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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宋当大佬》


第一章 大哥还是大哥

甘奇穿越了,已经在大门口坐着发了两天呆。久久不能接受,闭眼睁眼,还以为梦能醒来。

好吧,醒不来了,是真穿越了,甘奇只能慢慢接受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甘奇身上,穿越到北宋仁宗皇帝嘉佑元年,也是仁宗皇帝在位的第三十四年,公元1056年。

甘奇身后,站着一个双眼红肿却又微微带笑的妹子,说是妹子,其实还大甘奇一岁,今年有十九岁了,是甘奇表姐,名叫吴巧儿,长得那是眉清目秀,小脸蛋白嫩嫩粉扑扑的,婀娜多姿。以甘奇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古装文艺范清秀大美人。

当然,这仅仅是吴巧儿的外表,对于这个自小寄样在甘家的姑娘而言,她就是这个家的管家婆。

甘奇的家,没有家徒四壁,也没有高利贷逼着还钱,这对作为穿越者甘奇来说,是个极好的事情,至少不用着急下一顿饭。

只是这个甘家,人丁有点不兴旺,甘奇老爹是村里唯一的举人老爷,也算是书香门第,却只有一个独子,妻室早亡,妾室没有,几个月前也去世了。家里几个老仆,在甘奇死的时候,也遣散了。

不小的甘家宅子里,只有甘奇与吴巧儿两人,好在甘奇死而复生,不然这个两眼红肿的表姐,怕也是难以支撑得住了。

甘奇面前,还有七八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小伙,甘奇搜索着脑中的那些属于另外一个甘奇的记忆之后,也就知道这些人是谁了。

最头前的一个胖子叫甘霸,个子不矮,一身肥膘,正在一脸义愤填膺说着:“大哥,我终于弄清楚了,那夜打你闷棍的就是码头黑虎帮的二当家刘宝山,头几日他还以为大哥死了,怕开封府拿他,所以他躲出去了,这两日知道大哥没死,又回来了,在码头上到处吹嘘,说大哥被他打成傻子了,大哥,此仇不报,兄弟们死也不甘休。”

甘奇听得又是点头,又是叹气。

这大宋朝的治安,真是出奇的乱,不说那些到处聚众为匪作乱起兵的江湖强人,就说这大宋首都汴京城,治安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泼皮无赖,泼皮无赖上面,还有各种英雄好汉。

乱宋乱宋,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乱宋。

以前甘奇只知道唐朝治安乱,唐朝那些游侠,在长安城里那都是横着走的人物,连什么巡防武侯拿他们都没办法,火并起来,吃亏的还是那些巡防武侯们。甚至唐朝的诗人都把他们用“侠”字写进诗里。

说好的文风鼎盛大宋朝呢?

甘奇抬头,远远还能看见那座百万人口的汴京城墙,城墙边上有一条汴河,这条汴河北通沧州,南到杭州,繁忙发达的航运支撑着汴京城的一切。

汴河边上自然就是码头了,即便是城外的码头,也是店铺林立、街道交错,甘霸说的码头,也就是那里,离这个甘家村,不过两三里的路程。

“大哥,抄家伙与他们干吧,一定要为大哥报仇雪恨。”甘霸已然手舞足蹈起来,可见心中是真的气愤得无以复加。

甘奇的死,也就是喝醉了半夜被人几闷棍敲死了,所以才让现在的甘奇占了身体。

坐在大门口的甘奇,看了一眼面前这八个人,问道:“黑虎帮里里外外加起来,有二百人吧?”

“大哥,二百人又如何?弟兄们岂是那怕死的人?”甘霸答道。

本来甘奇身边也有四五十个闲散汉跟着耍弄,只因为甘奇家中有点家业,出手也阔绰,谁知道人走茶凉,甘奇一死,四五十个人,就剩下眼前这八个人了。

“报仇是小事,报是要报的,但也不着急。”甘奇开口说道,倒也不是他怕事,而是甘奇真觉得这是小事。

因为甘奇上辈子活了四十岁,之所以穿越,是因为国泰民安的社会,容不下甘奇这种为祸一方的黑恶份子了,警察叔叔把早已是一方富豪的甘奇逮了起来,林林总总的罪名一大堆,法院二审定妥,一枪毙了。

已经自诩是个文化人的甘奇,心中只觉得冤枉无比,那些打着他旗号的小弟们作奸犯科,甘奇连人都不认识,最后都成了甘奇的罪名。

但是甘奇也知道,总体来说,他还是罪有应得。甘奇也是能接受的,因为他后面那些人,也一个个认罪伏法了。法制建设越来越完善,这是社会之福,年轻时候甘奇也有许多被逼无奈难以言说,对于最后的结局,甘奇其实在内心中是平静接受的,只愿社会越来越好。

所以如今穿越后的甘奇,对于这些报仇的事情,当真只觉得的小事。

但是话语听到甘霸耳中,甘霸立马一蹦三尺高,拔出腰间那柄刀,又道:“大哥,你可是信不过弟兄们?”

甘奇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来,摆摆手道:“信得过信得过,几十人的场面,如今就剩下你们八个了,岂能信不过?疾风知劲草,你们都是我甘奇的好兄弟。”

“大哥,那咱们就去与他们拼了!就算是死,也不能教人看扁了。”甘霸把刀一横,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展露无疑。

甘奇听到这里,心中其实很是感动,却还是摆摆手道:“多么好的时代啊,欧阳修、包拯、司马光、王安石、苏轼,大师辈出,大宋最好的时代。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岂能就这么死了?报仇的事情,我自有计较,你们也别着急。以后啊,我会带着你们真正享受一下人上人的日子。”

甘霸听得愣了愣,说道:“大哥,人上人弟兄们就不多想了,不被人欺负就足够了。但凡被人欺负了,那就要拿命跟人拼了。”

甘奇身后站着的吴巧儿终于说了一句话:“呆霸,我家乖官的命可金贵着,这回死里逃生,可不能再去做危险的事情了。”

乖官,是长辈对小辈的爱称,大概是小乖乖、小官人的意思。吴巧儿从小这么称呼甘奇,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改,可见吴巧儿与甘奇的感情有多深。

吴巧儿不仅是甘奇的表姐,甚至也是甘奇的保姆,是这整个甘家的管家婆,十二三岁就开始管事,甘奇的父亲是个正统的文人,打理家业的事情,反倒是吴巧儿操心得更多。

大概也是因为甘奇不太争气的缘故,小时候念书还好,到得十几岁的半大年纪,就开始在街面上逛荡。甘奇的父亲也就指望不了这个儿子考什么功名了,所以留着吴巧儿未嫁,兴许就是怕甘奇把这个家败了。

若是多想一些,甘奇的父亲可能也有让吴巧儿嫁给甘奇的想法,只是想法还未实现就已撒手人寰。

吴巧儿一开口,甘霸立马就偃旗息鼓了,欲言又止几番,终究没有再开口,而是一脸期盼看着甘奇,希望甘奇说一句提气的话语,比如“就是干”之类。

甘奇早已过了年轻热血的年纪,也早已是什么事情都要深思熟虑、谋定后动的年纪,自然不会去说那些“就是干”的话语,而是转头看着吴巧儿笑了笑,说道:“巧儿姐,准备些酒菜吧。”

“一个个饿死鬼投胎,家都给你们吃垮了。”吴巧儿埋怨着,却还是转头进了宅子去准备酒菜。

第二章 这个大宋有点乱

夜已落幕,酒足饭饱。

甘奇把一帮小兄弟们送出门去,再回到自己的厢房,吴巧儿已经打来了热水,让甘奇擦脸洗脚。

也听得吴巧儿在一旁语重心长:“乖官,依旧不要再到街上晃荡了好不好?姨父在世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就是希望你能读书进学考个功名,如今好不容易大难不死,那是姨父在天有灵保佑着,你就听姨父一次行不行?”

吴巧儿的话语之中多少有乞求的味道,可见她心中是真在为甘奇着想,能如此乞求,显然也是甘奇以往肯定是听不进这种话语的。

没想到这一回甘奇却点了点头,答道:“嗯,自然是要读书,以后见那些大佬,也要有一点共同语言。”

吴巧儿闻言就这么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甘奇说要读书的话语,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得反应过来,吴巧儿已经喜上眉梢,连忙再确定一次:“乖官可是当真要读书?”

“当真当真!”甘奇笑着答道,心中也想:我上辈子就是个文化人。

甘奇心中所想倒也不那么假,人若是有钱有势了,都想附庸风雅一番。文玩古董是必然爱好,诗词文章是为了自己能出口成章,不在人前露怯。至于具体水平如何也不好说,但至少甘奇涉猎过许多文化方面的事情。

吴巧儿此时已经双手合十,口中念念叨叨:“姨父保佑,姨父保佑,乖官终于开窍了,乖官终于长大了。”

甘奇看着吴巧儿虔诚的模样,微微闭起的双眼上睫毛闪动,昏暗的灯火映照着透红的脸颊,上下开口喃喃自语的嘴唇,皓齿还反射着白光。

当真是好个姑娘。

甘奇说出一语:“巧儿姐,往后甘家有我,会越来越好的。”

吴巧儿认认真真点头,答道:“嗯,只要乖官读书,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甘奇俯身准备拿布巾去擦脚,却被吴巧儿抢先了一步,甘奇下意识躲了躲,却还是被吴巧儿抓住了一只脚。

甘奇就这么看着俯身下去为自己擦脚的吴巧儿,满头的青丝,发髻简单拢起,淡蓝的衣裙并不华贵。

端起水盆的吴巧儿,转身之时,脸还对着甘奇嫣然一笑:“乖官早睡。”

甘奇也回应了一个笑脸,目送吴巧儿出门而去,还回头把门带上。

脱去衣服,甘奇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说来也奇,两辈子竟然是同一张脸,轮廓分明中带有刚毅,只是现在这一具十八岁的身体,明显比上辈子强壮了许多,一身的腱子肉,块块分明。

一夜无话,甘奇早起,门口的甘霸却更早就来等候了,还带着七个年轻汉子,正在有说有笑。

见得甘奇出门,所有人拱手见礼,喊着大哥。

甘奇点点头,说道:“去码头上看看吧,顺便吃个早饭。”

甘霸已然头前领路:“大哥请!”

甘家村口,有一条汴河的支流小河,小河上游早已有许多妇人在淘米洗菜,中游也有人在洗着衣服被褥,下游的人却在洗着一个一个的木桶,连吴巧儿也在下游河边弯腰洗着木桶。

那木桶其实就是马桶,里面装着的东西就不用多说了。这种马桶甘奇也用过两次,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看着洗马桶的吴巧儿,甘奇有些于心不忍,开口说道:“呆霸儿,咱们要做点事情了。”

“大哥,要做什么?是不是与黑虎帮干?”甘霸问道。

甘奇摇头:“咱们要建设新农村,下水道改造,还要修冲水的厕所。”

甘霸哪里听得懂,只道:“大哥是要盖房子?这可得花不少钱呢。”

甘奇也知道一时之间解释不清,唯有说:“算了,此事稍后再说,先去码头。”

汴河码头,就在汴京城外,码头河对面就是高耸的汴京城墙,百万人的城市,用城墙围起来,实在不可想象,左右蔓延看不到尽头的城墙,实在让甘奇长了见识。

人流如织,南来北往的商旅,带来百万人所需要的一切物资,河道上的大船,鳞次栉比。

船工的呼喊,商贩的叫卖,听起来好似杂乱无章,却隐隐中又有一种和谐。

甘奇站在横跨汴河的叠拱桥上,想起了《清明上河图》,没错,这就是清明上河图,不差分毫。甘奇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还能真正走进画中。

甘奇还来不及缅怀惆怅之类,身旁的甘霸忽然开口骂道:“他娘的,那不是小狗儿吗?竟然穿起了黑虎帮的短打黑衣,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平常里大哥可没亏待过他,若不是大哥,他早就饿死在村里了,现在却给仇人做事,当真是狼心狗肺。”

甘奇随着甘霸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远处码头边二三十个短打黑衣的汉子外围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少年,也就是甘霸说的甘狗儿,这个甘狗儿是甘家村的人,父母早亡,真正的家徒四壁,平常里一直跟在甘奇身后混口饭吃。也难怪甘霸会这么愤怒。

“罢了,不必怪罪何人,人总不能饿死,人要吃饭啊,就会被逼无奈。”甘奇说道。

“大哥何必如此心善?”甘霸还是气愤。

甘奇也不多言,只看着那二三十人忽然都往桥这边指指点点,然后所有人都动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领头之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络腮胡,袒胸露乳,甘奇也能认出,就是那个黑虎帮二当家刘宝山。

甘霸再一次摸了摸腰间的那柄破旧腰刀,面色狰狞,说道:“大哥,我去为你杀了刘宝山。”

甘奇拉了拉甘霸,说道:“你站我后面,不要说话。”

甘霸看着甘奇,心中无数的愤怒,却又极为听话往后站了站,口中还气呼呼说道:“大哥,你说话就是,我一定把他砍杀当场。”

甘奇拍了拍甘霸的肩膀,往桥下走去,刘宝山已经迎面而来,还时不时指着甘奇左右调笑着,得意洋洋。

到得面前,刘宝山已然开口:“呦,这不是八臂金刚甘奇吗?怎么?脑袋好了?”

就这一句话,已然激怒了甘奇身后八个人,甘霸刀已拔出,就要上前,却依旧被甘奇拦在了身后,听得甘奇答道:“宝爷,倒也不知平常哪里得罪了,非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教人笑话啊。”

甘奇倒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八臂金刚”的诨号,这种诨号在甘奇印象中,多少有点十八线小龙套的既视感。

黑虎帮占着码头上的黑道生意,甘奇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年轻,也不曾参与过什么生意上的争夺,只是仗着家中有些余钱,聚了一帮年轻闲散,只为玩乐。所以甘奇对于刘宝山背后下黑手的事情,多少有些想不明白。

刘宝山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甘奇说道:“你仗着你爹的举人身份,以往大爷我是懒得理会,你爹如今死了,你还每天带着一帮泼皮人五人六的,还八臂金刚,不教训教训你,我黑虎帮还怎么在这一片立足?”

“哦?原来是这样,道理倒是简单明了。”甘奇也就明白过来了,江湖大佬打压后起之秀,也说得过去。

“怎么?你还不服气?留你一命就算是你的运道。以后给爷夹着尾巴做人,这码头你以后就不准再来了,见你一次,必要打你一次。还八臂金刚,下次给你打成瘸腿傻子。听明白了没有?”刘宝山狠厉一语,还左右去看,身后的小喽啰们自然一个个与有荣焉,拍手叫好。

第三章 大哥是太心善了

甘霸已然忍无可忍,开口大喊:“爷爷跟你拼了!”

却是甘霸依旧没有走出甘奇的阻拦,只听甘奇说道:“宝爷好威风!我这头,现在还疼。仇也好,怨也罢,总要有个分说,来日再会。”

甘奇起身准备离开,不想刘宝山却是双手一拦,说道:“是哪个要跟爷拼命来着?出来让爷瞧一眼,爷只打断你一条腿。”

甘奇听到这里,眉宇一狞,转头看了一眼刘宝山,声音低沉问道:“宝爷可是又要逞威风?”

“小兔崽子不知死活!”刘宝山已然发怒,双手在撸袖子,脚步更是直接往前,左右二三十个手下在旁,正是人多势众,更是脸面在前,哪里还能善罢甘休?

甘奇对这种场面见识得多,知道已经没有余地,也许这就是所谓被逼无奈了。

所以甘奇也知道若想安然过得这一回,就由不得他犹犹豫豫。

只见甘奇忽然暴起,两步上前,出拳极快,大拳头直接就印在了刘宝山面门之上。

刘宝山哪里想到甘奇会先动手,下意识一躲,拳头倒是躲过去了,只是刘宝山还来不及高兴,就感觉到一股天旋地转。

待得刘宝山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摔倒在地,手臂被反扣在背后,后背也被甘奇膝盖顶住,如何也动弹不得,还听得甘奇喊道:“呆霸,把刀架上来。”

甘霸一脸惊讶之色站在一边,听的甘奇呼喊,连忙上前把刀架在了刘宝山的脖子上。还惊叹一语:“大哥,你什么时候有这般手段了?”

以往街头打架并非没有,但是甘奇与众人一样,也只是仗着身板强壮,一通殴斗,毫无章法。此时的甘奇,出手就把人制住了,由不得甘霸不惊讶。

只因为上辈子的甘奇,是那顶级的黑恶份子,年轻时候身经百战,甚至也认认真真学过好几年散打擒拿,才能让他脱颖而出。此时这具年轻的身体更是强壮几分,也让甘奇动作更加流畅有力。

甘奇没有回答甘霸的惊讶之语,却是甘奇身下的刘宝山已然开口大喊:“快,快上,快来救爷。”

头前二三十个黑衣短打的汉子,立马一拥而上。

不需要甘奇吩咐,甘霸已然狠厉开口:“谁敢上来,老子立马一刀杀了他。”

果然,这一语威力极大,围着的黑虎帮汉子们果真不敢真上前来救。

唯有刘宝山开口大骂:“甘奇,有种放开爷爷,爷爷与你大战三百个回合,乘人不备算什么好汉。”

甘奇听得发起笑来:“宝爷说得在理,乘人不备算不得好汉,那为何宝爷还要在背后打我的闷棍呢?”

刘宝山闻言一时语塞,身形却被甘奇提了起来,还有一只手被反扣,反扣的力度还越来越大,疼得刘宝山吃牙咧嘴,却还嘴硬:“有种你现在就杀了爷,否则爷来日一定要杀了你!”

甘奇听得这一语,面色一沉,又道:“宝爷,往后那乘人不备的事情,就不要拿来吹嘘了。今日请宝爷顺道带个路,来日再来打打杀杀。”

甘奇显然是看出来刘宝山的心虚,如果刘宝山真有这份视死如归的勇气,也不会真的被自己拿捏得住,此时刘宝山没有再叫手下之上来救,显然就是不那么有勇气,不敢真的逼迫甘奇。

但是甘奇也知道,刘宝山口中说要杀他,不是说假,人往往就是这样。

甘奇提着刘宝山,往甘家村方向而去,倒也不见有黑虎帮的人追来,大概也是知道不得多久刘宝山就会被放回去,光天化日之下的汴京城,杀人可真是大罪,开封府坐着一尊神,名叫包拯包龙图,可不会轻饶。

走到半路,甘奇拍了拍刘宝山身上的尘土,放开了刘宝山背扣的手,开口笑道:“宝爷辛苦,慢走不送。”

刘宝山捏着自己疼痛的胳膊,先走几步,回头骂咧道:“甘奇,爷必会要了你的命。”

甘奇也懒得再答,转头往村里而回。

甘霸凑到甘奇面前,问道:“大哥,为何不好好教训这厮,就这么把他放了,当真不解气。”

甘奇只答:“没必要,他既然要我的命,就没有必要再打他了。”

甘奇面色如常,却是内心之中杀意已起,甘奇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唉,大哥,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甘霸叹道,有些觉得可惜。

甘奇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雄伟的汴京城全貌,心中还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口中说道:“晚间你们几个人在村口守着,把狗儿带到我家来。”

“大哥,人我一定给你带到,咱们甘家村,向来团结一致,旁人走了也就走了,狗儿怎么说也是姓甘,他却也吃里扒外起来,今天一定要叫他知道厉害。”甘霸言语中说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时代,同姓家族的团结,如今还能留在甘奇身边的八人,都是姓甘。

这样的同姓村落,抱团取暖,往往是外人不敢轻易上门来惹是生非的。就算是黑虎帮这种势力,轻易也不敢到村子里耀武耀威,要知道农夫的锄头,也是可以打死人的。

“不必教训狗儿,他也是可怜人,不过是为了饱腹而已。”甘奇劝解了一句,年纪大了,见识多了,许多事情就能原谅了。

甘霸却道:“大哥是太心善了。”

心善用来形容甘奇,显然是不贴切的。

甘奇也不多言,自顾自回家,看几眼吴巧儿,心情好上不少,来到书房落座,翻开了一本桌面上的《中庸》便看了起来。

看得片刻,甘奇磨墨舔笔,找来一张白纸写写画画。好在甘奇曾经附庸风雅过,毛笔字还算工整。

吴巧儿哼着小曲,又是泡茶,又是点心,看着坐在书房里的甘奇,别提有多高兴了,她已不知有多久没有看见过坐在书房里的甘奇了。

甘奇写写画画好久,终于收笔,看着忙忙碌碌的吴巧儿,笑道:“巧儿姐,你来看看这个。”

吴巧儿凑到近前看了一眼,问道:“乖官画的这是什么?”

“冲水厕所,上面这个储水箱,手一拉就可从竹管里下水,就可以把脏污冲到化粪池里沉淀降解,往后不必洗马桶了,方便起来还不臭。”甘奇介绍着。

吴巧儿却有些失望:“乖官,我还以为你在抄写诗文呢,画的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甘奇笑着说:“没什么用,只是不愿看你再去河边洗马桶,好好的一个姑娘,每日洗马桶算个什么事情?”

吴巧儿闻言看了甘奇一眼,正与甘奇对视在一起,立马脸颊一红,低头就走,口中还说一句:“我才不要这些东西呢,我只要乖官好好读书进学。”

话音还在,人已出门而去。只留甘奇嘿嘿在笑。

夜幕刚下来,甘奇与吴巧儿对坐吃饭,饭菜吃到一半,门口甘霸带着几个人就把甘狗儿提了进来,拳打脚踢不止。

瘦弱的甘狗儿连连哀嚎,看向甘奇的眼神中还有一种哀求。

第四章 多谢大哥

甘奇连忙放下碗筷起身到得院中,开口说道:“都别打了,别把人打坏了。“

甘霸闻言,收起了刚刚举起来的拳头,把那个眼神中满是哀求的甘狗儿往地上一扔,骂咧道:“是大哥心善,不然要了你的狗命,吃里扒外的东西。”

甘奇抬手挥了挥,止住众人的喝骂,俯身拉起小狗儿,甚至还为小狗儿拍了拍满是灰尘的短打黑衣。

小狗儿见得甘奇这般好意,还连连左右去躲,满脸惊慌。

甘奇已经开口:“小狗儿啊,他们都怪罪你,但是我不怪你,人想好好活下去何其难,这回找你来,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惊慌失措的小狗儿连连拱手作揖,口中说道:“大哥,小的……小的在哪里都只求一口饱饭,谁也不把小的当回事,大哥饶了小的吧。”

甘奇闻言皱了皱眉,伸手拉住小狗儿的手,与甘霸等人说道:“你们都在这里等候着,我带小狗儿进屋详谈。”

畏畏缩缩的小狗儿,就这么被甘奇拉着往大厅而去,大厅里一桌饭菜,甘奇直接说道:“想你晚上也没吃饭,吃吧,边吃边说。”

小狗儿却是坐也不敢坐,只是愣愣站在一旁。

甘奇已然伸手来拉,把小狗儿拉坐在一旁,吴巧儿此时已然往厨房去盛饭。

甘奇见得吴巧儿出了大厅,开口说道:“小狗儿,有些事情你做了,我知道,但是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有人逼迫你做的。但是你应该把这件事情做到底,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以前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不会拿去与任何人说,这件事做成了,甘霸他们也会重新接纳你,毕竟我们姓甘的才是一家人。”

甘奇话语说完,小狗儿忽然噗通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答道:“大哥,当真不是我愿意的,是刘宝山逼我的,是他们逼的,我若不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一定会把我丢到汴河里淹死,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想打大哥一顿,实在不知他们是想要大哥的命啊。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甘奇对这种事情见过太多,无缘无故挨了暗算,总是有这些情节在其中,看小狗儿穿了一身黑虎帮的黑衣短打,甘奇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甘奇俯身,把小狗儿拉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半大的小子,十四五岁,面黄肌瘦,着实可怜,开口再道:“我不说,甘霸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我原谅你了,往后咱们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你今夜吃饱,回去好好睡一觉,以后每日还是去码头,时机到了,你帮我做件事。往后我身边一直有你一碗饭。”

小狗儿不敢抬头看甘奇,甚至都不敢去擦脸上的泪水与鼻涕,只是战战兢兢,轻轻“嗯”了一声。

吴巧儿盛饭而来,甘奇把碗推到小狗儿面前,又把筷子塞到小狗儿手上,摇摇头说道:“吃,吃饱。”

小狗儿自是不敢吃的。

甘奇语重心长再道:“吃吧,瘦瘦小小,只能被人欺负,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多吃,吃个硬身板。”

小狗儿抽泣不止,微微抬头看了看甘奇,把筷子拿到桌上,轻声说道:“多谢……多谢大哥。”

小狗儿终于慢慢吃了起来,甘奇也不断给小狗儿夹菜,只看着小狗儿在吃,自己却是不再动筷子。

门外的甘霸远远看着厅内,见得小狗儿竟然还上桌吃饭了,口中说道:“大哥也是,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给他饭吃。”

却听甘奇在厅内喊道:“都进来吃饭。”

吴巧儿看着门外进来那么多人,倒也不怒,似乎习惯了甘奇每日在家招待这些狐朋狗友,只是说道:“饭在厨房里,自己动手。”

这顿饭,甘霸几人吃得并不开心,愤怒的眼神一直在小狗儿身上扫视着。

小狗儿也不敢多吃,吃得个半饱,低头不言不语。

甘奇起了身:“小狗儿,我送你出门。”

小狗儿如逃命一般站起,走到甘奇身后,随着甘奇出门而去。

走到门口,甘奇说了一语:“小狗儿,要想别人敬重你,你就要做出让别人敬重的事情,要是不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你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小狗儿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本以为今日肯定凶多吉少,却一直听得甘奇轻言轻语,此时还有这般言语,心中满是负罪感,双腿一曲,再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大哥,以往……以往我不懂,我害怕,我该死!我不该做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我……”

“罢了!”甘奇再次把小狗儿拉了起来,又道:“没有以往了,以往的事情我记不得多少了,只有以后,回去吧。”

甘奇说完,转身入了大门。

门外的小狗儿,站在当场,陡然间哭出了声来,擦着眼泪往村中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回到厅内的甘奇,看着狼吞虎咽的众人,叹着气自言自语:“还是要处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有些心累。”

倒也无人注意到甘奇自言自语,都在自顾自吃着饭。

待得众人吃饭,各自回家,甘奇再回拿翻起了《中庸》,对着正文旁的批注慢慢看,还能看懂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的吴巧儿早已喜上眉梢,又是添灯油,又是挑灯芯,还要泡茶,加茶水。就是没有一句话语,生怕打扰了正在努力用功读书的乖官。

甘奇也在思索着一些事情,搜索着那个已经被打死的甘奇脑中的记忆。嘉佑二年,范仲淹已经死了五年,五十八岁的包龙图坐镇开封府,欧阳修已经五十岁了,是翰林学士。王安石似乎还未听到什么名声,司马光也没听到什么名声。

苏轼就更不谈了,无名小卒一个。

当朝有权有势的人,好似一个叫韩琦,一个叫富弼之类。

想到这些,甘奇有些头大,并没有那么熟悉的感觉,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第五章 且看躲不躲得过

第二日大早,身上有伤的甘狗儿,天未亮就往码头而去。

汴河边的码头上,有一个四方赌坊,大早上就人声鼎沸,赌坊之后有个小院,院内早已聚了一众黑衣短打的汉子,这里既是黑虎帮的所在地。

甘狗儿畏畏缩缩站在人群之后,却被二当家刘宝山喊到面前,听得刘宝山语气不善问道:“小狗儿,那甘奇最近可寻了你?”

甘狗儿吓得浑身一抖,答道:“寻……寻了。”

刘宝山闻言眉目一挑,再问:“寻你说了什么?”

“打,打了小的一顿!“甘狗儿说完,还把衣服撩了起来,胸腹之间,还真有一些伤痕,话语不假,甘霸等人还真动手打了他。

刘宝山看了看甘狗儿身上的伤痕,以威胁的语气说道:“小狗儿,你如今可知道谁罩着你了吧?你放心,有些事情我不会往外说,但是你还得帮我把事情继续办下去,否则!不用我动手,就你做下的事情,那八臂金刚甘奇也放不过你。你可明白?”

甘狗儿连连点头:“但凭宝爷吩咐,小的知道其中利害。”

刘宝山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知道利害就好,你与那甘奇是一个村的,你帮我盯着他,与上次一样,看他哪天夜里出门落单,快快来报!”

甘狗儿拱手答了一语:“是!”

“不杀了你,我刘宝山誓不为人!”刘宝山面色狰狞,恶在胆边。脸面对他来说太过重要,甘奇却让他脸面扫地。

要说杀人的事情,刘宝山并非不敢,但是终归还有忌惮,而今开封府衙门里坐着一尊大神,所以命案这种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免,能不杀人便不杀人,出了人命官司,那尊包大神十有八九就会亲自过问了。

这大宋虽然乱,但是皇城脚下,官府手段还是不能小觑,一般打架斗殴倒算不得什么,但是真要下重手,终究是要有顾忌的,不敢过于光明正大。这一点上远远比不得大唐,大唐的游侠儿敢在长安南城公然与官差火并。兴许也是因为宋人在勇武方面也比不得唐人。

甘狗儿站在一旁,听得刘宝山之语,也不知在作何感想,刘宝山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甘狗儿去办事。

甘狗儿出了四方赌坊,匆匆往村中而回,便是去为刘宝山办事了。

来到甘奇家门口的甘狗儿,来到正见得甘奇在院中舒展着拳脚,连忙上前开口:“大哥,不好了,那刘宝山今日说要大哥你的命,吩咐小的来盯梢。”

甘奇一听,拜拜手道:“你先回去,免得被人怀疑,晚间我再寻你。”

甘狗儿却是未走,而是又说一语:“哥哥,你一定要小心啊,这回刘宝山当真下了狠心,定不会善罢甘休。”

甘奇点头,从怀中拿了些铜钱递给甘狗儿,让甘狗儿先离开。

夜深人静时候,甘狗儿又来了一趟,甘奇备了一些饭菜,便是知道甘狗儿一定还没有吃饭,吃饭时候,甘奇吩咐了一些话语,甘狗儿带着担忧回了家中。

第二日汴河码头边,甘狗儿畏畏缩缩找到了刘宝山,按照甘奇的吩咐,开口说道:“宝爷,小的昨夜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宝爷坐在一张虎皮座椅上,把脚直接翘在座椅扶手之上,手中还拿着一个茶壶在喝,口中问道:“什么消息,还不快说!”

甘狗儿连忙答道:“昨夜听得甘霸他们说今夜要到码头最东边的潘家酒楼吃酒。”

刘宝山闻言,翘在扶手上的脚立马放了下来,眉宇一狞,问道:“当真?”

甘狗儿又答:“当真,小的亲耳听闻。”

刘宝山哈哈一笑:“哈哈……倒是学乖了,吃酒还要躲到最东头去,且看躲不躲得过。”

甘狗儿连连点头:“他们自是躲不过宝爷!”

刘宝山伸手从怀中摸了摸,几十个铜板扔在地上,口中笑道:“拿去买酒吃,把人好好盯着,事成了再赏。”

甘狗儿看着满地铜钱叮咚作响,低头俯身,咬了咬牙,一枚一枚捡了起来,还作揖感谢。

“去吧,把人盯好!”刘宝山大手一挥,人从座椅站起,举起茶壶,畅快一饮。

“多谢宝爷!小的一定把此事办妥,不负宝爷厚爱。”甘狗儿捧着铜钱,千恩万谢。

入夜。

码头最东边的潘家酒楼,平常里因为地点偏僻,生意一直不太好,今夜潘家酒楼里,也没有几个顾客。

倒是酒楼不远的一个茶肆里坐着几个人,这几个人时不时盯着潘家酒楼的方向在看,其中有一个就是刘宝山,也听得刘宝山骂骂咧咧:“他娘的,怎么还不来?”

旁人接了一语:“宝爷,小狗儿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刘宝山冷冷一笑:“这小子胆小如鼠,可没有这个胆子,他若是敢骗老子,怕真就是活腻歪了。”

又等得片刻,刘宝山透过窗户缝隙,终于看到甘奇带着七八个人慢慢悠悠从西边走来。

便听刘宝山笑道:“嘿,这小子来了,还以为躲到这里来吃酒,就能躲过老子,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还敢到码头上来,以为老子说的话是放屁不成!”

旁边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更有人马屁一语:“还是宝爷高明,这小子也敢叫个八臂金刚,今夜就让他成个滚不动的泥团子。”

几人放肆在笑,也知道声音传不出去。

潘家酒楼今天最大的生意来了,好酒好菜不断在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时不时有人进来看一眼又走了出去。

待得夜深人静过了子时,酒宴才散了去。

甘奇带着甘霸等人摇摇晃晃往甘家村而回。甘奇身后,刘宝山自然也跟了上去。

到得村口,摇摇晃晃的甘奇左右摆手,说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日再吃酒。”

甘霸等人也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都在说着话语:“多谢大哥盛情!”

“大哥慢走。”

甘奇也懒得多言,自顾自往家的方向走去,三步一摇五步一晃,好似随时都要倒地不起。

走得片刻,到得一个牛棚附近,甘奇回头看得一眼,已然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了,甘奇忽然笑了笑。

正当甘奇笑的时候,也听得有人桀桀一笑:“甘奇,等得老子好苦,没想到吧!”

黑暗之中,甘奇看到了面前有几个黑影,手中皆拿了兵器,有开了锋刃的刀,有未开锋刃的铁尺,还有木棒等物,正朝甘奇走了过来,甘奇答了一语:“刘宝山,我想到了!”

刘宝山闻言一愣,问了一语:“你想到了什么?想到今日有此一遭劫难了?”

甘奇忽然不摇晃了,站得笔直,答道:“嗯,想到你们今日有此一遭劫难。”

刘宝山闻言大怒,举起手中的腰刀,迈步往前:“甘奇,你死到临头了还他娘的嘴硬!”

第六章 弟兄们,出来砍人了

“宝爷,上一次似乎也是在这里被你偷袭的吧?上一次你还知道偷偷摸摸,这一次却如此正大光明,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呢?”甘奇笑着说道,眼神紧盯面前几人。

“爷今天是要让你死个明白!”刘宝山开口一语,手在空中挥了挥,左右示意着。

立马有人冲到了甘奇身后,把甘奇的退路堵得死死。

甘奇此时才看清楚,来人一共有四个,前面两个,后面两个。

甘奇立马开口再问一语:“宝爷,你当真要杀我?人命官司也敢背?开封府岂会饶得了你?”

刘宝山见得包围圈成型了,开口笑道:“甘奇,今日你就认命吧,哈哈……开封府没有证据,又能拿我如何?”

甘奇稍稍起了一些紧张,再问:“宝爷就不怕有人说出去吗?”

刘宝山挥了挥手中的腰刀,说道:“甘奇,你就不必多想了,爷今夜来杀你,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场都是我心腹之人,旁人又岂能知晓?”

甘奇闻言紧张尽去,泰然自若说道:“宝爷好算计啊,既然别人都不知道你们来这里了,那我就放心了。”

刘宝山持刀往前逼近,口中答道:“甘奇,死到临头了,不如跪在地上磕几个头,求着爷饶了你,爷兴许大发慈悲,让你少受一点苦头,来个痛快了断。”

“行,那就痛快了断。”甘奇答完一语,忽然扬头喊了一句:“弟兄们,出来砍人了。”

曾经何时,甘奇应该也说过“弟兄们出来砍人”之类的话语,所以今日这一声喊说得格外顺口。

甘奇一喊完,牛棚另外一边围栏外,忽然出现了八个人影直接从围栏翻了过来,八柄明晃晃的腰刀,寒光熠熠,显然是为了今夜的事情专门打磨的。

甘奇心思当真缜密,知道这个时候才把甘霸等人呼唤出来,就是要确定今夜之事再无人知晓,确保万无一失。

刘宝山已然脚步一止,不断前后打量,八柄利刃,已然把己方四人围得紧紧,脸上的慌张早已露出,抬刀指着甘奇大喊:“甘奇,你如何知道我今夜之事?”

甘奇并不答他,而是说道:“宝爷,要不你磕几个头试试,兴许我也会大发慈悲。”

刘宝山眼神依旧前后在看,手中的刀也犹豫起来,今日他来杀人,哪里想过会成为一场拼杀,四个人来埋伏,也就刘宝山手中拿了一柄刀,其余三人不过是铁尺与木棒。局势显然已经一边倒。

刘宝山身边一人也慌张起来,凑到刘宝山身边,紧张道:“宝爷,宝爷,如何是好?”

刘宝山吞了吞口水,对着甘奇说道:“甘奇,今日老子可以认栽,你划条道下来,要什么好处,直说。”

刘宝山心中似乎并不认为甘奇真的会直接痛下杀手。江湖事情,利益争夺,直接痛下杀手的事情还真并不多。也是刘宝山认为甘奇年纪轻轻并未杀过人,没杀过人的人,只要不太过逼迫,下不了真正的杀手。

甘奇闻言点点头,往前走几步,问道:“嗯,宝爷认栽就好,就看宝爷出得起什么价钱了。”

刘宝山闻言心中一定,答道:“八百贯,如何?”

八百贯,当真不是一个小数目,汴京城外一亩好田也不过七八贯,八百贯就是一百亩田的价格,即便是在汴京城内,也能买一处不错的小宅子了。可见刘宝山是真出得起价钱,也可见刘宝山此时是真有心虚。

甘奇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刘宝山身前,边走边说:“宝爷所言可是当真?当真八百贯?”

刘宝山心疼是心疼,口中却还道:“八百贯,一分不少,足够你们兄弟逍遥几年了。”

甘霸此时连忙大喊道:“大哥,弟兄们不要钱,只要他的命。”

甘奇却摆摆手,说道:“呆霸儿,不必多言,就依宝爷的,八百贯当真不少,够给你们所有人都娶个老婆了,就这么一言为定。宝爷,你留下来,派个人回去拿钱取人吧。”

刘宝山咬牙切齿,却也在转头左右去看,看看派谁会去取钱。

人还未选好,刘宝山感觉拿刀的手臂忽然有剧痛传来,刘宝山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中的刀不见了,连忙转头挥拳去打,却是一拳落了空。

拳一落空,刘宝山又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杵了一下,待得他低头去看,一柄刀从胸口而入,已然只见刀柄,刀柄上连着一只手臂,手臂的主人正是甘奇。

惊骇不已的刘宝山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甘奇,说道:“你……你……好**诈。”

此时的甘奇松了拿刀的手,双眼冷冷看着刘宝山,低沉的声音从甘奇的喉咙里传了出来:“宝爷,如此就避免了一场厮杀,宝爷做了一桩好事。”

刘宝山忽然感觉全身无力,踉跄一下向后栽倒,口中话语再出:“你不得好死……你……”

鲜血从刘宝山的肺部呛出,从口鼻不断外涌,话语已然说不出,连咳嗽声都成了闷在了喉咙之中。

还有三个刘宝山的心腹,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身形都在颤抖。

杀人了,当真杀人了,刘宝山死了,盘踞汴河码头的黑虎帮二当家死在了当场。

甚至连甘霸也有些呆愣,他口中说着杀人杀人,此时杀人的场面就发生在面前,他反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中一片空白。

杀人,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当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空手的甘奇,眼神如狼,环顾四周,语气森冷:“你们三个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事情了?”

明月正在头顶,洒下来的光芒如银霜,地上的尸体还在不断抽搐。

“叮当”一声,一柄铁尺掉落在地,随后又有闷响,木棒也落地了。

“甘爷,甘爷,我没有看到。”

“甘爷,小的是被逼无奈,小的与您无冤无仇啊。”

“甘爷,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这三人平常在街头耀武扬威算是好手,在赌坊里殴打那些还不出高利贷的赌徒也是狠辣,今夜说来杀人,头前说说笑笑倒也不心虚,此时刘宝山死在当场,三人竟然直接跪了下来。

甘奇点点头,说道:“嗯,你们也是听命行事,怪不得你们,呆霸儿,把这三人都绑起来吧。”

甘霸闻言,把刀往腰间别上,回身从牛棚里取出草绳,然后便去绑人。还听得那三人与甘奇道谢。

甘奇就这么盯着地上的尸体,一直看到尸体不再抽搐了,微微叹了一口气。

绑好三人的甘霸上前来问:“大哥,怎么办?”

甘奇只是抬抬手:“把嘴巴都堵上吧。”

甘霸又一通忙碌。

甘奇再吩咐:“地上的血迹都清理一下,把尸首抬着,带上这三个人,到后山去。”

第七章 散手相扑

甘家村后山并不大,平原地带并没有很大的山川,但是用来毁尸灭迹还是足够的。

一具尸体,三个活人。

几个人已经拿着锄头在挖坑,准备埋人之用。

甘奇挥挥手招来甘霸,低声说道:“还有三人,你们八个一人一刀,结果了吧,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甘霸闻言吞了吞口水,十七八岁的汉子,热血年纪,说起打架火拼,他从来都是毫不畏缩,甚至说起杀人,他也不皱一下眉头。

只是此时当真要动手杀人了,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在眼前,甘霸心中还是慌张了起来,但是口中却还说道:“大哥,放心。”

甘奇点点头,走到不远一处草地上,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月朗星稀,有些惆怅。

要说杀人,甘奇心中是真不愿意的,哪怕是上辈子当了一个黑恶分子,甘奇也极少动过杀心,除非真到了被逼无奈的时候,能把甘奇逼到无奈境地的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甘奇摇头自言自语一句:“这辈子,当真不愿意再做一个黑恶分子了。”

那边的甘霸,手中拿着刀,站在三个被绑起来的黑虎帮之人身后,不断地吞着口水。

一旁还有七个人,眼神都看向甘霸,似乎在等着甘霸先动手。

甘霸终于鼓足了勇气,咬紧牙关,磨得极为锋利的腰刀已往一人后背扎去,扎完一拔,甘霸退后几步,只感觉胸里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甘霸强自镇定几番,挥了挥手,另外一个汉子上前,也在不断深呼吸,不断给自己鼓起。

哀嚎之声被堵在口中,成了呜鸣,三个人本以为自己能走脱今夜,哪里想到甘奇竟然这般心狠手辣,头前说好的事情又忽然反悔了。

这汴京城,不是那外地的山川盗匪窝,这些黑虎帮的人,平常里耀武扬威,终究也不过是码头上欺负寻常百姓的泼皮无赖,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挣扎也好,滚动也罢,已然都是徒劳无功。

甘奇行事缜密,如何也不会做那种后患无穷的事情。杀心已起,结局早已注定。

八个人,这个去扎一刀,那个去扎一刀,杀人都杀得毫无章法。

杀了许久,死得透透。

甘奇终于过来了,左右看了看,开口:“都一并埋了,你们身上的血衣也埋了,埋好之后挖一些草木栽下去。”

“好的,大哥。”甘霸答着话语,拿起锄头便干了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甘奇还到处检查了几番,甚至还回到杀刘宝山的牛棚旁边又检查了几番,方才回家而去。

杀完人的夜,甘奇睡得格外香,却是甘霸他们,好似都一夜未眠。第二天的黑眼圈就是明证。

码头依旧繁华,短时间内,也无人发觉刘宝山失踪的事情,黑虎帮的众人如平常一样忙碌着。

甘奇第一次走进这座巨大的汴京城,汴京也称汴梁,汴梁之“梁”来自战国之魏国,魏国定都于此,称之为大梁,所以汴京又有大梁与汴梁的称呼。

汴梁城人口百万不止,最里面有皇城,也就是皇帝的宫城,宫城之外便是内城,各大衙门,高官府邸,多在内城。

内城外面自然就是外城,外城就是主要的商业区与住宅区,汴梁的商业繁华无比,冶铁行业极为发达。随后便是娱乐行业,汴梁有七十二名楼,以白矾楼居首,仁和店、姜店、州西宜城楼、班楼,金梁桥下刘楼、曹门蛮王家、州北外八仙楼、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长庆楼,等等,数之不尽。

这些楼宇,有些是豪华的酒肆饭店,有些楼宇便是文人才子雅好之地。不论是范仲淹,还是欧阳修、王安石,年轻之时,必然也多在这些地方流连忘返,是为君子上等风流。

对于汴京寻常百姓而言,那些名楼是难得一去之地,自然也还有一些瓦肆巷弄,下等风流也不必说。

大宋的汴京城里,娱乐项目多种多样,雅俗共赏的也是不少,比如汴京城里极为流行的一种搏戏,搏斗之搏。与比武打擂差不多,用的技巧叫散手相扑之法,相扑这个词后来也传到了日本,变成了一种大胖子的搏斗游戏。

但是在大宋朝,散手相扑其实更像是散打与摔跤的结合。相扑最早应该是从唐朝开始流行的,唐朝还有一种技法叫作“唐手”,所谓散手,大概也是如此一脉相承。甘奇依稀记得《水浒传》中的燕青就擅长相扑绝技。

每每有相扑比斗,必然人声鼎沸,更有赌盘跟随。

甘奇走在街上,听着沿街的叫卖,随着比肩接踵的人群,心中有一种震撼难以言表,千万人口的城市甘奇也见多了,却就是对这个百万人的城市震撼无比。

此时的大宋朝,当真是个好时代。

名楼正店,一个一个,街道两旁,竟然还到处栽种着桃杏果树,时不时有荷花在水,居民区处处都是二层小楼,时有独门小院,时有临街铺面,楼与楼之间横着竹竿,竹竿之上晒着衣物。

还时不时有妇人姑娘家打开二楼小窗,收拾摆弄着竹竿上的衣物。

若是甘奇抬头看一眼那妇人或姑娘,也不见这些女子有什么害羞之色,只是低头避一避眼神。

这个时代对于女子,也是极好。儒家礼教,还未到明清那种男女大防,防到许多女子一只能在深闺高墙之内,甚至还要裹脚缠足。也不比唐朝时候开放,开放的许多女子偷情都敢正大光明。

大宋朝的社会风气,甚至给了甘奇些许现代化的观感。

相扑场中,甘奇挤到头前,摸出一串铜钱,便与甘霸等人落了一张座位,还有茶水点心伺候。

场中已然有人在喊,介绍着要出场相扑之人,也呼唤着要下注的赶紧买定离手。

两个相扑之人也走入场中,一个高大修长,也颇为壮硕,另外一个身形较矮,却又膀大腰圆。

甘霸一脸的兴奋,左顾右盼,到处打量,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到城内消遣,以往随着大哥甘奇,多在城外码头玩乐,汴梁有内城外城,但是也不能小看了城外,城外依旧是繁华地,招待着南来北往之人,虽然在城墙之外,商业与娱乐也是极为繁华。

兴奋的甘霸把一杯茶水而尽,开口:“大哥,要不要买一手,那个高个子身形极好,手长腿长,想来力道也足,看起来能赢。”

甘奇打量了一番,说道:“个子太高,重心也高,反不如矮个子身板厚实、下盘稳健,我倒觉得矮个子胜算更大。”

甘奇本就练过散打擒拿,各种比赛看得极多,若是搏斗脱离了拳套束缚,个子高的优势常常会变成劣势。

甘奇话语刚说完,便听得一旁有人接了一语:“嗯,小伙子有些见地,老夫也觉得矮个子胜算大。”

甘奇转头看了一眼邻桌,邻桌之上坐了一个老人,满头白发随意束缚在头上,脸上的白胡茬也未如何打理,看面相是个农夫模样,但是看穿着,一身质地极好的淡青色华服,还泛着丝绸的光芒。

此人面相与打扮有些格格不入,一桌只坐了他一人,显然是有钱人。甘奇笑着答了一语:“老丈,你买谁赢?”

老头答道:“老夫不买,只看。”

第八章 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老丈好雅兴啊。”甘奇笑而一语,按理说到这里来看相扑的人,大多会买上一些,用以助兴,连甘奇都准备买上百十文钱。只看打斗,不买盘口,自然有些奇怪。

老头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并不好看,相反还有些难看,难看之中带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凶狠之色,说道:“小伙子,你准备买那个矮个子赢?”

甘奇闻言想了想,说道:“还是买那个高个子赢。”

老头疑惑一语:“为何?你不是看好矮个子吗?”

甘奇答道:“老丈,到这里来看相扑的,多是常客,个个见多识广,在下都能看出来矮个子占优,他们岂能看不出来?既然人人都能看出来,那庄家还赚什么钱?”

老头忽然爽朗一笑:“你小子还有些鬼机灵。”

“老丈过奖了。”甘奇答了一语,却并未动身去下注。

待得片刻,老头见甘奇并未去下注,又问道:“既已看好,你怎么不去下注啊?可是心中无底怕输了钱?”

甘奇摇摇头,答道:“老丈说笑了,百十文钱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下突然觉得如老丈这般单纯看场搏戏更有意思,坐看他人搏斗,置身事外,岂不潇洒?”

老头眼神微微一眯,问道:“你可是觉得一切都在他人操控之中,没有意思?”

甘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就算再如何猜测,还是以他人意志为转移的。就如甘奇刚才有理有据猜了一番,最后定夺之人也不是甘奇自己,这种游戏看透了当真有些没有意思。

钱是小事,甘奇只是不愿意去真的赌什么。谁也防不住万一庄家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呢?就愿意先让众人都赢一把呢?

老头见得甘奇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问道:“第一次来?”

“嗯,第一次到此处来看人搏戏。”甘奇答道。

“老夫也是第一次来。”老头说了一语。

甘奇看了一眼老头,有些意外,头前甘奇还以为这老头是爱好此道,常来常往之人。

说话间,圆场之上,高矮两人打了起来,推搡踢打擒拿,辗转腾挪,场中叫好喝彩之声大作,把其他声音都遮住了。

搏戏搏戏,最终还是个游戏。规则也是简单,先倒地者输,先落台者输。

结局倒是在甘奇预料之内,矮个子输了,就在矮个子抱着高个子的腰要把高个子摔倒的时候,矮个子莫名其妙一个不稳,竟然先倒地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大声叫好,有人高声喝骂。矮个子灰溜溜下了台,高个子得意洋洋左右致意。

甘奇旁桌的老头忽然站了起来,口中一语:“假模假式,无趣,走了。”

甘奇也起了身,说道:“当真无趣。”

老头出了人群,回头见得甘奇也出来了,惆怅一语:“这满京城,竟然找不到一处消遣之所。”

甘奇闻言,两步走到近前,说道:“老丈,在下心中忽然生起个心思,定然有趣。”

老头停住了脚步,问道:“说来听听。”

“老丈,刚才那相扑两人,显然都有真功夫在身,却非要假模假式来回,显然也是生计所迫,不过是为了赚些营生,无可奈何,想一想倒是有些悲凉之感。这般有功夫在身之人,却只能来些假把式,着实可惜,在下准备弄一处地方,让他们施展一番,还能真正让他们凭借本事赚个不错的营生,岂不快哉?”甘奇是真起了念头。

“你准备如何做?”老头真来了兴趣。

甘奇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老丈,瞧您年纪不小,却又龙行虎步,必然是武艺行家里手。在下也练一些拳脚,所以想不若真正建一处搏斗之场,以武艺相搏,胜者拿奖金,败者也得出场费用,冠者重赏。如此岂不是美事?”

老头闻言先是喜上眉梢,随后却又低眉摇头,说道:“好是好,只是有不少问题,一来当真动武,死伤难论,若是人因钱财丧命,太过残忍。二来老夫见你也算不得豪富,无赌局赚钱,何以支撑赏赐用度?”

甘奇闻言哈哈一笑:“老丈多虑了,在下如此想,自然有解决之道。搏戏死伤,本就难免,就如此处也是一样,生死状尔。但是也要有规矩来避免死伤,格斗技击,后脑双眼与裆下不可击之,再辅以裁判之人,及时制止死斗场面,倒地者以读数时间来判定可否还能再战,如此便可避免大多数死亡之事。

至于营收之法,在下倒是有更多好办法。比如收票入场,又比如赔率计算之法,还有外出表演收费,如此定可保营收不差。”

甘奇所言,自然就是后世那些格斗联盟的保护以及规则,也是那些格斗联盟的盈利办法。

老头闻言抬头思虑起来。

甘奇也转头去看老头思虑的模样,忽然间似乎看到老头脸上若隐若现有一些刺青文字,又因为老头年老皮皱,看不清楚。

见得这些刺青文字,甘奇不免有了一些猜测。大宋朝,两种人会在脸上刺字,一种是犯人,把犯人脸上刺上字,以为一辈子的屈辱来惩戒。

还有一种脸上会刺字的人,便是当兵的,一是为了防止逃兵,而来也是便于管理。也有许多当兵的,本身就是因为犯罪而去当兵,这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老人家脸上却有刺字,甘奇已经猜测出了个大概,看着老头一身极好的服饰,还能到处乱走消遣,定然就是当兵的,而且还不是一般当兵的,十有八九是个将军。

甘奇还在猜测着,老头已然开口:“嗯,你这说起来还是不错,就是投入不菲啊。”

老头之言,自然是怀疑甘奇办不成这件事情。要把这件事情做成,一个巨大的场地,前期的奖金出场费用,甚至还有宣传费用,都是要用钱的。此时甘奇虽然看起来不像是穷人,但也远远不是多么富贵的模样。

甘奇闻言笑道:“老丈可有兴趣一道把此事做成?”

老头闻言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下甘奇,随后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机灵得紧,你与老夫不过闲聊了几句,连姓名都未互通,就想要老夫拿钱出来给你?”

甘奇听得老头语气,心中有了一些期待,又道:“老丈放心,在下家在城外不远,颇有一些土地,所以这场地便不需花费了,建造场地的钱财在下也能拿出一些,老丈要是有兴趣,倒也不需要多大资金。”

老头忽然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甘奇,笑脸一收,虎目一瞪,问道:“小子,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第九章 老夫狄青

甘奇自然是猜不到老头是谁,所以笑道:“老丈,在下甘奇,实在猜不出老丈是哪位贵人,敢问一声,还请老丈勿怪。”

老头忽然哈哈一笑,捋着颌下散乱的胡须,开口说道:“老夫狄青!”

甘奇听得“狄青”二字,心中一惊,抬头又认真看了一下老头,口中说道:“狄……狄大将军……狄枢密,您老怎么到这里来看相扑来了?这些东西岂能入得您老之眼啊?”

甘奇惊讶是惊讶,但也反应极快。不是甘奇没有见过世面,实在是“狄青”这两个字太过吓人。

狄青何许人也?那是北宋朝一尊战神,年少因斗殴获罪在西北当兵,当时正值党项人李元昊作乱立国,狄青在与西夏的作战中勇猛无比,因战功步步高升,甚至打得李元昊俯首称臣,后来狄青在与党项人的作战中,立无数功勋。

当时范文正公范仲淹在西北之时,极为赏识狄青,甚至亲自送狄青《左氏春秋》,教狄青读书。

狄青每每上阵,戴着铜面具,披头散发如疯魔,身先士卒打马冲阵,后来西夏人甚至见他就跑。

狄青之威,还远远不止如此,南方蛮人侬智高叛乱,狄青五日夜袭昆仑关,平定南方。

如此一尊战神,后来功升枢密院副使,到了汴京当官,如今已有四年。

枢密院副使,大概就是整个大宋朝的军事副首长。官职实在不小,只是狄青这个官当得实在不愉快,甚至当得憋屈。

这大概就是大宋朝真正为人诟病之所在,甚至都不能用“重文轻武”来形容了,而是“重文防武”。大宋朝,文人高高在上,武人一旦威名鹊起,反而会被严防死守,打压也是常有。

这也是大宋朝的心虚所在,赵家天下,来路不正,乃武将篡权而得。心虚之下,怕就怕别的武将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狄青这四年京官,当得实在憋屈,朝中御史台那些文官,几乎已经把眼睛长在了狄青身上,盯着狄青一举一动。也难怪此时当着大官的狄青会一个人到街上来看人相扑。

实在可悲。

甘奇懂得这些,所以再看面前这个老头的时候,多少有些惋惜之感。甘奇之所以懂得这些,也是因为上辈子在爷爷的影响下,打小就听了许多评书与戏曲,对于许多历史故事有过不少了解。

老头狄青见得甘奇惊讶的模样,似乎极为受用,笑得很是开心,说道:“嘿嘿,你小子可还敢找老夫要钱吗?”

甘奇听狄青这么说,心下一横,说道:“狄枢密乃勇武无当之猛士,岂能见人如此耍弄假把式?”

狄青忽然双手一拍,说道:“好,你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胆识与智慧,老夫虽无余财,但也助你一臂,此事办妥了,老夫这每日闲暇,也有个去处。”

甘奇恭恭敬敬一拱手:“狄枢密放心,此事在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狄青点点头,又起步往内城方向而去,还问:“你姓甘,可是城外那个甘家村?”

“正是甘家村。”甘奇答道。

“嗯,老夫回了,你也不必多送,明日在家等候就是,有人会带钱上门去找你的,到时候让他与你一起做成此事。若是赚钱了,你就分与他吧,也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狄青说完这一语,不知为何有了一些惆怅之感。

甘奇见得狄青忽然惆怅起来,开口问道:“不知狄枢密要派何人来?”

狄青倒也不遮掩,只道:“我儿狄咏,四子之中,就属他还对器械拳脚下足了苦功。”

甘奇点点头:“在下明日在村口恭候。”

狄青点点头,也不多言,把手臂抬了抬,示意甘奇不必再送了,加快脚步而去。

甘奇站在狄青身后,忽然想起了狄青刚才的话语中的惆怅,如此高官之后,儿子却只能做买卖当安身立命之本,着实可悲。

也可见狄青很是明白自己的未来,狄青的结局,实在不美,凄凉可悲,被人各种构陷,最后落得郁郁而终。

此时甘奇再看已经快要消失的晚年狄青,只有摇了摇头,转身而去。刚才甘奇还有遇见大宋战神狄青的些许兴奋与喜悦,此时却没有了一分一毫。

以往甘奇只想着此时的大宋朝是何等的富庶繁荣发达,陡然间偶遇了这么一个老人,甘奇似乎对这个富裕发达的大宋朝又有了另外的许多看法。

甘奇甚至想得更多,想着要不要帮狄青摆脱一些悲观色彩。

天色不早,出城门,过拱桥,又是那熙熙攘攘的码头。

码头之上,左右忽然多了许多黑衣短打之人到处走动,甘奇看在眼中,抬手一指,说道:“去春晖楼,今夜好好喝一顿。”

甘霸闻言大喜:“大哥,就等这句话了,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番。”

春晖楼,正在叠拱桥边上,是码头上生意最好的酒楼。汴梁城的繁华,一直延续到汴梁城外,汴梁虽然有内外城池,却也远远不止内外城池,即便是到得城外,依旧还有无数百姓聚居,也是繁华街道,绵延极广。

甘奇带着众人进春晖楼落座,酒菜上得不少,透过窗外,依旧能看到来来往往的黑衣短打,大概是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二当家没了。

甘霸等人有报仇雪恨的爽快,甘奇心中却还在想着后续之事,他知道事情到这里可还没有完。

果然,正当众人吃得开心的时候,大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中年壮汉,壮汉身后跟着几个黑衣短打之人。

壮汉直奔甘奇而来,到得面前,便是一拱手,已经开口:“八臂金刚,幸会!”

甘奇点头站起,回了一个拱手,说道:“胜爷怎么今日出城?城门可就要关了。”

来人名叫王胜,乃是这黑虎帮的大当家,也就是刘宝山的大哥,黑虎帮真正的老大。平常王胜多住在汴梁城内,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并不多出城,有事也是刘宝山入城去禀报。所以甘奇才有这么一语。

“甘奇,可知我为何来寻你?”王胜虽然生得健壮,但是颇为内敛,并不像刘宝山那般嚣张在外,所以语气也平和许多。

第十章 狄咏与三十亩地(求收藏求推荐)

甘奇杀了刘宝山,也知道少不得这么一遭,面不红心不跳,答道:“胜爷寻我,自是有事,还请胜爷直白,我向来愚钝,实在不知。”

王胜忽然目光凛然,盯着甘奇看了片刻,再问:“我家二弟带着几个心腹失踪了,你可知道此事?”

甘奇忽然闻言大笑道:“哈哈……还有这事?失踪了?莫不是又在哪里打了他人闷棍,躲官府去了?这回可是运道不好,当真犯了人命?”

甘奇故意带着少年人的气愤,话语带刺,还有一种忍不住的开心。

王胜依旧盯着甘奇在看,似乎想看一看这件事到底与甘奇有没有关系,又道:“甘奇,此事当真与你没有干系?”

“我倒是想有干系,我这心头之恨还未解,他倒先躲起来了。莫不是怕了我?”甘奇眼神也盯着王胜看过去,带着些许酒意。

王胜似乎来了些许怒意,却又压制在心中不发出来,而是低沉说道:“最好与你没有干系,若是让我知晓了些什么,就莫怪我心狠手辣。”

说完王胜出门儿走,一众黑衣短打汉子跟随而去,也有人义愤填膺在王胜旁边说着什么,王胜却只是摆摆手。

甘霸等人怒目盯着王胜出门而去,甘奇已经从座椅中走了出来,说道:“今夜就吃到这里了,回家吧。”

众人出门往村中而回,甘奇一直低眉在想。

甘霸回头看得无人,已然憋不住开口:“看那王胜人五人六的模样,当真有气。大哥,你带着弟兄们与他争上一争如何?若是把码头这块肥肉争到手,咱们以后也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甘奇闻言,只是摆摆手:“许多事情啊,不是这么简单的,王胜能占住这块肥肉,并非只靠人多势众。”

“不是人多势众是什么?大哥,他王胜当年不也是与人火并才占得地盘的吗?他能与人火并抢地盘,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提刀杀人就是了,还能怕了他们?”甘霸此时再说提刀杀人,少了一份热血激情,多了一些阴森杀气。

真正杀过人的人,再说杀人,已经有了显著的区别。

甘奇却还是摆手说道:“呆霸儿,你还得多学,不要开口闭口说杀人,开封府的铡刀可不是玩笑。”

“大哥,我就是看不过他们黑虎帮,凭什么他们就能骑在咱们头上?”甘霸气愤一语。

甘奇终于说道:“要争也得用些智慧,先做旁事,徐徐图之。你记住,势力并非真的只是人多势众,还有许多东西牵扯其中。”

甘霸听得甘奇说“要争”,气愤少了许多,跟在甘奇身后,时不时回头对着码头方向骂骂咧咧几句。

回家已经时辰不早,吴巧儿却还在等着甘奇,为甘奇送解酒的茶水,还打水来洗漱。却又有些闷闷不乐。

甘奇似乎看出了吴巧儿为何闷闷不乐,喝了几口热茶,往书房落座。

吴巧儿见得甘奇落座书房,连忙把书房油灯挑得更加明亮,待得甘奇翻书页的声音传来,吴巧儿已然脚步轻快起来,忙前忙后,甚至还哼起了小曲调。

甘奇也是自顾自微微一笑,当真认认真真看起了书,却又想起了白天遇见的狄青,便故意去找了一本《春秋左氏传》,对着注解慢慢翻看起来。

早起,甘奇到得村口等候。

不得多时,见得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腰背厚实有力,背着一包东西远远而来。

待得近前,这年轻人还生得极为帅气,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已然开口喊问:“甘奇,谁是甘奇啊?”

甘奇上前两步拱手:“在下甘奇,来人可是狄咏?”

“嗯,我就是狄咏。”边说着,狄咏把后背一大包东西往地上一扔,又道:“可累死我了,你当真是厉害啊,我家父亲平常里节俭得紧,凭得忽然就要给你这么多钱?”

要说大宋朝的钱,当真是不方便,全是铜钱。金银虽然贵重,却并不如何流通,也是因为金银太少,远远比不得明朝银多。

所以大宋朝的钱,以贯来计,官方一贯便是一千个铜钱,用绳子串起来,可见重量之大。但是一贯也并非都是一千个铜钱,也看铜钱成色,也有七百钱作一贯的,成色不同,价格不等。

狄咏话语像是调笑,甘奇看了看地上的钱,也笑了笑道:“狄枢密只是想寻个能真正消遣之地。”

狄咏此时才抬头打量起甘奇,见得甘奇身高体长,壮硕非常,印象极好,答道:“你若是真能为我父寻到这么个消遣之地,我定当大礼拜谢。”

“可是狄枢密近来心情不好?”甘奇试探性问了一语。

狄咏眼神黯淡,带着担心答道:“唉……既然我父信了你,与你多说几句也无妨,近来他日夜难寐,愁容不展,都是唉声叹气。这汴梁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西北好啊,却又回不去。”

甘奇心中能理解,却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换个话题说道:“狄兄弟,我带你去看看地方,就在村口。”

狄咏低头看了一眼地下的钱,眼神询问着。甘霸立马吩咐人上前把钱背回甘奇家中。

甘奇带着狄咏往村口而去,过得小桥,大片的农地。

甘奇才刚一抬手,狄咏已然开口问道:“都是你家的田吗?”

甘奇点点头:“两百来亩,都是。”

狄咏笑道:“甘兄弟,这么好的田,你也舍得?”

“有何舍不得?将来赚的钱必然比粮食出得多。这个地方临着码头,出城就到,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的了。”甘奇信心满满答道。也说明这个时代,还真没有人舍得轻易把田地给毁坏了,即便是建屋,也尽量选不适合种植的地方。

狄咏点头答道:“地方是好,甘兄弟如此舍得,我却还觉得可惜了。甘兄弟当真是做大事的人啊。不知甘兄弟准备建多大的搏戏场?”

甘奇大手一挥:“三十亩!不仅要建搏戏场,还要在左右建商铺。”

甘奇甚至都想好了这个搏戏场建成什么样子,搏戏是大宋朝极其风靡的娱乐方式,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享乐其中。甘奇脑中的运动场馆,其实造型极其简单实用。

垒土为高台,高台环绕一圈,把运动场围在中间。其实就是后世运动场的模样,只是建造之法比较简单许多,就是用土垒砌来,然后用石头铺出一层一层的看台座位。当然也要设置贵宾席位。

甘奇昨夜看《左传》,看了许多战争故事,也就想得更多,这个运动场可不只是搏戏,甘奇还准备了许多后续的项目,比如射箭,比如赛马。

甘奇想到了大唐,想起了风靡大唐的马球,也想起了风靡大宋的蹴鞠。这个大宋朝慢慢开始缺了勇武,甘奇想在这些方面给一些影响。当然,甘奇也在想着赚钱。

狄咏闻言更是吃惊,问道:“甘兄弟,当真要建这么大?”

甘奇点头:“只大不小。”

狄咏却犹豫起来,说道:“甘兄弟,这般,怕是我带的那些钱还远远不够啊。”

甘奇已然起了雄心壮志,穿越一回,甘奇还没有什么人生目标,此时忽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哪里还能受得住想法,只想力求做得更好。

“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就是。”甘奇答道。

狄咏却又指着面前的田问了一句:“那这田间的禾苗怎么办?”

甘奇答了一句:“都拔了。”

“拔了?”狄咏惊讶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甘奇只答:“放心,佃农们自有更好的营生。”

狄咏只是目瞪口呆看着甘奇,似乎觉得甘奇当真有些难以理解。

第十一章 拔苗

拔禾苗,在这个一切都围绕着农业生产的时代,用败家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这种行为,完全是人神共愤之事。

这种事情,甚至连法律条文都没有预料到。历朝历代法律都规定不准私自宰杀耕牛,因为耕牛是农业生产的必须品。但是法律却从来没有过不准拔除禾苗这种条文。因为宰杀耕牛的事情时有发生会发生,但拨禾苗事情连神经病也不会去做。

连一旁的甘霸都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甘奇却是大手一挥:“干活,现在就拔。”

“大哥,真拔吗?”甘霸愣愣说道。

甘奇上前几步就走进麦田里,伸手就拔,还回头开口:“干,靠码头这边,三十亩,都给清理出来。”

甘霸不情不愿跟着甘奇往田里去,蹑手蹑脚拔出一棵,立马感觉心中一痛,好似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随后众人也都往田里去,极为满意的甘奇转头看向狄咏,笑道:“劳烦狄兄弟到城里城外上多招一些匠人来,今夜我就把图纸画出来,明天就开始建。”

狄咏点点头,拱手别过,他心中也是极为震惊,兴许拔禾苗当真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得片刻,围观之人无数,村里的老幼妇孺都赶来观看,一个个面色悲伤,却又敢怒不敢言,都是低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甘奇也不在乎这些,自顾自指挥甘霸等人干活。

直到几个村中老汉赶来,终于有一个拄着手杖须发皆白的老头到得近前,开口就是怒斥:“甘奇诶,甘奇啊!你这个杀千刀的败家玩意儿,你爹走了,你就准备把这个家败了不成?还不快快叫他们住手?”

甘奇自然是认得这个老汉的,村中人人都尊称一声甘三爷,也是村里的老儒生,虽然没考出什么功名,但即便是甘奇的父亲也对他尊敬有加,乡绅宿老大概就是指的这位甘三爷。

甘奇倒也礼节周到,答道:“三爷,我准备在这里建一个相扑场地,不会把家败了,只会给村里带来好处。”

甘三爷哪里听得进,挥着木手杖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读书进学不会,浪荡败家你都学全了,你爹给你留了这么一点家业,你若是守不住,老夫替你守。”

甘奇听到这一语,多少听出了不对劲,问道:“三爷准备如何替我守家业啊?”

甘三爷闻言头一抬,左右看着众多村民,一脸正气说道:“你把田契交出来,交到祠堂里,以后你家的产业,由族里来指派人耕种。族里也不占你便宜,每年把租粮分给你就是。总比你败了去要强,到时候要饭都没有地方要。”

甘三爷边说着,还边与几个老汉来回示意。

立马也有人上前开口:“三爷说得对,与其把家业败给别人,不如让族里帮你守着,总饿不着你。”

又有人接道:“甘奇,我们这都是为你着想,你一贯不知节俭,读书你读不进,生意你连算术都没学过,把田契交到族里,这辈子再落魄也不至于真的饿死街头。”

这话一出,甘奇立马感觉到四周到处都是热切的眼神,似乎当真有许多人憧憬着甘三爷说的这件事情,其中利益也不需明言。甘家村人口不少,几百户人家,一两千号人口,此时也越聚越多,田埂地头里都站不下了。

甘奇算是明白过来意思了,似乎这几个老头之前就商议过了一般,今日算是逮着机会了,一个个心照不宣配合极好。甘奇问了一语:“三爷,那我家还有一座不小的宅子呢?”

甘三爷闻言答道:“你若是要卖宅子,定要与老夫知晓,老夫点头了,你才能卖,宅子一定不能卖给外人,要卖就卖自家人。”

甘奇闻言:“三爷,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要是真到了卖田卖宅的时候,一定先知会三爷,让三爷先买,价格从优。”

说完这一语,甘奇俯身接着拔禾苗。

甘三爷捶胸顿足起来,开口说道:“甘奇啊甘奇,你若是不停手,等我儿从国子学回来,定要把你告到开封府去吃罪。”

甘奇此时愣了愣,想起了这位甘三爷还真有个儿子叫做甘正,在汴梁城内的国子监下的国子学里面读书。

国子监是大宋最高学府,下有国子学与太学,能进里面读书的,要么就是有大才之人,要么就是官宦子弟。让国子学的学生到衙门去告状,主官自然会着重几分。

甘奇头前还真没有想到拔自家禾苗,用自家土地,还会遇见这种阻碍。

甘三爷提起儿子之后,已然有了几分趾高气扬的态度。要说这甘家村,以往一向是甘奇父亲定夺大小事,因为甘奇父亲中过举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一族之权实在不小。这些年甘三爷平常在族里多是辅助,而今甘奇的父亲去世了,倒也该他说话算数了,后头还有一个国子学的儿子,腰板自然更硬了几分。

甘奇却不理会,只答一语:“三爷,要说甘正在国子学的用度不够,你与我说就是,同族子弟,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甘三爷似乎被说中了心事一般,立马怒斥道:“甘奇,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当真想进府衙里吃罪?”

“倒也不知开封府会以什么罪名拿我去吃罪。”甘奇连头都不抬,甚至还加快的拔禾苗的速度。

甘三爷气得直挥手杖:“好,好,老夫这就派人进城里去把人叫回来,写完诉状就去开封府。”

甘三爷一步三回头,似乎在心疼今年这三十亩地的收成。

甘三爷一走,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甘霸颇为担忧走到甘奇面前,问道:“大哥,三爷怕是当真要把你告到开封府去了,这回是真摊上官司了,如何是好?”

甘奇摆摆手道:“打官司而已,怕什么?我拔别人家的禾苗犯法,拔自己家的还能犯法不成?”

“大哥,我……我……”甘霸有些支支吾吾。

“你什么你,有话就说。”

“大哥,我觉得这般拔禾苗,当真有些……心疼。”甘霸有些心虚说道。

甘奇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个脑蹦子,说道:“反了天了你,还不快去干活?到时候吃香喝辣的时候,且看你的嘴脸。”

甘霸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往田里走去。

第十二章 开封有个包青天

种苗的时候劳累辛苦,拔苗却奇快无比,待得扛来锄头,就更快了几分,一亩地用不得一刻钟。

甘奇等九个人,一个上午时间,几乎就要把三十亩地清出来了。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下午半晌,远远就能看到有衙差从大路而来,这官府的效率还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

衙差近前:“哪个是甘奇?”

甘奇站起身来,答道:“我是,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走一趟吧?有人把你告到开封府了,包龙图今日正好上值,等着你呢。”衙差倒不是来拿人的,是来通知甘奇应诉。

甘奇点点头,到得小河边洗干净手,随着衙差而去。甘霸等人连忙跟在身后,一个个苦瓜着脸,如丧考妣。

甘奇倒是不着急,心中想起了开封府与包拯,忽然口中不自觉小声哼出了一个曲调:“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辩忠奸,江湖豪杰来相助……当当当当当当当……忘词了。”

头前带路的衙差听得曲调,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诶,你这小曲倒是好听,瓦肆茶楼里倒是未曾听过这般调子,不知唱的是什么内容?”

“胡乱瞎唱的。”甘奇闻言有些尴尬,随意搪塞一语,也问了一句:“你们开封府有没有两个叫王朝马汉的差人?”

衙差闻言想了想,摇摇头:“王朝马汉?没听说过。”

甘奇稍稍有些失望,王朝马汉是包拯身边护卫,出自《三侠五义》的小说。现实与小说,显然还是有区别的。至于包拯身边另外一个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那便也不用问了。

开封府是一个行政机构,汴梁城就属于开封府管辖,但是开封府远远不止汴梁城这么大,就如后世北京市政府管辖的地方也不仅仅限于市内。

其实包拯名声很大,但是官职并不很高,但是权利也实在不小。知开封府,是从三品的职位。龙图阁直学士,也是从三品。龙图阁大概就是皇家图书馆,直学士是一种荣誉头衔。

开封府衙高大雄伟,坐落内城西边,角子门东不远。

进得大门,前院过去,就入了大堂,左右站班衙差十几人,粗壮的水火棍在手,还配有腰刀。

甘奇进门一眼就看到了甘三爷与甘正父子二人,正在恭敬等候着,见得甘奇进来,倒也不说话,却拿眼神与甘奇示威几番。

甘奇自顾自走到另外一边站好。

待得片刻,听得有人大喊:“包龙图到!”

一个身形微胖的老人走了进来,一身鲜红色官衣,戴着双翅幞头官帽,走到大堂头前官位落座。

所有人连忙躬身见礼,甘奇一边见礼,一边惊讶,说好的面黑如炭呢?说好的头顶月牙呢?这位包青天怎么面白如玉,白里还透着红?

待得甘奇见得包拯进来之后,一直板着个脸,多少猜出了为何后人都说他大黑脸了。

惊堂木一拍,大黑脸包拯开口:“诉状本官已阅,哪个是甘奇?”

甘奇连忙上前答道:“学生甘奇。”

包拯听得“学生”二字,微微皱眉,问道:“诉状中说你不学无术,只知街头浪荡,怎敢在本官面前自称学生?”

一旁的国子学学生甘正,自小与甘奇就不是一路人,也看不起甘奇这个村中只知街头浪荡的富家子弟,此时听得甘奇自称“学生”,立马也开口斥道:“甘奇,你学得几个字,入了哪个官学?岂敢在包龙图面前自称学生?”

大宋朝,是真正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平民百姓见了官,都是“小的”、“小人”这种自称。能自称学生的,那一定要是真正有些墨水的后进读书人。这是极其重要的礼节。

甘奇倒也没有想到自己自称一声“学生”会带来这么多麻烦,也是甘奇不愿意称呼自己为小人之类,所以选来选去选了个“学生”的自称。

但是甘奇也不心虚,看了一眼甘正,答道:“包龙图,告状之人,自然是想方设法来攻讦被告之人。学生书香门第,父亲更是中过举人,自小也读书进学,而今也勤学不辍。如今受人诬告,不过是因为老父已亡,家中却还有余财,怀璧者也。”

“恬不知耻,你也敢自诩读书人?你是读了哪本书?进了哪个学?在包待制面前,你也敢如此信口开河?”甘正说得义正言辞。待制,与龙图一样,是包拯官职称谓。宋朝还不时兴“大人”这种称呼,称呼官员,叫官职可以,叫“公”也可以,有学士名头的称呼“学士”也错不了。

大堂之上的包拯却是眉头深皱,一个国子学的学生告状,诉状也写得工整清楚,包拯本以为案件应该好审,却不想这个被告一番话语,用词用语当真不像是那不学无术的街头浪荡子。

包拯问了一语:“甘奇,你可考过功名?”

甘奇答道:“回禀包龙图,老父在时常言厚积薄发,教导学生不可眼高手低。所以学生自以为还未做好万全之准备,不曾考过功名。”

大宋朝与明清在科举制度上是不同的。首先宋朝不组织正规的秀才考试,科举直接从考举人开始。考举人的资格,多来自地方推荐,或者地方举行一些自己的选拔考试。

考中举人,接着考进士,这个过程需要一气呵成,举人资格往往是一次性的。当然,考中举人,地位与身份上就有了很大的不同。

宋朝取仕,更多依托官办学校,考试的资格也多来自各地官办学校。

甚至太学与国子学的学生,有被直接推荐去考进士的资格,后来三舍法改制,国子监里的学生甚至毕业了有直接当官的资格。

进官学,对于宋朝学子而言,是一件不那么简单的事情。

包拯听得甘奇如此话语,更是皱眉,心中似乎又觉得甘奇这种话语不太可信,但也没有直接妄下定论,而是思索了片刻。

此时甘正气愤又道:“包待制,切勿听信这厮巧言善辩,他本就是个街头浪荡子,泼皮无赖般的人物。而今我父身为族中宿老,管教他败家行径,便是怕他把其父一辈子的心血葬送了去。奈何此子顽劣不堪,竟然不服管教,无奈唯有一纸诉状告到府衙,还请包待制定夺。”

这个时代,家族是整个国家最基本的组成部分。从汉唐以下,皇权再也不下乡,汉唐之前,还有亭长里长这一类的基层官府职位。到了宋朝乃至往后,基层都靠自治,家族乡绅管理。

这也是汉唐之后的朝代,基层动员能力下降的原因所在。皇权不下乡,其实也是国力的一种下降。

所以甘三爷用这种借口状告甘奇,在民间礼法上,是有一定道理的。

问题就在于甘奇是不是那般不学无术浪荡子,是不是个败家玩意儿。这一点很重要。

思索之后的包拯,终于开口问道:“甘奇,你平常里擅长什么?是圣人经典?还是文章诗赋?亦或者曲调词牌?”

要说包拯,当真不负名头,审理案件还真极为公证,按理说国子学的学生来告,诉状的可信度本就极高。包拯却还是兼听则明,给了甘奇一个自我辩解的机会。

第十三章 谢包龙图教诲

包拯话语说罢,抬头看着甘奇。

甘奇连问话都不答,而是直接说道:“包龙图,学生有一诗,直抒此时胸臆。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包拯听得诗文,微微有些惊讶,想了想,面色缓和了一些,问道:“你这首诗可是藏了一个谜语?”

“包龙图见笑了,学生为此诗取了个诗名叫作《石灰吟》。”甘奇恭敬答道,这首诗当做一个谜语也是不错的,谜底就是石灰。说的就是从石头变成石灰的过程。

一旁的甘正似乎也有些惊讶,惊讶甘奇这么一个不学无术之辈竟然能开口吟诗,转念一想,连忙开口说道:“包待制,此诗定然不是甘奇所作,包待制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包拯斜眼看了一下甘正,摇摇头并不理会,而是又与甘奇说道:“诗是好诗,借着诗说清白,颇有一些才智。但你也不必把事情说得这般严重,粉身碎骨倒也不至于。本府问你一个问题,农夫辛辛苦苦种下的田,你为何要把禾苗拔了去?可有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此时的包拯,似乎有些期待之色,大概是下意识期待着甘奇能做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甚至更期待甘奇回答压根就没有此事。

甘奇点点头说道:“回禀包龙图,拔除禾苗之事确有,学生之所以这么干,并非胡作非为。学生主要是为了能给同族村民们谋一份更好的营生。”

甘三爷刚才都未说话,一直让儿子出言,此时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甘奇就道:“胡说八道,麦苗都没了,今年收成全无。佃农们能不能过得这个年关都是另说,你却还在此狡辩。”

甘奇却不去看甘三爷,而是抬头看向包拯。

包拯微微点头示意,说道:“甘奇,你好好说个清楚,族中宿老在此,你也合该与他解释一二,避免误会。都是同族之人,同心协力才是应该。甘老丈,你也不必激动,且听甘奇说清道明。”

甘三爷闻言缩了缩身形,包拯都开口了,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还敢出言再说。

此时的甘奇,也不藏着掖着,开口说道:“学生家在城外码头旁有二百余亩田地,虽然田地不差,但是一年到头出产也不多,佃农辛苦一年,也不过堪堪饱腹。学生心想,既然家在繁华汴京之外,何不依托汴京之繁荣做点其他事情,多赚一些营生,提高一下族人生活用度,所以筹划了个相扑场地,经营相扑总比种田赚得多。头前学生也结识了狄枢密,狄枢密对相扑之道也颇为喜好,所以学生便与狄枢密之子一道开始了这件事情。还请包龙图明鉴。”

包拯听得连连点头,当听得狄枢密之时,有些意外,开口问道:“狄枢密?”

“是的,正是狄枢密。”甘奇答道。

包拯沉默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开口说道:“嗯,此事就到这里吧,甘老丈,本府倒是觉得甘奇有些头脑,此事是个误会,罢了,各自归家。一族之人,当团结相亲。”

甘三爷不敢多言,但是甘正仗着身份,却还出言说道:“包待制,学生所言句句属实,万万不可听信这厮一面之词啊,他一个闲散泼皮,岂能认识得了狄枢密那般人物?这般谎言,不可听信啊。”

包拯近花甲年纪,阅人无数,真假之间,他心中早有定夺,听得甘正还开口来说,已然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一个国子学生,不好好在国子监进学待考,非要参与一些同族小事,还不依不饶,不念君子风范,是何道理啊?”

甘正闻言一愣,心中大惊,连忙躬身拱手:“学生……学生失礼了。”

甘正心不甘情不愿退到一旁,包拯再看向甘奇,说道:“既然读书,就该进学,不进开封府官学,如何能考科举?官学里下半年招收学子,你当去考上一番。既然是书香门第,便不能辱没了门楣,不得自误,你可知晓?”

甘奇实在没有想到包拯最后还会如此叮嘱一语,连忙见礼答道:“谢包龙图教诲,学生一定不辜负教导。”

包拯闻言点点头,已然起身,大手一挥:“退堂!”

包拯刚从后门而出,甘正一脸气愤看向甘奇,也是大袖一挥,鼻头愣愣一声:“哼!”

甘奇笑着回应了一下,头前出门而去,昂首挺胸。

还听得身后甘三爷气愤说道:“未想,未想这厮竟然如此巧言善辩,气煞我也!”

甘正在旁答道:“父亲不必生气,以这厮做派,还想考开封官学,到时候一定让人笑掉大牙,待得他出了丑,包待制自然会知晓今日我们所言非虚,到时候定然会再定夺一番。”

头前的甘奇,倒也隐约听到了身后两人的话语,只是完全不当回事,如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带着等候在外的甘霸等人快步往家长赶去。

甘奇站在田间,禾苗倒是拔得差不多了,忽然开口说道:“甘霸,你去统计一下这三十亩地都是哪些人家耕种的,多少也当与他们补一些钱财度日。”

“大哥还是心善。”甘霸开口夸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刚才府衙大堂里的事情,他都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还在为自己大哥胜了官司而高兴。

只是甘奇自己却低头在想,因为钱实在不够用,既要建一个大的运动场,还要补贴一些佃农,将来还要备下奖金出场费,甘奇家中,也已捉襟见肘。

想得片刻的甘奇,忽然开口问道:“呆霸儿,黑虎帮在码头上的赌坊生意可好?”

“大哥莫不是想进赌坊里赌钱吧?大哥万万不可去啊,那可是黑虎帮的赌坊,岂能让我们赢钱?以往大哥都不曾去让他们坑,如今更不能去了。”甘霸有些着急,黑虎帮的赌坊,他们是从来不往里进的。

“胡说八道个甚呢?我岂会去赌钱?我是要开个赌场,准备跟黑虎帮抢营生!”甘奇答道。

甘霸闻言大喜,连忙答道:“大哥,虽然码头上来往的都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但是人流如织,赌坊生意那是极好的。大哥是准备跟黑虎帮干了吗?”

甘奇又是一个脑蹦子,说道:“一天到晚干干干,能不能消停点?我们是去做生意的,和气生财。”

甘霸揉着脑袋,轻声说道:“就怕……就怕他黑虎帮不和气。”

第十四章 幸运大转盘与大哥三弟

第二日大早,狄咏带着几十个匠人到得甘家村,甘奇的昨夜已经把图纸画好了。

图纸倒也简单,围着一圈先夯土,用夯土夯起高墙,外为高墙,内为阶梯,阶梯就是看台。待得夯土工程完毕,然后再里外砌砖石,看台顶上加盖棚子。

建造工艺其实也简单,与修建城墙大同小异。城墙也这般工艺,里面夯土,外面砖石。西北边境的城墙,甚至只有夯土,砖石都不砌,也极为坚固耐用。

稍一丈量之后,匠人们已经开始在挖地基了。

不远村口,甘三爷打眼看着这边热火朝天,面色难看至极。

一旁的甘正说道:“父亲不必如此,有甘奇好果子吃的,那些城内看相扑的人,岂能绕着远路跑到城外来看?他花费巨资建个相扑场,到时候门可罗雀,只怕他当真就要变卖家业度日了。”

甘三爷闻言果真面色好看起来,说道:“我儿说得在理,那咱就等着,看着他把家业造了去,到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甘三爷还咬文嚼字起来,甘正早已是看戏模样,说道:“父亲,不过小人得志尔。”

甘三爷心情大好,挥挥手道:“儿啊,你早些回国子监里去吧,君子立大志,定要考个功名回来,为父就盼着你能得个官身。”

甘正点点头,拜别而走。

码头边的田里,甘奇安排好地基丈量的事情之后,便往家中而回。

家中书案上还有不少图纸,这些图纸比那运动场的图纸精细繁琐得多,甘奇昨天一夜未眠,画的就是这个东西。

甘霸人在一旁等候着。

不得多久,甘奇理好图纸,反复看了看之后,带着甘霸出门而去,直奔码头。

码头上依旧人流如织,四处店铺叫卖之声不断,茶楼酒肆里还有咿咿呀呀的小曲小调,时不时也能听得说书人的绘声绘色。

甘奇直奔一个铁匠铺而入,甘霸跟在身后,眼睛都不看路,一直盯着甘奇手中的图纸去看,也看不懂个所以然。

铁匠也是个老汉,赤裸上身,正在不断推拉着风箱,炉子上的炭火似乎刚刚燃起,吐出的火舌还带着蓝色。

客人进门,老汉也不抬头,开口就问:“要锄还是要犁,自己挑选,菜刀剪子在柜子下,锅在后头挂着。”

“张铁匠,我不买那些,订做一些小玩意儿,你看看图纸,开个价。”甘奇已经把手中的图纸送了过去。

老头闻言抬头,接过图纸,翻看了几下,说道:“你要这些小铁球作甚?”

“这你不需要管,开价就是,铁球要打圆一些,环形箍也要结实,轻易不能变形。”甘奇答着。

小铁球与环形箍是啥?这个东西只有甘奇自己知晓,叫作“轴承”。当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轴承,而是轴承原理的东西,精度要求不高,到时候涂上油脂,能比较顺当地转起来即可。

老头打铁一辈子,手艺自然是极好,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一边看一边在想这玩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开口说道:“这个小铁球若是真要浑圆,可不那么容易。收你五贯钱。”

“五贯,张老头,这能用得了几斤铁?你是想钱想疯了吧?”甘霸一听五贯之多,开口说道。

老头还准备与甘霸解释一下这个小铁球如何费时费力,需要多么高深的技术技巧,不想甘奇已经开口:“你若能做好,五贯不多。我给你十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张铁匠开出五贯的价格,其实也准备好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听得甘奇价都不还,还把价格翻了一倍,连忙问道:“要老头我答应你什么事情?”

“这个东西是我发明出来的,你不得说给任何人听。”甘奇说道,这是甘奇的商业秘密。商业秘密这个东西,重要之处就不用说了。

张铁匠闻言点点头:“老头答应你,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要?”

“后天就要。”甘奇答道。

张铁匠闻言又低头看了看图纸,皱着眉头,却还是点头:“嗯,后天下午你来拿就是。”

甘奇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打铁的铁砧之上,转头就出。

甘霸连忙追了出来,说道:“大哥,你花十贯就做这么个玩意?你要做这东西作甚呢?”

甘奇神秘一笑:“幸运大转盘!”

“幸运大转盘?这是什么?卜卦算命的?”甘霸疑惑问着。

甘奇一抬手,准备又是一个脑蹦子。甘霸这回倒是学乖了,远远就躲开了。

还听甘奇说道:“什么卜卦算命的,头前不是说开赌坊吗?这玩意童叟无欺,全靠运气,还出不了老千。只要这玩意一出,黑虎帮的赌坊就得关门大吉了。”

躲开了脑蹦子的甘霸口中又问:“大大……大哥,这个什么幸运大转盘当真比摇骰子好玩?”

甘奇摇摇头,也懒得多言,已然又开始去寻木匠,寻了木匠还去寻画匠。

画的内容也是简单,狮子、老虎、兔子、牛、羊、马、蛇、老鼠、狗、乌龟等等,应有尽有,三十多种。

动物的种类越多,那么奖金的赔率就越高。还可以分大奖、中奖、小奖,赔十五倍,十倍,五倍。比摇骰子的倍数不知高了多少,倍数高了,吸引力自然也就高了。

甘奇忙活完这些事情,抹了抹头上的汉,露出微微的笑脸,心有憧憬,极为满足。

不想此时一旁的甘霸又道:“大哥,你这玩意我都搞不懂,我还是觉得那些赌徒更喜欢摇骰子。”

甘霸说了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语,甘奇笑脸一止,反问道:“摇来摇去不就是几个数字吗?有什么好玩的?”

“大哥,那些人就喜欢摇数字的。”甘霸一边说着,一边把头撇开,生怕甘奇又抬手来打。

甘奇闻言想了想,说道:“数字还不简单,且看我给他们来个3d彩票,中奖就翻五百倍,买一文钱,中五百文,买一贯中五百贯。保准那些赌徒们趋之如骛,爱不释手。”

“大大大大……哥,买一贯中五百贯,大哥,哪里有这么赔的赌坊,这么赔下去,咱们讨饭都没有活路啊。”甘霸心中,这个大哥疯了,不可理喻。

“这叫赔率,懂吗?这里面是有道理的,稳赚不赔的,知道吗?”甘奇难以解释其中具体道理,唯有这么去说。

甘霸听得稳赚不赔,半信半疑,又道:“那大哥,为什么不叫大哥彩票呢?非要叫个三弟彩票?”

话语说完的瞬间,甘霸一声哀嚎,龇牙咧嘴,双手捂着脑袋又搓又揉。

第十五章 娱乐大宋

大宋之富庶,历代难及。且不说那些什么国内生产总值的统计,也不说历代税收总额的对比。

就说大宋的钱,北到辽国,西到西夏,南到东南亚,乃至于海道南亚西亚,大宋的钱都是硬通货。

大宋为何会如此富庶,其中有两个关键点,一是社会风气。

头前说过皇权不下乡的弊端,其实皇权不下乡也是有利处的。那就是民间的自由化,先秦至汉唐之时,有极为严苛的户籍制度,普通百姓几乎不能离开家乡,能离开家乡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官差在身的,另外一种就是大家士族,也可以说就是读书人。

但是到得宋朝,户籍制度就松了下来,不再如以前那般严苛,甚至连以往夜间的宵禁也大多取消了。人口流动性更大,这就会导致民间商业的繁荣,商业的繁荣往往也会带来手工业的进步。

二是南方的开发程度。长江中下游地区的第一次真正的开发,始于汉末三国,也是就孙家的吴国,在此以前,南方大部分地方几乎都属于未开发地区。孙家算是真正的开荒者,为了开发地盘,孙权甚至出兵到台湾岛去掠夺人口。

孙家的开发,仅仅是个开始,那时候的南方,远远比不得中原的富庶。到得晋朝的衣冠南渡,便是第二次南方大开发,这个时候的南方,才真正开始算得上发展起来了。

但是唐朝的中心却又往西北去了,这让南方又处在了皇权的远端。

宋朝之所以定都在汴梁,其实也有许多考量,汴梁作为国都在军事上来说,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是汴梁在经济与社会发展上来说,这里就是真正的好地方,因为刚好在水道之边,南北的中央。

关于定都汴梁,其中也有另外的原因,西北开始变得贫瘠,汉唐的中心都在西北,那个时候的西北,还是郁郁葱葱的地方,黄河也还是一条清水河。从秦到汉唐,一千多年时间,西北一直是国家的中心地区,过度的开发与耕种,让西北那片郁郁葱葱的地区,变成了贫瘠的黄土高原,黄河从清水也变成了泥沙河。

再加上南方的开发程度,国家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在人力不能左右的情况下,唯有慢慢向东边迁移,曾经富庶强大的西北,慢慢成了皇朝边缘之地。

大宋拥有前几朝不曾拥有的开发度极高的南方,这是大宋富庶的基础,但还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大宋朝富庶最根本的原因,来自粮食作物的改变。

稻与麦,主要的口粮作物。麦不用说,南方主要种植稻谷,也就是大米,到了宋朝有了一个极大的发展。从中南半岛传来了占城稻,以往本土的稻谷,一年只能一熟,到得宋朝有了占城稻,一年可以两熟,甚至再往南方,一年甚至可以三熟。

意思就是稻谷在宋朝传入了新的品种,在南方一年至少可以种两次,收获两次。这个进步给整个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粮食生产翻倍增长,解放了更多的劳动力,手工业越发发达,造纸、陶瓷、家具、更加精美的建筑等各种东西,生产的数量与品质也加倍增加。宽松的社会氛围,各种生产的提升,随之商业的大发展,再加上大陆东边更发达的水系与交通,这就是宋朝富庶的原因所在。

古语有言饱暖思**,宋朝的娱乐行业,消遣行业,在全国范围内普遍有了大发展。这也是为何宋词会成为宋朝代表的原因,因为宋词几乎就代表了娱乐。宋词在文学意义上的地位自然毋庸置疑。

但是真继续分析一下,宋词是宋朝的代表,其实也可以说娱乐行业就是宋朝的代表。

宋朝兴许亡也亡在整个社会的糜烂娱乐之中,丰富的物质生活,给人带来的东西有许多正面的东西,但是万事也有许多负面的东西。亡国,从来不仅仅是哪个统治者与高层个人原因,往往跟整个社会的变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甘奇看到的这个大宋,正是大宋朝蒸蒸日上的时候,也是这个大宋朝最好的几十年,繁花似锦,大师辈出,家国稳定,甚至对外战争也屡屡获胜。

甘奇是真的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以后的王安石变法,也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变革。民间大发展,百姓收入不断增加。王安石想做的就是让朝廷的收入也随之增加。

所以甘奇想赚钱,第一想法不是要生产发明什么肥皂香水之类的东西,而是做娱乐行业,满足富庶的大宋人民日益增长的娱乐需求。

码头西边,甘奇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对外转让的店铺,店铺不小,两层的临街小楼,以前是卖香料的,店家如今也有了发展,准备把店铺搬到城里去,让出了这个店面。

甘奇顺手接过,简单布置一番,待得木匠铁匠与画匠的东西都送来之后。

甘奇检查了一番送来的各种东西之后,开口喊了一语:“呆霸,把门关起来,叫人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呆霸连忙照做,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甘奇方才开始组装着自己设计出来的幸运大转盘,木底座上有一个铁碗模样的东西,铁腕里放着简易的轴承,再在铁腕里倒入菜籽油用作润滑,轴承连接着铁杆,铁杆之上安装了一个巨大的木制转盘,转盘的表面画着各种动物。

再用小木条分割动物区域,待得一切装好固定,再用木板把转盘之下全部围起来。幸运大转盘就算是组装完毕了。

甘奇又从旁边拿来三个大小不一的铁球,铁球上图上了颜色。最大的铁球代表十五倍的赔率,最小的代表五倍的赔率。把铁球扔进转盘之中。

转盘上立着一个木制手柄,甘奇伸手握住手柄,使劲一推。

顺滑转动之声极为悦耳,转起来的幸运大转盘让甘奇笑得合不拢嘴。三个小球在转盘里不断滚动着。

许久之后,转盘方才慢慢停下来,三个铁球不断在区隔动物区域的小木条之间来回滚动。

终于,尘埃落定。红色大球停在了狮子图案区域,白色中球停在了兔子图案区域,黑色小球停在了老鼠图案区域。

甘奇极为欣慰,抬头一看,窗外已然是傍晚。整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甘奇说了一句:“终于弄好了,运动场就靠你了。”

说完话语,甘奇推开门,甘霸等人已经在门口打起了盹,甘奇推醒甘霸,说道:“明日里在门口贴个招工告示,身强体壮者,每月例钱两贯。”

甘霸又一次表达了不同意见:“大哥,两贯啊?城中皇城司当差一个月才一贯五呢。黑虎帮他们一个月也不过发九百钱。大哥,咱们弟兄虽然只有九个,但是即便累一点也是无妨的,何必花这么多钱去找旁人。”

“黑虎帮只发九百钱?”甘奇问了一语,又道:“那就再加五百钱,两贯五一个月,只要身强体壮的。今夜我就写好告示,明日你只管贴就是。”

甘霸哭丧着脸,只觉得这个大哥完全是疯了,一赔五百的赌坊他还觉得要赔得讨饭,如今招人又发这么高的价钱。甘霸看了看甘奇最近喜欢打人脑蹦子的手,欲言又止几番,才问道:“大哥,那……那拢共要招多少人啊?”

甘奇大手一挥:“招,拼命招,只要身强体壮,来多少要多少。待得我说不招了,那便不招了。”

甘霸头一低,与左右几个兄弟对视几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甘奇还是解释一语:“你们不是要人多势众吗?这般岂不就是人多势众?若是黑虎帮有人来投,先发一个月例钱。”

甘霸闻言,双眼精光一放,随即转瞬即逝:“大哥,这般招来的人,怕都是冲着钱来的,可不会真心卖命。”

甘奇摆摆手:“照做就是,什么玩意黑虎帮黑社会的,朗朗乾坤,要用金钱的力量打败他。”

“大哥,如此真能打败黑虎帮吗?”甘霸最近是习惯性半信半疑。热血少年心中,似乎总觉得义气是什么都比不了的东西。

甘奇不答,迈步往家而去。

第十六章 与狄青过不去的欧阳修

相扑场的工地上依旧热火朝天,干活的人也有了一百多号,这个时代的劳动者极为勤劳,天刚亮就会赶到工地,天黑尽看不见了才会收工归家。

狄咏也极为负责的在现场督工,见得归家的甘奇,上前来见,脸上却没有笑容,唯有愁眉不展。

甘奇拱手回礼,见得狄咏脸色,问了一句:“狄兄弟心中有何不舒心之事?”

狄咏与甘奇已经相熟几日,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答道:“甘兄弟啊,实在憋屈。父亲不过为我求了个小官小职,却又被人诟病几番,在家中气淤难散,摇头叹气不止。你说这汴梁还是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知狄枢密给兄弟谋了个什么官职?”甘奇问道。

狄咏伸出小指头说道:“芝麻绿豆般的官职,东头阁门使,给官家拉车牵马看门的官职,这算官吗?以我父的战功,我得这么个小官,算得了什么?却还有人攻讦我父以权谋私?我父虽然身为枢密院副使,但是他何尝有过半分权柄?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权柄,也不至于慢汴梁寻消遣了。气煞人也!”

甘奇知道宋朝多用“官家”来指代皇帝,摇摇头说道:“是何人要如此攻讦狄枢密?”

“何人?不就是欧阳修那厮?”狄咏答道。

“欧阳修?翰林欧阳修?”甘奇听到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吃惊,在甘奇所知,欧阳修是一个才名显赫之人,甘奇实在不知道欧阳修是那个一直与战功显赫的狄青过不去之人。

“就是这厮,非要说开封去年发大水,是因为我父亲,岂有这般道理啊?”狄咏愤愤不平。

甘奇此时忽然想起来狄青似乎就是这些事情之后立马就病死了,脑海中忽然也浮现了前几日见到狄青时候的场景,也想起了关于狄青作战勇猛无敌的那些事情。开口说道:“狄兄弟,你近来可是要到皇城里去当值?”

狄咏摆摆手:“当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这值不当也罢。”

甘奇听得狄咏不用去当值,立马又道:“那你明日赶紧多招匠人,相扑场一定要加快进度,让狄枢密能有一个真正的消遣,排解一下心中淤积。”

甘奇知道,狄青就是被气死的。此时的狄青看似白发在头,只因为边关熬人,其实年纪还并不很大,连五十岁都没有。

甘奇此时能做的,就是给狄青找一个能排忧解闷的地方,如此兴许狄青能不舒心开心一点,兴许就不至于真的立马被气死了。

狄咏点点头,长出一口气,拱手说道:“甘兄弟,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啊。你我这辈子,便是兄弟了。我狄咏定然不负这份兄弟之情。”

甘奇也拱手说道:“狄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兄弟不必见外。”

狄咏闻言,好似双目已有泪水,激动得出乎了甘奇的意料之外,开口说道:“甘兄弟,往后,往后你就是我大哥,我狄咏就拜你做大哥了。我父这一辈子征战疆场,无数次死得逃生,如今到得汴梁,整个汴梁城,却未有大哥你说出了我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话语,唯有大哥你说了一句公道话语。”

狄咏之语,听得甘奇心中翻江倒海,甘奇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还真不知道事情严重到这种地步。甘奇不知道狄青见韩琦,都是如孩童见长辈一般的礼节,与韩琦说话的语气,好似小厮仆人一般谨小慎微。

甘奇实在不知道狄青在京城里的处境已经到得这般地步。甘奇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大宋朝文武之别,已经到了这般畸形的地步。

甘奇心中想出一把力,也实在不愿意看到狄青会是这么一个悲剧结尾,试探性开口说了一语:“狄兄弟,素闻开封府包龙图为人正派,处事极为公正,不知狄枢密可曾与包龙图有过交道?”

“包拯?”狄咏想了想,又道:“要说这个包拯,最早的时候也在朝中说过我父的坏话,但是后来我父人人喊打的时候,包拯反倒不再出言了,这个人兴许还是个公正之人。大哥意思我懂,但是想要包拯为我父说话,也是不可能的。我虽然也听说欧阳修与包拯不太对付,但包拯终究是个文官,满朝文官,是没有一人会与我父亲近的。”

甘奇听得懂意思,狄咏所言,就是说狄青如今在京城里,几乎是被孤立起来了,被文官孤立了,几乎人人喊打。

但甘奇依旧还是问了一句:“包龙图与欧阳修不对付?”

狄咏点头答道:“嗯,听说他们两个在朝堂上经常有争论,特别是关于包拯升官之事,欧阳修经常出言诟病,包拯也是那硬气之人,两人杯葛不少。”

甘奇又问了一语:“按理说欧阳修不过是个翰林,就算去年知了贡举之事,也不过是个三品,缘何他在朝中说话这么有用?”

狄咏答道:“兄弟有所不知啊,韩琦、富弼、文彦博等诸多相公虽然权柄在握,但是你也别小瞧了欧阳修这个知贡举,隐隐就是如今文坛魁首,文坛魁首之言语,其中无用?欧阳修但凡出言,朝中附会者不知凡几,特别是御史台那些谏官,几乎都唯其马首是瞻。他说话自然有用,官家多是听之信之。”

知贡举,就是科举的主考官。

甘奇听得狄咏说这么多,也就明白了这个大宋朝廷的大概情况,也知道狄青如今所处的情况,其他话语甘奇也说不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然快要黑尽,甘奇说道:“狄兄弟,招呼工匠们收工回家吧,你也赶紧入城,天黑下来了城门就进不去了。”

狄咏点点头,拱手又是一拜,说道:“大哥,小弟明日再来拜会。”

甘奇拱手回应,目送狄咏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道路尽头。

狄青一共五个儿子,有一个儿子早亡,剩下的四个儿子中,历史上唯有狄咏有一些出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战阵上屡立战功,其他三个儿子,皆是籍籍无名。

甘奇作为一个思想不同的人,听得狄青这些事,心中的触动,难以言表,甚至甘奇越发起了一个心思,想要扭转狄青的悲剧,只是此时的甘奇,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

第十七章 周侗,你叫周侗?(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招人,身强体壮,月例两贯五百钱,还有这等好事?”

“假的吧?真给两贯五百钱?”

“这东家莫不是傻了?两贯五百钱,可以雇四五个小厮了。”

“让老子看看,大哥赌坊?好大的口气,凭得就敢叫个大哥的名头?”

大哥赌坊,甘奇的赌坊,大早贴出了告示,不得片刻围观人群就聚集了不少。

站在头前的甘霸,还得一脸不情不愿解释道:“童叟无欺,只要身强体壮,每月例钱两贯五,一个铜板不少。”

似乎也有人认出了甘霸,开口说道:“这不是甘家村的呆霸吗?这赌坊可是你大哥八臂金刚的产业?当真月例两贯五?”

甘霸不厌其烦再答一次:“两贯五两贯五,我家大哥说话算数。”

显然甘奇在码头上还是有一些名声的,倒也不都是好勇斗狠的名声,而是家境殷实出手阔绰的名声,街巷里的年轻人里,大多都知道附近有这么一号大手大脚的主。所以甘霸才如此去说,更显得有说服力。

“那我倒是想赚这两贯五,不知如何算是身强体壮啊?”

甘霸抬手往旁边一指,说道:“那个石锁,能举过头顶者,便算合格了。”

甘霸话音刚落,已然有人开始去举那块不小的石锁。

不得多久,甚至码头上的装卸工都开始往大哥赌坊这边赶来,码头上的装卸工,都是有一膀子力气的汉子,这两贯五百钱的月例,实在太有诱惑力。

显然,许多人也没有想过拿这份钱到底要付出些什么,大多数人只以为是个看家护院的差事,亦或者在赌坊里当个前后伺候的小厮而已。

如此想倒也没错,但是甘奇愿意出这么个价钱,事情显然就不会这么简单。

而此时的甘奇,却不在赌坊里,而是又设计了一个转盘,新设计的转盘小上许多,转盘之上也只有十个区域,也没有画匠,而是直接写了零到九十个数字。

甘奇的大哥彩票,显然也要开始了,甘奇想来想去,公平起见,摇转盘开奖是最佳方案,也最能服众,不至于产生什么暗箱操作的纠纷。

待得甘奇再次安排好了大哥彩票转盘的事情之后,回到赌坊之内,赌坊里面已经站了二三十人,皆是身强体壮之人。

见得甘奇回来,甘霸不断示意众人:“都来拜见大哥,快些快些。”

稀稀拉拉的声音:“拜见大哥。”

“见过大哥。”

“大哥好。”

甘奇也左右点头示意着,眼神来回扫视几番。

却有一人吸引了甘奇的目光,一个十六七岁面容的年轻人,身材却极为高大,甘奇粗略打眼一看,直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而且还不是干瘦体格,也是膀大腰圆模样。

按照这个年纪,还得继续长个,往后只怕一米九都有可能。古代的中国人不矮,但也比不得后世的身高。这个年轻人的身材实在太过显眼。

甘奇眼神一直在这人身上,还听得他拜见的声音并非开封本地口音,甘奇已然开口:“小兄弟,你过来。”

高大的少年人往前走了几步,又拜见一下,不见他有丝毫的畏缩怯懦,反而不卑不亢。

甘奇开口问道:“小兄弟哪里人士啊?”

“在下华州潼关人士。”

“哦?华州,陕西?”甘奇再问。

“正是。”

“嗯,西北人向来勇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小兄弟尊姓大名啊?缘何到得汴梁城来了?”大宋朝,最勇武的汉子,都在西北,这话一点不假,因为唯有西北,在整个北宋时期一直在与西夏打仗,乃至后来靖康之变,撑起整个大宋朝军事的,也多是西军汉子。

也是因为辽与宋经过了二十五年的长期鏖战,在宋真宗时期,也就是1004年的时候订立了檀渊之盟。这一份盟约,让宋辽有了持续一百年时长的和平。

“在下周侗,自小习武,此番出得家乡,到汴京来只为闯出一番名堂。只是在这汴京城无亲无故,无处安身,适才路过此处,特来寻个落脚之地。”高大少年人开口说道。

甘奇闻言,已然站起身来,脱口而出:“周侗?你叫周侗?”

少年人见得甘奇激动模样,有些不明所以,愣愣点头:“嗯,在下周侗。”

甘奇强制收了刚才的激动,心中已然想起一件事情,汴梁御拳馆天下第一拳师,整个北宋后期皇家认定的天下第一高手,便是周侗。《宋史·岳飞列传》记载,岳飞的师父就是周侗。

传说中,卢俊义、林冲、史文恭,也都是周侗之徒。

甘奇盯着这个年轻的周侗看了又看,似乎都不敢相信一般。盯得许久,把周侗都看得一脸疑惑在打量着自己,甘奇方才再次开口:“你都练了一些什么武艺啊?”

周侗听得这么一问,一抬头,自信非常,说道:“甘大哥你可别小瞧了在下,在下出身西北,打小多闻战事。所以练得一身弓马娴熟,枪棒也不在话下,拳脚也是信手拈来。十八般武艺,就没有在下不会的,也没有在下不擅长的,一路千里到这东京来,就是想名扬天下,要让天下人都知晓在下这一身绝顶的武艺。”

周侗年轻气盛,说起话来既有自信,也有狂妄。只是这话音一落,忽然满堂哄笑。

“小兄弟,不过都是讨一份营生,可没有你这般吹嘘的。”

“话大不怕闪着腰了,还什么都会,什么都强。你不会在你娘肚子里就学会了吧?”

“还弓马娴熟,你要是能有马,还用到这里来讨营生?笑死个人。”

众人之语,倒也说得不差。马在宋朝,那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就算民间有马,一匹再差的马,也要上百贯的价钱。能马术娴熟的,民间还真找不到几个人。

周侗这话说出,连甘霸都一脸鄙夷的模样。

周侗听得左右之人讽刺,也不在意,只是抬着头看向甘奇。

甘奇大手一挥:“静一静,都静一静。”

第十八章 你猜得不错(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所有人闻言停了话语笑声,也都往甘奇看去,等着看甘奇如何数落这个外地小子。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甘奇再开口,却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兄弟,往后你周侗,一个月例钱十贯,年底再发五十贯算是年节费用。吃喝拉撒,我甘奇全包了。遇到如此英雄,算是我甘奇的福气。”

周侗闻言,也愣住了,他虽然说出了这般狂妄的话语,那是他自尊自信使然。但是他也做好了被人讥讽嘲笑的准备,有本事的人,多是这般,心中有自己的骄傲。话语说出,别人讥讽是别人没见识、没本事,没有识人之明。

但是真有人信了他口中之语,周侗也是惊奇万分,一年给一两百贯钱厚待,他更是没有想到,二三十亩田也不过一两百贯钱。甚至甘奇自己,现在口袋里兴许也就这点钱了。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在汴京城算是巨款,到得贫瘠的西北,更是巨款。

周侗愣愣一言:“甘大哥可是在说笑?在笑话我?”

甘奇严肃认真摇摇头,说道:“周兄弟乃是世间少见的豪杰人物,能结识周兄弟,也是我甘奇的福分。岂能说笑?兄弟若是看得起,愿意认我这个大哥,我更是求之不得,钱财对于兄弟而言,算得了什么。”

周侗看着甘奇认真的模样,并未言语,他似乎还是不太相信。

一旁有人开口提醒着:“甘东家,你可别被这外地小子骗了,大话谁不会说,我还能说我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甘奇已然答道:“你们是有眼不识真英雄,我甘奇看重的人,不要说百十贯钱了,什么都不算事。”

甘奇这句话,并非是真的是假模假式,上辈子之所以能崛起,这种品质是不可或缺的。

周侗闻言,少年人已然热血上涌,拱手大拜:“甘大哥,小弟初来京城,能遇大哥这般慧眼识英雄,感激不尽,小弟定然不负大哥这份恩情。”

甘奇已然伸手去扶周侗,口中说道:“兄弟以后就跟在为兄身边走动吧。”

周侗点点头,站到甘奇身侧,说道:“大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不为钱财,只为今日之情义,小弟在所不辞。”

甘奇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左右看着众人,也从众人脸上看出了不服,甘奇豪气一语:“我这兄弟周侗,武艺绝顶。若是何人能打得过他,每月十贯例钱,我甘奇眉头都不会眨一下。这句话,不止今日有算数,往后一直都算数。”

众人闻言,脸上不服的神情尽去,早已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即便是头前还在码头装卸货物的人,此时也想去试上一试,一个月十贯钱,卖一年的苦力也不见得能赚到。

也不得不说甘奇的手段着实有些高明,如此管理手下之人,显然就有后世经营公司企业方法的影子。先要激起众人的上进心,然后还要建立起企业文化,凝聚人心。一步一步,一环套一环。

甘霸听得甘奇话语,面色一苦,双眼一闭,众人面前口中不说,心中早已在想:大哥,你这是挖了金山还是挖了银山啊,大哥你是不是傻了啊?

跃跃欲试之人,有些还在等着,有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往前走一步,开口:“甘东家,我年少也与人学过两手拳脚,要与这个周侗比试一番。”

甘奇闻言一笑,答道:“周侗,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周侗哪里还用得着甘奇吩咐,往前一步,负手而立,口中一语:“你先动手。”

那人听得周侗这般言语,颇为气愤,眉宇一狞,硕大的拳头就往周侗砸去。

“咚!”一声闷响。

周侗还是刚才那个姿势,甚至许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一声闷响之后,要与周侗比试的那人已然倒飞而出,趴在地上捂着胸口,面色发紫,一脸的难受,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背过了气去。

甘奇倒是看清楚了周侗以极快的速度出了一脚,更知道这不过是周侗小试牛刀而已,开口喊道:“好身手。”

周侗还转头过来说道:“大哥过奖。”

此时甘奇已经往前走去,去扶起被周侗踢在地上那人,扶起之后,还帮他顺了顺气。

待得气顺了过来,那人一脸尴尬左右说道:“见笑见笑。”

甘奇却是笑着安慰道:“兄弟你武艺倒也不错,下次再接再厉。”

“多谢甘东家。”那人手一拱,转身走进人群之后,便也是知道自己脸面无光。

大哥赌坊这边正在热火朝天,甘奇也开始安排着赌坊开门的一些事宜,还上街高价从别人店面里挖来了一个姓朱的账房。

却也有人飞快往汴梁城内跑去,在外城一个经营布匹的店面里,见到了黑虎帮大当家王胜。

“大当家,大当家,小的有事禀报。”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情这般着急啊?”王胜不仅是码头黑虎帮的大当家,也在城内有宅子有产业,城外的黑虎帮赚来的钱,他也大多在城内投资经营与花销。

“大当家,那个八臂金刚甘奇,竟然在码头西边开了一家赌坊,眼看着就快要开门营业了,还花大价钱四处招揽人手,却也不见他来拜码头。还请大哥定夺。”

王胜闻言眉头一锁,问道:“招揽人手?花多大价钱啊?”

王胜的关注点倒是不一样,并非甘奇要开的赌坊,而是在甘奇招揽人手上面。

“当真是大手笔啊,月例两贯五,甚至听人说都甘奇为了招揽人手,价钱最高都开到了月例十贯。当真招到了不少人,连码头上不少的脚力汉都往那里去讨营生了。”

“两贯五?十贯?哈哈……甘奇他老爹不过留了个宅子,留了点田地,够他这么挥霍的?这也有人信?”王胜不以为然,说的也是事实,甘奇家境虽然算是殷实,却也没有本钱这么挥霍,卖宅卖田都不够。

“大哥,莫不是他发了横财?”

王胜摇摇头:“他不是发了横财,而是想发横财,以为开个赌坊就能发财,年轻人啊,想法倒是天真得紧。”

“大哥,咱们该怎么对付他那赌坊?还请大哥吩咐。”

“对付?不用对付,他以为赌坊这么好开的?没有几个真正摇骰子高手,万贯家财也能赔个精光。”王胜不在意地说完,又道:“刘宝山可有消息了?”

“这都好几日了,宝爷的消息还是没有。若说宝爷当真是出去躲官司了,也不曾听闻哪里发了什么大案子。就算宝爷是真出去躲官司了,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小的怀疑……”

“说就是,在这里还藏着掖着作甚?”王胜心中,其实也有猜想。

“小的……小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甘奇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王胜点了点头,答道:“嗯,你猜得不错。”

“那……那……”

“别这这那那了,回去盯着,待得甘奇赔了本钱再来报我知晓,到时候我给他送钱上门,好好感谢一下他。”王胜语气已然凶戾,目光凶狠起来。显然王胜不是刘宝山之辈能比,对付人的手段不知高明了多少。要人死要人活,亦或者要人受折磨罪过,王胜似乎有的是办法,熟门熟路。

王胜所想,不止要报仇杀人,还要夺人家业,受尽折磨,还不惹官司。

“大当家,岂还能送钱与他?”

王胜手一挥,说道:“你回去吧,盯紧就是。”

第十九章 狮子、老虎、兔子、老王八

赌坊终于开门营业了。

甘霸带着人,提着铜锣,沿街敲锣吆喝着:“大哥赌坊,开业大酬宾,前五百名进店者,送铜钱十枚,前一千名前店者,送铜钱五枚。”

“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甘霸身后的人重复着话语。

便有人凑近来问:“进店就送钱?不下注也送?”

甘霸点头说道:“只要进店,不下注也送钱,前一千人,都有。”

几个十来岁的小子也在一旁,连忙再问:“孩童也有吗?”

“有,都有都有,去早了有,去晚了就没有了。”甘霸已然口干舌燥,沿路不知解释了多少遍。

口干舌燥的甘霸,见得路边有一茶摊,停下脚落座,叫了一碗煮茶,左右说道:“你们说说大哥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头前的就不说了,就说今日,进店就送钱,哪有这般做生意的?就算是要赔钱赚吆喝,那也得是下注的送钱才是。”

“嗯,呆霸说得有些道理。”

“呆霸,你就别乱想了,大哥这么做,总有大哥的道理。”

“对啊,大哥总不会比你呆霸还傻吧。”

甘霸闻言叹了口气,也不多言,一口把碗中的茶水喝尽,起身说道:“走吧,继续吆喝。”

大哥赌坊里,已然人满为患,新请来的朱账房,年纪不小,手中挂着一串一串的铜钱,不断给进门的人发,还时不时回头与一个小厮说道:“多少个了?”

“朱账房,四百个了。”

朱账房又叮嘱一句:“记清楚了,五百个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

“嗯,朱账房放心。”

朱账房倒是敬业,发起钱来,似乎也心疼,这样的东家,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甘奇坐在赌坊二楼,从窗户外看着楼下的人潮,眉开眼笑,似乎有一种成就感。

忽然楼下来了一帮小孩,一个个伸着手等在朱账房面前。

肉疼的朱账房抬手一挥,说道:“去去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回家去。”

几个小孩闻言往后退了退。

二楼窗户边的甘奇却开口喊道:“朱账房,给他们吧,没事。”

朱账房闻言,不情不愿数着铜钱。

楼下的一帮小孩个个喜上眉梢,还连连作揖喊道:“多谢甘东家,多谢甘东家。”

楼上的甘奇笑道:“你们几个拿了钱,也得帮我办些事情,回去的时候沿街帮我吆喝一下。”

小孩子最是纯真,个个满口答道:“甘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到处去帮你吆喝。”

甘奇笑着点头,还答了一句:“多谢。”

领了钱的孩童们,果真说到做到,才转身走出几步,已然边走边跳七嘴八舌吆喝起来:“大哥赌坊,进店送钱。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一帮孩童还未走出甘奇的视线,就停在路边买起了冰糖葫芦,却也不忘了给甘奇吆喝。

扛着冰糖葫芦的脚商刚卖完几个孩童的冰糖葫芦,已然往赌坊而来,也领得五个铜钱。

甘奇笑得很是开心,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叫喊声。

“狮子,狮子,狮子!!!”

“老虎,老虎,老虎,老虎……”

“兔子兔子,兔子兔子,兔子兔子……”

“乌龟,老王八,老王八………………”

“唉!!!!”

“怎么出了个老鼠。”

“出老鼠了?出老鼠了?哈哈……十五倍,十五倍,赔我一贯五百钱,快快快。一百文赚了老子两个月的营生。哈哈……”

“猴子也有啊,猴子有十倍。”

“鸡也有,鸡也有五倍。”

“给钱给钱。”

“急什么,别急别急,待老子把钱都拢起来,一个一个赔。”

“朱账房,朱账房,你别在门口发钱了,赶紧过来算一下,记账,快些个。”

楼下的声音,虽然还有些不那么熟练流畅,甘奇却听得连连点头在笑,这些声音,恍惚间似曾相识。

不得片刻,楼下又是各种呼喊:“这回老子也压老鼠,老鼠老鼠,二百文,赚个三贯,老子回家把房子修一修。”

“不着急,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别挤别挤。”

楼上的甘奇此时与身旁的周侗说道:“周侗,你下楼去与朱账房说一声,让他晚间帮我再去雇几个账房先生来,待遇就按他的给。”

周侗点点头,下楼而去。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声音:“一千个了啊,不发了,再来人就没有钱了。”

门口还有无数人,一个个面带可惜,大多数人准备转头而回。

只见甘奇把头探出窗户,又是大喊:“继续发,再发一千人,每人五个铜钱。”

楼下的汉子抬头看了一眼甘奇,问道:“东家,还发啊?”

甘奇大手一挥:“发,接着发。往后每日都发,每日都发一百人。”

楼下的汉子点点头:“发,都别走,待我到账房那里去取钱。”

汉子转头去取钱,人群中却有人问道:“甘东家,当真往后每日都发钱吗?”

“发钱,每日大早,前一百人,每人五个铜钱。”甘奇喊道。

有孩童喊道:“那我就住在你这门口了。”

甘奇闻言,还真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汴京城的乞丐,这么发钱,会不会每日大早,门口躺着的都是过夜的乞丐?

甘奇想了想,还是说道:“童叟无欺,每日都发。我甘奇说话算数。”

楼下孩童们欢呼雀跃着。楼上的甘奇想了其他的问题,乞丐就乞丐吧,乞丐也是人手,也是劳力,到时候吩咐下去,能干活的乞丐,都洗干净,发身衣服,都招到工地去干活,还包饭食,给发工钱。

待得下午,幸运大转盘的运作慢慢熟练流畅起来,甘奇也从二楼而下。

一个小转盘被几个人从店内搬到了门外,门外还有一个布告栏,布告栏上画着一个一个的格子,这些下格子就是准备登记开奖之用。

甘奇已经走到小转盘旁边,开口喊道:“一赔五百,一文钱赔五百文,一贯钱赔五百贯。大哥彩票,童叟无欺。三个数字,发家致富。”

“甘东家,这玩意怎么耍啊?当真赔五百倍?”

“三个数字,按照顺序,我先试一遍给你们看啊。”甘奇说着,已然开始去摇那个小转盘,三个大小不一的球,转盘被分为内外三层,每个球在在一层,转盘又被分了十个区域。

“轱辘轱辘。”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转盘在看。

待得转盘停下,甘奇大喊:“三,五,九。若是谁刚才买了三五九,立马赔五百倍。”

“当真,当真这么简单就赔五百倍?”

“岂能有假?要买的赶紧啊,都到一旁交钱领票,暂时最高押注只能一贯。稍后就要开奖了。”甘奇还是谨慎,真怕谁人押多了,又气运逆天,赔不起就尴尬了。

至于彩票,此时倒也还简陋,防伪手段也一般。三个印章,分别是“大哥彩票”、“甘奇”、“童叟无欺”字样,还有买彩票人指纹手印,以及掌柜的指纹手印。三个印章也是甘奇昨日下午才刻好的,稍微有一些隐秘设计。

“我先买一文钱试试,八……八……八。”

“我买两文,六……六……六。”

一文钱,彩票的成本大概也要一文钱。但是甘奇也不嫌弃,开口说道:“一文不少,一贯不多,多押多得。”

一个啃着冰糖葫芦的孩童怯生生喊道:“我……我也买一文,一,二,三。”

第二十章 小手段而已

忙碌一天,到得晚间要关门打烊,大哥赌坊里还都是依依不舍的人。

却也有人凑到正在关门的甘霸身边,开口问道:“呆霸,你家大哥这里放不放钱?”

“什么放钱?”甘霸问道。

“借钱,唉……借钱,我要借钱。”这人一脸着急。

甘霸明白了,答道:“高利贷啊?我大哥不做的,我大哥不放钱。”

那人闻言一愣,又道:“开赌坊,怎么能不放钱呢?还做什么生意”

甘霸只答:“我大哥老早就说了,不放高利贷,别问了。”

那人悻悻转身,怕是寻着别处去了。今天这赌坊里赢得盆满钵满的不是一个两个,实在太过诱人。

此时从门内最后走出来的甘奇看着那个着急而去的背影,摇摇头叹道:“定是寻黑虎帮去了。”

甘霸也点点头:“大哥何必如此心善?咱们不放钱,自有人放。这利钱何必便宜了黑虎帮?”

甘奇摆摆手道:“呆霸,你不懂。一个人没了钱,再去赚就是,这繁荣的汴京城,只要肯卖力气,到处都是活路。但一个人若是欠了真正的高利贷,沾上了黑虎帮那些人,那这一辈子的路就走死了,只会越欠越多,一辈子都难以翻身了。”

“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还能怪得别人不成?大哥还是太心善。”甘霸又说一语。最近甘霸也不知是第几次用“心善”来形容甘奇了,显然很不贴切。

甘奇摇摇头,说道:“把钱都背上,回家吧。”

甘霸点点头,八个人背钱,却一个个气喘吁吁,连甘奇自己都左手一袋,右手一袋。

这钱,来得实在是快,快到甘奇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还是第一天,往后就更不用说了。

天色快要黑尽,迎面路上走来的狄咏,正在紧赶慢赶,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

见得甘奇,狄咏上前一礼,问道:“大哥,今日生意如何?”

甘奇答道:“相扑场的钱是不愁了,你明日再多招匠人,加快进度。”

狄咏闻言大喜,左右看了看,问道:“大哥,莫非这些口袋里都是钱不成?”

甘奇还未开口,甘霸已然连连点头说道:“狄大哥,都是钱,大哥当真厉害呢,这回咱们是发达了,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好好好,我明日再去招匠人,加快进度,加快进度,我父今早还问呢,一定要加快速度建好。”狄咏开心不已,狄咏是个孝顺人,显然也是狄青的状态实在不好,越来越差。

甘奇点点头说道:“兄弟,赶紧进城吧,回去与狄枢密多说一些开心的事情,比如我开的那个赌坊,说与狄枢密调笑一下。”

狄青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门,连忙拱手告辞,飞奔往城门处而去。

这个时候赶着入城之人,实在不少。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城门就会关闭,一直到天亮才会打开。夜晚的城门,几乎是如何也不会再打开的,就算是紧急军情传递,夜晚打开城门的程序也是极其繁琐。

这个时候入城的人,还有一个黑虎帮的黑衣短打,步伐匆忙,再一次寻到了王胜家中。

王胜听得禀报之人说得一大堆,却好似没有听懂,开口问道:“什么玩意儿?什么大转盘,什么彩票?这都是什么东西?”

“大当家,就是一个圆盘模样的物什,转呀转啊,然后就开了,赔十五倍,十倍。还有赔五百倍的。”

“什么。赔五百倍?有人拿到五百倍彩头吗?”王胜问道。

“大当家,有人拿到呢,还不止一个,有两个人拿到了,一个拿了四十多贯,一个拿了一百贯。至于十倍五倍的,那就更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还真有人拿到了五百倍的彩头?现钱兑付?”王胜似乎不相信。

“嗯嗯,都是现钱给的,小的起初还不信呢,就亲自去看了看,刚好看到那个拿一百贯的人领钱。”

王胜皱眉想了想,说道:“不过是甘奇在演戏罢了,小手段而已。”

“小的也是这么想的,这么赔哪里赔得起?定是甘奇请来演戏的。”

王胜深以为然,又问:“可见甘奇有请到什么骰盅的高人?”

“哪倒是没有见到,小的在他那赌坊里连骰子都没有看到,就看到两个转盘。但是小的打听到甘奇正在四处招账房,出的价钱极高,好几家掌柜的都骂人了,说甘奇把他们家的账房挖走了。”

王胜忽然又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沉默片刻,说道:“你可算过今日甘奇赔了多少钱出去?”

“头前的不知,小的是下午过去的,待了两个多时辰,就这两个多时辰怎么也赔出了几百上千贯钱。”

“几百上千贯?”王胜又想得片刻,说道:“今夜你先住下,待得这几日我忙完了,出城亲自去甘奇的赌坊看看。”

“大哥,您亲自去看就最好不过了,小的总觉得事情有古怪,甘奇那厮的赌坊,绝对有问题。”

王胜点点头,手已在挥。心中也知道事情不对劲,按理说以甘奇的家业,上千贯往外面赔,卖宅卖田才拿得出的巨款,但是甘奇又直接付现钱,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城外还在往家走的甘奇,却又被人拦住了。

三个儒生打扮的人,恭恭敬敬给甘奇行礼,然后头前一个年轻人一脸着急问道:“兄台,敢问这个时辰,汴梁城门关是未关?”

甘奇打量着这三个儒生,一个四五十岁模样,两个年轻人,皆是风尘仆仆,虽然儒衫在身,却是皱皱巴巴,并不干净整洁,脸上都是疲惫之态。

甘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答道:“这个时辰,天马上就黑尽了,你们此时赶过去,城门十有八九就关了。”

三人一脸懊恼,另外一个年轻儒生说道:“唉……今日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都怪咱们脚程慢,得在外过一夜了。”

年纪大的儒生接道:“无妨,无妨,咱们父子三人一路从蜀地几千里而来,倒也不差这一天了。明日就明日吧,汴京城又跑不了。”

“爹,我只是,只是迫不及待而已,出蜀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到得汴京城门口了,却还要再等一夜。”

甘奇听得三人话语,倒也明白过来,这是父子三人,年纪大的儒生是两个年轻人的父亲。

头前最先与甘奇说话的那个年轻儒生此时又与甘奇拱手,说道:“多谢兄台相告,还请问兄台,附近可有投宿之处?”

码头边的客栈倒是不少,甘奇准备指点一番,却又没有说出,而是说道:“三位若是不嫌弃,我家中倒是有几个客房,倒也干净,就在不远,不若三位到我家中暂住一夜如何?”

与甘奇说话的年轻儒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待得他父亲犹豫片刻,想得这天子脚下,倒也少了许多顾虑,对着他点了点头。

年轻儒生转头作揖:“多谢兄台,不知借宿的用度如何算?”

甘奇此时满身是钱,哪里还在乎什么借宿费用,只道:“什么用度不用度的,见外了,远来是客,三位,头前请!”

第二十一章 倚楼盼着他

要说路边问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甘奇家就在汴梁城外,每日南来北往路过的人不知几何。

甘奇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路,平常里抬手指点一番东城西城的也就罢了。

为何今日甘奇却还出言留宿问路之人呢

自然是有理由的,甘奇看人的眼光极为毒辣,虽然这三人风尘仆仆,满脸的疲惫,甘奇却还是能从三人对待一个路人周到的礼节与言行举止上看出这三人有些不一样。

留宿他人一晚,对于甘奇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的甘奇,不同以往。知道万事万物,都有个因果循环,都有个缘浅缘深。

交好三个读书人,在大宋这个时代,再怎么说也不是坏事。

甘奇头前带路,甘霸几人肩背手拿大气粗喘。

三个儒生跟在甘奇身后,最先与甘奇说话的那人,再次开口相问:“头前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实在失礼。夜晚叨扰,再谢兄台。”

甘奇笑答一语:“在下甘奇,就住在头前甘家村中。家中也是书香门第,颇有几间厢房。兄台也不必挂怀,举手之劳尔。”

年轻儒生点点头,说道:“原道兄台也是读书人,失礼失礼。在下苏轼,眉州人士,此乃我父苏洵,此乃我弟苏辙。我父子三人千里迢迢而来,是为赶考。不知兄台今年可进考?”

年轻儒生话语说话,看着甘奇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直勾勾看着自己,心下疑惑,以为自己不该问甘奇是否进考,问到了甘奇的痛处。连忙换个话题又道:“以往都在家乡小地方,第一处远出家门,才知天下之大,兄台见笑了。”

甘奇心中的震惊自不用多言,心中想着这个京城,实在是个好地方,住在这京城之外,也是幸运事。头前还遇到了周侗,今日却又遇到了进京赶考的苏轼。

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妙不可言,这个缘分,倒也是甘奇自己争取来了的,若不是头前自己愿意给这三人提供住宿,这个缘分,大概也就如平日遇见问路人一样,从身边擦肩而过了。

“苏兄不必如此,蜀地也是天府之国,岂能是小地方?说来惭愧,在下今年并不进考,只得等到下一回了。”甘奇答着,也频频拱手,与苏洵苏辙见礼。苏洵、苏辙二人也还与甘奇拱手回礼。

要说这一门三父子,当真不简单。唐宋两朝六百多年,唐宋八大家,苏门这一家就占了三个。

嘉佑二年,也就是今年,一家三口从家乡眉州出来,到汴京赶考。苏洵两个儿子,同榜进士及第。实在是美谈,上下几千年,独此一号。

苏轼闻言,安慰甘奇道:“甘兄台不必惭愧气馁,总有个时运不济的时候。”

苏轼此言,当真就是在安慰甘奇了。苏轼今年二十一岁,前半生的道路,那是康庄大道,文采斐然,境遇顺利。后半生却是命途多舛,但苏轼也能自得其乐。

甘奇笑道:“苏兄不必安慰与我,三年后再考就是。今日相见便是缘分,今夜在下备好酒菜,为三位接风洗尘,预祝你们兄弟二人东华门外唱得大名。”

东华门是汴梁皇城东边的一个宫门,得中进士的时候就会在东华门外放榜,到时候会有人一个一个的唱名恭喜。

苏轼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答道:“甘兄吉言,若是我兄弟二人能中一个,那就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两个都中,不敢多想,不敢多想。”

甘奇不知为何忽然兴起,大手一挥,说道:“我说你们兄弟二人都能中,那就必然都会中,若是中不了,我甘奇名字倒着写,还给你兄弟二人厚礼赔罪。”

此时的甘奇,好似那算命的神棍一般,掐指一算,就算出了这对从几千里蜀地而来的苏门兄弟,今年会一同荣登进士榜。

苏轼闻言笑意不止,却还是连连摆手,只当甘奇说笑。

一旁的父亲苏洵却喜上眉梢,拱手来道:“多谢甘小兄弟吉言啊,若是他兄弟二人当真都登榜,那我这老头,一定厚礼来谢你。”

甘奇笑道:“一言为定。”

苏洵作为父亲,自然对两个儿子是有憧憬期盼的,听得甘奇这般话语,岂能不开心,连连点头:“一言为定。”

甘奇迎着父子三人入得家中,吴巧儿的晚饭早已备好,见得有客,也不需要吩咐,又往厨房忙碌,还把酒也拿了出来。

寒暄几番,酒也来回,苏洵父子也反复谢过甘奇的招待。

待得气氛热络起来之后,甘奇开口问道:“子瞻可是擅长诗词文章?”

苏轼,字子瞻。苏轼已二十一岁,已然有字。古人二十及冠礼,也就是说男子二十岁的时候,就有资格戴冠帽了。及冠的时候,就会取一个表字。

一般表字,都是熟人同窗之类的人称呼用的。

苏轼几杯老酒下了肚,头前的生人面前的礼节周去了不少,脸红耳赤,大手一挥,说道:“甘兄,诗词文章,信手拈来尔。”

苏轼自然不是吹牛皮的,甘奇已然开口:“酒宴之上,子瞻填上一曲如何?佐酒为乐。”

苏轼左右看了看,说道:“可惜了,可惜今日左右无伶人抚琴唱曲,待得入京,我定要请甘兄去那高楼雅苑之地,如此填词才有乐趣。待我稍稍思虑,且填一曲自唱,以助酒兴。”

苏轼这般做派,便是这个大宋朝最平常不过的君子上等风流了。在蜀地如此,在汴京如此,在江南亦是如此,全国各地,乃至辽国,都是如此。

“子瞻请!”甘奇作请。

苏轼稍一思虑,开口在唱:“乘槎归去,成都何在,万里江沱汉漾。与君各赋一篇诗,留织女、鸳鸯机上。还将旧曲,重赓新韵,须信吾侪天放。人生何处不儿嬉,看乞巧、朱楼彩舫。”

苏轼唱罢,甘奇开口:“鹊桥仙?”

《鹊桥仙》是词牌,词牌代表的就是乐谱曲调,乐谱曲调是固定的,各种各样的歌词往里面填,这就是填词。

苏轼点头:“鹊桥仙。”

甘奇笑问:“可是成都有位佳人在翘首以盼?”

苏轼还未答话,一旁的弟弟苏澈却是笑道:“哈哈……我这位兄长啊,岂是有一位佳人等候?成都各处名楼的花魁清倌人,哪个不是在倚楼盼着他?”

苏辙一言,哄堂大笑,连苏洵也是捋着胡须在笑。君子上等风流,作为父亲的苏洵,与有荣焉。

苏轼已是个大红脸,连连摆手,笑道:“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我已填一曲,甘兄也该来。甘兄请。”

苏轼转移了一下话题,甘奇闻言,这般场合,倒也不露怯,只答:“子瞻稍待,待我想想。”

(诸位书友大大,投票什么的就不说了,烦请大家有暇多在书评区留言,多多帮老祝吸引一下新书友,拜谢诸位!)

第二十二章 苏门学士

甘奇开口,唱他是唱不来的,念倒是可以:“蜀客高歌,犹未亲、阳春一曲。多应是、连城有价,閟藏华屋。但使章台无异意,何妨一见汴梁曲。料锦囊、随客泛京溪,凌波绿。

难独唱,篱边菊。谁与咏,阶前竹。想秋光不久,又成虚辱。过雁不知蛩有恨,行夔应笑去无足。愿为予、落笔走盘珠,争圆熟。”

这首词显然不是甘奇此时填出来的,而是文抄之词,稍有修改。上辈子的附庸风雅,此时倒是用上了。

苏轼听得甘奇诵罢,先是面带惊讶看着甘奇,随后才道:“甘兄,就凭这首词,我这过雁也不敢让你秋光不久成虚辱,寒蛩虽不闻冰,但过得今日,你我已是旧友,岂能相忘?”

苏轼为何说这句话?因为甘奇词中,其实表达的是匆匆过客的意思,今日美酒高歌,不过是人生偶遇,来日春去冬来,谁又还记得谁?蛩就是蚂蚱,冬天南去的雁,不会去理解过不了夏天的蚂蚱。

苏洵却开口说道:“甘奇词作当真填得好,唯一不足的就是无人弹唱。”

甘奇已然开口:“子瞻多虑了,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不得当真。”

苏轼豪气一起,说道:“待得入汴梁,甘兄,你我同上高楼,就去听一听这汴梁曲。甘兄有此大才,定然让汴京各楼女子倚楼苦等,扫榻相待。到时候春闺帐暖,好不快活。”

苏辙闻言又是大笑:“兄长,岂能人人如你这般,四处风流?”

苏轼之风流,看其许多诗词,可见一斑,年少之文,十曲有九曲填的是那风流雅地之事。只是后人熟悉的多是他被贬之时的诗词文章。

甘奇却也豪气答道:“好,子瞻,来日你我踏汴梁,试问文坛谁与争锋。”

甘奇是喝多了在吹牛,苏轼闻言大喜,连连拍手:“填词赋诗,文章书画,看看这汴梁城哪个有才。”

苏轼可不是吹牛,诗词文章不谈,书画也是绝技,名传千年。苏黄米蔡,北宋四大书法家,苏轼居首。苏轼画作也是不凡,最擅长竹石,是湖州画派的开创者。

甘奇刚才自己吹牛,还有些心虚,听得苏轼比他还能吹,似乎心安理得了,举杯就说:“吃酒吃酒!”

苏轼一饮而尽,还不尽兴,开口说道:“甘兄,去笔墨来,且看子瞻与你挥毫。”

甘奇头前见到苏轼的时候,苏轼还是有礼有节的模样,看不出他这么豪放。此时的苏轼,已然原形毕露,少年才子,正在激荡青春。

笔墨取来,《寒竹怪石图》跃然纸上。

不等墨干,苏轼又是大手一挥:“甘兄,如何?”

甘奇低头去看,下意识开口就喊:“六六六!”

苏轼闻言问道:“甘兄所言六六六是何意啊?”

甘奇一脸尴尬,答道:“就是好,绝顶的好。”

苏轼点点头:“嗯,甘兄慧眼,我子瞻下笔,没有不说好的。这幅图就赠与甘兄,当作你我结识的伴礼。”

甘奇哪里还会拒绝,俯身就去吹墨,待得墨干,连忙收进书房。这幅画若是放在后世,随便拍卖,也是几个亿起步。就算是在大宋朝,待得几年,也是天价。

前后伺候的吴巧儿,又一次把酒壶打满,由自内心的微笑挂在脸上,心中如吃了蜜一样的甜。

曾几何时,自家这个乖官还能结识到文人朋友,还能与文人在酒桌上吟诗作词,这当真是吴巧儿以往不敢想象的事情。

酒酣胸胆尚开张,这是苏轼写过的词句,用来形容此时的苏轼再适合不过。

觥筹交错,杯盏不止。苏轼说着眉州与成都的风流韵事,说着年少轻狂时,止都止不住。

父亲苏洵早早回客房休息,弟弟苏辙面带崇拜看着兄长。

还有一个只会喊六六六的甘奇,津津有味。

摇摇晃晃的苏轼,二更初歇,天亮又起,直感觉神清气爽。

院内的甘奇,正在与周侗来去着手脚,听得周侗指指点点,练得不亦乐乎。

苏轼近前,开口道:“甘兄,原道还你练武艺啊?文武双全,佩服佩服。”

若是单单一个人练武,苏轼是正眼也懒得去看一下的,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练武的那是下等人。

但是甘奇练武就不一样了,昨日填词一曲,词作上佳,又有满屋的藏书。甘奇这就叫文武双全,让人佩服。

甘奇停了手脚,笑道:“子瞻兄过奖了,强身健体罢了,厅内用粥,请。”

苏轼也不客气,往大厅而去,苏洵苏辙已然落座在吃早饭,苏轼便也开始吃了起来。

甘奇落座一旁,开口问道:“子瞻兄此番入京,可有门路?”

门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是拜师也好,是投帖也罢,总要让人知晓文才,赏识一二,如此名声能起,考试也有好处。

苏轼闻言答道:“我父与欧阳学士投过帖子,此番入京,当先去拜见。”

又是欧阳修,大宋文坛魁首欧阳修。听到欧阳修的名字,甘奇其实观感并不好,只是答道:“嗯,如此就好。”

苏轼又道:“待得入京把该拜会的人都拜会了,立马就出城来寻甘兄。”

甘奇点点头,起身到厢房,不得片刻出来,拿了一个盒子。

盒子放在桌案之上,甘奇开口:“三位从蜀地远来,一应用度怕是不够,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这也是礼节,苏门父子从蜀地一路走来,这个时代不比后世,虽然可以坐船,也可以坐些顺道牛车之类,但是主要还是用脚走来的。身上能带的盘缠只怕也差不多了,只因为这个时代的钱,实在太重。

友人来访,送上盘缠,这就是礼节。汴京城不必其他地方,就算是租个房子,价格也不菲。苏洵要带着苏轼兄弟到处去拜会各种人物,投名拜帖是其一,其中多少还有钱财用度的事情。

苏轼也不多言,只是起身拱手:“多谢甘兄!”

苏洵也拱拱手示意一下。倒也不必过多客气,人情来往,往后随时也是要还的。不是还钱,也有其他各种办法,送礼也好,抬举也好。

文人相交,就是这般。

吃罢早餐,苏门父子三人拿上行礼,抱着甘奇送的盒子,往城内而去。

第二十三章 甘奇,你快出来

大哥赌坊里再一次响起了“老虎、兔子、老王八”的呼喊声。

亲自操作大哥彩票的甘奇,身边也有了一个学徒,学着如何操作着彩票的开奖运作。

今日的人流,明显比昨日多了许多。昨日来的人中,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下注的算是少数。

今日却不同,看热闹的反倒成了少数。当然,人流也不如昨日那般多,但是下注的人远远比昨日要多得多。

上午时候,甘奇在大哥赌坊里待着,到得下午,甘奇就出现在了工地上。

甘奇开始规划着商铺的建造,环绕着运动场外围,建造一圈商铺,都是二层小楼,外带后院。

这些商铺,到时候会有各种商店进驻,吃喝住行应有尽有。

商圈这种东西,甘奇见得多了,只要有人流,必然要把这个流量物尽其用,所以商业是必不可少的。显然甘奇对于自己这个运动场是否能带来人流没有丝毫的担心。

建造房屋远远比建造运动场要贵得多,所以直到大哥赌坊开始赚钱,甘奇才开始规划商铺这些东西。

街道上要铺青石板,街道两边要建造暗沟的下水道。

甘奇对这个下水道有执念,因为村里,甚至汴京城内,大多都是明渠排污,就算是汴京内城,暗渠也是少之又少。也就是许多道路两边,都是臭水沟。这种臭水沟,让甘奇实在难以忍受。

暗渠排污,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并非把沟渠埋进地下这么简单。还要解决疏浚问题,所以就会有下水道井口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还要打造许多铁质的下水道口,并非真正的大井口,而是一个一个铺在地上的铁栅栏。

这些铁栅栏平时可以下水,疏浚的时候还要可以打开,让人可以钻进去。

待得设计完毕,甘奇最先开始的倒不是运动场上的排污问题,而是带着人进到村中,开始改造村里的下水道。

甘奇安排好挖沟的事情之后,工人们不顾污秽,不顾臭气熏天,开始沿着村中的主干道挖掘。

甘奇自己却回到家中,围着自家的宅子转来转去。

吴巧儿见得甘奇满宅子乱转,到得近前问道:“乖官,你在家中找什么呢?”

甘奇回头看着吴巧儿,笑道:“不是找什么,我是看看下水道的路线怎么走,头前不是设计了一个下水厕所吗?过得几天就能建好,往后你再也不用洗马桶了。”

吴巧儿闻言,心有暖意,口中却道:“这得花多少钱啊?”

甘奇摆摆手:“不用担心,花不了几个钱。”

吴巧儿嫣然一笑:“如果花太多钱,那就不要修了,洗马桶算不得什么的。”

这姑娘当真是好,甘奇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家中一应事情都是巧儿姐一个人做,明日我到牙行里买几个小姑娘回来,帮着你干活。”

吴巧儿连连摆手:“乖官千万不必浪费,家中就咱们两个人,没什么要伺候的人来,我一个人做得来的。乖官往后还要到城里进学,若是赚了钱,一定要留着,到时候束脩拜师,都是不菲的花费。三爷家中为了甘正进学,省吃俭用,连西头十几亩地都卖了大半,乖官一定要多留些钱财备用。”

甘奇闻言眉头一皱,反倒没有再说买人的事情,而是问道:“三爷当真已经在卖地了?”

吴巧儿点点头说道:“嗯,还是甘正找来的买家。”

“崽卖爷田心不疼,这么大个人来,读了一肚子的书,在城里竟然连几十贯钱都挣不到,非要回家卖地。这甘正也不知读的什么书。”甘奇摇头说道。

吴巧儿却不这么认为,而是说道:“乖官有所不知,在城里读书可花钱了,同窗好友之间,吃酒行文,都是人情。还有许多雅事,也都要花钱交际,如此才有人脉。各处先生学士,投门拜帖,更是要有厚礼。三爷也是被逼无奈。”

甘奇哪里能不懂这些,却还是摇摇头说道:“打肿脸充胖子,没有本事就是没有本事,哪来这么多借口。城里的学子,许多都是外地人,难道都一个个不读书了不成?”

甘奇之语也不是乱说,苏门父子,十万八千里而来,就算家中有些余财,要托人送到京城,那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就算甘奇不给他们钱,他们在京城里依旧能不缺用度。难道靠的不是自己?

吴巧儿闻言点点头,却还道:“乖官一定不可乱花钱。”

甘奇忽然沉思起来,刚才与吴巧儿闲聊一通,又让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交子,简单来说就是银票,是北宋年间在蜀地出现的东西。但是这个东西到得,不过流行了三四十年,到得庆历年间,就开始泛滥了。

泛滥之后,自然就信用失效,如今早已淡出了历史舞台。泛滥的原因其实来自官府,无股本垫底,滥伐交子,瞬间造成了交子这种信用产物的失败。

交子这种东西,好处之多不用多言。这个时代,也并没有人真正了解交子的运作模式,也并未真正了解交子运作规律,也并未把交子发挥出真正的效用。

汇兑之法,才是交子的本质。若是交子能真正坚挺,对于商业社会发展的促进作用,那是翻天覆地的。

甘奇皱眉沉思着,心中略微在谋划着,虽然此时的甘奇还远远做不了发行货币这件事情,但是止不住甘奇此时脑中的念头。

此时吴巧儿却又说道:“乖官年纪也不小了,一定要多多留钱,待得读书进学了,娶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也少不得一笔巨款。”

甘奇此时心思不在,听得吴巧儿言语,略微敷衍着点点头,脑中依旧在想交子的事情。

吴巧儿见得甘奇点头的模样,面色微微黯然,看着甘奇皱眉沉思的模样,低头往前院而去,心不在焉开始准备着晚饭。

甘奇依旧在院中踱步,一边踱步设计着下水道的走向,一边想着脑袋中止不住的交子。

忽然门口有人大喊:“甘奇,你这个杀千刀的,快出来!”

喊话之人还不是一个两个,又听人喊:“甘奇,你快出来吧,别把三爷气死了。”

第二十四章 权利,指点

不明所以的甘奇,听得喊声,便往大门而去。

到得大门口,已然看到吴巧儿插着腰站在门口,已然开口骂道:“哪个老不死的骂我家乖官。”

甘三爷气得捶胸顿足,抬着手杖说道:“妇道人家,到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情。”

还有人在一边劝着:“三爷莫要生气,妇道长舌,莫与她一般见识。”

吴巧儿见得门口围着一大圈人,还要开口去骂。可见这个女子当真不是一般人,有着一颗坚韧的内心。

此时甘奇已到,拦了一下吴巧儿,开口问道:“三爷,何事上门啊?”

“你……你……你这个杀千刀的,岂敢让人挖了我家墙角,村中人哪个怕了你不成?你可曾与族人说过一言、问过一句?岂敢在村中四处动土?”甘三爷义愤填膺。

甘奇听得是这事,摇摇头,看着门口这些人,解释了一语:“村中沟渠,臭气熏天,蚊蝇无数,我是想把明渠改成暗渠,往后也可不闻臭气,蚊蝇也无出藏身。这是好事。”

甘三爷又道:“你为何不与我说上一声,不与众多乡亲说上一声?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三爷?”

“与三爷说了,三爷可出工钱?”甘奇反问一语。

甘三爷算是抓住把柄了,怒道:“你私自行事,便是不该。既然你目中无人,不与我说,我便不同意此事,沟渠不准修,叫那些干活的人都滚出村去。”

甘奇算是明白了,修沟渠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甘奇不该绕过三爷,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越了宿老三爷的权利。

一个小小甘家村,也有这般争权夺利之事,这是甘奇没有想到的。甘奇本以为自己花钱雇人修渠道,应该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事情,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一遭。

怪就怪甘奇仗着家中有钱,做这收买人心的事情。怪也怪甘奇的父亲管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好不容易轮到三爷说话算数了,一个还未及冠的甘奇,孺子小儿,又出来与人争权夺利。

甘奇已然懒得多言,开口一语:“三爷,我不仅要修沟渠,还要修村中的路,要把村中的泥水路都修成石板路,待得沟渠修好,我便去买石板来铺。三爷若是不准,你家门口不铺就是。”

甘奇是真要做新农村建设了。

此言一出,众多村民议论之声嗡嗡而起。

已然有人发问:“甘奇,你当着要给村里铺路?”

甘奇大手一摆:“铺,上好的石板来铺,不用你们花一分钱。”

三爷头前还愣了愣,实在没有想到甘奇这般大手笔。此时连忙又道:“甘奇,你一个泼皮无懒般的人物,无利不起早之辈。你如此做派,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三爷,这一点他们倒是没有想到。甘奇平常里还真是游手好闲的人,如今忽然花这么多钱给村里修渠修路,难道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

甘奇有一种骂娘的冲动,看着这个走路都要手杖帮助的甘三爷,忍了又忍,说道:“我修条石板路,还能拦路收钱不成?”

甘三爷白眼一翻,头一斜,说道:“谁知道呢?拦路收钱之事,你做得出来。”

若是此时甘霸等人在这里,倒也有几个帮甘奇说话的,奈何此时他们都在码头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甘奇,似乎真有担心,担心甘奇无利不起早,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甘奇摇摇头,怒道:“我不仅修沟渠修路,还要修村口河道,修洗衣台,修储水坝。三爷这般聪明的人物,岂能让我得了好处?三爷盯着就是,就算我要拦路收钱,那也要三爷肯给不是?”

甘奇说完话语,转头回家,把大门紧闭。

所有人盯着三爷去看,等待三爷开口。

三爷指着甘奇紧闭的大门,与众人说道:“诸位乡亲,咱们一定不能让甘奇奸计得逞,一定不能落入甘奇的圈套。这沟渠必然不能让他修下去,更不能让他修路。”

三爷身旁一个老汉点头答道:“嗯,三爷说得有道理。诸位赶快回家守好自家门口,不得动土。”

三爷拄着手杖往家中而回,众人散了去。

路上三五成群,议论之声无数。

“当真不知甘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要说老举人在世的时候,好事也做了不少,甘奇如今这般做,兴许……”

“我倒是也不觉得甘奇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兴许……兴许他只是做好事而已,听闻他在码头上的赌坊生意极好……也说不定。”

“嗯,甘奇以往虽然浪荡了些,倒也不见他在村里真做了什么坏事。”

“但是三爷有这般说,如何是好?”

“先看着吧,若是甘奇到时候真的……大不了就把他修的渠掘了,铺的地板还给他。”

议论之声,到处都是。

兴许群众并不真的那么傻。还有一语,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甘奇懒得管这些,继续设计着自己的下水管道路线。

忽然甘霸找到家中来,气喘吁吁说道:“大哥,大哥,王胜到咱们赌坊来了,大哥快去看看吧。”

这一遭甘奇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事情颇为棘手,甘奇皱眉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甘霸答道:“人倒是带得不多,他也正在拿钱下注。”

“走吧,去看看。”甘奇动身而出,却见门外挖沟渠的工人,并未真有人来阻止。这倒是让甘奇多少有些欣慰。

但也让甘奇明白了甘三爷在村中的影响力,即便许多村民心中有数,知道甘奇不是在做坏事,却还是抹不开面子跟着甘三爷到甘奇门口来闹。

这个甘家村,千余人口。说话算数的权利,远比甘奇想的要重要。此时的甘奇,已然对村中说话算数的这个权利格外看重了几分。

赌坊之中,大转盘旁站着许多人,唯有王胜落座了一张座椅,一个人占了几个人的地方。王胜手中,提着一串铜钱,时不时押上一些。

甘奇走了进来,人群中的王胜似乎立马就知道了,起身出来,已然迎到了甘奇面前,先开口说道:“甘奇啊,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般的点子你都能想到。”

甘奇稍微一拱手:“胜爷今日怎么有暇到得我这小地方来了?”

“小地方?哈哈……我若是再不来,这码头都变成你的地方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赚钱也并无不可,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个规矩的。”王胜皮笑肉不笑说着话语。

甘奇倒是笑得真诚:“胜爷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胜转头假装打量着甘奇这个不那么大的赌坊,随后才道:“你这里生意当真是好,日进斗金,只是独独少了一样东西。”

甘奇知道王胜要发难了,笑道:“胜爷楼上请。”

“也好,楼上清净,你初出茅庐,许多事情还不懂,我也不怪你,就让我好好指点一你番,免得你落个人财两空,那就实在不美了。”王胜语气平常,却是句句威胁,话音说完,龙行虎步往楼梯而上。

第二十五章 好自为之

大哥赌坊二楼,王胜要指教一下甘奇,所以大马金刀坐下之后,不等茶水,就已经又开口:“大哥赌坊,好名头,只是倒也不知是谁家的大哥?”

甘奇笑道:“胜爷也不必拐弯抹角了,还请胜爷直白。”

“好,那便直白一些,你且说说这个什么劳子幸运大转盘是如何打造出来的?”王胜开口说道,倒也不出甘奇的预料。

甘奇知道今日的事情不能善了,不是交点什么保护费就能解决的事。

且不说杀人夺命的仇恨。就说这赌坊的人气,若是真让甘奇这个大哥赌坊开上十天八个月,黑虎帮的赌坊哪里还有活路?

黑虎帮的赌坊没有了活路,王胜收甘奇多少保护费都补不了这个洞。

王胜也不是那种心慈手软、见好就收的人,今日到此见识了一番,他看重的不是保护费,也不是甘奇这个什么赌坊,看重的就是那大转盘的制作方法,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胜爷,一个转盘而已,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胜爷看看路上的车架就明白了,转起来就是了。”甘奇说道。

王胜眉头一皱,说道:“甘奇,何必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胜不傻,车轮的转法与这转盘的转法岂能一样?若是用车轮的方法,这转盘就要两天一小修,三天一大修,因为这个时代的车轮就是时常要修的。

时不时修理倒是小问题,还有一点就是车轮是硬摩擦的连接办法,必然不能保持长久顺畅运转,若是不能长久顺畅地转,一推之后转不得两圈就停下来了,那就失去了随机性,失去随机性,这个幸运大转盘就哪里还能让人信服?

“不知胜爷此言何意?”甘奇一脸无辜问得一语。

王胜看着甘奇不明所以的脸,面色微微阴沉,站起身来,说道:“甘奇,你与我装傻?罢了,看来你所谋甚大啊,当真是要与我在这码头里争上一争,颇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胜爷势大,我初出茅庐,只想赚个营生而已。”甘奇想着韬光养晦。

只奈何如今甘奇所作所为是“韬”不住的,王胜已然开口:“打打杀杀的,兴许你还有些胆气,杀人都敢做,倒是我小瞧你了。如今你是心比天高,却不知世间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免不得人财两空,好自为之。”

王胜已然起身下楼,便是懒得与这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多说,也觉得说了甘奇也不懂。

能占得这么大的地盘,赚这份不菲的黑钱,哪里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的事情?

王胜今日只是上门来看一看,看到的东西让他颇为惊奇,也临时起了一些意思。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要把这个甘奇置于死地,看得这些东西之后,这个事情就更加迫切了几分。

王胜说甘奇杀人都敢,听得甘霸面色大变,心中还在想到底是如何走漏了风声。

但是甘奇却面不改色,只道:“胜爷慢走。”

王胜带着几人拂袖而去,甘奇站在门口思索着,他岂能不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甘霸担忧开口:“大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甘奇摆摆手道:“没有谁走漏了风声。”

“大哥,那王胜是如何知晓的?”甘霸问道。

“他不是如何知晓的,他只是猜到了一些而已。世间的聪明人许多,不必太过惊奇。”甘奇答道。

甘霸闻言轻松了许多,头前甘霸还以为事情败露了,听到王胜只是猜的,并无确切人证物证,倒也坦然起来。只要事情到不了官府那里,打打杀杀算不得什么。

所以甘霸说道:“大哥,今日我便把家中的腰刀都放在赌坊里,再去多买一些,便也不怕他威胁。”

“不必如此,近来他也不会带人上门来,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这两日怕是会有官差上门。”许多事情甘奇见得多了,王胜所言的不是那么简单,除了官府还能有什么?

至于到底是官府里的谁,甘奇也有猜想,包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给黑虎帮做保护伞的。即便是包拯下面的一些官员,也几乎不可能。

因为能称得上官的,都是那些进士及第之人,这些人可能会收钱、收礼,但也不是真的亲自卖力气去赚钱。

官下面,那就是吏了。这些吏才是真正管事的人,衙差捕头也好,马步都头也罢,这些都是吏。

古代的中国,不是谁都可以称之为官的。一个县,许多时候也只有一个官。其他的都是吏。

“大哥,莫不是王胜要到官府里去举报咱们?”甘霸一脸的鄙夷,江湖好汉,在他心中岂能去做报官的事情?这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衙差上门,就是找麻烦的,要咱们赌坊关门。”甘奇解释道。

“大哥,衙差岂能听王胜支使?”甘霸似乎不信。

甘奇也不多言,只道:“若是衙差上门,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甘霸点点头。

甘奇出得赌坊,已然往西城方向而去,去西城城外,那里有石匠的聚集之处,甘奇要去订购数量巨大的青石板,不仅要铺村里的路,还要铺运动场附近的道路,以及看台。

西城外也还有烧砖卖的商家,青砖也是甘奇需要大量订购的东西。

这就是大宋朝手工业发达的好处,这些东西虽然需要人力一手一脚去开凿与烧制,但是数量供应上,也不会让甘奇失望。

只是让甘奇没有想到,这些汴梁城的手工业者,竟然大部分脸上都是刺字。刺字在大宋朝叫作“黥面”,也代表了这些手工业者的身份,多是来自禁军。

汴梁城,人口一百多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禁军汉子,此时京禁军,常驻十几万左右,虽然时不时轮出更戍,但也有捧日与天武两军常驻汴梁,加上一些其他,最少之时,也不会少于十万。

宋朝的禁军,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军营管制很有问题。禁军汉子,在军营每日操练的不多,到将军上官家中做仆役的不少,甚至自己谋营生的也是极多。比如甘奇看到的那些生产青石板与青砖之人。

要问有没有人管?还真没有人管,甚至那些将军上官们也参与其中,许多手工作坊背后之人就是这些将军上官。

说白了就是军队参与经商生产了。这么多身强体壮的劳动力,又不打仗,还不如生产赚钱,人尽其用。至于赚来的钱到了谁的口袋,那便说不清道不明了。

王安石变法中,军事改革,冗兵,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是王安石之后,这些问题反倒愈演愈烈,到得北宋徽宗年间,京城无数禁军,已然完全不堪一用,战斗力趋近于零。

这也跟宋朝招兵之法有根本原因,军队在宋朝大多数时候,起的作用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安抚流民。哪里有天灾,就到哪里招兵,把那些受灾的流民都招进军队养着,避免揭竿而起的动荡。

如此招兵,可见兵员素质,也可见宋朝军队的臃肿庞大。造成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那就是北宋年间,军队越来越多,军费支出越来越庞大,但是却战斗力越来越差。

第二十六章 巡检捕头

果不其然,第二天大早,大哥赌坊的门才刚打开门不久,衙差就上门了。

来人三个,带着毡帽,身穿红色差衣,胸前还系着一个领巾,刀挎在腰间,单手扶着刀柄,气度非凡。

头前一人直接开口喊道:“甘奇呢?叫他速速来见本官。”

甘奇头前就有过吩咐,甘霸倒也不那么惊慌失措,只把人往楼上引去,倒上茶水,便去请甘奇。

甘奇大早上正在与周侗习练着手脚,如今周侗直接住到了甘奇家中,便是为了甘奇练手脚方便。

此时甘奇带着周侗,赶到赌坊二楼,一礼之后,开口问道:“不知三位是哪里的官差?”

“本官乃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你是甘奇?”何海说着话语,也在上下打量着甘奇,倒是有些意外,意外甘奇竟然这么年轻。

甘奇听得一个巡检捕头开口闭口自称“本官”,倒也觉得意外。这大宋朝当真具备了许多现代社会的特点。

就比如称呼上,一个巡检捕头也敢自称“本官”。这还不算,又比如“相公”一词,在北宋之初,那是特指两府三司的主官这一类人的,这些人就是大宋朝的宰相,所以称之为“相公”。

到得后来,“相公”这个称呼就慢慢泛滥了,管得三品官还是五品官,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开口闭口也称之为某某相公。真要论起来,包拯欧阳修这般人物,此时远远还没有资格称相公,但是这么讨好称呼他们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再到得以后,连一个知府知县的标准称呼,都是相公了。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妻子称呼老公,也用了“相公”这个词。相公本意,就是宰相的尊称。

就如后世,“老总”、“经理”、“局长”这样的称呼,本来是少数人的身份。到得后来,满大街都是某老总、某经理、某局长了。

此时一个巡检捕头自称本官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开封府的巡检捕头,虽然在文人士子眼中,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极其低下,但是在民间百姓眼里,权力当真不小,巡防治安,缉捕盗贼,拿人下狱,是属于惹不起的一类人。

若是类比起来,巡检捕头的权力,几乎就相当于公安局长。但是真要把宋朝某个官职类比成公安局长,提刑更合适。但是提刑却是那真正的官老爷,干活的还是巡检捕头这一类的人。

甘奇答了一语:“在下甘奇,见过何捕头。”

何海打量了几番,昂起头:“嗯,你就是甘奇,本官还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原道是个乳臭小子,王胜啊王胜,你是越混越回去了。”

甘奇只听得连连皱眉,却又见何海端起茶杯饮得一口,大手一挥,又道:“寻你别无他事,明日啊,你就把这赌坊关了吧。”

何海本来还准备了一通说辞,此时见得如此年轻的甘奇,那些隐晦的敲打说辞都懒得说了。

甘奇问了一语:“不知可有回旋的余地?在下一向安分守己,是要交税,还是要辛苦用度,在下一定不敢推辞。”

何海摆了摆手,语调一升,只道:“叫你关门,你便关门,哪来这么多废话,若是不关门,本官日日带弟兄们到你这里来拿人吃牢饭,你吃得几碗啊?”

甘奇明白了,这不是给钱能解决的事情,这就是要他开不下去。王胜要的就是甘奇走投无路,兴许也还要甘奇的幸运大转盘。

甘奇倒也不生气,心中早有预料。所有轻松答道:“何捕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当真非要如此?”

“大胆!你这是在威胁本官不成?”何海满脸是怒,手握刀柄,义正言辞。

“何捕头,聚众赌博之事,本就违法。若是关门取缔,倒也无不可。何捕头公正廉明,在下敬佩。头前不远还有个四方赌坊,还请何捕头带人前去一并取缔了,如此才让人心服口服。”甘奇所言不假,宋朝开国是明令禁止聚众赌博的,法律上明文记录,最严重的甚至充军、斩首。

但是宋朝到得如今,赌博早已泛滥成灾,法律成了空文。连那些达官显贵,士族公卿都参与其中,搏戏且不论,此时的汴京城内,还有一项赌博活动在那些达官显贵中极其流行,那便是促织,也就是斗蛐蛐,赌钱的斗蛐蛐。

大宋朝的博戏,博彩之博,那是冠绝古今,手段百出,从皇宫大内,到市井小民,全民参与。

有钱有闲,人性如此。

何海看得甘奇这么个小年轻还跟他讨价还价,已然怒起,指着甘奇说道:“不识好歹,明日本官带人到此,见一个抓一个。”

说完何海转身就走,回府衙里邀约人手,待得明日,看看这个不识好歹的甘奇能拿出多少钱来赎人。

甘奇走到大门口,目送着远走的何海,脑中反复思虑着。

一旁的甘霸与周侗,皆是满脸担忧,官府对于良民而言,威力实在不小,连一向打打杀杀的甘霸,此时也不发一言,连他都知道这不是打打杀杀能解决的事情了。

想得许久的甘奇,忽然转头说道:“呆霸,上去把大哥赌坊的牌匾取下来吧。”

“大哥,难道真要关门不成?”

“关门?四方赌坊关门了,咱们也不会关门。你再去寻人做一个牌匾,写大哥彩坊。把那个赌字改为彩字。”甘奇头前并未多想,觉得黑虎帮叫“四方赌坊”,自己便也取个赌坊。此时回头想想,才知道这个赌字不妥。

黑虎帮是张扬,背后有人罩着,有恃无恐。甘奇却习惯性低调,就算法律成了一纸空文,甘奇却还是尽量去规避着。

“大哥,彩坊,别人还以为大哥是卖布卖染的呢?”甘霸答道。

“你速速去做,我进城一趟。”甘奇说完,带着周侗往汴梁城而去。

甘奇为何进城?自然是要去寻解决之道,不仅是解决关门的事情。更是要解决王胜背后靠山的问题,只要解决了王胜背后的靠山,王胜对于甘奇而言,也就算不得什么了。这一类的事情,甘奇明白其中本质。

至于王胜靠山到底是谁,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何海上面,那都是提刑、判官、推官这一类人,一个个都是品级不低文官。这些人不是王胜这般市井人物能接触到的,这些人也不可能去管这些市井小事。

至于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甘奇走到了开封府门口,左右徘徊了片刻。

第二十七章 《秋兰赋》

在开封府门口的甘奇,徘徊了片刻,终于想定了主意,带着周侗寻个茶楼落座,吩咐小厮取来纸笔。

周侗看得甘奇取了纸笔来,在一旁帮着甘奇磨墨,开口问道:“大哥,可是准备写诉状去状告那厮?”

“状告谁?”甘奇心不在焉问道。

“就是那个什么巡检捕头,告他以权谋私。这般狗吏,定要告他。”周侗也有少年人的心思。

甘奇却摇摇头说道:“告他作甚?真要论起来,咱们开这个赌坊,本就违法,告他也是咱们理亏。”

周侗义愤填膺说道:“大哥,难道真的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成?”

甘奇摇头不答,而是问道:“如今是几月间了?”

“八……月间了,天气都开始转冷了。”周侗被冷不丁问得有些懵,答得也有些愣。

甘奇点头说道:“八月间了,快中秋了。”

周侗愣愣点头,不明所以。

甘奇已然舔笔沾墨,落纸在写。却又写得极慢,一笔一划,丝毫不敢大意。甘奇上辈子能写毛笔字,再加上这辈子年少也读过书,但是两辈子加起来,书法一道也算不得很好,所以此时认真下笔,极为小心,一笔一划都力求完美。

因为甘奇写出的这个东西,要给的人非同小可,所以字迹要求极高,不敢露怯。

写罢之后,甘奇又往开封府而去,也从怀中拿出一串铜钱,到得守门衙差面前,先把钱递上去,然后拱手说道:“在下汴梁士子甘奇,劳烦一下,有拜帖一封,还请送达包龙图亲手。”

这种事情,守门的衙差见多了,收钱也毫不犹豫,把钱一接,放进怀中,再接拜帖,口中说道:“送是给你送到案头的,包待制看不看就不知道了,且等着吧。等不到召见,你也不必怪我,自行回去就是。”

甘奇点点头,只管拱手谢过。

衙差拿着拜帖往内衙而去,包拯公房案头之上,时不时有人进出,送着各种公文、书信、与帖子,也罢包拯批示的公文带出去。

包拯伏案在座,不断翻看着案头上堆满的公文卷宗。进门之人,也大多只躬身见礼,并不开口打搅,送来的东西直接放在案头之上,随后便转身而出。

甘奇却在门外苦等,也不知今日这个拜帖,会不会让他见到包拯。能不能见到包拯,其实就是看包拯能不能看到自己的拜帖,若是包拯能看到,甘奇是有自信包拯会见自己一面的。

见包拯这一面,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意义自然很不一样。

此时的包拯,正在埋头办公,桌案上堆满了各种东西,对于刚刚送进来的那封拜帖,倒也并没有在意。

待得他批阅了几份卷宗之后,眼神扫过拜帖封面,看得封面上“甘奇”二字,还真就把目光停住了片刻。

这个名字,包拯倒是印象深刻,只因为甘奇头前打的那个官司让包拯印象深刻。也就头前几日的事情,那时候包拯还嘱咐过甘奇要好好读书进考。还有一个印象就是甘奇认识狄青。

拜帖封面一行字,字迹一笔一划很是工整,包拯微微按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低头太久,有些酸疼,起身活动一下手脚之后,拿起甘奇的拜帖,拆开之后,见得工整小楷,清爽而又精致,倒是赏心悦目。

拜帖开头:包龙图在上,学生甘奇顿首大拜。蒙龙图不弃,于公堂之上教导几言,学生感念至深。君子之道,当自强不息,学生三省己身,自卑始终,向来独往,不敢与人言文才圣贤。龙图几言,如醍醐灌顶,学生此拜,只愿得自身高低,附《秋兰赋》于后。龙图仁德,若得指正一二,铭感五内,顿首再拜安康。

拜帖开头,不过是寒暄拜见,意思就是希望包拯能指点一下甘奇的文章。文人拜帖,往往就是如此,以文章为主要。

甘奇的自信来自那首《秋兰赋》,诗词都是小道,或说诗词是娱乐之道,文人拜帖中都是文章为主要,也只有文章才能真正全面看出一个人的文才。

便是苏洵寄给欧阳修的拜帖,也是这般。苏洵能收到欧阳修的回帖,那就是莫大的荣幸了。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最常用的手段。

在这一方面来说,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很有风骨品格的。文人对待文人的事情上,鲜少怠慢。其他事情上,那就另说了。大宋文风鼎盛,也在于文人之间的这些品格。

《秋兰赋》不长,不过短短三四百字左右。乃是清代诗人袁枚的大作,梅兰竹菊,品格高雅之物也。《秋兰赋》之所以有名,乃是因为有人把它归到了“中国十大赋”之中,也有人把它归入了“中国千古名赋”之中。这类名头之中,还有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以及曹植的《洛神赋》。

《秋兰赋》的文采水平也就不用多说了。而且还只有短短三四百字,甘奇之所以能默写出这三四百字,是因为以前甘奇买过一位当代大家的书法作品,写的就是秋兰赋,被甘奇挂在自家客厅之中,但凡来客,附庸风雅的甘奇就免不得与人显摆一番,如此好些年,短短三四百字,就被甘奇不知不觉中记下来。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好一篇《秋兰赋》,未想这个甘奇,还能有这么一手诗赋文笔。”三四百字,包拯片刻读完,心情大好,夸得一语。

夸完包拯放下《秋兰赋》,开口喊道:“来人,把甘奇召来。”

门口衙差闻言,上前一拜,支支吾吾问得一语:“待制,不知哪位是甘奇?”

包拯大手一挥:“你到门口去寻,十有八九还在门口等候着。”

衙差闻言,连忙飞奔到大门口处,开口大喊:“哪个是甘奇,哪个是甘奇?”

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甘奇,等了许久,已经准备转头回家去等了,连得这呼喊之声他好似都没有注意到。

一旁的周侗却是大喜,连忙开口说道:“大哥,开封府门口有人喊你呢。”

甘奇此时才转头过来,当真听得人喊,开口答道:“我是甘奇。”

“快快过来,包待制召见!”

甘奇起身走过去,到得门口,那个守门的衙差还拱手笑语:“恭喜官人了,能得待制召见,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荣光的。”

甘奇也笑着拱手回应,又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连出来招呼甘奇的那个官差也有一份。

甘奇已然走进去,周侗在门口等候着,身旁的守门衙差掂量着手中的铜钱,开与周侗说道:“你家官人出手当真阔绰啊,来去两番,就给了两贯钱,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官人,也是宋朝对男子最普遍的尊称。

周侗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大哥,最是义气。”

衙差也笑道:“哈哈……那我就盼着你家官人常来了。”

一般衙差,俸钱也不过一贯五左右。虽然衙差的主要收入并非来自俸银,但是两贯钱当真不少,比他一个月的俸钱还多。如此出手阔绰,衙差说盼着甘奇常来,当真就是心里话。

(附《秋兰赋》全篇: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

于焉步兰陔,循兰池,披条数萼,疑目寻之,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眼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触,虽幽人其犹未知。

于是舁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余闲,必褰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唏,茎以劲而难听。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为之捐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这萧瑟。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洛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

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第二十八章 严肃的包龙图(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甘奇进来之时,包拯已然从公房走了出来,正在院子里转悠。包拯如今年老,再也不如年轻时候那般身体,每每办公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活动一下,否则全身酸痛难受。

此时甘奇走了进来,上前见礼。

包拯看着甘奇,稍稍有了一点点微笑,问道:“随本府在后衙里转转如何?”

“多谢龙图抬举。”甘奇笑答。

包拯点点头,已然头前在走,沿着回廊,还时不时活动一下手脚,还自顾自说道:“老了老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做什么都感觉有心无力了。”

甘奇客气一语:“包龙图可不老。”

包拯摇摇头,不答。包拯这个人,以某个方面来说,从来不是一个热情的人,甚至是一个很少有笑脸的人。这也是他“包黑脸”的由来。

包拯不说话,甘奇自然有些尴尬,只得跟着包拯身后慢慢走着。

包拯几乎寒暄话语都没有说,待得转悠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既然读书,那就一定要进学,不得多久府学里就要开考招生了,你不可不去。”

包拯的严肃,就体现在这里,不问其他,不谈笑风生,开口就是教导。犹如一个极为严厉的长辈一般,有些人,天生性格就是如此。

“学生定会去报考。”甘奇答道。

“嗯,极好。”包拯点头答了一语,又道:“诗词文章乃术也,圣贤为道也。道为术之本,定要下苦功,府学里的教习,都是名士之流,本府也会常去授课,进学之事,一定不可怠慢。”

包拯似乎不怀疑甘奇能考上官学,却是担心甘奇自视甚高,读书不用功。大宋朝对于教育是极其重视的,教育也是官员政绩考核很重要的一点。各道路州府,都有学宫、官学。

这一点倒也像后世,各地都有重点中学、大学。朝廷科举也像是公务员考试,大多时候也是要有“文凭”才能考试的,科举主要依托的都是各地官学。

“学生定当谨记龙图教诲。”甘奇就这么答着,他今日也不是来跑关系的。甘奇也知道包拯这样的人,关系是跑不来的,送钱送礼谄媚讨好,对于包拯而言,只会让包拯看轻。

甘奇今日来,就是想在包拯面前露个脸,若是包拯能看重甘奇几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包拯能带着甘奇在后衙里转悠闲聊,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为甘奇已然看到府衙里的各处衙差官吏,见到包拯都会上前见礼,包拯虽然不会去介绍身边的甘奇,但是甘奇跟在了包拯身边,这已然就是足够了。

转了一圈,包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开口又道:“你回去好好备考吧,本府也要会公房里去了,来日待得上了官学,再来家中拜见,以后就不要到府衙里来了,此处不是会客之地。”

甘奇拱手:“叨扰龙图了,学生告辞。”

包拯点点头,也不相送,直接往公房而入。

甘奇也出门而去,先与守门的衙差拱手示意,也听得那衙差说道:“甘家官人慢走,以后常来。”

此时周侗见得甘奇出来,也连忙上前问道:“大哥,包龙图如何说?”

甘奇答道:“包龙图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好好读书进学。”

周侗问道:“大哥是不是没有与包龙图禀奏清楚啊?”

周侗知道甘奇是来解决那个巡检捕头何海之事的,但是听甘奇回答,好似并没有解决这件事情。

甘奇问道:“禀奏什么?”

周侗闻言,一脸失望说道:“大哥岂能不与包龙图禀奏呢?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甘奇笑道:“不白来,此来收获良多。”

周侗摇头叹气,便是知道甘奇说都未说,明日那巡检捕头何海再来,怕是无可奈何了。

甘奇却是心情大好,哼着小调就往城外而回,忽然感觉这个汴京城,实在是美。特别是内城,处处高屋大宅,鸟语花香,出墙的红杏,院墙的桃李。

宋朝园林的发展,是中华上下五千年之最,不论是设计上,还是审美上,宋朝园林都是最发达的时候。乃至后世苏州园林,比之宋朝园林也相去甚远。

宋朝也是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把园林当做一门专业艺术来发展的时代,也是因为大宋朝文人的崛起,还仰仗大宋朝繁荣的经济。

为了园林,从江南的太湖石,到北方的长青树,全国各地的珍禽异兽,乃至世界各地的珍禽异兽,不论花费多大的价钱,文人们都是趋之若鹜。

就说后来的司马光,朝堂失势,隐居洛阳撰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司马光在这个时代是标准的清流正派,吃饭节俭,用物简朴,却也住着占地二十余亩的园林大宅,亭台楼阁、绿水花草。但是这二十亩的园林大宅,在这个年代,却还是陋室简居,被人称道。

到得宋徽宗时代,为了园林,甚至都能激起民变。大名鼎鼎的“花石纲”,便是这个由来。

也可见这个时代的汴梁城,这些大户人家的园林宅邸是何等的奢华景象。

内城里,不见臭水沟,不闻臭气熏天,甚至还处处飘香,基础建设上也是极为发达,青砖青石的宽广街道,红墙绿瓦之下,下水道也修建的极其科学。

但是从内城而出,到得外城,那就不一样了,重要的商业街道与主干道倒是不错,一旦从主干道而出,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古代城市生活,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城市居民们每天大早,都会提着马桶等在门口,等着收粪便的车到来,挨家挨户收走粪便,当然这是要给钱的。

待得粪便收走了,大姑娘小媳妇的还得等在门口,等着卖水的车到来,买今天要用的生活用水。若是哪家自己打出一口有水的井,也代表了不一样的富贵。若是哪个坊里有一口公用的水井,每天队伍必然排成长龙,供不应求。

这些之外,还有做饭用的柴火,也得等在门口买,若是门口买不到,就得出门去买,否则没了柴火,也就吃不上一口热饭了。若是冬天要来,取暖的木炭又是紧缺之物,拿着钱到处去买,还不一定买得到。供应百万人吃饭取暖的木柴木炭,也不知需要砍伐多少森林去生产。

这个时代,要维持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艰难之处远远不止这些。可见中国古代社会的发达。

第二十九章 把这刁民拿下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就等在了自己的“大哥彩坊”门口。

只是让甘奇没有想到今天最先过来的不是那些巡检捕头何海,而是黑虎帮的大当家王胜。

王胜带着几个黑衣短打走到门前,看着甘奇站在门口,笑道:“甘奇,当真还开门呢?”

甘奇点头笑答:“养着一帮弟兄们,不开张怎么办?难道胜爷出钱养活他们?”

王胜点点头:“嗯,要我养活他们,倒也不是不可,把你那幸运转盘卖给我,你那些兄弟,我自会管他们一口饭吃,如何?”

“胜爷出价几何?”甘奇问道。

王胜头一扬:“大转盘算你三十贯,小转盘算你二十贯。可不便宜了,五十贯钱,够你花销许久了。”

王胜似乎很有信心。

甘奇却摇头答道:“胜爷好算计啊,只可惜我舍不得卖。”

王胜也不在意,只道:“舍不得卖,哈哈……现在不卖,稍后可就卖不出五十贯的价格了,你就算稍后哭着求着,我也不会再买了。”

“胜爷好手段啊。”甘奇夸了一句。

王胜听了夸,反而没有了笑意,冷冷说道:“哼哼……死到临头,看你待会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说完这一语,王胜转头坐到了赌坊对面的茶摊之上,这个茶摊还是前日刚开张的,茶摊老板有几分聪明,算是在蹭甘奇的热度。

王胜坐了下来,茶水几碗,旁边还有人说道:“大当家,那甘奇这般不识好歹,这回看他怎么死。”

王胜稳如泰山,狠厉一语:“今日他还死不了,想要他死,还得做些别的事情,最好让他死在牢里。”

“大当家向来高明,还没有人能翻得出大当家的手掌心,咱们跟着大当家,只管吃香喝辣就是。”

有人拍马屁,王胜方才露出一点笑意,却又道:“你们这些人啊,不思进取,连刘宝山也是一样,若是平常多学着点,几日何必还要我亲自出马?没一个省心的。”

“大当家说得是,小的们一定好好跟着大当家学。”

这回王胜好似满意了一些,点头与众人示意,一脸的欣慰。

巡检捕头何海终于来了,这回可就不是三个人了,吆五喝六之人,三四十个之多,皆是皂红公服,腰刀在手。

头前的何海往前一指,开口说道:“就是那里有人聚赌,围起来,给老子围起来,不得放走一个。”

衙差们的动作着实不慢,飞快往前奔去,今日这种差事,一年难得遇见几回,都指着今日发笔小财。昨日何海会衙门里邀约人手的时候,那场面,群情激动,一个个摩拳擦掌。

何海已经出现在了甘奇面前,也不等什么礼节话语,开口喝道:“甘奇,你把本官的话当作放屁不成?还敢开门揽客?今日本官就教你知道知道厉害。”

甘奇眼神不断在衙差中扫视着,并未答话。

何海听得甘奇竟然不理会自己,怒道:“大胆刁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此时周侗与甘霸已然挡在了甘奇面前,屋内有不少大早就赶来的赌徒,此时皆是吓得面色苍白。

屋内还有许多甘奇重金招来的汉子,也是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甘奇从周侗与甘霸身后走了出来,问了一语:“何捕头当真是来抓我的?”

何海抬手,左右一挥:“来人啊,把这个刁民拿下!”

何海话音一落,立马有人撸着袖子上前准备拿人。

却也有人忽然走到何海身边,一脸担忧扯了扯何海的衣袖,附耳说道:“何捕头,这个人怕是拿不得。”

何海闻言一愣,转头问道:“什么话语?如何就拿不得?他是你家亲戚不成?”

“不是,不是。何捕头,昨日我在开封府见过这人。”那人附耳又道。

何海正一脸疑惑之时,忽然何海身后又走出一个衙差,一脸笑意往前,直奔甘奇而去,口中还道:“原来是甘家官人啊,误会了误会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这个说话的衙差,甘奇还真认识,就是昨天在开封府门口守门的那人,还拿了甘奇两贯钱。

周侗见得这个与他闲聊过的衙差,面色轻松许多,拱手说道:“原道是郑兄弟,见过见过。”

甘奇也拱手示意了一下。

郑姓的衙差此时已然转头说道:“何捕头,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何海见得手下的郑姓衙差话语,眉头一皱,又转头问身边刚才附耳之人:“这个甘奇昨日在开封府做什么了?”

又听附耳之人说道:“捕头,我见他与包待制一起在后衙游了许久的园子。”

何海惊讶问道:“什么?昨天他与包待制一起游园?老子怎么没有看到?”

“何捕头,我是亲眼所见的,还有不少兄弟都看见了,包待制似与他相谈甚欢呢,两人说了许久的话语。”

何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抬头看了看甘奇,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胜。不知此时心中作何想法,兴许已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姓郑的衙差还在头前笑道:“何捕头,是找错人了吧?”

何海站在当场,这般场面,他已然尴尬至极。一个捕头,出了开封府衙可以吆五喝六算个人物,在开封府衙之内,那几乎就是最底层的人了。包拯是那府衙里的主人,何海最多算是个小厮奴仆里的头目。两人身份,天差地别都不足以形容。

甘奇见得何海红白不定的脸色,心中了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外如是了。在这大宋朝,除了读书人,其他都是下等人,下等人中的下等人。

好在甘奇极为懂得人情世故,主动开口笑道:“何捕头,昨日你我约了一顿酒,今日你却带了这么多弟兄来,也不怕我招待不周?”

郑姓的衙差闻言,笑道:“哦,原来是何捕头与甘家官人约了酒啊,哈哈……”

甘奇听得郑姓的衙差话语,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这个衙差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刚才何海说的话语,他都听见了,显然知道其中的问题所在。却还装作不懂来调和,这才是真正聪明人做事。

刚才还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何海,此时已然往前走到甘奇面前,拱手笑道:“甘官人,弟兄们平日里差事辛苦,今日都想来捧捧场,讨一杯水酒,谢过甘官人了。”

何海这是借驴下坡,也是甘奇愿意给出这个坡,让何海往下走。

“诸位请,春晖楼,今日我甘奇包了,吃好喝好。”甘奇主动上前,还把何海的肩膀搂了搂。

何海跟着甘奇往前走去,面色通红,还时不时转头去看不远处坐着的王胜。口中轻声与甘奇道:“甘官人,头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

甘奇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笑道:“何捕头与弟兄们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何海连连点头说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周侗与甘霸二人对视一眼,倒是也没有弄懂怎么忽然之间事情就变成了皆大欢喜的场面。

屋内众人,已然有人开口说道:“没想到,八臂金刚这般有本事呢,我还以为今日免不得往大牢里蹲几天,当真是小瞧了他。”

“你才知道我们东家的厉害啊?别说什么开封府,就算是皇城司,我们东家也有人。”刚才还面色煞白的汉子,此时已然吹嘘起来。

“甘东家当真是个人物!”

“厉害了,厉害了。”

此时也有汉子大喊:“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大哥彩坊,又一次人声鼎沸起来。

大哥彩坊对面的茶摊上,王胜带着几个人,看着头前还凶神恶煞的何捕头,此时却与甘奇勾肩搭背要去喝酒,一脸不解,几人已然议论起来。

第三十章 今天一战定江山

茶摊处,王胜早已站起身来回踱步,心中疑惑不止,实在不知为何场面忽然变成了这样。

旁边之人也是一脸疑惑问道:“大当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莫不是那甘奇许了好处给何捕头?”又有一人猜道。

王胜不说话语,他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一帮衙差往春晖楼去的背影,王胜起身也往前去。

春晖楼里的酒宴开始了,甘奇也知道了那个守门衙差的全名叫作郑中和,年纪不大,还不满三十,却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说话做事,面面俱到。

郑中和还不断在众人之间调节着气氛,让何海与甘奇之间不显得那么尴尬。

甘奇对于人情世故的把控,也极其老道。许多人如果站在甘奇这个角度,兴许十有八九会因为与包拯的些许交情去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去把自己的脸面高高抬起,甚至还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心态。

甘奇则不然,也知道许多事情没有必要,不谈什么“报仇雪恨”。反而主动与何海示好亲近,虽然谈不上什么礼贤下士之类,但是甘奇知道此时的大度,是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这就是聪明人的做法。

王胜却在春晖楼外,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徘徊了许久。

直到酒宴散去,喝多了的甘奇摇头晃脑离开了。王胜才出现在春晖楼门口,找上了何海。

何海也喝得不少酒,见得王胜上前,微微皱眉。

王胜已然拱手笑道:“何捕头,不知今日之事……”

何海看着王胜,似乎有些怒气,答道:“王大官人,你为何偏偏要与一个读书人过不去?还非要拉着我蹚浑水?弟兄们虽然平常里都得了你不少好处,但是你也不能把弟兄们往火坑里推啊?”

王胜听得更是疑惑不已,愣了愣,问道:“何捕头,在下何曾与读书人过不去了?再说这码头上多是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哪里会有几个读书人?若要说那甘奇,他父亲倒是个读书人,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在下也从来不曾搅扰过半分。如今他父亲已经去世,甘奇算得个什么读书人?街边浪荡子而已,泼皮无赖般的人物,一本书给他,他字都不一定认得全。”

王胜一通话语在说,心中也有猜想,便是猜想何海被甘奇欺骗了。听得何海话语,甘奇十有八九是在何海面前一通吹嘘,读了什么书,进了什么学,拜了谁人为师之类。这些吹嘘,何海不知真假,他王胜岂能不知真假?

何海听得王胜还振振有词,怒道:“王胜,你当真要这般把老子往死里坑不成?”

王胜连忙再解释:“何捕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岂会坑你?南城之外,谁人不知甘奇是个泼皮无赖般的人物?我岂能说假?他父亲倒是中过举人,那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甘奇倒是胆大,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吹,何捕头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所言非假。”

何海已然真的怒气,“呸”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抬手指着王胜说道:“你他娘的,还要老子去打听,老子到哪里去打听啊?去找我家包相公打听不成?”

王胜听得包相公三个字,连忙说道:“那甘奇当真敢胡吹大气啊,他还能认识包相公不成?包相公何等人物,他甘奇也敢吹得出来?何捕头,这种话语你也能信?我还说我认识韩琦韩相公呢。”

何海看着王胜,气不打一处来,口中连连说道:“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还跟老子谈多年的交情,你他娘的……”

郑中和连忙上前,只道:“何捕头,罢了罢了,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回衙门里,衙门里万一有个点校,咱们这么多人在外久久不归,怕是要吃罪。”

何海重重“哼”一声,起身就往拱桥而上。

王胜却也气愤不已,便是知道今天何海是被包拯给镇住了,更知道甘奇当真是胆大包天,连开封府包拯都敢抬出来吹牛。甘奇这么敢吹,十有八九就是料定何海不敢去找包拯核实。

王胜想得明白其中道理,何海不知甘奇底细,王胜是知道甘奇底细的,甘奇吹牛能镇得住何海,又岂能镇得住他王胜。

王胜已然怒色上脸,开口大喊:“来人,聚拢弟兄们,抄家伙。”

身旁之人连忙上前问道:“大当家,要聚多少人?”

“把所有人都聚起来,把家伙都带好。他娘的,且看看甘奇那厮是认识哪个包相公,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逼着老子动粗。”王胜已然怒不可遏,甚至自己都在撸着袖子,一套江南上等的丝绸衣服,非要逼着他穿着去打架。

不得片刻,黑虎帮的黑衣短打,从码头各处开始往四方赌坊的门口聚集。勾栏里看场子的,瓦舍里讨高利贷的,赌坊里抓人出千的,码头上收保护费的,闲在家中喝酒的,不得多久,二三百号人,刀枪棍棒、斧钺刀叉,应有尽有。

这码头上不知有多久没有出现过这般场景了。

王胜这个码头黑虎帮大当家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震怒了。

甘霸已然收到消息,飞快上得彩坊二楼,紧张说道:“大哥,大哥,黑虎帮聚人了,二三百号之多,定然是要与咱们干起来了。”

酒意正浓的甘奇闻言,站起身来,眉头一狞,说道:“把人都招呼过来,今天一战定江山。”

甘奇倒是气冲云霄,甘霸听得“一战定江山”的话语,也是热血沸腾,答道:“大哥,今日就与他们拼了。”

说完此语,甘霸回头便从墙上取下腰刀,拔出在手上挥舞几下,还道:“大哥,你瞧好了,今日我一定把那王胜砍杀当场。”

甘奇已然从楼梯而下,甘霸紧跟在后,下楼便是大喊:“今日关门打烊,弟兄们抄家伙。大哥说了,今日与黑虎帮一战定江山。”

抄家伙的人不多,甘家七个,加上周侗与几个有几分胆气之人,满打满算不过十来个。还有甘奇这段时间招揽的三四十人,此时大多一脸懵圈。

倒是在场的赌客们搂着自己的钱,飞快往大门而出,便是看着甘霸手中舞来舞去的明晃晃腰刀,也知道大事不好,先躲为妙。

第三十一章 跪地求饶也饶不得他

“都愣着干嘛呢?还不快抄家伙,桌椅板凳,柴火棍棒,都给老子拿起来。”甘霸大声呼喊着。

依旧还有不少人犹豫,甚至还有人轻声答了一语:“甘东家,我来是讨营生的,您也没说还要与人火并拼命啊?”

甘霸闻言已然要怒,却听甘奇说道:“诸位弟兄,今日要与人火并,实属无奈。谁人不想安安心心赚一份营生,我甘奇也想安生做点生意买卖,赚了钱,也不曾亏待诸位,一个月两贯五百钱的报酬,我甘奇说到做到。若是今日这彩坊关门了,诸位到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这份待遇了。被逼无奈之举,有人仗势欺人,欺压到了你我头上来了,难道就这般忍气吞声不成?今日诸位兄弟若是愿意与我甘奇站在一起保住这份营生,我甘奇来日必有厚待。若是不愿同甘共苦,我甘奇也不怪罪,要走的现在就走,待得一会黑虎帮到了,想走也走不了。想保着营生的,那就提起家伙,与我一起出门去迎。黑虎帮在码头上这么多年,作奸犯科,欺压良善,我甘奇今日就要与黑虎帮争上一争,码头上营生的人,多是苦命人,我甘奇今日就要还汴河码头一个朗朗乾坤。”

说完,甘奇看着在场众人,慢慢往门口而去。

在场众人,有人垂头丧气,有人皱眉在想。

却也有人忽然喊道:“他娘的,老子在码头上做那搬运苦事六七年了,月月要给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狗才交钱,交得老子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今日甘东家出头,老子舍下这身剐,就随甘东家走这一遭。”

说完这个汉子回头几步出得后门,从后院里拿起一根大柴火,奔到头前喊道:“甘东家,我随你去。”

立马又有人说道:“他娘的,为了这两贯五,老子也干了。”

“干,他娘的,随着甘东家干!我弟弟的高利贷,今日就一并算清。”

许多人说着干,抄着家伙。也有人默默从后院门而出,即便身强体壮,也不愿赚这份玩命的钱。

甘奇倒也不在意那逃走之人,回头看了看,加上甘霸周侗等人,三十左右,倒也满意,站在门口的甘奇,转头一语:“甘霸,搬张座椅来。”

甘霸回头去搬座椅,甘奇一屁股座下,就这么等着。也见得门口对面那个蹭热度的茶摊老板正在收拾的桌椅板凳,准备去躲上一躲。

前头路上此时却有一人飞奔而来,那人刚刚走近,却已开口大喊:“大哥,与人火并,怎么能少得了我。”

来人正是在码头不远监工的狄咏,听得过路人的消息,飞奔而来,脸上还带有笑意。

甘奇闻言笑道:“狄兄弟,你都是那东头阁门使了,何必还来与市井之徒火并?”

狄咏已到身边,笑道:“什么东头阁门使,八品九品的官,兄弟我都不稀罕。我还是喜欢冲锋陷阵之事,虽然未与父亲上过战阵,今日且先试一试手脚,看看兄弟我是不是条好汉。”

甘奇点头笑道:“好,狄兄弟义薄云天。”

“该当如此!”狄咏答了一语。

只见道路视野尽头,二三百号黑衣短打黑压压而来,占据了整个街面,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左右躲避的人群。

黑虎帮在这码头上盘踞了十几年,帮众人马都换了几波,这码头上早已没有人敢招惹他们。

今日甘奇大马金刀坐在自家门店门口,沿街铺面里,虽然到处都是关门关窗的声音。

但是隐隐间,门窗缝隙之中,还有一双双眼睛往外看着。似乎许多人也有憧憬,憧憬着今日当真有个翻天覆地的事情,憧憬着这十几年来耀武耀威、仗势欺人的黑虎帮真的有个“恶有恶报”。

敢怒不敢言,却不代表人们内心之中真的没有愤怒。

甘霸提刀一指,说道:“大哥,来了。”

甘奇目光如狼一般,盯着道路尽头之处,不知有多长时间甘奇没有露出过这般凶狠的眼神了。

甘奇的凶狠,早已被他藏在了内心深处。有些时代并不适合凶狠,有些时代的凶狠是必不可少的。

只见甘奇慢慢站起身来,接过甘霸地上来的一柄腰刀,开口说道:“所有人都听我号令。”

打架斗殴,火并斗狠。也要讲究章法,人少胜人多,更要讲究章法。

甘霸开口喊道:“大哥放心,我呆霸一定不给大哥丢了脸面。”

周侗也说道:“大哥,今日之事,欺人太甚,江湖有道,一死而已。”

甘霸与周侗都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唯有狄咏笑道:“大哥,还当真搞得跟上阵厮杀一样了,我喜欢。”

远处的王胜龙行虎步而来,手中一柄腰刀捏得紧紧,他也有十几年没有亲自动手与人火并了,此时似乎也找回来点年少热血的感觉。

口中还不断呼喊着:“弟兄们,我黑虎帮今日就要把这威名再立起来,老虎不发威,许多人似乎就忘记了咱们黑虎帮的厉害,慢慢就把咱们黑虎帮不当回事了。弟兄们,这般可还能忍?”

“不能忍,不能忍。”

“干死他,干死他。”

黑虎帮众人,呼喊震天,甚至人人面色带笑,还左右调笑,当真有几分士气如虹的味道。

再看甘奇这般,一个个都是板着脸,如临大敌模样,唯有狄咏笑意不止。

双方人马已然越来越近,甘奇甚至都能听到王胜呼喊的话语:“今日一定要打得那甘奇跪地求饶为止。”

“大当家,依兄弟看,跪地求饶也饶不得他。”

众人又是大笑。

甘奇盯着王胜越走越近的脚步。

王胜此时也看向甘奇,成竹在胸,似乎也等着甘奇上前来讨饶。

两方已然近到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王胜已然停住了脚步,准备开口说话。

就在此时,甘奇忽然站起,把刀一横,开口大喊:“弟兄们,随我上。”

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狄咏第一个往前奔去,两手空空,口中还有话语:“大哥高明,兵法有云,一鼓作气,还要先下手为强,兄弟用这双拳为大哥作先锋。”

将门虎子,当真不假。昔日狄青在西北披头散发戴着铜面具,犹如地狱疯魔一般打马冲阵,打得羌人肝胆皆寒。今日狄咏,似乎当真继承了狄青的几分衣钵。

甘霸周侗,见得狄咏一马当先而去,连忙争先恐后往前。

反倒是甘奇自己,慢了半拍。

对面王胜刚要准备开口说一些江湖场面话,见得对方人已往自己冲来,惊异之间,连忙开口大喊:“弟兄们,干,随我干!”

第三十二章 兄弟,你开价!

狄咏已然一马当先,迎接狄咏的却是五六柄刀枪棍棒,这条汉子,似乎把这些东西丝毫不放在眼里,双只空拳就这么冲了上去。

西北强军之地,当真是这个大宋朝的例外之地,此时的大宋朝,真正能打的将领,唯有狄青与种世衡,西北强军几乎也就靠这两人。

西北也是大宋朝唯一还有强军的地方,西北为了保持强大的战斗力,甚至规定百姓犯了一般的罪过,可以通过射箭免罪。犯罪之人,能射中靶心者,小罪可免。

狄咏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将门虎子,只可惜随着父亲到京城四年,连想给皇帝赶马车都要被人攻讦。

而留在西北的种世衡,如今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他后辈之人,一个个依旧顶天立地,战阵勇武。种世衡八个儿子,个个勇武。甚至连种世衡的孙子,也是史书留名的名将帅才,如种师道、种师中。

狄青狄咏,本就是这大宋猛虎,而今一个即将郁郁而终,一个却在街头与混混斗殴。

刀枪棍棒就在眼前,狄咏却毫不在意,避开一柄长刀,挨了一计棍棒,便连连听得“嘭、嘭、嘭、嘭”几声。

再看狄咏当面,六七个人已然倒地哀嚎,甚至有人脸颊被狄咏重拳击中,连哀嚎之声都没有,在地上昏昏蒙蒙,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中的王胜大呼:“打,给我打!!!”

周侗已然随后就到,见得狄咏这般凶悍,也不落后,身形微微一起,长腿如鞭,身形在空中不断翻腾,鸳鸯脚也是周侗的绝技,传说打虎武松就是学了周侗的这般绝技。

待得周侗身形一止,身旁倒地无数,再见周侗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杆哨棒,一个起手,立马连挑几人倒地。

狄咏与周侗,皆从西北而来,用的皆是西北汉子战阵上的手段。

甘霸此时也提刀在砍,虽然少了些章法,却是悍勇无比。这个年轻汉子,心中的凶戾,从那夜随着甘奇真正杀过人之后,已然完全不同。

甘奇提刀而来,热血直冲头顶,附庸风雅多年的甘奇,似乎早已忘记了肾上腺素的感觉,迎面而去,砍翻一人,甘奇抬眼一看,人群中的王胜离自己不远,提刀就去。

一切都只在短短瞬间,才刚刚照面。

王胜似乎就有些愣神了,他哪里能料到刚一照面,自己头前左右就已经倒地一片,他更是没有想到甘奇还真能凭着几贯钱的月例,真的就可以招到如此悍勇之辈。这般的悍勇,已然超乎了汴梁这位黑虎帮王大当家的想象。

已然有了些许慌张的王胜,连忙开口大呼:“打啊,打胜了,人人赏钱十贯。”

王胜这算是现学现卖了。

王胜话语,当真作用非凡,身后还在往前涌来的黑虎帮之人,皆是兴奋非常。

只是当这些人冲到头前一看,立马面色一白,眼前,竟然有人能凭着双拳左冲右突,挨了棍棒,还如没事之人一样打倒无数。

还有人舞着一杆哨棒,无人能近身,没有一合之敌在侧。

还听那舞着哨棒之人开口:“狄兄弟,速速捡一柄兵刃。”

却听那双拳狄咏答道:“某若是用起了兵刃,怕是满街人命。还是双拳罢了,几下闷棍,某还是受得住。”

狄咏此时却还理智非常,知道这是斗殴,不是真的打仗,不能真的砍杀无数,若是当真满街人命,实在难以善后。

狄咏这一语,好似也提醒了一下热血上头的甘奇,甘奇已然砍翻几个,此时回头看得一眼,见得那被砍翻之人还起身在往人群外躲去,放下心来。转头定睛一看,王胜就在眼前,甘奇一声大喊:“王胜,纳命来!”

手中也有一柄长刀的王胜,听得甘奇呼喊,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犹豫,犹豫要不要上前与甘奇面对面拼上一命。

昔日的王胜,也是在这般火并之中脱颖而出之人,那也是一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王胜家大业大,养尊处优这么久,当年的狠厉并非没有,却更多了几番踌躇。

也因为王胜知道眼前这个名叫甘奇的年轻人,当真是那敢下杀手的狠角色。刘宝山四条人命,便是被这个年轻人下的狠手。

好在王胜知道己方人多势众,微微退后几步,退到人群之中,随后又喊道:“拿下甘奇者,赏钱一百贯!”

甘奇立马回得一语:“胜爷何不自己来赚这一百贯?”

王胜并不理会,只是不断大喊:“上,给我上,拿下甘奇,一百贯现钱。”

重赏之下,当真就有勇夫。一人手持铁尺而来,照着甘奇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甘奇闪身一躲,腰刀已出,只见血光一闪,一只断臂飞向空中。甘奇身后一个汉子高高举起一个座椅往前砸去,头前那人已然倒地哀嚎不止。

这百万汴梁城,街头火并之事时有发生,但是惨烈如今日局面的,兴许几十年都不曾一见了。

三十人,与二三百人当街火并,火并之人只知道埋头去干,看不清楚局势。

但是那门窗缝隙里的一双双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刚刚只能铺满街面宽度的三十人,竟然不断往前,节节胜利。

另外一方二三百人,看起来好似有那么一点前仆后继的味道,但是却节节败退,甚至许多受伤之人,已然在往左右巷弄去躲,更有人直接逃散了去。

人群中的王胜,喊声越发着急,出的价格也已经到了二百贯、三百贯。

不论是二百贯,三百贯。气势已分上下,打斗的局面更是一边倒。

王胜捏着刀柄的手,已然满是汗水,忽然王胜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中间挤了挤,到得大杀四方的狄咏面前,开口说道:“好汉快快停手,甘奇出得多少价钱与你,我王胜出十倍。”

狄咏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

却听王胜开口又喊:“只要好汉到我黑虎帮来做事,什么价钱我王胜也答应你。”

狄咏闻言已然发笑,双拳已起,弓身一跃而去,口中还道:“怕你家底不够爷的佣金!”

王胜见得狄咏跃来,急忙往人群退去,口中还有一语:“甘奇家底,岂能比得上我?”

狄咏已然不答,几拳而下,倒地三个,重拳如锤一般。

王胜又一次直面了狄咏,紧急一语:“兄弟,你开价!”

第三十三章 滚蛋

狄咏已然再也不答话语,提着拳头就往王胜而去。

却见甘奇赶到头前,开口答道:“胜爷若是早愿舍财,何至于此!”

甘奇的刀,已然往王胜劈去。

接下来的一幕,甘奇倒是也没有料到。只见王胜果决非常,调头就走,挤开身后两人,脚步却就跑了起来。

狄咏见得这般情况,嘿嘿一笑:“大哥,这厮是不是逃跑了?”

甘奇也愣了愣,他对这个时代的江湖人物,其实一直以来都看得比较重,也是因为听多了故事,《三侠五义》也好,《水浒传》也罢,宋朝的江湖汉子,多是重义轻生死。这个时代的江湖人,多是那一言不合就揭竿而起造反的汉子。甚至有人统计,两宋是中国历史上民间起义最多的朝代,两宋三百一十九年,历史明文记载的起义高达四百三十三次,一年一次都有多。

所以甘奇在面对王胜的时候,一向谨小慎微,就算今日火并,甘奇也是极为认真对待,甚至有一些决绝的心理。

甘奇是真没有料到江湖大佬王胜会在火并之中临阵脱逃。

此时的甘奇,才有空闲抬头左右去看,看得场面局势之后,对于王胜逃走的事情倒也多少能理解了,因为左右到处都是黑衣短打的哀嚎之人,邻近巷弄里,还有无数奔逃的背影。随着王胜而逃的,也有几十人之多。

甘奇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笑道:“咱们赢了。”

狄咏笑答:“大哥,我这还没过瘾呢,也太不经打了。”

甘霸到得头前,捡起甘奇丢下的刀,龇牙咧嘴笑道:“大哥,我可没给你丢脸吧。”

甘奇转头看着甘霸龇牙咧嘴的模样,拍了拍甘霸的肩膀,说道:“呆霸,你当真是条好汉。带着弟兄们去寻医馆看看伤势吧。”

甘霸嘿嘿笑着,点头应答,一瘸一拐拖着腿,看着满地乱爬的黑衣短打,也不追打,只是左右看了看,又回头说道:“大哥,这个人好似死了!”

甘奇闻言凑了过去,地上有一个一动不动之人,脸色已苍白,口鼻也没了气息,当真是死了。

此时的周侗显得有几分紧张,问道:“大哥,这怎么办?”

一场如此火并,岂能不死人?

甘奇只道:“别乱说,且让人抬到村里去了,晚间再说。”

甘霸定了心神,倒也不急,左右叫来几个人,抬着尸体往村中而回。

门窗缝隙里,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幕,没有人去惊讶是否死人的事情,似乎也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死了的事情。所有人似乎都是一脸轻松,因为大家都知道,黑虎帮从此成了过去式。

码头之上,再也没有了黑虎帮。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人群中的甘奇,兴许也在猜想此后的甘奇会是个如何做派。

甘奇显然也知道有无数人盯着自己在看,提高了嗓门,开口与甘霸说道:“呆霸,你明日去与码头上所有讨营生的人说,往后啊,再也不收保护费了。也不会有人放高利贷,咱们更不会仗势欺人。”

甘霸闻言,问道:“大哥,码头苦力的保护费不收无妨,倒是商户们是不是让他们多少意思一点?”

甘奇摆摆手道:“一文不取,不仅一文不取,往后若是有人闹事,还可来寻我们去帮忙调解。”

商户的保护费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如今甘奇说不要就不要了,甘霸微微有些失望,却也无法,点头又说了一句常说的话语:“还是大哥心善。”

一旁的周侗开口问道:“大哥,那王胜逃跑了,该如何处置?”

甘奇答道:“先把黑虎帮的人驱散了,把黑虎帮的赌坊也关掉,勾栏瓦肆也派人接管起来。至于王胜,再说吧。”

周侗点点头,已然带着还能走路的人往街上而去,直奔四方赌坊。

一场江湖火并,码头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带开封府衙门里也有人收到了消息,却不见一个衙差到场。

王胜失踪了,黑虎帮的黑衣短打,再也看不到了,四方赌坊里面,也门窗紧闭。

甘奇站在大哥彩坊的门口,忽然发现路边有人对着自己笑。

甚至有人上前拱手:“见过甘大官人。”

甘奇回以笑意,也拱手回礼。

那人一边点头,一边离去。

又见一人上前:“拜见甘大官人。”

甘奇又是笑着回礼,说道:“客气客气。”

又有一人路过上前:“甘大官人发财!”

“发财发财,一起发财。”甘奇又答得一语。

答着答着,甘奇转头上了二楼,大概是笑不过来了。

刚刚送七八个汉子去医馆的甘霸,一瘸一拐往大哥彩坊而回,脸上笑开了花,似乎觉得今日这码头,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好看,好看得让人赏心悦目。

此时路边忽然蹿出一人,开口与甘霸说道:“呆霸……霸爷,头前当真是我不对,只顾着家中还有老母病重,还请霸爷到东家那里帮我说项几句。”

甘霸转头看着这人,自然是认识,火并之前,这人从后门溜走了,火并完了又出现了。

甘霸懒得理会,拖着伤腿自顾自往前走,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人连忙跟随几步,又道:“霸爷,只要你还能让我接着为甘东家做事,每月例钱,我给你五百文!”

“滚蛋。”甘霸怒斥一语,抬手作势要打人。

那人连忙躲到一旁,便也不敢再上前,怕甘霸当真动手要打。

街面上的店铺已然都继续开门营业了,甘霸心情当真是极好,口中还咿咿呀呀哼着曲调,腿上的伤也不觉得疼,若不是刚才碰上了一个让他不快之人,心情只怕能更好几分。

傍晚时分,大哥彩坊却来了一个人,巡检捕头何海。

何海上到二楼,与甘奇见礼落座,开口说道:“甘官人,恭喜恭喜。”

甘奇直白答了一语:“何捕头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准备去找你呢,往后这码头上的事情,一切照旧,该你们兄弟的酒菜钱,一分也少不了。”

何海摆摆手说道:“甘官人,我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是那王胜刚才上门来寻了我,希望甘官人能手下留情。他说他年纪大了,只想在城里过些自在日子,城中他还有些产业,便不与甘官人争夺了。”

第三十四章 你为何要做这般傻事?

甘奇眼神微眯,问道:“王胜花了多少钱到何捕头这里买命?”

何海闻言,倒也不尴尬,答道:“于我这里三百贯,不过他倒是愿意给甘官人八百贯,算是把此事了结。”

“他在城中的产业当真不小啊。”甘奇说道。

何海点点头:“有一处不小的铺面,做布行生意,铺面之后便是宅子,倒也不小。”

甘奇想了想。

何海又道:“他还说你放心,伤者的汤药钱他自己负责,死者的抚恤他也会付。民不举官不究,此事就这么过去了。甘官人以为如何?”

甘奇认真在想,若是王胜当真这么想,想着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倒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但是甘奇也在想王胜这是不是缓兵之计,在想着从头再来东山再起,这也是不可不防的。

因为王胜当真算不得老,满打满算也还不过四十岁。

是真想过安稳日子?还是在迷惑甘奇?

甘奇还在想着,忽然楼下传来“蹬蹬蹬”的上楼脚步,快速非常。

甘奇转头看向楼梯口,只见一个瘦弱之人抱着一个布包裹一脸紧张上得二楼。

甘奇开口问道:“小狗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小狗儿,依旧还穿着黑虎帮的黑衣短打衣服,站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身形不断颤抖,口中的话语也在颤抖:“大……大哥……我……我……”

甘奇定睛一看,只见甘狗儿手中的包裹还在不断往地上滴着什么东西,再看清楚,竟然是血。

甘奇大惊,连忙站起,几步走到甘狗儿面前,急忙问道:“你杀人了?”

甘狗儿愣愣不答,而是看向甘奇身后一身公服的何海。

甘奇也回头看向了何海。

何海听得甘奇之言,也连忙起身到前,问道:“所杀何人?”

甘狗儿愣愣看着甘奇,甘奇也管不得那么多,问道:“小狗儿,快说,所杀何人?”

甘狗儿把心一横,答道:“大哥,我终于做了一回汉子,以后再也不教人欺辱了我,我把王胜杀了,包袱里就是王胜的脑袋。”

甘奇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何海。这种场面,甘奇如何也没有料到,甚至甘奇最近忙忙碌碌,几乎都忘记了甘狗儿还留在黑虎帮里。

甘奇与何海面面相觑一番,甘奇又连忙问道:“狗儿,你在何处杀的人?尸首在哪里?”

甘狗儿闻言答道:“我在布店里杀的。”

甘奇又问:“可有人看到?”

甘狗儿闻言,把头一扬,双眼放光,答道:“四五十人当面,我拔刀而起,上前把这厮刺杀当场。在场之人,谁也不敢动我分毫。”

甘狗儿话语之中,有一种畅快,被人欺负了这么久,他似乎第一次这么畅快,第一次做这种让人看得起的事情,第一次享受人人惧怕的那个场景。

话语说出的这一刻,甘狗儿激动无比,双眼通红。自小无父无母,吃着百家饭,跟在甘奇身后饱腹玩耍,又被人欺辱恐吓,出卖了甘奇,致使甘奇差点横死。在黑虎帮里也受尽欺辱,好在甘奇对他出卖的事情既往不咎。

也正是甘奇这份既往不咎,甘狗儿才做下今日这件事情。

甘奇看着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说道:“你为何要做这般傻事啊?大庭广众之下,汴梁城内,岂能杀人?”

甘狗儿闻言答道:“大哥,我不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大哥待我如同再造,大哥的仇人,我岂能不杀?”

甘奇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何海看了看甘狗儿,又看了看甘奇,开口说道:“明日开封府里就会出海捕公文。”

甘奇已然回身,抱起一个大木箱,直接送到何海身前,说道:“何捕头,大恩不言谢!”

何海看了看甘奇手中抱着的大木箱,想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说道:“先躲上一躲再说吧。”

“多谢何捕头。”甘奇拱手一拜。

“已是傍晚了,我先进城去。”何海抱着木箱,也长长叹了一口气,下楼而走。

甘奇连忙喊来甘霸,带着甘狗儿就往村中而回。路上甘奇一边走一边想,还时不时提醒甘狗儿:“狗儿,从今往后,你名叫甘武,文武之武。是甘霸亲弟,一定要记住。往后遇见生人,不论谁问你,你都这么答。”

甘狗儿点头:“嗯。”

“近来不要出村,先躲在我家老宅中,躲在村里也不要见任何人。”甘奇已然在安排,他家还有一处不大的老宅。

甘霸此时看甘狗儿的眼神也不一样了,甚至有敬佩在其中,此时也出言说道:“狗儿,大哥老宅靠近后山,若是你听得什么风吹草动,就往后山跑。王胜那厮,死得好,他这辈子不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不知逼了多少人卖妻卖女为娼,也不知杀了几人毁尸灭迹。今日横死在你手中,合该如此。你这是为民除害。”

甘狗儿似也有几分激动,答道:“霸哥说得对,我就是为民除害。”

趁着夜幕降临,甘奇从家中抱出被褥等用度之物,安排好甘狗儿,回到家中,摇头叹气不止。

热血少年,这个大宋朝,哪里有那么容易。

书房里的灯火一直到半夜,甘奇久久未眠,书看不进几页,心中却是思绪繁多。

村外的运动场,大早上依旧热火朝天,干活的人直有四五百之多。

昨天不知挨了几下闷棍的狄咏,犹如没事人一般,依旧在工地上来回巡视。

村里的下水道挖得差不多了,石灰、青石板、青砖等物却还没有送来。

家中的厕所还未修好,吴巧儿依旧大早而起,到小河边先洗衣物,再洗马桶。

甘奇起床的时候,米粥面饼依旧在桌上了,胡乱吃得几口,甘奇也到了工地之上。

狄咏还是一脸笑意,说道:“大哥,昨日当真不过瘾,晚间回去我还说与了父亲听,父亲直夸我,说我没有给他丢脸,许久不见父亲笑容了,昨夜与父亲说一说与人殴斗的事情,父亲竟然还笑出来了,哈哈……”

甘奇看着已经高高耸立起的夯土墙,说道:“得再加快进度了,随我去西城外催一催砖石,尽快把这相扑场建好。”

“得了,大哥,走!”狄咏心情极好,走起路来,双手大臂都在左右摇晃。

第三十五章 汴梁水军

缉凶的衙差在码头上不断来回,甘奇却在相扑场上忙碌不止。

相扑场的夯土工程已经基本完工了,如今已经进入了细节装修工程,青砖砌在外墙,内部铺青石板做看台,伐木搭棚子。

运动场中央,则是铺草皮,整块整块的草皮在野外挖来,直接铺上去,然后洒水修剪一下。

运动场周边,也在盖商铺。还从码头修了一条一里多长的道路过来,全部铺上青石板。

村里的下水道工程也基本快完工了,甘奇家中的厕所也修建得差不多了。

一个木制储水箱在厕所之外,半边水槽横着出来之后,竹子制作成的管道承接在下面,简易的冲水系统就完成了。一拉绳子,水槽就会稍微倾斜,水就会从水箱中涌出,通过水槽流到管道之中,冲向厕所。

原理很简单,但也有许多麻烦。一是没有自来水,所以水箱中的水需要人力运上去。二来就是厕所下水道都是用砖石砌出来的,虽然也砌出了弯形连通器,但是这个连通器不光滑,极其容易堵塞。

所以甘奇一次次叮嘱吴巧儿,千万不要往厕所里扔其他的东西,避免堵塞。

吴巧儿一脸甜蜜的笑,连连点头,答着:“乖官,我知道了呢。”

甘奇又反复试验几次,勉强堪用,有了那么一点现代厕所的意思了,却又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汴梁附近有没有烧制陶瓷的。”

吴巧儿问道:“乖官要烧制陶瓷做什么?”

甘奇随意答道:“陶的也好,瓷的也行。烧制个下水马桶应该不难。”

甘奇印象中,不论是蹲式的还是坐式的,都是陶瓷烧制的,宋朝陶瓷工艺极其发达,烧制便器应该不难。

想到这里,甘奇抬头看了看自己设计出的这个厕所,不免想起了自来水。

自来水是个好东西,但是自来水工程就稍微有些复杂了。复杂之处在于管道,若是只供应自己一家,用水槽引水,然后用竹管,倒是勉强可行。若是想要真的弄个自来水系统,竹管是显然不现实的。

所以甘奇又想到了陶瓷管,瓷器很贵重,但是陶器却值不得几个钱。这个想法,甘奇已然深入在想,似乎觉得可行。陶管虽然在密封上有困难,甚至陶管渗水也有问题,但是这些都只是小问题,屋檐墙角漏些水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至于水源地并不难解决,只用在村口这条小河最上游修建一个小小的堤坝即可。这个时代的水质,极其好,并不需要如何净化。修建几个沉淀池就行了,修建沉淀池也只是为了大雨时节使用,一般时候,连沉淀池都用不上。

甘奇倒也没有想过要用自来水管造福千家万户,这个在大宋朝是不现实的。甘奇更多是想自己商业上的运作,供应一些旅店客栈即可。有一个能自动冲水的厕所,加上自动来水的管道,已然就是商业噱头了。

想着想着,甘奇已然出门,又往村口小河上游去看。

在工地上的狄咏,远远看得在河边慢慢走的甘奇,飞奔而去。

“大哥,你盖的这个相扑场,当真是好,场地又大,坐的人有多,还坚实。用上几十年都不用修。当真是天才的想法。”狄咏显然对于这个已经成型的相扑场极为满意。

甘奇点头答道:“这不仅仅是相扑场,往后蹴鞠,射箭,赛马,甚至马球。应有尽有,皆可使用。”

狄咏闻言大喜,连连说道:“对对对,蹴鞠,蹴鞠好,汴梁城里的人都喜欢蹴鞠。至于射箭,倒是没见汴梁城里有几个人喜欢射箭,汴梁城也见不得几匹马。”

甘奇却道:“汴梁禁军十几万,总有些人才的。没有赛马,也可以赛跑不是?长跑短跑,皆可。”

“大哥,赛跑有什么意思?”这个时代,赛跑当真算不得一门娱乐活动。

甘奇自然不这么认为,答道:“赛跑自然是有意思的,并非只有赛马有意思,跑起来你就知道了。这两日,该到城里进行宣传相扑比赛的事情了,这件事情你多操心。”

“大哥放心,我自会竭尽全力,不过具体如何宣传,还请大哥教我。”狄咏已然兴奋起来,这段时间的忙忙碌碌,就等今天了。

甘奇想了想,说道:“天下第一武道会,这个名头如何?”

狄咏张了张嘴巴:“哇……这般……大哥,这般名头是不是太大了些?”

“就这般宣传,明日你到城中多寻一些人写大字布告,各街各坊的布告栏里都贴上,就叫天下第一武道会,相扑散手为主要,召天下英豪来会,冠者奖金五百贯,亚者奖金三百贯,季者奖金一百五十贯。只要进入三十二强者,皆有出场费十贯,十六强者出场费二十贯,八强者出场费四十贯。只要进入三十二强,便可与相扑场签订契约,往后赛事,出场费皆不低于十贯。”甘奇当真是大手笔。

狄咏却听得一愣一愣的,掰着手指头在算,倒也没有算清楚,只道:“大哥,这般奖金与出场费,两千贯了吧?大哥,这般巨资,在汴梁城内都可以买一处大宅邸了,大哥,我觉得不必如此,冠者给个几十贯就足够多了,那些瓦肆里的相扑手,一年也赚不到几十贯钱。”

甘奇大手一挥,说道:“给出去的钱,自然都会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狄咏还真担心甘奇赔本赚吆喝,举办一个相扑比赛,哪里能赚得两千贯钱?听得甘奇信誓旦旦,还是问道:“就怕到时候没有人来看?”

甘奇答道:“放心,就这个名头,几百贯的奖金,如此大的噱头,必然趋之若鹜。到时候在炒作一些其他的事情,引起话题,那就是人山人海了。”

“炒作?何为炒作?”狄咏问了一句。

甘奇想了想,笑着说道:“比如有一个陕西来的少年,他说汴梁无人,他要把汴梁所有的好汉都打得满地找牙。这个话题怎么样?”

狄咏邪魅一笑:“哈哈……大哥,周侗岂不是要成了所有汴梁人的公愤?到时候周侗怕是哭都来不及。”

甘奇也笑得有些玩味,说道:“得让甘霸寻些人手,每日到汴梁城内的各处茶楼瓦肆里去喝喝茶。”

“大哥,这是为何?”狄咏不解问道。

“这叫水军。宣传天下第一武道会,也要带起汴梁人对陕西少年的义愤填膺。以后制造话题,都要靠他们到各处茶楼瓦肆里去多坐坐。”甘奇笑得越发开心。

狄咏倒是听懂了,却还在琢磨一个词:“水军?江南倒是有水军,汴梁并无水军。”

第三十六章 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

“五百贯?他娘的,老子一辈子都赚不到五百贯钱,早知道老子也去习武了。”

“不说五百贯了,能赚一百贯,老子也发财了。”

“也不知谁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把这五百贯赚到手。”

“他娘的,谁家这么大手笔,不会是假的吧?糊弄人的吧?”

“假的?你没看到吗?天下第一武道会,天下第一你看到没有?这般岂能作假?你要是把五百贯钱赚到手了,你就是天下第一武道高手了。”

“厉害厉害了……”

布告栏前,人山人海,人群里还有一个脸有刺字的虬髯胡老汉,看得也是连连点头,脸上微微有笑,口中也道:“这个甘小子,会玩!还玩出了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出来,有点意思。”

布告栏不远处,有一个茶楼,茶楼里有老汉口沫横飞说着书,正说到孙权赤壁大战曹操。

此时忽然有汴梁水军在行动。

却听一人说道:“兄弟,你知道吗?那个天下第一武道会,来了个陕西的高手,说咱们汴梁无人,他要打得汴梁所有高手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同桌另外一个人闻言,声音有几个八度那么高:“什么?岂有此理,还有这事?我汴梁乃是大宋中央,群英荟萃之地,藏龙卧虎所在,哪里的陕西人,敢如此小看我汴梁英豪?”

这个台词,大概是专门设计过的,兴许就是甘奇设计的,用词用语,经过甘奇深思熟虑。

“谁说不是呢?就说东京禁军,十几万之多,里面高手如云,一个陕西人,且看他有多大本事,打得过几人。”

“就是就是,一个外地人也敢胡乱吹嘘,到时候弟兄们一起去看他是如何被我汴梁好汉打得满地找牙的,看看他还有何脸面见人。”

说着说着,隔壁一桌忽然有人出言问道:“这世间当真有这般自大之人?”

“有,怎么没有,兄弟我当面听来的,不然我怎么会如此气愤。”

隔壁那桌之人气愤也起,问道:“此人唤个何名?如此大言不惭。”

“好像叫做周侗,说是陕西华州潼关人士,年纪也不大。到时候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他是如何被我汴梁好汉教训的。”

“周侗,当真好大的口气。”

几人说得义愤填膺,头前说书老汉的声音都被掩盖了下去。

老汉便也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听得众人义愤填膺再说。

待得众人议论结束,两个挑起话题的人往门口而去,说书老汉连忙追上几步,问道:“两位留步,老朽想问一问,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陕西周侗到底是什么来路?”

两人看了说书老汉一眼,一个机灵一点的人连忙点头说道:“当然知道,听说是陕西那边的江湖大侠,有一双铁臂膀,打遍陕西无敌手,所以才到京城里来会一会汴梁高手。嚣张至极。”

老头点点头,说道:“多谢多谢。”

两人心满意足往门外而去,又去寻另外一个茶楼,照着台词再来一遍。

头前那个说书老头,回到茶楼里,醒目一拍,开口:“今日说一说陕西大侠周侗的故事,说那周侗,出身潼关,自小学武,师出名门,十三岁出门之时,路遇强人剪径劫道……”

下午时分,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名震京城的周侗,正在大哥彩坊门口坐着晒太阳,身旁围着几个街坊邻居的孩童,周侗正在逗弄着几个孩童玩耍。

忽然有几个汉子到得门前,一人大声呼喊:“哪个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给老子出来。”

周侗愣了愣,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似乎觉得这人应该找的不是自己。

又听人喊道:“周侗,给老子出来,胡吹大气一通,不敢见人是不是?”

周侗这个时候才确定来人喊的就是自己,起身拱手:“在下周侗。”

“你就是那个陕西华州潼关来的周侗?”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有何贵干?”周侗似乎还是懵圈状态,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义愤填膺。

“教老子好找,终于找到你了,出手吧。”

周侗还在懵圈,问道:“不知哪里得罪了?”

那人已然不管,抬起拳头就来,口中还道:“岂敢欺我汴梁无人,今日好教你知道厉害。”

周侗一脸不解回头看了看二楼,二楼窗户上,甘奇正一脸笑意看着楼下这一幕。

“嘭”一个老拳打在了周侗的肩膀之上。

周侗猛一回头,下意识拳脚就出。

再看场面,那出拳之人,一手捂着自己的胸腹,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口中还有一语:“好生厉害。”

周侗又回头去看二楼的甘奇,一脸的不明所以。

却听头前又有人大喊:“我来会你!”

说话之人摆好了架势,小心谨慎开始围着周侗转了起来,谨小慎微。

还好甘奇已然从二楼而下,出得门来,口中说道:“诸位好汉,陕西大侠周侗今日不会再出手了,待得天下第一武道会开始之时,再来会过诸位汴梁豪杰。”

莫名其妙的周侗闻言,也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

“你打败了我兄弟,岂能说不打就不打!”围着周侗转圈的汉子说道。

甘奇又道:“你们这般轮番上场,有失公允,来日擂台上见高低,如此心服口服。天下第一武道会就要开始,你们往南里许,就可以报名,也不要费用。待得来日,再一较高下,到时候还有许多人见证,岂不更好?”

围着周侗转圈的汉子停了脚步,往南看了看,问道:“那个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报名当真不要钱?”

“分文不取。”甘奇答道。

“好,周侗,你我擂台上见。”汉子说完,左右抱拳,便往相扑场而去。

这人才走,又有人开口大喊:“哪个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出来一见。”

甘奇上前,又是一番口舌,天下第一武道会又多了个参赛选手。

一脸懵圈的周侗开口问甘奇:“大哥,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甘奇尴尬笑了笑,拍了拍周侗的肩膀,说道:“没事没事,就是给你传了些名声,名动汴梁不在话下。”

周侗闻言愣愣点点头:“大哥,铁臂膀这个诨号还挺好听的,就是陕西大侠不敢当。”

“敢当敢当,如何不敢当,你就是陕西大侠,我说你是,你就是。”甘奇说道。历史上周侗就有陕西大侠这么个称号。

周侗还是连连摆手:“大哥,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忽然又有人龙行虎步而来,一声大喊:“哪个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汴梁铁腿前来一会。”

周侗苦笑一言:“大哥,你到底给我传了个什么名声啊?”

甘奇尴尬在笑:“好名声,当然是好名声。”

周侗似乎会过意来了,一脸狐疑:“我看不像好名声。大哥,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第三十七章 汝南郡王的诗会

周侗在满城的叫骂声中,也暂时躲起来了。

始作俑者甘奇,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叫骂之人,却喜笑颜开。

相扑场的收尾工程还在继续,不过那高大雄伟的相扑场,却已传遍了汴梁城。

相扑场的雄伟,如一座高大的小城池一般,若是把几个出口堵住,当真可以作为城池来用。

如此的场地,让“天下第一武道会”更加名副其实。本来只是甘奇临时想的一个噱头,而今有了这么一座巨大的相扑场,似乎那些汴梁豪杰们,真觉得这里就是争夺天下第一的地方了。

这倒是甘奇头前没有预料到的。水军依旧在行动,传言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因为打败了谁人,如今更加嚣张起来,天怒人怨。

如今这大哥彩坊,不仅有人来寻周侗比斗,还有更多的人来问能不能把举办天下第一武道会的时间提前,许多人已经摩拳擦掌等不及了。

甘奇倒是想把时间提前,奈何工程进度不允许。

在大哥彩坊的甘奇,忽然听得家中有人来报,苏轼来了。

甘奇连忙从码头而回,苏轼已经在甘奇家书房里坐了许久,正在翻看甘奇家的书籍。

见得甘奇进门,苏轼也不寒暄,直接开口说道:“甘兄,你家中藏书当真不少,许多杂本,我是见都没见过。”

甘奇闻言也不在意,只道:“苏兄若是看中了哪本,带回去看就是。”

甘奇家的藏书,才是这个家庭最大的财产,远比那两百亩地值钱,也比甘奇住的这座宅子值钱。这个时代的书,都是人工抄写,费时费力,上好的笔墨纸张也值不少钱,一本书的价格可想而知。

家中藏书,一半是甘奇的父亲省吃俭用买的,还有一半就是甘奇的父亲几十年来亲自抄写的。官学处,学究老师家里,同窗好友家中,到处都是甘奇父亲抄书的身影。这也还是甘奇的父亲中过举人,有这么个身份,否则一般读书人,想要借本书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十几个书架,上万本书籍,几十年的心血。就算拿出去卖,也能卖出一笔巨资。

苏轼倒也不客气,答道:“甘兄,那就多谢了。”

甘奇自然不是那小气之人,也不在意这些,看着苏轼在书架上慢慢挑选。看着苏轼认真挑选书籍的模样,甘奇打自内心有一种敬佩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一种求知若渴的信仰,这种信仰是甘奇稍微欠缺的。

苏轼挑着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甘兄,明日就是中秋了,所以我今日特地出城来寻你。欧阳学士要举办中秋诗会,汴梁士子都会到,正是我辈起名头出彩的时候,不可不去啊。”

甘奇闻言皱了皱眉,如今的甘奇对于欧阳修的观感实在不好,但是如今这个大宋,文人的事情,没有一件离得开欧阳修的。

书架之后的苏轼见得甘奇没有立马答话,又道:“甘兄,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不把握住,一朝闻名天下知。你可知道曾巩?他便是因为一朝成名,得了欧阳学士赏识,更拜了欧阳学士为师,今年会试,曾巩必然得中。所以这名头,不可不夺。”

年纪轻轻的苏轼,当真是心高气傲。

曾巩这个名字,甘奇是听说过的,这人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甘奇也记得似乎学过这个人的课文。但是却不知曾巩原来是欧阳修的弟子。

“苏兄,这中秋诗会在哪里举行?”甘奇问了一句。

书架里面的苏轼一边翻着书籍,一边答道:“倒也不是在某一处,主要诗会在汝南郡王府,由汝南郡王主持。其余之处,白矾楼、宜城楼、八仙楼、遇仙楼等地,皆有诗会,诗文都是互通的。”

“汝南郡王?为何诗会要在一个郡王府上举行?”甘奇问道。

“汝南郡王府邸雅致,再加上汝南郡王他最爱此道,平常里还会监督宗室子弟进学勤勉,在宗室之中威望甚高。所以诗会在他府中,再合适不过了。”苏轼答道。

甘奇猛然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当今官家可是无子?”

苏轼笑了笑道:“甘兄明白了吧?”

甘奇点点头:“这般倒是明白了。”

甘奇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当朝皇帝赵祯无子之事,赵祯生了三个儿子,皆早夭而亡。而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自幼就被接进了宫中抚养,这里面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赵宗实,也就是赵曙,未来的英宗皇帝。

也就是说未来的皇帝,就是汝南郡王的儿子。

难怪这些朝中大佬会把诗会举办在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家中,看似是因为汝南郡王爱好此道,又有雅宅场地。其实深层次里还有另外的原因。

“甘兄与我同去否?”苏轼问道。

“去倒是无妨,就是凭着你我这般身份,怕是入不了汝南郡王的府邸啊。”甘奇答道,说得也不假,且不说甘奇,就说苏轼,也不过是个刚刚到得京城的外地士子,籍籍无名,哪里有资格入那汝南郡王的府邸。

苏轼也点点头,叹息说道:“是啊,能入汝南郡王府的,多是朝廷官员,亦或者是国子学与太学的学生,你我今年没有这个资格,有些可惜了。”

“苏兄不是说各处诗会,诗词文章都是互通的吗?那到哪里都一样。”甘奇听得出苏轼的情绪,安慰一语。

苏轼笑了笑,说道:“那也要那些花魁清倌人看得上你,如此才能互通诗文。”

甘奇闻言,想了想才明白。原来所谓各处诗词互通,要靠各楼里的花魁,她们之间互相传递,才有各处诗词互通。说直白一些,就是你得写得让这些花魁清倌人们喜欢推崇,才能互通到各处。

“哈哈……这对子瞻而言,那不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甘奇玩味笑道。

苏轼面色一红,把头探出书架外,对着甘奇笑道:“甘兄见笑了。”

甘奇又问:“那咱们去哪里?”

“遇仙楼如何?中秋佳节,有月上仙子,遇仙楼最合适不过。明日咱们一道,名震遇仙楼。”苏轼答道。

“好,那就遇仙楼,且看子瞻如何名震汴京城。”甘奇期待着将在文坛崛起的苏轼。今日的苏轼,未来的大苏学士,实在让甘奇期待万分。

苏轼闻言却答:“甘兄,不是子瞻一人,是你我二人。”

苏轼认真一语,甘奇自顾自笑了笑,不答。

第三十八章 国子学大才(祝大家春节快乐)

汴梁城一年之中有两大诗会,一是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夕,再就是中秋诗会。这两大文人聚会,朝廷也极为看重,会参与其中。

除了这两大诗会以外,也还有其他许多文人聚会,比如春游踏青,比如其他一些节庆日子,也颇为盛大。至于文人圈子的好友之间聚会,那就数不胜数了。

上元佳节,全城灯火通明,汴梁城所有的老百姓都会出门逛花灯。中秋佳节却不然,民众们出门的不多,多在自己家中,好友闲叙,亲属娱乐。

但是城中的各大名店,却早已人满为患。文人士子们穿着自己最得体的衣服,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冠帽更要戴得不能有丝毫的歪斜。白天的时候,那些街边净面的小摊,也会被这些文人士子挤满。

年轻人折扇在手,时不时拂过胸膛,显出仪表不凡的模样,君子风流的气度。

正店名楼的姑娘们,也早早梳洗的干干净净,娥眉粉黛,甚至也把琴弦反复调试到最佳状态,等待着今日光临的客人们。

甘奇自然也做了一番打扮,年不满二十,倒是不必戴冠,一个清爽的发髻即可,只是甘奇的儒衫看起来有些老旧,虽然没有什么褶皱,但是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淡蓝色已经微微泛青黄。

显然这件衣服不是甘奇自己的,而是甘奇父亲的衣服。被吴巧儿用炭斗熨烫了许久,才把上面的褶皱熨平。

与甘奇同行的苏轼则不然,一身青色儒衫,说不尽的文人潇洒。还有一个苏辙,与苏轼穿得差不多,兄弟俩相得益彰。

若非吴巧儿坚持,甘奇哪里愿意穿这身出门?还是那套粉红绸缎刺绣花鸟的袍子合身。对的,就是粉红色,兴许还可以叫“绯色”,极为骚气的粉红。

在唐之时,男人就开始穿粉红色,这是身份的象征,官服就有许多粉色的。到得后来,民间也开始流行粉色,到得如今大宋,红色是标准的官服颜色,甚至皇帝也多穿红色官服,粉红色算是在跟风流行。后人兴许难以想象古代街上的男人,时不时穿一身骚气粉红出门。

遇仙楼里早已人满为患,倒也没有人注意楼里又进来了两个年轻人,今夜诗会,所以那些闺房里并没有入幕之宾。所有人都在遇仙楼的雅苑花园之中。

雅苑花园里,条案一张一张,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文人正在谈笑风生。如甘奇与苏轼这般三人一伙的,当真少见。读书人没有点人脉圈子,不免被人看轻,再加上甘奇穿的那一套几十年的老儒衫,所以那些伺候人的小厮们都懒得往这三人身边凑,大概是觉得这三人翻遍口袋也翻不出几个打赏钱。

好在甘奇与苏轼、苏辙三人也能自得其乐,点了酒菜,迟迟不见人送来,三人倒也不生气,自顾自调笑着。

苏轼虽然是个外地人,但是他对这遇仙楼比甘奇还要熟悉一些,还与甘奇笑道:“甘兄,头前我与弟弟来过一次这里,这楼里的姑娘,当真不是成都那种小地方可以比的,不论是身姿还是妆容,亦或者琴技唱腔,皆是顶尖。”

苏轼说着说着,还竖起大拇指,可见夸得真心。

甘奇闻言答道:“子瞻岂能说成都是小地方?”

苏轼连连摆手说道:“以往在成都求学的时候,还觉得成都是个大城池,到得汴京一比,算不得什么了。”

“子瞻,上次你既然来过,缘何没有听你谈起其中雅事啊?”甘奇笑着说道,所谓雅事,便不用多说了。

甘奇一问,苏轼还未回答,一旁的苏辙已然笑道:“甘兄,头前几天,家父在此会客,家父当面,兄长还能有什么雅事可谈?哈哈……”

“哦,原道是这般,难怪子瞻头前一开口就说要来遇仙楼,怕是已经看好了哪个姑娘了吧?”甘奇取笑一语。

苏轼此时也不矫情,说道:“一个姓萧的姑娘家,挺好。稍后且看我送她一曲,让她一曲闻名天下知。”

“子瞻上一次怎么不送他一曲?”甘奇问道。

苏轼闻言,把头一昂,答道:“宴客之时,不好发挥,总要照顾着众人脸面。”

此时的苏轼,当真是年轻,年轻的傲气展露无疑,听得甘奇只夸:“子瞻大气!”

苏辙也点头说道:“看多了兄长的词,再听别人填的,当真是味同嚼蜡。”

有时候,天才与凡人,就是这么大的差距,有些人读了一辈子书,诗词文章还离不开一个“憋”字,有些人提起笔,什么东西都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

苏轼忽然抬手指了指甘奇身后,开口问道:“甘兄,你可是认识那人那人一直往你在看。”

甘奇闻言回头一看,还真碰到熟人了,答道:“认得认得,那是我同族之人,名唤甘正,国子学的大才。”

苏轼倒是疑惑起来,问道:“国子学之人,缘何不去汝南郡王府,却到这里来了?”

甘奇摇摇头表示不知。

却是不远处的甘正见得甘奇回头来看自己,立马与左右之人开口说道:“诸位兄台,当真失礼了,不能久陪,时候不早,该告辞了。”

左右之人连忙起身,有人答道:“甘兄只管去,你能来这里陪着昔日同窗们坐坐,已然周到了。再晚了,怕是王府那边宴会就开始了,诸多先生当面,迟到了可就真正失了大礼。”

又有人说道:“甘兄快去,切不可因小失大。”

甘正左右拱手,又往甘奇这边看得几眼,忽然低头与身旁之人说得几语,再见他左右之人,皆往甘奇这边看来,一边看还一边点头。

苏轼见得这般场景,问道:“甘兄,既然是同族兄弟,要不要过去照面一二?”

“不必。”甘奇答道。

苏轼其实也看出了不对劲,便也不多问,只是随意口气说道:“国子学大才啊!”

甘奇听得出苏轼语气中的揶揄,便也知道苏轼看出了他与甘正的不对付,笑道:“子瞻何必小气。”

“哈哈……甘兄头前不是还夸兄长大气吗?”苏辙出言一语。

三人立马前仰后合起来,苏轼也自嘲道:“我向来小气。”

此时却见甘正从甘奇身边不远路过,昂首挺胸,折扇轻挥,刚刚路过甘奇身边,甘正还忽然回头一语:“诸位兄台,若是王府那边散得早,我便再来寻你们,今夜不醉不归。”

已然隔了十几步距离的人也连忙答道:“老学士、老先生们多早眠,熬不得夜,王府那边宴会定然散得早,我们等你来,不醉不归。”

甘正闻言,点点头,脚步一抬,似乘风而走,说不尽的潇洒气度。

苏辙评价一语:“矫揉造作。”

苏轼笑道:“国子学大才啊!”

甘奇微微抬手,话还没说。

苏轼已然又道:“甘兄,你别说,我就是向来小气。”

甘奇也只有笑而不语。

苏辙接道:“这厮若是中个进士,十有八九能平地飞升!”

第三十九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

遇仙楼的诗会,已经开始了,甚至早了汝南郡王府开始。汝南郡王府那边,学士先生、名流大儒之人一大堆,诗会之前必然还要有一通繁文缛节,这个说几句,那个说几句。

遇仙楼这边自然没有这么多事情,从第一个姑娘抱着琴出来落座之后,这诗会就开始了,姑娘家的琵琶声动听非常,口中唱着老词,也别具一番风味。

这还是甘奇第一次正式听这个时代的流行歌曲,恍惚间让甘奇想起了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听戏曲的许多情景。

要说大宋朝,也是有戏剧这一说的,后人称之为宋杂剧。虽然中国的戏剧历史很悠久,唐朝之时,还有大名鼎鼎的唐玄宗之梨园,梨园也是后世戏剧界的代名词。但是真正意义上舞台上以故事为主要的演戏,兴许真要从大宋朝开始算起。

即便是宋杂剧,也还不是后世意义上的戏剧,而是参杂着滑稽表演,杂技表演的性质,故事性还不是唯一的主要。

到得元曲了,故事性为主要的戏剧才开始真正发展成型,这里说的元曲单指杂剧,不包含《天净沙·秋思》这一类的元散曲。比如后人熟悉的《窦娥冤》与《西厢记》,便都是在元朝时候成型的,成了真正以故事剧情为最主要的一种戏剧形式,已然就是后世所谓的戏剧了。

甘奇一时之间想得有点多,多出来的就是念头,“戏剧”这个念头就在甘奇脑袋中浮现出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此时的甘奇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头前姑娘的曲调,脑中皆是这件事情。戏剧是雅俗共赏的东西,诗词终究是文人的雅趣。所以戏剧才是真正能沟通所有人的一种艺术形式,文人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可以沉浸其中。

这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钱,代表了名。这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甘奇忽然转头看了看苏辙,脑筋一转,说道:“苏辙,我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苏辙正在尽情欣赏小姑娘婉转的唱腔,听得甘奇没头没脑的话语,随意答道:“甘兄请说。”

甘奇开口:“我与你讲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爱情故事。”

苏辙闻言看了看甘奇,答道:“我听过,不就是横刀夺爱,双双赴死的故事吗?”

甘奇闻言有些尴尬,他还真不知道梁祝的故事大概东晋就开始流传了,却还是说道:“你不知道其中细节,我与你细细来说,如何?我说出来的一定与别人不一样,更加凄美,更加动人,更加……高潮迭起,保证听得你潸然泪下。”

苏辙闻言,稍稍起了一些兴趣,答道:“甘兄请说,我洗耳恭听。”

甘奇要说这么个故事给苏辙来听,自然有目的,此时目的且不谈,甘奇当真认认真真在说,从梁山伯与祝英台相遇、同窗、相知,到祝英台暗示梁山伯,再到祝英台要给自己做媒,梁山伯却没能赴约,到最后祝英台被迫要嫁给马文才,然后两人相对而泣,凄然作别,再到最后化蝶而飞……

甘奇说得是口沫横飞,说的都是经过一千多年不断完善的版本,自然是精彩纷呈,比苏辙以往听过的那个横刀夺爱的故事不知精彩了多少。

苏辙头前只是随意在听,听着听着,姑娘家唱曲的事情他都放到了一边,慢慢认认真真听着甘奇说故事。

到得最后,连一旁的苏轼也不听曲了,开始听甘奇讲的故事。

遇仙楼诗会,此时早已进入高潮,在场文人士子,一个个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出彩,各处佳作频出。

唯有这三人好似忘记了今日来意,听了半个时辰的甘奇讲故事。

故事听完,苏辙开口就夸:“精彩,当真精彩,动人非常,未想到甘兄还擅长讲故事,这故事讲得当真是好,不禁叫人潸然泪下。”

故事结局,苏轼已然在轻声叹息摇头,读书人同窗的故事,不禁让苏轼更有几分代入感,这也是甘奇选择这个故事的原因所在。

苏轼也是开口来夸:“女扮男装进学堂,祝英台当真是个奇女子也。只可惜到头来却是这么一个结局,化蝶而飞,也罢,能双宿双栖,便也算是美满结局了。”

甘奇看着两人,见得效果不凡,心中大定。却忽然又见得苏轼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

甘奇问道:“子瞻缘何这般看着我?”

苏轼也问了一句:“甘兄,你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吧?难道……难道甘兄你是女扮男装的?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苏辙闻言也连忙转头来看甘奇,还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番。

甘奇一脸尴尬,连忙摆手说道:“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个女的吗?”

苏轼好似放心不少,说道:“也是,甘兄文武双全,生得这般五大三粗,若是个女儿家,那……”

苏轼说到这里,已然笑了出来,也不知刚才那一问是故意调笑还是苏轼真有怀疑。

苏辙也跟着笑了出来,又问道:“甘兄缘何忽然要说这么一个故事?”

甘奇回问:“这个故事怎么样?好不好?”

“好,绝顶的好!”苏辙答道。

“那你回去把这个故事写成话本如何?”甘奇说故事的目的就出来了,话本,就是用来讲故事的书。甘奇需要的是剧本,有了话本,这剧本就好说了,台词对白之类,大多就可以直接套用了。

苏辙却道:“甘兄你为何不自己写?”

甘奇自然不可能自己写,写话本可不是随便当个文抄公就行的,甘奇要的话本,可不是街边说书人用的话本,而是要真正雅俗共赏的,其中文采的要求可不低。甘奇不觉得自己能长篇大论写出来,还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们看得上眼。

但是苏辙不然,苏辙是谁?唐宋八大家,本就是指的散文大家,就是唐宋散文八大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我近来太忙,你写就是,我有大用处,于你也有大好处。”甘奇赚钱,苏辙赚名,甚至苏辙也赚点钱,天作之合。

苏辙闻言笑问:“可有润笔费用?”

“有,自然是有,写出来少不得几十贯钱。”甘奇说道。

“几十贯钱?甘兄莫不是知道我与兄长在汴梁缺了用度?”苏辙想多了些,兴许以为甘奇是变法子接济刚刚入京的兄弟俩。

“非也非也,你只管写,我当真有大用处。”甘奇又道。

苏辙拗不过,只得连连点头说道:“我写,我写就是,写好送到甘兄府上去,几十贯的钱就罢了。”

甘奇与苏轼苏辙三人,此时好似成了这诗会的局外人,自顾自聊天说话,也不认识旁人,也不见这三人有什么词作出来。

却是有人一直盯着这三人在看,头前这些人听过甘正的吩咐,甘正吩咐他们把今日甘奇作的词记录下来,到时候甘正会有大用处。但是甘奇口沫横飞半个时辰,却不见一词出手,倒是把这几个人急坏了。

至于甘正要甘奇的词做什么?倒也不难猜,没有什么比甘奇作出一曲啼笑皆非的词作更能证明甘奇不学无术了。证明甘奇不学无术,就是甘正目的所在,拿着甘奇啼笑皆非的词作,再去拜会一回开封府包待制,效果必然极好。

第四十章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甘奇搞定了“剧本”的事情,脑中“戏剧”这个念头也就算是开始在实施了。搞定了苏辙的甘奇,心情极好,眉开眼笑,听到耳中的曲子都觉得莫名动听了许多。

甘奇的故事讲完了,苏轼却在一旁不耐烦说道:“萧姑娘怎么还没有出来?”

苏辙闻言接了一句:“是啊,怎么还没出来呢?满场词作,当真味同嚼蜡,就等我兄长了。甘兄,到时候,咱们也得帮衬一二,帮着兄长出彩头。”

心情大好的甘奇,连连点头:“萧姑娘是吧?五曲八曲的,随便填与她就是。”

苏轼还认真与甘奇拱拱手:“嗯,此番咱们就把萧姑娘捧成个花魁头牌。”

甘奇邪笑一语:“子瞻再成那头牌花魁的入幕之宾,实在是美谈!不知要羡煞汴梁多少士子文人。”

甘奇虽然是在玩笑,但是也说出了一个道理。这般场合上,文人圈子里,花魁人物与文人士子,多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文人捧着花魁们红起来,红起来的花魁,也就成为了文人最好的宣传平台。

真正的头牌花魁大家,也是可以捧红一个文人的。比如每日都唱某个文人的词作,把这些首词作唱成满大街的流行歌曲,这个文人想不红都难。

苏辙听得甘奇调笑,也笑道:“还是甘兄知我兄长。”

不想苏轼却答道:“甘兄想多了,我也不过是见过她一次而已,谈不上什么爱慕之类,也就更不谈入幕之宾了。只是觉得你我填词,总要有个目标,往后来去此处,也就有个熟人了。”

苏轼还真是认真在解释,这般场合,他经历过太多,万花丛中来去,心中在意的早已不是美色之类。他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结个善缘,做点好事,以后也方便自己在这遇仙楼里来去。

苏辙听得苏轼解释的话语,答道:“兄长,调笑罢了。”

却见苏轼忽然笑着与甘奇说道:“甘兄若是想一亲芳泽,我便帮你一番。”

甘奇摆摆手:“这玩意儿花不起的钱。”

此时却忽然听得头前不远一张条案上有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听说咱们汴梁最近出了一个文才了得之人,名唤甘奇,今日怎么不见甘奇填词啊?”

显然就是有人等不及了,怕辜负了国子学大才甘正的嘱托,唯有主动出击,让甘奇填词。

甘奇忽然听得有人说自己是汴梁最近出来的才子,愣了愣,当寻到说话的人是刚才甘正身边的人之时,甘奇也就了然了,虽然猜不到细节,却也知道有人在向自己发难。甘奇哪里在汴梁有什么才名,却有人就这么说了。

却又听得人答:“不知哪位是甘奇啊?有才之人,今夜岂能不填词?”

已然有人在指:“那位,那位就是甘奇。”

几句大声之语,让许多人都往甘奇在看,连刚刚走到雅苑中央落座的姑娘也先听了手中弹琴的动作,看向甘奇。

已然又有人喊道:“甘奇,何不填上一曲?”

听得这般来去话语,苏轼已然面色一沉,便也知道是有人向甘奇发难,转头看了一眼甘奇,便准备出言帮甘奇了。

却听甘奇直接答道:“诸位见笑,你们继续,在下可不是那位有才的甘奇,在下只是来凑热闹的,诸位只管尽兴。”

甘奇这一语,倒是把苏轼要说的话堵回去了,苏轼唯有低声说道:“甘兄何必谦虚,他们刚才的词作,没有一曲能入耳来听的,甘兄比之他们,不知高了多少。”

心急之人,见得甘奇不受激,唯有加重一语:“我听人说甘奇大才,莫非是浪得虚名?”

苏轼听得这话,已然要起身,却被甘奇拉住了,还听甘奇随意说道:“不必意气之争,咱们静候萧姑娘就是。”

苏轼听得这话,点点头道:“嗯,也好。我只是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

甘奇压了压手臂,示意无所谓。苏轼也就不在多说。

却还听得心急之人又道:“填首词而已,却都拿不出手,还坐在这里参加诗会,当真不怕人笑话。”

这是激无可激了,若是旁人听得这话,必然面红耳赤而起,如何也要与人评个高低。

但是甘奇还是笑而不答,懒得理会。

苏轼见得甘奇还在笑,也自顾自笑了出来,夸了一语:“甘兄大气。”

这是头前甘奇夸苏轼的,转过来苏轼又夸甘奇,再听甘奇答出“我向来小气,稍后就让他脸面尽失,仓皇而走”的话语,三人不免又笑成一团。

着急之人看得甘奇还笑得出来,气得一跺脚,又说一语:“附庸风雅,教人不耻。”

说完这一语,也是无法,唯有落座,身旁几人皆是一脸懊恼,晚间甘正还要过来,但是甘正嘱咐的事情,怕是办不成了。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么激甘奇都激不出一首词来,甘奇却还赖在这里不走,只觉得甘奇那脸皮比城墙还厚。

甘奇算是出了丑,露了怯。随之左右之人,自然免不得笑谈起来,笑谈的话语,离不开厚脸皮的附庸风雅。

指指点点之人,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给后来人说着甘奇刚才的故事,又免不得一番笑语。

甘奇却还在与苏辙交流着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中的细节,两人如何关系好,祝英台如何起爱慕。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上来表演的姑娘一个又一个,终于苏轼激动一语:“来了,终于等到了。”

甘奇抬头一看,姑娘从不远厢房而出,娉娉婷婷,婀娜多姿,面庞婉约清秀,当真是个好姑娘,苏轼眼光不差。

再看姑娘一福之后落座,淡蓝裙摆轻轻抚平,动作轻柔,气质也是极佳。

甘奇当真盯着在看,苏轼已然笑道:“甘兄可有意思?”

甘奇点点头:“有点意思,且听她唱。”

苏轼闻言大笑:“哈哈……甘兄头前不是还说花不起那钱吗?”

甘奇又连忙解释道:“我这个意思不是你那个意思。”

甘奇还真不是那个意思,甘奇的意思在于祝英台,甘奇是在找演员的意思。唱戏讲究身段,也讲究唱腔,身段是那个意思了,这唱腔还待看看。

苏轼大手一挥:“管你哪个意思,我帮你就是。”

“我也帮你。”苏辙也道。

甘奇看着这对兄弟俩不怀好意的笑,摇摇头,说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第四十一章 再催怕你要吃亏

苏轼、苏辙兄弟俩也并没有继续调笑甘奇,因为头前的萧姑娘已经开口说话了:“奴家萧九奴见过诸位公子,蒙诸位公子不弃,上前来唱,若是唱得不好,还请诸位公子多多见谅。”

古人起名,男女有别,贫富有别。说重视也重视,读书人家多会翻遍经史典籍,或者请名士大儒来取名取字。不重视的,没文化的,狗儿猪儿牛儿,只为孩子健康成长好养活。

女子的名字就属于不那么重视的了,就算是达官贵人之家,也有不少女子的名字也极其简单,甚至只有一个乳名一样的东西,甚至有些贫穷家庭的女孩连好听的乳名都没有,如“九奴”这般的名字,更像是一个代号。

萧九奴这个名字一出,也就说明了这个姑娘才刚刚出道不久,没有什么名气,但凡有些名气,这姑娘的名字就会重新起上一个了。古人多名多字是很正常的事情,许多人甚至有几个名、几个字、几个号。

就像看许多古籍资料,有的人名什么,又名什么,字什么,又字什么,号什么居士,还号什么散人,还号什么先生。

没什么名气的姑娘,在文人士子面前也就没有什么热烈的反响,好词好曲付与名家,那是图一个名声鹊起,大多数人自然舍不得把好词好曲给那些没有名气的姑娘。

萧九奴也不在意比较冷淡的场面,琴音起,便是柳永柳三变的老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

唱腔婉转动听,清澈如夜莺鸣啼,难怪苏轼记得住这个才见过一面的姑娘。

甘奇点点头道:“是那个意思了。”

“哈哈……甘兄果真是看上了。”苏轼答道。

甘奇认真点头:“嗯,不错不错。”

兄弟俩笑得玩味,苏轼大手一挥:“取纸笔。”

一旁伺候的小厮闻言,几步走过来见礼,虽然表情上不是那么热情,但是这纸笔自然还得去取。

纸笔已来,苏轼手腕轻动,另外一只手提着下笔的袖子,片刻已罢,俯身微微吹了一下墨迹,说道:“甘兄,你看如何?”

甘奇转头去看,字都没有看清,就已经在夸:“极好极好,六六六。”

甘奇夸得敷衍,他只知道苏轼写出来的,就算是坨屎,那也是满场最好的屎。

苏轼听得甘奇夸奖,微微一笑,又抬手一招:“送与萧姑娘。”

小厮接过词,微微躬身,等候了片刻。

苏轼哪里能不懂这些,伸手到怀里去摸,还未等他摸出什么,一串铜钱就已经塞到了小厮手中。

小厮接着铜钱,愣了片刻,不为其他,只因为出手之人实在阔绰,平常里十几个铜板就能眉开眼笑的小厮,此时看着这一把铜钱,岂能不愣?

再看给钱之人,小厮连忙俯身大礼一拜:“多谢甘公子,拜谢甘公子。”

小厮缘何认识甘奇?只因为刚才那一番激人填词的戏码,这个小厮头前也是那躲着偷笑的人,偷偷笑话甘奇,此时礼节实在周到。前倨后恭不过如此了。

甘奇摆摆手:“速速送去。”

小厮起身连忙往前送,此时也有人听得这小厮拜谢之语,不少人转头来看甘奇。

也有人小声议论:“甘奇填词了,甘奇终于填词了。”

“好,终于是填出词来了,稍后甘正回来,你我也有个交代了。”这声音多少有点欣喜之意。

苏轼见得甘奇替他给了赏钱,也不多言,只笑道:“笔给你,甘兄快写。”

甘奇接过了苏轼递上来的笔,皱眉在想。甘奇就算是要当文抄公,也不及苏轼那般信手拈来的快。

头前的萧姑娘接到了词,似乎还有些意外,拿着词稍稍一读,惊喜立马就写在了脸上,起身一语:“奴家拜谢眉州苏轼苏公子大恩,愿以奴家咿呀之唱,助苏公子今夜一场好醉。”

众人一听,又有不少人失望了,原道不是甘奇,是个什么眉州苏轼。

还有人说:“这苏轼又是谁?”

“许是甘奇身边坐着的那人。”

“唉……这甘奇今夜当真是厚了面皮了。”

萧九娘调弦开口:“持杯摇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今夜中秋,这曲《虞美人》填得自然是极好,苏轼手笔没得说。

要说中秋词,古往今来,莫过那曲苏轼的《水调歌头》,便是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堪称千年第一中秋词,但是苏轼这个年纪,似乎还差了一点人生感悟。千年第一中秋词还作不出。

这曲《虞美人》里年轻的苏轼还想着“愿月圆无缺、花枝常在”。《水调歌头》的苏轼,就已经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人生感悟已经到了不一样的境界了。

但是这曲《虞美人》,已经足够吊打满场众人。

词作是好是坏,在场明眼人不少,一曲而罢,所有人的目光都往甘奇这边看来。

唱完的萧姑娘已经起身再次行礼:“奴家再谢苏公子,承蒙苏公子厚爱,如此佳作付与奴家,奴家感激不尽。”

苏轼此时也起了身,有礼有节拱手,答道:“萧姑娘之弹唱绝技,依在下听来,世间罕有,一曲与你,正合适。”

也有人出言来夸:“眉州苏轼,才华不凡啊。”

“萧姑娘也唱得极好。”

众人大多都在以为苏轼与萧姑娘这算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的时候,忽然苏轼开口一语:“萧姑娘稍后,我好友甘奇也有一曲送给你。”

甘奇还皱眉在想,听得苏轼之言,连忙动笔去写。为何甘奇还在想?因为中秋词,古往今来佳作不少,真要一曲出彩,一般的词作还够不上,文抄也有文抄的为难,那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甘奇倒是可以信手拈来。

但是转头看一看当面的苏轼,甘奇还是摇了摇头,做人还是得厚道一点。所以甘奇又想了一个大佬,大佬名叫辛弃疾,也有一曲中秋词冠绝古今。

只是甘奇背啊背啊,差点就骂出来了,心中已然在想:他妈的,老子好像忘了几句,都怪小时候读书不用功。

苏轼已然在推甘奇:“甘兄,快点,不要让萧姑娘等久了。”

正在搜肠刮肚背词的甘奇闻言答道:“子瞻你可别催我了,再催怕你要吃亏。”

苏轼闻言不明所以,只道:“我吃什么亏?你快点写,别让萧姑娘久等了。”

苏轼在催,似乎有人比苏轼更着急,出言说道:“甘奇,你不会憋不出来,又不写了吧?这么多才子当面,莫成了众人闲谈的笑柄,令人耻笑。”

甘奇本就在烦心,忍了这人三番五次,此时已然不忍,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四十二章 怕闻甘奇木兰花

那三番五次激甘奇填词之人闻言,头一扬,答道:“在下京北许仕达,见过。”

甘奇抬手一指,说道:“不过诗词娱乐之小道,你却三番五次与我为难,老子不搭理你,你还不依不饶的。你他娘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甘奇,你……你怎么能在这般场合口出污秽?岂敢骂人?你若有才,填一曲就是,你若无才想要附庸风雅,那便管不得旁人耻笑与你。这个地方可是白丁之辈能来的?一曲词憋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憋出来,你看看那位苏兄,才华如斯,你也好意思与他为伍?”许仕达见得甘奇竟然出言骂人,愤怒之余,更加把甘奇看轻几分,读书人哪里会有这种做派,就算骂人,那也得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

“许仕达,也好,跳梁小丑,犹不自知。也罢也罢……”甘奇说完,低头接着写,口中还自言自语:“嘿嘿,老子想起来了。”

倒也不是甘奇今日写不出中秋词,而是甘奇想要一鸣惊人,所以一般的中秋词意义不大,非得来一曲厉害的,这一曲厉害的让甘奇想破了脑袋。

好在甘奇还是想起来了。

动笔而下,苏轼也低头在看,看着甘奇一字一句而出。

甘奇搁笔,苏轼忽然开口:“甘兄六六六。”

苏辙也说了一句:“甘兄当真六六六。”

甘奇还摆摆手:“一般一般,比不得子瞻。”

“什么六六六,五五五的,且头前看看,唱与我等听听,看看你一个多时辰憋了点什么出来。莫要叫人笑掉大牙。”许仕达当真是看不起这个当众骂人的甘奇。

小厮已然上前来取,墨迹还是湿的,就已送上前去。

有了这么一场闹剧,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中间坐着的萧九奴,“看戏”是人类共有的美好传统。

甘奇丢脸成为笑柄,是一场好戏。甘奇打了别人的脸,让别人成为笑柄,那更是一场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只见头前萧姑娘看得词作,微微皱眉,然后眉头又松开了,接着又皱了皱眉头。

所有人都跟着萧九奴的表情在等着好戏揭晓。

最后,萧姑娘忽然嫣然一笑,起身再福:“拜谢甘公子厚爱,奴家铭感五内,更祝甘公子来日东华门外唱得大名。奴家再拜!”

许仕达闻言面色一黑,事情有些不对劲,看了看众人,所有目光都聚来了,皆是一脸的玩味。

许仕达连忙开口:“萧姑娘快唱来听听,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作。”

萧九奴闻言也不多等,落座抱琴,每一个词牌,都有每一个词牌特定的曲调音律,甘奇填的这曲还有些不一样,不是一般词牌,而是《木兰花慢》,《木兰花》这个词牌变调很多,有《木兰花》、《木兰花慢》、《减字木兰花》等等,所以萧九奴还得准备准备,不能把调子唱错了。

可见要当一个好的花魁人物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词牌何其多,几百不止。要把这些曲调都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可见要花多少时间去训练。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飞镜无根谁系?嫦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

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这一曲出自辛弃疾,冠绝古今之作。

一曲而罢,萧九奴刚才还是唱得愁肠满腹,唱完之后,已然转了个喜笑颜开。她自己是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夜能得两曲这般好词,这般的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算今年有人写出,多半也是在汝南郡王府中出现,偏偏就出现在了遇仙楼。

萧九奴与甘奇、苏轼一样,她也没有资格去汝南郡王府,去那里的都是真正的花魁大家,各处头牌人物。

今夜当真让萧九奴惊喜万分,唯有起身频频行礼拜谢。

甘奇与苏轼这般人物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但是隐隐之间,不远厢房之内,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已然往萧九奴投去。

甚至有人开口在说:“九奴今夜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姐姐说得对,九奴今夜就是走了狗屎运道。”

“若是早知那三个面生之人如此有才,我早就向他们开口邀词了。”

“悔之晚矣,只希望他们以后还会再来,到时候再向他们邀词也不晚。”

“说得对,可不能让九奴一个人把好处都占去了。”

厢房里的姑娘互相在谈论。

雅苑里的场面忽然也尴尬了起来,有看戏之人不嫌事大,直接开口笑道:“许仕达,甘兄这一曲如何啊?”

许仕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牙关连连在咬,开口一语:“我觉得这一曲不怎么样,填的什么玩意?”

俗话说“文人相轻”,那也得是在一个层次上的相轻。这一曲《木兰花慢》,已然就不再一个层次上了,诗词文章,好坏岂能真正没有标准?

“哈哈哈……有趣有趣。”

“许仕达你好大的口气啊。”

“许仕达今日定有好词,且再填一曲看看?”

许仕达闻言,心下一横,答道:“好,你们拭目以待,且看我今夜再来一曲。”

话音一落,满场哄堂大笑。却是那许仕达,当真提笔皱眉低头,抓耳挠腮起来。面子今日还保不保得住,就看他能不能比得上辛弃疾了。

甘奇回了几番萧九奴的谢意,已然落座。

苏轼笑道:“甘兄,看来还是得逼一逼你,要是我不催你,你哪里能出得这般好词?”

甘奇一本正经答道:“子瞻你还是别逼我,你逼我,自己吃亏就别怪我了。”

为何苏轼要吃亏?因为甘奇在想不起来《木兰花慢》的其中几句之时,差点因为许仕达就写了《水调歌头》,若是写了《水调歌头》,苏轼岂不是就吃了大亏?

好在甘奇厚道。

苏轼还是不明所以,答道:“甘兄怎么总说我要吃亏?难道你写不出词来还要打我不成?”

甘奇不再答苏轼话语,而是转头与苏辙说道:“你也填一曲。”

苏辙等也不等,提笔就写。

甘奇见得苏辙也是一气呵成,不知为何心有酸味,说道:“你们兄弟俩当真不是人。”

“嘿,甘兄你还骂人了。”苏辙停笔说道。

甘奇又把话往回说了说:“你们兄弟不是人,天上文曲下凡尘。”

兄弟俩转怒为喜,苏辙把词作拿起一吹,说道:“这还差不多。”

苏辙词再去,那位萧九奴已然受宠若惊,面色通红起身连连拜谢,谢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却是忽然听得有人大喊:“许仕达,你上哪去啊?”

“我……我去如厕。”话音一落,许仕达搂着自己的肚子,装作尿急模样,匆匆而走。

有人立马大声笑语:“诗会如厕许仕达,怕闻甘奇木兰花。”

便又是个满场哄笑。显然众人都猜得出,这个许仕达如厕而去,今夜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此时的甘奇与苏家兄弟忽然也忙碌了起来,各处敬酒之人络绎不绝。

连那唱完曲子正在往厢房而回的萧九奴,也是一步一回头在看,却又看不真切早已被人群包裹起来的甘奇三人。

此时,汝南郡王府的诗会才刚刚开始,韩琦、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包拯等人,一个不缺,觥筹交错不止。

花魁大家们在旁唱曲,舞伎也是翩翩起舞。

还有那些想破脑袋的学子们,也在汝南郡王府搜肠刮肚,如此好机会,各路大佬都在,岂能不把握住?

第四十三章 曾巩有点老

汝南郡王赵允让,与仁宗皇帝赵祯并非兄弟,两人其实是隔了三代人的堂兄弟。

赵祯生了三个儿子,却都夭折。但是赵允让生了二十多个儿子,五个女儿。

赵祯选赵允让的儿子作为继承人培养,兴许也有一定的原因是看中了赵允让的基因强大。

汝南郡王府,占地极广,宋朝传到赵祯这里,已经就传了四代,宗室子弟不计其数。赵允让作为一个已经出了皇位直系三代的宗室,还能一直留在皇位直系身边帮衬,还能封王,还能有这份权势,已经就证明了汝南郡王赵允让是个很有能力之人。

其实赵允让也曾经与皇位擦肩而过,当年真宗之太子赵祐也早亡了,宋真宗就把赵允让接到宫中,后来宋真宗生了赵祯,才把赵允让送出宫去。若是当时宋真宗没有生养,这皇位就是赵允让到了。

赵允让与他的儿子赵宗实,年少的经历还真是如出一辙。只是赵允让最后没能当皇帝,而赵宗实却当上了皇帝。

汝南郡王府的大厅里,落座的汴梁城几乎所有的达官显贵,而赵允让落座最中央,说话待人都是平易近人,与韩琦、文彦博、富弼等宰相们更是有礼有节,丝毫没有身为王爷的颐指气使。

韩琦似乎也很喜欢这位王爷,一直把头凑到这位王爷身边与之谈笑。兴许也因为这位王爷是个正统的读书人,赵允让可以算是此时皇家宗室里最有文才的人之一了,甚至整个宗室的教育问题都是他在管理。

赵允让可不止管理皇家宗室的教育,他现在管理一切皇家内部的所有问题,他还有一个官职叫作知大宗正司。皇家子弟犯错犯罪,要打要罚他也可以说了算。

赵允让府中的会客大厅,虽然不比皇城宫殿雄伟高大,但是占地面积可并不比宫殿小多少,家中园林之广,怕也是除了皇宫就属这里了。

朝廷大佬们坐在头前,学生士子们拥在下手,条案一列一列,一排一排。条案上珍馐美酒无数,却没有哪个士子真的去大快朵颐,反倒一个个面带期盼,又有紧张。

中间的歌舞算是开场,一旁乐队更是不少,偏厅里等候的花魁大家们,都在紧张着大气粗喘,不断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这里的诗会程序上更加正规了许多,写的诗词也并非送到花魁大家的手中,而是送到头前各路大佬的案前,这些士子或多或少都认识几个老师先生,便也希望老师先生们能推荐一二。

欧阳修官居三品,却是能坐在头前,坐在离赵允让不远的地方,欧阳修身边竟然就是年轻的赵宗实。赵宗实对于这位文坛魁首也极为看重,甚至频频主动与之敬酒。

包拯却坐得远了些,坐在包拯头前的,有工部尚书刘沆、兵部郎中王素等许多人。

此时的欧阳修看着手上的词作,点头微笑,颇为欣慰,直接抬手往中间一招,说道:“曾巩此词极佳,且唱来听听。”

远处坐着的曾巩,连忙起身遥遥一拜,表示谢意。

中间的赵允让闻言笑问:“欧阳学士,这个曾巩可是你那得意门生?”

欧阳修答道:“王爷,正是他,王爷且听听他的词,看看如何?”

“好,唱来。”赵允让说着。

中间的花魁大家正在看词,熟悉几番之后,琴音已起,曲调随至。

曲罢,赵允让已然在夸:“好词好词。曾巩文才不错,不愧为欧阳学士门生。诸位士子,今日诗会已始,又有曾巩在前,诸位当多多行文。”

错落有致的声音:“多谢王爷。”

词作一篇一篇,有人填词,也有人直接写诗,还有人奋笔疾书写着赋。

诸多大佬喝酒调笑,时不时品评一二。

赵允让更是频频夸赞,甚至说着一些“我大宋文风鼎盛”之类的话语。

大厅另外一边的偏厅之内,还有五个女子透过门缝不断往外观瞧,也互相在谈论。

“大姐,那个曾巩当真是有才,只是老了一点,怕是有三十多岁了。”

“嗯,若是年轻一点,配上永嘉妹妹就正好了。”

“姐姐们可别乱说了,我还小呢。”

原道这五位姑娘便是赵允让的女儿,分别的长乐县主、延安县主、建安县主、同安县主、永嘉县主,县主是他们的封号,未来也会封为郡主。前四个县主皆已嫁人,唯有永嘉县主还未嫁人,名叫赵宗兰。

大姐长乐笑着说了一句:“永嘉妹妹可不小了,都十七岁了,今夜父王举办诗会,十有八九便是准备为你选个夫婿。”

小妹永嘉立马就红了脸,答道:“才不是呢。”

长乐又道:“这回选人,得选个好人。别像你姐夫那样,痴痴呆呆的。”

长乐夫婿叫作吴承渥,书香门第,只是读书读得太过老实巴交。

“我看姐夫挺好。”永嘉答道。

长乐连连摆手说道:“小妹,你可千万要选对人,文才只是其一,一定要找一个聪慧有本事的人。大姐今日一定要帮你看着,今日汴梁城有才的人都来了,定要精挑细选几番。”

说着,长乐已经凑到了门缝边去看,外面文人士子成了堆,一时之间看花了眼。

便听欧阳修又开口:“哪个是甘正?”

人群中的甘正闻言大喜,急忙起身大拜:“学生甘正,见过诸位相公。”

欧阳修看了一眼甘正,点点头,俯身又去看了一眼案几,说道:“词填得不差,好好进学。”

欧阳修勉励一句,能进国子学的人,多少都是有点才华之人。欧阳修只要看得过眼的词作,都会当面勉励几句,甘正也是如此。兴许这也是欧阳修能成为文坛魁首的原因之一。

“谢过欧阳学士教诲。”甘正又是大拜,激动得连手臂都在颤抖,能当面得欧阳修一句夸,就好像离中进士又近了一步。十年寒窗苦,不过就是为了一朝得中。

欧阳修点点头,又招了招伺候的小厮,接着再唱甘正之词。

甘正的词唱完,这个花魁大家起身福礼,便下去了,换得另外一个花魁大家上来。

此时偏厅门缝之内,长乐转头说道:“小妹,你快来看看,这个甘正似乎还可以,年纪轻轻,文才也不错。”

“我不去看。”永嘉答道,一脸的羞涩。

长乐又道:“小妹,你害羞什么,姐姐们陪着你选夫婿,总能选到个好的。你自己不看看,到时候可别后悔。”

“我就不去看。”永嘉还是不愿上前。

长乐也无法,只道:“你不来看罢了,姐姐帮你盯着。”

却见新出场的花魁大家手中拿着几张纸,落座中央,礼节之后,开口:“奴家是遇仙楼李一袖,刚刚遇仙楼传了佳作来,请诸位相公一听。”

赵允让闻言答道:“且唱,诗会本就是所有文人共同之事,也该听听别处的好词。”

李一袖落座,琴已调好,开口已唱。

第四十四章 大姐你尽胡说

李一袖先唱的就是甘奇那曲《木兰花慢》,这就是所谓诗词互通了,真正佳作,还是能通过这种方式出现在王府这个主会场之内的,以往也是这般惯例。

《木兰花》一曲唱罢,李一袖翻过纸张,便准备下一曲了。

却听头前赵允让忽然开口问道:“此乃何人所填之词啊?”

李一袖连忙答道:“回禀王爷,此乃汴梁甘奇之词。”

赵允让闻言想了想,记忆中没有这么一号名字,便左右去看。

欧阳修也低头想了想,看到赵允让投来的眼神,答道:“王爷,在下似乎也未听说过此人。”

赵允让点点头,左右扫视一番,又道:“诸位可有听过这个汴梁甘奇?如此佳作,今夜怕是能居首也。”

欧阳修也说道:“当真好词,有此一词,不枉今年诗会一行。”

在场所有人都在摇头,似乎没有一人听说过此人。

连甘正听得甘奇的名字,也并未在意,他如何也不可能把这般好词的作者与那个自小浪荡的甘奇联系在一起,便也只以为是同名而已。

没想到包拯却笑着开口了:“王爷,在下倒是听过此人,更认识此人,年少不过十九。”

“哦?包待制竟然认识此人?说来听听,可是府下官学的学生?”赵允让问道。

包拯摇摇头:“非官学学子,此人家住汴梁城外,说起来还被人告到过府衙公堂,也曾持帖到府中来拜会过,写得一篇《秋兰赋》,文采斐然。”

甘正闻言一惊,立马看向包拯,心中直觉得包拯肯定是弄错了,想站起来说话,却又不好打断诸位大佬的话语,一脸的着急之色。

“秋兰赋包待制既然都说风采斐然了,那一定不假,此赋可有携带啊,取来瞧瞧。”赵允让说道。

“并未携带,不过在下派人去取一趟也无妨,稍等片刻就是。”包拯答道。

赵允让点点头。却是欧阳修又开口:“既然要去取东西,不如一并叫人把这个甘奇唤来坐坐。”

“也好。”赵允让说道。

包拯回头一招,自然有随从上前听候吩咐。

李一袖此时也开心得紧,似与有荣焉,开口说道:“包待制,甘奇此时人在遇仙楼,往遇仙楼去请就是。”

大厅中的这一幕,偏厅里的长乐看在眼中,连忙回头说道:“小妹,这个甘奇的词当真是好,而且还年轻,不过十九。就是不知道俊俏与否,小妹,你这回一定要来看看。”

永嘉县主赵宗兰却还是摇摇头说道:“我不看,大姐你看就是了。”

“你再不来看,今夜这诗会就要结束了。这个甘奇还写了一篇《秋兰赋》,岂不就是写给你的吗?稍后开封府包待制派的人就会把赋取来,你不来听听吗?”大姐长乐实在是操心得紧。

永嘉姑娘想了想,说道:“人不是还没来吗?”

大姐长乐闻言一喜,说道:“人来的我就叫你。”

永嘉不置可否。

大厅之内,便听赵允让开口:“继续唱。”

李一袖立马又开唱,再唱苏轼的《虞美人》,一曲唱罢,满场士子们面色皆沉,要说刚才一曲佳作,对于他们而言算是压力的话,再来一曲如此佳作,那就是打脸了。今日这汝南郡王府内词作无数,佳作也不少,但是偏偏不知道哪里来的两个人,硬生生就把他们都给比下去了。众人岂能不黑脸?

果然赵允让已然双手一拍,击出了掌声,开口说道:“好好好,好文才,此词何人所做啊?”

李一袖更是大喜,连忙答道:“此词作者,眉州苏轼。”

赵允让左右扫视着,这回倒是有人认识,只听欧阳修答道:“王爷,在下知道此人,其父苏洵曾带着他到府上来过,青年才子,颇为俊朗。其还有一弟,名唤苏辙。”

欧阳修话音刚落,中间的李一袖连忙接道:“欧阳学士,奴家这里正好还有苏辙一曲。”

“唱,唱来。”欧阳修直接开口。

李一袖直感觉今日诗会,就属她最出彩了,心情极好,连忙再唱苏辙一曲短词《浣溪沙》。

再看满场诸位士子,一个个臊眉耷眼,低头不语,直觉得酒菜都难以下咽。唯有曾巩一人还自在非常,心情不错。

赵允让已然开口在问:“这兄弟二人可是也在遇仙楼。”

李一袖连忙再答:“回禀王爷,此二人与那甘奇都在遇仙楼,这些词都是遇仙楼传来的。”

“着人去一并唤来落座。”赵允让开口说道。

一旁的赵宗实听得父亲话语,已然转头招人,吩咐下去。

偏厅里的大姐听得又有兄弟二人,高兴非常,转头说道:“小妹,又有两个青年才俊,一会就请来了,这回有得挑了。”

永嘉县主赵宗兰闻言,答道:“大姐你怎么可以这般三心二意呢?”

大姐闻言笑道:“你可是想看那《秋兰赋》,也对也对,你是兰儿嘛,秋兰赋好。那就先看看秋兰赋再说。”

永嘉又不太乐意了,说道:“大姐你尽胡说。”

“做姐姐的还能不知道你个小妮子,等着《秋兰赋》来吧,来的时候喊你,你可要应着。”大姐似乎看透了一切。

此时的遇仙楼,甘奇面前皆是人,酒杯没有停过。

这位过来说:“在下汴梁胡得明,见过甘公子,同饮此杯。”

那位也说:“在下河间李平山,甘公子,请!”

甘奇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苏轼苏辙兄弟俩亦然,也是一杯接一杯,今日这遇仙楼,主角已经出来了,就是这同行三人。

旁边还有人在调笑着“诗会如厕许仕达,怕闻甘奇木兰花”,倒是合仄押韵。

新出来的姑娘甚至也开口:“奴家见过三位公子,不知奴家有没有荣幸能得甘公子与二位苏公子的词。”

苏轼大手一挥:“取纸笔来。”

苏辙随后说道:“我家兄长一词,价值千金。姑娘可准备扫榻相迎?”

姑娘闻言一个大脸红,只说:“只愿苏公子下次还来。”

轮到甘奇了,甘奇手一摆:“我喝多了……写不出来。待我回家好好读一段时间的书,下次再来写。”

这话甘奇是真心的,读书是一定要读的,还要真用功去读,考试可不是填词,文抄之法不可取了,还是要下一点真功夫,好在甘奇看那些经史典籍并不吃力,只要下点功夫,考试问题不大。

宋朝科举,还是很开放的,经典这些基本功之外,主要考的还是治国理政的问题,这个问题对于两世为人的甘奇来说,那是天生占优的东西,侃侃而谈不在话下,先进理念也不在话下。甘奇差的主要还是经史典籍的基本功上,需要恶补一番。

姑娘闻言好生失望,好在苏轼还真动笔一气呵成了。姑娘得了安慰,唱得也开心。

却是不得片刻,甘奇三人在众人轮番进攻之下,已然摇头晃脑起来。

苏辙有些顶不住了,开口说道:“甘兄,回吧?”

甘奇点点头:“回,酒是吃不下去了,今夜到你们家借宿一晚。”

夜已落幕,出城是出不去了。

“这是自然。”苏辙答道,低头一看,苏轼好似趴在了桌上。

两人把苏轼一架,甘奇开口:“诸位,酒已多,来日再会,来日再会。”

便也有人上来拉劝:“甘兄,时候还早呢!”

甘奇唯有连连说道:“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往后我三人定会多来这遇仙楼,再会再会。”

甘奇与苏辙两人架着苏轼往外而去,还有许多等候出场的姑娘们皆是一脸的不舍,也只能等这三人下次再来了。

第四十五章 匠气有余,灵动不足

甘奇与苏家兄弟摇摇晃晃而走,苏家在汴梁外城租了一个二层小楼,最简单不过的二层小楼,多甘奇一人睡觉倒也住得下。

老父苏洵见得三人摇晃而回,倒也不生气,还一脸微笑,颇为自得。

苏洵这一辈子做得做成功的事情,莫不过于生了这么两个儿子,其实苏洵并不只有这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大儿子与一个女儿,只是这个大儿子与女儿都早夭了,只剩下苏轼与苏辙了。

苏洵对这两个儿子的自信,那也是无与伦比的。有人曾经在苏洵面前吹嘘哪个豪门大家的儿子,说那才子聪慧不凡,读书都只需要看一遍。苏洵没好气回了一句:你这话也拿来说,说的好像谁家儿子看书还要看两遍似的?

故事是故事,古往今来,能生出这么两个文才绝顶儿子的,大概也就苏洵一人了。

两个儿子吃酒吃醉了,苏洵也毫不生气,对于上门借宿的甘奇,也是热情非常。

甘奇三人已然上床呼呼大睡了。

那遇仙楼里却连续来了两拨人,一拨进门就喊:“汴梁甘奇是哪位?甘奇是哪一位?汝南王有请。”

满场众人惊骇过后,连忙有人答道:“甘奇……吃多了酒,回了。”

“什么?回了?何人知道他家在哪里?”

“不知,不知。”

“不知晓,我等也是今日才识得此人。”

话音刚落,又有几人飞奔而来,大喊:“苏轼苏辙可在?汝南王有请。”

“这……这算什么事啊,要是知道还有这一遭,适才我等如何也要把三人留住才是。”

“唉……这般大好机会,方才我等就不该如此敬酒,误事啊误事啊。”

“当真误事,都怪我等。”

两拨人悻悻而走,垂头丧气,便也知道回去兴许少不得挨几句骂。

汝南郡王府,气氛似没有之前热烈了,许多士子手上捏着大作,却又不太好意思往前去递,唯有继续冥思苦想,皆因为珠玉在前,随意出手,便是个高下立判,反而不美。

憋吧,大多数人都在憋,如何也想要憋个大招。

甘正却频频回头看向大厅之外,他此时也起了一些疑惑,生怕到时候门外进来的当真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甘奇。

想到这里,甘正又摇摇头,只觉得不可能,肯定是弄错了,重名而已。那甘奇是同他一起长起来的,甘奇有几斤几两,他岂能不知?别说填词了,给本《论语》,甘奇都背不出来,别说背,读起来只怕也是结结巴巴的。

当甘正见得进门来的人当真没有甘奇之时,甘正心下一松。

却见一人忧心忡忡上前禀报:“禀告王爷,甘奇与苏轼、苏辙三人皆未请到。”

赵允让闻言面露失望,问道:“缘何没有请到啊?是他们不愿意来吗?”

“王爷,不是他们不愿意来,是小人并未寻到这三人,只听旁人说三人吃多了酒,先行离场了,小人也未打听到三人住处所在,还请王爷恕罪。”

赵允让闻言稍稍叹息,又道:“三人同行?”

“王爷,听旁人说三人乃好友,同行与会。”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不其然啊,如此三人,还是好友,便是惺惺相惜,也算美谈。罢了,今日不见,来日总能相见。”赵允让的心态与其他人不同,他并没有那些朝堂关系或者文人圈子之类的利益问题,他一个皇家大总管,单纯就是惜才之意。

一旁的赵宗实闻言也道:“父王,只要人在汴梁,总有相见之时,会考在即,放榜之时,想来也能寻到三人。”

话说到这里,偏厅的门缝里,长乐县主也是一脸失望回头说道:“小妹,这回好,一个都见不着了。”

永嘉闻言,脸上似有失望,却又在掩饰,口中答道:“见不着就见不着吧,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说甘奇那曲《木兰花慢》,填得还算不错,但是我却知道,不过就是屈原之《天问》罢了。”

永嘉之言,自然不错。辛弃疾的《木兰花慢》,还真是模仿一千多年前屈原《天问》而作。可见这个永嘉县主赵宗兰当真是饱读诗书,一眼看穿。

但也并非就是说这曲词不好,好是绝顶的好,即便是模仿,也是绝顶的好。永嘉故意这么说,似乎也在掩饰着什么。

大姐长乐闻言撇了撇嘴,说道:“你若是这般眼高于顶,如何还嫁得出去?”

永嘉闻言不答。

却听门外大厅里,包拯忽然开口问道:“《秋兰赋》可有取来?”

一个小厮连忙躬身上前,把《秋兰赋》从怀中掏出:“回禀包待制,取来了。”

包拯接过一展开,看着笑了笑,亲自起身往赵允让身前去,说道:“王爷看看。”

赵允让接过,三四百字,粗略一读,连说几句:“好,好,好,当真写得好,文采斐然。”

千古名赋,自然写得好。

欧阳修看了看包拯,眼神微微一眯,似有不爽。欧阳修与包拯两人之间,似乎真有嫌隙。就如狄咏所言,欧阳修屡次在包拯升官的问题上发难,包拯似乎也因为欧阳修的发难,在升官问题上屡次碰壁。

包拯今日关于甘奇的这些动作,显得过于热情,一篇赋而已,在这些大佬看来,其实算不得多么重要之事,包拯却还故意叫人回家去取来。

这里面有没有与欧阳修较劲的意思?

难以猜测。

却见汝南郡王赵允让忽然把赋往欧阳修这个文坛魁首递过去,说道:“欧阳学士也看看,当真是好,此赋虽然短短几言,却是才气冲天。”

欧阳修换了一个笑脸,然后结果赋,一读之后,点点头道:“王爷所言不差,当真极好的一篇赋,辞藻华美,咏物抒情,品洁高雅,不同流俗,清高自持,颇有君子之风。四六为言,骈章工整,文笔灵动流畅。难得之作也。”

欧阳修还有些读书人的风骨,好就是好。连夸奖的言语都显出文坛魁首不凡的文采。

但是夸奖的话语说完,欧阳修却又道:“只是,只是这笔字,匠气有余,灵动不足,差了一筹。与文采颇有些不匹配。”

赵允让闻言哈哈大笑:“欧阳学士何必过于苛刻,字可练,文章乃天生。此甘奇,大才也。”

包拯闻言已然不多说,回到自己座位,还是个面无表情,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欧阳修闻言笑了笑,说道:“王爷说的是,在下苛刻了。来人,继续唱。”

欧阳修把《秋兰赋》还给了赵允让,赵允让又把赋给了赵宗实,赵宗实看得连连点头,还招人过来吩咐,叫人下去好好誊抄一番。

却是那偏厅门缝里的长乐,连忙对门外一个小厮说道:“小德子,去把那赋拿过来。”

第四十六章 这他娘也行?

偏厅里,长乐捧着《秋兰赋》,看了看,说道:“也不知哪里就写得好了,小妹,你来看看。厅内人人都夸,大姐我怎么没有看出个好来?”

小妹永嘉微微一叹气,对于这个不怎么读书的大姐也是无法,接过《秋兰赋》,看了片刻,微微惊讶起来,便是读了又读。

一旁的长乐问道:“小妹,刚才你说甘奇的词是屈原的《天问》,那这《秋兰赋》又是谁的?”

永嘉摇摇头答道:“这赋写得极好,颇有曹子建之风。”

“又是别人的?曹子建的?可是曹操那个倒霉儿子?”大姐问道。

永嘉看了看自己的大姐,答道:“不是曹植的,是甘奇自己写的。”

“那你又说曹子建做什么?”大姐没好气说道。

永嘉却已起身:“大姐,你多读点书吧,多读些书,与姐夫也能聊得来一些。”

说完永嘉已然转头而走。

却把这大姐气得说道:“好你个小妮子,大姐为你忙前忙后,操不尽的心,你还来编排我。拿了东西也没有一句谢,说走就走了。”

却听已经到偏厅门口的永嘉回头一语:“多谢大姐。”

“这还差不多。”大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是真疼爱这个最小的妹妹。家中男儿二十多个,女儿五个,似乎就属这个刚满十七的小妹最惹人疼爱了。

第二天大早,甘奇起床,在苏轼家中吃了个早饭,便告辞而去。走之前还嘱咐了苏辙写话本的事情。

逼得苏辙才起床,唯有拿起笔开始写《梁祝》。

苏辙埋头苦写,甘奇开开心心哼着后世《梁祝》的曲子就出了城。也不知昨夜汝南郡王府发生过的事情,更不知汝南郡王还派人来请过他。

大哥彩坊里转悠一圈之后,甘奇就往工地而去。

半道就碰到了狄咏,狄咏开口就说:“大哥,周侗头前与我说,说他想进汴梁城走走,呆在村里实在难受。”

甘奇闻言答道:“不可,头前可有不少人认识他了,进城去万一被人碰上了,岂还能出得来。”

狄咏闻言大笑:“哈哈……大哥,现在周侗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甘奇闻言一本正经说道:“你可不能幸灾乐祸,小心明天让你也名动汴梁城。”

狄咏闻言连忙双手直摆,口中说道:“大哥,大哥,我可不想名动汴梁城,您行行好,饶我一回。我再也不幸灾乐祸了。”

甘奇点点头,往工地走去,左右看了看,说道:“再有十天,应该差不多了吧?”

狄咏也认真想了想,答道:“十天足够了。”

“你去寻一个布店,做上百十面大旗,再寻些牛皮大鼓来,要弄个锣鼓喧天、彩旗招展的场面。”甘奇已然在做最后的布置了。

“鼓倒是好说,到军中借一些,刚好有几营西军更戍入京,有几个老熟人。不知大旗上面要写些什么呢?”狄咏说道。

“写天下第一武道会啊,留个三十二面,待得有了三十二强,便把这些人的名字与籍贯都写上去,到时候再派人扛着大旗,满汴梁击鼓游街。定要弄个声势浩大。”甘奇吩咐着。

狄咏听得是一愣一愣的,看着甘奇,大拇指已经竖起来了:“大哥,高明啊!几十面大旗,写上名字,击鼓游街。如此手段,当真高明。”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游街之事这几天就要开始,先造势。”甘奇说道。

“大哥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妥妥帖帖。”狄咏答道。

“记得回家与狄枢密说一说,到时候开幕之时,一定把狄枢密请到场。”甘奇嘱咐着。

狄咏忽然面色有些沉,说道:“此番我父怕是在京城留不得多久了。”

“为何啊?怎么回事?”甘奇急问。

“还能怎么回事?还不是那欧阳修与文彦博,欧阳修此番又上书攻讦我父,说我父之前不该在相国寺避水灾。又有谏官说我家狗长出了角,廊柱里生出了半夜发光的玉灵芝,还有人说见过我父穿黄袍。文彦博更是直接在官家面前说我父是周世宗之太祖。此番我父怕是要被贬出京城了。”狄咏说得是咬牙切齿。

甘奇张大了嘴巴,说道:“我去,这他娘也行?”

这是人话吗?说别人家的狗长了角,说别人家有半夜能发光的玉灵芝,还说别人穿了黄袍。文彦博更是直接在宋仁宗面前说狄青就是昔日周世宗手下的赵匡胤。

这岂不就是直接在说狄青要黄袍加身谋反吗?

这些言论,甘奇听来完全就是在搞笑。这大宋朝,一个狄青,一个岳飞,事情为何就是这么可笑?

但就是这么搞笑的言论,已然就要吓得狄青惶惶不可终日了。头前狄青还多是心中积郁,这么一来,难怪狄青就要病死了。

狄咏开口怒骂:“他娘的,若是来日我能得势,这些老狗,一定把他们的嘴都撕烂。”

甘奇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刚才你说有西军更戍入京?”

狄咏点头:“嗯,几营而已,三五千人罢了。河朔也有更戍入京的,八千多人。江南也有几千人入京,西军最少。”

“千万不要去借鼓,宁愿到城里去买鼓,也万万不可到军中去借。”甘奇嘱咐一语。

狄咏会过意来了,连忙答道:“对对,大哥说得对,这鼓当真借不得。那些狗官的嘴巴,指不定还能说出啥来。”

说完这一语,狄咏又道:“大哥,你点子多,办法多,脑子聪慧。能不能想个办法帮一帮我父亲?”

甘奇摇头叹气,此时的甘奇,想帮狄青?岂不是天方夜谭?

狄咏见得甘奇摇头叹气,也跟着低落起来,拳头攥得紧紧。

甘奇见得狄咏这般模样,安慰一句:“赶紧加快速度,把武道会之事做好,就算要贬出京城,也让狄枢密先消解一些郁气。只要人平安,什么高官厚禄的,看淡了去。”

甘奇话语这么说,但是心中却控制不住还是在给狄青想办法。

狄咏点点头,也唯有如此了。再如何怒的狄咏,心中有一语,却又不敢说出来。就算失去了理智,狄咏也不敢胡乱说话。兴许甘奇一语说得对,只要人还在,高官厚禄当真要看淡了去。伴君如伴虎,当真不假。

两个人长吁短叹,相对无言,唯有抬眼去盯着那热火朝天的工地。

忽然大路之上走来了一行人,头前一人衣着华贵非常,年纪不大,身后跟着的小厮十几人之多。

更有小厮飞奔往前,到得甘奇身边,问道:“诶,甘家村可是往这里走?”

第四十七章 世子赵宗汉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厮,便也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那一行人,回问道:“你们去甘家村作甚?”

小厮寻人问路,毫无礼节与尊称,本就嚣张非常,显然平日里也多是这般做派,见得一身老儒衫的甘奇还回问自己一语,皱眉答道:“你管爷去甘家村作甚,爷只问你甘家村是不是往这里走?”

甘奇闻言,并不再理会,只是扭头继续看着工地。

不想那小厮见得甘奇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恼羞成怒,出手就要来抓甘奇的后背。

只是这小厮还未抓到甘奇后背,手臂已然被狄咏拿住,还听狄咏怒道:“岂敢对我大哥动手动脚?”

小厮抽了一下手臂,抽不出来,更怒几分,挥起另外一只拳头就往狄咏砸去。

这一砸不要紧,只是没有砸到狄咏,反倒把狄咏给惹怒了,拳脚也不出,只是往前一送,那小厮已然摔了一个狗啃泥。

被摔得昏昏蒙蒙的小厮爬了爬,直接坐在了地上,回头就喊:“世子殿下,这般乡野刁民,竟然敢动手打人。”

世子殿下?甘奇回头看得一眼,那世子殿下当真快步上前,看了看地上的小厮,抬头看着甘奇,却并未发怒,而是问道:“缘何动手打他?”

甘奇答道:“本就无礼,口出恶言,还先动手,自然挨打。”

“如此说来,这恶奴倒是该打,但也不该你们动手打,你唤何名?”世子殿下问道。

“在下甘奇,不知当面是哪里世子?”甘奇答道,心中也在思虑,打了一个世子的仆人,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完全看这个世子是个什么秉性。但是甘奇心中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让狄咏去扛,只能自己来扛,因为狄咏身份太过敏感。

世子殿下听得“甘奇”二字,眉头一挑,并未立马说话,而是上下打量了几番。

打量得甘奇不明所以,甘奇问道:“世子殿下可认得在下?”

这位世子却不答甘奇话语,而是说了一通甘奇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看你穿着,家境一般,看你身材,颇为高大,看你面相,一般中上,看你谈吐,不卑不亢,看你性格,嫉恶如仇,看你行事,敢于担当。倒是不错。”

“什么不错?”甘奇疑问。

“人还不错。”世子答道。

狄咏接了一语:“我大哥人自是绝顶的好。”

不想这位世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大姐吩咐我来寻一个名叫甘奇的才子,说让我看看什么出身,什么品性,什么模样。此番倒也看到了,该回去交差了,告辞。”

“你家大姐又是谁?”甘奇还是疑问,一头雾水。

这位世子还是不答,而是总结了一语:“诸般都挺不错,唯独穷了点。”

这位世子看出了甘奇的穷,在于甘奇还穿着昨日那一身几十年的老儒衫。

狄咏闻言不快了,说道:“你说谁穷呢?我大哥才不穷,我大哥有的是钱。你看头前,这么大的相扑场,我大哥出钱建的。”

这位世子闻言一愣,注意力都被不远的那座巨大的相扑场吸引过去了,看得片刻,问道:“我还以为这是朝廷建的禁军堡寨之类的,来时还在疑惑为何朝廷要在城外建堡寨。原道是个相扑场,这般大的相扑场。得坐多少人啊?”

狄咏闻言一脸得意之色,大手一挥:“两万人不在话下。若是挤一挤,三万人也坐得下。你可还觉得我大哥穷吗?”

世子闻言,嘴巴微张,回头看了看甘奇,又去看那座巨大的相扑场,愣愣一语:“有钱也不是这般造的,修这么大一座相扑场,岂能赚钱?”

“自然赚钱,不赚钱修它作甚?”狄咏答道。

甘奇却一直在打量着这个世子,还听世子问道:“城外修个这么大的相扑场也能赚钱?城里之人岂能出城来看搏戏?”

狄咏更是一脸得意,准备与之解释一番,甘奇此时却开了口:“不知当面是哪里世子?”

这位世子闻言,立马答道:“我乃汝南郡王之子赵宗汉,且快说说这个相扑场如何能赚钱?”

甘奇先是微惊,但更是疑惑,又问:“不知世子殿下寻在下所为何事?”

赵宗汉眼神还在相扑场上,言语答道:“我大姐看上你了。”

甘奇这回是真惊住了,还未来得及问,就看赵宗汉又道:“呸、呸,说错了,是我家小妹看上你了。”

甘奇已然一愣一愣的。

却听赵宗汉又道:“呸……也不对,也不是我小妹看上你了。是我大姐替我小妹看上你了。也不对……应该是我大姐觉得我小妹……可能……对……可能看上你了。这回说对了。”

“什么玩意儿?到底是谁看上了我家大哥?”狄咏已然被绕晕了。

赵宗汉这回一字一句说道:“我大姐,明白吗?长乐县主?我大姐觉得我家小妹,可能看上甘奇了。所以吩咐我来看看甘奇是个什么样的人?懂了吗?”

“不懂!”狄咏答道。

赵宗汉却又道:“这相扑场到底如何赚到钱啊?”

甘奇倒是听得有些明白了,但还是又不明白的地方,自己问了一句:“你大姐为何就觉得你小妹可能看上我了?”

赵宗汉眼神还在那座能坐两万人的巨大相扑场上,似乎也着急起来,问道:“甘奇,你能不能先与我说这座相扑场修在城外,到底如何就能赚到钱了?”

“你先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就看上我了?”甘奇也有些着急,这都什么跟什么?

狄咏抽空也来了一句:“你大姐长得漂亮吗?”

赵宗汉似有不快,答道:“我大姐早已嫁人了,孩子都十来岁了,你管她漂亮不漂亮。我家小妹长得漂亮就行了,绝顶的漂亮。”

狄咏点点头:“哦,孩子都十来岁了,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我!就想知道,这相扑场到底如何赚钱!!!!!”赵宗汉一声大吼。

“过几日你来了不就知道相扑场如何赚钱了吗?”狄咏没好气答了一语。

“过几天来?”赵宗汉大声问道。

“十天!”狄咏也加大音量回答。

“走,回家。”赵宗汉大手一挥,转头而去,似有不忿,却又频频回头去看那座相扑场,一脸的好奇。

走得几步,头前挨打的小厮欲言又止几番,还是开口说道:“世子殿下,小人可被他们打了呢?”

“仗着王府不知好歹,活该挨打。”赵宗汉骂了一句,大步而走。

第四十八章 附庸个毛的风雅

甘奇看着头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世子殿下,骂了一句:“妈的,到最后也没弄明白怎么就看上我了。”

“大哥,你被个孩子都十来岁的老娘们看上了,还是汝南郡王的女儿,这该如何是好啊?这种事情,总不能仗势欺人吧?”狄咏看着远走的赵宗汉,担忧问完,又给出了主意:“大哥,要不你也躲起来?躲得一段时间再说?可不能被一个老娘们毁了清白。”

“谁说我被个老娘们看上了?”甘奇反问一语。

“刚才那个世子说的啊。”狄咏指着道路尽头那一行人说道。

“胡说八道。”

“大哥,当真不躲上一躲?”狄咏看向甘奇的眼神中,带有一种怜悯与可惜。

“躲什么躲?干活去,我得进城一趟。”甘奇一脑子的疑问。

狄咏答道:“大哥,我还是随你进城吧,汴梁城里抢亲的事情可是时有发生的,特别是大户人家抢新科进士,那叫一个凶狠毒辣。我随着大哥身边,定然不教人把你抢了去,清白一定要保住。”

狄咏所言不假,每到东华门放榜的时候,到处都是大户人家说媒之人,直接往家里迎的算是客气,生拉硬拽也不少见。

“你去做那旗鼓之事,只有十天了,不可误事,不用跟着我。”甘奇摇了摇头,往家中而回,终于换下了一身老儒衫,穿起了骚气大粉红,往汴梁城而去。

进城的甘奇,如何也没有闹明白怎么就被人看上了的事情,能问的人也唯有苏家兄弟了,直奔苏家而去。

苏辙正在埋头苦写,写得是抓耳挠腮,苏轼正拿着一本从甘奇家借来的书苦读。苏洵出门为两个儿子“跑关系”去了。

进门的甘奇,便是一通问,问得苏轼苏辙两人也是一头雾水。

苏轼试探性问道:“甘兄,你说汝南郡王之女看上你了?还有汝南郡王的儿子上门来寻你?”

甘奇点点头:“大概是这么回事,但是也并非真是看上我了,依照那位世子之言,是可能看上我了。”

苏轼闻言,笑道:“好事啊,这般多好的事情?”

甘奇可当真不觉得是好事,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其中问题就大了。以后汝南郡王的儿子孙子都会是皇帝,汝南郡王的女儿会是什么?郡主?公主?皇姑姑?

皇家的女儿在宋朝可没有那么好娶的,驸马爷也没有那么好当,娶回来可是得供着养,那是姑奶奶。宋朝皇家女儿的飞扬跋扈,那是连宋朝皇帝都看不过眼的。

宋英宗赵曙,也就是现在的赵宗实,临死之前的遗言,竟然都不是交代什么家国大事,而是跟自己的太子赵顼交代,一定要让宗正司这些有关的部门好好管理皇家女儿,要改规矩,要让这些公主郡主们知道伦常有序,不可在婆家不遵长辈,飞扬跋扈。

但是宋英宗死后,这件事情却还没有解决,有关部门还是没有管。

大宋皇家的女儿,那是真惹不起,不是个别惹不起,而是全都惹不起。甘奇这般思想之人,岂能真娶一个姑奶奶回来供奉着?大好青春,总不能供着一个姑奶奶过一辈子?连生理上的事情还要看姑奶奶的脸色。到时候娶个妾都不敢娶,这日子还怎么过?

甘奇听得苏轼之语,没好气说道:“要不子瞻你代我?”

苏轼岂能不懂这些?连连摆手说道:“我不要,还是甘兄你福缘深厚,消受得起,”

苏辙笑道:“若是那姑娘长得美,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若是长得难看,我劝甘兄赶紧躲一躲。”

甘奇连连摇头:“交友不慎,交友不慎!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就教她看上我了。”

“甘兄不是说仅仅是可能吗?可能而已。不必太过着急。”苏轼安慰一语。

此时门口忽然见得苏洵走了进来,还未进门,已然高兴大呼:“喜事啊,喜事啊,我儿好生厉害,运道不凡,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苏洵几十岁的人了,蹦蹦跳跳就进了家门,当真喜不自禁。

苏轼闻言问道:“爹,什么事情让您老这么开心?”

苏洵见得甘奇在自己家,也不意外,已然再说:“为父头前又去了一趟欧阳学士府中,你道如何?那欧阳学士一见为父,直把你三人夸个不停,还说昨夜在汝南郡王府里,汝南王也直夸你三人,还吩咐人去请你们,却落了个空,汝南王好生失望。昨夜诗会,整个汴梁,就属你们三人最是出彩了。欧阳学士还说,有暇让为父带着你们三人一道上府中拜见呢。”

甘奇与苏轼苏辙对视几眼,三人各自点头,这就算是明白了,连甘奇也明白了。

甘奇面色一沉,一拱手:“伯父,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甘奇出门就走。

苏洵愕然片刻,指着甘奇的背影问道:“子瞻,甘奇这般匆匆而走,是有何急事不成?”

苏轼闻言大笑道:“爹,这段时间怕是看不到甘奇了。”

“为何?”

苏辙也大笑道:“他躲命去了,此番若是躲不过,甘奇这一辈子怕就是毁了。”

苏洵一脸懵圈,问道:“甘奇这是犯了什么大案子?杀人了不成?”

兄弟俩相对大笑不止,前仰后合。

已然走到街上的甘奇,喃喃自语:“他娘的,这回看来是真要躲上一躲了,杀人老子都没有躲过,写首词出来还得去躲。附庸风雅,附庸个毛的风雅啊。”

边嘟囔着,甘奇边往城外飞奔,出城,过桥,准备上大道回家收拾几件衣服,到附近寻个地方躲上一躲,天下第一武道会开幕在即,还不能躲远了。

一边走一边算计的甘奇,刚刚走下拱桥,忽然听得身后一身呼喊:“甘奇,等等,正好寻你。”

甘奇回头一看,连忙低头假装没有看到,抬腿就走。

“甘奇,站住,快快快,围起来围起来,莫教他跑了。”呼喊之人,正是带着十几个小厮的赵宗汉。

十几个小厮闻言,蜂拥而上,码头人多得比肩接踵,甘奇还未穿出去,就被堵个正着。

“我说你跑什么呢?我大姐要见你,随我走一趟。”赵宗汉开口说道。

甘奇捏着拳头,正在思考……要不要动手。

第四十九章 你可是看不起我老赵家

甘奇抬头看着赵宗汉,赵宗汉看面相不是一个凶戾之人,还颇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甘奇微微松了双拳,开口说道:“世子,不知你家大姐寻我所为何事啊?”

赵宗汉答道:“倒也不知有何事,我回去与大姐说了,说你家豪富,你生得高大,长相不丑,见着我也是不卑不亢,所以我大姐有吩咐我来把你带去见一面。”

“我……我可不可以不去啊?”甘奇问道。

“不去?不去也得去,你若不去,我回去还有得好?我大姐的竹条子抽起人来,心狠手辣得紧。”赵宗汉答道。

“你怕你大姐?”

“这怎么能叫怕呢?我这是尊敬。”赵宗汉虽然这么答着,脸上却还是下意识露出了心虚。

甘奇是故意这么一问的,听到这里,已然在想,这赵家的姑娘,看来是真个顶个的惹不起,有这么一个大姐,那小妹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趟去不得,甘奇可没有当小受的癖好。

“那我回家换一身衣服,如此显得郑重。”甘奇转着脑筋说道。

“换什么衣服,你这一身就极好,不用换了,走吧,随我去。”赵宗汉手一挥,已然要上来搂住甘奇的肩膀。

甘奇连忙一躲,再问一语:“世子,你扛不扛揍的?”

赵宗汉嘿嘿一笑,颇为尴尬:“自小挨打,顶抗揍,但是我大姐打起人来,还是有点扛不住,帮帮忙,走一趟吧。我大姐可不会打你,放心。”

甘奇是真想一咬牙一跺脚,把挡在面前的赵宗汉揍一顿,然后撒丫子就跑,但是……但是甘奇这拳头如何也捏不起来,且不说赵宗汉看起来还真有点可爱,下不去手。就说这世子的身份,还真随意动不得手,得忍。

所有甘奇左右看了看,但是赵宗汉又上来搂肩膀了,还嘿嘿笑道:“兴许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走吧走吧。”

“你大姐……或者说你小妹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甘奇又躲了躲热情的赵宗汉,问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你有才!”赵宗汉答得铿锵有力。

甘奇点点头:“哦,有才是吧,那走一趟吧。”

问题的关键在这里,这一趟得去,不去的话往后兴许无数的麻烦,谁叫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呢?

但是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那么甘奇也就有了解决的办法。有才变无才,那不就了结了吗?

赵宗汉终于搂住了甘奇的肩膀,笑道:“走走走,你只要过了我大姐这一关,往后十有八九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事我就出城来寻你玩,你那个相扑场,着实厉害,你得与我说说,到底如何赚钱。若是真能赚钱,哥哥我也掺一份,有钱大家赚,哥哥我可不会亏待你的。”

这是?塞一个姑奶奶供奉,还要分钱?

“就怕你家大姐看不上我。”甘奇答道。钱可以分,毕竟汝南郡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但是这姑奶奶,是万万要不得。

“看得上看得上,我都看上你了,我大姐就喜欢你这样的人。”赵宗汉似乎真把甘奇当妹夫了。

甘奇已然一头黑线:“是你大姐找夫君还是你小妹找夫君啊?”

“我大姐说了算,我父王就听我大姐的。”赵宗汉答道。

原来是这般,甘奇心思稳住了。只要搞定大姐,事情就简单了,要有才吗?没有才就是了。

一行人又过桥进了汴梁城,直往内城而去,并不去汝南郡王府,而是去长乐大姐的家。

长乐县主赵宗梅,正笑呵呵围着甘奇转圈,一边转还一边说话:“膀大腰圆,好身板。家里有多少产业啊?”

甘奇也不躬身,直接答道:“老宅一座,田二百亩。”

长乐微微皱眉,看向赵宗汉。

赵宗汉连忙开口:“大姐,当真豪富人家,城外有一座巨大的相扑场,他家的产业,跟一座小城池一般。我还在开封府打听到他们家还是书香门第,他父亲以往就中过举。”

长乐点点头:“嗯,有才有钱,模样也不赖。倒也配得上。”

甘奇看着围着自己打转的长乐县主坐回了座位,方才开口说道:“大姐,您看错人了。有才的是那苏轼,昨天都是误传,那《木兰花》是苏轼写的。他长得又漂亮,人品又好,真正的书香门第,文才也是绝顶,今年必然中得进士。苏轼好,比在下好上百倍。”

“苏轼?我家小妹不喜欢苏轼,就喜欢《秋兰赋》。”长乐答道。

“秋兰赋?什么秋兰赋?”甘奇一脸无辜。

“你写的秋兰赋啊?”

“冤枉啊,我没有啊,我哪里写了什么秋兰赋,那也是苏轼写的,苏轼苏子瞻,蜀地最有名的才子,大姐你若是不信,随便问一个蜀地来的人,冠绝古今之大才也。”甘奇竖着拇指在夸。

“胡说八道,开封府包待制说那《秋兰赋》是你写的,这岂能有假?”长乐似有些不爽。

“包待制说的?他是年老,记错了。当真是苏轼写的,这是一个误会。大姐你可以到码头上随便问问,码头上哪个不说我甘奇是个好勇斗狠之辈?自小在街边与人厮斗,下手极其狠辣,如今这码头上人人对我又敬又怕。自小没有怎么读过书,打架是把好手。”甘奇一通说。

长乐算是明白过来了,左右看了几番甘奇,忽然面色一怒,问道:“你可是看不起我老赵家?”

甘奇闻言一愣,看了看赵宗汉,又看了看长乐。

赵宗汉也开口怒道:“甘奇,你看不起我赵家不成?我妹妹自小饱读诗书,温文尔雅,人见人爱,长得又美若天仙,配你不是绰绰有余?”

这大宋朝,看不起哪家都行,唯独不能看不起老赵家。甘奇有些失算,赵宗汉是一个好打发的人,没想到有这么一个不好打发的大姐。

甘奇脑子再转,忽然躬身一礼:“大姐,会试在即。我只是怕自己此番会试不中,辱没了您家门楣。不若会试中了之后,再谈此事?”

长乐闻言面色舒展了许多,似乎真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沉默片刻,答道:“如此也好,我家那位,当初都说他才华满腹,我才嫁给他。没想到是个呆子,会试几番都考不中,后悔不及。此番你若考得中进士,此事就这么定了。”

甘奇连连点头:“好好好,大姐,一言为定。”

长乐转了一个笑脸:“嗯,努力备考,一定要上榜,哪怕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也足够了。”

“告辞!”甘奇已经后悔来这一趟了,头前当真轻敌了,以为长乐与这弟弟赵宗汉是一路货色。当真轻敌了,好在暂且也拖了过去,会试甘奇是考不中的,因为甘奇压根就没有资格参加会试。

“小弟,送一送甘奇。”长乐还吩咐着。

“得嘞。”

第五十章 甘奇、甘奇开门啊

甘奇是想得好,反正每年参加会试的人几千上万之多,想那长乐县主此时也只会等着考试放榜。

到时候甘奇榜上无名,事情大概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赵大姐自己在家中却琢磨得不对味道,想了又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路过书房,正见得夫君吴承渥倚窗苦读。

赵大姐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对着窗内正在备考的吴承渥说道:“夫君,你一个人在家苦读,年年如此,闭门造车怕又是一年空劳碌。”

只见此时吴承渥连忙起来与自己的老婆见一大礼,畏畏缩缩问道:“不知夫人所言何意?还请夫人直白。”

“近来汴梁出了个名叫甘奇的才子你可知晓?”

吴承渥点点头:“嗯,昨夜刚刚听闻,一曲《木兰花》填得极好。”

赵大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誊抄的《秋兰赋》,走进书房之内,把赋放在书案之上,说道:“你看看,这是甘奇的文章。”

吴承渥拿起来就看,越看越是心惊,直以为这位赵大姐要又拿自己与别人比较了,这是要发难了。

赵大姐问道:“如何?”

“好赋,好文采,绝顶的好。”吴承渥夸是在夸,心中却知道要倒霉了。

未想赵大姐忽然嫣然一笑,说道:“夫君,你若是同此人一起备考,不懂之处多多请教,此番会试,是不是考中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吴承渥听得自己夫人并非借此对比发难,心下一喜,连忙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就怕他不愿意与我一同备考,如此搅扰,多有不便。”

赵大姐闻言连连点头:“嗯,甘奇此人倒是好打交道,只是有些滑头,事情我来安排,你往后每日就到他家去备考,也盯着他,教他也认真备考,不得懈怠。”

这才是目的,长乐县主是准备让自己的老公去盯着甘奇备考,怕甘奇这个滑头读书不用功,错失了好机会,最后落得个名落孙山。

要说赵大姐,当真是个热心肠的人,什么心都操。操心自己妹妹的婚事不说,还操心起了甘奇备考。

家庭妇女的优点,她都聚齐了。

吴承渥唯有点点头答道:“夫人安排就是。”

这个家,吴承渥看来是一点地位都没有。这平常礼节且不说,甚至连上床睡觉,吴承渥都要有礼有节请示一番,若是长乐不高兴,吴承渥还得去偏厢一个人独守空房。

这样的日子,岂是甘奇能过的?

甘奇当然要努力摆脱这种悲剧,这一天甘奇过得是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慎,下半身的幸福生活就毁了。

回到家中,吴巧儿前后伺候着,甘奇不知为何看着吴巧儿,忽然感觉格外的亲切。

还听吴巧儿随口问道:“乖官今日都到哪里去了?回家换个衣服就不见人了。”

“唉……今日遇见好大的麻烦事,差点抱恨终身。还好我机智,及时化解。这读书啊,还得躲着读,不能到外面去抛头露面。”甘奇答道。

吴巧儿一脸疑问:“乖官这说的是哪里话呢?读书人自然要多多出门,广交朋友,积攒名声。有名声,才会让那些学士先生们看重。”

甘奇连连摆手:“你不懂,你不懂,名声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乖官胡说,哪里来的歪理,莫不是你有后悔不愿读书了?所以才找这般借口来搪塞与我?”吴巧儿一边收拾着甘奇今天穿的骚气大粉红,还一脸幽怨看着甘奇。

“我这就去书房,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甘奇倒也不是安慰吴巧儿,是真准备认真读一读书,恶补一下基础。

吴巧儿自不用说,茶水点心,一样不缺,灯油也是一勺一勺在加,尽量把这油灯挑得亮亮堂堂。

四书五经自然就是基础,甘奇倒是真能看懂个八九不离十,但也时不时直皱眉,有些内容,还真不是有注解就能看得明白的,特别是如《春秋》这一类的书,多说历史,又极为简洁,没人认真讲解,只能读个囫囵吞枣。

春秋的简洁难懂,甚至还衍生出了一个词叫作“春秋笔法”,意思就是一笔带过。所以春秋才出了许多“传”,如《左氏春秋》、《公羊春秋》、《谷梁春秋》,都是解释阐述与添加补充。

甘奇囫囵吞枣在读,想求甚解也没法,不免想起了苏家兄弟,看来还得找个伴读之人,时不时发问几句。

一夜无话,早起,甘奇与周侗开始练习拳脚,如今也加上了枪棒之类。

周侗教得极为认真,甘奇也学得极为认真。

只是这枪棒还未耍得几头,就听得门口有人喊叫:“甘奇,甘奇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甘奇一听这声音,有点熟悉,还在想来人是谁,不想周侗眼疾手快,上前几步就把院门打开了。

门口走进来的人,正是赵宗汉,身后小厮十几个,还有一个儒衫中年人。

“你怎么又来了?头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等我高中了,再说那事。”甘奇这个不待见啊,都写在脸上了。

赵宗汉闻言也不气,一脸的笑:“甘奇,我姐夫来了,还不快快来见过?”

“姐夫?哪个姐夫?”

“我大姐,大姐夫。”赵宗汉已然抬手往旁边示意。

吴承渥几步上前,作揖一礼:“在下吴承渥,见过甘先生。”

兴许这是第一次有人称呼甘奇为“先生”,甘奇站在当场,先回一礼,又不知该说什么话语。

赵宗汉已然开口:“我大姐让姐夫到你这里来,陪着你一起备考。我大姐夫虽然屡试不中,但是他经验丰富,可以帮你复习重点。你可别小看了我姐夫,圣人典籍,他是无一不通,倒背如流。”

无一不通,倒背如流?这怎么还能屡试不中呢?甘奇如是在想。

吴承渥听得夸赞,连忙自谦说道:“世子过誉了,在下就是个榆木脑袋,每每策论,皆不能成,实在惭愧。”

所谓“策论”,就是科举考试的一大重点,字面意思就是论策,治国理政之策。除此之外,还要考“帖经墨义”,大概就是填空题,默写题,名词解释这一类,属于甘奇所谓的基础。

甘奇这回是明白了,这是那位长乐县主送了一个监视学习的人上门了。送的还不是一般人,而是长乐县主的老公。

要是一般人,甘奇抬手往外赶就是,这位还真赶不得。

甘奇咬牙切齿一语:“你们老赵家的人,当真是狠啊!”

赵宗汉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说道:“甘奇,你老实着,好好考个进士,我大姐的手掌心,我都逃不出去,你也别想逃。”

麻烦,当真是麻烦。甘奇看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吴承渥,上前见了一礼。再仔细打量一番,忽然也释怀了一些,好在吴承渥看起来呆呆木木的,不像是个不好打发之人。

甘奇抬手一挥:“你回吧,我与你姐夫准备读书了。”

赵宗汉也不多留,答道:“嗯,好好读,一定要中。若是你能指点一下我姐夫,让我姐夫也中了,那我大姐一定会对你千恩万谢。”

“走吧走吧。”甘奇送都不送,反倒在催促。

已然转头的赵宗汉,还回头来一语:“过几天我还来啊,看你的相扑场如何赚钱。”

一旁的周侗拿着一杆无刃的长枪,问道:“大哥,还练吗?”

“你自己多练,过几日不要教人给打败了。”甘奇吩咐一语,只得对着吴承渥抬手作请。

两人同进书房。

第五十一章 就当看人耍猴戏

书房里,甘奇与吴承渥两人面面相觑,落座各自吃茶。

甘奇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把这个吴承渥怎么办。吴承渥呆是呆了点,但也不傻,知道自己上甘奇家中来,定然是不受待见的。

两人相对无言,自然还得甘奇打破僵局,开口说道:“吴兄,不知……”

吴承渥还未等甘奇把话语说完,已然也开了口:“甘先生放心,我此来也是没有办法,皆是家中夫人一手安排,我也不敢违抗,定然不敢多搅扰。”

甘奇算是听明白了,家有母老虎,如之奈何?吴承渥一言,更坚定了甘奇心中的想法,赵家的女人惹不得。

“如此也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往后吴兄请随意,家中多有藏书,吴兄随便看就是。每日餐点,我也会吩咐下去,一定好好招待。”甘奇说道,大概也不准备把自己没有资格参加会试的事情抖落出来,兴许之后还要演演戏,假装去考场走一遭,免得露馅了。

会试的资格,有一套很严谨的程序。先要地方推荐去考举人,地府衙门一般也是从官学里推荐学生去考。考了举人之后,才有资格进京来考会试。

甘奇没有考出举人,那也就不可能参加会试了。

吴承渥闻言也打量了一下甘奇家中的书房,看得满屋的藏书,称赞一句:“甘先生果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深厚,实在教人羡慕。”

甘奇客气一句:“先父余荫罢了。”

吴承渥沉默了片刻,组织了几番语言,开口又道:“此来若是能得甘先生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吴承渥显然是个面子薄的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面子薄。但却还是对一个不待见自己的人说出了一句不情之请,可见吴承渥对科举考试的执念之深。

这份执念,往大了说,那是读书人一辈子孜孜不倦的追求。往小了说,兴许也有为了提升他在家中地位的想法。但凡做了个官,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官,家中的母老虎多少也会尊重一些。

甘奇闻言一愣,吴承渥是那圣人经典无一不通、倒背如流的人,却来求甘奇指点?甘奇有些尴尬,却又想起了最近自己读书的事情,开口答道:“让我指点你的事情且再说,不如你先指点指点我。”

这回轮到吴承渥愣了,在他心中,甘奇是那整个汴梁城起了名头的人,哪里还需要他来指点?

吴承渥连忙谦虚拱手:“不敢不敢。”

甘奇也不管他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拿起书案上昨夜看的《春秋》,凑上前去就问:“鼎之轻重,不可问也。这一句何解?”

这一句字面意思甘奇是知道的,就是说鼎的重量是不能问的。鼎代表了贵族的地位,但是这个典故还要人仔细分说,不然就不懂得其中真正出处。

但是甘奇问的问题,对于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而言,实在太过简单,不免让吴承渥有些疑惑,疑惑甘奇为何问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但是看得甘奇一脸的真诚,吴承渥还是答了起来:“有一成词,曰‘问鼎天下’,所谓问鼎天下者。乃楚灵王野心之所在,他于周王境内陈兵示威,乃问王孙九鼎有多重,便是野心所在,想要打造九鼎自有,九鼎乃天子之尊,岂可问之?诸侯又岂可打造?所以问九鼎之重量,便是有天子之野心。故曰问鼎天下。”

甘奇听得连连点头,把书翻了翻,又问:“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何解?”

吴承渥忽然成了中学老师,不厌其烦给甘奇这个“博士后”解答这些问题,却又是满腹疑惑,疑惑甘奇这个“博士后”怎么尽是问一些中学问题。

待得傍晚,吴承渥起身而回,赵大姐早已在家等候多时。

吴承渥脚才落屋,赵大姐已然开口问道:“今日如何?那甘奇读书可还用功?”

吴承渥点点头:“用功是用功,只是……”

“只是什么?我就知道那甘奇会有幺蛾子。”赵大姐聪明得紧。

“幺蛾子倒是没有,只是那甘奇不像夫人说的那么有才,今日一天,他总是让我给他解经书,圣人大义并无多少交流,反而皆了一堆典故字义,我看其问,似有诚心,不免疑窦丛生。”吴承渥一五一十给老婆汇报工作。

赵大姐何等聪明人物,岂能看不透?立马说道:“这还不是幺蛾子?好个滑头甘奇。他这是自污其才,故意显得无知,想从我手掌心逃出去,门也没有。夫君,你就陪着他演戏,看他能演到何时?总不能进了考场,还演戏不成?我老赵家是多好的人家?旁人高攀不起,他还避之不及。越是这般清高之人,越是配得上我家小妹,他这是不知我小妹的好处,待得知道了小妹的好处,且看他如何来求。”

吴承渥听得赵大姐一番分析,惊为天人,已然拱手再拜:“夫人高明,一眼就看透了甘先生自污之计。那我就配合着甘先生,他想怎么演,我就怎么演。”

“嗯,就是如此,只要他在家看书,他想怎么演戏,陪着他耍就是,就当看人耍猴戏。”赵大姐说得自己都笑了出来。

吴承渥也跟着假装笑了几下。

忽然赵大姐又说:“但也不能都让他占了便宜,你也得请教一下他如何写文章,总不能白白陪着他玩耍,也要有些收获才是。”

这一句话,吴承渥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明日里我也问问他文章之法。”

两夫妻倒是商量的极好,此时的甘奇却在连夜赶工,亲自拿笔,在一张张大旗上写着“天下第一武道会”的字样。

一旁的周侗看着这些旗子,欲言又止几番,支吾问道:“大哥,我不参加行不行?”

“不行,你一定要参加,一定要打败所有人夺冠。”甘奇头也不抬,直接拒绝了。

“大哥,我有点怕……”周侗是真有点怕,尽管他立志高远,但是事到临头,小年轻还是没有见过大世面,何况还是整个汴梁好汉义愤填膺的大世面。

“怕什么,擂台比武而已,闷头一通揍,全部给揍倒,名震汴梁城,五百贯拿回家,立马有房有车,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甘奇好生在劝,加油打气。

“大哥,白富美是哪里的白氏?哪家的女儿?”周侗问道。

“你别管白富美是哪家的女儿,你只管记住,上台之前你就默念这几句话,名震汴梁城,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大哥当真给我寻了一个白家的姑娘?大哥可不要骗我。”

“我说有白富美,那就一定有白富美,如假包换。你只管上,全部揍趴下为止。”甘奇说得真诚无比。

第五十二章 三年会考,十年模拟,一年冲刺

武道会开幕在即,甘奇还有一事要做,那就是培训裁判员,人手倒是足够,大哥彩坊里本就有几十号人。

所以甘奇大早就出门而去,吴承渥到得甘家之时,甘奇已然出门,他也只有自己往书房落座。

甘霸今日也有差事,那就是到城内的牙行里去买几个机灵的小姑娘当作伺候丫鬟,也要雇佣一些做事麻利的仆妇,再买几个半大小厮在外院做一些挑水劈柴的体力活。

这件事情甘奇早就要做了,却是一直抽不开身,唯有让甘霸去做。这个配置之后,才有点大户人家的感觉。

甘奇培训着裁判员,甚至亲自动手示范,什么是犯规,什么时候分开双方,什么时候读秒,读秒的速度快慢,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还能再战,什么时候直接判罚胜负。

狄咏也跟在一旁学着,似乎对于当裁判员的事情格外有兴趣。

“最最重要的就是判定一方是否还能再战,一是看他脚步是否虚浮,二是看眼神是否游离。第三点最为重要,那就是问他话语,看他反应快慢。可都知晓?”甘奇对于这件事情很是看重,便是为了避免拳台上死伤无数。

“最后,最后还有一点。疑似伤重者,一定不能让其再战。”甘奇再叮嘱一番,尽管上拳台是要签生死状的,但还是要避免人为财死。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狄咏却问道:“若是到时候判某人输了,他不服气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甘奇想了想,答道:“那就把这些东西都写成条文,上场之前,与生死状一起签。最重要的还是你们要公平公正。”

“好,那大哥写个样式,我去寻人抄写。”

甘奇提笔去写,一边写也一边思索,尽量写得事无巨细。

写完之后,甘奇方才回家,家中还有一个吴承渥,不去打个照面,怕明日那位赵大姐就要亲自上门来了。

今日的吴承渥,一反昨日被动的局面,与甘奇寒暄几句,直接躬身大拜:“还请甘先生教导在下文章之道。”

“文章?什么文章?我又不会写文章,那文章都是眉州苏轼写的。”此时的甘奇是真教不了,唯有装傻。

不想这位吴承渥就是认死理,九十度躬身再拜:“请甘先生教导文章之道。”

“我真不会!”甘奇双手一摊。

“甘先生,县主那里,我一定会帮甘先生打掩护的,只求甘先生能教导在下文章之道,在下一定衔草结环以报大恩大德。”认死理的吴承渥,就差跪下去大拜了,好在大宋朝并不流行跪拜他人,连跪拜皇帝也只在重要庆典与祭祀场合才有,一般时候都不会跪拜而下。当然,长辈祖宗除外。

甘奇满脑门子的汗,呆木之人,说好打发也好打发,说不好打发,那是真不好打发。

看着大拜不起的吴承渥,甘奇脑筋在转,最后唯有一语:“好吧,那我就教一下你文章之法。”

“拜谢甘先生恩德,在下必以学生之礼待先生,学生再拜。”这就是一个真正读书人的执念,当然还有想在家中翻身做主人的执念。

“唉……五年高考……不是,三年会考,十年模拟,一年冲刺。这冲刺阶段啊,先从刷题开始吧。”甘奇找到了打发认死理之人的办法。

“敢问先生,什么是刷题?”吴承渥问道。

“刷题啊,就是把往年会试的题目都拿来做一遍,做一遍不够,得做十遍,其义自见。每做一遍,我都指导你一番,便能有收获,如此一步一步,会考不在话下。”甘奇一通编。

吴承渥闻言大喜:“只要先生愿意指导一二,莫说十遍,百遍学生也心甘情愿。”

“嗯,且把近三十年的会考题目都寻来,开始刷题。”甘奇这算是又打发了一次。

“学生这就去寻。”吴承渥话音一落,转头就跑。

甘奇摇了摇头,坐在书案之后,长吁短叹,他哪里知道自己随便当一个文抄公,后果却是这般惨重。

甘奇又不免想起了苏轼苏辙,这兄弟俩是天上文曲下凡尘,想到苏轼此番会试是一定会中的。好像还是……

好像还是状元?

又好像不是状元,甘奇努力回想上辈子附庸风雅的时候看过的一些资料,苏轼的资料是必看的,因为苏轼有不少名画流传后世。甚至甘奇还记得苏轼有一幅《木石图》的真迹,在香港拍出了四个多亿的高价,轰动一时。当时盛况空前,甘奇就在场,只是甘奇买不起这幅《木石图》,只是去凑了个热闹。

那到底苏轼是不是状元呢?

甘奇终于想起来了,苏轼不是状元,而是榜眼。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说主考官欧阳修见得苏轼的考卷,极为赏识,准备让苏轼这一份考卷成为头名。

但是欧阳修却错把苏轼的考卷当成是自己弟子曾巩的考卷了,因为考卷都是把考生名字给糊住的。欧阳修从文笔之中,把苏轼的考卷错认为是曾巩的了,为了避嫌,所以点成了第二名。

所以苏轼就这么考了个第二名。

对,就是这么回事,甘奇回忆起来了。甘奇似乎还想起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苏轼当时写的考卷叫作……什么什么……刑赏忠厚?

甘奇有些印象,因为作为黑恶分子的甘奇,看到“刑”字,就印象深刻。苏轼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也常出现在后世学生的阅读理解考题之中。

甘奇扶额乱想,想到这里,猛然一惊。

这是什么节奏?

甘奇知道了即将到来的会试策论的考题?

甘奇自己都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左右打转,有点小紧张,有点小激动。

紧张激动的甘奇,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抬起腿就跑,直往城内去寻苏家兄弟。苏轼是板上钉钉的榜眼郎,苏辙却没有拿到什么很好的名次,等待甘奇去“解救”。

家中还有一个吴承渥,解救起来倒也顺手。

甘奇一边跑一边想,要是把吴承渥这么解救了,那位赵大姐总要念点情分不是,以后也不能再这么生拉硬拽了不是?

(票,票,票,老祝正在地上撒泼打滚……)

第五十三章 先生请

刚刚知道了考试题目的甘奇,有些过于激动了些,当到了苏家之后,甘奇冷静了下来,并未急着说试题的事情。

而是先看了看苏辙写的话本,已然写了万余字,可见苏辙当真把这件事情认真对待了。

写得也让甘奇很满意,有文采的就是不一样,遣词造句,言语对白,都考究得紧。而且又不过分拽文,对话还充满了生活气息,雅俗共赏,就是这个意思。

看完话本稿子的甘奇,此时也思索了起来。

科举考试在古代是极为重要的事情,甚至有时候是整个王朝最重大的国事。所以科举作弊的惩罚也是最严厉的。

科举舞弊,重者满门抄斩,从古至今,因为科举作弊被杀头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哪怕是官员也有不少。最轻最轻的参与者,也少不了一个永不录用。

那么问题就来了,甘奇知道了考题,如果随意泄露出去,是一件后果很严重的事情,弄不好也会被安一个舞弊的名头,人头落地也是很有可能的。

思索几番之后,甘奇开口一语:“苏辙,近来你可有押题啊?”

押题这件事情,哪怕是后世也是很流行的事情,科举时代更不用说,考试之前押题,押了题自然就要做准备,押中了那就是中大奖了。

苏辙却摇摇头答道:“帖经墨义之类,押不押也是那么回事,出什么就考什么。至于策论,也不知从哪里押,随他去吧,也是那句话,出什么就考什么。”

苏辙的话语,当真自信。他也有那份自信的实力,虽然苏辙名次并不十分靠前,但是中进士对他来说好像真不难。

但也有个问题,那就是仕途。相比而言,科举名次对于仕途发展有很重大的影响。比如第二名的苏轼,前期的仕途上,比苏辙顺利许多。若不是后来苏轼卷入了变法之争,在宰相席上占据一个位置应该不在话下。

虽然也与人生际遇、个人性格有关,但是其中显然也有科举名次的影响。

所以甘奇也希望苏辙能考上一个好名次。甘奇也知道,苏辙苏轼两兄弟,在未来好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之中,一直相伴相扶,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获罪,苏辙甚至请求用自己的官职为兄长赎罪。也因为党争问题,兄弟俩,一个被贬化州(广东),一个被贬琼州(海南)。

自古政治上多是父子相争、兄弟阋墙的故事,使得苏轼与苏辙兄弟俩的故事,更显得尤为珍贵,一辈子休戚与共。

甘奇此时也看了看不远处读书的苏轼,开口问道:“子瞻可有押题?”

苏轼笑着摇摇头道:“押什么题?我弟弟说得对,出什么就考什么。”

甘奇点点头,答道:“嗯,我有一个好友押了几题,到时候给你们送来看看,有用就看看,没用就罢了。”

甘奇也只得这般,他不可能在这兄弟俩面前说自己知道试题。今年的试题,相当的难。

刑赏忠厚,出自《尚书·大禹谟》,原文是: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

意思是如果一个案件的许多地方存疑,那就要从轻处理。如果一个功劳的许多地方存疑,那就需要扩大赏赐的范围。

前一句颇有点后世疑罪从无的意思,后一句就是说公平公正,团体努力大于个体努力。

这种题目,在于表达个人见解,越是这样的题目,越是难以答好。这道题,想要押中,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策论在宋朝,其实更偏向于务实,问具体问题,比如军事战争问题,民生问题,改革问题等等。如欧阳修主持出的这一题,更像一个哲学逻辑问题。

“好,多谢甘兄了。”苏辙谢了一句,其实心中也并未太当回事。

甘奇也是无法,并不能说得太过直白,唯有在送来的题目上下点功夫了。比如选几个没什么意思的题目,把“刑赏忠厚”加进去,让“刑赏忠厚”在众多题目里脱颖而出,让苏辙对这个题目印象深刻一点,只要苏辙在这个题目上多想几番,考试的时候也是帮助极大。

回到家中,吴承渥早已在等候,十多个往届考过的试题都被他寻来了。

甘奇大手一挥:“写!”

吴承渥大礼一下,提笔去写。

甘奇落座一旁,接着看书,时不时还打搅一下正在考试的吴承渥,问一些中学问题。

吴承渥也不嫌烦,一边写文章,一边给甘奇回答。

一个多时辰之后,吴承渥写完一篇,给到甘奇。

甘奇认真在看,看懂不难,就是甘奇看得眉头直皱,开口就说:“写的什么玩意?遣词造句花尽了心思,空泛其中,见解全无。”

吴承渥闻言连忙拱手:“还请先生教导。”

甘奇还真有点当老师的味道,开口说道:“这里说兵政,你说这说那一大堆,就是没有切中要害。”

“不知何为要害?”吴承渥问道。

“要害是什么?你得敢说,不是叫你歌功颂德的,要一语惊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此才能脱颖而出。你且想一想,为何我大宋朝至今,军费年年增长,一年五千多万贯军费支出?但是如今禁军整体而言,战斗力却不及开国之时?”甘奇问道。

吴承渥瞪大了个眼睛,问道:“朝廷一年军费支出有五千多万贯?”

甘奇看着吴承渥,有点不敢相信,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吴承渥这个读书人,却连朝廷一年支出多少军费都不知道?

有时候,见识见解眼界,就是这么回事。这个时代资讯获取渠道简单,资讯的传播渠道更简单,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对于朝廷的大小事,想要全面了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那么多获知的渠道。

甘奇摇摇头,说道:“你可知道朝廷一年岁入多少,军费支出多少?”

吴承渥摇摇头,一脸尴尬:“学生不知,实在惭愧。”

“那你还考个屁的试。”甘奇一语脱口而出,难怪这个圣贤典籍无一不通的读书人会屡试不中。

吴承渥连忙大礼再拜:“先生恕罪。”

甘奇摆摆手,说道:“近来几年,朝廷岁入平均在六千万贯左右,而军费支出却已高达五千万贯,近年来战事也不多,这般是为何啊?”

吴承渥呆呆问道:“敢问先生此乃为何啊?”

甘奇这个气啊,手一抬,想要打人了,却只能忍了忍,说道:“我问你为何,你还问起我来了。”

“学生惭愧!”吴承渥又拜。

“别拜了!”甘奇只能自问自答:“关键在一个冗字,你可明白?”

冗,多余、庞大的意思。就是说军队冗兵太多,机构臃肿,多余没用的士兵太多。

“学生明白了。”吴承渥答道。

甘奇点点头,有点孺子可教也的感觉,又问:“你可知道这题该如何答了?”

吴承渥愣愣摇头:“学生不知,还请先生教导。”

甘奇倒吸一口凉气:“孺子不可教也,都说了冗,你就谈冗啊,冗兵如何消解,你想办法啊?”

吴承渥一脸严肃认真想了想,又拜道:“学生愚钝,还请先生教导。”

“唉……啊……嗯……行吧,改革,明白吗?冗兵之改,一改招兵之法,二改选拨之法,三改衙门机构,四要清理名单名册,五要把军队分级,强弱区分,六要重新考核军官……”

“学生愚钝,还请先生说清改革具体。”

甘奇起身:“来来来,把笔给我,我替你答题。”

甘奇一句气话,没想到吴承渥当真了,还把笔递了上去:“先生请。”

甘奇看着递到面前这支笔,一动不动看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吴承渥,有气无力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点……”

“学生愚钝,学生惭愧,先生请!”

第五十四章 打周侗!

家中有个愚钝学生,这让甘奇把头皮都抠破了。

甘奇虽然没有当真动笔去写,但却是几乎一字一句盯着吴承渥在写,思路如何,巨细如何,怎么开始说,如何立论,如何论据,如何结论,从哪几方面下手。

而今正是欧阳修主考,推行新学风、新文风。反对冗长无趣、咬文嚼字的太学文体,推行简单实用有效的新文风。这一点上,可以看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便能知晓,他自己也是这种文风之人,通俗易懂,甚至没有一个生僻字。

这种新潮流,对于甘奇来说,也是好处了。对于吴承渥这个老儒生来说,一时之间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中还有一个关于欧阳修的小故事。有个老前辈叫宋祁,欧阳修负责编写《新唐书》,但是反感宋祁故弄玄虚的文笔,又不好说,所以故意在门口题了八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宋祁上前看了许久,才看明白欧阳修所写的就是“夜梦不详,题门大吉”的意思,就笑话欧阳修,何必把一句简单的话语写成这么难懂。

欧阳修反过来笑宋祁,说您不是还把“迅雷不及掩耳”写成了“震霆无暇掩聪”吗?我这是学您的。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为了显示自己不凡的学识,总喜欢在文字上故弄玄虚,越写越生僻,越写越难懂,好像能写个一千年前的字让考官都不认识,才显得自己学识不凡。

这种风气,在太学之中极为流行,乃至于流行到普通的学生群体中。吴承渥这种老实巴交的学子,自然深受其害。

苏轼能得欧阳修赏识,文风上与人不同也是很大的原因。

此时的甘奇,来教吴承渥,让吴承渥返璞归真,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关键是甘奇也没有那个能力让吴承渥咬文嚼字。

吴承渥不那么咬文嚼字了,回家还得了好处,赵大姐拿过吴承渥的新文章,看了看之后大喜:“夫君,那甘奇当真有大才,原本你写的文章,我看都不愿看,如今再看你的文章,还能读个津津有味,进步匪浅,继续努力。”

原来不是赵大姐不愿看,是实在看不懂,十个字有三个字不认识,还怎么看懂?现在竟然看得懂了,而且内容上也很有干货,自然是进步匪浅。

吴承渥又是一礼:“多谢夫人。”

赵大姐摆摆手:“夫君客气了,你我夫妻同林,岂能言谢?你好好跟着甘奇学,一定要多学一些东西,若是此番你能考上,我一定帮你多番走动,在汴梁里谋一个好官职。”

赵大姐这话不假,她搞不定自己老公能不能考上进士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都是欧阳修那般的人在管,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欧阳修那样的人,可是敢指着皇帝辩论的人,这个辩论有时候也可以用“骂”字代替。赵大姐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让欧阳修作弊。

但是赵大姐帮自己老公跑个好官职,那是不难的,这里面人情往来,就简单多了。

吴承渥闻言,稍稍有些激动,赵大姐似乎第一次对他这么客气,客气得有些不太习惯,唯有再拱手:“再谢夫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甘奇读中学,吴承渥上冲刺补习班,两个人配合得挺好。

甘奇押的题,也送到了苏家,兄弟二人看了这一堆题目之后,各自摇头。

摇头许久,苏轼忽然开口:“这一题倒是不同,颇为别致,还不太好答,有些水平。”

苏辙一看,默念:“刑赏忠厚之至,当真不好答也,已然非策,是为道也。真要论起来,颇有点无从下手。”

兄弟二人围着这个题目看了又看,苏轼忽然开口:“写一篇如何?”

苏辙点点头:“那就写一篇。”

兄弟二人各自去写,苏轼倒是写得极快,苏辙颇有点抓耳挠腮起来。

待得写完,兄弟俩又互相印证一番,交流一番,各抒己见。

又再去写,甚至兄弟二人把各处能相关的藏书也搬了过来,寻一些历史典籍里的案例典故。

日头很快就西斜了,苏辙猛然提笔,说道:“兄长,差点忘记了,明日甘兄那个相扑场似乎开张了,还有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咱们明日得去捧捧场才是。”

苏轼点点头:“嗯,这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当真声势浩大,这几日门外时不时有人敲锣打鼓而过,喊声震天,要说甘奇啊,当真是个奇才,经商之法,高于他人许多。这回怕是又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苏辙点头便是同意,答道:“能遇甘兄,你我之幸也。”

“有才不过如此啊!以往你我在蜀地,当真小看了天下人,如今入得汴梁,才知天下英杰辈出,天生他甘奇。”苏轼再夸一语。

“只是这礼节上,多少也要准备一些,颇有为难。”苏辙说道。好朋友生意开张,总要表示一下恭喜之意,说白了就是得送点礼物。但是此时兄弟二人,余财可不多。

苏轼闻言一皱眉:“我便送他一幅《木石图》吧。”

苏辙也道:“那我就把那梁祝的话本加紧写完,明日送去,就当贺礼了。”

苏轼心中觉得多少有些尴尬,小声一语:“略显寒酸啊。”

“往后有机会再补。”苏辙说道。

苏轼点头,唯有这般了。

明日这天下第一武道会才开幕,今日的运动场内就聚满了人,甘奇也到了运动场中,看着人山人海,笑得嘴了收不拢了。

一旁的朱账房正在汇报:“东家,报名已然截止,报名者共计八百一十四人。”

“好好好。”甘奇连说几句好。

朱账房又道:“东家,后日当真收费进场?我怕到时候那些看客听得要收费入场,都转头回家了。”

甘奇摇头道:“明日免费了,后日自然要收费,转头回家?不会,你看这场面。”

什么场面?

运动场里人越聚越多,已然聚集了几千人,刚才还比较吵杂,此时忽然都在大喊:“打周侗!”

“打周侗!”

“打死周侗!”

“若是谁明日抽签遇见周侗,一定往死里打!”

“打周侗啊!”

群情激愤,都等不及要摩拳擦掌入场干起来了。

甘奇回头看了看,问道:“诶?周侗呢?”

狄咏答道:“躲回家去了。”

(谁不投票,明日就让他名震汴梁城!)

第五十五章 红火,红红火火

天下第一武道会,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大概就差一个鞭炮齐鸣了。大宋朝的黑火药倒是不差,可以制作成武器吓一吓马了,烟花却还并未成熟,鞭炮也不多见。

得到六七十年之后,烟花才真正成熟,可以噼里啪啦往天上崩了。

甘奇倒是想过弄个鞭炮齐鸣,烟花漫天,最后这诺大的汴梁城却满足不了甘奇的要求。

甘奇上辈子年轻起步的时候,倒还做过贩卖炮仗烟花的生意。没错,私自贩卖烟花爆竹是黑道生意,违法的,利润自然也不小。

语重心长提醒一下,请勿效仿,以免跟甘奇一样挨了枪子,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如今的甘奇再想起这些,兴许又是一个生意门路,因为在大宋朝贩卖烟花爆竹不违法。

人山人海,拖家带小,一片喜气祥和。

祥和之下,多少有点暗流汹涌,周侗今日,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不死也要残废,如此才能安抚汴梁人的情绪。

狄青来了,黑黄的脸,消瘦的身形,皱巴巴的皮肤,几乎都看不清楚他脸上的刺字了。

苏轼苏辙也来了,搏戏是全民娱乐,哪怕是苏轼苏辙这等读书人,也并不排斥,反而也是一脸期待。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赵大姐竟然也来了,甘奇给安排了个贵宾席,赵大姐身边坐着吴承渥与赵宗汉。

赵宗汉正在与赵大姐介绍着,介绍得差不多了,开口说道:“大姐,头前我还颇有疑虑,没想到城外一个相扑场,也能如此人山人海,要说那甘奇,当真有几分手段。我得入一股。”

赵大姐点点头说道:“嗯,入一股,必须入一股,大姐我也入一股。赚一些你姐夫的笔墨钱,别人都用歙州墨,你姐夫也该买几支了。”

“大姐,你缘何忽然对姐夫这么好?几十贯钱的墨,你也舍得买?”赵宗汉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我以往对你姐夫不好吗?”赵大姐眉头一皱。

“好,绝顶的好,大姐向来贤良淑德,女辈楷模。”赵宗汉竖着大拇指来去晃荡。

吴承渥在一旁也说道:“夫人,歙州墨就不必了,甘先生家有一些孤本的好书,我想多多抄写一些。”

赵大姐闻言点头:“笔墨纸砚,都买新的,只管去抄。”

“大姐,这股还没入呢?就这么花钱?”赵宗汉问道。

赵大姐笑道:“且去把甘奇寻来。”

赵宗汉点头就去,大姐出马,一个顶俩。

甘奇笑呵呵来了,赵大姐也是笑意盈盈。

甘奇一看赵大姐的笑容,笑呵呵的脸马上垮了下来,知道大事不好。

赵大姐开口:“甘……先生,您这生意红火啊?”

“嗯,红火,红红火火,赚老鼻子钱了。”赵宗汉附和道。

“大姐,有话直说,我甘奇是个厚道人。”甘奇似乎有点会意到了。要说入股,别人甘奇打死也不会愿意,但是这老赵家,甘奇心中其实是非常愿意的,但是甘奇也不是吃亏的人,钱什么的,股票都会因为利好消息大涨,是吧?

这汴梁城,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此时的甘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对那些大佬而言,不过蝼蚁一只。有老赵家在身后,其实真要说直白一点,甘奇多少有点求之不得,这种关系,古今中外,哪个时代都如此。

“嗯,大姐我也是厚道人,一成股,多少钱啊?”赵大姐问道。

“我……我也要一成。”赵宗汉狐假虎威在后。

甘奇一脸的苦涩,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如丧考妣,不言不语。

“大姐真是个厚道人,可不是要巧取豪夺,你年纪轻轻,做出这么大一份产业,着实不易,你只管开价吧。”赵大姐似乎真有点于心不忍。

甘奇开口了:“为了这个相扑场,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那是见我就躲,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更是见我就关门闭户,其中苦楚,难以言表,而今……而今啊……好不容易成了,好不容易成了。”

“缘何你开个买卖,所有人都见你就躲啊?”赵宗汉极为配合。

“唉……若是你见人就开口借钱,别人岂能不躲着你?我如今啊,负债巨万,算都算不过来,就指望着相扑场赚钱还债了,否则我都要卖身为奴了。”甘奇是真的不吃亏,商业谈判什么的,信手拈来。什么人适合什么办法,甘奇更是了然于心。

赵大姐闻言也是一口大气叹了出去:“不易啊,不易啊。那我与宗汉加在一起,要个一成五吧。”

“一成五的股,多少钱?”赵宗汉问道。

“如此,当真如同割我胸口之肉。若是旁人,便是一死也不能允了他。唉……成本价,五万贯,一年包回本。”甘奇几乎涕泪俱下。

姐弟两互相对视一眼,各不说话。

局面忽然僵住了,甘奇看得这般局面,心中也在纳闷,是不是自己开价过高?

只听赵宗汉试探问道:“大姐,你有两万五千贯吗?”

大姐回头看了一眼姐夫,然后点点头:“我有。”

甘奇心下一松。吴承渥身形一抖,头一低,兴许他还不知道家中有如此巨款,刚才还在为几十贯的歙州好墨纠结,转眼有个败家娘们就能拿出两万五千贯。只是……只是敢怒不敢言。

大姐回问一句:“宗汉,你有钱吗?”

赵宗汉尴尬一笑:“我去凑凑,我去凑凑,十里八乡,方圆百里,甘奇都能凑到,我应该也能凑到。”

大姐点头,看向甘奇:“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甘奇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还在肉疼。不远处狄咏,一成的股,花了三百贯不到。这支股票涨得有些凶。

“大姐,那边有客,我先去招待。”甘奇着急离开,得去跟狄咏好好说道一下,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所有人都到了,场面已然热烈非常,两万个坐席虽然没有满,但是万人已然不止。

抽签开始了,到处招呼的甘奇,忽然发现周侗找不到了。

甘奇四处在寻,开口大喊:“周侗,周侗!”

狄咏也跟着大喊:“周侗,周侗你去哪里了?”

忽然,四周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贵宾席这边,有人隐约听得周侗的名字,如同打了鸡血,开口大呼:“周侗要出来了,打周侗,打死他,打死他!”

甘奇缩了缩脖子,与狄咏说道:“狄咏,若是有周侗的场次,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加派人手。”

狄咏点头:“大哥,我再去码头上雇百十个壮汉来。”

“嗯,速去。”甘奇说道。

第五十六章 大侠草上飞

周侗找到了,在一处没人的墙角边,双手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实在是满场一万多人喊着“打周侗”,太过吓人。

甘奇在一边好生劝说:“别怕,怕什么,上去就是一通揍,管得别人喊什么呢?大哥我两番雇了三百个壮汉护着你,若是你夺了冠,那才真是名动汴梁,名动天下。”

“大哥,你听听外面,一万多人啊,都要打死我……”周侗哭丧着脸。

“他们就是喊,听多了就习惯了,大哥我还见过几万人一起喊的呢,算不得什么。”

“大哥,你真见过几万人一起喊?”周侗问道。

“当然,有一个叫郜林的,蹴鞠之时满场梦游,拿球就打飞机,气得满场几万人破口大骂,气得我差点就操刀下去砍他了。”甘奇说的是真事。

“打飞机?”

“嗯,就是总把球打飞的意思。”

“那大哥你去砍他了吗?”周侗对于这个问题格外重视。

甘奇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场外守卫的壮汉数百,还有披甲军汉护卫,如何能砍?几万人骂郜林,他不也活得好好的?白富美也娶了,香车豪宅也有了,人生巅峰也到了。”

“白富美被郜林娶了?大哥……”

“郜林娶的是另外一个白富美,不是你这个白富美。你放心,你的白富美一定有,你只管上,一个一个揍趴下,啥啥都有。”甘奇语重心长。

“大哥,郜林当真没有被人砍死?”周侗再问一语。

“没有,活得比谁都好。”

“那……那好吧。”

“走,先去抽签。”甘奇拉着周侗往场内而去。

周侗出场抽签了。

忽然有人指着周侗的方向大喊:“那个,那个就是周侗,我见过他,就是他。”

“打周侗!”

好在没有矿泉水瓶子。

甘奇随着周侗去抽签,满场八百多号壮汉,眼神如刀。

周侗把号码牌一举,甘奇大喊:“二百一十五号。”

一个汉子忽然大喜往外,一蹦老高,举着自己的牌子喊道:“我,我也是二百一十五号,我与周侗打。我乃大侠草上飞,今日必要把周侗败于当场。诸位好汉做个见证。”

“草上飞,打死他。”

“草上飞,干死他!”

狄咏已经站在了擂台之上,双手举得高高:“静一静,静一静。”

“草上飞大侠,打死周侗,打死陕西大侠。”

“打死铁臂膀。”

狄咏喊得嗓子都沙哑了,干脆不喊了,下台来,寻得两个一号,比赛就开始了。旁边还有七个擂台,一起开始。

噼里啪啦,片刻功夫,八人晋级。再换十六人继续。

满场又是大喊:“打快一些啊,快些打,别磨磨唧唧了,赶紧让周侗上台。”

“上啊,怕什么啊,打啊,别浪费时间了。”

“干他,转什么圈子啊,这么瘦小之人,你也怕?上去干啊!”

“没吃饭吗?拳头这么没有力气?”

观众们在呼喊,场中比赛之人,也是热血沸腾。

拳拳到肉,噼啪闷响无数,鼻青脸肿,鲜血横流。

如此场面,当真比那城内瓦舍中的相扑精彩百倍。

但即便是精彩百倍,依旧不能让观众们满意,观众们依旧开满嘲讽,拼命催促。

甘奇忽然把狄咏叫到身边,开口说道:“狄咏,打慢点,不要太快了,控制一下速度。”

狄咏不明所以问道:“大哥,八百多人呢?打慢了,即便八个台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打得完啊?”

“叫你打慢点,你就打慢点,不必多问。”甘奇说道。

狄咏点点头,甘奇如何吩咐,那便如何做吧,总错不了。狄咏如今是这裁判长,控制比赛进度,倒是不难。在场次交换的时候,多啰嗦几句,再拖拉一下就是。

贵宾席上,赵大姐忽然问赵宗汉:“宗汉,周侗是何许人也?缘何如此招人恨?”

赵宗汉摇摇头:“大姐,我也不知啊,许是这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胡说,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已被开封府拿去了,岂能在这里参加相扑比赛?”赵大姐聪明。

“那……那我去问问?”赵宗汉答道。

“去吧。”

不得片刻,赵宗汉义愤填膺回来了:“大姐,当真气煞人也,你道如何?这周侗,唉!气死我了,今日他若不死不残,我这一年心中不会顺畅。”

“怎么回事?”赵大姐问道。

“大姐,你说说啊,世间岂有这般人?那周侗,出身潼关,自幼习武,十三岁路遇强人劫道……如今,他到了汴梁,竟然……”赵宗汉说得口沫横飞,青筋暴跳。

赵大姐何许人也,听完故事,站起身来就喊:“打死周侗,打死周侗!”

不远处坐着的狄青,看着赵大姐如此激动,微微笑了笑,喃喃自语:“甘奇啊甘奇,好手段啊,妙人也!我儿跟着他,往后营生算是有着落了。”

贵宾席不远便是普通席位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少年公子忽然开口问身边的仆人:“那周侗是多少号来着?”

“少爷,好像是二百一十几号。”

“二百多号?如今到得多少号了?”

“少爷,此时才六十几号。”

“唉……好生难等,你去,与那草上飞大侠说,他若是赢了周侗,少爷我赏他五十贯钱。”

“少爷,小的怕是寻不到草上飞大侠。左右入场的道路都被许多大汉封住了,进不去。”

“下去沿着看台喊,总能喊到。”

这是个体力活,但是仆人也无法,只得沿着看台四处去喊那位草上飞大侠。

甘奇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与甘霸说道:“呆霸,你去村里,叫所有人家都多煮饭食,带着清水,到相扑场外高价来卖。”

甘霸摇摇头:“大哥,村里人岂能听我的?”

“你去说就是,总有人回来卖的,叫你娘把家里所有存粮都煮了,全部搬来卖就是。”甘奇说道。

甘霸点点头,知道这是赚钱的事情,又问:“大哥,那卖多少钱合适?”

“一碗饭,二十钱。一瓢水,三个钱。青菜十五钱,肉菜五十钱。”甘奇说道。

“大哥,这也有人会买?”甘霸不敢相信。

“去就是,亏本算我的。”甘奇说道。

甘霸飞奔就走。相扑场外还有一圈商铺,此时却还未建好,甘奇唯有用这个办法先对付着。

不久之后,甘霸又奔回来了,喜气洋洋:“大哥,我带着堂弟挑了两担水在外面,大哥,你道如何?”

“卖光了?”

“大哥高明!片刻就卖光了,堂弟又回村去挑水了,临走前还一个劲夸大哥仁义呢。”甘霸眉飞色舞在说,手上还有一把铜钱,不断往一根绳子里面穿。

甘奇看着甘霸手中的动作,开口吩咐:“去把狄咏寻来。”

甘霸闻言,把一堆还未串起来的铜钱往胸前一塞,飞奔而去。

狄咏满头大汗而来,声音已然沙哑:“大哥,什么事?”

“周侗是二百一十五号,一定要把二百一十四号拖到天快黑的时候。”甘奇吩咐着。

“大哥,都在等周侗呢?天黑还如何打?”

“天黑了自然不打了。”

“大哥,那周侗还没上呢?”狄咏一脸着急。

“是啊,周侗明天上啊。”甘奇说道。

“明天上?”

“明天上,明天第一场,周侗对战那个草上飞大侠。”甘奇说道。

“大哥,所有人都等着呢?几个时辰都在喊周侗的名字,如此岂不是叫他们白来一趟?”

“明天不就不白来了吗?明天入场收费,普通席位一个人二十个钱,孩童半价,童叟无欺。贵宾席与一等席位的价格今夜再议。”甘奇答道,其实座位价格本来就议好了的,只是如今这局势,甘奇准备把贵宾席与一等席的价格再商议一番,至少提升几个量级,不能小看了大宋土豪的消费能力。

“呃……呃……”狄咏目瞪口呆看着甘奇,许久,说了一句:“大哥……大哥……你这是太太太高明了点。”

“盯好了,我去做别的事情了。”甘奇转头而走,场外一个刚建好的房子里,朱账房带着七八个高价挖来的账房等候多时了。

甘奇要去培训一下这些账房,待得六十四强之后,就要开盘了。赔率计算之法,难倒是不难,不过就是个平均数计算的问题,但是计算的速度要求很快,赔率是根据下注情况及时调整的。少不得甘奇亲自去指点一番,还要出些题目训练一下。

(这两章对于新书期来说都是稍大的章节,本来准备拆成三章,留一章明天发的,想一想昨天的票,最后决定不拆了。大盗草上飞,你上场了,求仁得仁,明天是否断手断脚,就看你今天投的票了。不投票的后果,你想想,万一要是周侗不小心,三条腿都断了,何其恐怖。)

恍惚间的三十而立

情人节过去之后的那天夜里,看了一个故事,理查德·费曼与艾莲的故事。那是一个理智、理性的科学家与爱情的故事。

恍惚间,似有所获,又似乎无感。

回神间,有一种惊诧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内心里的一种自我怀疑与担忧。

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爱情的感觉,也在担忧自己真的把爱情给忘却了。

这种感觉,在这一刻,让人很不安。

结婚已经四年了,爱情已然再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因为似乎有许多更加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如何把笔下百万字的连载写好,如何体现自己的价值,如何赚到更多的钱。

人生不易,生活不易。

努力应对着生活中种种的危机与悲哀,努力琢磨着笔下每一个人的情绪与思想,努力安排着某个世界里面所有的缘分与巧合。

热血的那些人,该如何热血?

文青的那些人,该如何文青?

幽默的那些人,又该如何幽默?

三部长篇小说,第一部在试探着一个世界,第二部想要把自己的文青全部托付,第三部在努力想要追求所有人喜闻乐见的娱乐。

夜半三更,冷雨点滴,听着袁岚峰说着故事,看着说故事的人在潸然泪下。

回忆永远是那么美好,唯有还在回忆里的人,烦恼无比。

我知道有一天,当我也紧紧只剩下回忆的时候,如今的这一切,应该都是美好的。

所以忽然之间,一切的不愉快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忽然会有一种想要重燃爱情的冲动。就如那一年热恋,热恋中的一切,似乎一切都是愉快的,没有丝毫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至少记忆里的都是如此。

写到这里,有一种惊诧又来了。还是伴随着怀疑与担忧。

我,似乎被生活打败了。

对的,我真的被生活打败了。

败得体无完肤,所以这几年来,总是那么焦躁不安,总是那么孤独自闭,又伴随孤芳自赏。总是那么歇斯底里,又伴随自以为是的看破红尘。

然后内心所想,皆是逃离。想着赚到钱了,我就该走了,去看看笔下写过的大漠狼烟,去领略笔下写过的长城内外。

还会幻想,幻想自己站在戈壁大漠里,应该就能感受到骑兵铁甲的轰鸣,站在关口顶端,就能看到某一日墙角下的尸山血海。

然后,略带缅怀,再继续走。

又或者住在乡下的宅子里,只看星辰,伴随蛙鸣。乡下只有老人,我比较适合脸上带着笑的老人们。

忽然间,现实又在眼前,我还没有逃出去,所以,我应该是歇斯底里。

也是这夜半三更,冷雨点滴,慢慢消停些许。

不谈勇敢,我还是想走,这回不是逃离,而是应该享受这个世间美好的一切。

美景,苍茫,人物,历史,感受,还有爱情,还有一个小宝贝纯真的笑容。

有时候,当爱好变成了工作,它就变得那么讨厌了,让我如此不待见它。

所以写稿,总容易成为一种煎熬,他是我逃离一切的路径,好似黑夜里冲破牢笼的唯一手段。

所以,我开始不待见他,开始下意识回避着它,甚至偶尔也开始鄙视着它。只在现实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会正视它,才会需要它。

以前,我是享受它的,享受创造一个世界或者一个故事的乐趣。

如今,该是再次享受它的时候了。

让它带着我走吧!

带着我的一切一起走!

做一个只知享乐的人,这应该才是一辈子应该追求的。这样的生活,一切就会是美好的。

唯有这样,回忆与现实,还有未来,才是重合在一起的。

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彷徨,过不得多久三十而立,一家老小,还有自己一颗并不炙热的心。

想说热爱生活,却不必过于拔高。

稍许沉重,更多憧憬。

第五十七章 勇,退(感谢咸鱼苏卡万赏)

天色渐晚,满场万余人,却没有一人先行离场,似乎都忘记了汴梁城门落夜就会关闭。

当狄咏扯着已经沙哑的嗓门嘶吼:“今日结束了,明日再来。”

当所有工作人员都跟着狄咏大喊的时候。

忽然满场沸腾了起来。

“继续打,让周侗出来。”

“继续,继续打……”

“周侗、周侗、周侗……”

“打周侗,让周侗出来。”

自然也有人扯着嗓门回应:“明日大早,第一场,周侗对战草上飞。”

“明日了,明日来早,今日结束了。”

“周侗明日第一场。”

义愤填膺整整一天的看客们,一边愤怒叫骂着,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一边不情不愿往看台而下。

甘奇脸上带着一种贱兮兮的笑容,满场的叫骂,甘奇就这么看着。

贵宾席上的赵大姐似乎也很是不开心,眼神到处寻找着甘奇,甚至直接带着赵宗汉翻山越岭走到了甘奇身边。

“甘先生,缘何不打了呢?都到周侗了,为何不叫他上场?”赵大姐气呼呼问道。

甘奇看着这个赵大姐,语重心长:“大姐,咱们应该是一伙的,你得把自己位置摆正啊。”

“什么一伙的,天还有点亮光,抓紧时间,让周侗上场,过一会儿天就真黑了。”赵大姐又道。

“大姐,你想想,说书人故事到得最精彩的时候,是不是得来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啊?”甘奇解释一语。

赵大姐回神一想,似有所悟。

一旁的赵宗汉不乐意了,说道:“什么下回分解,立马分解,我就要看看周侗有几分本事。”

赵大姐连忙挥手一拉,把赵宗汉拉到身后,说道:“甘先生高明,我今夜回去拿钱,明日送到府中来,还请甘先生把契约写好。”

甘奇点点头,礼送赵大姐去赶地铁……赶城门。

狄青慢慢从看台而下,脸上还有微笑,这份微笑伴随了他整整一天,来的时候狄青是一副苍老无神的模样,此时多少有点容光焕发。

狄青就站在甘奇身边,并不急着去赶城门,似乎也并不在意赶城门这件事情,那座城门,对他来说,兴许就是一座牢笼,专门关押猛虎的牢笼。

骂咧声慢慢消停了,人山人海的场景慢慢散去,留下的是许多人打扫卫生的背影。

甘奇对着狄青笑了笑,问道:“狄枢密今夜不归?”

“有酒吗?”狄青问道。

甘奇点头:“自是有的。”

“走!”狄青抬手,先走两步,背影宽阔,虽然有些许佝偻消瘦,却还是显得那么强壮而有力量感。

恍惚间,甘奇有一种冲动与想象,想象着狄青昔日战场上的英姿,长枪在手,披头散发带着铜面具,骏马在下,如风而去,然后就是血光漫天,命如草芥,何等英雄豪杰。

甘奇有一种希望能看到这一幕的冲动,男人当如是,甘奇这一辈子,最容易被热血打动。

转头就是现实,罢了。摆上宴席,斟满好酒。

狄咏作陪一旁,嗓子已然说不出话来,却也不断伺候着老父饮酒吃饭。

狄青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却还是故意显得很乐观,言语皆是调笑:“那周侗武艺如何啊?总不会上场就被人打趴下了吧?”

甘奇答了一语:“万夫莫当之勇。”

“胡说八道,这世间哪里来的万夫莫当之勇?”狄青笑道。

“狄枢密可不就是万夫莫当之勇?”甘奇不是奉承,而是真心。

狄青摆摆手:“老夫只有勇,没有万夫莫当。”

狄青一语说完,忽然又有些消沉,接了一句:“如今连勇都没有了,只余当年勇了。”

甘奇闻言,接了一语:“狄枢密可想再勇一回?”

狄咏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大哥,切勿胡说八道。”

狄青却问:“你且说说如何去勇啊?”

“舍得就是勇,狄枢密可曾舍得?”甘奇这段时间想了许久,甚至都不是甘奇主动去想的,而是下意识去想的,就是想着如何帮狄青走出困境,如何让狄青不至于马上病死。

“舍得?”狄青重复一语,微微皱眉,又道:“舍得什么?”

甘奇试探性问道:“狄枢密可曾有过不忿?可曾有过不服?”

狄青拿起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不忿如何?不服又如何?”

“狄枢密不忿、不服,所以狄枢密不认命,所以狄枢密不愿躲、不愿藏,所以狄枢密就这么站着,哪怕即将倒下了,也这么站着。”甘奇所言,乃是自己对于狄青的理解。觉得狄青就是心底有一份硬气,心底憋着一股劲。

狄青却慢慢摆手:“老夫知你所言,但是你却说错了。老夫只是觉得当今圣上乃仁义之君,老夫相信圣上慧眼,相信圣人圣明。”

甘奇以为狄青是在与所有人默默较劲,也在与自己较劲。但是狄青却并非如此,狄青只是单纯相信仁宗皇帝,或者说狄青心中的忠义,一直都在。

也是这位仁宗皇帝,当着无数人的面屡次夸奖过狄青是那忠义之臣。所以狄青总认为自己现在的所有遭遇,总有一天会过去。

甘奇终于直白一语:“狄枢密,有时候不一定往前走是勇,退一步也是勇。”

狄青闻言愕然,慢慢看向甘奇,问道:“退一步?退一步,老夫这一辈子,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可以剩下?如何面对昔日满腔的热血?如何面对那些同生共死之人?”

“狄枢密,狄相公,死而已,有何惧之?死都不惧,更有何惧之?”甘奇与狄青交流,似乎有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听得狄咏满脸疑问。却是甘奇与狄青,却又清楚明白。

“死,可以明志。”狄青一字一句答道。

“不死,更可明志。退一步,海阔天空,待得来日还有战起,那一日才是真正明志之时。”甘奇说得清楚明白。狄青如今这般局面,满朝人人喊打,这朝廷还有什么必要再待下去?

有时候,破局之法就是这么简单,但是狄青从未想过,那就是辞官。辞官了,不回乡,留在汴京里蹉跎度日,在皇城司的监管下安度晚年,有何不可?

满朝攻讦之人,倒也没有人想着让狄青死,就是想把狄青赶出去,赶出权力中心,赶出枢密院领兵之处。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不就是防备武将造反吗?武将无权在手,无心腹兵将在身边,每日娱乐蹉跎,而且还留在可以监视的范围之内,比什么贬责出京都要让人放心百倍。

“还有来日?呵呵……老夫到得今日,是多少同袍兄弟用命换来了?老夫不要了?死后如何面对他们?”狄青笑得苦涩非常。狄青也有狄青的执念,因为别人也好,因为自己也好,他似乎舍不得今日这个枢密院副使,舍不得这个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

“狄枢密,总还有个东山再起,这个大宋,满朝文武,战事之上,又有几人能倚仗?”甘奇是真这么认为,狄青满打满算不过四十九岁,此番若不病死,机会还有无数。

狄咏此时终于听明白了,也连忙开口道:“父亲,我觉得甘大哥说得对,咱们不干了还不行吗?总有一日,教他们都念着父亲的好处,来求着父亲。党项与吐蕃诸部,皆是那反复之贼,如今种老伯已西去,还有何人比得父亲?”

狄咏口中的种老伯,就是种世衡,种愕的父亲,种师道、种师中的爷爷,刚刚去世几年。

“还有西南土人,平了一个侬智高,还有后来人。”甘奇补充道,意思再明显不过,急流勇退,总有一日再起战事,满朝文武,皇帝陛下,哪个不想着还有一个老战神?何必让人反复攻讦,何必让人一贬再贬?

狄青沉默了,一杯接一杯在饮。

第五十八章 不知寻我何事?

劝狄青急流勇退,这是此时的甘奇唯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话已说尽,甘奇沉默等候,狄咏不断给自己的父亲斟酒。

夜幕深沉,屋外忽然下起了秋末的雨水,滴答清脆。

狄青不断长叹、摇头。

终于,狄青问了一句:“余生还有何事能蹉跎?”

甘奇大喜,连忙答道:“狄枢密,此番汴梁武艺高手皆聚于此,过得一段时间,我更是要与其中佼佼者签订契约,狄枢密不若来做个总教头如何?”

“总教头?练兵?”狄青笑道。

甘奇连连摆手笑道:“岂能是练兵,乃是娱乐而已,提升他们的武艺,上场之后,只为比赛更加精彩。赚钱,赚钱而已。”

狄青似乎真的有几番释然了,唏嘘答道:“赚钱,赚钱好啊,那就赚钱吧。”

甘奇连忙举杯:“狄相公请!”

“不吃了,时候不早了,且睡下。”狄青摆手起身。

甘奇连忙去安排狄青休息。

只是狄青房间里的灯,彻夜未熄。

提着笔的狄青,用那并不工整的字迹,一字一句慢慢琢磨着,一篇辞官之文,不谈文采,但是情深意切。

写得老狄青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也泛起了点点泪花,往日那些事,一时间历历在目。

范文正公,韩琦,甚至那个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战场下受不得半点委屈、鞭打女人的焦用。焦用的死,那一刻狄青泣血的求情,还有韩琦韩相公那一句:唯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

这一切,不谈是非对错,都落幕了。

落幕之下的狄青,泪光闪烁。

泪水滴落在纸面,老汉不得不再换一张,重新写来,明日里呈上御前。

想来这一张纸到得御前,应该是满场欢喜,唯有仁宗陛下会长吁短叹一番,说上几句夺情话语,然后诸多相公先把狄青拿来夸一番,再把仁宗陛下拿来劝一番,如此而已。

第二日清晨的汴梁城门,门还未开,就有无数人等候在门口。

“贼军汉,还不快快开门,我家少爷要出城。”

“睡死呢?再不开门,我家少爷回去,少不得让老爷参你们一本,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快开门,快开门。”

城楼之上的守门士卒,睡眼惺忪而起,看着门内无数人破口叫骂,不敢还一句话语,急忙下城来打开城门。

贼军汉、贼配军,大宋朝当兵的,似乎也习惯了被人这么骂,脸上刺着字。谁叫他们都是活不下去才当的兵?谁叫他们好事不做,非要去当兵。谁叫他们非要往脸上刺个字?

门洞缓缓打开,赶着看周侗挨打的汴梁人蜂拥而出,往那相扑场奔去,占个靠前的位置,看着周侗如何挨打。

入场的几个口子,又传来无数骂咧之声。

“收钱?他娘的,老子在汴梁城里看相扑,从来没有收过入门钱。”

“入个门口,还要收钱?”

骂咧无数,甚至几乎都要起冲突了,但是这门票钱,该交的还得交。有钱有势的不在乎这点小钱,更在乎能不能占一个好位置,在乎这点小钱的也闹不起来什么风浪。

场下,甘奇正在给周侗鼓劲:“稍后上台,你可万万不要紧张过度。”

周侗点点头,哪里能不紧张,一露面,满场皆是“打周侗”呼喊,这个少年人如何能不紧张。

大侠草上飞已经在擂台上等候多时了,还时不时左右拱手致意:“今日诸位见证,我草上飞定会把那周侗打趴在地!”

草上飞气势了得,自信非常,扬名京城,就在今日。

满场喝彩叫好。

“草上飞大侠,今日你若胜了,爷有重赏!”

“重赏,重赏。”

“谢过诸位,我此来不为钱财,只为汴梁人一口气,定当不负众望。”草上飞大侠一人在台上,等候了许久不见周侗,多少有点以为周侗是在怯战了。

周侗慢慢悠悠出来,往擂台而去。

满场同喊一个字:“打!”

“往死里打。”

周侗终于上场,与草上飞拱手:“在下周侗,见过!”

草上飞却并不回礼,而是说道:“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汴梁好汉的厉害。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如此目中无人。”

周侗闻言环看四周,人头涌动,人人怒不可遏,叫骂震天,忽然双腿微微一颤,手也在颤,心脏似乎都跳到了嗓子眼。

一旁的狄咏沙哑一语:“开始!”

周侗似乎都没有听到,只见那草上飞一跃而来,砂锅大的拳头举得高高,直往周侗脸颊袭来。

“嘭!”周侗被打得一个趔趄,几步都没有站稳。

台下不远的甘奇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几步,大喊:“周侗,不要睡着了啊,这是奥……比赛啊!”

满场激动无比,一个个喜笑颜开,好似胸中一口恶气终于出出来了,皆是大喊:“打,接着打,往死里打!”

趔趄几步的周侗,刚一站稳身形,左右看了看,大侠草上飞的腿又跟来。

周侗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脑袋却还有一点昏懵,连忙一躲。

腿是让过去了,雨点一般的拳头再来,周侗连连再躲。

甘奇已经来到了擂台旁边,连连大喊:“周侗,还手啊。”

“哦。”周侗答了一语。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只见大侠草上飞从擂台上倒飞而出,直接跌落在没有围栏的擂台边上。

霎时间,满场禁声,落针可闻。

大侠草上飞连忙想要爬起。

又听甘奇一语:“把他推下去。”

“哦。”周侗又答一语,飞奔过去,双手一推。

刚刚站起的草上飞,就这么掉了下去。

“草上飞,你……”

“草上飞,你怎么这么不顶用啊。”

“草上飞,你……你……你他娘……”

愤怒,满场的愤怒。

草上飞连忙爬起,大声说道:“刚才一个不慎,叫他钻了空子,不算。”

只是满场呼喊,哪里还有人听得到草上飞的解释之语。

台上的狄咏,早已把周侗的手臂举了起来,喊道:“周侗,胜!”

陡然间,满场皆是低落的气氛。

第一轮比赛还未结束,甘奇看得这般气氛,连忙把狄咏寻来,开口说道:“中午,再举行一轮抽签。”

“大哥,此时晋级者不过一百多人,还有几百人没有决出胜负呢。”狄咏说道。

“先抽签一轮,让周侗的对手先出来。”甘奇说道。

狄咏点头:“好的,大哥安排总是不会错的。”

不远处,几个已经晋级的汉子围在一起,一人开口问道:“刘兄,那周侗武艺,你可看出个所以然来?”

被称为刘兄的人,名叫刘廷龙,乃是汴梁城大名鼎鼎的相扑手,最是擅长摔跤技巧。

开口发问之人,名叫冷甲鱼,甲鱼乃是诨号,代表了他有一身横练的功夫,擅长拳脚,抗击打能力极强。

刘廷龙答道:“看得出些许真切,周侗出招极快,发力时间极短,仓促提腿,速度快若闪电,力道也是惊人。”

冷甲鱼也点头说道:“嗯,若是我在场上,这一脚怕也躲不过去,不过倒也伤不了我。刘兄以为呢?”

“我若在场,当直接缠抱与他,不给他发力的机会,待得把他摔倒,坐身猛击之。”刘廷龙答道。

两人互相商量着对策,显然这两人将会是周侗的劲敌。

远处,甘奇正在夸奖着刚刚获胜的周侗,夸奖完周侗,甘奇走到看台之上准备落座。

忽然有人走到甘奇身边,拱手:“可是甘奇甘大官人?”

甘奇回头看着此人,人高马大,身上似乎还带着凶戾的气息,回文一句:“不知寻我何事?”

“我家官人请甘官人一叙。”这人边说,还边往不远看台指了指。

甘奇沿着方向看去,一个精壮的汉子,一个人坐了两个人的位置,虎背熊腰,目光如鹰隼锐利,却还含笑看着甘奇点头。

甘奇微微皱眉,问了一句:“敢问……”

“甘大官人见了便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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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曹家有国舅

看台上那个汉子正对着甘奇微笑,此时的甘奇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这汴梁城,甘奇陡然间就成了一个怀璧者,满汴梁都是那达官显贵,日进斗金的甘奇,岂能不面对这些人?

甘奇迈步往上,那人却端坐在看台,一人就坐了两个座位,左右还有七八个大汉把他围在中间。

甘奇上前拱手:“在下甘奇,不知当面是哪位贵人?”

壮汉起身,身形如熊,又圆又黑的脸上有一双带着戾气的眼眸,也一拱手,笑道:“某乃曹横,东京十三门的掌舵,见过!”

东京,也就是汴梁,大宋朝有四京,东京汴梁,南京应天府(商丘),北京大名府(大名),西京河南府(洛阳)。

东京十三门这个名号,甘奇似乎听过,又似乎没有多大印象,甘奇知道这个名头并非官府衙门,便问:“不知曹掌舵此来寻在下,有何贵干?”

曹横问道:“听闻如今这码头上的黑虎帮已经没有了?成了甘大官人的地盘了?”

“倒也没有什么地盘不地盘的,黑虎帮为祸乡里,覆灭也是迟早之事。”甘奇答了个模棱两可。

曹横爽朗一笑:“哈哈……甘大官人好气魄啊,智谋也是不凡,这般产业,教人羡慕。”

甘奇听得连连皱眉,有人夸他,可不一定是好事。甘奇答道:“还请曹掌舵明示。”

曹横忽然拍了拍甘奇的肩膀,说道:“甘大官人不必如此生份,东京十三门,向来都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一起发展。以往那王胜寻过我无数次,想把这东京十三门变成东京十四门,我都未允。今日前来寻甘官人,便是想把这东京十三门变成东京十四门,不知甘官人意下如何啊?”

甘奇这回是听懂了,所谓东京十三门,不过就是东京恶势力联盟而已。以前王胜想加入,别人还看不上,王胜势力范围都在城外,别人看不上也是正常。

如今为何又主动上门来邀请甘奇了呢?

这个问题不必多想。

甘奇已然试探问道:“不知在下若是到得曹掌舵麾下,可有些什么要求?”

曹横的笑依旧爽朗:“哈哈……东京城,百万余人口,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生意,有人能做禁军的供粮生意,有人能做正店名楼,有人能垄断牙行,有人能控制租赁,有人能把着勾栏瓦肆,有人能从官府拿出盐铁批条……繁多种种,皆要有些规矩才是。”

甘奇笑道:“曹掌舵是说,在下若是到得掌舵麾下,便可做这些生意了?”

曹横倒是被甘奇说得愣了愣,有笑道:“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也在于商议。”

“在下还以为皆由曹掌舵一言而决呢?”甘奇此时似乎成了如甘霸那般呆愣的人了。

曹横又答:“甘官人是那聪明人,岂能不懂这些,某是这十三门的掌舵,能不能一言而决,甘官人又何必多问?”

甘奇已然懒得打这些谜语机锋了,直接问道:“曹掌舵可是看中了在下这个相扑场?”

曹横似乎也没有想到甘奇这么直白,这回的笑声里,多少有些尴尬:“哈哈……甘官人智谋不凡啊,那便直言,相扑场这份产业,好是好。就是得罪人太多,城内大小相扑场无数,而今都成了个门可罗雀,有人寻某来出头。某却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所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毕竟和气才能生财,打打杀杀那是没有必要的,甘官人以为呢?”

“不知曹掌舵所说的折中之法是个什么法子?在下也不愿打打杀杀的,和气生财自然最好不过。”甘奇答道。

“好,某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折中之法对于甘官人而言,自然是好处无数。只要甘官人把这东京十三门变成了东京十四门,那大家都是自己人了,许多事情更好说。大家都是场面人,向来直来直往,甘官人拿出五成的份子,往后众兄弟便是个同气连枝,保准甘官人能安心赚钱,若是往后遇上什么问题,尽管来寻众兄弟们解决就是,这汴京城内,没有众兄弟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曹横笑还在脸上,眼神却已微微眯起,看着甘奇。

甘奇微微皱眉,五成?赵大姐都只拿去了一成半,狄青都只有一成,这个曹横,开口就是五成?

甘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东京城内大小事,曹掌舵当真都能解决?”

“那是自然。”曹横自信非常。

“开封府也不在话下?”甘奇又问。

曹横依旧自信摆摆手:“开封府自不在话下。”

甘奇试探两番,这人竟然都未把开封府包拯放在眼里?这人身后怎么有这么大的势力?

这有些不科学啊?还是说曹横只是在吹牛?要说曹横吹牛?也不太可能。

那曹横身后到底是何人?

曹横似乎看出了甘奇在犹豫,眼神示意一下身边之人。

立马有一人开口说道:“甘官人,你可不要小看了我家掌舵,你可知当今皇后娘娘姓什么?”

这是在提醒甘奇,这一语自然能把甘奇提醒了,当今皇后姓什么?当然是姓曹。

想到曹皇后,甘奇微微惊讶了一下,要说这位曹皇后,倒是有些名气,民间口碑也不坏。

但是甘奇不免想起了另外一人,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国舅曹佾,对的,就是后世神话故事里那个八仙之一的曹国舅。吕洞宾、何仙姑的那个八仙之一。

故事里的这个曹国舅成为八仙之前,似乎风评一般,似乎曹国舅也还有个弟弟,更是个狠厉角色。但是这个曹横,显然不是曹国舅的弟弟,大概是曹家族人,背后倚仗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两位曹家国舅爷。

甘奇下意识问道:“曹国舅?”

曹横摆摆手,笑道:“见笑,见笑。”

这还见笑呢?甘奇一撇嘴,答道:“曹掌舵且让我思虑一番,往后再说。”

曹横本以为曹家一出,甘奇应该大惊失色,然后万事好说,以往这种事情,曹横应该做过不少次,所以信心百倍,就等着甘奇惊吓连连,俯身来拜了。

没想到甘奇竟然没有那么配合,还敷衍起来。

曹横面色一变,语气一冷,问道:“甘官人当真要往后再说?”

“自然是往后再说,因为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啊。”甘奇是准备扯起虎皮做大旗了,曹横这般的场面人,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吃惯了肉的人,胃口都很大,谈判的余地也很小。甘奇也是在未来做准备,将来甘奇的买卖肯定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有些麻烦现在不解决了,往后就是越来越大的麻烦。

好不容易弄出了个赚钱的营生,成了他人的嫁衣?甘奇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曹横面带狠厉,问道:“那谁说了算?”

甘奇不答,事情牵涉甚广,若是放在旁人,只怕早已低眉顺眼,甘奇是不可能低眉顺眼的。但是想让赵大姐与国舅爷掰手腕,此时还不太现实。

一来,赵大姐与甘奇关系也没有好到那个份上,赵大姐想赚钱而已,只要股份在,跟谁赚都一样。至于什么看上这个妹夫或者女婿的事情,甘奇压根就没有当回事,也当不了一回事,甘奇也不想娶个姑奶奶。

二来,甘奇心中,赵大姐兴许还真不一定愿意与曹家扳手腕,因为曹皇后如今在皇帝身边很是受宠,赵宗实能不能真成为太子、成为皇帝,此时都还是一个未知数,而曹皇后也是能左右局势的人之一。

综合这两方面,甘奇虎皮只能扯到一半,不能真把这旗子给立起来,但是扯到一半,倒也足够,至少让曹横有个忌惮。

所以甘奇答道:“曹掌舵也是聪明人,在下也不便多言,咱们今日到此为止,再会。”

甘奇说完,已然转头往看台而下。

曹横铁青着脸,看着甘奇的背影,说了一语:“去查,看看甘奇后面是何人,好好的查。”

而已经下了看台的甘奇,眉头紧锁,这个事情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处理的,后续之事,还得好好谋划。

第六十章 施恩情

下午的相扑比赛依旧如火如荼在继续,那位曹掌舵却并未走,倒也不是这比赛把他给留住了,兴许是这热闹不凡的场面把他留住了,满上一万多人,在他眼里已然都是钱了。

甘奇不傻,深知场面上的事情,但是甘奇也不是那受人威胁之辈,甘奇有一个座右铭,人可以低头,但是不能活得委曲求全。

人总要有一点立场,有一点脾气。

汴梁城里的人富得流油,大宋朝,以整个天下的出产来供应着这座一百多万人口的汴梁城,生意嘛,赚钱而已,依托着这座汴梁城,想这么赚就能怎么赚。

甘霸在旁,甘奇又开口吩咐道:“呆霸,你去码头老铁匠那里走一趟,定制五十个轴承回来。”

甘霸自是知道甘奇所言“轴承”是何物,带着钱就往码头而去。

东京十三门,看来是真要杠一回了。黑恶势力,真正赚钱的渠道,不过就是娱乐产业。甘奇有了人流,自然要物尽其用,要打造出自己的娱乐巨无霸,垄断这一词,刚才还是曹横提醒他的。

那就让大宋朝的百姓们看看到底什么叫作娱乐。

相扑场外的商铺,甘奇再一次让狄咏派人去招揽匠人了,要加快进度,彻底把甘家村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娱乐商圈。

相扑场内,喝彩呼喊之声震天。

相扑场外,甘奇走在路上,到处都是上前来拜见的村民们。

昨日倒是没有这么多村民到这里来,甚至甘霸进村去请,都没有多少人来。今日似乎已经全村出动了,卖水的,卖饭食的。如今相扑场还没有印刷入场券,一切还是初始阶段,往后肯定要往正轨方向发展,这门口十有八九还会有倒卖入场券的黄牛党。

不断有村民上来感谢甘奇,毕竟这里是甘奇家的地,蹭着热度赚钱,不感谢一下甘奇,来日甘奇不准他们来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一瓢水都能卖三个铜钱,对于村民们来说,比捡钱都容易。

也有聪明人,上前感谢之余,还道:“甘大官人,若是这商铺盖好了,一定先要紧着我啊,我一定来租上一处。”

甘奇笑着点头:“放心放心,一定先紧着咱们村里人,只是这租金可不便宜呢?”

那人闻言试探问道:“不知租金一年要多少钱啊?”

甘奇看着不远一瓢卖了三个铜钱的水,答道:“百十贯是至少。”

话音一落,那人一脸苦涩,他哪里能有百十贯的身家?就算卖了祖宅,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唯有摇摇头,一脸不舍,又开不了口。

却听甘奇忽然说道:“咱们都是自家人,到时候自家人好说,分期付款就是,订了契约,先做生意,赚了钱,再交租金。”

那人闻言,已然喜笑颜开,连连作揖:“甘官人,那……那……”

“当真的,我记着你,到时候你来寻我,我给你留一处好地方。”甘奇显然是要带着全村共同致富的想法。

“多谢多谢,再拜甘官人。”

甘奇已然上前去扶,口中笑道:“不必再拜了,你还比我长一辈呢,如此大拜岂不是折我的寿。赚了钱,好好赡养父母,让孩子上学堂读书,将来也有个发扬光大。”

说完,甘奇也顾不得那千恩万谢之人,已然又往前去,今日周侗比赛已经结束了,相扑场的运作也慢慢走入了正轨,甘奇便也想着家中还有个吴承渥。

此时甘奇对于吴承渥上心了不少,谄媚巴结讨好赵家是没有必要的,但是施恩惠给赵家,那是可以的。

甘奇就真的准备给赵家施恩了,第一步,就是让吴承渥考上进士。这份恩情,对于赵大姐而言,可当真不小。这个时代,能让人考上进士做官,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恩情?

甘奇往村中而回,远远还看见拄着拐杖的甘三爷带着几个老头正在往相扑场这边眺望。

见得这一幕,甘奇只是笑了笑,并不多管。

远处的甘三爷,却是一脸的不解与疑惑,问身边老头:“你们说,这甘奇到底何德何能?恁得就有这么多人非要从城内出来看这么一场相扑?相扑哪里看不到?”

一旁的老头答道:“我也是想不明白,最近就听村里几个小子每天入城去晃荡,如何就能拉得这么多人来城外看相扑?”

又有一个老头说道:“我看啊,十有八九是甘奇遇了贵人,有贵人相助,否则凭得他,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甘三爷闻言连连点头:“嗯,说得对,定是有贵人相助,泼皮无懒般的人物,阿谀奉承倒是把好手,定是攀附了哪家贵人,走了那狗屎运道。”

“三爷,这回甘奇,怕不是要发迹了吧?”

三爷闻言怒道:“发迹,发迹个屁,三教九流也能说发迹?攀附了贵人,也不过是个泼皮,你以为贵人是那么好攀附的?说不定哪天,那贵人一翻脸,叫甘奇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我家正儿有出息,来日考上进士,那才真是发迹了。待着看,一个无赖人物,岂能比得上我家正儿?待我正儿官服在身,荣归故里。”

一个老头闻言,连连点头:“三爷说得是,靠别人不算什么,靠自己才是,正儿如今在国子学,中进士是迟早的事情。”

几个老头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回到家中的甘奇,看着书房里埋头苦读的吴承渥,多少也有些佩服,外面那么热闹,吴承渥却还坐得住,丝毫没有凑热闹的心思,昨日陪着夫人看了几场相扑,今日依旧苦读不辍。

甘奇进了书房,吴承渥已然起身拜见:“见过先生。”

甘奇点点头,说道:“今日我押了一些题目,你一个一个好好答。”

吴承渥大喜,连忙作请:“先生请!”

甘奇拿出一堆题目,刑赏忠厚之至赫然在列。

甘奇也懒得去迂回了,直接点着这一题,说道:“今日做这题,好好答,哪怕答上一百遍,也要答到我满意为止。”

“学生尽力,不敢怠慢。”吴承渥点头说道。

吴承渥接着做题,甘奇也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始读书,身边这个现成的老师,不能浪费了。

两人正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赵大姐却在下午半晌来了,带着一堆小厮,挑着几个大箱子。

第六十一章 招揽?站队?

赵大姐自然是送钱来的,赵大姐身边依旧跟着赵宗汉,之所以今天这么晚才来送钱,只因为赵宗汉还真没有这么多钱,得到处去凑一凑,一凑就是下午了。

甘奇与赵大姐定了契约,却也没有把今日曹家的事情拿来说。

契约签好,赵大姐带着弟弟往相扑场而去,相扑场处,还有不少赵大姐邀来的熟人好友,其中许多就是各处的官宦夫人小姐之类,还有赵宗汉一帮朋友,姓赵的就有二三十人。

如今这赵大姐倒是有点主人的意思了,还是那句话,赵大姐聚齐了家庭妇女所有的优点,做起生意来,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不落,算是竭尽全力。这样的股东,当然是越多越好。

甘奇不免也要往相扑场去一趟,各处寒暄招呼,总是少不了的。

到得下午申时下,也就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苏轼来了一趟,在相扑场外工地旁寻到甘奇,与甘奇说道:“今日午后,欧阳学士差人来请,请我父子三人去家中赴宴,也请了甘兄,还特地嘱托甘兄一定要到场。”

甘奇闻言有些疑惑,欧阳修何等人物?主动设宴请客?所以问道:“欧阳学士点名要我去?”

苏轼点点头:“嗯,欧阳学士知道你我相熟,所以特地嘱咐了一语。”

甘奇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也不得不去,只得回家换了一套老儒衫,跟着苏轼往城内而去。

欧阳修的家在内城,并不豪奢,却也占地二十亩不止。

客厅之内,苏洵与苏辙已然先到,正在有礼有节与欧阳修闲聊,旁边还有三十多岁的曾巩在一旁。

甘奇与苏轼后到,两人上前见礼。

欧阳修笑意盈盈:“落座落座,过得一会才开席,今日见得你们,我大宋文坛,后继有人啊。”

欧阳修自是在夸,甘奇一边落座,一边稍微打量了一下欧阳修,当真气度不凡,面相端正,十足的君子风范。

甘奇落座片刻,欧阳修闲聊之余,忽然开口问道:“甘奇,你可是与开封府包拯极为熟识?”

甘奇闻言一愣,欧阳修突然这么问一语,连一点预兆都没有,甘奇不免有些多想,却不犹豫,接道:“包待制乃长辈先生,学生承蒙包待制不弃,多教导学生勤勉进学,学生心中对包待制,多是感激之情。”

欧阳修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哦?老夫还以为你拜在了包拯门下呢?”

甘奇又答:“学生不久之后当往府学进考,若是包待制抬举,愿意收入门下,那自是求之不得。”

甘奇一边答话,一边暗暗打量欧阳修的表情变化,欧阳修笑意已然减少了许多,这让甘奇猜测到了一些事情。难道?难道欧阳修问这些话语是让自己站队的意思?

甘奇想到这里,又觉得不至于啊,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连科举考试都没有参加过的人,哪里轮得到自己站队?要站队也要进入官场之后吧?

“哦,如此啊?今日老夫这门庭,你也认识了,老夫一向惜才,后辈学子读书,何其不易。若是平常有暇,多来老夫这里坐坐,老夫闲暇之余,也多在家中讲学,子固也多在府上,你们都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当多多走动才是。”欧阳修捋着胡须说道。子固,便是曾巩的字。

曾巩此时也起身拱手:“在下曾巩、曾子固,见过。”

甘奇与苏轼苏辙自然起身回礼。

欧阳修这么一说,意思似乎就明显了许多,倒是让甘奇为难起来。甘奇知道欧阳修与包拯两人之间多有不愉快的事情,甘奇要入开封府官学,自然需要包拯多多照拂,倒不是要让包拯怎么教导,而是说甘奇本就是开封府户籍,考试之事都在开封府,没有开封府的这一道,甘奇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个大宋朝,考不上试,什么都是白搭,狄青就是代表。甘奇若想在这大宋朝活得舒服,不论做不做官,这个试是必须要考的,考出来了,那就是一个护身符。

大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上下三百余年,从宋真宗开始,朝廷几乎从来没有用法律杀过士大夫。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好像约定俗成了一般,只要考上了进士,几乎就是免死金牌。当然,也不是真的一个都没有杀过,只是杀的办法不一样,比如王黼,皇帝也只是贬了他,杀人的还是别人。即便如王黼这般,也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而且甘奇对于包拯,本就有感激之意,甘奇也打过包拯的旗号解决一些麻烦。而且包拯在诗会上对于甘奇也有过抬举。人总不能忘恩负义?

欧阳修几语,甘奇已然有些烦恼,这顿饭也吃得不自在。苏家三人倒是没有甘奇这种烦恼。

觥筹交错之间,欧阳修更是时不时把甘奇拿来夸奖几句,还说甘奇这般才华,假以时日好好培养,必然名动天下之类的话语。

甘奇却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似欧阳修就等着甘奇大拜而下,拜师当场了。

甘奇只是愣愣的,当作听不懂。

拜师欧阳修,对于甘奇来说是不太可能的,甘奇对欧阳修有先入为主的排斥,特别是狄青这件事情上,甘奇与之就不是一路人。

熬着熬着,这顿饭终于是吃完了,甘奇与苏家三人出门而去,晚间还得到苏家去借宿。

走在大街上的甘奇,忽然想在这汴梁城内置办一个宅子,免得总是往苏家去借宿。

此时的甘奇也在想,要不要到包拯家拜访一趟,相比欧阳修,甘奇更喜欢包拯,也承了包拯的情,去感谢一番也是应该。

出名,有时候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好事。但是甘奇也并不是不喜欢出名,既然出了名,那就得往前走,也该考虑一下读书进学,也要给自己争取一个护身符。若是有了这个护身符,面对曹家,也能从容许多。

这是甘奇第一次对考科举这么认真去思虑,头前还未如此多想。

第二日大早,甘奇出城而去,周侗今日可不是第一个上场,而是几乎最后上场,压轴大戏,这自然也是甘奇安排的。

这天早上,狄青未到相扑场,而是去了皇城,在垂拱殿里面见皇帝赵祯。请辞的奏折皇帝早已看过,更与许多人商议过。

今日来见,老皇帝再三挽留,狄青再三推辞。老皇帝万分不舍,这些不舍,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然后就是一个皆大欢喜。

狄青唏嘘间出了大殿,走到半路却被韩琦叫住了。

狄青见得韩琦,连忙大礼相见。韩琦如今是三司使、枢密院使,权柄正盛,三司使大概就是财政部部长、税务总局局长,再加盐铁专卖局总局长,还管理户部许多事情。枢密院使,大概就是*********。枢密院可以简单理解为中央军事委员会加国防部。

过不得多久,韩琦还要升官。

狄青拜完,韩琦看了看狄青,脚步微微迈起,往前走去,狄青跟在身后。韩琦开口:“你虽然告老辞官,但是家住京城,也不得乱走。”

狄青闻言大惊,却还连连点头:“是,在下一定不敢乱走。”

韩琦一语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而去。

狄青故意减慢步伐,皱眉摇头,心中似乎又是郁闷不已。狄青心中满腔忠义,官都辞了,却还被如此防备,何其可悲。

第六十二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相扑场擂台之上,周侗准备再次上场,满场呼喊如雷,叫骂不止。

周侗也不复头两日那般的紧张,与一旁的甘奇说道:“大哥,还别说,这些骂声,听着听着,就真的习惯了。”

甘奇笑道:“那是自然,不被人骂是庸才,这些骂声,你就当是为你鼓劲的。”

周侗左右舞了舞拳脚,少年人的跳脱又回来了,说道:“大哥,你且看,待我上台去,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擂台周边,已然围满了人,都是参赛选手,有人已经被淘汰了,有人刚刚晋级,却都不离开,就等着今日周侗这一场。

周侗走上台去,拱手左右致意,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骂声。

对面一人,双手环抱在胸,能在今日遇见周侗,这人显然也是胜过了一局,连眼睛都不往周侗方向去看,只是伸出一直手臂指向周侗,开口:“今日你遇见了我,算你不走运道,且看我如何将你打败,好教你往后见得我汴梁好汉,也知道绕道而行。”

这般一语,场下几百汴梁好汉个个激动非常,呼喊震天。

周侗却是理都不理,只问裁判狄咏:“可以开始了吗?”

每每周侗比赛,都是狄咏来挡裁判。狄咏一声大喊:“开始。”

周侗翻身而上,然后就听得周侗不断大呼:“叫你装蒜,打死你。”

“叫你看不起人,打死你。”

“叫你托大,小爷打死你。”

全场都是抽冷气的声音,希望再一次破灭了,这周侗实在嚣张至极。

“站起来,还手啊,别只知道挨打。”

“还手啊,打死周侗啊。”

周侗已然把那人坐在了身下,拳如雨点。那人除了抱头闪躲,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一旁的狄咏都看愣了。

甘奇连忙出言提醒:“狄咏,快去拉开啊。”

狄咏连忙上前去拉周侗,比赛又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周侗昂首挺胸而下。

场下几百相扑手,皆是皱眉。

也有人开口说道:“这周侗当真走运,怎么抽到的都是这般无用之辈。若是抽到了我,叫他好看。”

也有人低眉在想,在想着万一遇上周侗,该如何应对。

显然是有些人只认为周侗是走运,有些人看出了门道,知道周侗不好对付。

满场骂声四起,这回骂的却不是周侗了。

甘奇看得这般场面,忽然开口与狄咏说道:“情绪可用,这盘口得先开了,不必等到六十四强的时候,先开周侗一人的盘口。”

“开盘口的事情,还得大哥亲自操作。”狄咏答道。

甘奇点点头:“你得跟着学。”

“大哥,我学倒是无妨,就怕学不好。”狄咏有些不自信。

甘奇却道:“往后这相扑场的事情,都会付与你一人管理,岂能学不好,一定要学好。”

狄咏听得一愣,答道:“大哥,你就不怕我把事情都搞砸了?”

“搞砸了?搞砸了有你好果子吃。”

狄咏一低头:“大哥,那你一定得好好教我。”

两人往相扑场外而去,一个教一个学。

第二日盘口就看起来了,前期甘奇也把盘口的事情简化了许多,比如尽量把赔率用整数来表示,方便看客们计算。

巨大的几个布告栏,就立在几个入口旁。

最顶端写着实时赔率,下面就是周侗与刘猛两个名字,刘猛自然就是周侗今日的对手。

围观之人无数,有识字的,便在念,不识字的自然在听。头前还有小厮在解释。

“周侗,一赔二,刘猛,一赔十?”

“岂有此理,凭什么刘猛就一赔十?看不起我们汴梁好汉不成?刘猛头两日厉害得紧,连连获胜,其实一般人?”

“我刘兄弟武艺高强,定能击败周侗。”这人似乎认识刘猛,又道:“我买刘兄弟胜,一贯钱。”

一旁的小厮喜笑颜开,连忙作请:“这边请这边请,这边账房付钱拿票。”

“我也买刘猛,汴梁人岂能怕了外人?”

“买刘猛,买刘猛。”

倒也有冷静的人,与身边人轻声说道:“我看那周侗此番还会获胜,买周侗吧,不必与钱过不去。”

身旁之人也深以为然:“嗯,买周侗,赚钱重要。待得之后有真正的高手出来了再说。”

甘奇就这么看着,两眼放光,赔率也在实时调整,买刘猛的越多,刘猛的赔率就会往下降,周侗的赔率就会往上涨。甘奇不是要靠周侗赚多少,而是在让操作之人熟悉流程。

甘奇开的盘口,不是对赌的。而是赚其中差价的,谁赢谁输都无所谓,甘奇是稳赚不赔的。并不去操作其中比赛,保证公正性。

所以实时数据很重要,待得押注稍微一多之后,小厮们不断在几个门口奔跑,把实时的押注数据送到账房,账房里就会有人计算双方获胜之后的赔付多少,再改变赔率,一直平衡着双方的赔付金额。如此赚取其中的差价。

若是以后,有了所有人更多场次的比赛数据之后,还可以引入一个公式来计算,这个公式倒是可以让操作变得更简单。这个公式也不难,因为甘奇曾经操作过赌球的球盘,这也是甘奇吃枪子的罪名之一。

虽然一场赚不了太多,但若是每日这么稳赚不赔,那数额就巨大了。

比赛已经开始,却还有人时不时从相扑场里冲出来,买上几注。

直待得周侗快上场了,盘口才封。

甘奇也就不再到处奔忙指导了,回家而去。

半道之上,却又遇到了东京十三门的掌舵曹横,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就是曹横来寻甘奇。

两人在路上相遇,这一回曹横却没有了满脸的笑容,连礼节都没有了,上前直接说道:“甘大官人,我道是何人在你身后撑腰呢?原来是赵宗梅与赵宗汉两姐弟啊?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一个只知画画的世子。哼哼……某倒是想会上一会,甘大官人替某邀约一番如何?”

甘奇还真不知道赵宗汉擅长画画,便是听得曹横这般语气,便也听得出曹横是真没有把这姐弟放在眼里。曹横身后的曹家国舅爷是真的厉害非常。

“曹掌舵可是在威胁在下?”甘奇问道。

“好话前头说了,有道是先礼后兵,礼下了你甘大官人不当回事,自然就得来点厉害的。许是甘大官人太年轻,不知我东京十三门的厉害。今日我曹某亲自再来,便是脸面给得足了,再问一回,这入门之事,你可想明白了?”曹横语气狠厉,再也懒得与甘奇这么个小年轻多说。好话不行,那就真要动点手脚了。

甘奇听得威胁之语,双眼微微一眯,也答了句狠厉话语:“强取豪夺不过如此,曹家人当真厉害得紧,大宋朗朗乾坤,却也敢如此行事?莫说相扑,就算是赌坊、青楼,这汴京城里所有娱乐之所,兴许来日都要寻曹掌舵来出头,你说我今日这门是入得还是入不得?”

“年轻人好大的口气,夜路走多了,可别栽入汴河里去了。”曹横咬牙一语,已然真的就是恐吓甘奇了。

曹横之语,已然是在威胁甘奇的生命安全了,此时已然由不得甘奇低头,今日这头一低,来日在曹横面前,那就永远抬不起来了,甘奇就成了可以任人拿捏之辈。甘奇心中怒火自不用说,怒火中烧的甘奇,一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曹横看着起身离开的甘奇,来回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忽然笑了出来:“哼哼……好,好久没有遇到这般愣头之人了,也好久没有人见识过某的手段了,便看看今日这汴京城里能出个什么厉害的角色。”

一旁立马有人恭维:“这小子是不识好歹,不知死活。他哪里知道掌舵的厉害,这回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第六十三章 赎身

家中的吴承渥一直在答题,那一篇“刑赏忠厚”,答到今日,还没能让甘奇满意,唯有继续写。

吴承渥多少有些不开窍,弄得甘奇好似自己答题一般,又得事无巨细去说,不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晚间苏轼又来邀约,昨日是欧阳修的宴请,今日是准备约甘奇再往那遇仙楼去。

甘奇看了看苏轼,又看了看埋头苦写的吴承渥,笑道:“子瞻兄,大考在即,别人一个个在家复习备考,你却只想着花天酒地,人和人为何就这么不一样?”

苏轼笑道:“备什么考,读书十几年,天天都是备考,如今就该花天酒地,不必过于紧张。考得上考不上,听天由命。”

“我看子瞻你不是听天由命,你是胸有成竹。”甘奇显然是看透了苏轼。

苏轼尴尬一笑:“本想谦虚一下,甘兄你还是给说破了。自从开始参加科考,就没有我做不来的题,帖经墨义也好,策论也罢,管他呢。”

甘奇摇摇头,抬手:“走吧,这话说得让人难受。”

甘奇带着苏轼就往外去。书房里留着一个吴承渥,听得苏轼的话语,一脸的痛苦。

苏轼今日带两个折扇,扇面是自己的书画,天气已然转冷,苏轼还是时不时摇着折扇,口中还笑道:“甘兄,此番我要是考上了,你我怕就要分别了。”

甘奇知道其中道理,新科的进士,十有八九是外派的,到哪里任个判官、推官、知县什么的,留京的可能性不大。

“子瞻想不想留在京中?”甘奇问道。

“留在京中?还是罢了,我还是愿意到地方州府去,好不容成了个官,到得州府里,算是个人物,留在京中却算不得什么,若是做出一点成绩,熬上几年再入京,也能升个品级权职,如此更好。”苏轼心中倒是很清楚这些事情。

甘奇也不多劝,只道:“还早还早,及时行乐。”

苏轼点头道:“这汴梁城,唯一优点就是好行乐,除了此道,一无是处。”

苏轼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说这话自然有道理。大宋都城,真要问有什么好?除了玩乐,还真说不出另外的好处。

奢靡,整个朝廷中枢,就在这种奢靡的娱乐中。

是好是坏?

遇仙楼,甘奇与苏轼来了,苏辙今日却未来,苏辙似乎不必苏轼洒脱,在家中苦读备考。

小厮见得二人入门,躬身上前迎接:“二位公子可有熟识?”

苏轼与甘奇对视一眼,说道:“去报萧姑娘,就说甘奇与苏轼来了。”

小厮听得这两个名字,抬头一看,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二位公子稍待,一旁吃茶,小的这就去报,片刻就回,片刻就回。”

甘奇与苏轼便在一旁落座,茶水上来了,甘奇忽然开口说道:“子瞻,此番我想把那萧姑娘赎了,也不知这般名楼里的姑娘,要价几何?”

“什么?赎身?甘兄,不必吧?风月之地,甘兄若是想玩乐一番,凭着本事去就是,何必如此破费?”苏轼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当真不高,除了妻子以外,家中的女子,送人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苏轼也做过这样的事情,苏轼在被贬之时,家中养着许多姬妾,一应全送了人,甚至传言苏轼连怀了他孩子的小妾也往外送。其中还有一些可悲的故事,真假难辨。《宋史》中甚至有记载,后来的大太监梁师成,就是苏轼送出去的妾生的儿子。

但也就是这样的苏轼,对妻子却又爱得极深,苏轼填的词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一曲就是悼念亡妻所作。

也不能说苏轼就是渣男之类,而是整个时代本就如此,并非苏轼一人如此。

苏轼似乎不能理解甘奇为什么要花大钱买一个青楼女子,甘奇却是又问:“子瞻,当真很贵?”

苏轼连连点头:“贵,若是还在妈妈处学艺的小姑娘,模样周正的,也不过十几贯钱,若是模样差点的,几贯钱也买得到。但是萧姑娘已然艺成了,如今你我捧了她一把,也算得小有名气,不出个千多贯钱,怕是赎不了。”

“千多贯?咱们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甘奇也有些意外,头前吩咐甘霸到牙行里买过人,一个十二三岁的伺候丫鬟,十贯左右。到得萧九奴这里,却要千贯。一百多亩好田的价格了。

苏轼摆手笑了笑:“所以说啊,不必如此破费。若是想一亲芳泽,那还不简单吗?”

苏轼是那风流人,想的自然也是风流事。

甘奇却在摇头:“一亲芳泽讲究个你情我愿,倒不强求。我赎萧姑娘,是另有打算,千多贯就千多贯吧,既然看好,多少钱也付了。今日且问问萧姑娘愿不愿意再作决断。”

“萧姑娘自然是愿意的,而今她还未出阁,寻个好人家比在遇仙楼里迎来送往好上百倍。甘兄你也是舍得啊,千多贯买个青楼里的姑娘,教人佩服。”苏轼答道。

此时那小厮已然飞奔而来,上前躬身作请:“二位公子请,萧姑娘听得您二位来了,那是惊喜万分,正扫榻而待。酒菜也正在上。”

“去问一语,她若是愿意,那我明日就来付钱。”甘奇起身说道。

苏轼哈哈一笑:“甘兄,平常里,我自诩风流人,哪想比起你,还是差得远啊。”

两人往后院而去,通过花草鱼池的庭院,过得亭台回廊,萧九奴的厢房比较偏僻,两人进入落座。

一个会客厅,甘奇与苏轼落座左右,头前是一个屏风,屏风后是个胡床,胡床上坐着的便是萧九奴,中间这个屏风把萧九奴遮住了,甘奇与苏轼是看不到萧九奴的,只能透过屏风看得一些若隐若现的身影。

萧九奴福礼拜道:“奴家拜见二位公子。”

苏轼熟门熟路,直接开口:“把这屏风撤了去。”

萧九奴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依公子就是。”

一旁的小厮已然上前撤屏风。其实这屏风,每个姑娘房里都有,撤不撤屏风也是由姑娘们说了算。每有新客,屏风就会竖在中间,若是姑娘对这个客人有好感,才会撤去屏风。

这般清倌人,自由度还是挺高的,卖的不是身体,甚至卖的不是艺,卖的是恋爱。文人士子到这般地方来,其实就是来谈恋爱的,诗词琴艺,那是浪漫。这个时代,也唯有青楼里有恋爱,其他地方是没有恋爱这个东西的,结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的男女,连面都见不上。

清倌人提供的服务,可以算作是“恋爱服务”。

屏风一撤,小厮也就出门而去,房内只留一个伺候酒菜的丫鬟。

萧九奴犹抱琵琶半遮面,含羞低头,并不抬头与甘奇苏轼对视。

甘奇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并不多言。苏轼却开口道:“劳烦萧姑娘抚几曲,我与甘兄对饮几杯。”

一般情况下,到这里来的文人,大多都是捧着姑娘的,好似追求一般。苏轼则不然,多是姑娘们捧着他,苏轼也习惯如此。

萧九奴抚琴开唱,婉转动听,开口直接唱甘奇的词。

甘奇多少有些拘谨,与苏轼连连对饮。

这边厢房里曲子已经在唱,不得片刻,左右厢房忽然也挤了不少人,都是遇仙楼里的姑娘。

听得萧九奴在唱曲,姑娘们一个个激动不已,互相窃窃私语。

“真是那甘公子与苏公子来了,千真万确,今日一定不能错过了机会。”

“机会是不能错过,愁煞个人,该用个什么借口好呢?”

“姐妹们,不若咱们直接进去?”

“不可不可,如此岂不是失了大礼?”

“那你们说怎么办?总不能又让九奴一个人把好处占尽了?”

“还是等等,若是两位公子出来如厕之类,咱们上前去请,便当作偶遇。”

“好,这个办法好,又不失礼,也不唐突。”

正当众多姑娘互相商量的时候,隔壁屋里的唱曲声忽然停了。

隐约听得甘奇开口:“萧姑娘,我想为你赎身,不知你可愿意?”

一时间,房内所有姑娘愕然呆愣,一动不动,针落可闻,似乎都傻了一般。赎身对于她们而言,是那日思夜想而不得的事情,哪怕是一个老头愿意出钱赎人,也不会有人不愿意。

毕竟这遇仙楼是那青楼之地,不论怎么样的清倌人,总还是有那么一天,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谁又愿意呢?

可见甘奇这么一语,对这些姑娘来说是多么大的震惊。

第六十四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房间之内,萧九奴也呆愣在当场,一时之间不知答什么话语。

苏轼见得萧九奴不说话,也说了句:“萧姑娘,甘兄欲为你赎身出楼,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九奴忽然紧张起来,抱着琵琶琴的手,不断在琵琶上摩挲,可见她心中如何慌乱。

这般楼宇里的姑娘,其实是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的,甘奇想替她赎身,本可以直接绕过她去与掌柜或者妈妈谈,谈拢价格付钱就可以,也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

甘奇与萧九奴只算初识,说话都没有超过十句,忽然开口要赎人,萧九奴已然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门外却忽然进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也顾不得是否唐突失礼,直接就走了进来,一脸急切说道:“九奴,你还不快快应了甘公子?”

这一句话语说完,这女子才见礼:“奴家李一袖,见过二位公子。”

甘奇与苏轼点头回应。

此时的萧九奴也站了起来,却还是紧张无比,说道:“姐姐,我……我……”

“别你你我我了,快快应下就是,随甘公子走吧,到得楼外,一定好好活着。”李一袖之所以这么冲了进来,就是因为在隔壁隐约听到了,怕萧九奴这小姑娘不懂事犯傻。

甘奇看了看李一袖,便也知道这姑娘是个好心的人。

“姐姐……我……”萧九奴还是支支吾吾,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赎身之事,这一去,就是一辈子了,甚至就等于良家女子的婚姻大事,她这是乱了方寸。

着急的李一袖却不再去说萧九奴,而是转头与甘奇说道:“甘公子,九奴是愿意的,她之事不好意思说,奴家替她应下来了,往后九奴就是甘公子的人了。”

甘奇左右看了看两人,问道:“李姑娘可能替萧姑娘做主?”

“可以做主的,可以的。”李一袖一边说,一边还去拉扯萧九奴:“你快点头,别傻愣着了。”

萧九奴低着头,终于轻轻点了一下。

“好,那就如此说定,明日我派人来接你。”甘奇已然出门而去。

苏轼见得甘奇就这么走了,连忙追出去,说道:“甘兄,怎么这就走了呢?不是才来吗?”

“事情办妥了,自然就走。”甘奇答道。

苏轼哑然失笑:“你是办妥了,我还没有办妥呢?”

甘奇回过神来:“子瞻兄也要赎人?”

“我赎什么人啊?我就是……我来这里……我……算了,走吧。”苏轼以为甘奇是愣头愣脑没有经验,风月之地,哪里是来办什么事情的?不得弄点风月之事吗?

甘奇其实懂得,只是他没有苏轼那般闲情雅致,喝酒填词唱曲春宵一度什么的。

所以走在头前的甘奇微微发笑。

走在后面的苏轼忽然也明白了一些,说道:“甘兄,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罢了,好个良辰美景,就被你搅和了,下次再也不约你了。”苏轼说道。

“良辰美景奈何天啊!”甘奇笑着说了一语。

苏轼闻言脚步一停:“良辰美景奈何天,好句!那首曲子的?整首词是怎么样的?”

甘奇闻言也停住了脚步,想了想,答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词,当真好词,绝顶的好词。”苏轼已然在夸,词是绝顶的好,但是苏轼又疑问道:“甘兄,这般好词,就是……就是怎么对不上词牌?还请甘兄解惑。”

甘奇也起了一些兴趣,这曲并不是大宋朝的词牌,而是后世昆曲的曲牌,最早是明朝汤显祖的作品,出自戏曲《牡丹亭》,文学造诣自不用谈,只是不符合时代,便答道:“此词好不好?”

“好是极好,就是不知拿什么曲子去唱。”苏轼答道。

“既然好,那我就创个词牌出来,这一曲就叫《皂罗袍》,待我创出调子,让萧姑娘唱与你听听。”甘奇其实已经就在试验戏曲的事情,干的就是作词作曲的差事。

苏轼倒也并不觉得不可,答道:“十个字的长句,倒也少见,只要调子好听,倒也无妨。”

苏轼本就是那种并不在乎格律的人,他填词,经常随心所欲去改格律,比如那曲《念奴娇·赤壁怀古》里面,苏轼就随手改了《念奴娇》的格律,“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这一句,按照格律字数,本应该是“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当然,按照格律,苏轼这一句就不通了。

苏轼这么改,也没有人说他不对。唯有后来李清照吐槽过苏轼,说苏轼许多词,都不知道怎么唱。说苏轼的许多词是“句读不葺之诗”,意思就是说苏轼用写诗的方法填词,还不整齐。还说苏轼是“曲中缚不住者”,就是说曲调已经束缚不住苏轼的词了。

但是苏轼填出来的词,就没有人说不好,也没有人说他填错了。

只有一个解释,谁叫人家是大佬,怎么填怎么对。

后人看诗词,往往过于注重格律本身。但是诗词,本就是兴起之时的娱乐之物,多是文人娱乐的东西,诗词就是古代的流行歌曲,格律本也是人创造出来的,其实在真正大佬眼中,那都不是事,想怎么填就怎么填。

苏轼这一语,算是给了甘奇信心,戏曲的事情,甘奇这回是有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的信心了,也就不那么在乎文人士子们的口味了,甘奇说道:“我准备排演一出戏剧,子瞻有没有兴趣?”

“戏剧?怎么样的戏剧?”苏轼哪里能没有兴趣?

“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一曲《皂罗袍》,我准备放在最后结尾来用,如何?”甘奇说话间,就把明朝《牡丹亭》的一段挪到了宋朝来。

“那此词当真是贴切得紧,悲从中来,真是个良辰美景奈何天。极好,若是此剧成了,当浮一大白,走,咱们一起去合计合计。”苏轼兴致大起。

甘奇更是高兴,脚步一迈,就是飞快。

苏轼还笑道:“难怪你让我弟弟为你写话本,原道是这般。”

甘奇点点头:“赎那萧姑娘,也是为了这般。”

苏轼了然,说道:“如此想,那千多贯钱,倒是合算了。”

第六十五章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甘奇与苏轼两人兴致大起,快步往城外而去,心中想的都如何让良辰美景去奈何了天。

却是两人刚刚过得码头的叠拱桥,甘奇就停住了脚步。

只见大路之上走来一队官差,四五十人,官差中间,押解着一人,披枷带锁,官差之外,也围了几十号人。

围着官差的几十号人甘奇却都认识,甘霸狄咏都在其中。

还听得官差左右呼喊:“官府办差,不得靠近。”

甘奇已然着急起来,因为他还得官差中间押解的那人竟然是甘狗儿。

此时甘霸与狄咏也看到了下桥的甘奇,飞奔上来,甘霸急切说道:“大哥,您到哪里去了?我到处寻你不见。狗儿他被官差拿了。”

甘奇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官差如何拿住了狗儿?”

“我也不知道啊,我正在相扑场忙碌,忽然听得村里有人来报,说大批官差往村里去了,待我赶回村里,就看到甘狗儿被人从后山拿了下来。”甘霸已然急切非常。

“莫不是有人到官府通风报信?”狄咏怀疑一语。

甘奇沉默不语。

此时官差已然走到了甘奇身边,披枷带锁的甘狗儿也看到了甘奇,连忙大喊:“大哥,此事我都一人扛下来,大哥不必担忧。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有此一遭出头事,我此生足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甘狗儿话语在喊,却满脸是泪。便也是知道这一遭去,凶多吉少,杀人偿命,自古如此。

甘奇阴沉着脸,脑中不断在想,已然这么多日了,忽然间甘狗儿就被人抓住了,甘狗儿却还没跑脱?事情已然不是那么简单。

却见那位巡检捕头何海也从甘奇身边路过,一脸为难与甘奇连连拱手,还转身示意郑中和。

待得衙差们押着甘狗儿过得拱桥,落在最后面的郑中和连忙上前与甘奇说道:“甘大官人,此事我等也没有料到,忽然提刑就说要拿人,我等也不知道是来拿甘狗儿,便跟着出城了,待得我等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唉……”

甘奇点头拱手:“多谢,此番狗儿下狱,劳烦一定在狱中照拂一二,一应打点,我随后就送到。”

郑中和连连点头:“应该应该,狱中定然不叫狗儿吃了苦头。只是包待制若审案……”

甘奇再拜:“多谢郑兄台了,能在狱中照拂着,已然足够,再谢。”

郑中和回礼,连忙往前去跟上大队伍。

狄咏皱眉问道:“大哥,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若是一般搜查,狗儿听得动静就会从后山跑脱,岂能被人当场拿住?定是这些人知道甘狗儿在老宅之中,奔着老宅就去了。”

甘奇点点头,他岂能不知道有人报信了?

但是,到底是何人报信呢?还报得如此准确?而且还直接报到了提刑官那里。

一旁的苏轼不知详细事情,却也知道甘奇应该是摊上大麻烦了,开口问道:“甘兄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甘奇已然双眼怒火而出,口中在骂:“曹国舅,好个曹国舅!”

苏轼闻言一惊,问道:“曹国舅?你如何得罪了个国舅爷?”

甘奇不答,只道:“子瞻,戏曲之事容后再说。”

苏轼答道:“若是有用得上之处,不必客气,一定来告知于我。”

“一定一定。”甘奇答道,但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苏轼能解决得了的。

甘奇与苏轼拱手作别,苏轼一步三回头往城内而去。

待得苏轼一走,甘奇已然火起,大声说道:“抓人!”

“大哥,抓何人?”甘霸撸着袖子问。

“以往黑虎帮之人,有一个抓一个,全部抓到村里去。”甘奇已然在想如何在包拯那里救甘狗儿一命,只要命不丢,万事好说。杀人获罪,本是应该。但是甘狗儿因为杀了王胜而死,那就不值得了。

甘霸闻言,一跃而去,大手一挥:“抓人,封住码头几条道口,到巷弄瓦舍里一个一个抓。”

码头一边是河,一边是甘家村,码头被夹在中间,只有东西方向可以进出,在一个就是码头的这个拱桥通城内,守住码头东西,看着河道,封控起来,倒是不难,往甘家村跑,那就是自投罗网。

甘奇要抓人,便是要找证人,证明甘狗儿是受尽屈辱之后,才出此下策。古代律法更讲究人情,有了各方证人来证明甘狗儿屈辱无奈,这条命保住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至于什么刺配充军之类,之后再说。

先保住甘狗儿的命。

甘奇就站在拱桥之下,抬头看着那座巨大的汴梁城,脑中不断在转。

曹国舅?一个风评不好的国舅爷,怎么就成了传说中的仙人呢?显然是这位国舅爷当真去了那名山大川修了仙,才能出得这个传说。

那曹国舅为何好好的国舅爷不当,非要去寻访仙道呢?

如何才能扳倒两个国舅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否则过了今日这个麻烦,还有来日。

甘奇沉思在想,那拱桥之上忽然下来了几个人。

迎面就是笑意盈盈的东家十三门掌柜曹横,曹横看到甘奇,已然开口:“呦,甘大官人,可是遇到麻烦事了?”

甘奇看着曹横那张欠打的脸,也笑道:“曹掌舵来得正好,我正烦恼得紧。”

“既然有麻烦,甘官人怎么不来寻兄弟啊?兄弟在这汴梁城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曹横已然就是明知故问,事情皆出自他手,此时不过就是给点颜色与甘奇瞧瞧。

甘奇问道:“曹掌舵还能从包待制手中救出人不成?”

曹横摇摇头:“救是救不了的,让他活命不难,若是刺配到沧州或者西北去了,某倒是还有手段把他调回来了,当兵嘛,到哪里都是当兵,在汴京城当兵也一样。”

“哦?原来曹掌舵没有能力在包待制那里救出人来啊?那我这烦恼,曹掌舵是解决不了了。”甘奇答道。

曹横听懂了甘奇拒绝之意,抬抬手:“一个小喽啰,死也就死了。甘官人不在乎,某也就不在乎了。甘官人既然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别怪某不讲情面,一点下酒菜,甘官人先吃着,正席还在后面呢。”

甘奇面色一冷,答道:“曹掌舵,正席自然在后面。到时候咱们一起吃,且看谁先下桌。”

“哼,不知死活,从今日起,某可不会再来寻你了,某只在家中等着你来求。”曹横自信非常,也由不得他不自信,这种逼人就范的事情,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未失手。

曹横已然转身而走,几十步远就是城门。

甘霸含恨轻声说道:“大哥,我去把他杀了,狗儿所做之事,我也可做。”

甘霸算是有了一些长进,杀人放火的,也知道轻声细语去说,不再如以往那般大吼大叫。

甘奇皱眉沉思,抬手阻拦:“不必如此,我可不想你也入了那大牢里去。我自有解决之法。”

第六十六章 学生此来,有一私事

如今甘狗儿落入开封府大牢,甘狗儿杀人之事,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甘奇,甘奇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至于到底该如何救甘狗儿,甘奇已然思虑了许久,所以开口问狄咏:“你可知道曹家国舅府邸在何处?”

狄咏想了想,说道:“大致方位倒是知道,具体哪座宅子还得细细去问。”

甘奇直接吩咐:“你带几个人去把他家宅子寻到,留人盯着,一天到晚都紧盯他家的宅子。”

狄咏不问其中缘由,只是点头:“大哥放心,一定办妥。”

安排妥当之后,甘奇带着甘霸再一次入城,在城内集市买了一些普通的茶叶、宣纸之类,然后往内城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甘奇寻到包拯府邸,拿了一些铜钱,门口小厮已然进屋禀报。

包拯对于忽然造访的甘奇,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大概也知道甘奇最近会上门拜访,上一次就算有约在前。

拜见寒暄之后,包拯看得甘奇还带了礼物,似乎有些不快,开口道:“下一次不必带这些东西。”

“待制容禀,都是一些普通之物,值不得两三贯钱。”甘奇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经过了思虑,上门而来,空手不好,但是包拯这样的人,重礼也不好。

果然,包拯听得这话,面色好看许多,示意甘奇把礼物放到一边,落座之后,包拯又问:“过几日官学就招生开考了,你可有准备?”

过几天?甘奇一直以为官学招生还有一段时间,也未太过关注。唯有答道:“学生近来多读书。”

包拯问道:“你近来都随何人读书啊?”

甘奇脑子一转,答道:“吴承渥。”

包拯听得这个名字,想了想,说道:“吴承渥?本府倒是识得此人,也曾在开封官学进学,此人勤奋有余,只是灵动不足,过于愚钝,算不得好老师。”

甘奇闻言有些尴尬,他也是实在没有人可以拿来说了。不过吴承渥也算得上是甘奇的老师。

忽然包拯又道:“不过……不过你随吴承渥这般的人读书,倒是合适。”

包拯说这话,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甘奇在包拯眼中,是那有才之人,包拯怕就怕甘奇自以为是、自大懈怠,基础不扎实。吴承渥恰恰就是那基础扎实的人,这算是对症下药。

甘奇点头答道:“吴先生对于经文典籍,很有几分见地。”

包拯闻言一笑,说道:“见地?见地他没有,他只是读了个滚瓜烂熟而已。你若能学得个滚瓜烂熟,足矣。”

甘奇又是点头,口中试探问道:“包待制,学生此来,有一私事。”

包拯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甘奇直言而答:“学生堂弟,今日因杀人之事被开封府羁押归案,学生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情。”

包拯闻言,眉头一皱,问道:“甘狗儿杀王胜一案?”

“正是此案,包待制容禀,学生此来,并非徇私枉法,而是有内情禀报。杀人而获罪,天经地义。但是其中内情,不得不禀。还请包待制见谅。”甘奇怕就怕开封府里有那曹家之人,比如哪个提刑,到时候欺上瞒下,容不得他人说话的余地,那时候甘狗儿就免不得一个死罪难逃了。

包拯听到这里,眉头微松,显然刚才包拯心中已然有想法,听得甘奇说不是走人情徇私枉法,而是有内情,再说:“且说。”

“甘狗儿,本来村中孤儿,自小孤苦无依,百家饭养,三餐饥饱不定,长得个消瘦模样,着实非奸恶之人。那王胜,本是码头上泼皮人物,聚得一帮闲散欺压百姓,后来越发得势,还组织恶人建立了一个黑虎帮为祸乡里,邻里之间敢怒而不敢言。甘狗儿为了果腹,也曾在他麾下做一些腌臜之事,只是一直受尽欺辱,其中欺辱之事,一言难尽。所以甘狗儿方才怀恨在心,为民除害。学生之言,句句属实,还请包待制明察秋毫。”甘奇说出内情,却并不直言求情。

包拯看着甘奇,问道:“你可是接下了此讼?”

古代有一个职业,叫作讼师,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一个职业,只是一些读书人兼职此事,做的就是帮人写诉状,帮人打官司这一类的差事,有点像律师。因为底层民众,识字率很低,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更别说写诉状,公文也看不懂,更不要说看懂法律书籍,所以不得不请识字的人帮忙做这些事情。

甘奇点头:“同族兄弟,学生自然不能不管。”

包拯点点头,说道:“你既然接下了此讼,只管寻证人,等待过堂就是,为何非要到本府这里来说此事?”

包拯不傻,向来也是秉公执法之人,也是公事公办的人,也不喜欢这种走关系讲人情的事情。包拯也相信甘奇不是不聪明,非要来撞霉头,但是甘奇偏偏又来了,那其中肯定有问题。

甘奇闻言犹豫一番,并不多答。

包拯试探性问了一句:“你可是觉得其中会有人作梗?”

甘奇点点头:“学生不敢妄自猜测,包待制必有明断。”

包拯看着甘奇一边点头,还一边说不敢妄自猜测。心如明镜,只是挥挥手说道:“你回吧,备好人证物证,后日大早便开堂过审,不要误事。同族之情,如此奔走,不枉圣贤教诲之君子。备考之事,定不能懈怠。”

包拯已然在夸奖,显然也觉得甘奇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更是一个极为有分寸之人。包拯懂得甘奇此来的意思,甘奇却又不明说,实在是聪明人。

甘奇从开封府而出,天色就快黑尽,两人飞奔往城门而去。

甘奇老宅之中,已然捆绑了无数码头上的泼皮无赖,十几个大汉拳打脚踢不止,哀嚎与求饶此起彼伏。

直到甘奇走进老宅,声音立马停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甘奇。

有人见得甘奇进来,连忙开口说道:“大官人,小人昔日为黑虎帮做事,实乃无奈,不得不为,小人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大官人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第六十七章 不准入内

满场五六十人,都是今日从码头各处抓回来的,甘奇走到头前落座,手一抬,示意众人禁声,开口说道:“后日,开封府过堂审狗儿,狗儿你们都是认识的,王胜你们更是认识。狗儿杀王胜,乃是饱受欺凌之后无奈之举,更是为民除害之举。昔日黑虎帮之事,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了,过堂之事,你们一一到场做个证明。此事过后,你们与我甘奇,再也无冤无仇,过往之事,皆一笔勾销。”

众人听得是这事,倒还轻松起来,之前的担忧着急去了不少,有人连忙开口答道:“大官人,原道是这般小事,大官人只需要差人开口说一声就是,小人岂敢推辞。”

“是啊,大官人这点小事,吩咐一声就是。”

这些人还有一语没有说出口,就是这点小事,甘奇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一个个绑缚在这里,把他们着实吓得不轻。

甘奇点点头,挥手:“都松了绑吧,招待一顿酒菜。事成了,一人发百十个铜钱。”

“多谢大官人。”

“大官人仁义无双。”

甘奇已然起身而出,夜已落幕了,甘奇却在村中挨家挨户去敲门,手中拿着一张巨大的宣旨,还有印泥。

每每敲开一户人家,甘奇必然大礼先拜,然后开口称呼“五叔六婶”之类,再道:“狗儿本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人,向来良善胆小,家家户户都曾施舍过一口饭食,如今他犯案杀人,实属无奈,族中子弟,还请帮帮忙,求情书在此,按个手印,保狗儿一条活路……”

古代法律,在民间层面上,往往都是人情事理为大,这也是人治与法治的区别。甘奇如此苦苦准备,便是如何也要保得甘狗儿一条性命,尽量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万无一失。

同姓之人的团结,也往往体现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听得甘奇一番话语,多是二话不说,能签字的签字,不能签字的画押,手印也按在其上。

唯有那位甘三爷,听得甘奇在门口敲门,便是门也不开。

甘奇还在门外说了一通。

三爷直接答道:“杀人犯案,自有官府判决,寻老夫有何用?”

甘奇倒也不气,只是摇摇头接着去寻下一家。

第二天,甘奇还在做这件事情,不仅在村里做,甚至也到码头上做起了这件事,写了不少笔录,皆是各处商户痛陈黑虎帮欺压百姓的事情。

这一天,忙得甘奇脚不着地,饭都没吃,直到甘奇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回到家中到头就睡。

转过天来,便是开堂,甘奇带着一大帮子人从城外赶到开封府。

只是没有想到,门口站班十几个衙差,甘奇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甘奇拿着钱,上前说道:“诸位,我们乃是今日受审的甘狗儿同族之人,劳烦行个方便,让我等入衙听审,到时候若是包待制问得其中细节,我等也能出面证明一二。”

门口衙差看着甘奇手中的钱,问道:“你可是甘奇?”

甘奇还以为是包拯有过交代,连忙答道:“我乃甘奇。”

未想衙差直接答道:“不准入内,等在门外等待审理结果就是,到时候判得哪天斩首,你们记得着日子,也有个收尸之人。”

甘奇闻言一愣,正欲开口辩解,身后却传来一人的笑语:“甘大官人,某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你还是在意这个小喽啰的性命啊?”

甘奇回头一看,正是曹横,一脸得意洋洋在后,大概就是特地来看甘奇吃瘪的。

甘奇心中之怒却不表现在脸上,紧紧是眉头皱松几番,曹横到场了,那一切就明了。

却听曹横又道:“既然甘大官人想保那个小喽啰一命,何不来与某说项说项?有个好商量,那小喽啰虽然杀了人,对某来说却也是小事。也免得往后有更大的麻烦不是?”

“不知曹掌舵想如何商量?”甘奇问了一语。

“好说好说,本来某只要个五成即可,自家兄弟,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而今劳烦了这么一番手脚,某也不占你便宜,六成即可,以后还是自家兄弟,往后甘大官人安心赚钱就是,定然不会再有麻烦,反而有无数的好处,甘官人以为如何?”曹横一边说,还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

显然曹横也知道,今日甘奇麾下之人大多在场。甘奇在乎不在乎甘狗儿这件事情上,还会有更多的顾及,人心往往如此,今日甘奇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在乎甘狗儿,那甘奇身边的人心也就散了十之八九了,何人往后还敢卖命?

曹横对于这些问题,看得极为透彻。

忽然甘奇笑了笑,说道:“曹掌舵,狗儿可不是什么小喽啰,狗儿乃是我兄弟。我兄弟的命,自然值钱。要买狗儿的命,六成太少,十成如何?”

曹横闻言一愣,抬手一指:“甘奇,你还敢来消遣与某?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受审是那小喽啰,来日,来日就是你在府衙受审了,到时候可就没有人来救得了你了。”

甘奇眯着双眼,盯着曹横上下一看,答道:“十成都给曹掌舵,曹掌舵却不敢要,哼哼……”

曹横大袖一拂,左右说道:“走,咱们就到对面茶楼里坐着等,也好知道问斩的时日,到时候还要去看看热闹!”

曹横带着十几人往对面而去。

甘奇刚才还准备上前去跟那些守门的衙差理论,此时也懒得理论了,就这么站在开封府门口。

一旁的甘霸着急道:“大哥,这门若是进不去,该如何是好?咱们弄了那么多证人与证词,岂不是都无用了吗?狗儿今日……”

“稍安勿躁。”甘奇说道。

甘霸一脸担忧,不再多言,却在甘奇身边来回转悠,急得搓手跺脚。

狄咏却忽然来了一语:“大哥,要不咱们闯进去吧?”

“私闯开封府?这般也是大罪,你们都不必着急,等着就是。”甘奇安慰一语,自顾自等候着。

衙门之内,包拯一身大红官服落座正中,头上幞头双翅微微摆动,惊堂木一拍,已然开堂。

一旁推官开口:“带人犯。”

第六十八章 就在衙门之外

今日府衙之内,并无什么提刑官,提刑乃提点或者提举刑狱,可不是小官,整个京畿路的刑狱之事,都可过问。提点京畿刑狱,官职比包拯也小不了多少,对于这般高官而言,并不会真的亲自插手些许小案件。就如一个省公安厅厅长,不会去管哪里具体一个杀人案件,提刑按照品级而言就是省公安厅长加省检察长。

人犯带到,甘狗儿跪在当场,二三十斤的巨大枷锁在身,几乎压得他头都难以抬起。

“堂下何人?”包拯严肃的声音响彻大堂。

“小人甘武,见过包相公。”甘狗儿答道。

“甘武?缘何你又叫甘武了?”包拯问道。

“小人大名甘武。”甘狗儿这个名字,就是甘奇头前给他新起的。甘狗儿却一直记在心中,如今在这公堂之上,也不忘记告诉所有人自己叫甘武,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包拯点点头,又问:“南城四方布店,你持凶杀王胜之事,你可认罪?”

“小人认罪,正是小人在四方布店持凶杀人。”甘狗儿此时忽然硬气了许多,从小到大被人欺辱,被人看不起,如今人人都知他在几十人面前刺杀黑虎帮大当家王胜,似乎今日的他,扬眉吐气了,出人头地了,好像不枉活着一世。

活着,对于甘狗儿来说,不谈什么理想远大,不谈什么前途光明,一辈子求的就是一口饱饭。不认识一个字,没有一个人在乎,就算是昔日的甘奇,也从未正眼看过他。活着,对甘狗儿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人生意义,以前的甘狗儿,甚至连最平常的娶妻生子这件事都不敢多想。古代底层小屁民,没有资格谈这些问题。

所以甘狗儿对于自己鼓起莫大勇气持刀杀人这件事,多少有点文人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意思,只愿听得人人提起他甘狗儿,都竖起一个大拇指说上一句“好汉”。这里面,多少也有些少年人热血在其中。

包拯听得甘狗儿认罪爽快,点头与一旁推官说道:“且上人证物证。”

推官点头,又左右示意。推官,大概就等于市委秘书长,权职上,也多少有副市长的意思,但是官职上,算是包拯的公事助理,品级不高,六品。

行凶的兵刃被摆放在头前,然后几个城内四方布店的几个伙计也到场。

包拯让甘狗儿辨认凶器,甘狗儿辨认无误。包拯又让几个目击伙计说话,也无误。

案子审理都这里,本来大概就差不多了,但是包拯抬头左右看了看,忽然问了一语:“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此案可还有内情要言?”

甘狗儿闻言想了想,只说一语:“此人该杀!”

包拯又问:“为何该杀?”

甘狗儿答道:“禀包相公,王胜乃黑虎帮大当家,欺压小人之事算不得什么,但是此人欺压百姓无数,作奸犯科无数,放高利贷,逼人卖儿卖女卖妻,逼良为娼,收取良民保护费,甚至打杀百姓,其中种种,罄竹难书,还请包相公明察。”

甘狗儿这么一番话语,显然是有人教过他说,连“罄竹难书”这种文人用词都说出来了,显然不是他自己能说得出来的。教他说的人,十之八九是何海或者郑中和。至于后面的人,不用多猜,甘奇无疑。

包拯闻言点点头,却不急着表态,而是左右看了看。

果然有人上前,正是那个推官,只听他说道:“胡说八道,王胜乃是南城四方布店的东家,乃是良善商人无疑,岂能是你口中奸恶之徒?几个四方布店的伙计当场,可以作证。”

包拯已然皱眉,看向这个推官。

推官上前一礼,又道:“包待制,此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汴梁城内杀人不算,还诬陷死者,实不可轻饶。”

包拯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吴推官可是认识死者?”

推官连连摆手:“下官不认识死者,只是觉得此案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这凶手巧言善辩,下官看不过眼。”

“哦,你吴推官觉得此案该怎么判决?”包拯问了一语。

包拯判罚案件,也常常问其他人的意见,推官闻言也不疑有他,答道:“下官以为,按律当斩!”

包拯又是点头,环看左右,问道:“可有人愿意为这凶手辩解一二?”

无人答话。

包拯又左右看得一番,问道:“甘奇呢?甘奇如何未到?他不是接下了此讼吗?人呢?”

吴推官闻言一愣,心中微微一慌,问道:“包待制,不知是哪个甘奇?”

“还能有哪个甘奇,甘家村的甘奇,怎么不见他入堂内来?”包拯问道。

吴推官连忙又道:“许是他忘记了时辰,所以未到。”

包拯不理会,只道:“来人啊,到外面去寻一番,看看这个甘奇来了没有。”

堂下的巡检捕头何海闻言,微微皱眉,却不上前,显然有些为难在其中,所以示意了一下衙差郑中和。郑中和抬头看了一下包拯,又看了看吴推官,上前答道:“是!”

今日这大堂中的事情,真正一清二楚的人,大概就是何海与郑中和了。

包拯见得自己一语,连堂下的衙差都好似有些犹豫,心中更是清楚非常,又转头看了一眼吴推官。

这位吴推官,此时却没有抬头去看包拯,而是看向了跑出去的衙差郑中和。甘奇到没到,吴推官岂能不知道?门口那些衙差,也都是他安排的。平常里,衙门大小事情,也都是他管着,甚至捉拿甘狗儿,也是他亲自带人去的,什么提刑之类,不过就是他一句托词而已,京畿提刑与开封府压根就不在一个地方办公,不过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免得有人去通风报信让凶手逃脱。

其实郑中和就是到得门口看了一眼,与甘奇对了个面,话语都没有说,转头就跑回来了。

再进大堂的郑中和,看了一眼推官的眼神,也为难起来,拱手躬身:“回禀包待制,那甘奇……”

“期期艾艾是何道理,甘奇到是未到?”包拯再问。

郑中和低头说道:“甘奇……就在衙门之外。”

“叫进来。”包拯说了一语。

第六十九章 你想去哪里?

此时的包拯,已然频频去看身边不远的推官,许多事情,他显然也差不多一清二楚了。

甘奇已然入内,大堂门口,黑压压一片人。

甘奇往前拜见,手中还拿着那一份几百人签名的求情书。

包拯端坐在前,问道:“你可有为甘武辩解之言?”

甘奇点头:“回禀包待制,学生此来,并非为甘武杀人之事辩解。学生此来,只为详说其中内情,愿包待制能从轻处置。”

包拯开口:“说来听听。”

甘奇答道:“学生先不言,学生请他人来言。”

“准了。”包拯此时似乎就等着甘奇了,从甘奇到场却不能入内,包拯就明白了许多,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甘奇许多。

甘奇转头,往外点名:“刘二壮,你先来说。”

一个汉子战战兢兢入得大堂,直接双腿一弯,跪拜而下,还未开口,已然先哭:“相公,小人本是王胜手下行走之人,王胜所作所为,小人大多知晓一二,比如码头东边逼死张五郎一事,小人就在一旁目睹……”

待得这人说罢,拱手而出,甘奇又转头:“李员外,劳烦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商人走了进来,躬身一拜:“包待制,王胜之黑虎帮所作所为,早已是民怨四起,只是众人都敢怒不敢言,在下是南城外码头上一个小酒肆的东家,早前不愿缴纳保护费,被王胜差人打断肋骨几根,卧床半年不起,医药费用去无数不说,十年来,更是不敢少缴一分保护费……”

“既如此,你为何早早不敢报官?”包拯闻言怒问。

“包待制,报官又如何?报官了就算能抓人,也不过抓的几个小喽啰,那王胜来日,岂能不变本加厉报复?在下唯有忍气吞声罢了,花钱买个平安……”

包拯挥了挥手,问道:“还有何人要说?”

门外个个举手。

包拯摇摇头说道:“都进来说,一个个说。”

甘奇已然大气一松,看着地上跪着的甘狗儿,点头示意。甘狗儿已然趴伏在地,泪眼不止。

包拯一个一个听完,转头问了推官一语:“你可认得王胜?”

推官连忙躬身答道:“下官当真不识得此人。”

包拯闻言转头,问甘奇:“你还有何要补充的吗?”

甘奇双手呈上求情书,答道:“学生手中有甘家村几百人求情之书,还请包待制过目。”

郑中和连忙接过甘奇手中的求情书,送到案前,包拯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皆是一个个签字画押的红手印,也不多看,直接合上。

便听惊堂木一拍,包拯已然开口:“文书记录,甘武杀王胜一案,证据确凿,但念得其中隐情颇多,判甘武刺配大名府!”

刺配大名府,就是在甘狗儿脸上刺上字,发配到大名府当兵。一般重案,要么斩首,其次刺配充军。一般充军,不是刺到雄州、沧州这般辽宋边境之地,就是刺配到西北平夏那般宋夏边境之地。

其实就是发到前线去打仗。

所以刺配大名府,已然就不是前线了,大名府离汴梁也不太远,四百里距离,而且大名府还是北宋的北京,是北方的中心城市,繁华之地,并非边境苦寒之地。这就是轻判中的轻判了。

甘狗儿已然大喜,俯身拜下:“拜谢包相公。”

甘奇也拱手一拜:“包待制实乃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

包拯懒得多言,心中有许多怒,惊堂木一拍:“退堂!”

说完包拯已然起身往后衙而去。

那推官看了看大堂上的众人,连忙起身往后衙去追包拯。追到包拯之后,推官躬身在后,开口说道:“包待制,下官当真不认识那王胜,下官一向秉公执法,岂能认识这般作奸犯科之辈?”

包拯脚步一停,问道:“那你认识谁?”

“下官……下官谁也不认识啊。”

包黑脸的脸已然黑得像炭一样了,却问了一句:“你想去哪里?”

“嗯?这个……不知包待制此言何意?”吴推官似乎没有听懂一般。

“琼州?化州?还是会州?”包拯问道。

吴推官这回是听明白了,就这三个地名,就足够吓人的了,一个在海南,一个在广东南,一个在西北宋夏边境四战之地。

“包待制,下官冤枉啊,下官虽与包待制共事不久,但是下官一想勤勉有加,包待制一定不可听小人之言啊。”兴许他也猜测到了许多,猜测的内容大概就是甘奇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包拯,还在包拯面前打了什么小报告。

包黑脸何其严厉,拂袖起身,头也不回说道:“待得本府查探几番,御史台上,官家面前,有你一本。本府倒是觉得会州不错,战起之时,还能立功。”

“包待制,包待制……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下官也是受人蒙蔽,以为那王胜只是个普通良商,哪里知道他是那般十恶不赦之徒?下官冤枉啊……”

大堂之内,甘奇还在安慰甘狗儿:“狗儿,脸上刺个字而已,算不得什么,且在牢里待上些时日,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甘狗儿早已涕泪俱下,口中连连说道:“大哥,不必再麻烦了,大名府不远,我去就是了,当兵就当兵吧,捡得一命,足够了。只可惜没有再报恩的机会了,来生,来生我一定再在大哥身边,鞍前马后,死而不悔。”

“你不必多言,我自有计较,此番坐牢也好,每日我都差人给你送酒肉来,把身板养起来。待得出狱之时,一定要看得你是个身强体壮的模样。”甘奇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有打算的,要救甘狗儿出牢,不是一定没有办法的事情。刺字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远走大名府,甘奇似乎还有办法避免,甘奇自然是想把甘狗儿留在身边。

此时郑中和已然在帮甘狗儿去除枷锁,甘奇也拱手谢道:“郑兄弟,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有厚报。”

郑中和只道:“甘官人不必如此,皆是我应该做的,牢狱之中的事情,甘官人也只管安心。”

甘奇点点头,并不在大堂之内当面送钱之类,只是再拱手。然后拍了拍甘狗儿的肩膀,转身而走。

出得门口,正见曹横跳着脚往衙门里观望。

见得甘奇出来了,曹横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在茶楼里见得甘奇入了府衙,曹横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才又道门口来观望,此时曹横开口问道:“甘奇,如何啊?判得哪日处斩啊?”

甘奇看了曹横一眼,懒得多言,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却听甘霸一边走一边笑道:“刺配大名府,哈哈……大名府是个好地方,不错不错。”

甘霸似乎故意如此一般,听得曹横身边的人疑问道:“怎么回事?杀人还能不偿命了?这官府是怎么判案的?”

曹横早已面色一沉,又往里头眺望几番,上前与一个守门衙差说道:“去,去报吴推官,就说曹横请见。”

这衙差还有个大笑脸,答道:“曹掌舵稍后,小的片刻就回。”

第七十章 负心薄幸,如此而已

开封府衙门口,甘奇已然离开了许久,而曹横却越等越是烦躁。

等得许久之后,头前笑意盈盈而去的衙差终于回来了,见得曹横之后,开口:“曹掌舵,吴推官此时见不了你,还请先回吧。”

“什么?他不见我?他怎么能不见我呢?你再去问问,就说我曹横在门口等着他。”曹横有了些许怒气,他能在整个汴梁城都混得开,可不是因为什么黑恶势力,靠的就是曹家。一个小小的推官在他眼中倒也算不得多大的人物。

衙差一脸为难,又道:“曹掌舵,您还是先回吧,兴许吴推官晚间回去寻你。”

“叫他出来,某现在就要见他,开封府是怎么审案的?杀人大案,竟然如此轻判,难道不怕御史们诟病吗?”曹横此时的怒气,大概就是因为刚才甘奇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模样。

其实甘奇并未变现出什么得意洋洋的模样,最多算是懒得理会。但是曹横的感受就是得意洋洋,甘奇的得意,曹横岂能不怒?

“曹掌舵,吴推官此时有要事在身,正在包待制公房里。案件也是包待制亲自审理的,曹掌舵又何必为难小人呢?”衙差耐心分说。

曹横左右踱步两番,回头看了看衙差,忽然开口问道:“你且与我说实话,那甘奇是不是认识开封府何人?”

曹横当真不傻,许多事情能猜到十之八九。

衙差倒也直白,点点头答道:“曹掌舵,不瞒您说,小人曾经在开封府见过这个甘奇,见他与包待制有过交谈,显然这个甘奇是认识包待制的。”

曹横恍然大悟,咬牙说道:“难怪,难怪这厮在某面前还敢如此,原来是有靠山,好大个靠山,常人都说开封府包拯一向铁面无私,哼哼……原道也不过如此。”

衙差闻言大惊,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曹掌舵慎言,曹掌舵慎言。”

“哼!”曹横已然不理会这个衙差,对着开封府吐得一下口水,转头又道:“走!”

曹横负气而走!留得那衙差一脸苦涩,还不断吩咐左右同僚不要乱传话语。

此时遇仙楼里,雅苑偏僻处的厢房之内,李一袖与萧九奴对坐。

李一袖轻轻抚琴,门外落起了细雨,细雨成了帘幕,把院子里的绿黄颜色加上了一层朦胧。

少言寡语的小姑娘有些惴惴不安,思绪繁杂,时不时叹息几声。

李一袖停了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屋外细雨,开口说道:“那位甘公子莫不是反悔了?昨日就该来了,待得今日却还未到。”

萧九奴点点头,说道:“许是太贵了。”

李一袖闻言叹道:“一千二百贯,妈妈出价是真有些高了,稍后我去与妈妈说说,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数降低一些。”

萧九奴却摇摇头说道:“罢了,低又能低到哪里去,又何必去为难人。百亩的良田,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又有何人愿意拿来换一个青楼女子。”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李一袖轻起一些唱腔,无奈悲伤,悲的不仅仅是萧九奴,也悲的是自己,落入风尘,成了商品,还有什么资格谈这些?

萧九奴坚定了一下面色,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姐姐,我与那甘公子不过匆匆两面,哪里能用得上《长恨歌》来说。”

李一袖也笑了笑,说道:“罢了罢了,男人本就如此,姐姐也算是见惯了风月,昨日说那海誓山盟,转头就到了九霄云后。负心薄幸,如此而已。皆是你我的命运。此恨绵绵无绝期,来生愿生良善家。”

萧九奴点头应答:“嗯,姐姐说得对,只愿来生在那良善家。”

两人相视一笑,笑虽然苦,也算得上是互相安慰。

李一袖的琴声又起,叮咚而鸣,唱的是白居易,说的是《长恨歌》。六宫粉黛无颜色又何如?从此君王不早朝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男人不过如此。

遇仙楼前厅,甘奇却到了,甘霸等人抬着几个大箱子而来。

徐娘半老的妈妈,两撇八字胡的账房,浑圆的遇仙楼东家,也都到了。

妈妈满脸的脂粉随着笑容不断剥落,口中连连再说:“甘公子,奴家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已然落座的甘奇,并不多言,直接说道:“多少钱?”

妈妈看了一眼肥胖得浑圆的东家,开口道:“一千二百贯。”

甘奇稍稍沉默了片刻。

妈妈连忙又道:“甘公子放心就是,百分之百的雏儿,十六年华,吹拉弹唱样样俱佳,值当得紧。”

甘奇忽然开口又问:“李一袖多少钱?”

妈妈闻言一愣,连忙说道:“甘公子说笑了,李大家乃是我遇仙楼的头牌,可不卖。”

“不卖?”甘奇问道。

妈妈摇头:“不卖不卖,当真不卖。”

甘奇转头去看了一眼哪个肥胖的东家,再问:“当真不卖?”

妈妈也看向了东家,却听东家摇头晃脑问道:“甘公子出得多少价钱?”

“那得看你遇仙楼要价多少?”甘奇要买李一袖,显然是有打算的。

妈妈听得东家有卖李一袖的意思,连忙说道:“甘公子,一袖姑娘虽然已经二十有四,但一直是我遇仙楼的头牌花魁,也从未出阁,可不便宜呢?”

“二十有四?此时不卖更待何时?还能红得几年?此时当红之时不卖,再过两年,怕也就与你一样成个老妈妈了,只能做些调教小姑娘的差事了。”二十四岁,这个时代的大龄剩女了。

“甘公子,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遇仙楼就靠着一袖姑娘赚钱呢,轻易卖了,我遇仙楼岂不是喝西北风了吗?”

谈判而已,甘奇只是笑答:“遇仙楼就靠一袖姑娘赚钱了?那过两年岂不是真要喝西北风了?”

妈妈被甘奇这一语堵得不知如何答话了,回头看了一眼东家。

东家想了想,忽然抬手,说道:“一万五千贯,甘公子带走。”

“一万五千贯?”甘奇问道,汴梁城几十亩的大宅子,大概也就这个价格了。

“一文不少。”东家答道。

“行,成交。”甘奇起身招手,甘霸已然在开箱子。

妈妈连忙问道:“那……那九奴呢?甘公子还要不要?”

第七十一章 什么是大明星?

“九奴我也要,一共一万六千贯,两个人我皆带走。”甘奇答道。

妈妈又看了一眼东家,东家点了点头。妈妈连忙换成了一副大笑脸:“甘公子大气,奴家在这汴梁城活了几十年,就没有见过如甘公子这般爽快的人。甘公子以后可要常来啊,虽然我遇仙楼没有了李一袖,但是可还有不少好姑娘呢,甘公子看了一定会满意得紧。”

甘奇点着头,看甘霸在点钱。

甘霸点完钱,妈妈接着点,妈妈点完钱,账房接着点。一万六千贯,一文不少。

妈妈飞奔往后院而去,细雨依旧,妈妈也顾不得雨滴,廊道都不走,直接穿院而行。

小厢房内,两个正在唏嘘长叹的姑娘见得妈妈来了,连忙起身见礼。

“别愣着了,赶紧的,收拾东西,甘公子来了,命好啊,命好,老妈妈我昔日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妈妈说道。

萧九奴闻言发愣,李一袖连忙上前去拉了一把,说道:“小妮子,你还愣着作甚,快呀,收拾东西走吧,记得多回来看看姐姐,姐姐替你高兴呢。”

边说着,李一袖似乎湿了眼眶。

却不想一旁的妈妈开口说道:“一袖啊,你也去收拾东西吧,要说这甘公子,当真是舍得,一万五千贯的价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什么?妈妈此言何意?”李一袖也有些愣了。

妈妈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还能说什么?甘公子把你赎了,都走吧,跟着甘公子去过日子吧。”

“一万五千贯?”李一袖不敢相信。

妈妈点点头:“嗯,一万五千贯,毫不犹豫,现钱立付。”

这回轮到李一袖愣在了当场。

还是一旁也红了眼眶的萧九奴破涕为笑,上前拉了一了李一袖,说道:“姐姐,你也别愣着了,快回房收拾东西吧,你的东西可比我的多,别让人家等久了。”

妈妈也在一旁说道:“你也别愣着了,回房去吧,值钱的都带上。没事也多回来看看,不枉妈妈我教导你们这一身的技艺。”

李一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恍恍惚惚走出房门,往自己房间而回。

两个姑娘大包小包收拾着。

甘奇在前厅一杯接着一杯喝茶,那肥胖浑圆的东家陪在一旁,说道:“甘公子,要不要到大晟府去消籍啊?”

“大晟府?官妓?”甘奇问道。大晟府,就是大宋朝掌管音乐的衙门,也管理一些皇家娱乐活动,庆典活动。所谓消籍,就是把乐籍消除,成了良家女子。妓女从良,就是这个意思。

乐籍,自然就是贱籍。大晟府管理的官妓,大多来自罪犯家眷,普通罪犯,犯官,乃至战争俘虏。若是罪犯少的时候,也会花钱去买。大晟府其实并非是一个管理官妓的衙门,更多是管理音乐词牌舞蹈之类,后来有一个著名的大词人周邦彦,就提举过大晟府,既是大晟府的主官。

东家含笑答道:“若是甘公子要消籍,在下可以代劳。”

甘奇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此时两个姑娘终于出来了,后面跟着无数小厮大包小包,一旁的甘霸也连忙带人去接过东西。

甘奇看了看这两人,起身自言自语的笑:“祝英台有了,梁山伯也有,齐活。”

为何甘奇偏偏看上了李一袖来演梁山伯?只因为那一日李一袖冲进门来帮萧九奴答应了此事,那时候的李一袖,当真有些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英气,梁山伯就需要这么一股子英气。甘奇一眼看中。

门外牛车一辆,等候多时,两个姑娘还是恍惚模样,呆呆木木就往牛车而上。

大宋朝缺马,马匹是战争最重要的资源,属于官府严格的管制品。民间极少私有马匹,甚至连官员也只能坐牛拉车,骑乘的,多是驴。

带着两个女子回家的甘奇,忽然感觉有些尴尬,家中还有一个吴巧儿,也不知吴巧儿见到这一幕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尴尬是尴尬,但是这人都买回来了,也唯有往家去,到得家中,甘奇还得吩咐吴巧儿给两位姑娘安排厢房住处。

吴巧儿并未多言,只是反复盯着两位姑娘看,似不情愿,却又勤快。

吴巧儿一边安排着,还抽空来问甘奇:“乖官,这般花了多少钱?”

甘奇面对吴巧儿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含糊一语:“没花多少钱。”

吴巧儿低头又去忙碌。

甘奇连忙出门而走,感觉心中有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门外甘霸还在探头探脑往里面看,见得甘奇出来,问了一句:“大哥,巧儿姐没有打你吧?”

“胡说八道。”话音还在,甘奇抬手便是一下。

甘霸闪身一躲,脑瓜子还是挨了一计,撇嘴说道:“大哥,你也真是厉害,放着巧儿姐在家不顾,还花这么多钱又买了两个回来。依巧儿姐以往的脾气,非抄起棍子打你不可。”

甘奇摇摇头说道:“我这也不是为了发家致富吗?”

甘奇说完这一语,又觉得有些不合适,买人回来发家致富,还真有些不合适,又道:“我这是救人水火,顺便发家致富。”

甘霸闻言问道:“大哥,你也准备开个青楼不成?”

“青楼?那太下乘了,我是要开个剧院,进军影视圈,发展娱乐行业,还要顺便培养几个一线大明星。”甘奇这么说完,自己都感觉舒服多了,心虚感也没有了。

“大明星?大哥,什么是大明星啊?”

“大明星就是人人都喜欢他们,趋之如骛,花钱如流水,开演唱会,办粉丝见面会,卖握手券……反正大明星,走哪都赚钱,走到哪赚到哪。”甘奇说道。

“真这么赚钱?能把一万六千贯都赚回来?”甘霸有些不信。

“嘿嘿……别说一万六千贯?十六万贯,一百六十万贯,都不在话下。”甘奇说道。

甘霸一脸怀疑说道:“大哥,我是想相信你的,就是……我是真的愿意相信大哥话语的,就是……就是这一百六十万贯,也太……反正我难以相信。”

甘奇看了看甘霸,懒得理会,再入汴梁城,去寻苏轼。

第七十二章 我有办法

甘奇把苏轼找来了,两人进了书房,开始研究戏曲的事情,苏轼是那种听遍天下词牌的人。

而甘奇是那种京剧、越剧、黄梅戏、豫剧都有涉猎的人,甚至评剧也听过不少。也是甘奇以往生活的那个年代如此,稍稍有些文化的老一辈人,都会涉猎这些东西,还有相声之类,其中还有一个很大时代门类,那就是样板戏。甘奇小时候随着父母与爷爷奶奶,当真是耳濡目染。

甘奇兴许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票友,但是记忆里咿咿呀呀,甘奇还是熟悉非常,自己也开口能唱许多段落。

话本是现成的,甘奇已然咿咿呀呀在唱,其实戏曲也是有规律的,每一出戏,并非每一段都要有不同的唱腔,也是有不同的曲牌,来回换词。再根据情绪与剧情高低,唱腔也会有区别。

如苏轼,那就更是信手拈来,哼的都是当今流行的曲调,甚至根据曲调,苏轼还会动笔稍稍改一下对白的词句长短。

苏轼也会对甘奇哼唱出来的曲调点评一二,那些调子好听,那些调子不好听,苏轼的鉴赏能力极佳,苏轼大概就代表了这个时代的审美了。

哼得片刻,甘奇便吩咐伺候的丫鬟把李一袖与萧九奴唤来。

这两个女子,刚入甘家,还在一张紧张状态,有些不知所措,落座书房,动作拘谨,谨小慎微。

甘奇却不管这么多,大大咧咧就开口:“二位姑娘,我与子瞻兄哼唱一些曲调,劳烦二位记成曲谱,然后配上乐音,再唱一唱。”

这也是为何甘奇要急着把两个人买回来的原因,因为甘奇不熟悉这个时代的曲谱,宫商角徵羽,甘奇几乎一窍不通,所以把自己哼的曲调变成谱子,再配上和弦与音乐,那只能这两个姑娘来做了。

两个姑娘只管点头干活。

甘奇已然在哼,苏轼也在哼哼唧唧。两个男人唱曲,虽然不至于五音不全难听至极,但是多少缺了一点柔美与味道。

待得李一袖与萧九奴再重新哼唱一遍,味道已然不同。

才刚刚一段,甘奇已然开口:“好,好,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么回事。”

苏轼也是大喜,笑道:“甘兄,快写下来,开场就这一段了,就是这么唱。”

便是李一袖闻言,也连忙去写,把刚才的曲谱记录下来。

苏轼与甘奇,这就算是在作词作曲了,只是甘奇借鉴的多,原创的不多。

四人忙活起来,书房里却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吴承渥,此时的吴承渥哪里还读得进书,只听得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吴承渥就没有了读书的心思,频频转头去看作词作曲的甘奇与苏轼。

也是书房太过吵杂了些,打搅了吴承渥读书。

甘奇看得吴承渥频频回头来看,转头说道:“吴兄就别看了,好好写文章,你写的那刑赏忠厚,越写越差了。”

吴承渥连忙低头去写,口中还答:“先生,我这两天查了许多书籍,这篇新的已然写就,还请先生过目。”

甘奇自己也伏案在写词,只答:“给子瞻看看。”

吴承渥连忙把自己新写的文章拿给苏轼去看。

苏轼接过一看,眉头一皱,说道:“这个……还需要努力努力。”

吴承渥本是一脸期待,听得苏轼之语,面色一沉,又道:“不知何处还需要努力?”

苏轼抬手指着文章说道:“刑之道,在于疑,何为疑?其实就在于公平公正,以念人善为准,不以人恶为准。”

甘奇闻言随口接了一语:“人之初,性本善。刑疑付轻,要以人性本善为出发点。”

这一句很简单,来自小孩子读的《三字经》,只是《三字经》在北宋朝还未成书,甚至到南宋朝都未成书,得到南宋后期,才真正成书。

苏轼听得甘奇六个字,点头答道:“对,就是这个道理,人之初,性本善。”

吴承渥听得一愣一愣,躬身一拜:“还请二位先生教导,刑疑付轻与人性本善的关系到底该如何分说?”

苏轼闻言一愣,看了看甘奇。

甘奇也是眉头一皱,答道:“那你就不要写什么人性本善了,就写宁可放过一千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吴承渥又是一拜:“还请甘先生教导,这般该如何去写?”

苏轼与甘奇两人对视而摇头,甘奇又说一语:“你先自己写,写了再说。”

吴承渥恭敬一礼,点头去写,抓耳挠腮。

甘奇与苏轼,又开始咿咿呀呀哼唱了起来,时不时还击掌相庆,说着“这般好、那般好”的话语。

吴承渥晚间回家,连忙去给自己的夫人汇报工作。把今日在甘奇家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通。

赵大姐闻言浅笑:“呵呵……甘奇终于不演猴戏了?”

吴承渥深以为然,点头答道:“还是夫人高明,今日就听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便知这位甘先生才华满腹。可还不止这些呢,那个苏轼与甘先生两人对坐商谈,佳句频出。听得我在一旁连写文章的心思都没有了。”

赵大姐闻言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唉……甘奇这般用心良苦,只不过就是不想与我赵家结亲,夫君,你说我们老赵家的女儿,当真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吴承渥闻言,连忙义愤填膺说道:“如夫人这般女子,世间哪里寻得到?又岂是一般人家姑娘可比?我能娶得夫人,那是上辈子修的福气。”

赵大姐一听,眉飞色舞,却又有怒:“对啊,我老赵家的姑娘,哪个不说好?他甘奇这是不识好人心,岂有此理。”

吴承渥听得自己老婆好像要生气了,连忙打个圆场:“夫人,甘先生兴许只是不知小妹的好处,如甘先生这般大才之人,娶妻自然是有要求的,想的是一个知书达理、也有满腹才华的姑娘家。”

赵大姐闻言,又道:“这不是巧了吗?我家小妹就是知书达理、才华满腹,配他甘奇岂不是正好?”

吴承渥想了想,答道:“小妹诸般的好,奈何甘先生不知,错过了好姻缘。”

赵大姐听得这一语,想了想,问道:“那如何教他知晓小妹的好呢?”

“这个……这个……当真有些难。”吴承渥答道。

赵大姐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我有办法。”

第七十三章 妻弟宗实设宴相请

日进斗金的相扑场,今日终于选出了六十四强,相扑场也停战了两日,开始继续造势。

甘奇亲自安排这些造势活动,一面一面的大旗子,又开始扛着满汴梁城跑,锣鼓随行,每一面旗子上面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比如“封丘刘廷龙”、“阳武冷甲鱼”、“中牟李高阳”、“汴梁刘贤山”……当然,也还有“陕西周侗”。

大多都是京畿附近的人士,也多是汴梁城里有名有姓的相扑高手。

声势浩大的巡游,已经把气氛推向了最高点。

城内的说书人,更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说着这些高手的故事,比如刘廷龙,昔日在汴梁城的相扑场如何了得之类。当然也少不了那个狂妄嚣张的周侗,听说周侗在打败大侠草上飞之后,更是目中无人了,甚至说打遍汴梁好汉,只需要一只手即可。

相扑场旁不远,又有七八亩地的禾苗被拔光了,开始挖地基,中间一个阶梯形状的建筑已经开始在夯土。

这就是甘奇设计的剧院了,阶梯形状的土台,到时候铺上青石板,再安上座椅,就是一排一排的观众席,到时候还有巨大的木柱支撑起的二楼雅间贵宾室以及房顶。

忙碌了一天的甘奇,回到家中,又继续开始哼唱曲调。

狄咏来了,在客厅落座,等得甘奇过来,开口问道:“大哥,最近人手实在不足,是不是把在国舅府盯梢的人都撤回来帮帮忙啊?”

甘奇闻言摇头:“继续盯着,最近会试在即,更要盯紧,就在这段时间了。”

狄咏也不知甘奇到底要盯什么事情,便问:“大哥,到底盯些什么事情啊?大哥若是说清楚些,下面的人也好做事。”

甘奇问道:“最近曹家府邸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狄咏摇摇头道:“没什么不对劲的,大户人家的宅院,不都是那样,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甘奇想了想,又道:“主要盯着曹家关于女子的事情,其他事情可以不管。”

“大哥这般说,我便清楚了。”狄咏点头说道,却又眉头一皱,再道:“要说不对劲,倒也有些不对劲,每天入夜的时候,曹家宅子里总能传出一些女子的喊叫声,但是曹家宅子太大,也听不真切。不过这般也算不得什么问题,哪个大户人家不管教下人?惩罚下人的事情,也是常见得紧。”

甘奇闻言,连忙说道:“对,就是这事情,盯紧了。曹家宅邸里若是有姑娘跑出来求救之类,立马带回来。”

“大哥莫不是知道一些什么秘辛?”狄咏问道。

甘奇摇摇头:“高门大宅里的什么秘辛,我没有什么兴趣。此事关乎一件大案,不是什么秘辛,曹家能不能倒,就靠这一遭了,正是这会试之时,十有八九要出事。”

狄咏便也不多问,只点头。

甘奇与狄咏说完话语,正见得吴承渥收拾东西从书房出来准备回家。

甘奇忽然把吴承渥叫住。

吴承渥上前拱手:“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甘奇说道:“这几日你帮我一件事。”

“先生请说,学生自当竭尽全力。”吴承渥这个人在做事这方面来说,那是很靠谱的。吴承渥大概也就是一个做事的人,不是一个谋事的人。往后做官,应该也只能做那些老老实实干活的官职。

“这几日你帮我在城里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哪里的举子失踪的事情。”甘奇说道。这些都关乎曹家大案。

吴承渥点头答道:“先生可是寻人?可有名有姓?”

“不是寻人,你在这京城几十年,文人圈子都熟悉,便问问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有没有哪个圈子的举人这些天失踪了。”甘奇嘱咐道。

吴承渥恭敬一礼:“学生一定竭尽全力去帮先生打听。”

“多谢。”

“先生客气了。”吴承渥起身便去赶城门。

甘奇这般前后安排,便是因为头前思来想去,想那位曹家大国舅为何好好的国舅爷不当,非要到深山老林里去求仙问道。

这个问题就是扳倒曹家的关键,甘奇依稀记得一些事情,牵连一桩案件,这桩案件也牵涉到开封府包拯,也正是会考的时候发生。

包拯这次知开封府,时间并不长,过不得多久,包拯就要升官了,升为御史中丞,之后更是接替了韩琦的职位,任职三司使。

能在包拯当开封知府的时候发案,还要是会试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么一小段时间了。

甘奇想得这些事情,便是更加笃定最近曹家国舅爷要犯案,案件还与一对举人夫妇有关。

前后安排妥当之后,甘奇就等着机会了。甘狗儿这一遭能不能从开封府出来恢复自由身,也在这一遭。

翌日大早,吴承渥下午才到甘奇家中来,与甘奇说道:“先生,今日学生打听了一个上午,到没有听说京城里哪个举子失踪的事情。”

甘奇微微有些失望,又道:“那还得劳烦吴兄继续打听一下。”

吴承渥点头应答:“先生放心,学生在京城士子圈里熟人众多,此番都交代过了,但有这般的消息,必然有人告知于学生。”

甘奇点头:“有劳了。”

吴承渥摆手说道:“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学生还有一事与先生说。”

“吴兄说就是。”

“今晚妻弟宗实设宴相请,还请先生一定赴宴。”吴承渥说道。

“宗实?赵宗实?”甘奇问道。

“正是宗实,宗实向来喜欢结交德才之人,头前听得先生大名,仰慕多日,此番听得学生与先生相熟,特地委托来请,还请先生赏光一会。”吴承渥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甘奇,生怕甘奇拒绝了。便是这个宴请,其中缘由,显然不是他说的这样,而是另有内情。这大概就是赵大姐的办法了。

吴承渥怕甘奇拒绝,但是甘奇岂能拒绝?赵宗实是谁?未来的大宋官家、皇帝陛下。所以甘奇答道:“定当赴约。”

“多谢先生。”吴承渥心中大喜,总算没有把赵大姐交代的事情办砸了。

第七十四章措手不及

白矾楼,也叫樊楼,地处汴梁中心御街的北边。这座楼宇是汴梁城里的标志性建筑,高三层,却又不止一栋,而是五栋,其中还有高空飞桥相通,乃是汴梁七十二名楼正店之首。后来宋徽宗与名妓李师师的幽会之处便是这里。

之所以叫白矾楼,便是因为原先这里并非酒店,而是商人卖白矾的地方,后来才改建为酒店,汴梁人叫习惯了,便称之为白矾楼。

这里离进士放榜的东华门很近,之所以东京有七十二家正店名楼,是因为宋朝酿酒需要官府批准,东京汴梁城内,有官府批文可以酿酒的店楼,正好七十二家。

白矾楼之所以居首,也是因为他们家酿的酒是汴梁城内最好的。

今日赵宗实的酒宴就在白矾楼内,这也是甘奇第一次到白矾楼来,五栋高楼,有寻常酒肆,有会客雅厅,有花魁闺房,还有看杂戏的楼台,看歌舞的大厅,应有尽有。

汴梁内城之中,这里才是真正达官显贵聚会娱乐消费之处。

白矾楼的夜,灯火通明,歌舞喧嚣。

赵大姐笑意盈盈给甘奇介绍着赵宗实,两人拱手寒暄几番。

甘奇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宗实,圆润的脸,两撇八字胡,颌下还有山羊胡,脸侧鬓角浓郁,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模样,若是仔细打量,鬓角与山羊胡中间,还有许多胡茬。

显然这个造型是经过精心修整的,若是不修整,赵宗实必然有一下巴的虬髯大胡子。若是那般,赵宗实应该会看起来有几分凶悍模样。

酒菜上来,舞姬在头前偏偏起舞,乐队吹拉弹唱。

老实人模样的赵宗实,一笑起来,更显得几分憨厚,口中笑道:“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少年风流,名不虚传。”

甘奇便也答道:“大将军谬赞了,在下见大将军,才是英武不凡!”

两人商业互吹一波,甘奇之所以称呼赵宗实为“大将军”,是因为赵宗实现在是有官职的,右卫大将军,当然,这只是一个虚职。

此时一旁的赵大姐不断给赵宗实使眼色,赵宗实收到眼色,开口说道:“我见甘先生如此年少有为,不知可有婚配?”

甘奇一听,心中暗想: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说到正题了。这赵大姐真是狠,连自小就入宫的赵宗实都搬出来了。

便听甘奇一本正经答道:“男儿大业未立,何以家为!”

“哦?不知甘先生所谓男儿大业是指何事啊?”赵宗实又问。

“东华门外唱不了名,不能为国效力,岂不是庸碌一生无所作为?”甘奇答道。

赵宗实闻言连连点头,这一语他倒是极为认同,不仅他认同,整个大宋朝的文人肯定都会认同。所以赵宗实说道:“此言大善,男儿便当立大志,儿女情长比起家国大事,算不得什么。”

赵大姐一听,急得连忙开口:“咳……咳咳……”

赵宗实面露尴尬,又道:“但是呢……是吧……古语有言,成家而立业,先成家,便是后顾无忧,再立业,便可一心求索。”

此时赵大姐又面露微笑,慢慢点头。

甘奇看着赵大姐,心中不知何想,再看赵宗实,却也只能点头:“大将军说得极是。”

“嗯。”赵宗实点着头,组织一番话语,又道:“能配甘先生如此大才者,当也要才德兼备之女,大姐,这汴梁城哪家有才德兼备之女啊,不妨为甘先生寻觅一二。”

这回是真来了,甘奇心中苦,脸上也不太好看,连笑脸都装不出来了。这位赵大将军,还真有点不好得罪,该怎么逃出这一遭,甘奇已经想破了脑袋。

一旁还有赵宗汉含笑不语,等着看戏,赵宗实便是赵宗汉的哥哥。

赵大姐早就等着这一句了,却还故作思索,想来想去,答道:“汴梁城内,才德兼备之女,倒是难寻,可惜可惜。”

赵宗实闻言叹息:“唉……有德之女不少,有才之女鲜见,既要有才,又要有德,那便是凤毛麟角了,世间少有啊。甘先生,可惜了。”

甘奇看着姐弟俩一通眼,并不说话,也知道接下来就不可惜了。

果然,赵大姐再开口:“弟弟说得是,才德兼备之女,自是凤毛麟角,但是我老赵家,乃龙凤之家,就出凤毛麟角,咱家小妹宗兰,便是这般凤毛麟角的人物,饱读诗书不说,德行更好,还生得个倾国倾城。只是啊,小妹一向眼界甚高,不过以甘先生这般大才,兴许小妹也愿意考虑一番。”

“对,大姐不说,我还忘了,咱们家小妹,当真冠绝汴梁城,才华不逊男儿,可以考虑考虑。”赵宗实其实真是个老实人,真正的老实人,今日这般演技,实在是为难他了。

甘奇也知道戏演完了,轮到自己说话了,开口答道:“东华门外若是唱得大名,才有资格谈论这些啊,否则苟活于世,不敢耽误佳人。”

赵宗实看着甘奇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打自内心里喜欢,点头问道:“此番甘先生会试可有信心?”

“没有。”甘奇答得斩钉截铁,又道:“天下人才辈出,学富五车者数不胜数,在下年少学浅,不敢妄自尊大。”

赵宗实只以为甘奇是在自谦,摆手笑道:“年少不一定学浅,那一日王府之中,便是欧阳学士也对甘先生赞誉有加,此番会考,以甘先生之才,不在话下。”

甘奇还是答道:“朝廷科举,并非几首诗词文章便可得中,考不上也是正常。”

此时的赵大姐,早已面色难看起来,听得甘奇一通说,面色越发难看。

忽然赵大姐站起身来来,开口问道:“甘奇,你倒是用心良苦啊,还敢骗人,骗谁不行,还骗得我头上来了。”

“不知大姐所言何意?”甘奇心知不好。

果然不好,赵大姐怒道:“我已派人到开封府去问过了,本想打听一下你乡试第几名,未想到你连乡试都未考,岂能考会试?你如此奸猾,朝廷岂能用之?待得我弟入宫禀奏官家知晓,叫你一辈子也唱不得大名。”

这!打得甘奇措手不及。

赵宗实也是眉头一皱,问道:“甘先生当真没有考乡试?”

第七十五章 相敬如宾

“惭愧惭愧。”甘奇装作一副自卑模样。

“你还惭愧了,惭愧什么?骗我的时候怎么不惭愧?岂有此理。”赵大姐一脸的不爽。

赵大姐把黑脸唱了,赵宗实就该唱红脸了:“大姐不必生气,气大伤身,甘先生这是不慕名利,乃魏晋之风。若非开封府包待制慧眼识英才,朝廷只怕就错过了这么一位不慕名利之君子。甘先生下一次可愿进考啊?”

甘奇看了看赵宗实,心中想说:我下一次考上了,你会不会对我青睐有加,没事就加官进爵?

但是这句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甘奇假装犹豫了一下,既然赵宗实给了人设,甘奇就接着了,不慕名利的魏晋君子人设,挺好。

赵宗实见得甘奇犹豫,又道:“刚才甘先生还说要为国效力呢?莫不是转头又忘记了?”

甘奇此时才一脸为难点头:“下一次自当进考。”

“好,满饮此杯!”老实人赵宗实大喜举杯。

一杯饮尽,赵大姐又在给赵宗实使眼色。

赵宗实用自己生疏的演技说道:“今日结识甘先生,实乃荣幸之至,下一次,下一次我在府中设宴,请甘先生过府一叙,甘先生一定赏脸。家中小妹最擅词曲,佳作无数,到时候一定让甘先生见识一番。”

“一定去,一定去。”甘奇口中说着,心中想:大佬你的脸,我能不赏吗?现在赏还来得及,以后那就没有机会再赏了,只能求了。

但是,这老赵家的姑娘,该怎么办?这是个大问题,以后求老赵家的爷们,勉强还可以接受。若是还要每日求老赵家的女儿帮忙传宗接代,那就有点不能接受了。

“好,再饮一杯。”赵宗实提杯再起。

“吃酒,吃酒。”甘奇心中苦,借酒消愁。

赵宗汉此时方才开口说话:“我就说迟早是一家人嘛,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吃酒吃酒。”

赵大姐目的达成,却还装作一脸不爽:“小妹可不是一般人,想听她的曲子,也要她愿意才行。”

今日把赵宗实拉来,大概就是怕甘奇不赏脸。别人的面子甘奇可以不顾,但是在宫中的赵宗实的脸就不一样了。虽然许多事情还不确定,但是早早入宫的赵宗实,已然就是皇子一样的身份,就算以后当不了皇帝,一个皇族大总管也是跑不了。

就如汝南郡王赵允让一样,当不了皇帝,也是皇族大总管,惹不起的人物。连仁宗皇帝都对他尊敬有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跳舞的姑娘也换了几茬,赵宗实开口笑道:“甘先生可不要生大姐的气,大姐是个实诚人,只是脾气急了点。”

实诚人?甘奇看不出赵大姐哪里实诚了,却还只能点头说道:“大姐古道热肠,难得的好人。”

甘奇一语说罢,远处一直只顾吃饭的吴承渥却笑了出来,笑得那叫一个畅快。好似找到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好似自己的痛苦忽然有人分担了一般,好似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说不清的爽快与轻松。

甘奇看得吴承渥的笑,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又道:“赵大姐的好,想来吴兄最了然,还请吴兄再与在下介绍一下赵大姐的诸般好,免得在下不识好人心,误会了赵大姐。”

赵大姐闻言,终于板不住脸了,下意识笑了起来,说道:“夫君,你就与甘奇说一说我老赵家女儿的好处。”

吴承渥愕然当场,实在没想到今日还有自己这么一遭,喝多了酒,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哭丧脸。

“怎么?夫君难道不觉得我好?”赵大姐眉宇一狞。

“好,夫人之好,举世难寻,体贴良善……温良恭俭,嗯……聪明伶俐,风华绝代,天生丽质,秀外慧中,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超凡脱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蕙质兰心,空谷幽兰,温柔贤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举世无双……嗯,还有古道热肠,说都说不尽。”

赵大姐由内而外笑靥如花,忽然姿态也温柔不少,轻抬衣袖遮住半边脸颊,好似脸颊上还有红润,吐气如兰一语:“夫君,古道热肠不算,那是甘奇说的。”

甘奇笑得更是开心,说道:“此番吴兄会试,必中无疑。”

赵大姐闻言放下了遮脸的衣袖,问道:“甘先生所言当真?”

“当真,如此词汇量,一般士子岂能相比?若是写成文章,必然花团锦簇,文笔无双。”甘奇不安好心。

赵大姐果然入套,转头与吴承渥说道:“夫君,你可愿意以刚才那些词,为我作文一篇?”

“呃……夫人,些许小事,不在话下,求之不得。”吴承渥也露出了一个求之不得的表情。

甘奇坑人于无形之中,暗爽于无形之中,这顿酒喝到这里,甘奇才露出了真正的笑脸。

晚间,甘奇就在这白矾楼睡下,大早之时,甘奇还未到家,吴承渥却已等候在书房之中。

便看吴承渥大礼一拜,焦急非常:“还请先生救我。”

宿醉的甘奇,还有些迷迷糊糊,看得吴承渥这般郑重其事,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也犯案了?你说你这么个老实人,长得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革命……叛变了圣贤?”

“还请先生救我,此文若是写不好,学生后半辈子怕是……怕是……难以安然度过了。”吴承渥似乎涕泪俱下。

甘奇晃过神来,说道:“我说什么事呢,不就是写篇情书吗?情书都不会写?”

“还请先生教导。”吴承渥长拜不起。

“拿笔来,好多年不写情书了,看看功力还在不在。”甘奇已然书案落座。

吴承渥着急忙慌磨墨舔笔铺纸伺候,然后不得片刻,吴承渥浑身犯酸,口中慢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秋不见,不如身死……天涯同明月,千里共飞花……弱水三千,一瓢足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吴承渥看得甘奇笔端毫不停顿,一蹴而就,已然惊为天人,嘴巴张得大大,闭都闭不上。

“拿去抄一遍。”甘奇落笔。

“先……先生,果真大才也,能在先生门下,不枉此生。”

甘奇笑答:“愿你夫妻和睦,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相敬如宾好,多谢先生。若这辈子能有个相敬如宾,学生一定不敢忘先生大恩大德。”相敬如宾说到吴承渥的心坎上了。

第七十六章 喜不自禁

吴承渥拿着情书高高兴兴回家了。

然后……然后甘奇好几天没有再见到他。

终于,这一日下午吴承渥步履虚浮来了,甘奇上下打量着吴承渥,开口说道:“看吴兄面色,苍白疲惫。看吴兄身形,消瘦如斯。看吴兄精神,无精打采。吴兄这几日莫不是病了?”

吴承渥慢慢抬手摇了摇,有气无力说道:“惭愧啊惭愧,芙蓉帐暖不读书,实在惭愧。”

甘奇疑问道:“吴兄如今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就这般水平,考进士应该越来越容易了。如此说来,吴兄不是生病了?”

“唉……”吴承渥叹息一语,又道:“先生之文章,威力甚大,那日回家,夫人读得文章,喜不自禁……”

“喜不自禁,然后呢?”甘奇问。

“然后,然后……然后就好几天没有读书。”吴承渥答着话语,略显羞涩,又有苦涩。

甘奇听得不明不白,但是转念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立马大笑:“哈哈……好事啊,如此琴瑟和鸣,夫妻和谐,看来我是有了一桩莫大的功德。”

吴承渥见得甘奇听懂了,又是摇头:“起初学生也以为是好事,也是喜不自禁,如今……唉……实难消受,若非学生屡次与夫人说会考重要,只怕今日学生都出不得厢房之门。惭愧惭愧……”

“别惭愧了,挺好,就是要这样的效果。”甘奇笑道。

“先生,好是好,就是学生这身体有些吃不消。”吴承渥一脸无奈答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甘奇说得一语,转头看了看不远的周侗,又道:“周侗,来,教吴兄练拳,强身健体很重要。”

周侗愣愣上前,问道:“吴先生要练什么拳?”

吴承渥看得五大三粗的周侗,先是一脸的羡慕,却又连连摆手:“先生,学生乃是读书人,学生去读书,学生去读书。”

说完吴承渥逃进书房,痛并快乐着。

周侗看了看逃进书房的吴承渥,看了看甘奇,问道:“大哥,吴先生这是?”

“他这是累的,过几日再说。”甘奇答道。

“哦,我看也像是劳累过度,也不知吴先生这几日做了些什么,按理说他这般的人,应该也不用劈柴烧火干体力活……”周侗一脸不解。

“是个男人,就少不了要干体力活。”甘奇说着,又道:“但是这体力活能把人累成这样……也是少见,如狼似虎啊,如狼似虎。”

说完话语,甘奇看得这前车之鉴,开口与周侗说道:“来来来,咱们练一通,我也得好好锻炼身体,最近有些懈怠了,着实不对,必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辍。”

周侗一本正经点头:“对,练武就得这样,日日不辍,如此才能有精进。”

甘奇忽然想起了一事,问道:“明日你可是要对战那个冷甲鱼?”

周侗点点头:“对,冷甲鱼,听闻此人一身横练武艺,身如金刚,纵使千拳百腿,也难以击倒此人,实在有些犯难。”

甘奇倒是看过几场冷甲鱼的比赛,当真名不虚传,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人上台,技巧不多,就是往前冲,如何挨揍,也往前冲,如何也打不倒。

这样的人,还真是有些难以对付。

周侗在犯难,甘奇在想,想得片刻,甘奇说道:“这般的人,当以擒拿之术来制服,别无他法。”

周侗想了想,也道:“大哥说得是,此人不仅扛揍,还力大无穷,不以巧劲,实难胜之。”

甘奇脑中灵光一闪,说道:“来,大哥教你一招十字固,此法定然可以制服他。”

“十字固?大哥,这是哪里的绝技?”周侗似乎有些不信。

甘奇答道:“此法无人见过,便也不会有人防备,出其不意用出,定可一招制敌。”

十字固,来自后世的柔术,是经过人体力学研究后发明出来的制服技巧,多见于无限制格斗之中,有贴地十字固,还有进阶版的飞身十字固。

主要动作要领就是在地面上,抓住对方一只手臂,然后双腿放在对方的脖颈与胸前,让对方的手臂穿过自己胯下,然后用力挺起自己的跨步,用双腿按压敌人的驱赶,如此别住敌人的手臂。

在擂台上,十字固是无解的技巧,一旦成型,对方必败。

当然,十字固在擂台上无解,并不代表在实战中也无解。解开十字固的办法还是有不少的,比如被控制的那人用牙齿咬对方等等。

“请大哥演示。”周侗还是将信将疑。

甘奇说道:“既然冷甲鱼不擅长格斗踢打,喜欢仗着力气缠抱,你便与之同倒。所以咱们两人先倒地,如此便好演示了。十字固乃地面技巧。”

周侗闻言倒地,甘奇照着动作,先抓住周侗的手臂放在胯下,然后把双腿放在周侗胸口与脖子上面。

“你试试如何解脱。”甘奇说道。

周侗闻言已然用劲,甘奇也跟着用劲。

此时的周侗才发现如何用劲也解脱不得,手臂更是疼痛难忍。

试得片刻,尽管疼痛难忍,周侗却还是不放弃,口中还道:“世间岂能有当真解不脱的擒拿?”

周侗是彪上了劲了,忍着剧痛左翻右滚。

甘奇却答:“规则之内,解不脱的擒拿可不少,比如勒脖子,就难以解脱。”

勒脖子,在后世无限制格斗中,也有个专用名字“断头台”,规则内也是无解的。规则外倒是很多解法,比如击打勒脖子那人的裆部。

甘奇对这些东西的研究不少,也是因为用得上。

试了许久,周侗发现真的无法可解,一脸惊讶松了劲,说道:“大哥,这般绝技,当真了得。”

两人站起,甘奇说道:“你就用这一招对付冷甲鱼,任他力大无穷,也只能受制于人。”

“大哥,您连这般绝技也倾囊相授,小弟实在感激不尽。拜谢大哥。”周侗似有感动。

甘奇摆摆手道:“算不得什么,奇奇怪怪的招式,我还会很多,多是格斗好用,杀人却不够,算不得什么绝技。”

格斗技与杀人技,区别甚大。

两人交流片刻,甘奇开始给周侗做陪练,让周侗熟悉十字固的用法。

两个大男人,在地上不断来回撕扯……缠绵。

书房里的吴承渥,看得一脸惊讶,口中喃喃说道:“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难道……难道?难道当真……?不行不行,得赶紧回家与夫人禀报。”

第七十七章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夫人,夫人,今日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吴承渥奔回家中汇报工作,才刚一进门,就喊了起来。如他所言,这个问题实在太过严重了些。

赵大姐匆匆从厢房奔了出来,开口问道:“何事如此严重?”

吴承渥上气不接下气:“我终于知道甘先生为何要千方百计躲避这门亲事了。”

“为何啊?”

“甘先生,甘先生他……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也。我亲眼见他与周侗两人在院子的地上缠绵悱恻,场景不堪入目,我都不敢多看,只看两眼,吓得我收拾东西就回来了。”吴承渥说道。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赵大姐疑问一语。

“嗯呐!”吴承渥点头如捣蒜。

“胡说八道,还缠绵悱恻,这词是这么用的吗?有在地上缠绵悱恻的吗?夫君,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赵大姐不信,因为听起来也不可信,哪里有人会在院子中缠绵悱恻的?

“夫人,你怎么就不信呢?我虽然就看了两眼,但是我看见……唉……说不出口啊。”吴承渥信誓旦旦。

“看见什么了?与我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唉……我亲眼看见周侗把手从甘先生……从甘先生的裆下穿了过去。”吴承渥痛心疾首。

“什么?亲眼看见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当真,千真万确,亲眼目睹。”

赵大姐想了想,说道:“明日你我出城一趟,我亲眼去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去问甘奇。”

“对,夫人定然去问问,不能害了小妹。以往都只在史书中见的事情,如今亲眼得见,实在骇人。”吴承渥兴许真是读书读多了,见识太广。

大早而起,夫妻二人便往城外而去。

此时的甘奇,却往城内去了,甘奇今日入城,便是准备在城内买上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以后晚间留宿城内,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赵大姐与吴承渥没有在甘奇家中找到人,便往相扑场而去。

相扑场的几个入口处,皆有告示牌,上面写着今日比赛的场次与选手,还有赔率。周侗对战冷甲鱼,刘廷龙对战李高阳……

两人在门口看了几番,赵大姐人傻钱多,见得周侗名字,气呼呼说道:“今日也买一注,买周侗的对手赢,买那个冷甲鱼。”

赵大姐身后的小厮问道:“主人,不知买多少钱?”

“买二十贯。”赵大姐大手一挥,有钱任性。

一旁的吴承渥心中滴血,说道:“夫人,自家生意,何必置气?咱不买,好不好?”

赵大姐听得“自家生意”,想了想,又道:“罢了,听夫君的,不买了。”

不想一旁有热心人,接道:“身为汴梁人,岂能不买?那冷甲鱼一身横练绝技,筋骨如铁,皮肉似钢,如金钟罩体,任凭他周侗拳脚了得,没有兵刃,岂能奈何得了冷甲鱼?不买就亏了。”

吴承渥一边拉着夫人走,一边答道:“不买不买,我们不买。”

赵大姐却还做起了生意,回头与那热心人道:“你们买,多买,冷甲鱼必胜,一定多买。有多少买多少。”

吴承渥与赵大姐进场而去,那热心人鄙视道:“看他们一身华服,当是有钱人家。没想到越是有钱,越是吝啬,果不其然,这么好的机会,却不知把握。”

说完,这人转头便道:“爷买二十五贯,此番能不能再娶一房小妾,就看这一遭了。”

赵大姐与吴承渥往那贵宾席而去。

已然是六十四强赛,场面更加火爆。如今倒也不是满场喊着打周侗了,其他赛事也精彩纷呈,盘口一开,每一场比赛自然就会分出阵营。

“刘廷龙无敌,刘廷龙无敌!!”

“李高阳无敌,李高阳必胜!”

“封丘刘廷龙,对手皆成虫!”

“中牟李高阳,对手皆成羊!”

赵大姐看得是眉开眼笑,与吴承渥说道:“夫君,咱们是要发财了。”

吴承渥答道:“还是夫人高明,两万五千贯,不亏。”

“这回夫君知晓了吧?这个家若是没有我辛辛苦苦攒钱赚钱,咱们一家子都得吃糠咽菜。”赵大姐自得非常。

比赛开始了,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几十步外都清晰可闻,这就是所谓拳拳到肉,现场看这种非表演性质的格斗比赛,当真让人热血沸腾。

“封丘刘廷龙胜!”

有人欢欣鼓舞,一蹦三尺高,回家准备娶小妾。

有人破口大骂,唉声叹气,回家准备跪搓衣板。

轮到周侗与冷甲鱼上场了,打周侗的声音才再次响彻云霄,似乎满场所有人都没有分阵营,全都支持冷甲鱼。

就算买了周侗胜的人,此时也不敢出言为周侗加油,甚至还得故作一番义愤填膺,也跟着喊几句“打周侗”。

比赛开始,周侗拳脚噼里啪啦往冷甲鱼身上招呼。

冷甲鱼却毫无知觉一般,张开双手满场追着周侗,追着周侗挨打。大概是想扑住周侗,按在身下,便是一通乱拳猛砸。

“抓住周侗,打死他,打死周侗。”

“果然,哈哈……果然周侗奈何不得冷甲鱼,冷甲鱼此番又要胜了,我的小妾到手了,哈哈……”

终于,终于冷甲鱼一个前冲,把周侗抓住了,两人左右摔拿,周侗似乎力有不逮,即将倒地。

“好,好,冷甲鱼必胜!”

赵大姐也看得激动非常,口中频频大喊:“打败他,打败周侗,打败甘奇的……”

吴承渥见得赵大姐找不到词来形容,接道:“兔儿爷。”

兔爷来形容断袖之男,兴许出自《木兰辞》的“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赵大姐得了提醒,立马说道:“打败甘奇的兔儿爷!”

兔儿爷周侗自然是听不见贵宾席上的赵大姐的呼喊,在即将倒地之时,拉住了冷甲鱼的一只手臂,自己主动往后一倒,双腿弹起。

随即周侗与冷甲鱼两人双双倒地,接下来那一幕,便是十字固了。

所有人见得两人双双倒地,皆是兴奋非常,便是知道冷甲鱼就等着这一遭了,已然有人大喊:“冷甲鱼赢了,冷甲鱼赢了。”

“周侗输了,周侗输了,好啊,解气,解气啊!”

“打他,狠狠打周侗,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如此方才解气。”

冷甲鱼听到了众人的呼喊,只是如何也起不了身,看起来周侗不过是把双腿架在了他身上,但好像周侗双腿之力,就把冷甲鱼按在地上起不来了一般。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冷甲鱼的一只手从周侗裆下穿过,被周侗双手死死抓住,周侗还不断挺起胯部,用来别住冷甲鱼的手。

冷甲鱼已然使出全身力气疯狂扭动翻滚,却是越挣扎,手臂疼痛越是难忍。

这一幕,吴承渥忽然觉得似曾相识,擦了擦眼睛,再看几眼。

场面忽然僵持住了,满场皆是着急的呼喊:“冷甲鱼,快起身。”

“冷甲鱼,起来啊!”

冷甲鱼脸已然憋得通红,疼痛难忍之时,甚至也想过张嘴去咬周侗,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也是知道但凡自己张口一咬,那便立马输了。

一旁的裁判也趴了下来,在擂台上转起圈去看,也没有弄懂周侗怎么就把冷甲鱼给制住了。

终于,已经强忍了许久的冷甲鱼,开口大喊:“我输了,我认输,快快放开我。”

周侗面色一笑,松手松脚站起。

裁判已然抓住了周侗的手举起来,大喊:“周侗胜!”

满场观众叫骂大作,空中皆是人抛出来的赌票,纸片飞舞如雨。

场下的那些相扑手,也在不断互相讨论,讨论周侗这一手到底是如何制住了冷甲鱼。有人说是因为这般,有人说是因为那般。

台上的赵大姐失望之余,也回过神来,盯着自己的老公,眼神不善,口中问道:“夫君所言龙阳之好,缠绵悱恻,可是这般?”

吴承渥愣愣点头:“夫人,我……你也看到了,周侗与那冷甲鱼这般动作,是不是不堪入目?怪不得我……”

“哼,你一个老实人,浓眉大眼的,怎么也搬弄起了是非?”赵大姐很生气。

“夫人,怪不得我啊,这般动作,岂能不教人误会?”吴承渥苦着脸解释道。

赵大姐却是又道:“看来周侗之所以能打败如此劲敌,获胜之法乃是甘奇亲自传授。甘奇当真了不得,允文允武,十足的大才。也还不知甘奇到底藏了多少本事,此等人才,定然不能教他逃出我老赵家的手掌心。”

吴承渥也连忙点头附和:“夫人说得极是,甘先生文武双全,实乃不世出的栋梁之才,安邦利民,不在话下。”

“走,回家。”赵大姐对吴承渥没好气一语,转头就走。

吴承渥连忙去追:“夫人,不是我要搬弄是非,当真怪不得我啊……”

赵大姐回头还有一语:“还说什么龙阳之好,有本事你也去学一学甘先生这般龙阳之好。你看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既然到了甘先生门下,也当与之学一学这些本事,练个强健体魄。”

“夫人,我学,我考完试就学,我学还不行吗?夫人慢点,等等我啊……”

第七十八章 签约与联赛

六十四强赛已经开始,甘奇也着实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签约问题。甘奇所做之事,不仅仅是为了举办一个“天下第一武道会”比赛这么简单,因为这种比赛,不可能一年举行几次。

那么就还需要有更多的常规赛事,争霸赛也好,联赛也好,季前赛也好,这些名头都可以用,需要更多的常规赛事,那就需要有大批固定的高素质选手,签约就是重中之重,相扑经纪公司,也是其中之一。

六十四强的相扑手,已经就有出场费了,一场拳赛的出场费就有十贯到二十贯之多,这个收入在宋朝,已经就是高收入人群,比赛获胜,也开始有奖金,这更是巨大的吸引力。

甘奇下午半晌,把刚刚获胜晋级三十二强的刘廷龙请了过来,茶水上好。

刘廷龙似乎有些拘谨,他早已知道面前这位甘大官人就是外面那座巨大相扑场的老板,也时常听许多人说过这位甘大官人手眼通天,不仅在开封府有硬关系,连皇城司都有关系。还有人说甘奇与枢密院关系也简单,连枢密院副使狄青这位百战百胜的将军,还时不时与甘奇谈笑风生。

甚至汝南郡王府,这位甘大官人也是关系匪浅。

甚至有人传说甘大官人是朝廷某位大佬的私生子,有人猜可能是韩琦,否则狄青不会如此与甘奇交好,说甘奇是韩琦私生子的传言,并不少见。

不管怎么传言,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对于这些传言,甘奇最近也听得不少,大多一笑置之。但是当甘奇听得有人说他是韩琦的私生子的时候,甘奇总是会义正言辞的辟谣一番。

因为甘奇对于韩琦也有很大的排斥,这不是甘奇多么了解历史,主要来自对于狄青的同情。

甘奇自己一路走来,颇有点如履薄冰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个曹家让他日夜防备,麻烦不小。

但是对于甘奇手下那些人来说,怎么猜测都不为过,连甘狗儿杀人之事,甘奇也能让他只判了一个刺配大名府。这般手段,在那些下面的人看来,岂不就是手眼通天?

再加上甘奇对待手下这些人又极好,所以这些人吹嘘起自己的老板,那是不遗余力。

刘廷龙,虽然在汴梁城的瓦舍搏戏场内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但是真正面对甘奇的时候,由内而外皆是谨小慎微的模样。

“刘兄弟,你这一身武艺着实不凡,定是自小勤学苦练,方才有如此造诣,教人佩服。”甘奇说了一句场面话语。

刘廷龙连忙起身拱手说道:“大官人过奖了,些许小技,不足挂齿。”

甘奇倒也没有想过刘廷龙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是这么一副模样,这个时代的上下之别、阶层之别,都体现在了刘廷龙的态度上。

甘奇本还准备了一番商业谈判的说辞,见得刘廷龙如此模样,便也懒得再说,直白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契约,你可以看看。”

刘廷龙闻言,脸上有了一些为难的神色,契约这种东西,在他的思想里,显然不一定是好东西,甚至可能是卖身契一样的东西,高门大户多是如此的行事方法。

刘廷龙一脸的为难,却还是拿起了契约来看,看得片刻,又面露惊骇,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大官人?当真我签了契约,就给五十贯签约费?还每出场一次就有十五贯?奖金另算?”

甘奇点点头:“嗯,这是基本契约,往后根据情况,还可以再涨。当然,也会根据情况,兴许还可能解约。”

刘廷龙又问:“大官人可还有另外条件?”

刘廷龙所问的条件,就是想知道甘奇时不时还有什么严苛的附加条件,比如要为甘奇做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卖身为奴?或者输赢要听安排?

因为这已经比卖身为奴的价格还要高了。至于听安排输赢的事情,倒是小事,以往刘廷龙多是听安排来输赢的。

刘廷龙说完话语,看着甘奇。

没有想到甘奇摆摆手笑道:“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另外条件,只有一点,那就是所有签约相扑手都会安排统一训练,契约一签便是五年,也唯有我才能单方面解除契约,你是没有解除契约的资格的。”

只有甘奇能单方面解约,这一条显然是霸王条款。

但是刘廷龙却不这么认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契约这么……合理,一时之间总觉得甘奇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又低头反复看了几遍契约,白纸黑字无误,刘廷龙才又问:“不知大官人什么情况下会解除契约?”

甘奇笑答:“还能有什么情况?自然是输得太多的情况。赢得多,出场费就会水涨船高,奖金也会水涨船高。输多了,那自然就解约了。”

刘廷龙听到这里,自然就知道不存在什么操纵比赛输赢的事情了,心中更是惊讶,还问一语:“大官人所言,当真不假?”

“一句不假,白纸黑字,签约生效。”甘奇郑重其事答道。

刘廷龙这时又站起身来,恭敬一礼:“拜谢大官人。”

甘奇扶起刘廷龙,笑道:“签约吧。”

刘廷龙连连点头:“在下这就签约,这就签。”

说完刘廷龙提笔在契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甘奇已然取来五十贯钱的签约费,当面付清。刘廷龙双手捧着钱,已然千恩万谢。

甘奇把刘廷龙礼送出门,便又叫人唤来另外一个相扑手。

一天下来,甘奇也不过签约了二十多人,明天还得继续。

另外一边,甘奇也还准备签一些其他人,许多头前淘汰的相扑手,其实也相当有实力,只是运气不佳,碰到了更加厉害的人。比如大侠草上飞,本身实力是很不错的,只是一上场就碰上了周侗。

这样的人,甘奇准备签下来,组建一个乙级联赛,包括六十四强里面的后三十二强,也准备进入乙级联赛,而前三十二强,那自然是甲级联赛。乙级联赛通过比赛,自然就可以升到甲级联赛,甲级联赛里的人也会降级到乙级联赛。再降级,那就解约了。

已经晋级三十二强的刘廷龙,自然是在甲级联赛之内。

常规联赛,每年两季,先选出季前赛种子选手,然后再进行季后拳王挑战赛,当然也还有乙级联赛,乙级联赛算是人才储备,还会不断吸引新的高手加入乙级联赛之中。而“天下第一武道会”,甘奇准备两年办一次,就如相扑届的奥运会一般。

所有选手,还会统一加入训练营,安排训练事宜。至于谁负责相扑手的训练,那自然是总教头狄青了。

这一套安排,甘奇那是熟悉非常,操作起来也得心应手。以后也不用再用“打周侗”这样的噱头来宣传了,拳王挑战赛这样的噱头,已然足够。

(今天与编辑商量,把《大宋猛虎》的书名改成了《回到北宋当大佬》,也是因为《大宋猛虎》这个书名太过平常普通,在如今这些层出不穷的创意书名之中,太不起眼了,没有多少吸引力,所以才想着改一下。老祝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类型的书名,心有忐忑,希望成绩能越来越好。)

第七十九章 聚人(大宋猛虎改书名了)

又过一天,甘奇去把城里看好的宅子买下来了,在外城,离苏家租住的小院不远,花了四百贯不到。

要说大宋朝的房价,还是挺便宜的,前后三进的院子,占地五六亩,也就是三千多平米左右,只要三百多贯。

宋朝的货币价值到底该怎么类比呢?当真有些不好类比,但是可以试一试。如果用粮食来类比,比如一个肉包子,在大宋朝两个铜钱左右,如此算来,一个铜钱可以类比成后世一块钱人民币。

但是这也不准确,因为古代的粮食,那是主要消费品,属于稍微稀缺的物资。后世的粮食在中国并不属于稀缺的消费品。也就是说后世粮食的实际价格,远远比宋朝时候廉价。

若是简单把一个铜钱类比成一块人民币,一贯钱大概就是一千块左右,宋朝一个普通公务员的工资就只要不到两千块钱人民币了。有点像后世九十年代的水平。三百多贯,大概就是三十多万人民币,买三千多平米的宅院,这个房价实在低廉。

但是按照国家层面来说,大宋朝廷一年的收入也就在五六千万贯到一亿贯出头,也就是五六百亿到一千多亿人民币,如此算来,这么类比也有些不太贴切。

如果说生产工具,在宋朝开国年间,一头牛大概三贯钱,也就是三千块左右。到得如今仁宗时期,一头牛在六贯钱左右,可见宋朝也是有通货膨胀的。到得北宋末年,一头牛涨到了十贯,就是一万块钱。到得南宋绍兴年间,因为战乱,牛价一度涨到了几十贯,也偶尔突破过一百贯。

还比如马,马就是贵重物品了,可以类比成后世的轿车。在通货膨胀并不严重的仁宗时期,一匹不错的马,价格在六十贯到一百贯之间,可以类比成法拉利跑车。差一点的驽马,也要几十贯,一般人家压根不敢想的东西。

还有一个很典型的生活必备物资,那就是盐,仁宗时期的盐价也趋于稳定,出盐地的批发价大概在二十文左右,商品价大概是五六十文钱一斤,一个公务员一个月的收入不到两千块,买一斤盐就要五六十块。盐是官卖品,也是朝廷税收的一大来源。

这么高的盐价,一是因为生产方式原始导致的出产不足,人口却又暴涨。二来也是因为朝廷官方规定,也为了提高朝廷的财政收入。

所以,也导致宋朝私盐泛滥。苏轼在杭州当通判的时候,曾经在过年的时候抓过几十上百的私盐贩子,苏轼还专门记载过其中情景,说这些私盐贩子在大牢里,被打得皮开肉绽,苏轼自己都不忍多看那般惨状。

说到苏轼,最近几天似乎也在到处找宅院,这父子三人,进京不过短短时间,已经就买得起宅院了,这显然不是从几千里外的四川家中送来的钱,而是这父子三人短短时间在京城里赚到的。文人想要赚钱,在大宋朝显然不太难。

兴许都不算是赚钱,而是别人送的钱。有本事的人,自然不一样。

今日甘奇把吴巧儿也一并带进了城,付了买宅子的钱,过了契约。吴巧儿欢天喜地开始收拾屋子,一边收拾还一边说:“好乖官,有出息,咱们这就算是搬进城了,往后别人若是问我,我也说自己是汴梁城里的人。”

甘奇倒是听懂了,意思就是汴梁城内的人,平白就能高人一等,这种思想,在哪个年代都是如此。所以甘奇也不在意,笑答:“嗯,巧儿姐如今是汴梁城的人士了,出门见人,头也该往天上抬一抬。”

吴巧儿闻言答道:“那是自然,以往咱们住在城外,就算离着汴梁城只有两三里路,别人也当咱们是乡下人,如今咱们也是城里人了。”

吴巧儿带着小女儿家的兴奋,不断在宅院里来回蹦跶,一杆扫帚在手,扫一扫落叶,弄一弄灰尘,还把扫帚伸进院中不大的水池里,开口问道:“乖官,这里面有鱼吗?”

甘奇摇摇头:“我也不知有没有鱼。”

“那我得上集市里买些鱼回来,家中养了鱼,那就是年年有余,聚财呢。”吴巧儿说得起劲,转头看一眼旁边,又道:“这棵树好,又高大,冠幅又广,夏天里纳凉肯定好。嗯……就是在水边,怕是蚊虫多,得请人把这个池子重新弄一下,淤泥清理一番,如此可以减少蚊蝇。”

吴巧儿安排得起劲,甘奇已然说道:“巧儿姐,你先安排着,我出城去了。”

“乖官忙就是,这里一切都有我呢。”吴巧儿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也许这就是属于她的幸福,幸福就这么简单。

甘奇留得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与几个小厮帮衬着吴巧儿,自己带着甘霸就往城外而去。

却是甘奇刚到相扑场,就看见相扑场北边门口处围着许多人,吵杂非常。

甘奇往前而去,就听得人群中一个人高举一张赌票,正在喊叫:“岂有此理,老子买了五百贯的赌票,竟然不给兑奖?天下哪里有这般的事情?今日一定要给一个说法。”

却听这人面前的一个账房先生答道:“客观,你说你买了五百贯,我这边也有存底,如何就查不到呢?你看看我这存底账册,每一张票据,皆有记录,还有账房与购买者的签字画押与手印,一条一条,清晰非常。还有号码顺序,你这是五九八七,你看看,五九八七是一单一贯五的票,签字画押与手印皆在。所以说,你这张五百贯的,定然是假的。”

“假的?假的也是你卖给老子的,你想不认账吗?你他娘收了老子的钱,还敢不认?”手拿赌票之人,已然面色狰狞,伸手去揪住了账房先生的衣领。

账房先生似被吓住了,连忙说道:“客观,我如何敢卖你假票啊,这里人人都知,只要掏钱买了赌票,必然会让他签字画押,顺序号码也在其上,我们东家如此一一对应安排,就是为了防止作假,所以岂能有假啊?”

旁边围观之人也道:“对啊,谁都知道买赌票之时,要在账册与赌票上签字画押按手印,账册上没有你的签字画押与手印,你定然是来此耍泼皮的。”

拿赌票那人闻言,也不理会左右,挥拳就打向了账房先生,一拳将其打倒在地,开口骂道:“老子赌票在手,今日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账房先生被打,身后立马有几个壮汉上前,忽然间那找茬之人身边,也聚拢了许多壮汉,显然是有备而来,陡然间形成了对峙。

手拿赌票之人,还开口说道:“你们谁敢动手?老子在这汴梁城纵横十几年,还没有敢与老子动手之人。”

人群之外的甘奇,看得这一幕,眉头已然皱起。

却是一旁的甘霸开口道:“大哥,这人明显是来找茬的,我这就去聚拢人手,非得教训一下他们不可,否则他们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甘奇抬手往右边指了指,说道:“你看那边。”

甘霸转头一看,右边一百多步之外,站着二三百号人,一个个腰间鼓鼓囊囊。

“大哥,这是何人要与我们过不去?今日咱们就再拼一次,岂能怕了他们?”甘霸已然怒不可遏,袖子在撸。

甘奇点头说道:“曹家这是要来点硬的了,呆霸,你去聚人。”

(感谢最近一段时间各位书友的支持与投票,感谢屠仙阁v阁主、书友20190223131002186、小贼姚姚、安东尼刘、村子里的鸡、自酌自饮自逍遥、小雨不打伞1、丨丶灬寰穻er丨、猫粮的形状有几种、风雨中的别离、行将入墓、斯文的大锤、雷霄奥古、狂生醉归等书友的打赏。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八十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相扑场外,人来人往,远处二三百号人其实并不起眼,唯一让甘奇能注意到那二三百人的是这些人聚得太紧密了一些。

曹横用假赌票的手段来找茬,显然是想打击甘奇这个相扑场的信誉,也做好了火并一场的准备。

甘奇在赌票防伪上是下过功夫的,这个时代票据上的防伪方式并非没有。比如以前流行的交子,防伪主要是靠一套严密的防伪密语,也可以说是密码,乃至后来明清钱庄银票的防伪手段也是这种方式。当然,也还会辅以复杂的印刷。

但是这种方式操作起来也比较复杂,甚至还需要编一套文字密码,甘奇所用的办法,是更土的办法,就是留底,签字画押手印,再加上编号,一张票对一个人。这种土办法操作起来简单,但是不适合大规模的运用。

不过甘奇如今这生意,也不需要大规模发行票据,相扑场一天最多也不过几千张票,土办法便是最好的办法。

人群之中,依旧在吵闹,有人已经在驱赶围观的人群。

那个找茬之人开口说道:“把你们东家叫来,今日他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便让你这相扑场开不下去。”

人群在许多凶恶大汉的驱赶中四散而去,留下来的便是二三十个汉子,对面是账房先生与身后四五个汉子,如此对峙之中。

甘奇走到了账房先生面前,把账房先生挡在身后,然后开口:“不知当面是哪里好汉?找我作甚?”

那人放下了手中的赌票,上下打量了一下甘奇,问道:“你就是甘奇?”

“在下甘奇。”甘奇答了一句。

“老子是李冲,东京十三门下兄弟会门主,今日在你这里买了五百贯赌票,你赔是不赔?”

甘奇答了一语:“原来是李门主,幸会幸运,若是李门主缺钱,可以来借,一千贯两千贯倒也算不得什么,李门主若是想来硬的,什么十三门十五门,城外之人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李门主可想透彻了。”

“甘奇,看来你是不想赔钱了?卖出去的赌票不认账?还做生意?老子今天就让你生意做不下去。”李冲已然把赌票一扔,似乎也并不在意这张赌票,随后举起手臂往远处招了招。

甘奇已经看见了远处二三百号人飞奔而来,却也不虚,狠厉一语:“李门主当真是想好了?”

“甘奇,明人不说暗话,老子也懒得与你多扯,今日就是来教训你的,曹掌舵好言好语你不听,便让你知晓一些厉害。”李冲知道这五百贯的赌票是兑不了现了,话语直白说出,干架就是。干架,李冲是有备而来的,人手众多,棍棒齐全,就如他话语所言,汴梁城还没有人敢与他动手。

李冲话语说完,转头伸手,一个汉子从衣服里拔出一根铁尺递到了李冲的手上。远处二三百号人片刻就到,一个个家伙在手。

局面一触即发,甘奇手无寸铁,此时身边也只有五六个人。甘奇开口问了一语:“李门主当真是要我这生意做不下去?”

李冲捏着铁尺,狰狞一笑:“你若听了曹掌舵的,自然可以安心发财,你却不识好歹,汴梁城里还没有如你这般的人物,今日教你后悔不及。”

甘奇摇摇头说道:“国有国法,此时我倒是想去开封府报官,奈何来不及了,着实教人无奈。”

“报官?哈哈……笑死老子了。”李冲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又道:“不若老子等上一等?待你先去报官?官差来了之后,老子再动手?”

李冲话语一出,满场哄笑。东京十三门办事,开封府衙差何曾当场管过?

此时甘霸已然从相扑场门口飞奔而出,手持一柄腰刀,口中大喊:“大哥,我来了。”

李冲等人还在发笑,甘霸提着刀二话不说就往人群冲去。甘霸身后,还有几十人鱼贯而出,桌椅板凳,棍棒柴火。周侗反倒落了后,显然甘霸只是到处通知了一声,不等人真正聚好,自己就提刀冲出来了。

甚至还有许多相扑手也跟着冲了出来,打头一个正是刘廷龙。

甘霸已然当面劈倒一人,腰刀挥舞不断。直奔李冲而去,还开口大喊:“你就是领头的?好教你记得老子是你甘霸爷爷。”

又是“干爸”,又是“爷爷”,听得人有些迷糊。

李冲却来不及迷糊,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提起铁尺去挡甘霸的刀。

甘霸似乎有些不讲江湖规矩,大佬们放狠话的环节还没有结束呢?怎么说砍就砍起来了?

汴梁江湖,似乎不是这么一个办事的程序?

甘奇却没有往前,而是摇摇头自言自语:“反派死于话多啊,果然不假。”

反派李冲也在大喊:“打,打死他们,打死了有赏!”

这就是东京十三门的厉害之处,打死人有赏,黑虎帮王胜在这一点上差得远了,王胜可喊不出“打死人有赏”的话语。

可见东京十三门在汴梁城内有多大的势力,也可见平时威势如何,李冲说的没有人敢与他动手,可不是说假。

兴许也正是没有人敢与他动手,让他对动手这件事情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有时候一家独大并不一定都是好处,群雄并起才能锻炼战斗力。

不论是江湖上,还是整个天下纷争。群雄并起的年代,战斗力往往也是勇猛无比。和平太久了,战斗力立马差得远了。

甘霸一柄刀,如今稍稍有了一些章法,也多仰赖周侗的指点,连连劈砍而下,火星四溅,打得人群头前的李冲节节后退。

霎时间,火并已起。

却见相扑场门口无数人跟着跑了出来,竟然皆是相扑场的观众。

不得多久,围观的人群也是人山人海。

见得这般三百多人乱斗的场面,竟然还有人拍手叫好:“好,这般才刺激,比看相扑刺激,打,打得好!”

“今日不亏,看得这般火并,赚了。”

“打,打,打!”

“往死里打!”

甘奇看得围观之人呼喊,撇嘴一语:“他娘的,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完甘奇操起了账房坐的椅子,往人群冲了进去。

第八十一章 投其所好

有一点甘奇没有想到,那就是刘廷龙这般的相扑手,为甘奇打起架来,也是冲锋在前,不遗余力,拳打脚踢,连连击倒数人。

再看其他签了约的相扑手,也多是这般勇猛非常。

这般自愿的行为,是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若是签了卖身契之类,如此卖命,那是无可奈何。但是没有签卖身契,也如此卖命,这种自愿,似乎有些难以解释。

说起来难以解释,其实也好解释。若是被迫签了个卖身契,这些人兴许还不一定如此卖命,就是没有签卖身契,这些人才会如此卖命。

这就是人心中的投桃报李,也是因为这相扑场,也是这些相扑手的安身立命所在。大宋朝,练武的能有一份不错的营生收入,混得个出人头地的生活,那是何其困难的事情

除了啸聚山林、作奸犯科之外,即便是给东京十三门这种势力当打手,也算不得好营生,一年也存不得几贯钱。至于主动投身军旅去搏一个前程,那是更不可能的,在大宋朝当兵,除非成了活不下去的流民。

让一个练武的相扑手,一年赚几百贯的钱财,甘奇兴许还不知道自己给了这些相扑手多大的恩惠,收买人心都绰绰有余。

这场火拼的过程,也大大出乎了甘奇的预料,甘奇头前叫甘霸去聚人的时候,本还做好了一番恶战的准备。

但是显然恶战没有,一边倒的局势太过明显,比上次与黑虎帮火并还要明显。

兵贵精而不贵多,这句话是真的一点错都没有。

甘奇这一方,虽然时不时有一两个人赶来加入战团,但是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百来人。

李冲却带了二三百号人来,但是这李冲身边的二三百号人,竟然完全没有一战之力,溃败的速度完全超乎了想象。

还听得甘霸一声怒吼:“记住你爷爷是甘霸!”

随着怒吼,李冲应声而倒,铁尺已成了两截,肩膀上一条伤口血流不止。

“把李门主提起来。”一旁的甘奇放下了手中的座椅,直接坐在了座椅之上。

甘霸闻言,压住了心中要去追砍敌人的冲动,把刀一手,俯身下去提起李冲,拖行几步,把李冲扔在了甘奇脚下。

甘奇还起身去扶李冲,顺带给李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说道:“无奈啊无奈,属实无奈。还请李门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捂着自己伤口的李冲,本还是一脸的惊骇模样,听得甘奇之语,定了定心神,答道:“甘奇,此事与你没完。”

“没完?”甘奇疑问一语。

“你伤了我,还想就这么过去了不成?来日待我点齐人手,一定要来寻你找回场子。”李冲色厉内荏说道。

“唉,属实无奈,既然李门主觉得没完,那我也是无奈。”甘奇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转头说道:“甘霸,来,拿个铁锤来,把李门主四肢都敲碎了,如此李门主往后就只能在床上度日了,咱们也省心一些。”

“得嘞。”甘霸放下刀,回头去寻铁锤。

李冲闻言却是大喊:“甘奇,你敢?你可知我是谁?你又知晓我在谁人手下办事?”

甘奇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东京十三门下兄弟会的门主嘛?你在曹横手下做事,曹横还是国舅爷的心腹兄弟。所以你会没完没了的来寻我晦气,所以我才无奈嘛?无奈之下,自然要做点无奈之举,也好有个一劳永逸不是?李门主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这逻辑,无懈可击,听得李冲低头一想,面色一沉,说道:“你当真不怕我家曹掌舵?你不去打听打听,汴梁城内,有哪个不怕他?”

“汴梁城内人人都怕他,但是这汴梁城外就不一定了。”甘奇答完话语,从座椅上起身,又是一语:“处理完里,丢到码头上去。”

说完甘奇已然起身离去。

甘霸此时飞奔回来,手中却没有铁锤,而是拿了一根铁棒子,走到李冲面前,还左右指挥:“来来来,都来,按住手脚。”

旁边之人上前去按李冲手脚。

却听李冲大喊:“你们敢,信不信我到开封府去告你们?”

“去告,你爷爷我是甘霸,伤你的是我,打你的也是我,不要告错了人,待得老子脸上也刺了个字,算是荣光。”甘霸满身江湖匪气,脸上刺个字,倒成了光荣。这价值观,在甘奇看来,好像有点问题。

“嘭!”铁棒砸下,骨骼脆响,便有一身惨烈的哀嚎。

哀嚎只有一声,立马戛然而止。甘霸左右看了看,说道:“他娘的,晕过去了,这还能行,拿水来,泼醒他!定要让他清清楚楚记好。”

水已取来,三个铜钱一瓢。

甘霸当真是那般心狠手辣的人物,折磨人好像还有快感,笑得畅快非常。

这个价值观真有问题。

围观之人见得这般惨烈,大多数人竟然没有了刚才看火拼的兴奋劲,转头而走。

已经离开的甘奇,口中嘟囔着:“都喜欢看打群架?是不是得投其所好?什么运动比较像打群架?”

说着说着,甘奇又自问自答:“美式橄榄球?对,这个玩意好。这个大宋朝的人,都忘记了血腥与勇武,特别是这首都汴梁城的人,习惯了享乐,得给点血性与他们看看。”

美式橄榄球不仅有血性与勇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对球的要求不高,若是把用脚射门的那个环节修改一下,那真的就一点也不必在乎球的质量好不好了。也是这个时代制作不出后世那种弹跳力极佳的球。

宋朝的蹴鞠,虽然是用脚踢球,但是因为球的质量问题,蹴鞠与后世的足球区别其实很大,更像是的踢毽子比赛,不像是足球比赛,蹴鞠就是踢一个球形的毽子,穿过空中的洞来得分。

美式橄榄球,与其说是球赛,其实更像是传递东西的比赛,闪转腾挪,跑跳拉拽,角力配合,进攻防守,传递一个球,进攻敌人的阵地,达阵得分。

场地是现成的,甘奇一直在想除了相扑比赛之外,还要举行什么比赛,如此也让相扑场物尽其用,此时橄榄球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项目。汴梁城一百多万居民,足够撑起一个小型联赛了,这就看甘奇怎么操作。

第八十二章 二爷出马

汴梁内城的城墙脚下,有一座人来人往的宅院,这座宅院便是所谓东京十三门的驻地,也就是曹横平常居住与处理事情的地方。

此时的曹横,正在大厅之中咆哮不止。

大厅地面上躺着的是李冲,四肢都包扎得紧紧实实的李冲。李冲周围站满了许多汉子,一个个低头不语。

也还能听得见李冲的轻微哭泣之声。

“废物,都是废物!!!”曹横几乎把自己面前的桌案翻了过来,他倒不是在骂李冲废物,而是骂这些人多对人少还打不过的汉子们,更气愤这些人都顾着自己逃跑,连自家门主都不管。

盛怒的曹横依旧在大发雷霆,而其他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接话,唯有一直低头不语,随着曹横发泄愤怒。

“养你们这些东西,都不如养一头猪。以往吃吃喝喝,一个不落人后,今日用你们之时,比猪都不如。某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滚,都滚出去,某手下不养你们这些废物,东京十三门也不养你们这些废物。”曹横说完这最后一语,等于是把在场这些人都开除了。

然后曹横自己直往大门而去,入得内城,往东边飞奔。

曹家本并非汴梁本地人,国舅爷曹佾的爷爷也曾经做过枢密使,后来曹佾一家居住在宁晋,大概就是河北邢台,离汴梁其实也不远。

待得曹皇后入宫的时候,日渐得势,曹佾与其弟曹杉一道就搬到了汴梁城内,兄弟二人来京也有不少年了。

今日曹佾在家无所事事,听着家中养的伶人唱曲,曹佾其实本不是一个恶人,相反还是一个颇为宁静致远的人,对于权势没有多少野心,对于金钱也并不十分爱好,属于一个比较无欲无求、自得其乐的人,平时里也喜欢看一些杂书,特别是对那些神仙志怪的最为感兴趣。

但是除此之外,曹佾还是一个极为护短的人。曹佾不好的名声,大多来自护短这个原因,护的就是自己的弟弟曹杉。

但是曹杉却不然,曹杉属于小弟,比曹皇后还要小,自小深得宠爱,曹家以往在宁晋也属于权势人家,曹杉自小就是浪荡子,如今姐姐成了皇后,曹杉则更是变本加厉,在汴梁城内,那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曹杉的响当当,在于那些朝堂大佬平常里并不理会他,避而远之。而那些市井之人,则对他趋之如骛,一般官员,则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任由他去。

这东京十三门,便是出自曹杉之手。

曹横奔入内城,自然也是来寻曹杉的。

曹杉听得曹横前后禀报一番,倒也不那么生气,反而笑了出来:“哈哈……你说你啊,在汴梁城这么多年,仗着爷的势力,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这回是碰到硬点子,你就不行了。还得爷亲自出马。”

曹横在外面那是人五人六,人人对他恭敬有加,但是在国舅爷的府中,曹横已然换了一个模样,恭恭敬敬之中,还带着谄媚的笑容,口中讨好说道:“二爷,小的与您比起来,那自然是差得远了些。小的也是没有料到城外一个村汉,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开封府包拯也护着他,连汝南郡王府也与之关系匪浅。小的也是无法,所以非得二爷您亲自出马才行。”

“村汉?你啊,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有人在跟我曹家过不去,看不惯我曹家这么多年在汴梁城的威势,说白了,就是想在爷的饭碗里分几口食。要说这些年,钱爷是赚够了。若是好生好气来与爷说,分一些饭食给他们也不是不行。但是他们却用这种手段来与爷争,想打爷的脸,那就不行了。”曹杉说道。

曹横闻言,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笑道:“还是二爷您高明,一眼就看透其中。不知二爷所言,到底是谁人要与咱们过不去?”

“还能有谁?不就是想着官家无子吗?不就是以为自己要克继大统吗?哈哈……”曹杉笑道。

曹横面色一沉,连忙再问:“爷莫非是说……汝南郡王府?”

曹杉点点头:“不是他们,这汴梁城还有谁人敢与我曹家过不去?韩琦、富弼之流,见到我曹家,哪个不是绕道走?”

曹横本以为甘奇是攀上了汝南郡王府的一点关系,所以头前还并不当回事。此时听得曹杉的意思,甘奇原来只是门面而已,汝南郡王府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控着,曹横此时才担忧起来,问道:“二爷,这当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哼哼……原道赵宗实是个老实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啊。他以为自己能克继大统?殊不知,后宫这两日后宫传出了消息,有人怀了身孕,到头来一场空啊。”曹杉笑得肆无忌惮。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乃是曹皇后亲自传出,头两日一个嫔妃当真怀孕了,只是消息还没有真正发布。

赵宗实此时当真还没有收到消息,不过赵宗实随后还是会知道的,知道后的赵宗实其实也没有任何反应,十足一个老实人。只是最后生出来的,还是一个女儿。

曹横听得曹杉之言,面色大喜,说道:“二爷,那汝南郡王府岂不是亏大了?这父子二人的遭遇,倒也是奇事,哈哈……赵允让诚惶诚恐等了几十年,最后真宗陛下生了个儿子。如今赵宗实又诚惶诚恐等了几十年,官家临老了又生一个,哈哈……”

之所以赵宗实听得老皇帝又要生孩子却没有反应,大概也是因为父亲赵允让遭遇在前,他也有心理准备。

“没那个命啊,上天注定。”曹杉笑完,又道:“走,随爷出城一趟,爷亲自去见一见这个甘奇,看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落了爷的面子,岂还能放过他?打了这条狗,也让他的主人知道我曹家的厉害。知道这汴梁城里谁家惹不起。”

“二爷您出马,必是手到擒来。”曹横恭维一语,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国舅爷是什么地位?如今虽然不是汉朝外戚当道的年代,但是国舅爷的地位之高,一般王爷比之,也相去甚远。

第八十三章 有感情的啪

在家中的甘奇,正在忙着戏曲之事。

李一袖与萧九奴二人此时也是两眼放精光,这两个姑娘明显就是识货的人,知道如今自己正在唱的曲子是好东西,一旦出去,必然风靡汴梁城。

头前两人还只是配合做事,如今已经是主动做事了,两人也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时不时编上几段调子唱与甘奇听,供甘奇参考定夺。

有了这两个姑娘的主动帮忙,甘奇当真省事不少。

良辰美景奈何天,这般的句子,二位姑娘是争着为其谱曲,甚至二位姑娘唱着词句,看着故事情节,也能感动得潸然泪下。经过一千多年打磨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的威力实在不同凡响,也是女子多愁善感使然。

只是两位姑娘做事之余,也多少有些失望的感觉。

不为其他,便是如今二人也知道甘奇为何买她们。本以为是跟了良人,往后居家过日子,哪曾想到,这位甘公子对二人似乎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不说洞房花烛,连一点亲近之意都没有表达。

这对于已经进门的女子而言,当真有些失望失落。

倒也不是甘奇多么正人君子,而是甘奇对于男女之事,还在意感情方面。这也是甘奇的经验如此,没有感情的啪啪啪,其实感觉真不怎么样。有了感情基础的啪啪啪,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似乎有一种升华。

这真是甘奇的经验与心得。也是因为甘奇从来都没有缺过啪啪啪的机会,啪多了,追求自然不一样了。用甘奇的话来说,没有感情基础的啪,那就是浪费自己的那个啥。

三人正在培养着感情……说错了,三人正在商量着戏曲的事情,甘奇也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问道:“二位姑娘可认识汴梁城里的一些杂戏班子?”

李一袖闻言点头:“奴家倒是有些相熟的杂戏班子,不知官人要寻一些什么人?”

李一袖倒是知道甘奇要找人,因为一出戏,不可能只有两个主要演员来演,还得有许多配角。

甘奇答道:“末泥倒是不需,副净,副末还是需要的,引戏可有可无,装孤也不需要。寻十个八个人来不嫌多。”

这几个名词,便是这个时代杂剧里的角色称呼,就如后世京剧里的生旦净末丑一般。

所谓末泥,就是主角。副净、副末,却并非配角之意,而是搞笑滑稽人物。引戏,大概的作用是穿针引线,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戏曲还太原始,还得加一个人穿插介绍来引导剧情。有点像是旁白的作用。

其实从这个配置来说,宋杂剧里,主要的手段是滑稽搞笑。而表演的主要内容,就是市井纠纷,类似大娘与大嫂街头吵架。所以还需要一个人来判决对错,装孤就是一个官吏的角色,主要用来解决矛盾。

综合来看,宋代杂剧里,除了那些杂技卖艺的,就是这种市井纠纷剧,这种剧,颇有点像后世普法栏目剧,也是在教导百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主要以搞笑的形式来表现。

李一袖点点头道:“嗯,奴家这两日就去帮官人寻。”

“好,价钱好说,一个月两贯五。”甘奇就是这么大方。

“两贯五?官人,不必如此花费,一贯钱就足够了。”李一袖进了门,这就算是为甘奇省钱了。

甘奇摇摇头道:“只要真能演好,两贯五,一文不少。还要寻一些乐师,李姑娘只管去寻,也是两贯五。”

“乐师更不难,奴家熟悉之人不少,官人放心,奴家一定办妥此事。”李一袖主动表现自己的能力,兴许也有女子在大宅院里的那一些小心思。靠美色受宠,终有人老珠黄之时,靠能力受宠,便是一辈子的不可或缺。何况李一袖也自认为快要人老珠黄了。

甘奇闻言面色带笑,起身就去取钱,取来盒子交到李一袖手上,还道:“只管去花,把人配齐,还要把乐器都配齐,到时候还得寻人做一些道具之类,你只管花销,不够再来寻我拿。”

李一袖接过盒子,还答:“奴家一定节约着用,也会把账册做好。”

这个二十四的姑娘,太懂得进退了。

甘奇其实不在乎这些,听得李一袖这般话语,也不免高看几分。

此时门外甘霸来报:“大哥,相扑场来了国舅爷寻您。”

甘奇国舅二字,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起身往外,问道:“一个国舅爷还是两个国舅爷?”

“一个!”甘霸答道。

甘奇便往相扑场而去,相扑场外的商铺建好了许多,也有不少商家开始入驻,甘家村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在这里订下了商铺。甘奇也不食言,没钱的,租金都可以先欠着。

开茶馆的,开酒店的,开客栈的,甚至还有人到这里开皮肉场所的,应有尽有。

商铺正中心,便是一座比较大的宅院,这座宅院是甘奇留给自己的,并不用来住人,而是准备开一个大型的娱乐城,甘霸头前去铁匠铺订的几十个简易轴承,便是准备用在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大赌场。

这里的前厅,也会用来当做平时的办公与招待所用。

国舅爷曹杉大喇喇坐在前厅之中,左右大汉一字排开,十多个之多,看起来威武不凡。

国舅爷面色冷冷,略带桀骜之气,两条腿还不断抖动着。

甘奇从门外走进来,看得这一幕,颇有点像府衙开堂审案一般。

甘奇才刚进门,国舅爷抬手一指,问道:“来者何人?”

听得甘奇脚步一停,微微一愣,还真有点开堂审案的感觉,这位国舅爷是真会摆谱。所以反问一句:“哪位是国舅爷?”

甘奇这是明知故问,所有人都站得笔挺,唯有一个人坐着,还能有谁是国舅爷?

国舅爷曹杉却还真答了话语:“我乃曹家国舅,你是甘奇?”

“在下甘奇,不知国舅爷到此有何贵干?”甘奇并未表现出什么恭敬,也是这位国舅爷的谱子摆得太大了一些。

第八十四章 教训

甘奇对这位国舅爷是真没有多少敬重之感,也不是甘奇故意要如此,就是如何也尊重不起来。

甘奇并非那种目中无人之辈,也不是那种自视甚高之辈,就算到得这大宋朝,甘奇也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古人,打自内心里不认为这些古人就比现代人傻。

一个人要想获得别人的敬重,自然需要自身有值得别人敬重的地方。就如欧阳修,甘奇内心里是排斥他的,但是不代表甘奇不敬重欧阳修,因为就算欧阳修问题再多,但是欧阳修本身就有值得甘奇敬重的地方。

不说其他,就说欧阳修写的那些传扬千年的文章,就说欧阳修改变了一个时代的文章风气,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敬重了。

哪怕是曹杉的哥哥曹佾,其实也有值得人敬重的地方,比如不爱权势与金钱的秉性。甚至曹佾也还做过慈善事情,周济过贫穷百姓,去年汴梁发大水,曹佾也还出了一些小钱赈灾。

但是这个曹杉,甘奇是如何也敬重不起来,人再如何做坏事,也当有个底线。就算是做过黑恶势力的甘奇,也有自己的底线与规矩。

而曹杉,就是那种没有底线与规矩的人。头前甘奇让人盯着曹家的宅院,便是等着曹杉犯案,曹杉犯的案,就是那种让人如何也看不过去的事情。

因为曹杉看中了一个应试举人的妻子,便把这人妻子强掳回家做了龌龊事情,为了掩盖这件事情,曹杉还把这个应试举子也杀死了。

这件案子是要发的,甘奇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起初还想救一下这夫妇俩,但是甘奇又记不清楚这个举子到底姓甚名谁,唯有一直派人这么盯着曹家府邸。

国舅爷曹杉在甘奇的宅子里摆着谱,双腿不断在抖动,看着甘奇,怒道:“爷都亲自上你们来了,你还不知道爷来做甚?”

甘奇撇了撇嘴,还问:“国舅爷明示。”

国舅爷曹杉还真就明示了:“爷今日上门来,就是来教训你的,不识好歹个东西,你与爷比起来算个什么玩意?也敢在这汴梁城落爷的面子?”

甘奇眉头一皱,也打量了一下这位国舅爷,肥头大耳,也还故意穿了一件红色官服。便是官员,除了上朝与上值,也很少穿着官服到处走动。而这位国舅爷,却每日穿着大红色官服,故意显得自己身份不凡,但是这位国舅爷,其实又没有什么官职在身,连虚职都没有,若要真算起来,国舅这个头衔,勉强可以算个官职。

“不知国舅爷打算如何教训与我?”甘奇语气低沉问道。

曹杉闻言,笑道:“哼哼,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既然与人做了狗,便免不得被人打,爷也不会要你的狗命,但是你这顿打自是免不了。来人啊,打!”

国舅爷就是这么自信,这汴梁城里,除了那些个朝堂大佬与赵家之人,其余之人,他若想打,还有哪个敢说个“不”字?

也就是因为在汴梁城里这般的待遇,早已让曹杉忘记了敬畏之心,许多变本加厉的事情,曹杉也没有丝毫忌惮。

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皇权,有天生的敬畏,无与伦比的敬畏。一般百姓被曹杉欺辱了一顿,唯有选择忍气吞声,也下意识认为没有人敢管这位国舅爷。满汴梁城,也没有人愿意主动去与曹杉作对,大多都是避而远之。

曹杉一句“打”,左右一字排开站得笔挺的彪形大汉们,立马摩拳擦掌往前,这种事情做过太多了,今日也不过就是平常的一次而已。

这位国舅爷要教训人的办法竟然这么直白,完全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更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是带人上门来打。

这倒是让甘奇有些意外,但是甘奇岂是那种任人宰割之辈?岂能真的就站在这里让人揍一顿?

头前一个大汉已然面带狞笑近前,甘奇心中早已大怒,特别是听得曹杉话语之时,就已然怒不可遏,所以甘奇忽然也动了身,一个箭步先去,拳头也挥了起来,照着那人下巴重拳而下。

此时宅院里倒是有不少人,却大多都在忙碌,甘霸站在门外,倒也没有想到厅内还没有说得几句话就会动手打起来。

甘奇可不是那吃素的人,一个重拳而下,面前大汉带着惊骇的表情应声而倒。

甘奇久经“战场”,动作毫不犹豫,鞭腿再起,砰砰一响之后,回旋踢回,接着膝盖再冲。

动作流畅非常,快速无比,瞬间便有三人接着倒地而去。

曹杉见得这般,还愣了愣,到得汴梁城这么多年,这还是曹杉第一次遇见敢在他面前还手的人,曹杉连忙大呼:“揍,围着揍,揍他!”

在场曹杉手下,还有十来个人,此时早已一拥而上。

甘奇知道自己不能真的被人围住,身形往后一退,再接住一个挥上来的拳头,身形微微一转。

一个过肩摔而去,大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倒在青石板上,已然昏昏蒙蒙。

再看甘奇弹跳而起,眼神精准非常,又有一人的下巴被直腿踢中。

这些汉子,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统一的青杉紧袖劲装,刚才一字排开笔直站在曹杉身后,派头十足。但也仅仅就是派头十足,曹杉选这些人跟在自己身后,似乎也看中的就是这派头十足的模样。

若是如刘廷龙冷甲鱼那般的人,虽然高矮胖瘦不一,但有几个在此,甘奇就算再如何身经百战,今日也少不得被人痛殴一番。

已然有五人瞬间倒地,这些派头十足的大汉们似乎都有些懵了,上前的动作也不那么果断了,显出了些许的犹豫之色。

犹豫只在瞬间,却也给了甘奇机会,刚才脚步还在后撤的甘奇,此时主动出击,拳脚连出。

噼里啪啦一顿,又击倒几人。

曹杉何曾见过这般场面?何曾见过一个人能打倒一群人的场面?脸上依然是惊骇模样,口中话语都有些不自觉的心虚:“上……快上,打死他,打打……打死他。”

第八十五章 国舅爷,您没事吧?

还剩下五六个人,此时互相看了看,还左右示意着,皆是面带心虚,慢慢往甘奇围去。再也没有了刚才一拥而上的劲头,一个个谨小慎微。

战斗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门外的甘霸才反应过来,也是这过程实在太快,甘霸飞奔而入:“大哥,我来助你。”

甘霸已然奔到了甘奇身边,使得五六个大汉的动作更慢了几分。

甘奇也不多等,有甘霸在旁,更是主动几分,盯着一人,几步就上前。

却是那被甘奇盯着的人,竟然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腹部重击,被这人挡得一下,却是脸上立马又挨了一计,颌骨都脱臼了,倒地之后,只看到一个歪斜的下巴。

甘霸也不落后,上前抱着一人倒地,骑在身上一通乱拳。

又是一顿噼里啪啦,再看左右,已然没有一个是站着的了。

甘奇直面国舅爷,眼神如鹰隼一般看着他,问道:“国舅爷,还打吗?”

曹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心虚,强忍几番,问道:“你个破落户,还敢动手打爷不成?”

甘奇比起曹杉而言,也算是个破落户,家庭背景不可同日而语。

破落户甘奇看着曹杉,拳头已然捏起。

此时忽然又有许多人冲入了厅内,便是听得这般打起来的动静,从各处跑来的。

负责相扑场运作的狄咏也刚刚从宅子东边的账房里跑了过来,进门见得这般情况,连忙上前去拉了拉甘奇,说道:“大哥,这位国舅爷打不得。”

甘奇回头看了看狄咏,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笑道:“国舅爷,官家的小舅子,自是打不得。”

此时曹杉闻言,心思大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拿手指点一番甘奇与甘霸等人,说道:“今日之事,必不罢休,你们这些刁民,胆大包天,放肆得紧,目无王法,来日定要让你们后悔今日。”

曹杉说完这几句话语,好似能安慰自己的内心,起步穿过人群,准备往外而去。他刚才是真有点被甘奇的手段给吓到了,一个人噼里啪啦揍倒十几个人,闻所未闻。

此时的曹杉却不然,身份在此,一个武夫而已,算得了什么?话语也说得自信,来日还有分说。

曹杉往外走去,也不管地上躺倒一圈的手下,兴许此时他对这些人也失望至极,连叫他们走的意思都没有了。还多少有点觉得丢脸的感觉。

只是地上这些人,倒也识趣,也不开口说话,左拉右拽互相搀扶而起,低头跟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曹彬,还骂骂咧咧一语:“终日打狗,他娘的,不想今日却被狗咬了一口。”

骂咧之间,曹彬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口中的“狗”。

却是视线余光之中,曹彬忽然看到了一个身影一跃上前,一个巨大的脚底板在一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然后曹彬就感觉天旋地转,好似失去的知觉,又好似难受无比,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疼痛直冲大脑。

一旁的狄咏看得这一幕,愣在当场,口中支吾问道:“大哥……你怎么……怎么动手……把国舅爷也打了?”

甘奇还轻松笑语:“这个……实在没有忍住,没有忍住。”

一帮彪形大汉连忙拥到地上的曹杉面前。

“二爷,您怎么样了?”

“二爷,快醒醒。”

“二爷,二爷……”

二爷曹杉慢慢转醒,想要睁开眼睛,却是眼鼻有一种难忍的酸痛,眼睛如何也睁不开,只能反复一睁一闭,口中还昏懵问道:“爷这是怎么了?”

“爷,您被人打了……”

“什么?哪个打的爷?爷要他的小命,爷要杀了他。”曹杉已经在地上坐了起来,手舞足蹈大喊不止。

“爷,那个甘奇,甘奇打的您啊。”

“甘奇人呢?爷要杀了他。”曹杉踉踉跄跄爬起,眼睛还是一睁一闭,透过瞬间的视线去找甘奇。

此时也见得曹杉鼻头通红,还有些许血迹从鼻孔流出,脸上也有一个红彤彤的清晰脚印。

甘奇往前走到曹杉面前。

曹杉也看到了甘奇,却是脚步不自觉后退起来,以为甘奇又要动手来打。

甘奇却并非动手,而是扶了扶踉跄的曹杉,说道:“国舅爷,您没事吧?”

曹杉终于是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面前还有笑脸的甘奇,又左右看了看身边的残兵败将,喉咙了有话语,又被吞了回去。

随即见他转头就走,直走到宅院大门,国舅爷曹杉终于转头说话了:“甘奇,爷要教你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说完话语,曹杉起步就走。似乎也明白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今日是遇见了浑人愣头了,愣头青做了愣头事,对付愣头得有对付愣头的办法,不必再吃眼前亏。

曹杉多少还怕愣头青追出来揍他,所以脚步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念叨:“被狗咬了,今日当真被狗咬了……”

“二爷,这般腌臜人物,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教训他。”一旁的彪形大汉接道。

“扶爷走,快回家,此番爷要他的命。”曹杉养尊处优太久,似乎连跑步都不那么擅长。

站在门口看着曹杉飞奔而走的甘奇,面色慢慢沉了下来,脑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狄咏在一旁叹息说道:“大哥,今日万不该如此冲动啊,这国舅爷是当真打不得的。”

甘奇转头问道:“他有何官职?”

狄咏答道:“官职倒是没有。”

“那他又有何权柄?”甘奇又问。

“权柄……要说这个……但是他毕竟是曹皇后的亲弟,一旦此事到得曹皇后处,岂能善罢甘休?”狄咏说道。

“那曹皇后以何罪治我?殴打皇亲国戚?那我还告他一个上门寻衅滋事。”甘奇又问。

“唉……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曹皇后又是岂能得罪之人?便是开封府包待制也不敢得罪与曹皇后。往后……往后麻烦大了。”狄咏答道。

甘奇面色一正,说道:“得罪都得罪了,多说无益。旁人皆不敢得罪与他曹家,便都是你这般想法,今日我若不得罪他,难道自己受罪?”

甘奇还真不是无脑之人,这曹皇后能不能得罪,甘奇心中也有一番思虑。甘奇知道曹杉其实是没有什么权势可言的,在汴梁里作威作福,那是因为那些大佬们懒得与他计较,压根就没有把他当回事。

甘奇知道自己迟早也要把曹家得罪了,因为甘奇打定主意要推动一件案子,那就是曹杉强抢举人妻子,还杀人灭口的案子。只要甘奇一参与这件事情,不得罪也得罪了。

这件案子最后也是由开封府包拯来审理的,包拯也是秉公处理,包拯岂不是也得罪了曹皇后?

还有一件事情甘奇心中知晓,那就是赵宗实登基,两宫就会失和,也就是成了皇帝的赵宗实与曹皇后会有一番斗争。

狄咏却道:“大哥,唉……不过呢,小弟还是佩服大哥,我狄家自从入京以来,不知受了多少罪,一忍再忍,不能忍也得忍。还是大哥这般快意恩仇让人畅快。唉……”

狄咏有一种复杂的心情,既有一种快意恩仇的畅快,却也有满心的担忧。

甘奇安慰一语:“过去就过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定夺。”

狄咏复杂的神情依旧,看着远方飞奔而走的曹杉,唉声叹气,又不言不语。

第八十六章 进学

曹杉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曹佾,人才进院中,已经涕泪俱下在喊:“大兄啊,大兄诶,你在哪里啊?”

曹佾正在书房里看着神仙志怪的书籍,听得呼喊出得书房之门,正看得曹杉脸上的一个鞋印子,开口急问:“你这是怎么了?”

要说曹佾,还真生得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面白如玉,颌下胡须井井有条,走起路来也是带着一种别样的潇洒,真要说起来,曹佾与包拯长得还有几分相像。

说到这里,古代许多王朝也有一些好玩的事情,一般情况下,能当大官的人,都是有颜值要求的,特别是宋朝尤为突出。

北宋徽宗皇帝,更是如此,身边几乎没有一个长得不好看的人,宋徽宗赵佶,甚至会因为臣子长得好看而亲近,长得好的加官进爵都简单许多。这种风气,在魏晋南北朝也极为盛行。

曹佾唯独对这个小弟爱得极深,极为护短,哪怕这位弟弟做了再如何恶劣之事,曹佾教训是教训,但是往往第一时间就是想着如何帮小弟遮掩。

曹杉一边抹着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一边说道:“大兄,大兄,这回当真怪不得我,我就是出门去看场相扑,却被那汝南郡王府的狗欺辱了一顿,大兄你看,你看我这脸,我这鼻子……大兄啊,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一向宁静致远的曹佾,闻言大怒,问道:“打你的人在何处?又是何人指使的?岂有此理。”

曹杉答道:“大兄,都是那赵宗实目中无人,他还以为自己就是太子了,完全不把咱们曹家放在眼里,打我的人乃是城外一个破落户,名唤甘奇。大兄,此番咱们一定要与他们没完。”

曹佾听得“赵宗实”的名字,面色一沉,左右踱步几番。

曹杉见得如此,连忙又道:“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大兄你看,你看看我,这一辈子如何受过如此委屈?”

曹佾看着自己的弟弟,想了想,皱眉答道:“赵宗实,赵宗实,小弟你先寻个大夫治一下伤,我进宫一趟。”

曹杉听得这话,已然大喜,说道:“大兄,不若我与你一起入宫吧?也让姐姐看看我这脸上的伤。”

“不必,你先治伤,其他事情我自会分说。”说完曹佾回屋,换上官服,戴好方冠玉带,往皇城而去。

此时打了人的甘奇,似乎已经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带着户籍文书,往城内而去。

开封府官学位于内城外围,甘奇就是去报考的,之所以这个时候开封府会招人入学,便是因为大多数学子考得举人之后,就不会再在官学上课了,只会偶尔会来请教哪位先生学究教授。真正每日认认真真在官学里进学的,大多还是年轻士子。

如今正是举人考试之后,举人们都开始备考会试了,所以官学就会招人入考。

问路几番,甘奇才找到官学所在,官学的派头,丝毫不必开封府差多少,门口的大狮子甚至比开封府衙门的还要大。可见宋朝对于教育是何等重视。

其中也有一定的道理,把开封府衙门修得多么好,并非官员的政绩。但是把官学修得气派非常,这就是政绩了。

年轻的士子成群结队进出,老学究老教授正襟危坐,朗朗读书声清脆入耳。

甘奇又是左右打听,方才找到登记之处,寻得一个叫吕颂的老学究,递上了户籍文书。

老学究看了看户籍,抬头打量了一番甘奇,问道:“汴梁甘奇?可是那个《秋兰赋》之甘奇?”

甘奇先是下意识摇了一下头,想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了:“回禀学究,些许小名,不足挂齿。”

老学究闻言大喜,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口中连连说道:“好,好,进学就好,你也不必如此客气多礼,老夫吕颂,是这官学的教习,以后进学当勤勉。”

老学究一边说着,一边给甘奇登基入册,又道:“明日,明日就可以来进学了。”

甘奇一听明日就要来上学,有些诧异,按理说要入官学,还得有一番考试,就算没有正规考试,也该有一番考教,此时怎么不用考试了?甘奇也知道自己这是得了便宜,连忙恭敬一礼:“学究容禀,学生家中还有私事未了,近期之内,怕是难以日日来进学,还请学究恕罪。”

若是一般学生如此说,吕颂只怕已经变脸了,心中也会觉得这个学生没救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读书更重要?但是甘奇如此一说,吕颂却未生气,反而还是笑道:“无妨无妨,事了再来也可。此番你能入学,便是好事,来年也为我开封府地界再争一个进士。”

这就是政绩所在了,大宋朝极为重视教育,为官一方,若是能把教育水平提升上来,能让一个地方多中几个进士,必然会升官。这叫作教化有功。

但自从晋朝以后,南北教育差异开始显现,到得唐与唐之后,更是差异甚大。说白了,就是南方士子更加有才,往往一届进士之中,大部分来自南方。到得明朝,甚至出现过北方士子一个未中,进士全都是南方人的景象。明朝的这件事情,还促成了特定时期南北分开考试选人的国家政策,称之为南北分榜。

南北教育的差异,在大宋朝已经就开始形成了,江南一地,几个州府,甚至能出全国一半的进士。这显然不是因为南北人智商有差距,而是历史原因,历史上的几件事情,致使南北方读书人的差距。

一是晋朝的衣冠南渡,西晋末年,元帝司马睿,为了躲避战乱,举中原几十万士族南渡建康(南京),建立东晋,几乎中原所有文人家族,全部南下迁徙。再就是唐朝安史之乱,又有大量士族往南迁徙,这就是第二次衣冠南渡了。

这就是导致现在北方读书人不如南方读书人的原因所在。如今汴梁城虽然是国都所在,但也地处北方,学风上还真比不得江南之地,甚至相去甚远。

再到后来北宋末年靖康之变,连汴梁城多年从全国各地重新聚集而来的的士族,也几乎都往南方迁徙了。这一次就更加彻底了,直接导致明朝开国之时,朱元璋登基开考,进士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北方人,全部都是南方人,这件事情在当时造成了巨大的风波。

也是因为这些历史原因,这位开封官学的教习吕颂见得甘奇入学,才会如此高兴,甚至甘奇近期之内不来上学都不在乎,好似甘奇来了,下一届科举,开封府本地就有了一个板上钉钉的进士了。

甘奇倒也没有想到这位老学究如此好说话,还又是一礼:“拜谢吕学究。”

吕颂一脸欣慰上下打量着甘奇,捋着胡须笑道:“无妨的,记得事情处理完毕了,一定来进学,老夫虽然学浅,但是多少也有些见解,定然不会藏私,一定倾囊相授。”

甘奇便也知道在文人圈子里沽名钓誉,并非都是坏处,带来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反复谢过之后,甘奇又道:“束脩之礼,学生来日再奉上。”

束脩,就是拜师礼,这是惯例,拜师总是要交学费的。

未想吕颂竟然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拿去多买些书籍笔墨就是。”

这让甘奇有些讶异,却还是说道:“来日再拜学究当面,不敢失礼。”

两人推让一番,甘奇出门回家,吕颂竟然一直送到门口。

待得甘奇走了,吕颂高兴回头,还逢人就说:“你可知道刚才何人来报名了?”

“何人?”

“甘奇,汴梁甘奇,《秋兰赋》之甘奇。”老学究高兴说完,又脚步轻快往里,见人再说。

片刻时间,整个官学都知道《秋兰赋》之甘奇来进学了,好似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唯有出门而去的甘奇,好似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说道:“还想起来了,吴承渥这厮吃我的,学我的,家中那么有钱,怎么没有束脩之礼?”

第八十七章 害人的大哥

回到家中,甘奇就把吴承渥叫到面前,上下一番打量,看得吴承渥是一头雾水。

一头雾水的吴承渥,被甘奇盯得莫名其妙有些心虚,问道:“不知先生有何事吩咐?”

“你是不是把什么事情给忘记了?”甘奇提醒一语。

吴承渥认认真真想了想,答道:“学生好似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当真没有忘记什么事情?”甘奇问道。

吴承渥又认真想了想,不自信答道:“还请先生明示,学生当真不知道忘记了什么事情。”

甘奇闻言颇有些来气,总不能开口让人送礼吧?这种事情都讲究一个主动。

所以甘奇又道:“你再想想,你在我这里也有些时日了,难道当真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吴承渥想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眼巴巴看着甘奇,似有委屈,似有不解。

甘奇气不打一处来,进士都送到吴承渥手上了,吴承渥竟然一点礼节都不讲。

气得甘奇开口说道:“去,你去把四书五经通通抄一遍,要认真抄写,订成书册。”

吴承渥闻言便是一个哭丧了,说道:“先生,四书五经,学生倒背如流,不必再如此练习了。”

“倒背如流?你还了不得了?能倒背如流,你能跳着背吗?”甘奇问道。

“跳着背?不知如何跳着背?”吴承渥认认真真问道。

“一三五七九,如此跳着背,你能行吗?”甘奇再问。

吴承渥摇摇头:“学生惭愧,跳着背也是头一次听说,难道先生能把四书五经跳背如流?”

“我是先生你是先生,你管我行不行,你既然不行,就罚你把四书五经抄写两遍,一个词都不能错,去。”甘奇大手一挥。

吴承渥头一低,连连拱手:“学生这就去抄,一定不负先生教导,争取能跳背如流。”

吴承渥一边抄着书,一边皱眉在想,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把这位先生得罪了。他便是再如何老实,也能知道今日甘先生是在找自己的茬子。

甘奇还时不时巡视一番,背着双手,还说道:“好好抄写,不得抄错了。”

“先生放心,学生对圣人经典熟悉非常,定然不会有一个错漏。”

“嗯,孺子可教也。”甘奇背着双手出门而去,口中还喃喃一语:“今日忽然找到了一点当老师的乐趣,感觉还不错。”

吴承渥晚间带着满心的疑问回家而去,如何也想不通今日甘奇是为何要找他茬子,便去请教那个蕙质兰心的赵大姐。

赵大姐听得吴承渥一番说,果真有几分冰雪聪明,竟然还有几分高兴,指点道:“看来这位甘先生是当真有收你为徒的想法,如此你算是真正拜在了他的门下,当是好事。”

吴承渥闻言还有不解:“难道甘先生之前没有把我当学生看待?”

赵大姐答道:“这不同,头前是头前,你也从未真正拜师,他也未郑重其事收徒。其中还有一番礼节未做。”

吴承渥恍然大悟,先是开口夸得一句:“夫人果然天资聪颖,若是夫人为男儿,定是朝廷栋梁之才,为夫头前还真未往这个方面去想。今日甘先生原来是暗示我送礼拜师之意,听夫人一解,我当真大气一松。”

赵大姐所想还真不差,束脩之礼只是其一,甘奇是真准备把吴承渥与自己的师徒名分给确定下来,送出去的进士,总要能为自己所用,要把吴承渥变成真正的自己人。

赵大姐被这一通夸,又是个笑靥如花,咯咯不止,说道:“要说这甘先生,也是个妙人。既然有这一遭,头前宗实也与甘先生有约,那你明日便送个帖子去,请他后日到汝南郡王府赴宴,到时候拜师之事,一并在宴席上完成。”

吴承渥是真的大气一松,此时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还眉飞色舞起来,说道:“夫人安排就是,夫人安排从来都不会错。”

吴承渥几番夸赞,赵大姐忽然目光含水,紧盯吴承渥看着,面色微红,似有羞涩,又似有憧憬。

吴承渥一见得赵大姐如此模样,心道大事不好,连忙抬头往外看了看,说道:“夫人,时候还早,天都未黑尽呢,晚饭都还没有吃呢。”

赵大姐不知道为何最近看这位夫君,就是越看越顺眼,哪里哪里都顺眼,赵大姐多少也把吴承渥最近的变化归功于甘奇。

此时的赵大姐哪里管得这些,轻声一语:“夫君,且去把门窗关好。”

吴承渥闻言又道:“夫人,也得先把晚饭吃了再说吧?”

赵大姐闻言故作一怒:“还不去关门窗?”

赵大姐微微一怒,吓得吴承渥连忙转头去关门窗。

关好门窗,吴承渥转头一看,赵大姐已然躺在了床榻之上,口中还有话语:“夫君快来。”

吴承渥微微一抿嘴唇,答道:“我……我……我来了。”

兴许吴承渥此时心中还在想:甘先生害我不浅。

害人不浅的甘奇,此时却在发工资,家中大厅之内,堆积成山的铜钱,这还是一小部分,几个账房也在不对与甘奇报着进出账目。

甘奇自己心下也在计算着,几个账房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甘奇也拿着笔在进行总算。

几个账房先生看着甘奇写的东西如鬼画符一般,也不知甘奇到底再算什么。

甘奇一边算着,一边说着自己算出来的结果:“房租欠款四万六千七百零五贯,当盯紧一些,每月按时收取。”

左右账房看着甘奇鬼画符几番就算出了结果,一个个目瞪口呆。

甘奇看得几人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的算式,解释道:“此乃……此乃……我发明的计算之法,称之位竖式计算。”

朱账房忍不住问道:“东家,不知这些符号代表了什么?”

朱账房所说的符号,自然就是甘奇写出来的阿拉伯数字。甘奇指着上面的数字,说道:“这是一,这是二,这是零,这是九,这是加减符号……”

朱账房明白了过来,说道:“如此字符,列数简易,如此竖式计算也极为简易,账目也简洁清晰,当真好用得紧,东家当真有才,发明如此之物,还请东家不吝教授。”

甘奇看了看笔下的这些阿拉伯数字,答道:“来日有空再教你们。且先发例钱,劳烦朱账房再记一下账目。”

朱账房闻言提笔。

甘奇已然开口:“呆霸,过来,这个月给你发……二百贯。”

“二百贯?大哥,你是不是说错了?哪里有一个月发二百贯钱的?”甘霸还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百贯,自己在地上取,拿回家给你娘啊,不要自己留着了,叫你娘给你去寻个好媳妇。”甘奇嘱咐道。

不想甘霸还不乐意了,嘟着嘴说道:“我不要,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我只要二……二十贯就可以了。”

甘奇挠了挠头,说道:“那你就留二十贯,剩下的一百八十贯拿回去给你娘就是了。”

“我娘也不要,我就要二十贯!我拿二十贯到老铁匠那里去打一柄好朴刀。”甘霸答道。

甘奇愣了愣,怒道:“呆霸,你是不是傻了?给你钱你还不要?还不赶紧搂着钱回家?”

“大哥,我就是不要这么多钱!每日跟着大哥有吃有喝,花不了这么多钱。”甘霸还道。

“花不了你存着养娶媳妇养儿女啊,娶个十房八房,生他百十来个,以后每个月都给你发二百贯,拿钱回家,再不拿钱回家,打断你的狗腿。”甘奇也不知道甘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脑回路。

此时的狄咏也笑道:“呆霸,拿钱回去娶媳妇吧,大哥这是仁义。”

甘霸闻言左右看了看,众人皆是一脸笑意看着他,甘奇却是一脸怒气。

甘霸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大哥每天叫我娶媳妇,给这么多钱,就是想要让我娶媳妇,还要我娶十个八个,大哥这不是仁义,这是害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个吴举人都瘦成什么模样了?我知道,吴举人就是被大哥害的。”

甘奇已然从座位上起来,上前照着甘霸的头就是一下。

甘霸抱着头:“唉呀妈呀,大哥,大哥,我拿了钱回家给我娘就是,大哥别打……”

第八十八章 咱们不杀人

季节转冷,秋末一过,就是冬天了,会试不远,过完年就会开考。

甘奇也多穿了几件衣服,更体现了一把暴发户的特质,貂裘在身,锦帽貂裘一身下来,可不便宜。

甘奇不仅自己穿上了貂,还给许多人都买了一身貂,连带甘霸也带起了一个貂皮帽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土豪模样。

老狄青最近倒是开心得紧,相扑场外一个院子之内,站着一两百号签约的相扑手,八强赛在即,天下第一武道会已经到了高潮,此时八强选手都在备战,紧急训练。

其他选手也是一样,天下第一武道会之后,转过年来,立马就会开始季前排位赛,接着又是季后赛,然后拳王争霸赛,甲乙两级联赛同时开打。

老狄青亲自滚倒在地,口中不断说道:“看着没有,这里,顶其后背,可避免其向后用力,如此可以控制其腰部力道,让你更快速占据优势方位。”

“再看这般,控制腰身之后,可以崴起脖颈,一击致命。若是不控制腰身,崴脖颈之法就容易不奏效,因为他的身体可以跟着脖颈转动,难以一击致命。”

狄青说到这里,一旁观看的甘奇连忙上前:“我的狄大爷诶,不要教这种技巧啊,杀人可还行?不能一击致命,只能一击击倒。”

老狄青闻言嘿嘿一笑,左右说道:“你们看啊,这种技巧在擂台上是不行的,切记切记,不能杀人。”

甘奇闻言点点头,大气一松,生怕擂台上时不时出了人命。

不想狄青又道:“说起杀人啊,近身搏击之时,短刃刺体,一定要避免肋骨处,因为短刃力小,容易被肋骨卡住,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短刃从腹部刺入最佳,但是角度要掌握好,以斜着向上刺杀为最佳,即可避开肋骨,又可使短刃直接刺入肋骨后面的胸腔,破心肺,便可一击致命,神仙难救。若是入腹部不斜着向上,肠道润滑而又能蠕动,很有可能只造成皮肉伤。”

狄青又是一通说,说得甘奇都听得不忍打断,但是狄青说完之后,甘奇又连忙上前:“我的狄大爷,不杀人,咱们不杀人好不好?没有短刃,就是空手,也不刺杀入体。咱们好好教相扑行不行?咱们真不杀人!”

狄青又是尴尬一笑:“对对对,不杀人不杀人,要说没有短刃,空手杀人之法……”

“大爷,我亲大爷,不杀人,说好,咱们不杀人,咱们就打擂,擂台而已……”甘奇哭丧着脸,似乎后悔找这位狄大爷来当训练营教头了。

狄青摆摆手:“嗯,不杀人不杀人,说话算数,不杀人。相扑嘛,我会我会,从小就会。你们看啊,若是这么出拳,击打颌下,最容易造成昏懵,所以颌下乃致命……致昏懵之弱点。若是拳击其喉咙,配以重力,击碎喉骨,便可致命……这个切记切记,以下颌为目标,不可重击喉骨。”

“你是我亲大爷,咱们好好教,没有致命,就怎么把人打倒就行了。”甘奇求道。

狄青点点头:“嗯,对,打倒就行了。所以呢,一定要避免下死手,我说的这些,你们都要记好,切记不可用之。”

带着貂皮帽的土豪甘霸却凑上前,说道:“狄大爷,你教我,教我怎么杀人,我学,我一个人学。”

“呆霸!!!”甘奇一声怒吼。

“哦,大哥,什么事?我来了。”甘霸连忙转头,却又低声与狄青说一语:“狄大爷,没人的时候我来寻你。”

狄青点点头:“晚间我不回城,你来寻我就是。”

甘霸听得清楚明白,面色大喜奔到甘奇面前,问道:“大哥,有何吩咐?”

甘奇看着甘霸,问道:“你这是想杀何人?”

甘霸摇摇头:“大哥,我不想杀何人,我就学着,学着玩。”

“走,跟我回家。”甘奇满心郁闷,最近训练营开始训练,头前就说好的让狄青来当总教头,哪里想到狄青这个厮杀汉,竟然是这么教的。

甘奇忧心忡忡,真怕到时候相扑场上,时不时就出几条人命,赔钱倒是其次,人命说没就没了,太不值得。

甘霸一步三回头看着训练场上的狄青,意犹未尽,头前大哥回头怒视一眼,甘霸连忙追上几步,笑嘻嘻说道:“大哥,你说狄大爷杀过多少人?”

“直接死在他手上的,怕是几百不止,间接死在他手上的,十万计。”甘奇答道。

“这么多啊?哇……”甘霸一脸向往。

“怎么,你也想杀成百上千的人不成?”甘奇问道。

“想是想,就是没那么多人可以杀。”甘霸答道。

甘奇抬手一下:“你还真想杀这么多人啊?”

甘霸摸着头,答道:“大哥,若是教我去当兵,我可不愿意。不过若是能随着狄大爷上阵杀敌,那就另说了。想想还是挺让人激动的。”

甘奇抬手又准备打,却是没有打下去,口中也说了一语:“若是能随狄大爷上一番战阵,倒也不枉此生,男儿当如是啊,上阵屠万人,好不快哉。”

“对对对,大哥这一句说得对,男儿当如是。只是狄大爷如今,怕是再难以上阵杀敌了。”甘霸颇有些失望。

甘奇却摇头说道:“那倒不一定。”

“大哥所言当真?”甘霸问道。

“且看日后吧,先回家去,李大家找回来的杂戏班子,该开始排练一下了。”甘奇说着,心中其实也期待着狄青来日再次披挂上阵。甘奇让狄青辞官,就等着还有这么一日。

家中李一袖与萧九奴早已在忙碌,她们两人记录了许多乐谱,开始教导那些请回来的乐师,曲调唱腔,也在教导那些请回来的配角之人。

甘奇回来,已经就开始指挥走台了,咿咿呀呀唱上几段,甘奇便是连连点头,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一袖看得甘奇脸上的笑容,做起事情来,更是充满了干劲。

萧九奴在一旁帮衬着,两个姑娘已然大汗淋漓。

第八十九章 好小伙,前途无量

皇城之内,延福宫中,曹皇后今日把赵宗实找来了。

赵宗实恭恭敬敬见礼,然后躬身站在一旁等候。

曹皇后其实并不喜欢赵宗实,因为赵宗实并非皇帝亲生,赵宗实也并非自小由她抚养长大,若是赵宗实真成了皇帝,许多事情上,对于皇后而言都是不利的。

哪怕是宫中任何人生了子嗣,曹皇后皆可直接抱来自己亲自抚养,这对于她来说,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奈何赵宗实入宫的时候,就已是懂事年纪,如今成年许久了,早已开始在宫外居住了。

曹皇后看着赵宗实,开口问道:“近来宗实你可听闻过宫中一些事情?”

“还请皇后明示,侄儿近来鲜少入宫,并未听说宫中多少事情。”倒也不知赵宗实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曹皇后直白一语:“陈妃怀孕之事,你当真不知?”

赵宗实想了想,答道:“头前倒是有过些许耳闻,侄儿只以为是乱传,并未当真。如此说来此事是真?”

曹皇后笑了笑道:“嗯,当真了。”

赵宗实似乎完全无感,躬身一礼:“此事当真是大喜,于家国之喜,陛下之喜,更是皇后之喜。此乃我赵家所有人之喜。”

曹皇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啊,你近来定要恪守本份,不该过于放浪,若是到时候汝南王之宗正司许了你,你一定要以身作则,给皇家子弟做一个好榜样,如此才能服众。”

曹皇后把赵宗实找来,自然是有目的,原因就是国舅爷曹佾头前入宫说的一些话语。曹皇后这就算是在敲打赵宗实了。

赵宗实一个老实人,好似没有听懂其中深意一般,只答:“回禀皇后,侄儿向来谨守本份,从不敢放浪自身,更不敢给皇家蒙羞。”

赵宗实是这没有听出话语之中的深意,因为赵宗实压根就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事情。甘奇与曹杉的争夺,赵宗实哪里知晓?

“你最近当真如此?”曹皇后再说一语,语气都是质问。

赵宗实听得质问的语气,微微皱眉,这么多年了,他如何不知曹皇后不喜欢他?赵宗实唯有再一次躬身,答道:“侄儿当更加注意一些,定然不敢有任何逾越无礼,更不敢有任何行为不端。”

曹皇后听到这里,才点了点头:“嗯,如此最好,午间留下来用个膳吧。”

“遵命!”赵宗实就是这么老实的一个人。

在延福宫里吃了一顿并不愉快的中午饭,再去拜见了一下皇帝赵祯,赵宗实便往汝南郡王府而回。

要说汝南郡王赵允让,对赵宗实也是极为看重,他一身二十多个儿子,临死分家,所有人的分了各种各样的财产东西。唯有把这座府邸,与府邸里的所有下人都留给了赵宗实。

赵宗实之所以晚间急着赶回来,是因为今夜还有宴席,来宾就是甘奇。

歌姬舞姬都已备好,酒菜也备好了,回廊大厅内的灯火也点了起来。赵宗实回到家中,就等甘奇上门了。

甘奇倒也没有来迟,备了一些礼物,第一次上汝南郡王府。

倒也让甘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真正显贵人家的宅院,甘奇是第一次进,什么后世别墅豪宅,什么苏州园林,比起宋朝的园林宅邸,那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朝园林,可以说是华夏上下几千年之最。宋朝人对于园林的追求,也超越了任何时代的人。

既有江南小桥流水的婉约,又有北方地域开阔的大气,植被各式各样,一年四季都有常青树木,甚至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亭台楼阁,飞廊悬挂,小径通幽,配以奇石怪木,甚至还有人工湖可以泛舟。

甘奇是真长了一番见识,这不禁让甘奇想那后来的宋徽宗举全国之力修建的万岁山艮岳,又是一番如何景象?上下几千年,也唯有宋朝能为修建园林而逼反百姓。

赵宗实站在大厅门口迎客,这已经是最大的礼遇了。

甘奇上前拜见,赵宗实迎接入厅,安排落座。汝南郡王府中在家的男丁也大多出来会客,这般情景,颇有点像是家宴。

赵宗实也不断给甘奇介绍着自己的弟兄们。

待得介绍得差不多了,甘奇方才真正落座,吴承渥陪在甘奇一旁。

珍馐美味自不用说,一道一道往桌案上来。

说到宋朝人吃饭,就不得不说一下中国的用餐制度。古代中国,一直是两餐制,就是早上吃一顿,晚上吃一顿,唯有真正的贵族才有三餐,比如汉朝的皇帝吃四餐,诸侯一天可以吃三餐,其余人等,全部一天两餐。

一直到得宋朝,中国社会才开始普及三餐。这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也与宋朝全面废除宵禁也有一定的关系。

再说分餐制与合餐制,中国古代,特备是宋朝以前,主要是分餐制,就是一个人一张桌子、一份食物。从周礼以下,春秋战国、秦汉,都是如此。到得宋朝,合餐制才开始普遍,开始所有人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吃同一个盘子里的菜肴。

但是一般正式场合,宋朝人依旧是分餐进行,每个人都有一个案几,每种食物都分别装好,一人一份。

这其中的变化,其实也受到了北方少数民族的影响,从魏晋南北朝到唐,之后五代十国,反复受到北方少数民族影响,合餐制慢慢被中国人所接受。

说道这里,也可以把中国人跪与坐的习惯一并说了。古代中国人,是没有椅子的。周礼春秋战国,到秦汉,乃至魏晋,坐就是跪在地上,这一点也影响了日本,日本一直到后世,依旧还是如此。

直到南北朝时期到唐,中国人的家具才发生改变,座椅坐榻开始慢慢变高,唐之后,到得宋,就开始真正有了座椅,中国人开始坐在高高的椅子与板凳上。这一点也来自北方少数民族的影响。最早座椅坐榻,称呼都叫胡椅、胡床,胡人之胡。

包括乐器,比如二胡,就是胡人的乐器传到中原来的。中国人的民族乐器中,但凡名称是两个字的,绝大多数是胡人传来的,比如二胡、琵琶、箜篌等等。一个字的乐器,都是本土的,比如琴、瑟、软、筝、笛、钟、缶、埙、箫……

乃至食物,中国有两次食物变革,一是由胡人影响的,比如胡萝卜、葡萄。二是由大航海时代影响的,比如土豆马铃薯,还有后续慢慢来的,比如苹果,苹果基本上属于最晚的一类,后世苹果,在中国一共才一百多年历史。中国土生土长的食物,大多名字也是一个字,比如稻、黍、稷、麦、菽……

说了这么多,也就是说宋朝是古代中国的一个分水岭。比之以前的时代,宋朝从社会风气,到各种生活形态与习惯,皆与后世更加接近。明清继承了许多,但也在许多方面有了一些畸形发展,比如真正严苛的男女大防,比如妇女缠小脚。

宴会开始,分餐而食,舞姬在乐音声中翩翩起舞,这种舞蹈,其实颇有些后世看春晚民族舞蹈的味道,一脉相承,异曲同工,只是乐音之上稍有一些区别。

甘奇倒是看得起劲,这是真正原汁原味的文化传承,也是甘奇第一次真正开眼界。

此时一帮孩童也入得厅内,看着舞蹈,也拿着食物,笑脸嘻嘻。

却还时不时有孩童奔到甘奇面前打量一通,然后笑着跑走。

看得甘奇一头雾水,待得又来一个孩童上来打量甘奇,甘奇伸手一把抓住这个小男孩,问道:“你叫何名啊?今年几岁?”

八九岁的孩童,还有奶声奶气,但丝毫不怯场,答道:“我叫仲针,今年九岁。”

“哪个珍啊?珍惜的珍?”甘奇是在哄孩子了,目的就是想知道这些孩童为何频频来看自己,看完就笑着跑开了。

“不是珍惜的珍,是针线的针。”孩童答道。

甘奇闻言便笑了出来,心想怎么还有人起名叫作“针”的,又问:“你们为何都跑来看我啊?看了我又一脸怪笑跑开?”

小孩子藏不住事,直接答道:“姑姑们叫我来看的,看你长个什么样子,然后回去告诉她们。”

甘奇这回是明白了,有些尴尬,问道:“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孩童想了想:“嗯……不难看,就是五大三粗的,也不怎么好看。”

甘奇更是尴尬,又问:“就看脸,我的脸长得怎么样?”

仲针小朋友又认真看了看,答道:“脸还行,只是比我小姑姑差远了。我小姑姑才漂亮呢。”

“这倒霉孩子,谁家的?”甘奇问道。

吴承渥在后面轻声答:“宗实的长子。”

“啊?”甘奇立马又道:“哦,那不错,是个好小伙,有前途,前途无量。来来来,仲针,坐我旁边,我来给你讲一些好玩的故事。”

仲针小朋友闻言,还真坐到了甘奇身边,问道:“什么好玩的故事?”

“喜洋洋与灰太狼,怎么样?熊大熊二怎么样?”甘奇问道。

仲针小朋友一脸懵:“什么洋洋熊大的,不怎么样,我不喜欢。”

甘奇一挠头,说道:“西游记?一个猴子成精的故事,怎么样?有没有趣?”

“嗯,猴子成精?这个好,你说,你说得好,我就与小姑姑说你长得漂亮。”仲针小朋友很是聪慧。

“不行,咱们这样,若是我这个故事说得好,你就与姑姑们说我长得奇丑无比,怎么样?”甘奇又道。

“行,你先说。”仲针小朋友坐好,双手托腮,坐等。

第九十章 初中三年级

甘奇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始说起了《西游记》的故事,不知为何,甘奇下意识把西游记里面关于宗教的东西给剔除了,真的说起了一个猴子成精的故事,猴子如何了得,花果山从石头里蹦出来,然后成了猴王,渡海拜师,打败多少妖魔鬼怪。

赵仲针小朋友听得是津津有味,便是石头里蹦出一只猴子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不可想象的有吸引力,无疑就等于天马行空的脑洞大开。

脑洞大开的事情,天生对孩子就有无限的吸引力。

但是故事也不能说得太多,再说下去,猴王就得打上天庭了,把玉皇大帝都吓尿裤子了。这个事情有些不美,与时代不符合,或者换个词,就是有反动思想。

甘奇正说着猴子如何厉害,准备上天当官了,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仲针小朋友有些着急,说道:“然后呢?接着的故事呢?下面呢?”

甘奇嘿嘿一笑,说道:“下面没有了。”

“下面没有了?不行,下面必须有,你快说。”仲针小朋友急道。

“下面真没有了,我给你换个故事怎么样?葫芦娃救爷爷的故事。”

“不行,不要,我就要孙悟空,你快说。”仲针小朋友不依不饶。

甘奇还是摇摇头:“下面是真没有了。”

“下面没有了?你下面没有了?你就是个太监啊,你下面都没有了,你是太监吗?”仲针小朋友出生皇室家庭,见多识广。

甘奇忽然感觉下体一凉,这位仲针小朋友可不是玩笑,他可是赵宗实的长子,以后的大名叫作赵顼,此乃未来的神宗皇帝。赵宗实其实也是个短命鬼,五六年后登基,登基四年,就病死了,就该这位仲针小朋友登基了。

神宗皇帝与仁宗皇帝赵祯不一样,也与他父亲英宗皇帝赵宗实不一样。他可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皇帝,王安石变法,就是他在位的时候推行的。

未来的神宗皇帝说甘奇下面没有了,这个问题有些严重。甘奇尴尬一笑,说道:“小针针,咱们有约在先,你若是觉得这个故事好,那你也得帮我一个忙,去与你的那些姑姑们说,就说我奇丑无比。这件事情办妥了,来日寻个机会,我再一次给你讲完。”

甘奇是准备把这件事情拖过去。

小针针闻言就起身:“好,我现在就去帮你办事,你可不能忘记了,故事一定要说完的。”

甘奇敷衍着点点头:“嗯,好故事多的是,只要有机会,说都说不完。”

甘奇此时是真敷衍,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却是此时的甘奇没有想到,许多年后,已经登基了的仲针,在一个艰难的时候,还是把这个故事听完了。

小针针撒丫子就往大厅旁边的偏厅跑去,偏厅里几个姑姑正在议论,却都皱着眉头。因为进来的小孩子,有的说甘奇长得不错,有的说甘奇长得吓人,有的说甘奇长得一般般,就是没有一个准信。

待得最后赵仲针走了进来,几个姑姑都看向了他。

小针针直接越过几个姑姑,走到小姑姑面前,嘿嘿一笑:“兰姑姑,那甘奇长得好看,漂亮得紧呢,而且身材还好,五大三粗,高有九尺。特别是甘奇会讲故事,给我讲了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的故事,精彩绝伦。”

小针针不是一个赵宗实那般的老实人,有些不厚道。

赵宗兰闻言,问道:“故事是怎么样的?说来听听。”

小针针把手上拿了许久的半个鸡腿几口吃完,抹了抹嘴巴,开始讲故事:“说上古之时,东胜神洲有一个花果山,花果山上有一块石头,你道这石头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兰姑姑很是配合。

“这石头可不简单,乃是当初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剩下来的一块石头,历经万千岁月,吸收天地精华,早已生了灵智。这一日……嘭……嘭嘭嘭嘭嘭……你道如何?”小针针很有一些当说书先生的潜质。

几个姑姑同时问道:“如何?”

“从石头里蹦出来一只猴子……”小针针手舞足蹈,装作一个猴子模样。

若是甘奇在这里,绝对会把小针针招入自己的戏班,天赋惊人。

此时一众孩童们早已“哇……”,几个姑姑也是“这么厉害?”

偏厅里正在说着故事,大厅之内,歌舞散去,开始来回敬酒闲谈。

招待客人,自然要把客人招待好,甘奇受到了赵宗实十多个兄弟的轮番照顾,喝得甘奇是两眼翻白。

几轮下来,赵宗实先进入了正题,开口说道:“来人啊,去把宗兰请来抚琴。”

左右小厮闻言愣了愣,以为赵宗实是说错话了。汝南郡王府何等人家?这甘奇年纪轻轻,什么人物?岂能让家中未出阁的县主亲自出来抚琴待客?

一旁的赵大姐看得小厮犹豫,呵斥一语:“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厮点点头,起身而去,却还是为难,永嘉县主赵宗兰可不是旁人,在家中万千宠爱于一身,脾气可不好惹,开口去叫她出来待客,怕是要吃霉头了。

小厮走进偏厅,为难着躬身行礼,硬着头皮与赵宗兰开口:“大将军与长乐县主请您往大厅抚琴。”

小厮说完话语,连忙低头,等着霉头降临。

那曾想到,永嘉县主赵宗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你先去禀报,我稍后就来。”

小厮闻言抬头,瞠目结舌:“哦……哦……小的这就去禀报。”

小厮出门而去,却是满心疑惑,疑惑今天府中这些龙凤们都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个年轻士子上门作客,竟然让家中万仟宠爱的小县主亲自抚琴招待?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甘奇虽然一直很排斥这桩所谓的姻缘,但是此时心中多少也有一些期待,期待看看这位小县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其实也期盼着真出来一个绝世佳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难以说清道明。

佳人出来了,娉娉婷婷移莲步,青蓝衣袂飘飘然,青丝无髻银簪别。脸有粉黛轻轻点,白面如霜红润间,眉黛轻扬,双眸含水,小口轻轻一抿。当真是……很美。

就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姑娘,换上一件校服,背上书包,就可以去上初中三年级了。

这个问题严不严重呢?

甘奇有一些纠结。

刚一纠结,甘奇立马回过神来,心中自问:我怎么会纠结这个?不对不对,事情有些不对劲……

第九十一章 无曲可唱

天寒,屋外忽然飘落了一些雪花,月刚起。

赵宗兰入厅并不开口,只是微微一福,走到赵宗实身边,满场也无人会觉得她无礼。

赵宗实甚至亲自起身为这个小妹妹搬开座椅,放好坐垫,然后再叫赵宗兰落座。这动作看起来毫不违和,显然平常里也多是这般细心照顾着这个小妹妹。

也是因为两人岁数相隔太多,赵宗实十几岁的时候,这小妹妹还在蹒跚学步,赵宗实也不知被她尿湿过多少件衣服了。

待得落座完毕,赵宗兰还时不时往甘奇方向看得几眼,不论别人怎么说好说坏,赵宗兰自己亲眼看到了,才是真实。

甘奇也感受到了赵宗兰的目光,抬头微微对视,连忙就把眼神移开了,还喃喃自语:“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这两句之后,甘奇心中舒服多了。

赵宗实此时也笑着开口:“小妹,今日贵客登门,还请小妹弹唱几曲,助助兴。”

小妹赵宗兰闻言,答道:“无曲可唱。”

赵宗实岂能不明白,连忙说道:“甘先生,今日酒兴正好,不若填上一曲?岂不快哉?”

所有人都看向甘奇,一脸期待,便是知道甘奇出手不凡。

这般场合,两个皇帝陛下当面,甘奇是填呢?还是填呢?还是填呢?

得填!还得好好填,未来的皇帝陛下面前,总要为未来打算打算。

但是甘奇又为难,为难自己“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甘奇为难了大概一秒钟,笑道:“雅兴正好,纸笔伺候。”

赵宗实见得一切顺利,小妹也给面子,甘奇也给面子,心情大好,抬手一招。

一个小孩童端着笔墨就上来了,凑到甘奇面前,把笔墨放下,开口说道:“你可记得哦,故事得讲完,姑姑们都等着我给她们接着讲故事呢。”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小针针,你到底帮没帮我啊?”

“帮了,都是按照你说的啊,奇丑无比,我说了呀。”

“坑人的小针针,着实不乖。”甘奇岂能信他?

“反正你得把故事说完,不然……不然你就是个太监。”针针小朋友没有恐吓之意,但是甘奇听起来这就是恐吓。

甘奇面色一变,说道:“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小朋友,坏得很。”

针针闻言尴尬一笑:“嘿嘿……我不坏呢,我最好了,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好孩子。”

“甘先生,请!小妹还在等着呢。”赵宗实催促一语。

赵宗兰是真在等着,她说那一句“无曲可唱”,就是等着甘奇当面填上一曲。

糟小朋友也道:“甘先生,快些填词,我小姑姑可等着呢。”

唉,这老赵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甘奇如是在想,提笔。

还听赵宗兰说道:“已然入冬,冬日之景,可入诗词。”

赵宗兰这是给甘奇出题了,赵宗实也笑道:“对,刚才还飘了一些小雪,就以冬景为题。”

一旁的吴承渥还说道:“甘先生出手,自然是佳句频出,当冠绝汴梁城。”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吴承渥,摇摇头,下笔吧,不冠绝汴梁城,就算对不起满场这些人了。

甘奇落笔: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文抄不用说,只怪甘奇读书太多,李清照大名鼎鼎,大宋朝的词,数来数去,就那么七八个人了。

针针小朋友似乎等不及了,只等甘奇一落笔,已然拿起桌案上的纸,也不在乎墨迹干没干,飞奔几步上前献宝:“姑姑,你看,甘先生写完了。”

小姑姑摸了摸针针的头,算是奖励。小针针极为享受,站在一旁甜蜜的笑。

低头再看词作,面色微微一变,口中一语:“好一曲《渔家傲》,唱与诸位细细听。”

琵琶声起,小口轻张,还能看得贝齿雪白,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婉转动听,还有小姑娘特有的清脆。

一曲唱罢,赵宗实直接起身,击掌说道:“好,好,极好的词,更是贴切,美不胜收,好词好词。”

为何赵宗实这么激动的夸奖?因为这一曲,看似写冬日之梅花,傲立枝头,不顾严寒独自开。其实是在夸人,夸一个人高洁的品格与美貌,也在夸这个人与众不同,得造化独爱,连明月都沾了这支梅花的光,才显得格皎洁。夸赞中,却还有一份绝世而独立、不与众人比的意思。

这一曲,岂能不让人觉得甘奇这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赵宗实就等着这一遭呢。

一旁的赵大姐听得似懂非懂,还拉了拉吴承渥的衣袖,吴承渥自然明白,连忙低头去给赵大姐解释。

赵大姐更是喜笑颜开,直说几个:“好,好,好。”

吴承渥内心也在想:原来这才是甘先生真正的功力,头前帮我写的情书,不过牛刀小试,什么千里共飞花、愿得一人心,比之这曲借梅赞人,差得远了,佩服佩服!

只见那唱完曲子的赵宗兰,也是低头含羞,显然也是极为满意。

唯有甘奇,此时又觉得不对劲,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忽然打了下去,喃喃自语:“不争气的手,什么不好写,非写这个。”

吴承渥凑过头来:“先生,佩服啊,当真佩服之至。”

赵宗实一边看自己的妹妹,一边又去看甘奇,似乎意犹未尽,开口笑道:“甘先生既然如此好的雅兴,不若再填一曲?”

赵宗实的笑容,让赵宗兰羞涩不已,又听得赵宗实的话语,赵宗兰连忙起身一福:“哥哥们恕罪,小妹失陪了。”

哥哥们倒是不会怪罪,知道自己妹妹脸皮薄,看着小妹抱着琵琶,拿着那一张纸就下去了。

赵宗实还帮小妹解释一语:“小妹今日许是太劳累了,时候不早,下去休息了,甘先生勿怪。”

甘奇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这回赵宗实看向了大姐与吴承渥,该办另外一件事情了,这件事倒是好说。

赵大姐也心中了然,回头示意下人抬礼物上来。

吴承渥已然走出桌案,到得甘奇面前,大礼拜下:“先生之才,如子建八斗,似文曲下凡,还请先生收下学生。”

甘奇连忙也起身去扶,说道:“不必如此大礼。”

吴承渥起身,先生奉茶,然后一声大喊:“上拜师之礼。”

几个大箱子往上抬,甘奇笑得那叫一个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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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成衣

宴会结束,摇摇摆摆的甘奇回了城内的宅子,半夜还在呕吐不止。

吴巧儿守在一旁,二更天还未休息,身旁有一个接呕吐物的盆子,厨房里柴火还有余烬,余烬之上还有热水在冒着白气。

床上的甘奇,时不时转过身来呕吐几声,吐着一些酸水,吐完之后还会自己转回去,吴巧儿便会拿起布巾给甘奇擦拭一下嘴巴。

一直待得大早,甘奇转醒,还见得吴巧儿趴在床沿之上,心中微微一酸。

吴巧儿感受到了些许动静,也抬起了头来,睡眼惺忪,下意识还要去拿木盆来接。

却听甘奇笑道:“那汝南王也着实厉害,竟然能生二十多个儿子,儿子多就是好,谁也喝不过他们家。”

吴巧儿闻言也笑道:“那是乖官太傻,他们家这么多儿子,你不能喝,就该推辞一二。”

“我推辞了,哪里推得过来?”甘奇答道。

吴巧儿试着起身,却又站不起来,双腿好似都麻木了。

甘奇见得吴巧儿模样,连忙从床上下来,稍稍一挽手,便把吴巧儿放在了床上坐着,又道:“我自去打水洗漱,巧儿姐休息一下。”

甘奇自己洗漱一番,还出门到得街口,买回来一些吃食。

两人对坐,两碗小米粥,三碟腌制小菜,几个面饼。

又听吴巧儿叮嘱:“下一次可不能再这么傻了,不能喝了就不要喝了。”

甘奇笑答:“主人家就等着我吃醉呢。”

“那你就装醉啊,往案几上一趴,管他那么多。”吴巧儿又道。

“对,巧儿姐这一招好,下次我就往案几上一趴,谁叫我也不醒。”甘奇答道。

“嗯,这就对了。”吴巧儿欣慰点头,随后又道:“乖官,我在这城里住了几日,着实有些住不惯,连一个熟悉之人都没有,左右邻舍也都不认识,无趣得紧。”

这几日吴巧儿都住在城里的小院,也并非真的无所事事,而是收拾着宅子,也买一些家具添置,还请了匠人来修复了许多家具门窗之类。这个院子,便也在吴巧儿的手中真正能住人了。

甘奇答道:“要不就回村里去住?这里留个小厮看守着就行了。”

吴巧儿摇摇头,说道:“好不容易搬进城里来了,岂能又回村里去?往后乖官若是在城里进学,我又岂能一人在城外?我是想在城里寻个事情做一做,免得每日如此无趣度日。如今家务小事都有人做了,我总不能每日吃白饭不是?”

“巧儿姐这话说得?巧儿姐岂能是吃白饭?这个家若是没有了巧儿姐,只怕早已被我败了去。”甘奇答道。

“乖官可不败家呢,乖官往后可要光耀门楣的,往后你可不能再这样说自己了。”吴巧儿边说着,还边把桌上的面饼掰碎放在甘奇面前。十几年前,吴巧儿就是这么照顾这个表弟的,那时候这个表弟还只是一个穿着开裆裤流鼻涕的孩童。

甘奇还道:“巧儿姐你自己吃,我这么大了,不必再把面饼掰碎了,你看我这大嘴巴,一口一个。”

甘奇还故意把嘴巴张得大大,便把吴巧儿逗得咯咯在笑,只是吴巧儿手中的动作并未停止,依旧慢慢去掰面饼,却又认认真真说道:“乖官,我想开一个布店,就开在对面,对面正好有几个铺面没有人租。”

“布店?”甘奇便也知道吴巧儿是认真的,她是过不得闲暇日子,非要找点什么事情在手边做,所以甘奇也思虑起来。

“乖官放心,不必开多大,对面六七间空铺面,咱们就要一间即可,也不卖那些达官显贵们穿的绫罗绸缎,就卖一些不同布匹,卖与邻舍之人,做点小买卖,有个事情做就是。”吴巧儿又道。

甘奇认真思虑了片刻,摆摆手。

吴巧儿见得甘奇摆手,面色一沉,颇为失望。

却听甘奇笑道:“不开布店,要开就开成衣店,布店能赚几个钱?咱们卖成衣,就卖绫罗绸缎的成衣,一个铺面不够,咱们把对面的铺面全部盘下来。”

吴巧儿闻言先是一喜,待得听完甘奇的话语,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卖成衣可不赚钱,可没有几家人会出门买成衣,咱们住的这地方,也没有多少人会买绫罗绸缎,咱们就卖布,一个铺面就够了,最多两个铺面就行了。”

吴巧儿话语没错,别说小门小户了,就是大户人家,也没有几家人会出门买成衣,所有人都是自家女子买布匹在家做的,妻妾做也好,丫鬟做也好,哪怕是请绣娘做也好,都是如此。在大宋朝卖成衣,可不是一个好生意,卖布才是正途。

甘奇笑了笑,依旧说:“巧儿姐放心,亏不了,我自有计较。巧儿姐你且把对面铺子都租下来即可,若是租金贵,你就问问对面铺子卖不卖,咱们一并买下来。”

“乖官,买铺面倒是可以的,能在城中置下产业,子孙后代也不愁生计了。但是咱们还是卖布吧?”吴巧儿说道。

甘奇却不再多言,也知道说不清楚,只道:“巧儿姐你先把铺面买下来再说,买下了铺面自己用不上,租给别人也可以。这几天也打听一下周边的裁缝绣娘,也问一问她们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吴巧儿点头。

吃过早饭,甘奇去了苏轼家中,带了一些礼物,然后把苏家父子都请出了城。

苏洵与苏轼、苏辙三人随着甘奇到得甘家村,三个人都是一脸期待。

甘奇家中也忙成了一团,围观之人更是不少。

甘霸最是期待,早早搬了一把座椅坐在了院中,口中还道:“谁也别与我抢啊,这个位置是我的。”

周侗老老实实站在甘霸身后,头前还有不少座椅,苏洵带着两个儿子落座。

甘奇里里外外跑了跑去,待得一切准备好了,甘奇也来到院中,开口一声喊:“起乐。”

大鼓先起一声,定了音。拍板再起,颇为急促。

随后胡琴一拉,人物出场。

等候了许久的《梁祝》开始了。

第九十三章 四九,你是个好人

……

“梁兄,今日风和日丽,出游踏青,不该辜负好时光,不若你我吟诗来对如何?”

“愚兄才疏学浅,贤弟文章满腹,怕是对不上啊。”

“梁兄过谦。”祝英台狡黠一笑,开唱……

甘奇左右看着观众们的反应,苏洵正看得摇头晃脑,苏轼听得乐音,手正在座椅上敲打的节奏,苏辙也满脸含笑。

这倒是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甘奇看得甘霸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也是看得入神。

甘奇心思已定,欣慰非常,摸着颌下的几根胡须,也摇头晃脑起来。

待得过场,甘霸忽然双手猛拍,口中大喊:“好!好!”

甘奇一伸手,笑道:“别大呼小叫的。”

“大哥,当真好,这戏就是好。就是那梁山伯太傻了些,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要是我,早就看出来了。”甘霸一脸天真的笑。

甘奇却也不再去拦甘霸,手指轻拍扶手,在想哪里曲调是不是还可以改进一下。

不得两刻,忽然听得甘霸大喊:“哇呀呀,周侗,老子的朴刀呢?老子上去把这马文才砍死当场。竟敢仗着有钱横刀夺爱,非砍死他不可。”

“呆霸,演戏而已?你作甚呢?”甘奇没好气说道。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甘霸这个气啊,比以前在拱桥边遇见黑虎帮的人还要气。

又不得多久,甘霸着急非常,开口说道:“梁山伯,你快去赴约啊,你若再不去,祝英台就嫁给别人了,你怎么这么傻呢?”

“哎呀妈呀,大哥别打,大哥别打。”

“好好看戏,正在唱着呢,大呼小叫别人还怎么唱?”

“大哥,若是教我遇见了马文才,一定把他杀了。”甘霸挨了打,也止不住他心中的愤怒。甘奇编的这一版,为了凸显戏剧冲突,甘奇加了许多剧情其中,本来马文才这个角色是可以当作背景并不出场的,甘奇故意把他弄出了场,还编了几段人见人恨的剧情。

“你怎么看个戏,跟我奶奶一样着急上火的?你着急有用吗?你还能指挥他们演不成?”甘奇答道。

“啊?”甘霸有那么一瞬间去想了一想甘奇奶奶,随后又道:“对啊,大哥,你能指挥他们演,这戏得改,不能这么演下去,大哥,一定得改,你听我的,改了就好了,改了我就不着急上火了。”

甘奇扬头看了一下天,长叹一口气,忍了忍,说道:“呆霸,你坐到后面去,坐到门口去看。”

“大哥,真得改,你看……你快看,祝英台岂能嫁给马文才?我当真要杀人了……”甘霸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唉……呆霸,算大哥求你了,你到门口去看行不行?”

“大哥,门口哪里听得清?大哥一定要改了这戏,否则下次我打死也不看了。”甘霸说道。

“周侗,把这厮拖走,拖到门口去。”甘奇转头说道。

“哦。”周侗答道。

便听甘霸喊:“别拉我,别拽我,周侗,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清净了!

剧情却到了祝英台跪在了梁山伯的坟前,唱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已然满场落泪,苏洵更是抬手去擦拭了一番眼眶,转头与甘奇说道:“贤侄,好啊,演得好,写得好。”

苏轼转头一笑:“甘兄,成了嘿!”

甘奇点点头:“成了!”

最后,坟墓开了,祝英台跳入了坟墓,两个木蝴蝶挂在一个竹篙之上,左右飞舞。

苏辙也笑道:“当真是好,实在是好。”

甘奇左右看了看,答道:“还得有个专业的台子,这蝴蝶应该从台子之上吊下来,如此就完美了。”

“贤侄,你这准备在何处去演?”苏洵问道。

“在下于相扑场外建了一个剧院,过不得多久就能竣工,准备在剧院里面演。”甘奇说道。

苏洵微微有些担忧,又问:“可是收钱出言?”

“嗯,收钱看戏。”甘奇说道。

“这戏着实的好,也值得票钱,就是怕无人知晓啊,酒香也怕巷子深。”苏洵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甘奇笑答:“无妨,在下有办法宣传出去。”

身后的周侗听得甘奇说有办法宣传,眉头一皱,喃喃说道:“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周侗喃喃之语,甘奇还听到了,转头尴尬说道:“这回没人倒霉,没有人会倒霉。”

周侗一脸的不相信,看着头前苏家父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苏洵听得甘奇说有办法,便道:“有办法就好,预祝贤侄此番名利双收。”

苏轼说道:“甘兄,不若先把那曲《皂罗袍》传到各处楼宇中去,让花魁大家们多多传唱几番,如此也算是先扬扬名。”

“也好,子瞻,此事就拜托你了。”甘奇答道,其实甘奇心中还有更有效的办法,所以在宣传这件事情上并未多想,而是转头与苏辙说道:“还有一事麻烦你,我这还有几个好故事,你要不要听?”

苏辙闻言答道:“听是想听,就是那话本……”

“对对对,听完你就回家写话本,如何?”甘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一个剧场,总不能来来去去只有一出戏。

苏辙的话语被甘奇堵住了,只得说道:“可不可以待得会考之后再写?”

“那不行,就等着过年与元夕这一段时间呢,正是游人如织的时候,也是扬名声赚大钱的时候。”甘奇早有打算。

苏辙颇有为难,便是怕耽误考试。但是甘奇可不怕耽误了苏辙考试,因为甘奇连考题都给苏辙了,稳稳妥妥。

不想苏洵却开口说道:“辙儿,此事可做。”

苏洵这个年纪,便是知道其中好处,若是这戏曲当真火热起来了,苏辙自然立马声名鹊起,名传汴梁,名传天下,都不在话下。

“那听爹的就是。”苏辙点头答道。

甘奇趁热打铁:“《牡丹亭》、《西厢记》、《窦娥冤》、《长生殿》,来来来,厅内落座吃酒,容我细细道来。”

中国历史上四大古典戏剧,甘奇已然迫不及待。

几人往大厅而入,甘奇转头看得一眼,正见得甘霸提着刚刚打造好的大朴刀从门口进来,口中还喊:“哇呀呀,马文才那厮呢?”

有人上前去拦,甘霸又道:“四九,你是个好人,你别拦着我,我去找马文才,你放心,我不杀他,吓唬吓唬他,教他下次还敢这么演?”

看来这戏是真演得好,甘奇叹息一声,抬手一指:“把这厮赶回家去。”

第九十四章 马发瘟踩了什么

天下第一武道会,半决赛。周侗对战汴梁席力,封丘刘廷龙对战汴梁胡中。

今日的相扑场,第一次真正坐得满满当当,一座百多万人口的城市,真能把两万座位坐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可见这天下第一武道会的火爆程度,几乎汴梁城内所有闲暇无事的人都赶来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两场半决赛,也在期待着周侗到底会不会挨揍。

其实到得如今,周侗会不会被打败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人一旦用实力证明自己之后,自然就会受到别人的尊重,如今的周侗已经打败了许多人进入了半决赛,证明了自己无与伦比的实力,证明了周侗并非胡吹大气,这就会让大多数人觉得周侗昔日吹出去的牛皮不那么让人气愤了。

也因为如今这些看官的注意力,早已被转移到了手中的那张赌票上,满场喊的“打周侗”的声音,也没有那么义愤填膺,大概成了一种娱乐一般。也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暗暗里在周侗身上下了注,口中喊着“打周侗”,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周侗能赢。

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可能是因为没有必要与钱过不去。

今日第一场,就是周侗对战席力。

满场“打周侗”的声音伴随着笑声,反倒成了乐事。

只是这比赛迟迟不开始,看官们似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等候了许久,出来的却还不是周侗。先是有人搬了许多东西到擂台之上,还有许多浓脂艳抹的人上了台。

“周侗呢?周侗到哪里去了?”

“这是作甚呢?让周侗与席力出来。”

看官们在问,也有人大喊着解释:“看戏看戏,演戏了,我们东家说这是开胃菜,待得戏唱罢了,才开始比赛。”

“别吵,送你们一场戏看,是我们东家大气,看戏看戏。”

“看什么戏,我们要看搏戏……”

耐心之人,倒是无所谓,心急之人却不耐烦了,吵吵闹闹。

鼓起,拍板响,拉胡琴。

依旧还是吵吵闹闹,《梁祝》已经在唱了,只看其形,不闻其声。

这可把甘霸急坏了,对着看台大喊:“别吵了,别吵了,老子还要看戏!”

一旁的甘奇却不那么着急,笑问甘霸:“你这厮不是说再也不看这场戏了吗?”

甘霸答道:“大哥,我就是想看看这戏改了没有。”

甘奇玩味一笑,见得甘霸又要大喊起来,伸手拉了拉,说道:“不必喊了,过不得片刻,自然就安静了。”

甘奇为何这么有信心?因为戏剧这种形式,很多时候不听唱词,其实也能看懂个大概,这是说书不能比的优势,就算看着演员的动作、表情,剧情大概也就能弄懂了,待得对剧情一知半解之后,人们自然就想听清楚他们唱什么。

再一个,这个时代的人娱乐形式实在太少,却又对娱乐有孜孜不倦的追求,这汴梁大多是饱暖者,有了新的娱乐形式,岂能错过?

甘奇所想,自然不差。看台上已然有人在问旁人:“那个人刚才不还是个女子吗?怎么这会成了男的?”

“是啊,刚才她不是还穿得挺美,怎么就一身儒衫了?还上学堂了?怎么回事?”

“莫不是女扮男装上学堂?”

“嘿,别吵,别吵……待我听听她唱了什么?怎么还跟个男人出游去了?”

“别吵了别吵了,让我听听,你没看到吗?那个女子扮成了男人了。”

“哪个女子扮成男人了?”

“就那个……那个啊,她是个女的,扮成男人进学去了。”

“还有这等事?我看看……”

“都别吵了,都别吵……”

吵杂之声果然慢慢小了许多。

甘霸一脸崇拜看着甘奇,说道:“大哥高明!”

“别拍马屁了,看戏去吧。”甘奇笑道。

甘霸果然冲到戏台之下,巴巴看着台上。

甘奇忽然对冷甲鱼招了招手:“你去看着呆霸,可别让他冲到台上去了。”

冷甲鱼得令而去,走到甘霸身边,盯得紧紧。

人流就是金流,这句话不知是甘奇从哪里听来的,也觉得这句话十分有道理,网络上如此,现实中更是如此。如今甘奇已然有了一个流量平台,自然要把流量充分开发,当真如甘奇所言,宣传不是什么难事。

看台之上已然吵杂全无,甚至连议论之声都尽量压得最低,没有扩音设备的时代,人们自觉就会尽量不发出声音,如此才能尽可能听得清楚台上之人的话语。

只是不得多久,看台上又吵杂了起来,只因大反派马文才出场了,那叫一个恨啊,全场皆是骂骂咧咧。这一骂人可好,两万多人,还能听得什么戏?

“这厮是谁?马什么?竟然横插一脚,着实不为人子。”人实在太多,地方也太大,要想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不太现实的。

“马文才。”

“马什么才?”

“马文才!”

“马踩了什么?”

“马没踩什么,马文才。”

“马发瘟了?”

“马文才马文才,他叫马文才。”

“他家马发瘟踩了什么?”

“去你妈的吧!”

“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浪里个浪……啦啦啦……”这是后世王菲唱的《致青春》,其中也有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从惬意的甘奇口中唱了出来,只是这厮习惯性忘词。

待得《致青春》唱得差不多了,甘奇喊道:“狄咏,把戏曲撤了。”

正听得入神的狄咏闻言,答道:“大哥,总是让他们唱完啊?我这看得正起劲呢。”

“唱什么完?就唱得这里,横刀夺爱正好。”甘奇说道。

“大哥,不唱完怕看官们又要闹腾了。”狄咏担忧说道。

“让他们闹腾吧。我这是从一个叫做起点的地方学来的断章之法,百试百灵,说断就断。”甘奇说道。

狄咏其实明白,因为甘奇这种手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点头答道:“大哥,那我这就去把他们撤了?”

“嗯,要是有人说话,你就说这戏在这里实在唱不来,人太多,嘴太杂,明日在隔壁梨园春再唱。”甘奇说道。

“哦,票钱多少?”狄咏对于这套路熟悉非常。

“普通席位一百钱,一等席位四百钱,贵宾席位八百钱。”甘奇说完,心中还在算自己拿戏院有五百多个席位,一场戏能赚多少钱?

“得嘞!”

第九十五章 哇……嘤嘤嘤

“嘿,怎么不唱了?”

“怎么回事?怎么撤了?”

“唱什么唱?都吵闹成这样了,还唱什么?唱了你们听得见吗?”

“听不见可以看啊,让他们演。”

“不演了,明日隔壁梨园春,还有得唱。”

“天杀的甘奇,天杀的甘大官人,丧尽天良,尽是赚一些昧着良心的钱。”这是个明白人,看透了事情的本质,甘奇着实该骂。

“对,丧尽天良,明日我就不去梨园春,岂能让他把我的钱赚去了?”

“对对对,咱们都不去。”

“待我问问。”明白人说完,大声对着不远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问道:“票价多少啊?”

“普通席位一百文,一等席位四百,贵宾席位八百。”

“这么贵?”

“每人送壶茶,一等席与贵宾席有好茶,点心自己买。”

“不去不去,天杀的甘奇,老子就不上他的当。”

“不去就不去,你喊什么?你不去,有的是人去,一共不过五百多坐席,不去拉倒。”

“诶,兄弟,我去,帮帮忙,帮我去订一张票,多余的钱算你的。”

“你这些钱不够,只有贵宾席可以预定,其他席位,只能明日到场再卖,先到先得。”

“什么?先到先得?贵宾席多少钱?八百钱?他娘的,你们怎么不去拦路劫道呢?”

“我家大哥说,劫道赚不到什么钱。”

“你家大哥,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出门掉到汴河里去。”

“我大哥会游水。”

“淹不死也让他半死不活。”

“嘿,你莫不是招打?”

“给,八百文,去拿票来。”

“我……我他娘也来一张。”

“还有我,去,去买,快点。”

“唉,周侗今天一定要赢啊,赢了老子也订一张贵宾席。”

“周侗上了,看搏戏看搏戏。”

“打周侗,打周侗。”

不知为何,今日却还真有人敢喊出一句:“周侗周侗你最凶,称霸开封汴梁中。”

周侗混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有粉丝了。

出场的周侗,在人群中依稀听得这么一语,感动得差点涕泪俱下……

周侗上台,心中满是感动,直觉得如何也不能辜负了那少得可怜的粉丝们,今日一定要一展武艺,好好表现,赢得漂漂亮亮,如此才对得住那一两个喊着他名字的人。

今日周侗,嚣张非常,上台一拱手,开口:“席力,今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席力闻言一惊,往前凑了几步,小声说道:“周侗,你疯了吧?怎么就要把我碎尸万段了?什么时候结的仇怨?”

“不要上前来与我套近乎,离远点,今日我与你不共戴天。”周侗挥着手。

席力看了看一旁的狄咏,说道:“周侗疯了,疯了疯了,狄兄弟一会盯着点,盯紧他,他若犯规了,你一定要及时制止,这厮疯了。”

狄咏点点头:“你放心,放心就是。”

却见此时的周侗,正在左右拱手示意,示意完毕,忽然一跃而起,几个空翻在地,回旋踢又凌空而起,一通的耍,算是对零星支持他的人致敬了。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择日再战?”席力看着周侗模样,心有余悸。

狄咏一摆手,说道:“放心,有我看着这厮,开战。”

“你可看住了。”席力叮嘱道,对于狄咏他还是信任的,知道这位是老杀才狄青的儿子,更知道他武艺不凡。

倒是甘奇并不多看擂台之上,而是寻来大侠草上飞,开口说道:“近来你就不用练相扑了。”

草上飞闻言一愣,哭丧个脸:“大官人,乙级赛还没开打呢?你怎么就要把我解约了?大官人,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往后一定好好训练,不敢丝毫偷懒,一定在乙级赛中脱颖而出。”

“不是解约,岂能解约?你不是擅长奔跑腾挪吗?轻身之法了得非常,我有另外的差事给你,你最近不练相扑了,好好练习奔跑腾挪,我有重用。”甘奇口中的重用,自然不是说假。橄榄球的跑锋,几乎就是主要得分手,就需要擅长奔跑与腾挪之人,草上飞已然就是甘奇心中的主力跑锋了。拿着球飞奔,躲避一个个防守拦截之人,达阵得分。

草上飞听得甘奇夸了他一通,还说有重用,心下大定,连忙答道:“大官人,我叫草上飞,靠的就是轻身之法,满汴梁,若论奔跑腾挪,没人及得上我。”

“好,好好练,把奔跑腾挪练好,定有重用。”甘奇说道。

“多谢大官人,我一定不负大官人厚望。”草上飞此时当真是自信非常,要论奔跑腾挪,不说汴梁城,怕是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他。只是他这拳脚的功夫差了点。

擂台之上,周侗胜利了,高举手臂,正在享受着别人呼喊他的名字。

周侗终于流下了激动而又感动的泪水,这一刻,太难得了,太让周侗感动了,比夺冠都让人感动了。

周侗还开口大喊:“大声点,我听不到。”

“周侗,好周侗,周侗周侗你最凶。”

“哇……嘤嘤嘤……”周侗哭了出来,这一刻,周侗终于是混出头了。

“哭什么?这是好事,走走走。”狄咏拉着周侗下台。

“我就是忍不住想哭,你知道我有多难吗?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感动吗?你知道吗……”周侗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往擂台下走。

“我知道我知道,要哭也躲着哭去。”狄咏把周侗带下场。

刘廷龙上台了,对手汴梁胡中。

打斗当真精彩非常,最近的训练营效果显著。

进入决赛的便是刘廷龙。

过几日,一场决赛,怕是要轰动汴梁城。

甘奇心满意足往相扑场外而去,刚刚出得入口,正见得吴承渥从远方奔来。

甘奇迎上几步,问道:“你不在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来相扑场作甚?要来也早点来了,今日比赛都结束了。”

“先生,先生,有消息了,杭州举子刘世珍本与几个同乡举子住在城中悦来客栈,忽然间失踪了好几日,到处寻不见。”吴承渥气喘吁吁说道。

第九十六章 大兄

杭州举子刘世珍失踪好几日了,甘奇第一时间把狄咏找来。

然后亲自入城而去。

此时的国舅府中,曹佾正在大声呵斥着自己的弟弟:“你这厮,着实不当人子,狼心狗肺之徒,心狠手辣如厮,女子哪里没有?府中歌舞伎哪个不美?楼宇之中大家花魁哪个不行?为何你非要做下这般丑事?”

曹杉低头听着,听着自己的兄长大发雷霆。

“我曹家如何生了一个你这般的冤孽?啊?冤孽啊!!!”曹佾已然怒不可遏,手都抬了取来,却还是没有打下去。

曹杉看着曹佾没有打下来的手,抬头说道:“大兄,我也是一时头昏,我也没有想要那酸儒的命啊,谁叫他不依不饶,不过一个女人,我给钱也不行,给官也不行,天下哪里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人?”

“那你就把他绞死了?啊?人命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值钱?你杀人了你知道吗?杀了一个举子,此时若是捅了出去,谁也保不住你,你姐也保不住你。”

曹杉点着头,问道:“大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绑到开封府去吧,此事与你们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你把我绑去开封府!”

曹杉说着话语,还把两只手伸出来,示意曹佾来绑。

曹佾看着这个弟弟,长叹一声:“到得开封府,你岂能还有命在?岂能还有命在啊?我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曹杉又把两只手往前伸了伸,说道:“反正事都是我一人犯下的,与大兄姐姐都无关。大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曹杉似乎当真大义凛然,杀人偿命也无所谓。

曹佾一边摇头,一边思索,不久,问道:“尸首,先把尸首处理了。”

“大兄,我这就吩咐人运出城去。”曹杉答道。

曹佾连忙伸手一拦,说道:“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这么大的府邸,哪里埋不得人?还往外运,一旦被人看破,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保不住。”

“好好,就依大兄所言,埋到后院花园墙角处。”曹杉答道。

曹佾点了点头,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那个女子呢?”

“在我厢房里绑着呢。”

曹佾看着自己的弟弟,牙关一咬,又道:“这个女子也留不得,留不得。”

“大兄,我……”曹杉似乎还有不舍,宁愿掳掠杀人,都要一亲芳泽的女子,曹杉如何舍得?

“你什么你?命重要还是其他的重要?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到这个时候了,还念着一点帷帐破事,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曹佾已然气得浑身发抖。

“大兄,那能不能过几日啊?我过几日在处理。”

“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不成?你要气死我吗?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啊?我现在就去死了,你就舒坦了?”曹佾抬着手臂,颤抖不止,似乎站都站不稳。

“大兄,大兄,你快坐,我稍后就去处理,稍后就处理了,待得稍一天黑,我就把那女子处理掉,大兄勿要气急。”曹杉答道。

曹佾闻言才安心些许,又问:“你掳人之时,可有人看见?”

曹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

“大兄,我也不确定啊,应该是没有的,但是这汴梁城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宅院房子,也防不住谁在窗口门缝里瞧见了不是?”

曹佾已然要背过气去,皱眉闭眼,不断深呼吸,摊上这么一个弟弟,曹佾只觉得自己是上辈子作了孽。这个弟弟,小了曹佾七八岁,自小由曹佾一手带大,宠爱有加,虽然平常里浪荡了些,但是曹佾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不算恶人,还算得上懂事听话。

哪里知道如今,他竟然犯下了这般大事。

曹佾强自冷静几番,说道:“我明日到开封府去一趟,去见一见包拯吧。”

曹杉闻言大惊失色,双腿一跪:“大兄,你不会真将我交给那包黑脸吧?你这一辈子,可就我一个兄弟,咱们曹家到得如今,也就你我两个男丁了……”

说着,曹杉已然涕泪而下。

“你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啊?知道怕了吗?知道这般的事情,会让你小命不保了?怕死了?”曹佾呵斥道。

跪在地上的曹杉,哭道:“大兄,大兄啊,我此番当真只是一时昏头,悔之晚矣啊,以后,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大兄,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交给包黑脸啊。”

曹佾摇着头,叹着气:“唉……我明日去寻包拯,是要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到开封府去报案,若是有人报案了,当真吃不了兜着走。”

曹杉闻言大喜,眼泪立马止住了:“大兄,多谢大兄,多谢大兄救我,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般傻事了,一定不会了。”

曹佾起身,大袖一拂,说道:“若不是怕你这冤孽辱没了祖先名声,辱没了你姐姐的名声,我今日岂能为你做这些丑死?我岂能助纣为虐?我一定亲自把你绑到开封府去。”

曹杉磕下一个头:“大兄,从小到大,就你最疼我,我一定不负你的教导,往后一定好好做人。”

曹佾摇头叹气出门,寻来管家,交代着府中之事,帮自己的弟弟掩盖着罪行。

甘奇就坐在曹府对面一处酒楼,听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拉着胡琴,用沙哑的调子唱着老曲子。

胡琴咿呀,好似有人在哭泣,老汉声音沙哑,莫名中,有一种悲凉之感。

甘奇慢慢抬杯小饮,眼神一直在曹府大门。曹府附近,已然安排了二三十号人,边边角角,巷巷弄弄。

天刚入夜,曹府就已经大门紧闭,门口来往几个客人拜见,看门之人也不开门,只在门内喊道:“主人不在家,明日再来。”

甘奇看着那街道对面的大门口,直皱眉头。

曹府之内,丫鬟小厮也被管家早早赶回房间,不准出门,一处一处的内外院门,天色还未黑尽,就已闭门落锁。

第九十七章 青天大老爷

曹府之中,几个小厮正在内院花园最角落处的墙角不远挖着埋人的深坑,对于一座占地几十上百亩的大宅院来说,这里寻常极少有人来。

这里还是大宅邸里的小院落,院子里以往种的是各式各样的花,后来院子换了主人,曹家兄弟并不喜欢打理这些花木,也就荒废了,荒草丛生。

荒草之中,还有一个用来浇灌花木的水井,水井也许久没有人用,甚至府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院子里还有一口井。

不得不说这里是一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之后再把小院门落锁,这件事情大概就这么过去了。

曹杉面色很是不舍,看着面前这个被堵住了口、蒙住了眼的女子,极为不舍。

女子被绑缚在地,曹杉迟迟没有吩咐左右之人处理这个女子,一旁挖坑埋尸的事情已然收尾了。

一旁有心腹小厮开口问道:“二爷若是舍不得,就留着她吧?”

曹杉摇头答道:“我倒是想留,若是被大兄知道了,那我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着实可惜了,这么一个小娘子,就这么处理了,实在可惜。”

曹杉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来,手一挥,转头而去。

几个心腹小厮点点头,把地上绑缚着的姑娘抬起,直接投进了荒草丛中的水井里。

听得水花“扑通”一声,院内几人左右招了招手,带着刨坑的工具,出院而去,一把大锁落下,把院门锁得严严实实。

毁尸灭迹的事情就这么做完了,也可以说天衣无缝了。

曹府之外的甘奇,耐心等候着,因为甘奇知道事情的发展还有后续。虽然甘奇不记得具体经过,但是甘奇知道这件案子还是要发的,不是有人举报,而是那个举子的妻子并未死去。

天无绝人之路。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被绑缚起来落入水井的女子,半夜三更,竟然爬了出来。

绑缚的绳索上,并不整齐的切口,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摩擦才断裂,兴许在那厢房之中,这个女子就已经开始在摩擦绳索了,一直到得井中水下,兴许她还在奋力摩擦着绳索,最后的最后,终于把绳索磨断了。

也不知这个女子在湿滑的井壁上掉落了多少次,终于让她爬了出来。

爬出来之后的女子,看着四面高墙,又怕被府中之人察觉,轻手轻脚四处寻着垫脚之物,一个破木板,一个破椅子,斑驳的青砖,紧贴在地的石板。

一物一物,慢慢往院墙边搬去,兴许她还知道不远处的一个土包里埋着她的丈夫,但是这个女子是何等的坚韧,趁着夜色,慢慢忙碌着。

这一刻求生的欲望,不是为了如何苟且偷生,她心中所想,只有一事,那就是要去伸冤报仇。

不知落了多少泪水,不知搬了多少东西。

天都亮了,院墙依旧高耸,女子依旧在忙碌,把身体藏在草丛之中,摸索着一切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只要小院之外有了一点声响,女子便会趴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甘奇一夜未眠,大早依旧坐在曹府对面的酒楼之内,还是昨日那个唱曲的老汉,还是那显得有些悲凉的声音。

后院院墙上终于翻出来的一个女子,女子一跃落地,在地上翻滚几番。

女子爬起,带着一种兴奋往小巷外冲去。

一个守候了整整一夜的汉子看到了这一幕,连忙起身去追。这人是甘奇安排在此处盯梢的。

女子只顾拼命往大街跑去。

早早出门去开封府的曹佾,此时正一脸轻松往家而回,一声鲜红官衣,左右小厮持刀护卫。

曹佾直到此时,才真正一身轻松,大早穿上官衣,带上方冠,到得开封府,包拯热情接待了一番,曹佾几番试探之后,便也知道无人到得开封府报案,心情定下,告辞而回。

刚刚逃得一命冲出小巷的女子,一到大街,正见得曹佾一身鲜红官衣往这边走来,左右持刀护卫好几个,还见得曹佾帽翅左右摆动,面庞白润。

女子见得这般场景,喜出望外,只是她少了一些见识,以为穿着红色官衣的就是当官的,以为自己上街碰上了当官的,以为是个当官的就会帮他伸冤。甚至以为头前那个面庞白润之人就是开封府包拯。

只见女子飞奔到头前,直接跪在地上磕头大喊:“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奴家有冤,奴家有大案告官啊。”

曹佾看得这一幕,愣在当场,他并未见过这个女子,但是旁边已然有人上前附耳来说。

曹佾看得左右行人,心虚问道:“你有何冤仇?”

女子听得这一语,喜出望外,说道:“可是开封府包相公?奴家夫君本是……”

曹佾连忙说道:“快,快堵住她的嘴。”

已然有小厮上前去捂嘴巴,左右行人皆是避而不急,大多数人直以为这是哪家大户惩治家奴。

曹佾不愿在这街道人多的地方多待,起步往前,一个小厮连忙上前问道:“大爷,如何处置?”

此时的曹佾,大庭广众之下,也是兴许无比,只想遮掩丑事,开口一语:“打死打死,赶紧打死她。”

小厮闻言一惊,也是心急非常,指挥身后的人道:“往那边巷子里拖,快,快拖进去。”

不远酒楼之上,一直在等候有人来报的甘奇,已然看到了这一幕,飞快而出,往女子那边飞奔而去。

女子已然被拖进了小巷,巷外还有小厮左右驱赶着零星过路之人。而那曹佾,早已入门而去,兴许还想假装自己与这件事情无关。

飞奔的甘奇已然一声怒喊:“把人抢出来。”

狄咏一马当先而去,直奔正在巷口驱赶过路人的小厮,上前挥拳击倒一人。

随后甘奇也击倒另外一人,两人冲入小巷,身后四处还有十几人跟随而来。

小巷之内,正见一个曹家下人手持一个混铁棍往女子身上抽打下去。

“住手,快快住手!”甘奇一声大喊。

小厮的混铁棍已然抽下,女子已然惨嚎一声,小厮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甘奇,铁棍一指,说道:“谁叫你进巷子里来的?滚出去!”

(老祝后天上三江,感谢大家!!!!)

第九十八章 杀了甘奇

铁棍正指着甘奇,甘奇反而速度更快,飞身而上,便是怕那铁棍再一次砸向女子。

飞腿而起,一声大呵:“去你妈的!”

这一瞬间的感觉,好似回到了甘奇当年血战街头的时候。

铁棍叮当落地,手持铁棍之人倒飞而出,一个头颅重重砸在巷子边墙之上,鲜血迸溅而出。

甘奇完全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俯身抄起女子扛在街上,转头就走。

一旁的狄咏已然到得甘奇身后,为甘奇断后。

两人冲出小巷,左右还有二三十号汉子从四处赶来。

却是那国舅府中,也有无数人抄着家伙奔了出来。

一场街头火并,不期而遇。

门口之处,曹佾人在门内,却还频频探头出来看,口中又想大声喊,却又压低着声音喊道:“快快快,快把人追回来,快去把人追回来。”

国舅府中不断有人往外去追,曹佾已然开口在骂:“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要与我曹家过不去?”

“大爷,小人好似认得他。”

“是谁?”

“大爷,是甘奇,就是甘奇,是上次对二爷动手的那个甘奇。”

曹佾看着街道远端越跑越远的甘奇,皱眉问道:“何处可以寻到此人?”

“城外,城外甘家村可以寻到甘奇。”

此时曹衫方才从府内姗姗来迟,走到曹佾身边,一脸疑问:“大兄,怎么回事?怎么在家门口与人打起来了是哪个腌臜泼才这般不长眼?”

这一回,曹佾看得自己这个弟弟,终于把抬起来的手打了下去,巴掌之声脆响,把曹衫打得一个趔趄,呆愣片刻,开口问道:“大兄,你打我作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曹佾又是抬手,再一巴掌打去,又是一个脆响,彻底把曹衫打懵当场,方才开口:“你这个废物,废物。”

说完曹佾已然起身出门往外,回过神来的曹衫,捂着自己的脸颊,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小厮连忙解释:“二爷,二爷,那女子跑出来了,还被甘奇抢去了。”

“那个女子跑出来了?”

“二爷……就是……昨日那个投入井中的女子。”

“什么?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当真啊,不仅跑出来了,还被甘奇给带走了。”

此时的曹衫方才面色大变,一时之间好似失了方寸,左右看了看,又问:“那大兄这是去哪里?”

“大爷去追甘奇了,兴许是往城外甘家村去了。”

“走,速速随大兄一起去,今日便让那甘奇死无葬身之地。”曹衫面露狰狞。

却是扛着人的甘奇,并未出城回家,而是直接在城中寻了一个医馆,便是怕肩上这个女子伤重而亡。铁棍抽打,若是打在要害之上,一击便可毙命。这女子若是就这么死了,那麻烦就大了。

大夫在甘奇的喊声中奔来,女子躺在床板之上,一脸的痛苦。

肋骨断了好几根,呼吸似乎都不那么顺畅,更说不出话来,人也昏昏蒙蒙。

大夫已然在施救,就听得医馆门口尾随而来一大帮人,个个铁尺在手,还有零星腰刀。

曹佾从人群中走出,开口喊道:“甘奇,把人交给我。”

甘奇从内而出,到得门口,与曹佾面对面七八步远,甘奇知道当面是曹国舅,开口问道:“把人交给你,岂还有命在?”

曹佾皱着眉头又道:“你为何偏偏要与我曹家过不去?便是赵宗实,而今对我曹家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你如何敢这般还不快快把人交出来!”

“哼哼……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下了,岂还能容得恶人逍遥法外?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人,今日只能到开封府,谁也要不走。”甘奇横下一条心说道。

左右之人已然在四处寻着武器,连狄咏也从院中取来了一杆晒衣竹竿,这是狄咏第一次在甘奇面前拿起武器。

曹佾听得甘奇之言,自然就明白甘奇知道了其中细节,此时的曹佾沉默了片刻,他在下定一个决心,杀人灭口的决心,这个决心对于曹佾而言,心中有一些犹豫。因为曹佾并不是那等作奸犯科的恶人,他只是在护短,不想自己的弟弟案发,不想曹家名声受辱,还要顾及那个当皇后的妹妹的名声。

曹衫再一次姗姗来迟,到得现场一看架势,也不多问,开口就大喊:“大兄,快快动手,把人抢回来。”

曹佾牙关一咬,手一挥:“杀,把那甘奇杀了!”

甘奇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知道这件丑事。

左右小厮闻言一惊,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当真要在汴梁城内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曹佾已然不再犹豫,放开了手脚,此时杀人,虽然也是大罪,但是之后还能辩解分说斡旋,曹佾心中猜测甘奇也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最多官府判一个厮斗的罪名,误手杀人。即便杀人了,也还可以找人来顶罪。

若不如此,真让这个女子到得开封府,后果不堪设想。

动手杀人灭口,已然是被逼无奈的上策,便听曹佾再喊一语:“动手,把那甘奇杀了。”

曹府之中的许多小厮,可不是善良之辈,特别是曹衫身边的许多人,杀人之事当真不是一次两次,就在昨天,这些人还杀死了两个人。

此时既然主人已然两次开口,大庭广众就大庭广众吧,便看几人持刀往前,眼神狠厉,动手要杀人。

曹佾要杀甘奇,此时甘奇直觉得浑身血气上涌,肾上腺素猛飙,拳头一捏,口中一语:“放开干了,不要有任何顾忌。”

狄咏回头看了一眼甘奇,问道:“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

甘奇点点头,往前已去,利刃长刀就在面前,直奔他脑门而来,甘奇闪身一躲,提腿飞踢而出,手架在握刀的手上,一个扭转。

一柄刀,已经落在了甘奇手中,只见甘奇眼中精光一闪,这柄刀已毫不犹豫插入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体之内。

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了!

刀横在身侧,鲜血一滴一滴从刀尖落下,似乎滴答可闻。

甘奇那一身粉红衣衫之上,有了几抹血色的鲜艳。

第九十九章 勇夫

杀人了,甘奇提着滴血的刀,挥出一缕血线在空中,犹如笔尖撒出去的墨水,墨水沾染到一人的眼睛上,那人只感觉视线一红,随后刀刃入骨。

骨头与铁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还有惨烈的嚎叫。

“大哥好手段,且看兄弟为你杀人!”狄咏一声大呼,晒衣的竹竿,犹如战阵长枪,刺杀起来,动作没有丝毫的花哨,甚至都看不出什么技巧。

端,平,刺,收。

没有炫丽的枪花,没有什么枪如游龙,就是这么简单,却有一股鲜血从竿头迸溅。

老杀才的儿子,是个小杀才。万军丛中来去纵横,就是这般的绝技。

狄咏,不腾不挪,不蹦不跳,眼神盯着手中笔直的竹竿,竹竿精确而快速的刺杀而出,竹竿指着谁,便是谁的命。

或是胸膛,或是喉咙,或是腰腹。

甚至连竹竿头前都炸裂开来,露出其中坚韧的竹丝,却依旧能杀人夺命。

火并,早已变成了一场血腥。

甘霸从地上捡起一柄腰刀,腰刀不长,三尺多而已,远远比不得他头前打造的那柄朴(po)刀。朴刀形制,其实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青龙偃月刀”,故事里的关二爷手持的青龙偃月刀,便是出自朴刀的模样。只是朴刀刀柄比青龙偃月刀短,但是朴刀刀身,又比青龙偃月刀长。

大宋朝,最是流行朴刀,大力劈砍,能断马头。朴刀其实与唐之陌刀一脉相承,只是陌刀纤细许多,也长了一些。朴刀敦实宽大许多。

腰刀在手,甘霸虽然如今早已习练了许多专业的刀法技巧,却还是一副搏命姿态,肥胖的身形高高跃起,更把腰刀举过后背,人落刀落,不管不顾,便是如此大力劈砍。

有人提兵格挡,兵刃震落而去,甘霸的腰刀依旧带着余力而下,斩在那人肩头之上,卡在了骨骼之中。

甘霸用力去拔,却是不出,提腿去踢。

人飞,刀起,再跃。

甘奇抬头去看,曹府之人,拥挤无数,在这门口之处,一时之间却还来不及估算,只怕一两百号之多。

可见平常里仰仗曹杉营生的泼皮汉,也是不计其数。甚至有许多就在曹府之中帮闲。

四处邻里,早已吓得鸡飞狗跳,四处都是关门闭户之声。

甘奇一声大喊:“呆霸,往后去,把那女子扛着,拉上大夫,咱们杀出去!”

“大哥,我为你开路。”甘霸答道。

“听吩咐。”甘奇一声暴喝。

甘霸失望一叹,跺脚回头冲入厅内,把女子扛上肩头,还一只手在桌案之下拉出大夫,喝道:“随我走,否则要了你的小命。”

汴梁城里的大夫,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早已两股战战,听得甘霸威胁,更是六神无主,随着甘霸大力拉扯而出,被拖在了甘霸身后。

“大哥,往那里去?”狄咏竹竿在手大声问道。

“开封府去!”甘奇劈砍不止。

人群中的曹家兄弟二人听得此语,早已大惊失色,曹杉开口大喊:“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狄咏竹竿打头,甘奇随之在后,二三十号汉子紧作一团,直往大门口突围而出。

狄咏手持竹竿,已然越过大门槛,甘奇持刀连斩几人。

吓得曹佾也大喊出声:“不得让他们走出此门。”

门口之外,呜呜泱泱围着无数人,甘奇回头抄起一人手中的座椅,往前大力砸去。

座椅砸入人群,甘奇大喊:“狄咏,往这边冲!”

“大哥跟紧。”狄咏一马当先,手中竹竿一横,前推几步,竹竿已然断裂开来。狄咏捡起两柄铁尺,双手在握,如秦琼秦叔宝之双锏在手,左右砸打,脑浆迸裂。

大宋建国至今,九十有七年,这汴梁城内何曾发生过如此惨烈的厮杀?

甘奇一身粉红衣衫,早已成了一身大红之色,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今日周侗不在,只因为甘奇昨日进城太急,若是知道会有如此血腥场面,甘奇必然会做好一切准备。

这场血斗,实在来得太出人意外,一切太过巧合。甘奇直以为只要那女子从曹府中逃出,密布的盯梢眼线立马就会寻到这个女子,秘密带走就是。那曾想曹佾竟然会碰得这么巧,女子刚一逃出,他刚好走到自己门口不远。人算不如天算。

这般血腥场景,连上辈子的甘奇都未曾经历过。

局面已然不好,曹佾见得甘奇一行人竟然真冲出了大门,急得开口又喊:“快挡住他们!”

曹杉更是直白:“快杀甘奇,快杀甘奇!!!谁杀了甘奇,赏钱一万贯,一万贯!”

一万贯!重赏之下,勇夫从来不缺!

已然有人听得重赏,回头而去,把手中的铁尺换成了街边屠夫案头的剔骨刀。

剔骨刀冲过人群,直奔甘奇而去。

人群缝隙之中,寒光一闪。甘奇低头一看,大惊失色,急忙转身去避。

剔骨刀何其锋利,擦着甘奇手臂而去。

肾上腺素飙升的甘奇,只感觉到手臂好似被蚊虫叮咬了一口,麻麻痒痒,疼痛还未传来,已然鲜血淋漓。

转瞬间,甘奇脑中已然被剧痛占据,甘奇一声痛喊,手中的刀大力劈下。

一个人头在空中翻滚而去,失去了头颅的脖颈,喷溅出来的血迹,一丈多高,淋得甘奇满身都是,犹如冲澡一般。

甘奇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脸,露出鲜血里的黑白眼珠,刚刚抬起的手臂,却忽然垂落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甘奇已然疯狂了一般怒吼:“杀,杀出去,杀!”

怒吼不断,刀也不停,脚步直冲人群,已然不管不顾,不管不顾任何兵刃在前。

曹杉见得甘奇还在嚎叫不止,又是大喊:“谁人杀得甘奇,赏钱五万贯,五万贯现钱。”

满身是血的甘奇,已然犹如地狱恶魔一般,还带着恶魔般的吼叫。

勇夫在哪里?甘奇见得面前皆是怯懦的眼神,拿着兵刃一边格挡一边退后的脚步。

忽然,勇夫又来,五万贯是何等巨款?贫穷人家,十来贯钱,就可一家老小勉强温饱一年光景。富贵人家,一万贯钱,就可在城中置办不少家业,传承后代,子孙不愁。

五万贯,街边泼皮无赖难以想象的巨款,岂会有人不想搏上一搏?

(各位书友大大们,新书期,配合推荐周期时长,一天两更,这是没有办法的,否则推荐还没有来,三江还没有上,就得上架了,成绩自然会惨淡难看,大家也看过无数小说,每本小说新书期都是如此。待得上架,老祝自当竭尽全力!多多见谅!)

第一百章 男儿当杀人

今日血斗场面,早已不是昔日与黑虎帮街边火并能比,甚至有了几分战阵厮杀的意思。

勇夫已来,短刃在手,似乎五万贯钱已经让他冲昏了头脑,即便他的后背挨了头前狄咏铁尺砸击,却还不知躲避,依旧把短刃捏得紧紧,从人群缝隙之中冲出,盯着甘奇的胸腹直刺而去。

短刃最适合小范围刺杀之用,特别是拥挤的人群之中,忽然出现一柄短刃,实在隐秘非常,难以让人发现。

已然疯狂起来的甘奇,更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短刃刺杀而来。

头前狄咏却看得这柄短刃从身边而去,开口大喊:“大哥,小心短刃啊。”

甘奇此时才头皮炸裂,短刃已然就在胸腹之前,甘奇的刀却是刚刚举起。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有一只早已鲜血淋漓的手臂再次提起,血肉手掌竟然抓在了短刃之上。

这般反应,实在不是甘奇有意为之,而是危险那一刻下意识的行为使然,若是有意,谁会那血肉之掌去握短刃刀锋?

短刃的主人,见得短刃被甘奇握住,发力往前刺杀,口中大吼一语:“死!五万贯!”

甘奇脚步连连后退,此时已然回神,却是那剧痛的手掌,依旧不松分毫。便是手掌再如何疼痛难忍,也不能松开了去,松开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性命不保。

甘奇脚步连退,却是人群之中,才退几步,便被后面之人阻挡了脚步。

好在,好在甘奇此时另外一只手里的刀劈砍而下,直奔脖颈。

腰刀入肉,入骨。

只是仓促间发力不足,并没有人头飞起的场面。

刺向甘奇的那柄短刃,已然无力,转而刃柄之处的那只发力的手也垂落而下,只留甘奇握住刃口的那只手了。

短刃的主人,踉跄两步,歪斜倒地,地上喷溅出来的鲜血,犹如自来水管裂出了一条缝隙,还发出“滋滋”般的声响。

尸体还未死透,抽搐不止,甘奇抬腿越过,回头看得一眼,那个死去了颈骨连接的人头,正在地上来回滚动,却又被一点肉皮系在身体之上。

越过尸体的甘奇,还回头大喊一声:“小心脚下,不要被绊倒了。”

狄咏两柄铁尺左右抽打砸击不止,口中也起野兽般的嚎叫之声,埋头往前,躲避之人早已比阻拦之人更多。

待得狄咏一尺挥空,再看头前,已然无人,狄咏大喜喊道:“大哥跟上,冲出来了。”

曹佾见得狄咏当真冲出了人群,急得他自己也往缺口处挤去,口中更有急切的喊叫:“堵住,堵住他们,把那甘奇杀了!”

甘奇又斩一人,已然紧跟在狄咏之后,但是甘奇却未急着奔逃而去,而是回头等候,口中喊道:“呆霸,快,快!!”

甘霸就在身后不远,气喘如牛,答了一句:“大哥,我来了。”

甘奇带来的二三十人,伤者无数,都随着脚步从缺口而来,左右围攻之人,已然大多畏缩不前。

见得这般情况,甘奇已然大喜,转头准备起身再走,却见面前一身红衣抬手阻拦,还有话语:“甘奇,你为何非要与我曹家过不去?留下人,我自会给你受用不尽的好处。”

甘奇抬头看向红衣,正是人群中挤过来的曹佾。

只见甘奇好似完全没有丝毫忌惮,看着阻拦自己去路的那只手臂,提起腰刀就砍了下去,丝毫没有犹豫。

兴许甘奇真的是疯了,国舅爷曹佾的手,就这么飞向了空中。

头前没有了拦路的手臂,甘奇直接走了过去,还回头一语:“这只手臂,算是你还老子的!”

话语说完,甘奇已然奔出去十几步远。

却是那国舅爷曹佾,盯着自己的臂膀断口,愣愣出神,连哀嚎之声都没有发出,他似乎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手臂就这么没有了,不相信自己的手臂就这么落在了地上,更不相信这个大宋朝,会有人敢用刀把他的手臂砍下。

上来阻拦的曹佾,并不是托大,更不是犯傻,而是有一股自信,自信硬的若是真不行,还能有软办法来谈。因为他是国舅爷曹佾,是当今皇后的长兄,是当今皇帝的大舅哥,连赵祯见得他,也都是礼节有加。

一个城外破落户,挥刀把他的手臂砍了?

对,真砍了!国舅爷一声痛嚎,一屁股跌坐在地,捏着自己的臂膀断口,身边涌来无数人,大呼小叫不止。

曹杉也挤到了旁边,看得一眼,亲自从地上捡起一柄刀,大喊:“大兄快去医治,我带人去追杀甘奇。”

曹佾闻言,竟然答道:“不要去追了,你快快入宫去,快快入宫去啊。”

却是那曹杉哪里还听曹佾话语,不管不顾,带着人就去追甘奇。

汴梁大街之上,一伙人持兵刃飞奔,满身鲜血。

之后不远,又有一伙人持兵刃在追。

还有追杀之语大喊:“站住,站住。”

街道上的行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去开封府的路上,沿途不少朝廷三司、三省六部的府衙,便是这些府衙门口的衙差,见得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转头入内去禀报府衙中上值的官员。

今日这个汴梁城是怎么了?

谁也搞不懂,九十七年大宋朝,怎么还有这般的事情?

跌坐在地的曹佾,身边之人早已取来绳索,帮曹佾绑扎断口止血,曹佾也是大喊:“快弄个门板来,抬着我入宫去,快!!!”

甘奇提着刀飞奔,低头看得一眼,却见自己竟然还捏着一柄短刃的刃口,连忙把短刃往地上一扔。

此时狄咏也发现了甘奇手臂受伤,连忙拉起自己的衣角,用牙齿一咬,扯下布条,回头给甘奇绑扎伤口,还有话语:“大哥你当真是条汉子!我狄咏这一辈最佩服好汉。”

两人一边跑一边绑扎伤口。

甘奇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牙齿中还有血红,说道:“男儿当杀人!你更是条好汉!”

“大哥说得对,男儿当杀人,杀人方是好男儿。”狄咏说出这一语,似乎有一种解气的感觉。因为他知道一个故事,有人曾用呵斥的语气跟他父亲说过一语:唯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说此话之人正是大权在握的宰相韩琦,当时的狄青却连句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开封府,就在眼前。

第一百零一章 开府门

开封府门口,再一次轮到衙差郑中和门口上值,早已远远看到一行人飞奔而来,手中还提着明晃晃的兵刃。

郑中和也是大惊失色,急忙把腰刀一抽,大喊:“快快,大事不好,速速去把府衙里的兄弟们都聚过来,带兵刃。”

旁边那个跟随守门的衙差,面色苍白,提刀就往衙门里去喊人。

郑中和见得那些人当真是往开封府直奔而来,连吞了几下口水,眼神来回转头去看府衙之内,心中大概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头关门。

忽然头前传来呼喊:“郑兄弟,郑兄弟……”

郑中和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定睛往前去看,却没有看到熟悉之人,已然转头入门槛,立马就去关府衙之门。

厚重的大门,郑中和连连去推,待得两门一闭,郑中和又连忙去搬门栓。

正当郑中和准备放好门栓之时,门却被外面的人推开了一条缝隙,郑中和又连忙去撑大门,还回头大喊:“来人帮忙,来人帮忙。”

门缝之外,传来一语:“郑兄弟,是我,甘奇,快快开门啊!”

此时的郑中和才听出声音,从门缝往外一看,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哪里还认得出甘奇面目?

“果真是甘大官人?”郑中和再问。

“是我,快快开门,请见包待制。”甘奇大喊。

郑中和此时才认出甘奇,连忙开门。

甘奇已然抬脚入内,说道:“包待制在何处?”

“在班房,甘大官人这是……”郑中和看着鱼贯而入的人,更在打量满身血红的甘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开口从哪里问起。

甘奇转头看得人都进来了,开口说道:“郑兄弟,快快关门,快快关门。”

郑中和愣愣点头,转身去府衙大门。

甘奇已然把腰刀一扔,抬步往府衙而入,直奔包拯的班房而去。

郑中和转头连忙跟上甘奇,此时正见得府衙之中,到处都是奔跑的衙差,何海也到得面前,见得郑中和,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郑中和没有答怎么回事,只是指着身边的血人说道:“何捕头,这位是甘大官人。”

何海看得甘奇几眼,隐隐约约认出来了,还未再发问,甘奇已然说道:“何捕头速速去门口挡住贼人,我先去见包待制。”

说完甘奇已然又往前走去,何海愣得片刻,一脸着急往大门而去。

此时包拯正站在班房门口,看着四处飞奔的衙差,还在等人来报事情。

甘奇一身血衣已然上前,把包拯吓得一跳,到得认出是甘奇,连忙发问不止。

门口之处,也有人正在叫门,门已经被砸得劈啪作响。

“开门,我乃国舅曹杉,快快开门。”

已经赶到头前来的何海连连皱眉,看得前院二三十个正在包扎伤口的人,又听得门外喊叫,开口只问一语:“门外当真是贼人?”

狄咏答道:“掳掠良家之贼,杀人灭口之贼!”

何海听得犹豫几番。

又听门外有人再喊:“再不开门,老子可就砸门进去了!”

何海听得这一语,方才答道:“开封府衙门口,岂能放肆,门外当真是曹家国舅?”

“爷是曹杉!”

“稍等,待我禀报包相公。”说完此语,何海又连忙转头往里飞奔。

何海奔到内衙,正见包拯脸黑似炭,怒道:“朗朗乾坤,当真有这般恶人恶事?”

“千真万确啊,其中细节学生还并不清楚,那女子就在衙前,有大夫诊治,应该死不了,包待制可亲自查问,若非如此,那曹家岂会如此当街截杀我等?”甘奇答道。

“走,往前衙去。”包拯已然怒火中烧,拂袖往前。

何海飞奔到前,禀道:“禀待制,门外国舅曹杉砸门。”

包拯闻言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开封府乃朝廷衙门所在,岂敢如此放肆?”

何海闻言立马答道:“那属下这就去把门把守好。”

包拯忽然脑中一转,说道:“等等,且让他叫上一会儿,不必回应,待本府稍后定夺。”

何海点头。

包拯又回头问甘奇:“他带多少人在门外?”

甘奇想了一想,答道:“起初有一二百人,此时追来了,大概四五十人左右。”

包拯点头说道:“何海,召集所有衙差到前衙等候。”

何海飞奔而去。

甘奇随着包拯往前在走,前衙院落地面之上,那大夫正在甘霸的威胁下给女子诊治,诊治几番,回头说道:“好汉饶命,此女肋骨骨折四根,并未断裂,也未伤及心肺,久养便可痊愈,无性命之忧。好汉放心就是,小老儿一家老小嗷嗷待哺,好汉饶命啊。”

甘霸听得这女子死不了,放心心来,听得大夫求饶之语,没好气答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开封府衙,我还能在这里杀了你不成?”

大夫闻言定了定心神,左右打量一番,方才大气一出。

此时甘奇与包拯已到,甘奇上前一语:“把这女子叫醒。”

甘霸看向大夫,大夫身形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支吾说道:“要弄醒她也不难,只是叫怕是不行,得以冷水激面,方可醒来。”

“冷水激面?”甘霸有些没有听懂。

“就是拿水泼他。”大夫解释一语。

“拿水泼就拿水泼,什么冷水激面。”甘霸没好气说完,已然转身去寻水来。

包拯此时正在四处打量,看着这般惨状,又看甘奇满身是血,摇头叹息:“唉,世上竟然真能有此恶事,天怒人怨啊,天怒人怨……”

又听得门口还有叫喊:“开门,开门啊,我乃曹杉,开门!”

包拯面色再沉,当真就成了包黑炭。

一些冷水打湿了女子的面庞,也把女子的面容洗净了几分,一个婉约清秀之色露出,当真生得极美。兴许太过美貌,也是罪过。

女子幽幽转醒,眼神带着惊慌失措。

甘奇已然开口:“姑娘,当面就是开封府包待制,你也正在开封府衙之内,不必惊慌!”

女子听得这一言,紧紧盯着包拯看了几番,忽然哭泣而起,趴伏在地,一时之间竟然出不得一句言语。

“快把她抬进大堂。”包拯吩咐。

大堂之中,哭泣声越来越大,哭泣中的话语,难以听懂听清,包拯却自己俯身下来,亲自把耳朵凑到头前,细细去听,细细分辨。

此时的甘奇,却忽然感觉全身力气一空,精气神全去,只感萎靡,坐在了地上,郑中和连忙去倒水送来,甘奇连喝几杯,还要茶水。

包拯终于站起开口:“早间曹家大国舅就到过府衙拜会,莫名其妙说了一通试探话语,本府就觉得事有蹊跷,却是一直想不明白,原道是这般恶事。来人啊,开府门,让那狗贼进来。”

一旁的何海担忧一语:“包待制,属下怕那贼人行凶,有个万一……”

“他还敢杀本府灭口不成?”包拯义正言辞。

“遵命!”

第一百零二章 不枉圣贤

“曹国舅不必着急了,小人这就给你开门,我家包待制有请。”何海对外喊道,话音一落,砸门之声立刻止住。

何海往前去开门。

却是门外曹杉忽然面色起了一些犹豫。

身旁之人问道:“二爷,咱们……咱们当真进开封府衙里面去要人吗?”

曹杉是真在犹豫,闻言答道:“这个……待爷想想,那包黑脸会不会把爷抓起来?”

“二爷何等身份?乃皇亲国戚,他包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直接捉拿二爷。”

曹杉闻言点点头:“我想也是,此时又没有过堂受审,爷又没有罪,他包拯凭什么抓我?但是……但是包拯这厮向来又臭又硬,若是当真要抓爷该怎么办?”

曹杉似乎再也没有那么自信了。

“二爷,若是不把那女子要回来,那包拯才当真要抓二爷啊,那女子才是祸害。”

曹杉想了想,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是,你说得也是……走,进去。”

府门大开,门口何海正说:“曹国舅,请,包待制正在等你。”

曹杉脚步往前,左右一语:“都跟着爷进去,跟紧了。”

几十人往府衙而入,却见得府衙之内,竟然聚了更多的人,直有一二百号衙差之多。

曹杉莫名有些心虚,脚步也慢了不少,走到大堂门口,却只在门口打量,并不起步入内,也见得甘奇正在地上坐着连连喝水,那个他要找的女子正在跪伏在地,抽泣不止。

包拯见得曹杉在门口犹豫,心生一计,开口笑问一语:“曹国舅,这堂下女子,可是你家逃奴?”

曹杉听得这一语,连忙笑道一语:“正是正是,正是我曹家逃奴,此奴可恶至极,在府中偷盗无数,事情败露,却还想逃,多谢包待制帮我擒下此等恶奴。”

边说话语,曹杉边往大堂而入。

曹杉左右之人,也想跟着曹杉入内,何海带着人挡住大堂之门,开口说道:“府衙大堂,岂可乱入。”

曹杉闻言回头看了看被挡住的那些手下之人,眉头又皱了皱。

却听包拯开口:“既是你家逃奴,你可认清,领人之事,也当带上卖身契约,如此才能无误。”

曹杉转过头去,又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已认清,就是此女,契约我稍后派人回家去取。”

曹杉还假装往前凑了凑,装作一个认人的模样。

包拯忽然面色一正,又道:“但是甘奇却告了你一状……”

“这厮不过一个街头破落户,不是什么好人,包待制可不能信他话语。”曹杉答道。

“嗯,话语有理。”包拯点头,然后拿起惊堂木一拍,开口:“来人啊,把曹杉绑缚起来,押入大牢。”

曹杉闻言大惊,哪里不知道大事不好,转头就想跑。

却是左右冲出几个衙差上前,但是这些衙差的速度皆及不上坐在地上的甘奇。

却看甘奇暴起,往前跃去,身形直接“砸”在了曹杉身上,两人皆是倒地滚落。

所有衙差再到,已然把曹杉压在地上,绳索在侧,正在绑缚,还有腰刀在手,架在了曹杉脖颈之上。

曹杉已然大喊:“放肆,大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乃皇后亲弟,我乃国舅爷,我乃皇亲国戚。快快放开我,来人啊,上来救爷啊。”

门口几十人,皆想往前冲来,何海已然快要挡不住了。

甘奇拿过一个衙差的腰刀,抬头大喝:“谁敢上前?”

霎时间,所有人动作一止。

那曹杉见得脖颈上的刀还成了甘奇持握,也是吓得一跳,说道:“甘奇,爷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的曹杉,已然被衙差提起,这些衙差绑人极为熟练,左右几番,就已绑好。

包拯一身大喊:“带下大牢。”

门口那些人,此时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被衙差押解往后衙。

已然有些人反应过来,悄悄转身,想从衙门口出去。

却听包拯又道:“在场众人,一个也不准走,待得案件审定,有罪者受罪,无罪者释放。”

门外一两百号衙差已然围了上去,何海更是开口大喊:“放下兵器,反抗者,以造反论处。”

没有了主心骨的众人,此时才知道慌张。却听得兵刃落地之声,叮叮当当。

还有人喊道:“包相公,我等无罪啊,我等不过家奴,皆是无罪啊。”

包拯已然不听,下得座位,走到甘奇面前,看了看甘奇,又拍了拍甘奇的肩膀,说道:“幸得有你巧遇此女,也幸得有你为公义舍生忘死,急公好义者,这世间不多了,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我大宋朝又将是何等景象?很好,很好啊,教化之下,出你这般君子人物,不枉圣贤。”

包拯在夸,也是在叹息。包拯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心中的唏嘘,莫过于有人为恶,有人为善。有人为恶杀人夺命,有人为善舍生忘死。

包拯也是一个读书人,他自己信奉圣贤教化下的君子,他也一直在做这么一个君子,甘奇在他心中,已然也是一个这般的君子,舍生忘死为大义的君子。

这兴许是一个美妙的误会,兴许也不一定是个误会。

甘奇拱手答道:“包待制过奖,学生愧不敢当。”

包拯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又道:“好,很好。”

说完这一语,包拯看着甘奇左臂,说道:“来人啊,速速派人去寻大夫来。”

甘奇摆手说道:“学生自己去医治即可。”

包拯摇头,又抬头看了看门外天空,说道:“你还是在这开封府衙里吧,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今日我拿了这曹杉,不得多久,宫中大概就有人来了。此事想秉公审理下去,并非容易之事。你更要小心,一切都要以安全为重。”

甘奇闻言点头,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到这里,才是开始,后面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说道:“包待制定是刚正不阿、秉公执法之人。”

包拯闻言难得一笑:“你也不必如此话语来激我,既然我已拿得曹杉,便不会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完此语,包拯大喊:“何海,速速带人往曹府搜查,着重搜查曹杉住屋,还有那荒废小院里的尸首,定要一并起回来。抗命者,可打可杀。”

“遵命。”何海领命,出门点齐人手而去。

包拯又有吩咐:“郑中和,速速带人去悦来客栈,把所有杭州举子皆带回府衙,让他们认人认尸,笔录在案,签字画押。”

“遵……命!”郑中和似乎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从未直接从包拯口中接过命令。郑中和不过一个普通衙差,也没有资格直接从包拯手中接差事。甚至郑中和都以为包拯大概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就如一个北京市长,哪里会知道市政府门口执勤的民警是谁?

今日包拯直接给他下了命令,代表什么?

代表郑中和要升迁了。

出门而去的郑中和,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了使不完的劲,带人一路去悦来客栈,脚步一直在奔跑,生怕自己这第一庄差事没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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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你可有字?

延福宫中,曹皇后看着自己的大哥躺在门板之上,还少了一只手臂,已然泣不成声。

一旁的仁宗赵祯,正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曹皇后却不断发问。

曹佾也在答话,却也在犹豫该怎么说这件事情,若是曹皇后一人面前,倒也还好,曹佾倒是可以没有什么顾忌的和盘托出。

但是赵祯当面,许多话语就不能那么直白了,只能藏着掖着一些。

仁宗看得曹佾这般惨状,早已在唉声叹气。

赵祯之所以谥号仁宗,可不是假的,赵祯之仁,乃是后来所有皇帝的表率,不论如何改朝换代,宋也好,元也好,明清也好。所有皇帝不论内心怎么想,口头上都是拿仁宗来做表率的。

赵祯生在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好的时代,正是大宋朝见过六十年后,国家各个方面都在蒸蒸日上。更幸运的是赵祯身边,也有一帮真正有能力的臣子辅佐,比如范文正公范仲淹,又比如狄青。这两个人前后,多少也还能加上一个韩琦,几乎就把国家安全问题稳住了。

所以赵祯才可以从容的施展自己的仁,爱民如子,赵祯兴许是真正一个能做到爱民如子的皇帝。能爱到什么地步?昨日杀人凶手,刚判重刑,今日仁宗就能大赦天下,如何奸恶之徒,仁宗都能原谅,这当真就是把这些人当儿子一般原谅了。不是亲儿子,谁还能原谅这些恶人?

仁宗一朝,翻遍《宋史》,过两三年,就看到“大赦”的记载字样,大赦天下。此外,还时不时来一个“减系囚徒罪一等,杖笞释之”,意思把杀头与刺配的人除外,其余所有坐牢的人,打一顿屁股,放了。

又时不时“录系囚,降罪一等,徒以下释之”,意思就是所有人降罪一等,杀头的改刺配,刺配的改坐牢,原先刺配以下的罪犯,全部都放了,打一顿屁股都省了。

这样的皇帝,仁不仁?这样的皇帝是不是爱民如子?上下几千年,哪里还找得到这么仁慈的皇帝?

但是,仁宗这种仁慈,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不用多想,还有哪个人会惧怕法律?作奸犯科的恶人,又还有哪个会害怕惩戒?

如甘霸一般开口闭口要杀人的江湖好汉,不是一个两个,早已成了普遍现象。街面上的泼皮无赖黑恶势力,自然更是嚣张无比。

当然,赵祯的仁不仅仅是对罪犯的,对于普通民众也是极仁,水灾旱灾之类,都是不遗余力救治,心心念念挂记。

这要用话语来形容赵祯,兴许可以用菩萨心肠来说。但也是就是这么一个菩萨心肠的皇帝,却生一个儿子,死一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养活。

菩萨心肠的赵祯,自然见不得曹佾这般惨状,开口只问一语:“那个什么甘奇,当真是为私利与曹杉血斗?”

赵祯仁是仁,但是并不代表赵祯傻,已经这把年纪了,早已见多识广,他岂能不知其中有蹊跷?一个开相扑场的商户,真会因为经营之利,动手砍国舅爷的手?

曹佾闻言,沉默片刻,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

所以曹佾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曹皇后急忙说道:“大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有事你就直说吧。”

要说曹皇后与仁宗赵祯的感情,那一直是极好的,两人说得上相亲相爱,相敬如宾。有一个菩萨心肠的老公,夫妻关系想不好都难。

曹佾听得此言,终于开始在说,也是他知道事已至此,真正能帮到自己的,也唯有面前两个人了,此时不和盘托出,到时候连和盘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曹佾依旧还是避重就轻在言,甚至把绞死举子刘世珍的事情说成是失手之类……

仁宗赵祯已然起身来回踱步。

曹皇后倒也不开口求情,只是恸哭不止,哭天喊地,直说曹家造孽之类……

曹佾开口求情:“陛下,臣愿一死,换杉儿一命,所有罪过,皆是我这个兄长管教之罪也,还请陛下念在多年情分,放杉儿一条生路。”

今年四十七岁的赵祯,须发皆有白色,愁容满脸。曹皇后哭得几欲昏死,依旧说着造孽……

赵祯终于止住了踱来踱去的步伐,问道:“曹杉人在何处?”

“陛下,臣入宫之时,曹杉正去开封府。”曹佾模棱两可答道。

赵祯闻言点点头:“你也出宫吧,一并去开封府投案。先投案再说,主动投案者,也能罪减一等。”

赵祯似乎真把话听成了曹杉去开封府主动投案了。

曹佾闻言答道:“遵旨,臣这就去开封府投案。”

曹皇后也起身说道:“官家,妾身陪着大兄去投案。”

赵祯点了点头,说道:“你陪着去吧,掳掠妇女、杀人获罪,天经地义,能赔则赔,能补则补,尽量让家眷息怒,再来与律法求情。也与包拯说一说,尽量不要宣扬此事,多少也保全曹家些许名声。”

曹皇后一礼,心中早已感激不尽,赵祯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已经把情分都念了。

开封府中,甘奇的手臂包扎好了,手掌也包扎好了,坐在包拯班房之中。

包拯也在皱眉沉思,这件事情的压力虽然还未来,但是包拯已然就有了预料。

过得片刻,包拯开口问道:“甘奇,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为妥?”

此时的甘奇倒也没有想到包拯会突然问自己的意见,虽然有些诧异,却也连忙沉思片刻,答道:“回包待制,此事想要妥当,只怕很难。只能有一个折中之法。”

包拯问道:“如何折中?”

“所谓折中之法,便是又要顾及陛下之情感,结果不能让陛下不能接受,又要顾及律法之威严,还要顾及情理,更要对得起死去的受害人。这般之法,便是折中之法。”甘奇答道。

包拯点点头,叹气:“你这说是折中,换句话,便是要面面俱到,天下哪里有这般面面俱到之法?”

甘奇再答:“兄弟二人,曹杉必要处斩,如此方能明正典刑,才能让受害者心安。曹佾从罪,虽也罪大恶极,但是其已断去一臂,可另重判之,留其一命,便是照顾陛下之情。余下者,倒是无所谓,该杀则杀,该判则判。”

包拯摆摆手道:“还有一人,你忘记了。”

“曹皇后?”

“对!她就这两个兄弟,一个处斩,一个重判。曹家本是开国功勋之后,她如何能接受得了?”包拯又问。

甘奇又答:“官家向来仁慈,这份情便留给官家去做。”

“大赦天下?那这般判罚,还能有什么意义?”包拯问道。

“所以包待制当一切从速,速判速决,判曹杉斩立决,判罚之时,立马执行,当堂斩杀。”甘奇语气平淡,却又杀气凛然。

包拯含笑接道:“然后再判曹佾重罪,让官家大赦天下把他给放了?”

甘奇点头。甘奇之所以能点这个头,是因为他心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还在开封府大牢中的甘狗儿,甘奇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一个大赦天下,甘狗儿就能出得牢狱,成为自由身。否则再拖下去些时日,甘狗儿当真就要去大名府的牢城里当配军了。

可见甘奇心中,不论有多么大的仇恨,曹佾的命,也远远没有甘狗儿的自由重要。

包拯闻言已然连连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一些真正的笑意,口中说道:“甘奇啊,你当真不错,你若为官,当是一个好官。”

甘奇看得包拯笑意,似乎明白过来什么,问道:“原来包待制早已心有定计了,刚才不过都是在考教学生而已?”

包拯含笑不语,只是欣慰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甘奇,开口问了一语:“你年岁几何?”

甘奇愕然片刻,愣愣答道:“十九不满。”

“还不及冠啊?小是小了点,你可有字?”包拯又问。

有字?什么字?甘奇一时之间反应了一下,答道:“未曾取字。”

第一百零四章 甘奇,甘道坚

“未曾取字,也好,本府帮你取一个如何?”包拯开口问道。

甘奇此时有些意外,取字这种事情,一般都来自家中长辈,读书人二十岁及冠而字。也有人会去求一些名士大儒来取字,便是为了攀附名声。

但是鲜少有名士大儒会主动去为旁人取字。

包拯主动开口要给还没有及冠的甘奇取一个字,是个什么道理?

甘奇脑中还在想,口中已然答道:“多谢包待制。”

包拯又笑了笑,偏头微微一想,慢慢说道:“你单名一个‘奇’字,奇倒也不是不好,但是以奇为主,失了正道。当以正合之,不若取个‘道坚’如何?甘奇、甘道坚。人生无常,道路艰难险阻,愿你坚持正道一心,不偏不倚不动摇。”

能找这两个字给甘奇,倒也符合包拯为人处世的秉性。

“甘道坚……”甘奇念了一下,倒也不拗口,其中更有教导警示之意,甘奇点头作揖:“拜谢包待制。”

包拯极为满意点点头:“为人为官,当坚守正道之心。”

“学生谨记包待制教导。”甘奇有礼有节再答。

包拯忽然笑着摆摆手道:“不必生份,若是你愿意啊,往后称一声先生、老师,皆可。”

甘奇闻言头一抬,这一遭还是真没有想到,包拯意思已然太明显不过。

包拯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人,想要甘奇拜在自己门下,便直言而说。显然是甘奇在包拯面前表现出来的文才与品格,正好让这位圣贤君子人物看中了。

包拯今年五十有八,虽然活不得几年了,但是包拯这一生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不论正史、野史,或者是民间传说,包拯的评价上,都没有一句坏话。就算有人想方设法去黑包拯,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唯一能黑的,就是把一个面白如玉的人硬生生说成了个大黑脸。

这样的人,其实本并不适合官场,这样的人历史上有不少,比如明朝的海瑞,下场就不美。但是包拯也是幸运,偏偏就遇见了菩萨心肠的皇帝赵祯,才有了包拯的政治生涯。

否则换得任何一个皇帝,如包拯这样的人,没事就与皇帝宠臣死磕,没事就破坏官场潜规则,没事就把吐沫星子喷得皇帝一脸的人,哪里还谈什么政治生涯?

也唯有仁宗赵祯,被包拯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连擦都不擦,一直忍着,忍到后宫贵妃那里,才背过身去擦脸上的吐沫星子。

这样的皇帝,才容得包拯在官场上的道路。

此时的甘奇,愿意拜在包拯门下吗?

甘奇并没有丝毫犹豫,包拯是真值得人尊敬的那种人,甘奇也没有想过多少关于自己政治生涯的事情,纳头已拜:“学生甘奇,见过先生!”

包拯笑着点头,下案,扶起甘奇,说道:“好,好啊。好好读书进学,考下进士。有人当官为钱财,有人当官为名声。到得我这里,钱财也无,名声也不好,你却愿意。看来你我,当真是一路人。”

包拯说自己名声不好,并非百姓中的名声,而是朝堂上的名声,有那么一帮子人,是真的不待见包拯,甚至讨厌,比如欧阳修。

包拯不惹人喜欢,也是他这又臭又硬又直的脾气秉性。

不想甘奇答道:“先生不必担忧,钱财而已,学生赚得到,名声之类,学生自己也争得来。”

包拯听得甘奇之语,哈哈一笑,说道:“你比我厉害,名利自有,便更少了掣肘,仕途之上,洁身自好也就简单了。”

包拯话语是有道理的,甘奇自己赚钱赚名,在名利之上就无所求,不会想要去贪污受贿听得奉承,自然就洁身自好了。

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来了,甘奇颇为开心,但是包拯似乎比甘奇还要开心。

两人重新落座,还未再交流一番师徒情感,门口已然有人来报:“禀待制,皇后娘娘驾到,已然入府。”

包拯起身,先深呼吸一口,然后对甘奇招了招手,起身出门去迎接。

曹皇后已然入内,已然又是大黑脸的包拯才出门就碰上了,躬身大礼拜见。

曹皇后连忙俯身去扶:“老相公不必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厅内落座。”

包拯起身,先看了看一旁抬着的曹佾,还有御医跟随在旁。包拯作请:“曹皇后请!”

曹皇后点点头,反而也抬手作请:“老相公先请。”

可见这个曹皇后是个极为知进退的人,今日来有事相求,姿态极低,连称呼都用相公。

包拯又再作请,如此,曹皇后才先入门口,又回头来请包拯。

甘奇就这么跟在一旁,待得曹皇后与包拯等人都落座了,甘奇也未落座,只是站在一旁。

曹皇后自然也看到了显眼的甘奇,问包拯:“老相公,这位是?”

包拯介绍:“此乃臣之弟子甘奇、甘道坚。”

“甘奇?”曹皇后回头看了看曹佾,眉头已皱,又问:“读书人?”

包拯谦虚一语:“颇有家学,未得功名。”

“嗯?他可是当街持械伤了人?”曹皇后一边说话,还一边回头看曹佾,此时的曹佾也一脸错愕。实在不知道为何甘奇这么一个杀才,忽然就成了包拯的弟子了。

包拯义正言辞答道:“乃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好,好个见义勇为。”曹皇后语气有些奇怪说完,又道:“且不谈见义勇为之事了,本宫今日前来,乃是带着大兄前来投案的,事已犯下,自当受罚。其中缘由曲直,相信老相公也能秉公查明。见义勇为与否,老相公也当再查探一二,方好定夺。”

包拯面无表情说道:“这是自然,臣既然掌了开封府印,定当秉公无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曹皇后说完又道:“临来之时,官家交代了一语带来,说多少要顾忌一下我曹家的脸面与名声。”

这就是圣谕了。

包拯连忙郑重其事站起,端正衣冠,躬身大拜:“遵旨。”

“本宫大兄既来投案,便不会有其他多想,念得大兄重伤在身,当许其归家治伤,开堂审案之时,自当前来受审。”曹皇后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兄长,想要来一个保外就医。

包拯已然眉头一皱,答道:“如此怕是不合规矩吧?”

曹皇后凤眼一睁,问道:“如此小情,老相公也要夺了去吗?”

“老臣只是秉公而已。”包拯当真有些倔、有些轴,旁人看来,兴许也有些过分。

曹佾却有气无力开口说道:“无妨无妨,既来投案,秉公就是,只要有大夫治伤,死不了的……”

曹皇后已然站起,双袖一拂,拢于腹前,开口说道:“包待制可勿要谋了私情,本宫会看着你秉公办理。官家那里,也当有个交代。那女子人在何处?唤来与本宫一见。”

曹皇后这一语,就是打机锋给包拯听了,让他知道来自皇帝的压力,让他好好审理这件案子,不要太过分。

包拯哪里是领情之人,开口答道:“那女子伤重,昏睡不醒,怕是难以来见。”

“呵呵……”曹皇后笑了笑,左右看得一圈,吩咐随行之人:“来人啊,把东西抬进来,就放在这里。”

几个大箱子已然往内而来,包拯问了一语:“不知皇后这是何意?”

“不必多想,你包待制何等刚正不阿,可不是贿赂与你。乃是给那女子的一点补偿,希望她能节哀顺变,往后能有一个富贵的生活,若是留有子嗣,也能好好养大成人。”曹皇后说完,正了凤冠,抬起裙摆大袖,端庄而出。

包拯起步相送,甘奇看着地上的曹佾,莫名有一股悲哀之感。

甘奇心中也在想一个问题:这般的大宋朝,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第一百零五章 君子当佩剑,推官司马光

包拯送走了曹皇后,也知道自己是彻底把这位皇后给得罪了,还不仅得罪那么简单,甚至是结了仇怨。

包拯似乎也并不在乎这些,回到府衙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差人整理笔录。

伤了左手的甘奇,也留在开封府中,还帮包拯打起了下手。

因为包拯那个主要的助理而今被贬到西北边境了去,也就是之前的推官。

新推官还未到,包拯已然上书几次要人,尚书之下吏部却还没有把新任推官派来。

甘奇算是暂时帮忙做一些推官的差事,整理笔录,核对卷宗,甚至也会去询问一下刘世珍的同窗,但是甘奇并不下牢狱里去盘问曹府的那些羁押罪犯。

包拯又一次往吏部递送了公文。其实如今,整个汴梁城都知道开封府有大案要查,两帮人持凶街头火并追杀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那曹家保留脸面的想法,也不过是皇帝的新衣,事情闹得这般地步,起还能遮得住?

连得在家备考的苏辙,都听得街坊邻居说起此事,到处跑的苏轼就更不用谈了。

起初苏轼在楼宇里听人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甘奇他太熟悉不过,当街杀人?

苏轼有些不敢相信,即便苏轼知道甘奇平常里也习练一些武艺,但苏轼还是不能想象甘奇当街杀人的事情,更不能想象甘奇竟然把曹家国舅爷的手臂都给砍了。

事情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说法不一,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清楚明白的说清楚事情原委,直到悦来客栈住的一众杭州举子从开封府回来,事情的原委才慢慢清晰起来。

苏家兄弟俩碰面之后,一起往外去打听情况,倒也知道这件事情与杭州举子有关系,所以兄弟俩特地往悦来客栈而去。

悦来客栈早已人山人海,各处来探消息听故事的人不计其数。

兄弟俩听到了真正的原委之后,对视几眼,苏轼开口叹道:“甘兄啊甘兄,真是有胆量,如此见义勇为,当真有春秋战国君子之风,大唐游侠气魄。大宋朝百年许,何曾出过这样的人物了。”

苏辙敬佩一语:“太白有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原道说的就是这般人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苏轼却又摇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士族文人,就不配剑而行了。今日甘兄仗剑行,乃古之君子也。”

显然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听到的故事版本,还是与事实有些出入,也是因为甘奇与包拯就没有真正说实话,甘奇只说自己大早入城采买,恰巧碰上了。而今在悦来客栈传的故事版本,便也如此。

苏辙听得自己苏轼如此说,开口一语:“大哥,不若咱们一起打造一柄君子剑送与甘兄如何?”

苏轼闻言想了想,答道:“既然你我与甘兄为友,那便打三柄剑,往后三人佩剑行,便要与这世间所有文人不一样。”

“好,大哥说得好,从周礼以下,君子就当佩剑而行,连唐人挥毫泼墨,都是剑不离身,何以我等不能效仿之?走,大哥,铸剑去。”苏辙激动说道。

年少热血,不外如是。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年轻人的热血激情?

兄弟二人听着甘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命守卫人间道义之事,已然热血沸腾。

铁匠铺内,兄弟二人花了重金,铁匠抛开了所有的事情,先为二人铸剑。

二人看着铁匠肌肉鼓胀挥舞着铁锤,还有火花四溅,心中也跟着激动不已。

“待得剑成,你我兄弟与甘兄,才有资格为友。”苏轼说道。

“嗯,剑成,咱们才有资格往开封府去寻甘兄。”苏辙接道。

也如苏辙所言,士族,也就是能读书的阶层。在华夏历史之中,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春秋战国,读书人骑马上阵,为将为帅,亲手杀敌不在话下。汉时,读书人以上殿配剑为君王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哪怕到得唐朝,李白杜甫之辈,哪个不配剑而行?即便那时候的剑已成了读书人的装饰品,依旧代表了整个社会的潮流与气质。

到得宋,再也不见佩剑而行的读书人。

这是一种略带悲情色彩的倒退。

汴梁城,兴许从今开始,有了文坛三剑客。剑能不能杀人是其次,这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气质。

包拯整整在班房里坐了一日,看着四处送来的各种文书与卷宗,理着证据链,脑中也在预演审案的细节与流程。

甘奇时不时帮包拯整理一下堆满桌案的东西。

既然快要入夜,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进门大拜一礼,开口说道:“下官司马光,前来上任,拜见包待制。”

包拯抬头看得一眼,笑道:“君实,你终于到了啊?”

甘奇听得这个名字,早已抬头在打量这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模样,略显消瘦,脸上颧骨微微有些突出,司马光,这个人就是司马光?

甘奇不禁在想自己印象中的司马光,司马光最出名的事情,莫不过“砸缸”了,真正是后世人尽皆知。其实司马光远远不止这些事迹,此人编撰中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巨著《资治通鉴》,其史书地位,大概仅次于《史记》。至于政治上,其实也多有建树,但是政治上最出名的,却还是他与王安石的变法之争。

“下官从并州而来,一路紧赶慢赶,方才刚刚入京,本以为履新之后,还有几日闲暇,哪知吏部官员一见面就催促下官前来上值,说开封府有大案忙碌,懈怠不得,下官便直接往开封府来报备了。”司马光答道。显然司马光与包拯之前就认识,因为包拯还在河北任过转运使,那时候司马光正在郓州任通判,司马光能调入京城任职开封府,兴许包拯也从中出了力。

司马光本应该明年才到开封府来任推官,王安石也是明年入京为官。但是因为甘奇上一次甘狗儿之案件,让原先的推官提早离开了,也让司马光提前入京。

“好,来了正好,道坚手伤不便,你来帮本府理一下卷宗,今日一定都要理出来,明日下午,便开堂审理。”包拯这是兵贵神速。

司马光看了看甘奇,先是一礼:“司马光有礼。”

甘奇也回了一礼:“甘奇有礼。”

司马光听得甘奇名字,微微想了想,似乎觉得耳熟,似乎又未想起,只是再拱手致意。然后司马光就往包拯身边而去,开始整理卷宗文件。

第一百零六章 君实兄,你也撒尿?

点灯夜办公。

有了司马光给包拯打下手,甘奇出门而去,去看自己的那些弟兄们,而今大多有伤在身,皆暂住在府衙之内,开堂之时,也都要作为人证上堂。

府衙一个偏厅中,众人正在吃酒,见得甘奇进来,所有人全部站起身来,拱手喊道:“大哥。”

甘奇微微一笑,却是鼻头又有些酸,看着满座皆是伤者,甘奇脚步一时间停住了。

甘霸已然上前来拉:“大哥来得正好,快快入座吃酒,今日当真是畅快得紧,咱们此番,定然名震汴梁城。”

甘奇往前落座,狄咏已然在帮甘奇倒酒。

甘奇拿起酒碗,左右看了看,众人禁声,知道自家大哥要说话语了。

“我甘奇此生能遇诸位兄弟,不甚荣幸,此番厮杀于街头,诸位兄弟人人好汉,不枉男儿。拜谢,共饮此杯。”甘奇说完,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闻言皆连忙起身,加满碗中的酒,皆是饮尽。

饮罢,甘霸一脸憨厚的笑容:“嘿嘿……大哥,都是好兄弟,都是好汉子,大哥如此义气,我等岂能拖后腿?”

“能遇大哥,更是我等之荣光。”

“大哥威武!”

众人激动非常,狄咏最后才道:“大哥,以往我一直觉得这京城不该来,不该随着父亲到此受罪。而今遇得大哥,我才觉得这京城是来对了,若是当初不来,只怕抱憾终身。”

“再饮一碗。”甘奇一声呼喊,狄咏倒酒,甘奇单手再饮。饮罢又道:“一世人而已,兄弟难寻,这一辈子,情分在此,我甘奇必不敢忘。”

患难见真情,此话不假。这一次与国舅府厮杀,甘奇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面前这些人了。

不是甘奇要矫情做作,两世为人,甘奇依旧还是那个曾经的热血男儿,甘奇本就是个江湖义气辈。上辈子,有人为他两肋插刀,他也曾为别人两肋插刀,所以才有昔日富贵的甘奇,虽然结局不美,但是这种品质难得。

这辈子,甘奇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些东西。甚至古人尤甚之。

老酒一碗一碗,似在庆功,似乎也是一种仪式一般,如那焚香跪地,歃血为盟。

夜晚,月明。

风尘仆仆赶路多日的司马光,即便疲惫不堪,依旧还在看着手中一份一份的卷宗,频频回头去看门外,门外还传来酒宴上的些许吵杂,他有些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卷宗之内记载的事情。

不敢相信堂堂国舅会做这般恶事,不敢相信那甘奇竟然如此舍生忘死。

包拯似乎看出了司马光的心事,开口说道:“君实,你可是在好奇道坚?”

司马光笑了笑:“待制依旧如此洞察人心啊。”

“本府收了他做学生,世间少有的良人啊,才德兼备。”包拯夸奖了一语。

司马光想了想,说道:“读书人?甘奇?下官似乎在何时偶然间有过耳闻,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诗词?还是文章?”包拯问了一语。

“对对对,文章,是文章,好似一篇《秋兰赋》,在并州官学,有个学生抄录传读,下官看过,当真好文章。”司马光终于是想起来了。

包拯含笑点头,不再多言。

“原道就是他,道坚,好字也。取字之人,想来也是个正派之人。”司马光停了停,又道:“却是他又能当街杀人,实难想象,实难想象啊。”

司马光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文人,也不再年轻,对于他来说,一个读书人当街杀人,当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包拯闻言不语,却是嘴角上扬。

夜深,司马光左右伸展一下肢体,出门去茅房。

却正见甘奇从茅房出来,司马光准备上前见礼,甘奇却笑道:“君实兄,你也撒尿啊?”

司马光闻言一愣,哑然失笑,再答:“道坚是个妙人也,打招呼都这么不同凡响。”

微醺的甘奇抬抬手:“你先撒尿,快去,我在门外等你,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司马光带着疑惑进得茅房,一泡尿忍了许久,畅快而出,想着门外等候他撒尿的甘奇,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最后哆嗦几下,系上裤腰带出门而来。

甘奇还真在门口等候,司马光问道:“不知道坚有何事相问?”

“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砸过缸?”甘奇带着酒意问道。

“砸缸?”司马光想了想:“哦……你是说砸瓮之事啊?孩提时的些许小事,没想到东京都有人知晓了,道坚见笑。”

“还真有啊?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呢。”甘奇答道。

司马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情急而已,情急而已。我先去班房,来日闲暇,定当与道坚共饮。”

甘奇点头拱手,往偏厅而去。

落座,又是老酒无数,来者不拒,待得一轮过后,甘奇想起了刚才的司马光,开口与众人说道:“我与你们讲一个故事,就是新来的开封府推官的故事。”

“大哥快说,我们听着呢,什么故事?”甘霸大舌头接道。

酒酣的甘奇大手一挥,说道:“这个故事叫作司马缸砸光……不对不对,是司马缸砸缸。”

“司马缸砸缸?”狄咏疑问一语。

甘奇又摆手:“不对,是司马光砸光……也不对,司马光砸缸,这回对了。”

此时的甘奇,不免想起了一个面容慈祥的唐山口音老奶奶,自己也笑了出来。

“大哥,你莫不是吃醉了?”狄咏问道。

“没有,听我讲故事……”甘奇说着故事。

故事说完,甘霸说道:“哇……这个司马推官不简单,这么小就如此聪明……”

“大哥,大哥,你醒醒,醒醒。大哥真吃醉了。”狄咏摇着趴在桌案上的甘奇。倒也不知甘奇今日是真喝倒了,还是记起了吴巧儿的嘱咐。也是这一轮一轮来敬,如此场面,甘奇当真来者不拒,招架不住了。

没心没肺的甘霸却还笑道:“哈哈……大哥吃醉了,大哥酒量越来越差了。”

“罢了罢了,今日就吃到这里吧,来日再饮。”狄咏挥着手,示意众人散去。

大早而起,苏家兄弟背着三柄剑从闹市而过,引来无数侧目之人,两个身穿儒衫之人,却带着三柄剑,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指指点点之人不在少数。

开封府门口,兄弟二人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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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你就记着今日

“道坚?包待制取的字?”苏轼开口问道。

甘奇点头:“嗯,包待制取的。”

“拜入包待制门下,极好,教人羡慕啊。”苏辙是真有些羡慕,对于此时的苏轼与苏辙来说,甘奇这就算是有了一个硬靠山了,他们兄弟刚入京不久,虽然勉强与欧阳修攀上了一点关系,但多少还是有点无头苍蝇的感觉,所以羡慕甘奇也是正常。

甘奇却答:“我还羡慕你们兄弟呢。”

甘奇为何羡慕苏家兄弟?因为苏家兄弟才牛,自己家学,谁也不拜,还自成一门,大苏学士,小苏学士,不久的将来,文坛士子,哪个不以拜在苏家门下为荣?

苏家门下的学士也是真正的牛人,苏家门下有四大学士。

黄庭坚,大文学家,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分别是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芾、蔡京。

秦观秦少游,婉约词派之宗,几乎就是婉约派真正的开山鼻祖。

另外两个也是名噪一时的文坛大家,一个晁补之,一个张耒,

这才是真正的开宗立派,甚至以后,那些才子俊彦,连跟苏轼同席饮酒聊了几句天,立马荣幸得到处去吹,逢人便说:“我昨日与大苏学士坐而论道。”

然后旁人大概会回一句:“去你妈的吧……”

苏辙此时把三柄剑放在案几之上,开口说道:“道坚兄,三柄剑,你挑一柄。”

甘奇有些诧异,看着三柄剑,不明所以。

苏轼解释道:“道坚,我准备效仿古之君子,从此佩剑而行。”

甘奇闻言莫名也有一种热血的感觉,连连点头说道:“好,好,你我三人,从此佩剑而行,为天下士子做个表率。”

苏辙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摆手说道:“佩剑而行,乃你我意气风发,崇尚古之君子,至于为天下士子做表率……话说大了,说大了……”

苏辙有些不自信,三人年纪轻轻,凭什么说要为天下做表率。

没有想到苏轼却大手一挥:“道坚此言有礼,便从你我开始,为天下士子表率也,何以士子到得如今,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呜呼哀哉,来日文人打马能上阵,才称君子也!”

未来的苏轼有过一词: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个少年,当真与众不同,与大宋朝其他的文人士子皆不同。

甘奇已然一百个同意苏轼之言,便把案几上的一柄剑取下,亲手挂在腰间佩好,然后拔出一看,寒光一闪,甘奇有言:“好剑!”

苏辙答道:“重金打造,最好的铁,早已百锻成钢,去那铁匠铺,恰巧遇上,本是殿前司要的刀,被我兄弟买下,成了三柄剑。”

甘奇拿着剑左右挥了一挥,剑法一途甘奇并不熟悉,却也挥得极为高兴,口中一语:“杀人之剑也。”

苏轼豪气也起:“来日当杀人,锄奸除恶,西北杀狼。”

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脾气”。能不能真正对脾气,才是人与人之间关系能不能真正亲近的最重要的原因。

此时的甘奇,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士子是真正的对脾气。

甘奇把剑收入剑鞘之中,与两人说着曹杉的案件,苏家兄弟也未走,等着下午开堂审理。

午饭刚罢,包拯已然在更换官服,佩戴官帽,玉带。

昨日之案,今日开审。

整个汴梁城,谁也不会想到包拯会如此行事,更是谁都猜测不到今日开封府会开堂审理这件牵涉甚广的大案。

连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乃至尚书省,不说反应了,连知晓都还来不及。

包拯已然把惊堂木拍得劈啪作响,先带众多从犯。

从犯之中,硬气之人无数,上堂而来,即便挨了板子,依旧一句不言。

却是那不硬气的人,也不少,上堂跪倒,板子还没有起,竹筒倒豆子,早已一通说。

司马光亲自执笔记录,着人签字画押。

“庄喜贵,杀人从罪,念你坦白有功,判牢狱三年,出充徭役。”包拯宣判。

堂下之人已然大喜,口中拜谢。坐牢三年当真算不得什么,坐十年二十年也算不得什么,因为当今官家三不五时就要大赦小赦一番,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回家了。唯有徭役多少有些震慑力。

“带下一个……邓五通。”包拯低头查看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流程手记。

不得片刻,包拯怒道:“脊仗来打。”

当堂用刑,噼噼啪啪,哀嚎不止。包拯又道:“有人举报你从罪杀人,你可认罪?”

举报之上,就是上一个获刑三年的庄喜贵。倒也不能说是举报,而是他老老实实回答了同行相熟的几人是谁。

“哪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举报老子?”

“当堂咆哮,来人,掌嘴。”

一个木牌子,照着嘴巴一通抽。

甘奇算是在长见识,这个时代审案,有些意思……

嘴巴鲜血直流,牙齿掉了几颗,漏风的牙齿带着不清晰的话语:“包相公,小人也要举报。”

“好好说。”包拯眉头舒展,示意一旁的司马光准备记录,当堂记录的事情,本也不用推官司马光亲自执笔,只需要检查核实即可,但是司马光同学很是敬业,刚刚入职,要好好表现。

包拯审案的速度极快,这一切还不过只是铺垫而已,待得铺垫过去,包拯开口:“带曹杉。”

曹杉上堂,重重的木枷扣在脖颈之上,走路都有一些抬不起头来,却还使劲去抬头,眼神也在不断扫视众人。

“堂下何人?”包拯按照流程来问,即便知道堂下何人,也少不了这一遭程序。

“包拯,你莫不是不认得我?你拿了我,准备如何审啊?刺配何处?还是秋后来斩?”曹杉还在昨日气愤的情绪当中,他似乎还很有自信,或者说也不那么在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曹杉心中,坐牢就坐牢,刺配就刺配,秋后问斩他是不信的,就算秋后问斩,他怎么都觉得自己死不了。

既然如此,与其公堂之上涕泪俱下去求人,还不如是个好汉模样,管他包拯如何审理,低头求情那是不可能的。

“堂下可是济阳郡王之孙、吴王之子,宁晋曹家曹杉?”包拯又问,程序一丝不苟。司马光早已提笔不断在写。

“我就是曹杉,你要审就审,要判就判,赶紧的,别拖拖拉拉误了事。”也怪包拯行事速度太快,若是再等得几日,待得狱中的曹杉听得一些外面的风声,再审理之时,曹杉必然不会再如此有恃无恐了。

包拯点头:“带人证,物证,一并把尸体也抬上来。”

何海与郑中和连忙带人去忙碌。

接下来的场面,甘奇看得是摇头不止,本是相亲相爱的夫妻,转眼一个成了冰冷的尸体,还要妻子当堂辨认尸体,何其残忍。

辨认了还不说,还要面对掳掠强奸了她的恶人。还要指认,还要答话。

甚至还要听曹杉口中喝骂:“贱货,贱人……”

“掌嘴!”包拯一声怒喝。

不得片刻,甘奇带着狄咏与甘霸几人也上堂作证,还要在司马光的记录下面签字画押。

流程走完,挨了一顿嘴巴的曹杉,依旧满不在乎,相反一脸的怒气盯着包拯,像是在记仇,记下了包拯让人打他嘴巴的仇。也在记着那些家奴招供之事。

那女子,早已瘫软在地,泣不成声,由几个人抬了下去。

包拯起身,在拍惊堂木:“曹杉,你强抢奸淫民女,绞死举子刘世珍,指使他人杀害刘王氏未遂,又指派家奴当街抢人厮斗,诸条大罪,你可认罪?”

“认,爷认,你判,你判就是,爷认了又何妨?包拯,你就记着今日,还有甘奇,还有那些狗奴才,一个个都记着今日,待爷来日寻你们去。”曹杉有些满不在乎,就算有些在乎,今日也不会说出一句低头之语。

第一百零八章 刽子手何在?

“君实记录,曹杉,强抢民女,奸淫民女,杀害其夫,杀人灭口未遂,指使家奴街头厮斗,数罪并罚,判,斩立决。”包拯义正言辞,话语不快不慢,清清楚楚。

“斩立决?”曹杉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看包拯,问道:“何时斩立决?在何处来斩?”

包拯并不理会,而是看着司马光写字的手,待得司马光一笔一划写完,包拯拿起桌案上的令牌,说道:“刽子手何在?”

刽子手就在堂外等候,却是甘奇早出一步:“在此!”

包拯看着出来的甘奇,眼神微微一张,顿了顿话语。

此时甘奇身后苏轼苏辙两人却目瞪口呆,苏辙还低声有言:“道坚兄,道坚兄……”

甘奇看得包拯没有说话,便开口又道:“如此恶徒,当手刃之,恰好苏子瞻送了一柄惩奸除恶之剑,今日见血,往后当用此剑斩尽世间邪恶,还世间朗朗乾坤。”

甘奇此时显得有些中二,这中二的话语自然是说给包拯这个大公无私的人来听的,甘奇所想,其实有私心,私心就是要报仇,这一遭死里逃生,差点小命都交代了,手臂上的伤还一直隐隐作痛,还有一众兄弟个个有伤。既然曹杉要甘奇的命,甘奇又岂能心胸宽广到无所谓?

兴许甘奇本就不是那般心胸宽广之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甘奇报仇,兴许真是从早到晚。

此时曹杉看得包拯手中拿着的令牌,还开口叫刽子手,心中莫名一慌,开口喊道:“包拯,你岂敢杀我?”

包拯眉头一皱,手中等候多时的令牌已然扔出,开口道:“堂外开斩,斩立决。”

包拯这令牌一扔,就是默许了甘奇来当刽子手。左右衙差已然上前来押人犯。

甘奇上前捡起包拯扔下来的令牌,带着剑往大堂之外走去。

斩首人犯,本应该有专门的刑场,大多是人多的地方,如此对百姓有震慑作用。但是今日之事不同以往,拖则有变,包拯已然不准备多等。

被衙差拖行的曹杉,此时才真正知道大事不妙,开口大喊:“包拯,包拯,你这个老匹夫,我乃开国功臣济阳郡王之孙,当年没有我祖父,太祖焉能灭得后蜀,又岂能灭得南唐?包拯,你岂敢擅自杀我?你可知道我姐姐是当今皇后,你岂敢如此?你还不快快放了我?”

曹彬不断在喊,还不断在挣扎,两个衙差似乎还拖不动他了,郑中和与何海二人已然上前来帮忙,把曹彬拖到堂外院中。

“老匹夫,我祖父打天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岂敢杀我?你岂敢杀我?”曹杉已然喊得撕心裂肺,双腿不断在地面摩擦,想要止住身形,却还是被人拖着往外走。

苏轼与苏辙,看得甘奇手持令牌已然出去等候了,对视一眼,心中有许多想法,又不知如何表达。

要说甘奇与众不同?那是真的与众不同,读书人哪里会做这般下贱的事情?对,杀人就是下贱的事情,刽子手更是下贱得不能再下贱的职业。

但是手刃恶徒,又听着怎么都觉得是一种爽快之事。只是多少有些不符合读书人的身份。

虽然苏轼刚才还说来日当杀人,要惩奸除恶,但多少也有点年轻人一时热血在其中。其中更多的意思是来日当官了,当为百姓谋福祉,惩奸除恶,并不是真的要自己亲自动手去杀人。

“兄长,这……道坚兄……”苏辙想表达什么,又表达不出来,想用一个什么词,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最终说道:“道坚兄……文武双全啊。”

苏轼面色有些担忧答道:“手刃恶徒倒是无妨,只是……多少有些不符身份。”

“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不符身份,就怕来日让人不喜。”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就怕被那些文人圈子不喜,兴许或多或少容易被人排斥,大宋朝的文人圈子,氛围里不是这个气质。

或者说这般的甘奇,与文人圈子,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的曹杉,已然被拖到了堂外,被几人水火棍压跪在地,曹杉依旧还在咆哮。

直到甘奇拔出了那柄利剑。

曹杉才眼露惊骇,双脚都在颤抖,口中的话语更是颤抖:“甘奇,你当真敢杀我?”

甘奇眉宇一挑:“你还是求我单手用剑,能稳准狠一些,如此你也少受罪过。”

甘奇已然抬起长剑,更在试着瞄准脖颈,左右又差人上来解开重木枷,更有人直接扯住曹杉的长发髻,往一边用劲拖去,如此保持曹杉头颅低下,露出脖颈。

曹杉忽然痛哭出声,说道:“甘奇,甘奇,你快住手,你快快住手,不得杀我,不准杀我。你住手,我姐姐稍后就会来,只要你住手,我姐姐一定会报答你的,少不了你加官进爵,官家也少不你的好处……你快停手……”

甘奇单手持剑,轻轻贴在了曹杉脖颈之上,再抬起,算是瞄准完毕。

却是那剑一贴在曹杉脖颈,一股冷意从脖颈直贯曹杉全身,曹杉已然大喊一声:“啊!”

一股腥臭传来,屎尿已下。还有曹杉颤抖的声音:“甘奇,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快放了我,稍等片刻,稍等片刻啊……我不能死……我乃功勋之后,更是皇亲国戚,我不能死!!”

剑,是好剑,就如苏辙所言,本就是百炼成钢,殿前司定去给皇帝做仪仗用的。本是刀的模样,打成了剑。

所以锋利无比,呼喊的话语戛然而止。

头颅在地上滚落,头前之人更是闪身极快,避开了喷溅的鲜血,水火棍也退去,无头的尸体在地上还有轻微抽搐。

甘奇看着剑,说了一声:“锋利如斯,好剑!”

堂内惊堂木再起,包拯开口:“带曹佾上堂。”

甘奇站在堂外,不再入内,而是往苏轼苏辙兄弟二人走去。

兄弟二人早已一脸苍白之色,苏辙甚至忍不住有作呕的动作。杀人场面,实在不美。

甘奇笑着谢了一语:“当真好剑,多谢二位。”

苏轼强忍着挥挥手,说道:“宝剑赠君子,道坚实在与众不同。”

甘奇看得兄弟二人模样,问道:“可是后悔与我为伍?”

苏轼连忙摆手说道:“道坚胡说,岂能后悔?来日若是当官,总要监斩恶徒,今日就算是提前适应一下。”

苏轼所言不假,他任职过不少地方,也在杭州任过判官,拿人下狱,刑罚囚徒,监斩死罪之事自然少不了。

苏辙闻言也答:“兄长说得对,就算是提前适应一下。”

此时甘霸不知从哪里奔到头前来,手中拿着两块湿布巾,笑嘻嘻说道:“大哥大哥,我给你擦一下剑。”

甘奇把剑递过去,甘霸先用水湿布巾擦干血迹,再用油布巾擦拭一番,避免锈蚀,如此保养得当,甘霸还道:“大哥这柄剑,当真是极好,单手断头,毫不费力,锋利至极,得花老鼻子钱了。”

有人识货,苏家兄弟也是笑了笑,苏辙还开口:“当真不菲,三柄剑,八十六贯。”

甘奇微微有些惊讶,不为其他,就是觉得这兄弟二人入京短短时间,身家就不少了。买房不说,苏轼还每天出门潇洒,还能花近百贯钱来买剑,当真有钱。

“走,吃酒去。”甘奇归剑入鞘,起步往外。

苏轼问道:“还有案件未审呢?道坚怎么就不看了?”

甘奇摇摇头:“不看了,这一堂,是白审的。”

苏轼不解其中,一脸疑惑随着甘奇出门而去。

夜晚酒醉,苏轼苏辙回得家中,苏辙借着酒意与老父苏洵说道:“父亲,你给我取个字吧?”

苏洵有些疑惑问道:“你二十不满,冠也不及,着急取字作甚?”

“父亲,甘奇都有字了,叫作道坚,他也不满二十啊。我也该有一个字了,如此方才算是长大成人。”苏辙说道。

苏洵笑了笑:“好,给你取一个,免得你到时候中了进士,连个字都没有,平白教人看轻了你年少。你兄长名轼,乃是车厢扶手之意,所以取‘瞻’为字,以高瞻远瞩。你名辙,车辙之意,便是想让你规规矩矩,不要做那些出轨之事,与你取个“由”字吧,由来之由,必由之由,也是自由之由。由内而外,不必过于迂腐守旧,当知晓变通。”

“子由?”苏辙默念一下,笑道:“好好,子由极好,多谢父亲。”

苏轼看了看苏辙,也笑道:“子由,子由。”

“诶!兄长,还真挺好听,再谢父亲大人。”苏子由说道。

(苏轼那一曲大名鼎鼎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是思念苏辙所作,词文开篇还有几语: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多盖一个茅房

“官家,官家啊……那包拯……包拯他岂可如此啊,岂敢如此?曹家乃开国之功勋,到得而今不过三代,男丁不过两人,包拯……包拯……他岂可如此逾越?就算要判罚,也该上报刑部审核,更该在朝堂报备定夺,如此不念情面,把曹家当作那市井人家,说杀就杀,说徒就徒……说杀就杀啊……曹家如此功勋之家,就算有再大的过错,那也有个分说,也有个将功抵罪之法,岂敢如此……”

曹皇后哭得死去活来,甚至几口气上不来似乎都要噎过去了。

仁宗赵祯也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起身大喊:“来人,把包拯召来。”

内侍黄门是一个年轻太监,名叫李宪,此时领命飞奔而去,直奔开封府去召包拯来见。

李宪这个太监可不是一般人,此人虽然年少净身入宫,却是大宋朝第一个真正的能打仗的太监,后来领兵在西北与西夏人大战不少,立功也不少,失误也不少,而且也是个飞扬跋扈之人,对待上阵杀敌的军将也是颐指气使,推脱失误罪责也很有一手。此时的这个小太监,不是一般人。

后来的大宋枢密院使、大太监童贯,本也是他手下伺候的小太监,也随李宪上过战阵,算是李宪一手提拔起来的。

但是此时的李宪,不过刚刚得宠,出入仁宗身边伺候。待得开封府后,便急召包拯。

没有想到包拯却还不紧不慢,慢慢收拾着所有的卷宗文书,还教人来装箱打包。

李宪却是着急非常,与包拯说道:“包待制,快些吧,官家怕是等不及了。”

包拯却也不理会,脾气如此,大概也是看不起这么一个小太监,文人对于内官,态度大多如此,依旧慢慢整理卷宗,分门别类。

李宪却是开口又道:“包待制,官家急召,缘何你还在此磨磨蹭蹭?”

包拯没好气一语:“本府还能不知官家急召?不准备好,如何去见?”

李宪心中不爽,口中却也不说,站在一旁等候着。

待得包拯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方才跟着李宪进宫而去。

仁宗赵祯已然不在后宫,而是换了一个地方见包拯。这也是仁宗赵祯的聪明之处。

垂拱殿内,赵祯唉声叹气,想把包拯拿来数落一顿,却又数落不出口,大概是知道包拯这厮听得数落,又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了,也就唯有唉声叹气了。

包拯却也明白,从箱子里分门别类取出卷宗,又分门别类不辞劳苦一份一份介绍,关键之处,还读来与赵祯听。

赵祯听得也是连连皱眉,中间打断问道:“怎么到处都有这个甘奇?这个甘奇到底是做什么的?朕听闻他本就与曹杉有仇,缘何又会忽然出现得那么凑巧?”

包拯闻言答道:“甘奇乃是汴梁人士,家就在南城外的甘家村,其父也曾中过开封举子,颇有家学,文才不凡,常有极佳的词赋传出。年岁不大,十九不满,他与曹杉之怨,老臣也听闻一二,乃是相扑场经营之上过节,此番当真只是巧合,甘奇带人入城采买,大早而来,刚好碰见。”

“还是个很有文才的读书人?读书人不好好读书,经营什么相扑场?”赵祯又问,也不怪赵祯要注意这个名字,而是包拯的卷宗之上,总是出现这个名字。上一次曹佾断手入宫,也总提起此人。

包拯也不藏着掖着,直言说道:“头前老臣刚刚收他入门下教导,此子是非分明,有舍生取义之勇,又有满腹文才,实乃不可多得之良人。”

赵祯看了看包拯,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道:“朕听得皇城司来报过,说南城外有一个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可是此人所为?”

宋朝的皇城司,颇有点明朝锦衣卫的性质。但是皇城司又远远比不得锦衣卫权大,大多只在汴梁城内做一些监察、走访、情报传递的差事。

包拯又点头:“此子颇擅经营,很有手段,能力出众。”

赵祯忽然问了包拯一语:“包卿,你就没有想过这般一个手段与能力出众之人,又与此案关系甚深,难道其中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包拯直言答道:“官家?本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难道还会是旁人构陷不成?连曹杉与曹佾都亲口认罪,曹家奴仆也招供得清清楚楚,掳人不假,奸淫不假,杀人不假,灭口不假,诸般大罪皆是千真万确,岂还能有问题?”

赵祯闻言点了点头,又是叹息一声:“甘奇,可有进考什么功名?”

包拯摇头:“不曾,不过来年必然会进考,想来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敢亲手杀人的士子,倒是少见得紧。”赵祯平淡说得一语,没有任何态度表达。

包拯直白点头:“此子来日,定是朝廷栋梁之才。”

赵祯问了这么多,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事情已到这般地步,朕也知你为何如此行事,大宋以文治天下,外戚杀举子,本就难以平得众怒,而今你处理得倒也不差。但是……但是这曹家毕竟是开国功勋之后,更是皇后的娘家,曹杉死则死矣,他这也是咎由自取,本就是个放浪人,管教不严,怪不得人。但是曹佾向来良善,人也正派,你这判得着实重了一些。”

“陛下圣明。”包拯作揖一礼。

赵祯又是想了想,说道:“李宪,着韩琦、富弼、王尧臣等人来见,商议今年大赦之事。”

包拯不言不语,也是早有预料。

李宪又去奔忙,却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先往后宫走了一遭,再出宫而去。

过得三日,开封府牢狱之外,甘奇带着众人等候多时。

何海与郑中和亲自送甘狗儿从牢狱出来。

何海上前拱手笑道:“甘大官人,甘武送到,牢狱之内,可不曾让他委屈分毫。”

郑中和也笑着说道:“大官人,好酒好菜可没有少一顿啊,哈哈……”

甘奇也是笑着连连拱手:“多谢两位捕头照拂,来日再请好宴重谢。”

而今郑中和也成了捕头。

“客气了客气了……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

甘奇再看甘狗儿,正一脸喜色站在两个捕头身后,脸上的黑字显眼非常,头前那个消瘦模样早已一去不返,脸都有些圆嘟嘟起来,可见在牢里当真大吃大喝没有受罪。

何海与郑中和往一边退去,笑着让出了路。

甘狗儿已然上前跪拜而下,头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大哥……大哥……我……狗儿我,这条命就是大哥的了。”

甘奇俯身扶起:“胡话,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的命都是自己的。”

甘霸上前笑道:“好小子,不错不错,坐牢都给你坐胖了……”

“霸哥,你可不能再打我了。”甘狗儿说得一语。

“听话自然不打,不听话还得挨揍,大哥说要让你好好与周侗学艺,你若是学不好,打断你狗腿。”甘霸笑道。

甘奇眉头一皱,与甘霸说道:“你也得学,学不好,也打断你的狗腿。”

甘霸尴尬一笑,憨憨而言:“大哥,我自是学得好,我还与狄大爷学呢。”

“走,回家!”甘奇说得一语,与连个捕头告辞,打头而去,龙行虎步,心情着实是好,口中小曲哼个不停:“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

“大哥,哪个姑娘拉在裤子上了?”甘霸开口问道,然后:“哎呀,大哥别打,回家多盖一个茅房就是。”

第一百一十章 你怂什么?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甘霸拍着肚皮走在相扑场与梨园春之间的青石路上。

身边跟着看热闹的甘狗儿,还有许多壮汉们,而今甘霸倒也是个人物了,也学起了甘奇龙行虎步。

身后一个汉子问道:“霸爷,您这唱的是哪里的曲子?后面呢?怎么这艳曲儿只有个开头啊?”

甘霸抬手一个脑瓜崩,说道:“什么艳曲儿?他娘的,这是大哥唱的曲,大哥岂能唱艳曲儿?大哥读了多少书?你没看到大哥书房里,几千上万本,大哥能唱艳曲吗?这是文人唱的曲子,你听听这词,看看大哥的文采,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听到没有,只好拉在裤子上,你看这用词,多么雅致?体现出了这小姑娘这一刻是多么的无奈。”

“是是是,霸爷说得是,大哥的词,自是雅得紧。”

“嗯,以后多学着点,咱们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要出门给大哥丢了脸面,说话也不要粗俗,要学大哥模样,轻声细语,不紧不慢,若是还能时不时吟诗作对,那自然让人看重几分,脸面上也有光,大哥知道了,也会说咱们有出息。”甘霸说得头头是道。

“霸爷教训得是,霸爷再唱一遍,我也学学。”

“听好了啊,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

“大家一起来,预备起,小小姑娘……”还真有些朗朗上口。

梨园春门口,等着入场看戏的人有几百之多,尽皆侧目来看,都在仔细听那这一行人唱的到底是什么。

却有一人见得甘霸走来,左右问了几句,飞奔上前,拱手一礼:“当面可是霸爷?”

甘霸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一身上好的衣衫,年岁三十上下,甘霸正了正自己的貂皮帽子,问道:“你是何人啊?寻我何事?”

“霸爷,我乃城中盛兴牙行的掌柜康会,特来拜见甘大官人,有事相商。”

“找我大哥啊?我大哥这会正在读书,可打搅不得,有事你与我说,我回头给你传过去就是。”甘霸答道。

“这个……这个……还是见得甘大官人当面比较好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一个开牙行的,与我大哥能有什么事情?我大哥又不开牙行。”所谓牙行,有点像是中介公司与人力资源公司,雇佣人手,租赁车马,这都是他们的业务,甚至也会给南来北往的商人做中间人,促成买卖。

还有一项业务,牙行也常做,那就是买卖奴仆。

康会听得甘霸无礼之语,倒也不生气,相反听得甘奇对牙行没有什么兴趣,倒还有几分欣喜,口中说道:“霸爷,这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规矩,而今曹家倒了,这个……城中乱作一团,我来就是想问问甘大官人可不可以居中调停一二,俗话说和气生财,我们盛兴牙行一向在南城独大,而今有人却把牙行开到了我家隔壁来了,怕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所以……”

“那曹家不是还有个大国舅刚刚放出去了吗?”甘霸没明白话语之中的深意。

“大国舅啊?他走了,离京往南去了,听人说是准备去哪里修仙求道了。”

“哦,就是说曹家没人了?那什么东京十三门呢?曹横那厮呢?那厮可是人五人六得紧。”甘霸又问。

“曹横倒是还在,就是没有人听他的了,我也曾去寻过他,只是他说话不顶用了。”

“那你就回家聚了人手,谁抢你生意,你就跟他干就是了,你怂什么?”甘霸面带不屑说道,在他的世界观里,被人欺负了,就得干。

康会闻言直皱眉头,只得问道:“不知甘大官人今日可会出门?”

“下午,下午周侗与刘廷龙上台比斗,我家大哥就会到场了。”甘霸答道。

“多谢多谢。那就不搅扰了,霸爷慢走。”康会作请相送。

甘霸昂首挺胸往前而去:“小小姑娘……”

不远处梨园春的门口,甘霸又看到了熟人,赵宗汉,甘霸可认得这位汝南郡王府的世子,是个大人物。

甘霸满脸笑意上前准备打招呼。

赵宗汉也看到了甘霸,反而连连往人群里躲。

甘霸扯着大嗓门就喊:“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您来了,快快里面请,贵宾席伺候。”

赵宗汉闻言,皱着眉头,连连摆手:“呆霸儿,你别过来,我这里有些不便。”

“什么便不便的?我给你安排好座,来来来,跟我来。”甘霸上前去拉。

“我自己有座,你忙去吧。”赵宗汉再拒绝一次。

甘霸有些不解,却也不再生拉硬拽,而是答道:“我这就去通知大哥,说你来看戏了。”

“不必不必,千万别说。”赵宗汉再一次连连摆手。

却见赵宗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小童说道:“你家大哥是不是那个甘奇啊?你去叫他来,我还等着他孙猴子的故事呢!”

赵宗汉把孩童一拉,说道:“仲针,别瞎说。”

糟小朋友委屈一声:“哦!”

甘霸一脸不解,出得人群,问甘狗儿:“你说咱们要不要回去与大哥说说?这汝南郡王府的世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甘狗儿点点头:“这厮心中有鬼,定是怕大哥知晓了,咱们赶紧,赶紧回去禀报。”

两人飞奔而回。

梨园春剧院开门了,赵宗汉连忙入内,随他而入的不知一个糟小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公子,消瘦模样,步伐缓慢,看背影,年岁不大。三人身边还有几个小厮随同。

三人入内,落座贵宾席。

便听那个年岁不大的公子哥开口:“十哥,这梁祝的戏,当真如你所言那么好看吗?”

排行老十的赵宗汉看了看这位小公子,答道:“好看,大姐都看哭了,保证你看了还想看。”

“姑姑,听说这戏也是那甘奇写的呢,他最会讲故事了,肯定好看。”糟小朋友说道。

“别瞎喊,叫叔叔,叫什么姑姑。倒霉孩子,以后再也不带你出门了。”赵宗汉教训一句。

糟小朋友鼓着腮帮子,左右看了看,说道:“你看,那不也坐了妇人吗?看个戏,还非要如此乔装打扮的。”

公子哥摇头浅笑,又问:“十兄,我怎么听说这故事话本是苏辙写的呢?”

“甘奇的故事,苏辙执笔,听闻苏轼也参与其中了,他们三个本就交好非常,你只管看,好看的紧。”赵宗汉解释一语。

公子哥点点头,一脸期待,只等鼓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言情剧有毒

家中的甘奇,正在亲自提笔,为吴承渥写出了一篇文章。

吴承渥在一旁直道:“先生此文,不知高了学生多少。”

甘奇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不是说吴承渥没有文化,而是吴承渥实在有些不开窍,有一种迂腐气,这种迂腐气,实在是有些无解,就像人的性格,也是难变。

所以吴承渥的文章,如何也写不出灵动之感,所以甘奇唯有自己亲自动笔,别无他法。

吴承渥虽然已经觉得甘奇的文章极好,但是甘奇还是摇摇头说道:“待得送到子瞻那里去润色之后,你就把这篇直接背下来吧。”

甘奇不自大到认为自己写出的文章有多么好,只是把一个答题思路写清楚了,真要让这篇文章有一个质的提升,还少不得苏轼来润色一番。甘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亲手写一篇文章,遣词造句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这在于基础功底不扎实,甘奇如今读书也就是在弥补自己的基础功底。

吴承渥点头说道:“若是真能考这题就好了……”

甘奇又道:“往后做题,都得让子瞻润色,你再来背诵。”

“是,学生一定每篇都背。”

甘奇这回算是轻松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让吴承渥背上一堆文章,其中自然就有真的要考的那一篇,到时候入得考场,默写下来就行。

此时的吴承渥,似乎想问甘奇一些问题,却又不敢问出口,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不解。有些事情别人不知,他心中却知晓许多,比如甘奇似乎早就知道刘世珍的失踪与曹家国舅有关。

连刘世珍要失踪的事情,甘奇似乎都早有预料,所以吴承渥才能在那一刻把消息带来。随后发生的一切,早已传遍汴梁城。吴承渥心中疑问无数,自不用说。

甘奇其实也看出了吴承渥的疑惑之色,但似乎也不准备多解释。

甘霸奔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自然是赵宗汉来看戏了,还带了仲针小朋友。

梨园春戏院,舞台之上咿咿呀呀在场,舞台之下,各种唉声叹气。

赵宗汉早已看过戏了,在一旁不断低声说话:“这个约会,梁山伯错过了,唉……”

一旁的小公子闻言,答道:“十兄,你能不能让我自己看。”

“我就是忍不住,再也不说了,你自己看。”

过得一会儿,赵宗汉又道:“待会,祝英台要嫁给马文才了。”

“十兄,你能不能不说啊?”小公子这个气。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我就是忍不住而已,这戏是好看,就是太过气人,太气人,看完心里堵得慌。”

糟小朋友八九岁,刚刚懂事的年纪,倒也看得懂,看得是目不转睛,双拳紧捏,时不时捶胸顿足。

祝英台在梁山伯坟前唱起了那曲《皂罗袍》,小公子早已潸然泪下,言情剧,对于小姑娘而言,杀伤力实在太大。

从戏台顶部吊下来的蝴蝶,从坟墓中飞出,小公子频频擦拭脸上的泪水:“也好也好,化蝶而飞,也算是个双宿双栖了……”

安利者赵宗汉邀功一般问道:“好看吧?这戏当真是好看。”

“嗯,好看呢,甘奇最会讲故事了。”小仲针开口说道。

小公子又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韶光易逝韶光贱,天生甘奇大才也。”

看戏之人,皆是久久不起,面对空荡荡的舞台,似乎还有回味无穷。

甘奇却从门口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往赵宗汉走了过来。

赵宗汉也看到了甘奇,立马一脸尴尬看了看一旁的小公子,小公子抬头也看到了甘奇,连忙抬袖来遮面,直感觉心跳加速,似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赵世子,走,酒楼备了席……”甘奇上前。

赵宗汉起身拱手,说道:“今日……今日……”

甘奇看到了仲针,与之一笑,小朋友也挺高兴。只是甘奇又看到了那个抬袖来遮面的小公子,稍稍奇怪了片刻,其实甘奇就明白了什么。

甘奇忽然来了一点恶趣味,说道:“世子还有朋友随行啊?走,一并入席。”

赵宗汉本以为今日带着小妹来看戏,偷偷来,偷偷走就是,哪曾想到入得甘奇的地盘,哪里还藏得住。

此时赵宗汉又不能直接挑明,要拒绝甘奇,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当真有些为难当场。

一旁的仲针却还说道:“走走走,吃饭去喽。”

尴尬得片刻,赵宗汉想到了打岔的办法:“过几日,府中有除夕前的大宴,我来这里是想把你这戏班子请到府中唱一出,不知可不可以?”

甘奇点头:“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

赵宗汉又神神秘秘凑近一番,与甘奇小声说道:“但是就这么去,还有些不妥,你得教导他们一些礼仪之事,不可冲撞,不可失礼。”

礼仪?甘奇脑海中闪过“皇帝”两个字,皇族大总管赵允让府中的除夕前大宴,请的原来是仁宗赵祯?

“我明白了,些许小事,放心就是。”甘奇猜出来了。

“嗯,那……那……那我就先走了。”赵宗汉顾及着自己的小妹,同桌宴席,实在不合适。

甘奇也不再强留,只是抬手作请。

赵宗汉起身而走,仲针却是开口说道:“叔父,咱们怎么能不吃饭就走呢?留下来吃个饭吧?我还想听故事呢。”

“倒霉孩子,走走走。”赵宗汉拉着仲针就走。

一旁的小公子,连忙起身跟在身后,紧张不已,步伐又快又短。

只是这小公子过于紧张了些,刚从桌案后出来几步,就碰到了前面的那张座椅,一个踉跄,往前栽去,还有一声惊呼:“啊……”

甘奇眼疾手快,急忙伸手一拉,只是甘奇手劲太大,小姑娘总共没有几十斤重,用力一猛,直接把往前栽去的小公子拉成了往后倒下的模样。

甘奇其实早已知道这个用袖子遮脸的小公子是谁,看着就要抱个满怀,这还了得?甘奇连忙一躲,还用那只受伤的手再去托得一下小公子的后背。

小公子这才用一个后倒的姿势稳住了身形,那遮脸的袖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与甘奇大眼对小眼这么一看,瞬间红透的脸似乎都要哭了出来。

“哎呀……”小公子从甘奇的手臂上起身,飞奔而去。

赵宗汉目瞪口呆在一旁,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左右看了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说道:“这戏院着实不错啊,走了走了……”

甘奇看得戏台上正在收拾道具的人,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也感觉到手臂的疼痛,撇撇嘴说道:“这言情剧看不得,有毒!毒性太强,还他妈会传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业与运动的绝配

下午,天下第一武道会决赛要开打了。

相扑场早已人满为患,门口押注之处,更是人头攒动。

这回再也没有人说不买周侗了,而是都在头头是道分析,分析周侗与刘廷龙到底谁更强一些。

这个说:“周侗腿功了得,出腿又快又狠,腿比拳长,胜算更大,当买周侗。”

那个说:“不对不对,若是被人抱住了腿,接腿一摔,定然要败。还是买刘廷龙,刘廷龙更擅长拳法,下盘也扎实,近身搏击,拳比腿更有用,找准时机一击就能胜之。”

甘奇陪着狄青从训练营那边慢慢走来,狄青也认真问道:“甘小子,你觉得今日谁会获胜?”

甘奇想也不想,直接答:“周侗。”

“怎么?你对周侗这么有信心?”狄青笑问道。

甘奇点点头:“周侗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把这次比赛当回事,所以头前其实并未真正出得全力,多少有些畏畏缩缩,自从上次之后,周侗像是换了一个人,若出全力,当无敌手。”

“但是周侗毕竟年少,刘廷龙可是正值壮年,你当真这么笃定?”狄青又问。

“拳怕少壮,周侗若是抛开了心理负担,全力而为,是能冠绝天下之人,狄大爷觉得呢?”甘奇笑着回问一语。

狄青笑了笑,说道:“若是周侗能早生十多年,老夫定要带他上战阵,必是一员虎将。”

“狄大爷,你都这样想了,还来问我这些作甚?”

狄青把手往后一背,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座巨大的相扑场,说道:“老夫想起了那日与你初见,你我不就是在说这些吗?”

甘奇笑了笑,也抬头看了看这座巨大的相扑场,答了一句:“缘分如此啊。”

甘奇说完话语,发现狄青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止,本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放在了身前,连身形都微微佝偻起来。

甘奇有些诧异,眼神四处找了找,只见一个老儒士从不远一辆车架而下,左右还有不少护卫与小厮,正起步往这边走来。

甘奇有些纳闷,纳闷面前而来的是谁人?岂能让狄青这般应对?难道是皇帝来了不成?

甘奇还在纳闷,狄青已然快步上前去迎,躬身大礼一拜,说道:“文相公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甘奇眉头大皱,狄青在他心目中,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战神一般的人物。

这种形象,在这一刻多少也有些崩塌之感。这种崩塌不是狄青带给甘奇的,而是这个大宋朝带给甘奇的。

一个战神人物,面对一个朝廷文官,这种卑躬屈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这般的畸形,历朝历代,从春秋战国到明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唯有大宋一朝如此,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在文官面前如奴仆小厮一般的态度。

甘奇心中如何接受得了?

那位文相公是谁?自然是昭文馆大学士、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

大宋朝的行政制度,继承了隋唐的三省六部制度,然后稍稍增加了一些权职部门,这种行政制度,哪怕是后世各国也是大同小异,已然极为先进。

三省是主要行政机关中枢,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要想明白各省的作用与区别,可以用一个不那么严谨的比喻。

尚书省,好比国务院,尚书省下有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就如后世国务院下面有财政部、铁道部、教育部之类大同小异,只是后世部委区分更加细致。

门下省,好比中央秘书处,大宋朝自然就是皇帝秘书处,负责随在皇帝左右,皇帝顾问,外出,审查诏令,签署奏章之类。

中书省,就好比是……中央办公厅,负责起草发布政令,掌管国家机要事宜。

当然,这种比喻不是极为严谨的,只是在说明三省六部大概的运行模式。

三省的主官,就是宰相了,有时候还分左右主官,皆是宰相,一朝同有好几个宰相也是正常,宰相在古代大多数时候,是一群人,而非单指一个人。

有时候一个人就能当两个省的主官,比如文彦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有人能一次性当三个省的主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如后来徽宗朝后期的蔡京。

但是同平章事,有时候也并非唯一主官,比如此时的富弼,也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文彦博官职一模一样,两人还是同时上任的。

这个三省六部的行政制度,从隋唐开始成型,行政模式上,后来一千多年都是如此了。哪怕是外国,也是这么回事。

此时的文彦博受得狄青大拜,连回礼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答道:“陛下昨日问了老夫关于‘天下第一武道会’之事,老夫自然要为陛下解忧,所以来此亲自走一趟看看。”

狄青一直躬着身形,点了点头,说道:“这等小事,文相公还亲自跑一趟,当真是鞠躬尽瘁啊,臣子楷模也。”

狄青是在奉承,甘奇看得出来,但是这种奉承,让甘奇莫名有些心疼之感。

文彦博又摆摆手,说道:“倒也不是只为这一件事而来,此来也想看看你狄青。”

狄青闻言微微惊讶,忙问:“不知文相公寻在下何事?”

“小事小事,近来你也离了朝堂,无甚大事寻你了,就是陛下托老夫来问一语,看看你好不好。”文彦博双手放在袖笼之内,眼神微眯,似乎等着狄青回答。

狄青已然在认真思虑如何回答,想了片刻,又道:“有劳文相公,在下近来都在这相扑场处,打斗精彩,热闹非凡,时不时买上几人胜负,颇有乐趣,如此颐养天年,可怡然自得尔,实属幸事。”

文彦博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如此也好,这两日你也该念一念官家,写些心中所想所思上书给官家,以免官家过于挂念。”

“应该应该。”狄青连连点头。

甘奇已然把头偏到了一边,不忍多看。已然辞官的狄青,还要写思想认识……

文彦博……甘奇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叹息一声。

“走吧,陪着老夫看看这天下第一武道会。”文彦博一挥手,狄青已然头前带路,躬身作请。

甘奇并不跟随,留在门口之处,只觉得浑身难受。

却是此时,也有人来找甘奇了,正在甘奇身边一礼拜道:“可是甘大官人当面?在下康会,乃盛兴牙行的掌柜东家,特来拜见。”

甘奇转头看了看康会,回礼问道:“盛兴牙行?南城那个盛兴牙行?”

甘奇倒是记得家中小厮丫鬟,就是甘霸在这个盛兴牙行买回来的。

“正是正是。”

“不知寻我有何事啊?”甘奇问道。

“在下此来,是想请甘大官人主持一下城内的局势,各行各业,皆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今城内有些乱了起来,又没有人能说话算数,免不得乱象丛生,还请甘大官人入城照拂一二。”康会说道。

甘奇不比甘霸,话语一听就懂,曹家一倒,那什么东京十三门立马就没有了约束力,这是需要人来重新约束各行各业回归正轨,避免恶意竞争。

甘奇想得片刻。

康会连忙又道:“甘大官人放心,只要甘大官人愿意出面,其中好处自然少不了。”

甘奇多想了一些,其实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虽然看起来曹家是被甘奇扳倒的,但是事实上曹家更多是自己作死的,甘奇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如今情况,并非甘奇入城就能真的把各方势力压制住,因为甘奇又不是国舅爷,更不是开国功勋之后。而能在城中做生意的,哪个没有一点门门道道的路?

这些人凭什么听甘奇的?因为甘奇敢杀人?岂能有这么简单?

这个康会,看起来是来寻甘奇主持大局,这大局哪里有那么好主持?这康会更多的是想甘奇来出头,与人冲突的事情让甘奇去做而已,甚至还有打打杀杀的事情。康会自己却不愿意亲自去与人冲突。

康会想得倒是挺好,甘奇也看得透彻。

但是甘奇还是答了一语:“过几日闲暇,当入城拜会康掌柜。”

康会闻言大喜,连连作揖:“大官人好气魄,那在下这几日就在城中恭候了。”

甘奇回礼,送走康会。心中想的却是橄榄球的事情,想着如何把一个真正的联赛运作起来。

商业与运动,绝配。比如有一个广州恒大淘宝队,是不是也可以有一个盛兴牙行队?再来一个什么什么布店队、药店队、樊楼队……

事在人为!这汴梁城,甘奇必须得进一进。

(与编辑确定了时间,四月一号上架,还有一个全站强推,然后就上架了。十几天后,每日四更起步,放手一搏,希望这本书能真正起来。谢谢大家的支持。第四本小说了,第一本太监,连着两本精品,这一本,希望能更上一层楼,老祝这回是真要拼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子瞻同学,该干活了

周侗与刘廷龙上台了。

周侗的粉丝群体越发壮大,可见买周侗获胜的人当真不少。

上台的周侗也表现得颇为轻松,不断拱手致意,感谢众多支持者,甚至也耍弄几番动作,立马也赢得阵阵喝彩。

刘廷龙却面色深沉,如临大敌的模样,颇为紧张。如今刘廷龙与周侗也慢慢熟悉起来,还时不时在一起训练,对于周侗的实力已经有了不少了解,这个少年郎实在不凡,刘廷龙已然心知自己败多胜少。

狄青陪着文彦博在贵宾席上,连左右座位都清理一空,不让旁人接近。

狄青也在不断给文彦博介绍着关于相扑场与天下第一武道会的事情,文彦博只听,并不接话。

待得狄青介绍得差不多了,文彦博才开口问得一语:“听闻你最近在操练人手?”

操练人手?狄青闻言一愣,这话从何说起?狄青连忙躬身说道:“文相公容禀,这相扑场乃是甘奇经营,在下辞了官身,而今在甘奇手下教授一些相扑之技,如此赚一些日常用度。也是在下粗人武夫一个,唯有身上还有一些打斗技艺,在下倒也愿意做一些这般的粗事,兴趣所致。拢共教授得百十来人,皆是上台相扑之徒,贩夫走卒之辈尔。”

文彦博点头:“嗯,此事你也当上书与陛下禀奏清楚,其中少不得误会,若是说不清道不明,免不得有人奏你包藏祸心。”

狄青连连点头答:“是!”

狄青显然也知道,真正经常说他包藏祸心的,面前这位文相公就是一位。

决赛正式开始,周侗与刘廷龙已然比手划脚开始互相试探。

随即重击的响声频频传来,噼啪之声大作。

文彦博摇了摇头,说道:“有失斯文,匹夫之乐也。”

狄青还赔笑一语:“相公说得极是,匹夫之乐也。”

文彦博转头看着狄青,语气带有轻蔑:“狄青的狄青,你就是不知长进,若是稍稍长进一些,多读一读圣贤书,学一学文人吟诗作赋出口成章,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狄青闻言低头,不言不语。

场面之上,周侗与刘廷龙已然抱作一团,在地上来回翻滚擒拿。

文彦博更是一脸鄙夷,当听得满场爆发出剧烈的呼喊之声,文彦博又摇头开口:“我大宋之民,竟然宁愿把钱财花费在这种地方,也不多买几本书回家去读。教化有失,教化有失啊……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满地扭打,哪里还有一点礼仪模样?”

文彦博说完,转头从阶梯而下,狄青跟在身后一直相送到城门之处。文彦博在车里坐着,狄青在车外跟着走……

转头回来的狄青,满面愁容,唉声叹气,那一句“包藏祸心”,又让这个沙场老将惶恐不安。

待得狄青再次回到相扑场,决赛已然结束,周侗站在了领奖台子上,五百贯钱,用箩筐来装,两人抬着送到周侗面前。

还有一块纯金打造的小牌子,上书:天下第一武道魁首。

甘奇亲自颁奖,满场已然是高潮模样,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已然听不到谁人到底说了什么话语。

刘廷龙面前,也有一箩筐的钱,只是箩筐小了许多,还有一块纯银打造的小牌子,上书:天下第二。

刘廷龙倒也不气馁,看着面前满箩筐的钱,反而欣喜非常。

观众们久久不散。

甘奇把所有签约相扑手都叫了出来,看台之下,慢慢行走,慢慢致谢。也与看台之上的人说着相扑联赛的事情,还有今年的拳王争霸赛,接着还有武道魁首挑战赛,这就是整个套路了。

台上之人大喜,问道:“相扑赛还有争夺?”

台下的相扑手也大声回道:“还有,若是联赛胜出,便是争霸拳王,得拳王者,可以挑战武道魁首,若是胜利了,奖金且不说,那块纯金的牌子也会易主,最后争夺的就是那块纯金打造的天下第一武道魁首的金牌子。”

“好,好,定要看到我汴梁有高手脱颖而出,把周侗那块金牌子抢过来。”

“我老家婺州,也有相扑高人,待得我托人回去传扬一番,相请而来,明年定能打败周侗。”

“河朔才出豪杰!今年定要有几个河朔高手来争夺一二,定可夺得金牌。”

似乎有好多人找到了发财的门路,五百贯着实不少,还有出场费用,还有签约费用,若是能请个高手来比斗,赚钱来分,当真是个好门路。

有一个汉子此时听得众人话语,脑中灵光一闪,直接转头就走,西城之外有禁军军营,这人就是其中一个军将,麾下军汉两三千号,选出几人不难,也在想着赚他个一千两千贯钱。

直到日头西斜,相扑场才慢慢沉寂下来,收拾场地的小厮开始忙碌,满地的赌票废纸垃圾。

甘奇已然回到家中,心情极好,落座书房,提笔写写画画。

纸张之上,许多图案歪歪扭扭在纸上。

认真读书的吴承渥瞟得一眼,看不懂个所以然,唯有一脸疑惑。

甘奇却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如今相扑赛事告一段落,吴巧儿想要的成衣店也该帮她操办一下了。

成衣如何来卖?自然是款式取胜,在大宋朝,唯有款式才是成衣唯一的竞争力。

但是宋朝人有宋朝人的审美,真要设计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款式,那肯定要被人笑话,前卫是行不通的,只能从细节开始改动,待得以后引领了潮流,才能真正想前卫设计的事情。但也不能真正前卫了,审美基础还是得保留。

如何改动呢?甘奇也是想了好几天。

最终的方案已然跃然纸上,那就是蕾丝,女士衣服,加上蕾丝花边,自然好看得紧,衣领之下,袖口之中,裙摆之下,加上一圈漂亮的蕾丝花纹,这就是细节的改变。

装饰之道,宋朝人早已绞尽脑汁,绣花绣鸟,复杂的盘扣,早已花样百出,若是蕾丝来绣,立体感十足,岂能不受欢迎?

但是蕾丝的颜色还是要改一改,没有必要都是白色,五颜六色都可,主要是看绣娘的手艺,能不能活灵活现。

甘奇画了一些草图,但是……画工就不谈了。

甘奇拿着草图,起步出门,口中自言自语笑道:“子瞻同学,该干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乡下人进城

天都快黑了,甘奇赶上了最后一班城门入城而去。

最近一段时间,甘奇内心一直都不太轻松,而今曹家已倒,相扑场的生意也就没有了什么威胁了,今爷入城,甘奇准备放松放松,放松的时候,自然也带着苏家兄弟。

请苏家兄弟去喝酒,到时候酒酣之时,开口请苏轼这位“四亿大画家”来画一下蕾丝花边,苏轼吃人的嘴短,当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说不定以后苏轼开创的湖州画派还有一项独门绝技,蕾丝高手!

想到这里,甘奇心中乐开了花,抬手敲着苏家的门。

兄弟俩听得甘奇拍着胸脯开口:“今夜,咱们樊楼去,只管吃喝玩乐,什么贵来什么,一切花销都算我的。”

苏轼看着甘奇这般模样,笑道:“嘿,狗大户来了。”

甘奇也不气,抬手:“走着。”

兄弟俩带好佩剑,屁颠屁颠跟着狗大户往樊楼而去,樊楼也就是白矾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名楼之首,说白了就是什么都贵,遇仙楼比之也差了一个档次。

樊楼五座高楼,飞廊而接,灯火辉煌,气派非凡。便是门口的牌楼,那也是高耸入云一般,还有彩带飘扬,这般场面,隐隐有些后世夜总会的感觉。

门口的小厮见得有三个挎剑而来之人,连忙上前笑脸伺候,心中却又纳闷不已,好端端年轻士子,非要佩个剑?说不清的不伦不类。

“三位……三位是入内楼雅座,还是外楼听曲?”小厮问了一句。

苏轼正准备开口问一句内楼外楼之别,狗大户甘奇已然大手一挥:“哪里贵?哪里最贵?”

“那自然是内楼最贵,咱们樊楼头牌花魁张大家今日会客,一席难求。”

“能有多贵?”甘奇又问。

小厮稍稍打量了一下三人,觉得这三人应该勉强出得起价格,便耐心说道:“左右头前,一席百贯,都是达官显贵之人。若是末尾,二三十贯也成。”

真有点贵,苏辙已然在皱眉。

甘奇也说了一语:“这才是抢钱,看来我那贵宾席八百钱实在便宜。”

“要不咱们就坐末尾吧?”苏轼说道,心中也认为没有必要,百贯一席,实在浪费。这种场合,有时候上席是可以不花钱的,比如苏轼在成都府的时候,各处楼宇,苏轼经常白吃白喝。

未想狗大户甘奇说道:“就坐头前上席,待得卖了衣服,怎么也赚回来。”

“卖衣服?”苏轼疑问一语。

甘奇却转移了话题,说道:“走走走,头前走,上席入座。”

小厮已然大喜,连忙躬身带路,口中还夸:“小人一见三位,就知三位不凡,门口还有喜鹊在叫,定是贵人上门。三位公子快快请,小人今日定会伺候妥当,大小事情,只管吩咐,小人寸步不离。”

“喜鹊?”苏辙抬头左右看了看,又道:“喜鹊在哪呢?”

苏轼回头一拉:“别找了,喜鹊在道坚的口袋里呢。”

苏辙会过意来,又问:“道坚兄当真带了几百贯钱出门?”

这就是大宋朝的麻烦所在,几百贯钱,哪里背得出门?达官显贵大户人家出门大消费,哪个不是小厮跟随,还有车架,其中主要一个作用就是要背钱。许多人也不免回想起几十年前交子信用坚挺的那个年代。

苏辙这话一出,头前的小厮心中一个咯噔,连忙转头去寻三人带着的小厮,见得没有小厮随行,不免也怀疑起来。

只见甘奇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金坨子,笑道:“给周侗做金牌的时候剩下的,待会让他们拿去称重就是。”

金子在宋朝,平常地方压根就花不出去,但是樊楼这里,那是花得出去的,不过也很繁琐,看好质地,称好重量,换算好价值,还得拿钱来找。

小厮担忧的表情转瞬即逝,又开口笑道:“快请快请,晚了就怕没有上席可坐了。”

内楼靠北,少了吵杂,多了清幽,过得花木曲径,亭台楼阁,入得内楼,左右席面二三十张,几乎坐满,唯有头前几个上席,其实只坐了一桌。

可见那招呼三人的小厮也是个营销高手,这汴梁城出得起百贯巨资的人,当真不少。但大多都是年纪不小的人,年轻人即便出身豪门,百贯巨资一夜花费了,也不那么舍得。但是这樊楼,大多时候,也就是年轻士子风月之地。

三人随着小厮往前走去,所有人皆是侧目来看,这三人实在有些奇怪,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佩剑,在众人看来,还是那种不伦不类的感观。

自然也就有人指指点点起来,交头接耳去说,甚至还有零星笑声传出。

忽然见得有一人起身:“甘先生,有缘啊,来来来,这边来。”

甘奇看得那说话正是赵宗汉,也坐在头前,上前拱手,落座一旁,笑语:“世子殿下最近也发财了?学着挥金如土了?你家大姐知道吗?”

赵宗汉闻言略显尴尬,答道:“甘先生,年底了,你不是得分钱给我吗?”

“你还会提前消费了,钱还没到手就花出去了。”甘奇笑道。

“说笑说笑,今日来是有事,不是府中有除夕前的大宴吗?来请张大家到时候入府一趟,贵客不能怠慢,自然都要准备最好的消遣。”赵宗汉答道。

“哦,张大家这么有名吗?”土豪甘奇实在不了解,都怪这辈子读书少,只认识城外码头唱淫词艳曲的几个老大爷。

“有名,吹拉弹唱,水袖曼舞,汴梁城内堪称第一。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赵宗汉答道。

“乡下来的,见笑见笑。”甘奇答道。

赵宗汉一脸不相信,还探头去问苏轼、苏辙:“你们也不知道?”

苏轼答道:“我们也是乡下来的。”

赵宗汉其实不信,揶揄一语:“好吧,好吧,乡下人都进城了。”

忽然甘奇抬手一指,说道:“嘿,那里也有一个乡下人进城。”

赵宗汉抬头一看,不明所以。

苏轼笑着说:“那不是你们族中的国子学大才吗?”

来人当真是甘正,只是甘正不为主,跟在一人之后,颇有礼节。

此时只见邻桌已然有人起身与甘正头前那人见礼:“刘兄,幸会幸会。”

“伯寿兄今日怎么有暇前来消遣啊?会考可没有几日了哦?”

“谁人不知刘伯寿乃是太学首席,定是胸有成竹了,所以出门消遣一番,也好平复心态,拿他一个状元不在话下。”

被人捧了一圈的刘伯寿,左右拱手,谦虚道:“什么太学首席,都是旁人瞎说的。今日本也在家备考,只是甘正来请,拒之不得,又说张大家今日会客,唯有来此走上一遭。”

甘正闻言也左右拱手,刘几、刘伯寿,而今汴梁城内数一数二的年轻大才,太学领袖人物。甘正请他来樊楼,自然是有所求,不说读书进学之上的事情,就说以刘几的才华,这回中考不在话下,来日就是官了,走好关系是必须的,同窗之谊,岂能不走动?

要说这个刘几,与欧阳修还有一段故事,且先不说,才华倒是真有。

此时甘奇却听赵宗汉说得一语玩笑:“甘先生,你们村里的这些乡下人,都这么有钱的吗?没事就请人上樊楼张大家这里吃酒?”

甘奇其实也在纳闷,却答一语:“他家有不少田。”

赵宗汉还笑道:“你们这些乡下人,惹不起惹不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笔墨不伺候

待得刘几与甘正落座,甘正似乎也看到了甘奇,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扬了扬头,显出一些骄傲之色。

刘几身边,时不时有人下桌上前来攀谈几句,甘正在一旁,自然也是交际不断,这种场合,其实就是交际场合,众人来回推杯换盏,也是无可厚非。

甘奇这边,自然就冷清许多,三个乡下人,也不认识什么人。一个王府世子,为正事而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人认识他。

皇族子弟与外戚,乃至驸马,这些人的身份其实是有许多尴尬之处的,比如科举与当官,基本与这些人是无缘的。当然,也并非说真的不能当官,这些人中封官是正常的,但仅仅是个名头。

哪怕是汝南郡王府赵允让,当了一个宗正司正,就是最大的实权官职了,管理的也是皇家内部之事。

政治上,有这些身份之人,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前途。所以如赵宗汉这样身份的人,对文人圈子就不那么热衷了。一般情况下,若是赵宗汉未来有点出息,有个家大业大,身边聚拢的,也大多是市井之人,吹拉弹唱的,蹴鞠斗狗的,如此而已。

真正官员,也会主动避免与皇族子弟结交关系,这里面还有一个避嫌的问题,这个避嫌很重要,若是不避嫌,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莫名其妙与造反谋反之类的事情牵扯上关系。

不远的刘几,似乎也发现了甘正频频往头前上席去看,随口问道:“端念,头前有熟人?”

“嗯,有熟人,同族之人。”甘正答道,显然他的字是端念。

“怎也不见他来与你拜会?”刘几问得一语,却没有问为何甘正不上前去拜会别人,只问别人为何不来拜会甘正。只因为甘正与刘几,是那国子监的学生,在社会上的地位自然高了许多,来日十有八九都是官员,这等身份,自然是别人需要来拜会他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不是一句空话,就是现实状态,更可以上升到道德规范,管你什么豪富人家,家里若是没有几个真正的读书人,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也只能在市井之中,邻里之间显摆一下了。

“伯寿兄有所不知,我与那人虽然是同族,却不同路。我自小进学,寒窗十几载,他却多在街边晃荡,而今他大概是攀附到了何人门槛之下,做了一些买卖,赚得身家。我自看不上他,他也心中自得,如此而已。”甘正答完话语,其实心中也有忐忑,甘奇的大名,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甘正如何也不能把两个甘奇联系在一起,即便有人与他细说过一二,他也下意识选择不相信。

因为甘奇是什么样的人,甘正太熟悉不过。别人可以把两个甘奇弄错,他可不会。一百多万人口的汴梁城,有两个叫甘奇的人,太正常不过。

但是真要把话又说回来,听人说多了南城外的大才甘奇,甘正心中还是有一些疑惑的,所以才会显得有些忐忑。

“哦?原道如此,也罢,看那几人还佩了剑,自然不是一路人,那便各走各的路就是,百贯一席都花的出去,看来这人本事不小啊。”刘几随意说道。

“嗯,定然又是攀附权贵才如此舍得。”甘正答道。

刘几闻言哈哈一笑:“咱们呐,就是做不出这般的事情,若是能学人做出这般阿谀之事,如今怕早已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了。”

甘正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小弟就是不会阿谀奉承,攀附不上关系,只得万事靠自己,罢了罢了。”

刘几还安慰一语:“君子当如是也!攀附门槛,终不如靠自己的本事,只待东华门外唱了名,自己就是门槛了,还何须攀附他人?”

“小弟有礼,伯寿兄请!”甘正已然抬杯去敬酒。

此时头前的小台子上,一个女子慢慢走出,十八九岁,礼节周到,福礼而下,开口说道:“奴家多谢今夜诸位公子抬举,在此一礼,愿诸位公子今夜尽兴。”

姑娘话语说完,满场皆是起身回礼。

“张大家客气了,能听得张大家乐音,三生有幸。”

“我等前来,只为听得仙音绕梁,张大家不必客气。”

众人答着话语,甘奇与二苏转头去看,上下打量着这位名震汴梁城的花魁人物,倒也不负盛名。

却见一旁的赵宗汉也目不转睛,甘奇笑问:“世子原来也是第一次见啊?”

赵宗汉尴尬一笑:“只闻其名,第一次见得其人。”

“原来你也是乡下人进城,看来你家中大姐的竹条子管教甚严啊?”甘奇调笑一语。

“行吧,行吧,你也别来取笑我了,咱们四人今夜一起长一番世面就是。”赵宗汉答道。

此时甘奇只见得各桌之人都在准备纸笔,开口问道:“子瞻兄,可是要填词了?”

苏轼熟门熟路:“待得一会儿,这位张大家应该就会定下题目开口邀词了。”

“只喝酒行吗?”要填词作诗的,甘奇又免不得搜肠刮肚,实在麻烦。

“有何不行?”苏轼不在意答道。

却是赵宗汉笑道:“张大家当面,谁若填得一曲入眼,便是一曲闻名天下知,只喝酒可不就是浪费了?”

甘奇连连摆手:“你们填你们填,我听曲喝酒就行。”

几番礼节过后,那位张大家落座头前,开始唱曲。其实文人席面上,弹琴唱曲之人,大多时候只是个背景音乐,只为助兴。

但是樊楼这位张大家这里,自然不是如此,大多数人还真就是抱着一曲闻名天下知而来的,樊楼传出去的唱词,往往都会风靡汴梁城,格调如此。风靡了汴梁城,离风靡天下也就不远了。

比如宋朝大词人柳永,就是进京考试的时候,屡试不中,便一心在汴梁各楼混迹,一心填词,柳永真正起大名声也是这一段时间,从此真正名震天下。但是柳永这一辈子,也是够本了,不知入得多少花魁大家的闺房,也不知多少花魁人物成了他的情人,连那一曲传唱千年的《雨霖铃》,也是为楼宇里的情人所作。临老了,因为仁宗皇帝亲政开了恩科,柳永才把进士考到了手,晚年当了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柳永之词名,已经过去二三十年了,柳永也死了好几年了,汴梁城的楼宇里,开场曲目,几乎必是柳永,此时的这位张大家亦然。苏轼不出,如今这大宋朝,无人能与柳永争锋。

其他桌案之上,伺候的小厮早已把笔墨准备好了。却是甘奇与苏轼几人,并无人把笔墨送来。

倒也不奇怪,因为就这三柄佩剑的不伦不类,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笔墨的那一类人,也怪不得小厮伺候不周到。苏轼苏辙倒也不在意,甘奇更不在意。

唯有赵宗汉在意,转头开口呵斥:“怎么回事?笔墨呢?”

小厮还一脸苦涩问了一句:“几位官人当真要笔墨吗?”

“你这厮,说的什么话语?樊楼岂有你这般的伺候小厮?当真岂有此理!”赵宗汉满脸怒气,语气更加大声,他是何等身份?何尝被人如此轻慢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狗屁不通(感谢胡颜鸾羽的万赏)

小厮听得赵宗汉的呵斥,连连作揖几番,下去端笔墨纸砚。

头前那位张大家,听得赵宗汉大声呵斥,眼神也往这边看来,却又微微皱眉。这种事情她大概也不是遇上一次两次了,总有一些外地来的富商,到得汴梁要见识一下场面,花得重金来此首席落座,吆五喝六一番。

甘奇与苏轼其实心中也如明镜一般,佩剑到这种场合,被人取笑怠慢再正常不过,但是两人都有些不拘小节,心思也大,并不放在心上。

小厮取来了纸笔,还连连躬身赔笑。这种为难,他也遇见许多次了,今日是不上笔墨被人呵斥,以往也有上了笔墨被人找茬的时候。

倒是这送上来的笔墨纸砚,又引得许多人侧目来看,大多是不屑的眼神。

刘几还开口问道:“怎么?你这同族之人也要舞文弄墨了?”

甘正摆摆手笑道:“做做样子而已,如此看起来就不那么格格不入了。”

“呵呵……也是为难他了,可见攀附之事也没有那么好做。”刘几笑道。

甘正点头:“伯寿兄说得极是,与人为奴为婢的,鞍前马后,自然难做。”

便听张大家柳永唱罢几曲,已然开口:“今夜好聚,良辰美景,奴家弄筝起音,助诸位才俊雅兴,冬日已至,愿聆听诸位才思。”

甘奇闻言,笑道:“这姑娘还挺会说话。”

苏轼随意答道:“邀约词作,自然要如此来说,这题便是冬了。”

甘奇是真在看热闹长见识的心态,也不提笔,懒得去想。

苏轼见得甘奇不提笔,竟然也不提笔,唯有苏辙提笔左右看了看,又放了下去。

赵宗汉连忙说道:“写啊,你们三位,随便一曲,冠绝当场不在话下。”

“这题目太没难度,显不出我高超的水平。”这一句是甘奇想的托词。

苏轼闻言大笑:“道坚,我当学学你,往后没有难度的题目,便不提笔了。”

“二位……有点六。”其实苏辙是想说“二位真会装逼”,但是他想不到具体的词汇来确切形容,“装逼”这个词,甘奇没有教过他。

唯有赵宗汉一脸遗憾,对着头前几步外的张大家开口:“劳烦张大家下一题出难一点。”

张大家闻言一愣,这种要求……她还是第一次在樊楼之内听人提出,在她想来,填词的题目哪里有什么难易?就看谁人填得更好。

张大家不免又是面色微沉,并不答话。

甘奇调笑一语:“世子,别人都不待见你了。”

赵宗汉此时的心态,大概就是自己身边有几个厉害的朋友,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这么回事了。

可见赵宗汉此人,人品当真不差,也是个热心肠,赵大姐教出来的古道热肠。

那边刘几自然提笔在写,他写的词,是真的有些惊人,惊得一旁的甘正连连夸奖:“伯寿兄当真大才也,竟然能想到如此词汇,也不知伯寿兄平常里读了多少晦涩古籍,小弟不如也,难怪伯寿兄能在太学里首屈一指,佩服佩服。”

刘几闻言浅笑,还摆手说道:“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你若多读一些古籍,当也不在话下。”

各处词文往张大家处送去,只见张大家头前在翻,一篇一篇阅过,待得刘几那篇,只见她面色一变,一脸尴尬。

刘几见得张大家尴尬的模样,便知道是看到自己的词了,还开口说道:“张大家若是有不明之处,但可发问就是。”

张大家为何尴尬?因为她竟然看不懂刘几的词文,不止看不懂,其中还有许多字都不认识。

张大家听得刘几之语,转了一个笑脸,开口读道:“月映台前佳人……”

“嫮,与商户之户同音,形容女子貌美之意。”刘几一脸自得接道,便是知道这个字没几个人认识,头前那位张大家必然也不认识。

张大家点了点头,却是结结巴巴开不了口。

刘几已然直接说道:“下个字念忞,音同敏锐之敏,形容自强不息之品性。”

张大家堆着笑意,开口夸道:“公子之才,奴家实难望之项背,公子见笑海涵,此词奴家怕是难以唱出。”

刘几摆手笑道:“无妨,张大家也是汴梁城内少有之才女,张大家只管问就是,晦涩之字倒也不多,张大家此番认识了,往后也可多用之。”

所有人都往刘几看去,甘正也笑意盈盈往刘几看去,与有荣焉一般。今日刘几,算是出尽风头了。

张大家脸上为难之色一闪即逝,低头看着手中的词,只有准备再继续发问了。

却是有一人看不过去了,起身与那张大家说道:“拿来与我看看,写的什么玩意”

说话之人,是那要“看看汴梁城哪个有才”的苏轼。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文风之争了,太学学生写出来那些几百年不用的晦涩字,在苏轼看来就是狗屁不通。

苏轼这一语,满场皆是惊骇的目光,刘几更是愕然当场。刘几何曾遇见过这般情况?平常里哪个对他不是夸赞有加,说他学博古通今、学究天人?

却见苏轼几步往前,直接拿过了张大家头前的词文,低头看得几眼,往地上一扔:“狗屁不通!”

刘几还在愕然当中,甘正却已起身,急不可待指着苏轼说道:“你是何人,岂敢如此无礼?伯寿兄乃是太学首屈一指的大才,你岂敢如此大言不惭?”

刘几此时才起身说道:“你读书不用功,认不得古人用字,却不知羞耻,还敢在此妄言?”

苏轼反问一语:“你这词作,是唱与旁人听的还是唱与你一人听的?若是唱与你一人听,你回家自己一个人唱就是,若非如此,那你就好好填上一曲,别在此处卖弄。以晦涩难懂来写诗词文章,岂不是可笑?文字本就是通传天下之载体,天下人皆不能识,如此写文,写来何用?”

甘奇看着一脸不爽的苏轼,喃喃一语:“年轻气盛,暴躁小哥。”

甘正听得苏轼话语,急着出头,连忙开口:“古人之字,今人却不识得,岂不悲哉?你姓甚名谁?岂敢在国子监学生面前如此狂妄?”

“国子监,好个国子监,在我看来,不过尔尔。”暴躁小哥苏轼答得一语。

这一句话,立马招惹了众怒,在场国子监的学生,可不是一个两个。已然有人又站起:“狂妄,你又有几分墨水在胸?岂敢如此狂妄无知?”

“头前连填词都不见此人动笔,此时却敢在此大言不惭,不过徒增笑尔。”

“你看这三人,还佩剑在身,与那些军汉匹夫之辈何异?匹夫之辈,也敢在此放肆!”

你一言我一语,直把苏轼气得鼻孔都在冒烟。

甘奇心想,还好这些年轻人都是读书的,若真是匹夫汉,这么争执得几句,只怕就要动手打来了,一通群殴少不了。

这个时候,若是江湖匹夫汉,就该互报姓名,然后提刀开干。看了半天热闹的甘奇,也知道苏轼一口难敌众人,站起身来说道:“此乃眉州苏轼苏子瞻,苏子瞻说那首词狗屁不通,那就是狗屁不通。且教苏子瞻填上一曲,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好词。”

甘正见得甘奇起身说话,更是急忙开口:“甘奇,你读过几本书,就敢在这般场合放肆?”

“苏轼、苏子瞻?”

“甘奇?”

有人好似有过耳闻,皱眉在想。连台前的张大家闻言也往两人看去,若有所思。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投票,再忍忍,四月一号上架。另谢书友凭窗望湖、自酌自饮自逍遥、小贼姚姚、村子里的鸡、鸣沢律佳、船长起航啦、今月照古尘、云曦最喜欢乘风御剑、猪游记、项邑、部落喧嚣、某超、余额宝辰等人的打赏。)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行你上

赵宗汉听得甘正之语,义愤填膺说道:“你说甘先生没有读得几本书,那你们又读了几本书?怎也不见你们有什么大作如雷贯耳?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仗着身份,一个个眼高于顶,却不知眼高手低,自以为是。要论文才,甘先生胜你们百倍!”

苏轼与甘奇两个人的名字,有人印象深刻,有人只是偶尔听闻,要说大名鼎鼎,倒也说不上。

印象深刻的,比如刘几与甘正这些国子监的学生,那日汝南郡王府的诗会,这些人大多都在场。

甘正此时听得有人同时说出了苏轼与甘奇两个人的名字,当真的吃惊不小,他一直不愿意相信诗会的那个甘奇就是自己认识的这个甘奇,直到自己认识的这个甘奇与苏轼一起出现,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了。

此时甘正即便此时直到了两个甘奇是一个人,但是心中还是有疑问,面前这个甘奇,自己认识他快二十年了,他真的能填词?真的写得出那篇《秋兰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说甘奇在街边与谁打架打赢了,甘正是相信的。说甘奇大笔一挥,出得一篇《秋兰赋》?甘正如何也不能相信。

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释呢?

甘正想得片刻,倒也觉得不难解释,因为甘奇的父亲文才不错,填词作赋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声,但是平常里也是信手拈来,水平好坏另说,保不齐有那么一个超常发挥,写一些佳作出来,这就是很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甘奇填的词、作的赋哪里来的?

家中翻出来的呗!

这个解释极为合理。

刘几此时听得这两个名字,稍稍顿了顿,其实也有一些心虚,那日诗会当场,最后真正出彩的却都不是在场之人,反而是不在场的甘奇与苏家兄弟,此时已然当面,还起了冲突。

刘几自然会犹豫一下,想着要不要去出头,这般多少也有一些爱惜羽毛的想法,出头之后胜了倒是好说,若是败了,刘几嘴巴上虽然说不在意太学首席这种虚名,但是心中岂能真不在意?

不出头,又显得刘几怂,因为苏轼已经向他发难了,他还不无动于衷,这不也有直接认输的意思在其中了。

刘几犹豫几番,甘正却已然开口:“倒也不知这位所谓的甘先生有什么文才,能胜我等国子监学生百倍。”

赵宗汉闻言大怒,直接站起走到中间,与甘正面对面,开口说道:“我见你倒也面熟,那日诗会你应该在场,《秋兰赋》可曾读过?你们何人能写出这般赋来?”

甘正闻言一笑,说道:“哈哈……旁人不知也就罢了,我岂能不知?你问问甘奇,那《秋兰赋》是他写的吗?那词是他填的吗?莫不是在家中书房翻出来的?把他父亲的赋拿来说是自己写的,这世间岂有这般无耻之徒?”

赵宗汉气得不轻,他认识甘奇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相信甘奇的,自然要给甘奇正名,立马开口答道:“今日之题,不就是冬吗?头前几日,甘先生就在我家中现作了一曲梅,你今夜若是能把甘先生这曲写梅的词比下去,我赵宗汉当场与你磕头赔礼。”

甘奇与苏轼、苏辙听得此语,皆是目瞪口呆看着赵宗汉。赵大姐教出来的古道热肠,恐怖如斯!

苏辙还开口说道:“道坚兄,这位赵世子赌得有点大了啊。”

甘奇笑道:“不大不大,他姓赵,就算输了,满场何人敢受他跪拜大礼?不要命了不成?”

苏辙闻言一愣,也笑了出来:“这……就有点奸诈了,看不出来世子殿下还真有点六。”

却是那甘正闻言,直道:“他现写了什么梅,你念来听听。”

甘正倒也不信甘奇的爹真有这么多超常发挥,若是有这等文才,甘奇的爹早就冠绝汴梁城了,岂还能一辈子住在城外甘家村?一曲闻名就能天下知,不可能几曲大作,还窝在乡下进不了城,往来也从来不见什么名家。

甘正又不是没有见过甘奇的老爹,甚至也交流过许多回,甘正老爹有多少文才,甘正是心知肚明的,对国子监学生甘正来说,一个举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自己如今年纪轻轻,也早已是举人了。甘奇的老爹若真是文采斐然,也不会考了好几次都不中进士,能有个一两次超常发挥,怕也是上天的恩赐了,算是做梦做来的。

赵宗汉撸了撸袖子,说道:“若不是我家小妹这段时间每日在家唱,我都还背不下来。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甘道坚这一曲《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赵宗汉背完,左右看了几番,得意非常,还笑着回头与甘奇示意,口中又道:“如何?就问你们,如何?有谁不服?有谁想要我给你磕头赔礼的?只管站出来让我瞧瞧,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不是一个个文采斐然吗?出来让我瞧瞧你们的文采。”

甘正受得激,想要说话,却是欲言又止,支吾几声,才说:“这……不是甘奇写的……定然不是他写的,是他父亲写的,他不过是在家中看到了而已。你有种叫他当场再作一篇!他若能作出来好词,我给你磕头赔礼。”

甘正此话一出,连身边的刘几都觉得尴尬得难以下台,伸手拉了拉甘正,说道:“端念不必如此胡搅蛮缠,你这位同族是当真有才华,此曲借梅赞人,当真极好。”

甘正连忙与刘几说道:“伯寿兄,伯寿兄,你相信我,这一曲绝对不是甘奇所作。”

刘几摆摆手示意甘正不要再说了,然后开口:“今夜本是来此寻开心,在下作得一曲,本也是为了娱乐诸位,奈何有人看不上在下咬文嚼字,也罢。在下便请教苏兄台一语,敢问如何写词,才能体现出不凡的辞藻造诣?”

刘几这回态度好了许多,却也还是在发难,在问苏轼,你觉得我用晦涩生僻的字来表达自己的辞藻造诣不行,那你觉得用什么方法能表现不凡的辞藻造诣?其中还有一问,那就是你苏轼在文字运用上又有什么水平。你这么会喷,你行你上啊!你上一个给大家看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行我上

赵宗汉闻言,回头看向了苏轼,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赵宗汉自然期待着苏轼上。

此时的甘奇也笑道:“子瞻兄,你行你上!”

苏轼低头一想,与甘奇笑答一语:“道坚,且看,我行我就上。”

苏辙连忙递上去毛笔:“兄长,请,让这些人长长见识。”

赵宗汉见得苏轼接笔了,与一众人笑道:“看着,看好了,让你们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国子监学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苏轼提笔一通写,毫不停顿,一笔字,更是龙飞凤舞,灵动大气。四大书法家,苏轼居首,不是假话。

赵宗汉笑呵呵来拿词文,往张大家处走去。

却正见得张大家口中一边默念着,手中也拿着笔在写,再看她写的内容,赵宗汉笑脸一止,说道:“张大家,唱子瞻这一曲。那一曲你就别誊抄了,不是写给你的,好词有主。”

赵宗汉似乎有为自己妹妹吃醋的意思,甘奇那一曲借梅赞的人,可是他那心爱的小妹。

张大家闻言,抬头看着赵宗汉,这一回面色不沉了,反而态度极好,笑脸相迎,接过词文,笑道:“多谢公子。”

谢完之后,张大家低头去看手中词文,读得一遍,便是双眼泛光,口中有语:“苏公子此词,当真……是好,极好。鲜少看得这般词作之法,惊为天人,惊为天人也。”

“赶紧唱给他们听听。”赵宗汉催促一语。

张大家回之一笑,抱起琵琶,试了一下音节,已然开口:“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冬晚睡昏昏。昏昏睡晚冬。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一曲《菩萨蛮》,玩的就是文字游戏,两句一回文,合辙押韵不说,内容也是极佳,最后两句还有内心的升华。说的是那皱着眉头的人在思念谁,谁又在思念皱着眉头的人。颇有点后世著名诗人卞之琳写的《断章》中“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意境。

连赵宗汉都看得出词句的好,开口笑道:“看到没有,这才是辞藻之造诣,这才叫厉害,这才是高明。”

刘几早已一脸难看之色,苏轼这首词,文字游戏当真玩到绝顶了,不仅玩了文字游戏,内容也是上佳。

众多国子监学生皆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倒也有不是那国子监学生的客人,此时见得胜负见了分晓,开口来夸:“甘奇、甘道坚,苏轼、苏子瞻,这两个名字在下记住了,今夜不枉此行,看来又有两人要名动汴梁城了。”

大多国子监学生听得有人这么一语,皆是低头不语,知道今日这国子监的名声就输在了这里,多少有些无地自容。

连刘几都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是好,甘正见得此番情景,心中直觉得如何也要把今日的场面扳回来,苏轼他是没办法,但是甘奇他是有办法的,所以甘正再一次开口:“甘奇,今日你不过是滥竽充数,有本事你也现作一曲来听听,不要拿着你爹的遗作在此招摇撞骗。”

辩论吵架,甘正这是高级技巧,避敌锋芒,攻敌软肋。左边争不过,就得主动换着右边来争。只要争赢了一边,那今日就算是赢了,丢的脸面就都回来了。

一直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刘几,听到甘正祸水东引之法,连忙附和一语,一脸疑惑问道:“难道《秋兰赋》之甘奇,当真是浪得虚名?”

赵宗汉却是生气答道:“你们这些士子,怎么泼皮无赖一般,没完没了不成?非要人把你的脸打肿了,你才知道痛?能不能自己找个台阶下去算了?”

苏轼摇了摇头:“国子监啊国子监,怎么尽是一些胡搅蛮缠之辈,罢了罢了,有才也罢,无才也好,不过都是意气之争,为何读书?读书为何?是为那人前出头,显摆炫耀。还是真为天下黎民,为百姓谋福?范文正公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君子何为,何为君子……”

赵宗汉听得苏轼一番言语,直觉得无比的高大上,接了一句:“你们都听得懂吗?苏子瞻说你们读的都是狗屁书。”

甘正见得苏轼“顾左右而言他”,便知自己真的找到了软肋,开口再道:“甘奇不过滥竽充数之辈,附庸风雅之徒,你们与这种人为伍,当真贻笑大方,也不怕来日被人耻笑。”

甘奇看了看不依不饶的甘正,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世子,把你的正事办了,咱们换个地方再吃酒,去那遇仙楼,这里待着无趣。”

赵宗汉闻言点头,上前与张大家开口:“张大家,三日后,汝南郡王府有除夕大宴,特来相请,还请赏脸应约。”

张大家听得汝南郡王府几个字,已然站起身来,想也不想,连忙答道:“原来是汝南郡王府的贵客,奴家失礼,三日后,一定到场。”

赵宗汉一拱手:“今日此处臭气熏天,来日有暇再来捧场,告辞。”

甘奇与苏家兄弟也起身一礼告辞。

四人头也不回就从门口而出,所有人都侧目相送,连张大家脸上都好似有一种不舍之感,要说甘奇与苏家兄弟,当真有才,还没好好结交一番,人就这么走了,张大家只觉得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却是甘正见得几人出门而去,不屑一语:“我说怎么着,那甘奇本就是村中闲散泼皮之辈,何曾能做得词赋?其父刚过世不久,留得两篇遗作,他就敢拿出来说是自己写的,也想滥竽充数,这回南郭先生,终于事发了,叫他现场作词,他竟然就这么逃了,可笑至极,可耻至极。”

甘正这么一说,一众国子监学生,多少觉得心理平衡了一点,受到了一点安慰。

却是还有不少非国子监学生的客人,大多闷着头在笑。

忽然正在收拾桌案的小厮开口一语:“张大家,那位甘先生留了字在桌上呢。”

张大家连忙起身,说道:“拿来看看。”

小厮把一张纸送上前,张大家接过之后,开口念道:“答子瞻为何读书之问: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几语一出,当真振聋发聩,这也是传扬千年之名句。说这句话的人,乃是后来的北宋大儒张载之语,但是此时的张载,却也只是入京赶考中的一员举子而已。这句张载未来传扬千年的话语,却被甘奇此时拿来先说了。

听得这四句话语,已然有那读书人起身激动大喊一语:“好,好,吾辈读书人之楷模也!”

一瞬间,国子监众人的表情立马垮了下来,就这四句话,整个国子监,包括教授教习先生,哪个能说得出?这大宋朝,乃至大宋往前历朝历代,又有哪个能概括得出这般精辟的读书人之大宏愿?

连读出这四句话的张大家,也愣愣当场。

却听那小厮忽然又说一语:“张大家,甘先生这里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乃何物?

“快快,快拿来看看。”张大家的语气中有一种急切,急切想知道另外一张纸上甘奇留下了什么。

只见白纸之上词句不长:冬夜夜寒冰合井,画堂明月侵帏。青缸明灭照悲啼。青缸挑欲尽,粉泪裛还垂。未尽一尊先掩泪,歌声半带清悲。情声两尽莫相违。欲知肠断处,梁上暗尘飞。

落款:甘道坚,词赠张大家。

却见那张大家眼眶慢慢泛红,微微湿润起来,一曲《临江仙》,说尽了这欢场女子强颜欢笑之下的苦悲事。

流落风尘地,女儿岂不悲?

一个欢场女子迎来送往,人情冷暖,欢笑只为他人,也只为他人欢笑,内心之中的苦涩悲情,又有何人知?

有人开口喊道:“张大家,莫不是甘道坚留了一首词,可否唱来一听?”

其实这首词乃是苏轼十几年后所作,这首词是真的写得好,词这个东西,这般写才是正常,因为本就是唱词,大多还是这种内容动人的东西,词牌也多是幽怨婉转哀愁之类,与后世情歌、民谣等抒情歌曲很像。

而后世之人更熟悉的苏轼之词,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这一类,就如李清照评价苏轼所言,许多词压根就唱不了,这种大开大合之词,配上幽怨的曲调,反而不伦不类,极为怪异,更唱不出词文中的豪迈。这种配合,就像是用情歌的曲调来唱雄赳赳气昂昂军歌歌词。

所以真正能在勾栏瓦肆里火起来的词文,更多还是柳永的那种风格,或者李清照的风格。也可以说就是后来的婉约派更适合一些。

张大家微微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双眼,与众人微微一笑,起了音乐,然后幽怨而唱,走心开口,当真教人见之怜之。

一曲唱罢,早已有人开口说:“好词,当真好词,这首词,便算是甘道坚送给张大家的了,张大家当好好珍藏,多多传唱。”

“女儿泪,皆付与,甘公子一曲,不知道尽多少楼宇女儿事,这一曲,怕是过不得几天,就要唱便汴梁城。”张大家答了一语。

却见刘几直接站起身来,语气不佳说道:“今日疲倦,先行告辞,来日再会。”

说完刘几已然起步往外走去,甘正连忙起身跟随,片刻之后,大多国子监的学生都跟随而出。

众人还未真正走出去,厅内的笑声已然传来,还有零星笑语。

“国子监,国子学,太学,哈哈……”

“平常了一个个抬头看人,今日却都低头而走,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爽快……”

“今日当真来得值当,一出好戏,来日当与众人说上一说,这般好戏若不能在场亲眼得见,不知多少人要遗憾非常……”

“要说这甘道坚与苏子瞻,当真有才,我等不及也。”

“另外还有一人好似名叫苏辙,是那苏子瞻亲弟,也是有才之人,今日却不见他出手,稍稍有些遗憾啊。”

“说来也怪,苏家兄弟平常里未曾听说也就罢了,他们是蜀地人士,刚刚入京不久。但是甘道坚乃汴梁本地人,缘何以往从未听闻?”

“这就叫一鸣惊人,有才者,还能如此低调,比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这般话语,似乎故意低声,却又故意让人能听见。可见这国子监的学生,平常里在汴梁城的文人圈里,还真有许多人不那么待见。究其原因,自然还是离不开高傲自大。

刘几皱眉快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甘正跟上前去,开口说道:“伯寿兄,那甘奇当真是滥竽充数之辈,想他也没有几首存货,不得多久,便会现出原形,到时候必然教天下人耻笑。”

刘几听得话语,脚步一停,回头说道:“端念,以往我觉得你是一个谦逊有礼之人,为何今日非要如此小人行径?既然是同族子弟,你不念人好,还反复如此攻讦,害得一众同窗颜面扫地,这般是何道理?”

刘几心中多少有怪罪甘正的意思,今日好端端在家读书,非要到这里来走一遭,弄得一个颜面扫地,还被人背后笑话,也不知以后汴梁城的文人士子会如何编排他刘几。

甘正闻言连忙解释:“伯寿兄,不需多久,他甘奇必然江郎才尽,伯寿兄不必过于挂怀,稍等一些时日,必然见分晓,小弟所言,句句属实。”

“唉……”刘几叹息一声,起步再走,连连摇头。

甘正看着刘几低头快步走去,微微咬牙。

遇仙楼内,近来生意是差了一些,但是楼内又推出了几个自小培养的小姑娘,倒也不错,过得一两年,势头大概又会起来。

甘奇来了,妈妈与小厮的热情自不用说。

只是一直热情伺候的妈妈,今夜也有些失望,因为甘奇与苏家兄弟,今夜好似并没有填词的雅兴,只是互相调笑闲谈,杯盏不停。

待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甘奇终于拿出了怀中的几张草图。

赵宗汉还不等甘奇开口,就问道:“此乃何物?”

甘奇神秘一笑,看着苏轼,说道:“来来来,子瞻,你画工精湛,帮我一个忙。”

苏轼凑过头来,看着甘奇摊开的纸,问道:“道坚这画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没关系,主要是让你帮我话,此乃蕾丝,女子衣领袖口裙摆处的装饰之物,透明立体,简易图案也可,花鸟鱼虫也行,定要美轮美奂,所以才寻你来画。”甘奇今日的目的,终于说出口了。

“女子衣衫装饰之物?我……我不画……”酒酣的苏轼两眼迷离,摆手摇头。

“这么直接的吗?”甘奇说得一语,又道:“子瞻,来来来,你听我说,我要开个成衣店,若是这图案不美,岂能卖得出去?”

苏轼闻言抬头看着甘奇,手指连连在点:“道坚,女子之物,你街边随便寻个画工就是了,何必非要我来画?要是让人知道我给你画了这些女子之物,往后岂不是教人笑话了去?”

“四个亿”的艺术大家,有四个亿的脸面。甘奇心里是理解的,但是甘奇口中还道:“赚钱的,分钱,让你入股,一年怎么也给你赚个一万两万贯的。”

苏轼大手一挥:“黄白之物,身外之物也,够花就行,要那么干嘛?”

“子由,来,劝劝你哥,你哥喝醉了,一年上万贯的钱,怎么能不要呢?”甘奇说道。

苏辙嘿嘿一笑,拉了拉苏轼:“兄长,我都给道坚兄写了话本,你给道坚兄画个裙摆,有何不可?”

苏轼还是摇头:“不画。”

甘奇嘿嘿一笑,说道:“子瞻,你看呐,我今天去樊楼,花费了一百几十贯,是吧?我们又来了这遇仙楼,又花了好七八贯,是吧……咱们俩谁跟谁啊?你看我,这么花钱,我说什么了?等下若是还有什么消遣花费,百贯千贯的,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却见甘奇又转头一语:“李妈妈,来来来,把你楼里的好姑娘都叫出来,十个八个不嫌多……快去。”

第一百二十章 蕾丝花纹

甘奇一番话语,只听得苏轼两眼翻白,看着甘奇,抬手一指,说道:“甘道坚……你……你,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赶紧教那李妈妈不必唤姑娘了,我画,我画还不成吗?”

甘奇闻言大笑:“嗯……如此不就妥了吗?好好画,画出四个亿感觉来,高端、大气、上档次!”

醉醺醺的苏轼听得个半懂不懂,转头与苏辙一语:“往后,往后这狗大户要是舍财的时候,一定得注意了,防备着。”

苏辙笑而不语,只觉得有趣。

一旁的赵宗汉也凑过头来问甘奇:“甘先生,我也能画,赚钱的事情,怎么能忘了我呢?”

甘奇好似记得谁与他说过赵宗汉也擅画,但是记不真切了,便也不在意说道:“你不会,你不会画。”

赵宗汉有些着急了,一本正经说道:“我真会画,什么花鸟鱼虫之类,信手拈来。”

甘奇摆摆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你不会。”

“我会,我会啊,我是真的会,你怎么就不信我呢?”赵宗汉拍着胸脯着急说道。

甘奇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宗汉,还是怀疑,怀疑这位世子殿下还有这种雅好,说道:“那你回去也画一画就是。”

“画得好可也能入股?”赵宗汉又问。

“画得好,你也来一成。”

“哈哈……好好好,原来画画只花钱,还不知能赚钱呢,这般好。”赵宗汉借着酒意,手舞足蹈起来。

四个小年轻,一顿老酒,互相搀扶而出,好在门外有赵宗汉的随行小厮,已然凌晨,各自归家。

吴巧儿看着床上满身酒气的甘奇,自然又得埋怨几句:“乖官,头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吃酒的时候,吃不下了就装睡啊,怎么又喝成这般模样了?”

“巧儿姐,今日还好,没醉呢,也没有吐,你早早去睡就是,不需管我。”甘奇一边扯着被子,一边答道。

吴巧儿也上前帮甘奇来盖被子,又道:“你就是不听话,岂能如此夜夜酒醉?伤身得紧呢。”

“下次,下次我一定不吃多。这一回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不多饮一些。过得些时日,我给你一个惊喜。”甘奇说道。

“唉……还惊喜呢,乖官不要给我惊吓就成,我只愿你好,若是你吃酒吃出个好歹……我还如何活下去……乖官啊,甘家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吴巧儿语重心长在说。

却是那乖官已然鼾声如雷。

吴巧儿唯有叹了叹气,又给甘奇掩了一下被角,出门而去。

门外月光皎洁,倒是好看,只是那冷冽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小姑娘却还不回房去休息,而是坐在院子中间,撑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扑场的火热慢慢退了下来,进入了联赛,终究不比之前天下第一武道会的时候,每场两三千人正常,若是有刘廷龙这般的人物上场,便会多上一些,但也超不过五六千人的数目了,其中好赌之徒较多。

甘奇倒也不着急,联赛制度,本该如此,这个相扑市场,便算是稳定下来了,只要稳定,不必日进斗金,细水长流就好。

倒是梨园春火爆非常,每日都是买不到票的人在门外骂爹骂娘,即便甘奇从樊楼回来之后把票价再提了提,依旧如此。

甘奇又在筹备着一出新戏,四大戏剧,甘奇这回选了《窦娥冤》,这是能看得人义愤填膺的戏剧,这一出其实更加雅俗共赏。

因为梁祝多少还是在说读书人的事情,真正的底层民众,还是有些缺少代入感的。窦娥冤就不同了。

底层民众可以把自己代入到那受了无数冤屈的寡妇窦娥身上,宣泄观众对于官府的一些负面情绪。

而读书人呢,便可把自己代入那审理案件的官员身上,甚至这些读书人也会想,自己若是这个官,应该如何审理这件案子。教导倒也谈不上,也可引导读书人将来做一个好官,不能草菅人命之类。

对于时代而言,这就是满满的正能量。

就是这种戏剧,还有一个问题,比如甘霸那一类人,到时候怕是真要冲上台去动手打人。

想到这里,书案前的甘奇笑了出来,甘霸的可爱,也就在这里了,他有一颗常人少见的赤子之心。

甘奇写出了故事梗概,便会把梗概送给苏辙,让苏辙丰富其中细节,也让苏辙写出初步的台词。

天气越发寒冷,汴梁城早已大雪飘飘,卖炭的老翁却不辞劳苦,挑着木炭走街串巷去吆喝,一担好炭,卖个二三十文钱,供不应求。

赵宗汉早早就来再一次嘱咐过甘奇,让他一定把戏班子里的人教导好,一定不能冲撞了天子,却又让甘奇不能泄露了皇帝的行踪。可见这个时代对于重要人物的安全问题,也是极为重视。

除夕还有几日,今天是小年,除夕前的大宴就在今天了。

甘奇亲自盯着道具的打包,有些事情实在不能懈怠,大宋朝造反的事情太多太多,若是这回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甘奇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汝南郡王府已经是过年的气氛了,大红的灯笼早已高高挂起,廊道也擦拭的干干净净,许多地方也补上了新漆。连来往过路的小厮丫鬟,也换上了新装,小姑娘老仆妇,脸上的脂粉也涂得一丝不苟。

府内还到处都是披甲执兵的军汉,这些军汉有些来自殿前司,有些来自皇城司,正在四处搜寻检查,检查着人,检查着物,检查着府内任何一处能藏人的地方。

可见皇帝之重要。

甘奇亲自带着戏班子而来,赵宗汉忙里偷闲来招待着甘奇,吴承渥也跟在甘奇身后。

“甘先生,今日得委屈你在偏厅用餐了,实在抱歉,还请甘先生见谅海涵。”赵宗汉一本正经作揖,按理说甘奇也算贵客,却连正席都上不了,本不该如此怠慢,但是今天的客人非同小可,委屈一下甘奇也是没有办法。

甘奇也不在意,只笑道:“无妨,吃饭而已,在哪里吃都一样。”

赵宗汉见得甘奇是真不在意,心安不少,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说道:“甘先生请看,这是我画的蕾……蕾……”

“蕾丝。”

“对对对,蕾丝花纹,甘先生过目。”赵宗汉一脸期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看不真切的官家

甘奇接过,看了看图案,又看了看赵宗汉,心中惊讶不已,口中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你是真的会,当真画得好,你竟然用毛笔画出了立体感,这朵花,当真活灵活现,若是涂上颜料,只怕更加不凡。”

“过奖过奖,算不得什么,只是运用了一些界画之法而已,如此显得有层次感。”赵宗汉一边说算不得什么,一边昂首挺胸,咧嘴在笑。

宋朝的画技,还是有一些流派的,最高大上一点的,属于苏轼这一类笔画勾勒,蜻蜓点水,意境深远。然后就是王希梦《千里江山图》那一类,大气滂沱,加以颜料点缀,精细而又气势恢宏。

再下一等,那就是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这就是界画。所谓界画,可以换一种理解就是写实之法,就好似照片一般,乃记实流派,大格局上横平竖直。所以《清明上河图》这种画,在宋朝,并不是什么高端画作。与《千里江山图》想去甚远。

中国人的审美中,越接近记实的,就越缺乏艺术高度。兴许世界上所有的艺术流派,审美大多也是如此,越是云里雾里的,艺术造诣越高端。《清明上河图》,更多的是历史价值,而非艺术价值。只是后世《清明上河图》更加有名,《千里江山图》反而不如。

赵宗汉的绘画技巧还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甘奇对于赵宗汉的设计图稿也很是满意,把一叠画纸稍稍一叠,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内,开口说道:“世子,你备下一千贯钱,算你一成。”

赵宗汉闻言大喜,笑道:“甘先生在分红里扣就是。”

甘奇点着头,却还说道:“既然有了一成,往后世子殿下可要多多劳心费力了,有新的设计想法,都少不得世子帮手。”

“小事尔,定当尽心尽力。”赵宗汉这一辈子,其实也没有什么能追求的了,出身赵家,又与皇位无缘,除了积攒一个家大业大,人生也就没有其他的现实追求了。史料记载赵宗汉,为人博雅该洽,诗书足习,无他嗜好。法度自守,擅画,有江湖荒野之趣。

大概就是说赵宗汉有雅好,特别好打交道,没有恶习,而且是个守法好公民,擅长画作,还有江湖荒野之趣,喜欢出游踏青之类的事情。

好打交道这一点,甘奇是深有体会的,弯弯肠子也不多,甚至还有一个词来形容赵宗汉,那就是古道热肠。

一个王爷能有这些品格,已然极为难得,甚至可以说是皇家楷模。未来赵宗汉也是要封王的,他的父亲赵允让死后获封濮王,虽然赵允让儿子众多,继承濮王封号的却是赵宗汉,后来又追封景王。

“府中事多,世子且去忙碌,承渥陪着我走走就行了。”甘奇知道赵宗汉是忙里偷闲来招待自己。

赵宗汉却笑道:“甘先生,你我相交至今,早已意气相投,往后你也不必称我为世子了,叫我献甫即可,如此才显得亲近不是?”

“那你也不必叫什么甘先生,道坚即可。”甘奇越发喜欢这个世子的性格,起初甘奇对赵宗汉其实并不太喜欢,如今却是觉得这人实在不错,热情,简单,还讲义气。

“哈哈……道坚。”赵宗汉笑道。

“献甫。”甘奇也回了一句。

两人相视一笑,赵宗汉拱手说道:“那我就去忙碌了,怠慢之处,见谅见谅。”

甘奇抬抬手,示意赵宗汉自便。

赵宗汉去了,吴承渥带着甘奇慢慢在府中游走,时不时介绍一二。

吴承渥也是没有资格入正席的,最后带着甘奇到偏厅落座吃饭。

而那大厅正席之中,皆是皇家男儿,大宋朝立国至今,还不满百年,却是皇家子嗣,已经就有二三百号之多了,这还不包括在外地的。唯独仁宗这一支,却是一个子嗣都没有。

后世之人都说古代人命短,其实不尽然,因为这里面有一个误会。

误会就在对于数据的理解上,因为常常用来形容古代人命短的数据,就是平均年龄,有说古代人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多的,有说古代人平均年龄三十左右的。

这个平均年龄的数据,其实并不能说明古代人真的就命很短。因为古代人夭折太过正常,连皇帝生儿子,生一个夭折一个。如果觉得皇家可能会存在阴谋问题,并不代表大众,那么看看苏洵,苏洵在蜀地,那也是大户人家,生活条件极好,但是也夭折了一个儿子,还夭折了一个幼女。

狄青也有夭折的儿子,包拯也有夭折的儿子。而且大多时候,史料记载中,只记载儿子,并不记载女儿,若是把女儿也计算上去,只怕夭折的更多。

这还是大户人家,若是放得小门小户,不论是生活水平,还是医疗水平,远远比不得大户人家,夭折就更正常不过了。这些夭折的孩子,大多只活了几岁,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这么一算平均年龄,那平均年龄立马就拉低了许多。

其实古人,只要能健康长大成人了,温饱问题不差,寿命其实也不短,普通人家,四五十岁属于正常的寿命,六七十岁也并不少见。大户人家,活到六七十岁的就更多了,高寿的,七八十岁也并不是真的十分稀有。

大厅之内,已然听得拜见之声,吴承渥还通过门缝往外看去,想把皇帝陛下看个清楚,却如何也看不真切。

甘奇坐在一旁,还开口问道:“你一个县马,难道还没有见过官家?”

吴承渥尴尬一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县马不县马的,民间说来调笑的而已,天颜难见,学生也是好奇非常。”

所谓驸马,那就是公主的丈夫。这是朝廷规制里面的正式称谓。至于郡主之夫,县主之夫,其实并无正式称谓。至于郡马、县马,只是民间说着玩的,这种称呼还被欧阳修诟病过,说什么郡马、县马,不知何义。

赵大姐是长乐县主,赵家小妹的永嘉县主。其实二人此时的身份,还真不高,已经算是皇家边缘人了,嫁出去之后,便连皇家的人都算不得了。

只待赵宗实登基之后,他的姐妹们才算得是水涨船高,身份也从县主升到了郡主,但并非公主,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公主。

这就是吴承渥为何还有机会心心念念去考科举的原因所在,因为吴承渥在政治上,还是可以追求追求的,若是吴承渥是那驸马爷,那就不要多想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吃饭睡觉伺候老婆就行了。

甘奇吃着菜肴,笑问:“官家长得什么样子啊?”

“学生……没有看真切……”吴承渥一边伸着脖子看,一边答道。看不清楚,也伸着脖子在看,看吴承渥模样,比之后世追星族,怕也差不多了。皇帝,大概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偶像了。

“看不真切,你还看个什么劲,过来吃酒。”甘奇笑道。

“先生,学生还是想再看看……”吴承渥带着一脸的憧憬与崇拜,头在门缝处歪来扭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就召来见一见吧

直到脖子的都酸了,吴承渥才一脸失望坐到了甘奇身边,口中说道:“先生,今日这般好机会,却还是不能一睹圣颜风采,遗憾啊……”

“别遗憾了,待得考了进士,大殿之中,自然能见得到。”甘奇说道。

吴承渥闻言忽然有些消沉,喝得一杯酒,说道:“先生,学生有自知之明,如苏先生那般的人物,考个进士不在话下,如学生这般不开窍的,怕是不太可能。”

吴承渥看起来意志有些消沉,虽然吴承渥用功非常,但是人比人,总是会受到打击的,以往吴承渥是没有接触过顶尖文才之人,倒也还好,觉得自己熟读圣贤,总有出头之日。

待得吴承渥这段时间与苏轼交流多了,信心明显大受打击。

甘奇却一本正经说道:“你放心,子瞻是那千年不遇的大才,比不得他是正常之事,只怕是整个大宋,如今比得他的也找不出来。你也不必与他去比,以你之才,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吴承渥不相信,他不仅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甘奇说苏轼是那千年不遇的大才,如今苏轼虽然有些才名,但是哪里就能说是千年不遇、天下第一的大才?

吴承渥只当是甘奇在安慰他,微微一声叹息:“唉,先生也不必安慰学生,学生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考了这么久,也知道自身的差距。唯独家中夫人,怕又要教她失望了。”

甘奇闻言,故作一怒,说道:“你一个大男人,这说的什么话语?怎么你就考不上了?我说你考得上,你就考得上,我甘奇的学生,怎么可能考不上?你这话的意思,可是说我没有水平,教出来的学生连进士都考不上?”

“先生息怒,学生万万没有此意,学生只怕给先生丢脸了,学生能拜在门下,乃万幸之事,但是学生也惭愧得紧……”吴承渥解释着,其实多少也有些气馁,每日被甘奇批评这不行那不行,岂能不气馁?

“你也不必气馁,平常里,我只是严格要求你而已,真若比起来,你之才华,早已胜过绝大部分人。子瞻你不必去比,他是那状元之才,此番进考,不是状元也是榜眼。”甘奇又道。

“当真如此吗?”吴承渥问道。

“自是当真,我看人的眼光岂能不准?”甘奇此时对于当官这件事情,真有一点思考。头前觉得吴承渥不适合当官,因为官场争夺之事,吴承渥必然不擅长。

但是真要回头想一想,如吴承渥这样的人,未尝就不能当一个好官。就算不那么灵光,但是执政一方,有一颗公正之心,做事认真,又能任劳任怨,还有什么比这种素质更适合为民做主的?

前提是吴承渥还需要一个人罩着他,只要罩得住,吴承渥当真可以成为一个好官。

吴承渥似乎真受到了一些鼓舞,一边点头,一边捏拳,话语虽然不那么自信,却还是说出了一句:“学生一定好好备考,不负先生所望。”

师徒二人聊着天,大厅之内,已然起了乐音之声。

乐音过后,也能听得赵宗汉忙前忙后的声音,不得片刻,还隐约听得赵宗汉开口:“陛下,近来汴梁城中有了一种新戏剧,与以往的杂戏皆不相同,此番特地请入府来,还请陛下观赏。”

也听得仁宗赵祯笑道:“献甫不错,如今也长大成人了,会操持事情了,且让他们来演上一番,如果当真演得好,有赏赐与你。”

赵宗汉大喜,连忙又是一礼,回头招手。一旁的汝南郡王赵允让也是含笑点头,儿子受了夸奖,父亲脸面自然有光。

道具先上,然后演员再来,李一袖与萧九奴二人,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一场是给皇帝陛下演的,一个个神情肃穆,裙摆里面的双腿都在发抖。

赵宗汉笑着上前,还左右说道:“都不必紧张,按照以往那么演就是,唱好了,有赏。”

赵宗汉话语虽然如此,但是一种演员们,却还是一脸的紧张。

连乐音起的时候,都能听见拍子都有些不稳。

萧九奴先起唱,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直到唱得一会,见得头前的皇帝陛下都在摇头晃脑听曲的时候,众人才算渐入佳境。

仁宗赵祯,还真看进去了,随着剧情喜怒哀乐。

赵宗汉一直盯着赵祯去看,见得而皇帝真正看进去了,才放下心来,也开始认真看戏。

这般场合看戏,没有如市井那般的议论与私语,都在一本正经看戏,只在情绪上有些许变化。

直到一出戏演完,才有声音而出,赵允让首先说话:“陛下,当真好一出戏啊,写得极好,唱得也是极好,世间之事,总是如此教人唏嘘不已。”

赵祯叹了一口气,答道:“皇兄,朕本还以为是那滑稽杂戏,博人一笑尔,未想是这般剧目,当真已非市井之作了,能有如此文采之人,怕不是无名之辈。有才之人写剧目,少见得紧,耳目一新。”

赵允让点头答道:“是啊,良辰美景奈何天,着实贴切,教人潸然泪下,献甫,你可知道这戏曲之唱词,乃是何人所作?”

赵宗汉哪里还等,立马答道:“此戏剧排演乃是甘奇甘道坚所为,故事也出自他,苏辙苏子由执笔话本,苏轼苏子瞻与甘道坚一起改词谱曲排演,近来多在南城外的梨园春表演,听戏之人比肩接踵而去,当真火热非常。至于那良辰美景奈何天之词,乃甘道坚亲手执笔而作。”

赵宗实一番话语,仁宗赵祯微微一想,问道:“甘奇甘道坚?朕近来听闻过一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是此人所言?”

赵宗汉闻言大喜,满脸笑意,直接起身说道:“陛下,正是甘道坚所言,那一日臣就在当场,事情本是这般………………,然后这般……,头前臣还不知甘道坚留了此言,不仅有此言,还有一首词作,待得过了一两日,满城传遍了,臣才知他临走之时还在桌案之上留有这些。想一想,着实解气非常。”

赵宗汉说得是眉飞色舞,故事也是起承转合,高潮迭起。

听得赵允让大笑:“哈哈……献甫啊,你不去茶楼说书都屈才了。”

仁宗赵祯却是摆摆手,说道:“皇兄,献甫当真不错,往来友人,皆是这般人物,不错不错,值得夸赞。”

“陛下过奖了,这厮向来跳脱,当严以教之,若是如此夸赞,他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赵允让心中高兴无比,口中却还如此去说。

赵祯笑道:“皇兄何必如此严苛?朕看献甫已然成才,堪当重任,可封上骑都尉,秦州团练使。过几日制了诰命,教人送上府来。”

赵允让连连摆手:“陛下切不可纵容与他,他哪里成了什么才,当不得什么重任。”

“皇兄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办了。”赵祯落定此事,大手一挥,与满场众多皇家子弟说道:“你们啊,都是我赵家好男儿,一定当洁身自好,交友良善,不可作奸犯科,不可不思进取,一定要向献甫多学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择才子良人为交,险恶小人不可交也。”

赵祯为何说这么一番话?兴许还想着曹家国舅之事,也就更加严肃认真告诫着这些皇家子弟,希望不要再出这样的事情。

“拜谢陛下隆恩。”赵宗汉已然上前大拜,今日封了官职,赵宗汉自然欣喜。但是真要说什么重任,那就谈不上了,上骑都尉,一个五品的勋职而已,并非真的要到军中去当都尉,手下也没有一个兵。秦州团练使,那就更不谈了。

头前落座的赵宗实,还有个右卫大将军的称号,但也不知这右卫到底是哪个卫,该到哪里去当大将军。

还听得二三百号皇家子弟齐齐起身作揖:“多谢陛下教导。”

待得众人话语说罢,赵祯忽然开口一问:“献甫,既然这戏曲出自甘奇之手,甘奇今日可有来啊?”

赵宗汉闻言喜出望外,似乎比自己封官都要高兴,立即说道:“来了来了,就在偏厅用餐呢,陛下可是要召之一见?”

“既然在府中,那就召来见一见吧。”仁宗赵祯说道。

只见赵宗汉一礼之后,飞奔就跑,似乎就要蹦蹦跳跳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学去搞事

赵宗汉飞奔到偏厅,开口就喊:“道坚,道坚,快与我走,官家要见你,快快快……”

正吃得欢的甘奇,抬头问了一语:“谁,谁要见我?”

“官家,陛下,陛下召你去见啊。”赵宗汉着急说道,手还不断比划。

甘奇这才反应过来,放下了筷子,抹了抹嘴角的油腻,站起身来,一比手:“头前带路。”

却听吴承渥忽然开口:“陛下……陛下可要召我同去?”

“姐夫,官家没有召你呢。”赵宗汉答了一语,已然头前带路而去。

留得吴承渥一脸遗憾,又趴到了门缝之处,把头左扭右歪在看。

甘奇跟着赵宗汉到得正厅,路过一个一个的桌案,上前作揖大拜:“学生甘奇,拜见陛下万安。”

“嗯,不必多礼。”仁宗赵祯说完此语,便开始上下打量着甘奇,心中显然也有多想,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身板,赵祯也不免想起包拯之语,甚至想起面前这个甘奇还能提刀杀人的事情。

甘奇此时也站直了身形,也稍微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鼻子高挺,微微发福,脸颊圆润,颌下胡须已经有了白色,大红官服在身,黑色方冠在头,两边帽翅一尺多长,还有个慈眉善目的样子。

宋朝的皇帝,其实并不穿龙袍,或者说很少穿龙袍,大多时候穿的都是大红色的官府,哪怕是上朝也是如此穿着,与大臣的衣着区别不大,一般只在重要庆典祭祀场合,才会穿着龙袍出场。甚至有个别皇帝还会穿道袍上朝,说的就是后来的宋徽宗赵佶,还自封道君教主皇帝。

此时的仁宗打量完毕,开口问道:“甘道坚,头前就听包拯与朕说过你,说你有君子之风,嫉恶如仇,有舍生取义之勇,乃栋梁之才。近日又听得你那四言,当真振聋发聩,近几日朕还听说有那年轻士子把你当做读书之楷模,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啊……”

这是场面话?还是这位仁宗皇帝真的就这么慈眉善目?甘奇想是在想,口中却答:“陛下过奖,学生只愿跟随圣贤教导,做一个无愧之人。”

“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说得当真是好。朕也希望你能以此为座右铭,能说到做到。”赵祯宛如一个长辈在教导后辈,还真有一颗仁心。

甘奇正准备感谢一番皇帝教诲,还没有来得及,又听赵祯说道:“听闻你不喜欢太学之风?”

仁宗赵祯听的故事,来自赵宗汉,赵宗汉似乎在讲故事的时候有一些偏好,主动突出了甘奇也国子监学生的争端,把苏轼给一笔带过了。

这其中就有一点误会了,真正参与文风争端的,其实是苏轼。

所以甘奇答道:“陛下容禀,主要是苏轼苏子瞻最不喜太学晦涩生僻之风。”

“那你觉得呢?”赵祯又问。

“学生以为,太学之风,非治学之正道。士子读书,乃继往圣之学,士子写文,乃发扬圣人之说。如何才能把圣人之说发扬光大?那自然需要文人士子把圣人学说深入浅出,说给天下所有人来听。若是把圣人学说不加以解释,反而越说越难懂,何以发扬?天下之人又何以教化?”甘奇答道。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道理,那就是知识该不该由一小部分人垄断?

就比如后世的白话文改革,乃至简体字改革,都是这个道理,都是为了让更多人能掌握知识。

显然,有些人就愿意垄断知识,让知识成为他们独享的优势。好像我千方百计写出你看不懂的字,就是一种优越感。

赵祯闻言沉默了片刻,大概也在思虑,随后才道:“嗯,说得有几分道理,朝廷以科举选良才,就是为了让天下所有人都能有为国效力的渠道。文乃教化众人之法,晦涩生僻当真不妥。”

赵允让也笑着接了一语:“陛下所言极是,晦涩生僻,只在研习古文之用。平常治学,当以深入浅出为善。”

赵祯点着头,忽然与甘奇说道:“朕欲让你到太学读书,你意下如何?”

到太学读书?甘奇微微顿了顿,开封府学都只是报名,还没有去上,这回直接到太学去读书?这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是让甘奇去影响那些太学生的文风?

太学的学究先生教授,万一不好说话怎么办?每日要甘奇早出晚归去读书,那真是一件麻烦事了。

“陛下,太学生于学生颇有嫌隙,怕是……”甘奇托词一语,不太愿意去。

“怎么?哈哈……你还怕与他们冲突不成?有本事,何须怕别人?真理不辩不明,朕让你去太学,就是要让那些天之骄子知道什么才是真理。”赵祯说道。

果不其然,不出甘奇所料,皇帝的意思,还真是让甘奇去影响那些眼高于顶的太学生,这差事……实在太过艰巨了一些。

甘奇连忙说道:“陛下,学生才疏学浅,实难堪当重任,还请陛下另择良人。”

此时赵宗汉听得甘奇连连拒绝,早已在对甘奇挤眉弄眼,奈何甘奇就是看不到。

慈眉善目的赵祯微微皱眉,他大概也没有料到甘奇会拒绝,皇帝御口而出,甘奇竟然拒绝了?还好仁宗赵祯不是那等暴戾的皇帝,不会开口就说:来人啊,拖出去打。

大宋朝的皇帝,对待文人,实在是耐心十足。

所以仁宗赵祯又道:“你可是拜在了包拯门下?”

甘奇点点头:“包先生乃忠良之臣,后辈楷模。”

“那朕与包拯说说此事如何?料想包拯必然同意此事。”赵祯说道。

“这个……陛下……老师……学生并非真的不愿去太学,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怕差事不成,愧对陛下信任。”甘奇是真有些为难,这个时代的老师,可不能怠慢,包拯若是开口叫甘奇去,那甘奇是不得不去了。

赵祯大手一挥:“你只管去,太学乃最高学府,旁人求之不得,你却避之不及。看来你是真的对太学成见颇深,如此正好,去了之后,也给太学带去一点新风气。以你之才,定然办不差。”

甘奇是真的有些为难,他为难的不是怕了谁,而是那太学有些严格,怕是容不得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如果每天都要去上学,那就太尴尬了,不知要耽误多少事情。

身后挤眉弄眼的赵宗汉,早已忍不住在拉甘奇后背的衣角。

甘奇终于还是一脸难看的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陛下,学生愿去,只是学生不愿每日在课堂枯坐,学生更愿意四处奔走,体会民间疾苦,若是来日为官,也可知民辛酸,为民谋福。”

甘奇是真能找借口,这借口听得赵祯都好似要感动了,慈眉善目的赵祯已然在点头:“好,好,此等风气,也要带往太学,读书为民,才是正道,每日自知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来日为官岂能知晓民间疾苦?朕在此允了你就是。”

甘奇这才舒服了一些,作揖:“多谢陛下。”

“嗯,且先落座一旁,今日好宴,当开怀畅饮,不负少年韶光。”赵祯若是脱去了皇帝的身份,其实就是一个极为正统的读书人了。

宴会继续,节目层出不穷,赵允让与赵祯两个老兄弟聊得极为开心。

赵宗汉随着甘奇一起做,一旁还有赵宗实,三人也是交头接耳。

那位樊楼的张大家,不得多久也出场了,见得甘奇也坐在头前,还愣了愣,倒也不知甘奇凭什么会坐在今日这般场合,还坐在了许多皇家子弟的前面。

张大家疑惑是疑惑,见得甘奇在场,她还有几分莫名的欣喜之感,开场曲就唱了前几日甘奇送给她的词。

赵宗汉自然又是起身左右介绍一番,说这首词乃是甘奇所作。

此时的甘奇,心中却在想其他事情,皇帝的意思,就是让甘奇去太学……搞事。

这个事情还有些难搞,到底该怎么搞点事情出来呢?

这让甘奇有些为难,却是想得片刻之后,甘奇又笑了出来,搞事的办法,他似乎已经想到了。

依旧还在偏厅门缝处往外看的吴承渥,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后背,吓得一跳,正欲回头斥责吓他的人,却见得是赵大家,连忙换了一个笑脸,说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甘先生呢?到哪里去了?”赵大姐开口问道。

“我就是在看甘先生,先生被陛下召去了,正在厅内吃酒呢。夫人何事寻先生啊?”吴承渥答道。

赵大姐闻言喜上眉梢,说道:“甘先生当真不凡啊,陛下还亲自召见,我这眼光,果真不错。既然陛下召去了,那就没什么事情了。”

“哦,那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吗?”吴承渥问道。

“还真有一事,寻你也可。近来小妹听人说甘先生在外又作了什么了不得的诗词文章,所以我来是想为小妹讨要过去,既然甘先生不在,你来写,想你应该是知晓先生写了什么的。”赵大姐是两边做媒,这边拉着甘奇,那边拉着小妹,誓要把这门亲事做成了。

吴承渥闻言,似有一些为难,因为甘奇在那樊楼填的词,他知晓是知晓,但是那词是送给另外一个女子的,这就有些尴尬了。

“怎么?你连甘先生的新文都不知道?你还怎么随甘先生读书的?”赵大姐面色一变。

吴承渥吓得双腿一摆,连连说道:“我知晓,我知晓,我这就写。”

(老祝好友今天结婚,大早就要去帮忙,今天可能就这一章了,若是晚上回得早,再补一章,回得晚,那就只能等明天了,大家多多见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送你一程

晚间大宴散去,仁宗赵祯坐着龙辇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无数披甲军汉护卫而走。

众人都在门口相送,然后其他皇家子弟也开始陆续回家,回家之前也会一一与赵允让拜别。

待得众人都离去了,甘奇才上前与赵允让拜别。

赵允让见得甘奇,脸上多了许多笑意,口中说道:“道坚乃大才之人,来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

“王爷过奖,晚辈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才栋梁。”甘奇谦虚一语。

却见赵允让抬手一招,说道:“宗实,来,来送一送道坚。”

赵宗实连忙上前,抬手作请,口中说道:“道坚,我送你一程。”

甘奇正欲拒绝,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也抬手作请一下。

此时甘奇心中是有许多明白的,皇家之事,终究不是那么简单,政治争夺,如今看起来表面都是风平浪静,其实台面底下,哪里有那么简单?

哪里有那么简单?

就是赵允让叫赵宗实亲自来送甘奇这一个安排,就包含了许多的深层次含义在其中。

赵宗实何等人物?赵允让又是何等人物?

赵允让又为何要赵宗实亲自来送甘奇?其中自然也有亲近、交好、招揽之意。赵宗实如今是那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身边岂能没有一些班底?没有一些真正的助力?

赵宗实需要聪明人,需要有才之人,需要人的帮助与辅佐。

赵允让这一手安排,已然就是这个意思了,若是甘奇应了下来,来日赵宗实一旦成了皇子太子,甘奇就是赵宗实身边的东宫属官,为赵宗实出谋划策,再往后,若是赵宗实登基了,甘奇就是从龙功臣。

当然,将来的事情是将来的事情。赵允让在帮儿子打算未来,赵宗实也明白赵允让的心思。

甘奇,只是假装不懂,作请让赵宗实走在前面,自己走在后面,还有一众车架与拉扯老牛的牛蹄之声,车架里装着那些戏剧的道具,以及李一袖萧九奴等人,还有王府的护卫不少。

“道坚此番去太学,可有什么打算?”赵宗实开口问道。

“倒也无甚打算,在下一向随遇而安,读书而已,在哪里读都一样,来年进考就是。”甘奇答道。

赵宗实却开口一语:“道坚定是懂得官家之意的,所以此去太学,可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你与那太学之人有嫌隙,而今文风之争慢慢开始甚嚣尘上,欧阳学士此前不久也当众表过态度,反对过生僻晦涩之文风,而太学里,从学生到教授、博士、学正、祭酒,大多都是守旧一派,道坚此去怕是困难重重啊。”

赵宗实是真在认真与甘奇说太学里的事情,似乎也想帮甘奇出谋划策。

甘奇自然不会不领情,点头说道:“既然官家都支持新文风,那我自然也无后顾之忧,此去,就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就是,管他什么文风不文风。”

赵宗实闻言一笑,说道:“对,道坚如此想就对了,我还怕你此去畏首畏尾,没想到道坚早已看透其中,此事官家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道坚此去,放开手脚就是。”

甘奇却又道:“要是依我所想,文风之争,官家又何必如此麻烦,官家既然反对生僻晦涩之文,一道圣旨而下,不就解决了吗?”

赵宗实笑了笑,说道:“为君者,处事哪里有那么简单?文风之争,非政令能为之,而是与那舆论之争颇为相似,舆论只能引导,不能强压。想来官家早已想过派人去太学,只是一直没有人选,刚好你在此时出现,正合适。”

甘奇闻言点点头,心中却还想着,这大宋朝啊,还是对读书人太友好,什么文风不文风的,什么舆论不舆论的,刘邦与朱元璋这等皇帝登基的时候,有什么舆论?谁敢多说?刘邦往文人的头冠里撒尿的时候,谁敢多逼逼一句?

非要这么来找人选去太学,皇帝亲自找人去太学?还不去找个当官的,得找一个没有功名的学生,却又要这学生坚定的支持文风改革,还要这学生自己有才,当真麻烦。

“但愿不会让官家失望。”甘奇答了一语。

赵宗实拍了拍甘奇的肩膀,笑道:“以道坚之才,到得那太学,还有何人能比?”

“大将军过奖了。”甘奇这一句可不是在谦虚,其实甘奇也有一点被架在火烧烤的意思,甘奇对自己文才什么的,是真不那么自信的,毕竟甘奇又不是千年一出的苏轼。

有时候沽名钓誉,是真的会带来许多问题。其中道理,就是能力多大,责任多大。扬名了,名声大了,麻烦事自然就会找上门来,除非甘奇真能看破红尘,啥也不想要。

赵宗实只是笑着摆手。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一直走出两三里地,赵宗实才止步回头,当真是礼遇有加。也是那句话,大宋朝对于文人,实在太过友好。甘奇今夜的待遇,比那些皇族子弟都要好,三更半夜,还有赵宗实亲自相送几里。

早起,戏班子往城外而回。

甘奇却往盛兴牙行而去,康会等了好几天,终于算是把甘奇盼来了。

茶水点心上得满满一桌,康会的笑容也是堆得满脸。

两人寒暄几番,康会便指着窗外街道对面说道:“大官人,您看,就是对面那个惠客牙行,原先他们只在东城营生,而今却把牙行开到了我们盛兴对面,还不断压低价格,实在不讲道义。大官人定要为我做主啊。”

甘奇来是来了,但也不是来做冤大头的,开口笑道:“既然他们如此不讲道义,康掌柜又何必与之为善?明日,你就把牙行开到东城去,也开在他家对面,价格战而已,就看谁撑得住了不是?”

康会闻言,微微尴尬,又道:“大官人,在下可做不出这等事情来,在下为商,一向都是讲规矩,讲道义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和气才能生财,大家都讲规矩,所有人一起发财,大家若是都不讲规矩,哪里还能赚钱糊口?”

甘奇抬手一指,问道:“他们这般不顾道义,可是仗了谁人的势?”

康会闻言,连连摆手:“他们哪里有什么势头?若是有势头,以往岂能被那曹家国舅分一杯羹?”

事情有些不对,是甘奇太年轻了好骗?还是康会精明过了头,以为甘奇是愣头青?

曹家国舅虽然不是什么权柄在手的人家,但人家是功勋之后,是皇亲国戚。他想吃谁的羹汤,城中那些达官显贵,大多懒得与之冲突,分一杯就是。这一点上,曹杉就像是汴梁城达官显贵中的泼皮无赖,别人是不愿意与他计较,为了一些小利去惹曹杉这般的泼皮无赖,觉得得不偿失。

而今曹家垮了,人家就开始抢生意了,岂能没有后台?

但是康会硬要在甘奇面前说人家没有后台?这是准备把甘奇当枪使?

甘奇微微眯眼,看着康会,不言不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咱买不买?

康会见得甘奇的眼神,不免有些心虚,又道:“好似,我好似也听说了一些,说那惠客牙行的东家在开封府有什么关系。”

“开封府?”甘奇皱眉一问,开封府甘奇还能不熟?

“又好似是皇城司,对对对,皇城司哪个的亲戚。”康会又道。

甘奇摇了摇头,心想难道自己在康会心中,真的就是那提刀杀人的印象?难道康会就没有听说过近来汴梁城文坛新出了一个才子名叫甘奇?

甘奇又问一语:“康掌柜又是谁的亲戚?”

能在汴梁城内站稳脚跟做生意的,岂能没有一点跟脚门路?

康会笑了笑,说道:“以往倒是在开封府里有些门路,而今便算不得什么了,全靠自己上下打点。”

甘奇倒也明白了,包拯到开封府时间不长,一年都不到,但这开封府好似就洗了牌一般,早已不是原来的开封府了,康会大概就这么失去了倚仗,所以才会被人欺负,所以才急着忽悠甘奇来帮手,想保住生意。

若甘奇换成甘霸在此,兴许甘霸在那规矩道义的忽悠下,当真就给康会当了枪使,康会大概也知道,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大多吃这一套。

但是甘奇又岂是康会能忽悠的?

所以甘奇说道:“康掌柜,今日时候不早了,来日再会。”

康会闻言一愣,连忙起身:“甘大官人,您放心,只要能让汴梁城还是昔日那般的汴梁城,例钱份子钱也好,分红也罢,在下一定不会吝啬,一年总有一千贯两千贯的,外城买座大宅都绰绰有余。别家的还不算,以往曹家那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日进斗金都不止,比甘大官人的相扑场还赚钱,来得也容易,丝毫不需要操心其中,每日坐等钱财上门,岂不美哉?”

美是美,甘奇却笑道:“康掌柜放心,如今我也要进城来做买卖,到时候开业,当请康掌柜上门吃杯酒。汴梁城生意场自然不能乱了,乱了我还怎么做生意?”

“那甘大官人准备如何做?”康会一脸期盼问道。

甘奇却不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康掌柜,我若帮你解决了此事,你当也帮我一个忙。”

康会连忙说道:“大官人只管吩咐就是。”

甘奇也不藏着掖着,各取所需,说道:“康掌柜这牙行之下,当养上二三十个壮汉。”

“不知大官人要在下养壮汉作甚?”康会有些担忧?养壮汉做什么?街头火并?

甘奇解释道:“有一种赛球之法,与蹴鞠类似,但是规则相去甚远。我准备在城外举办赛事,盛兴牙行当出一个队伍参赛,所以需要康掌柜花钱养上二三十个壮汉。”

康会闻言答道:“养人倒是不难,只是在下也不知这赛球的规矩,如何参赛?”

“康掌柜放心,你只需要把人选好,派到城外相扑场去就是,到时候我自会教导他们如何比赛。”甘奇知道此时与这些商户再如何解释分说,也没有多少意义。

此时要做的,就是让这些商户先把队伍组织起来,培训的事情甘奇可以先帮忙,待得这联赛真正打起来了,火热起来了。

那就不需要甘奇操心了,这些商户自然会百倍上心,有奖金,有名声广告,还有人性中的不愿服输。到时候,什么训练,寻找人才,培养人才,这些商户比甘奇都要积极得多。

前提是这个联赛能打起来,还要能火起来。

康会见得只需要出一些养人的钱,其他不用他管,便笑道:“甘大官人,些许小事,不在话下,不就是养一些吃闲饭的人手吗?二三十个不算多。”

吃闲饭?这个时候觉得人家吃闲饭,到时候就求着人家使劲努力了。这话甘奇只在心中,脸却在笑:“好,今日就到此了,康掌柜尽快哦,都要壮汉,可别弄一些软脚虾来滥竽充数。”

“不会不会,甘大官人放心,壮汉有的是,定然不敢敷衍。”康会说道。

甘奇点头作别,康会相送而出。

甘奇倒是心情大好,这就搞定一个队了。还需要十几个队,如此联赛就算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甘奇扳着手指头在数,甘家村可以出一个队,相扑联赛可以出一个队,到时候成衣店也可以出一个队,加上康会的盛兴赌坊,这就有四个队了,然后那遇仙楼,甘奇倒是觉得不难,与之东家见一面,多少讲的情面,应该也可以出一个队,滥竽充数也无所谓,比赛丢了面子,自然就会认真了。

五个队就有了,还有那对面的惠客牙行,十有八九也可以出一个队,六个队了。

樊楼?这个可以想办法争取了一下,樊楼是重点中的重点,樊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名楼之首,若是樊楼出了一个队伍,那意义就不同了,带头作用不可小觑。

对,还有开封府,意义也非同小可。可以让何海与郑中和在衙差里挑人,也组个队出赛,这个队意义重大。开封府有队伍参加,以后,说不定什么皇城司,殿前司,都可以争取,乃至常驻京城禁军的天武与捧日四厢。

甘奇想到这里,嘿嘿在笑,回到家中,见得吴巧儿,直接开口问道:“巧儿姐,对面那商铺,可有问卖价?”

“乖官,问了呢,太贵了,七间半的铺面,要价七千五百贯。说是把后面的院子一并相送。我也去看了后面的院子,着实不大,左右四间厢房,唯有主座有六间,拢共就一进的院子。”

“怎么还有个半间铺面?”甘奇问道。

“可不是嘛,那东家非要把侧面入门的门口,也算了半间,这半间还要五百贯呢?等于是买个进院的门口还要花五百贯,哪里还有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与之多说。反正咱们不买就是,算了,租吧。真要说铺面,咱们把前院院墙开了,盖也能盖出两间大铺面来。咱们这院子多好,才多少钱?狮子大开口,不卖罢了。”吴巧儿稍稍有些生气。

甘奇回头透过门口往对面看去,左右对比一下。甘奇住的这个宅子,是纵深长,但是门口小。对面那七间半,是纵深短,但是门口却大,有七间半的长度。

在这汴梁城内,沿街门口大的,自然贵得多。这个时代置业,是真能传得子子孙孙的,门面比住家贵,这也无可厚非。

拆住家的院门当铺面,甘奇不愿意,也太小,还进出不方便了。

甘奇起身走到门口,左右对比了几番,开口:“巧儿姐,差人去约对面的东家,咱们买了。”

“买?乖官,八千五百贯呢?咱不买好不好?”吴巧儿一脸的心疼。

“钱是无用之物,换成了产业与物资,才能体现出钱的意义。钱就要让他转动起来,放在家中也不会生崽,只会生锈。用出去才能变得越来越多,咱们买。”甘奇又道。

“乖官,咱不买。”甘奇说得认真,吴巧儿只觉得肉疼。

“咱买。”甘奇坚定一语。

“咱……不买。”

“咱一定要买!”

“嗯…………好吧,咱……咱买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都不想活了

土豪甘奇,付了七千五百贯钱,一箩筐一箩筐的挑钱换来了七间半的店面。

如今甘奇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烦恼,那就是钱没有地方放,这个问题很现实,也很麻烦。

对于那些普通人家而言,几贯几十贯的家底,倒也好说。对于甘奇而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钱山。

甘奇乡下的宅院厢房里,还有整整堆满两个厢房的铜钱。头前大厅里,也还堆了几万贯应该分出去的钱。

甘霸看着这些钱,提着大朴刀,两个大黑眼圈,哈欠连天开口:“大哥,你放心,有我守着,少不了一个铜板。”

甘奇看着甘霸的模样,哪里不知甘霸已经好几天没有真正睡着觉了,也是犯难,社会治安本就不好,家中还有如此巨资,近二十万贯,又没有银行可以存,实在麻烦,又没有左思右想,开口说道:“呆霸,去找些人来挖地窖,挖个大地窖,还要砌上砖石墙壁。”

甘霸闻言还不放心,又道:“大哥,还得十二个时辰让人守着地窖门口,宅子四周,也得派人守着,没人发一柄大朴刀,看谁敢打歪主意。”

甘奇也是为难,心中不免在想城中的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藏钱的,其实放在地窖里也不好,阴暗潮湿,铜钱生绿,藏得十年二十年,铜钱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

反而国库没有这个问题,大宋朝就是民间极为富庶,国家很穷。国库每年进进出出,一年到头存不下一毛钱,那些大户人家,家里的钱存久了,钱生铜绿,串钱的绳子都会烂透,还得日防夜防。

甘奇带着甘霸出门而来,甘霸去寻人干活,干这份活,也还要找那信得过的人,信不过也是麻烦。

此时赵大姐上门而来,带着家仆欢天喜地往箩筐里装钱,一旁的账房点数都忙得满头大汗。

甘奇见得赵宗汉没有跟着来,问了一语:“大姐,怎么不见献甫带人来?”

赵大姐笑着答道:“献甫哪里知道过日子的苦?,我这做大姐的不帮他看着,钱给了他,不出一个月怕就给造光了,每个月给他发些零用,待得他真正长大了,娶了正妻,才能把钱给了他。”

赵宗汉这也能忍?甘奇如是想,口中却道:“大姐为了献甫,真是操碎了心啊。”

赵大姐点点头:“我为了这个家,可不就是操碎了心吗?这些个兄弟们,有出息的不多,这辈子不求他们大富大贵,但也不能让他们真把家败了不是?”

甘奇连连点头:“献甫有您这样的大姐,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此时却见赵宗汉又从门外慢慢悠悠进来了,一脸难看之色。

甘奇又道:“献甫,你怎么又来了?”

赵宗汉闷闷一语:“自己的钱不能花,我这不得来看一眼吗?也好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不是?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

赵宗汉语气不好,赵大姐微微皱眉,问道:“要不,要不你把钱挑回去算了?”

却见赵宗汉连忙低头说道:“大姐,我说笑呢,大姐帮我管着,省心得紧。”

“知道就好,大姐好心,你当明白。”赵大姐又道。

“明白明白。”赵宗汉一边答着,还一边与甘奇挤眉弄眼。

甘奇挤眉弄眼的暗示是收到了,但有些不明所以。

那边账房点数完毕,正把账册给到赵大姐,赵大姐忽然问道:“甘先生,怎么还少了一千贯呢?”

甘奇答道:“哦,这一千贯啊,是献甫入股成衣店的股本。”

“成衣店,怎么又有了一个成衣店?”赵大姐说完,却回头看了看赵宗汉,一脸不善又道:“献甫,你怎么连这事情都不与大姐说呢?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了不得了,会藏小心思了?”

便看赵宗汉哭丧个脸,口中答着:“大姐,我只是忘记了而已,头前事多,忘记了。”

“哼,我看你是皮痒痒了。”赵大姐故作一怒。

却见赵宗汉转头而去,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毁了毁了,都毁了,未想人生不易,如此艰难啊,我都不想活了……”

甘奇看着转头而走的赵宗汉,才明白刚才赵宗汉挤眉弄眼的意思,却是为时已晚,赵宗汉忽然赶来,大概就是想让甘奇帮他瞒住入股成衣店的事情,让赵宗汉能有点私房钱的收入。

却见赵大姐说道:“回去再教训这个败家小子。”

甘奇贱兮兮笑道:“嗯,得揍,三天不揍,上房揭瓦了都要。”

赵大姐受到了甘奇的认同,心情反而极好,换了一个笑脸,与甘奇说道:“甘先生,快快与我说说那成衣店的事情。”

甘奇看着这个古道热肠的赵大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衫,让赵大姐稍等了片刻,回头从吴巧儿那里取来了一套衣服提在手上。

赵大姐见得甘奇手中的衣服,转着圈仔细看了一番,口中说道:“这些裙摆袖口下领之处的薄杉,怎么做得这么美?晃晃荡荡的,当真漂亮得紧。”

“此乃蕾丝,城中最好的绣娘手艺,此时才做一套式样出来,大姐可有兴趣?”甘奇问道。

赵大姐是真喜欢,已然蹲下来,亲手拿起蕾丝花边慢慢看,越看便是越喜欢,口中说道:“美得紧,美得紧,当真是美,这一套衣裳,若是我,如何也要买到手。”

甘奇等的就是赵大姐这些话语,直接问道:“大姐可有兴趣来上一股?”

甘奇已然把主意打到了赵大姐身上,因为这位古道热肠的赵大姐在城中那些达官显贵夫人圈子里交际很深,甘奇是要靠赵大姐来帮忙宣传。

赵大姐一边抹着蕾丝花边,一边思虑起来,这位大姐早已不年轻,对于钱这种事情更是理智非常,思虑片刻,起身说道:“甘先生,这蕾丝好看是好看,但是……啧……样式出来了,哪家哪户都有做女工的人,照着样式仿一套并不难,还更加合身合体,何必花钱去买成衣呢?甘先生,这买卖……还得三思一二。”

(今夜有四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巧儿成衣

赵大姐的疑虑,甘奇早有预料,开口说道:“大姐不必担忧,成衣人人都能做,样式人人都能效仿,但是有一个东西,很重要,那就是品牌价值。只要竖立起品牌价值,就能让那些夫人小姐们趋之如骛,即便人人都能做成衣,她们也必须要到咱们这里来买成衣。这就是经营成衣之道。”

“品牌价值?”赵大姐一头雾水,却知道甘奇所言,必然高大上,连忙又问:“不知何为品牌价值?”

甘奇把手中的成衣给了一旁的丫鬟,开口:“巧儿成衣,源自大唐风华,曾经风靡长安,昔日贵妃杨玉环,最爱一位叫吴……明的宫廷裁缝所制罗裳,这位裁缝有一种独门手艺,就是蕾丝之法,只是后来因为安史之乱,这位裁缝逃避战乱到了江南,杨贵妃也因为大乱而香消玉殒。但是这位吴裁缝的手艺却一直传承了下来,只是外人皆不知也,如今这位吴裁缝的后人吴巧儿,开了成衣店,就是准备把蕾丝手艺发扬广发,让所有人都能再次见证昔日大明宫之美。”

甘奇一通编,赵大姐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开口问道:“哦……原来如此,难怪这般蕾丝之法,看起来不难,却一直没有人这么去做,原来是古代早就有了,只是现在失传了。”

甘奇点点头:“这就是品牌历史渊源,巧儿成衣,见证大唐风华,三百年传承,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高端大气上档次!”

“哇……”赵大姐张大嘴巴看着甘奇,又道:“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当真高端大气!”

“大姐淡定,历史渊源只是个开始,品牌口号也只是辅助,赵大姐你也有差事要做,那才是重中之重,咱们厅内细谈,事关重大。”甘奇说道。

“快快快,快与大姐说。”赵大姐已然等不及了。

两人厅内详谈,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

赵大姐听完之后,激动不已。

甘奇连连说道:“大姐淡定,只要听我所言这般,赚钱不在话下,稍后我就让人把巧儿成衣的标志绣上去,大姐你穿着这件衣服,定要把事情办妥。”

赵大姐一脸的激动,答道:“放心,这些事情包在我身上,稍后我就取一千贯与甘先生,算我一股。”

甘奇又道:“大姐办事,我自然放心,大姐可记清楚我的话了?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去说。”

“知晓知晓了,一字不差。”赵大姐郑重其事答道。

甘奇回头取来纸笔,设计起了“巧儿成衣”的标志,然后让心灵手巧的吴巧儿袖在了那件衣服的衣领之处,又在蕾丝上再绣一个。

赵大姐穿着衣服开开心心就走了。

赵大姐一去,甘奇又连忙与吴巧儿说道:“巧儿姐,把你这些天招来的绣娘们都聚集起来,赶工制作,过年到元夕这十几天,有一波大生意要来。”

“乖官,过两日就除夕了,再如何赶工,怕也制不出几件来呢。”吴巧儿答道。

“没事,这叫作饥饿营销,能制几件,就制几件,记得都要把标志绣上去,更要严格把关品质。”甘奇说道。

“只是这布匹在城中的布行买实在太贵,最好能到江南去买,如此方才合算。”吴巧儿精打细算。

甘奇摆手说道:“布能贵到哪里去,就在城中买。咱们一件衣服卖几十上百贯,还在乎那点布钱?”

吴巧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双眼问道:“几十上百贯?我滴个乖乖……官……”

“对,要相信女人的消费能力,男人们可以拿几十上百贯去吃顿酒,女人为何不能拿几十上百贯买件衣服啊?没有最贵,只有更贵。到时候还要出个限量款,金丝银线做标志,几百贯一套,想买都买不着,你说气不气?”甘奇笑得有些……贱。

吴巧儿的表情有些懵,愣愣问道:“买不着,回家请绣娘做不成吗?”

“做?自己做?那你也好意思穿出来?”甘奇自信无比。

下午,赵大姐穿好衣服,派了十几个小厮,四处去投帖子请人到家来看戏,每个小厮都在路上飞奔,每个人都要送好几家。甘奇的戏班子早已在赵大姐家中准备好了。

赵大姐在家中等候着,在大厅里接待着一位位夫人小姐们。

“刘夫人,听闻你家那位最近又升官了?”赵大姐满脸是笑。

“算不得什么,芝麻绿豆的小官,又是那御史衙门,唉……我还与他说呢,什么时候从御史台调出去,这衙门太清水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刘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御史台是个好衙门,你看有哪个衙门的人不怕御史台?”赵大姐刚说完话,又来一位,赵大姐又道:“张夫人,近来可好?”

“唉,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当真是气死我了,前两日,我还带人在那西城一个小巷里抓奸在场,你说气不气,我家张老头,六十岁的人了,还要养外室。我这一辈子啊,就跟这些狐狸精斗争到底……”

赵大姐连连安慰:“不气不气,男人嘛,狗改不了吃屎。”

“哼,每日回家就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上了床就打呼噜,出门去就中用了,气煞我也!”

赵大姐笑道:“这不,我特意请了最近汴梁最红的戏班,咱们姐妹们平常都有些什么不开心啊,看看戏也能顺顺心。”

又有一位上前问道:“最红的戏班?可是唱那梁祝?”

“对对对,就是梁祝。”

“我这几日总听人说来着,就是没有时间去看一趟,今日竟然被你请到家中来了,快快开场,今日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赵大姐却不着急,说道:“还等一些姐妹呢,再等等。”

“郭家夫人应该就在路上了,出门的时候我还喊了她一声,她正在家中整理妆容,我便先来了。”

“祝家夫人兴许今日来不了。”

赵大姐问:“祝家夫人怎么了?”

“我出门本去想去约她一道,正听得她在与祝侍郎吵闹呢,说是……”

“祝侍郎一个老实人,难道也敢养外室?”赵大姐一脸震惊。

“可不就是吗?我是不相信祝侍郎会养外室的,不过祝家夫人却不信,闹得正凶。”

“哦,来日当劝劝她,祝侍郎那等人,应该不会做下这般的事情,家中连妾室都不没有,钱财都在祝夫人手中,拿什么养外室?”赵大姐再一次古道热肠。

“兴许就是钱上出了问题,祝夫人才如此怀疑……”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赵大姐的忽悠

赵大姐发出去了四五十份帖子,来了二三十个人,也有人差人来回了话,实在有事走不开。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赵大姐身上的衣服,开口问道:“宗梅姐姐,您这……一身衣裳……这裙摆,出自哪个绣娘之手啊?”

赵大姐终于把这句话等到了,原地转了一圈,说道:“好看吗?”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刘夫人答道:“嘿……刚才还没注意,当真是漂亮,这图案,层次分明,花纹浮在镂空纱上面,手艺当真是好,活灵活现的。”

“小梅妹妹,你家中请的是那位绣娘?”

“还是哪个丫鬟的手艺?”

更有人直接俯身来摸,又道:“做工极好,飘飘荡荡,说不出的美感。”

赵大姐看着周围一圈人,答道:“我这可不是请绣娘做的,而是花钱买的。”

“买的成衣?哪家买得这般成衣呢?贵吗?”

“不贵,这一套下来,七十贯而已,算不得什么。这是名牌,巧儿成衣店出的名牌套装,你看着上身短衣,袖口乃兰花蕾丝,寓意高洁。长裙之下,踩有祥云水花图案,锦鲤跃起,这边后面,走兽驰骋,白鹿五彩踏空而来。外套长衫,那就更讲究了,宽袖皆是花木,百花斗艳,裙摆而下,花瓣蔓藤,一层一层,乍一看都以为是真的呢……”赵大姐不遗余力,名牌这个词,大概也是从甘奇那里现学现卖。

有人听得七十贯不贵的话语,微微皱眉。

有人听得蕾丝,便问道:“原来这般叫作蕾丝啊,当真少见,今日算是开世面了。”

赵大姐话语又来:“你们可别小看了这蕾丝,乃是源自大唐宫廷之中,便是那巧儿成衣,也是大有来头,昔日大唐美人杨贵妃身边,有一个姓吴的宫廷裁缝……到得如今啊,这手艺就那巧儿成衣店的吴巧儿一人会了,如今她出来开店,便是要让这蕾丝之法再次现世。”

“哇……未想这般有来头,本还觉得这七十贯实在太贵,这么一说,还真值得这个价钱,大唐宫廷之物,而今却被梅姐姐穿上身了,教人好不羡慕呢。”

“可不是嘛,我看到这身衣服,想也不想就买下来了。你看着领口之处,还有裙摆下沿,都有巧儿成衣的字样,这字样的形制,也是大唐的时候就设计好传下来的,就此一家,别无分号。”赵大姐转着圈在说话,还故意把那蕾丝裙摆给飘荡起来。

“还真有字,这几个字看起来就不一样,若是小梅妹妹不说,我还看不出是巧儿成衣几个字呢。”说话的大姐四五十岁,微微发胖,却是两眼放光。

“江南之地还传了一语,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三百年传承,大唐风华。”赵大姐说得头头是道。

众人解释一脸羡慕之色,刘夫人奉承一语:“还是梅姐姐见多识广,江南流传的话语都知晓,不愧是皇家出身,我等真是远远及不上。”

“那巧儿成衣店在何处?此时上门可有得合身的衣服买?”

“巧儿成衣店就在南城,出了内城保康门,往南走个一二里地就能看到,牌匾都是新的,煞是惹眼。我去的时候,倒是没有见到几件成衣,想来早已被人买去了,你们若是想买,可以先去预订着。”赵大姐大概是在配合甘奇的饥饿营销,至于巧儿成衣店,赵大姐自己显然还来不及去。

“唉……若是买不到,不若劳烦一下梅姐姐,把这身衣服让我带回去,教家中的绣娘看上一看,应该也能做出来,如此倒也不必多等了,还能省下不少钱呢。”刘夫人说道。

赵大姐听到这一语,脑海中想起了甘奇教授的话语,笑道:“诶,何必这般,咱们穿的这身,可不是穿的衣裳,而是穿的文化,你家刘御史不是说你读书少没文才吗?这件衣裳就是大唐风华,还是宫廷传承的手艺亲手制成,就是要讲究,若是自己随便做一件,岂能称得上三百年传承?就是要这领口与裙摆处的‘巧儿成衣’字样,如此才显得与众不同。”

刘夫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心虚问道:“有了这个字样就不一样了吗?”

“那是自然,你想啊,这衣裳形制一出,不得多久,必然满城皆跟风而来。如何才能显得与众不同?那自然就得这几个字来证明你穿的就是与众不同,就是来自大唐宫廷传承手艺,与别人家的小门小户不是一回事。别人那一件花得了几个钱,五贯七贯的,你若是有一件巧儿成衣店的,那得多少钱,七八十贯,能一样吗?只要这一身穿出去,平白就高人一头。这也是给你家刘御史长脸不是?”赵大姐忽悠大法,出自甘奇,就此一家,别无分号。

“梅姐姐……说得在理,咱们穿的,就是得与众不同。”刘夫人深以为然。

众人此时皆是点头:“小梅妹妹不愧是出身皇家啊,就是不一样,想得就是比我们周到。”

一个年轻一点的夫人咬咬牙,接道:“依照梅姐姐所言,我便是咬牙跺脚,也该买上一身巧儿成衣制的蕾丝衣裳。”

赵大姐点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那巧儿成衣没有那么多衣服卖,你们不必着急,当反过来想想,越是稀少,才越是珍贵,若是真卖得满大街都是,那还有什么稀奇之处?好在此时直到巧儿成衣店的汴梁人还不多,你们今日听完了戏,去订上一身,过不得几日就会到手了,刚好正月里节庆,各家亲朋好友来回走动,必然出尽彩头。”

“对对对,小梅妹妹说得对,看完戏我就去订上一身,年节里,看那些狐狸精如何与我比。”这说话的就是那位抓奸在床的张夫人了。

“一起去一起去,咱们一起去,我也穿一穿大唐杨贵妃穿过的衣裳。”

“稍后都一起去,每日在家相夫教子,任劳任怨,一年到头也该犒劳一下自己了。”

赵大姐见得这般反响,终于不再转圈了,抬手作请:“走走走,人也来得差不多了,看戏去,这场戏可以花费了我不少钱呢,比这身衣服还贵。若不是想着姐妹们有许多人没有看过,我可舍不得把这戏班子请回家来唱。”

“小梅妹妹还是这般好心肠,什么好事都记挂着我们。”

“梅姐姐当真是好,比我的亲姐姐都好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嘴抹了蜜

甘奇叫人搬了个座椅坐在城内宅院门口,看着对面七间半铺面,烫金的大字才刚刚做好挂上去,大字之下还有小字: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三百年传承,大唐宫廷手艺。

外面倒是那么回事了,其实店面里面,却还真没有几件衣服,院内做工的绣娘忙碌不止,还有各处送来的布匹,吴巧儿亲自清点付钱。

门口的小厮正在打扫卫生,店内的掌柜在记录进出,店内除了一个掌柜是男的,皆是小丫鬟左右忙碌,甘奇买了一些上好的家具茶具,小丫鬟们拿着布巾擦得一丝不苟。

甘奇就在家门口看着,看着二三十号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带着小厮浩浩荡荡而来。

便听甘奇口中还念念一语:“赵大姐果真是个场面人。”

吴巧儿似乎还有些措手不及,众人围着她问大唐宫廷之事。

好在甘奇早已交代过吴巧儿,但是吴巧儿忽悠起人来,差赵大姐十万八千里,忽悠话语在说,自己还闹得一个满脸通红,脸颊发烫。

直到那些夫人们吩咐小厮付钱的时候,吴巧儿才喜笑颜开,甚至还在街道对面与甘奇笑着示意。

甘奇也是嘿嘿在笑,自得非常。

吴巧儿一通忙碌过后,却又觉得心中不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当,送走众多夫人们,吴巧儿过得街道,走到甘奇面前,说道:“乖官,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就怕过不得几日,满城都在做蕾丝了,怕就没有人到咱们家来买了。”

甘奇摆摆手道:“别人家是别人家的,你这巧儿成衣,必然是金字招牌,与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放心,到时候生意只会更好。”

“但是……若是他们也绣生‘巧儿成衣’的字样,冒充起来,客观们也不懂啊?”吴巧儿说道。

“这个问题,我早已想过了,他们若是跟风做蕾丝,倒也无法。但是若有人绣上了巧儿成衣的字样,那你只管跟呆霸说,叫他去开封府找捕头,诈骗可还能行?这是犯法的。”甘奇其实也知道不可能防得住假冒伪劣,就算是后世有知识产权这一说,也不可能防得了假冒伪劣。

但是正品就是正品,损失是有,那又能如何?买得起的人,依旧会买正品,买不起的人没有假冒伪劣也不会来买正品。假冒伪劣,此时其实还有一些好处,那就是把风气彻底带起来,不仅风靡汴梁城,还能风靡全天下,某种程度来说,假冒伪劣,其实也有广告作用。

吴巧儿自然还是有担忧:“乖官,即便有衙差来抓,怕是也防不住那些人作假的。”

甘奇对这个问题是有深入了解的,大手一挥:“巧儿姐不用担忧,咱们多来一点手段就是,比如咱们开出一个铺面来,收咱们自己卖出去的二手衣,也还兼鉴定真伪。咱们在内衬里缝制一些标记,这个标记不要别人经手,每一件巧儿姐自己来缝,细微的标记即可,缝在内衬里,如此可以辨别真伪之用。而且每卖出去一件,都登记一下顾客信息,还给买正品的顾客发一个纪念契约,签字画押。如此,就算那些买了假冒衣裳的人,也会心虚,买得起正品的人,自然不会去买假冒衣裳。”

“嗯,乖官这办法好,就依着乖官的办法来做。”吴巧儿换了一个笑脸,担忧去了大半。

“巧儿姐不用想太多,跟风之事,算不得什么问题,想要避免他人跟风,有的是办法,比如出限量版,比如更新款式,添加更多的东西,让顾客买都买不过来,让跟风的跟都跟不上。我这脑袋里,多的是办法呢。”甘奇又道。

吴巧儿此时笑得极其开心,点头说道:“嗯,有乖官,我自不用多担忧了。”

甘奇调笑一语:“巧儿姐,我厉害不?”

“厉害呢,乖官最厉害,天下第一厉害。”吴巧儿小嘴抹了蜜一般。

“巧儿姐,我真这么厉害吗?”甘奇笑问。

“厉害,我都说了,天下第一厉害。”吴巧儿又道。

“嗯,看来巧儿姐是真知道我厉害,此事你藏在心中即可,可不能为外人道也。”甘奇点头说道。

十八九岁的吴巧儿,平常里与村中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混得不少,此时回过神来,忽然一个大红脸,“呸”了一口,掩面而走,还左右去看,生怕被人在旁边听到了,口中还有一语:“乖官如今也学坏了,没个正形。”

甘奇笑着起身,把座椅搬回屋内,吴巧儿的事情总算做成了,看着吴巧儿高兴的模样,甘奇心中莫名的有成就感,这一刻的成就感,甚至比运作天下第一武道会还要多。

再出门去的甘奇,便是去遇仙楼了,今日还约了遇仙楼的东家,准备商谈一下球队之事。

遇仙楼的东家倒是好说话,见得甘奇来,招待得极为热情,倒也不仅是因为甘奇出手大方,是要拉拢的客户,更是因为如今甘奇是真正在汴梁城内声名鹊起,如今汴梁城里各地的士子齐聚,唯有甘奇与苏轼兄弟算是真正一曲闻名天下知了。

以后这遇仙楼的东家也还会有求于甘奇,要捧红一个新花魁,少不得甘奇这般的才子来帮忙。

这个善缘倒是好结。

从遇仙楼出来,甘奇又往樊楼而去,樊楼是重中之重,只要樊楼能组队参加,许多事情就简单得多了,东京七十二名楼,几乎就都会来,到时候甘奇甚至都可以开二级联赛。

樊楼里,甘奇是真没有熟人,勉强算得一个熟人的,就是那位樊楼花魁张大家,但是也算不得熟悉,因为甘奇连这个张大家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这樊楼还是得去,甘奇也知道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必然要自己努力,不能总想着靠别人。

甘奇如同业务员上门推销一样,带着甘霸等几个人就到了樊楼。

接待他的小厮还是那天的那一个,眼力非常,见得甘奇而来,早早就快步上前来迎接,口中还有老台词:“小的说怎么喜鹊今日叫个不停呢,原来是甘公子来了,贵客临门,蓬荜生辉,甘公子快快请。”

甘奇抬头看了看,喜鹊没有见到,口中一语:“今日来见张大家,劳烦一下。”

小厮闻言微微躬身:“甘公子海涵,今日真不凑巧,张大家不会客呢,小人给公子介绍另外一位大家如何?”

“不会客?”甘奇脚步一止,又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就说我想见张大家一面,若是今日不见,我下回再来。”

“这个……小人帮甘公子跑一趟吧,不过小人先与甘公子赔个不是,张大家以往不会客的时候,是不见人的。但是小人这就去问,这就去问。”

“嗯,速速去问,我就在门口等你。”甘奇说道。

那小厮急忙跑去,甘霸却在身后一语:“他娘的,什么了不得的花魁,莫不是不知道大哥的厉害?也不去打听打听,开封府包待制都说大哥文才了得,吴先生还说连王爷都夸大哥词填得好。到这里还能吃闭门羹?岂有此理。”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霸爷说得是,大哥那曲词,连我都觉得好,唱来就是好听。”

甘奇摸了摸头,有些意外问道:“哪曲词?你还会唱词了?”

“大哥,我岂能给您丢脸,我当真会唱大哥的词,您听啊,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

“哎呀喂,大哥,他那破锣鸭子嗓唱得难听,你打我干啥呢?若是用我这嗓子来唱大哥的词,一定好听。”甘霸脸上的表情,比窦娥还冤。

第一百三十章 哇……真香!

不得多久,进去的小厮又奔了出来,满脸喜色,到得甘奇面前禀道:“甘公子,张大家有请,张大家有请。”

甘霸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嘿……这张大家还不错,知道我们大哥的厉害。”

甘奇也不多言,只随小厮往里进。

这小厮一边往里去,口中还一边说道:“甘公子当真不同凡响啊,张大家以往休息的时候可是从来不会客的,未想今日一听得是甘公子,立马吩咐小的出来请了。”

“是吗?”甘奇倒也不那么相信。

“甘公子,张大家向来洁身自好,从来不与人多交际,这是汴梁城内人人尽知的,今日却见甘公子,当真是出人意料之事,连小的都没有想到。”小厮大概是听出了甘奇不那么相信的语气。

甘奇稍稍想了一下,倒也能明白过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能成为汴梁第一花魁,自然需要与众不同,这与众不同就是不与人过多交际。这就叫作高冷,越是保持腔调,越是奇货可居。越是那种交际花一样的,反倒落了下乘。

张大家落座在一个阁楼二层,倒也不是闺房,算是小厅,身旁还有伺候丫鬟,这小厅里别的东西不多,就是书多,兴许这里可以算作一个书房了。

甘奇一人上得小厅,见得这书房模样,便也知道这位张大家在樊楼里的地位还真不能小觑了,平常风尘女子,哪里能有这种待遇,还能有一间自己专门的书房

甘奇上前见礼,张大家也起身回礼。

小丫鬟在一旁煮茶,其实宋朝的茶,与后世的茶并非一回事。后世用水泡茶的方式,源自明朝。明朝之前,比如宋朝,更多是煮茶的方式。

就好比煮汤一般,把茶叶放在小壶小锅里煮,还不仅仅是煮,是真跟煮汤一样,还会放调料,盐巴,甚至姜蒜。这种用茶的方式,在后世还有少数民族依旧沿用。

宋朝还有另外一种喝茶的方法,那就是抹茶法,把茶叶烘干,磨成粉末。这种抹茶法后来传到了日本,日本一直沿用到后世,抹茶法在日本极为流行,后来抹茶饮料在中国又慢慢流行起来。

小丫鬟在煮茶,甘奇还特意嘱咐了一语:“清汤即可,不必调味。”

丫鬟虽然有些奇怪,却也照做了。甘奇的习惯上,自然还是觉得茶叶本身的味道更好。宋朝人喜欢加调料,也是因为盐这个东西是贵重物品,加盐的茶水来招待客人,显得隆重,不加盐的茶水招待客人,就会显得有些主人家小气。

却是甘奇这么一语,听到张大家耳中,却还觉得甘奇与众不同,开口问道:“甘公子缘何喜欢清汤茶水?”

“茶叶本身就清香味美,加了调料之后,反倒让茶叶本身的清香与甘甜回味都失去了,若是茶水与菜肴同味,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倒不如就饮清汤,如此才能真正享受茶叶之中的味道。”甘奇答道。

张大家听得甘奇的理论,想了一想,点头说道:“甘公子此言,颇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那奴家今日也随甘公子饮一饮这清汤茶水。”

甘奇闻言,稍稍一想,说道:“也罢,那今日这茶就由我来煮吧。”

说完甘奇起身,走到小炉子旁边,接过了丫鬟手中的茶叶包,然后凑到鼻子上闻了一闻,清香扑鼻,说道:“此茶来自福建,乃青茶类别,又经发酵,虽然发酵时间不长,却是清香更甚,煮之可惜了。”

其实甘奇手中的茶,后世有个名称叫作“铁观音”,只是宋朝还没有这么一个称呼。

“未想甘公子如此擅长茶道。”张大家先是夸奖一语,随后又有疑问:“甘公子说此茶煮之可惜,那不煮,又该如何饮用呢?”

甘奇低头看了看小炭炉上已经烧开了的水,便把水壶提了下来,放到一边,答道:“可以冲泡之法,茶叶本是娇嫩之物,沸水煮之,稍一煮老,清香便失,再多煮,则甘甜也失,反而苦涩尽出。所以冲泡之法最佳。”

后世对于茶叶饮用方法的研究,早已很成熟了,如何保持最佳的口感,也有一套简单的办法。甘奇自然不会不懂。

此时的张大家只觉得新奇,直接拿热水泡一泡就喝,心中也不那么相信,但也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期待甘奇说了这么多道理,最后是不是真的能把茶水做得清香甘甜。却见甘奇把沸水提下来之后,又并不动手去泡,口中说道:“甘公子,再不冲泡,怕是这热水就冷了。”

甘奇微微一笑,摆手说道:“沸水泡茶,也是不美。待得水温稍稍一凉,才是绝佳。”

后世泡茶之法,沸水是不合适的,八十度左右最佳,所以刚刚沸腾的开水,必须要凉上一会。

张大家见得甘奇连泡茶的水温都有讲究,不免又信了一些,笑着说道:“哦,原是这般,未想甘公子不仅文才无双,对这饮茶之法也如此有研究。”

张大家笑着夸赞着,却是一旁的丫鬟却连连撇嘴,这丫鬟自小就跟着张大家长大,与其说是丫鬟,倒不如说是妹妹一般。在这丫鬟心中,大概是觉得甘奇在这里一通乱忽悠,张大家还得笑着配合奉承着,心中岂能好受?只觉得自家小姐正在受委屈。

待得片刻,甘奇说道:“水温差不多了。”

已经有了期待的张大家微微抬手:“甘公子请。”

甘奇点头,把茶包里的茶叶取了一些放在茶杯之内,然后倒水而入,盖上盖子。

张大家已然等着在喝茶了,却是稍稍一等,又见甘奇拿起茶杯,反倒把茶杯里泡出来的茶水给倒了出来。

张大家不明所以,问道:“莫非甘公子的茶水没有泡好?”

一旁的丫鬟更是小声答道:“说得天花乱坠呢,却又给倒了,奴家煮了七八年的茶了,哪里有茶不煮就喝的?”

小丫鬟多少有点恃宠而骄,大概也学了张大家一贯对男人的高冷态度,却是年纪太小,还不懂得进退有度。

张大家听得丫鬟之语,连忙伸手一拦,与甘奇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甘公子勿怪。”

甘奇又岂能跟一个小女孩置气?只笑道:“无妨,这一泡茶之所以要倒,便是因为茶叶在采摘烘焙发酵的过程中,会参进去许多杂物,影响口感,先洗一道,便可让茶叶保持口感。也可让茶叶舒展开来,待得第二泡的时候,便可充分与水交融。”

张大家听得甘奇一解释,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原道是这般,今日当真长了见识。所谓俗雅,就在于这些细节的讲究,甘公子当真是大雅之人也。”

小丫鬟听得张大家这么给甘奇捧场,一脸的不快,直觉得自家小姐是被逼无奈的奉承,撇嘴摇头,口中酸酸一语:“也不知到底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甘奇提起水壶,已然又冲了第二泡,水入茶叶,然后盖上盖子,稍等片刻之后,甘奇拿起茶杯,递到了张大家面前。

张大家接过茶杯,带着期待轻轻揭开的茶盖。

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让张大家双眼微微一张,愕然当场。

若是甘奇闻得这茶叶清香,最多就是享受一下,因为甘奇闻过太多次了。

但是张大家则不然,第一次这么直接的闻到了茶叶的清香味,好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也是为何开水泡茶不好的原因之一,因为开水温度太高,挥发太快,茶叶清香就难以保持。

“这……这当真是茶叶泡出来的香味吗?”张大家开口问道。

那小丫鬟已然凑到了张大家身边,自然也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味,惊讶之中还带着疑问,似乎也不相信茶叶这么随便一泡,还能香成这个样子。

甘奇笑着点头,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甘奇也能闻到那淡淡的清香味,问道:“张大家尝一尝,慢慢尝,当回味其中。”

张大家小口微微凑近杯沿,喝了一口,水热,但并不烫,口鼻之内,香味四溢,茶水吞下,当真回味甘甜,美不可言。

这般的茶水,其实不用多少词汇来形容,唯有一个词即可,那就是“清爽”。

便听张大家答道:“甘公子此等饮茶之法,胜却世间无数,今日饮得甘公子这一杯,其他饮茶之法,当真味同嚼蜡,奴家佩服,奴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着张大家一脸崇拜的模样,甘奇自得一笑,却不多言,取来另外一个茶杯,自己也泡上了一杯,然后抬起,微微一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喝得一口,口中一语:“一般一般,今日这煮水之壶差了些,当用紫砂壶,如此才是最佳。”

张大家已然是一脸崇敬之色,又再饮茶,正在享受口腔里的清香四溢。

却是那小丫鬟见得张大家脸上的神色,半信半疑,问道:“小姐,这茶当真如此好喝吗?”

甘奇看了看这小丫鬟,便顺手再泡上了一杯,笑道:“小姑娘,别撇嘴了,你也来一杯。”

小姑娘将信将疑接过茶杯,揭开杯盖,闻了一闻,饮上一口,脱口而出:“哇……真香!”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落

小丫鬟性子天真,脱口而出一语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反应,忍了忍享受的表情,又喝一口,心中却觉得真的又香又甜。

甜这种味道,在古代是不那么容易享受到的,特别是一般人家,想要吃到甜味,难上加难。虽然中国本就有甘蔗,甘蔗长在南方,此时还多在两广福建海南之地才有,唐朝就有比较成熟的熬糖之法,但是北方想要买到糖,价格贵得吓人。

在北方,有时候甚至蜂蜜反而比糖便宜,但是蜂蜜也是稀少之物,贵得吓人。古代的瓜果之类,甜度也远远比不得后世经过各种培育选优的瓜果,所以甜味这种享受,在古代平常人家,可见有多难。

所以这茶叶回味中的甘甜,古人远远比后世之人要敏感许多,更觉得味美许多。

说到古代中国的味道,还有一种不得不说,那就是“辣”,古代中国人,是没有享受过后世之人尝过的辣味的,因为中国古代没有辣椒,得一直到明朝中后期才有辣椒传入,慢慢栽种流传。

古代中国人吃的辣,大多来自茱萸这种植物,成熟的茱萸,带有一点点辣味,后世常吃辣的人来吃,那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辣味,其中还伴随酸味。

小丫鬟一口一口的喝,终于还是又开口说道:“小姐,当真甘甜可口得紧呢。”

主仆二人片刻就把一杯茶水喝完,还意犹未尽。

小丫鬟拿着茶杯,眼巴巴看着甘奇。

甘奇笑着给小姑娘再舔热水,口中说道:“如此还可几泡,反复来饮,如这般茶叶,四五泡就差不多了。”

小丫鬟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语,反而接了一语:“甘公子,可不可以教一教奴家如此泡茶?”

“这有何难,照着刚才那个步骤来一次即可,水不可太热,也不可真凉。先洗后饮,洗茶不可太久,如此而已。”甘奇说道。

小丫鬟连连感谢:“多谢甘公子。”

小丫鬟的态度转变,甘奇也并未当回事,见得小丫鬟已经拿起水壶去给张大家加水,甘奇便道:“张大家,此来是有事相商。”

张大家放下茶杯,笑道:“奴家小名淑仪,甘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甘公子今日传授这泡茶之法,奴家无以为报,若是能在何事上帮衬甘公子一二,那是奴家的福气。”

淑仪,出自古代女子官名的用词,淑媛、淑仪、修容、修仪、婕妤、容华等等,听起来当真很有感觉。却是不知为何到得清朝,都成了什么贵人、常在、答应……难听至极。

“那就不多客气了,我正在组织一个赛球的活动,邀请了城中许多商户参与,那遇仙楼就是其中之一,此来也想樊楼派人参加,所以特地来此一趟。”甘奇说道。

“哦?赛球活动,需要多少人手?”张大家颇有兴致问道。

“一个队伍差不多二十人即可,多则很好,需要壮硕的汉子,队伍以樊楼冠名参赛。”甘奇说道。

“甘公子如此在意这赛球之事,奴家应了公子就是。”张大家答得极为爽快。

甘奇却有些诧异,倒是没有想到张大家一个楼内的花魁,竟然能做主这些事情,甘奇此来,本还想问问东家是谁,让张大家邀约一下,未想张大家直接就答应下来了,便问道:“淑仪姑娘可以做主?”

张大家微微一笑,眼眸灵动一闪,睫毛轻轻抖动,说道:“些许小事,奴家自是能做主的,奴家也想请甘公子帮个忙。”

“淑仪姑娘但说无妨。”

“奴家想请那演梁祝的戏班在正月初二到樊楼来演一天,不知可否?”张大家双眼带着期待看向甘奇。

甘奇微微一想,答道:“好说好说,不仅可演梁祝,还可在樊楼演上一出《窦娥冤》。”

甘奇真是一个生意人,便是知道张大家邀请戏班子,肯定是樊楼有大活动,窦娥冤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宋朝社会,一年下来,能真正全民娱乐庆祝的时候极少,就只有过年到正月十五元夕这段时间了。到得元夕,就是高潮,元夕一过,那就接着再忙碌一年了。就连官员休沐,一次大多也是一天而已。

“奴家谢过甘公子。”张大家起身福礼。

却是一旁的小丫鬟,此时自己动手几番,终于也泡出了茶,递到甘奇面前,一脸期待说道:“甘公子,奴家也泡了一杯,甘公子尝一尝。”

甘奇随手拿起茶杯,饮得一口,笑道:“就是这么回事了,不错不错。”

小丫鬟闻言大喜,又道:“多谢甘公子教给奴家这泡茶之法,奴家往后便让楼里所有人都以此法来招待客人,便说这泡茶之法,出自汴梁城甘公子之手,好叫他们都知道甘公子的厉害。”

甘奇看着这个前倨后恭的小丫鬟,笑了笑,并不多言。

小丫鬟却又自言自语:“甘公子姓甘,这茶水又清香,又甘甜。不若就叫甘氏泡茶之法,极好极好。”

甘奇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起身,说道:“淑仪姑娘,那在下今日就先告辞了。”

倒是那位张大家闻言一愣,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失落,却又是笑脸一福,说道:“奴家送甘公子。”

甘奇也是太不解风情了一些,只为正事而来,正事谈完了,就要走。才子佳人,本该风花雪月一番,一个弹琴唱曲,一个挥毫泼墨。

啥啥都还没有,就泡了个茶,甘奇就要走。

连那小丫鬟都开口问道:“甘公子不多坐一会吗?”

甘奇还摆摆手道:“不了,时候不早,下次再来。”

好吧,这回那位张大家,唯有真的起身来送了。上一次她就有过失落,这一次显然更加失落。

是否人性本就如此?就如张大家平常里保持高冷的格调,就能奇货可居,反而让人趋之若鹜,甚至成了整个汴梁城的头牌花魁。此时甘奇也是如此,并不热衷与这些花魁人物风花雪月填词作曲,反倒让这位张大家也倍感失落。

大概人性真就如此吧!

甘奇走在头前,张大家随在身后,小丫鬟若有所思慢慢跟着。

却是这一送还好,此时不过刚刚黄昏,正有许多人刚来,正往樊楼里进,见得张大家亲自在送一人,许多人都停下了脚步往这边回廊看了过来。

有人开口问左右友人:“那可是张大家?”

“正是张大家,也是奇了,张大家怎么还亲自送人出门去?”

“何人这般有脸面,还要张大家亲自相送?”

“莫不是皇子不成?”

“胡说,官家哪里来的子嗣?”

“嘿……我见过此人,他就是……”

“是谁?”几个人凑脸来问。

“甘道坚,你们不认识吗?甘奇甘道坚。”

“原道是甘道坚……”

“罢了罢了,往里面走吧,别停在这里看了,倒教人觉得失礼。”

“竟然是甘道坚,走吧走吧……”

“原来甘道坚长这般模样了,也不见他有多么俊秀嘛,比我还差了点。”

“走啦走啦……”

似乎又有人觉得失落了。

(感谢大家一周来的投票与支持,老祝马上要上架了,这周已在强推,没有大家的支持,老祝也走不到今天,再次谢谢大家。也感谢这一周今月照古尘、自酌自饮自逍遥、书友20170717202445469、村子里的鸡、小贼姚姚、贫僧佐罗、深海的带鱼、项邑、徐州晨光数据、就是这么666、凭窗望湖等书友的打赏。谢谢大家,上架爆肝!)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甘家村的年

除夕,过年,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节庆。

之所以中国人会人为的把一年的结束与开始设定在这个时候,不仅仅是以为春天来了,也还因为这是农耕民族里唯一一段真正无所事事的时间。

乍暖还寒,积雪还未彻底消融,万物复苏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土地不用管,气候又还寒冷,这么无所事事的时候,不用来节庆岂不是浪费了

甘家村里,热闹非常,村里以甘霸为代表的暴发户们,用箩筐挑着钱进城,再用箩筐挑着好吃好玩好用的东西回来。

小孩子们聚在村口,见得有人回来,便会拥上去看看。

甘霸把自己的担子放了下来,从箩筐里拿出一个纸包,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蜜饯,蜜饯就是甜味的腌制水果,桃杏李枣柿,这是富贵人家的小零嘴。

甘霸笑呵呵先往自己嘴里连塞几个,然后把纸包摊开,一边嚼着嘴巴里的东西,一边喊道:“一人一个啊,一人一个,谁拿多了,讨打。”

孩子们伸着手,挤作一团,甘霸一个一个的发:“你的,滚蛋……你这个最大啊,拿好,赶紧往后面去……你这小不点瘦得紧,给你两个,一边呆着去……”

发完蜜饯,听得孩子们的感谢,甘霸还笑着骂咧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吃了老子好几百个钱,老子自己才吃四个,都滚蛋滚蛋……”

边说着,甘霸挑起了自己的担子,笑呵呵准备往家而回。

有一个小孩大喊一语:“霸叔,甘少爷寻你过去干活呢。”

甘霸闻言,骂道:“他娘的,不早说,待老子在这里给你们发东西,误事了……”

小孩子把蜜饯放在嘴巴里轻轻咬下一丁点,尝着甜味,反复嚼来嚼去,久久舍不得吞下,口中还答:“快去吧您呐,去晚了,少不得挨甘少爷的揍了。”

甘霸挑着担子,提腿就去踢,却是也没有踢到,气呼呼而走。

甘霸到得甘奇家中,正见得甘奇蹲在地上,奇怪问道:“大哥,你蹲地上作甚呢?”

却见甘奇拿着一个燃着火的小木棍,把木棍往地上一杵。

立马火光四溅,还伴随着“呲呲”声。

甘霸看明白了,问道:“大哥,你怎么把爆竹给拆了?这都不响了。”

爆竹,此时已经有了,只是火药的威力实在不大,影响火药威力大小的条件有很多,比如配方,配方是很重要的一点。但是配方还不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配方这种东西,就是一个数据,数据对了,就简单了。

主要还有硫磺硝石的生产工艺与纯度问题,乃至木炭的纯度问题,这些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的。就说木炭,工艺上不难,甚至满大街都有人在卖,但是这些木炭,大多纯度不高。

甚至连后世九十年代的木炭,纯度也不高,木炭点燃在火盆里,时不时还会浓烟滚滚。直到机器来生产木炭了,木炭才真正变成了无烟。

所以这样生产出来的黑火药,威力也就大不了,甚至只求一声响的爆竹,合格率也并不高。

可见这些宋朝黑火药想要变成大规模使用的武器,还真不是配方就能解决的问题。

甘奇此时就是想看看这黑火药的效果,见得甘霸进来了,也不回答甘霸的问话,而是转头抬手一指,说道:“书房里我写了二百多幅春联,你带人挨家挨户去送一下,若是还不够,再来与我说,我下午在写一些。”

“大哥,你一个上午就写对联了?”甘霸问道。

甘奇点点头,却在拿手拈起燃烧过的火药,在手中碾了几下,摇摇头,把燃烧的小木棒一扔,拍了拍黑乎乎的手,站起身来。

“笔墨纸可贵着呢,大哥,你就是太心善。”甘霸又说了一句老台词。

甘奇摇头说道:“村里识字的不多,往年许多人家也舍不得花钱去买春联,今日反正无事,写了这么多,就当是练字了,你赶紧去送吧。”

“得嘞!”甘霸往书房里进。

甘霸带着人去送对联。

甘奇刚琢磨完了火药,又开始琢磨起了活字印刷,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者毕昇,刚死了大概六七年左右,活字印刷也还没有真正推广流行起来,还只在几个印刷小作坊里开始使用,而且还远在淮南西那一带。

活字印刷真正兴起,按照正常的推广速度,还得几十年时间。

甘奇正拿着一个木头小方块慢慢刻着,刻出几个字,排好,涂上墨水试一试。因为甘奇不久就要用上这些东西,这也是他进太学的时候要拿出来的法宝。

试验了几次,效果还不错,只是甘奇的雕刻水平实在不行,但是甘奇也很是满意。

甘霸那边正在送对联,也给甘正家送了一幅。

甘霸把对联往甘三爷的手中一塞,还不等甘三爷反应过来,甘霸又飞奔往下一家去了。

甘三爷站在门口,看着甘霸敲开隔壁的房门,口中正说道:“九叔,我大哥写的对联,特地吩咐我送来,你赶紧贴门口上。”

那位九叔接过对联,笑呵呵答道:“多谢多谢,要说你呆霸啊,如今算是走了运道了,有这么一个大哥,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甘霸嘿嘿一笑,说道:“九叔,我大哥可心善得紧,你们家这一年也赚得不少吧?九婶在相扑场外的茶摊,我大哥都不让我去收钱呢,地方都白给你们用了。”

九叔笑着点头,还道:“呆霸,先别走,你等上一等。”

说完九叔回头往屋里去,片刻又出来了,手中提着一串腊肉,说道:“带给你大哥,就说是九叔的一点心意,九叔家中也没有是好东西,就这腊肉还算拿得出手,也谢你大哥为村里铺的路,挖的渠。”

甘霸倒也不客气,一把接过腊肉,如抢一般,还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九叔您这样的抠门人,还给被人送起了肉。可不得反悔啊,我走了,你可别到时候说是我抢你的。”

说完甘霸起步就走,生怕九叔后悔了。

九叔一脸纳闷,骂道:“呆霸儿,你这个小兔崽子,九叔我是那样抠门的人吗?”

“吃您老一块肉,可不容易。长这么大就没吃过您家东西,你可别追出来了,送出去就不能再往回要了。”话语还在说,甘霸已然奔出了十几步外。

隔壁的甘三爷,见得这一幕,心中莫名不是滋味,摊开手中的对联,看了看,往地上一扔,自言自语:“这般字迹,也敢写出来丢人现眼,还是我家正儿的字写得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破烂货

正月初二,樊楼里人流攒动,张大家不仅自己要准备表演之类,还得安排着诸多大小事情。

这一点是甘奇没有料到的,原来张淑仪这么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竟然就是这樊楼平常里真正的管事之人。

这个姑娘不简单,甘奇如是在想。

其实今日这樊楼,并非什么高端诗会,真正的高端诗会是那元夕当夜,所以今日并未来多少文人士子,来的多是平常里在樊楼捧场的一些有钱人。

要说樊楼这个地方,也是真正的雅俗共聚之地,作不来诗词的,前楼听曲听书,左右看舞看戏,比一般地方好上太多。文人士子们来此,大多都会越过前楼,过得雅苑,到后楼去。

张大家并不出现,而是在幕后安排着这一切。

今日樊楼,就像是一个春节庙会一般。

所以甘奇特地把甘霸、周侗、狄咏一起带来赶“庙会”,旁边还有十几个甘家村的兄弟,共坐了两个圆桌,带着他们一起见见世面,难得节庆,也该一起娱乐娱乐。

大厅之内,客人越来越多,樊楼前楼的大厅,不知比后楼大了几倍。

宾客越来越多,吵杂一片。

头前一桌,几个年轻公子更是大声左右推杯换盏,几乎掩盖住了头前伶人唱曲之声。

即便如此,也无人出言去说,反而时不时还有人提着酒杯那几个年轻公子走去,恭恭敬敬见礼,敬酒几杯,然后赔笑几语,回到自己桌案之上。

富二代官二代这种身份,自古就有,其实并不贬义。因为有许多富二代官二代,本身也极其优秀,比如王安石、司马光,都是官二代,只是王安石父亲的官比司马光小了许多,司马光的父亲当过三司副使。苏轼苏辙,那就算是富二代了。

而今日头前那一桌之人,十有八九是汴梁城里的官二代,但是说话之间,粗俗得紧,大庭广众之下,喝起酒来,扯着嗓门吵吵嚷嚷,声音都掩过了弹琴唱曲之声,旁人还不敢制止,这明显就不是那种真正读书人的做派,所以这些人平常里也不会出现在那些文人诗会之中。

此时有一个老妈妈慢慢走了出来,先是见礼,然后开口:“诸位官人,樊楼今日特地把近来风靡汴梁的戏班子请来了,先唱的就是那《梁祝》,还有一出以往从未唱过的《窦娥冤》,待得他们把台子布置一下,好戏马上开场。”

此言一出,满场反响热烈,已然有人大声喊道:“好,速速出场来唱,那《梁祝》我可看过一回,与其他的戏全然不同,当真是一出好戏。”

老妈妈笑了笑,左右又是见礼,说道:“诸位官人既然如此想看,还请稍后不要吵杂,免得唱词不能入耳,奴家拜谢诸位,再谢再谢。”

老妈妈这般话语,自然是提醒某一些人的,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去说,唯有如此提醒一下。

似乎也有人知道老妈妈就是提醒的自己,起身就是一语:“快开场吧,哪里那么多废话。”

老妈妈笑容立马尴尬起来,连连点头躬身,口中说道:“宋公子稍待,宋公子稍待,奴家这就去安排。”

甘奇此时才真正注意到头前那一桌人,老妈妈如此反应,可见那位宋公子的身份着实不简单。甘奇也发现了那位宋公子身边,竟然还坐了一桌手持兵刃的汉子,这些汉子从衣着上看,就不是小厮护卫的身份,反倒像是江湖人物,面色之上颇有点凶神恶煞的味道。

这一点让甘奇有些吃惊,按理说官二代这种身份,哪里会与江湖匪类打交道?

再看一会,甘奇又发现那位宋公子竟然还不是主座,而是陪坐,主座上还坐有一人,锦衣华袍,抬杯豪饮。

此时舞台道具已经布置好,乐音一起,梁祝上演。场中吵杂立马就小了许多。

只是头前那一桌人,戏是要看的,口中话语也是要说,该推杯换盏的时候,毫不在意其他。兴许也是因为他们坐在最前,也就没有听不清楚这个问题了。

甘霸看了看甘奇,说道:“大哥,戏都开始了,这些人还不禁声,待我去与他们说道说道。”

甘奇抬手拦了拦:“不必了,待得看进去了,自然就不会吵杂了。”

满场所有人都认认真真在看戏,不得片刻,头前那一桌的人果然声音小了下来,这梁祝当真是有魅力的。

只是过不得片刻,又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只见头前那一桌主座上的那个锦衣之人忽然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台子之下,所有观瞧几番,忽然抬手一指正在唱戏的李一袖,大声说道:“你可是李一袖?你是李一袖。”

却见那位宋公子也连忙起身跟了上去,问道:“德彰兄,怎么了?你认识那梁山伯?”

这么一幕,戏台上的李一袖唱词一止,尴尬得左右看了看,不知如何是好,整个戏都停住了。

那位德彰兄似乎脸上还有怒气,答道:“认识,岂能不认识,这不就是遇仙楼的头牌花魁李一袖吗?头前在那遇仙楼,她还对我不理不睬,说我作的词太差,转眼间,她倒是到这里来抛头露面了,原还以为她是什么冰清玉洁了不得,原道也是个破烂货,听说哪个傻子花了一万多贯给她赎了身,如今怕不是又转手把她卖出去了?”

宋公子点点头,笑道:“哦,原道是这般啊,青楼里的女人而已,总归都是破烂货,德彰兄不必过于挂怀。”

台上的李一袖看着满场众人,急得连忙答道:“文公子,有事可否稍后再说,且待奴家把这戏唱完,行不行?”

李一袖几乎都在求了,这位文德彰却还不依不饶,抬手指着她说道:“你给我下来,如今谁是你的主人,把他找来,爷要买下你,原先你跟爷面前装得冰清玉洁,爷此番把你买回去,好叫你知道厉害。”

宋公子闻言,眼神一转,连忙说道:“德彰兄,你想要这女子?小弟买来送给你就是。”

文德彰点点头,说道:“存仁,吩咐你手下之人上去把她给我拉下来。”

显然宋公子名叫宋存仁,听得这一语,已然往旁桌一挥手。

十来个带着兵刃的江湖汉起身,便要往台上而去。

此时老妈妈飞奔而来,连连作揖:“宋公子,文公子,看在奴家的面子上,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出了樊楼再说?奴家这里做着生意呢,来往都是脸面的人,搅了大家的雅兴,多少也有些不美,二位公子多多担待。”

却见宋存仁抬手一挥,说道:“什么脸面,这汴梁城,还能有人比德彰兄有脸面。德彰兄看上的这个女子,你速速去把这戏班子的东家找来,想来转手几次的破烂货也值不得几个钱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混迹江湖的宰相之子

老妈妈已然不知如何是好,却正见得甘奇气冲冲从后面走来。

这老妈妈倒是心善之人,看得面前这位文公子一眼,连忙往前去迎甘奇,还不等甘奇出言,老妈妈已然开口:“甘公子切勿冲动,此乃当朝文相公之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老妈妈之心善,如此先行提醒,就怕甘奇得罪了人,为甘奇避祸。

甘奇自然知道文相公是哪一位,就是那位文彦博,按理说文家也是书香门第,文彦博的孩子,应该也是文人士子这一类。但是眼前这个文公子,如何也不像是那读书人的做派。

甘奇开口一语:“文公子,你想买下一袖姑娘?”

文德彰回头打量了一下甘奇,问道:“看来你就是正主了,说吧,开个价。”

一旁的宋存仁也说道:“开个价吧,我现钱付给你就是了。”

老妈妈又连忙给甘奇介绍一语:“这位是莒国公之子。”

老妈妈是真怕甘奇惹了祸事,怕甘奇得罪了人,往后仕途受阻。

听到“国公”二字,甘奇一脸疑惑,心中也在回想,当朝姓宋的国公?如今甘奇常与苏轼、赵宗汉在一起,或多或少也会提到许多人,谈到许多朝堂上的事情。所以对这个时代朝堂上的大佬慢慢也有一些熟悉了。

待得想得片刻,甘奇终于想起来了。实在是因为这位莒国公在甘奇心中太过特殊,北宋朝兄弟两人同榜进士的事情,并非只有苏家兄弟这一次。而是之前还发生过一次,有兄弟二人,一个叫宋庠,一个叫宋祁。

这两兄弟三十多年前同榜进士及第,宋庠是状元,宋祁是探花,宋庠还不止中了状元,而是连中三元,乡试会试殿试,三场皆是第一名,这兄弟二人,当真风头一时无两,这位莒国公就是宋庠。

宋庠在六年前,还拜过相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却是在六年前被包拯弹劾,相位被罢,然后贬成了河南知府,后来又被贬了几处,如今在河阳知县。

为何宋庠会被贬?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家教不严,纵容儿子结交匪类。

这种事情,若是随便听听,好似都不可能发生在大宋朝。状元之子,当朝宰相之子,不认真读书考试去想着去做大官,却去与那些江湖匪类为伍,说出来都让人不敢相信,宰相之子,想中个进士,即便学识差了些,也不是难事,只要不傻,在官场怎么混也不会差。

但是这大宋朝,就有宰相之子不读书不做官,要喜欢混迹江湖。这不是故事,这是真事。

此时甘奇心中只有一个评语:脑袋让驴给踢了。

宋庠这个莒国公,算是菩萨心肠的仁宗补偿给宋庠的,官职一贬再贬,倒是给了个名头安慰了一下。

从古至今,也不知有多少人毁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一个宰相,混成了知县。

甘奇此时反而没有去看文德彰,而是看向了宋存仁,又看了看宋存仁身边那十来个带着兵刃的凶神恶煞,微微皱眉。

这个昔日状元宰相之子,当真是个狠厉角色。

不过,按理来说,宋存仁应该此时随着其父宋庠在河阳当官才是,怎么在这年节时候到京城来了?

甘奇看着一旁的文相公之子文德彰,不免有了一些猜想,文彦博如今在朝堂权柄正盛,莫不是来巴结走动的?想让那位莒国公、知县宋庠能再回东京?

看这位宋公子讨好文公子的模样,想来甘奇也把事情猜得十之八九了。

此时却听宋存仁催促一语:“别多想了,还考虑什么呢?你只管开价就是,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我都允了你,也让你占些便宜,德彰兄喜好的东西,我宋存仁岂能舍不得些许钱财?”

此言一出,台上愣着的李一袖,已然心乱如麻,全身无力,她心中,显然真的担心甘奇把她给卖了。

甘奇看了看台上的李一袖,终于开了口:“那我就开价了,一百八十万贯。”

甘奇一语而出,台上的李一袖更愣了,当面许多人都愣了。

宋存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问道:“多少?一百八……八十万贯?”

甘奇极为认真点了点头,答道:“嗯,一百八十万贯,付了现钱,人你带走。”

宋存仁噗嗤就笑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甘奇,问道:“小子,你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一个青楼女子,你想卖一百多万贯?凭白你也敢来消遣老子?”

甘奇也笑了笑,说道:“买不起啊?买不起还与老子扯这么多?买不起就听戏,听戏的钱你倒是付过了。”

宋存仁闻言大怒:“你小子,你小子还真是在消遣老子?莫不是找打不成?”

老妈妈可是知道这位宋公子昔日在汴京城的厉害,见得事情不对,连忙上前说道:“宋公子息怒,宋公子息怒……”

却见宋存仁抬手一挥,把老妈妈挥到一边,回头与文德彰说道:“德彰兄,今日小弟我一定帮你把这破烂货买到手。”

文德彰点点头,退到一边,只等看戏。他这种身份,没必要与人去争吵,他倒是还自诩宰相家的读书人,岂能与匹夫面红耳赤?自然有人帮他去做。

却听宋存仁大喊一语:“来人啊,给我揍,老子离开汴梁方才五六年,这汴梁城里的人怕是都把来自给忘记了。回来一趟,还能凭白被人消遣了。可都别忘了,我二叔说不定哪日就升官回东京了。”

宋存仁的二叔,自然就是当年的探花郎宋祁。宋庠获罪一贬再贬,这宋家可还有个二叔宋祁,官职一直都在升,虽然慢,但也熬了这么多年,如今挂了礼部侍郎的职,在成都做知府,调入权力中心也是正常之事。这宋存仁倒也没有说错,宋祁过不得年余,还真要调进京城里来。

甘奇闻言,心想坑长辈也没有这么坑的,坑了爹还不够,还要坑叔叔。

左右凶神恶煞的汉子们,虽然没有抽出兵刃,却已围朝着甘奇围了过来。

“这是要打架啊?”甘奇问了一语,颇为无奈。

“打架?老子是要打你,打得你知晓个好歹,打得你知道老子可不是你能消遣的。”宋存仁撸袖子叉腰说道。



刚从医院回来,开始码字。

老祝的父亲出车祸重伤,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颅内有血,锁骨粉碎性骨折,六根肋骨骨折,左手两根骨头都断开了,肺气肿,盆骨骨折。半昏半醒,靠打止痛镇定药才能稍稍入睡,不忍直视。

老祝昨夜在医院守夜,今天换弟弟,兄弟俩轮流来。所以更新时间会不稳定,还请见谅。更新量爆肝也不会少。

现在码字,码完上传,休息了再去医院。

还请大家多多见谅。一号就上架。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宋脑残界

打架这种事情,甘奇还是熟悉的,什么江湖匪类,凶神恶煞的,形容词是形容词,打起架来,谁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甘奇还反问一语:“宋公子这是买卖不成,准备强抢了?”

宋存仁闻言笑道:“哈哈……老子这不是强抢,老子这是强买强卖,到时候汤药费还是要付给你们的。”

话音刚落,宋存仁就看到头前不远有两桌人站了起来,直往这边走了过来。

却见一个肥胖大汉冲到头前,左右环视一眼,便是一声大喝:“是谁?是谁要与我大哥动手动脚?是谁?”

宋存仁面色不改,笑道:“嘿,人手还不少,头前还听闻曹杉这厮被人干死了,如今这汴梁城里牛鬼蛇神都开始出来当人物了,这汴梁城当真没有人记得老子的厉害了。”

昔日宋存仁,宰相之子,而曹杉则是皇亲国戚,两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宋存仁结交江湖汉兴许只是喜欢这般吆五喝六的感觉,出门去威风凛凛,也并不去弄那些生意上的事情,曹杉主要心思还是在钱上。宋存仁不太愿意去惹那皇亲国戚,皇亲国戚也知道这大宋朝的文人才是当家人,知道这宰相家还是得避着点。两人照面上还是有礼有节的,不过宋庠获罪的时候,曹杉还是在人前笑话过宋存仁。

宋存仁是真的准备动手了,还回头与文德彰说道:“德彰兄,你往后站站,看小弟大展拳脚。”

说完宋存仁又看向左右十来个凶神恶煞,自信开口:“弟兄们,可别在这汴梁城丢了我的脸面。”

江湖做派,就是有这么多前戏要演,似乎前戏没有演足了,就好似架都白打了。

却听肥胖的汉子一声大喝:“就是你!”

随着大喝之声,肥胖的汉子两个屁股一摇,已然发力,这汉子胖是胖,一跃也能几步远,动作矫健非常,双拳已然挥起,口中又有一句:“今日让你认识认识老子!”

甘奇见得这胖子已然动手就干,连忙抬手说道:“呆霸儿,呆霸诶,不要……不要……”

肥胖汉甘霸闻言脚步一止,拳还在空中,回头看向甘奇:“大哥,怎么?不能打?”

“不要停!不要留手!”甘奇喊道。

甘霸头已转了过去,重拳挥出,口中大喊:“去你娘的!”

未想那宋存仁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反应及时,加上甘霸还停顿了一下,头一偏便避开了甘霸的拳头。

“再去你娘的!”甘霸一声大呼,后拳又出。

宋存仁抬手一挡,便是这一挡,也让他连退几步,踉跄站稳,可见甘霸手臂力道实在不小。

宋公子已然大怒:“抄家伙,砍他!”

这一语一出,立马刀兵寒光满场,可见宋存仁这个官宦子弟,如今在外地纠结的这些江湖匪类,当真不是等闲泼皮。如此场面,吓得满场众人急忙四处躲避,让出空地。台上的李一袖与萧九奴,更是吓得尖叫一声,紧拽衣袖,全身颤抖。

场面瞬间炸开,狄咏一跃上前,知道此时更要抓紧机会,先下手为强。

周侗也不用多说,一人腰刀才刚刚举起,周侗已然撞进这人怀中,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猛力一扭,却是并未把兵刃夺下,两人反而杠上力气之后,双双往地上翻滚而去,可见这些随着宋存仁从外地来的江湖汉,还真不是易与之辈。

空中还有无数飞向持刀江湖汉的座椅板凳,桌椅板凳还未落地,扔这些东西的汉子们已然欺身上前。

甘奇腰间有一柄宝剑,早已被他拔了出来,左右砍杀。

此时的甘霸,也与那宋存仁撞在了一起,两人也翻滚在地,扭打起来,只是甘霸仗着一身膘肉,一个翻身,就把宋存仁压在了身下。

斗殴火并,在这种并不开阔的地方,场面实在不美,没有了闪展腾挪、哼哼哈呵,反倒都成了扭打撕扯纠缠的局面。

此时还有老妈妈那恐惧尖锐的呼喊:“杀人了,杀人了,快报开封府,快报开封府。”

当真杀人了,鲜血正从甘奇的剑上滴落。

鲜血也糊满了周侗的双手,周侗花尽全身力气,终于在地上把刀夺到了手中。

惨叫已起,一场好好的过年“庙会”,转眼间,便成了这般场面。

此时的文德彰,早已退得远远,看得这般场面,面色煞白,又听得有人喊着报官,他只是稍稍一犹豫,便从人群中出去了。

也是可笑,宋存仁到这京城来走门路,为了文德彰要买一个女子之事,已然与人当街火并,文德彰却是直接离开了当场。

有人向攀附一下当条狗,却并没有人把这条狗当回事。

其实也是可悲。

人言大宋,往往只会想起柳永、苏轼、李清照,却不知这乱宋之乱,到底是怎么回事。且不说一年两次的造反作乱,这宋朝,还当真有许多人脑子有问题。

比如范仲淹写下《岳阳楼记》的第四年,也就是庆历八年,就有四个脑袋有问题的人,这四人本是皇宫崇政殿的亲卫,一天夜里突然准备杀皇帝,四人杀了校尉,抢了武器,提着刀满皇宫追杀皇帝,杀得无数太监与宫女,到处找皇帝,找不到皇帝到底在哪个宫,便放火烧宫。躲起来的仁宗皇帝都听得见外面杀人的喊叫声,吓得不轻。

最后的结局,四个皇帝亲卫,在杀了无数太监宫女之后,被最后赶来的军将捕杀当场。军将赶来之前,这四个人满皇宫杀人,到处找仁宗皇帝,几乎毫无阻力。最后调查这件事情,也没有调查个所以然来,降职了一些人之后,不了了之。仁宗自己也纳闷,几乎都找不到这四个崇政殿亲卫要发疯的原因所在,就是不能合理解释动机。

虽然也有一些阴谋论的解释,但是连当时的那些朝堂大佬都不相信这些东西。因为仁宗就算死了,继位人选也不是皇家人能决定的,而且这些皇家子弟,也没有这个能力来影响朝堂之事,就算是赵允让,也不可能影响得了大宋朝这些指着皇帝鼻子骂的文人。皇家子弟,更不存在兵权这一说。

至于其他什么报仇之类的,就更不可信了,仁宗这样的皇帝,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与自己皇宫里的亲卫有仇?还是四个不同的人都有仇,这四人连姓氏都不一样。皇家亲卫,本来就是有出身要求的,不说什么开国功勋之后,也是根正苗红的功勋人家,都是既得利益阶层。

这种事情若不是历史明确记载,听起来都不像是大宋这一朝能发生的事情。

状元宰相之子,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大宋脑残界的典型代表。

而这个脑残界代表人物,正被甘霸压在身上一通痛揍,揍得满脸是血。

一旁还有各种刀兵砍得那到处飞来的桌椅板凳木屑横飞。

时不时还有板凳敲击脑袋发出的闷响声。

正听得脑残界代表人物宋存仁开口大喊:“快来救我,快来把这厮拉开!”

六七个人冒着桌椅板凳,往甘霸一拥而上。

甘霸只感觉天旋地转,一回神,已然滚落一边,口中骂道:“干你娘,谁推老子。”

(老祝不会停更的,马上上架,怎么也会更新。说直白一些,赚钱很重要,特别是现在用钱的时候。还请大家一定看正版,不要看盗版,谢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放开你甘霸

甘霸跑起身来准备再次欺身而上,却见六七个持刀汉子把宋存仁拉了起来,护在中间。

宋存仁满脸疼痛,鲜血一脸,抬头看得左右,开口大喊:“走,先走再说。”

架没打赢,这不是宋存仁的心虚之处,开封府才是能吓到他的地方,因为他现在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没有了宰相爸爸,在这汴梁城里岂能不心虚?兴许也是因为宋存仁忽然发现文德彰不见了,没有了文宰相这个儿子在场,那就更心虚了。

甘霸见得宋存仁一行人抬腿就跑,连地上的伤员都不顾,起身就要去追。

却听甘奇又道:“呆霸儿,不要……”

“大哥放心,我一定不停,追到为止。”甘霸头也不会。

“呆霸,不要追!”甘奇喊道。

头前甘霸闻言踩了个急刹车,搓出去好几步才停住肥胖的身形,转头问道:“大哥,怎么又不让追了?”

甘奇答道:“罢了,那些人利刃在身,怕有个狗急跳墙,安全第一。追到外面宽阔地,没有桌椅板凳之物,过于凶险。”

甘奇不追,便是怕有个万一。到了外面去追狗急跳墙的,与在这桌椅板凳堆里与人打架可不一样。甘奇如今当真不愿意身边人有个折损。

甘霸停住了脚步,对着跑出去的背影骂骂咧咧。

甘奇环视一圈,看着满场狼狈模样,早已空无一人的大厅,摇了摇头,走到台上。

李一袖已然瘫软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多谢主人。”

甘奇叹了一口气,把剑收入鞘中,俯身扶起李一袖,说道:“不用谢,既然我把你买回来了,那就不会让你再到别处去,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甘家的人。”

这一语,李一袖听得热泪盈眶,忍都忍不住。这个时代的小妾丫鬟家奴,不说卖了,送出去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自从被甘奇重金买到家中,李一袖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

甚至刚才,李一袖心中还觉得甘奇十有八九会把自己高价卖了,因为甘奇一直以来并未对她表现得如何亲近亲密。

直到听到甘奇开了个一百八十万贯的价格,李一袖才知道甘奇不会卖了自己。此时再听这一语,李一袖心中的感激感动,溢于言表。

美人又如何?花魁又如何?头牌又如何?琴棋书画又如何?

一朝风尘女,良家何其难?人老珠黄时,此生徒阑珊。

“奴家……”李一袖已然泣不成声。

一旁的小姑娘萧九奴,也在嘤嘤哭泣,甘奇看了看她,也说了一语:“你也一样,既然入得我甘家门庭,往后这一辈子就在甘家了。”

萧九奴轻轻“嗯”了一声。

此时老妈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走到甘奇面前,心有余悸说道:“甘公子,你可还好?”

甘奇点点头:“还好,几个小毛贼,不在话下。”

“这就好这就好,奴家已然差人报官去了。”老妈妈说道。

甘奇看了看左右,问道:“这戏今日还演吗?”

老妈妈看着满场狼狈,好菜好酒,打翻满地,心疼不已,但也知道这戏今日是演不了了。

却听一人从侧门刚刚走进来,答道:“演,继续演,待得开封府的官差来了,调查完毕,接着演,把小厮都派出去,把客观们都请回来。让人把这里打扫一下,重新上菜上酒。”

说话之人,是刚刚赶来的张淑仪。

老妈妈点头应承,转头去吩咐。

张淑仪却盯着甘奇在看,看得片刻,说道:“世间如甘公子这般重情重义的男人,早已不多了。”

甘奇被忽然夸得一语,又看了看张淑仪,感觉有些怪怪的,回了一句:“张大家看戏否?新戏窦娥冤。”

张淑仪点点头:“嗯,愿随甘公子看一场。”

甘奇微微作请:“坐。”

杂乱之中,两人落座。

开封府郑中和来了,调查了几番,搞明白事情原委,拿了地上的五个没跑了的伤员,便带人去追贼人。只是贼人大概早已逃远了。

不知这一回,那位状元宰相莒国公宋庠,会不会连县长都做不了的,兴许该做个副县长了。

这个状元宰相,史书明确有记载,疼爱儿子,大的儿子不争气,就接着疼小儿子,也是让人无语之事。倒是这儿子也不白疼,至少这儿子还知道上东京来帮老爹找门路。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此一举,要说走门路,当过宰相的宋庠,门路岂能不比儿子多?兴许这儿子此行的动机,主要还是不想当个县长的儿子,而是希望自己能回到这东京城里来。

戏剧接着演,惊魂未定的看客们,三三两两回来了,却也坐不满这大厅了。

梁祝最后一曲唱罢,化蝶而飞。

张淑仪掩面在泣,频频回头来看甘奇。

甘奇似乎并未注意,只等着窦娥冤。

窦娥是真冤,从小丧母,父亲是个穷书生,父亲为了凑赶考的盘缠,便把窦娥卖给了蔡婆婆家当童养媳,不想蔡婆婆的儿子又病死了,婆媳二人相依为命。当地恶霸张驴儿看上了窦娥,打起了她的主意。奈何窦娥不从,张驴儿便想毒死蔡婆婆来威逼窦娥,只是没有想到阴差阳错,张驴儿误把自己的老爹给毒死了。

张驴儿便把窦娥告上了楚州府衙,诬告窦娥毒杀张驴儿的父亲。楚州知府就不用说了,收了张驴儿的钱,大刑逼供窦娥,窦娥死不认罪。最后知府便把相依为命的蔡婆婆拿到公堂,当着窦娥的面拷打蔡婆婆。

窦娥无法,只得认罪杀人,判斩。行刑之前,窦娥留下话语:“我的冤枉只有老天爷知道,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死后,一要让这刀过头落,一腔热血全溅在上空的白练上,二要天降大雪,遮盖我的尸体,三要让楚州从此大旱三年。”

然后开斩窦娥,刀起头落,血一滴不落地面,狂风暴雪,楚州更是大旱三年。

最后,还是窦娥的父亲窦天章终于终于考上了进士,做官返乡,才沉冤得雪。

这个故事是元朝关汉卿写的作品。关汉卿也是元曲大家,“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两句便是关汉卿写在《窦娥冤》里面的。

戏在演,人在唱。

满场鸦雀无声看着一幕幕悲剧,人若当真愤怒到了极致,反而不是大呼小叫,而是紧捏拳头,不言不语,似乎马上就要爆发一般。

满场皆是如此之人,连那甘霸,也不大呼小叫了,而是捏紧了拳头,似乎随时都要动手杀人一般。

李一袖此时演出来的窦娥,不知比排练的时候演得好了多少倍,在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声冤屈,直教人痛彻心扉。兴许就是李一袖刚刚经历了那一幕,心中的压抑此刻演戏的时候方才爆发。

甘奇早已吩咐狄咏周侗等人都站在了台下,便是生怕有人冲上台去打那个“装孤”的演员,也就是演楚州知府的演员。这种事情,古今都有,乃至后世解放后,还有个军人看《白毛女》看入迷了,掏枪去打台上的黄世仁。

压抑之后的释放,就在于窦娥的父亲窦天章当官归乡,开始给自己的女儿沉冤昭雪,众人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完,却还是压抑非常。

就连始作俑者甘奇都看得压抑不已。

戏曲已罢,张淑仪没有眼泪,只是满脸沉重,与甘奇说道:“甘公子,这出戏写得真好,一袖姐姐当真演得好。此事莫不是哪里发生的真事?”

甘奇摇摇头:“不是具体的真事,却又比真的还真。”

哪朝哪代,贪赃枉法的官员都不缺,与窦娥一样的人也不少。

戏都演完了,已然先下台的李一袖,依旧泪眼不止。

张淑仪看着台上出来谢幕的李一袖,说道:“一袖姐姐才是这汴梁第一,奴家差得远了。”

甘奇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她当是这梨园行第一人。”

所谓梨园,便是唐玄宗李隆基排演戏曲音乐的地方,李隆基最爱此道,常常亲自排练调教伶人,甚至也自己上场去唱。所以后世把戏曲行业称之为梨园行。

“奴家愿与一袖姐姐多多走动,不知一袖姐姐愿不愿意。”张淑仪开口问道。

“我倒是不会管制与她,你自己寻她就是。”甘奇笑着答道。

张淑仪连忙说道:“谢过公子,樊楼也愿与公子的梨园春多多交流,更愿在樊楼多多上演这般的好剧目。”

“好说好说。”甘奇答道。

却听忽然有人大喊:“来人,赏,赏一袖姑娘五十贯。”

小厮飞奔,钱已放在台上,正在谢幕的一袖有些发愣地看着台下的甘奇,见得甘奇含笑对她点头,李一袖才开口去谢,戏班子里的人便上前去拿钱。

又有人大喊:“我也赏,赏不得那么多,八贯。”

“我赏二百钱。”

“我赏十二贯。”

“这里,来拿,四百钱。”

却见一人起身大呼:“我这里有六十贯,谁替我把那贪赃枉法的知府打一顿,六十贯归他了……”

甘霸已然起身:“我不要你的钱,我去打……”

甘奇早有防备,站起身来就喊道:“周侗,拉住这厮……以后不准这厮再进戏院!”

“周侗,周侗,你这个没良心的,放开老子,放开你霸爷,放开你甘霸……”

一旁的张淑仪看得这一幕,正在掩面咯咯笑了起来。

(老祝睡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元夕与考试

梨园春戏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拿着纸笔看戏的观众。看戏的心思不多,反而奋笔疾书,纸上记录的都是台词。

这件事情也被人报到了甘奇这里,显然甘奇是知道有人这么做的原因,那就是有人要开始山寨了,但是甘奇却并未吩咐人去制止。

戏曲歌曲,终归是要流行起来的,雅俗共赏也不是随口说说,有许多人,是真的付不起戏院里哪怕最后一排的几十钱,这些人若是想看戏,自然就需要这些山寨者把戏曲带到街头巷尾,甚至田间地头。更要带到其他州府县去,如此才能传播天下。

甘奇能做的也很多,比如多开几间戏院,把梨园春开到汴梁城北,开到江南,开到西北,开到河朔,开到蜀地。

更需要甘奇来做的还有设立行业标准,让自己的戏班子成为行业顶尖,对得起观众付的钱。

有钱人永远不缺,梨园春也就永远不会缺少顾客,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到街头巷尾去看戏,一个行业的钱永远也不可能被一个人全部赚了,这一点甘奇想得很透彻。

就如此时的汴梁城内,蕾丝忽然就火热起来,正月十五元夕夜,汴梁城里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去,逛街赏灯。

元夕的汴梁城,还是白天,就能看到满街的花灯,各家各户不说,还有商户们也会花重金精心装点自己的门面,更有做灯谜生意的人,那就更不用说。

姑娘们裙摆上的蕾丝,总会吸引其他姑娘的眼球,结伴出游的姑娘,谁的裙摆上有蕾丝,总会被人围着询问一通。

大户人家说着那“巧儿成衣”如何好,如何大唐三百年传承,杨玉环最爱。然后展示一番衣服上的“巧儿成衣”字样。

小户人家说着蕾丝如今在那大户人家中如何风靡,如何漂亮,时不时也提上一句巧儿成衣,最让人咋舌的是巧儿成衣的价格,然后众人连连称奇。咋舌称奇之后,便有人开始询问如何做工……

甘奇与苏家兄弟,还有赵宗汉、吴承渥,几人一同在街上逛着。

甘奇看着街上时不时摇摆而过的蕾丝,微微在笑。

赵宗汉也看得极为开心,忽然赵宗汉在路边公告栏上看到一张公告,面色一沉,与甘奇说道:“道坚,岂有此理,竟然有人也开始办起了相扑大赛,还叫个天下第一相扑会的名头,这是摆明了要跟咱们抢生意啊?道坚你得想想办法。”

不想甘奇毫不在意,说道:“不必在意,相扑会就相扑会,天下第一也无妨的。”

赵宗汉皱眉问道:“到处都是天下第一,这怎么能行?”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咱们的场地,就算他们场地,花得了重金,也有个先来后到,还有个先入为主。人们岂能不知道谁才是正宗?如今咱们已然成势,后来者想要再成势,必然难上加难,天下哪里能有那么多高手?选出个天下第一也只会让人笑话。”甘奇自信非常。

但是甘奇的话语,似乎还是不能让赵宗汉安心,却听赵宗汉说道:“别人在城内,总会有人去,就算不能真的成势,但也有影响,咱们岂不就少了许多观众?”

“献甫你不用太担心,我要打造的是文化娱乐龙头,不是单单一个相扑赛,过不得多久,待得战球赛事开始,谁还有心思去看别人家的相扑?”甘奇如此说道,便是把橄榄球换了一个名字叫作“战球”。

战球这个名字其实不那么顺口,为何甘奇执意要用这个名字呢?因为甘奇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大宋朝未来的危机。无时无刻不在想提醒着大宋的人民不能忘记战争,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影响人民对于战争的心态,想要让人民保留应有的勇武之心。

这也是为何甘奇不蹴鞠,不打篮球,不打羽毛球,非要橄榄球的原因所在。若是往后能弄到大批的马,甘奇还想发展一下马球。若是大宋朝骑马的人越来越多,来日战争,当也是有帮助的。

赵宗汉听得“战球”之事,又问道:“近来都见你在忙碌战球之事,却也不知道到底如何来打,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待得春闱会考过后,此事就会开始,不用着急。”甘奇答道。

苏轼苏辙听得会试,脸上都是期待之色,只盼着早点开始。而吴承渥却是一脸的担忧,忽然觉得今日元夕出来玩都是心虚之事。

苏轼便笑道:“今夜元夕,当好好醉一场,定要尽兴,待得考起试来,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了,几尺之地,吃喝拉撒,比坐牢都难受。”

苏轼话语不假,全国这么多学子齐聚大考,考场的条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还管制得极其严格,每人一个一米见方的小屋,在里面吃喝拉撒不准出来,军汉持刀来回巡视。

还不准提前交卷,写完了也得在里面待着。吃干粮,喝凉水,拉撒也在旁边。每一届考试,都有考生昏死当场,送医救治。更有许多考完试的考生,如同大病一场。

甘奇不用考试,倒也没有想那么多,大手一挥:“走,樊楼去,我做东,今夜不醉不归,吃好喝好,不用省钱。”

甘奇话语一出,苏轼立马脚步一止,一脸狐疑看着甘奇。

甘奇见得苏轼不走了,还问道:“子瞻怎么了?”

苏轼看着甘奇,摸着自己的下巴问道:“道坚,你直接说吧,又有什么坑人的事情?你先说,我再走。狗大户的樊楼,怕是没有那么好进。”

甘奇愕然片刻,随后大笑着拍了拍苏轼的肩膀,说道:“子瞻你放心,哪有什么坑人的事情?今日只开心,没有事。”

苏轼摇摇头:“我不信你,上次你让我画女子裙摆,这一次你不会让我吃饱喝足了去画女子内衣吧?”

甘奇大笑:“哈哈……子瞻,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就是这样的人。”苏轼看穿了一切。

“我真不是这样的人,走走走,吃酒去,今夜元夕有诗会,该你名动汴梁城了。”甘奇说道,如今甘奇对于诗会,是真不那么热衷了,他今日是打死也不会再出头了,准备去看苏轼装逼。

“这酒,我自己付钱。”苏轼脚步在走,口中说道。

“那你今夜请我?”甘奇问道。

“世子与吴兄我来请,你自己付自己的。”苏轼说道。

“兄dei,我的心受了伤。”甘奇装作一脸痛苦。

未想苏轼忽然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看这满街女子裙摆,都是我的画作,我都不好意思与人提起,我心中的伤,至今未愈,恐怕一辈子都难以痊愈了。”

苏辙看着这两个戏精,笑得是前仰后合,张开手臂一边拉一个,笑道:“走吧走吧,今夜一饮,考试去喽,考上了,我来连请一个月的酒。”

(现在去医院,晚上再来)

你还只是匆匆路过

和煦

推动着苍茫

泥土刚想给你带出一丝芬芳

你却只是埋头农桑

炎烈

蒸起了氤氲

鱼儿想为你展示一个矫健的荡漾

你却只是擦洗了一把清凉

骄火

催促来萧瑟

一片在风中尽情舞动身姿的枯黄

你还是忘了在那一刻抬头欣赏

畅暖

轻抚着寒凉

有枝丫不想离家而叹息出脆响

你又忘了微微闭眼把它留住耳旁

来了这一遭

你还只是匆匆路过

从未倾听如此美妙的相遇一场

再归来,定当一路留香

(转到了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盼早归。)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老奸巨猾与锋芒毕露

元夕的东京城,热闹自是不用说,灯火辉煌,人流比肩接踵,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元夕的樊楼,却反而不那么热闹了,今夜是元夕诗会,乃是文人的场面。

一年中最盛大的诗会就属元夕了,主要的诗会场所就是樊楼,元夕的诗会比起中秋,娱乐氛围更浓,自然也是商业氛围更浓。

汝南郡王府里,今夜却没有了诗会。但是汝南郡王府的人,大多刚一傍晚,也就出门了,逛灯赏景,一年一会。

街头杂耍卖艺的,卖花灯卖小吃的,说书唱戏的,摆灯谜摊子的,大概都要赚得个盆满钵满。

今夜全城欢庆,乃至全国欢庆,甚至全国欢庆都不贴切,因为连辽国都会欢庆这个节日。

如今的契丹辽国,早已不是原来,汉化程度早已极高,连辽国皇帝都亲口说过一句话语: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

契丹贵族,也开始熟读圣贤,也开始之乎者也,开始说汉话,开始过汉人节日。

自从檀渊之盟后,历史上辽国与大宋,百年不战,仁宗登基之时,两国更是好上加好,刚刚登基不过两年的辽道宗耶律洪基,还频频派使者来求仁宗赵祯的画像。洪基便是此时辽国皇帝的汉名,他的契丹名字叫查剌。这个道宗皇帝,甚至还能用汉字填词作诗。

此时的辽国,不想与大宋开战,此时的大宋,更不想与辽国开战。辽国一切都开始学习大宋,连朝廷官职名字都开始学习大宋。还有一点辽国也学会了,那就是纸醉金迷与慢慢腐朽。

善战的契丹人,从大兴安岭的山林里走了下来,占据了整个草原,甚至把影响力一直扩张到了西亚。契丹人的影响力之大,连后世千年,俄罗斯人依旧把中国人称之为“契丹”,俄语的中国,发音就是“契丹”。

只是如今的契丹辽国,也开始走向了下坡路,勇武善战的血脉越来越少,再过几十年,大兴安岭里又会走出一个小小的几千人部落,就是这几千女真人,轻易就灭亡了拥兵百万的契丹大辽。

大兴安岭这条山脉,当真是个奇迹。这里的人,在商代就有记录,称之为东胡,汉人打跑了匈奴,唐朝打跑了突厥,从此之后,草原就是大兴安岭的舞台。

鲜卑从大兴安岭走下来了,柔然从大兴安岭走下来了,契丹从大兴安岭走下来了,然后女真从大兴安岭走下来了,接着就是蒙兀室韦,蒙兀室韦就是孛儿只斤·铁木真,蒙古黄金家族,蒙古一词就是蒙兀,也是从大兴安岭走下来的,最后还有个满人,也从大兴安岭发迹。

位于中国东北的这条不是很大的山脉,不知为何就能出得这么多能征善战的民族,兴许那里就是东亚的怪物房,一次一次跑出怪物。

从突厥之后,草原人已经再也算不得什么了,而大兴安岭出来的人,从来不多,甚至往往连万人军队都凑不足,却能一次一次蹂躏草原,也带领草原人一次一次崛起。

后人都说中原王朝永远的敌人是草原,其实不对。中原王朝前半段的敌人是草原,后半段的敌人是大兴安岭。

东京城内的纸醉金迷,甘奇看在眼中,大宋风华之下,藏着多少危机?大师辈出的年代,又藏着多少不堪回首的悲哀?

不过短短几十年之后,兴许那个时候,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甘奇,还能看到马踏汴梁的那一幕。

甘奇坐在谈笑风生的人群之中,其实并不悲哀,只是从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狂欢里想起了许多。

甘奇以往从未想过这一辈子的人生目的,这段时间以来,报仇也好,赚钱也好,沽名钓誉也好,不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活得更加舒服一点。

如今,钱也赚到了,名也沽到了,也没有啥仇要报了。

也唯有此时,才容得甘奇在纸醉金迷中去想一想自己这一辈子到底该干些什么。

这也是今日甘奇连一点填词装逼的兴趣都没有的原因所在。

苏轼几杯老酒下肚,词作百出,引来阵阵喝彩,也引来更多的酒杯。

甚至有人看着苏轼腰间挎着的剑,开口夸道:“苏子瞻,文坛剑客也!”

满脸酒红的苏轼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剑,笑道:“这个名头好,我苏轼就是这文坛剑客,还有子由,还有道坚,我们是文坛三剑客。”

甘奇微笑看着已经有些左右摇摆的苏轼,答了一语:“子瞻,我当做那朝堂剑客。”

甘奇这一语,是想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不说什么救亡图存,但是他想要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依旧如那汉唐,是一柄锋利的剑,依旧能刺狼杀虎。

其实甘奇一直潜意识里就在做这件事情,只是这一刻彻底通透了许多。

酒意正浓的苏轼只是连连点头:“好,子瞻所言大善,你我就做那朝堂剑客。”

兴许这一语,也彻底改变了苏轼的人生。

苏轼这一辈,出身富贵人家,年少成名,二十岁名贯天下,前半辈子顺风顺水,没有一点坎坷。后半辈子却很是命途多舛,郁郁不得志。

苏轼有豪气,有胸怀,有直率,甚至有比骄傲更多的自得自满、自以为是。之所以年轻的苏轼有这些性格,正是因为前半生太过顺利,没有一点坎坷磨练。

这样的苏轼,在甘奇看来,并非不可。但是苏轼还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锋利。比任何人都骄傲没有问题,但也要有比任何人都锋利的棱角,才能让苏轼真正脱颖而出。因为这大宋朝,容得下文人的锋利。锋利如包拯,也未尝不可。

恰巧,苏轼在那些性格之余,还有一种文人的多愁善感与优柔寡断。既骄傲,又柔软,这就是悲剧的原因。反倒是苏辙,没有那些苏轼的骄傲与自以为是,熬着岁月,一步一步,还走进了权力中心,短暂拜过相位。

在大宋为人臣子,要么柔软到老奸巨猾,要么锋利得百折不挠。这大宋朝,唯有这两种人能脱颖而出,在大宋朝当官,没有至刚易折这句话。苏轼学不来老奸巨猾,那就只能锋芒毕露,指着皇帝鼻子骂。

甘奇忽然站起,倒酒一杯,起身与苏轼一饮,说道:“子瞻,记住你今日这句话,当做那朝堂剑客。”

甘奇把这句话说完,却又想了想自己,想着自己又该是哪条路呢?

是老奸巨猾?还是锋芒毕露?

有没有一条路叫作既老奸巨猾,又锋芒毕露?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宋的未来

元夕那一夜,属于苏轼苏辙,即便甘奇背得出一曲千古《青玉案》,也并未去掩盖兄弟俩的文采斐然。

如今也更不会有人来与甘奇过不去,即便甘奇一曲未作,夸赞的话语依旧得用箩筐来装。

欢饮达旦,依旧满城人潮。

时日极快,再转头,已然就是会考之日。

吴承渥背着背囊,一脸煞白的紧张,站在考场门口与来送考的甘奇挥手。

苏轼笑呵呵提着小篮子迈步而入,苏辙不断深呼吸,强装得一副镇定模样,走向搜查的军汉面前。

苏洵似乎比两个儿子还要紧张,捋着胡须,一不小心还把几根胡须给捋下来了。

一旁的甘奇看着连连发笑。

苏洵捏着胡须,也尴尬笑了几声,口中掩饰一语:“我儿大才,定然得中。”

“对,伯父此言不差,定然得中。”甘奇安慰一语。

赵大姐在身后,拉了拉甘奇的衣袖,问道:“甘先生,那我家……”

“赵大姐不必担忧,也定然得中。”甘奇说道。

赵大姐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甘奇忽然发现了一个熟人从身边走过,真是甘正,甘奇眼神跟随过去,准备给出一个鼓励的眼神。

却正见甘正也转头看来,眼神中似有不忿,似有坚定,似有压力,更还有一股感受得到的怒火与骄傲。

复杂非常的眼神,让甘奇微微皱眉,两人本是同族子弟,如今却好似有了仇恨一般。

甘奇心中其实是希望甘正能考上的,因为甘奇还没有小人到去诅咒甘正考不上功名,毕竟是同族之人,甘奇心中所想,并不觉得自己与甘正有什么深仇大恨。

奈何甘奇忽然发现,甘正似乎并不与他一样去思想。

甘奇摇了摇头,唯有一声叹息。

甘正收回了眼神,昂首阔步走进了考场大门,期待着这一招鲤鱼跃过龙门。

寒窗苦读十载二十载,不过就为了做官。

考场钟声已起,考场门外,依旧聚满了人,都在翘首以盼。

甘奇反倒不多停留,这考试可不是后世高考,几个小时可出不来。

甘奇也不担心苏轼苏辙与吴承渥,径直回家而去。

唤来周侗与狄咏,甘奇开口一语:“从今日起,你们两人就教我器械与枪棒之法。”

周侗闻言点点头。

而狄咏见得甘奇郑重其事模样,开口问道:“大哥,你是想熟练器械枪棒,还是要学杀人之术?”

甘奇认真点头一语:“杀人。”

狄咏点头,口中却还说道:“大哥,杀人之法,多战阵,大哥未来定是那朝堂文臣,当真要学这些?”

甘奇再一次点头:“要学,你好好教,我定好好学。”

此时的狄咏忽然有些激动起来,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大哥,小弟看家本领,绝不藏私。”

说完狄咏已然转身飞奔,不得多久,长枪朴刀,腰刀长剑,抱得满怀而来。

甘奇第一次认认真真学起了杀人之术。

狄咏更是教得认真。

兴许这整个大宋朝,甘奇是唯一一个学习战阵杀人之术的读书人,至少狄咏眼中的甘奇,就是那不折不扣的读书人,也是未来朝堂上的士大夫。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让此事的狄咏心潮澎湃不止。甚至狄咏都止不住在想,想着甘奇有一日能站在朝堂列班的最头前,有一日甘奇也成为相公。

那该多好?

那该有多幸福?

那一日的大宋,又该是什么样的大宋?

狄咏带着这一份憧憬,舞动着刀枪辗转腾挪。

年轻的苏轼苏辙,正在为那些帖经墨义奋笔疾书,也带着对这个国家与民族未来的憧憬,带着自己为国效力的抱负。

吴承渥答着帖经墨义的题,信手拈来,甚至跳背入流,兴许他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能把四书五经跳着背的人了。

饿了面饼馒头,渴了喝凉水,连坐在小小的马桶上,吴承渥依旧不忘考题,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一段一段要填空的字句。

累了趴上一会儿,浅浅一睡,又起来写。

直到策论的题再来,吴承渥呆在了当场,呆了许久许久,止不住泪流满面。

巡视的军汉兵丁路过巡视,看得呆呆的吴承渥,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他见过太多,不禁心中在想,这又是一个答不来题的考生,都急哭了。

忽然军汉听得吴承渥一声呼喊:“拜谢恩师,苍天有眼,拜谢恩师……”

军汉吓得一跳,提着腰刀磕了磕吴承渥的桌案,呵斥道:“你再喧哗一语,立刻将你赶出考场。”

吴承渥忽然破涕一笑,也不管军汉的呵斥,提笔急书,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落笔的字迹都歪歪扭扭起来。

吴承渥连忙换了一张纸,从头再来。

这一刻吴承渥的激动,无以言表,只想着出得考场,一定要到甘奇面前跪拜大礼,不连磕几个响头,不足以表达此刻心中的感激之情。

此时的苏辙,也是惊喜不已,他倒是未背什么文章,却是头前想过许多次的答题思路,早已浮出心上。

唯有苏轼,看得考题微微一笑,心中夸赞了甘奇一语,提笔就写,一笔字干净利落,一篇文,流畅非常。不得多久大作写完,苏轼已然开始百无聊赖,时间还太早,早到苏轼还得吃两顿饭,百无聊赖的苏轼甚至开始抠着考场的墙壁来打发时间。

时间实在打发不过去了,苏轼还微笑着喃喃自语:“甘道坚,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害得我在这里如坐牢一般难过。”

待得一切考罢,出门的考生还要再次接受检查,所有考生都是面色苍白,两脚虚浮,慢慢从考场一个一个走出来。

甘奇再一次到得门口来接,看着考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着考题,讨论着各自的答题情况。

不远之处,有一帮人正围着甘正谈论。

倒也不知是不是甘正故意要在甘奇附近停留谈论,甘奇也懒得去猜。

只听得甘正一通说完,众人个个竖起大拇指来夸奖:“端念兄以此般思路来行文,当真高明得紧,比我等高明许多,此番高中已是十之八九了。”

便听甘正答道:“你们的也不差,东华门外若是唱了你们的名,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众人互相拱手,有谦虚,有夸奖,有交流。

此时正见吴承渥接受完搜查,出门而来。

(最后一章免费的了,明日就上架了。老祝先去市医院,明日尽量多更,爆肝去更。)

第一百四十章 兄长息怒(月票月票)

奔出考场的吴承渥,激动的眼神四处在找。

“这里呢,在这里。”甘奇举着手在挥。

吴承渥飞奔而来,满脸的喜色,见得甘奇便是大礼,口中说道:“先生,先生,那……”

甘奇似乎知道吴承渥要说什么,只是笑着上前摆摆手,说道:“不必多言,回去再说吧。”

大庭广众之下,甘奇押中考题的事情,能不说自然就不说,传出去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吴承渥连忙收声,却还是止不住兴奋,一把拉住甘奇的手,激动得如孩童一般连连在摇。

吴承渥这一刻的喜悦,甘奇难以感受,却是可以理解,也不断拍着吴承渥的肩膀,算是祝贺他。

赵大姐就在一旁,刚才上前欲言又止,此时见得这般兴奋的吴承渥,忽然间也不说什么话语了,却是掩面不但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

科举对于这个时代读书人的重要性,已然超越了一切,超越了所有的一切,似乎早已变成了许多人的人生意义所在。

激动着的吴承渥,忽然也老泪纵横起来,低头擦着自己的眼泪,走到自己的老婆身边。

赵大姐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能中吗?”

“夫人,能中,能中……定是能中的……”吴承渥第一次这么自信,甚至在这一刻自信得有些心虚自卑,因为他写的那篇文章,几乎都出自甘奇与苏轼之手。

“能中就好,能中就好……”赵大姐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谁又真的愿意自己的夫君是一个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呢?赵大姐又岂能不羡慕那些官夫人?

甘奇看着这两夫妻,忽然有一种感动。夫妻恩爱同心,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何其难?这一对夫妻,当是幸福的。

其实甘奇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单纯的夫妻恩爱与幸福,上辈子他虽然从来没有缺过女人,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这种单纯的夫妻生活。

甘奇有点羡慕,也很欣慰。

苏轼与苏辙出来了,这对兄弟俩状态就不一样了,上前齐齐与甘奇拱手,苏辙却是脱口一句后悔之语:“子瞻,那请客做东一个月的承诺,不作数了啊!”

“那不行。”甘奇严词拒绝。

“我没钱。”苏辙又道。

“我可以先借你钱,九出十三归。”甘奇准备放出两辈子的第一笔高利贷,九出十三归,就是古人最流行的高利贷利率计算方式,多见于当铺之类的地方。

一个东西当十贯钱,期限三个月,每个月利息一贯钱,但是第一期利息会直接扣除,便只付九贯,但是还钱的时候,还得多付一个月的利息,一共还十三贯。

颇为老实的苏辙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旁的苏轼已然笑道:“别听着狗大户瞎说,走,吃酒去,今夜狗大户做东。”

甘奇倒也不生气,点头说道:“子瞻,今夜我做东无妨,我这里有一些女子内衣的草图,你先看看。”

苏轼只以为甘奇在说笑,他可不信甘奇真能这么没有下限,真能去卖女子内衣,答道:“好说好说。”

一行人往附近酒楼而去。不远甘正那边,热烈的气氛才刚刚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了甘正身边,甘正却是频频回头,似乎在找什么人,只是他要找的人已经离去,这一刻的甘正,面露失望之色。

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甘奇真的拿出内衣草图的那一刻。

苏轼的脸,是绿色的,绿中发黑,黑中带紫,紫中还有酒精作用下的红色。

苏轼的眼,似乎失去了转动的功能。

“道……道……坚,钱真的那么重要吗?”苏轼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一问。

甘奇摆摆手,微微抬头看天,摇摇头:“钱,非我所欲也。为广大女子谋福利,乃我此生最大的追求。”

“道坚,你……你你你……你我今夜,割袍断义。”苏轼气呼呼一语。

吓得苏辙连忙问道:“兄长,当真要割袍断义?”

“嗯,我苏轼,今夜与甘道坚,割袍断义。”苏轼义正言辞。

甘奇把手中的草图往苏轼手中一塞:“断义之前,把这内衣画好,此物可以呵护广大女性最柔软的娇嫩,乃是大功德,甚至可以青史留名。”

苏轼忽然拔出腰间长剑,划破袍子,说道:“甘道坚,你我今夜形同陌路。”

苏辙看得这一幕,吓得不浅,说道:“兄长,当真要这样吗?”

“哼,吃酒。”苏轼把剑收回了剑鞘,拿酒来饮。

“兄长,你吃醉了。”苏辙扶了扶左摇右摆的苏轼。

“我没醉,会须一饮三百杯……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苏轼大口在饮,摇摆而倒。

翌日大早,宿醉的苏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从厢房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唉声叹气几番,开口喊道:“子由。”

“兄长有何吩咐?”苏辙问道。

“昨夜道坚给我的草图呢?”苏轼问道。

苏辙愣了愣,问:“兄长,你昨夜不是与道坚割袍断义了吗?”

“有吗?”苏轼疑问。

苏辙往院中晾晒衣服的竹竿之处指了指,说道:“你衣服就晾在那里,你看那袍子,都快要划成两半了,家中都没有人能帮你补。”

苏轼又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那我昨夜是怎么说的?”

“我苏轼,今夜与甘道坚,割袍断义。”苏辙学着昨夜苏轼酒醉时候的模样,学得十足的像,然后又道:“然后,你拔剑,哗啦,就把袍子割破了。”

宿醉难受的苏轼,揉了揉眉头下面的天应穴,又捏了捏鼻根处的睛明穴,再按了按眼眶下面的四白穴,最后用手掌轮刮了一下眼眶。

一套做完,苏轼终于开口说道:“我这不都说了吗?昨夜与道坚割袍断义了,昨夜不都过完了吗?”

“兄长莫不是说……就昨夜割袍断义?就只断一夜义?”苏辙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兄长这一番操作,打自心里佩服得紧。

“对,就是这么回事,去把草图拿来。”苏轼点着头,完美。

苏辙竖起大拇指,笑道:“兄长就是兄长,着实让小弟佩服得紧。往后小弟若是有机会修书,当如此记载,苏轼,字子瞻,眉州人士,擅诗文,长书法,还以画技名动天下,以木、石、竹称道,更以……女子衣物图案为佳,尤以女子内衣最佳……时人谓之曰:妇女之友。”

话语一完,苏辙看了苏轼一眼,连忙说道:“兄长息怒,兄长息怒,妇女之友是道坚昨夜说的,不是我说的,息怒息怒。诶……诶……兄长,别打人啊。”

一旁阁楼之上的苏洵,见得两个天才儿子正在院内打闹,露出了欣慰而又幸福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测试体能(月票)

盛兴牙行的人手终于送到了相扑场,掌柜康会也一同而来。

康会很是着急,凑出二十多号汉子之后,自己到处在找甘奇,终于在码头的叠拱桥上等到了出城而来的甘奇。

甘奇也是沉得住气,不见兔子不撒鹰,也是康会当真没有把甘奇这个球队的事情当回事,也是这出二三十个人手的事情,对康会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却是一直不见甘奇动作,直到这两天,康会才想明白,原来球队之事对甘奇而言竟然如此重要。

所以今日康会急忙点了二三十个人手,亲自带着出城而来。

甘奇见得康会,拱手之后笑道:“康掌柜终于来了啊?”

“来了来了,大官人请看,人手都在这里,二十六个,都是壮汉。”

甘奇看着面前这二十多个壮汉,摇了摇头:“这几个还不错,其他的,都瘦成猴了。”

康会闻言一急,连忙拉出一个瘦成猴的汉子,说道:“大官人,你别看他瘦,瘦是瘦,有腱子肉,你看看,能跑能跳,能背能扛。”

甘奇手一挥:“走,往相扑场去,先测试一下体能。”

“体能?”康会没有听得太懂,却又道:“大官人,不知在下拜托之事运作得如何了?”

“过了体能测试再说。”甘奇精明如斯。

“好好好,依着大官人,先测试……体能。”

相扑场内,甘奇已然有一支队伍正在训练,其中人手,主要来自相扑手选拔而来。

草上飞就是其中领头人物,正抱着一个皮革制作的球满场飞奔。

无数人上前去阻拦,草上飞大侠闪转腾挪,避开了一个有一个的拦截者,最终还是被人扑倒在地。

草上飞怕起身来,便是左右一通劈头盖脸:“官人怎么说的?啊?官人如何教导你们的?我在抱球往前跑的时候,你们几个得上前来护着我,这厮想把我扑倒,得上前去阻拦,别傻乎乎站着,还得有人来接应我传球。”

虽然训练不过几日时间,草上飞已然成了球队核心。

待得众人见得甘奇来了,皆往甘奇面前来见礼。

甘奇说道:“来了一个新队伍啊,盛兴牙行队,到时候一起训练,先测试一下他们的体能。”

草上飞上前问道:“东家,还给别人训练球队吗?”

甘奇点头:“嗯,不必小家子气,到时候有很多队伍要来,都会一起训练,该教的都教一下,不必藏着掖着。”

草上飞时候有些不愿意,又道:“东家,岂能帮对手训练?那咱们的战术他们岂不是都听去了。”

甘奇笑道:“没有强劲的对手,那这球赛还有什么意思?观众看了又有什么意思?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草上飞想了想,点头说道:“东家说得是,是我小气了。东家放心,就算给他们听到了战术,他们也挡不住我的脚步。这汴梁城能跟得上我脚步之人,还没出生。”

“好,好好训练,到时候开赛了,咱们对先上,打一场漂亮的揭幕战。”甘奇拍着草上飞的肩膀,勉励几语。

“东家瞧好了就是。”草上飞终于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憋着劲要好好表现一番。

体能测试开始。

却听各处在喊:“此人速度太慢,不合格。”

“此人力气太小,没用。”

“此人……此人傻乎乎的,话语都听不明白,回家去。”

“此人不错,力气不小,冲撞起来很是骇人。”

“此人力气太小了……”

“此人腿短无力……”

甘奇听得连连摇头,看向身边的康会。

康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大官人,难道只要那般壮汉不成?蹴鞠里还讲究一个体态灵活。”

甘奇答道:“灵活可以,但是灵活也要有力。到时候还得穿戴一些简易甲胄在身,无力岂能行?”

“甲胄?还要穿戴甲胄?大官人,这可花费不小啊。”康会面色有些吃惊。

“简易甲胄,又不是成套的步人甲,民间岂能私藏军用铠甲?只需要护肩护胸腹即可,头上再来一个。要不了几个钱。”甘奇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康会面色转好了许多。且不说民间能不能有真正的甲胄,大宋朝的铁甲,乃是历朝历代之最,一套步人甲,全身铁片覆盖,质量一般的也有三四十斤左右,质量好的可以有五十斤,而且还在继续发展,越来越重。这种重甲,几乎可以让士兵只露出两个眼睛,架势不凡。

为何说宋朝的铁甲乃是历朝历代之最?也是被逼无奈,宋朝实在太缺骑兵,而面对的敌人又是多骑兵的军队,那就只有不断加厚身上的甲胄来弥补兵种差距。

宋朝的铁产量大增,也很富庶,军队大量装备这种步人重甲。这也是导致宋朝军费激增的原因之一,因为铁也是贵重之物,一个士兵就需要装备几十斤的铁,花费甚巨。

这种重甲带来的防护,也不可小觑。满身重甲的士兵,几乎就是刀枪不入,后世戏剧之中,一身甲胄的士卒,被人一刀砍死的场面常有,但是这种场面在现实战场上,是极其不合理的,也是极其没有常识的,重甲在身的士卒,想要被杀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一刀下去,只能看到火星迸溅。

当然,装备是装备,人是人。战力高低,还得区别对待,并非一身好装备,立马就成了战场精锐了。

一通测试下来,甘奇看着康会,连连摇头。

康会哪里还能不懂,连忙开口解释:“大官人放心,今日只是来得仓促了一些,许多人手还没有调配妥当,待得明日,明日我再来,定让大官人满意。”

甘奇点头答道:“嗯,明日就明日,明日你让我满意了,我当也让你满意。”

康会闻言大喜:“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我这就回去把人手调配齐整。”

“我也进城,往开封府走一遭。”甘奇去开封府,还真是准备帮康会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康会明日带来的人能让甘奇满意一些。

除此之外,甘奇也准备让开封府组织一支队伍参加球赛,这事倒也不用麻烦包拯,何海与郑中和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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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老头胡瑗

一个衙门,权力大不大,与这个衙门管辖的范围有关,更与这个衙门是谁当主官有关。

一个权力大的衙门,有了一个怂兮兮的主官,整个衙门都憋屈。

一个权力不那么大的衙门,有了一个牛哄哄的主官,整个衙门都可以牛逼哄哄。

如今有包拯坐镇的开封府,就是一个在汴梁城里权力本不那么大的衙门,如今却也能在汴梁城里横着走,管你什么皇城司,什么枢密院。要查谁就查谁,要逮谁就逮谁。

不服?不服到皇帝面前喷一场,你喷得过包拯,算你本事大。仁宗一朝,与包拯对喷的人有许多,包拯不管自己是几品,也不管对方是几品,不服就喷起来。然后悲剧的人,数不胜数,比如几年前还是宰相的宋庠,就是被包拯反复喷倒的,那时候的包拯还只是知谏院,从四品。

谏院与御史台,北宋两大言官衙门,就是喷子基地,谏院比御史台大概低一个品级,包拯就是喷子头领,不仅一个人喷,还带着一众谏院小弟一起满朝堂喷,喷倒无数大佬。

可以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包拯就是这大宋朝第一喷子,当官的,不要给他拿到了把柄,但凡拿到了一点把柄,包拯就能喋喋不休把你喷回家。

这就是仁宗把包拯安排在开封府的原因所在。

包拯身后,有了一个狐假虎威的甘奇,借着大宋第一喷子的威力,让何海带着几个衙差往惠客牙行走一趟,约坐一顿,事情也就差不多了。甚至还拉来了一个惠客牙行队。

拜师还真是有好处的,狐假虎威少不了。

但是甘奇如今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应该也要往喷子这条路上发展一下了,包拯的弟子,不该辱没了老师的威名,北宋第二喷子的这把交椅,是不是应该争取一下?

甘奇这算是确立了自己最近一段时期的道路了,带着户籍文书,往太学去报道。

甘奇的喷子之路,可能就要从太学开始了。

而今国子监管事的名叫胡瑗,是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头,这个人虽然在后世名头不大,但是在此时,名头甚大,儒家理学一派的开创者,而今官拜太子中舍,天章阁侍讲。影响后世的程朱理学的开端,大概就是从胡瑗这里开始的。

胡瑗名声之大,不仅是因为负责国子监的事情,更因为如今礼部的官员,几乎一半都曾经在他门下。礼部就是负责组织科举考试的部门,可见胡瑗对于如今朝堂的影响力。

程朱理学,被后人诟病无数,其中有利有弊,有益之处不少,有害之处也多。以“存天理、灭人欲”这一语为后世之人诟病最甚。但是这一点上,其实是有误会的,“存天理、灭人欲”是被人断章取义了。

原文乃是“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原文是把天理与人欲进行了区分,然后存天理灭人欲,本质上的意思是控制自身过分的欲望。

当然,程朱理学总体来说,是真的影响了后人的思想,让后人的思想愈加保守迂腐,这一点是程朱理学最大的弊端所在。

程朱理学真正的开创者,便是程颢与程颐兄弟俩,还有一个张载,三人也都是今年进考,与苏轼苏辙同一届的考生。

甘奇到得太报道,老学究胡瑗却还亲自出来见了甘奇,因为甘奇是这一届学生里唯一一个由皇帝亲自推荐的人。

胡瑗自然要来看一看甘奇这个“关系户”,甘奇也礼节周到见过,只等聆听老学究的教诲。

胡瑗上下打量了一番甘奇,说道:“官家推荐你之时,老夫也曾吩咐人打听了一二,听过你几首词作,也看了你的文章。才华倒是有,可在太学内舍进学。”

太学的学生,分内外舍,就如江湖门派也分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是一个道理,想要进入内舍,那自然是难上加难,考上加考。到得王安石主政的时候,还把太学分成了三舍,内外舍之外,还加了一个上舍,这就是三舍法了。

“谢过胡先生。”甘奇答道。

胡瑗忽然又问道:“但是官家又交代了一语,说让我等不必束缚与你,听讲上课,任由你来去。这般是为何啊?”

甘奇看出了胡瑗面色有些不爽,知道这老头得先对付住了,不然以后有的是麻烦,脑中出了一句后世名言,开口答道:“先生,学生有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请先生指正。”

胡瑗闻言微微沉思,口中重复一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随后胡瑗微微一笑,捋着胡说摇头晃脑:“嗯,此语初一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再一想,却又觉得意味深长,意味深长啊,实乃至理之言。官家难怪会亲自推荐你入太学来,就这一语,胜却无数人啊。”

甘奇见得这老头模样,立马又道:“学生还从其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再请先生指正。”

“说来听听。”老头抬头看着甘奇,很是期待。

“知行合一之理。”甘奇答道。

胡瑗闻言,摇头晃脑的模样一停,抬头看着甘奇,一脸惊讶,

知行合一,乃是明朝王阳明心学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核心思想,这个词也是王阳明首创。

心学与理学的关系,其实有继承,有发展,也有区别。但是在哲学层面而言,两种学派还是相辅相成的,分别在阐述主客观唯心主义思想。但是对万物认知上,两种学派区别很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这些话语,在后世已经烂大街了,但是在这大宋朝,却能让人醍醐灌顶。

若是真要甘奇具体来深入解释阐述,完善学说,甘奇可能会露一些怯,但是面前这个胡瑗,乃是理学起步之人,便也不需要甘奇具体去解释阐述了,反而激起了胡瑗满脑子的哲学思考。

胡瑗从满心的惊讶中稍稍定神,然后啧啧几声,再道:“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知行合一,便是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读万卷书,便当行万里路,如此知行方可合一,往后有暇,当多来老夫这里坐而论道。”

坐而论道?甘奇一听这话,连连拱手:“后进末学,不敢不敢。”

“什么后进末学,圣人言,闻道有先后,朝闻道夕死可矣,圣人又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有此大道之思,必有细想,达者为师,坐而论道,你我当可为忘年之交。”胡瑗这种老学究,一辈子研究的就是这些,对于做官什么的,他也不感兴趣,对于教书育人,他倒是很上心。

兴许这才是严谨治学该有的态度,这也是他能管理国子监、桃李满天下的原因所在。

说甘奇有大道之思,倒也无妨,但是所甘奇对大道之思有细想,那就未必了。真要与这严谨的老学究坐而论道,甘奇侃是能侃,就怕侃出问题来了。

所以甘奇只是拱手一拜,表示礼节。

却见老学究胡瑗站起身来,铺好一张宣旨,提笔就挥,四个大字:知行合一。

写罢之后,胡瑗心情极好,说道:“当把此语裱在屋内,时时见之,时刻想之。”

甘奇看着心情大好的胡瑗,说道:“先生,时候不早,学生退下了。”

不想老头上前拉住了甘奇的手,往外看了看,说道:“时候还早,时候还早,坐一坐,坐一坐。”

甘奇见这老头如此热情,连忙又道:“先生容禀,学生家中还有急事,来日再来拜会先生。”

老头见得如此,把甘奇的手放下了,说道:“今年太学有了你,老夫心中甚是欣慰,来日定当到此来见,老夫一定要与你促膝长谈。”

“拜谢先生。”甘奇一拜,转头就走。

刚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个熟人,太学首席刘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宋喷王之野望

刘几见得甘奇从胡瑗的房间走了出来,也是愣了愣,他倒是想不通为何甘奇会出现在太学之中。要说甘奇参加了选拔考试?刘几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刘几之前还帮着监考来着,从未见过甘奇出现。

甘奇见得刘几,也懒得多言,直接就走过去了。

留得一脸疑惑的刘几走进胡瑗房间,他对胡瑗自是尊敬非常,也走动得非常勤快,时不时就要到胡瑗面前露脸,便是知道胡瑗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若是能获得胡瑗的看重与推荐,仕途之上不知能轻松多少。

见礼之后,刘几问道:“先生,刚才那位可是甘奇甘道坚?”

胡瑗笑着点头:“正是。”

“缘何他能如此轻松进出太学?”刘几又问。

“他如今也是太学生了,与你同窗。”胡瑗答着话语,眼神却在桌案的知行合一上。

刘几脑中微微一想,便能猜到甘奇是走了谁的后门进来的,这种事情不少,朝中诸公,想法设法往太学里塞人是常见之事,便也不再多说,而是开口:“先生近来可都好?”

“都好都好。”胡瑗答着,忽然又抬头问道:“此番会考,你考得怎么样啊?可有信心?”

刘几来拜见胡瑗,就是为了考试的事情,听得胡瑗主动发问,连忙说道:“学生不敢胡乱猜测,只听闻那位欧阳学士喜欢那等直白文风,不喜太学生的咬文嚼字,所以学生心中颇有疑虑。”

胡瑗想了想,说道:“欧阳修乃是有才之人,文风清爽,不喜咬文嚼字也属正常,文章之法,倒也没有必要太过咬文嚼字,生僻难懂反而不美,你平常里太过于追求生僻晦涩,反而过犹不及,有些时候甚至会显得牵强,若是考官都看不懂你的答卷,还如何取你啊?”

刘几闻言大惊,连忙躬身大拜:“还请先生帮我。”

刘几平常里,多以考到别人为乐,如此显出自己学识不凡,甚至以为考到了阅卷官,阅卷官必然会惊为天人,甚至直呼牛逼牛逼。

哪曾想到胡瑗几语,把他这种幼稚的想法击碎了。

却听胡瑗答道:“有才不怕埋没,若是此番不中,你便再在太学之中读上三年吧,刚好太学中来了大才之人,你与之交好,多多交流,必然有益无害。”

刘几心中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开口问道:“不知先生所言之人是……”

胡瑗反倒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桌案,说道:“你看看此言,有何见解。”

刘几低头一看,知行合一,字面意思倒是不难理解,见得胡瑗考教,连忙接答:“先生此言,乃是教导学生不要自知口舌,不知实干,是让学生要沉心静气之意。”

胡瑗摇了摇头:“你看得太浅了,罢了罢了,此言出自甘道坚,暗含大道之思也,此乃道德所知,学识所知,万物所知,求知求是,以行而出。知易行难,知行合一更难。以往圣人之解,皆以规则束缚之法,此知行合一,乃修自身之法。圣人言,吾日三省乎吾身,便与此言暗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知行合一才是正途。醍醐灌顶啊,醍醐灌顶。”

刘几不是听不懂话语,每一句每一词他都明白,只是这些话语连在一起,就听得他云里雾里。唯有口中答道:“拜谢先生教导。”

胡瑗挥了挥手,说道:“别谢了,再读三年,于你此生,有大益。以往看你治学,颇为用功,也算个博古通今,今日一比,差得远了,当好好努力,不得懈怠。去吧去吧。”

刘几听出了这话是在批评他,还是拿邻居家的孩子批评他,但是刘几却连这邻居家的孩子是谁都还不知道,满心郁闷,还得装作非常受教的模样,躬身大礼:“学生退下了。”

“等等。”胡瑗忽然又把刘几叫住了。

刘几大喜,连忙回头,他憧憬的是胡瑗能帮他到欧阳修哪里提点几句,就算阅卷之时未取,最后也能补上皇榜末尾。只要有了这个末尾,刘几也就能当官了。年轻人,有几个听得进什么沉心静气之语,总想着赶紧进入官场,步步高升,出将入相。

却是胡瑗又让刘几失望了:“把这幅知行合一的字拿去装裱一下。”

刘几恭敬上前接过,出门去,立马满脸皆是烦闷之色,心中皆是烦躁之感。

成了邻居家孩子的甘奇,哪里知道自己随便一通侃,侃成这样一个结果。回家正在请匠人来烧泥做字。

烧泥做字就是要弄活字印刷之法,活字印刷不是为了出名或者赚钱,而是甘奇准备走上大喷子的道路。

甘奇没有当官,这个时代也没有贴吧,没有论坛,没有微博,怎么办?怎么当一个大喷子?

只有自己来建一个平台了。

别人穿越了,都想着如何往上爬,想的都是朝堂斗争,争权夺利。

甘奇穿越了,也想往上爬,往上爬的第一步,就是成为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喷子。

活字印刷,只为印刷能发行的报纸,这份报纸,就是甘奇作为大喷子的战场。

在一个公众平台上造舆论,带节奏,这种事情对于微博贴吧论坛区身经百战的甘奇来说,那是信手拈来。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首先就没有真正的公众平台去身经百战,喷起来,岂能是甘奇的对手?

人的才华如何展示给更多的人知道?怎么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甘奇有治国理政之大才?

怎么让所有人都盼着甘奇步步高升?

怎么让政治对手看到甘奇就怕?

宋仁宗嘉佑年,且看大宋喷王的崛起之路!

一个一个的活字被烧制出来,甘奇也试着印刷一些东西。

活字印刷不难,活字印刷的印刷质量其实也欠佳,远不如手抄,但是只要能印刷出清晰的字迹,对于报纸而言,已然足够。

甘奇还要去混太学,还要混得风生水起,一个喷子是不能成事的,一定要有写手助阵,水军帮忙。哪里水军最多?当然是学校里,年纪轻轻的学生,又好忽悠,又有激情,体力还好。

算计着算计着,甘奇咧嘴就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东华门外唱名(五更,求订阅求月票)

甘奇准备着开个报社的事情,烧制更多的活字,四处去请印刷匠人,还到处去找稳定的供纸、供墨渠道。

日子一混,就到了东华门外放榜唱名之日。

这一日,激动的不仅是文人士子,还有汴梁城的各家大户,但凡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儿,那一定会赶到东华门外等候着,等候着这些未来的朝堂栋梁之才们,苦口婆心也好,生拉硬拽也罢,如何也要弄一个乘龙快婿回家。

甘奇也早早就到了东华门外,东华门是皇城东边的一个城门,早已人头攒动,都等着城门打开的那一刻。

人实在太多,甘奇也就懒得往人群里去挤,这也就是为何放榜之人会有人大声唱名的原因所在。因为人实在太多,都拥挤在这里,看热闹的比真正的考生还多,考生的亲朋友好也比考生多。大多数考生压根就挤不进去,若是没有人大声把榜单上的名字喊出来,那这些考生就真的要头疼了,血战一场也不知能不能挤到头前去看一眼。

其实许多挤在头前的人,昨夜就来蹲点守着了,为什么这些人比那些看榜的考生还要热衷?因为有些人还等着今天赚钱呢,得了名字去报喜,少不得一份官老爷不菲的赏钱。

甘奇与苏轼苏辙、吴承渥几人站在人群之外,只等里面的人大声唱名即可。

吴承渥早已紧张得左右踱步不止,苏轼却是一脸笑意。

不知为何,甘奇又在身边不远发现了甘正。甘奇已经怀疑甘正是故意寻着自己而来的,就是要到自己身边。

这种心态,甘奇其实也能理解,甘正憋着劲等着在甘奇面前出人头地、扬眉吐气,这是执念一般,甘正似乎也等着甘奇那羡慕嫉妒的眼神。

甚至甘正也等着那一刻,甘奇会主动上前来说上一番讨好的话语,甘正到时候是耀武扬威一番,还是君子风范一番,他自己倒也没有决定好。

甘正心中的甘奇,不过就是个攀附权贵门槛的泼皮,除此之外,还有附庸风雅不知廉耻。所以这般的甘奇,甘正是料定他会上来讨好高中的自己。

所以甘正期盼着,等待着,等着唱名的那一刻,等着有人高声呼喊着汴梁甘正甘端念的大名。

“子瞻,子由,我准备办一个京华时报,想邀请你们帮衬一二。”趁着榜单还未贴出来,甘奇说起了正事。

“京华时报?什么东西?”苏轼问道。

“就是如那朝廷邸报类似的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印制一次,刊载一些时事、文章、评论、策论、娱乐等事情,在东京城里发售。”甘奇说道,邸报这个东西,其实就是朝廷官方报纸,从汉朝就有。

但是邸报与甘奇要办的报纸又有极大的区别,邸报其实主要是朝廷发给各处衙门机构官员的,里面主要是记录一些朝廷最近的政策,国家发生的大事,或者教导官员勤政爱民之类。

甘奇的报纸,那就真的是报纸了。甚至也准备打广告,比如球赛广告以及报道。

“哦,发售?这能赚钱吗?”甘奇做任何事,苏轼都觉得甘奇是要赚钱。

甘奇摇摇头:“赚不到多少钱,兴许还要亏钱。”

甘奇这话不假,这个时代的纸与墨价格不菲,印书倒是可以赚钱,一本书价格本就不菲。但是印报纸可就难以在价格上赚钱的,总不能把报纸卖到书的价格,那谁还会买?即便有人会买,又能卖出去几份?

所以为了广泛发售,报纸的价格肯定高不了,甚至还得亏本卖,至于广告收入,如今还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情况。所以赚钱亏钱都有可能,但是甘奇倒是不在乎,因为他亏得起。

古代中国,其实识字率很低,农村里,一个几百人的大村庄,能识字的只怕也超不过十几二十个的数目。城市里的识字率就高了许多,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厮都能认得不少常用字,至少认得街边牌匾上的字。

汴梁城可以算是例外,因为这里主要居住的群体都是读书人,次要群体,也是为读书人提供服务的人群,服务读书人也能促进许多服务业者识字的需求。

在汴梁城办报刊,基础人群还是有的。

苏轼听得甘奇说要亏钱,一脸的不敢置信,问道:“道坚,亏钱的事情你也做?”

“做,我有的是钱,不怕亏。只愿服务大众,为国举计,哪怕亏空了家底,我也不皱一下眉头。”甘奇正义凛然说道。只是甘奇的家底,想要在大宋朝亏空,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苏轼与苏辙对视一眼,互相摇头,苏轼再道:“我已经努力在说服自己了,就是怎么都相信不起来。你甘奇甘道坚,岂能做亏本买卖?”

“我要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生继绝学,为……”甘奇似乎要发表演讲,倾诉自己这伟大的理想。

“得得得,停,我信了,我信你还不信吗?”苏轼出手去拦,口中说着信,脸上却写满了不信。

“嗯,要不要来帮衬一二,多多写文章,我免费给你刊载发售出去,传扬天下。”甘奇说得义气非常。

“行,可以,你若真印制时报,我给你供稿就是,说好了,不得向我收钱。”苏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知苏轼要是知道给报社供稿是要收稿费的,他心里会作何感想。

“咱们谁跟谁,绝对不收你的钱,免费帮你传扬文章,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当也要你写一些评论之类。”甘奇拍着胸脯说道。

却是此时,头前忽然人潮攒动,喧哗大作,所有人都往前挤去。

还有人大喊:“皇榜出来了,皇榜出来了。”

“别挤,别挤啊……”

“哎呀,我的鞋子呢?”

“谁他娘踩我啊。”

反倒是那些真正等着榜单的考生们,并不往前去挤,有辱斯文。

最头前昨夜就来占位置的小厮们,他们多是楼宇里干活的伙计,识得一些字,又对那些平常喜欢出入楼宇瓦肆的文人很熟悉,三年就等这一次发笔小财了。

皇榜还在张贴,这些小厮们探头探脑上下去寻,看得几个认识的名字,飞奔往外而去,赚的就是那第一手消息的报喜赏钱。

不得多久,唱名还未开始,已然有挤出人群的小厮报喜之声。

“刘公子,你中了,小人亲眼看见的,三榜同进士出身,第九十六名。”

“当真?你没看错吧?当真亲眼看见的?”

“当真,河间刘刚刘得正,小人虽然读书不多,这几个字岂会认错?九十六名。”

刘公子已然一蹦三尺高,语无伦次说道:“好好好,赏,赏……”

小厮躬身,捧着双手,等候赏钱,这个时候,岂还会有人吝啬?都要当官了,还在乎这点小钱?

甘奇也是看着热闹,觉得有趣,还回头去看苏轼:“子瞻,怎么就没有人给你报喜呢?”

“许是中不了。”苏轼笑道。原因其实都知道,那就是认识苏轼的汴梁小厮,不多。

却见不远处的甘正面前也奔来一个小厮,一边作揖一边道喜:“甘公子,你也中了,二榜进士出身,第四十六名。”

甘正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脯,高八度的嗓音问出:“当真?可是当真?”

“当真,汴梁甘正,甘字与正字这么简单,小人岂能认错?汴梁哪里还有第二个叫甘正的?”

甘正此刻,身体忽然感觉到一种轻飘飘,如同飞向了云端,手臂张开,似乎在抚摸云彩的柔软,脑中充血,有些如梦似幻,不经意慢慢转了一圈,再一跃而起,手臂挥舞起来。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我……我……我……”有一个语无伦次的。

小厮已然等了许久,有些着急,因为他还得去给另外的人报喜,去晚了就怕被人捷足先登了,双手捧起,口中催促一语:“甘公子,甘公子……你看……小的挤来挤去的,也费了一身的力气……”

甘正看着小厮模样,把手伸进怀中,拿出一个小袋子,看也不看,直接连钱袋都一并扔在了小厮手掌之上。

小厮欢天喜地而去。

此刻还在云端之上的甘正,竟然还又往甘奇那边看去。

左右恭喜道贺之声,立马也是此起彼伏。

甘正一边回应着别人的道贺恭喜,一边连连去看甘奇,却见甘奇并未往自己这边看,还在与旁边之人调笑说话,甘正以为甘奇是没有听到自己上榜的事情,开口左右大声说道:“今夜樊楼,不醉不归,我甘正多谢诸位兄台,能上皇榜,实属侥幸,再谢诸位。”

说完话语,甘正又往甘奇看去,这一刻的甘奇,还真往这边看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气人气人,气煞个人

其实甘奇早已注意到了甘正高中之事,只是没有太当回事,直到见得甘正开口邀约人往樊楼去,甘奇这才转眼去看。

此时甘奇心中所想,不是其他,反而是想着甘正囊中羞涩的问题,若是真请许多人上樊楼,这份花费……

官还没有当,俸禄还没有赚到手,甘正这话倒是说得潇洒大气。不过转念一想,甘正如今高中了,来日就是官老爷了,兴许也不一定真要他自己出钱。

甘奇心中不自觉想了这些,随后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甘正本来看到甘奇看向自己,以为甘奇是准备过来了,却见甘奇看了几眼,又不往这边看了,这让甘正有些纳闷起来。

出人头地,扬眉吐气,这种事情,其实在外人面前没有多大的成就感,只在熟识之人面前才有成就感。

就如“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一句话所说,再如何富贵了,不回乡走走,好似白白富贵了一场。旁人千百句夸赞,不如旧日相识的一个刮目相看。

甘正抬步往左,慢慢往甘奇那边走去。

有人开口问道:“端念兄这是要去哪里?”

甘正微笑指了指,说道:“那边那位你们可认识?”

众人往甘正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大多数人皆是摇头:“看起来面生,莫不是哪里外地的士子,今日也高中了?”

甘正笑着摇摇头。

忽然有一人说道:“那三位很是面生,但是旁边有一人我倒是认识,吴承渥,汝南郡王府的女婿,考了得有十几年了吧,这一遭莫不是走了运道?”

“还真是吴承渥,看他模样便是没中,他考了这么多年,若是中了,岂能如此淡定,只怕早已奔走相告、喜极而泣了。”又有一人认出了吴承渥。

甘正见得众人没有说到点之上,又抬手仔细指了指,说道:“我说的是那位,那个穿绯红色衣裳的。”

“哦?他是何人?”

甘正此时离甘奇已然只有七八步的距离了,脚步微微一止,说道:“你们怎么连他都不认识啊?他便是近来名动汴梁城的甘奇甘道坚。”

“甘奇甘道坚?他是甘奇甘道坚?”

“原道是甘道坚啊,端念兄莫非认识他?你俩都姓甘,难道当真认识?头前也未听端念兄说起过。”

“认识,岂能不认识?他与我本是族兄弟,打小就认识。”甘正扬头答道。

“哦,那得上前去打个招呼,未想你们甘氏一族如今文风如此鼎盛,一个名动汴梁,一个高中皇榜,光耀门楣啊,大喜大喜,甘兄头前请,带着我等去见过一番。”

甘正却摇了摇头,说道:“罢了,此番上去有些不美,我这族弟啊,今年可上不了榜,心中不免有些落寞之感,我此时上前,不免有炫耀自得之嫌疑,反而教他心中不快,罢了罢了。”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这种感觉他们都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却又有人问道:“以甘道坚之才,缘何中不得进士呢?”

甘正自然要与众人解惑:“举人不第,如何考会试啊?自然上不得皇榜了。”

“举人不第?难怪难怪……”

“原道是这般,可惜了,可惜了……”

众人看向甘奇,皆是摇头叹息,倒不是鄙夷笑话,而是真觉得可惜了,可惜之外,便是同情,同情这个怀才不遇的甘奇。

却听甘正又道:“唉……也怪他自己,我寒窗苦读之时,他却多在街边浪荡,圣贤不能熟读,如之奈何?”

众人又是恍然大悟,觉得甘奇又不那么值得同情了,原来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难怪举子不第。诗词文章极佳,考不上进士的,也不是甘奇一个,比如名动天下的词道大家柳永柳三变,不就是这么一个人吗?

众人就在甘奇身边七八步远谈论,话音也就隐约能让甘奇听到。

甘奇倒只是摇了摇头,并未理会。

却是苏轼听得不爽,问甘奇道:“怎么回事,你家这国子监大才一番话怎么夹枪带棒的?听着怎么就不是个味道呢?”

甘奇压了压手,说道:“子瞻不必在意,出人头地,合该得意,十几年寒窗,不负年华韶光。要说读书,他倒是用了功的。”

苏轼笑了笑:“如此我倒是惭愧了,十几年读书,我都没怎么用功。”

苏轼这一语听到苏辙耳中,苏辙没好气答了一句:“兄长,你说的是人话吗?你那叫没怎么样用功?你是从来就没有用过功,我寒窗苦读,你到处玩耍,回家考教,父亲也只打我手板,好不气人!”

苏轼尴尬笑了笑,答道:“我也是用过功好吧?有一年考试的夜里,我不是整整读了一夜吗?头悬梁锥刺股,就差凿壁借光了。”

“你那是用功?明明就是临时抱佛脚,你抱个佛脚,还教你考了个第一,我一天到晚读个不停,却只能考个第二。”苏辙这个气啊,又拉了拉甘奇,说道:“道坚,你说气不气人?你说说,气不气人。”

甘奇看着这对活宝兄弟,假装气了一下:“气人气人,着实气人,气煞个人。”

苏辙得了认同,算是有了一点安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算是消气了。

此时一个小厮飞奔到吴承渥面前,连连作揖,激动大喊:“吴……吴……吴相公,吴相公!!”

“叫谁呢?别乱叫。”吴承渥哪里敢当“相公”之称?

甘奇手一推,说道:“叫你呢。”

便听小厮又道:“吴承渥吴相公,小人刚刚看到的,刚刚亲眼得见,您进士及第,进士及第,第三名啊,第三名!”

也难怪这小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用上了“相公”这种尊称,进士及第第三名是什么?就是探花郎,仅次于状元与榜眼。进士及第也只有这三人,二榜就是进士出身,三榜是同进士出身。

吴承渥反应倒也奇怪,既不惊喜,也不意外,更不高兴,而是怒而一语:“你这厮,想钱想疯了吧?岂敢在此行骗?还进士及第,你怎么不说我是状元呢?待我报官,来拿你这诈骗之徒。”

这回轮到报喜的小厮愣了,好端端成了诈骗之徒,连忙急道:“吴相公,小人所言,千真万确啊,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当真就是进士及第,第三名,红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呢,吴承渥,小的没有认错,小的写个您看。”

边说着,这小厮还真在蹲在地上比划了起来,不如此比划,这位吴相公怕是真不相信自己没有认错字。

吴承渥低头在看,虽然比划得歪歪扭扭,却也真是“吴承渥”三个字,吴承渥微微有些惊讶,却还是皱眉不信。

第一百四十六章 范进中举……

甘奇已然惊喜非常,他知道吴承渥这回是必然考得上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吴承渥会考第三名,不过回头想想,吴承渥基础扎实无比,帖经墨义肯定考得相当的好,再加上一篇几乎是甘奇与苏轼一起写出来的策论文章,考个第三名,也是极有可能的。

见得吴承渥还是不敢相信,甘奇笑道:“你就别不信了,第三名有什么?就是你吴承渥了。这回你算是媳妇熬成了婆。”

吴承渥愣愣答道:“先生,学生岂能信这般鬼话?先生也不要被他骗了,汴梁城里多是这般千方百计赚钱的诈骗之徒。”

吴承渥是真的不自信,考了这么多年,皆是名落孙山,忽然来个第三名,给谁也会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年学渣,忽然就打败了一众学霸,让人一时之间怎么相信得了?

倒是把这个报喜的小厮急得是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转头一看,见得又有人奔了过来,这小厮若是在别处见得有人奔来分钱,那一定着急非常,此时却是喜出望外,还转头去迎,说道:“二狗,你快来,快来与吴相公说说,是不是第三名,是不是真的?”

奔来抢生意的二狗也愣了,对着吴承渥先是拱手,然后说道:“对,真的,第三名,汴梁吴承……吴相公。”

吴承渥是真想去相信,奈何又觉得这两人认识,怕不是串通好来骗钱的。往届可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但是往届大多骗外来士子,因为外来士子被骗了之后,大多找不到骗子,这一回却是骗到他吴承渥这个地头蛇身上来了。

却见甘奇已然在怀中掏钱了,吴承渥连忙抬手去拦,还道:“先生,其中必是有诈。”

甘奇哪里管得这么多,一个大钱袋子在手,一串铜钱撸出来,一人一大串,笑道:“给,给,都有都有,发财发财。”

“先生,有诈啊。”吴承渥着急又道。

接过钱的小厮,千恩万谢,这一声报喜,赚了一个月的钱,可不就是发财了?这一夜不白等。

小厮拿了钱就跑,寻下一个人再报喜去。

吴承渥却是开口大喊:“我认得你们啊,你们是任店的小厮,跑不了,等着差人上门拿你们下狱。”

苏轼看着探花郎,笑道:“如此恶毒,别人说你中进士了,你还要拿人下狱。”

“恶毒至极。”苏辙也笑道。

吴承渥还一本正经解释:“二位先生,你们从外地来,是不懂这汴梁城里的泼皮行骗的手段……”

“吴……相公,你中了,你中了,进士及第第三名,进士及第第三名啊……”又有一个小厮从人群中挤出,飞奔而来,

这回吴承渥愣住了,彻底愣住了。

还有人跑来:“探花郎,探花郎,吴相公是探花郎。”

甘奇嘿嘿在笑,一串一串的铜钱:“有赏有赏,通通有赏,给给给……”

七八步之外,还愣了一群人,连甘正都愣住了。

有人痴痴说道:“吴承渥当真第三名?”

“怕是真的,真第三名,我的天老爷啊……”

“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考了十几年,一朝就是探花郎……”

“教人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啊。”

还有人不断往吴承渥面前奔来,甘奇一边发着钱,还一边大笑:“今日带钱带少了,给给,你的……你的……”

这一刻的吴承渥,忽然间全身颤抖不止,泪水夺眶而出。

下一刻,所有人都未想到。

吴承渥竟然真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照着甘奇嘭嘭磕头,口中呼喊:“拜谢先生,拜谢先生教导之恩,拜谢……拜谢先生再造之恩……学生……学生无以为报……学生……”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这么多人呢,教人笑话了。”甘奇也被惊吓了一番,俯身连忙去拉吴承渥。

吴承渥已然瘫软,被甘奇大力拉起,几乎就要扑在甘奇身上了,双手连连擦拭泪水,口中话语已然嘟囔不清:“学生三十有五啊……拜谢先生再造之恩……学生苦读三十载……四书五经跳背如流……学生榆木疙瘩……不开窍……学生……哇……呀呀……”

是哭是笑?是喜是悲?五味杂陈……

“你一个大男人,也不怕别人笑话,住嘴!”甘奇呵斥一声。

“唔……嗯……哇……学生忍不住,住嘴不了,先生海涵……”

“站直咯!我这衣服上都是你的鼻涕眼泪,你赔啊?”甘奇又是一语。

“学生站直,学生站直……学生站不直怎么办?”吴承渥急了,但是就是站不直。

范进中举差点疯了,吴承渥中进士,莫不是也疯了,甘奇连忙推了推,呵斥道:“站直,立正,他娘的,不就是中了个进士吗?又不是做了宰相,好好的。”

“嗯,学生好好的,好好站直,站直!”吴承渥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站直,虽然双腿还是抖,但是这回是真站直了。

“好孩子,咱不哭,苦尽甘来,前途似锦,不哭不哭。”甘奇安慰着。

“嗯,学生不哭,学生不哭……哇……学生……不哭……哇……嘤嘤嘤……”

甘奇看着这般的吴承渥,叹了叹气,科举啊科举……

七八步外,一群人看着这一幕,羡慕的心情由内而外写在脸上,咽着口水,喘着粗气,第三名意味着什么?当真意味着前途似锦,当真意味着来日说不定就是朝堂大员,甚至称一声相公。

有人开口:“没想到吴承渥还真能进士及第,进士及第啊……”

“可不是,进士及第,这一回真是鲤鱼跃龙门了。”

“考十几年名落孙山,如何这一遭直接就进士及第了呢?”

“定是他拜的老师厉害,原道他是拜了甘道坚为师,你看他那跪拜模样,可见甘道坚真传授了他中考之道,甘道坚着实不凡啊。”

“莫不是甘道坚真有什么独门绝技秘法?真能让人考上进士?”

“莫非真是如此?吴承渥的才,我倒是知晓的,他能中得第三名,定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方法,定是甘道坚私下里有过调教。”

一旁传来甘正冷冷一语:“胡说八道,考试哪里来的什么绝技秘法?”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们不要乱来啊

此时皇榜终于张贴完毕,大嗓门的唱名之人也在喝水清嗓子,准备大声来喊。

人群之外,忽然来了许多马车牛车驴车,车架旁边,都站着一大帮如狼似虎的小厮,小厮们中间大多围着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目光如狼,饥渴难耐,四处寻找着猎物,只等看中哪个,便要上前去抢!

抢什么?

抢女婿!

抢一个还不行,得多抢几个,有备无患。

“第一名,眉州苏辙苏子由!恭喜恭喜!”

“第一名,眉州苏辙苏子由!恭喜恭喜!”唱名的声音,竟然还会安排人往四周去传递,一声一声的大喊,由内而外。

声音传到甘奇这边,甘奇摸了摸口袋,笑道:“我这钱不多了。”

苏辙喜出望外,脚步连连往前,生怕自己听错了,再听一声:“第一名,眉州苏辙苏子由,恭喜啦”

苏辙这才转头而回,大笑说道:“兄长,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第一名,你听到了吗?”

苏轼也是喜不自禁,连连说道:“听到了,听到了,第一名,我家贤弟是第一名,名动天下第一名。”

兄弟俩抱作一团。引得旁边之人皆是侧目来看,惊讶之声此起彼伏,只是众人大多听过苏辙苏子由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见,又不相熟,不知如何上前去攀谈一番才好。

“第二名,眉州苏轼苏子瞻,恭喜恭喜!兄弟二人同及第,名动天下,名动天下啊!”

“第二名,眉州苏轼苏子瞻,恭喜恭喜!兄弟二人同及第,名动天下,名动天下啊!”这是复读机。

“兄长你听,你是第二名,你第二名,你听到了没有?”抱着苏轼的苏辙喊道。

“我听到了,我第二名!”抱着苏辙的苏轼说道。

兄弟两人,抱得更紧了,抱着跳了起来。

一旁的甘奇,倒是不那么激动,而是含笑说道:“天道好轮回了。”

苏轼听得甘奇之语,也道:“贤弟啊,天道好轮回了,这回我终于成了第二名了,债都还给你了。”

“兄长说得哪里话!”苏辙说了一语,终于把苏轼松开了,又道:“这回我再也不气了。”

甘奇倒是没有想到苏辙会是头名,苏轼第二名,历史本就如此,大概还是因为欧阳修错把苏轼的考卷认成了曾巩的,为了避嫌,特地点到了第二。苏辙成了第一名,看来甘奇这个泄题,还真改变了历史。

兄弟俩经过了短暂的喜悦,苏辙对着甘奇拱手一拜,说道:“拜谢道坚指点之恩。”

这句话,就不用多说了,不是甘奇泄题,苏辙也不可能考个第一。

却是苏轼也对着甘奇拱手一拜:“道坚,谢了,多谢多谢,此番得你指点,如有神助。”

兄弟俩不约而同把泄题之事都说成了“指点”,两人都聪明得紧,便是怕给甘奇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押中考题,看起来是了不得的事情,但若是传开了,少不得被调查一遭。

这个时候,旁边之人才陡然反应过来,前三之人,竟然是熟识之人,竟然还都在一处?

都在一处不说,竟然三人都在感谢甘奇的指点?

甘奇指点的?

甘奇这么厉害?能指点出全国前三?

怎么回事?

甘奇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一次指点出了状元、榜眼、探花?一次包揽所有进士及第?

“端念兄,快快,快快帮忙引见一下甘道坚。”

“端念兄,你早不告诉我等你还有这般了不得的族兄弟,难怪你能得中的,想来也受过甘道坚的指点。”

甘正面色铁青,冷冷一语:“胡说八道,我何曾受过他的指点。”

“端念兄,帮帮忙,我等与甘道坚皆不熟悉,还请端念兄头前引见一二。”

“对啊对啊,若是能拜在甘道坚甘先生门下,下一次也该我出头了……”

甘正看着面前这一圈急不可待之人,头疼不止,他也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苏轼苏辙吴承渥就受了甘奇指点?难道甘奇知道考题不成?

不可能!凭着甘奇,什么身份?他也能知道考题?就算有泄题,也泄不到甘奇身上来。说甘奇在家中翻出了几首诗词文章倒也正常,他能有什么手段让人中考?

甘正实在想不通。

却又听人说道:“端念兄,都是昔日同窗,顺手抬举一下吧,带我等去认识认识你这族中兄弟……”

“拜托端念兄了!”

甘正满心烦躁不解,看着众人模样,留得一语:“我与之不熟。”

说完,甘正起步往人群而出,高中之日,却开心不起来,反而烦闷非常,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众人见得甘正竟然直接起身离开了,面面相觑。

“他甘端念这是何意?”

“何意?如今高中皇榜了,我等昔日同窗,在他眼中又算得什么?来日哪个衙门拜见,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了。”这话语有些阴阳怪气。

“这龙门他是跃过去了,再也不是我等这般凡夫俗子了。”

唱名之声还在继续,一阵阵喝彩此起彼伏。

凤翔府张载张子厚,今年也中了,那句“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的话语,就是出自他之言,却被甘奇先用了。二三十年之后,张载便是这大宋朝有名的大儒。

河南府程颢程伯淳,也是今年中的进士。程朱理学真正的创始人,程朱之程,就是指的程颢与他的弟弟程颐,不得二三十年,这对兄弟俩也是这大宋朝有名的大儒。

还有传奇之事,来自临川曾巩曾子固,他的传奇并非他高中了,也并非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而是曾家四兄弟,今年一同高中,分别是曾牟、曾布与曾阜。前两个是曾巩的亲弟弟,后一个是曾巩的堂弟。一家四兄弟一起中进士,古往今来大概就这么一个例子了。

此时有许多如狼似虎的家奴小厮挥着壮硕的臂膀冲进了人群。

四处大喊:“哪个是苏轼,哪个是苏辙!”

“苏轼在何处?苏辙呢?”

有好事者往甘奇这边指了指,说道:“在这里呢,这里这里。”

如狼似虎的小厮们已然冲了过来,瞬间把甘奇几人包围起来。

也把甘奇吓得一跳,还以为仇人寻上门来了。

“苏轼苏辙是谁?”

甘奇也成了好事者,抬手指了指,说道:“这个是苏轼,这个是苏辙。”

兄弟俩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吓得双手捂胸,往后一缩,苏辙开口:“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要乱来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寒门士子与记者(第四更,求订阅,求月票)

“二位公子不要怕,我家主母想请二位府上一座,请。”

苏辙摇摇头,说道:“不去。”

“二位公子,走一趟吧,有好处的,我家主母向来喜欢读书人,此去当有大礼,百多贯不止。”

“大礼还不止呢,我家主人乃是御史台司丞,从四品的大员。”

苏辙与苏轼一起摇头:“还请司丞恕罪,来日再亲自上门拜访,今日实在不便。”

“二位公子外来不知,我家小姐可是美若天仙,不知道汴梁多少人趋之如骛,今日只要二位公子上门,小姐也当出来会上一面,二位请。”

“家有贤妻,家有贤妻。”苏轼连连摆手,也不是说假,他还真在眉州成了亲,妻子王氏,两人感情极好,相濡以沫。

甘奇忽然开口:“别听他瞎说,这苏家兄弟,妻妾皆无。”

却是那小厮头头还答:“有妻也无妨,无妨无妨,走走走,车架已在等候,请请请。”

说着说着,一众小厮已然上前来拉拽了,这就是来硬的了。还真别说,这大户人家,可真不在乎新科状元有没有妻子,有妻又如何?抛弃糟糠之妻娶豪门大族女儿的事情,故事里太多太多,现实中也不在少数。

甘奇还从后面推了苏轼一把,笑道:“去吧去吧,吃酒拿钱,还能看美人,不去亏了。”

左右小厮已然把兄弟二人拉拽着往前走去,苏轼回头大骂:“甘道坚,我与你势不两立。”

恶人甘奇还笑道:“拿了钱,记得回来分我一点。”

“甘道坚啊甘道坚,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一个人,我苏辙……我不去我不去,不要拉呀,别拉别拉,我真不去……”

状元榜眼就这么被人抓走了……

甘奇还嘿嘿在笑,便是知道这抢女婿的事情只是小麻烦而已,坑人真的爽,一直坑人一直爽。

回头甘奇看了一眼吴承渥,问道:“怎么没有人来拉你这个探花郎呢?待遇区别这么大的吗?”

吴承渥愣愣也答:“家有贤妻,家有贤妻。”

甘奇想了想,答道:“哦,也对,你这家里是真有贤妻,惹不起。快快回去给贤妻报喜吧。”

吴承渥闻言,与甘奇躬身大拜,说道:“学生先回家了,随后当携内子一同来先生处再谢。”

甘奇点点头,却见吴承渥走出几步,双腿还在发软,差点跌落在地。

甘奇便也从东华门离开,一边走一边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我去上学校……好像跑调了还是串词了”

一人走到甘奇身边,跟着甘奇走了许久,却是犹犹豫豫。

甘奇也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回头看了看,一个儒衫打扮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的,便呵斥道:“你这厮看起来也像个读书人,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作甚?”

“学生……学生泉州蔡确,小字持正……乃今年考生,只是名落孙山,想上前来拜见甘先生,却又不敢唐突,所以才一路相随,还请先生见谅。”蔡确谨小慎微恭敬答着,满脸通红。

甘奇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一身儒衫已然发黄,面容虽然俊秀,却又消瘦无比,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寒门子弟,大概就是说的这种人了。

甘奇开口问道:“你寻我有何事?”

“学生……学生……”

“莫要期期艾艾,有话直说。”

“学生想……学生想拜在先生门下治学。”蔡确鼓足了勇气,鼓得脸色越发通红。

甘奇想了一想,大概是觉得蔡确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曾几何时听王安石变法故事的时候,听到过这么一个名字,似乎是王安石主要的主持者之一,却又不敢确定,再看这人营养不良的模样,点头说道:“你既能到东京来参加会试,想来也在家乡小有才名,你住何处?”

“学生……学生头几日住在迎门客栈。”蔡确答道。

“头几日住在客栈?这几日呢?”甘奇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几日……这几日……学生……”蔡确一脸的尴尬,有些时候,若不是被逼无奈,无路可走,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去做这般唐突之事?无人引见,又怎么好意思跟在甘奇身后走了许久?此时的蔡确,进士没有考中,回家的盘缠都没有,来的时候,盘缠也是乡亲们各家各户资助的,此番没有考中,都没有脸回家。

如蔡确这般的故事,也不是一个两个,乃是进京赶考的士子里非常普遍的现象。

“也罢,可有行李?”甘奇又问。

“学生行礼寄放在同窗房中。”蔡确面带憧憬,甘奇已然如此发问了,蔡确已然激动起来。

“你去把行李取来,到城外甘家村寻我,以后就住在我家了,好好读书。”甘奇说道。

“谢过先生大恩,先生不弃,学生自当用心苦读,不敢辱没先生盛名。”蔡确激动得连连作揖不止。

“不用谢了,倒也有差事与你做,你先去收拾行李吧,去了甘家村,自有人安排你吃住。”甘奇答着,心中其实真有打算,京华时报,总要有跑新闻的记者不是?八卦永远是人类最喜欢的东西,八卦哪里来?就要记者了。

什么名人隐私的八卦,甘奇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法制栏目那是必须要开的,蔡确也是来得巧,甘奇已然想好,以后把蔡确派在开封府常驻,专门写开封府中的各种大案要案奇案,这种东西,可是相当吸引人的,一个案件,还要分开上下集,下一期的报纸,你不买都不行。

“再谢先生大恩,学生无束脩之礼,愿为先生奔走效劳。”蔡确大礼几乎都把头拜到地上了。

甘奇扶了一扶,安慰几句,蔡确欢天喜地去取行李。

甘奇也回到了家中,却正见吴巧儿在家门口着急得左右踱步,显然就是有什么急事在等甘奇回来。

甘奇上前问了一语:“巧儿姐,怎么了?”

“乖官,乖官,大事不好了,当真就有人假冒咱们家的衣服了,也绣上了巧儿成衣的字样,用料都比咱们好,用的都是上好的蜀锦,还比咱们都卖得贵。如何是好啊?”吴巧儿着急说道。

“还有这种事?你与呆霸说了没有?叫他到开封府去报官没有?”甘奇问道。

吴巧儿连忙答道:“报官了,郑捕头说正在派人查呢。呆霸也带人上街去查了。”

“派人去把呆霸叫来,我问问他。”甘奇说道,心中在想,这大宋朝还真有商业社会所有的特点!

“乖官,还有一事,最近一直给咱们供货的张记蜀锦,忽然也不给咱们供货了,头前上门去买蜀锦,他们说以后他们家的蜀锦眉都不卖给巧儿成衣了。”吴巧儿又道一语。

这就耐人寻味了,蜀锦本就是大宋朝顶级的丝绸,工艺极佳,图样鲜艳,非常有特色。甚至比江南的大多数丝绸都要好上不少,也是高级衣物最好的材料之一。

耐人寻味的是忽然有了蜀锦的假货,张记却又断了巧儿成衣的供货。

甘奇开口一语:“派人去找呆霸,不用寻他回来,直接让他查一下这张记蜀锦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敢如此光明正大做那欺诈之事。”

事情倒是简单,这个张记蜀锦,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第一百四十九章 霸气从哪里侧漏的?

“大哥,我都打听清楚了,张记蜀锦可不好惹呢,听说与宫中的张贵妃关系匪浅,似乎就是张贵妃家中的产业。”甘霸在甘奇面前说道。

“贵妃?”甘奇皱眉抬头,大宋朝也不是外戚强横的时代,怎么汴梁城里,不是皇后就是贵妃的?

甘霸点头答道:“嗯,大哥,这位张贵妃可不是一般人,我还听人说呢,说张贵妃与文相公关系极好,这张记蜀锦几乎垄断了汴梁的蜀锦生意,听说文家也可能参与其中。”

甘奇摇摇头,有些不信,一个后宫贵妃,怎么可能与当朝宰相关系极好?这种事情在大宋朝,应该是不合规矩的,或者说文官交好后宫,本就是一件僭越之事。文彦博再怎么说也算是文官魁首之一,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所以甘奇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甘霸直接答道:“我就是装作进店买蜀锦,掏出几百贯钱,听那管事的掌柜说的。”

甘霸这种打探消息的手段,倒是有点高明了。甘奇笑问道:“蜀锦你买了吗?”

甘霸点点头:“买了,就是帮巧儿姐买的,他又不知道我是帮巧儿姐买的。”

“不错不错,你这呆愣的家伙,这回还办了个聪明事。”甘奇夸了一语。

把甘霸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却是又道:“大哥可是不信那掌柜说的话?其实我也不信,那掌柜不过就是往自家脸上贴金而已。”

这种事情也正常,甘奇手下的汉子,还吹嘘甘奇在皇城司有关系,但是甘奇连皇城司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

甘奇皱眉想了想,又道:“把狄咏唤来,此事还真得好好调查一下。”

“大哥,我这就去喊狄咏。”甘霸转头飞奔去找狄咏。

甘奇要找狄咏来,便是知道狄咏另外三个兄弟都在宫中当值,大哥狄谘是西头阁门副使,也就是在西边给皇帝守门赶车的,三弟狄譓与四弟狄谏是殿内崇班,就是给皇帝站岗的。狄咏老二,本该是东头阁门使,但是这小子不当了。之所以不当,也是因为狄青为这几个儿子谋点差事,也受尽了人的白眼,还受人诟病。

文官之子与武官之子,区别就是这么大。

叫狄咏去打听一下张贵妃的事情,便是在合适不过了,狄咏几个兄弟都在宫中当差,当不是难事。

叫来狄咏吩咐一番,甘奇又拿出了不少钱给狄咏,想要打探一些消息,总少不得给别人好处。

甘奇也就往太学是报道了,既然在太学进学,甘奇再怎么样也得时不时去露个脸,不仅要露脸,甘奇还得去多多忽悠一下,忽悠一点写手与水军来。

老学究胡瑗自然是高兴非常,胡瑗是当代大儒,上一次与甘奇意犹未尽,这一次甘奇再来,还没有找到教室在哪,胡瑗就把甘奇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老头嘿嘿在笑,泡了一杯清茶,说道:“你看这茶……”

甘奇起身双手接过茶,揭开盖子看了一眼,也笑了起来。

“近来汴梁城里忽然流行起了泡茶之法,老夫学了一学,果真别有一番滋味,你这小子啊,还真有些与众不同,如此饮茶之法,颇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胡瑗话语,自然是夸奖甘氏泡茶法。

甘奇接了一语:“先生,泡茶之法,其实还有待改进。”

“哦?还有待改进,何处需要改进?”胡瑗问道,君子与茶,从来都是绝配,如胡瑗这般的大儒,对于茶就更感兴趣了。

“倒也并非泡茶需要改进,而是制茶的工艺需要改进一下,古人蒸青之法,再加上舂、碾之类,又再制末制膏,如此几番,茶叶之味,茶香之气,早已失真,还被其他味道掩盖。真要论返璞归真,当以制茶之时,就该保其本真,如此才是最佳。”甘奇与这大儒侃了起来,

也是因为宋朝的茶,大多时候几乎已经不是茶的味道了,又是蒸,又是碾压,成了末有时候还不够,还得加上各种调料辅料制作成膏。在甘奇看来,这就是花里胡哨,这种花里胡哨流行于唐宋,也是有钱有闲使然。甘奇以为,哪怕是那种把茶叶拿去加葱姜蒜盐煮汤,都比制作成膏要好一些。

当然,许多事情的发展规律,就是这样的。先尝试各种方法,慢慢就越来越复杂,后来就真的花里胡哨了,最后还是会返本归元,简单的才是最受欢迎的。比如茶道从远古到最后的发展,就印证了这个道理。

胡瑗想了几番,说道:“你说得有理,如今之茶,当真失了本真,你把这本该加调料去煮的茶汤,变成了这种泡茶之法,味道清香甘甜,实在不错,想来秦汉时候喝茶,便是类似这般办法,看来这制茶的工艺,还真有待改变,你心中可有想法?”

甘奇点点头:“依学生之见,初步制茶,只需要杀青即可,以炒与烘焙为最佳,后期加工,依照各地不同,可以因地制宜,但也不可过多加工,不可破坏了茶叶原本的模样。”

其实说白了,就是先杀青,后发酵,具体用什么方式发酵,又发酵到什么地步,因地制宜,因茶制宜。

“嗯。”胡瑗听得连连点头,又道:“治学之法,也当是这般,去芜存菁,返本归元。文章之道,也是这般,有人喜欢辞藻堆砌,写得花团锦簇,以为文采飞扬,最后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动人之文,依旧还是那些走心而又简单的文字。这一点,许多人都看不透彻,你年纪轻轻,却能如此通透,不凡啊。”

老学究胡瑗,似乎真对面前这个年轻人越发青睐,满脸微笑。

甘奇看着老头,心中倒是没有自得之感,而是觉得这老头实在不错,还学会抢答了……呃,举一反三……呃,自行脑补。

对,就是自行脑补。当一个人觉得另外一个人是聪明人的时候,就会自动脑补他言语之中的深意。胡瑗这个时候,就是在自动脑补甘奇话语与行为里的深意。

其实甘奇,压根就没有想去表达那些深意。

不过也有问题,那就是胡瑗把甘奇看得太高,甘奇以后就难了,就怕胡瑗总想与甘奇来一番深入的交流,这就是尴尬的事情。因为胡瑗想要的深入交流,与甘奇的东西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言多必失,甘奇已然起身拱手:“先生,学生此来,便是想与同窗们熟识一番,学生先去学堂了。”

“好,初来乍到,也合该与同窗们交流一二,老夫送你去内舍学堂。”胡瑗也起了身。

甘奇连忙说道:“不必劳烦先生,学生自去即可。”

“不不不,老夫送你去。”

“先生留步,学生自去,学生自去。”

“走,老夫送你去。”

这老头实在太热情了一点,让甘奇越发有些担忧深入交流的事情,甘奇心中在想,这老头到底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

难道,难道我甘奇就这么出色?到哪里都有王霸之气侧漏?

甘奇煞有介事看了看自己左右,想感受一下自己霸气是从哪里侧漏的?却是也没有感觉到,摇摇头,也是无法,只得停步作请:“先生请。”

老头胡瑗微笑点头,看着甘奇:“嗯,不错不错。”



第一百五十章 到底说点啥呢?

大儒胡瑗走在头前,甘奇跟在身后,要说这太学,还真是个好地方,环境优美,建筑也是美轮美奂。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也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整个国家从上至下对于教育都极其重视,大宋的许多地方,学校比官衙修建得都要好。

回廊之下,胡瑗还左右给甘奇介绍起来各处。

甘奇跟在身后听着,忽然又临时起意,与胡瑗说道:“先生,学生近来准备刊印一份报纸,想办一个诗词大赛,却又苦于没有能坐镇之人,不知先生可愿为评审?”

甘奇这完全是临时起意,诗词大赛这种事,在这大宋朝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些诗会什么的,只能算是诗词交流会。办诗词大赛,与那相扑大赛本质上是一回事,这也是炒作热度最直接的办法。但是真要运作起来,难度就不是一个档次了。

大赛,自然要分出个高下,有个一二三。相扑赛,谁打把对手打败了,那就算谁赢。但是诗词分输赢,那就难了,一个不好,还要得罪人,还要被人骂。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得找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来坐镇。

甘奇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胡瑗身上,这老头不仅是太学管事之人,还是当代有名的大儒。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今礼部里的大多数官员,都能算是他的学生。

胡瑗若是能来坐镇,他亲笔点出个一二三来,谁敢不服?谁敢骂他?

胡瑗听得甘奇说的报纸,便问:“你自己掏钱袋子来刊印吗?”

胡瑗倒是明白人,太学里也是时常刊印东西的,刊印东西自然要钱,邸报一类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卖成什么高价,太学是有经费的,甘奇自己想刊印,那不就得自己掏钱?

甘奇点头:“嗯,学生自己出钱。”

胡瑗脚步一止,看着甘奇,面露欣慰,心中大概又把甘奇升华了一番,口中却道:“如此,怕是花费甚巨,百十份倒是还好,若是真要举办诗词大会,岂能刊印得起?”

甘奇大义凛然一挥手,说道:“文人之事,岂能用钱来衡量,学生便是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甘奇心中还有一语:印个报纸,我倒是想倾家荡产,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胡老头听得两眼精光一闪,心中有把甘奇再升华了一番,说道:“你若真是要做此事,当多走动一二,拉一些人帮衬着,如此也能节省花费。若是真要老夫来当这个评审,老夫也不敢推辞。”

事情成了,甘奇大喜说道:“多谢先生。”

“不必谢老夫,此举大善,有才之人何其多,却又有多少人苦于没有门路一展才华,文人之事,你都愿意倾家荡产了,老夫岂能袖手旁观?”胡瑗心中只念,这样的好学生,再给我来百八十个。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内舍学堂,学堂之内,正有老博士在讲经,太学博士可不是名头,而是官名,官名就是博士,七品官。

老博士见得胡瑗来了,连忙停了讲经,起身施礼。

胡瑗示意不必多礼,然后走进学堂,学堂很大,能坐百人有余,鸦雀无声,这个时代的课堂,尊师重道自不用说,交头接耳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有人都起身与胡瑗见礼,胡瑗方才介绍起身后的甘奇:“此乃甘奇甘道坚,如今也是太学生,尔等都是同窗,当亲近友爱,多多交流。甘道坚乃世间少有之大才,尔等与之交流,必然获益匪浅,太学能来如此大才,也是幸事,都来见过。”

胡瑗这一通捧,甘奇都不好意思了,连忙先与众人行礼:“在下甘奇,见过诸位。”

所有人都看着甘奇,有服气的,有仰慕的,也有不服气的,甚至也有不爽的。

这次落榜的刘几,自然就是那不爽的,不爽的原因有很多。其中重要一点就是他刘几本是这太学首席,忽然间来了一个甘奇,胡瑗还亲自带来,当着众人的面一通夸,隐隐就把甘奇夸成了这太学首席。

虽然太学首席只是个虚名,但是这个虚名的用处可不小,带来的好处多了去了,刘几平常口中说着无所谓,但是心中岂能真不在意?

“见过甘兄!”

“甘兄有礼!”

胡瑗见得众人见礼,捋着胡须在笑,低头抬手一指,说道:“道坚啊,往后你就坐在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以后就专属你一人了。”

众人抬头一看,皆是惊讶不已,为何?

因为胡瑗指的位置,竟然是老博士的右边,这个位置,一般坐的是太学直讲之类的人,也是讲课的老师,比如司马光,就做过太学直讲,等于是讲师,博士不讲课的时候,讲师会来讲课。或者博士讲课的时候,讲师也会在一旁陪同辅助。

“这个位置,不合适吧?”甘奇说道。

却听胡瑗一摆手,说道:“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坐此席,当严谨治学,以身作则,不可辜负了众人。”

甘奇看着满场众人,往那个位置走了一步,又停住了,说道:“先生,当真不合适。”

“坐,坐下。”胡老头还有些不高兴了。

甘奇一屁股坐下,抬头一看,呜呜泱泱一百多号太学生在下,这种感觉……嗯,还不错,有点香。

胡老头这便算是满意了,左右挥挥手臂,说道:“继续上课,继续讲经。”

老博士姓龚,礼送胡老头出去之后,回到自己座位,却又频频转头去看身边的甘奇,似乎有些不习惯一个胡子都没有几根的人坐在自己身边,老博士倒也不是看不起,就是有些好奇,刚把书翻开,却又顿了顿,转头与甘奇说道:“甘道坚,你初来乍到,要不要说上几句?”

甘奇愣了愣,摆摆手:“博士,这般不好吧,还是您说,您说。”

“不必拘礼,说上几句。”老博士笑道。

说什么好呢?一众太学生在下,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大宋朝未来的栋梁之才。

说四书五经?惹不起。

说历史故事?还是有点惹不起。

说地球是个圆的?可能要被人喷,慎重慎重。

说个笑话段子?这个行,就是有点不合时宜。

不说?不说也不行,甘奇还得忽悠一帮小弟拿笔卖命,这么好的机会,不说点啥震慑一下众人,那就亏了。

那到底说点啥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让甘道坚到中间来

甘奇还在想着该与这些栋梁之才们说点什么?忽然智慧之光一闪,开口说道:“诸位同窗皆是朝廷栋梁之才,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下甘奇初来乍到,不敢托大,但是博士非要在下说上几句,在下不敢谈圣贤之道,不敢言古往今来,在下近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便与诸位同窗一同探讨一二。”

老博士见得甘奇开口了,便接道:“道坚不必如此客气,往后皆是同窗,当与大家熟络一些,是何问题,但说无妨。”

甘奇点点头,说道:“学生一直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到底我辈为何而读书?为何非要读圣贤之书?又为何非要人人都读圣贤之书?”

这个问题,乍一听,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连老博士都微微皱了一些眉头。

那些听过甘奇一些传说故事,本还对甘奇稍微有一点崇敬之心的人,也大多一些失望,失望甘奇问了这么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

不爽甘奇的刘几,却是立马开口答道:“甘道坚,这般问题,莫不是问那蒙学孩童的?”

“哦,原道在下还没有想清楚蒙学孩童之问,惭愧惭愧,便听刘兄指教一二。”甘奇一脸谦虚谦虚,还拱手,好似真心发问。

刘几微微站起,扬头四顾,然后答道:“我辈读书,那自然是为国为民,学圣贤之道,知天地轮回,明道德高尚,教化众人,使政稳国强,使安居乐业,才乃吾辈读书人之夙愿。”

答得好!

甘奇也连连点头,但是这算不得很好,甘奇早就说过更牛逼的概括了,便听甘奇说道:“吾有一言,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本以为此言之后,便知为何读书。为何要读圣贤之书。奈何近来陡然多想几番,却觉得还未解惑,实在惭愧。”

老博士闻言,立马说道:“道坚此‘四为’之言,已然道尽读书人所有追求。难道这还不足以解惑?甘道坚还有何惑?”

刘几微微沉脸,他自然记得起甘奇说的这四句话,比他概括得好。

甘奇忽然面色一正,问道:“在下心中之惑,便是为何非要人人都读圣贤之书?”

刘几听得这一语,忽然有些惊喜,这么发问,难道没有大逆不道之嫌疑?不读圣贤之书?还要读什么书?难道甘奇是看不起圣贤?对圣贤之道起了怀疑之心?

刘几哪里还能放过这么一个大问题,开口问道:“那依你所想,不读圣贤,读什么?读歪理邪说?圣贤不敬,你还敬什么?”

甘奇看着有些激动的刘几,懒得去管,自顾自开口:“后来,我终于是想明白了,为何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为何古有华夷之辨,而今却无?为何八千里江山,一去数月不达之地,依旧能归心归德?为何整个国家民族能聚在一起?这些问题的答案,才是读书的根本。”

老博士闻言,已然又问:“何解?”

甘奇答了一语:“国大以刀兵服之,必分崩离析。民心以刀兵压之,必大乱从生。何以凝聚人心?乃思想也,众人同思想,便可千秋万代。众人异思,百里外便成异国,何况八千里?此乃读书之本质也。圣人言,天下大同。此大同者,依我之思考,便是统一思想。统一思想,才是读书之本质。”

在后世,不知有多少人在喷儒家,因为儒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是儒家就算有再多的问题,但是他的一个功劳便可掩盖所有问题。这个功劳就是天下大同。

全世界有多少个民族?多少种文化?多少种文字?多少个国家?

这些民族,这些文化,这些文字,这些国家,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又有谁还在?又有谁一直保持着延续,又有谁一直活跃在世界舞台上?最重要的是,又有哪个国家与中国一样,一直保持着极为庞大的领土?

儒家的洗脑,这是肯定的,但是这个洗脑,应该是个褒义词。罗马帝国去了哪里?波斯帝国去了哪里?迦太基帝国去了哪里?拜占庭帝国去了哪里?查理曼帝国去了哪里?奥斯曼帝国去了哪里?横贯欧亚的蒙古大帝国又去了哪里?

文明崛起之地,除了中国,哪一个地方不是成了破碎一片?大小国家林立?一个拥有广袤土地的巨大国家,几个月走不到边境的国家,在没有通讯手段的时代,一封信今年寄出去,明年还不一定到得了,该如何保证永远凝聚在一起?

儒家洗脑的功劳,是不是在这一刻凸显得淋漓尽致?

连宗教这种真正最为洗脑的方式,都做不到这一点。基督教也能分成天主教、东正教、新教,也会因为这些问题互相攻伐,破碎一片。***世界,就更不谈,什叶派、逊尼派,更是仇敌。

唯有儒家,永远是那个儒家,虽然儒家也一直在发展变化,但是却没有东正儒家,没有新儒家,更没有东正儒家中国,也没有新儒家中国,几千年后,中国还是一个整体,这样的中国,就算在短暂失落之后,再复兴崛起也比其他国家简单而又快速得多,统一思想的力量之大,不必多言。

儒家早已刻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虽然有许多进步,抛弃了许多糟粕,有了许多新的东西。但是中国人本质上,依旧还是儒家思想在引导整个社会的运作。

比如中国人有别于西方许多国家的家族家庭理念,比如中国人对于婚姻的理念,比如中国人对于长辈、家长、政府,乃至国家的理念。都与别人不同,好坏不谈,只说这些理念就是中国人特有的,来自儒家的影响。家国天下,千年之后,依旧还是家国天下。这些特有的东西,身在其中,只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是一旦真正有机会与别人交流对比了,才知道独一无二。

今日这太学之中,第一次有人这么来解析儒家,解析为什么读书。已经脱离了儒家的内容,直接解析儒家的本质。

其实这个本质,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就是甘奇最后的那句话“统一思想”。儒家的职责,就是统一思想,甚至谁接受了这个思想的统一,谁就是中国。这也是华夷之辨的根本所在,你接受了这个思想,你就是华夏,这种办法,也是同化其他民族最佳手段。

一旁的老博士听得愣住了,他讲了一辈子的经典,讲的都是儒家的内容而已,从未跳出儒家的内容去深入思考过儒家对于国家与民族的本质。

老博士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满场也是寂静一片。

唯有甘奇看着这般场面,心中一喜:嘿,镇住了,可以,这效果不错,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们?

还真治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老学究胡瑗的打破平静的声音:“好,说得好。读书之道,在于统一思想,原来圣人所言天下大同,便是这么一个天下大同,妙啊,实在是妙!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甘道坚,你实乃不世之大才,千百年一遇之大才也。”

原来这老头一直就在门外没有离开,甘奇见得胡瑗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先生过奖,先生过奖。”

胡瑗走了进来,直接走到讲台之上,说道:“龚博士,你让一让,让甘道坚到中间来,让他继续说,继续讲。”

甘奇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说完了说完了。”

“诶,岂能说完了?有此大道之思,岂能不详细解析?来来来,继续说,继续说。”胡瑗热情非常,连连作请。

“不敢不敢,学生些许小道,此来进学,当多听博士讲经。”甘奇还在摆手,心中在想,大爷,我霸气已经侧漏完了,效果也达到了,算了算了。

胡瑗见得甘奇百般推脱,转头又与老博士说道:“龚博士,刚才甘道坚之语,你当记下送来我这里,此般大言,当著书立说传世。”

甘奇想要岔开话题,连忙上前去请老博士,口中还道:“博士请,博士讲经,学生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学生读圣贤,疑惑甚多,还请博士多多解惑。”

不想老博士闻言,忽然说道:“先下课,先下课,待老夫记下甘道坚适才之言,着实教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一声下课,许多学生都从座位而下,涌上头前,直接把甘奇围了起来。

却看那刘几,见得甘奇众星拱月,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意,自己这太学首席,难道就要这么拱手让人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小弟何琛何文敬,见过道坚兄,有暇一叙共饮!”

“好好好,有时间喝酒,有时间喝酒。”甘奇手拱个不停。

“在下冯乐冯子鱼,道坚兄喝酒一定记得带上我。”

“好好好好,一定一定。”

“道坚兄有礼,小弟李进山,还请多多指教。”

“好好好,指教指教,一定指教。”

“见过道坚兄,小弟万得安,见过见过。”

“嗯?你哪一年的?今年几岁?”甘奇看着万得安满脸的大胡子,问道。

“小弟今年二十有七,惭愧惭愧。”

“你是大哥,我是小弟,我今年十九。”甘奇拱手谦虚。

“诶,达者为兄,达者为兄,小弟有礼,小弟有礼。”

“客气了客气了。”

忽然有一人冲到甘奇面前,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听闻道坚兄有考试的绝技秘法?可是当真?”

“没有没有,考试哪里有什么绝技秘法?都是别人瞎说的。”甘奇解释着。

“诶,往后道坚兄与小弟就是同窗了,若是有秘法,一定不要忘记了小弟,小弟名叫孔子祥,家中有钱,家中有钱。”

“有钱?有多少钱?”

“大名府外,良田万顷。”孔子祥几乎把嘴巴凑到了甘奇的耳根。

“哦,这秘法也不是一定没有,有还是可以有的,私聊,私聊。”

“好,多谢道坚兄,多谢道坚兄。”孔子祥高高兴兴转头去。

老学究胡瑗说道:“下堂课,道坚你来讲吧。”

“先生,实在抱歉,学生稍后还有要事要办,下次来讲,下次来讲。”甘奇已然起身,拱手作揖:“告辞告辞,下次再来拜见先生。”

胡瑗一脸的可惜,点点头:“去吧去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吧。”

“多谢先生。”话语说完,甘奇已然转头而去。

胡瑗满脸遗憾,说道:“这甘道坚啊,什么都好,就是懒,太懒。”

龚博士从讲台起身,把一张纸送到胡瑗面前,说道:“先生,甘道坚之言,学生已经记录完毕,这著书立说之事?”

原道龚博士本是胡瑗的学生,龚博士也可以勉强算是礼部官员,这胡瑗的门生,当真是把礼部都占得差不多了。

胡瑗摆摆手道:“著书立说之事,看来这甘道坚是懒得费心了,罢了,老夫来带他写吧。如此才思,不传与天下人知晓,实在可惜了,天下大同啊,这一句圣人之言,直到甘道坚这里,才算真正解出了其中之意。明日考试,就考这一句‘天下大同’。”

“学生这就去安排明天考试之事。”龚博士一礼而去。

再看满场众人太学生,一个个臊眉耷眼,待得胡瑗也走,立马嗡嗡一片。

“考试,唉……”

“又考试,要人命啊。”

“考考考,先生的法宝。”

“考考考,跑不了。”

太学内舍学堂里,哀嚎遍野。

甘奇还在为自己一番装逼而高兴不已,总算是把这帮太学生给镇住了,水军在手,天下我有。

接下来甘奇考虑的就是该喷谁呢?又该喷点什么事情呢?

大喷子要发功,这目标还没找到,有点尴尬。

回到家中,坐得不久,狄咏匆匆而来。

狄咏带来的是几个兄弟在皇宫里花钱打听来的消息:“大哥,打听到了,那张贵妃与文相公还真有关系。”

“嗯?真有关系?”甘奇有些意外。

“是啊,听得宫里几个老监门说,老早以前,文相公还在蜀地成都任知州的时候,送了张贵妃许多蜀地灯笼锦,张贵妃便穿着这蜀锦去见官家,官家见得这锦绣极美,又很是少见,便问张贵妃此锦何来,张贵妃便答是文彦博所送,如此官家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叫文彦博的人,不久之后就把他调回京城了。”

“还有这事?不会是谣传吧?”甘奇又问。

狄咏想了想,又道:“当不是谣传,那几个老监门还说张贵妃的父亲昔日是文彦博的门客,也是因为有这般关系,张贵妃还称文彦博为伯父,此事也有许多宫中老人亲眼所见,所以应当不假。”

甘奇皱眉想了想,忽然问狄咏:“你说这位文相公若是罢了相位,是不是罪有应得?”

狄咏闻言身形一抖,说道:“大哥说笑了,文彦博如今权柄正盛,岂会罢相?”

“我可不是与你说笑。”甘奇眼中露出了一些凶光,对于文彦博,甘奇早已不爽,特别是文彦博在狄青面前的做派,甘奇一直记在心中。

大喷子正找不到目标,这不就送来了一个?来得正好,大宋喷王的崛起之路,当让文彦博来见证。

成名之战,在此一遭。

历史上的文彦博本就在这个时候差不多该罢相了。这一回若是甘奇出头来做,一旦做成,这就不是写个诗词文章沽名钓誉那么简单了,甘奇这份京华时报的地位与影响力,也可以借此竖立起来。这是真正的政治资本。

一举多得!

狄咏听得甘奇如此认真之语,心潮澎湃不止,口中谨慎问道:“大哥,你当真能让文彦博罢相吗?其实我此番还探得一事,几年前有一个名叫唐介的御史,曾经提过文彦博蜀锦之事,却是被人压下来了,反而是御史唐介被贬春州(广东),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甘奇站起身来,摸了摸下巴:“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贬一人容易,悠悠众口却是难堵,待我一切准备好,把舆论之势造起来。”

有官的人可以贬到广东去,甘奇官都没有,这一招对他来说没有用,甘奇的白身,反而成了优势。

“大哥,你若能让文彦博罢了相位,我狄氏一族,必当永远记得大哥的大恩大德。”狄咏是真激动了起来,狄青如今的处境,这几年在汴梁受的罪过,文彦博就是重要的罪魁祸首之一。甚至满朝文武对狄青人人喊打的这个事情,大半都是文彦博带起来的节奏。

可见狄咏对文彦博有多么痛恨,只是平常里狄咏不敢说,此时在甘奇面前,他心中的恨已表现的淋漓极致。

“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甘奇拍着狄咏的肩膀说道。

狄咏按耐着激动的心情,问道:“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大哥只管吩咐就是。”

“还得多多打听一些细节,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彻底坐实了。”甘奇知道这件事情与皇帝有关,若是不能真正百分之百坐实,后果就麻烦了。只要百分百坐实了,那就好说。

“大哥放心,我再去让三弟四弟在宫中花钱多打听几番,定不敢有丝毫纰漏。”狄咏已然跃跃欲试。

立志做喷王的甘奇,也准备发功。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

第一份报纸,有些难产,所有事情都需要甘奇自己一一去做。

先让苏轼苏辙来两篇写景的游记散文。

甘奇又亲自带着蔡确往开封府走了一趟,开封府正在审理一桩汴河浮尸案,其实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发现尸体,寻访调查尸体来源,亲属认尸,然后调查死者生前人际关系,锁定凶手范围,然后那人审讯……

这种流程,其实也没有什么扑朔迷离的,但是要写出扑朔离迷之感,这就需要技术了。

这技术还得甘奇亲自来教蔡确,比如:清晨大早,忽闻洗衣妇人尖叫之声……众人一看,汴河之中,竟然飘着一个人?活人还是死人?围观众人……到底是何人会惨死汴河?又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其中到底有何隐情?是情伤?是仇杀?还是临时起意……开封府捕头郑中和与何海二人……包知府妥善部署……抓得八人入衙……这人供述……难道是他……难道又是他?

版面有限,且听下回分解。

法制栏目做完了。

又得做诗词大赛,诗词大赛是准备头版头条。先把投稿时间与地点写好,然后把评审机制介绍一下,然后胡瑗胡大儒寄语几番,鼓励众人踊跃投稿。

然后……然后坑人的甘奇,又开始坑了。眉州苏轼投稿一篇,他说:誓要夺得本届汴梁诗词大赛头名!

这一句够了,不能坑多了,免得苏轼在汴梁文坛人人喊打,那就把苏轼坑大发了,文坛可不是相扑。

诗词大会算是开始了。

接着娱乐版。

甘奇专门花重金请赵宗汉为李一袖与萧九奴画了画像,赵宗汉念着可怜的零花钱,欣然前往。又请刻雕版的老师傅把画像雕刻出来,这一个小版面就用雕版印刷了。

这个时代,插图的书都不多,甘奇却印起插图的报纸,狗大户就是有钱。

有插图还不够,还得配上故事,一个凄凄惨惨的身世,一段受尽苦难的童年,一股努力不懈的精神,如何努力学艺,如何努力练琴,如何努力连嗓子,如何排演戏剧……

还不够,还得加一点与人勾心斗角的剧情……

要把一个伶人打造成明星,没有娱乐传媒是不行的,要人看重,还得再来一点感情上的共鸣与认同。

运动版面。

相扑联赛进入了火热的季前赛,某某爆冷输给了某某,某某势头正盛,屡战屡胜,几无敌手。某某如何大意失荆州,扼腕叹息。

还要来点内幕消息,训练赛,某某与某某某因何事冲突,头破血流,被众人拉开,誓要擂台之上见生死!

战球,何为战球?且听草上飞大侠为你解说战球之法。

京城烽烟再起,各家商户摩拳擦掌,大战一触即发,战球大战,到底谁主沉浮?

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亲自披露:开封府准备组织衙差球队,参加此次汴梁战球联赛。

开封府都来了,皇城司来吗?

捧日军,可敢来战?

天武军,有没有好汉?

接着,接着就是重头戏了,甘奇亲自操刀拿笔。

第二版头条:《你还在为不知如何升官而苦恼吗?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

喷子发功了,第一波,还得含蓄一点,先不要指名道姓,先说一说蜀锦的故事,引起话题,还要引起争论,甚至也要引起抨击批评。

然后,下一期,头版头条:《简在帝心?文相公手把手教你如何成为宰相》

再下一期,头版头条:《文相公与张贵妃不得不说之秘密》

再下一期,头版头条:《震惊!御史唐介贬谪之路》

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开放读者评论了,某某读者来信评论:《如此升官,到底是道德之沦丧?还是人性之缺失?》

几个版面,差不多了,印!加班加点印。

传媒大佬甘奇,亲自督阵,高价请回来的印刷匠人们,在甘家村挥汗如雨。

甘奇拿着第一份报纸,看着不那么精致的版面,看着略微粗糙的字迹,嘿嘿在笑。

一旁的蔡确,正在校对文字,有错漏,及时更改。蔡确也成了京华时报的总编,一个月拿着八贯钱的工资。

不得多久,甘奇坐着牛车,带着两百来份报纸往太学而去。

进得太学,甘奇亲自分发报纸,一边发还一边与众人说:“第一期第一期,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众人自是看起了热闹,从甘奇手中接过报纸,翻看起来。

“道坚兄,这报纸字迹也太差了一些。”有人吐槽。

“能看就行,也不是要著书立说,这报纸一个月至少刊印七八期,看过就扔的东西,不必太过精致。”甘奇解释着。

“道坚兄,还有插图呢?这女子长得当真是美……哦,原道是李一袖与萧九奴啊,难怪难怪……竟然出身这么凄惨,不禁教人潸然泪下啊,当惜之怜之……”

“子祥兄,帮忙把这些给博士还有胡先生送去。”甘奇一边忙着发,也开始吩咐人做事了。

孔子祥,大名府外有良田万顷的土豪,此时接过一叠报纸,飞奔而去。

“诶,道坚兄,这汴河浮尸案怎么只说了一半啊?小弟还想学一学查案之法呢,若是将来得了官身,也能有一些经验不是?”

“下一期,下一期就有了。”甘奇答道。

“哦,道坚兄,那下一期到何处去拿啊?”

“下一期城内许多店铺里都会有卖的,樊楼,遇仙楼,任店,各处牙行,都有卖的。”销售渠道对于甘奇来说倒是简单。

“道坚兄,多少钱一份啊?”

“两钱一份。”亏大了,实在是亏大了,成本价至少八个钱,这第一期的成本价,远超十个钱。

“如此便宜?道坚兄大义!”

甘奇再次大义凛然:“文人之事,倾家荡产,我也是愿意的。”

“佩服佩服!”这话说的是真诚无比,说话之人满脸敬佩之色。

忽然又有人问:“道坚兄,这诗词大赛投稿地址可是巧儿成衣的隔壁?”

“对对对,就在巧儿成衣的隔壁,有两个铺面,上面有牌匾,京华时报编辑部,很好找,那里管事的名叫蔡确,也是个有才之人,泉州的举子。”这就是为何甘奇要亲自把这些报纸送到太学的原因了,这热度就得从太学开始。以后这太学,也当成为甘奇的基地。

“小弟这里有几首颇为自得的诗词,这就去投了。”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晚间我做东,遇仙楼里,诸位都不要缺席。”甘奇大声说道。

立马四处都是感谢之声,众人皆是高兴不已,连今日下午还要考试的事情都忘记了一般。

忽然有人用不善的语气开口说道:“这写的什么东西?什么手把手教你成宰相?当今官家何等圣明?岂能着了这些小伎俩的门道?送给蜀锦就能升官?胡说八道。捕风捉影,连个人名都不敢写出来,定然是胡编乱造。”

说话之人,太学首席刘几刘伯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喷王的太学基地

刘几质疑已起,虽然他也并非卯着劲要跟甘奇过不去,但也是下意识就要与甘奇不爽快,他知道这报纸出自甘奇之手,有了质疑,自然就要说出来。

甘奇却是一点不高兴的没有,反而说道:“刘兄,你既然有看法,不若写上一篇文章投到编辑部去,辩驳一番,如何?”

刘几闻言愣了愣,他本还以为甘奇要与他辩论一番,没想到甘奇竟然丝毫也不反驳,而是让刘几写文章,口中说道:“这京华时报乃你所办,我写文章批驳你之言,你岂会刊载?”

“诶,刘兄何必如此去想?咱们都是同窗,真理不辩不明,我岂会做那般小人之事?刘兄自管写,下一期,一定给你刊载出来。你我在这里争论又有多少意义?不若在报纸上争论,如此与众人评说,岂不快哉?”这一刻的甘奇,显得大气非常。

刘几看着甘奇,还是质疑一语:“我倒是不信了,你还会刊载我批驳你的文章不成?”

却是有人接着开口,说话之人何琛何文敬:“伯寿兄,道坚兄都这么说了,你何必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既然觉得道坚兄亲笔文章乃是胡编乱造,那就写上一篇驳斥之,有何不可?”

甘奇转头看了看何琛何文敬,一脸欣慰,这是个“自来水”,看来甘奇在太学里一番言行,收效不错。

刘几听得何琛之语,有些不爽,说道:“哼,写就写,有种,有种就给我刊载出来。”

甘奇点头说道:“刘兄放心,一定帮你刊载出来,我甘奇是那说到做到之人,岂能在同窗面前食言而肥?但也要与刘兄有约在前,生僻晦涩之文,必然是不能刊载的,以免寻常读书人看不懂你所言何物,见谅见谅。”

甘奇还有一语没有说:老子还有实锤,你来得正好,不然这实锤还锤得没有意思。

却听刘几鼻孔“哼”了一声,口中喃喃一语:“白文而已,有何难?”

何琛竖起大拇指:“道坚兄大气!能兼听旁论,如此容人雅量,实乃君子风范,吾辈楷模。”

“唉,过奖过奖,当不起当不起。”甘奇脸在笑,手在摆。

老学究胡瑗此时手拿报纸慢慢走进学堂,看着众人议论纷纷的模样,甚至高兴,对着甘奇说道:“道坚,过来过来。”

甘奇走到一脸慈祥有爱的胡瑗面前见礼:“见过先生。”

“嗯,不错不错,这报纸实在不错,既有百姓喜闻乐见之娱乐,又有百姓遵纪守法之教导,还能大胆抨击官场形态之陋习,还能兼顾文人之事,着实办得不错。这般才是真正的大胸怀。”老头见到这份报纸,很是欣慰。

“先生,学生以为,读书者,当以天下为怀,当以百姓为要。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是读书人,多以高高在上之姿态,鲜少有人真正把贩夫走卒放在心上。学生办报,便是想文人与百姓能真正有一个可以共同交流探讨的地方,如此才是真正以民为贵。”甘奇又侃了起来。

老头胡瑗闻言又是一脸惊讶,因为甘奇这一语,又直指了读书人的另外一些本质。古代读书阶层,其实有一个问题所在,那就是知识垄断,乃至信息垄断。读书阶层与平民阶层,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就是在于知识与信息的垄断。

这种垄断,是读书阶层在潜意识里故意造成的。这不是某个读书人造成的,而是整个阶层造成的,因为垄断了知识与信息,就会垄断利益。这是利益之争。

再把这个事情往细致里解析一下,用一个例子来说明便更能理解了。为何在知识垄断的古代,就能大师辈出?唐宋也好,乃至最晚的民国时期,大师辈出。

为何到得义务教育,全民教育的时代,就再也难出真正的大师了?

因为义务教育、全民教育之下,知识与信息再难以被少数人垄断,你知道的东西,许多人也知道,你还如何成为大师?除非你能知道大量的许多人不知道的知识,你才能成为大师,这在全民教育的信息时代,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但是在知识垄断的古代,连书本都是奢侈品的年代,相对而言,成为大师就简单许多了。

老头胡瑗又是一番自我思考与脑补之后,看着甘奇说道:“民为贵,惭愧惭愧啊,贩夫走卒,岂能说风雅?惭愧惭愧……真正的民为贵,便是贩夫走卒,何尝不可说风雅。读书读书,把自己读得高高在上,把百姓读成了俗不可耐,这是我辈读书人之罪过。道坚啊道坚,唯有你,才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中之人。”

甘奇越发喜欢这个老头了,当真可爱,又出一语:“先生,我想给太学提个建议。”

“说,但说无妨,多说。”老头还在惆怅不已。

“学生以为,我辈读书人,不可一心只读圣贤书,当以百姓为要。太学两舍之中,几百文人,当为百姓服务。每期报纸发出,里面多有百姓喜闻乐见之事,也会教导百姓遵纪守法,还会宣扬一些朝廷行政之策,奈何百姓识字之人终究不多,可把太学生派到街头巷尾,为百姓读报,如此,才是真正以民为贵,先生以为如何?”甘奇宣传之法,几乎有点不择手段了。

“好,如此建议极好,官家若是闻之,必然会夸赞我太学生爱民之心,从明日起,但有新报,太学中所有人当上街为百姓读报。”胡瑗高兴不已,这种神来之笔,大概也唯有甘奇能想到。

甘奇这是真要把自己与太学绑在一起,太学乃大宋最高学府,太学之中的人,未来大多数都会走向官场,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甘奇若是把自己与太学绑定成功,这种政治资本,不言而喻。

“多谢先生。”甘奇这一礼,恭敬之意,发自内心。

胡瑗看了看甘奇,又看了看众人,说道:“尔等当准备准备,下午考试再加一题,题目就是‘民为贵’,都好好思虑一番。”

众多学生听得又要多考一题,如丧考妣,胡瑗当面,却又不敢哀鸿遍野,只得用眼神互相抱怨互相安慰。

胡瑗又看向甘奇,说道:“下午考试,道坚,你也……”

甘奇连忙大礼拜下:“先生,学生还有许多要事要忙,告退告退。”

“又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瑗问道。

“对对对,学生得去行万里路了。”甘奇答道。

“唉……去吧去吧,这两题本是你提出来的,合该著书立说传世,奈何你又不愿多言,本想考上一番,让你在答卷中写下这些,如此老夫也好帮你整理妥当,你却又要走,老夫……”老头说得遗憾不已,唉声叹气。

甘奇不为所动,拱手再拜:“先生,来日再来拜见。”

胡瑗头直摇:“去吧……去吧……”

甘奇逃得极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包伯父

“卖报了,卖报了,两个钱,一份报。”十三四岁的小厮站在樊楼门口,大声叫卖,卖出一份报,自己留一个钱,上交一个钱,一个月若是卖出一千份报纸,轻松赚一贯钱,这份收入随便算一算,也比做什么帮工强太多了。

只是甘奇亏大发了,一份报纸直接亏六七个钱,一千份就亏六七贯,一万份就亏六七十贯。不过甘奇刊载自己家生意的广告带来的好处,也不好计算,到底亏与赚,最终还是两说。

“什么玩意?报?什么报?”一个识字之人停步发问。

“京华时报,您看看,李一袖与萧九奴的画像,美艳无双。还有,还有草上飞大侠教你什么是战球,这里还有汴河浮尸案,可了不得,汴河惊现浮尸,开封府缜密查探,缉凶当场……”

“我看看……”片刻之后,这人又问:“多少钱?”

“两个钱。”

“这玩意倒是新鲜了,只听说朝廷会给各处衙门发邸报,倒是没有听说过民间也发邸报的。给,两个钱,拿好。”

小厮接钱,连连作揖谢过:“官人,每个月都发七八次呢,下次再来买,最晚四天之后就有下一期了。”

“看个新鲜而已,下次不买了。”这人拿着报纸,留了一句话,一边走一边看。

不得半个时辰又奔了回来,开口问道:“下一期什么时候?四天之后?”

“嗯,最多四天,兴许更快一些。”小厮答道。

“这他娘谁印的玩意?一个案子,一次说完不行吗?还吊人胃口,下一期有没有樊楼张大家的画像啊?”

“这个小的就不知了。”

“那这里面说蜀锦升官的事情,是真是假啊?”

“这个小的也不知。”

“皇城司会不会派人参加这个战球大赛啊?”

“这个小的也不知。”

“你卖的报纸,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知道什么?”

小厮哭丧着脸:“官人,小人只是卖报而已,哪里能知晓这些事情?兴许下一期里,会说这些事情。”

“罢了罢了,问你也是白问。”说完这人悻悻而走。

小厮还在大喊:“官人,四天后,四天后记得来买啊。”

为何这京华时报一个月最多发七八期?也不是甘奇不愿意每天一期,实在是无法,这个时代的生产效率太低,又要买纸墨,又要约稿收稿定稿,又要手工印刷,还要送到各处去,一天一期几乎不可能,四天都已经是极限了。

汴梁内城北,一处府邸坐北朝南,大气非常,府门上的牌匾也是金光闪闪的烫字,这里就是文彦博的府邸了。

一人拿着报纸匆匆奔入门内,文彦博大早就往衙门上值去了,文彦博的儿子文德彰正在花园里与一个小丫鬟调笑着什么浑黄的话语。

忽然听得有人大喊:“公子,公子。”

喊声打断了文德彰的美事,便听文德彰呵斥一语:“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有没有点规矩?”

“公子您看,您看看这个。”这人把京华时报送到文德彰的面前。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文德彰怒道。

“公子您看看这篇,是不是在含沙射影骂咱们家相公呢?”

“骂我爹?拿来看看,岂有此理!”文德彰接过报纸,已然在看那篇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

文彦博的蜀锦之事,文德彰自然是清楚的。如今的张记蜀锦,虽然是张贵妃张家的生意,文德彰其实也参与其中了,如此才垄断了京城里的蜀锦生意。

文德彰看得片刻,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骂道:“岂有此理,这哪里是什么含沙射影?这已然就是指名道姓了,这是什么玩意?谁写的?如何到得你手中来的?”

“公子,这是京华时报,满汴梁都在卖呢,两个钱一份,这篇文章是一个叫甘奇的人写的。”

“满汴梁城在卖?这玩意卖得出去吗?有人买吗?”文德彰问道。

“有人买,许多人买,不仅有人买,还有人在街头巷尾读呢。”

文德彰面色一变,心中大惊,连忙又问:“甘奇,甘奇是谁?快,快去把他找出来。这什么京华时报又是谁印的?快快去找,岂有此理。这是谁如此大胆,敢与我爹过不去?怕不是嫌命长了。”

甘奇,文德彰是见过的,只是那一日,文德彰并不知道甘奇的名字,只听那老妈妈称呼甘公子。

“小的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文府之内,无数小厮开始出门打听消息,看看到底是谁印的京华时报,甘奇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敢与当朝宰相过不去。

文德彰也没有心思再在家中调戏小丫鬟了,而是也出门往政事堂而去。所谓二府三司,二府,就是中书门下与枢密院,文彦博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在中书门下之下的政事堂上值。三司就是盐铁、度支、户部。再一个就是尚书省下六部。

除此之外,还有台谏,台就是御史台,谏就是谏院,包拯昔日就是谏院的主官。

这就是北宋前中期朝堂的基本框架,也是从三省六部稍稍变化而来。

中书门下管理政务,三司管财政钱粮,枢密院管军队,御史台管监察百官,谏院管谏言。

这个制度,权利责任还是分的很细致,在古代而言,还是很合理的国家行政制度。

文德彰带着京华时报直奔政事堂。

文彦博看着报纸,听得自己儿子一番义愤填膺,微微皱眉在想。

文德彰说完事情,又道:“父亲,爹,待我寻到那甘奇与京华时报,定要他们好看。”

文彦博一身官府,从座椅之上站起,慢慢走出自己的公房,在门口往左边看了看,左边不远是富弼的公房,又往右边看了看,右边不远还有一众参知政事等政事堂官员的公房。

文彦博依旧皱眉在想,他在想到底是谁要与他过不去,甘奇的名字他听过一次,在汝南郡王府的诗会上,从包拯的口中听到的。

但是文彦博并不相信是包拯与他过不去,因为包拯与文彦博是亲家,包拯次子包绶娶的就是文彦博的女儿,这还不止,文彦博的小儿子娶的也是包拯的小女儿。两家儿女互娶互嫁,-亲上加亲,包拯没事也不该把文彦博拿来开刀?

包拯与文彦博之间这么亲密的关系,甘奇还真不知道,甘奇只知道包拯的大儿子包繶刚死几年,十八岁就死了,所以也不好开口问包拯家事。

“爹,我先走了,回去点了人手,定要教训一番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气愤的文德彰开口说道。

文彦博回头进门,把门关了起来,说道:“勿要着急,你这么大的人了,遇事莫慌,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甘奇并非常人,他写文与我为难,定是有人授意所为,此人与你包伯父相熟,待我去问问你包伯父。”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包拯这一辈子

文彦博把事情想多了一些,也不怪他想得这么多,他在朝堂混了这么久,堂堂一个宰相,能与他过不去的人,有资格与他过不去的人,这大宋朝里还真不多。

甘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哪里有资格与当朝宰相过不去?所以甘奇不过就是一个马前卒而已,必须要让背后之人浮出水面。

文彦博到得亲家公包拯的府上,两人极为相熟,文彦博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事情一说,最后问道:“希仁,当不是你与我为难吧?”

希仁是包拯的字,文彦博试探性问着,虽然他觉得不应该是包拯与自己为难,但是其实难免也有一些怀疑,谁叫包拯是这大宋朝第一喷子?万一包拯正义感爆棚,知道了一些文彦博的事情,非要拿文彦博开刀呢?

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文彦博对包拯可是极为了解的。

包拯皱眉摆手,沉默了片刻,反问一语:“文相公,甘奇乃是我门下弟子,此人一向急公好义,你此时来寻我,便是证明他文中所言之事不假。甘奇是那舍生取义之辈,我也是看上他这一点,才把他收入门下的,来日朝堂之上,他当也是如我这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就算他还未入朝堂,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这般的人,当不会听人指使的……”

“哦?照你这么说,就是这个甘奇要与我为难?一个个小小书生,却非要与我这宰相为难?倒也是奇事。不过他还知道收敛,文章之中,只当故事来说,也未指名道姓。希仁啊,既然他是你的弟子,那你当提醒他几句,年少轻狂倒也无妨,但是年轻人不该做傻事。”文彦博面色轻松许多。

对于包拯,他还是信任的,既然甘奇是包拯的弟子,那就好说了。包拯不会对他藏着掖着,再一个包拯也不是那种藏头露尾的人,什么阴谋之类的,包拯不会玩,包拯向来敢作敢当。

包拯听得文彦博的言语,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文相公,有些事情,你当自己应对一番。我这弟子非寻常人,匹夫不可夺志者也。”

文彦博闻言哑然……失笑,说道:“希仁此言何意?小小书生,还能不依不饶了不成?”

包拯点点头:“他既然敢如此与你发难,便也不会藏头露尾。”

“呵呵……难道你希仁这个做老师的说句话,他还能不听?”文彦博问道。

包拯对着这个老亲家,摇了摇头,说道:“若此事有假,我当与之告诫,既然此事不假,我自不会去与他多言。”

包拯近乎无情,有时候人过于刚正不阿,名声自然是好听。但是人会不会被名声所累呢?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亲家当面,自己的弟子却非要与之为难,包拯连从中调停一下的小事都不做。有些很简单的事情,但凡稍稍回旋一下,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包拯似乎并不如此去想。包拯会不会也被名声所累?

“希仁啊希仁,你就不怕年轻人不知深浅,被人利用了?”文彦博说了这么一句话语。

包拯不答。

文彦博叹了一口气,从座椅上起身:“罢了,罢了罢了,你包拯何等人物?何等名声?自不是俗人,如此,便也莫怪了,莫怪我与你个小辈置气。”

文彦博其实也并没有真的与包拯见气,事情也是简单,既然是包拯的弟子,文彦博这也就算是通过气了,包拯既然不管,那文彦博自己来管就是,如此,包拯也别怪他文彦博要与一个小辈过不去。

包拯起身相送,直把文彦博送出门外,也并不开口留他吃饭之类。

文彦博一走,包拯立马露出了担忧之色。他之担忧,不是担忧文彦博,而是担忧甘奇。便听包拯喊道:“来人啊,去把甘奇唤来见我。”

不远的老管家躬身点头而去,倒也不是老管家亲自去找人,而是年轻的小厮听了吩咐飞奔而去。

甘奇在城内小宅之中,听得包拯要见他,自然飞奔而来。

其实甘奇也是有预料的,知道包拯会找自己,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甘奇本以为怎么也要到第二期报纸出来之后,指名道姓喷文彦博的时候,包拯才会找到来问。

事情在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甘奇来见包拯,拜见之后,站在一旁等包拯发问。

包拯更是直白:“近来要小心,文相公今日来寻为师了,为师这老亲家,手段不凡呐。”

这回甘奇是真有些意外了,老亲家?这一点是甘奇没有想到的,当朝宰相当亲家,包拯这么高攀的亲事,甘奇却从来没有听闻过,这实在太过意外了一些。

这件事情上,包拯,乃至包拯身边的人,从未都未听人提起过。包拯不提,也不让身边的人提,那是包拯不想让人说他攀附权贵。而甘奇自己不知,自然是因为甘奇当文人的时间实在太短,当文人之前,他还真是汴梁城外的一个泼皮无赖。

甘奇还意外一点,就是意外包拯与文彦博既然是亲家,那包拯为何开口就是提醒自己小心?这有点不符合基本的人情世故。

包拯见得甘奇沉思不语,又道:“君子威武不屈,你年纪轻轻,做了自以为对的事情,就不必担忧太多,路有千万条,君子之路,唯有一条,为师虽然担忧,却也欣慰,人生在世,何其难。”

包拯好似在教导甘奇,他兴许是真的很欣慰。欣慰什么?欣慰甘奇为人处世很像他,就如昔日包拯还是四品官,就能百官面前喷得宰相体无完肤,也敢指着皇帝破口大骂。

甘奇如今白身一个,却敢向当朝宰相发难。

何其欣慰?

但是这条路又何其难?包拯岂能不知其中难处?包拯三十年前中的进士,什么苦活累活得罪人的活都干过了,连出使辽国这种差事都干过了,熬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个三品,从未走进过权力中心,朝堂为官?谁不想受人一声“相公”之称?

每次包拯要升官,都会出现许多人来阻止,这又是为什么?而且每次包拯要升官,还不是别人提出的建议,而是仁宗皇帝开口的事情,但是连仁宗皇帝亲自开口要给包拯升官,都屡屡被许多人挡了回去。

可见这条路有多难,这其中包拯经历的东西,只有包拯自己知道,罢人的官,断人的财,比杀人父母还要深的仇,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咒着包拯死,甚至也有人想方设法要让包拯死。

政治,终究是血腥的东西,哪个时代都一样。

兴许在许多人眼中,包拯就是一条乱咬人狗而已。

这一刻的甘奇,意外之后,满是感动,拱手一言:“先生不必担忧,学生无官无职,不受人掣肘,还有一身勇力,活得开心就好。”

包拯欣慰地点点头,说道:“道坚啊,为师初闻此事,本欲劝你一番的,。但是为师却并没有劝你,你可知道为何?”

“还请先生教导。”

“为师不劝你,便是怕今日这一劝,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敢秉公直言了,怕这一劝,从此你就失了本心,怕你往后也成了一个油滑之人,若是你以后成了一个油滑之人,那我这个当老师的,岂不是把你教坏了?为师不劝你,更怕你把为师也看轻了,以为为师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之辈。”包拯说出了内心之语,有没有那么一点为名声所累?

甘奇点着头,看着包拯,这一刻,他是真的由衷敬佩这个名传千年的官员。不知为何,听着包青天故事长大的甘奇,也在潜意识里认为包拯合该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种感觉,兴许多少有点“理想照进现实”的味道,兴许不是甘奇自己的理想,但却是任何朝代的百姓,对于官员的理想。

这一刻的甘奇,似乎才真正进入了包拯门下弟子的这个角色,按理说甘奇拜在包拯门下也有三四个月了,但是此时的甘奇,才真正进入了这个角色之中。

这种感觉,让甘奇有些奇怪,却是甘奇又能切身体会到的感觉。好似之前甘奇自己也没有把身为包拯弟子这件事情太过放在心中。

忽然之间,甘奇又有一种愧疚之感。

陡然间,甘奇才发现穿越之后对于人际之间的情感,一直过于浮在表面。说直白一点,没有太过真诚,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甘奇上辈子就是一个油滑之人,一个十足的社会人。这辈子做任何事情,目的性太强,人一旦万事万物都带有目的性,多少都会失去真诚这品质。

这一刻的甘奇,似乎自己也升华了一番。

人的魅力,就是如此,能影响身边的人。包拯,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先生,老师,学生一定不负您的用心良苦。”甘奇这一语,由衷而出。

“好,极好。为师老了,未来就看你了。回吧,回去吧。”包拯摆摆手,一番话语之后,包拯好似有些疲惫了。

包拯这一辈子,太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开,不开,我不开

从包拯那里回来,甘奇第一件事,就是磨墨舔笔,一篇《文相公手把手教你成为宰相》的文章,跃然纸上。

甘奇看着这篇文章,似乎有一种爽快之感。

修修改改之后,半夜甘奇才睡去,日上三竿还未起。

甘霸匆匆而入,喊醒甘奇,急忙说道:“大哥,你快去看看,对面忽然来了许多皇城司的差人,把京华时报给查封了,弟兄们都聚着呢,就等大哥了。”

甘奇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床边着急的甘霸,问道:“查封了?说的什么理由?”

“说大哥的文章妖言惑众,蛊惑百姓。”甘霸答道。

甘奇忽然又躺下了,往被子里钻了钻,说道:“叫大家都散了吧,还能与皇城司动手不成?与蔡确说,让他们查,让他们封就是,搬个座椅,让人就坐在门口,别人送诗词来参赛,总不能也赶走吧?”

甘霸闻言愣了愣,问道:“大哥,岂能教人这么欺辱了?”

“两个铺面而已,过几日再开就是,随他去吧。”甘奇又拉了拉被子,说道:“春天都来了,怎么还这么冷。”

甘霸看得甘奇彻底钻到被子里面了,便也无法,他本以为今日又要与人动手了,人手都聚来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却是听得甘奇说冷,甘霸笑道:“大哥,您这是缺了个暖床的小娘子。”

甘奇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笑着对甘霸道:“嘿,呆霸啊,你如今越发聪明了,难怪这么冷,看来我这被窝里,还真是缺了个暖床的小娘子。”

甘霸憨憨一笑,说道:“大哥,巧儿姐好。”

“滚你娘的蛋,被巧儿姐听到了,少不得你一顿老打。”甘奇骂是骂,笑也在笑。

话语刚落,却见门口吴巧儿抄起墙边的扫帚就冲了进来,满脸通红,口中大骂:“呆霸,你这个直娘贼,姑奶奶今日打死你这个腌臜泼皮……”

“巧儿姐,饶命……”甘霸听得背后忽然出来的声音,吓得一跳,左边跑一下,被一扫帚打回来,右边再跑。

“今日岂能饶得你这个直娘贼……”巧儿姐泼辣非常,甘霸一跃而去,还未来得及欣喜自己逃到了吴巧儿背后,屁股上就传来的疼痛之感。

“哎呦呦!”甘霸故意喊叫一声,双手揉着屁股,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吴巧儿听得这喊叫之声,算是解气了,并不往外去追。

却听把脑袋伸出被子外的甘奇笑道:“巧儿姐好身手。”

吴巧儿闻言回头一看,与甘奇大眼瞪小眼这么一交汇,立马面红耳赤,把扫帚往地上一放。

却见她又忽然俯身把扫帚捡了起来,口中支支吾吾:“乖官,你快快起床,这房子脏了,得打扫一下。”

甘奇不想起床,还想在被窝里暖和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房间地面,答道:“地上挺干净的啊,不用打扫,再说,这打扫房间的事情,吩咐人做就是了,不需巧儿姐劳累。”

吴巧儿为了遮掩心中的羞涩,拿着扫帚上前两步,又道:“乖官,日上三竿了,岂能还不起床,快快起来吧。”

甘奇还是摇头:“不起不起。”

说完,甘奇还把被子往头上一盖,人生啊,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却见吴巧儿忽然上前抓过被角,使劲一拉,说道:“乖官,起来读书了。”

被子被掀起了一块,一股凉气直贯被窝之内,冻得甘奇浑身一抖,甘奇下意识把抓着被子一扯。

甘奇多大力气?吴巧儿又多大力气?

却见吴巧儿“啊呀”一声,失了平衡,往前一个趔趄,直接扑到了被子之上。

听得吴巧儿的喊叫,甘奇下意识身后一捞。

这就真的抱了一个满怀。

甘奇似乎有好久没有把一个女子抱在怀中了,头前的甘奇还真没有多少思春的想法,却是这一刻,一股清香传来,还有一些女子的秀发抚过脸颊。

瞬间,就是一瞬间,甘奇就感觉到有一个兄弟立马站得笔直。

吴巧儿在这一瞬间,连忙想爬起来,却是把手往床边一撑,就感觉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两人的脸,几乎就贴在了一起,稍稍一个正面,互相都能感觉到对方吐出的气息,吴巧儿连忙把脸转到了一边。

还是甘奇会转移话题:“巧儿姐,忽然想起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叫我起床的,那时候,你也是这么拿着一个扫帚来叫我起床。”

吴巧儿轻声答了一语:“扫帚是姨父塞到我手里的,让我拿扫帚来吓唬你。”

甘奇忽然使劲把吴巧儿一抱,准备翻身。

却听吴巧儿忽然大呼:“乖官,好乖官,门还开着呢,门还开着呢。”

甘奇转头看了看,手一松,说道:“我去关门。”

说着,甘奇微微挪了一个位置,准备爬起来去关门,却见吴巧儿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飞起来就跑。

甘奇才刚刚坐起,愣愣看着逃出去的吴巧儿,还自言自语:“跑得这么快?”

却听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关门的响声,还有仓促关门栓的声音,吴巧儿已经逃到自己厢房里去了,还把门关起来了。

甘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深呼吸一口,说道:“年轻气盛就是好,一秒钟就起来了,待得四五十岁了,你就没有这么快站起来了。”

边说着,甘奇边穿衣服,好似一点冷意都没有了。

只是穿好衣服,甘奇走到门口,却没有出去,而是把门关了起来。

关门之后,甘奇到得桌案之旁,自己泡了一杯茶,一边喝,还一边低头说:“兄弟,不要激动,淡定一点,淡定一点,你这么激动,我带着你还怎么出去见人。”

过得一会,甘奇又道:“淡定,淡定,以后再说,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又过得一会,甘奇打开门,左右看了看,见得院内没人,甘奇躬身出门,到得隔壁厢房,轻轻敲门,口中说道:“巧儿姐,开门呐,我有事情与你说。”

门内传来一语:“不开,不开,我不开。”

“巧儿姐,帮帮忙,把门开开。”甘奇躬着身子又道,眼神还左右去看,生怕此时有人路过看到自己的尴尬,实在太过显眼了一些。

却听门内传来哭声:“不开,从小打大,你就只会欺负我……”

“巧儿姐,别哭别哭,我不是要欺负你,我这就走……”

尴尬的甘奇,又躬着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在房间里转了转,甘奇低头一语:“看来是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活该受点罪。”

转了几圈,甘奇倒在床上,叹息一语:“要是有***就好了,也能暂时帮帮忙。”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见过甘先生

到得中午快要吃饭了,甘奇才从宅院之内走出来,看得对面京华时报的两个店铺被盖着皇城司大印的封条贴得死死,而蔡确还真搬了座椅坐在街边。

甘奇摇了摇头,倒是也不急,与一边的甘霸说道:“呆霸,最近你多在这里盯着些,主要是把巧儿姐护住了,若是还有人要封店之类,倒也无妨,随他们去,若是有人要动巧儿姐,你当知晓的。”

甘霸点头说道:“大哥放心,便是我死,也不能让巧儿姐受人欺辱了。”

甘霸话语说得认真,也是他这一身肥膘,大半都是吴巧儿养起来的。以往甘奇“败家”,甘霸没少在甘奇家中蹭吃蹭喝,吴巧儿给甘奇做的好吃好喝,甘奇还不如甘霸吃得多,吴巧儿每次骂是要骂的,但也不会真舍不得让甘霸来吃,这份恩情,甘霸自是铭记在心。

甘奇安排好这件事,便也不再多说,而是皱眉在想。

甘霸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又问:“大哥,以往你可没有如此吩咐过事情,莫非这回大哥碰到了难事?大哥,但有难事,你与我说,大不了杀人偿命。”

甘奇摇摇头说道:“也不算什么难事,但是也要防备着有人狗急跳墙。”

“哦,我去把刀取来。”甘霸回头便入了宅内,一柄硕大的朴刀就提在了手上,左右招呼几声,一帮子人便随着甘霸过得马路对面,就站在了巧儿成衣店门口。

却是不想,刚刚站得片刻,吴巧儿拿着鸡毛掸子就出来赶人:“呆霸,你这浑厮,这么多人提刀站在这里,凶神恶煞的,还怎么做生意?”

“哦哦……”甘霸憨憨哦了几声,左右看了看,把刀往地上一放,然后坐到了台阶旁边,也是可怜巴巴的模样,众人也是有样学样,都可怜巴巴坐在街边的台阶上。

吴巧儿提着鸡毛掸子还准备来赶,却是走得几步,又犹豫了,摇摇头提着鸡毛掸子进了店内。

不远处一个年轻儒生拿着一叠文稿寻了过来,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正一脸疑惑之色。

甘奇看得来人,开口喊了一声:“子鱼,寻什么呢?”

来人便是太学学生冯乐冯子鱼。

冯乐听得呼喊,回头看见甘奇,立马转了个笑脸飞奔而来,见礼之后问道:“道坚兄,怎么……怎么……就给皇城司封了呢?”

“皇城司权力大嘛,自然想封就封了。”甘奇答了一语。

冯乐闻言,立马气愤说道:“岂有此理,文人之事,凭白不问缘由就封了?这京华时报怎么就得罪了他皇城司?莫非这朝廷还不准人写文章不成?”

甘奇笑了笑,说道:“待得下一期报纸出来,你就知道为什么被封了。”

“道坚兄是说这报纸还会继续印?”冯乐问道。

“印,自然还得印,封个门面而已,文人之事,岂可怕了他们?你可是送文稿来的?”甘奇问道。

冯乐有些不好意思了,答道:“道坚兄,小弟惭愧,头前见得苏子瞻的游记,想得以往也写过几篇,所以特地送来这里看看,若是道坚兄看得上……”

“拿来看看。”甘奇直接伸手。这个时代,一个文人想要出名,渠道实在太少,填词填得好,也还得有钱混迹青楼瓦舍,如是没那个喝花酒的钱,便是连起步都难,想真要个名声鹊起,那花费可不是小数目,名声起来之后,那就是等人邀请了。

文章写得好,那也得考上进士了再说,一般学子,当了官,文章写出来,才有可能被传阅。

如今有了一个报纸,想毛遂自荐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特别是冯乐还认识甘奇,更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虽然来求人有些失礼,但也是无可奈何的门路。

冯乐连忙把手中的文稿用双手托着送到甘奇手中,然后一脸忐忑眼巴巴看着甘奇。

甘奇打开文稿,看了片刻,点头说道:“嗯,不错不错,我留下了,下一期给你刊载两篇。”

“谢过道坚兄,谢过道坚兄!”冯乐连连作揖,忐忑的心情已经变成了喜悦。

“你我同窗,不用谢我,你这游记写得极好,以后有文章,记得都往这里送来,多多刊载一些。”甘奇的夸奖也是真心,这冯乐还真有几分才华,而且甘奇如今也缺稿,更缺固定的供稿之人,所以准备把冯乐变成固定的供稿人。

冯乐一边再谢,一边又道:“道坚兄,这皇城司到底为何要封了你的报纸?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弟当回太学去,与众多同窗好好说道说道,更要与胡先生说一说,让那皇城司吃不了兜着走。”

甘奇听到这里,倒也不拒绝,直接说道:“些许小事,胡先生那里就不必说了。”

冯乐义愤填膺摇头:“道坚兄,此事定要让胡先生知晓了。”

冯乐义愤填膺是自然,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表现自己才华的地方,说封就给封了,这还能行?

“当真不必如此,免得老先生费心。”甘奇倒是真觉得没有到胡瑗出马的时候。

冯乐却直接拱手:“道坚兄,小弟先走,定要把此事传扬出去,这个大宋,难道不是我辈读书人的大宋吗?”

说完冯乐转头就走,满脸气愤,步伐飞快。

冯乐要做的事情,甘奇倒是乐见其成,氛围要炒起来,舆论要立起来,太学才是甘奇坚强的后盾。

甘奇也直接出城而去,报纸自然还要印,还要指名道姓喷,一切才刚刚开始,文相公也该好好教一教这些读书人如何升官了。

往城外家中而回的甘奇,刚刚走到家门口,也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却见家门口围着一大圈人,周侗正在门口大声与众人解释:“诸位,诸位,我家大哥还未回来,你们这些重礼,我实在不敢做主手下……”

“甘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侗又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会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们择日再来?”

“甘先生可是在城内有住处?还请相告。”

周侗看着面前这二三十个提着礼物的人,想了想,觉得甘奇在城内的住处不能随便说出去,便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住在哪里。”

远远停住脚步的甘奇,也在犹豫此时要不要往前而去。却也有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倒也看到了甘奇,却是这些人,竟然并不认识甘奇。

忽然听得周侗大喊一声:“大哥,你回来了?”

所有人目光往后,全部聚集在甘奇身上,这回认不认识都无所谓了,所有人都拥挤而来。

“见过甘先生。”

“拜见甘先生。”

见礼之声此起彼伏,甘奇被人围在中间,直皱眉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办讲座

“不知诸位寻在下有何事?”人群中的甘奇大呼一语。

立马有人争先恐后答道:“学生想拜在甘先生门下,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礼物已然往甘奇手中塞了过来,甘奇还未反应过来,又有礼物往甘奇塞来。

“学生乔性仁,见过先生,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学生……先生请笑纳。”

大包小包,甘奇连手都接不过来,也不需要甘奇去接,都是直接往前来塞。

周侗见此情景,连忙冲入人群,挡在甘奇头前,大声呵斥:“都退一退,有话好好说,也让我大哥说两句。”

五大三粗的周侗,瞬间给甘奇开辟出了一个空间,众人皆是往后退了退,等着甘奇说话。

甘奇把手上挂满的东西慢慢放在地上,然后环视一周,问道:“你们为何要来拜我为师啊?我何德何能,能当你们的老师?”

文人圈子,也分上中下等,如太学生一类,那就是上等的圈子了,那些时不时能在各处楼宇里获得同行之人与花魁大家夸赞几句的,便是中上等的圈子。还有更多的人,大多为了一个举子身份挣扎的,那就是底层的圈子了。

今日来甘奇这里拜师的,显然没有一个真正见过甘奇,只是甘奇如今的传说,越来越邪乎了,特别是传到这些底层圈子的文人耳中的故事,那就更邪乎了。

便听有人答道:“甘先生乃不世出的名师,但凡能得甘先生指点,进士及第不在话下,学生仰慕已久,若能有幸拜在先生门下,当是祖上积德,荣幸之至,还请先生不吝教诲。”

仰慕已久那是场面话,因为苏家兄弟与吴承渥金榜题名也还未过得多久,连皇帝都还没有入殿去见。

但是甘奇的传说,已经开始发酵了,面前这些人,显然是第一批传说的……受害者。如今东京城里的传说,便是只要经过甘奇指点的考生,必然进士及第。

也不怪传说传得这么邪乎,倒也不假,多少人亲眼得见,东华门外,前三名都在感谢甘奇,第三名吴承渥都下跪磕头了。

这种传说,在那些自恃有才的人听来,最多只是羡慕佩服,以为谈资。到得这些底层读书人看来,那就是跟神仙一样了,比点石成金的法术还要厉害。

读书做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种形容太贴切不过,一点都没有夸大,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也只追求个进士,不中进士,等于白读了一辈子。为了能中进士,绝大多数的普通读书人,可以付出一切,甚至尊严,甚至生命。

甘奇看着面前这些狂热之人,好似神佛的狂信徒一般,有些头疼,开口说道:“诸位怕是误会了,在下也不过十九岁,连举人都未中过,哪里有那般的本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忽然有一人扑通就跪下了,口中大呼:“请甘先生收学生为徒!”

甘奇连忙俯身去拉,却是立马有人有样学样,又跪来一个,接着又跪一个,然后跪了一大片。

甘奇已然不知从何拉起,站在当场直犯难。

此时甘家村里看热闹的人也是越聚越多,小孩子看得是一脸不解,成年人看得与有荣焉,还有惊讶之声。

“以往也不见咱们村这位大官人如何用功读书,怎么忽然来的这么多读书人要拜他为师啊?”

“咱们村里啊,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了,以往还以为咱们村这位大官人做买卖是把好手,没想到读书也这么厉害,头前你看三爷家的儿子中了进士,那是何等的威风,多少人上门来道贺?今日见得这般场面,才知道三爷家中的场面算不得什么。”

“可不就是?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之前与大官人交好的几个人,一个是叫苏轼……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苏辙,对,两兄弟。还有一个头前总在咱们村的吴承渥,三个人包揽了前三名。如今咱们甘家村的这位大官人可了不得,还有人说这三人能包揽前三名,都是咱们这位大官人的功劳。”

“这么厉害?吴承渥我是见过的,每日大早就进村里来,每日晚间就出村里去,他还与我说过话呢,头前看他憨厚模样,还从来未想过他也能成为官老爷呢。咱们这位甘大官人,莫不是文曲星下凡,让谁中进士,谁就能中进士?”

“我看不假,说不定真是文曲星下凡。”

“莫非甘正中进士,也是这位文曲星点的?”

“我看十有八九。”

“定然是文曲星点了名字,说中就中了。”

此时一个沙哑的老声怒道一语:“胡说八道,我家正儿能中进士,那是他自小苦读用功,什么文曲星下凡?他甘奇若是文曲星下凡,怎不见他自己也考个进士回来?”

众人回头一看,都连忙拱手:“三爷三爷,您老怎么来了?”

“三爷,说笑说笑呢。”

“三爷莫怪,大家只是说笑而已。”

三爷拄着拐棍转头,恨恨一语:“装神弄鬼……这些人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能被一个黄口小儿哄骗了。”

“三爷慢走,三爷慢走。”

“三爷小心着点路,慢些走。”

如今这三爷身份愈发不同了,家中出了一个进士,从此三爷这一脉,算是飞黄腾达了,可不是普通小民惹得起的。

头前的甘奇,听着满场的请求话语,还在焦头烂额。最后终于算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开口喊道:“都起来吧,都起来,回去准备一篇好文,待得我过目了再说。”

众人闻言大喜,甘奇这算是给机会了。一个个起身作揖辞别,转头就跑,生怕落了人后。

甘奇却还在大喊:“都把各自的东西带回去。”

却是没有一人回头来拿东西。

周侗转头说道:“大哥,你真要开学堂不成?”

甘奇也是为难,要说真开门收徒,经史典籍,甘奇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学识。但若是每天都有这么多人上门来堵,也是麻烦事。

与太学一样开考收徒?挑一些开窍的收入门下?这也是麻烦事,总不能收了弟子只有就不管不顾了。

甘奇忽然想起了胡瑗,胡瑗这个老头桃李满天下,几乎把礼部都占得差不多了。胡瑗是怎么能有这么多学生的?

甘奇刚纠结胡瑗是怎么有这么多学生的,忽然想了一想,如胡瑗这般桃李满天下也不是什么坏事,到时候甘奇也混成个大儒的模样,倒也不错。

就是到底该怎么教这么多学生呢?这是个麻烦。

办讲座?

对,办讲座,只讲自己懂的,扬长避短,时不时来上一场?这算不算桃李满天下?

这种办法,似乎可行!



第一百六十章 谈一次,考一题

京华时报第二期,正式发售。

甘奇依旧亲自往太学送去,众人见得甘奇送报纸来了,都不需要甘奇亲手去发,早已有人上前接过,帮忙派发。

最积极的莫过于家有良田万顷的孔子祥了,孔子祥抱着一叠报纸,自己先翻了翻,然后第一个走到刘几身边,把报纸往刘几身前桌案一扔,说道:“你看看,你看看道坚兄多大气,你的文,在第四页,一字不差。”

刘几似乎还有些不相信,连忙打开翻到第四页,果然一字不差刊载其中,便是心情大好,往甘奇看了看,似乎觉得极为解气,甚至已经准备带着报纸出门去读了,本来上次胡瑗吩咐他出门去给那些贩夫走卒读报,他是出门走了一圈,敷衍过去了。

这回刘几却是迫不及待要出门去给人读报了。

正当刘几激动的时候,忽然听得冯子鱼开口大呼:“原道是这般啊,道坚兄,佩服佩服,这世间如你这般不畏权贵者,凤毛麟角,凤毛麟角啊,小弟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难怪皇城司会封了道坚兄的编辑之所,看来道坚兄所言非虚啊,说得有人心虚了。我当也起笔,写一篇文章,为道坚兄助威。”

众人大多才刚刚拿到报纸,还不知道冯子鱼在说什么,冯子鱼又连忙大喊:“看第一页,看道坚兄亲笔之文,快看快看,都快看。”

所有人连忙开始读第一页,文相公……手把手教你如何成为宰相?嗯,文相公?哪个文相公?

再一看,文彦博的大名,一次一次出现……

许多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频频回头去看甘奇。

不免有人心中在想,这甘奇甘道坚莫不是疯了?如此得罪当朝宰相,莫不是不想当官了?

得罪了文彦博,还想考进士?还想当官?

疯了,当真是在做傻事。

也有人开口喊道:“道坚兄威武,道坚兄乃吾辈楷模也!”

喊话之人,是甘奇的“自来水”孔子祥。

甘奇一本正经看向众人,开口说道:“直言敢谏,才是君子所为。如今我不过区区一个书生,若是不敢直言,往后若是入得官场,那便更不敢直言。不敢直言之臣子,于国何益?”

“好,道坚兄说得好。”

“道坚兄大义凛然,那文彦博却派人封了道坚兄的编辑部,如此伪君子,岂敢窃居朝堂高位,我等当联名向官家上书,与这狗贼势不两立。”冯乐激进非常。

甘奇满意得连连点头,为何甘奇要把太学当做自己的大本营?就是因为太学生这股势力不可小觑,学生之中,也唯有太学生有资格给皇帝上书。太学生还有一个技能,那就是请命。连北宋末年诛杀六贼这种事情,也是从太学开始发起的,领头人是个叫陈东太学生,蔡京朱勔王黼之辈,最后一个个死于非命。

热血,有冲劲,不瞻前顾后,敢打敢冲。

“自来水”孔子祥立马附和道:“联名上书,与文狗贼势不两立!”

又有人说道:“如此手段得以升官,还能窃居宰相要职,莫非是要我等都与之学不成?以我家中财资,十几亩水田,是否一辈子就无出头之日了?此贼不除,朝堂不靖,此贼不除,人心不平。”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也有许多人低头不言不语,在顾及着自己未来的政治路途。

刘几刘伯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头一页,甘奇文章指名道姓在说文彦博昔日以蜀锦升官之事,第四页,正是他抨击甘奇文章所言。此时两相对比,若甘奇所言当真,刘几之文,反倒成了满篇奉承文彦博之文,阿谀奉承得连读书人的底线都没有了。刘几之前哪里相信蜀锦升官之事是真?更不相信甘奇会指名道姓去说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文彦博。

此事若是千真万确,刘几莫名其妙就成了那阿谀攀附的典型人物了。但是刘几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又哪里想过要阿谀奉承哪个权贵宰相?

这样不行,刘几起身开口一语:“诸位,我却不信,不信文相公是这种人,官家之圣明,诸位有目共睹,岂会做这般的事情?”

冯子鱼立马反击一语:“官家自是圣明,可是官家也不可能事事洞察,文彦博就是那钻营之小人,利用了官家宅心仁厚,此贼定要除之。上一期的报纸才刚一出,道坚兄就受人打压,这岂不是证明文彦博这个老贼是做贼心虚?”

这话说得连刘几都心虚了,心中正在组织言语再来反击。

此时胡瑗手拿报纸匆匆入得学堂,高举手臂,大呼:“静一静,静一静!不得喧哗!”

众人禁声,胡瑗对着甘奇招了招手:“道坚,你到老夫公房来一趟,老夫有事问你。”

甘奇随着胡瑗而去。

孔子祥看着甘奇与胡瑗的背影,忽然悲哀一声:“不好,不好不好,道坚兄又与胡先生细谈去了。”

冯子鱼愣愣问了一语:“如何不好?”

“唉……道坚兄与老先生细谈,那还能有得好?你们都忘记了吗?谈一次,考一题,这回怕又是要考一题了,考得我是两眼直翻白。”孔子祥满脸悲色,语气无力。

众人恍然大悟,冯子鱼也是回过神来,口中说道:“当真不好,当真不好,如何是好?”

“唉……往后啊,咱们不能让道坚兄总是到太学里来,咱们得主动去拿报纸,如此可避免多考。”孔子祥说得一语。

冯子鱼连连点头:“对对对,以后报纸我去拿,不能教道坚兄送了。”

有人叹息一语:“今日这一考,怕是跑不了了。”

孔子祥灵机一动,又道:“没事没事,我有一计。走走走,大家都走,上街给人读报去,读一天,都读一天啊,不要早回了。”

冯子鱼连忙也道:“对对对,上街读报去,上街读报去。”

忽然之间,太学内舍学堂一百多号人,一哄而散。唯有刘几,犹犹豫豫,出门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未来的甘博士

胡瑗的公房之中,甘奇立在一旁,听着胡瑗开口:“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甘奇自然知道胡瑗问的是什么事情,点头答道:“千真万确,昔日亲眼得见之人有许多。”

“嗯,老夫所想,此事关乎官家,你也不会随意乱说。”这个道理也是简单,若是甘奇说文彦博其他的生事情,文彦博在皇帝面前,自然还有辩驳的余地,但是这件事情就是关于皇帝的,文彦博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了。

胡瑗又道:“老夫本想说你此事做得太过冒失,却是想了一想,又觉得无甚不可,君子以直,太学当中,能出你这般的人,老夫甚是欣慰,甚是欣慰,万卷书在腹,万里路自行,往后你若做官了,必然是个好官。”

呃……这老头又把甘奇升华了一下。

甘奇自然不能辜负老头心中对他的升华,身形也站得笔直,抬手微微指向远方,目光之中带着一种向往之感,义正言辞答了一语:“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文天祥的《正气歌》,甘奇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也就这开头几句了,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老头被忽悠得拍案而起,双目一张,拍案之手抬起来颤抖几番,昂首说道:“好,好,好个天地有正气,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好个浩然正气,正气沛苍冥,君子该如是也,君子该如是也。”

这个大儒真可爱。

又听老头说道:“闻你几言,直觉得浑身热血非常,明日朝会,老夫当在百官面前,为你出言!当让这浩然正气充盈寰宇。”

太学,果然是个好地方。甘奇拱手在答:“先生实乃吾辈楷模!”

老头被甘奇这般大才夸了一语,高兴非常,开口喊道:“龚博士!”

龚博士五六十岁的年纪,听得老头呼喊,急忙跑了过来:“学生听候老师吩咐。”

老头开口一语:“下午准备考试,考题就叫作‘天地有正气’,内外两舍皆要考,好好考,让他们好好学一学这充沛寰宇的浩然正气。”

甘奇摸了摸额头,短短几天,第三次考试了,甘奇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坑人了,连忙说道:“先生,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慢走,不送,多来!”大儒也不开口留人了,只盼着甘奇多来,最近甘奇来了,教学质量有了明显的提升,上上次的“知行合一”,上次的“儒家本质”,连胡大儒自己都感觉到受益匪浅,觉得这教育事业,前途一片光明。

龚博士也回头看了看甘奇,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只要甘奇来一次,就得考一回,便是知道甘奇大概有是有了什么不同一般的言论,开口问道:“先生,不知甘道坚又说出了何语啊?”

胡大儒极为欣慰拿起笔,龙飞凤舞几番,说道:“拿去请人裱起来。”

龚博士接过,认真一读,只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遗憾说道:“先生,此句看起来像是立论之言,之后必然还有论证之文,甘道坚怕又是偷懒了。”

龚博士之言,倒是猜个正着,甘奇不是偷懒,他只是后面记不清楚了,如果他是背得下来,那还能不背出来?

胡大儒深以为然,大手一挥,说道:“无妨,既有立论,老夫来替他补上去。此子之才思,百年难遇,待得来日他要当官,一定要把他弄到太学来,老夫如今行将入木,他若到得太学为官,老夫便是撒手人寰,也当无遗憾了。”

胡大儒如今对于甘奇,算是用尽手段拉拢,心中所想,难道就在言语之中,想要以后甘奇来太学接他的班?

龚博士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想得有些太简单了,说道:“先生,甘道坚考个进士倒是不难,怕就怕甘道坚有大志向,不愿在这太学之地蹉跎时光。来日中考,小小的教书博士,他怕是看不上。”

“你真是糊涂,教化众生,难道就不是大志向?难道你觉得当这么个博士,委屈了你?”胡大儒面色不爽。

龚博士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先生误会了。学生是说年轻人,怕是不愿做这般事情。”

“所以才要多多与之交流,往后道坚若是到得太学,你一定要多多重视与他,让他知道太学的好处,太学也是立大志之所也。你可明白?”胡大儒教导着自己的学生。

博士学生只得点头答是。

不知甘奇如果知道胡瑗心中所想,要给他安一个博士的头衔,他会不会愿意?甘博士,香否?

龚博士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又回来了,躬身说道:“先生,内舍的学生都不见了,听得门房说他们都到街头去读报了,今日这题怕是考不成了。”

“无妨,明早再考就是,题目记得写清楚一些,把这几句都写上,此题算是考经义,乃孟子之延伸,一定得考。”胡瑗说道。

想来第二天大早,考场之上,一定有许多人内心悲哀一语:道坚兄,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这太学,您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如您这般大才,还上什么学堂?

坑了人的甘奇,带着一种坑人之后的心虚,回家而去,只是他没有想到,今日连城内宅子门口,也站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人。

有这么邪乎吗?甘奇心中如是想着。

还真有这么邪乎,邪乎到许多人觉得只要自己拜入甘奇门下,中进士就成了手到擒来的事情。不求一甲前三,但求一个同进士出身,足够足够了。

“甘先生,这是学生的文章,先生过目,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甘奇接过文章看了看,一摇头,说道:“你这比吴承渥还不如,没救了,没救了。”

“学生哪里敢与吴先生相比,吴先生乃一甲第三名,学生自是差得远,差得远……”

“唉,我说你没救了,干点别的去吧,看你家中也当有些产业,做生意去吧。”甘奇劝了一语。

“还请先生救命啊!家父年迈,这辈子就指望学生光耀门楣了,学生若是不能达成父亲所愿,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别激动别激动,可别寻死觅活的。”甘奇还真不怀疑这个书生寻死之心,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有点死心眼,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万一真寻死了,那就罪过大了。

甘奇又道:“唉……要不这样吧,你们呐,都回家去,我寻得时间,在梨园春讲几场公开课,梨园春能坐五六百人,挤一挤一千人倒也坐得下,到时候你们都来听讲就是,考不考得上,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拜谢先生大恩!”

“先生之胸怀,如圣人一般,有教无类,实在教人敬佩。”

“别瞎说了,你今日把我说成圣人,明日我就被人打死了。走走走,都走,回去吧……”甘奇这是真有点怂,还圣人,圣人是谁?孔孟才叫圣人,这么比喻,若是真传出去了,甘奇真得被人用吐沫星子喷死。

众人依依不舍而走,一步三回头。

甘奇低头看了看,大喊道:“回来,都回来,把你们的东西都回去。”

再抬头一看,众人拔腿就跑。甘奇也是纳闷:“弄得我甘奇是差你们这点东西似的。”

一旁的甘霸在地上翻来翻去,忽然说道:“大哥,这挂腊肉不错,当不是汴梁本地的熏腊之法,晶莹剔透的。”

“啊?是吗?叫人中午煮来吃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刚才谁打我?

文府之中。

此时文德彰看着已经直接指名道姓的报纸,听得不仅是到处都在卖,还有人直接在街头巷尾里帮人读,气得大怒非常,开口说道:“来人啊,把府中的人都聚起来,上街,上街去,他娘的,我还谁还敢卖,谁又敢读。”

“要不要先去知会相公一声?”老管家开口问道。

文德彰已然抄起了门口的一根木棒,回头一语:“你去报我父亲知晓,我带人上街去。”

文德彰急切非常,这个时候找甘奇都不是首要之事了,首要之事就是把影响给控制住,不能真弄得个满城风雨。控制影响,自然就得控制报纸的传播。

家有良田万顷的自来水孔子祥,真拿着报纸坐在一个小茶楼之上,头前那位说书的老汉因为惹不起这位太学生,被赶到了一边。

孔子祥坐在了说书老汉的位置上,开始读报了。

老汉可怜巴巴看着这个抢了他饭碗的太学生,心中腹诽:他娘的,如今太学生生活这么苦的吗?得上街来与老子抢饭碗。

主要也是这太学生读的东西还真有意思,比说书有意思多了。

老汉看着茶楼众人的反应,更觉得自己的这饭碗有些岌岌可危。

便听有人气愤道:“原来这个文彦博竟然是这么升官的,不要脸……”

“不要脸!”

“你们又何必如此气愤呢?当官都是这样的,见怪不怪了!”这人装作一副“我是明白人”的模样,不屑说道。

满场众人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与吐槽之后,便听孔子祥继续读着。

待得一篇读完,又有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开封府好样的,如此扑所迷离的案件,也被他们查出来了,包知府好手段啊。”

“两个捕头也是尽职尽责,不错不错。”

“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乃老子所言。”又有一个明白人最后总结一语。

众人正在激烈讨论着,忽然有一帮人手持棍棒冲了进来,领头之人往孔子祥抬手一指,说道:“给爷打!”

孔子祥看得这般场面,反应极快,连忙开口:“诸位好汉,且慢动手,我家有钱!是何仇怨都好说,都好说。”

“去你娘的有钱!”

“嘭!”孔子祥脑中嗡嗡一声,昏昏沉沉倒地,口中还道:“我家真的有钱啊,良田万顷。”

噼里啪啦……

倒地之后的孔子祥,双手护着脑袋,哀嚎不断。

一通痛揍之后,昏昏沉沉的孔子祥还听得有人怒骂一语:“看你他娘的以后还敢不敢在街头妖言惑众。”

良田万顷的孔子祥就这么倒在血泊之中,在众人的搀扶下,艰难爬起,抬手指天:“我……我……孔子祥好歹也是太学生,家中良田万顷,我家叔父更是河间知府,我爹也是大名府了不得的人物……我……我……”

孔子祥“我”了好几声,忽然停了停,摸着自己满脸的血,左右问道:“刚才是谁打我?”

众多搀扶之人皆是摇摇头:“我等也不知啊,要不要我等先送你去就医?”

孔子祥忽然回过神来,大声怒道:“是文彦博,是文彦博这个老贼,是他派的人,还就什么医,我有钱,你们赶紧把我送到太学去,我要与这狗贼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边说着,孔子祥还边在怀中掏钱,旁边几人拿了钱,也是卖力,抬着孔子祥就跑。

茶楼之内,还有议论之声:“看来真是这位文相公派人出手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既然传扬开来,那便不可能再堵回去了。”

又有一个明白人说道:“民与官斗,岂不是自寻死路?”

“刚才那位可不是民,那是太学生,怎么能算民呢?”

“太学生又如何?与当朝宰相比起来,难道不是民?”

“诶……也是这般道理……”

汴梁城,此时早已鸡飞狗跳,许多楼宇前卖报纸的小厮,许多各处读报的太学生,都与孔子祥一样,被人一通痛揍,倒在血泊当中。

这位文家公子,行事速度当真是极快。

不到两个时辰,当真就把话题传播的速度给止住了。

干完这些事情,文德彰心情大好,回到家中,却见老管家上前来报:“相公不在政事堂处,今日乃朝会之日,相公还在宫里没有回来。”

古之朝会,并非真是每日需要早起去上朝,早朝频繁与否,历朝历代规矩不一样,甚至每个皇帝的规矩都不一样。

有些皇帝早朝勤快一些,一个月六七次,有些皇帝不那么勤快,一个月三次早朝,还有一些更不勤快的皇帝,一年也不上朝一次,甚至许多年都不上朝。

其实早朝也并非古代朝廷的必须要做的事情,宋朝以前,朝会也不一定都会在大早举行。皇帝与大臣商议事情,大多时候是就事论事,事情是什么部门的,就会找这些部门的人来商议,真正大事,才会在朝会来说。

宋朝的朝会,也有一套严格的制度,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就把朝会的时间规定在五日一朝。若是有什么事情临时要开会,皇城上就会响起钟声,这个钟声可以覆盖整个内城,各处官员就会穿戴整齐去见皇帝。

文德彰听得老管家之言,笑道:“无妨,事情我已处理妥当了,那什么京华时报,当没有人敢再卖了,更没有人敢再读了。”

老管家点点头,又道:“那甘奇也打听清楚了,他是南城外甘家村的人,前段时间的天下第一武道会,便是出自此人之手,有人说此人乃是混迹江湖的人物,但是又有人说此人是近来汴梁城声名鹊起的文人士子,倒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文德彰闻言想了想,说道:“能写文章,自然是读书人无疑,这些酸儒,总想以这种办法来博取名声,当真是胆大包天,不知好歹。”

“公子准备如何对付与他?”

“对付他?按我所想,将打一顿,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笔都拿不起来,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不过,也当听听父亲的想法,且待父亲回来再说。”文德彰答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还有这种操作?

下午,文彦博皱着眉头回到家中,看来今日也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

文德彰见得自己老爹愁眉不展,上前问道:“爹,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儿子今日可是帮您办了一件妥帖的事情。”

文彦博看着儿子,问道:“何事?”

“今日城中报纸之事,爹可知晓?爹放心,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上街卖报读报了。”文德彰一脸自得,今日之事,他处置得是真快。

文彦博闻言,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你是如何处置的?”

文德彰笑道:“儿子我带人上街,见人卖报读报,上前就是一通揍,保准这些人往后再也不敢带着报纸上街了。”

文彦博闻言大惊,起身呵斥:“你……你怎么敢如此行事?你可知道那些读报之人是谁?”

“爹,卖报的不过都是一些讨营生的破落户,那些读报的,虽然识得几个字,不过也是为了讨个营生,还打不得了不成?”文德彰是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街上讨营生的读书人多的是,帮人写信读信摆摊卖字的,哪个不是读书人?

“你啊你啊……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朝会之上,胡瑗就与为父发难,拿着报纸问为父事情真假,你打的那些读报之人,便是太学生,你说说你,是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文彦博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人。

文德彰连忙躲了躲,听得是太学生,稍稍有些心虚,但是嘴上不怂:“爹,太学生又如何?太学生还打不得了?谁敢乱说话语,打的就是谁。爹你还能怕几个太学生不成?那胡瑗,一个老酸儒,他算得个什么东西?朝堂之上,爹你还能怕他不成?”

文彦博气得抬手扶额,口中说道:“滚,败事有余的东西,滚出去。”

“爹,我帮你把事情办得这么好,你却还来怪罪与我。天底下哪有这般的爹?那老酸儒在朝堂上乱说话语,官家岂能不气?这厮便是自讨苦吃。”文德彰也气得不行,据理力争。依照文德彰所想,皇帝难道不要脸面吗?报纸所言,皇帝都成了个被人随便忽悠的傻子了,皇帝的脸不是脸?

“滚出去,滚出去!”文彦博抬手怒喝,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文彦博之前见得报纸内容,只当甘奇这个小小书生是不知轻重,想说点什么朝堂轶事来搏个眼球。所以文彦博的应对,便是吩咐人把京华时报给封了,也算是给甘奇一点小小的教训,让甘奇知道收敛。

哪里知道甘奇真是个愣头青,不仅不知道收敛,还变本加厉了,直接指名道姓起来。这还不止,连胡瑗这个天章阁侍讲也忽然在朝堂说起这件事情,文彦博当时在朝堂上人都是愣的,便是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个老头给得罪了。

朝堂上的应对,文彦博倒是稳稳当当,并不答真假,只说这件事情传言有误。皇帝闻言也是模棱两可,直接把话题三言两语带过去了,也不给胡瑗更多的说话机会。

但是事情早已出乎了文彦博的预料,麻烦是麻烦,不过文彦博也并不觉得事情很难处理,毕竟是关系到皇帝的事情,只要皇帝不多问,得过且过了就是,给后宫的贵妃送些布帛,本质上也算不得什么作奸犯科,只要不深究,问题不大。

而今文德彰把太学生还给打了,变成了火上浇油。这事情怕是还有得闹,若是这事情闹大了,那就真成大麻烦了。名声,对于一个官员的政治前途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文彦博被儿子这么一坑,在房中踱步不止,想着补救的办法。对付甘奇是小事,甚至连小事都算不上。

以文彦博如今的地位,要对付甘奇,压根就不是要打要骂要恐吓的问题,只要给某些人几句暗示,甘奇想中进士?这辈子只要他文彦博还活着,甘奇中进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更别说什么政治前途,甘奇连官都当不了。

这种手段,才是文彦博准备用来对付甘奇的手段,让一个有才的读书人永远中不了进士,还有什么手段比这种手段更恶毒?更让人解气?包拯来了都不好使,丑话也跟包拯说在前面了。

此时,文彦博心中,任凭甘奇有多么大的才华,也别想在官场混出一步,那时候的甘奇,连怎么回事都不搞不懂,只得一次一次看着别人东华门外唱名,自己却一次一次失落失意。这些都是后话,首要之事,就是得安抚一下那些挨打的太学生,让大家别闹,好好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其实太学生们挨打不挨打,甘奇也准备借着太学把事情闹起来,舆论在民间,对文彦博的威胁还并不大,舆论只有上达天听,才能达到甘奇的目的。这也是甘奇这段时间不断在太学忽悠的原因所在,甘奇也已经把事情筹划得差不多了,只等第三期第四期的报纸一出来,就鼓动太学生们干起来。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临了,文彦博的儿子还自己作了一下,似乎也加快了事情的进度。

此时的太学之中,二三十个挨打受伤的学生坐在胡瑗房间门口,其他人围成一圈,一个个义愤填膺。

良田万顷的孔子祥,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大喊:“朗朗乾坤,朗朗乾坤啊,我带着报纸,上茶楼,喝着茶水读着文章,突然,突然就被人打了,打成了这般模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旁坐着的冯子鱼抱着脑袋,立马接着呼喊:“朗朗乾坤,朗朗乾坤啊,我也带着报纸,上茶楼,喝着茶水读着文章,突然,突然也被人打了,打成了这般模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本还一脸义愤填膺模样的孔子祥,忽然表情愣了愣,问道:“子鱼,你怎么学我的说辞?”

冯子鱼答了一语:“你说得好,不如此说,不足以表达我内心之中的震撼与愤怒。”

孔子祥扯着嗓门再喊一语:“文彦博,实在太可恶,此贼在朝,安能有我等出头之日?没有文贼的朝堂,才会我等的好日子!”

冯子鱼也扯着嗓门喊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文贼,一定要除,我冯子鱼,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当做一猛士,誓除此贼不罢休!”

气氛起来了,一众手上的太学生们振臂高呼:“誓除文贼,誓除文贼!”

然后,众人受得鼓舞,一个个义愤填膺,手臂一举。

“誓除文贼。”

“誓除文贼!”

胡大儒叹着气,慢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压了压手臂,开口:“诸位,诸位……唉,今日老夫已在朝堂之上进言此事,奈何官家三言两语带过,并不重视,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孔子祥抬着满是血迹的头颅站起,说道:“先生,此贼可恶,蒙骗官家,我等愿联名与官家上书,上书不成,我等,我等就去宫门之外请命,请命不成,我等当以死明志!只愿官家能明辨忠奸,还我等一个朗朗乾坤。”

胡大儒点着头,一脸的坚定:“好,诸位都是大宋的好学子,都是朝廷栋梁之才。龚博士,把今日的考题拿出来。”

考题?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却见龚博士把一副裱好的卷轴拿出,卷走一展,正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孔子祥看着题目,幽怨道:“先生,学生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考试吗?”

胡瑗大手一挥:“老夫今日本欲以甘道坚此言为题,教导尔等当胸怀浩然正气,不畏世间奸邪。但今日就不考了,就以此言激励尔等,甘道坚还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日这书,就不读了,当行万里路,朗朗乾坤,万里正道,老夫去行上书之文,随后陪同尔等一起往宫门请命!”

孔子祥激动不已,大呼一语:“先生,只要不考试,做什么都行。”

“先生快快行文,今日我等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讨回公道,誓除文贼。”

“讨回公道,誓除文贼。”

胡瑗满脸欣慰,激动得热泪盈眶,直觉得这一届学生,正气浩然,个个君子,不枉他如此辛勤教导。

转头进房,龚博士磨墨,胡瑗写文,洋洋洒洒,万言长书,从古论到今,国以何强,国又以何弱,何人才能为世人表率,何人又当为万人唾弃……

一贼不除,离心离德,一贼不除,亡国不远……

胡瑗写得连自己都感动了,涕泪俱下。

门口坐着众人苦等,一人到得孔子祥身边,开口说道:“子祥兄,要不要把脸上的血迹洗一洗?”

“不洗,如此惨状,当让官家亲眼得见,也让官家知道文彦博此贼是如何倒行逆施的。”孔子祥大义凛然。

一旁的冯子鱼还用手指在鼻子里抠了抠,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举着沾染血迹的手指说道:“我以我血荐轩辕,当用我心头热血,按在那请命书上,以表我心中愤怒之意,更要表我心中忧国忧民之思!”

还有这种操作?孔子祥有样学样,拿手在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处也抠了抠,抠出一点血迹,扬在空中:“血书请命,当让官家知晓我等学子勇气之坚,愤怒之甚。”

这操作极好,众人有样学样。

万言之书,一蹴而就。长长的卷轴拿出,胡瑗在众人面前签下大名。

众人争前恐后上前,签名还不止,还要按上一个血手印。

万言血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求发落

太学这个群体,实在有些不一样,不仅是最高学府,也是预备进士的地方,招收的是整个大宋最顶尖的学子,当然也有许多高门大族的有才子弟,若是到得北宋后期,三舍法改制之后,从太学毕业的学子,不需要中进士,便有直接做官的资格,皇帝直接赐个同进士出身之类的名头。

若是类比起来,太学与后世的共青团中央很是类似。

既然类比了太虚,还可以一并类比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翰林院,翰林院就可以类比为中央党校,是专门培训官员的地方,要想当大官的,大多数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比如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皆是如此。

历朝历代的人才培养,都有这样的机构,太学之地,实在不可小瞧,太学的这些年轻学生,更是不可小瞧,这些人都只是年轻了一些,大多数人前程不可限量。

今日这些太学生挨了打,起了愤怒,事情当真不小。

万言血书也有了,群情激愤也有了。

众人就等着出发去请命了,救火队员也来了,来得倒也及时。

这救火队员自然不用多说,这般紧要时刻,文彦博亲自而来,文彦博可不比那不争气的儿子文德彰,他岂能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即便是文德彰,知道自己打了太学生,虽然嘴上不怂,心中也是心虚不已,嘴上的不怂也是在掩盖心中的心虚,有些人就是这种秉性。

便看文彦博一进太学之门,便是拱手含笑,离得远远就在喊着:“胡侍讲,胡侍讲,不请自来,失礼失礼。”

看得进门的文彦博,倒是正准备出发的胡瑗愣了愣。

胡瑗见得笑脸而来的文彦博,有些意外,却也不理会文彦博,转身便去卷那万言长卷轴。

文彦博越过众人,已然到得胡瑗头前,又是大礼作揖,口中再道:“胡侍讲,晚辈特来赔罪,特来赔罪啊,晚辈教子无方,教子无方,生得个忤逆孽畜,不知轻重,狂妄无知,累得太学骄子受得苦难,实在是愧疚不已,晚生特来太学拜见,还请胡侍讲发落,请胡侍讲发落。”

能混上相公这般地位的人,还真不是吃素的。身段面子什么的,都能放得下去,一个当朝宰相,竟然上门让别人发落。

胡大儒收拾好卷轴,冷冷一声:“哼,老夫不过小小一个教书匠,岂能发落得了您这位当朝宰相啊。”

便是胡瑗接了这一语,文彦博心中一定,这便是把人挡住了,不论怎么挡住的,至少是把这位胡大儒没有立马带着人出门而去,若是这些太学生真的到得宫门之外了,那就麻烦了。

文彦博脸上赔的笑脸愈发真诚起来,身形半躬着不起,手拱着不落,口中又是一语:“老侍讲,老先生,家门不幸,只怪晚辈每日勤于朝事,悔之晚矣啊,悔之晚矣,晚辈已派人把那孽畜送去了开封府,但凭包知府秉公发落了,但是这律法再如何发落那孽畜,也难低诸位太学骄子受的罪过。唯有晚辈亲自而来,再请老侍讲发落一番,至于诸位才俊汤药休养的花费,那更是不在话下,如此才能抵得罪过。只要诸位满意,老侍讲如何发落与晚辈,晚辈都是心甘情愿受之,有愧啊,有愧啊。”

姜还是老的辣,处置事情当真果断狠厉,短暂时间,连儿子都给送到开封府去了,儿子打了人,开封府发落,老子没教好儿子,也亲自上门求发落,这般处置起来,当真天衣无缝。

当朝宰相,赔着笑,求着情,姿态极低,情真意切,如何是好?

一个宰相,岂能真的就那么简单被甘奇扳倒了不成?

胡瑗看着这情真意切的文彦博,看着满场众人。

满场众人看着这位文相公如此姿态,都有些愣愣傻傻,不是这些人不愤怒了,也不是这些人意志不坚定,而是这些人哪里见过昔日高高在上的宰相如此姿态?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文臣魁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对于这些太学生来说,那就是抬头仰望都看不见的存在,不见人的时候,一个个要誓除文贼,见到人了,不说害怕,也是心虚不已。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这种场面的对比,就好像一个学生忽然见到了国家总理一样。

这宰相还如此身段与姿态,多少……多少也让人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孔子祥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开口一语:“文……文相公,我等……我等好歹也是太学生,受得如此一番侮辱,岂能不讨回个公道?”

文相公闻言,回头看着说话的孔子祥,开口说道:“是是是,如此有辱斯文之事,如此有辱圣贤之事,岂能不给你们一个公道?老夫此来,便是给你们公道的,你们要什么公道,只管对老夫说,老夫一定竭尽全力维护圣贤脸面。”

这一句话,把见过世面的孔子祥都堵住了,这还怎么答?难道当面说要誓除文贼?要你这个狗贼罢官?

孔子祥倒是想说,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个词:不敢。

人性就是如此,要说非要拼命,倒也不是这些年轻学生真不敢,但是这个时候豁出去把命拼了?总觉得还差了一点支撑的动力,到底这点动力差在哪呢?

家国大义?文彦博倒也没干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至少在众人眼中没有看到。

自身利益?文彦博也并没有直接触犯到这些人的切身利益。

道德?这个对上了,文彦博是道德有失,求官的手段令人不齿,但也仅仅就是这一点了,也没有真的如何十恶不赦到让人拿身家性命去拼。

这些自然只是分析,此时孔子祥不敢再言,显然也不可能想得这么多。归根结底,就是孔子祥一个小小书生,面对当朝宰相,不论心态、气场,还是见识胆气,都差得太多太多。

刚才的义愤填膺,似乎心中还气着,口中却就是说不出。

胡瑗见得孔子祥支支吾吾没有了言语,便道:“文相公,你到这太学来?当真是来求发落的?”

文彦博点着头,拱着手,说道:“情真意切,悔恨不已,愧疚不已啊。”

胡瑗答了一语:“那好,老夫斗胆,就给您这位相公一个发落。”

“老侍讲请!”文彦博低眉顺眼,等候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手段高明

“既然文相公如此情真意切,那老夫就发落你一回。”话语说到这里,胡瑗先把那万言大卷轴给了龚博士,然后转身,一双大袖一卷,眯着眼说道:“你身为宰相,道德有失,合该自惭形秽,辞官回乡,如何?”

镇住那些太学生不难,要想镇住胡瑗这个老大儒,那就难了。

文彦博听得此言,看了看满场众人,有看着胡瑗,竟然当真开口答得一语:“好,辞官而已,晚辈明日就上书请辞。”

这回胡瑗又愣住了,答应得这么爽快?胡瑗这是在给文彦博发难,让文彦博下不来台,没想到文彦博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胡瑗问了一语:“文相公所言可是当真?”

文彦博大手一挥:“当真,取纸笔来,晚辈便在这太学写下辞呈,印鉴在身,写完之后也不带走,留在胡侍讲这里,胡侍讲明日递上去就是,晚辈便回家中收拾细软,准备带着家眷出京而去。”

胡瑗听得这一番话,有些不敢置信,愣愣看着文彦博。

满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刚才还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义愤填膺振臂高呼,此时倒是觉得松快了,万言血书也不用了,宫门请命也不用了,这文贼,就这么简单除了?

谁敢相信?

文彦博倒也不教众人失望,自己起步而走,直入胡瑗房中,舔笔下墨,竟然真写起了辞呈。

胡瑗与龚博士跟随入内,互相对视几眼,文彦博笔下,当真是一封言辞恳切的辞呈。

门口围了一圈脑袋往里看,一个个觉得做梦一般?这宰相如此就辞官不做了?

也让人不得不信,文大宰相辞呈写罢,不仅落款签名,还从怀中掏出私人印鉴加盖其上,然后俯身吹了吹墨迹,与胡瑗说道:“胡侍讲,劳烦了,帮晚辈呈递一下这封辞呈。”

胡瑗拿过辞呈,看得两遍,又看一遍,方才答道:“些许小事,好说。”

文彦博起身一拜:“多谢老侍讲,如此,晚辈心中愧疚方才稍减,晚间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告辞!”

胡瑗跟随文彦博而出,总觉得文彦博会反悔,还等着文彦博反悔。

奈何,文彦博就是不反悔,好似铁了心,人还未走出去,一箱一箱的钱就搬了进来,还听文彦博开口说道:“还请诸位才俊骄子恕罪,恕罪恕罪,小小心意,只为赔偿诸位汤药休养之用,恕罪恕罪。”

几番恕罪,文彦博出得太学,归家而去。

留得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孔子祥往胡瑗面前凑了凑,开口问道:“先生,咱们还去上书请命吗?”

胡瑗看着龚博士手中的万言血书,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封情真意切的辞呈,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目的已然达到,罢了,你们把这汤药休养费分了吧,各自归家养伤就是。”

此时的胡瑗,陡然间还高看了文彦博几眼,不为其他,就为他这份担当,哪个高官之人,能如文彦博这般,做错了事情,说辞官就辞官的?

这种道德品质,当真还……不错。

孔子祥倒也没等着分钱,找来布巾,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出了太学,就去寻甘奇了,同行还有冯子鱼。

家中的甘奇,也还是刚刚收到太学生被打的消息,也正准备出门去太学,就见到孔子祥与冯子鱼两人上门而来。

三人在门口见了个正着,甘奇连忙把两人迎进了家中,听得两人前后一通说。

甘奇额头上成了“川”字形,甘奇知道这喷子难当,非常难当,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当。

文彦博一番动作,花了点口舌,花了点钱,好似把甘奇之前筹划许久的努力都给白费了。

这真是甘奇没有想到的事情,也不是甘奇把事情想简单了,而是甘奇没有想到文彦博这般好手段。

“道坚兄,何必还愁眉不展呢?那文贼此番自己辞了官,岂不是正中下怀,道坚兄也算是目的达成。”孔子祥开口说道。

甘奇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唉……目的达成?你们啊,包括胡先生,都被他耍弄手段骗了。”

“道坚兄何出此言呐?那辞呈可写得是情真意切,做不得半点假,胡先生可是亲自看了又看,辞呈也在胡先生手中,明日就给他递到官家当面去,哪里还能被骗?”孔子祥一脸疑惑。

甘奇想了想,又道:“说骗也不贴切,辞官之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啊?文彦博是把这辞呈写了,胡先生自也会给他递上去,但是官家看了之后,批不批才是关键所在。当今官家是何等人物?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这辞呈越是写得情真意切,官家十有八九越是不会批,官家不批,辞什么辞?一百份辞呈,不也跟没写一样吗?他文彦博,还不是稳坐朝堂?”

“啊?”孔子祥脱口而出一个惊讶的疑问,又道:“这般?”

冯子鱼也是满脸惊讶说道:“道坚兄所言,是说我们凭白挨了一顿打,就这么给点钱,了事了?文贼这宰相,还会继续做?”

甘奇点了点头,说道:“罢官之事,哪里是由文彦博自己说了算的?他这么一出,怕不是官家还念他的好呢,这叫以退为进。你们往后啊,若是为官,都得学着点。”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凭白让他给摆弄了,不行,不行不行,我得会太学去,去与胡先生说清楚,也与诸位同窗说清楚,这上书请命之事,还得做。”孔子祥又换了个气愤不已的模样。

甘奇却道:“罢了,这一回怕是不成了,心气都散了,你再回去说,还有几个人能随你去啊?”

这种事情,讲究一个气氛,讲究一个趁热打铁,趁火上。火都熄了,气氛也没了,别人汤药费,休养费都拿了,还请什么命?再说挨打的也是少数人,其他那些没有挨打的,没了那股子群情激愤,又能请个什么命?

这就是文彦博的高明之处。

孔子祥听得甘奇之语,便是自责非常:“我当时就该拍案而起,怒指那老贼,破口大骂,骂他个体无完肤,骂他个狗血淋头。”

孔子祥激动是激动,气也是气,气的是自己刚才在文彦博当面,怎么就没有这么做呢?

冯子鱼说得一语:“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让他那儿子入了开封府,总得判个什么罪名不是?”

打人,判个什么罪名?汤药费也赔了,休养费也给了,赔礼道歉也有了,还是当朝宰相亲自赔礼道歉,判二十大板?或者三十大板?如此而已。还能判个刺字充军不成?

这话甘奇没有说出口,只是点头说道:“罢了罢了,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那就还是得甘奇自己来了,按照甘奇自己的谋划,按部就班把氛围再烘托一次,下一篇,御史唐介的贬谪之路,当把文彦博打压异己之事彻底捅出来,这就不是简单的道德有失了,而是欲盖弥彰,以权谋私,打压异己,陷害同僚。

气得不行的孔子祥,还提醒着甘奇:“道坚兄,你可得小心了,那文彦博手段如此高明,怕是定要报复与你。”

“嗯,这几日,我当注意着。”甘奇自然得注意着,第三期报纸一出,那就是血海深仇了,杀人灭口都不为过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老师与学生

甘奇是真注意了,巧儿成衣忽然也关门了,大小的彩坊也关门了,相扑场里的比赛也暂停了。连城内的宅子都不住人了,甘奇直接回了城外家中去住。

要打要杀也好,栽赃陷害也罢,甘奇这就是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撑住一些时日,必须让文彦博罢了官,如此,甘奇这清流正派的大名,才能在汴梁城竖立起来。要想真正当一个众人敬佩的清流正派,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连梨园春的戏也不唱了,不过这梨园春都是没有关门。梨园春戏院之外,日日都有人拿着笔纸来等候着,等候着甘奇讲课。

甘奇忙着印刷报纸之事,倒也真准备开讲了。

梨园春门口,贴着硕大的告示,什么时间准时开讲。告示一贴出,门口等候许久的学子们,立马激动得奔走相告。

甘奇回到甘家村的这一日下午,苏轼苏辙兄弟二人便来拜见,这兄弟俩带着一脸的不爽而来。

刚一见面落座,苏轼就埋怨道:“道坚,你着实害人不浅,那日你不救我也就罢了,你还往外推我,推得我是一身麻烦。”

苏辙也埋怨道:“这回好,我兄弟二人算是给人盯上了,每日不厌其烦,出门都不敢出。”

甘奇倒是没有多少坑了人的觉悟,笑道:“怎么?我还说你兄弟俩中了进士之后,就失踪了呢,原道这几日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苏轼见得甘奇还在笑,说道:“你还笑得出来,来日待得你中了进士,看我兄弟二人如何给你找媒人去。”

甘奇笑着道:“好好好,一报还一报。”

这算是解气了,苏辙的脸也板不住了,说道:“这几日未来寻道坚,也是杂事繁多,既有那些说亲媒人的纠缠,也有各处答谢的宴请,昨日家父还带着我们上门去谢了欧阳学士,实在是脱不开身。”

甘奇也是能理解的,答谢倒是不假,其实也是跑关系,中进士才是开始,不多多在京城里跑上一跑,怎么能补个好官职呢?一个不好,派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做个知县判官的,那就不美了。

甘奇便也笑道:“这几日也不见吴承渥那厮了。”

苏轼答道:“吴承渥自然也是一样,四处答谢着,也不对,他倒不用如何四处答谢,当是他家夫人带着他到处走动去了。”

苏辙也点点头说道:“嗯,我倒是听人说过几句,说吴承渥可能会补到国子监去,兴许就补到太学去了,听说门路都疏通好了。”

“什么?太学?这厮到太学当官?”甘奇有些诧异。

苏轼笑道:“他到太学去给人讲经倒是合适,就是不知到时候是你叫他老师,还是他叫你老师,哈哈……”

这还真是个为难的事情,是个笑话,苏轼大概是等着看笑话了。

如果吴承渥真到太学当官了,直讲也好,博士也好,甘奇与吴承渥这个人就尴尬了,也不知讲课的是老师,还是听课的是老师。

“太学的官他倒是当得,我的老师他却是当不得。”甘奇答道了一语。

“到时候他若给你上课,你就坐到他后头去听讲,哈哈……”苏轼笑得开心不已,甘奇尴尬,他就没来由有点开心。

玩笑话说完,苏辙忽然开口问道:“来时的路上听人说道坚兄要在梨园春开课授弟子?”

“弟子什么的,就不谈了,开课随便讲讲,也是被逼无奈,家中每日被人堵着也不是个事,总要应对一番。”甘奇答道,其实还有一个缘由甘奇没有说。如此开讲,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自己争取资本。

长远的说,甘奇开这种大课,来个几百上千人,保不齐其中有几个争气的,以后入了官场,如何也当以学生之礼对甘奇,这就是以后的助力了。

近的说,甘奇最近有些危险,教上几百上千个读书人,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压力或者问题,这些人鼓噪起来,也闹上一闹,上千读书人在汴梁城闹起来,也不是玩笑,必然也是满城风雨,只要闹起来了,越热闹,甘奇就越安全。

说大一点,这就是人心所向,就是甘奇的资本。这些人,往后在市井之中,在文人圈子里,也当是甘奇的铁杆粉丝,为甘奇冲锋陷阵,帮甘奇制造舆论。

“也好,左右我兄弟俩无事,明日也一并去听听你讲课。”苏轼是凑热闹的心态,也想看看甘奇到底说些什么。

甘奇点着头说道:“好,你兄弟二人明天来听就是。”

甘奇是真不露怯,说自己擅长的,岂能露怯?

三人闲聊,吃酒,相谈甚欢。

城内,汝南郡王府中,也有几人在谈话,便是赵大姐与吴承渥,赵大姐还特地把赵小妹与赵宗汉也请来了。

便听赵大姐说道:“如今你们姐夫官职之事已妥当,准备好好备上一顿宴席,请甘先生入府答谢。答谢嘛,倒是好说,但是大姐心中还有一想,所以才回来叫你们两个一同商议。”

赵小妹还一脸懵圈,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赵宗汉却是立马会意过来,说道:“大姐,要说甘先生,自是个良人,虽然还未中进士,但也在太学进学,身份也大不相同了,就是父王那里,也是说得过去的,以甘先生之才,来日进考,也当不在话下,大姐只管去说就是。”

赵小妹这算是听明白了一点,面色一红,说道:“什么就去说啊?我……我……”

“你什么你啊?你听着就行了。”赵大姐打断了小妹之语,又道:“那咱们是先与父王说呢?还是先与甘先生说?”

赵大姐此时,是已经着实准备开始这件事情了,之前那都只能算是考察阶段,为妹妹找夫君,看上了有才的良人,难免上心几分。此时吴承渥被甘奇教程了进士及第,这位甘先生就真的不能错过了,必须把事情赶紧办了。

“先与父王说吧,父王点头了,此事就好办了,万一父王作了另外打算,与甘先生说早了,岂不是消遣与他?”赵宗汉答道。

没想到吴承渥有不同意见,接道:“夫人,我倒是觉得此事应该先与甘先生说,甘先生若是点头了,才好与岳父大人去说,宁愿消遣了甘先生,也不能消遣了岳父大人。”

赵大姐闻言眉黛一挑:“怎么?甘先生还能不同意不成?我老赵家多高门楣?还能委屈了甘先生?甘先生岂会不同意此事?”

吴承渥是真觉得甘奇可能会不同意,所以才出此言,此时见得自己夫人要生气的模样,连忙换了一个语气说道:“夫人,夫人呐,甘先生不同旁人,有才之士,多是傲气之辈,我只说是万一,万一啊,万一甘先生到时候不同意,那就是消遣了岳父大人,万一岳父大人生气了,那就……”

“有才?难道夫君你不有才?你都考了一甲第三名,多大才华?虽然比不得甘先生吧,那也差不得多少了,有才又如何?”赵大姐真是个中年妇女的思维模式。

吴承渥连忙解释道:“夫人谬赞了,夫人谬赞了,以为夫之才,比起甘先生,那是萤火与皓月之别也,不可同日而语。”

“多大的才华,我老赵家也配得起,就按宗实说的,待我先与父王说好,父王点头了,就把甘先生请来赴宴。”赵大姐大气一语,低头看向自家小妹。

却见小妹忽然起身说道:“大姐,大姐,我……我……不该在此处的,我先走了。”

听都听完了,赵小妹才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匆匆而走。

吴承渥满心担忧,似乎觉得这事情可能真要出问题,却又不敢再与赵大姐争执多言。这进士也中了,官也跑好了,吴承渥似乎还是没有当家做主的派头。

(明日老祝父亲动手术,这回手术之后,应该就问题不大了,欠了几个章节,一并来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嘿,瞧把你能的

开讲了,人山人海的梨园春,挤得满满当当,年纪小的,十二三岁,年纪大的三十出头,皆是在那科举路上削尖脑袋爬的人。

在戏台后场的甘奇,吃着茶,倒也不急着上台。

苏轼见得这场面,开口笑道:“道坚今日赚得多少钱啊?”

这句话倒是把甘奇问住了,甘奇反问一语:“什么赚钱?”

“什么赚钱?人山人海的,每个人不得收个几百钱?百十贯又到手了吧?”苏轼是看透了甘奇。

却是不想甘奇连连摆手:“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收钱呢?我这大门敞开着呢,只要挤得下,谁都能来听,若是这还收钱,当真枉读了圣贤。”

甘奇不敢相信地看着甘奇,笑道:“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你甘道坚不赚钱了?奇事,奇事,古今第一奇事。”

“我甘道坚是那样的人吗?难道子瞻兄心中就是如此想我的?”甘奇赚钱是要赚的,但苏轼是不知甘奇讲课之事所图甚大,压根就不是钱的事。

“妇人的乳兜我都给你画了,你还跟我说这个?”苏轼这个郁闷啊。

“兄长,兄长,文雅一点,文雅一点。”苏辙听得“乳兜”二字,实在不美,出言提醒着。

苏轼本就是那欢场浪荡人,开口一语:“与甘道坚,还谈文雅?”

“与我怎么就不能谈文雅?”甘奇这是有点享受与苏轼斗嘴的乐趣了。

“我与你一起,早已斯文扫地,还谈甚文雅不文雅的。”苏轼又斗了一句。

倒是苏辙笑个不停,说道:“兄长莫不是又要割袍断义?”

苏轼略有尴尬:“嘿,你这小子莫不是个妇人家?胳膊肘还往外拐了,你俩这是有奸情啊?把你小子换个装扮嫁了甘道坚如何?”

苏辙见得惹火上身,连忙拱手笑道:“兄长恕罪,恕罪,道坚不为人子,道坚不为人子啊。”

“我不为人子?也罢。”甘奇是不准备吃亏的,既然都不为人子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转头从后场上台,抬手一抚。

满场之人见得甘奇出来,正准备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见得甘奇抬手在压,立马鸦雀无声,要说读书人,就是这点好,尊师重道,若是看戏的客观,禁声就没有这么快了。

待得一禁声,甘奇已然开口:“今日这课啊,一共讲三堂,今日我特地把两位好友请来了,一位苏轼苏子瞻,一位苏辙苏子由,他们两个先讲,我再讲。”

说完甘奇转身对着后场的门招着手,说道:“子瞻兄,请吧,您大才,先请。”

被坑的苏轼气急败坏,开口便道:“甘道坚,我是来听你讲课的,什么时候变成我要讲课了?”

便听场中一片齐刷刷的声响,有人已然大喜望外,作揖高喊:“原道是一甲头两名的苏家兄弟今日也要开讲,拜谢甘先生,拜谢两位苏先生。”

“不在意师徒名分,不在意束脩之礼,不在意门第之见,甘先生与二位苏先生实乃读书人之楷模也,拜谢三位先生。”

几人呼喊,立马满场拜谢之声此起彼伏,四处都是作揖的身形。

台上甘奇又再作请:“苏先生,请吧!”

苏轼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千八百人挤得到处都是,一个个满脸期待,不断作揖拜谢。

这是逼驴上磨啊。

还听那位甘先生贱兮兮笑道:“苏先生是怎么了?莫不是又不愿讲了?”

苏轼气呼呼而来,从甘奇身边路过,脚步微微一停:“甘道坚,我要与你割袍断义。”

一语说完,苏轼已然上得高台,与满场众人左右拱手。

场中之人也都起身与苏轼回礼拜谢。

甘奇又回了后场,听得苏辙学着苏轼模样笑道:“甘道坚,我要与你割袍断义,哈哈……”

甘奇自也在笑。

台上的苏轼却是站定了一会,脑中翻来覆去,也不知说点什么是好。

也有那一脸激动热切的小年轻作揖说道:“拜请苏先生传授文章之道。”

苏轼是谁?一甲第二名,冠绝天下之人,听得他讲授文章之道,对于满场这些大多数连举人都难以取得的人来说,那就是神仙传法一样的感觉。

苏轼舔了舔嘴唇,微微一抬手,满场针落可闻,一个个手上执笔,眼神巴巴望着。

要说甘奇,也是真行。这种场面,自隋朝开始有了科举至今,也是头一朝,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也唯有甘奇了。颇有点后世高考状元被请回母校开讲座的味道,也不贴切,更像是高考状元趁着暑假开补习班给人当私教。

苏轼终于是开口了:“要说这文章之道啊,也没什么道,就是写,怎么舒服怎么写……若要非说出一些道理来,不外乎立论,论证,结论之法……”

课就这么开始上了,甘奇在后面听着,倒也觉得有点意思。

上补习班的学生们,那是认真非常,不断拿笔在记,生怕记少了一句话。

苏辙嘿嘿在笑,忽然听得甘奇问了一语:“子由稍后准备说点什么啊?”

“这?”苏辙笑脸一止,又道:“兄长教了文章之道,我还能教什么?总不能讲经吧?讲经,我哪里有那些老先生老学究讲得好?早知如此,不如我先上去说。”

甘奇倒是给苏辙出了个主意:“要不子由稍后说说写诗填词?”

苏辙有些不自信,摇摇头:“写诗填词的,我也不如兄长写得好。万一场下有高人,反倒我露了怯。就算场下无高人,兄长也会笑话与我。”

甘奇倒也不与苏辙为难,说道:“那你就多想想,稍后我先上去讲,我讲完了你再讲。”

苏辙还不领情:“害人不浅,你甘道坚,当真是害人不浅,你这不是为难我苏子由吗?”

甘奇倒也不是要为难苏辙,而是想着自己这培训班,怎么也得打响名声不是?打响名声,那自然就得拉点人来充充场面,这兄弟二人来得正好,一甲头两名。今日这堂课之后,汴梁城里那些还在考试中挣扎的学子,那个不得趋之若鹜?

在年轻读书人中的影响力,是甘奇孜孜不倦的追求,这些影响力,不得多久,就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好处。所以苏家兄弟俩这是顺手就被甘奇给卖了。

甘奇还假惺惺一语:“若是实在没得讲,那你就不讲算了。”

“甘道坚,你当真是为难我苏子由,你话都说出去了,我还能不讲了?那以后这汴梁城里的学子们会如何说我苏子由?”苏辙一脸的为难,转头又问:“那你呢?你准备讲什么?”

甘奇早已备好内容,却还神秘一笑:“稍后你当也好好听,我讲的东西,与你有大益。”

“嘿,瞧把你能的……”为难的苏辙,酸里酸气。

(老祝父亲今日在手术室待了七个小时,一切顺利,从此静养就行。老祝今天太累,明天起床,猛更一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厮高俅,治国本质

甘奇有一个疑问,直到今日才解开,那就是古人会集体鼓掌吗?就是那种雷鸣般激烈的掌声,是不是只有后世才有?

今天甘奇见识到了,古人也是会激烈鼓掌的。苏轼一堂课讲了一个多时辰,掌声激烈,众人齐齐作揖拜谢。

求知若渴,在这个时代是一种普遍现象,之所以这个时代的人会普遍性求知若渴,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获取知识的渠道实在太少,获取知识的难度也极高。

读书,从书开始,就是一种奢侈,老师,也是一种奢侈,一个真正有水平的老师,那更是一般人接触不到从存在。而且读书,还是这个时代唯一获取社会主流知识的渠道。

后世之人,其实再也不能懂得“求知若渴”的含义了,当获取知识变得容易了,绝大多数人,再也不会“渴”了,再也不把获取知识当成一种人生最重要的追求来看待了。

苏轼收获了掌声,收获了众人的拜谢,有那么一瞬间,苏轼自己都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带着这种成就感,苏轼下到后场,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落座开口呼喊一语:“来人,上杯茶来。”

一个在门外候着的小厮飞奔而入,开口问道:“主人要什么茶?”

“清茶。”苏轼答了一语,如今这泡清茶的饮茶之法是真流行起来了,连苏轼都开始喝清茶了。

“主人稍待片刻。”小厮飞奔而出。

甘奇看着奔出去的小厮,忽然多看了几眼,这个小厮只有八九岁模样,今日跟着苏轼而来,在苏轼身边左右伺候,很是机灵,头前甘奇倒也没有在意这个小孩子,此时注意了几眼,便问:“子瞻兄,如何身边带着个小孩童伺候了?”

其实甘奇是觉得苏轼这么大一个人了,弄一个童工在身边伺候,多少有些不符合甘奇的思想。

苏轼笑着答道:“这小厮是在路边买的,本是见他可怜,买回来之后养上一口饭,不至于教他活不大,未想这孩童极为聪慧,又讨人喜欢,便带在身边了,教一些启蒙文字,将来大了,能学文断字的,不想他将来考试做官,识了字也能寻一份不错的营生。”

苏轼这是心善,这个时代的苦命人多的是,满大街都是,苏轼买了一个下人奴仆,还给教读书,倒也比绝大多数人心地善良得多。

如此甘奇也就没有觉得这童工伺候苏轼有什么不合适了,随口问得一语:“这孩童唤个何名?”

“高俅。”苏轼随口一答。

“高俅?”甘奇微微有些惊讶,这尼玛,真是高俅?

高俅是何许人也?《水浒传》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反派人物,抢林聪媳妇的高衙内,就是他的养子。来日大宋朝的殿前司太尉,权力中心的顶尖官员。

苏辙还答了一语:“嗯,是叫高俅这个名,小家伙机灵得紧。”

甘奇回头想了想,似乎也想起来以前看过有人评论《水浒传》的一些杂文,高俅还真是苏轼身边的小厮出身,不仅读书不错,甚至还学了一手吹拉弹唱的技艺。

这手吹管、拉弦、弹琴、唱曲的技艺,大概也是平时里伺候苏轼所用,高俅也深受苏轼喜欢,不然高俅后来也不可能脱离了小厮的身份,正儿八经得了官身。

看来这高俅也是真倒霉,小厮出身,苏轼亲自带大的,在苏轼身边耳濡目染学了的诗文,努力混成了大宋朝顶级的官员,多么励志的故事,多么励志的人物。却被一本小说《水浒传》黑得不成样子。

小高俅不得片刻匆匆而回,恭恭敬敬给苏轼奉茶,又老老实实站在苏轼身边等候吩咐。

甘奇莫名有些可怜这个被黑得不成样子的历史人物,不免又多看了高俅几眼。

苏轼见得甘奇连连去看高俅,笑道:“道坚兄若是喜欢,我便把他送给你如何?”

“罢了,子瞻兄自己留着吧。”甘奇倒也不想破坏了高俅的人生轨迹,却见甘奇起身,说道:“我上台去了,二位多多听我之言。”

说完甘奇便出得后场之门,从台阶而上,满场议论之声早已止住,皆是起身作揖的身形,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一种求知若渴的真诚。

“不必多礼了,今日开讲,也是被你们烦得无可奈何,但也是被你们诚心所感,要说与人为师,我甘道坚举人资格都未有,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先生过谦,先生过谦了……”

甘奇压压手,又道:“不必奉承,读书考试为做官,没有功名,便算不得把书读好了。闲言少叙,今日我要讲的就是当官治国之本质,诸位细细听,细细想,与诸位有大益。”

甘奇要说的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也太过托大,一开口就是“治国本质”,把满场众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后场的苏轼苏辙两人也是对视一眼,惊讶非常。

苏辙有些疑惑问道:“兄长,道坚兄这题目,实在是……就是当朝宰相,也不敢轻易谈这般题目啊,治国本质,实在骇人。”

苏轼也说:“是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教导治国之道,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的,道坚又岂能在这讲堂之上论清?”

苏辙是担忧甘奇说不好,但是苏辙却是担心甘奇说不清楚。这种话题,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容易引起争论,治国理政之道,本就是这样,你说这样好,我觉得那样好,那就得争起来了。

却听头前甘奇又道:“如今策论,历次科考,多以实实在在的治国理政之道为考题,此般考题,苦读经史典籍虽然有用,但也不是光读这些就能考好的。所以我才要与诸位谈一谈这治国的本质,诸位也不用想太多,今日说的不是治国理政之道,道者,终究是手段。今日说的是本质,本质看清晰了,手段才能用在点子上。”

此时的苏家兄弟,已然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讲台上的甘奇,似乎真被甘奇几语给吸引了,更想知道甘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满场众人,却还有点云里雾里,治国理政之道,从古至今,各种学派,各种说法,各种理论,各种历史史实,几乎都极为详尽了,甘奇却还要说其中本质?

这要是没说好,那就是贻笑大方,必然满堂争论而起,甘奇这被人捧得高高的先生身份,怕就成了臭狗屎。

如果,甘奇要是说得众人醍醐灌顶,心服口服,那甘奇今日,几乎就是传道解惑之圣人了。

满场众人,包括苏轼与苏辙,不仅有期待,其实还在担心甘奇会不会才刚刚爬上一个小小的“神坛”,立马就跌落下来,成了贻笑大方。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还请道坚兄速速解惑

在众人复杂的心情中,甘奇慢慢开口:“历朝历代,国以何弱?诸位都是饱读经史之辈,想来这般问题,都有自己心中的一番见解。想来你们心中所想,也都不差。是兵祸?是皇家不宁?或又是乱臣贼子,又或是大灾大难。天怒人怨也罢,乱臣贼子也罢,外敌强横也罢,糜烂腐败也罢,历朝历代,终究是由盛转衰,最后没落瓦解。”

苏轼点点头:“嗯,这倒是有道理,适才我还怕道坚会与人争论起来,如此几言,争论就避开了许多。”

“甘兄倒是聪慧啊。”苏辙夸了一语。

甘奇又道:“国弱之事,乃至亡国之事,刚才几言,便也都概括了。说来说去,都是危机使然,或是政事危机,或是权力危机,或是兵事危机。那么国之危机又该如何渡过呢?一朝几百年,虽然最后国破家亡,但是几百年间,渡过的危机也不可胜数,方法有多种多样,史书之中,也是详尽非常,也不多赘述。今日我之言,归根结底,渡过危机之法,权力集中与钱粮财政。”

“要说权力集中,其实就是众志成城之意,面对危机之人,当能让人众志成城,所有力量都往一处使,所有人都往一处努力,此为众志成城,便也是权力集中。钱粮就更简单了,做任何事情,都要有钱有粮,政事危机也好,兵事危机也好,钱粮便是不可或缺的。大灾之处,必起大乱,何以止乱?钱粮是最简单的办法,有吃有喝,自然不乱。强敌寇边,大战将起,调度军队,打造器械,更是钱粮为首。诸位以为然否?”甘奇问了一语。

此时甘奇停顿了一片,看向在座之人。

众志成城与权力集中,在这个时代,不就是忠君吗?忠君,就是众志成城,这点甘奇说得不错,也就是圣贤之道。钱粮这一点,稍稍有一些新鲜,但也不是那么新颖前卫,道理也很简单,人为什么会造反?除去秦苛政的年代,之后的,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灾难,土地颗粒无收了,不造反,不劫掠,怎么活下去?也就是钱粮的问题了。

打仗,那就更不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甚至不打仗,兵马能不能养好,能不能有练出强军,能不能有好的军械装备,钱粮也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甘奇看着满场众人点头的模样,接着说道:“秦末战乱,汉初建之时,在籍人口约一千三万万左右,不过百多年时间,到得西汉末,在籍人口已然暴涨至六千万左右,国便生大乱。唐开国之时,在籍人口约两千五百万,到得一百多年后的天宝年间,在籍人口便暴涨到了约八千万不止,国又生安史大乱,大唐盛世一去不返,倾颓不止。为何历朝历代,初建之时,蒸蒸日上,文治武功,为何到得人口暴涨之时,理应国力更甚,缘何又大乱丛生,倾颓而去?为何人口越多,反而乱象越多?反而国力越弱?危机越难渡过?”

这两个例子,是甘奇能举出来,其实还有例子是甘奇此时不能举出来的,比如还有这北宋朝,一百多年后,人口突破了一个亿,却是外地抵御不了,内乱又频频而起。还有明朝,开国年间,人口五千万左右,到得末年,早已超过一亿,然后国家也是外敌艰难抵御,内乱直接逼得皇帝自尽。

从宏观层面来说,难道不是人口越多?生产力就越大?国家就越强盛?

甘奇几问,满场所有人都陷入了这个问题之中,为何汉唐开国之时,反而文治武功,一个几十年灭匈奴,一个几十年灭突厥。到得人口暴涨许多倍的时候,反而还要亡国?

所有人都在思考甘奇提出的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没有回答甘奇的问题。

唯有苏轼,不自觉从后场门口走出,与甘奇答道:“道坚,此般问题,我以为,便是糜烂腐败享乐之祸也。国强而忘乎所以,不知居安思危,只知享乐无度,自然危机丛生。”

甘奇看着苏轼,点点头,又问:“那为何起了危机之后,却又难以渡过危机呢?最终只能眼看着国家慢慢走向败亡一途?”

苏轼想了想,答道:“皇帝无为,臣子无为,所以难以力挽狂澜。”

甘奇又问:“那何等作为,才能力挽狂澜?何等因素,又可以力挽狂澜?”

苏轼是真起了与甘奇交流的心思,答了一语:“刚才道坚不是已经说了吗?众志成城,有钱有粮,便可渡过危机。”

甘奇点点头:“对,子瞻兄大才也,此语不差。内乱,大多不过钱粮之事,外敌,其实也是钱粮之事,众志成城,有钱有粮,便可渡过危机。所以,我要说的,就是为何到得人口暴涨之后,朝廷反而无钱无粮了?就如我大宋,到得如今,开国之时人口约三千万余,而今人口也快过万万之数,也是繁花似锦。反而朝廷也开始无钱无粮了,入不敷出,若是也起了乱事,如何渡过危机?”

这一问,吓坏了满场众人,苏轼也惊得是目瞪口呆,汉之乱,唐之乱,乱而倾颓,乱的时机,正是人口暴涨起来的时候。而今大宋,也是人口暴涨起来的时候,难道也要生乱?甘奇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话语之中,已然带有这种意思。

这教人如何不惊?

甘奇见得众人反应,却笑道:“诸位,居安思危尔,范文正公也曾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吾辈读书人,自然要居安思危,如此方才是正道。诸位试想一下,为何强如汉唐,却难度危机?这就是我今日要说的治国之本质。”

甘奇今日压根就没有想与人谈什么具体的治国之道,那些治国之道,古往今来,早已被人谈透彻了,该如何当皇帝,该如何施政,该如何当官……等等等等,这些智慧,前人早已总结完毕,后世千百年,依旧还在用前人的智慧。

甘奇今日,说的就是人口与危机,乃至危机应对与管理。

苏辙此时也早已从后场出来,站在了讲台旁边,甘奇今日之言,实在太过骇人听闻,甘奇提出的人口与国力的联系问题,也实在是前无古人。

“还请道坚兄速速解惑,为何人口多起来了,反而国力不如之前,为何人口多起来了,反而乱事就起?”苏辙问了一语,这一问,不仅是苏辙心中的疑问,更是满场众人心中的疑问。

所有人,都等着甘奇解惑,这个疑惑,也就是甘奇所谓的治国之本质。



第一百七十章 拜请甘先生教导

这惑自然是要解,甘奇头前说了那么一大通话语,也就是为了引出这个问题。

便听甘奇环视一圈,开始解释:“诸位思虑一下,我大宋开国至今,马上快一百年了,人口涨了三四倍,田亩可有多出来三四倍?”

苏辙此时真成了个认真的学生一般,立马答道:“道坚兄,人可以越生越多,越养越多,田亩却哪里能凭白变出来?能产量的好田好地,历朝历代千年耕耘而下,能开发的早已开发出来了,能开荒出好田好地之处,早已被人占在囊中,岂能还留在荒野里等人去?就算开荒,那也是一些贫瘠之处,种些瓜果菜色,种不得多少粮食。所以田亩之数,哪里能翻倍来涨?便是官家所言,也说天下出产,已有定数。”

“对,天下出产,几乎就已是定数了,那多出来的几千万人,怎么又有饭吃呢?”甘奇问道。

“那是我大宋地宝天华,物产丰富,再加上朝廷勤修水利灌溉,种植之法,种植用具,也多有发展,不是前朝能比。所以才养得活万万人口。”苏辙能当宰相的人,自然见识不一般。

甘奇点着头,说道:“嗯,子由大才。但是归根结底,再如何发展,田亩数也并不能凭空变出来,田间的出产,也不可能翻倍来涨,一亩多收些许粮食,那也是尽了最大的人事,上天也有恩赐。也就是说,开国之初全国一年产多少粮食,到得如今,这个总数也并未增长许多,反而人口暴涨了三四倍。天下之钱粮,不在民,就在官,如此说来,人口暴涨,养活这些人口需求的粮食就越多,是否意味着朝廷其实收入反不如以前?”

苏辙想了想,脱口而出一语:“道坚兄此言也对,但是呢……好似又不对,按理说,朝廷岁入钱财的数目,当是比开国之时多了许多,如今一年岁入可达六千万贯呢。”

苏辙说得也不差,但是其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通货膨胀的问题,不是钱的数目变多了,就代表收入涨了。

“但是子由兄有没有想过一个道理,开国之初,一头牛三贯钱,而今牛价早已达到了十贯。这钱,到底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若真是变多了,为何朝廷反而入不敷出了?”甘奇问道。

苏辙舔了舔嘴唇,苏轼直接答道:“道坚此言有理,此言有理,朝廷岁入之钱数变多了,并不代表朝廷收入就真的变多了,反而是不如以前了。那这又与乱事危机有什么联系?”

甘奇笑着说道:“这就要说道危机应对之道了,打个比方,比如全国一年产出之粮,共可养活万万人口,开国之初,全国三千多万人口。若是河北河东大旱,有一千万人口受灾,朝廷救之,是否不难?”

“那自是不难,随便一算,全国其他地方之粮,足够养着灾民一年都不难,待得大灾过了,明年再耕就是。”苏辙答道。

“那又比如现在,全国一年产出之粮,依旧能养活万万人口。如今全国算八千万人口,河北河东还是大旱,有三千万人口受灾。朝廷救之,可难?”甘奇再问。

苏辙心中一算,大惊失色,连忙说道:“且不说河北河东受灾不产粮食,就算还以养活万万人口的出产总粮数目来算,也救不得三千万人口之大灾也。”

甘奇立马再发一问:“救之不得,会如何?”

会如何?苏辙都用膝盖去想,也能知道会如何?还能会如何?自然是揭竿而起,劫掠四方,大贼一旦起来,这就是雪上加霜,这个时候朝廷穷得怕是连出兵平叛的粮草都缺,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甘奇说的这个道理,很简单。人口暴涨了,其实就是整个国家应对危机的能力变低了。就比如,一个家庭,本来有五个人口,一起劳作生产出能养活十个人的粮食,有一块田被大水冲毁了,问题不大,匀一匀,大家还能都吃饱。

二十年后,这个家庭有了十个人口,生产出来的还是十个人的粮食,忽然有一块田被大水冲坏了,那么就得有人饿肚子了,这饿肚子的人,怎么办?他想吃别人的,别人愿意吗?别人吃饱,他吃不饱,他闹不闹?

在一个小家庭里,闹一闹,还就过去了,全家一起勒起裤腰带过日子,兴许还面前过得去,甚至到外面借点外债,总不至于让人饿死。

但是这个问题升级到整个国家,饿一天,忍一忍,饿两天,小偷小摸,饿了三天,只怕无数人就得拿着刀枪棍棒去抢了。

历史也一次次证明了这个问题,从汉唐,到宋明。中国这片土地上承载人口的能力,依照生产力水平慢慢增长,汉大概就是五六千万人口,唐大概就是七八千万人口,宋在一亿左右,明在一亿几千万的样子。明朝,之所有能大幅度上涨,那是因为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带来了许多高产的粮食作物,比如玉米,比如红薯,这些作物的产量远超中国本土作物的产量。所以到得清朝,这些作物真正在全国大范围种植的时候,清朝末年,中国人口能达到四个亿,这几乎也是顶峰了。直到后来有了科学技术,有了化肥,有了机械,大修大建水利工程,甚至用机械耕种,但最重要的是出了个袁隆平。

甘奇发问之语,救之不得,会如何?

满场早已惊讶一片,甘奇话语已经说到这里了,会如何,还有谁能猜不出?

治国理政,何曾有人这么谈过治国理政?

满场众人,一片惊骇之中,脑中起的念头,似乎陡然之间,这大宋朝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这不是杞人忧天,因为这大宋朝,本来就岌岌可危,几十年后就亡国了。甘奇所说的这个问题,可不仅仅是举例中的旱灾之类,国家多余的生产力越来越少,不仅是承受天灾的能力变小,抵御外敌的能力自然也越来越弱,这是宏观上的连锁反应。

在东亚这个地方,三千万汉人,与一亿汉人,都能组织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军队。但是三千万汉人的国家,与一亿汉人的国家,是很不一样的。不说两者之间军队待遇,以及军械装备这些投入差别。就说战功封赏这件事上,唐朝开国,战功直接用大片的田地来封赏,打得突厥满地跑。到得唐朝中后期,皇帝还拿得出土地来封赏将士吗?这也是应对危机的能力下降的原因。

当然还有许多微观与细节上的原因,比如宋还有重文轻武这个问题,但这些微观细节上的事情不是今天甘奇所要谈的。

一片寂静声中,苏轼问了一语:“道坚实在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把治国理政与国家兴亡说得这般透彻,道坚既然有此天人之思,那定有解决之道,还请道坚一并说来,快快说来。”

此时满场之人,全部起身,要说这些读书人,忠君爱国当真不假,一个个作揖而下,已然有人激动喊道:“拜请甘先生传授治国理政之道。”

“拜请甘先生为国谋策!”

“拜请甘先生教导!”



第一百七十一章 哈哈……当真

甘奇提出了这么问题与见解,说出了这些危机。

众人也在想着解决之道,但是总不能把同胞杀一批,让人口减回去?

其实这种办法,还真有人在用,一直在用。比如草原,草原其实生存危机比中原王朝更大,因为草原的土地产出更低,低得可怜。草原民族不种地,放牧,一亩地长出来的草,不够一头羊吃几天的,一头羊一年不知道要吃掉多少亩地的草。但是一头羊又能让一个人吃几天呢?

草原人口也会暴涨,资源不够怎么办?那就得互相抢地盘抢草场,抢就要打仗,打仗,人口就会下降,人口下降了,需求就变低了,大家就可以稍微相安无事好好过日子了。

当草原统一的时候,资源不够怎么办?那就与中原王朝打仗,与中原王朝打仗也是为了抢夺东西,即便打输了,其实也在间接消耗人口。

所以中原王朝有草原在侧,永远也不可能安宁得了,不论是来抢东西过冬,还是来消耗人口,草原都得与中原死磕。

这是古代生产力的局限性,是命。也是中原王朝为何会循环往复的主要原因之一。

众人还在等着甘奇说出解决之道,甘奇想了想,答道:“解决之道,并非没有,不外乎开源节流。开源,便是要增加朝廷的收入,让朝廷应对危机之时有更多的力量。节流,便是要朝廷在花钱的时候,尽量节约。如此而已。”

这般道理,不难,也不是没有人如此去做。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虽然没有想得如甘奇那般透彻,其实做法也就是这些,一边改革税收问题,清查天下的田亩,土地兼并之下的豪门大户,偷税漏输也在清查范围之内,让朝廷增加收入。

一边解决三冗问题,裁除冗兵,冗员,冗费,因为招兵制度问题,导致军队臃肿,养了许多无用之人。因为恩荫制度,以及许多老迈官员问题,导致官员系统臃肿。还有许多余不该有的花费问题。

王安石变法里面,先不论许多办法的实施难以性与合理性,但是王安石变法的主要出发点,是没有问题的,是为国为民的强国之道。

大宋能不能渡过未来的危机,就看这变法能不能顺利推行下去了,其他问题,比如重文轻武之类的问题,可以一一来解决,但是国家朝廷是不是有应对危机的能力,这是首要的。

甘奇,是一个坚定的变法派,大宋不改革,靖康之变是一定躲不过去了。甘奇来到这里,娶妻生子,不可能让自己的后人经历这么一遭,甘奇甚至也怕万一自己活得久了,白发苍苍的时候,还经历这么一遭。

所以这个大宋,必须要改变。

历史上王安石变法最后还是失败了,这是坚决不行的。

今日这开讲之事,甘奇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开讲的题目,也是甘奇深思熟虑之后准备好的,未来变法之争,甘奇一定会参与其中,那就一定要未雨绸缪,为自己打下坚实的基础。

眼前这些年轻的读书人,虽然绝大多数未来不会成为官员,但是这些人,未来一定是甘奇最得力的支持者。

苏轼开口问道:“道坚所言之开源节流,可有具体之策?”

甘奇看了看苏轼,却是挥手说道:“具体之策今日先不谈,今日这堂课,就到这里吧。”

具体之策,今日还谈不了,特别是在苏轼面前,更谈不了。也没有到甘奇能直接来谈的时机,如今的甘奇,不过一届白身而已,谈也白谈。

为何在苏轼面前谈不了?因为历史中的苏轼,其实是个偏向保守的一派,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他是反对王安石的。但是苏轼又不是真正保守的一派,因为司马光上台之后,全盘否定了新法,苏轼又跳起来反对王安石全盘否定新法。这就是苏轼的悲剧了,两边不讨好,最后贬到了琼州去。

甘奇真要说具体的对策,不说这满场众人,怕是苏轼第一个要与甘奇辩论不休。甘奇也不愿与苏轼辩论,甘奇要做的是准备工作,要慢慢影响这些人,潜移默化,先影响他们对自己的认可,甚至是崇敬崇拜,再影响这些人对许多事情的看法角度,那个时候,甘奇应该也有官职在身,那个时候时机才到。

今日这一堂课,已然就让众人知道危机暗藏,必须要有对策,已然足够。

苏轼却是着急起来,开口说道:“道坚兄心中必然有策,今日为何不一起说出来,也好让我等与你一起参详参详。”

甘奇还是摆摆手,说道:“子由,该你了。”

苏辙走向将台,却是问了一语:“道坚兄,下一次你再开讲是什么时候了?”

甘奇顿了顿,看着满场起立作揖之人,笑了笑,说道:“下次再说吧。”

下次是肯定有的,甘奇大概是又想吊着这些人的胃口了。

苏轼连忙说道:“道坚,下次一定记得通知我来,一定派人来告知一声。”

甘奇点点头,走了下去。满场众人,皆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忽然有人喊道:“恭送甘先生。”

“恭送甘先生。”

立马满场都是“恭送甘先生”的话语,此起彼伏。

走到台阶上的甘奇,又停住了脚步,脸上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与众人见了一礼,走下台阶。

此时后场之中,小高俅一脸崇拜地看着甘奇,两个本来灵动是双眼,盯着甘奇一动不动。

甘奇笑着拍了拍高俅的头,问道:“怎么?你这小家伙也听得懂我讲什么?”

高俅立马吓得躬身而下,口中说道:“小人,小人听不懂甘……甘先生之言。”

“你既听不懂,盯着我看作甚?”甘奇笑问道。

“小人,小人只是佩服着先生呢,先生能让这么多读书的相公们敬佩,定然是最最了不得的人了,小人敬佩呢,所以才失礼了。”高俅奶声奶气说道。

便也说得甘奇哈哈大笑起来,又拍了拍高俅的头,说道:“你这小子,以后当是个人物。”

“小人可不是什么人物,小人连字都识不得几个,先生见笑了。”

“以后啊,好好跟在子瞻兄身边,子瞻兄不会亏待你的,说不定以后你就成了个人物了。”甘奇又发挥出了算命的本事。

高俅孩童心性,被甘奇连夸几句,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激动,问了一语:“先生之言,可是当真?”

“哈哈……当真。”甘奇笑道。

小高俅已然激动得双手在搓。

甘奇大概没有想到,许多年后考上进士的高俅与人吹牛,说道:“九岁那年,甘先生就拍着我的头说,来日我必然是个人物。”

别人听着,笑着,也点头应承着,但是大多没人相信,只当高俅是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读书人的事情,叫作……折服

太学里,胡大儒皱着眉头在园子里走来走去,心情极其不好,只因为仁宗皇帝夺了文彦博的情,不允他辞官回乡,文彦博还在朝堂上好一番恳求,待得仁宗皇帝说几句夺情之语,文彦博又好一番感恩戴德。

回到太学的胡瑗,又岂能不心烦?

太学首席刘几,跟在胡瑗身边,慢慢走着,许久之后,开口说道:“先生不必烦忧,依学生之见,那文相公当也不是什么坏人,虽然昔日升官入京之时讨了一些巧,兴许也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凑巧而已。文相公送张贵妃一些蜀锦,也是因为两家本就相熟,人之常情而已。”

胡瑗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刘几,问道:“哦?你当真如此想?”

刘几点头说道:“先生,学士如此想,也是合理的。”

胡瑗又问:“刚才那一番话语,你可是与同窗们也是如此说的?”

“嗯,学士如此想,便也如此说了。”刘几又答。

胡瑗忽然眉头一皱,颇为不爽,问道:“如今太学人人都恨那文彦博,唯独你与他说好话,你心中莫不是起了攀附之心?”

刘几闻言一愣,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学士不过一个太学学子,岂能攀附得上当朝相公?先生实在误会了。”

“知道就好,那当朝的宰相岂是你能攀附得上的?”胡瑗语气略重,又道:“文彦博此人,你想得太简单了些,他是何等手段?头前不过几语,连老夫都被他轻易打发了,什么辞官,唉……也怪老夫气急攻心,想得简单了些……”

纱布包着头的孔子祥忽然从远处奔来,口中大喊:“先生,先生,新一期的报纸来了,先生快看呐,快看,那文彦博,着实不为人子,竟然如此打压异己,一个堂堂御史,竟然因为说他蜀锦之事,直接被贬到春州去了,此贼当真欺人太甚。”

胡瑗闻言,连忙说道:“拿来拿来,快拿来与老夫瞧瞧。”

孔子祥的报纸已然送到胡瑗手中,胡瑗拿着快速一读,立马满脸愤怒,其实胡瑗这个老头,平常里并不十分关心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而是一心治学研究,著书立说,他在这条道路上,也是很有成就的,几乎就是宋朝理学一派的先驱。

而今却让他杠上了文彦博这件事,这是他第一次亲身参与朝堂之事,越是这般潜心治学的老头,便越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因为他这一辈子主要就是在教育他人道德修养、圣人教诲,这样的老儒家,已然又怒,开口说道:“此子为贼也,国之大贼也,国之大贼,不除之难以平心中之怒。”

说完胡瑗还把报纸往刘几身上一扔,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此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几仓促一读,看着义愤填膺的胡瑗,连忙说道:“先生,此乃甘道坚一家之言,只怕……”

胡瑗闻言大怒,指着刘几说道:“刘伯寿刘伯寿,你莫不是以为在这太学里为文彦博说话,来日传到他耳中,他能提携与你?”

“先生,学生万万不敢如此去想,兼听则明,甘道坚一家之言,岂可作数?”刘几怕真让胡瑗给说中了,太学人人在攻讦文彦博,唯有刘几一人仗义执言,这事情若是稍稍传出一些,总能有很多人知道,太学可不是一般地方,保不齐那位文相公就听到了。刘几可不认为凭着甘奇几篇文章,就能让文彦博罢官回家。

“哼,孺子不可教也,以往老夫还觉得你是一个治学严谨之人,古文造诣不凡。未想你竟然这般不分是非,甘道坚何等人也?如此大才之人,岂会信口开河?编造是非?何况此事还关乎当朝宰相与皇帝陛下,他又岂敢胡言乱语。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胡瑗拂袖而去,走得几步,又是大喊:“子祥,速速把报纸都分发下去,老夫当去讲堂开言。”

孔子祥一边怒眼盯着刘几,一边连连点头:“是是是,学生这就去发。”

胡瑗忽然又问:“等等,甘道坚呢?缘何报纸来了,却不见他的人?”

孔子祥连忙停步答道:“先生,道坚兄不曾来,只听闻送报纸的人来说,说道坚兄在城外为千余学子开堂授讲,脱不开身。”

胡瑗闻言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在太学里叫甘奇多讲,甘奇百般推脱,反而却在城外与上千人讲起课来了?

此时的胡瑗却也懒得多想,说了一语:“稍后你出城去问问,看看甘奇在城外讲了什么内容,若是有学子笔记,讨一份来与老夫看看。”

“好的,先生。”孔子祥答着,心中也在庆幸,幸亏甘奇今日不来,不然免不得又要考一堂了。

“走,去学堂,当真岂有此理。”胡瑗带着怒气直奔学堂而去。

刘几跟随在后,头前的孔子祥还投来不善的眼神,刘几却只是心虚避了避。

城外的梨园春戏院,此时苏辙也浅谈了一些读书的心得体会,三堂课便算是完结了,但是挤得水泄不通的这些学生们,却还不愿离去,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着今日三堂课的内容,也在互相攀谈。

“不枉此行,不枉此行,甘先生当真是不世之材也。”

“是啊,听甘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胜读百年书啊,何尝有人这般说过治国理政之本质?”

“难怪,难怪吴承渥那般不开窍之人,到得甘先生门下不过短短时日,便能高中一甲第三名。若是我等能每日在甘先生身边听候教诲,何愁进士不中?”

“唉……以甘先生之大才,来日相公之位,必有一席,若是能拜在甘先生门下治学,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啊,可惜可惜,可惜甘先生就是不收我等入门。”

“倒也不知甘先生到底愿意收怎么样的学生入门?”

“这还用说?定是那等文才满腹之人。”

“不对不对,以甘先生这等才思,定然会喜欢那等治国理政有大见解之人,今日甘先生一堂课,收获良多,咱们呐,不仅要一字不漏记下来,还得写上一篇心得见解给甘先生送去,甘先生若是看得上谁人的心得见解,十有八九会收之为徒。”这人倒是摸到了门道,甘奇还真不是不愿意收徒,甚至甘奇巴不得自己的门生多多益善。

但是甘奇想要的徒弟,是那正在对治国理政有见解的人,也是真正来日对甘奇的政治抱负能有所帮助的人。

众人闻言皆是连连点头:“对对对,甘先生本就是文章诗词都极佳的大才,哪里看得上什么文才满腹,甘先生定是喜欢那般对治国理政有独到见解的人,我也写一篇心得体会送到甘先生处去。”

“写写写,同写,一起写。”

此时梨园春的戏院门口,忽然走进来几个汉子,甘霸打头一个,开口大喊:“我家大哥与诸位送来了一些报纸,不要钱的,免费送你们读,都过来领取吧。”

话音一落,满场皆是:“给我一份。”

“我的我的,给我给我。”

发完报纸,甘霸带着几人出门而去,一人嘿嘿在笑:“大哥当真是厉害,这么多读书人,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甘霸暴起就是一个从甘奇学来的脑蹦子,骂道:“他娘的,胡说八道,读书人的事情,能叫治吗?那是大哥霸气外露,叫作……折服。”

挨打的人搓着自己的头,“霸爷说得对,霸爷说得对,折服,折服折服。大哥霸气外露,折服了这么多读书人,实在厉害。”



第一百七十三章 哪个是甘奇?

太学里,胡瑗拿出了上一次就写好的万言血书,正在学堂里慷慨激昂:“……我辈读书人,学圣贤之道,奉圣贤之教,入则修身齐家,出则为国为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学而优则仕,仕者,学之优也,相者,文人之楷模也……如此无德之人,窃居高位,是为国贼……”

孔子祥早已激动不已,听得胡瑗一口气说出一大堆,只待得孔子祥稍稍停歇间隙,连忙开口:“先生,于公于私,于国于民,于江山社稷,定要除此无德之贼,学生愿抛头颅洒热血,也要进言朝廷,不教此贼蒙蔽圣上,蒙蔽天下。”

胡瑗大手一挥:“好,子祥,你去叫甘道坚来与我等汇合,太学内舍一百八十六人,外舍三百二十七人,加上直讲博士十九人,今日一道去那宫门之外上书请命。”

“好好好,先生待得片刻,学生去去就回。”孔子祥已然转头飞奔而走。

此时的甘奇,正坐在家中,苏轼苏辙陪在一旁,才坐不久,却见甘霸周侗狄咏等人忽然都拿出了兵刃,家宅之中,两百多号汉子站得满满,一个个刀枪在手。

兄弟俩大惊失色,连忙问甘奇:“道坚兄,你这是作甚呢?怎么这么多人提着兵刃聚在家中?”

甘奇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二位赶紧回家去吧,今日我这里有事要发生。”

甘奇这般动作,自然是知道有事要发生,今日这报纸一出,就不得不防了,这一幕本不准备让苏轼苏辙兄弟俩看到的,也是甘奇没有想到苏轼苏辙兄弟俩讲完课还不走,非要到家中来坐坐。

今日这报纸虽然没有人愿意上街去卖,也没有人上街去读,但是太学里发了一百多份,梨园春里也发了一千来份,这报纸也就传出去了,要不得多久就会到得文彦博手中。

甘奇做好了准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兄弟俩听得甘奇之言,互相对视一眼,却并未起身,便听苏轼开口说道:“道坚,你近来所做之事,我兄弟并非不知,但是今日这报纸之言,实在出乎我的预料,你说你家中有事要发生,说来说去,便也是这件事情了。既然被我撞上了这件事,那我此时再走,岂不枉顾了你我相交一场?”

“是啊是啊,兄长说得是,道坚兄所做之事,实在教人敬佩,那文彦博乃是当朝宰相,权柄正盛,道坚兄不过一介白身,却敢如此与之斗争,我苏子由是相信道坚兄不会胡言乱语的。昔日里,我三人共同佩剑,便是钦佩道坚兄有舍生取义之勇,今日好似又到了舍生取义之事,既然撞上了,那我苏子由是如何也不会离开了。不如此,何以全你我相交之义?”苏辙说完,看向自己的兄长。

这兄弟二人,着实不凡,一辈子互相扶持,如今,好似又加上了一个甘奇。

苏轼又接道:“我大宋不以言论获罪,便是布衣之徒,也能在树荫之下议论朝政,言官清流,更是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道坚你也不必担忧,他文彦博还能把你杀了不成?”

“兄长说得在理,他文彦博又能拿道坚兄怎样?”苏辙又是一语。

甘奇看着这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感动自不用说,嘿嘿笑道:“二位啊,我甘道坚能与你们相交一场,不枉此生啊。也好,那咱们就一起坐在这里等着吧,等着文相公雷霆之怒。”

甘奇这话说得不假,能在这个时代与苏轼苏辙兄弟俩相交一场,当真不枉此生了。

从太学而来的孔子祥,此时大汗淋漓正在叫门:“道坚兄,开门啊,我是子祥啊,胡先生吩咐我来寻你啊。”

门被打开,刚刚走进门槛的孔子祥,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面色有些惊慌,满院子都是拿着兵刃的凶神恶煞,孔子祥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边场面?

直到大厅之中的甘奇呼喊一语:“子祥,快快入内来。”

孔子祥方才定下心神,飞快跑进大厅之中,见得甘奇,连忙开口:“道坚兄,快快与我入城去,胡先生正在太学等着你一起到宫门之外上书请命。”

甘奇闻言,并未如何惊骇,显然对于这件事,他也有所预料,但是甘奇却摇了摇头,说道:“稍等等,再等等,时机未到。”

孔子祥一脸疑惑,着急又道:“道坚兄,如何时机未到啊?胡先生那里等着你呢,快快随我走吧。”

苏轼此时稍稍思虑了一下,也道:“道坚,到宫门之外上书请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若真要扳倒这个文彦博,你我都还未真正获得官身,唯有此法才可真正上达天听,道坚兄何不试上一试?”

却见甘奇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此法是好,试也是要试的,但是还得等等。”

孔子祥连忙又问:“道坚兄,你还等什么呢?太学里几百号人与胡先生都在等你呢?”

忽然此时听得门外脚步无数,凌乱非常,还有人大呼小叫起来。

甘奇已然笑道:“你们听,我要等的人来了。”

众人连忙竖起耳朵一听。

门口传来叫喊之声:“甘奇可在家中?我等奉命,前来拿你问罪。”

这门口前来问罪之人,便也不用多说了,自然是文彦博授意而来,人手必然来自皇城司。此时文彦博应急之法,也唯有这般了。

这大宋朝,其实是个政治清明的朝代,所谓政治清明,便是说这文官当家做主的朝代,朝堂之上本就是打嘴仗居多,动真格的不多。所以朝中这些王公大臣们麾下,大多并无多少动真格的势力。

大宋朝,鲜少有因为政治倾轧而发生什么刺杀、火并、绑架之类的事情,因为这些大多不是文人的手段。这也是重文轻武的优点之一,政治虽然永远是黑暗的,但是黑暗的手段却有限。

若是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之时,王公贵族,门阀大家,哪个手下不是门客无数,政治斗争,经常就伴随流血冲突,阴谋诡计不行的时候,便是干你杀你。

但是到得大宋之后,乃至明清,都是文官朝代,就大不同了。乃至于文彦博这等高官,对付人的时候,首先想的都不是直接动手,就算动起手来,也还得吩咐皇城司。

甘奇起身站起,喊道:“呆霸,开门。”

大门一开,便见一队官兵从大门而入,直入大厅,头前一个军汉身披皮铁甲,看着满院的汉子,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加快脚步入得大厅,眼神一瞪,开口便问:“哪个是甘奇?”

“我是甘奇,请问以何罪名拿我?”甘奇问道,其实心里也清楚,真要问什么罪名,甘奇还真有罪名,比如窝藏杀人犯甘狗儿,比如聚众赌博。

但是甘奇也不心虚,因为窝藏杀人犯这件事,是坐不实的,这件事情经手之人是甘霸,甘霸岂会出卖甘奇?甘狗儿都脱罪了,更不会出卖甘奇。

聚众赌博这个罪名,倒是容易坐实,但若是在开国时候,聚众赌博,那是一抓一个准的重罪。但是到得如今,连皇宫大内都满是聚众赌博之事,连皇帝都会玩一些投壶博彩之事,贵妃公主们斗蛐蛐赌彩头,就更不谈了。

文人士子,满朝诸公,哪个不赌彩?花样百出,连点茶都可以拿出来比斗赌彩,称之为斗茶。乃至于勾栏瓦肆里,相扑蹴鞠,应有尽有,哪个高门世家不参与?甚至参与经营,从来不见一人因此获罪,凭白甘奇就获罪了?

如果甘奇因为转盘博彩获罪,那整个汴梁城都得抓起来。

果不其然,便听披着皮铁甲的军汉开口说道:“甘奇,有人告你窝藏杀人要犯,随本官往皇城司走一趟吧。”

看来文彦博也不是吃素的,这种事情,还真有人能帮他调查出来。窝藏杀人要犯还真是甘奇犯过的罪,反而转盘博彩并未当成罪责来告。



第一百七十四章 披枷带锁的滋味

那领头军汉话语说完,苏轼却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状告之事,有开封府来管辖,怎么不见开封府的衙差,反而是你皇城司上门而来?”

领头军汉开口呵斥:“笑话,皇城司也有捉拿罪犯之责,到时候查明案件,做好卷宗,交由开封府审理就是。甘奇,你还不随本官走?难道要本官动手不成?”

甘霸听得此言,已然拔刀而起,直接站在了甘奇头前,口中吼道:“谁要动手?除非从爷爷的身上踏过去。”

“反了反了,在这汴梁,还有敢与官差动手之人,本官今日虽然只带二十号人,却还真不信你们是敢与皇城司动手。”这军汉头领说出了这句话,已然是心虚了。这大宋朝,反了的人,还真不少,每年总有不少江湖强人说反就反了。

甘奇忽然一屁股坐了下来,问道:“皇城司算是皇家亲卫,却也真管起了捕贼缉盗之事,也不知是官家的旨意呢?还是哪位相公的授命,不知将军在皇城司中身居何职啊?”

甘奇如此问得一句,听者不免觉得甘奇是在讨价还价,心中发虚,便是义正言辞:“某乃皇城司正六品押班李明,你甭管是谁人授命,查你之罪,无甚不可。劝你还是乖乖与本官走一趟,免得害人害己,皇城脚下,岂敢乱来?”

皇城脚下乱来,倒真是害人害己,甘奇备了这么多人,可不是准备乱来的,而是为了让自己不会真的被人上门就缉拿走了,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此时梨园春的戏院里,还有一众刚才还在听讲的读书人正在热火朝天议论着,互相交流着,誊抄着刚才甘奇与苏轼苏辙三人讲课的要义,更在谈论着不久前报纸里看到的内容。

忽然有一人冲进来就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甘先生因为得罪了文相公,被人拿走了。”

此乃诛心之语,也不用多想,更是甘奇老早就筹划好的事情。

“什么?甘先生被人拿走了?因何罪名拿走了?莫不是就因为说了一点当朝文相公的破事就教人给拿了?”

“拿了拿了,皇城司的军将上门拿人!”

满场一片哗然,有人大喊:“那文彦博当真敢如此欺人太甚?甘先生这般大才,又如此正直,直言而谏,他文彦博却敢派人来拿?世间岂有这般的道理?”

“御史唐介说他文彦博几句,就被贬到几千里外的春州,如今甘先生说他文彦博几句,就派人上门来拿,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

文彦博这么做是很有问题,奈何文彦博也是别无他法,要想把事态控制住,唯有先把甘奇控制住,好在这一期的报纸,无人敢上街去卖,也无人上街去读,不论以什么罪名先把甘奇控制住,控制住正在发放报纸的甘奇,就可以先控制报纸不再继续流出去,也就把影响暂时控制住了。

至于之后如何处置,便是再说。兴许让甘奇坐实一个罪名,坐牢也好,刺配充军也好,事情再来慢慢平息了。对付御史唐介其实也就是这个办法。

“我大宋,还是不是文人之大宋,满朝言官,台谏两院,还能不能给人活路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中了进士的,有本事能留在京城为官的,其实大多只有两个去处,一个就是翰林院,一个就是御史台与谏院,其实就是说,绝大多数京官,都是从言官开始做起的,包括包拯。言官的职责,就是直言上谏,说白了就是喷子,喷政事,喷人事,满世界寻人的把柄。

在仁宗在位的三十多年时间里,冲锋陷阵喷得好的,就有升官机会。

又有人在这梨园春戏院里大呼:“此番甘先生被拿了去,下了狱,必是严刑拷打,不死也脱层皮,若是坐实了一个罪名,往后这汴梁城里怕就再也见不到甘先生。”

“是啊是啊,御史唐介还有个官身,贬去春州,还有条活路。甘先生一介白身,坐了罪名,那岂能还有翻身的余地?”

“常听人言,官场黑暗,不想竟然黑暗如斯,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啊……”

这些话语一句一句,开口高呼之人,一个一个。

甘奇的谋划,实在缜密非常,这场讲座,这些听讲的人,乃至此时正在高呼的人。

可见甘奇对于政治影响力,有很深的理解。

再看那甘奇家中,颇有些剑拨弩张之势,押官李明不断扫视身边这些拿着兵刃的汉子,开口再一次威胁:“甘道坚,本官已派人回衙请的援兵,莫说你这区区一两百号人,就算再多,又岂能是皇城司的对手?今日你若敢暴力抗法,与我皇城司动手,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甘奇终于再次站起,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开口说道:“李押官,我甘奇甘道坚乃是读书人,又岂会暴力抗法?圣贤在上,是非曲直总有公论,也罢也罢,我与你走一趟吧。”

拖拉了许久的甘奇,忽然说出这么一语,李明倒还觉得有些意外了,意外之后,笑道:“识相就好,走吧。”

“走。”甘奇起步往外而去。

李明还左右示意麾下之人上前来绑,却是被跟在身边的甘霸周侗推到一旁。

李明满心愤怒,却也不立马发作,只想等着甘奇回了衙门,好好惩治一番。

却是甘奇忽然笑道:“呆霸儿,咱们都是良善之民,岂能暴力抗法。让开,让这皇城司的上官们来绑就是。”

甘霸急忙说道:“大哥,岂能当真去那衙门随他们拿捏了?”

“无妨无妨,都让到一边去。”甘奇吩咐完甘霸,又与李明说道:“李押官,木枷锁链,只管来绑,也让我试一试披枷带锁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李明听得甘奇之言,哈哈笑道:“哈哈……倒是奇了怪了,还有人想试试披枷带锁的滋味,这般要求,岂能不满足,来人啊,枷锁伺候。”

木枷上来,锁链加身,甘奇摊开手臂,任凭摆布。

甘霸急得左跳右转,频频上前,皆被甘奇话语止在一旁。

苏家兄弟二人对视着,搓手叹气,就是不知甘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旁的孔子祥,急得口中自言自语:“坏事了坏事了,胡先生还在太学等着呢。”

忽然听得甘奇说道:“子祥,你便先回太学去。”

“好好好,我会太学让先生赶紧想办法救道坚兄出来。”孔子祥飞身而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斯文扫地,有辱圣贤

来拿人的皇城司押官李明,这一遭差事也是经了一些起落,本以为皇城司来拿个拿笔写文章的人而已,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差事,带着二十来号兵丁出城而来,哪里想到一进门,竟然有一两百号人拿着兵刃等候。

李明当时心中一慌,所以心虚不已,想直接动手又有点不敢,怕真起了一遭火并,怕自己这么一个好好的皇城司六品军将,擦枪走火交代在了这里。所以只能一边派人去求援,一边言语威胁。

没想到后来,这个甘奇还真识相了,又愿意主动去皇城司了,主动去不说,还主动要求披枷带锁。

倒是又变成了一件轻松差事。

李明头前在走,披枷带锁的甘奇跟随在后,左右还有押解的军汉。

苏家兄弟皱眉走在一旁,甘霸与周侗狄咏带着无数汉子也准备跟随而去。

却听甘奇回头笑着说道:“狄咏,呆霸,周侗,你们就不要跟着了。”

甘霸急道:“大哥,我跟着你,便是看谁敢欺辱了你。”

“都在家中等候着就是,不必跟随了。”甘奇边说着,边跟着皇城司的人往村口而去。

“大哥!!!”甘霸急得一身大喊。

甘奇也面色一正,说道:“回去等着就是。”

甘霸闻言脚步一止,虽然不跟了,却还跳脚说道:“大哥,若是皇城司不给你一个公道,我就带人劫狱去。”

“胡说八道。”甘奇一声呵斥,用眼神吓唬了一下甘霸,便不再回头去看。

此时李明见得那一两百号提着兵刃的凶神恶煞没有跟上了,心中越发轻松,还与甘奇打趣道:“甘奇啊,你说你一个拿笔写文章的读书人,怎么拢得这么多江湖汉?莫不是本官抓错人了”

却听甘奇还轻松答道:“没有抓错,甘奇就是我,我就是你要抓的那个甘奇。”

李明浅笑着看了看甘奇,又道:“你说你一个读书人,不好好读书,非要与当朝相公过不去作甚?别人都是想方设法去讨好相公,你却还把当朝相公给得罪了,读书不过就是为了做官,我看你这书啊,都是白读了。”

这句话,甘奇就不答了,只是嘿嘿笑了笑。

此时无数村中之人也走到门口来看起了热闹,怎么忽然间甘奇就被官府给抓起来了?还披枷带锁的。

许多村民焦急非常,到处奔走相告,急得满脑门子都是汗,便是这甘奇被官府拿去了,许多人的营生就没有着落了。

甘三爷听得有人来报,连忙拄着手杖走到门口,果真瞧到了大热闹,正见甘奇披枷带锁刚刚从门口走过。

甘三爷是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心中直觉得解气非常,口中还有话语:“看吧,看吧,我就说这厮攀附高门,是要出问题的,果不其然。这大半年的,就看他每日耀武耀威了,得意忘形了吧,惹上祸事了吧。”

旁边一个老头一边抬眼眺望着已经走过去的甘奇,一边答着话语:“三爷啊,还是你家儿子走了正道,用功读书,正经的进士出身,过不得多久补了官缺,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我甘氏一族,皆是与有荣焉。”

甘三爷捋着胡须,点头说道:“平常里也没少叫甘奇读书进学,他就是不听,歪门邪道哪能得长久?”

身旁的老头一边点头,一边打眼四处去瞧,忽然说道:“三爷,甘奇这回落入大狱了,我去帮你扫听一下,若是这厮出不来了,这诺大的产业,总要人管理不是?也是为了村里许多人的生计着想,到时候还请三爷多多出面,保住大家的生计。”

甘三爷闻言,慢慢转身,口中说道:“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的时候,为了族人们,我自不会推脱的。”

两个老头三言两语,倒是又有了一番谋划。却是两个老头也想得太简单了一些,若甘奇真的身陷囹圄出不来,甘奇这么大的产业,又岂是甘家村这些人能保得住的?即便甘正能当官,来十个甘正这般的小官,也保不住甘奇手下这么赚钱的产业。

李明押解着甘奇出村而去,村口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李明麾下的军汉还回头去赶,不准村民跟随而出。这些乡下村民,面对这些提刀的军汉,便也不敢再往前凑。

只是刚刚走出村不久,李明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道路头前,忽然出现了许多穿着儒衫的读书人。

李明一边疑惑着,一边带着甘奇往前走,却见远处的读书人越聚越多,本还只有二三十号,忽然间成了二三百号。

再往前走走,变成了四五百号。

突然听得有人大喊一声:“在那里,甘先生在那里,披枷带锁的那个正是甘先生。”

这一句喊出来,李明立马面色大变,心中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大事不好,只见那些聚在道路上的读书人,忽然都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有人带着文人的方冠,有人只是扎了一个飘带发髻,却是一水的宽大儒衫飘荡而来。

还伴随着震天的呼喊:“救先生!”

“救先生!”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甘先生竟然枷锁在身。”

“如此对待先生,当真有辱斯文,有辱圣贤。”

由远及近的人群,竟然还越来越多,刚才还是四五百号,待得近前了,变成了七八百号之多。

李明停住了脚步,心中还在疑惑,疑惑这城外之地,今日怎么聚了这么多读书人?便是年节时候,文人诗会,一个场地都聚不了这么多读书人。就算是学生众多的太学里,也没有这么多读书人。

这甘奇,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家中一大帮江湖凶恶汉跟随,外面还有几百上千的文人士子来救。

李明虽然是武官,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这汴梁城里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他也都是听说过的,甚至面熟的。怎么以往就没有听过甘奇的大名呢?

人群已然冲了上来,李明急忙拔刀往前一横,开口大喊:“站住,站住,皇城司办差,岂敢阻拦,快快退去。”

一边说着,李明还把手中的刀晃了晃,还开口吩咐左右:“都上来,挡住他们。”

二十多个军汉,刀枪在手,拦在路前,把甘奇挡在身后。

汹涌的人群,已然就在眼前,如潮水而来,好似战阵冲锋一般。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

人群已然就在面前,奔跑的脚步,愤怒的脸,咬牙切齿的高呼,高高举起的手臂,还有宽大儒衫的衣袖。

李明把刀一举,大声呵斥:“退后,退后,谁敢上前,格杀勿论!!!”

李明的话语好吓人,李明的刀也好吓人。

只是好似没有人听得见一般,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生双手举起,就到了李明眼前,还要去抓李明拿刀的手臂,更听得言语:“你杀啊,你杀啊,你杀我啊!!!”

李明是真想把刀劈下来,但是……但是他不敢!他不是不敢杀人,他是不敢杀面前这些人,不说杀这些人,就是动手打都不敢。

李明面前这个书生,已经抓住了李明拿刀的手,口中还有愤怒之语:“贼军汉,不思为国报效,却去当贼人鹰犬,凭得你们,也敢欺辱圣贤,也敢来拿甘先生,有种你就杀了我,动手啊,打啊,杀啊……”

此时的李明,唯有把刀捏得死死,抬手去推面前这个纠缠不清的人,却又不敢真正使劲,怕真落得个殴打圣贤子弟的罪名,若是一个两个读书人倒也还好,但是这么多人当面,李明是真不敢动手。

反倒是读书人动手了,又有几个人冲了上来,拿手的拿手,搬脚的搬脚,抢刀的抢刀,好似李明身上忽然挂上了五六个人,要说动手,别说五六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是再来五六个,也不是李明的对手。

但是此时,李明已经轰然倒地,口中大喊:“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呢?岂敢劫囚,这是大罪啊,这是大罪啊……大罪……”

李明大喊之声,不是在呵斥,不是在告诫威胁,而是在……劝说。

场面之中,二十多个军汉,人人都如李明一般,被无数读书人压倒在地,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

却听有人大喊:“甘先生,快走,切勿落得这些鹰犬手中。”

“甘先生,走,学生帮你挡住这些人。”

“先生,快快去伸冤呐,去伸冤。”

披枷带锁的甘奇,泪眼两行,满脸的感激,两只手从木枷里穿出,在头前抱成拳,一边拱手作揖,一边与众人说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那些早已把甘奇团团围住保护起来的众多学生,此时皆停了吵杂,看向甘奇。

甘奇又道:“诸位皆是圣贤子弟,饱读诗书之辈,将来也是朝廷栋梁之才,切不可做那违法乱纪之事,天道有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诸位切勿因为了我,做下错事,快快把这些皇城司的军将们放开吧,我随他们去那大狱就是,任凭刑罚加身,我也万万不会向某些人低头,诸位快快悬崖勒马,快快收手吧,我在这里拜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了。”

甘奇一番言语,涕泪俱下,动人肺腑。

却是这听甘奇说话的人,一个个更加气愤,有人振臂高呼:“甘先生,你乃吾辈之中顶尖的大才,你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才,岂可任由恶人拿捏污蔑,我等定要护得先生周全。”

“甘先生,甘先生,我等便是赴汤蹈火,也要保得先生周全,岂可让那无端刑罚加在先生身上?”

“先生快走啊,就让这些狗官把学生拿起就去。”

涕泪俱下的甘奇,二三十斤的重枷在身,还不断转起身来躬身作揖,口中还有肺腑之言:“昔日我在开封府包待制当面,曾吟诗一首,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今日我若是披枷带锁而走,便是犯了律法,何以留得清白之身以告天下?大丈夫,顶天立地,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我往那大狱里走一遭,任凭他烈火焚烧,只求清白一世。”

“先生,冤屈不平,枉死何益?”

“先生,留得此身,只为平得冤屈,更为与恶人斗争,先生一定不能去那大狱之中啊。”

满场学生,一个个着急不已,更也有人也感动得涕泪俱下。

甘奇忽然站直身形,一脸刚毅,一字一句,脱口而出:“臣以直言,死而无悔!”

“甘先生……甘先生呐……”已然有人恸哭出声,无以成言。

“甘先生,甘先生,那治国理政之本质,那救国救命之大策,还未传扬于世,何以能入狱而去,那大狱之中,皆是一些心狠手辣的夜叉,以甘先生文人之体,如何受得啊。”

“甘先生,走吧,去开封府,去御史台,去谏院,去皇城大内,去鸣冤叫屈……恳请先生快走。”

满场皆是这般乞求之声,去见甘奇置若罔闻,开口答道:“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是大名鼎鼎的绝命诗,乃是清末戊戌六君子谭嗣同所作。张俭与杜根,是历史有名的不畏权贵的人物。一个与为恶乡里的官宦斗争,一个与外戚作斗争。

却听学生泪眼婆娑答道:“甘先生,张俭尚且在朝廷通缉之时只身而走,望门投止。杜根也曾假死三天以求生路。甘先生当效仿之,万万不能落入这些鹰犬之手。”

甘奇一身正气,抬头一语:“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还请诸位不必再劝,我去意已决。”

满场学生,皆是无法,拿人的军汉被众人压在身下,奈何这位甘先生如此一身正气,不愿离开,非要去那大狱之中受苦受难。

这般气节,何其感人肺腑?何其君子风范?

却见一个学生忽然拜倒在地,开口大呼:“先生,留得清白身,还为社稷臣。若是此身万一折损在大狱之中,于国于民,皆无益处啊。朝堂险恶,那些人更是心狠手辣,这大狱万万去不得,万万去不得。”

又有一人跪倒在地:“万万不可去,万万不可让这些腌臜之人辱没了先生名节。”

然后,跪倒一大片:“还请先生快走!”

“请先生快走!”

大义凛然的甘奇,披枷带锁,不为所动,微微闭眼,头偏一侧,置若罔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去死谏,不死不休

此时被人压在身下的李明,看得甘奇如何也不愿离开的模样,方才心中大定,这一遭差事,总算没有办砸,口中也连忙跟着劝道:“诸位,诸位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不可做那犯法之事,甘……甘先生之言,都是为你们好,快快让我起来,念得你们都是一时冲动,既往不咎,既往不咎的,一定既往不咎。”

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了李明嘴巴上,还有一声呵斥:“腌臜泼才,鹰犬走狗,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闭嘴!”

李明连忙闭嘴,却是透过人群缝隙看向了那大义凛然的甘奇,心中也在纳闷,这个甘奇,这位甘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多读书人肝脑涂地?

莫不是名士大儒?但是天下哪里有这么年轻的名士大儒?能成为名士大儒的,哪个不是白发苍苍之人?

此时的太学之中,孔子祥上气不接下气奔了回来,直奔到胡瑗身前,噗通就跪了下去,呼天抢地:“先生,先生,快救救道坚兄吧,道坚兄叫皇城司的人披枷带锁拿去了。”

“什么?”胡瑗尖叫一声,又道:“甘道坚被皇城司拿去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文彦博这个狗贼,还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不成?这世间之公道,与他而言到底是何物?如此国贼,恨不能剥起皮,食其肉。”

孔子祥又是大喊:“先生,快啊,快快想办法救救道坚兄,那皇城司里都是粗鲁的丘八军汉,道坚兄进得那里面受人肆意欺辱,还有文彦博在后指使,怕是命都难保啊。”

胡瑗抱着万言血书的大卷轴,迈步而起,大手在空中一挥,宽大的袖口在空中飘荡几番,还有愤怒之言:“走,都随我去,跪在宫门之外,死谏,今日……死谏啊!血溅五步,不死不休!”

孔子祥从地上一跃而起,壮怀激烈正是此时,振臂高呼:“此去死谏,不死不休!”

几百太学生,随着胡瑗出门而去,直去东华门,东华门才是文人之门,那里也将是这些文人死谏之处。

一边走,还听得这些太学生沿路振臂高呼:“誓除文贼,死谏,不死不休!”

街边之人,看着这些义愤填膺振臂高呼的太学生,一个个不明所以,皆在左右相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怎么这些太学生如此愤怒高呼?”

“我也不知啊,倒也没有听说最近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是肯定有大事的,却还真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奇了怪了。”

“走走,一起去看看,去看看。”

“同去同去。”

不得多久,东华门外,几百太学生跪在门口,万言血书拉开横在头前。学生之外,还有无数各处赶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在指指点点,谈论着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般场面,把那守门的侍卫也吓得连忙紧闭宫门,赶紧派人往里去报。

南城外,甘家村前,依旧还在僵持。

还在涕泪俱下的甘奇,语重心长再说一语:“我甘奇一介白身,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呐,能得诸位才俊看重,实在惭愧不已,还请诸位一定不必如此,若是诸位今日在此触犯朝廷律法,不免会影响来日推举进考,前途为重,前途为重。”

却是甘奇越这么说,满场众人越是感动,话语也越是激进:“甘先生,若是朝廷皆是狗贼之辈把持,这官,不当也罢。”

“对,今日先生若是受辱,这官不当也罢。”

“不当也罢。”

年轻人呐,就是年轻热血。

“不可呀,不可啊,十载寒窗,只为一朝得中。此事我一人去做即可,后果我一人承担就是,不必牵连诸位。”甘奇说得是摇头叹气。

说完这些,甘奇起步而走,几步越过满地的军汉,到得头前,喊道:“我自去皇城司,诸位不必相随。”

众人见得甘奇自己动身往前而去,哪里还能不相随,全部相随往前,激进之人,更是跪在甘奇面前,口中大呼:“先生,先生呐,不可呀!”

甘奇不看,越过之后,再往前。

一个一个的跪,一个一个的哭,连甘奇都满心惊讶,才认识多久?这些学生,怎么对自己这么有感情了?

甘奇忍着内心剧痛,依旧往前迈步。

已然有人拉住了甘奇的腿,拉着甘奇不让走。

甘奇还是挣脱开来,继续往前而去。

李明此时终于算是从地上爬起来了,吐了吐口中的泥草,左右寻了寻,捡起了被扔在一边的刀,还来不及拍一下身上的泥土,连忙追上前去。

还听得甘奇说道:“李押官,你也是听命行事,职责所在,还请办差。”

李明闻言一愣,看着甘奇,此时叫他在去拿甘奇,他是不敢了,生怕再对甘奇有点无礼,又被人扑倒在地。

却听甘奇大喝一声:“李押官,还请办差,拉开这些阻我去路之人。”

甘奇何其决绝!

李明俯身而下,帮甘奇挣脱一只拉着他脚踝的手臂,还开口劝道:“诸位,放心放心,此去皇城司,只是调查一二,自有公道,自有公道。”

甘奇一边往前走,李明一边沿路劝。

甘奇也时不时劝上一两句:“士不可不弘毅!”

“威武不能屈。”

“纵然一死,但求明志,当今天子圣明,必不会姑息养奸。”

感人肺腑,感天动地,张俭乎?杜根乎?皆不如也!

一路跟随,一路恸哭,过拱桥,入城门,长街几里,送甘奇。

“倒行逆施,国贼当道,国之将亡啊,国之将亡。”

入内城,进皇城司。

甘奇用手使劲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木枷,尽量保持昂首挺胸的姿态,迈步而入。

这一刻,恸哭一片!

这一刻,山河变色!

这一刻,丹书青史!

这一刻,感天动地!

皇城司无数军汉挡在大门之前,把学子们挡在门外,大门随之紧闭。

无数学子在外高喊:“圣贤子弟,不容欺辱!”

“圣贤子弟,不容欺辱!”

勾当皇城司公事,这是官名,也是皇城司的最高长官,但却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其实押官李明,就是其中一个,以押官之职充任勾当皇城司公事。宋朝的文武之别,就在这里了,皇城司的最高长官,也不过六品。而且还要听人吩咐,但凡吩咐的人品级很高,李明甚至要亲自带人办差,一个不慎,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说没就没了。

把甘奇带入衙门的李明,此时也是头疼不已,还给甘奇搬来座位,但是甘奇却不肯坐。

李明有吩咐左右道:“快,快给甘先生解除枷锁,上茶来与甘先生压压惊。”

却见甘奇开口答道:“不必解除枷锁,按照律例规定的来,该审就审,该查就查,该问就问。”

此时的李明,哪里还有心思查什么案子,门外喊声震天,上千读书人聚在皇城司外,这种事情若是不能先平息了,一旦被御史台与谏院那些喷子知道,他这六品官,又说没有就没有了。

在这大宋朝当一个武官,何其艰难。

李明连忙走到一边,招来一个心腹,开口说道:“快,快快去报文相公知晓,定要赶紧把此事平复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什么?还有这事?

此时东华门外,早已有内官奔去禀报。

仁宗赵祯正在书房之内,文彦博、富弼、韩琦等七八人当面奏对,正在商量新科进士们官职安排之事,欧阳修也在一旁答着各个进士的见识高低,适合做什么事情。

忽然太监李宪飞奔而入,开口禀报“陛下,陛下,不好了,东华门外忽然来了几百太学生跪地呼喊,说是要上书请命。”

赵祯闻言心中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当了三十多年皇帝了,早已养出了波澜不惊的模样,慢慢开口问道:“可知上的什么书啊?请的什么命?”

“回禀陛下,奴婢也不知真切,此时宫门被侍卫们关闭了,奴婢便来报陛下知晓,还请陛下定夺。”

此时在场之人皆是一脸惊讶,唯有文彦博一人面色大变,便是知道可能大事不好,开口说道:“陛下,这些学生不在太学里好好读书进学,竟然跑到宫门之外来胡闹,将他们赶走就是。”

太监李宪听得文彦博说要赶人,连忙答了一语:“陛下,胡侍讲也在宫门之外。”

赵祯点了点头,说道:“近来朝堂也无甚争端,这些学生到此处来,兴许是文章考试之事,把胡瑗叫进来吧,朕当面问他几句。”

赵祯此时心中有一些猜想,猜的是文风之争的问题,甘奇被他安排去了太学,莫不是这个甘奇闹出了什么犯众怒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皇帝赵祯又不觉得甘奇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惹得整个太学如此天怒人怨,还要到宫门之外来上书请命。

李宪听了吩咐飞奔而去。

文彦博心中又想了一想,觉得事有不对,连忙又道:“陛下,今日本是议论新科进士之事,此事为要,是否说完之后,再来说这些太学生的事情?”

皇帝赵祯摆摆手:“且让胡瑗进来问几句吧,想来也没有什么要事,不急不急。”

最近这大宋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奈何甘奇筹划了这么一场大事。

李宪出去传旨,胡瑗又卷起万言血书抱在怀中,从宫门而入。

不得片刻,胡瑗冲进皇帝的书房,一把老骨头,滑跪而去,头颅已然在地,口中大呼:“老臣奏请陛下,除国贼,保社稷。陛下若是不允,老臣死跪不起。”

看着这位老大儒开口就是要死要活的,赵祯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开口说道:“胡先生不必着急,有事慢慢说,怎么就有国贼了?这国贼又是谁啊?”

胡瑗起身往文彦博一指,说道:“陛下,国贼就是此人,就是此人,祸国殃民之贼,阿谀奉承之贼,构陷忠良之贼。”

文彦博连忙回了一语:“胡侍讲,官家当面,可不得血口喷人。”

又是这事,之前胡瑗就在朝堂上说过一次了,此时皇帝赵祯摇了摇头,无奈说道:“胡侍讲,何必如此不依不饶?朕头前在朝堂上就说过了,蜀锦之事,罢了罢了。”

胡瑗从怀中一掏,掏出几张报纸,双手呈上,开口大呼:“陛下请读此文。”

皇帝赵祯此时其实有些不耐烦,却还是点了点头,内侍李宪连忙去接过报纸,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低头在读,粗略一看,面色已然有些不好看了,转头看向文彦博,又慢慢说道:“胡侍讲,御史唐介昔日贬官之事,朕是知晓一些的,其中也有朕之过错,头前也发过旨意,把唐介调回来,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刻他还回不来。”

“陛下啊,陛下乃君,君犯错,乃臣子之过也,文彦博身为宰相,不能为陛下分忧,反倒构陷忠良,致使陛下犯下过错,冤枉良臣好官。那文彦博,就是国贼,就是奸佞,请陛下明鉴。”胡瑗浑身是胆,在皇帝面前没有一点心虚。

赵祯看着地上的胡瑗,开口问道:“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做?”

胡瑗直白一语:“请陛下罢了这个国贼官职。”

仁宗赵祯,也就是这么一个皇帝,才能容得包拯这样的人,才能容得胡瑗这样的老儒生。若是换一个皇帝,包拯只怕早已是个凄惨下场。胡瑗这个时候挨板子也是正常。

赵祯又看了一眼文彦博,摇头叹息一语:“文相公乃是朕身边得力之臣,就因为这一点小事,说罢就罢了?”

胡瑗气愤而答:“陛下,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头前文彦博更是众人手下,殴打太学生,如今汴梁城内,人人都在诟病文彦博,太学之中,个个对文彦博恨之入骨,陛下万万不可被奸佞蒙蔽啊。”

赵祯闻言问道:“殴打太学生?还有此事?这是为何啊?”

文彦博已然面色大变,连忙准备出言解释。

却是胡瑗激动不已,高声喊道:“陛下,只因为太学生在汴梁城为百姓读报,宣扬了文彦博的丑事,所以才被文彦博派人殴打。臣这里有太学学生以血签名的万言长书,还请陛下细听。”

说完,胡瑗也不管赵祯要不要听,摊开卷轴,开口就读:“服勤修职,故人臣靖献之忠。增秩易名,用国家优崇之典。事关激劝,义笃始……”

众多相公们,见得胡瑗忽然发了疯一样要与文彦博死磕,皆是面面相觑。但是这老大儒身份地位在这里,也不好出言去说。

文彦博却急忙开口:“陛下,此事还听老臣解释一二。”

赵祯看了看文彦博,听得胡瑗喋喋不休在读,说了一语:“胡侍讲不必读完万言,捡重要的读就是。”

胡瑗置若罔闻,继续读着自己感天动地的万言书。要说读书人迂腐,也不是假话。皇帝也真不好当。与士大夫共天下,朝堂面前的士大夫,想升官进爵情商高的那些还好,胡瑗这般的名士大儒,一不想升官进爵,二又一根筋、政治情商低,实在教人头疼。

赵祯此时心中为难不已,要说文彦博在他心中,是很有一些分量的,不然文彦博也不会得到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相公之职。

但是要说文彦博的这些事情,赵祯其实后来也心知肚明,但是赵祯何等菩萨心肠?连杀人放火的死罪之人,都可以赦免,为这点小事罢了一个宰相,他心中如何过得去?但是此时听得文彦博

赵祯听着胡瑗读那万言血书,又低头再去看报纸,一张说文彦博给张贵妃送蜀锦,一张说御史唐介因为此事被贬春州。

再玩下一注意,赵祯看到了两个让他有些惊讶的字,正是“甘奇”。开口说道:“此文乃甘奇所写,那便把甘奇唤来吧,听听他如何说。”

胡瑗听到这里,却不读那万言书了,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呼:“陛下,陛下呀,甘奇因为写得此文,被文彦博派人拿到皇城司衙门里去了,如何还来得了?此时甘奇只怕枷锁在身,正在被人严刑拷打。”

“什么?还有这事?”赵祯从座位上站起,震惊不已,转头看向文彦博,又问:“文卿,可有此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文彦博连忙躬身说道:“陛下明鉴,老臣岂能做得这般事情?老臣对此事可一点都不知晓。若是那甘奇真被拿到了皇城司,也是他自己作奸犯科,与老臣没有一点瓜葛啊。”

此事胡瑗开口说道:“陛下,官家,还请快快派人去皇城司,去晚了,怕是甘奇连小命都不保啊。”

赵祯头疼不已,抬手一招,说道:“李宪,速速去皇城司看看,看看甘奇是不是被拿进去了,若是他人在皇城司,便把他带来问话。”

内侍李宪连忙又快步奔去。

书房之内,又起了胡瑗涕泪俱下读万言书的声音。

此时富弼已然躬身说道:“陛下,今日既然不议新科进士之事,那老臣就告退了,衙门里还有要事处理。”

富弼心中,十有八九正在幸灾乐祸,满朝,就两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他富弼,一个文彦博。要是文彦博倒了?还用多说?

头疼的仁宗抬手摆了摆手,示意富弼先去。

韩琦连忙也躬身说道:“陛下,那臣也先告辞。”

“先回吧,明日再议就是。”仁宗已然在座位头前左右踱了几步。

对于韩琦来说,文彦博摇是倒台了,他就不是幸灾乐祸了,他是喜大普奔。为什么?文彦博一倒,谁最有资格接任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没错,就是他韩琦,只要文彦博一走,韩琦就会立马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富弼与韩琦两人皆告退而去,也是觉得这个时候留在这里,到时候皇帝发问,两人都不好回答,帮着文彦博说话,太违心,得不偿失。不帮文彦博说话,也不好,皇帝也不傻,落井下石,免不得皇帝多想,认为这两人贪恋权势之类。

与其留在这里为难,还不如离开得好。

随后又有几个人告辞而去,却是欧阳修并未离开,站在一旁等候着。

胡瑗的万言书,依旧在读,声泪俱下,抑扬顿挫,从古论到今,从圣人说到百姓,都在去说一个道理,远小人,亲贤臣。

飞奔出宫的小太监李宪,到得皇城司门口,却也愣住了,上千学生,喊作一片。

有人喊:“圣贤子弟,不容其辱。”

有人喊:“快快放我甘先生。”

李宪走到人群外围,拉住一个学生问道:“请问,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学生打量了一下李宪,见得李宪内侍官服在身,倒是没有回答话语,而是激动说道:“当面可是宫中内官?劳烦快快去禀报官家,文彦博倒行逆施,作奸犯科,竟然还不准人言,甘先生不过说了他一些事情,就被抓起来了,就被抓进皇城司里了。”

李宪把手中的拂尘一抬,扫了扫,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说说清楚。”

“内官有礼,学生细细道来,原是这般之事……然后……我等学生,本想在皇城司这些鹰犬手上救出甘先生,让甘先生能去鸣冤叫屈,奈何……奈何甘先生执意不肯私自离开……更以诗文明志……最后,最后主动走入了这皇城司的衙门,此时也不知甘先生在里面受了多大的罪过……”这学生,又是一番涕泪俱下。

李宪闻言,又把拂尘左右挥了挥,说道:“要留清白在人间,去留肝胆两昆仑,这位甘先生,当真才华不凡呐。叫你的这些同窗都让一让,让咱家进去,咱家就是官家派来的,官家派咱家来搭救甘先生,请他入宫奏对。”

这学生闻言大喜,脱口高呼:“官家圣明,陛下圣明呐!”

“都快让开,不要堵着路了,宫中官家派人来了,甘先生有救了……”

人群忽然躁动而起,连忙让出道路。

满场皆是大喊:“官家圣明呐,陛下圣明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的话语,最早起于唐朝武则天时期,大宋朝一般并不这么去给皇帝请安,也是这句话过于奉承了一些。

李宪已然进得皇城司,押官李明却着急起来,心中在想,怎么派人出去给文相公禀报,文相公的吩咐还没有来,反而宫中官家的人就先到了?

宫中内官,李明可是得罪不起,上前迎接寒暄。

李宪走入大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披枷带锁坐在地上的甘奇,开口问道:“这位可是甘先生?”

甘奇听得有人叫自己,慢慢起身转头,甘奇也是见过内官的,在汝南郡王府就见过,看这一身打扮,甘奇心中其实乐开了花,但是表情极为严肃,一礼:“在下甘奇,不知当面是?”

“咱家是宫里的,名唤李宪,陛下要找你去奏对,劳烦走一趟。”李宪倒也有礼有节,拿着拂尘拱手,又抬手作请。

甘奇脸上起了一些为难,说道:“李内官,在下皇城司要案在押,还未查明实情,也未还清白之躯,若是就此离去,也不知符不符合律法。”

李宪头一偏,看向李明,问道:“不知甘先生所犯何罪啊?”

李明听问,为难犹豫了起来,要说有人告甘奇窝藏杀人凶犯,那是有假,因为压根就没有人报案,这一切都是安排的,但是甘奇似乎还真有窝藏杀人犯的嫌疑,但也还有待调查取证,还不是坐实之事。

此时怎么答这一语?李明唯有模棱两可说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官家相召,自然要赶紧去见官家,二位请。”

李宪点点头,很是满意,抬手又作请:“甘先生请吧。”

甘奇与李宪回了一礼,起步而出。

李明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连忙追了几步,说道:“甘先生留步,先把枷锁去除了,如此也好见官家。”

未想甘奇答得一语:“罪案嫌疑未清,岂能解除枷锁?待得皇城司调查完毕,给了清白之身,方可去除枷锁。”

说完甘奇已然大步往外而去。门口一众人见得甘奇出门而来,早已欢呼雀跃。好似甘奇走出皇城司,是所有人共同的胜利一般。

有人已经大喊:“先生,官家面前,一定要把事情说清道明啊。”

“先生,官家圣明得紧,定会明察秋毫,不会姑息养奸。”

“官家圣明呐!”

“走,大家一起去皇城等候,等候先生奏对而出,等候先生的好消息。”

“同去皇城,同去皇城……”

皇城司内,押官李明早已踱步而起,口中连连说道:“不好不好,大事不好,大事不妙了。唉,去文相公那里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文彦博此事在皇宫里,那去禀报之心腹,自然还没有见到文彦博,岂能就回来了?

李明虽然自言自语说着,但是他也想不清楚到底哪里大事不好了。开口喊道:“来人呐,快快去文相公处问一情况。”



第一百八十章 仁宗之仁

东华门外,甘奇披枷带锁而来。还带着上千读书人。

霎时间,满场皆是高呼:“官家圣明,陛下圣明!”

皇帝当真圣明了,把甘奇救出来了,虽然还披枷带锁,但是只要甘奇进了这皇城,在皇帝当面戳穿文彦博这个贼子的真面目,必然万事大吉。

甘奇走进人群,往东华门走去,不断拱手与众人致意。

孔子祥与冯子鱼等人也一直跟着甘奇往前走,孔子祥还不断说道:“道坚兄,见得官家,可不能紧张了,一定要据理力争,这世间,邪不压正。”

甘奇点着头往前去,心中的感动是不假的,这般场面,虽然是甘奇有意为之,但是真见得这般场面,实在让人感动不已,挤出两滴泪水的甘奇,说道:“在下何德何能呐,何德何能?”

冯子鱼作揖一礼:“道坚兄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同窗之谊比金还重,何况此事关乎家国社稷,皆是吾辈读书人应该做的。道坚兄之大义,更是吾辈读书人之榜样。”

“多谢诸位,多谢诸位同!”甘奇忍痛流泪往皇城大门而入,大门被众多侍卫关闭起来。

门外一千几百号学子,此时早已不似头前那么担心,脸上皆是带着胜利的喜悦,直达天听,便是胜利了。

两伙学生,合在了一处,梨园春戏院来的学生,岂能错过这般好机会?皆是主动与太学生们攀谈,攀谈的话题自然也离不开甘奇,有人与孔子祥说道:“原道诸位是太学的大才,失敬失敬,未想甘先生竟然如此得人心,太学大才们也是如此有情有义,吾辈读书人能如此同仇敌忾,实乃一桩美谈,家国有望,社稷有望。”

孔子祥也笑着答道:“道坚兄之才,连胡先生都赞不绝口,我等太学同窗,岂可坐视道坚兄受国贼欺辱?倒是你们,怎么也到得这东华门来了?”

“诸位有所不知啊,今日先生本在梨园春的戏院里与我等讲学,讲的正事……哪知因为报纸文章之事,文彦博竟然派鹰犬走狗前来拿人,我等岂能让此贼得逞?便……哪知甘先生死也不愿独自离开,奈何奈何……我等唯有……”这人把事情过程一通说。

孔子祥等人听得故事,一个个两眼含泪,五味杂陈。

冯子鱼更是一声大呼:“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我自横刀向天笑,也唯有道坚兄能说出这般话语,不免让人想起昔日道坚兄提刀杀人之场景,实在教人佩服佩服,此乃舍生取义之勇也。”

“提刀杀人?甘先生还提刀杀过人?还有此事?”

“有,岂能没有?你们还记得去年的国舅大案吗……便是因为此事,开封府包待制还夸了道坚兄舍生取义,更把道坚兄收入了门下。”冯子鱼一通说。

又见一众惊为天人的表情。

满场一千几百号读书人,话题便也离不开甘奇了,这个说甘奇作了什么诗,作了什么词,写了什么文章,写得如何好。

那个说甘奇交了什么友,做了什么事,办报纸亏了多少钱。

又有人说甘奇出了什么大言,讲了什么课。

互相交流,互相吹捧……着甘奇,其乐融融。

进了皇城的甘奇,第二次见到慈眉善目的仁宗赵祯,拜见之后,仁慈的赵祯第一句话就是:“来人呐,把这枷锁去了。”

小太监李宪里面左右招呼内侍们来解枷锁。

甘奇却答:“陛下容禀,学生罪案嫌疑在身,若是不得清白,去了枷锁也是大罪一桩,到得府衙之中,更难脱得清白。”

一旁的胡瑗连忙说道:“道坚,道坚,陛下当面,戴着枷锁,有碍观瞻,陛下自会与你主持公道。”

胡瑗这么一劝,甘奇方才任凭一帮太监给自己解除枷锁。甘奇显然是故意这般做派,便是知道面前这个仁宗皇帝就吃这一套。

赵祯能得“仁”这个谥号,可不是选谥号的官员阿谀奉承。从上古至今,历朝历代皇帝无数,能得“仁”字的,赵祯还是第一个,若是不说清明两朝,赵祯也是唯一一个能得“仁”字谥号的。

一个皇帝谥号为“仁”,也是开了古今之先河,开了这个先河之后,元朝有了一个,明朝朱高炽也得了一个,清朝嘉庆帝也得了一个。

赵祯能有多么仁?举几个例子就知道了。

一个是蜀地曾经有一个读书人,不断给当时在蜀地的官员上书,劝说这些蜀地的官员割地自立,独立称王,这个异想天开的读书人,自然就被抓起来问罪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是宋仁宗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反而下旨把这人给放了,说这人这般做派,就是想当官而已,反而还给这个唆使官员造反的读书人封了一个小官。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宋仁宗喜欢吃海鲜,但是从来不说,而是偷偷与自己的皇后说,让皇后时不时准备一点。皇后问他为何?他说一旦自己表现出喜欢吃海鲜,就怕官员们投他所好劳民伤财,逼迫渔民下海多捞海鲜。时不时在皇后这里吃上一口就行了。

皇宫乃是禁地,百姓本是不能靠近的,倒是赵祯却能容忍小商小贩直接到皇宫门口摆摊卖东西,说这些小商小贩生活不易。

这一类的事例,仁宗一朝,数不胜数。赵祯死的时候,天下缟素,全民悲痛。无数平头百姓,竟然都自发聚在宫门之外给赵祯烧纸,哭声震天。

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个份上的皇帝,也就赵祯一个人了。这样的皇帝好不好?当真是好。好到也带来的许多负面问题,比如仁宗在朝的时候,法律几乎没有了多少约束力,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之人,数不胜数。

但是也有正面的好处,宋朝民间真正开始繁荣起来,也是仁宗一朝。为什么?因为朝廷真正开始解除了高压姿态,宽松的户籍制度,宽松的法律制度,百姓可以到处乱走,商贾可以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甚至下海为商,福建之地,比如泉州,此时更是巨商云集,一船一船的瓷器丝绸往中东等地运去。后世说的一带一路,陆上的丝绸之路从汉唐就开始了,海上丝绸之路,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甚至还导致此时的泉州,聚集了许多外国人,也就是色目人。外国人多到什么地步?多到开始在泉州建教堂与清真寺,各种教派都有,还互相打架。

大宋朝的繁荣,其实就是民间商业的繁荣,民间商业的繁荣,就来自朝廷对民间管控的宽松。

仁宗之仁,不是装出来的,是他心中真正有一颗菩萨心肠。多说一句,这种皇帝,放在大争之世,大概是成不了事情的。

(这一章本来不准备这么写的,只因为近来总是有读者说皇帝不受胁迫,或者说主角不应该这么做,所以老祝只有把仁宗背景好好说一下,来解释主角为何在仁宗时期可以这么行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简在帝心

解除了枷锁的甘奇,直感觉浑身轻松起来。这个时代的枷锁,由枷与锁组成,木枷,就是一块厚重的大木板,二三十斤的重量,其中一个大洞,用来放脖颈,两个小洞,用来放手腕。

把这么重的东西放在脖子上挂着,挂一会还好,挂久了,那就真是受罪了。还有锁,就是铁链子,加在一起三四十斤。若是戴着这些东西,发配几千里赶路,可见其中受的罪过之深,罪犯的脖子都会溃烂。

甘奇不过感受了两个多时辰,已然受不了,这戏实在难演。

赵祯已然开口发问:“甘奇,朕问你,皇城司中,可有为难与你?”

甘奇摇头答道:“回禀陛下,不曾为难。”

一旁的胡瑗闻言,连忙又与甘奇急道:“道坚啊,皇城司乃粗鲁军汉之所,岂能不为难你?陛下当面,直管说就是,自会与你做主。”

胡瑗这话不假,府衙的大狱里,进去之后,自然就会受罪,甘奇也知道,所以甘奇才前后谋划了一番,让自己不受罪,那押官李明本也准备把甘奇带回去之后,好好惩治一番,奈何后来他也不敢了。

甘奇看了看胡瑗,答道:“胡先生,皇城司之人,本也是奉命行事,此事与他们本就无关,罢了罢了。”

甘奇这一刻,戏精附体。却正中仁慈皇帝的下怀,赵祯大概觉得甘奇也有一颗仁慈之心。

却见赵祯点着头,往文彦博看了看,问道:“文卿,那皇城司之事,当真与你无关?”

文彦博心在打鼓,却是口中连忙说道:“陛下,此事当真与臣无关啊,许是甘奇真犯了什么律法也不一定。”

赵祯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仁慈也不代表傻,在这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宋,有些事情可为,有些事情不可为。在皇帝赵祯心中,也是如此,一般小事,他都可以得过且过,甚至一般疏忽,他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许多事情,总要有个底线。

比如甘奇之事,甘奇诟病文彦博蜀锦之事,乃至甘奇说御史唐介罢官之事,这些事情,甘奇并未说错,因为赵祯就是当事人之一。赵祯也可对文彦博得过且过,不去深究。

但是文彦博千不该万不该,把甘奇这个说直话的人拿来打压。这就不符合赵祯的处事方式了。

却听赵祯开口:“李宪,去把皇城司几个勾当公事都叫来,叫到隔壁小厅等候着,朕要亲自见一见他们。”

叫到隔壁等候?文彦博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好,若是叫到书房里来,那还好,至少还有文彦博辩驳的余地,文彦博也可以与押官李明暗示一些什么,但是叫到隔壁去,问题就不一样了,甚至也代表皇帝心中真起了疑心。

文彦博连忙开口说道:“陛下,臣有罪,臣有大罪。”

“嗯?文卿何罪之有啊?”赵祯颇感意外。

“臣之罪,在于教子无方,犬子文德彰,竟然敢纵容奴仆殴打太学生,致使胡先生与诸多太学生如此气愤,虽然臣也曾到得太学亲自谢罪,也给受了欺辱的太学生们赔偿了汤药休养费用,此事之后,臣也把这个不孝之子送到了开封府受罚,但是子之罪,父之过也,还请陛下责罚。”文彦博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地上跪去,也是个涕泪俱下。

文彦博这么说一通,目的何在?

赵祯听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却问起了甘奇:“甘奇,朕且问你,这份传于民间的京华时报,可是你起的意?”

甘奇点头:“回禀陛下,正是学生创办了此报,以教化之用。”

赵祯又俯身看了看报纸,说道:“嗯,教化之用,这报纸,朕也看过一次,说法,说诗词,说游记,好有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之事,好东西啊,你花费甚巨,办此民报,还能大胆进言,不错不错。”

赵祯这是在夸,甘奇连忙谦虚答道:“陛下过奖,此报乃发售之报,是卖给百姓们的。只是头前办报之处,也被皇城司给封了。”

“卖?售价几何?有人买吗?”赵祯又问。却并没有去问皇城司封了甘奇报纸的事情。所谓简在帝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其实赵祯心中了然。

“售价两钱,买着甚多。”

“两钱?两钱,聊胜于无啊,如此好物,当为长久计,不能半途而停,依朕之想,便从内库里每个月拨一百贯钱与你,算是贴补了。”赵祯身为皇帝,自然站在皇家的角度来思虑问题,给钱这件事情上,可不仅仅是为了贴补报纸一直办下去。更是为了皇家的名声,身为皇帝,纳谏之名,广开言路之名,是必须要的,特别是赵祯这种皇帝。

还有一点,其实也在暗示甘奇,收了我的钱,那就得知道该怎么说话。大胆进言没事,甚至针砭时弊也无妨,有一点一定要记住,那就是皇家必须是正面的。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甚至以后,皇帝说不定也要利用一下这份报纸,引导舆论,灌输思想,宣扬政策。

赵祯毕竟当了几十年皇帝了,这点小手段,手到擒来。赵祯做得更聪明的是这一个月一百贯钱,不从户部出,不从礼部出,甚至都不从太学出,而是内库出,内库就是皇帝的私钱。

话已经说到这里,甘奇岂能拒绝?唯有连忙说道:“拜谢陛下恩典。学生一定把陛下的每一个钱用好,更要让看报之人知道陛下之广阔胸怀,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报。”

甘奇也是上道,知道也要给皇帝挣一个名头,如此也是各取所需。京华时报有了皇帝做后盾,往后甘奇也就心安了,想怎么喷就怎么喷,也不用担心时不时被人查封。

此时的文彦博,见得皇帝忽然与甘奇说起了报纸的事情,完全没有回应他刚才的话语,已然满脑门子都是汗。

文彦博又开口说道:“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赵祯看向文彦博,点头说道:“文卿,责罚就不必了,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况文卿乎?文卿这么多年,为国操劳,鞠躬尽瘁,朕都看在眼中,明在心中。头前文卿送来请辞的奏折,朕却以家国之事夺了情分,此时一想,实在不该太过无情。”

文彦博大惊失色,连忙拜下,口中说道:“为国鞠躬,乃臣子之本份,万不敢居功。”

赵祯转头问了身边人一语:“皇城司那几个勾当公事到了吗?”

一旁的内侍答道:“回禀陛下,还未到呢,想来不会这么快。”

赵祯忽然抬手说道:“罢了,罢了,去吩咐一声,叫他们不必来了。”

一旁的内侍闻言虽然疑惑,却也连忙起身去传旨意。

赵祯就是这么一个皇帝,心中不爽,却不出言怒斥,还要给文彦博留情面,不把文彦博至于那种真正尴尬丢脸的境地。

文彦博岂能不懂这些?又岂能不知道皇帝此时的意思?已然真正老泪纵横,环顾左右,没有一个出言相帮之人,唯有再下一礼,说道:“老臣年迈,不能鞠躬圣前,还请陛下一定多多保重龙体。”

赵祯挥了挥手,慢慢转头,似也有泪水一两滴。然后开口:“胡先生,带着学生们回去吧。”

胡瑗大礼而下:“陛下圣明,老臣告退。”

甘奇看得懂面前这些事情,对皇帝赵祯又多了一些认识。事情到得这个地步,证人也不见了,怒也不发,就这么轻描淡写过去了,一个宰相罢官,明面里还如此保留情面,这皇帝,当真是个念及旧情之人。

今日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本以为到得御前,应该是一番激烈争夺分辨,哪里想到是这么轻描淡写。上位之人,还真不是市井官司,这种场面,也给甘奇上了一课。

仁宗是仁,但他毕竟是个皇帝,而且还是当了三十几年的皇帝,简在帝心,不是一句假话。甘奇也明白,之后那几篇诟病文彦博的文章,当不必在写了。

甘奇也拜下,说道:“多谢陛下。”

赵祯慢慢起身,扫视一番,然后起步,挥手说道:“都去吧,都去吧,到此为止了。甘奇,你也回去好好读书,来日考个进士,才能真正为国分忧。”

“谨遵陛下教诲。”甘奇答着,也看着赵祯的背影慢慢离开,动作缓慢,脚步无力,这个皇帝,也老了。

甘奇慢慢起身,走出御书房,抬头分辨了一下方向,却被欧阳修叫住了:“甘道坚,稍慢,老夫与你同行几步。”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诸位可曾听过梁山?

甘奇听得欧阳修忽然叫住了自己,连忙停住脚步回头见礼。

欧阳修抬手:“走,边走边聊。”

欧阳修起步在前,甘奇躬身在后跟随。御书房内的文彦博,慢慢爬了爬,却没有起身,而是直接瘫坐在地,看着甘奇的背影,这是文彦博第一次见到甘奇,却又莫名其妙栽在了甘奇手中,他似乎有些没有想明白。

头前文彦博压根就没有把甘奇当回事,处理起甘奇的事情,文彦博也并未如何真正上心。也是以甘奇一介白身的身份,也用不着文彦博去着重对待。许多事情回头想,悔之晚矣,哪怕当是文彦博着重一些,最容易的办法就是亲自与甘奇见上一面,事情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文彦博以为自己是栽在甘奇这么一个年轻的学生手中的,其实也不然。因为历史上文彦博本就会罢相,只是时间稍微提前了一些。今日就算甘奇不做这些事情,到时候文彦博罢相的时候,也是满朝台谏言官,群起而攻之。

当宰相当到文彦博这个地步,也是失败至极。为何富弼不被人群起而攻之?为何韩琦不被人群起而攻之?偏偏文彦博被人群起而攻之?甚至连文彦博的老师都被人拉出来喷。

可见文彦博这个宰相,是真不得人心,就看他逼着已经辞官的狄青写思想报告这件事,就知道这人没有什么大胸怀,狄青都辞官了,何必还去落井下石?

走在路上的欧阳修,慢慢含笑开口:“道坚呐,那太学可还习惯?”

“回学士话语,太学乃我朝最高学府,能入太学进学,是再荣幸不过的事情,博士直讲们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学士受益匪浅,受益匪浅。”甘奇回答着正确答案。

欧阳修捋着胡须笑道:“年轻一辈中,能如你这般的学子,凤毛麟角啊,来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子固也多说你才华斐然,子固也是个大才之人,你们当多多走动才是。”

欧阳修忽然叫甘奇与曾巩多多走动,意思再明显不过。

甘奇却已是那包拯的弟子,此时该如何应对?

便听甘奇答道:“子固兄大名在外,学生近来正准备邀他作文,刊载报端。”

“嗯,不错不错,那报纸传于民间,当以白文为主,当让那些太学生们也多多作文刊载,以文风之变,此也是正道。”欧阳修与甘奇说话,自然就是长辈与晚辈的模式。

“学士所言极是。”甘奇也只需要附和应承着。

却听欧阳修又道:“若是往后读书有什么困惑不解之处,多来老夫这里问一问,老夫当知无不言。”

“多谢学士。”甘奇又附和一句,却是心中知道,不得多久,自己与欧阳修怕是要起冲突,所为之事,便是包拯不久可能又要升官了,升不升得上去,就得看包拯与欧阳修斗不斗得过了。

包拯后期,只要升官,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欧阳修。倒也不知包拯是怎么得罪了欧阳修。

两人如此走出皇城,皇城之外,呼喊震天。

欧阳修笑着看向甘奇,慢慢上车离去。

甘奇却被众人包裹在中间,满场皆是“陛下圣明”的呼喊之声。

甘奇这算是一战成名了,一介白身,把当朝宰相挑落马下。这种事情,连满场学子,都是与有荣焉,把宰相挑落马下,这些人也算是出了大力气。

就如甘奇口中之语:“诸位,今日陛下允了文彦博请辞之事,此非我一人之力也,全仰赖诸位之功,我在此拜谢诸位为国之举,拜谢,再谢!”

甘奇打着转与众人行礼。

兴高采烈的孔子祥说道:“道坚兄,我等可不敢居功,我等不过摇旗呐喊而已,皆是道坚兄舍生取义之功也。”

甘奇又道:“不敢不敢,今日没有诸位相助,我甘奇必然身陷囹圄无法自拔,为表谢意,今日,所有人,同去樊楼,我做东,不醉不归。”

孔子祥听得甘奇言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了看,满场一千五六百号人,孔子祥心中一惊,连忙扯了扯甘奇的衣袖,说道:“道坚兄道坚兄,这樊楼就不去了吧?”

“去,都去,为何不去?”甘奇大手一挥。

“道坚兄,那樊楼怕是招待不了。”孔子祥只以为甘奇是一时激动说错了话,在樊楼招待一千多人,这份花费,没有两三千贯钱如何拿得下?这是在给甘奇找借口,让甘奇把话收回来。

甘奇却是不领情,说道:“樊楼五栋,岂能招待不了?坐得下坐得下,今夜不醉不归。”

良田万顷的孔子祥,一脸心疼,附耳说道:“道坚兄,两三千贯钱呐。”

“能与诸位知交,已是无上荣幸。别说两三千贯钱,便是倾家荡产又如何?走,诸位随我去樊楼。”甘奇挥着手,已然迈步而去。

孔子祥跟在甘奇身后,一脸担忧,甚至内心在盘算自己在汴梁还有多少余财,到时候为了不让甘奇尴尬,免不得要垫付一些。

已然有人说道:“道坚兄义薄云天,仗义疏财,佩服佩服。”

甘奇听得这话,觉得有些耳熟,不免想起了宋朝的一件大事,左右问道:“诸位可曾听过梁山?”

“梁山?什么地方,在何处?怎么了?”

甘奇笑着摆摆手道:“无事无事,义薄云天这个词,有些不好。走吧走吧……”

一千多人,直往樊楼而去,那位张大家,自是有得忙了。不仅要忙着招待这么多顾客,还得亲自出来与众人唱曲。

晚间,诗词此起彼伏,酒也是一杯又一杯,人人都要上前来与甘奇敬酒,甚至排起了长队,甘奇再一次用出装醉的绝技,一下趴在了桌案之上,人事不省。

此时的汝南郡王府中,赵大姐带着赵宗汉找到了老王爷赵允让,赵允让正在与儿子赵宗实谈话,见得大女儿来了,便也不谈了。

二人落座,赵大姐直接说道:“父王,女儿给小妹寻了个夫家?还请父王定夺。”

“哦?夫家?为父还准备再过一两年,你竟比为父还着急。”赵允让笑着说道。

“父王,佳婿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咱们不急,有的是人急。”赵大姐着急说道。

赵允让还是大笑:“哈哈……昔日里把你嫁给吴承渥,你后来一直不满意,三番五次明里暗里言语怪罪为父,如何?一甲第三,现在满意了?这回你给宗兰寻的是何人啊?”

赵大姐一撇嘴,说道:“父王,若不是女儿给夫君寻了个好老师,夫君岂能中个一甲第三啊?要说一甲前三,那还得是女儿自己旺夫。”

“好好好,是我女儿旺夫,行了吧?”赵允让一脸的宠爱,对这个大女儿,他是喜欢得紧,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但是这王府上下,许多事情都是这个大女儿一手操持,甚至许多弟弟妹妹,都是这个大女儿一手管教的。

这种大姐,多子多女的年代,在许多家庭中,都有。

“诶,父王,都说到哪里去了。今日女儿是来说小妹的婚事,女儿选的人,正是女儿给夫君找的那个老师,甘奇甘道坚,父王可还记得甘道坚?上次可来过家中的。”赵大姐说道。

“甘道坚?为父岂能不知道,今日白天,这汴梁城里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此大名,已然如雷贯耳了。”宫里的事情,赵允让岂能不知?

“女儿可不是说什么大事的,女儿是说要把小妹嫁给甘道坚的事情,父王觉得如何?”赵大姐哪里管什么汴梁城大事。

赵允让收了笑意,想了想,点头说道:“此事能成,自然是好,就怕……”

赵大姐已然插嘴说道:“父王,爹,你答应就成,还怕什么怕,还能怕甘道坚不答应?爹你放心,老赵家的女儿,谁人不喜谁人不爱?小妹又生得如此优秀,自是配得上甘道坚的。父王答应了,女儿就去把此事办成,父王只等着吃喜酒就是。”

一旁的赵宗实刚才与赵允让说的话题,也是甘奇。此时出言一语:“大姐,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赵宗汉与甘奇关系极好,头前有些话不敢在赵大姐面前说,此时却也说了出来:“大姐,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赵大姐妇女心思,急忙说道:“还从长计议什么?父王,不快快去做,难道得甘道坚应了别家的亲事再说?可当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这么好的女婿,岂能白白便宜了旁人,女儿赶紧去办,一定办妥。”

说完赵大姐已然火急火燎就走,女人的心思,终究与男人不同。女人只会想着自己如何好,男人却知道男人要什么。

赵宗实看着大姐风风火火而来,风风火火而去。有些担忧说道:“父王,甘道坚,可不同旁人啊,舍生取义之辈也,可不比吴姐夫那般性子。”

赵允让摇了摇头,说道:“就让你姐姐去试一试吧,若是能招得这么一个女婿,与你将来,也是有大益处的。”

赵宗实却摇头说道:“父王,儿子却也不想如此行事……”

赵允让摆摆手:“世事艰难,如今后宫即将临盆,万事小心为上,甘道坚乃仗义执言之辈,却又是个白身,并非朝堂官员,多多与之交好,有益无害。”

皇家,终究是政治家族,不能想得太天真。

赵宗实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就怕因此事,反而生了嫌隙,那就不美了。”

赵允让压了压手,只道:“你情我愿之事,成与不成,皆可。倒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嫌隙。”

赵宗汉却欲言又止几番,还是出口:“父王,那您得好好与大姐交代一下,大姐她……”

“嗯,宗实,你去与大姐交代一下。”赵允让吩咐一语。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说不尽的好

文彦博罢相了,事情却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甘奇这是断了人的官路、宰相路,是否比杀人父母还要严重?

杀了别人的父母,事情就这么简单单过去了,甘奇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做任何事情,都会有后续的影响,都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后果。

甘奇所想,也而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日,巧儿成衣店也开张了,相扑联赛继续打,各家商户的球队接着训练,梨园春继续唱戏。

甘奇大早而起,随着周侗练了几通qiāng棒,扫去了昨夜饮酒的难受,回到书房,开始读书。

门外来人敲门:“请问甘先生可在家?”

正在收拾qiāng棒的周侗边去开门,门外之人,周侗倒也认识,正是皇城司押官李明,便也没有一个好脸色问道:“李押官今日莫不是又来拿人下狱的?”

李明反而赔了一个笑脸,说道:“劳烦一下,今日特来寻甘先生告罪。”

周侗听得是告罪,面色好了一些,说道:“稍后。”

周侗转身,片刻之后甘奇出来了,连忙与李明作礼:“李押官,快快里面请。”

李明自然也给甘奇作请,他在皇城司当官,有一部分职责就是负责皇城守卫工作,昨日之事,他早已从当班的护卫口中知晓。自然也得承甘奇的情面,因为甘奇在皇帝当面,算是为李明开脱过罪责,说李明是奉命行事,不关他的事情,也未在皇城司受罪。

这也是今日李明会上门来的原因所在,若是甘奇在皇帝当面把李明一通喷,李明今日岂会来?只怕此时连杀甘奇的心都有了。若是李明就此罢了官,他一个军汉出身,还说不定真有蒙面杀人的胆气。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般千丝万缕,因果循环。

李明手中提着一些薄礼,放在大厅门口之处,李明能在大宋朝的武人里脱颖而出,可见也有他的高明,见识过甘奇在文人中的影响力之后,便也能猜到甘奇往后的官路仕途,不说本就承了甘奇的情,就算不认识,上门来拜见一番,也是在为将来做打算。

若是等到将来甘奇真的做了官,一个皇城司的六品押官,在甘奇这种文官面前,那几乎就是一文不值了。好在头前李明算是与甘奇已经认识了,此时不赶紧来,更待何时?世事如此,坏事未尝不能变成好事。

“李押官何必如此客气?”甘奇态度也是极好。

李明连连摆手:“一些点心吃食,算不得什么,甘先生上街也能随手买得到的。此来,一为昨日多有得罪,还请甘先生见谅。二来也是感谢甘先生昨日在官家面前并未怪罪与我,多谢多谢。”

“李押官当真不必如此,此事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你不过就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而已。”甘奇笑着说道,很是真诚。

“多谢甘先生理解啊,在下此来,还有一件事情。头前听说甘先生举办了一个什么战球大赛,连开封府都派人组队参与了,在下虽然也不甚了解,但是我皇城司又岂能落后?此番也带了几十壮汉,可供先生挑选,也组一个队,定要与那开封府较一个高下。”李明,是真会做事。

甘奇自然大喜,连连拱手:“多谢李押官。”

李明抬手作请:“甘先生,出门去看看?挑上一挑?都是一等一的壮硕军汉,比那些开封府的衙差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甘奇也起身作请:“押官先请。”

两人往外而去,到得相扑场里挑了一番,又互相寒暄几语,皆大欢喜。

待得送走李明,却是苏轼苏辙兄弟俩又上门来,急切非常。

还未等甘奇请两人入内,苏轼已然开口:“道坚,此来别无他事,也不进去了,就是来辞别的,仓促之间,不多留了,我兄弟得赶紧回蜀地眉州去。”

苏辙也急忙说道:“道坚兄,唉……此去怕是两三年难见了,颇为不舍,却也不得不快快回去,就此别过。”

甘奇愣愣当场,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刚中的进士,官还没到手呢,怎么就要回去了?”

苏轼满脸难过的模样,长叹一声:“唉……生母病故,消息刚刚传来,如晴天霹雳一般,此番回乡,当守孝在家,来日,来日再进京城,再与道坚把酒。”

苏辙拱手作揖:“就此别过了,道坚兄多多保重。”

这消息当真是甘奇没有料到的,甘奇也不知历史上兄弟二人中完进士,就死了母亲,更不知道兄弟二人中了进士之后,官也还没有当就回去了,还得两年后才入京授官。甘奇甚至都在想怎么走动一下,给兄弟二人安排个京官当当,这回是不用想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看着两人悲痛万分的模样,甘奇连忙说道:“二位稍候。”

甘奇起身就往家内而去,不得片刻就出来了,手抱一个箱子,塞到苏轼手中,说道:“只当路上盘缠,我在京中等着你们回来,一路贼多匪多,一定小心。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苏轼也不推辞,倒也不是苏轼没有盘缠,而是不去拒绝甘奇的好心。随后兄弟俩作揖拜别,仓促而去。

兄弟二人匆匆而别,甘奇站在门口,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甘奇真正名动汴梁,隐隐有名士大儒的趋势,兄弟二人更是一起高中榜首。正是三人一起佩剑装逼之时,却是苏家兄弟就这么走了。

甘奇站了片刻,正在摇头叹气,准备转头进屋,却见村口走进来一行人,赵大姐当面,吴承渥随后,赵宗汉也跟来,还有一众小厮肩扛手拿,看起来礼物不少。

甘奇只当是吴承渥送谢礼来了,倒是觉得自己可以泰然受之,便在门口等候了片刻。

赵大姐笑意盈盈,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还煞有介事左右打量了一番甘奇。

甘奇开口:“赵大姐,请。”

赵大姐笑靥如花,一边往里走,还一边盯着甘奇看,口中还道:“好男儿,当真是好男儿,极好极好,身板子好,人也好,说不尽的好……”

甘奇有些懵逼,随后入内,心中腹诽:这大姐有毒,老公中进士,赵大姐高兴疯了?当着老公的面,把别的男人一通夸。

再看吴承渥,还他妈一点都不吃醋……6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尴尬

赵大姐带着老公与弟弟进屋,甘奇刚一落座,吴承渥立马到得甘奇面前,大礼拜下,泪湿眼眶:“学生能有今日,全仰赖先生大恩大德,学生……”

“别矫情了,起来吧,往后好好为官就是。”吴承渥实在太有礼了一些,甘奇直接起身扶起吴承渥,也打断了吴承渥的话语。大概也是不想看到吴承渥又上演一通涕泪俱下的模样。

“先生……先生,学生无以为报……”起了身的吴承渥还要说。

甘奇又打断一语,笑着说:“无以为报,过年过节送点礼物来就是了。”

吴承渥点头如捣蒜:“这是应该,这是应该,今日来,也给先生就带了谢礼,都是夫人备下的,硕大的辽东宝珠,翕州的好墨,西北的正宗狼毫……”

吴承渥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表达自己心中的谢意,这个老实人,有点太老实。

所以甘奇再一次打断了吴承渥,笑道:“行了行了,你啊,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显得生份了,听说你谋了个太学的差事?”

吴承渥闻言尴尬一笑:“全是夫人走动的,学生还不想去,怕去了太学误人子弟。”

“四书五经,你跳背如流,去太学讲经,与你正好,不必如此不自信,这世间经史典籍能学得如你这般扎实的人,不多了。”甘奇还真不是夸,而是真这么想,吴承渥能中一甲第三名,靠的就是这扎实的基础。

吴承渥连忙躬身答道:“先生过奖了。”

却是甘奇又笑道:“这般,倒是麻烦了,你倒成了我的老师了。”

“不敢不敢,学生万万不敢当先生的老师,学生即便到得太学授课,见到先生,那也万万不敢拘礼在上,定然与学生之礼待先生。”吴承渥颇有点诚惶诚恐的味道。

甘奇自然是在开玩笑,玩笑开到这里,却也觉得无趣,因为吴承渥压根就不是开玩笑的人呢,甘奇说点什么,吴承渥都当真对待。

所以甘奇唯有微笑摇了摇头,这玩笑也开不下去了。

一旁的赵宗汉笑道:“姐夫,道坚与你开玩笑呢,他是那连太学的课都不去上的人。”

吴承渥听得赵宗汉此言,方才尴尬笑了笑。

却听甘奇又道:“不不不,这回你姐夫去讲课,我还是得多去听听。”

甘奇是真要多去听听吴承渥的课,这段时间吴承渥在甘奇家中备考,经史典籍上的事情,吴承渥当真是个好老师,从来问不倒,任何细节与知识点,吴承渥都是信手拈来。这种好老师,还真不多。

甘奇显然是认真对待一下读书这件事,这进士必须是要考的,进士若是考不上,这大宋朝,甘奇也就混不开了。以见识而言,甘奇自然胜过这个时代的人,所以这四书五经之类的,必须要下一点苦工。

若是考不得进士,甘奇这一辈子,就他妈尴尬了。

吴承渥听到甘奇如此说,只以为甘奇是要去检验他这个学生的授课水平,连忙一本正经答道:“先生放心,学生万万不敢给先生丢脸。”

一旁的赵大姐,看完了学生拜谢老师的事情,又看完了老师叮嘱学生的事情,方才开口说话:“甘先生,此来还有一事,便是想请先生过几日往王府赴宴,到时候父王也会出席,还请先生一定要到,也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甘奇倒是不知赵允让能有什么与自己商量的事情,问道:“不知是何要事?还请大姐告知一二。”

赵大姐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大姐此时不想明言,显然也是心中有小计策,她就是想在汝南郡王赵允让当面,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也是为了让这门婚事板上钉钉,就算万一甘奇有个不愿意,但是在汝南郡王当面,甘奇十有八九也不敢一口回绝。

赵大姐中年妇女内心的小九九,倒也不能说她对与错,她是一门心思想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却是赵宗汉拆了赵大姐的台,直接说道:“道坚,大姐卖关子,我与你说。大姐就是想促成你与小妹的婚事。小妹过不得多久就满了二八年岁,正是待字闺中好年岁,道坚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马上也要及冠了,却还未娶妻。”

赵宗汉是故意拆台的,他是站在甘奇这边思虑的,不愿甘奇到时候落得个左右为难。

台子被拆了,赵大姐怒瞪了赵宗汉一眼:“你这小子长大了啊?要你多嘴?”

赵宗汉一反常态,在大姐面前终于硬气了一回,也不怕大姐的竹条子了,说道:“大姐,好商好量的事情,何必如此呢?”

赵大姐被弟弟怼了一句,好似内心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眼圈一红,指着赵宗汉说道:“长大了,长大了啊,真的都长大了,大姐在你心中,也算不得什么了?大姐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赵家,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还不是想小妹能不与我一样,能够嫁一个好夫婿?你们真的是长大了,大姐我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们却还都不领情,我便是死了算了……”

两姐弟忽然这么来了一通,把甘奇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事情倒是看懂了,也感动赵宗汉这么帮着自己,直觉得这个朋友没有白交。若真是按照赵大姐的设计,汝南郡王面前提起此事,那时候的甘奇,当真是陷入两难境地了。

却听赵宗汉又道:“大姐,大姐,你的苦心我如何能不知道?但是这般人生大事,不该如此来做。大姐若是心中有气,回去寻根竹条子,大姐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就是,但是大姐这般行事,当真不妥。不信你问问姐夫,如此行事妥是不妥?”

赵宗汉这是惹事了,吴承渥听得言语,浑身一个激灵,肩膀都抖了起来。

赵大姐果真把视线转向了自己老公。还是那句话,女人哪里懂得男人所想?这赵家的姑娘,但凡真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又愿意娶回家?

吴承渥一脸无辜的看着赵大姐,又一脸无辜的看着赵宗汉,最后又看了看甘奇,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声音细若蚊蝇,说了一句:“兴许……兴许……多少有些不妥吧……但是夫人心肠是极好的,没有比夫人更好的心肠了……”

赵大姐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敢相信吴承渥竟然会说她做事不妥,瞪着圆溜溜的双眼,就要发怒,最后怒没有发出来,却是一声哭泣:“我做得不妥,好好好,如今一个是长大了,有主见了,一个是当官了,不把我这糟糠之妻放在眼里了,我做得不妥,那你们做,你们把事情办妥了……”

场面实在有些尴尬。赵大姐夫妇与赵宗汉尴尬,甘奇更是尴尬。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道坚书院(感谢书友智瞳万赏)

赵宗汉皱着眉头看了看心灵受伤的赵大姐,转头与甘奇说道:“道坚,让你见笑了。但是此事还是要与你谈一谈,我家小妹,自小饱读诗书,一向温文尔雅,容貌你也见过,也是极好。若是嫁为人妇,定会是个好妻子。此时,道坚你多多思虑一下,若是有意,那就到府中见一见我家父王,到时候你可以请一些族中宿老长辈,把此事定下来。若是你作了他想,倒也无妨,当真无妨,此来就是好商好量,不以此事影响了你我之间的情分。”

赵宗汉话语真诚,毫不作伪。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遭,甘奇看着赵宗汉,认认真真考虑起来,这个时代,男女婚配,虽然不比明清时候的那般保守,但也并不开放。

这个时代,多少嫁娶的男女,婚礼之前,连见都见不上一面,盲婚哑嫁的事情太过正常。甘奇这还算是好的,至少甘奇还见过赵家的小妹赵宗兰。

这个时代的男女,也更不要去憧憬婚前谈恋爱这种事情。这个时代的男女恋爱,只有一个地方有,那就是青楼。如樊楼与遇仙楼这种地方,真正贩卖的服务,不是皮肉生意,就是恋爱。那些楼宇里的女子、清倌人们,就是给这些文人雅士提供恋爱服务的。

甚至那些清倌人,一个人与几个男人谈恋爱也是正常。

到得这个时代,甘奇自然也不会去奢望与谁先谈恋爱再结婚,这太不现实了。

但是甘奇认认真真考虑了一下,内心的声音告诉他,这赵家的女儿还是不娶为妙。原因也是很现实的,不说将来要如何三妻四妾,但是也没有必要真把夫妻生活过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眼前的吴承渥就证明了一切。

封建王朝,皇家,永远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这一点,如何也不会改变。

甘奇看着赵宗汉真诚的眼神,答道:“献甫,家父过世刚满一年,守孝期还未满,此时谈婚论嫁,实在有些不合时宜,还请献甫多多见谅。”

这个借口,甘奇以往还真没有想起来,因为甘奇上辈子没有过守孝这种意识,这辈子的甘奇,起初本也就是个泼皮无赖,并不严格遵循读书人这一套礼教。

此时甘奇忽然想起来,还是因为苏轼与苏辙兄弟俩丧母的事情。

赵宗汉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些许失望,与甘奇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随后赵宗汉起身与赵大姐说道:“大姐,走吧,时候不早了。”

赵大姐却急忙说道:“守孝之期,不谈婚论嫁,但是把此事先口头说定也可以的。”

赵大姐心中,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小妹,是真的为了这个家在操心。

“大姐,走吧。”赵宗汉拉了一下赵大姐。

赵大姐还想说。

赵宗汉连忙又是一语:“大姐,待得道坚守孝期满再说吧,走吧走吧。”

此时吴承渥也来拉了拉自己的媳妇,轻声说道:“夫人,往后再说,往后再说。丧期为满,有违圣贤礼法。”

赵大姐不情不愿起身,在老公与弟弟拉拽之中,出门而去。

甘奇相送几步,到得门口,看着三人走出不远,便又起了争执。

甘奇摇头叹息,慢慢转身进门。

周侗先去关门,然后跟在甘奇身后,说道:“大哥当真教人佩服。”

“佩服?佩服什么?白白辜负了献甫一片诚心,他心中是想让我娶他妹妹的。”甘奇是看得出赵宗汉心中所想的,赵宗汉虽然不想为难甘奇,却也更想甘奇真的娶了他妹妹。赵宗汉,当真光明磊落。

周侗却道:“大哥是有大志向的人,将来出将入相的人物,何必娶皇家之女。”

“罢了罢了,以后都不要再谈此事了。只希望献甫心中不会太过失望。”说完话语,甘奇回到书房坐定,这一日都不曾出过书房。

人生在世,大概就是如此!

第二日,梨园春的戏院,人满为患,比肩接踵,戏院里正在唱着戏,却已经坐满的年轻的读书人。只因为下午甘奇会开讲,所以这些学子们,大清早就来排队占座了,哪怕是花上一个门票钱,也要把位置先占到。

反倒是那些真正来听戏的人,一个个挤在门外骂骂咧咧。

甘霸自然把事情马上去报告给甘奇。

甘奇也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还影响了正常的生意,便道:“呆霸,你是我在村中建个书院如何?”

“书院?大哥,书院好,大哥的书院,我能不能也去读读书?”甘霸挠着头问道。

甘奇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下甘霸,说道:“你就算了,你还是好好练习刀枪,往后等你生了孩子,倒是可以来书院里读读书。”

“这般好,这般是极好的,大哥说话算话,待得我生了娃儿,大哥可一定要教他读书。我这辈子是没什么出息了,往后我的娃儿,那一定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了,才能有出息。”呆霸激动说道。

“那就建一个书院吧,就叫作道坚书院,靠近村子这边,再划出个三十亩建书院。”甘奇说道。

甘霸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答道:“大哥,你家这二百来亩地,可就用去一百多亩了。”

甘奇看着甘霸煞有介事算数的模样,笑道:“若是地不够,就买上一些,你在村里去问问,价格高一点无妨,谁愿卖,都买来。村后的山本就种不出什么粮食,花些钱一并都买来吧。”

甘霸点着头,也道:“大哥,买地倒是有些难,买山当是简单的事情,后山本也有大哥一份,我家也有一块,此事我定与大哥办妥,如此大哥也没有必要拿田来盖书院了,就把书院盖在后山,当是再好不过,读书人总喜欢这般地方。我这就去各家各户商谈一番。”

甘霸说完,急不可耐去办事。

甘奇吃完午饭,休息了片刻,下午出现在了戏院之中。

戏院内的场景,也是甘奇如何也没有料想到的,人山人海都不足以形容,一个一个的人头,一个个的头冠,还有一双双期盼的眼神。

却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直到甘奇走到台子中央站定。

便听满场自发而又整齐的声音:“拜见甘先生。”

甘奇微微抬手,说道:“不必多礼。”

这一刻的甘奇,似乎陡然间有了一种责任感与使命感。

以往的甘奇,是很有目的性的沽名钓誉,这一刻的甘奇,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可以给这个大宋带来一些改变。

这一刻的甘奇,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这个大宋朝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六章 幸甚幸甚

该给这个大宋朝先带来一点什么呢?

朝廷,或者说政府,到底是个什么机构?管理机构?还是服务机构?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甘奇也有自己的看法,政府应该既是管理机构,又是服务机构。

国民与社会需不需要管理?显然是需要的,这个问题也可以拿仁宗赵祯这一朝来说,对社会与国民过度的放纵,导致江湖匪类横行,这一点上,就是管理不善。

服务,那便更不用说。往大里说,国家应该给国民与社会提供生命与财产的安全服务,往小了说,国家修路筑桥,给国民提供出行便利的服务。

其实这个问题,在中国古代历史上,也是可以找到来源的。比如法家,就是偏重于管理。而儒家,则偏重于服务,呃……至少儒家思想上是偏重于服务的,开口闭口就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里也可以延伸一点,比如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就是法家的做派。而保守派的司马光,在反对变法的言论中,则代表了儒家的思想。

这里不说个人言行举止与品德的问题,只说变法派与保守派的核心思想。

王安石的核心思想,国家应该通过改革,增加收入,让国家实力变强,以应对内忧外患。

司马光的核心思想,天下出产本有定数,生产出来的东西,不是在民,就是在官,如果国家想要增加收入,自然百姓就减少了收入,国家不该与百姓争夺利益。这就是司马光反对王安石的核心思想所在。

这两派的核心思想,其实都没有逻辑上的错误。其实到后世,这个问题依旧还在,只是不在台面之上。而且后世与宋朝,还有一点区别,区别就在于天下出产的总额,并不是一个定数,一般情况下,这是一个不断增长的数目。

但是国家与百姓的利益分配问题,一直都是个台面之下的大问题,一直变化着,互相妥协着,永远也没有最好的分配方案。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大前提,国家的管理,本身就是为了服务。国家安全的服务,个人安全的服务,修路建桥的服务,乃至夜晚路灯的服务。

不论是管理,还是服务,其实归根结底的本质,还是利益分配。涉及分配问题,归根结底,又是个数学应用题。

甘奇今日要教的,便是这道数学应用题,当然,甘奇不会直接谈改革,也不会真去教数学,甘奇能做的,就是从细微入手,想要潜移默化改变朝廷的运作模式。

戏台,也就是甘奇的讲台,此时搬上来了一个不大的板子,甘奇用炭笔在板子上写下了两个词。

预算,决算。

预算与决算制度,在后世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甘奇对这种东西太过了解。

真正的预算与决算,往大里说,是使得整个国家做所有事情都有一个计划,而且还要保证计划的有效实施以及成本控制。

往小了说,也是行政透明化很重要的一点。当然,这不是杜绝**的良药,但这能在很大程度上控制**。

要让整个大宋朝,从二府三司到县衙乡里,在任何事情上都进行预算决算,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情。

一个专业的管理团队,必须要执行一套专业的管理办法,这是黑恶分子甘奇办公司的时候学会的,这一套制度看起来简单,但是真若在宋朝真正实行成功,带来的好处,自然不需要多说。

其实甘奇所想,就是在古今对比之后,觉得这个朝廷在管理这一项上,很不专业。特别是宋朝的管理团队,比秦汉,差之甚远。比明清,也多有不如。

中国也是从宋朝开始,皇权就不下乡了,何谓皇权不下乡?就是没有了基层党组织。比秦汉,还有亭长里长这一类的官职,朝廷能直接动员每个村的村民。唐朝基层,府兵制度,也是能直接动员到每个人。

但是到了宋朝,开始了基层乡绅自治的模式。朝廷再也不能直接动员基层百姓,甚至收税都要通过乡绅来执行。这样的朝廷,动员能力,比之秦汉唐,差得太多,特别是战争动员能力,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明朝朱元璋的卫所制度,也是为了弥补皇权不下乡的战争动员办法,在明朝初期,这种卫所制度,很见成效。奈何时间一久,也糜烂不堪。

一个国家的动员能力,其实就是战争能力,在冷兵器时代,有真正的敌人在外的时候,这种能力,极其重要。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甘奇觉得大宋朝廷,或者说大宋的管理团队,各种不专业。

要想改变这一点,显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但是甘奇今日,就开始着手这个问题了,从小地方一点一点的来,一点一点的潜移默化。甘奇要做的,才是真正的救国救民,救国救民的办法,不是具体的哪一件事,而是要重新对这个国家进行顶层设计。

只要顶层设计稳步推进,其他的事情,比如怎么强军这一类的问题,也就更容易做成了。

好在,时间还足够,这个大宋朝,亡国还有几十年。

甘奇看着满场云里雾里的人,一双双一脸不解的眼神,开始讲课:“预算之法,好比吏部,一年要发多少俸禄,每个品级有多少人,每个人发多少钱粮……又好比禁军,有多少人,每个人发多少粮饷,预计需要购入多少新军备……不能需要钱,就来要,朝廷有钱就给,没钱就拖,一切都得按照计划进行,朝廷更还要留有备用钱粮以应对突发事件……预算需要审核……如何审核……”

几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晚,甘奇却连预算这一个题目都没有讲完。

待得甘奇下课而走。

课堂之上这些学生,似乎都忘记了还要赶城门这件事情。

一个个喜出望外,有人弹冠而起,说道:“甘先生终于开始说治国理政之道了,这就是治国理政之道,这就是真正的治国理政之道,幸甚,幸甚。”

“能听甘先生如此高论大言,来日考场策论,还有何难?以往拜师治学,多学圣贤经典,何曾有人如此教导过策论之道?待得把甘先生预算决算之策学完,来日再考什么关于户部的题目,我也能侃侃而谈一番。”

却也有人一脸茫然开口问道:“诸位,我想问一问,甘先生今日这到底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就一点也没有听明白呢?”

此话一出,立马也有人附和:“在下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甘先生所言之预算,在下倒是有不同见解,朝廷有钱,还哪里用得着花费人力物力如此预算来预算去?朝廷若是没钱,预算来预算去,还不是拿不出钱?”

立马有人鄙视一语:“愚笨不足与谋,甘先生所言,就好比你居家过日子,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万事皆有先有打算,才能井井有条,更能为长久计也。甚至也能把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富。这才是预算之道。”

“敢问当面是何人?竟然能如此深入浅出来解释甘先生之高论?”

“在下泉州蔡确,乃甘先生入室弟子,见过诸位。”

“甘先生入室弟子?来来来,快快这边请,这边请!”

“甘先生弟子在此,诸位快来见过,快来见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常州知州王安石

巧儿成衣隔壁的京华时报,再次开张了,上门来的人不少,大多都是那些想要展示自己诗词文章的读书人。

蔡确坐镇这里,稍微初步筛选之后,甘奇便会亲自过目一番。却还是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孔子祥与冯子鱼两个人就被甘奇拉来当劳力了。

文章之类,甘奇自己把关就可,甘奇看文章,其实就只有一个标准,是否有营养。

是写得好的景色,写得好的游记,还是有什么高言大论,亦或者对圣贤言论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又或者是对古人古事有什么新鲜的看法,诸如此类。

但是这些东西,甘奇依旧觉得还不够,便准备弄一期征文,征文的题目甘奇也很花了一点心思,想来想去,甘奇给出了一个字:兵。

这个“兵”字,随便怎么理解都可,理解成运筹帷幄的战法战术也可,理解成军事战略也可……

甘奇其实更想别人理解为如何强军,但是甘奇也并不明说。

大宋朝,从招兵制度上而言,其实就存在问题,再到军人的地位,再到军人的待遇,都是问题所在。

招兵的制度是必须要改的,大宋朝招兵制度,很大一方面其实就是赈灾制度。哪里有旱涝灾害,就到哪里去招兵,把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招来当兵吃粮。

这真是一个天才的政策,一举两得,既可以避免灾民揭竿而起,又可以补充军队。

但是这也是一个极为懒惰的政策,直接导致军人天生就低人一等,好似乞丐一般,好似活不下去的人,才去当兵。然后把当兵的人脸上刺上黑字,看起来便于管理,其实又进一步羞辱了这些当兵的人。

所以宋朝的军人,不仅仅是被别人看不起,其实本身内心之中,在社会上就有自卑心理。

军人不能感受到巨大的荣誉感,反而先天自卑。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再加上整个统治阶层重文轻武的意识形态,军人这个身份,就更显得低下了。

甘奇更想看到有人从这方面来谈这个“兵”字,但是甘奇也知道,应该不会有人从这方面来谈“兵”这个问题,因为对军人的这种观感,已经成了整个社会的普遍看法,这已经成了另类的“普世价值”。

想要改变百姓与官员对于军人的看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也需要潜移默化的改变。

到头来,甘奇还是得自己捉笔来写一些潜移默化的文章,论述军人这个团体在社会上的价值与意义,论述军人该如何受到应有的尊重。

但是甘奇也知道,这些文章再怎么写,其实也很难改变百姓心中既有的观念。要真正让军人天生带有强大的荣誉感,在大宋朝,这是何其艰难的事情。

甘奇坐在京华时报的编辑部里,慢慢看着稿件,打落了一篇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坐久了,更是腰酸背痛。

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走了进来,头戴方冠,颌下的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鬓角很长,鼻子高挺,鼻翼微张,略胖。

这人走进来之后,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不知哪位是甘奇甘道坚?”

甘奇起身,微微拱手:“在下甘道坚,不知当面是哪位?”

来人面带微笑,打量了一下甘奇,笑道:“在下常州知州王安石,有礼。”

王安石?甘奇略微有些惊讶,又把王安石从头到脚再打量了一遍,抬手作请:“王知州,请坐。”

王安石也不客气,往一边落座,开口说道:“久不在京,此番入京,忽然在街面上见有人卖报,买了一份来看,当真有趣。左右打听,更听闻你甘道坚之大名,江山代有才人出,国之幸事。上门来见,果然不同一般人物。”

王安石这是寒暄,甘奇自然也谦虚:“王知州过誉了,在下在京城里,也常听人说起王知州在各地为官之贤明,今日见得王知州,想来是王知州这贤明达了天听,此番怕是有喜事了。”

甘奇也寒暄一语,甘奇其实也想过有一日会与王安石见面,但是没有想到是这种见面的方式,还是王安石自己跑上门来了。有些意外,两人初见,唯有如此寒暄。

王安石本是常州知州,此时却出现在京城,甘奇也不用多猜,十有**就是要升官了,所以才说王安石有喜事。

王安石挥手笑了笑:“此番只是入京述职,有没有喜事还未定妥,兴许过得几天又得回去常州去了。所以才上门来见一见你,我这里有一篇长文论策,特地带来与你看看,若是看得上眼,劳烦刊载一二。”

说完,王安石已然从怀中掏出了文章,递给甘奇。

甘奇自然接了过来,厚厚一叠,怕是万字不止。甘奇慢慢翻看起来,立马就看了进去。

长文内容,把王安石在各地为官看到的问题说得清清楚楚,更把国家的问题指了出来,经济困窘,民间风气败坏,国防军事堪忧,这些问题上,王安石与甘奇的理解是有区别的。

因为甘奇并未出过汴梁,并未真正亲眼看过各地的社会形态,大多都是从自己了解的历史出发,也是从大格局上来想这些问题。

而王安石,说的大多是亲眼所见带来的思考,是一件一件的具体事情,一个一个的具体问题。

这无疑补充了甘奇对大宋社会的了解。

甘奇看得入神。

王安石等得却丝毫不急,甚至还对甘奇如此认真看他的文章而感到高兴。王安石这篇文章实在是很长,若是甘奇随便看得几眼,就与王安石开始谈笑风生,王安石反倒觉得自己没有受到重视。

此时甘奇认认真真在看,几乎都不抬头,王安石却满脸含笑,身旁茶水都加了好几次。

文章到得最后,王安石已然初步提出了一些改革的设想与框架,这一部分,甘奇看得快了起来,也有许多地方甘奇是有其他意见的。

但是甘奇并未开口去说这些意见,放下文章之后,甘奇笑道:“王知州此文,忧国忧民,切中要害。实乃不可多得之文也,此文三日之后,当一字不漏刊载在报纸之上。”

王安石起身微微一礼:“多谢多谢,此文本欲上书给陛下的,却是见得京华时报这般事物,便先先刊载其中,先与天下知,再与陛下知,如此也是希望朝廷能重视这些问题,尽快改善这些问题。”

王安石这一篇长文,其实千年之后依旧还能看到,名称叫作《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本就是王安石从常州调入东京之后,第一次给皇帝上的奏折,第一次提出了改革的基本设想。但是却先出现在了甘奇面前。

但是王安石真正开始变法的时候,是十一年之后了,那时候赵宗实都死了,小针针当皇帝了。现在的王安石,还处于位卑言轻的时候,不足以影响朝堂大局。

甘奇看着面前的王安石,忽然开口问得一语:“王知州最近可有空闲?”

王安石闻言有些疑惑,问道:“倒是没有什么要事,只是等候朝廷安排,道坚可有什么事情托付?”

甘奇立马说道:“在下在南城外有一个书院,有几千学子听讲,若是王知州有暇,如此高论,教导一下后进学子,便再好不过了。”

王安石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颇有些震惊,还又有些不相信,疑问一语:“几千学子听讲?”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碗吃不饱

甘奇笑着答道:“本来只有千余人,近来却是越来越多,人数怕有三四千人不止,坐都坐不下了,许多听讲之人,站都没有地方站。”

王安石直接显出了脸上的震惊之色,却也有些不相信,问道:“一个书院,真能有这么多人听讲?”

一个书院私塾,最了不得,三五百人就极多了。就算是江南那等文风鼎盛之地,一个书院也超不过两三百人的数目。

三四千人一起听讲,这般场面,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也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去装这些人,难道书院学堂还能建造成皇宫大殿那般?

这叫人如何能相信。

甘奇知道王安石是不相信,其实甘奇自己都难以相信,如今那戏院里,但凡要开讲,桌椅板凳先要全部搬出去,然后挤得人山人海之后,还有许多人进不来,只能等在戏院之外,等着别人的随堂笔记来看。

王安石不相信,也没有办法,甘奇只得笑了笑道:“王知州明日随在下走一趟,便知晓了。”

王安石初入京城,其实对甘奇最近在京城的事情还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在街边稍稍一打听,将信将疑之下,王安石倒也不多想,只道:“也好,明日便往南城去一遭。”

“不知王知州入京住在何处?是在哪个客栈里,还是在哪个驿馆里?明日大早在下派人去接王知州。”甘奇说道。

王安石却是一摆手,答道:“不必如此麻烦,留个地址即可,明日大早,我自寻到南城去就是。”

甘奇倒也不纠结,直接开口道:“南城码头之外,有个梨园春,知州出城之后,随便打听一下,便能寻到,明日在下就在那里恭候知州大驾。”

王安石点头,起身,便是告辞:“那便明日再见,告辞了。”

“知州慢走。”甘奇相送几步。

王安石出门而去,心中却也有许多意外之事。最意外的莫过于甘奇如此年轻,王安石当面没说,但是当知道甘奇是一个未及冠的小年轻的时候,其实心中很是惊讶。惊讶之外,便是好奇,特别是好奇怎么还有几千人一起听讲的书院,为什么能有几千人到甘奇那里去听讲。

好奇之后,自然就会有一探究竟的想法。甚至王安石刚出得京华时报不久,便已然寻人再去问了一些关于甘奇的事情。

越问越是惊讶不已,文彦博罢相的事情,王安石也是在入京的路上才听说,此时才知道文彦博罢相的事情竟然与这个年轻的甘奇有关系。

当听得甘奇这些故事之后,王安石惊讶之后,才明白为何汴梁会有几千年轻学生到甘奇那里去听讲了,也更对甘奇好奇非常。

第二日大早,天才蒙蒙亮,王安石就起床往城外而去。

只是王安石去得太早,梨园春是找到了,但是这梨园春怎么看都不是书院的模样,带着疑惑,王安石坐在路边小摊吃了一些简易早餐。

身边伺候的小厮还开口问道:“主人,莫不是来错地方了?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书院。”

王安石抬头又看了看牌匾,说道:“梨园春,倒是没错。但是这个名字,倒也真不像一个书院,梨园,莫不是演杂戏的?”

王安石一碗汤面下肚,便看到此时汴梁城方向,一伙一伙的年轻儒生快步走来,不得片刻,这买片汤面的小摊便围满了人,摊主还与众多年轻的学生打起了招呼:“都来了,今日来得早啊。”

便有学士答道:“不早怕就进不去了,赶紧的,给我等上一碗,吃饱了好听讲。”

本来是上午唱戏,下午开讲,为了不影响生意,甘奇便把时间调换了一下。

摊主还笑道:“我家大官人还早着呢,这会定然才刚起床。”

“理当如此,求学求学,便在一个求字,若是甘先生比我等还起得早,那便是不该。”

王安石吃完了面,主动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刚到的学生坐,听得众多学生的话语,自言自语道:“这位年轻的甘先生,不可小觑啊,昨日倒是怠慢了。”

一旁的小厮闻言答道:“主人,您是庆历二年的进士出身,二甲的头名,从五品的命官,见一个年轻人,岂还有怠慢一说?”

王安石面色一正,说道:“你们这些人呐,在小地方待久了,没有了一点见识,舍生取义之辈,你们可曾亲眼见过?一个人若能得到许多人的敬重,那必是有过人之处,闻道有先后,但是切不可小看了旁人,不能以年岁论高低。往后若是我真在东京为官,你们也当学一学如何待人接物,且不可把小地方的风气带到了这东京里来。”

王安石一番言语,似乎也是在教导下人。在常州与在东京,可不一样。在常州,王安石是一州之长,家中这些下人,见得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谁人见得他们,也是礼节周到恭恭敬敬。

但是入得东京,那就不一样了,若是这些下人还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肯定是要坏事的。

“主人说得是,东京城里,自然不是常州能比,小的们也不敢自尊自大,定然不给主人惹了麻烦事。”这小厮倒也聪明得紧。

王安石点了点头,远方道路上,一拨一拨的学子,源源不断而来。王安石的面色也渐渐起了一些变化。三四千人,本以为是甘奇自说自话,带着吹嘘的成分。

此时王安石才知道,所言不假。

戏院里的桌椅板凳开始往外面搬,甚至许多学生都进去帮忙搬。

不得片刻,学生们就早早进得戏院里占好了位置,站着等候。朝阳已起,门外却还有人源源不断而来,然后捶胸顿足,叹息不已,说着下次一定要来得更早一些。

此时的甘奇,才晃晃悠悠而来,却也先到戏院对面这个小摊,开口一语:“七叔,给我上两碗面,一碗吃不饱。给呆霸他们也上两碗。”

摊主笑呵呵道:“大官人,老头我给你们换个大碗,再给你们加一块大羊肉,一碗就够你们吃饱。”

“多谢七叔。”甘奇落座等候,抬眼一望,正开到不远处的王安石,连忙又起身而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大宋国力,是强是弱?

王安石显然也看到了甘奇,也起身往甘奇而来。

两人近前拱手一番,王安石也少了寒暄,直接拱手开口说道:“久在外地,还当真不知汴梁城出得一个你这般了不得的人物,昨日失敬失敬。”

“后进末学,当不得王知州如此言语,知州今日能来,在下已然感激不尽。”甘奇把王安石忽悠来,就是让王安石来当免费老师的,甘奇也越发看重这些年轻学生了,想着一定要把这些学生教好,把这些学生教好了。

结党之事,甘奇没有多想,但是甘奇却正在做这件事情。政治势力,其实离不开结党这一道,在古代,虽然“结党”这个词不好听,但这是实现政治抱负的必须之路。

结党之后,也要进行思想工作,统一思想才能有力量。

甘奇一直是站在高处来输出自己的思想,此时把王安石忽悠来,就是要接地气的来输出思想。

“今日到得这里,当真是开了眼界,十几年前的汴梁城,与如今的汴梁城,不可同日而语了。”王安石由衷一语,些许感叹。

甘奇抬手:“知州请。”

王安石也抬手:“同请。”

两人入得戏院后场。

甘霸见得自己大哥出去与人说几句,就往戏院里去了,说道:“大哥的面还没吃呢?”

摊主闻言,答道:“待得大官人讲完一堂课再出来吃也无妨,老头我先不收摊,等着大官人。”

甘霸嘿嘿一笑,说道:“大哥不吃,便宜我了,给我给我,我都能吃完。”

摊主笑骂一语:“呆霸,你真是个饿死鬼托生。”

戏院之内,又是一片鸦雀无声,甘奇先开讲,王安石在后场等候,也听着甘奇在讲。

甘奇今日的题目,还是预算问题,讲得越来越深入,甚至都开始讲起了国家层面的计划问题,国家发展计划,显然这又是一个新概念。

从每年军械打造的计划,到道路里程的计划,再到灌溉沟渠的修建计划,田地开垦计划,粮食增产计划,文武官员退休与增补计划……

诸如此类,甘奇一步一步,把管理问题,慢慢细化为各种数学问题。

其实归根结底,工程与项目的管理,其实就是个数学问题。国家管理,慢慢细化下来,其实也是一样。

这才是最先进的管理理念。

王安石已然听得如痴如醉,人也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门口,直接看着台上的甘奇,看得目不转睛。

王安石其实早已在酝酿着改革问题,但是此时的王安石,对于改革才只有一个初步的概念与框架,也未想好到底该如何入手。

此时的甘奇,虽然也并未给王安石提供具体的改革办法,却给王安石提供了一个衡量改革的指标与思路,一个全新的思路与概念。

这一刻的王安石,王安石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一心在听甘奇之言,连惊讶之类的心理活动都忘记了。

直到甘奇讲了一个多时辰,把接下来讲课的王安石介绍了一番,往台阶而下,王安石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种带着激动的欣喜,上前来迎接甘奇,脱口一语:“大才,当真大才也,一番高论,醍醐灌顶。”

甘奇自然谦虚:“王知州当面,不敢不敢,在下之言,比起知州那万言策论,实在算不得什么。”

此时激动的王安石,连忙说道:“诶,你我相见恨晚,相见恨晚,不必再如此生份,我痴长几岁,小字介甫,道坚可以称我一声兄长即可。”

“这般怕是不妥吧。”甘奇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按理说王安石大了甘奇十几岁,称兄道弟还真有些不妥。昨日忽悠王安石到这里来,其实甘奇就是起了结交之心,这大宋朝是必须要改革的,王安石就是改革急先锋。既然王安石送上门来了,甘奇岂有放过之礼?

“妥当妥当,这有何不妥的,今夜若是无事,愚兄在城内备席,当与贤弟共饮几杯,细谈这预算与发展计划之事,贤弟高论,与愚兄策论之言有不谋而合之处,当好好谈论一番。”王安石这算是入套了。

甘奇这回也不矫情了,抬手说道:“介甫兄先与学生们讲上一堂,晚间共饮。”

“好好好,愚兄先上台去。”王安石带着激动的心情上台,看得左右,开始讲课,却是直白问了一语:“诸位,且先问你们一言,我大宋国力,是强是弱?”

“回知州话语,我大宋自是富强之国,开国至今近百年,乱世终结,而今百姓安居乐业,文人读书报国,处处繁花似锦。比起辽夏,不知强了多少。”读书人对于华夏正统的大宋,自然带有一种荣誉感与优越感。

王安石听得这个回答,开始娓娓道来,从民间风气败坏以及土地兼并与隐瞒等等问题,说到朝廷财政窘迫、入不敷出,再说到军备废弛……

这些东西,是王安石辗转各地为官的经历与收获,这也是他要变法改革的动力所在。

王安石一番言论,对这些汴梁的学子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汴梁城为国都所在,自然是真的一片繁花似锦,但是出了汴梁城,这个大宋就很不一样了。王安石之言论,显然又给这些汴梁城内年轻的读书人增长了一番见识。

时代如此,信息获取的渠道实在太少,甚至对大多数读书人而言,几乎就没有什么获取信息的渠道,出远门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也不能怪这些汴梁城的读书人缺乏见识。

甘奇其实也做了一桩善事,若是没有甘奇,这些底层的读书人,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听王安石这种真正有大见识的人传授这些东西,这些人想拜王安石为师,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古代读书人为何大多迂腐?不是他们愿意迂腐,更不是他们不想变通。而是教育方式与时代限制了他们。

一辈子走不出多远的门,看到的都是身边的人与事,每天读者经史典籍,给他们讲课的老师,其实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并没有多少书本之外的见识与眼界。接收到的信息,也就是邻里乡亲们的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谈资也多是隔壁邻里的家长里短。

这样的读书人,又怎么去要求他不迂腐?他们不像后世的人,每天随便都能接收到家国大事,随便都能看到万里之外的别样风景,随便都能接收到各种言论与见解。但是就是后世那般环境之下,依旧还有许多迂腐不堪的人。更不论闭塞的古代人。

在这种时代的环境与氛围中成长的读书人,出得几个真正有大见识人才,那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凤毛麟角。

王安石,大概就是这些凤毛麟角中的一个。后世之人看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大多会觉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见解,不外乎税收问题,裁员问题,强军问题之类。

但是放在当时的时代,这些见解,已然不知超越了多少人。

待得王安石的课也讲完,甘奇看得学生们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是满意。不论什么时候,国家大变革这种事情,都是需要舆论引导与支持的,这样才能从上至下完成好这件事情。

甘奇大概就是在做舆论引导,为未来的大变革进行必要的准备。变法派与反对派,双方的力量,一定要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趋势,变法才能真正成功。

甘奇也上前把王安石迎下了讲台,却是忽然之间,甘奇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在左边最角落的地方看着自己。

这张脸让甘奇意外非常。

第一百九十章 这小姑娘莫不是在与我谈恋爱?

甘奇一边带着王安石往后门出去,也一边回头去看讲台最左边的角落,那熟悉的脸竟然是赵家的小妹,此时正穿了一身男子儒衫。赵家小妹身后,是在人群里护着她的赵宗汉。

也是这戏院里的人实在太多,甘奇甚至都一直没有发现兄妹俩也在其中,兄妹俩能占到那个位置,显然很早就来了。

甘奇与王安石约好晚上在樊楼吃酒的事情之后,把王安石送出不远,便又连忙回头往梨园春而去。

刚一走到后场的门口,甘奇就看到了兄妹俩,赵宗汉先往甘奇走来,一脸的为难之色,开口说道:“道坚,我也是无法,也不知大姐回去与小妹说了什么,小妹非要我带她来见你一面,我是如何也拗不过她,唯有大早带她来一趟了。”

甘奇闻言皱了皱眉,说道:“你们老赵家的姑娘,就是与别人家的不一样啊,有主见,还敢出门来见男人,着实厉害。”

放一般人家,姑娘家,哪里敢做这种事情?

“道坚,你就与小妹见一面吧,事已至此,我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倒也怪了你,你既然是这般想法,起初在我家中,又何必撩拨与她。”赵宗汉叹气说道。

“我如何就撩拨了她?”甘奇有些意外。

“你还说你没有撩拨与她?那你为何要与她填那一曲借梅赞人的词?把她好一通夸,又是玉人欲出新妆洗,又是此花不与群花比。你这一首词,她每日来唱,连你送给樊楼张大家的词,她也从姐夫那里讨来了,时不时也唱。你说说你,这叫什么事?”赵宗汉似有一些埋怨。

甘奇听得赵宗汉的埋怨,口中叹气:“唉……这么说真怪了我?”

“当然怪你。”赵宗汉立马说道。

甘奇想答赵宗汉一语:当时两个皇帝当面,叫我填词,我自然得填。我也只是夸了一下你家小妹,谁知道夸奖人还能夸出事来?一首词还能定了情不成?

但是甘奇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说的,特别是在这个时代,更不能说,只能怪自己当时轻佻了,也怪自己不该把上辈子的做派带到这大宋来。

所以甘奇起身,越过赵宗汉,往那一身男子儒衫的赵宗兰而去,却见赵宗兰只低着头,左手正在不断揉搓的右手。

“呃……小妹好。”甘奇打了个招呼。

赵宗兰却是听到声音,便是身形一颤,她虽然在家中如何也要赵宗汉带她来见甘奇,却是真见到甘奇了,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便是甘奇开口叫她一声,她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反而好似收到了惊吓一般。

这也让甘奇有些意外,甘奇本以为赵宗兰会如大姐赵宗梅一般,大大咧咧的模样,却不想此时如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

甘奇便又说一语:“那边小溪下游,又一排杨柳,此时正是柳枝翠绿的时候,要不要往溪边一游?”

沉默片刻之后,赵宗兰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嗯。”

甘奇点着头,先转头而去,脚步缓慢,回头看了看,赵家小妹也起步跟随。

待得甘奇带着赵小妹走出十几步,赵宗汉方才起步跟了过去,保持了一段距离,却又自言自语:“这……唉……这都是什么事情哦……冤孽……若是传出去,这叫什么事?”

赵宗汉也不知是在埋怨小妹不知礼数,还是在埋怨自己竟然真把小妹带出来见了甘奇。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赵宗汉是真疼爱这个小妹,否则也不会同意带她出来见甘奇。

还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赵宗汉内心之中,其实也还是想甘奇能娶自己的妹妹。

若不是这两点,赵宗汉万万不可能做出今日这件事情。

甘奇走在最头前,身后一步便是低头的赵宗兰,再十几步之后,是赵宗汉。

走着走着,便也到了溪边,一排一排的杨柳,正在迎风招展着枝条,溪水潺潺而鸣,时不时还有小鱼儿从水面跳起。

甘奇微微慢了一步,让赵宗兰走到了他身边,甘奇便主动开口说了一语:“不知小公子此来何事?”

甘奇言语之中,也还照顾着赵宗兰的面子,称呼她为小公子。

“无什么要紧事。”轻不可闻的声音,从低着头搓着手的赵宗兰口中而出。

甘奇便也沉默了,慢慢在路上走着,还伸手折下了一根柳枝,放在手中端详。

这一刻的甘奇,也尴尬,也为难,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姑娘,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是个既有主见之人,能在这个时代养成这种性格,大概是因为出身的家族不同旁人,更是因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庭氛围。

但是这个姑娘,终究还是这个时代的姑娘,再有主见,真见到甘奇,也还是不敢抬头,不敢多说。

走得许久,甘奇又找了一个话题,把手中的柳条挥了挥,说道:“小公子你看,这柳枝多嫩?”

赵小妹闻言,方才微微抬头,看着甘奇挥舞柳枝的模样,轻声说道:“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

甘奇闻言一愣,停住了挥舞柳条的手,心中不免多想几番,小姑娘词句之意,是说柳条娇软瘦怯,禁不住自己这么挥舞,难道这小姑娘是说自己不知道怜香惜玉?

甘奇转头看了看赵小妹,颇有点女文青的气质,难怪赵宗汉与赵大姐三番五次说自家小妹自小饱读诗书,没想到还真是个女文青,还能出口成章。

甘奇问了一语:“可有下句?”

赵小妹见得甘奇看向了自己,又连忙低头,却是立马又答道:“一种可怜生,落日和烟雨。”

这姑娘有些哀怨,甘奇说道:“这两句不好。”

赵小妹又道:“多事二月风,剪出鹅黄缕。”

甘奇有些头疼,刚才是一种可怜生,显出哀怨。此时又说都是二月春风多事,才让柳条挂绿,柳絮纷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说甘奇不该撩拨与她?

甘奇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两句也不好。”

却听赵小妹声音略大一些,问道:“甘先生觉得如何接比较好?”

甘奇还真想了想如何接这下两句,却道:“上两句也不好。”

甘奇看来,上两句是真不好,忧愁哀怨,导致这下两句再怎么接,这首诗的整体氛围已经定了,都是忧愁哀怨的。甘奇是想劝一劝这个姑娘,哪里能来什么忧愁哀怨?

“那甘先生把上两句也改一改。”赵小妹忽然不像刚才那般模样了,话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甘奇闻言点点头,想了一想,心中却觉得不对劲,这小姑娘莫不是在与我谈恋爱?

这他妈真不对劲。

甘奇连忙回头喊了一语:“献甫,你快过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兴许不该生在王侯家

后面十几步外的赵宗汉听得甘奇喊声,连忙快步上前去。

却是赵小妹忽然转头与赵宗汉说了一语:“十哥,让我与甘先生独处片刻吧。”

赵宗汉闻言又把脚步停住了,转身走远几步,却又一脸的担忧看着前方的两人。

甘奇看着赵小妹,心想这小姑娘莫不是真与自己杠上了?非要把这恋爱谈下去?

倒也不是甘奇矫情,山无棱天地合的爱情,甘奇不是不相信,而是心理上早已过了那般的年龄,此时面对一个小姑娘,如何起得了多少谈恋爱的心思?

这个时代的恋爱,本就是奢望,再怎么去谈,最后反倒成了相思苦。

当然,这些都是甘奇心中所想。

小姑娘定然不会这么去想,小姑娘情窦初开年华,做的就是那飞蛾扑火的事情,相思苦也是享受。

小姑娘慢慢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甘奇,开口问道:“甘先生改不出这首诗吗?”

“才疏学浅,不知如何去改。”甘奇答得有些敷衍。

小姑娘头一低,问道:“甘先生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甘奇忽然有些后悔,这种事情,当真不该两人面对面的,甘奇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因为这件事与赵小妹面对面来谈。

这个时代,显然不应该发生这一幕。

甘奇想总是心肠一硬,说上几句狠话,然后转头就走,一了百了。

但是甘奇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始终又说不出来几句决绝之语,反倒答了一句:“你挺好。”

还有半句,甘奇都没有说出口,剩下的半句就是:但是我们不合适。

却是这小姑娘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在甘奇犹豫之时,就明白了甘奇没有说出来的那半句话,然后低头不言不语。

沉默许久,小姑娘忽然又道:“甘先生,我自己改了一改,您听听。”

“好。”

“一种可怜生,落日和烟雨。年年二月风,剪出黄金缕。”小姑娘慢慢读出,把两个后句合在了一起,意境一转,成了一种坚强之意,柔中带刚的味道,可怜生,却又年年绿,还有一种希望在其中。

甘奇微微笑道:“这般就合适了。”

“真的合适了吗?”小姑娘又问道。

“合适了,春风吹又生,极好。”甘奇答道。

“那甘先生待见我了吗?”这小姑娘当真聪明,刚才甘奇的一番反应,小姑娘便觉得甘奇是不喜欢那种幽幽怨怨、柔柔弱弱的味道。此时小姑娘就表现出了另外一种味道,柔中带刚的希望。

甘奇忽然有一种佩服之感,心道:还是古代人恋爱谈得高明,若是古代人都有机会谈恋爱,哪里还有后世人什么事情?

只是谈恋爱的小姑娘这问题,实在让甘奇有些不好答。甘奇也知道这小姑娘已经用出了自己最大的勇气,做出了最主动的事情,说出了不能更加主动的话语。

甘奇这一刻也知道了,这个时代的姑娘,是真不能撩拨的。

因为她们都太认真了。

甘奇惹事了!

“我从未不待见过你。”甘奇如是答着。

甘奇这一语,还是答得犹豫了一些,小姑娘又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看甘先生开讲,治国理政,娓娓道来,胸有成竹,当真神采飞扬。”

“还是常州来的介甫兄讲得更好,介甫兄那才是真正的经历与心得。”甘奇似乎在说标准答案一般。

小姑娘此时忽然也抬手折下了一根柳枝,方才手中挥了一挥,微微有笑:“娇柔荫下垂,从未向日生,瘦怯如此,却堪挥舞,坚韧如斯。”

这小姑娘说话一套一套的,甘奇吞了吞口水,似乎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小公子,你看这小溪,鱼儿来去,却不过手指大小,还是那汴河宽广,唯有到得那里,才生得出大鱼来。”甘奇已经努力了,招架的水平只有这么多。

小姑娘却也听得懂,问道:“兴许不该生在王侯家。”

“王侯家挺好,至少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也能做普通人家女儿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甘奇劝道。

“却又如何?也只能在这里掏空心思白白卖弄了一番?”小姑娘手又搓了起来,声音又小了下去。

“你当真出乎了我的预料,聪慧过人。”甘奇由衷夸赞一语。

小姑娘抬头问道:“聪慧的女子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少见。”

“甘先生能再送我一曲词吗?”小姑娘开口说道。

小姑娘这么问了一语,甘奇似乎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开口:“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环瘦。”

小姑娘莞尔一笑:“多谢甘先生词作。”

甘奇摇摇头:“这不是我的词作。”

小姑娘笑容微止,把手中的柳枝也慢慢放了下去,问道:“先生之意,是说你我不是有缘人吗?”

不知为何,甘奇轻轻摇了摇头。

“那好,那这曲《如梦令》,便算是我填的了。”小姑娘有几分欣喜。

甘奇下意识点着头。

小姑娘轻轻一福:“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

小姑娘转身而走,走得两步,似有一些蹦蹦跳跳的步伐,到得赵宗汉面前,清脆开口:“十哥,咱们走吧,回家。”

“好,赶紧回家。”赵宗汉急忙转身,都来不及与甘奇辞别。

原地站着的甘奇,看了看手中的柳枝,自言自语:“我这算不算是在与小姑娘谈恋爱?”

“应该不是吧?”

“我是被她套路了?”

“啧……也没见她有什么套路啊?”

“这他娘的……有点不妙。”

嘟嘟囔囔之间,甘奇把手中的柳枝往小溪里抛了去,便往家走。

已然上了车架的赵宗汉,问着身旁的小妹:“道坚与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呢。”小姑娘答道。

“那你为何这般高兴?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容。”赵宗汉大概是想了解一下两人是个什么节奏。

“先生只说,小溪里的鱼只有到得汴河那般宽阔的水面,才能长成大鱼。”

赵宗汉想了想,说道:“道坚这意思,我倒是听明白了,是不想被束缚之意……但是,不对啊,你这丫头向来聪慧,岂能听不懂话语中的意思?怎么还一脸笑意?”

“十哥,你听这首词填得好不好?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环瘦。”

“好词,道坚填的?”

“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愣是没看懂

好多日甘奇没有去太学了,今日大早,甘奇怀揣着一摞文稿,往太学而去。

刚一进内舍的大门,就看到了孔子祥,孔子祥看到甘奇,先是面色一苦,然后才转了一个笑脸:“道坚兄今日怎么有暇到太学来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吩咐我一声就是了。”

“怎么?你还不待见我了?”甘奇问道。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待见道坚兄呢?只是道坚兄一向都忙得抽不开身,怎么今日有时间来太学了?”孔子祥掩饰着内心的想法。

“我也多日不来的,终究觉得不好,总要来拜会一下胡先生,今日就来了。”甘奇说道。

“啊?你还要去拜会胡先生呐?唉……”孔子祥如泄了气的皮球。

“怎么了?”

“没事没事,道坚兄只管去,小弟还有事,先走。”孔子祥一礼,飞身就跑。

甘奇看着飞身就跑的孔子祥,一头雾水摇着头,往胡瑗的房中而去。

却不知此时孔子祥跑进学堂,便是大喊:“不好了,道坚兄来了,今日怕是又要考试了,大家准备一下吧,准备考试吧。”

“啊……”

“我不活了!”

“我要退学,我要回家……”

“门在那边,请!”

“我真退学回家了啊,你们都不要拉我,不要拉我。”

“去吧去吧,就留我等在这里受那考试苦吧。”

“算了,我再忍一次,就考今日一回,若是再考试,我就回家。”

此时新来了几天的吴直讲走了进来,稍稍一咳嗽,众人各自坐好。

吴直讲落座讲台,慢慢翻开书,正准备开讲。

忽然孔子祥开口一语:“吴先生,今日还有学生要来上课,他还未到得学堂,要不要等上一等再开讲?”

孔子祥这小子,明显没有憋什么好屁。

太学直讲吴承渥,是一个严肃正经的人,此时闻言面色一怒,说道:“岂有此理,其还有先生等学生的道理?”

孔子祥笑道:“吴先生,那有没有先生等先生的道理?”

“什么?”

“吴先生,您的先生今日来了。”没憋好屁的孔子祥大声说道,准备看吴承渥窘迫的模样。

吴承渥闻言,连忙站了起来,问道:“先生在何处?”

“在胡先生处,稍后应该会过来。”孔子祥很是开心。先生成了学生,学生成了先生,这般的奇事,古往今来,大概就这么一遭了。

吴承渥左右看了看,也不落座了,也不开讲了,大概是准备等候甘奇来了再说。却是看着孔子祥开心的模样,吴承渥忽然开口说道:“你,孔子祥,门外站着去,今日就站在门外听讲。”

孔子祥笑容一止,成了个哭丧脸,却又不敢不往门外而去。

此时的甘奇,正在胡瑗房中,两人却并不是在交谈,胡瑗拿着一叠文稿正在认真看着,甘奇在一旁喝着茶。

胡瑗手中的文稿,自然是甘奇给他的,文稿的内容,其实概括起来就是一个词:管理学要义。

其中的内容,来自商学院的教材,黑恶份子甘奇花重金上过商学院,凭着记忆,写下了这一叠文稿,也是个大概,并不详尽。

胡瑗认认真真再读,读得认认真真……然后读得额头开始冒汗,然后慢慢读成了苦瓜脸。

最后,胡瑗读完了每一个字,抬头,先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问道:“这个……这个……道坚呐,这个老夫……惭愧,惭愧啊……读是读完了,愣是没看懂……”

“啊?先生,这有什么看不懂的?学生可是写得通俗易懂。”甘奇很是意外,如胡瑗这般学富五车、贯通古今的大儒,竟然没有看懂一本半吊子的《管理学要义》?

胡瑗又擦了擦额头,捧着文稿,双手颤颤巍巍,尴尬说道:“老夫看得懂一些,却是大多没有看懂,惭愧惭愧。”

甘奇也是一脸尴尬,试探一语:“要不要学生为先生讲解一二?”

“快快讲来。”胡瑗已然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甘奇身边,把文稿又还给了甘奇。

胡瑗都站起来了,甘奇自然也连忙站起,让胡瑗先落座,然后从头翻起,慢慢说道:“先生请看,这第一卷主要说的是管理之职能所在,计划为重,组织统筹其次,随后便是人员配备与安排,然后是领导者与控制……”

“嗯,这些倒是不难,道坚接着说。”胡瑗摇头晃脑,慢慢捋着胡须。

“关于计划,首先要明确一些东西,比如要达到什么目的,这就是做什么的问题,然后为什么要达到这个目的?接着便是何时开始做?何地开始实施?然后便是很重要的一点,谁人去做?又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计划的目的。如此几条,便是奠定计划之基础事宜……”

“然后便是拟定计划的要点,如何做出一个可行性极好的计划,这便有详细论述……之后便是决策之法,与决策的原则…………”

甘奇是娓娓道来。

胡瑗是越听越艰难,最后胡瑗把手抬了抬,说道:“道坚,老夫知你这定然是大言高论,但是老夫年迈,念头不如年少通透,惭愧惭愧,如此长篇之论,必然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完的,罢了罢了,要不,便由你给内舍学生讲这一课?你看如何?”

“先生,那学生便先让同窗们誊抄此文,再慢慢来讲,如何?”甘奇这回不矫情推脱了,他来太学,就是做了这个打算的。

这些大宋朝未来的官,经史典籍早已滚瓜烂熟,该提升一下管理能力了,这是一个官员应该具备的基本能力,这也是甘奇写出这本《管理学要义》的原因所在。

但是甘奇想在太学给别人上课,首先就要让胡瑗开口。

胡瑗点着头,说道:“好,老夫随你往学堂去。”

“先生请。”

两人往学堂而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孔子祥哭丧着脸站在学堂之外,正在对甘奇挤眉弄眼。

甘奇走到面前,孔子祥连忙低声说道:“道坚兄快救救小弟,否则小弟就要在这门口站一天。”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姐夫不想开枝散叶吗

甘奇听着孔子祥的言语,往学堂里面看了一眼,见得吴承渥在学堂之内,便对孔子祥投去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笑容,然后进得学堂之内。

吴承渥上前来给甘奇与胡瑗见礼,甘奇点头示意了之后,往讲台上落座。

胡瑗已然开口:“道坚今日带来一篇长文大论,论述为官之道,来日当然道坚在此处开讲详谈,诸位先把这篇长文都各自誊抄一下吧。”

抄书?甘奇一来这太学,总要劳累一番众人,不是考试就是抄书。

不过还好,抄书而已,力气活,总比考试自己写文章要好。

甘奇把文稿递给吴承渥。

吴承渥双手接过文稿,还开口来谢:“谢过先生。”

看着吴承渥,其实甘奇已经喜欢上了这种为人师的感觉,在这个极为尊师重道的年代,受人称一声先生,是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

“继续讲经吧,我今日来就是听你讲经的。”甘奇说道。

“讲经,继续讲经。”胡瑗也抬手示意吴承渥继续上课,然后出门而去。

这个时候的吴承渥,已然正襟危坐在甘奇身旁,面色极为严正,深呼吸几口,翻看书,大概是怕给甘奇丢了脸面,再开口,吴承渥极为认真。每一词每一句,都用尽全身解数来讲解。

一旁的甘奇,好似成了监督吴承渥讲课的角色。

甘奇也不管这么多,一边听讲,还一边开始做笔记。

门口处,孔子祥时不时探头往里面看上几眼,还想给甘奇挤眉弄眼,却是甘奇目不斜视,也看不见挤眉弄眼的孔子祥。

夜色初上,汝南郡王府的赵小妹,又一次穿起了男儿的儒衫,扎起了发髻,随着赵宗汉出门而去。

赵宗汉一脸的无奈,无奈中带着宠溺,在车架内不断埋怨:“小妹,你也换个**害,你又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兄长。”

赵小妹嫣然一笑:“兄长是多,但都不及十哥你好。”

“你这丫头,就会说好听话,你若真觉得我好,那你下次就换个**害,此事若是被父王知道了,我这两条腿都要被打断了。”赵宗汉脸上真有些担惊受怕的感觉。

“十哥放心,父王若是要打断你的腿,小妹就把自己的腿送上去让父王打。”赵小妹忽悠着自己的哥哥。

“我信你个鬼,父王哪里会打你,只会怪罪我这个做哥哥的。下不为例,一定下不为例。”赵宗汉开口说道。

“嗯,十哥你放心,一定下不为例,小妹就是想去见见那个张大家,见一见就好。”赵小妹说道。

“你只当是见一见,我却是带着你上了青楼,这般的罪名,父王若真知道了,两条腿都不够打的。我也是不知你非要见一个青楼的花魁大家作甚?”赵宗汉撇嘴说道。也难怪赵宗汉此时这么担惊受怕,原道是要带着自己还未出阁的妹妹上青楼。

这般的要求赵宗汉却也拗不过自家小妹,可见这个小妹手段何等厉害。不过话也说回来,连甘奇那般的黑恶份子,都莫名其妙着了这小姑娘的道,何况赵宗汉?

“我就是想看看,看看这位张大家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甘先生会填那么一曲好词送给她。十哥你听听,缸挑欲尽,粉泪裛还垂。欲知肠断处,梁上暗尘飞。”赵小妹若有所思说道。

“唉……冤孽,冤孽啊。”妹妹谈恋爱,愁煞了做哥哥的。

“莫不是知己?才能写出这欢场女子的愁怨?”赵小妹大概是在自说自话。

“小妹啊,男人,年少正风流,楼宇里给个女子填首词,那不是正常的事情吗?”赵宗汉解释着。

“正常吗?”赵小妹又问。

“再正常不过了,昔日柳三变,十曲有九曲是送给楼宇里的女子的,这有什么不正常?”

“哦,十哥,你在那些楼宇里,可有什么知己吗?”

赵宗汉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倒是想有一个,只是以往少去,近来去得多了,却也没有碰上投缘的。”

“可是因为近来认识了甘先生,所有才去得多了?”

“倒也不是,以往只是年少,不好太过放荡,而今倒是自己可以做主了,便去得多了。”

赵小妹呵呵一笑:“十兄,我看你以往是没钱吧?最近零花钱多起来了,所以才去得多了。”

赵宗汉略显尴尬:“就你鬼精灵。”

汝南郡王府,汴梁城里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族,汝南郡王赵允让,一辈子生了二十多个儿子,除了那些年岁大了,成家立业分家出去了的,家中这些儿子,其实还真没有多少钱,还仰仗着王府供养。

如赵宗汉这般身份,皇家旁系支脉的男子,大宋开国到现在近一百年,汴梁城里住着的,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个,若是加上散落各地的,怕不下千数了。就赵允让这一支,往上是宋太宗赵光义的第四子赵元份,赵允让也有好几个兄弟,现在赵允让一个人又生了二十多个,若是再等十几二十年,赵允让一个人的孙子都有一百多个。

这还是赵光义第四个儿子下面的一支而已,若是把赵光义的所有儿子与孙子都算上,再加上宋太宗赵匡胤那边,那便是数不胜数。

而且宋朝的皇族,还不是从赵匡胤与赵光义这兄弟俩开始算起的,赵匡胤当皇帝的时候,又往上追认了五代祖宗的皇位,爷爷的爷爷都有了皇帝名分,若是把这上五代都算起来,皇家子弟,那就真正算不清楚了。这就好比三国刘备,都已经是织屐贩履之辈了,往上翻一下家谱,就成了中山靖王之后,成了大汉刘皇叔。

其实说这么多,就是说如赵宗汉这样的身份,其实算不得多么高贵,若是赵宗汉自己不争气一些,将来娶妻成家之后,分家的时候给一点财产出去过日子,败家破落了,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当然,赵宗实若是登基了,赵宗汉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天差地别的转变。

但是谁又知道呢?此时后宫又有人怀了身孕,就算后宫无人有身孕,只要仁宗赵祯没有开口确认,这皇位也不一定就是赵宗实的,是谁都有可能。

赵宗汉,还真不富有,甚至比起一般高门大户的嫡子而言,赵宗汉还有些穷。以致于之前入股甘奇相扑场的事情,他还得顶着汝南郡王府的脸面出去找人借。甚至在没有分红的时候,赵宗汉都拿不出一千贯去入股巧儿成衣店。

也可见赵宗汉对甘奇,其实是心怀感激的。这也是为何赵宗汉起初去找甘奇,敲门都是“甘奇甘奇开门啊”,而今开口闭口都是有礼有节的说“道坚如何如何”。

车架慢慢在走,樊楼不远,赵小妹已然能透过车窗看到高耸的樊楼了。却是忽然听得赵小妹开口问得一语:“十兄,是不是男人都要妻妾成群才好?”

好在这对赵宗汉来说不是什么送命题,赵宗汉点点头:“开枝散叶嘛,当然要多几个人来帮忙,你看父王,生得二十多个儿子,六个女儿,父王也说,这般才对得起祖宗。”

赵小妹忽然又问:“那为何大姐夫就只有一个妻子呢?大姐夫不想开枝散叶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娘子可是来捉人的?

听得小妹这一问,赵宗汉看了看自己妹妹的表情,忽然哈哈笑道:“小妹,你这是明知故问啊。”

赵小妹闻言也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赵小妹又道:“我很羡慕大姐。”

赵宗汉不知如何来答,只道:“到地方了,下车吧。”

车架停在门口,早已有小厮上前来迎。

赵宗汉一下车,便问:“今夜张大家可有空闲?”

小厮闻言,倒也不急着答话,而是抬头认真辨认了一下赵宗汉,方才答道:“原道是世子殿下,实在不巧,张大家今夜正在待客。”

赵宗汉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公子,然后又道:“劳烦去问问张大家,能不能抽空见我一面?”

小厮却又笑道:“世子殿下来了,那便不用抽空了,张大家招待之人,正是甘先生,以世子殿下与甘先生的关系,同席而坐,定是无妨的,小的这就去帮世子殿下通报一声。”

“什么?道坚今夜在这里?这叫什么事哦?算了算了,不用去通报了,下次再来?”赵宗汉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小厮本以为自己话语说出,赵宗汉应当是满脸喜色,哪里知道赵宗汉是这个反应,不免心中以为甘奇与赵宗汉两人最近生了嫌隙,关系不好了。

却是身后的赵小妹开口一语:“十兄,无妨的,一起坐一坐就是。”

“当真?”赵宗汉问道。

“嗯。”赵小妹很是笃定。

赵宗汉方才与小厮说道:“去吧,就说我来了,要同席。”

小厮带着满心的疑惑把两人迎进去之后,便去通报。

甘奇今夜在樊楼是招待王安石的,前两日王安石请了甘奇,今日是甘奇回请王安石,这次请王安石吃酒,也是因为甘奇把那本《管理学要义》写了出来,今夜正好也送到了王安石手上。

王安石正在细细研读,他倒是不比胡大儒,没有看得满头是汗,反而看得激动非常。看完之后,又连连发问,甘奇也连连在答。

两人相谈甚欢,一个问一个答。倒是苦了一旁的张大家,兴致勃勃来招待甘奇,本以为两人当有一番阳春白雪花前月下的交流,没想到只沦为了背景音乐。

张大家对甘奇是上心非常的,甚至都给甘奇酒菜免费的待遇,一是她对甘奇真有不少好感,那一首词就能动了她的心,也想甘奇能为她多作一些词。二来是甘奇如今在年轻士子中的地位不凡,若是把甘奇留在这樊楼,不去他处,对樊楼而言,所带来的好处也是非同小可。

小厮进来说赵宗汉来了,甘奇自然是欣喜的,连忙吩咐小厮把赵宗汉带到这处小厅来。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的是赵宗汉身后,又跟着一个小公子。

小公子进得门来,倒是比上次大方了一些,先与王安石、甘奇见礼,然后并不上前,而是往前落座,一直坐到了张大家面前。

甘奇倒也不多管,先给王安石与赵宗汉两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之后,便与王安石继续刚才的话题。

王安石正是激动,与赵宗汉寒暄两句,便不管其他,继续翻着《管理学要义》,与甘奇说个不停,还时不时激动的拍案而起,口中说道:“妙,实在是妙,何尝有人这般归纳总结过办差之道?还总结归纳得这般的好,实在是妙。此文一出,当上达天听,更要通传天下,但凡为官之人,最好都要学透才好。”

王安石说得激动,一开口倒是把天下当官的都给安排了,奈何他如今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说出来的话也算不了数。

激动的王安石,频频举杯:“能得此文,当浮一大白,浮一大白。贤弟着实令人敬佩非常。”

甘奇自然也举杯去迎,而赵宗汉却是一边举杯,一边往小厅台前那边去看,心不在焉。

王安石与甘奇两人说个不停,连台前乐音之声停止了,也好似未有察觉。

甚至也未注意到那边小台之处,有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小娘子是哪家的姑娘?缘何到得这樊楼来了?这里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已然交谈了几番之后,张大家开口笑问,却也道破了赵小公子的女儿身。若不是张大家一眼就看穿了赵小妹的女儿身,便也不会如此与之这般随意交谈,必然要拿捏着身份,有礼有节,或者还得有那么一点高高在上。

赵小妹倒也不拘谨,也笑答一语:“汝南郡王府家的,就是想来长长见识。”

张大家闻言,上下好好把赵小妹好好打量了一番,笑道:“奴家看小娘子可不是来长见识的。”

“何以见得?”

张大家岂能不懂女儿心?眼神往甘奇那边看了看,说道:“小娘子可是来捉人的?”

张大家何许人也?她可是青楼里的顶尖人物,面对一个小姑娘,自然是手到擒来,一句话就把赵小妹给治住了,女人面对女人,与男人面对女人,也不是一回事。

赵小妹尴尬是尴尬,却还装作一副无所谓模样,说道:“当真就是来长见识的,一直好奇这樊楼为何能让那些文人士子趋之若鹜,所以才逼着兄长带着来看看。”

张大家也不继续刚才的话语,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女人,总是比不得男人,何况如奴家这般欢场女子,学得一身吹拉弹唱的技艺,学得填词作诗的文雅,不过只是为了博人一笑。”

赵小妹却并未接话茬,而是问道:“甘先生平常里到这樊楼来,都是这般只顾与人喋喋不休在说吗?”

“倒也不是,想来今日是有正事。”张大家答道。

赵小妹点着头,又道:“我若是请张大家到府中来见,谈一些女儿之事,张大家愿意来吗?”

“青楼里的姑娘,可不会接受如您这般高门大户家中的女子邀请。”张大家在这樊楼中,一直都是自信非常的,甚至还有些高冷。但是真若与一个高门大户的姑娘比起来,难免心中有自卑。

赵小妹听得这般回答,失望已然写在了脸上。

却又听得张大家话风一转:“不过,若是您真心邀请,奴家倒是也愿意。”

赵小妹立马面露喜色,说道:“那明天,可以吗?”

“嗯,明天午后吧。如奴家这般青楼里的姑娘,睡得晚,起得也晚。”张大家似乎在自嘲。

“姐姐可以抚一曲与我听听吗?”赵小妹的情商不低,已然开口叫姐姐了。

张大家听得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转头立马双手在弦上,琴音叮咚而起。

只听得那边,王安石又一次拍案而起:“贤弟大才也!决策之法的各方考虑,当真详尽非常,可以为行事决策之准则……吃酒吃酒。”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可否能当个明白鬼?(感谢自酌自饮自逍遥万赏)

琴音在抚,张大家此时唱了起来,唱的是一曲《皂罗袍》,唱得如痴如醉,不知为何,张大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会有这么姿态。

曲调唱完,张大家开口一语:“你可知道奴家最喜欢这一曲里面的哪一句吗?”

赵小妹想也不想,答道:“定是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张大家点头又问:“那你最喜欢哪一句?”

“我最喜欢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赵小妹答道。锦屏人,意思就是被阻隔在深闺里的人,屏就是屏风,锦绣屏风后面的人。韶光,就是美好时光。忒这个字,后世一直在用,就是“太”的意思。

张大家闻言想了想,说道:“看来你这不是来捉人的,而是来追人的。”

赵小妹被说中了心事,面色微红,似有一些娇羞。

“你真让人羡慕。”张大家又说一语。

“姐姐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这般的出身,才有资格做这样的事情,你不是锦屏人,你是锦屏之外的人,不知羡煞多少锦屏之内的人。”这般时代,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出追人的事情?

赵小妹若有所思:“姐姐有姐姐的苦,我自也有我的苦。”

张大家微微一笑:“你的苦,莫不就是那人儿追不上?”

“嗯。”

“放心,如你这般的可人儿,哪有男人能不喜?”张大家的脸上满是羡慕。

两个女子,似已交心。

“姐姐能帮我吗?”赵小妹看过去的,是那纯净而憧憬的眼眸。

张大家似乎拒绝不了一般,点着头说道:“嗯。”

聪明的小姑娘,这一趟樊楼,似乎又达到了目的。

那边甘奇正在起身:“介甫兄,今夜到此,来日再会。”

王安石起身,一边拱手,一边说道:“意犹未尽,意犹未尽呐……韶光易逝,来日再会。”

赵宗汉也起身,却是回头喊了一句:“回家了。”

几人从小厅而出,往樊楼之外走去。

此时樊楼,已然慢慢熄灯,该入幕留宿的,大概准备要行风流事了,该回家的,此时也该出门而回了。

一个一个的羽扇纶巾,左右回廊往外。

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羽扇纶巾之中,竟然有不少人腰间配了一柄剑。

甘奇哑然失笑。

王安石倒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转头看了看甘奇腰间的那柄剑,说道:“这汴京,当真与以往不一样了。”

赵宗汉笑答一语:“王知州可能不知,近来士子佩剑的风气,便是从道坚这里开始的。”

赵宗汉给王安石解释,王安石似乎也猜得到,只是点头说道:“古来士子皆如此,这是雅事。”

此时似乎也有许多人在昏暗的灯火中认出了甘奇,脚步一止,让开道路。

甘奇与左右之人点头示意,慢慢走过。

还有一声一声:“见过甘先生。”

“甘先生先请。”

甘奇也一一回复:“多谢,有礼。”

樊楼之外的车架,本已听得百十辆,此时一辆一辆离去。

王安石也上车离去。

赵宗汉也上车准备离去,却是赵小妹掀起了车窗的帘子,对着外面的甘奇说道:“甘先生,府中明日请了张大家上门来唱曲,先生有暇来听听吗?”

甘奇摇头答道:“我就不去了。”

赵小妹略显失望,埋头而下。却是赵宗汉的脸又从车窗伸了出来,说道:“道坚,来一趟吧,我明天把那位王知州也请到府中来坐坐,还有大姐夫,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甘奇看着赵宗汉,其实懂得,却也拒绝不出口了,点头说道:“那好。”

车里传来一个轻轻的咯咯笑声,一声而罢,开口:“赶车。”

车架摇摇晃晃而去。

一直在樊楼前厅吃酒听曲等候甘奇的甘霸,此时正在一旁打着哈欠说道:“大哥,回家睡觉吧?”

甘奇抬手往前指了指:“回家。”

“好勒。”甘霸背着今天没有用完的铜钱,头前六亲不认的步伐在走。许是多饮了几杯,口中还哼着刚才听来的小曲调。

走着走着,甘霸忽然又回头说了一句:“大哥,今天在前厅唱曲的一个小娘子,长得挺美,唱得也好。”

“哦?叫什么名字?”甘奇倒是很有点兴趣,呆霸不呆了,这是开窍了。

“啊?名字?我给忘记了。”甘霸的窍好像开得还不多。

“下次再来,你把她名字记下来。”甘奇说道。

“那我下次上前去问一下,记好了来与大哥说。”甘霸还是有些浑浑噩噩。

“好,记下名字来与我说。”甘奇大概是要给甘霸安排一段开窍之旅。

说着说着,两人穿过几条大街,半夜的汴梁,还有差人巡逻,但是并不宵禁,巡逻的差人也是哈欠连天,也不拦着路人盘查。

再穿过一条小巷,也就到了甘奇宅子所在的街道。

两人走进小巷。

忽然甘奇浑身汗毛炸起,大喊一声:“呆霸。”

甘霸打着哈欠回头问道:“大哥,怎么了,丢了什么东西吗?”

甘霸话音刚落,眼神忽然也是一张,身形一紧,前后看得两眼,牙关立马咬在一起,开口喝道:“哪路好汉?何愁何怨?”

巷子两边,许多黑影慢慢走了进来,把甘奇与甘霸两人堵在中间。

也有人阴森森答了一语:“甘奇,没有想到吧?”

甘奇皱着说道:“倒是真没有想到,巡夜的差人就在巷外,你们倒也不避讳。”

一声浅笑从甘奇前方传来:“嘎嘎……差人是你死之后的事情了。”

“可否能当个明白鬼?”甘奇又问了一语,眼神却在示意着甘霸。

“明白鬼?下了黄泉先等着,总有明白之日。”声音越来越近,脚步也越来越近,影影绰绰的人。

还有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刀。

甘奇一声大喊:“走!”

甘霸飞身而起,背上背着的铜钱往前撒去,十几串铜钱带着破空之声,砸向头前的黑影。

有人一声痛嚎,往后栽倒,还有兵刃落地的声音。

“速战速决!”呼喊大作。

甘奇剑已出鞘。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上,上,杀了他们

“大哥,快来,我与你打前锋。”用钱砸倒一人的甘霸,此时已然寻着地面反射过来的寒光而去,一矮身,捡起一柄长刀。

却是甘霸还未来得及起身,一柄刀已然往甘霸后背脖颈劈砍而去。

此时的甘霸,正一抬头,准备站起,这柄刀已然就在他眼前,避无可避。

“叮当”一声金铁交击刺耳,黑暗的巷子里,迸溅出点点火星。

甘奇的剑,救了甘霸一命,甘霸已然起身,举刀就劈,喉咙里嚎叫连连。

血腥升腾,洒在甘霸脸颊之上,还有点点热气。可见甘霸这几个月学那战阵杀人之术,获益匪浅。

忽然甘奇直觉得后背风声呼呼而来,连忙转身而去,挥剑就挡。

又是火花大作,给这黑暗的巷子带来一瞬间的光亮。

剑实在是好剑,百炼成钢的好剑,还能听得半截长刀落地的声音。

甘奇借势往前刺杀而去,骨骼与铁剑摩擦刺耳。

哀嚎大作。

更有急促的呼喊:“杀了他,快杀了他!”

“大哥跟紧!”甘霸的嚎叫响彻黑夜,手中的刀也正格挡住一柄劈砍而来的兵刃,却是转头一看,甘奇已然越过甘霸,长剑横扫而去,精准非常。

劈砍甘霸的那柄兵刃,直接在空中无力掉落,一个黑影捂着双眼,痛苦大喊:“我的眼睛。”

话音刚落,甘霸的刀又去,喊声一止,唯有栽倒的闷响。

几瞬之间,甘霸与甘奇,已然连杀三人。真正最专业的杀人之术,甘奇也学了有三个月。

围杀甘奇之人,显然也没有料到甘奇与甘霸两人竟然如此悍勇!

兴许他们只以为甘奇不过就是一个书生而已,以为今日这一遭,不过手到擒来。

直到此时,甘奇也才看清,围杀他的人,还有七个,巷子头前还有三个,巷子后面还有四个,加上成了尸体的三个,一共十个。

“上,上,杀了他们!”

“大哥,到我身后去。”甘霸也在呼喊,便是怕甘奇有个三长两短。

甘奇却好似未闻,人已再往前跃去。长剑画着浑圆,大力斜劈。

依旧是火花四溅,甘奇身前有两柄刀,一柄正在格挡甘奇的剑,一柄正向甘奇劈来。

甘奇连忙一个矮身,在地上往前一滚,再起身,剑已往后倒刺而出。

甘霸奋力往前去追甘奇,便也有刀劈来,他也不管不顾,只挥刀砍回去,即便比人动作稍慢,甘霸也奋力去劈。

这一刻的甘霸,已然在搏命,就算自己挨上一刀,也要把敌人劈落刀下。

却是那与甘霸对劈之人,反倒立马收刀去挡。

兴许这就是战阵厮杀的真谛,只有不要命的人,才能保住命。

又是一人被甘奇倒刺的剑带出喷溅的鲜血,这一刻的甘奇,却又看见甘霸背后有几道寒光正来。

甘奇立马转身往后,双手持剑一横,叮叮当当如戏台敲锣一般。

“爷爷与你们拼了!”这是甘霸头脑充血的呼喊。

也见得甘霸又是那般不管不顾,手持长刀就往后横切而去,力道之大,收都收不住,刀虽然没有砍到人,却砍在了一旁的巷边的围墙之上,又是火星四溅。

甘霸这大力一刀,没有砍到人,却让身后方向的四人脚步一止,还退得一两步避让。

甘奇再回头向前,眼前已然只有两人,立马起步飞奔。

头前两人,见得甘奇持剑飞奔而来,竟然脚步往后在退。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方人多势众,精心挑选地方,伏杀一个读书人,只以为手到擒来,还能事了拂衣去。

一方两人遇伏,悍勇无比,还有人生死置之度外,搏命去杀。

却是人多势众的一方,连倒四个,惨烈非常。

只有两人的一方,反倒越战越勇。

有人大急,开口呼喊:“不要退,堵住他们。”

甘奇头前,两个后退之人听得呼喊,脚步一止,当真不再后退。

甘奇长剑已来,却见两人并不配合来攻,反而提刀在挡。

剑实在太好,东京城里最好的铁匠用最好的钢打造而出,三十贯一柄,几亩好田换来的剑,本该是皇帝御前的守卫兵刃。此时却在甘奇手中,正在杀人。

一柄刀被长剑斩成两段,剑尖余力,依旧划开了一张脸,满脸鲜血之人,仓惶往后跌坐,双手捂脸,双脚在地上猛瞪,口中还有惨叫:“啊!!!”

巷子后方,四个黑影,越发着急,脚步往前疾驰,却见一个肥胖的大汉如疯魔一般挥着刀,就看谁人上前与他换一条命。

甘奇眼前,已然只有一人站立,哪里还有丝毫犹豫,挥剑就去,金铁交击瞬间,便是抬腿飞踢。

黑影受了巨力,砸在一旁的墙边,踉跄站直。

月光映着寒光如闪电而来,一个头颅离开了身体。

甘奇面前,再也没有站立之人。

甘奇身后的甘霸,此时哈哈大笑:“哈哈……我大哥杀出去了!我大哥杀出去了!大哥快走,且看看谁来与我搏命?”

甘奇却并未走,而是冷冷一语:“呆霸,退过来,大哥带你再杀四人。”

甘霸闻言往后看得一眼,飞身后退,到得甘奇身边。

两人刀剑并排站立。

巷子后方的四人,却是并未去追。

这一刻,双方在这并不宽敞的小巷里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甘霸喉咙里传来一阵声音,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咬牙说道:“大哥,今夜定要把他们都杀光。”

巷子两边,忽然起了灯火,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半夜的厮杀哀嚎,已然惊醒了附近的住户,有人开窗查看,灯火在巷内众人的头顶上闪烁几番,传来几声惊呼之后,窗户立马又紧闭起来。

几点片刻的灯火,甘奇才看清头前之人,黑衣在身,黑衣蒙面,

“甘奇,今日算你走运,下一次,必取你的狗命。”

四个人,面对两个人,退了!

“不要跑,有种别跑,你爷爷甘霸今日便把命给了你们这些腌臜直娘贼。”甘霸起身去追,还有愤怒的呼喊。

甘奇却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是血的汉子,依旧坐在地上不断蹬着腿往后,却是还没有蹬出巷子。

甘奇往那人走去,还有一声大喊:“呆霸,回来,把这个东西绑了。”

甘霸已然快要从后头追出小巷,听得甘奇呼喊,脚步一止,扬着刀跳脚大骂:“干你娘,有种留下个名号,爷爷杀你全家老小。”

气呼呼的甘霸转头而回,抬头对着二楼的那些窗户喊道:“都别躲着了,出门去报官啊!”

此时二楼的窗户上又出现了点点的火光,不得片刻,巷外正门,也有开门之声。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河阳北邙山

一个活人,脸上有一条纵贯整个脸的伤口,伤口外翻,似乎还能看到白骨,伤口还划过了一只眼睛。

甘霸用这人的裤腰带绑好了他,站在一旁大气粗喘,骂骂咧咧:“别嚎丧了,死不了。”

一旁的甘奇却在皱眉苦想,分析着到底是谁要杀自己。

黑虎帮王胜?应该不是,昔日王胜在黑虎帮的心腹之人,基本都在甘奇的掌控之下,若这些人是为王胜来报仇的,那应该知晓甘奇与甘霸两人可不是那么好杀的,必然不会如此托大,伏击之时,应该是极为小心谨慎。

若是这十个人小心谨慎,配合得当,甚至不多话,直接先动手,那结局难料。就算甘奇与甘霸再悍勇,至少也不会让甘霸与甘奇两人连一点损失都没有。

而且王胜死都死了,死前都没有几个真正卖命的,岂能死后还有这么多人来卖命?

曹家?曹家有这个实力。但是曹家若是出手伏杀甘奇,也不该是这般场面,曹家人,乃至汴梁城里混江湖的人,几乎都知道杀甘奇的难度。真要是曹家出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雷霆之势,甘奇今日也不可能如此善了。

那还有谁?

文家?文家也有可能,文彦博久居相位,找几个杀手倒是不难,文彦博或者说文德彰,对甘奇打打杀杀的事情少了一些了解,派出的人托大了。这似乎是解释得通的。

唯一有些解释不通的,那就是文彦博这般的士大夫,应该不会用这种手段来解决甘奇。

但是,文德彰似乎会如此行事。

文德彰,难道是文德彰?

甘奇好像分析出了最大的嫌疑人。

被绑在地上的黑衣人,还在哀嚎,不断翻滚。甘霸听得烦躁,拳脚在打。

甘奇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形,说了一语:“呆霸,拿刀来,把这厮结果了,免得他受苦痛。”

甘霸自然去提刀。

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嚎的黑衣人,忽然停止了嚎叫,努力想睁开另外一只被鲜血糊住的眼睛,想看一看此时的情况。视线之中,朦朦胧胧,真看得一个肥胖的大汉真提刀而来。

黑衣人连忙开口:“饶命饶命,好汉饶命呐……”

甘奇冷漠一语:“你既要杀我,杀不了算你没本事,我要杀你,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呆霸,动手。”

“不要,不要杀我,你可知道你惹了谁吗?你今日若是放了我,我当帮你说说好话,你若不放我,必然是不死不休,还会有人再来杀你,杀你全家。”黑衣人颤抖的声音不断在说,求饶不行,便想恐吓。

“放了你,我就安全了?你有这么重要吗?”甘奇问道。

“我家寨主与我关系甚好,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回去与寨主多说好话,保你一命。”

寨主?这个称呼有点出乎了甘奇的预料,寨主这种东西,在这大宋朝真不少,仁宗一朝三十多年,寨主还越来越多,但是寨主这种东西,又哪里会出现在东京汴梁城中?

寨主这个称呼一出,几乎就推翻了甘奇刚才的分析与猜测。文彦博这种人家,即便有个文德彰这样的儿子,但是这种人家,哪里会跟寨主扯上关系?

大宋朝的士大夫家族,是肯定不会与江湖匪类有瓜葛的,因为入不了眼,更看不上。

想到这里,甘奇心中猛然再一想。

也不对,大宋朝还真有士大夫家族与江湖匪类混在一起的,那就是前宰相、莒国公宋庠的儿子宋存仁,大宋朝鼎鼎有名的奇葩人物。

宋庠现在在哪里?河阳,对,在河阳当知县。

甘奇忽然开口问道:“待你回了河阳,当真会在你们寨主面前与我说好话?”

惊恐的黑衣人立马答道:“只要你放我走,待我回了河阳,一定在寨主面前与你说好话,一定保你一命。”

真是河阳?河阳是哪里?就是后世河南省孟州,离汴梁城不远,大概三百多里的路程,也就是一百多公里。

河阳有什么山?不远有秦岭余脉北邙山。

甘奇又问:“你们北邙山的寨主当真这么好说话?”

“你放心,别人与我家寨主自然难说话,我与他定然好说话,因为他是我妹夫,我妹妹刚刚嫁给他,正是新婚。”

刚刚把妹妹嫁给了寨主,却被派出来杀人,看来这妹妹十有八九也是个小妾。

甘奇慢慢站起,事情清楚了,看来真是宋存仁派的人,宋存仁为何要冒险派人进汴梁城来暗杀自己?因为头前的一场拼斗?有可能,但是宋存仁当时似乎连甘奇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匆匆而逃了。

看来文德彰也脱不了干系。

忽然地上的黑衣人愣愣开口:“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北邙山的?”

甘奇答了一语:“因为我拢共也没有几个敌人。”

说完这一语,甘奇抬手示意了一下甘霸。

甘霸舔了一下嘴唇,把刀慢慢举起,奋力劈砍而下,一个头颅滚出七八步远。

甘霸杀完人,把刀扔在脚下,问道:“大哥,为何不留着这厮到开封府去作个证人?如此可以让朝廷派人去剿灭了这些什么北邙山的盗匪才是。”

甘奇摆摆手,说道:“剿匪,终究是地方衙门的事情。”

甘奇的意思就是,就算朝廷下令让河阳剿匪,这个命令也是白下的,留着这个寨主内兄,没有什么意义。

甘霸兴许没有听懂甘奇话语之中的含义,却是又问:“大哥是想自己报仇?这个什么劳子的北邙山到底在哪里啊?我随你去报仇。”

甘奇点了点头,答道:“不急。”

“岂能不急?我说要杀他们全家,那就一定要杀他们全家。”甘霸咬牙切齿说道。

甘奇抬头看了看街道远方,一队火把匆匆而来,巡夜的差人终于赶到了。

却是这些巡夜的差人一到县城,便又好几个蹲在一边呕吐起来,唯有两个年级稍大一些的,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走到甘奇面前。

如此杀人的惨案现场,汴梁城内,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甘奇向来小气

待得又过片刻,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与郑中和也匆匆赶来,到得现场,两人皆是大惊失色,汴梁城发生如此大案,这两人岂能不惊骇?

但是更让他们惊讶的是甘奇竟然满身是血站在当场。

两人急忙上前来见,又左右问得几番,何海便与甘奇说道:“甘大官人,实在没有想到,汴梁城内竟然还有如此恶贼,骇人听闻。好在,好在大官人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郑中和却是连忙问道:“大官人可知道是何人与你有这般深仇大恨?非要如此伏杀大官人。”

甘奇摇摇头,说道:“我倒是也不知。汴梁城内,如此阵仗,也不知与谁人如此深仇大恨,颇有些想不明白。”

甘奇如此说,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自己动手报仇了。既然甘奇要自己动手,那便不愿节外生枝,也不想把北邙山推到官府面前,一切都在暗地里做。免得到时候报仇之时,杀戮太惨烈,官府还要上门来查问甘奇,那也是麻烦事。

具体怎么自己报仇,甘奇心中也在酝酿思考。

何海与郑中和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互相摇着头,这回麻烦大了,两人若是破不了案,到时候包拯面前,吃罪不小,说不定连这个捕头都会被撸掉。

两人正在亚历山大。

甘奇却安慰一语:“二位放心,此事我自会与先生说上一番,案子破不了,先生也不会怪罪你们。”

有人要杀甘奇,这种事情,包拯只需要稍微一想,也能明白牵涉到一些什么事情,案子破不了,包拯应该也不至于真正怪罪两个小小的捕头。

何海与郑中和连忙大礼拜谢:“那就多谢大官人了,多谢多谢。大官人也放心,我二人一定会用心查探,尽量查出这些人的来路。”

甘奇点头拱手:“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需要再查问的,只管来寻就是。”

郑中和连忙说道:“我送一送大官人,免得贼人还有后手。”

甘奇点点头,起身往家而回。

走得片刻,甘奇又回头与郑中和说道:“郑捕头,三日之后,战球揭幕之战,安排开封府与皇城司来比,如何?”

郑中和连忙答道:“无妨无妨,自是无妨。我们开封府与他们皇城司,本就不对付,平常里也多有嫌隙,此番便与他们在球场上比试一个高下。”

开封府的衙差与皇城司的军汉不对付,这是由来已久的,因为两者在职权上有重合。大宋朝廷之下的这些衙门,乃至各地衙门,大多有这种情况。因为大宋朝的各种衙门,经常会出现权力冲突,这也是制度设计上有些问题。

比如边境打仗的地方,时不时有经略府,经略府经略军政之事。但是地方又有知府衙门,知府衙门就与经略府衙门职权有冲突。但又有军州,军州常常有武将掌权,武将常常又得听文官的,甚至听比自己品级低的文官的,错综复杂。

即便不是边境,其他地方,也有各种职权冲突,比如一个地方,有知府衙门,知府本该大权在握,但是又有转运使这种官职,在财政这一项上,又分了知府的权。还要来一个提刑官,总揽一地刑狱,又需要与知府互相监督或者争夺。一般地方的转运、提刑、知府之类,品级上差别还不太大,还都是文官。关系好则罢了,关系一旦不好,各种明争暗斗。

甘奇是明白这一点的,才会安排开封府与皇城司来打揭幕战,那场面,肯定火爆,而且开封府与皇城司两个衙门打起来了,这种噱头,必然万众期待,天生就是用来做宣传的。

甘奇又道:“那你们自己备下一些简易的铁甲,皇城司那边甲胄必然齐整,若是你们的铁甲不如他们,到时候可是要吃亏的。”

“大官人放心,我们岂能不知他们皇城司的铁甲都是官家仪仗用的,防护极好,我们开封府哪里能吃亏,也叫人去备了。”郑中和答道。

甘奇忽然没来由又问一语:“为了球赛,弄一些铁甲,应该不犯法吧?”

这一句,才是甘奇目的所在,民间私藏甲胄,这真是犯法的事情,但是橄榄球这种运动,若是没有甲胄,真要打起来,那就有些血腥了。

郑中和嘿嘿一笑,说道:“大官人说笑了,这能犯什么法不法的,而今开封府与皇城司都参与其中了,就算把道理说到官家那里,也不能犯法不是?”

这就是人治的特点,许多法律,在执法者这里,都能例外。开封府捕头郑中和,就是第一线的执法者。

郑中和都说不犯法了,那自然就是不犯法了。

以往甘奇对于甲胄这件事情并不很在意,今日,甘奇却极为在意起来。因为甲胄之事,已然不仅仅是球赛要用了。甘奇要自己报仇,这甲胄还有大用处。

真要厮杀之时,一副上好的几十斤重的步人甲,那是真正保命的东西。如甘霸这般悍勇搏命之人,若是能着一套真正的铁甲,已然不是如虎添翼,而是机甲变身。

甘奇笑了笑,又道:“如今开封府与皇城司都参与了球赛,若是城外天武与捧日两军也能派人参加就齐了。”

郑中和闻言,答道:“大官人,这事在下倒是帮不上忙,不过皇城司也属禁军,他们与天武捧日两军应该比较熟悉,其中军官,也常常互相调动,大官人若是在皇城司里有熟人,让他们帮帮忙,兴许可行。”

甘奇点着头,心中想起了勾当皇城司公事的押官李明,心情好上不少。本来甘奇并不是很在意天武与捧日两军是否参与球赛,能来最好,不能来也无妨。

但是此时甘奇却要想方设法把这两军拉进球赛里来,将来甘奇还准备组织射箭比赛,能射箭的人才,大宋朝也只有在禁军里找了,而且就算禁军里,能真正善射的也不多。西北边军除外。

这一切,大概都是甘奇在为自己亲自动手报仇做准备。

甘奇向来小气,有人要杀他,他又岂能不杀回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球赛有点跑偏了

第二天晚上,甘奇如约到得汝南郡王府。

赵小妹自然高兴非常,也第一次在家中前后张罗着招待客人的事情,酒菜之类。

那位张大家,看着高兴不已的赵小妹,却莫名有些心酸起来,也不知是为何。

只是今日这一场宴请,又让赵小妹失望了,乃至张大家也有些失望。她们本以为今日应该是把酒言欢的场面,让后填词作诗,甚至赵宗汉也会挥毫泼墨画上几笔,就如以往文人聚会那般的场面。

毁就毁在赵宗汉为了甘奇能来,把王安石也请来了。

王安石来了,与甘奇当面,这两人岂还能有其他话题?什么填词唱曲的,王安石早已过了那般年纪,如今正是要升官之时,也是要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时候,更不谈什么风花雪月的词曲。

碰上甘奇,王安石口中之语,唯有政务之事,与甘奇又开始喋喋不休在谈。

场面与昨日樊楼,别无二致。

赵宗汉与吴承渥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上一两语。甘奇与王安石两人相见几面了,依旧相见恨晚。

留得那两个女子,依旧说着女儿家的话语。

这一回,聪慧的赵小妹,目的大概是没有达到了,好不容易聚成了今夜这个场面,却与昨夜樊楼偶遇成了一回事。

直到天色晚了,甘奇与王安石告辞而走,赵小妹才鼓着腮帮子,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这一回甘奇走夜路,身边二十多个持刀大汉跟随,目光如狼一般到处扫视,吓得路人们避之不及。

直到第二天,赵小妹看到了报纸,不仅昨夜的气消了,而且还满心的担忧着急。

为何?因为报纸头版头条《仇怨何深?甘道坚夜遇袭杀》

担忧着急的赵小妹,看完报纸之后,又一次找到赵宗汉,想要赵宗汉带她出门去寻甘奇。

但是这一次赵宗汉没有答应她,而是匆匆而走,因为赵宗汉也看到了报纸。

报纸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汴梁城似乎都轰动了起来,无数年轻的士子涌向开封府,敦促开封府要彻查凶手来路,惩奸除恶,找出幕后黑手。

甚至还有学生冲向文彦博的府邸,往文彦博的宅子内扔石头,扔粪便。

似乎这些学生已然猜到了幕后黑手一般,文彦博的裤裆里,没有屎也沾了屎。

事情发酵起来,仁宗也把文彦博召到皇城之内,开口问得几句。

文彦博大概是真不知道其中内情,一问三不知,不似作伪。赵祯这才罢了。

反倒是当事人甘奇,最为淡定,发了报纸之后,也懒得管他惊涛骇浪,自顾自忙着球赛开幕之事。开幕的事情,也在报纸里做了大篇幅的广告。

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亲口说道:皇城司军汉不值一提,定要让皇城司颜面扫地。

勾当皇城司公事押官李明说道:此战关乎禁军颜面,定将开封府衙差大卸八块。

气氛剑拔弩张。

第二日大早,汴梁城内的居民就开始往南城外涌去,去看两个衙门死磕。这倒真是难得一见的盛况,昔日里在街面上耀武扬威的开封府衙差与皇城司军汉要打起来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件事更有意思的?

运动场外也开出盘口,胜负平。橄榄球若是不加时的情况下,比赛是很容易打平的。

甘奇早早到得运动场,两方人马也早早到来,正在场面穿着甲胄。

宋朝的步人甲,何其骇人,小铁片一块一块连接起来,盖满全身,是真正的盖满全身,连脖子上都围得紧紧实实,甚至只露出双眼。

这也是甘奇第一次见到如此完整的步人甲穿戴,难怪辽夏两国的军队里,多装备狼牙棒、大锤子这种兵器,完全是因为大宋的步人甲,一般刀枪,实在难以下手。唯有拿狼牙棒与大锤子这种钝器来砸。

李明来了,何海也来了,两人站在甘奇左右。目光带火,互相对视。

李明开口怒斥:“你这厮,岂敢大言不惭,竟敢说我皇城司军汉不值一提!”

何海愣了愣,也不示弱,说道:“老子何曾说过皇城司军汉不值一提?倒是你这厮,赛个球,还想将我等大卸八块,岂有此理!”

李明闻言也愣了愣,说道:“老子何曾说过要将你们大卸八块?”

此时却见甘奇一脸大窘,左右拉了拉:“二位,二位,别激动别激动。”

李明与何海两人忽然明白了什么,都把目光看向甘奇。

甘奇嘿嘿一笑,说道:“二位,要不要再放一放狠话?”

李明与何海两个人倒是尴尬了起来。

甘奇连忙示意不远的甘霸敲击一旁准备好的大铜锣。

铜锣本是用来提示得分的,却是甘霸猛力一敲,满场就禁声了。

甘奇抬手一请:“二位,赛前当放几句狠话,以鼓舞士气。”

何海看着满场投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往李明一指,说道:“皇城司,不值一提。”

李明立马回击:“定要将你们这些衙差大卸八块。”

立马满场喝彩大作。

还有人一边喝彩一边问道:“开封府的捕头说啥了?”

“说皇城司不值一提。”

“皇城司的押官说什么了?”

“说要把那些衙差大卸八块。”

“好,好,打,往死里打。打……”

甘奇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还一脸笑嘻嘻与何海李明说道:“有劳有劳,有劳二位了,二位请各自归队。”

“哼!”李明对着何海哼了一声,转头而走。

“呸!”何海回击得更直接。

甘奇举起手示意狄咏。

狄咏站在场中,两方甲胄大汉慢慢靠拢,一方各十五人,狄咏拿来一枚铜钱,双方一猜。

皇城司选先开球。

狄咏拿出了一个约一斤重的椭圆形的牛皮球,里面填充的都是巧儿成衣店的碎布头,塞得紧紧实实,弹性一般,踢起来肯定不好用,扔起来却很顺手。

比赛开始了。

训练了好久,规则打法之类,双方都懂。

但是比赛场面出乎了甘奇的预料,只见双方铁甲,一边涂白,一边涂蓝。乒乒乓乓就撞作一团,人仰马翻不止,球却还没有传出几步远。甚至有人挥拳打了起来。

甘奇正准备开口去喊:这球不是这么打的。

却见满场喝彩大作。

“好,打,打,往死里打。”

“撞他,撞倒他们。”

“用头撞,往前撞。”

甘奇收了准备喊的话语,口中嘟囔一语:“这球赛有点跑偏了。”

场上裁判狄咏还上前去提醒众人不要犯规,却也没有一点成效,只得往甘奇这般奔来,开口问道:“大哥,怎么办?”

甘奇淡定非常,答道;“改规则,可以用拳头打人,但是不能用脚,更不能扒人家甲胄。”

规则里允许打架的运动,甘奇也是见过的,比如冰球,就是允许运动员单挑打架的。

怎么火爆怎么来!只要观众喜欢,那就打起来,厚重铁甲在身,也算不得什么。

“规则现改啊?”狄咏目瞪口呆问道。

“改,现改,只要他们愿意打,那就让他们打。反正不已打架论输赢,只以得分论输赢。”甘奇嘿嘿在笑,忽然也觉得这铁甲打架的运动,有那么点意思。

“还是大哥高明。”狄咏这么一夸,然后转身而走。满场大喊:“不能用脚啊,不能扒人甲胄,不要扒甲胄!!!”



第两百章 竟然还有如甘先生这般的读书人

打架终究不是运动的全部,当有一个队开始得分了,打架的场面也就止住了,得分才是球赛的重点,而且两边的人都是甲胄在身,用拳头打也造不成什么伤害,只能给人一点心里安慰。

球赛终于走上了正轨,全身钢铁的人互相撞击,场面之火爆,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这一趟,来得不亏,造势这么久的球赛,当真没有让人失望,甚至连上场的运动员都不失望,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比分胶着,交替上升,甘霸也开始盯着快要燃尽的香在看,一炷香为一节,一共打四节。

一节结束,巨大的鼓声提醒狄咏暂时结束比赛,休息片刻就会继续,何海与李明两个场外指导激动非常,说得吐沫横飞。

甘奇看着这一切,这当真有球赛的感觉了,就是这样的。

胜负之类,甘奇已经不太关心了,这个联赛终于算是组织起来了,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最后,皇城司先胜一局,正在欢呼雀跃。

开封府众人一个个臊眉耷眼。

场外指导何海正在跳脚大骂:“废物,你们都是一帮废物,你们是跑不动还是没脑子?球往前过不去,你们不知道往后传吗?”

场外指导何海,还真看出了一点门道来。

甘奇倒也不去恭喜获胜的李明,而是往输了的何海走去,拍着何海的肩膀开口说道:“何捕头不必过于气愤,还有一场呢,下一场好好打就是。”

何海见得甘奇来了,停了骂声,先与甘奇见礼,随后又是怒道:“下一场,下一场若还输给皇城司,有你们好看。若是再输,往后老子还如何抬得起头来做人!”

甘奇又劝了几番何海,待得何海气消了一些,甘奇便往李明那边而去。

李明心情正好,对甘奇说道:“甘先生,如何,我手下这些儿郎,一个个勇猛非常,甘先生且看着,一举夺魁不在话下。”

甘奇闻言也在笑:“禁军汉子,当真勇猛。”

李明拍着胸脯说道:“那是自然,要说勇猛,自然是我禁军的汉子最勇猛,甘先生这战球之法,天生就是为我们禁军汉子发明的,多谢甘先生给我们禁军汉子一个扬眉吐气的场合。”

军汉,是个卑微的称呼,军汉能在这文人遍地的汴梁城里出风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甘奇接着话茬说道:“此番你们皇城司出得这般风头,可喜可贺啊,我适才也在想,城外还有捧日与天武两军的兄弟,其中悍勇的汉子想来也不少,此番他们却未来参与球赛,我想把捧日与天武两军的勇猛汉子也请来参赛,不知李押官可以办法?”

李明一听甘奇话语,立马说道:“好好好,甘先生这般想法极好,我本就是天武军出身,只是后来调到皇城司来当差了,但是昔日军中兄弟袍泽不少,此时包在我身上,我定为甘先生办得妥妥当当。”

甘奇目的达到,拱手:“那就多谢李押官了。”

“诶,甘先生,你我这般关系,哪里能这般客气?”李明也连连拱手。

“那就有劳李押官了,过得一些时日,我还准备在这里组织射术比赛,到时候也请禁军的弟兄们多多踊跃。”甘奇是深深的知道当兵不易,特别是在这京城里当兵,更不是人做的事情。汴梁城有一二十万的军汉,这一二十万人,几乎就是汴梁城里最底层的人了。

李明一听此言,果真一脸感激的模样,连忙说道:“再谢甘先生,甘先生当真为我们禁军兄弟费心了,若是真有射箭比赛,不需先生开口,到时候我李明一定带着禁军里射术最好的弟兄们赶来参赛,一定不会让甘先生失望,定会为甘先生争脸。”

“也谢过李押官,军伍保家卫国,乃国家之栋梁,乃社稷这根本,我虽然是读书人,但是我自小就仰慕军伍汉子,威武雄壮,好男儿个个不凡。我常常也在想,若无军汉为国效死,哪里能有书案安静祥和?天下之大,能容得下一张安静的书案,全仰赖将士们为国守土之功也!战球也好,射术比赛也罢,只愿将士们能夺魁出彩,受人敬仰。”情真意切的甘奇,大概是……又在……忽悠,不过也是真心之语。对待军人的崇敬,是甘奇与生俱来的情感。

再看李明,已然感动得无以复加,几欲落泪,什么时候,读书人竟然认为军汉这么高尚了?高尚到连读个书都要感谢军汉们守土为国?满朝诸公,除了已经辞官隐退的狄青,哪个说过军汉是好男儿?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军汉有什么资格称好男儿还威武雄壮个个不凡?

这是什么样的觉悟?李明一礼拜下:“先生真乃圣贤君子,圣人一般,圣人一般呐。”

连李明身后的二三十个铁甲军汉听得此言,都一个个感动得一脸真挚看着甘奇,皆是抬手作揖。

甘奇左右拱手,又道:“今日诸位辛苦,愿此番球赛,皇城司能夺得头魁。”

“谢过甘先生!”

“多谢甘先生!”

甘先生忽悠完了,依旧还有一脸的真挚与激情,拱手告辞。

“甘先生慢走,甘先生慢走。”

已经走出去好远的甘奇,还频频回头致意。

待得甘奇真正走远。

李明身边一个军汉开口说道:“押官,竟然还有如甘先生这般的读书人,实没想到。”

李明点着头答道:“我初见甘先生的时候,就知道此人不凡,所以才主动上门去拜见,也带着你们来参加球赛。如今看来,果真没有做错。”

“押官,若是甘先生来日能居相位,那就好了,到时候咱们这些军汉的日子就好过了。”

李明忽然也在内心之中稍稍憧憬了一下,说道:“倒也不是不可能,且待着看,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定甘先生真能拜相,那时候我也是老将了,你们也是老卒了,说不定还能过几日比现在舒坦的日子。”

军汉心中想要的舒坦,首要的不是要加多少粮饷,也不是要怎么升官进爵,而是想要能获得社会普遍的尊重。

这就是大宋朝的悲哀之处。



第二百零一章 甘先生你是大恶人转世

昨日战球开赛,盛况空前,京华报纸连篇报道,皇城司此番大大出彩。

今日轮到樊楼与遇仙楼对战了,却比昨日还要盛大。

为何?

因为两楼之中的大花魁小伶人,尽皆到场,甘奇还特地为他们辟出了一个区域,莺莺燕燕,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随着这些大小花魁而来的,还有他们的“男朋友”,名气越大的,“男朋友”自然越多。名气最大的,反而没有男朋友,只有追随者。

这些男朋友、追随者们,身边也会带着下人,有些人带着一两个书童之类,有些人还要带着几个小厮。

甘奇自然又得为这些人再辟出一个区域,这叫球迷保留票,这是有组织的球迷。

然后就听得姑娘们举着团扇,挥着手绢,开口大喊:“樊楼姑娘美,天下第一美!”

那边遇仙楼也喊:“遇仙楼,神仙留。”

甘奇听得这口号,摇摇头说道:“这球迷也忒不专业了。”

反倒是两队上场的运动员,个个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些人本都是楼里打杂干活的,连迎来送往的小厮都算不上,做个小厮还要求能说会道,这些人平常里,是真正在楼里干苦活脏活累活的人。

那些花魁大家们,连正眼都不会看这些满身汗臭的苦力人。

没有想到今日从头牌到普通的姑娘,人人都场来给这些人鼓励加油,这些人岂能不受宠若惊?

张大家自然也来了,引得无数人侧目。

这汴梁城里,听过张大家大名的人数不胜数,但是真正见过张大家面的人,那就不多了,一般人哪里有资格见到樊楼的头牌大家?就算是读书人,想见她一面,要么花尽心思,诗词文章脱颖而出,要么就是豪富身家,一掷千金。

当人们听得樊楼张大家亲自到场了,皆是转头在观众席上到处去寻。

有人远远认出了张大家,便会手指远方,与左右之人开口大喊:“你们看,那里,那个淡青衣装的就是樊楼的张大家。”

认得出张大家,似乎也是有头有脸的事情。

众人便随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看不十分真切,但还是有人脱口而出:“哇……当真是个美人儿!”

“美,当真是美得紧。”

“诶,不是都说这位张大家向来洁身自好,从不与男人亲近的吗?她身边坐着的那个男的是谁?”

立马有人一脸鄙夷答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可是甘先生。”

“甘先生?哪个甘先生?哦,你说的是这相扑场的东家甘大官人呐?甘大官人当真好大的脸面,有钱就是好,羡煞个人了,来日我若是发达了,也要樊楼的张大家陪我坐坐。”社会阶层之间的隔阂,在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明显,有人认识的是甘大官人,有人认识的是甘先生,这是两个阶级阶层的事情。

当然,也还是有人既认识甘大官人,又认识甘先生的。

一个鄙夷的眼神看向那个发达了要张大家陪坐的人身上,随后还有一语:“夏虫不可语于冰,白丁之辈,倒也敢妄想,可笑至极。”

被人笑话了,自然要怒,只是这要怒之人,转头看见那一身儒衫,也就偃旗息鼓了,汴梁城里的读书人不好惹,不爽也要忍忍。

贵宾席上的甘奇,看着无数投向自己的目光,颇有些不习惯,开口与身边的张大家说道:“张大家,要不你换个位置坐坐怎么样?”

张大家莞尔一笑:“甘先生竟然也会怕人注目”

甘奇慢慢站起:“张大家自是万众瞩目,我却受不住,要不我换个地方坐?”

张大家忽然问道:“甘先生难道不喜欢被人羡慕吗?”

张淑媛张大家,今日就是来给甘奇长脸面的,甘奇似乎有些不买账。

“岂不闻红颜祸水?”甘奇笑着,身形已然在往旁边的座位移动。

甘奇是开玩笑,但是这玩笑听到张大家耳中,却不再是玩笑了,张大家似乎内心中多少有些当了真,面色微微有些低沉,看着已经坐远了几步的甘奇,问道:“甘先生,自古红颜祸水,到底是男人的错?还是女人的错?”

这一问,还真有点水平。

甘奇回头看了看张大家,然后沉默了片刻,开口答道:“你说什么?”

却见张大家脸上幽怨已生:“哼,甘先生明明听见了,却还装作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甘奇又问。

“奴家说,甘先生你是大恶人转世,最会欺负人了。”张淑媛话音加大了一些,幽怨丛生。

“啊?这你也知道?”甘奇有些慌,还真给这姑娘猜中了,甘奇还真是大恶人转世,如假包换。

“甘先生……”

“看球,看球看球,比赛开始了。”甘奇指着球场。

比赛是真开始了,满场姑娘们的喊声,已然盖过了汉子们的喊声。

有种……有种演唱会现场的既视感。

张大家的心思也往赛场上去了,竞技运动,天生就有不一样的吸引力,一旦人在竞技运动里有了立场,那便是热血沸腾,喜怒哀乐都在其中。

张大家已然站起身来,不由自主攥着拳头,甚至开口去喊。

然后……然后一回头,甘奇没了!

“唉……”摇头叹息。

甘奇从贵宾看台出得相扑场,然后在账房里走了一遭,查看了一下卖票的情况与投注的情况,然后往村中而回。

刚走到大道,甘奇就停在了路边,因为南方忽然来了一大队人。

头前有十几个半大小子开路,这些半大小子手上还扛着旗杆,旗子杏黄色,上面歪歪扭扭不知写些什么。

队伍中间,有十几个壮硕的汉子,汉子们扛着一顶轿子,轿子上端坐一个手拿拂尘的……道士。

这回甘奇明白了杏黄旗上歪歪扭扭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道家符文。

队伍最头前,还有人敲锣开路,呼喊话语:“真仙过境,妖鬼避让,凡人等候。”

甘奇看得这场面,目瞪口呆。这派头,开眼界长见识了。这大宋朝,一个道士,这么大的阵仗,入京城?

甘奇还很是好奇,一直看着最队人从消失在拱桥之上,方才起步接着走,一边走还一边问甘霸:“呆霸,你看那人是不是真仙?”

甘霸愣着点点头:“看着像。”

“哎呀,大哥,怎么又打我啊?”甘霸再一次揉搓着自己的头。

“封建迷信,要不得。”甘奇认真教育着。



第二百零二章 吴承渥,你就当个人吧

有宋一朝,对于宗教而言,真是个好时代。对于那些打着宗教的名声招摇撞骗的人来说,更是个好时代。宋朝的道士,是真正可以祸国殃民的,后来的徽宗赵佶还自封道君教主皇帝,金兵围城,赵佶竟然相信道士作法可以打退金兵,还真让道士上城门作法,作法的时候还把城门打开了,然后……然后金兵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了。

宋朝时期,不仅道教盛行,佛教一样盛行,连苏轼中后期,都是一个很虔诚的佛教徒,不仅礼佛拜佛,自己还打坐参禅。

有钱有闲的时代,有钱有闲的阶层,在宗教里寻求安全感、存在感、安慰感,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科学不昌明的时代,人们对于宗教的崇敬,倒也不难理解,满地真仙到处走也正常!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自己在路边看到的那位真仙,竟然进城之后一路就进了皇宫之内,见的竟然还是曹皇后。

延福宫的一个偏殿之内,曹皇后与那位真仙并坐,便听曹皇后开口:“劳烦陆真仙远道而来。”

这位陆真仙还端坐不语,微微闭眼,一副神仙真人做派,许久之后才金口微开:“皇后娘娘把人带来吧,近来贫道刚刚晋陆地真仙之境,于天庭受神霄五雷督师之职,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曹皇后闻言大惊,连忙说道:“恭喜陆真仙荣升天职。”

陆真仙微微摆手,不言不语。

曹皇后便示意身旁之人去把人带来,带来的人是一个女子,挺着一个大肚子慢慢进来,神色有些不安。

曹皇后开口:“过来,让真仙看一看你的肚子。”

怀孕的女子轻轻点头,慢慢走到陆真仙身边。

“请陆真仙开天眼一看,看看她肚子里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曹皇后一脸的期待。

陆真仙已然在手中不断结着手印,然后把双手放在双眼处左右揉搓一番,口中念念有词一通,然后大喊一语:“天眼开!”

一双眼睛立马炯炯有神,转头一看,只看一眼,陆真仙便闭眼长吐一口大气,还有话语:“天眼收。”

一通法术,当真有模有样,然后陆真仙面色微微带笑。

曹皇后连忙发问:“真仙可看出来了?”

陆真仙微笑着答道:“皇后娘娘不必着急,贫道有一个徒儿名叫林灵素,也初学了一些法术,且让贫道这个徒儿来看一看,也算是考教一下他。”

曹皇后心急不已,却也只得点头。

只见陆真仙身后走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童,学着师父陆真仙一通耍之后,定睛一看,看得一动不动,如中了定身术一般,许久之后,才见这小孩童收了眼神,说道:“师父久等了,徒儿惭愧,不能如师父那般一眼通神。”

“不错不错,且说说你看到了什么?”陆真仙问道。

曹皇后满脸期待。

小道士林灵素开口答道:“师父,徒儿道行甚浅,隐隐约约之间,看到一个男婴,却也没有看得十分真切。”

曹皇后又立马把期待的脸转向陆真仙。

却听陆真仙哈哈大笑起来:“徒儿当真不错,一年就入了道行,虽然你没有看真切,但也没有看错,便是个男婴。”

曹皇后立马站起,问道:“果真是个男婴?”

“贫道行走凡间一百六十七年,这点小事岂能看错了?”陆真仙闭眼端坐,拂尘微微一扫。

“好好好,官家终于有子嗣了,祖宗庇佑,江山之福,社稷之福。感谢真仙,感谢真仙,临盘不远,还请真仙在东京多留些时日,待得官家得龙子,必有封赏。”曹皇后激动非常,仁宗皇帝能得一个儿子,皇位不落旁支,这是何等令人激动的事情。曹皇后对赵宗实,是真不喜欢,不知为何,就是喜欢不起来。这大概就像许多继母讨厌继子一样的感受。

只要皇宫之内有人产子,这就等于曹皇后自己有了儿子一般,曹皇后亲自来抚养孩子长大,再也不用让别人家的孩子来继承家业了。

皇帝这回算是有儿子了,倒也不知倒霉的会是谁。

甘奇下午正往太学去上课,给太学的学生上课,讲管理学要义》,连胡瑗都坐在堂前听讲,龚博士与吴承渥也在一旁坐听。

一堂课下来,甘奇口干舌燥,慢慢站起,给胡瑗与龚博士行礼。

胡瑗站起身来,对这甘奇笑了笑,然后看向众人。

孔子祥似乎已经有了什么预感,叹息出声。

果不其然,胡瑗开口:“诸位,今天道坚说的乃是成事之道,诸位当以此为题……”

甘奇趁着胡瑗话语没有说话,连忙一伸手:“诶,胡先生。”

“怎么了?道坚可还有话要说?”

“先生,学生以为,成事之道,何其高深,学生一堂课,说得还太过浅显,不如待得来日深入了之后,再来一并考教。先以为如何?”甘奇,终于做了一回人。

满场皆是感激的眼神看向甘奇。

胡瑗想了一想,点点头:“嗯,那就到时候一并来考教。”

此时的甘奇,大手一挥:“下课下课。”

胡瑗带着龚博士出门而去。

孔子祥第一个冲到甘奇面前,还故意双手合十,笑道:“圣人显灵了,灾星变救星了。”

甘奇脸上尬笑了一下:“来日还是得考的。”

吴承渥听得甘奇之言,也说道:“读书之道,就在于考。昔日备考之时,我曾在先生家中日日刷题,甘先生还有言,三年会考,十年模拟,一年冲刺。此语深含中考之道,要想东华门外唱名,定要如此。”

甘奇闻言,愣愣看着吴承渥,今日甘奇准备当个人了,吴承渥这是……不准备当人了这么心狠手辣的?

“还请吴直讲解惑,何谓三年会考,十年模拟,一年冲刺?”

吴承渥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个字,做题!不断做题,拼命做题,永远做题!”

不知为何,甘奇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怖之感,开口说道:“承渥承渥,不必……”

吴承渥一脸严正:“先生放心,学生定要将先生教导之法传扬天下,让更多学子从中获益。”

孔子祥看着甘奇,正欲哭无泪,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希望甘奇能垂怜一二,救他于水火之中。

“这……不好吧。”甘奇满心愧疚。

“先生向来自谦,从不居功,但是学生一定要为先生计,让学子们感念先生之恩德。”吴承渥,真……孝顺。

“我看呐,还是得因材施教……”甘奇劝了一句。

吴承渥又道:“先生说得对,如学生这般愚钝之人,先生此法都能奏效,何况太学这些聪慧之人?此法定要广传天下,造福全天下的莘莘学子。”

“你……行吧,随你便,我走了。”甘奇摇头而去,心中却还有话语:吴承渥,你就当个人吧,你不当人,我还要当人。

吴承渥看着甘奇的背影,自言自语:“唉,先生虽然不喜,作为学生,也不得不为,为师扬名,乃学生之本分,希望先生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吴承渥一转身,坚定内心,开口:“从今日起,每日写三题,写不完三题,不准下课。此时还是模拟阶段,待得冲刺之时,再行安排。”

“我……”孔子祥开口。

“你什么?”吴承渥严厉问道。

“我……没什么。”

第二百零三章 伟大的各种家

甘奇走出内舍学堂,准备回家而去,却被胡瑗叫住了。

到得胡瑗房中落座,就看胡瑗神神秘秘从案几之上的书堆里拿出一本书,递给甘奇之后,胡瑗一脸欣慰的笑容看着甘奇。

甘奇一头雾水翻开了书,《知行论》,汴梁甘奇、甘道坚著。

什么玩意?当代大儒胡瑗给甘奇代笔写书?

甘奇看着胡瑗,愣愣说道:“先生,您这是?”

胡瑗捋着胡子说道:“道坚你先看,看完再说。”

甘奇慢慢翻开看,看着看着……有些尴尬起来,这种哲学的东西,甘奇,他有点看不懂。

这种感觉,就像胡瑗之前看《管理学要义》一样,也看得满头是汗。

甘奇强忍着慢慢往下读,把每一个字都认了一遍,这位当代大儒的思维发散能力、哲学思考能力,甘奇是真的跟不上节奏。

然后甘奇慢慢抬头,一个笑脸:“先生当真大才也,论述清晰,深入浅出,当真教人佩服!”

胡瑗哈哈一笑,又问:“此文可否合乎你对知行合一之思的论想”

甘奇一拱手:“先生之言,一词一句,皆入我心。”

“好,好,极好,不枉费老夫这段时间冥思苦想。”胡瑗极为欣慰。

甘奇又把书翻到扉页,看着自己的大名,开口说道:“此书乃先生之心血,把学生的名字写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合适了。”

胡瑗一抬手:“合适,有何不合适?这本就是你之见解,老夫不过捉刀执笔录之,合适得紧。就这两日,老夫就去寻人誊抄,传扬天下,开封汴梁,出了你一个甘道坚,定要让天下皆知。”

所谓著书立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甘奇看着眉飞色舞的胡瑗,总觉得有些心虚,开口又道:“先生,要不,把您的大名也写上去,如此学生心中才过意得去,如此也不枉费先生这段时间的冥思苦想,如此学生也不至于惭愧难当。”

“如此……?”胡瑗抬头在想,随后又道:“不妥不妥,为师者,岂能夺学生之功?不妥。”

“先生,这有何不妥,学生对于知行之论,头前不过也是一些浅见,甚至有许多地方也没有想明白,先生此书,也为学生解了许多困惑之处,就算是学生提出了知行合一之论,但也是因为先生才能把这番大论完善下来。先生岂能无功?”甘奇一通劝,显然心中是真的过意不去。

胡瑗又想了片刻,方才答道:“不若这样,扉页加上一段话语,老夫只算是执笔录下,言论皆出汝口,如此足矣。”

甘奇苦笑着点头:“也可,也可。”

甘奇哪里想到,自己当时为了搪塞这个老大儒,随便说了一语。此时会成了这般局面,甘奇也没有闹明白,难道自己随便一混,就混成了北宋王阳明?

胡瑗却又说道:“我圣贤儒家思想统一之本质,此等大论,若想成书,老夫思来想去,倒也觉得有些力有不逮。”

“先生不必如此劳烦。”甘奇连忙说道。

不想胡瑗又道:“但是,老夫便是穷尽心力,也当再把此书写就,以传世人,此书若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乃家国民族之大义也!”

“先生年迈,当真不必在如此穷尽心力,身体为重。”甘奇是真有些心虚,胡瑗这般的大儒,受人敬重,每天冥思苦想,写一本书,甘奇著,又写一本书,又是甘奇著。作为一个年轻人,这样合适吗?真有点不合适。

未想胡瑗闻言,大义凛然挥着手:“残生无大用,但求为道死!”

这位大爷,真……刚!

甘奇挠着头,看着胡瑗,只觉得这一刻的胡瑗,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无限的光辉。

“先生一定多多保重身体,著书不在一时,劳逸结合为好。”甘奇也只能说出这种话语了。

胡瑗一听,反倒来劲了,转身落座书案,拿笔添墨,说道:“道坚你先回,老夫现在就动笔开始写。不知残生有几日,定要传大道于世,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这老头,说风就是雨,还真有点可爱。

甘奇苦笑着行礼离去。

伟大的哲学家,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教育家,伟大的改革家,伟大的儒学家,伟大的……伟大的……甘奇,字道坚,生于公元1038年……

这样真的好吗?

“不太好,真不太好,不合适不合适……”甘奇边走边嘟囔着,心虚着,惭愧着。

“道坚,什么不太好不合适的?”赵宗汉忽然在甘奇身后开口说道。

甘奇回头一看:“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出现在我后面了吓我一跳。”

赵宗汉有些无辜说道:“我本就是来寻你的,在太学门口可等了好一会,见你出来,还开口叫了你,你自己如聋了一般,自顾自一边笑一边走,都不带理会我的,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是吗”甘奇表达了一个疑问,然后也不等赵宗汉回答,又问:“献甫何事寻我?”

“我家哥哥寻你?今夜请你吃酒。”赵宗汉说道。

“忠实兄弟寻我吃酒?”甘奇有些意外,按理说甘奇与赵宗实,其实只能算是面熟,认识,并无多少深交。赵宗实要请甘奇喝酒,因为什么事情?

“对,请你去樊楼,位置都订好了,张大家作陪。”

“莫不是又要说婚事吧?”甘奇问道,也是觉得赵宗实请自己喝酒,也只有这件事情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何事,但是一定不是这件事,道坚放心就是。”赵宗汉打着包票,生怕甘奇不去。

未来的皇帝请甘奇吃饭,甘奇哪里会拒绝?既然不是说婚事,甘奇已然笑着答道:“行吧,走一趟吧。”

赵宗汉点着头,又问一语:“刚才道坚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有什么事情不太好不合适的?”

甘奇摇摇头答道:“你不懂的事情。”

“道坚如何就知道我不懂,你说出来,看我懂不懂。”赵宗汉感觉自己被人小瞧了。

“说你不懂,你就不懂,问也不懂。走走走,吃酒去。”

刚到家,累得不行,先睡三四个小时,起来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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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知宗正寺

赵宗实请甘奇喝酒,依旧是樊楼,还是上百贯一席的张大家最头前的席面。

十万块人民币,请最当红的女明星在一旁唱歌弹琴,这种事情用后世的眼光来看,似乎还真不贵。

赵宗实的身份很不一样,自小就被仁宗皇帝召到皇宫里面去当备胎,一当好多年。虽然依旧还是个备胎,兴许还不是那个百分之百会转正的备胎,如今成年了也并不在皇宫里住,但是赵宗实的身份,比赵宗汉高了许多。

赵宗实就算备胎转正不了,但也隐隐就是汝南郡王府的继承人了,来日的皇族大总管也不在话下。

樊楼落座,今夜这里,却只有一席,显然是张大家并未招待其他客人,就招待了这一席。

今日再见甘奇到来,张大家脸上洋溢着笑容,虽然轮不到她上前如何说话攀谈,但是她也一直盯着甘奇在看。

三个男人酒桌上客气几句之后,赵宗汉这个穿针引线的人便与甘奇说道:“道坚,今日兄长请你来,便是因为我近来心有不安,便与兄长说了一些小妹去见你的事情,兄长便想请你来坐坐。”

甘奇一听到这里,心想大事不好,难道赵宗实要亲自开口来说婚事?逼着甘奇就范?

未想赵宗实却摆了摆手,笑道:“道坚勿要误会,并非献甫话语所说那般,小妹之事,本也轮不到我来管,这般人生大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心中虽然也愿意与道坚这般大才结下亲事,但是今日请你来,却并非此事。”

赵宗实,其实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为何说他讲道理?从他死之前对儿子的嘱托中就可见一二,赵宗实对整个皇家的女儿,其实是有很大意见的,临死之前给下一任皇帝的嘱托,就是让小针针要好好管教皇家的女儿,不准这些皇家的女儿在婆家飞扬跋扈不讲道理,要孝顺长辈,尊重老公等等。

赵宗实登基之后,对待皇家的女儿,甚至可以用苛刻这个词来形容。也是宋朝的那些公主郡主,大多数是在太不像话,就算是赵大姐,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觉得还好,甚至有人会觉得还挺不错。

但是以古代封建时期儒家礼教的眼光来看,赵大姐就不是一个好妻子,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好人。如果赵大姐不是有皇家的身份,以她这种当妻子的做派,不说吴承渥答能不能忍受,就是吴承渥的父母亲戚也不答应,就算吴承渥爱得深、舍不得休妻,吴承渥的父母都要逼着吴承渥把赵大姐休了。

甘奇心思也安定了一些,他其实还真有些担心赵宗实今日是来说婚事的,见得赵宗实不是说这件事情的,便开口问道:“不知兄长今日寻我有何事?真若有事,兄长吩咐就是。”

赵宗实听得甘奇称呼自己为“兄长”,似乎也有些开心,脸上一笑,说道:“有一事特来问问道坚的意见,希望道坚能帮我出一些谋策。”

赵宗实这话,其实有些突兀,以赵宗实的身份而言,哪里需要一个外人出谋划策?能帮他想办法的人,多的是,不说他身边那些人,就说赵宗实身后还有一个赵允让,以赵允让的身份与见识,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想不到办法的?

所以赵宗实特地要来问甘奇什么策略事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赵宗实故意要来问的,就是想看看甘奇愿不愿意为他出谋划策。

说白了,赵宗实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招揽甘奇的可能,有没有把甘奇变成自己人的可能。就如赵允让所言,甘奇有大才,还有大影响力,而起还不是朝廷官员,甘奇这种身份,也不会有多少避嫌的顾虑,正适合当赵宗实的助力。

甘奇想得明白这些,却还是点头说道:“若是能帮兄长尽一些绵薄之力,在所不辞。”

“好,极好极好,宗汉这一辈子能与道坚为友,实在是宗汉的幸事。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就是最近宫里传来消息,想让我接任父亲宗正寺之职,道坚帮我想一想,这职位,接得还是接不得?”赵宗实似乎真有疑惑。

甘奇闻言低头在想,宗正寺,大概就是明清时候的宗人府,就如以往看什么《还珠格格》之类的戏剧,动不动就要把皇家的人带去宗人府发落。宗正寺,就是专门管理发落皇家人的地方。

如今赵允让是知宗正寺,忽然要让赵宗实来当这个知宗正寺,这是什么意思?

甘奇慢慢答道:“兄长,此事,还是托辞拒之为妙?”

“拒之?怕是不妥吧?”赵宗实答了一语,看着甘奇,接下来甘奇要回答的话语,就是赵宗实今日请甘奇吃饭的关键。

其实这个关键很简单,就是要不要争夺这个皇位的问题。如果甘奇是站在赵宗实的角度去想,这个皇家大总管的职位一旦当了,十有**就与皇位无缘了。就像普通家族里面,有没有又当家族管事的宿老,又当家族继承人的?

还有一个比喻,一个人,要么当管理家事的妈妈,要么当管理外事的爸爸,反过来也可以。但是一个人总不能又当妈妈又当爸爸。

道理大概是这么一个道理,就看甘奇怎么去说拒绝的理由,如果甘奇说的是这么一个道理,那么甘奇就是站在赵宗实争夺皇位的角度在想问题,那这么这样的甘奇,就能成为自己人。

如果甘奇不是用这个角度去答的,那甘奇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甘奇的态度,赵宗实便也了解了。

却见甘奇稍稍一想,答道:“兄长这宗正寺,是管不得的。一旦管了宗正寺,来日大概也就只能搬进汝南郡王府了。”

甘奇把话语说得晦涩,但是聪明人之间,已然就说得很明白了。就问赵宗实是想搬进皇宫里去?还是想搬进汝南郡王府里去?

赵宗实闻言大喜,抬起酒杯,话也不说就先一口喝尽,甘奇也陪了一杯,然后赵宗实才道:“能遇道坚,实乃大幸。还想请道坚为我再解解惑,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要让我去管这个宗正寺呢?是不是官家对我有……”

第二百零五章 还请道坚一定要答应下来

此时的赵宗实,眼神再也不紧盯甘奇了,显得轻松随意起来,甘奇的态度已经给出来了,赵宗实也满意了。

甚至在等甘奇答话的时候,赵宗实还亲自动手给甘奇倒酒。

便听甘奇答道:“兄长此时不必多想这些,圣心难测,如今之事,不过就是宫中有人怀孕之事,当以不变应万变,等一切慢慢见分晓。”

赵宗实点了点头,此时的赵宗实,在甘奇面前,明显直白了许多,低声道:“宫中有人传言,说皇后请了真仙入宫开了天眼,看到了那身孕所怀,乃是男儿。”

甘奇愣了一愣,真仙?难怪这真仙敲锣打鼓的排场入汴梁,古代有些事情,还真有意思。

“哈哈……不若我也当一回真仙如何?几里之外,我也开个天眼看一看。”甘奇是真觉得可笑,他岂能相信什么真仙?

道教佛教这种东西,在山里苦修,甘奇是敬佩的,哪怕是曹佾这般,苦修而去,求长生飞仙,甘奇心中也有不少尊敬。但是有些人一旦出了山,还没有飞身就开始装神弄鬼,那就是狗屎。

赵宗实见得哈哈大笑的甘奇,眉头一皱,又道:“道坚,你可不能小看了这些仙家人物。”

赵宗实这一语,道出了这个时代人的思想,没有办法的事情。

甘奇收了笑容,认真问道:“兄长可是担忧?”

赵宗实听得甘奇这么一问,愣了一愣,低眉沉思起来。

“兴许有些人就是想让兄长担忧,关心则乱。兄长一向不在意这些,此时又何必在意?”赵宗实一向都表现得谨小慎微,表现得无所谓。其中自然是有做戏的成分,也是自保的缘故。

既然做戏,既然自保,那就做个全套。何必在这最后的关头破了功?

赵宗实微微叹一口气,点点头,慢慢拿起酒杯,说道:“道坚请,今夜只谈风月。”

皇家之事,一切哪里有那么简单,今日甘奇是见识了。赵宗实,岂能真是那个简单的赵宗实?

又是几番觥筹交错。

赵宗实忽然开口说道:“小妹之事,虽然我心中乐见其成,但是道坚你心中如何作想,都是应该。却有另外一件事情,还请道坚一定要答应下来。”

“兄长直说就是。”只要不是逼着甘奇娶老婆,啥事都好说。只要不逼着甘奇委曲求全,这老赵家,还是好人家。

“我有一子,名叫仲针,今年九岁,蒙学已过,正是真正开始读书的年纪了,想寻一个大才之师教导成才,满汴梁城,无人能比道坚更合适了,还请道坚一定不要推辞。”赵宗实说得极为真诚,给儿子找老师这件事情,在这个年代,何其重要?赵宗实说出此语,就已经是出自真心实意。

甘奇闻言笑道:“小针针?哈哈……我倒是见过他,聪明伶俐的还家伙,是个读书的材料,兄长自去把他寻来,随着我身边,总能长一些见识。”

赵宗针,未来的神宗皇帝,甘奇是真看得上的,一个九岁的孩童,跟在甘奇身边潜移默化,对于甘奇未来要做的事情而言,正是求之不得。没有什么比改变一个皇帝的思想更有趣的事情了。

“多谢道坚,多谢多谢。”赵宗实口中谢着,心中却是有一块石头彻底落地了。在中国这个地方,几千年人情社会里面。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不真正弄点关系出来,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什么。

甘奇若是真的打死也不愿娶赵宗实的妹妹,那就得弄点其他的关系了,比如让甘奇当赵宗实嫡长子的老师,这就有了真正的关系了,赵宗实也就真的彻底心安了。

赵宗汉却在一旁嘿嘿发笑:“大姐夫平白还低了一辈,也不知大姐会不会生气。”

赵宗实笑道:“我自去与姐姐说项,各论各的就是了。”

赵宗汉却还在笑:“道坚身上,尽是这种奇怪事,学生当老师,老师当学生,姑父与侄儿同拜一师。哈哈……”

甘奇也笑道:“你献甫不也与我平辈论交吗?难道你姐夫还得称你师叔不成?”

赵宗汉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这要让姐姐知道了,我这小命岂能还有?”

几人调笑着,只是苦了背景音乐张大家,她念甘奇的词,已经念了好久了,甘奇也频频到这樊楼来,却就是念不到手。

张大家的失望在心中,幽怨在脸上,目光自然在甘奇身上。

甘奇似乎也感受到了目光,时不时转头看上一眼,双目对视几番。

赵宗实好似也察觉到了这些,差不多时候,便起身说道:“献甫,你我先回吧。”

赵宗汉自然起身:“好好好,酒也吃多了,先回先回。”

却是不想甘奇也起身说道:“我也吃得差不多了,那便一道而回。”

赵宗实看着甘奇模样,不似作伪,愣了愣,又坐下来了:“那……我看时候还早,那就再吃几杯吧。”

“啊?兄长,不走了吗?”赵宗汉傻傻问道。

赵宗实却笑嘻嘻答道:“吃醉,吃醉了再走。”

张大家的目光立马看向赵宗汉,满脸的感激,目光中仿佛在说赵宗实就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赵宗汉也傻呵呵坐了下来,说道:“好,今夜不醉不归。”

又来了一个做好事的活菩萨。

赵宗实还道:“若是醉了,那就不归了吧!”

好人,好人呐,这世界还是好人多!连琴声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今日这一顿酒,似乎真的意义重大。

最初的时候,甘奇就知道赵宗实会登基,但是甘奇虽然与赵大姐和赵宗汉交好,但是甘奇从未主动去与赵宗实交好,甚至话语都不曾主动与赵宗实说过几句。今日,赵宗实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也是甘奇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道理,攀附,终归只是攀附,笑脸相迎也好,阿谀奉承也好,别人的眼神看你,依旧还是俯视。只有自己有能力、有实力、有影响力了,让别人主动找上门来,别人才会真正尊敬你,敬重你,把你当回事。

谁人不想从龙有功?谁人又不想来日大权在握?今日之事,自然正中甘奇下怀,来到这大宋朝,就避免不了这些事情,甘奇也没有自以为是到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真正有王八之气到处外露,谁见了都俯首拜倒。

未来的事情,还是需要自己一步一步,一手一脚去谋划,去铸就。

要铸就一番大事的甘奇,又喝了几杯之后,往桌子上一趴,不省人事了。

赵宗实与赵宗汉两人对视一眼,赵宗实又看了看头前的张大家,赵宗汉却也明白过来了,嘿嘿在笑:“道坚如今这酒量,越来越差了。”

赵宗实大手一挥,借着酒意,开怀喊道:“走,回家。”

赵宗汉还转头与张大家说道:“劳烦张大家安排一下道坚。”

说完兄弟俩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笑。

张淑媛本是一脸欣喜的,却是这两人一走,厅内只有她与甘奇了,这回她倒是没有多少欣喜了,反而成了手足无措。

待得许久,张淑媛才蹑手蹑脚走到甘奇身边,站了许久,从左边看了看甘奇,又从右边看了看甘奇,一个大男人在面前不省人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零六章 你不懂,你还小

拿这个男人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问题,张淑媛虽然的青楼女子,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她也懂得,甚至理论知识上,还能算是很懂。

但是,张淑媛毕竟不是那卖身的妓女,反而她还是靠着洁身自好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说白了,她可以算是一个理论高手,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参与过实战。

再说,有些事情,终究是男人主动的事情,张淑媛也压根没有想过要与甘奇直接来一次鱼水之欢,洁身自好才是她的人设。

所以,张淑媛是真不知道拿面前这个男人怎么办?难道现在叫人来把甘奇抬出去,然后找个地方洗洗睡了?

难得独处一次,就这么安排了?

张淑媛犹犹豫豫起来。

忽然,忽然不省人事的甘奇,竟然抬起了头,对着张淑媛嘿嘿一笑,问道:“他们走了?”

甘奇突然的动作,把张淑媛吓得一跳:“啊?走了……走了。”

甘奇慢慢站起,还伸了个懒腰,说道:“张大家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张淑媛缓过神来,问道:“甘先生要不要吃杯茶水再走?”

甘奇闻言,正准备拒绝,看得张淑媛那带着希冀的眼神,开口说道:“那,那就吃杯茶再走。”

张淑媛连忙转头喊道:“春喜,快来给甘先生泡茶。”

春喜,甘奇倒是认识,就是张大家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颇为傲娇不懂事的小丫鬟,也是那个喝了甘奇泡的茶之后,说了一句“真香”的丫鬟。

小丫鬟十三四岁,端着茶具进来给甘奇泡茶。这种小丫鬟,说是丫鬟,其实也是跟在张淑媛身边学艺的,学那些吹拉弹唱、诗词歌赋的手艺,来日兴许又会是这樊楼里的花魁大家。

小丫鬟长得挺漂亮,对着甘奇微微一笑,两个小梨涡微微一凹,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微微一撩额头前的发丝,再也不傲娇了,甜甜一笑,说道:“甘先生,奴家给您泡茶,您尝尝,看看奴家这泡茶的手艺是不是有长进。”

甘奇坐正身形,左右整理了一下衣衫的大袖,说道:“好,我尝尝。”

一旁的张淑媛连忙落座,问道:“甘先生可有想听的曲子?”

“霓裳羽衣曲,张大家可会?”甘奇问道。也是想起来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那么一句“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但是甘奇似乎还从未听过真正的《霓裳羽衣曲》。

还不等张淑媛回答,不傲娇了的小姑娘就已经答道:“甘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们家姑娘了,衣裳羽衣曲,虽然如今早已不全,但是现传的曲调,连奴家都在姑娘那里学会了。”

张淑媛便说道:“甘先生,此曲本该配有舞蹈,独独听曲反而少了许多乐趣,不若就让春喜来奏曲,奴家为先生起一舞蹈如何?”

甘奇嘿嘿傻笑着:“好好,这般极好。”

“先生稍等,容奴家到厢房里换一身衣裳。”张淑媛说完话语,一福之后就往外而去。

乡巴佬甘奇还疑问道:“这么讲究的吗?”

小丫鬟答道:“甘先生,此曲本是唐玄宗以仙人而作,上元点环招萼绿,王母挥诀别飞琼。若是寻常衣裳衣带,如何飘飞得起来?”

真讲究!古人比后人讲究。

甘奇期待着,小丫鬟也把茶泡好了,甘奇端起慢慢在喝。

待得张淑媛再进小厅,似盛唐宫装,衣袂飘飘,长带左右,上前微微一福,还有柔糯的话语:“还请先生观赏。”

甘奇还是嘿嘿傻笑:“好好好,请。”

小丫鬟坐到头前,乐音一起,柔美空灵。

身段柔美,还有那一颦一笑,当衣袂当真飘起,还真有一点神仙下凡的味道。

或是轻柔,或是迈步欲飞。

有时眉黛微蹙,似有伤感。

有时含笑而张,似有喜悦。

腰肢后弯,腾出两条长带,带子打在甘奇面上,带着阵阵香气。

待得甘奇下意识伸手去抓那股香味,香味却又随着带着飘走,唯有甘奇一手空空,酒酣之中泛着些许笑意。

难怪,难怪有从此君王不早朝这么一说。

今夜的甘奇,才真正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一个古代男人的快乐。

尽管甘奇以往有许多想象,但是这种快乐,以前好似还真有些想象不到。

曲好。

舞更好。

一舞而罢,张淑媛剧烈运动之后带着轻微的娇喘,脸还含笑,慢慢向甘奇走来。

小丫鬟兴奋得走到甘奇身边,急着夸奖:“姑娘今日这一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舞得好呢,定是因为甘先生当面,所以才舞得这么好。”

“是吗?”甘奇笑问。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是呢,是呢。姑娘近来总是念着甘先生,说甘先生的词最能动女儿家的心思,也说不知何日,甘先生才能再为姑娘填词。”

张淑媛似乎被人说中的心事,连忙作了怒意,说道:“小丫头最喜欢搬弄是非,甘先生别听她胡说。”

甘奇慢慢站起,问道:“听闻昔日杨贵妃就是因为此曲才见到唐玄宗的?也不知这故事是真是假。”

张淑媛答道:“确有其事,当时还有大臣张祜在侧,他还因为这件事情,作了一首诗,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甘奇点了点头:“茶也喝了,曲也听了,舞也观赏了,那就给张大家留一曲吧。”

小丫鬟听得甘奇要为张淑媛填词,高兴不已,似乎比张淑媛还要高兴,立马转身去拿早已备好的笔墨,准备记下来。

便听甘奇慢慢读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小丫鬟春喜闻言,疑问道:“甘先生,不是说好了填一曲的吗?怎么变成了首七言诗了?姑娘最想要先生的词呢,如此姑娘也好唱啊,唱出去,别人就会羡慕姑娘又有好词了,到时候汴梁城里的那些花魁们,都会学着我们家姑娘唱呢。便是那些文人士子们,也能知道我们家姑娘的名声。”

甘奇微微一笑,不答。

却听张淑媛答道:“你这小丫头,叫你多读书,你却是不听。甘先生所作,就是词。当真是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道尽了多少恩爱事。甘先生之大才,这汴梁城无出右者了,堪称第一。”

小丫鬟还不乐意,嘟着嘴,轻声自言自语:“明明就是律诗,每一句都七个字……”

“今夜到此,我走了,下次再来。”甘奇起身欲走。

张淑媛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口中说道:“甘先生要不……”

“要不什么?”甘奇倒是答得也快。

“要不……要不明日还来?奴家等着先生。”张淑媛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终究是收回去了。

也不知道甘奇是否失望,却听甘奇说道:“明日就不来了,过几日再来。”

“那……甘先生慢走。”张淑媛似乎又自己失落了起来。

甘奇点点头,往外而去,刚出门槛,就听得身后张淑媛又道:“先生稍慢,奴家送您几步。”

甘奇脚步微微一停,张淑媛跟了上来,一直把甘奇送到外楼的门口。

外楼之处,二十多个持刀大汉等候多时,簇拥在甘奇身后,夜深而回。

张淑媛站在门口目送许久,也引得来去之人侧目去看。

再回闺房,伺候的小丫鬟似乎看出了自家姑娘的心事,心直口快说道:“姑娘为何只把话语说到一半呢?若是奴家,那就说出来,把甘先生留下来就是。”

“你不懂。”张淑媛轻声答道。

“姑娘别看我小,我都懂,在这樊楼里,我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还小。”张淑媛又道。

第二百零七章 甘奇要杀人,要杀许多人!

第二日,相扑场上午拳赛,下午梨园春队与盛兴牙行队的球赛,梨园春队也就是草上飞所在的队伍,甘奇一个人手上就有两支队,还有一支是巧儿成衣队。

还有一支甘家村队,甘奇还在筹建之中,等着去与族中那些宿老们商量一番。

上午的甘奇,在梨园春的戏院里讲课,在梨园春里讲了一堂预决算的课之后,甘奇便又往城内太学去讲了一堂管理学。

中午在城内的宅子里吃了一顿饭之后,便出城来看球赛。

草上飞自然不会让甘奇失望,拿着球满场飞奔,闪转腾挪,鲜少有人能阻挡他的脚步,得分得到手软。

大胜之后,草上飞来到甘奇面前,拱手复命,没有让甘奇失望,也没有对不起他草上飞的名头。

甘奇的目光却在草上飞那一身铁甲之上,这身铁甲是甘奇花钱打造的,式样上就是步人甲的模样。

这一回甘奇一共在码头的好几个铁匠铺里打造了几十套铁甲,一套就要上百贯的价格,金属制品,即便是铁,在这个时代也是贵重物品,几十斤的铁加上人工费用,上百贯还真不贵。这大宋朝一年花几千万贯的军费,还真是很正常的事情。

看完球赛,甘奇也并未离开,而是等在相扑场外。

因为今天甘奇要见几个人。

待得下午半晌,甘奇要见的人就来了。皇城司的押官李明带着禁军的几个军将从城外来见。

李明与甘奇一一介绍起来:“甘先生,这位是捧日军下游击将军庞敢,这位是捧日军下昭武校尉朱干,这位是天武军振威校尉庞勇,这位是天武军游骑将军刘兆。庞敢与庞勇可是兄弟俩。这几位都是我的把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

甘奇拱手一一致意,满脸是笑说道:“有劳诸位将军跑一趟了,在下甘奇甘道坚,见过诸位将军。”

游击将军,游骑将军,听起来都是将军,其实也不过从五品,五品的军将,放在地方,那就是一个州府的主将了,甚至狄青因屡立战功升为一路兵马都总管的时候,也不过是五品。像游击将军庞敢,此时也能是从五品,大概也是因为在京城里,升迁比较容易许多。

至于昭武校尉,这就是六品武官,与皇城司押官李明,差不多的品级。但是李明显然比这四人混得好上不少,就算庞敢是从五品,品级上比李明要高。但是李明任了那个勾当皇城司公事,就远远不是庞敢能比的。振威校尉品级就更低了,从六品。

但是别小看这几人品级都不高,但都是实打实的京城禁军里面的实权人物。真正的武官阶层,其实五品就升到头了,再上去,就算有武官官职的,也不是纯粹的武官阶层了,大多都是读书阶层了,到最顶上枢密院这种机构,那就几乎没有一个武官了。

狄青是个例外,只因为狄青在这大宋朝功勋实在太高。然后极为憋屈的当了四年枢密院副使,若是没有甘奇,狄青现在早已死了几个月了。

也就是说,一个武将在大宋朝,五品官就当到头了。但是一般五品的武将,看到一个七品的文官,都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就像一个道路兵马都总管,看到一个知县,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语,都得恭恭敬敬,有商有量。

说到这里,便把大宋朝的地方行政划分略微说一下,从中央朝廷而下,各地先分出“路”,“路”大概就是后世的省,比如有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淮南等等,此时大宋,一共分了十八路,也就是十八个省。

路下面,就是州,州是统称,有些也称府,比如河南府,有些称军,就是军州,以往大多是军队驻扎的地方,多是军事要冲地带。当然也还有州,州是最普遍的,秦州渭州杭州类。

这一级可以类比为后世的地级市。监一般比较小,下面管理的地方也不大,但是又比县要大,可以不严谨的类比为较大的县级市。

州府下面,自然就是县了,这就不用多谈了,只说说县与县还有区别,按照户数多寡,还分为望县、紧县、上县、中县、中下县、下县。

下县自然是户籍数最少的县,往往在五百户之下,什么概念?就是一个县的人口数,比甘奇所在的甘家村的人口多了不多少,一个县的人口只有五千人以下。但是这么少的人口,为何又要设县呢?因为地盘大,比如戈壁地带,比如山林地带,地广人稀。

所以知县,也并非就一定是七品。其实七品知县,只有开封府地界才有。其他地方的知县,一律只是八品官,甚至从八品。真要算起来,绝大多数知县是从八品。

常言道七品芝麻官,七品其实在宋朝,还真不是芝麻官。

甘奇今日让李明把这几个将军找来,自然是有事,具体事情,李明倒是也与他的几个兄弟说过了。

甘奇客气一番,是个军将自然也客气几番。

客气之后,李明开口说道:“甘先生请放心,天武捧日两军,此时已然在遴选汉子,不得多久就有队伍前来参与球赛。”

“多谢四位将军了。”第一次见面,自然少不了客气。

“不敢不敢,我等都是粗鲁汉,能与甘先生这般的人物结交,乃是我等的荣幸,也是听得李明说甘先生对我等军汉甚是看重,我等自然也该鼎力支持甘先生之事,此番球赛,也是我等军汉为自己争名头的时候,以往我等军汉,在这汴梁城里哪里能有出彩的机会?说起来还要感谢甘先生。”庞敢大概是这几个人的头面,话语大多由他来说。

“将军客气了,我还想举办一个射术比赛,到时候请诸位一定多多支持。”甘奇最近紧锣密鼓要准备射术比赛,其实还有其他目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以往我等都被这汴梁城的人小瞧得紧,此番借甘先生宝地,一定要让整个汴梁的人都好好看看我等军汉的威风。”庞敢稍显激动。

甘奇却笑道:“将军可不要小瞧了民间高人,我麾下就有一个射术绝佳的好汉,到时候定要与禁军汉子一较长短。”

“哦?甘先生麾下还有这等高人?不知是哪里的好汉?”庞敢问道。

“陕西潼关人士,名唤周侗。”甘奇答道,西北那个地方,在大宋算是一个小小的例外,因为那里连年征战不休,那里的军汉在社会地位上,比其他地方稍稍要高上一点。

强弓硬弩这种东西,在其他地方是万万不敢私藏的,但是在西北却是可以。甚至种家军如今的领头人种愕还规定,犯罪之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可以通过射箭免罪,犯罪之后,若是上校场射箭,射中靶心者,可以免罪。所以西北之人,习射者众多,射术好的自然也不少。周侗就是其中一个,周侗晚年的徒弟岳飞,也有一手好射术,能开三石硬弓。

另外说一句,种家不是军汉世家,种家是读书人家。种家往上数两代,乃是宋朝初期的大儒种放,大儒之家。这也是狄青狄家为何一代就没落了,而种家却世世代代镇守西北的原因所在。

庞敢听得是陕西人士,立马答道:“西北汉子,射术不凡倒也正常,不过甘先生可勿要小瞧了我东京禁军,我军中好汉多的是,百步穿杨者可也是有的。”

庞敢是半开玩笑的话语,但是也自信非常,宋朝到底缺不缺少勇武?这个问题其实还真要两说,一说,就是宋朝也有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与英雄事迹,勇武为国者,不在少数。

二说,自然要说宋朝的统治阶层,这个阶层,普遍缺乏勇武精神。

甘奇却是说出了自己要举办射术比赛的目的:“倒是有一事需要将军们帮帮忙,我麾下空有射术高人,奈何少了军中的强弓硬弩,到时候还请将军想想办法。”

庞敢闻言,大手一挥:“这有何难,我禁军皆是好汉,岂能胜之不武?明日,明日我就从军中借些弓弩与先生,让先生麾下高人比赛之前好好练习一番,如此才公平公正。”

“好,那就多谢庞将军了。”甘奇目的已然达到,强弓硬弩这种东西,可不简单,民间哪里能有?民间最多是一些打猎的软弓,射鹿射兔勉强堪用。但是真要说杀敌用的好弓弩,唯有军中有,不仅是因为这种东西属于管制品,更因为能打造这种东西的匠人,大多都在军中管制。

大宋的弓,比之西夏或者辽国,质量也好上几个档次,这也是大宋在极度缺少战马的情况下,能与这些虎狼之国抗衡的重要原意之一。从弓弩到甲胄,还有兵刃,乃至其他各种各样的军械,大宋制造的都比西夏与辽国的质量好许多,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科技生产力优势。

甘奇如今,先是千方百计弄到的甲胄,又千方百计弄到了弓弩。他要做什么?

这些东西,自然是杀人用的。

甘奇要杀人!要杀许多人!

第二百零八章 人傻钱多

河北之地,自古就是中原腹地,这里沃野千里,站在田野之中,天地广大,甚至眼前看不到任何遮蔽视线的物体,一眼望不到尽头,尽显天地苍茫。

许多地方的人,若是没有真正出过门,都不能想象什么叫作真正的平原。当然也有许多人不能想象什么叫作崇山峻岭。

从汴梁往西北,距离不到四百里,就是从平原到崇山峻岭的距离。

一队人,冒着渐渐炎热起来的阳光,走在从汴梁城往西北方向去的路上。

队伍里都是壮硕的大汉,人数四五十个,还有七八辆劣马与骡子拉的车架,车架里并不坐人,而是堆满了货物。

若是有同路之人相问,唯一一个骑着劣马的年轻商人便会傻呵呵笑答:“车里都是江南的织绣。”

发问之人便会一脸震惊问道:“这么多江南的绸缎,得值多少钱啊?”

年轻的商人好似是第一次出门做生意一般,颇有点人傻钱多的味道,开口答道:“十来万贯而已,算不得什么,我家有的就是钱。你若是要买啊,我吩咐人拿几匹你看看,看看成色,价格好说,不教我亏本就行。”

发问之人摇了摇头,又道:“公子,看你也是富贵人家,做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这种汴梁出来,不往大名府河间府这种富庶地方去,反而往西北方向去,这些值钱货,怕是到了地方,卖不完的。”

年轻商人自信非常:“我大宋何其富庶,岂能卖不完?这一趟,若是沿路卖不完,我就过河去太原,太原那里当也不穷。”

发问之人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问。

那位第一次出门做生意的富家公子哥,骑在劣马之上,手中折扇不断在摇,口中也骂骂咧咧:“他娘的,做生意,当真不是人干的活,老子走完这一趟,再也不出门了。”

马下有一个肥胖的汉子嘿嘿答道:“大哥,还是读书好吧?在家读书,风也吹不着,雨也打不着,何必吃这份苦头。”

年轻商人低头看了看肥胖汉子,忽然俯身而下,轻声说道:“呆霸,你倒是越来越长进了,做戏都不用人教。”

肥胖汉子嘿嘿笑道:“看戏看多了,自然也学会了。”

一旁还有一个年轻汉子,闻言笑道:“这呆霸,每次看戏,都得我盯着他,用大哥的话说,就是入戏太深。”

走着走着,有人去东,有人去西,同行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每次路上遇到人,年轻公子哥总会与人吹嘘一下自己家中何其有钱,这一趟货多么值钱,十来万贯不在话下,若是有人真想看看货,年轻的公子哥也会立马吩咐人打开几个箱子,果真是上好的江南绸缎,看得人啧啧称奇,却也没有人真会买。

这东西,还是那富贵人家消费的东西,寻常人家看一看也就足够了。

人步行的速度,半个时辰大概能走十里左右,中午吃个饭,时不时喝水歇息一下,一天下来,走个七八十里,那就是顶天的了,这还要感谢春末夏初的白日时间越来越长。若是在冬天,白昼时间短的时候,那也走不了这么长的道路。

也得感谢河北地界平原道路好走,若是崇山峻岭之间,那赶路的速度就更慢了。

太阳起落四回,往西偏北而行的一队人,终于快要走到黄河岸边了。

时候还早,那位商队的东家,也就是那位唯一一个骑着劣马的富贵公子哥,骂骂咧咧不愿意走了,在路边一个客栈歇了脚。

这个年轻的商人公子哥,显然就是甘奇,一边往客栈里面进,一边还抱怨道:“他娘的,老子这屁股都不是屁股了。”

在古代赶路,是真有点苦。

小厮上前来招待,甘奇开口就问:“河阳还有多久?”

小厮笑着答道:“公子,往前十几里就过河了,过了河就是河阳地界。”

甘奇又问:“那北邙山在哪边?”

小厮抬手往西边一指,笑道:“公子您看,那里就是北邙山了,打此往西,百十里都是北邙山。”

甘奇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串钱,又问:“北邙山景色如何呀?”

小厮盯着甘奇手中的钱,双眼放着光,连忙答道:“景色自是好得很,要说这北邙山,从此处往西数过去,一共三十三座高峰,白马山在首,神尾山最西,此时正是花开,龙柏、连翘、牡丹、杜鹃,那是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嘿,你个小厮不简单呐,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这种词,老子平常都用不出来,有赏,大大的有赏。”甘奇边说着,边把手中的那串铜钱往空中一抛。

小厮连忙跳起,稳稳接住那一串铜钱,连连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人一看公子就非寻常人,来日定是那出将入相的人物。”

“会说话,再赏,老子家里有的是钱,你看看外面那八车货,都是江南运来的上等绸缎,随便卖了,也值十几万贯。”甘奇扬头在吹,又是一串铜钱往天上一抛。

小厮自然再一次稳稳接住了一串铜钱,连忙放到怀里,生怕面前这位公子哥会后悔,口中也道:“公子若是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小人,小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方圆几百里地界,就没有小人不知道的事情。”

此时客栈里来往之人不少,几乎坐满,都把头偏向了正在吹牛逼的甘奇。

甘大官人往客栈里走了进去,在一张没人的桌子上落座,又问:“老子要去北邙山看看景色,这路好不好走啊?”

“好走好走,此处本就是要道,往永兴军进陕西,也可往这里,去河东路,也可以往这里,这里的路岂能不好走?公子若是要去河东,往这里去最好不过。”

“有赏!”甘大官人再一次豪气冲天,这回一出手,两串。又问:“你们这里哪里可以寻到花魁人物结伴赏景?”

“这……公子,咱们这是官道,想要找花魁人物,实在是难为了。公子若是有暇,可以往南去,百十里路就到,洛阳城里的姑娘,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百十里?这么远?罢了罢了。”甘奇看似不快,却往一旁的甘霸招了招手,甘霸提着一个大钱袋子往桌上一放,一声闷响,甘奇豪气开口:“上酒菜,安排一下客房,把畜生也喂一喂,多余的都赏给你了。”

小厮喜出望外,一把上前扑在大钱袋子上,伸手一提。

嘿,还没有提起来,小厮尴尬着左右笑了笑,再提,使出吃奶的劲接着提,憋红了一张脸之后,放在颤颤巍巍把钱袋子提了起来,千恩万谢往后而去。

满场之人,目光都随着提着大钱袋子的小厮一路过去,目不转睛,那一袋子钱,没有两百贯,怕也有一百几十贯。

待得小厮走进了一个小门之后,所有的眼神再一次往甘奇看来。

便也起了嗡嗡的议论之声。

“这位公子莫不是个傻子?”

“我看像!”

“你们是没有见过世面,你听那口音,开封府地界来的,开封府汴梁城里,这种人物,算得了什么?”

“说得好像你他妈去过汴梁一样,汴梁城里的人不是人了?上百贯的钱不是钱了?”

“这你就不懂了,汴梁是哪里?天下所有的钱都往那里去的,这等手笔,在咱们这算个人物,到得汴梁,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人逻辑倒是没错,说起来,似乎又有一些道理。

众人目光再往甘奇看了看,心中大概在想:这位汴梁出来行商的公子哥,人傻钱多。



第二百零九章 你打劫,我赏景,两不耽误。

人傻钱多的甘大官人,哪里管得这些人的议论,酒肉吃食,一点也不吝啬,四五十号人,一个个大碗吃酒,大口吃肉。

甘公子还起身开口喊道:“吃饱喝好,回去了可别说老子路上虐待了你们,老子可是以后要当家做主的人,你们只管跟着老子,吃相喝辣。”

这样当家做主,只怕多大的家业也能给败了——客栈里不知多少人在这么想。

“明日,明日咱们就不过河了,往北邙山走一走,带你们去看看什么叫作山,看看什么叫作景色。”甘奇又拍着胸脯在说,不过话说回来,平原里住着的人,一辈子出不得一趟远门,大多数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作山,只能靠想象。

哪怕是后世,大山里出来的人,看到平原里的人把一个小土丘说成山,大多会回一句,这她们也叫山?开封,就是没有山的地方,一座山都没有,只有小土丘。

当然,山里的人,也不知什么叫平原,以为家乡河边的田畈,看起来一马平川,就是平原了。

北邙山,还真是一座不小的山脉,又在黄河岸边,景色实在不差。

绿意盎然,木高林密。沿着山脚往西而去,树荫之下,反而没有那么热了。倒也不知后世的北邙山,还有没有这么绿意盎然。

甘奇依旧是那个人傻钱多的富贵东家,但凡路上碰到人,还主动问一问同行之人打哪里来,往哪里去。

然后,然后装逼一番,我家有的是钱,我这车里,是价值十几万贯的江南上等绸缎。

这几句台词,甘奇一路上都说腻了,腻到最后,想来想去,又加了一句新词:“若非家中老爹总是说我争气,老子岂能受这一趟苦差。做买卖哪里是老子这等身份的人该干的事?”

旁人听得这话,都是连连摇头,然后快步走远,再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甘奇,可怜这么个好好的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甘奇却还撒起了泼:“你这乡下人,可是看不起老子?等等,不要走,老子用钱砸死你。”

然后,然后路上碰到的七八个人,都停住了脚步,不走了,呆呆看着甘奇。

“嘿,你们还相信老子不成?”甘奇这个气呀,回头一声大喊:“呆霸,周侗,狄咏,搬钱过来,老子今天非要用钱把他们都砸死。”

狄咏提着一袋钱,走到甘奇身边,皱眉问道:“大哥,你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什么过了?当然是戏演过了。

甘奇哪里管得这些,接过钱,抓出一把,就往人群砸去:“都不要跑,老子今日就用钱砸死你们。”

场面有些热闹。

很快一袋钱砸完了,甘奇又把周侗手中的那一袋拿过来,接着砸。

倒是没有砸死人,反而砸得众人喜笑颜开。

甘奇也砸累了,口中说道:“累死老子了,看你们这些乡下人以后还敢不敢小瞧老子。”

甘霸凑上来,愣愣说道:“大哥,我这还有一袋呢?”

甘奇这个气啊,抬手就给了甘霸一个脑蹦子,骂道:“你想把老子累死啊,要不你来砸?”

甘霸看着甘奇,一双无辜的大眼闪了闪,说道:“我……我舍不得。”

甘奇心中有一句话:你舍不得?你当我舍得啊?我这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但是口中却说:“滚后面去。”

甘霸提着钱往后面去,把钱放进车架,心中却在纳闷:怎么周侗狄咏拿去的钱,大哥就扔了,怎么我这一袋,就不扔了?

头前甘奇还在怒喊:“赶走,把这些人都给老子赶走,乡巴佬,有眼不识泰山。”

一路尽是这傻逼事,甘奇也算是把这一辈子的傻逼事都做完了。

傻逼事做了这么多,一行人却越走越慢,北邙山脚下的路,第二天下午,才走了五六十里,才算刚刚走进北邙山的腹地。

林中瑟瑟风春,阳光慢慢斜落。

甘奇到这里,是来杀人的。只是甘奇却不知自己的要杀的人到底在哪里,也没有心思慢慢派人去调查,这一趟出来,来回大概十天左右,也懒得多等,家中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甘奇处理,也由不得甘奇慢慢吞吞在外不归。

那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当看到林子里呼呼啦啦冲出来上百人,把道路前后都堵得死死的时候。

甘奇笑了。

笑了的甘奇,自言自语有一句:“终于不用做傻逼了。”

然后就听得道路前方出来一个大汉,手持一柄朴刀,插着腰大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甘奇闻言,竖起一个大拇指:“好台词!好文采,就这首诗,名传千年,人尽皆知。”

大汉闻言一愣,也不知甘奇说的是什么玩意,抬手一指,说道:“你,汴梁来的傻子,把值钱的都交出来。免得大爷我动手,大爷我在这北邙山,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人送外号血手无敌,若是让爷动了手,那可是要杀人的,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甘奇点点头:“好汉稍等,我这就让人把车上的值钱东西都搬下来,咱们好商好量,我家有的是钱,这十几万贯的,不在话下。你打劫,我赏景,咱们各做各事,两不耽误。”

大喊闻言哈哈大笑:“哈哈……爽快,汴梁城的人,就是不一样,大气。”

“多谢夸奖!”甘奇还郑重其事拱了拱手。

然后就看四五十个押车的汉子们,从车上搬下一箱一箱的货物。

皆大欢喜,两不耽误。

劫道的百十个小喽啰,一个个也喜上眉梢,何曾有过这么好劫的道?何曾又碰上过这么好劫的人?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何曾劫过这么大的肥羊,一次就劫了十几万贯。

还有人在那血手无敌耳边轻声说道:“三哥,要不……要不咱们把人也劫了吧?他家有的是钱,咱们把他绑了,让他家里人拿钱来赎,就真发大财了。”

血手无敌闻言,双目一张,夸奖道:“小猴子,长进了啊,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第二百一十章 小子,你中计了

小喽啰听得血手无敌的夸奖,开心不已,口中还说道:“三哥,你说这肥羊是不是傻?俗话说财不露白,他倒一路这么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般。若不是他如此招摇过市,咱们还不知道山下有这么一只大肥羊路过呢,说不定咱们就错过了。”

血手无敌笑道:“这叫天上掉下了大馅饼,这大馅饼还直接砸你头上了。”

“三哥,咱们动手绑人吧?”

血手无敌咧着嘴,露出一口黄黑色的大门牙,想了想,说道:“不急,你看那大肥羊带着的这几十号汉子,一个个五大三粗,看起来可不是好惹的货色。如此动手,若是厮杀起来,反倒不美,咱们得使点计策。”

“还是三哥高明,不知三哥准备使什么计策?”

血手无敌又想了想,说道:“得趁其不备,擒贼先擒王,稍后他会让咱们过去搬东西,到时候我突然下手,把那大肥羊先制住,如此就妥了,毫不费力。”

“小人对三哥的敬仰,当真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三哥武比楚霸王,文比诸葛亮,这世间能如三哥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怕都没有了。”

血手无敌听着奉承之语,哈哈在笑:“肥羊路过的消息是你从山下带回来的,此番发了大财,到时候大哥也会奖赏与我,你既然把这消息独独告诉了我,我自也不会亏待与你,到时候自然也会给你请功,大哥赏赐你的不算,我当也再重赏你一番,说不定也给你弄一把交椅坐坐。”

“多谢三哥厚爱,往后小弟一定以三哥马首是瞻。”

血手无敌点着头,心潮澎湃,山上的日子虽然逍遥,倒也不是那么好过,此番先赚他个十几万贯,到时候赎金再赚个几十万贯,那往后山寨的日子,当真就赛过神仙了。

远处的大肥羊此时也开口喊道:“东西卸好了,来搬吧,交接好,我也好接着赏景。”

东西还真卸载好了,一个一个的大木箱,还有人在不断开着箱子,一匹一匹的绸缎,不少。

血手无敌看着那丝绸泛出的光芒,大笑着把刀一举,开口:“小的们,搬东西了。”

说完话语,血手无敌扛着大朴刀,龙行虎步往前去,眼神盯着马背上的甘奇,嘿嘿在笑,笑得既真诚,又可爱。

甘奇也在笑,笑得更真诚,更可爱。

道路前后,上百号山贼土匪,皆是满脸大笑往中间而去。

血手无敌与甘奇越来越近,肩膀上的大朴刀也提在了手上。

直到离甘奇只有四五步远的时候,血手无敌忽然笑意一止,开口说道:“小子,你中计了。”

话音刚落,就看血手人屠一跃而起,一只大手直往马背上的甘奇抓去。

马背上的甘奇,看得这一幕,把头一偏,微微闭眼,口中似乎还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在空中的血手人屠,见得甘奇这般动作,还以为这肥羊是吓呆了,把眼睛都吓得闭上了。

忽然,血手人屠似乎听得了一道破空之声,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胸前受得一股巨力,又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跃起的步伐戛然而止,身形直接跌落而下。

待得血手人屠低头定睛一瞧,一杆羽箭早已没入了他的胸膛,唯有最后一点带着羽毛的箭尾还在震动着。

随后剧痛袭来,血手人屠一声大喊,抬起手中的朴刀往马背上的甘奇一指,口中:“你……你……你……”

大惊失色的血手人屠,却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双眼圆圆瞪着甘奇,抽搐不止。

此时的甘奇,把头又偏了回来,眼睛也睁开了,看着马下正在抽搐的人,又回头看了一眼二三十步外放箭的周侗,开口又是:“啧啧啧……军中的弩弓,威力就是大,人都给射穿了,惨,实在是惨。”

鲜血从血手无敌的口鼻之中不断往外翻涌。

一百多号小喽啰,看得这一幕,一个个不知所措。

马上的甘奇,有一声大喊:“射,接着射。”

一柄一柄的弩弓被人从木箱之中取了出来,弦声嗡嗡作响,羽箭破空无数。

但是效果也让甘奇大失所望,弩这种东西,虽然比弓更容易瞄准,却是甘奇麾下这些人,射术实在也是惨不忍睹。几十箭射出,中箭的人却不过七八个。

这还是因为这些土匪喽啰们距离足够近,最近的就在十来步之外了,这要是稍远一些……

唯有两个人射术精湛无比,弩响人倒,一个是周侗,一个是狄青之子狄咏。

甘奇继续喊道:“接着射!”

拉弦上箭,有些人手忙脚乱,周侗与狄咏二人,却娴熟无比,几乎两三秒就能射出一箭,箭矢出,例无虚发。

此时那些喽啰们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还有人开口大喊:“弟兄们,杀啊,为三哥报仇。”

小喽啰们提着刀枪棍棒就往前冲,这些小喽啰还真不错,这个时候还知道往前冲,应该大多都见过血腥。

甘霸两箭射出,也没有射中一个人,早已把弩弓一放,抄起自己硕大的朴刀就往敌人冲去,迎面就砍倒一人。

甘奇也翻身下马,往后几步,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柄剑,反身回头,几步之外,也把一人砍倒当场。

汉子们大多放下了弩,抄起了刀。

却还有两个狙击手,正在快速攒射,一箭一人。便是不得一两分钟,两人就至少射倒三四十人。

由此可见,战场上的甲胄有多么重要。

局势就在一两分钟之内,成了一边倒。刚才甘奇还觉得这些土匪小喽啰们不错,此时立马就让甘奇失望了,因为这些小喽啰是真见机,回头跑的速度,也很不错。

还有人一边回头跑,还不忘记低头捡上一匹绸缎抱在怀中。

道路左右,皆是山林,木高林密。山贼土匪们在逃,众多汉子们却是兴奋在追。

甘奇却连忙大喊:“不要久追,抓几个活口即可。”

为什么要抓活口?因为今日这还是开胃菜,那山寨才是甘奇的真正目标。斩草除根才是甘奇千辛万苦跑着一趟真正目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哦?你又知晓了?

“公子饶命,好汉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不过是一个小喽啰,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迫于生计入了贼人窝,但是小人从未做过一点坏事……”

跪在甘奇面前的俘虏连连磕头,痛哭流涕。

“好了好了,别哭,我且问你,叫个何名啊?”甘奇有些不耐烦问道。

“小人姓侯,家中行七,旁人都唤小人为小猴子,天地可鉴,小人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公子若是不信,可到附近问上一问,小人从来不曾做过任何坏事。”这小猴子也是倒霉,谁叫他随着那血手无敌冲得这么前,调头逃跑也就比别人跑得慢了。

甘奇点着头,又问:“小猴子是吧?你家山寨在何处啊?”

小猴子闻言愣了愣,看着左右还有几个俘虏,微微犹豫起来。

甘奇又道:“怎么?还怕我这四五十人去找你们山寨报仇不成?”

小猴子抬眼环视一番,满打满算四五十个汉子,心中思虑片刻,却还在犹豫。

甘奇也懒得多言,一招手:“呆霸,把这厮砍了。”

甘霸提着硕大的朴刀走来,举刀就要砍人。

“公子,饶命饶命,小人岂能不知自家山寨在何处?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小猴子终究还是觉得甘奇说得有道理,山寨里三四百号人马,且能怕了这四五十号人?何况山寨里还有大当家坐镇,大当家可不是一般人物。

“哦?你又知晓了?”甘奇又问。

小猴子点头如捣蒜:“知晓知晓,就在翠屏锋上,距此不过十多里山路就到。”

“那就带着我等走一趟吧?”甘奇伸手提起这个小猴子,往前一送,便是让他带路的意思。

小猴子往前走得几步,又回头来看,心中却还高兴起来,这四五十号人还真要去山寨找晦气?那真是不自量力了,头前还怕这些人要杀自己,或者拿自己往哪里官府去,此番直接往山寨去,正中下怀。

小猴子哪里还有不愿意?就让这些外地人自寻死路,也是小猴子的活路。

一箱一箱的绸缎往车上搬去,车队都停在了路边,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余人,皆随着甘奇往上山的小路而去,却见这些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小木箱。

小猴子一边带路,还一边纳闷,纳闷这些人怎么都背着一个小木箱,莫不是上山寨去送礼的?

北邙山,虽然是一条不小的山脉,但是这座山脉也并非什么高山大川,海拔最高的山也不过三百米左右,比那些动辄上千米、几千米的高山,那是远远不能比的。

但是也不能小看了这座北邙山,因为这条山脉,不知葬了多少帝王将相与名人,吕不韦、汉光武帝、**师刘秀,汉献帝,杜甫,颜真卿,等等。

其实这里还是一个很有历史底蕴的地方,景色实在不差,风水也好。

林间慢慢走着,甘奇抬头也看着,翠屏锋也不高,最多二百来米,隐隐约约能看到山腰上真有一座山寨,山寨栅栏也并不高,地势也并不险要,在这里建山寨,大概也是因为这里才是北邙山真正的腹地,也更是因为北邙山本身就不是什么崇山峻岭,寻不到什么险要的地方。

“公子,到了,就在这上面,要不要小人先去叫门?我家大当家最是好客,若是见得有公子这般豪爽之上造访,定会极为高兴,好就好肉招待一番。”小猴子赔着笑脸,试探问道。

“你们大当家怎么称呼啊?”甘奇似乎在犹豫。

“大当家姓宋,人送外号飞天猛虎,乃是方圆百十里了不得的江湖好汉,人人敬仰。”说到这里,小猴子脸上还真泛起了一些崇拜的感觉。

“姓宋,这就对了。”甘奇一边说,还一边上前去帮小猴子解开手臂上的绑缚绳索。

小猴子见得甘奇这般动作,又惊又喜,口中还问:“公子莫不是认识我们大当家的?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一场误会,误会误会。”

绳绑解开了,甘奇也笑道:“你回山寨里禀报,就说汴梁故人来访,我等在这山脚下休息片刻,喝些清水,随后就到。”

“好好好,难怪公子这般了得,原道是我们大当家的故人,也对也对,我们大当家以往可真在汴梁城里住过的,有几个故人再正常不过,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甘奇想了想,答道:“不该你知道的,你也别多问,回去就说我姓文。”

“是是是,小人这就上山去禀报。”皆了绑缚的小猴子,拔腿就跑。

只待那小猴子消失在山林之间,甘奇忽然面色一沉,转头说道:“其他几个俘虏就拉到后面砍了,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穿戴好。”

甘霸忽然面色狰狞起来,喉咙里蹦出来的话语,更是凶狠:“我说要杀他们全家,那就一定要杀他们全家。”

凶狠的话语说完,甘霸回头,提着几个俘虏到得一个草丛凹地之后,一刀一个,利落非常。

木箱子打开,厚重的铁甲,反射着已经快要落下的夕阳,寒光熠熠。

众人互相穿戴甲胄,甘霸自己穿好,还来帮甘奇穿戴甲胄。

众人穿好甲胄,喝了一些清水,沿着山间小道慢慢上山。

不得片刻,只见那小猴子飞奔而下,脸上带着欣喜,跑到近前,忽然见得一个一个武装到牙齿的铁甲,先是脚步一止,有些不知所措。

却是甘奇笑着开口发问:“如何?你们大当家可认识我?”

小猴子离得二三十步,试探一语:“敢问公子全名?”

“爷叫文德彰,怎么?你们大当家还不见我了?”甘奇问道。

小猴子听得这一答,嘿嘿一笑,几步上前:“果真是文公子,我们大当家有请,快快请,大当家在寨门处等候了。”

甘奇依旧笑得真诚,笑得可爱,随着小猴子往前而去。

山寨大门,颇有些寒酸,至少比甘奇想象的要寒酸,没有什么高角望楼,只是一个简单的寨门,甘奇猜想,大概是这伙人在这里占山为匪的日子还不长,还来不及建设。

宋存仁,甘奇早已忘记了他长个什么模样,但是远远再见到这人,甘奇已然就认了出来。在这大宋朝,一个宰相之子,当了山寨大哥,这种事情,若不是真的发生在眼前,这叫人如何相信得了?

兴许有一句话可以来解释: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他爹当宰相,他非要混迹江湖,这是有大情怀的人。

甘奇如此想着,倒也觉得这个宰相之子还有点了不得。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战场纵横之野望

“大当家,大当家,文德彰文公子来了。”小猴子屁颠屁颠往前跑去。

宋存仁腰挎长刀,却皱着眉头左右在寻,心中疑惑丛生,怎么文德彰带着这么多铁甲军汉来了?

铁甲在这大宋朝意味着什么,宋存仁岂能不知?如今文彦博相位已失,文德彰无官无职,哪里支使得动这么多精锐的铁甲军汉?

再一个,军汉岂能随意走动?这么多军汉穿戴整齐出驻扎之地,那是要军令的,否则就是大罪,私自调兵,那是要杀头的。也是靠着这一点,宋存仁方才在这北邙山占山为王,有恃无恐,因为附近地方但有兵马调动,就会有公文来去,他都有办法提前收到消息。

宋存仁眼神不断搜索着,却就是没有看到文德彰的身影。宋存仁立马开口大喊:“文兄,文兄,出来一见!”

文兄没有出来一见,反而是加快脚步往前去的甘奇开口答道:“宋公子,可还认得在下?”

甘奇已然只有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宋存仁定睛一看,还有些没想起来,再一看,面色大惊:“你是那个姓甘的,你是甘奇,你你……来人,快来人!”

寨门口的喽啰,呼呼啦啦上百号,皆提刀往宋存仁身边而来。

小猴子连忙问道:“大当家的,这位就是文德彰文公子啊!”

宋存仁已然也把腰间的长刀拔出,头前就是他派人到汴梁去杀的甘奇,只是事情没有做成,宋存仁还真以为这回来的是文德彰,因为杀甘奇之事,就是文德彰策划的,汴梁接头的人也是文德彰派的,盯梢的事情也是文德彰派人做的。

最后事情没成,逃回了四个人,宋存仁还真以为是文德彰上门兴师问罪来了,此时忽然看到的甘奇,宋存仁做了亏心事,鬼上门来了,他岂能还有多想?

只见宋存仁抬腿把小猴子踢飞几步,开口骂道:“去你娘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甘奇已然迈腿飞奔,长剑而去,口中还有话语:“宋公子可有想过今日我会来!”

宋存仁去了刚才的惊骇,口中怒道一语:“来得正好,上次让你逃了去,今日就送你上西天!”

宋存仁提刀去迎,却听一声破空,宋存仁下意识低头一躲,一支羽箭贴着宋存仁的头皮飞过,扎在了他身后的一个喽啰胸膛之上,哀嚎大作。

甘奇的剑已然奔来,砍杀上去。

宋存仁身形未起,刀已格挡而出,倒也是力大非常,这位自小就在汴梁城里结交匪类的宰相之子,还真不能小觑。

若是论起来,宋存仁与以往的甘奇,倒还是一样的人物。都是出身书香门第,一个宰相之子,却与江湖匪类为伍。一个举人之子,却在街边当了泼皮无赖。

若是以往的甘奇,说不定与此时的宋存仁,还会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动手了,昔日在樊楼就动过一次手,只是那个时候甘奇这边人多势众,今日局势却反过来了,反而是宋存仁手下人多势众。

上一次,只算街头斗殴。

这一次,却是不死不休。

甘霸一柄硕大的朴刀在手,嗷嗷就往人群里冲去,任凭兵刃砍在自身铁甲之上,火星噼里啪啦四溅,甘霸只顾挥着大朴刀去砍。

已经机甲变身的甘霸,何其凶猛,如高达一般,横冲直撞,已然砍倒数人。

为了这报仇之事,甘奇也是绞尽了脑汁,从铁甲到弩弓,再到一路上到处做傻逼事。甘奇是前后谋划,才能今日成行。

反观这些山贼喽啰们,刀枪棍棒倒是人手都有,却独独少了甲胄弩弓,也并非这山寨里真的没有甲胄,皮甲倒是有几十副,也有人穿在身上,铁甲也有几副,那是几个当家才有资格穿的,但是此时连宋存仁都没有把繁琐的铁甲穿在身,何况旁人?

至于弓弩,山寨里也有,零星也见山寨里有羽箭往外攒射,却都是软弓,箭矢射在铁甲之上,只能听个响。

大宋,与西夏党项人连年征战,以往还与契丹辽人大战连连。倚仗的是什么?就是这越来越厚、越来越重的铁甲。狄青能在西北大杀四方,打马冲阵,靠的也是这浑身重甲,如杀神降世。

四五十个重甲之人,此时冲入敌阵,如狼入羊群,只有火星四溅,没有一人倒地。后世影视剧里面,一个重甲军汉,被人一刀砍死的场面,完全就是玩笑。这个道理,就像一个人拿着菜刀,一刀把家中炒菜的锅给劈成了两半是一个道理。

历史记载,杨再兴在小商河之战,浑身中箭无数,依旧还能杀敌,死后从杨再兴尸体里找出的箭头就能装满两升的容器,这可不是玩笑。倚仗的也是浑身重甲,女真人的箭矢射在身上,即便破甲了,也只是伤了皮肉,挂在甲胄上了而已。

古代打仗,其实远远不如影视剧里演得那么好看。相反,若是真当影视剧来看,真正的古代打仗场面,其实是相当沉闷的,并不是那般精彩纷呈,若真是一个将军一刀砍不死敌人一个披甲小兵,演成影视剧,那就尴尬了。

若真是两个重甲在身的人拿刀互相对砍,你砍来砍去砍不死我,我也砍来砍去砍不死你,怎么办?两人最后抱着滚落在地,想方设法杀死对方,场面比街头斗殴还要搞笑。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军队里,刀一直不是主要武器的原因,反而利于捅刺的长矛、长枪、长槊,才更利于破甲杀人。

北邙山、翠屏锋,山寨门口。

源源不断有人往山寨里面冲出来,三四百号之多。

但是局势却已经一边倒了,连宋存仁都在连连后退,实在是这些铁甲军汉太过勇猛。

甘奇麾下这些铁甲汉子之所以这么勇猛,显然也因为他们身上穿了重甲的原因,这种事情,许多时候都是相辅相成的,并不是人人都能如甘霸这般真正可以生死置之度外,一怒而起,就去与人拼命。

这些汉子,多出自汴梁,起初最多在街头与人斗殴的本事,后来慢慢发展成敢与人火拼了,如今,却似乎真有点上阵杀敌的味道。

这种心态的转变,一直是甘奇在推着他们,也是甘奇有意无意在拿捏着他们的心思。而今倒也还不算真的上阵杀敌,因为这些西夏党项人与契丹辽人,远远不是这些山贼可以比的。但是经此一回,这些人来日是不是真就敢提着头随甘奇上阵杀敌呢?

甘奇是不是有意无意中真有上阵杀敌的打算?

至少甘奇是真的在一步步培养身边这些汉子这方面的本事与心理建设。没有人生下来就能悍勇不怕死,甘奇从来不会异想天开到认为寻常人变成百战精兵,是可以经过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几次思想教育的升华就能达成的。

这需要一个过程,显然甘奇带着这些人,正在经历这个过程。兴许甘奇心中,隐隐真有一些战场纵横之野望。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谁在背后捣鬼?

四五十个重甲在身的汉子,却能杀得三四百个山寨土匪节节败退,宋存仁却已躲在了人群之中,口中不断大喊:“所有人听令,搬石头砸,用木棒敲!快!”

重甲在身之人,实在有些无从下手,宋存仁倒也不傻,瞬间就想出的了对策。

但是这对策似乎想得还是晚了一些,这些山寨喽啰,何尝与真正重甲在身的敌人火并过?连宋存仁自己,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大宋禁军,能真正浑身穿戴几十斤铁甲的,还真不多,除了边关那些精锐将士,也就东京城的那些仪仗禁军了。也是这一套铁甲实在太贵,寻常地方的禁军,除了军官之外,是没有资格穿这么好的甲胄的。不打仗的人,除了皇帝威武仪仗外,也还真没有穿戴如此重甲的需求。

不过,东京的甲仗库里,倒是有不少存货。这些存货到得北宋末年的时候,基本也就败光了,倒成了女真人的战利品,女真金国的重甲骑兵铁浮屠,其中很大一部分的装备就来自北宋的战利品。重甲骑兵这个兵种,在中国有一个正式的称呼叫作甲骑具装。

宋辽夏三国,都有这样的甲骑具装部队。北宋的具装甲骑部队,其实就是东京禁军里的捧日军,那个借甘奇弩弓的游击将军庞敢,就是捧日军中的将领,只是如今的捧日军,比开国之时差得远了,主要还是因为缺少精良的战马。开国年间,宋太宗麾下,还有一支静塞军,人数几千,也是具装甲骑,极为能打,甚至几次正面对刚辽国甲骑具装部队,连连得胜,如今也没有了。

辽国的甲骑具装,最早称之为皮室军,三万人。而今皮室军扩充到了二三十万之多,反而成了普通骑兵部队。如今辽国真正的具装甲骑,称之为铁林军,人数只有几千。

西夏的甲骑具装,称之为铁鹞子,人数只有三千,与宋作战,如坦克一般,野战几乎无敌。缺少精良战马的宋军,在与西夏的战争中,主要都是防守反击的战略,这也是文正公范仲淹在西北定下的主要战略。

此时甘奇刚刚带着麾下众人已经冲进了寨门,到得大寨之内,宅内皆是木头房子,一排一排,宋存仁麾下的那些山贼喽啰,已经再也不能聚集在一起,四散开来,到处都是。

这山寨之内,可不止这些打家劫舍的山贼,竟然还有许多老弱妇孺,显然就是这些山贼喽啰们的家眷。

木屋之内,不断有老弱妇孺出门来看,皆是大惊失色,不断呼喊着自家的男人。

“狄咏,你带十个人护着左翼。”

“周侗,你带十个人护着右翼。”

“其余人跟着我往前推进!”

甘奇好似正在指挥一场战争一样,口中不断大喊,就如下达指挥命令一般。

狄咏本就是军将世家,听得甘奇的呼喊,下意识就答道:“遵令!”

刚才还在不断攒射的狄咏,此时一柄真正的长枪在手,浑身重甲,一步一步往前推进,沉重的步伐踩在地面之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如此汉子,脚步不快,动作不快,但是面前却完全没有一合之敌。

周侗听得狄咏答令的话语,也有样学样喊了一声:“遵命!”

周侗却未使枪,而是朴刀在手,往前不断劈砍。

再看那宋存仁,躲在人群之中,俯身捡起一块不小的石头,大力往前抛去,石头打在一个重甲汉子的身上,哐啷作响,汉子被石头击中,疼得一身怒嚎,后退几步方才站稳,提着刀直冲宋存仁而去。

宋存仁脚步又退几步,低头不断在左右寻找石头。此时心中却是后悔不已,后悔不该把这山寨清理得这么干净,干净到路边连一块大一点的石头都难以寻到。

也可见得,甘奇对这一场杀人之事,准备得多么充分。

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灭一个几百人的山寨,也由不得甘奇不前后思虑充分准备。

这些充分的准备与谋划,在这一刻显得十分的成功。

甘奇的剑下,已然有了七八条亡魂,众人更是越战越勇。战争本就讲究士气,士气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此消彼长。

低头不断在寻找石块的宋存仁,忽然听得身边有人大喊:“大当家,走吧,赶紧撤,这些军汉有备而来,咱们怕是打不过。”

宋存仁闻言大怒:“军汉?什么军汉?这些不是军汉!”

“大当家,面前这些人,定然是哪里的精锐军汉,不是精锐军汉,岂有这等手段?大当家还是快快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带着兄弟们再起一座山寨就是。”

宋存仁已然怒不可遏,抬腿踢去,口中大骂:“爷说了,他们不是军汉,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莫不是收了人的好处不成?”

“对对对,定然是山寨里有内应,否则他甘奇岂能如此轻松就入得寨来?”今日变故,对宋存仁来说实在太过突然,他再如何想,也想不到远在汴梁的甘奇,今日会带着这么多精锐之人杀上门来。

此事已然不是那么简单,甘奇麾下这些重装铁甲,军中硬弩,一点风声也没有就找上门来!

这是谁人要与他宋存仁过不去?难道是那个莒国公老爹在朝堂上得罪了什么人不成?

宋存仁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大当家,再不走,咱们就白白交代在这里了,走吧,我也是为你着想啊。”

宋存仁听得这人要逃走的话语,举刀而起,就要往那人杀去,口中还在呼喊:“定然就是你,吃里扒外的就是你,说,谁在背后捣鬼?”

那人见宋存仁不仅怀疑自己,还要举刀来杀自己,转头就跑,口中还不断大呼:“弟兄们,快走,快走啊,逃得此遭,避开这些官军,来日再聚山林。”

宋存仁更是怒不可遏,举刀就去追那人,口中还有话语:“奸贼,你若敢逃,爷杀你全家!”

甘奇看得这一幕,连忙脚步加快几分,开口喊道:“宋存仁,枉你在东京大名鼎鼎,还以为你是条好汉,却也临阵脱逃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是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

宋存仁听得甘奇呼喊之声,竟然把刀一扔,几步到得一个木屋之前,抄起一根硕大的木棒子,转身又奔甘奇而来。

这般动作,看得出宋存仁当真有几分胆气,不枉他在江湖混迹这么多年,上次在汴梁城里仓促而走,显然不是怕了甘奇,而是忌惮汴梁城内的那些官差。

硕大的木棒被宋存仁抡得浑圆,就往重甲在身的甘奇砸去。

甘奇见得木棒飞砸而来,提剑去挡显然不合适,硬挨一下必然伤筋动骨,便也只有脚步连忙往后一退,好在这木棒很粗,只有大腿粗细,抡起来速度不快。

甘奇躲过大木棒,再一看,却见抡木棒的宋存仁,自己踉踉跄跄几步差点往一边倒了去。因为那木棒实在太重,大力抡起之后,没有打中人,必然又会大力而回,这个时候,就不是人在操控木棒了,而是木棒带着人走。

机会正好,甘奇飞身往前,抬腿飞踢而去,本来已经快要站稳的宋存仁,此时立马倒飞落地。甘奇又追两步,却未提剑,而是抬腿再踩了上去,结结实实踩在宋存仁胸膛之上。

宋存仁一声哀嚎,似乎还要说话,甘奇的拳头却如雨点一般砸了下来,都打在了宋存仁的面门之上。

却听甘奇还有大喊:“跪地投降者免死,反抗者皆杀之。”

狄咏连忙重复大喊:“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喊声不断,也不断有人扔了兵刃跪地举手,惊慌失措的眼神还频频去看被甘奇压在地上猛揍的宋存仁。

老弱妇孺之类,此时都躲进木屋里不敢出来。

却也还有人拼命拔腿快逃,想要逃出生天。

众多铁甲也不管地上跪着的人,快步去追那些逃跑者。

山寨那并不显得很高的围栏,本该是保护山寨里这些人的,此时反而成了阻挡他们逃跑的障碍,虽然围栏只有一丈多高,却也难以攀爬,上面挂着许多人,时不时被赶上来的铁甲汉子捅刺而下,惨不忍睹。

倒是山寨后门,有几个人逃了出去,进得山林,旋即就被赶来的铁甲汉子守住了门口,还见得周侗拿出弩弓,拉弦上箭,快速发射,连连射倒几个。

不得片刻,还听得周侗骂骂咧咧:“他娘的,还是跑了三个。”

山寨里的血腥之气慢慢浓郁起来,太阳也彻底落入山林之后,篝火一堆一堆点燃。篝火旁绑扎着一百多个汉子,老弱妇孺却大多被锁在木屋之内,不准出来。

甘奇也在篝火旁席地而坐,慢慢解除这身上的甲胄,口中还有话语:“累死老子了,这一身铁甲,着实是重。”

狄咏却在一旁笑道:“大哥,初次披挂甲胄,自是觉得重的,若是每日都披挂,那就不会觉得很重了。”

“你们在军中每日都披挂整齐操练的吗?”甘奇问道。

狄咏点点头:“父亲一向治军严谨,每日出操,那都是要披挂整齐的,直到下午操练完之后,方才可以卸甲休息。”

每天穿着四五十斤重的铠甲操练,这些西北汉子,还真是厉害,忍耐力惊人。甘奇如是在想,也不免想到这大宋朝,似乎也就西军能打了,从宋辽檀渊盟约之后不得多久,整个国家,好似就只有西北一处还有强军。

狄青之所以能有如此战功,当真不是轻松得来。

甘奇卸完甲胄,抬手招了招,狄咏上前去把绑缚在地的宋存仁提到甘奇面前。

宋存仁的脸,早已血肉模糊,时不时睁开肿胀的眼皮,看一下篝火边的人,却并不往甘奇看去。

甘奇也不管他看不看自己,直接开口问道:“宋公子,你不在外好端端逍遥度日,为何非得派人到汴梁来杀我?结下如此仇怨,何必呢?”

宋存仁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转头看了看甘奇,还是答了话语:“你今日可是要杀我报仇?那你就杀错人了。”

“哦?你派人杀我,我自然就来杀你,怎么就杀错人了?”甘奇问着话语,其实心中也有猜想。

宋存仁此时却反问一语:“非我要杀你,我只不过是收了人的好处,刚好头前也与你结过怨,所以顺手为之。”

“那是谁要杀我?”甘奇问是在问,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只是最后确定一下罢了。

“文德彰。”宋存仁言简意赅,说出了这个名字,宋存仁必然就是还有求生之意。

甘奇听得话语,打量了一下宋存仁,其实甘奇对宋存仁,并未有多大的仇恨,只是事情到得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甘奇从来不是什么圣贤君子,反而更像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特别是在自己人身安全这件事情上,甘奇更是一个小气之人。

只听甘奇开口:“呆霸,给宋公子松绑,上点酒肉来,我与宋公子共饮一杯。”

宋存仁眼神里起了一些神采,还主动转身把背后的绳结露出来,好让甘霸来解。大概是宋存仁此时多少有些误会了甘奇之意。大概是以为甘奇真要放了他这个莒国公之子。

其实甘奇只是准备给他一顿断头酒。

绳绑解除了,酒肉上来了,坐起身来的宋存仁,还主动说话:“实没想到,如今这汴梁城还真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拿笔读书之人,还能亲自提剑杀人,这大宋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出过这般人物了。”

甘奇微微笑问:“是不是手段过于狠辣了?”

宋存仁拿起酒壶直接往口中倒了几口,点头答道:“你就不像这大宋的人。”

“这句话你说对了。”甘奇笑答,也在对甘霸招手。

宋存仁见得甘奇在笑,也挤出了一个笑脸,说道:“你不杀我,大概是觉得你我是同一类的人,我出身宰相之家,本也是拿笔读书的人,却也拿刀杀起了人。所以你今夜不愿杀我。”

宋存仁又拿起肉块在吃,似乎知道今日自己大概是死不了。

甘奇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以往你我兴许真是一类人,只是如今不是了。”

“哦?此话何解?”宋存仁答着话语,酒也在喝。

“因为你是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杀人是罪,杀我,更是罪无可赦。”甘奇说完话语,似乎自己都被逗笑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草屑泥土。

“没有理想的咸鱼?”宋存仁还在纳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却忽然感觉背后脖颈一凉。待得他慢慢回头,看到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狰狞,狰狞里露出的森森白牙,如地狱恶鬼的獠牙一般。

然后,然后一切都模糊了,安静了……

甘奇俯身,捡起血泊边的酒壶与几块肉,走到了一边。

听得甘霸持刀在篝火边左右巡视,口中厉声:“十个人,十个人去的汴梁,是哪十个人,说出来就能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黄老六,黄老六去了汴梁,那个,那个就是黄老六。”

“他弟弟也去了,黄老六他弟弟,也去了汴梁,但是他弟弟没有回来。”

“裘三郎,三郎也去了。”

这种时候,连宋存仁都在血泊之中不断抽搐着,江湖义气似乎早已不算什么了。

甘霸咧着嘴,上前提出一个人,开口说道:“爷在汴梁,是不是说过要杀你全家的?有没有说过?你可听到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呐,小人……”

甘霸抬手一拳,便把声音止住了:“聒噪,好叫你们知晓,爷叫甘霸,从来说话算数,说杀你全家,那就一定要杀你全家。以后京畿河北的江湖上,也传一传爷的名声,汴梁甘霸,记得爷是惹不起的人物。”

甘霸单手拖着人,面前也有人往前指路,去寻这人一家老小。

甘奇此时已经走到了一边,吃着肉块,喝着酒,抬头看着初升的明月,似乎微微有叹息。

周侗快步而来,脸上皆是不忍之色,开口与甘奇说道:“大哥,大哥,呆霸他……他……”

“他怎么了?他要去杀别人一家老小?”甘奇淡淡问道。

周侗点点头,已经看得甘霸在不远的木屋里脱出了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连忙说道:“大哥,我看……”

却是狄咏在一旁拦了拦,说了一语:“周侗,你这厮陕西出来的,岂能没有见过世面?老子上阵与党项狗厮杀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仁慈,他要杀你,你自然就要杀他。他要屠你同胞,你又岂能心慈手软?”

“只是这……唉……”

“多见几回你就好了,斩草不除根,难道留着人来日寻大哥报仇不成?”狄咏战阵出来的汉子,当真有一副铁石心肠。

甘奇此时起身,摇摇头说道:“教呆霸做完事情,把其他人都放了,把这山寨也点了。咱们下山寻条溪水洗漱一下,回汴梁。”

说完甘奇慢慢往宅子外走,周侗也紧跟甘奇身边,大概是不忍听得山寨里的哀嚎。

走着走着,甘奇忽然转头问了一语:“你怕吗?”

周侗愣了愣,摇摇头说道:“大哥,我不怕。我也知道他们该杀,平日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定然没有少做,只是有些于心不忍。”

甘奇点点头,又道:“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周侗听完这句话语,等了好久,还以为甘奇会接着说下文,却见甘奇就说了这么一句,仅此而已,仅仅是个“于心不忍”。

人的命重不重要?

重要,谁的命都只要一条。所以甘奇的命也只有一条,这大宋,满地好汉,到处都是豪杰,山林盗匪数不胜数,反贼也多如牛毛。

甘奇的命金贵,所以这些好汉豪杰们,以后当掂量着点。

甘奇就是如此想的,若是今日就仅仅是个“于心不忍”。甘奇也没有赶尽杀绝,这些被放走的山贼们,来日大多又会投到他处入伙落草,京畿与河北河东,当要知道汴梁有个姓甘的,是真不好惹的人物。

羽箭弓弩甲胄,再一次装进箱子里,在无数绸缎之中,入得汴梁城。

三百多里路,去了六天,回了四天。

洗净一身血腥,穿着吴巧儿给甘奇缝制的新儒衫,杀了人的甘奇,带着一身挥不去的凶戾之气,入了温柔乡,想要洗净这一身凶戾。

张淑媛带着一点点气恼,撩拨在琴弦之中。

甘奇看着张淑媛的气恼模样,笑问:“张大家今日这是怎么了?”

张淑媛没有开口,反倒是小丫鬟春喜开口了:“甘公子,你说过几日来,这都过了多少日了?我姐姐天天盼,盼你个负心薄幸的人。还托人去问呢,一点消息都没有,姐姐今日还咒你,说你许是死了呢,你却又来了。”

甘奇大笑:“哈哈……好个恶毒妇人呐,竟然咒自己的情郎死,世间哪里有这般恶毒之人?”

却听琴音一停,张淑媛气恼的话语就出:“胡说,你才不是谁的情郎,死了才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莫不就是说的张大家这般?”甘奇今日稍显放浪,撩妹这种事情,他不是不会,他是太过擅长,擅长到觉得撩妹这种事情已经没有什么乐趣了。昔日黑恶份子,身边何曾缺过这些?

不知为何,今日甘奇忽然又觉得撩妹有意思了。兴许是这一趟杀了太多人,让他心中也有些压力。

“胡说胡说,你要是不愿来,一辈子都不要来就是,今日还跑来作甚?”张淑媛见惯欢场,却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哈哈……你若不愿见,一辈子不见就是,今日还见我作甚?”甘奇几杯酒下肚,撩妹技能猛涨。

“我才不愿见你。”张淑媛大概是真招架不住了。

“闺中幽怨,情郎来晚。”甘奇挑着眉眼,转头与小丫鬟春喜说道:“春喜,你先出去,且让我与你家姐姐好好说一说体己私话,也好让她少几分幽怨,多几个笑颜。”

春喜傻乎乎点头,然后转身准备出门而去。

却听张淑媛开口说道:“你这死丫头,回来。”

春喜脚步一止,回头看着张淑媛:“啊?姐姐,我可不愿留在这幽怨的闺房之中。”

“回来,死丫头,是谁养了你这七八年?”张淑媛似乎真生气了。

见得张淑媛生气,小丫鬟春喜更是抬腿就跑,惹不起,那就只能躲了。跑出门外,春喜还回头把门带上,带上门之后,却是一个嘿嘿笑脸,笑得甜蜜蜜。

谁说这小丫头不懂来着?她都懂,都明白。

张淑媛听得关门之声,又骂了几句,然后不声不响。

甘奇此时开口说道:“淑媛,再来舞一曲霓裳羽衣如何?”

甘奇此时,称呼都变了,直接叫起了淑媛。

张淑媛没好气答道:“连奏琴的人都走了,没有人弹奏,如何来舞?”

甘奇站起身来,说道:“我来奏乐,你来舞。”

张淑媛一脸惊讶问道:“甘先生会弹琴?”

甘奇摇摇头:“不会。”

张淑媛又是没好气说道:“不会你怎么奏乐?”

甘奇已然走到张淑媛身边,开口说道:“你教我,我不就会了吗?”

“弹奏的技艺,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教会的?”张淑媛看着越来越近的甘奇,刚才没好气的语气,也下意识变得柔软起来。

甘奇却大着脸说道:“我聪明,你一教我就会了,不信你试试,一教就会,过目不忘。”

此时的甘奇,已然坐了下来,就席地而坐,坐在张淑媛的腿边。但是甘奇人高马大,即便坐在地上,双手微微一抬,也能够到琴。

坐在椅子上的张淑媛,下意识挪动了一下脚,避了避,沉默片刻,开口:“那……那奴家教你。”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头几日去杀人了

有时候,情情爱爱的事情,本就只缺少一个主动。

甘奇认真学着琴,却又哪里学得会?

张淑媛认真教着琴,却又哪里能教得会?

一个教一个学,一个连连饮酒,一个暗香袭来。

断断续续的琴音,咿呀难听,却是琴旁的人,开心不已,张淑媛也陪着甘奇慢慢喝了起来。

许是甘奇有意让张淑媛也喝几杯酒,如此,两人才能说着笑着……滚落琴旁。

守在门外的春喜,双颊绯红,捂着耳朵,咯咯在笑,然后又去捂着自己笑出声的嘴巴,捂住了嘴巴之后,耳朵里那羞涩的声音又清晰起来,急得她又去捂住耳朵。

却也就是不见这小丫头迈腿离开。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也不知这两句以后还是不是张淑媛最喜欢的两句了。

大早而起,神清气爽的甘奇,坐在桌案之旁。

张淑媛含春带笑煮着热水,等着为甘奇泡茶。

面饼很香,米粥也香,还有小菜爽口,年少的甘奇,自顾自狼吞虎咽,一顿能吃七八个面饼。

甘霸昨夜也留宿了樊楼,上次甘霸与甘奇提起的那个姑娘,姓韩,人称四娘。

前几日还狰狞着杀人的甘霸,此时春风和煦,再也不似那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只知嘿嘿傻笑。

男人这一辈子到底追求点什么呢?

小丫鬟春喜在一旁伺候着甘奇早饭,却是都不敢看甘奇,但凡看得一眼甘奇,便是脸颊羞红,好似昨夜在房中与甘奇滚落琴旁的人是她一般。

杀人这种事情,对这些汴梁里的女子而言,那是不可想象的,若是这小姑娘看到过甘奇杀人的场面,不知还敢不敢靠近甘奇身边。

整整一天,甘奇都在樊楼未出去,甚至晚间又留宿在此。

春喜奏着乐,张淑媛忍着一些轻微的疼痛,为甘奇舞一曲霓裳羽衣。

一曲舞罢,甘奇鼓掌,连连称赞。

此时有小厮到得门口,便在门外禀报:“汝南郡王府赵世子来寻甘先生。”

甘奇闻言,微微坐正身形,答道:“请他进来。”

小厮飞奔而去,不得多久,赵宗汉匆匆而来,还未落座,就埋怨道:“道坚,你最近上哪去了?十来天寻不到人影。”

甘奇笑道:“头几日去杀人去了,献甫莫怪。”

甘奇此语,张淑媛与春喜听来,只以为甘奇在开玩笑。但是赵宗汉听来,却是面色微微一变,觉得甘奇可能不是开玩笑,却也不多问,而是说道:“那你回来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还是我到这樊楼来听人说你也在,还听人说你在这樊楼里待了两天没出门。”

话语说着,赵宗汉也看了看张淑媛,大概也懂得,只是忍不住埋怨着甘奇。

甘奇抱以歉意笑了笑,抬手示意赵宗汉落座,然后给赵宗汉倒了一杯酒,问道:“看你面色颇为急切,可是有事?”

赵宗汉点了点头,先把杯中酒饮尽,然后轻声问道:“道坚,狄青可是在你村中?”

甘奇听得赵宗汉忽然提到了狄青,疑惑问道:“怎么?朝廷要寻狄枢密?”

赵宗汉点着头,说道:“此番朝廷可能又要用兵了,邕州那边,火峒蛮又起兵造反了,知州肖注率兵征讨,却是平不得叛乱,上书朝廷请援。这几日朝中都在商议此事。”

“火峒蛮?是不是侬智高?他不是早已被狄枢密剿灭了吗?”甘奇对于火峒蛮之事有一些了解,邕州就是广西南宁,那里汉人不少,但是山野里也有许多少数民族,火峒蛮就是其中势力最大的少数民族,以侬氏为首,时而归附,时而反叛。其中最大的一支就是侬智高。

侬智高最厉害的时候,连大宋的邕州城都打破了,还登基称帝,自封仁惠皇帝,年号景瑞,建立南天国。然后被狄青率兵踏平了,大概就是六年前的事情。

可不要以为宋人称呼他们为“火峒蛮”,就真的以为他们是蛮人,其实不然,侬氏可不是不开化的蛮人,也是能写汉字读汉文的,用的皇帝称号与年号,都是汉人用的那一套礼制。

“道坚,这回可不是侬智高了,这回又出了一个侬宗旦,势头怕是不必几年前的侬智高小多少,邕州知州肖注调兵遣将几番大战,占不到丝毫便宜。”赵宗汉与甘奇解释道。

甘奇又问道:“可是朝中有人提议让狄枢密再领兵平叛?”

赵宗汉点点头:“嗯,这个提议是韩琦韩相公提出来的,朝中还在商议,倒也不知最后会不会派狄青出战,更不知这老狄青愿不愿意再出战。”

甘奇倒是有点佩服起了韩琦,韩琦在西北,靠着狄青等一众西北军将的功劳步步高升,当狄青这个泥腿汉有朝一日也到得东京当上枢密院副使的时候,韩琦便对狄青连续打压攻讦。

本该忧郁病死的狄青,而今却还活着。朝廷要用兵了,韩琦又跑出来推荐狄青领兵平叛,便也是知道狄青能打,这一战若是胜利了,韩琦免不得又有一个举荐之功。

甘奇不免在想,若是这一次狄青真带兵出战了,胜利而回,韩琦又将如何对待狄青?

甘奇虽然如此担忧着,却还是立马答道:“狄枢密一向忠心耿耿,只要朝廷用得上,必然会再次披挂上阵,为国效力。”

赵宗汉却还是疑虑道:“我看未必,从狄青主动请辞这一点,便不难看出他定是心如死灰,如今他也年老,兴许不一定愿意再领兵出征了。”

赵宗汉这一语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还是不了解狄青。若是没有甘奇相劝,狄青哪怕是惶惶不可终日而病死,也从未对朝廷心灰意冷,心中还一直记着仁宗的恩情。狄青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甘奇又道:“献甫放心,只要朝廷开口,狄枢密必然披挂上阵。”

赵宗汉见得甘奇极为认真的模样,笑了笑道:“诶,咱们两个无官无职的,想那么多作甚?老狄青愿意再上阵便再好不过,不愿去也无妨,朝中总能派出个人选。”

甘奇却是又认真一语:“我想随狄枢密上阵。”

“什么?道坚,你莫不是吃醉了?打仗之事岂能小觑了?你要随军汉们去打仗?你定是吃醉了,休要胡说。”赵宗汉还真以为甘奇是喝醉了胡说。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甘郎,不要……

“我不是说笑,自古士族皆能披坚执锐,为国杀敌。缘何我大宋的士子却不能上阵杀敌?只要此番狄枢密再上阵,我不仅要自己去,我还要带更多的读书人一起去。”甘奇郑重其事说道。

赵宗汉连连摆手说道:“道坚,你说什么胡话呢?这汴梁城里的读书人,岂会与你一起做这般疯癫之事?”

“读书人合该手无缚鸡之力?读书人合该不知世人疾苦?读书人就高人一等?”甘奇劝说狄青辞官,就是等着有朝一日狄青能东山再起,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要改变这个大宋,就得从文人开始。文人的骨头,在这大宋朝开始慢慢软了下来,这是历史的悲剧。

“道坚……道坚呐,我知道你所言何意,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汴梁里这些读书人,岂能随你一起去上阵杀敌?我看,你也别去,汴梁城里好好的日子不过,你缘何非要去犯险?”赵宗汉已然知道甘奇不是说笑,便也知道这汴梁城里,就算别的读书人都不愿意去,但是甘奇说出来了这些话语,就是要去了。

所以赵宗汉又道:“你看,你看张大家,听你说要去上阵杀敌,都吓得花容失色了,你就愿意她在这汴梁里每日担忧,以泪洗面?”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张淑媛,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没有人舍家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哪有我等这般潇洒日子?别人可以为国死,缘何我等苦读十余年圣贤书之辈,就不可以为国死?”

赵宗汉见得甘奇如此坚定,站起身来,指着甘奇说道:“道坚,你莫不是真疯了?那些蛮人何等凶恶,一个个如狼似虎,杀人不眨眼,你又不是那些军汉,你可是这汴梁城里首屈一指的俊才,来日东华门外唱了名,必可扶摇直上,前程似锦,你若是如那些军汉一样死在战阵上,何其可惜?何其不值当?”

“杀人不眨眼?哈哈……”甘奇一杯酒下肚,又道:“献甫,我就是那杀人不眨眼。”

“胡说,胡说,道坚,你是吃醉了吧,你吃醉了吃醉了,尽说胡话。”赵宗汉已然不知如何再劝甘奇。

再见赵宗汉直接起身,左右看了看,与张淑媛说道:“张大家,张大家,你好好劝劝他,他疯了,彻底疯了。”

赵宗汉这一刻,是真在关心甘奇,不愿甘奇去做那般犯险之事。这是作为朋友兄弟的真心。

张淑媛此时早已是一脸的担忧,听得赵宗汉话语,连连点头。

“明日,明日待你酒醒了,我再来找你。喝多了酒,尽发疯癫。”赵宗汉起身而走。

张淑媛此时看着甘奇,试探性问了一语:“甘郎,你真要去打仗吗?”

甘奇看着张淑媛,嘿嘿一笑:“去玩,去玩而已,朝廷有那么多大军,哪里需要我去冲锋陷阵?”

“甘郎,咱们不去好不好?战阵上有什么好玩的?奴家这里难道不比战阵上好玩吗?”张淑媛发自内心在劝,她此时大概也认为甘奇是疯了。

甘奇忽然把座椅一挪,斜着躺了下去,躺在了张淑媛的双腿之上,笑问道:“淑媛,你说,这东京才俊遍地,有钱的,有才的,有势的,你为何偏偏就看上了我?”

张淑媛微微羞涩低头,看着自己双腿上的甘奇,甘奇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之下,又黑又亮,再听得张淑媛娇嗔一语:“奴家说正事呢,甘郎莫要打趣。”

“我可不是在打趣,你说说,说说为何偏偏就看上了我?”甘奇又问。

“甘郎才高八斗。”张淑媛轻声答道。

甘奇闻言一笑,抬手一招:“春喜,来给我捶捶腿。”

小丫鬟春喜呆呆木木走到甘奇身边,蹲下来给甘奇捶腿。

甘奇是真会享受,还伸展了一下姿势,方才又道:“有才之人多的是,比我长得漂亮的也多的是,你却偏偏看上了我。只因才高八斗?我看不然,你不老实。”

边说着,甘奇边把手放在张淑媛的脸上摩挲着。

张淑媛连忙抬手抓住了甘奇的手,不让甘奇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口中却轻声答道:“甘郎,你还记得那一日在樊楼吗?你为了买来唱戏的两个姑娘,面对那些持刀之恶徒毫不惧怕,手拿座椅就敢与那些持刀的恶人搏斗,连当朝宰相文彦博之子,你也毫不在乎。那一日……那一日……”

“那一日如何?那一日你便知道了我神勇不凡?那一日你就知道了我与众不同?”甘奇笑着问道。

“那一日,奴家见甘郎对两个风尘女子如此的好,便知道甘郎是一个可以托付之人。”张淑媛轻声细语,抓住甘奇的手,也微微放松了下来,任凭甘奇抚摸着她那白嫩的脸颊。

“才高八斗之人多了去,可以托付之人却少有。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昔日义愤之下,能与持刀恶徒搏斗,今日大义之前,也当上阵杀敌。如此才不枉你高看我一眼。”甘奇慢慢说着,却也收回了在张淑媛脸上的手掌,慢慢坐起。

小丫鬟春喜见得甘奇坐起,傻乎乎问得一语:“先生,还继续捶腿吗?”

甘奇闻言,把腿往刚才赵宗汉坐的椅子上一放,答道:“继续捶,捶舒服了有赏。”

小春喜又连忙蹲下,给甘大爷捶着腿。

张淑媛却又轻声说道:“奴家还是愿甘郎不去犯险,打仗是军汉的事情,不是甘郎这般读书人的事情。”

“罢了,今日且不说此事,这事还早,若是朝廷再次启用了狄枢密,我才会随之去邕州。若是朝廷派的旁人领兵,我可不会去。”甘奇轻松笑道。

张淑媛点头笑了笑,只希望朝廷千万不要派狄青领兵,这刚寻到的情郎,正是热火朝天的热恋期,可千万别就这么去了打仗的前线。

再一看,那小丫鬟春喜,蹲在地上给甘奇捶腿,累得连汗都冒出来了,张淑媛好似有些心疼,开口说道:“甘郎,你就会欺负春喜这样的老实人。”

甘奇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把腿一收,在怀中摸了摸,一串铜钱在手,往前递去:“春喜,赏你的。”

春喜站起身来,摇摇头:“先生,奴家不要你的赏钱。”

说完一语,小姑娘拔腿就跑。

有些尴尬的甘奇,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说道:“这小姑娘莫不是傻了?捶了这么久的腿,赏钱也不要了,这钱拿去买些胭脂水粉也是好的。”

张淑媛看着奔出去的小姑娘,却是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好似看出了什么不好的苗头。

却听甘奇坏笑着转过头,与张淑媛说道:“你不让我欺负春喜这样的老实人,那我就来欺负欺负你这个不老实的。”

“甘郎,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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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分晋,神秘晋碑如何才能破解?

诸子百家,谁才是真正的大boss?

横扫六合,秦一统天下,原因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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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历史的崩坏,还是修仙的复苏?是一个人的风流,还是无数人的狂欢?

《无双庶子》,作者:漫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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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李信,平南侯的私生子。

母亲病逝,跟随舅公进京寻亲的他,被平南侯府骂作“野种”,赶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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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另一个李信来到了这个世界。

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李信给自己定下了两个目标。

一,活下去。二,打倒渣爹!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不了什么?

两天两夜的温柔乡,甘奇在张淑媛与春喜两人的伺候中,慢慢穿戴整齐,神清气爽走出了那闺房之门。

张淑媛恋恋不舍看着甘奇,一旁的春喜非常为自家姐姐着想,还开口说道:“先生,您可一定记得我家姐姐,别出了门又把我家姐姐给忘到九霄云后了。”

甘奇回头微笑着说道:“我可忘不了你姐姐,连你也忘不了。”

甘奇大概是有意如此撩拨,羞得小姑娘连忙低头,然后竟然转身就走了。

甘奇看得哈哈大笑,笑罢,轻声与张淑媛说道:“不送了,常来。”

张淑媛点点头,脚步停在门口,一脸的不舍,口中有话:“往后奴家再也不会客了,只等甘郎来。”

甘奇点着头,往外而去,甘霸早已等候在外楼,见得甘奇,连忙走上去说道:“大哥,快快回家,巧儿姐在家发火呢。”

“发火?发什么火?”甘奇问道。

“大哥,也不知谁与巧儿姐说的,说大哥在樊楼住了两天,把巧儿姐气得不轻……连带也生了我的气,早间我回去了一趟,巧儿姐拿着扫把打我,说是我不学好,带大哥来的樊楼。”甘霸一脸的委屈,还有话语:“可把我冤枉坏了,若不是大哥,我连樊楼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怎么,你的意思是都怪了我害你?看来你那韩四娘是没有把你伺候好啊?”甘奇装着怒意说道。

甘霸闻言,连忙把话语往回说:“大哥大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四娘也好,我就是说巧儿姐冤枉了我而已,咱们还是快回家吧。”

甘奇哈哈一笑,往樊楼外走去,却是门口又有人等了。

赵宗汉刚从车架里下来,就碰上了甘奇出门,上前来道:“道坚,酒可醒了?”

甘奇知道赵宗汉要说什么,直接答道:“压根就没有醉过。”

“没醉?你还记得昨夜你说了什么吗?”赵宗汉又问。

“记得记得,不就是要随狄枢密上阵之事吗?如何能不记得?只要朝廷派狄枢密南下,我定然随之出征。”甘奇答道。

赵宗汉沉默片刻,已然不知如何去劝,唯有又道:“我看你是真疯了,疯了疯了,完全疯了。”

甘奇却笑着说道:“献甫,我觉得你可以随我一起去,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这汴梁一亩三分地,困住了你我的眼界,随我一起出门去见识一下这个天下,也是一桩美事。”

赵宗汉连连摇头:“我不去,我才不去,我又没有疯,我活得好端端的,去战阵作甚!”

甘奇笑着往前走,却听甘霸忽然振臂一呼:“打仗?大哥,我随你去!”

赵宗汉看得甘霸激动的模样,把气往甘霸身上撒去:“你这浑汉,以为玩闹呢?那可是打仗,是要死人的,你去,你去送死啊?”

甘霸声音低了低:“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杀人。”

赵宗汉却又道:“你也劝劝你家大哥,好好活点日子,读书进学,考进士当官,被想这些不该读书人做的事情。”

甘奇看着赵宗汉不依不饶的模样,其实心中很是感动,伸手拍了拍赵宗汉的后背,语重心长一语:“献甫,你我这般关系,你当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此番只要狄枢密领兵,这战阵,我是肯定要去的,谁也拦不住我。身为男儿,长了八尺,总要做一些男人该做的事情。这辈子能与你相交,足慰平生。更希望来日你与人提起有我这般好友,也能与有荣焉。”

赵宗汉听到这里,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而是说了另外话语:“道坚,能与你这般人物相交,我早已与有荣焉,每每与人提起,皆是自鸣得意之感。但是……唉……我也知你性子,只是……也罢也罢,大不了……”

赵宗汉说得这一句“大不了”,吞了吞口水,似乎在给自己鼓舞士气一般。

甘奇脚步一止,回头问道:“大不了什么?”

“大不了,大不了我陪你走一遭就是。你不愿留在这汴梁,那我就陪你走一遭战阵。在这汴梁城内,说起来我是那汝南郡王之子,说起来我是那皇亲贵胄。但是真要说起来,我又算得什么贵胄?不过就是王府里二十多个男丁中的一个,不过是皇家子孙中成百上千中的一个,文不成武不就,身边连个真正相知之人都没有,浑噩十几年,直到遇上道坚你,才算寻到了一些人生意义,你若真要去了,我一人在这汴梁里,又有何意?这十多天,你忽然不见踪迹,我每日都到你家中去寻,仿佛寻不到你,我这一天都不知道做什么好,饮酒无趣,作画无趣,与人玩乐也无趣,倒是与你一起,做什么都有乐趣,哪怕是听你调笑几句,也觉得这一天开开心心。我不是能上阵杀敌的人,愿随你去,看你如何上阵杀敌。”赵宗汉随着甘奇的脚步漫步街头,身后跟随着车架,说得真诚,说得动情。

甘奇转过头看着赵宗汉,心中当真感动不已,更能体会赵宗汉的感受,这就好像孩童时期,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即便是挨父母的打,每天也要偷跑出去与他玩上一会,否则就觉得干啥都不好玩。

却听甘奇忽然哈哈笑道:“献甫,你莫不是有那断袖之癖?你若真是有断袖之癖,可千万别看上了我。”

刚才还一脸真诚的赵宗汉,闻言大急:“道坚,我如此掏心掏肺,你还与我调笑,着实不当人子。”

甘奇开着玩笑,身后又拍了拍赵宗汉的后背,还揽住了赵宗汉的肩膀,摇了摇,说道:“献甫,那就同去,当自信一些,说不定来日你也是能上阵杀敌的好汉。”

“我不行,我不行,我连杀羊都不愿多看两眼,岂能杀人?”赵宗汉连连摆手。

“凡事都有第一次。”甘奇笑道。

“那我也不敢,把人绑好送给我杀,我都不敢。我就跟着去,躲在邕州城里不出去就是。”赵宗汉说道。

甘奇笑了笑,也不多言,只是揽着赵宗汉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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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两天两夜的后遗症

甘奇带着赵宗汉一起回家了,吴巧儿站在门口,一脸怒意,但是见得甘奇走进了门,脸上的怒意却消减了不少,问了一语:“乖官早间吃了吗?”

“吃了吃了。”甘奇点头答着,似乎也有心虚,直往书房而去,大概是想躲上一躲。

吴巧儿却是也跟进了书房,又问:“在哪里吃的?”

“在樊……在路边吃的。”

“我看是在哪个狐媚子的房里吃的,出门访友十多天,回来沐浴一番人就不见了,到处寻都不见,还是别人与我说乖官在那樊楼里住着呢,一住就是两天两夜。”本还是有些生气的语气,说着说着,吴巧儿又变成了委屈的语气:“派人到处去寻,还以为乖官你出事了,白白担心一场,原道是在那狐媚子的地方不愿回家……”

“没有没有,我是与献甫吃醉了,吃醉了而已。”甘奇往赵宗汉挤眉弄眼。

赵宗汉倒是讲义气,连忙开口说道:“对对对,道坚与我吃醉了。”

吴巧儿岂能相信这等狐朋狗友?问道:“两夜都吃醉了?”

赵宗汉认真点着头:“如今道坚可不一样了,这汴京城里的文人士子,人人都想与之坐而论道,这一坐,哪里还有得好?这个一杯,那个一杯,就吃醉了,待得酒醒了,还没来得及走,又被人拉着上席面了,若不是今日起得早,怕还回不来。”

吴巧儿似乎相信了一些,却是面色一沉,开口又道:“乖官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本该找一户好人家,门当户对的,把婚事办了,但是姨父又走得早,家中无人操持此事。我又是一个妇道人家,有意操持,却也认不得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寻个小门小户,又觉得委屈了乖官。族里如今能做主的长辈,又与我家乖官多有嫌隙,更不会好心帮乖官操持这些事情……”

说着说着,吴巧儿竟然微微抽泣起来,这是甘奇没有预料到的。

赵宗汉见得吴巧儿哭了起来,连忙往门外躲去,还假模假式说院中景色好。

甘奇是连忙起身去把吴巧儿扶到座位上,口中说道:“巧儿姐,婚姻小事,我自会自己解决的,巧儿姐不必担忧。”

吴巧儿微微抬头看着甘奇,抹了抹眼泪,又道:“乖官如今到了懂事的年纪,我也知道一些。上一次你敲门……我也是懂得……但是这个家,往后还是要有一个女主人的,乖官不比旁人,来日定是那朝堂相公,我自小寄人篱下,就算姨父如今走了,我也不敢有丝毫妄想。但是……但是乖官你也不能去那种地方不回家,那樊楼可什么地方?那是青楼,那里面的女子,都是狐媚子,消遣一下无妨,但是住在那里家都不回,可是要被别人笑话的,如此名声,往后哪家大户的小娘子愿意嫁给你啊?乖官……”

这回吴巧儿是真的大哭起来。

甘奇实在是没有想到吴巧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语,一个头两个大,口中连连说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巧儿姐,那樊楼是雅地,留宿其中的文人士子多的是,还有许多人想留宿都留宿不了呢。”

“胡说,你如今长大了,会骗人了,会胡说了,什么雅地,你去问问隔壁邻里的大娘大姐,有哪个说那里是什么雅地,那里就是青楼,狐媚子的青楼。若是人人都知道你在那里一住就是两天两夜,谁还愿意把家中的女儿嫁给你。”此时的吴巧儿,是个“妈”。

“嗯,以后我不在那里住两天两夜就是了,最多住一夜,住一夜。”

“住一夜也不行,多晚都要回来,哪怕你在那里消遣了,也该回来过夜,如此名声传出去也好听,也不会有人说你有什么不好。若是你娶了正妻,再在那里留宿,那也是你正妻管的事情,也就轮不到我来说了。但是你如今连正妻都没有娶,岂能就把名声都给败坏了?”吴巧儿说的话语,是很有道理的。

只是这些道理,甘奇以往并没有在意,以为这个时代,如何也不为过,三妻四妾都正常,留宿一个樊楼更算不得什么。但是现实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哪个人家又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每日留宿青楼的男人?

甘奇也有些烦起来,不是烦吴巧儿,是烦这些什么名声与娶妻之事,赌气一语:“巧儿姐,你别哭,大不了以后不娶妻了就是。”

“尽是胡说,姨父若是还在,就你这一通胡说,姨父一定会打断你的腿。”吴巧儿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这甘奇,这乖官,太不争气,太不争气了。

“唉……”甘奇已经无解了,唉声叹气,连连摇头,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娶妻的事情,二十岁都还没有满,娶什么妻?但是这种事情又不能以甘奇的意志为转移,这个时代,不说二十岁,寻常人家,十几岁儿子都满地跑了。

甚至不娶妻,甘奇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虽然不是明文规定,但是这也是礼教之一,不娶妻,就是不孝,不孝怎么当官?

一个梨花带雨的哭,一个唉声叹气的郁闷。

赵宗汉路过书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自顾自说道:“这院子不错嘿,那边景色也挺好,我过去看看。”

甘奇这边一个头两个大,张大家那边,似乎也碰上了麻烦。

有人拿着帖子来请张淑媛去汝南郡王府,张淑媛看着帖子,犹豫几番,还是去了。

邀请之人,自不用说,是汝南郡王府的小县主赵宗兰。

她似乎也知道了甘奇在樊楼住了两天两夜,透露这个消息的,十有八九就是赵宗汉,即便赵宗汉不说,这消息也会传到她的耳朵了。

张淑媛张大家是谁?樊楼乃是整个汴梁城首屈一指的花魁,樊楼里一天来往的客人数不胜数。

甘奇是谁?如今汴梁城名声最大的年轻一辈士子文人,认识他的年轻读书人,也是数不胜数。

甘奇在张淑媛的房间里住了两天两夜,这个消息还能传不出去?

赵大姐交际多广?知道这个消息,还能不与人说?

张淑媛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位王府的小县主为什么找她,怀着忐忑的心,入王府去见。

第二百二十章 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试一试

一个小姑娘,一个青楼大花魁,两人一番见礼,对坐。

张大家见到这小姑娘,没来由就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挤着笑脸说道:“不知县主今日可是有何事情”

却听赵小妹语气略微有些不善,答道:“姐姐与我,可是生分了?头几日姐姐还教我妹妹呢,怎么今日又成了县主呢?”

这两人,已经不是见过两次了,而是见过好几次了,在甘奇离开汴梁的这十来天里,这两人频频见面,还真开始交心起来,诗词歌赋的,琴棋书画的,两人自是聊得来的。

但是哪里想到,甘奇杀完人回来,就到樊楼把张淑媛给撩了,还一住就是两天两夜,流连忘返。

不知赵小妹此时是不是有一种被闺蜜背叛了的感觉。

张淑媛是真觉得心虚理亏,唯有答上一语:“妹妹,姐姐是那风尘女子,迎来送往的可怜人,又哪里自己能做得了主呢?”

赵小妹抬头看着张淑媛,沉默片刻,语气却和善起来,说道:“他喜欢你吗?”

赵小妹问得太过直白,这叫张淑媛怎么答?

说喜欢?岂不是张淑媛在与赵小妹示威一般?

说不喜欢?显得太过虚伪了,赵小妹又不是傻子,不喜欢能两天两夜不出门?

“我也不知,樊楼里的男人,今日可以爱得死去活来,明日就能是陌路人,谁有知道呢”这句话,张淑媛似乎说得认真,兴许真是她内心的感受。她是什么身份?她有自知之明,男人嘛,兴许真就那个样子。

对于甘奇,张淑媛是心虚的,还有自卑,特别是在赵小妹面前,张淑媛更加自卑。她是真在担心,担心甘奇出门而去,有朝一日,真就成了陌路人。这种事情,对于青楼女子而言,太正常不过。

青楼里的女子,半夜抹泪的太多太多,一片真心成云烟。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还不乏贞烈,被人抛弃了,上吊自杀也是有的。

类似故事,连后世之人都有听闻,比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就是说的一个青楼真情女的悲哀事情。

赵小妹依旧看着张淑媛,又问:“他最喜欢姐姐做什么?”

赵小妹是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真要说赵小妹对甘奇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恨,也不然,因为她与甘奇,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如何谈得上多么刻骨铭心?

但是一个小姑娘情窦初开,这种时刻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姑娘的情窦初开,甚至还会自我脑补,脑补一个人的好,脑补一个人的一切,乃至于脑补自己爱得刻骨铭心,这种脑补才是最厉害的东西。或者说情窦初开本就是最厉害的。

“许是喜欢看姐姐跳舞,霓裳羽衣舞。”张淑媛答着,也注意着赵小妹的表情变化。

“他有为姐姐再填词吗?”赵小妹又问道。

张淑媛摇摇头:“此番不曾填词,还是上次那一曲,妹妹知晓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真是一曲好词,这几日我总是唱,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他当是一个重情之人,否则填不出这般的词。”赵小妹喃喃着,脸上都是羡慕。

然后赵小妹又认真与张淑媛说道:“他是喜欢姐姐的,他是真喜欢姐姐的。”

张淑媛闻言,忽然有些慌了,连忙摇头说道:“青楼里的男人,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甘先生不是那般的人。”大概这就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中的脑补了,且不论甘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她的脑补里,甘奇就一定不是始乱终弃、负心薄幸的人。

张淑媛却不知如何作答了,她自然希望甘奇不是那般的人,但是又总觉得赵小妹面前,张淑媛又好似不该与甘奇有什么情爱之事。

这一刻的张淑媛,是真的为难。谁叫她是一个青楼风尘女子呢?

“姐姐,你赎身要多少钱?”赵小妹忽然问道。

这一语,让张淑媛愣在了当场。

“我想为姐姐赎身。”赵小妹又说道。

张淑媛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姐姐不愿吗?”赵小妹一句一句。

张淑媛终于有了应答:“妹妹,姐姐赎身,怕是二三十万贯都不够。姐姐赎身也不是钱的事情,钱姐姐自己也有一些,姐姐赎身是个麻烦事情。”

“如何麻烦了?”赵小妹接着问。

张淑媛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想了想,答道:“姐姐是樊楼的头牌,籍在教坊,樊楼里也有错综复杂的管事。如今姐姐在樊楼里,管着许多事情,别的姑娘赎身倒是不难,但是姐姐若想赎身而走,那是千难万难的。”

说白了,张淑媛是樊楼的头面人物,不仅是摇钱树,更是招牌,哪里是别人拿钱就能买走的?

赵小妹点了点头,也想得片刻,问道:“若是我父王去赎呢?”

张淑媛吓得一跳,连忙摇头摆手:“万万不可,妹妹万万不可,汝南王乃是皇家表率,岂能拿着几十万贯去樊楼赎一个女子?传出去教旁人如何作想?平白污了王爷的名声。”

赵小妹却自说自话:“父王去赎,当不要那么多钱的,父王年轻时候也不是没有做过这般事情。把姐姐赎到王府里来,让姐姐日日陪着妹妹可好?”

汝南郡王赵允让,年轻时候还真是个风流种,不然哪里能生出三十多个儿女?但是这三十多个儿女,也是有区别的,嫡庶有别,比如赵大姐,就是嫡长女,与其他女儿不同,身份极高。赵小妹,也是嫡出,身份不同。

让张淑媛到王府里来陪着赵小妹,好是不好?

这个问题也很为难,好处自然是有,脱了乐籍,便是良家了。哪怕是奴籍,也比贱籍的身份高了一个档次,也能算良家。

但是……但是张淑媛真要是成了王府的人,那么甘郎怎么办?

“妹妹,就算王爷去赎,不要几十万贯,怕也要一二十万贯。何必让王爷如此破费?妹妹又何必去苦苦哀求王爷做这般的事情?就算哀求了,王爷也不一定愿意花费如此巨资与脸面。妹妹,罢了吧。”张淑媛摇头说道,拒绝了,心中也有一种落寞之感。脱离贱籍,对于一个风尘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不仅是对她一个人重要,而是对她的子孙后代都重要,因为贱籍这种东西,是子子孙孙传下去了,张淑媛的妓女身份,其实就是从母亲那里传下来的。

甘郎,兴许这一刻甘郎更加重要一些吧。

赵小妹却已一意孤行,答道:“父王那里,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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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孔圣人说干他娘的(感谢盟主huajunren巨额打赏)

赵小妹铁了心要为张淑媛赎身,不知她心中到底如何作想。

张淑媛进了这一趟王府,来时忐忑,走的时候依旧忐忑。就如她说过的那句话语,一个风尘女子,又哪里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别说风尘女子,这个时代能为自己做主的女人,又有几个?

张淑媛在赵小妹面前,终究说不出那等决绝之语,大概也是她心中还有犹豫,关于贱籍,关于甘郎,关于县主,关于这一辈子的未来,头绪不多,乱麻丛生。

为何在风尘?雨打浮萍,谈何人生?

甘奇在忙碌,忙着为狄青造势,亲自捉笔,写就一篇长文,痛陈火峒蛮反复之贼。从侬智高说到侬宗旦,也细说邕州之民苦不堪言。

火峒蛮贼,畏威而不怀德!》一篇长文,从孔子以德报怨,说到唐太宗畏威而不怀德。其实说来说去,就是在激起民愤,把势头造起来,让看报纸的人喊打喊杀。

宋朝对待这些反复的势力,多是羁縻政策,所谓羁縻,就是笼络、讨好、引导之意,说白了就是怀柔政策,再说白了,就是要用“爱”来感化他们。这种政策,显然就是偏儒家的政策。

不说这种政策到底好不好,首先一点,这种政策时间太长,麻烦太多,而且常常被人利用,也被人看不起,甚至成了变相资助作乱的势力。

不论是对火峒蛮也好,还是国内那些造反的也好。比如火峒蛮,他都攻了你的城池,杀了你的百姓,你还好言好语请他归附臣服,今日归附了,明日又反叛了。

有不如对待那些造反的贼人,本就是劫掠百姓、杀人放火之辈,招安之后,还能当官,时不时封个什么节度使之类。那些江湖强梁,许多时候反倒把造反当做一种当官的渠道,今日占山为王,劫掠乡里,明日反倒可以当官。

时间哪有这种事情?

在这一点上,大宋的朝廷,其实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圣母婊”,以为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以为自己道德高尚,其实祸害无穷。

乃至于仁宗自己,在对待作奸犯科的罪犯这件事情,其实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一个“圣母婊”。

侬智高被狄青干倒了,然后羁縻了六年,侬宗旦又造反了。

甘奇要防朝廷一手,防止朝廷又做那圣母婊之事,那就得造势,再一次引导舆论,把仇恨立起来,让那些说招安、说安抚的人,没有舆论支持。

在甘奇看来,羁縻不是不可以,绥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些政策都应该有个前提,那就是把他们打怕、杀怕,之后,再来说如何羁縻,如何绥靖。

前提是羁縻绥靖的对象得先怕了你,不敢惹你,不敢反你。再以教化之功,教他们学一学圣贤,学一学孔孟,读一读之乎者也。

畏威而不怀德,这是唐太宗李世民说的话语,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意思就是说,那些夷狄之人,都是禽兽,只会怕你的威势,不会感激你的恩德,所以呢?所以别说那些什么恩德之事,就得干他们,往死里干。

报纸到处在卖,到处在读,茶楼瓦舍里,骂声连连。

孔子祥占了说书人的椅子,读着报纸,自己也读得义愤填膺。

茶楼里吃茶的,有街边商贩,有来往客商,也有附近居民,甚至有街边泼皮无赖。

“狗贼之辈,禽兽也,给他们地盘,给他们好处,还教他们读书,好好的日子不过,得寸进尺,他们竟然还杀我百姓,攻我城池,禽兽不如!”

“我看,上次狄将军就是心慈手软,既然打败了他们,为何不把他们都杀光!”读书少的人,就是刚。

“这不能怪狄将军,狄将军之负责领兵打仗,怪就怪朝堂诸公心慈手软,没有让狄将军下手一劳永逸。”

孔子祥听得众人之言,有些目瞪口呆,这些底层人民与他的价值观,多少有些不一样,他自己气愤是气愤,但是没有气愤到开口闭口要杀光的程度,毕竟他是读圣贤书的人,仁义道德在心中。

却也有人来问孔子祥:“那位孔先生,您是太学的大才,近来都未我等读着报纸,说着家国大事,来日您也会当官,您说个理,就这等蛮贼,屡犯州府,杀我百姓,该如何对待?”

孔子祥看了看众人,又低头看了看报纸之文,文章是甘奇亲笔写的,却只说事情,只带了节奏,没有说如何应对,孔子祥只得自己想了一想,说道:“我看呐,还是不必如此过激。火峒蛮之百姓,想来多是好人,坏只坏在那些头领,利用了百姓,除其首恶即可。”

便有人开口说道:“孔先生,我看您呐,也是心慈手软。”

孔子祥嘿嘿笑了笑,起身拱手,把座椅还给说书老汉,回太学而去。

过三日,孔子祥又到了这茶楼,茶楼里早已坐满,近来似乎有许多人慢慢形成了习惯,每过四日,就会到这茶楼里等候,等候太学生来这里读报。

底层许多百姓,对于国事,显然很是上心,以往是没有那么多获知资讯的渠道,只能街头巷尾道听途说,如今有了一个真正权威的渠道了,来听报纸的人便是越来越多。

这个时代,读书人与底层百姓,其实是脱节的。甘奇似乎给了底层百姓与读书人一个沟通的渠道。

今日报纸头版头条: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意思就是有人以圣母婊的心态问孔子:老师,我用恩德去回报别人的怨恨,别人打我,我不还手,我用爱去感化他,羞辱他,教化他,让他知道自己错了,我是不是道德高尚?

孔子答:你用恩德去回报别人的怨恨?那么你用什么去回报别人的恩德呢?你的恩德只能用来回报别人的恩德。别人如果与你有仇,该怎么办就这么办。以直报怨,直,就是对等,别人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

孔子的意思就是说,别他妈做烂好人!

这就是甘奇这一篇文章要说的东西,孔子就是这样教导中国人的。

孔子祥读完报纸,再看众人。

“甘先生说得对,孔圣人也说得对,干他娘的,干他!”

“对对对,孔圣人说干他娘的!”

“狄将军呢?让朝廷把狄将军找出来,让狄将军领兵,干他娘的!”

然后又有人问孔子祥:“孔先生,您也姓孔,您说,这事情该怎么办?”

孔子祥低头看了看文章,舔了舔嘴唇,说道:“孔夫子说得对,干他娘的!”

“对对对,太学生就是太学,见识就是高,就得干他娘的!”

“太学生果然大才,不同凡响,见识比一般人高得多,孔老夫子不愧是圣人,让狄将军带兵,杀光他们。”

孔子祥有些尴尬,口中说道:“杀光他们?这个……好像,不是孔夫子说的……”

“就是孔圣人说的,他杀你,你就得杀他,以直报怨,就是这个意思。”

“对对对,甘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道坚兄是这么意思吗?好像……有点。”孔子祥话语有些不那么笃定。

孔子祥又嘿嘿在笑,这回多少有点皆大欢喜的意思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吾愿带吴钩,匹马戍邕州

甘家村外的相扑场训练营里,甘奇正在与狄青对坐。

甘奇看着这个本该死了好几个月的狄青,心中很是欣慰,开口说道:“狄大爷,朝廷怕是又要用你了,机会终于等来了。”

不想狄青却摆手说道:“道坚,也别高兴得太早,火峒蛮之事,老夫也知晓了。但是朝廷用不用老夫,却还是不定之事,邕州之势,你不懂,老夫却很明白。几十羁縻之州,多以羁縻之策。朝廷诸公之想,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安则安,能抚则抚。除非事情难以收拾了,才会出兵去讨。”

甘奇听得狄青的语气,便也知道这位狄大爷其实也在憧憬着再次为国效力。但是狄青也深知朝廷对待这种事情的态度,所以并不那么欣喜。

甘奇闻言,却道:“狄大爷,您老不必担忧,我有办法让朝廷出兵。”

“你有办法?哈哈……道坚呐,老夫当真愿意相信你有办法,但是朝堂如今是谁人把持?那些把持朝政之人,你不了解,老夫还能不了解吗?”狄青摇着头,也如他话语所说,如今的朝堂,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富弼,还有一个刚刚升任之人是韩琦。韩琦之辈,狄青岂能不了解?

狄青与韩琦共事,不是一天两天,韩琦是何许人也?几代官员在西北励精图治,对西夏的战争,更是胜多败少,几乎打得西夏抬不起头。韩琦好水川一战,便葬送了无数官员多年的不懈努力,然后割地赔款,大好局面皆被韩琦葬送了去,狄青岂能信他?

甘奇却是又道:“听闻韩相公在朝堂上还提过让您老出战的对策。”

狄青却还是不信,摇头说道:“他不念我死,便已足够了。”

甘奇心中难受,却是又道:“狄大爷放心,我便是想方设法,也要让朝廷派兵出战,只要派兵剿贼,必然要用您。不用您,这朝廷也无人可用了,难道他韩琦还能亲自带兵去剿火峒蛮不成?”

这话不假,此时的大宋,能倚仗的带兵之人是真不多了,除了西北种家等人,这东京城里更是没有人了,总不能临时千里迢迢从西北招人过来,狄青就在京城里,狄青还剿灭过侬智高,不用狄青用谁?

关键问题是朝廷得下决心派兵去剿侬宗旦。

甘奇自然得想办法让朝廷派兵南下邕州。

狄青听得甘奇的话语,眼神之中有那么一些希冀,希望甘奇真能有办法让朝廷派兵南下,希望自己真的能再次为国效力。但是心中却多有担忧,大概是觉得甘奇做不成此事,此时的甘奇,一个白身士子,又凭什么去影响朝堂局势?又凭什么让朝堂上那些相公们听他的?

甘奇起身,看着这个本该死去的老战神,叹了一口气,出门去想办法。

其实办法也不难,影响朝堂相公态度,不如影响皇帝态度。民意也很重要,用民意影响政策本不是一个好的渠道,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用了。

最重要的是,狄青还活着。狄青灭得了一个侬智高,再灭一个侬宗旦又算得了什么?

甘奇回到家中,直接进入书房,开始冥思苦想,慢慢落笔。

又过几天,还是之前那个茶楼。

孔子祥又拿着最新一期的报纸走进茶楼。

没想到今日茶楼里人满为患,十多岁的孩童,五六十岁的老汉,甚至还有一伙拿着刀枪棍棒的泼皮无赖。

再往旁边看看,竟然还有几个正在嗑瓜子的妇女。

“孔先生,快快快,都等候您多时了,茶都吃了两盏了。”

“孔先生呐,您终于是来了,快坐快坐,还不快给孔先生上茶。”

孔子祥似乎有点受宠若惊,左右拱手示意着,看得茶来,还从怀里去掏钱。

却见上茶的小厮说道:“孔先生,千万别客气,这茶可不敢收您的钱,否则掌柜的免不得一顿老打。”

“这如何好意思呢?我家里有的是钱,良田万顷呢。”孔子祥非要给钱。

小厮连连摆手后退:“孔先生,您是太学的大才,可千万别害了小人挨打。”

这一刻,豪富的孔子祥,心中感动不已,左右连连拱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万民拥戴?来日若是当官了,也能当到这个程度,那该多好。

想到当官,孔子祥立马觉得不行,百姓的茶,岂能白喝?孔子祥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往桌上一拍,开口说道:“我一个读书人,圣贤子弟,岂可白喝百姓的茶水?若是这茶我白喝了,如何有脸面对圣贤?茶钱,你们一定是要收的,不收也不行,不收我下次坚决不来此处了。莫说我只是一个太学生,就算来日东华门外唱了名,当了父母官,也万万不能白拿百姓一针一线!”

孔子祥大义凛然,颇有当日甘奇披枷带锁之风范。

有人见此,夸奖道:“孔先生来日若是当了官,定然是一个好官。”

“是极是极,孔先生来日东华门外唱了名,定要在我开封府当官才好,一定要留在开封府啊。”

“诸位,到哪里当官,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多谢诸位盛情。且先读报,今日之文,依旧是道坚兄亲笔,诸位且坐,细细来听。”孔子祥摆手说道。

众人立马落座,等的就是今日的文章。

先听文章题目:《士当生死为国许》

再听开篇:盛唐之雄,逐胡虏,灭突厥,万里西域都护,万国来朝长安,何以?

君不闻,王昌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君不闻,李长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君不闻,戴叔伦,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君不闻,李太白,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君不闻,岑嘉州,上马带胡钩,翩翩度陇头,万里乡为梦,三边月作愁……

……

燕云胡儿百十秋,西北狼子不世仇,且如今,南蛮火峒也敢犯邕州,岂能与甘休?

苦读圣贤为报国,满城士何多?岂还闻,盛唐那般生死为国许?

吾愿带吴钩,匹马戍邕州,愿在阵前死,何须万户侯!

甘奇此文,满篇其实就是一个宗旨,为什么盛唐那么牛?因为盛唐的读书人,都敢喊打喊杀,甚至自己提着刀出塞去打去杀。为何我大宋朝这也有敌人,那也有敌人?因为读书人再也不敢喊打喊杀,更别说亲自去打去杀。

甘奇最后,就是说自己要带刀上阵,要亲自去打去杀。

这大宋朝读书人的风气,实在不对劲,甘奇要去邕州,更要尽力影响这些读书人一起去邕州。

邕州火峒蛮,不是什么大敌,胜之不难。

但这个机会极好,敌人不强,甘奇就是要趁着这个号机会,带着这些文人士子去战场上看看,看看什么叫作打仗,什么叫作胜利,更要让他们看看当兵的人是如何为国征战的。

亲眼见过胜利之后,这些读书人对于打仗就会有信心。

这种信心很重要,因为大宋朝的读书人,在真正危机的时候,听得敌人大军,大多数人就吓得战战兢兢,满朝文武,说和说逃的人多,说战的人少,割地赔款。

不得多久,这些汴梁士子成为朝廷中坚力量的时候,便是大宋危机越来越大的时候,这些未来的中坚力量,如果还是没有一点敢战的信心,靖康之耻还如何避免?

甘奇要去阵前死,问问这汴梁的文人士子们,要不要随他一起去阵前死?

文章读完,孔子祥看着满场众人。

众人早已一个个热血沸腾,特别是那些泼皮无赖,一个个举着刀枪棍棒,开口喊道:“甘先生,当真是条好汉,若是甘先生提刀上阵去打仗,老子也随他去。”

“去,都去,来日若是谁要去打党项,要去收复燕云十六州,老子一定去上阵杀胡儿,为国效死。”

“甘先生文章写得好,有胆气!”

有人又问孔子祥:“孔先生,您与甘先生乃是同窗,此番甘先生要上阵杀敌,您去不去?”

孔子祥看着满场热血沸腾,年轻人的心气哪里受得这么激?开口便道:“吾愿带吴钩,匹马戍邕州,愿在阵前死,何须万户侯?我与道坚兄相交莫逆,便去同死许国!”

“好,孔先生不愧为太学大才,顶顶是条汉子!”

“来日甘先生与孔先生若能为官,定是了不得的好官,有你们这等好官,恢复汉唐盛世不在话下。”

孔子祥听得众人夸赞,连忙起身拱手:“诸位谬赞,生死许国,不过是吾辈读书人之本份,当不得如此夸赞。”

“孔先生,谬赞什么的,咱也听不懂,反正你就是一条好汉!你这般的好汉,来日就合该你当官,当大官。甘先生这般的人,那就要当大大官,当相公才好。”

孔子祥连连拱手,都不知该怎么谦虚了。这回他倒是不急着走了,一杯一杯的茶在喝,与众人打成一片,聊得兴起,还掏钱请人吃茶。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甘奇是戏精,这是无解的

太学里,要以生死许国的读书人,着实不少。回到太学时候,当真有不少人左右与同窗说着要与甘奇同赴战场的想法,虽然冲动,但是这种冲动之情一时之间难以遏制。显然这些年轻士子,都受到了民间百姓的影响。

底层的百姓,有一个很好的品质,就是恩怨是非极为分明。这个品质,有时候很好,其实有时候也不好,看问题容易两极化,所有的问题,都容易两极化,不是好就是坏,不是对就是错。

但是有些问题,反而适合两极化来看待,特别是这大宋朝的兵事问题,早已容不得前后去想那么多了,再不硬起来,就无路可退了,亡国就在不远。

在那些底层百姓群情激愤的氛围中,太学的这些年轻士子们,是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但是这些士子真要去上阵,其实还有许多阻力,不说其他,就是家庭,谁人都有父母,甚至许多人还有家小,这些人又岂能让他们真的啥也不管提刀去杀敌?

梨园春的剧院里,今日甘奇本准备说决算之法,反而学生们却主动开口说邕州之事。

“先生,您当真要去邕州吗?”

甘奇停了讲课,开口答道:“邕州大战连连,邕州知州肖注疲于应付,就在六年前,邕州城就曾经被火峒蛮打破了,此番更是岌岌可危。若是朝廷派兵去剿,我不仅要随军去邕州,更要亲自上阵杀敌,愿身死阵前!”

满场士子皆沉默了下来,甘奇当真要上阵赴死,这种事情,众人心中虽然激动不已,却也难以说出那一句跟随而去的话语。

毕竟是生死!

甘奇看得满场沉默,便又加了一把火:“士不可不弘毅,吾辈士子若是贪生怕死,岂有脸面去教导那些士卒为国赴死?”

读书人,其实自古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教化众生。读书也好,做官也好,其实都是这个目的,教育百姓要有道德,教育百姓要忠君爱国。其实读书人,某种角度而言,与宗教的传教士,是一个道理。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只是甘奇这个老师,榜样实在太好。让许多内心里贪生怕死的读书人,此时多少有点面红耳赤的感觉。

有人开口说道:“先生,学生自是愿意随您去的,就是家中父母都在,还有小儿绕膝,怕是难以成行!”

甘奇摆摆手:“父母在,不远游,我是孑然一身,上无父母要养,下无妻儿要顾,尔等不必与我来比。我便是死在战场,也是忠孝两全。”

甘奇虽然话语在这么说,却还是在做思想工作。甘奇心中,便是知道自己不是要害人,火峒蛮本不是大敌,别人带兵不好说,但是狄青带兵去,那更是不在话下,哪里真的需要这些文人士子真的去冲锋陷阵?

所以甘奇必须要把这思想工作做下去,要带着一批士子去看看打仗,对这些文人士子来说,亲眼见一见战阵,有百利而无一害,甚至都能成为他们将来的政治资本,大宋有几个文官敢说自己用命许过国的?

来日这些人若是当官,他们就敢这么说,说自己用命许过国,就是比一般文官高了一筹。这不是忠心,什么是忠心?

果然有人开口答道:“先生,学生也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学生随您去,死便罢了。”

“先生,学生父母虽在,但却在九百里外,家中也有兄弟八人,死我一个算不得什么,学生也陪先生去。”

甘奇很是欣慰,却还摆手说道:“此去生死两茫茫,诸位不必随我去,好好读书进学,来日东华门外唱了名,自有为国效力之日。”

甘奇是戏精,这是无解的。

“先生,我孑然一身,今日不为国,还待哪日?考那进士,也不知猴年马月,说不得一辈子也无缘,愿随先生去,读书为报国,就在今朝。”

要说这大宋朝,北宋南宋,并非真无有骨气的读书人,哪怕是南宋灭国之时,依旧还有文天祥为代表的一大批人。只是这一批人,终究还是少数。

虽然开口要陪甘奇去的人并不十分多,还有更多的人低头不言不语,但是甘奇已然很满意。他也并未想过真要带着几千读书人上阵杀敌,只要这些读书人在态度上支持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报纸一期接着一期,甘奇也不断写文,之后的文,就不是头前那般单纯带节奏的文章了,而是真正开始详细分析邕州战局之事,甘奇身后也有高人,这个高人自然就是曾经在邕州剿灭侬智高的狄青。

报纸之文,不仅甘奇在写,更有许多其他年轻士子在写,甘奇是来者不拒,连孔子祥都提笔写了一篇文章,详谈羁縻政策上的事情,见解高低倒是两说。

几日之后,皇城,垂拱殿内。

今日朝会,所以垂拱殿内文武上百,列班站好。

仁宗的龙椅,并不华贵,甚至都算不上金光灿灿,反而材料多是木头,与其他朝代的龙椅相比,显得稀松平常,连仁宗坐的高台,也并不很高,只有几个台阶。

所以朝会上的皇帝,也就并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这不知道是不是赵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原因所致。

就连大宋的皇城,比起汉唐,甚至比起明清,也显得小了许多,建筑的雄伟之感更差了不少。

仁宗赵祯白发越发的多了起来,环看一番,慢慢开口:“众卿近几日可曾看过报纸?”

报纸是什么东西?满朝文武,其实都是知道的,就是太学一众学生弄的一个邸报一样的东西。但是真要问他们看不看,只能说偶尔看了一眼,也是当时文彦博之事甚嚣尘上的时候看的,吃瓜群众不少。

但要问最近他们看没看?还真没有几个人看,他们一个个每天在衙门里公文都看不过来,哪里有心思去看什么战球比赛与开封府的案件侦查。

所以皇帝这么一问,满朝诸公,多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却也有人真的就看了最近的报纸,比如包拯,所以包拯答道:“陛下,老臣倒是多有阅览。”

仁宗点了点头,笑道:“看来众卿大多是没有看过了,朕倒是喜欢看这报纸,说一些民间之事,百姓娱乐,案件侦查,倒是极有乐趣。”

仁宗是皇帝,与这些大臣不一样,平常一年出不得几次皇宫,对于民间之事自然比这些大臣们有兴趣得多,更重要的是,这报纸可是仁宗从内库里拿钱资助的,他自然没事要看看。

刚刚接替文彦博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韩琦,此时上前接道:“陛下心怀黎民,对于民间之事如此上心,这是万民之福,更是江山社稷之福。臣当以陛下为楷模,往后也多多关心百姓之事,这报纸,从今日起,臣当每期必看。”

仁宗闻言点了点头,又道:“韩卿,头几期的报纸,你也当寻来看看。实未想到,如今百姓对邕州战事也如此关心,普通百姓也能如此心系社稷,这是好事。”

“哦?邕州战事?不知哪里有报纸,臣也看上一看。”韩琦又道。

仁宗倒是显出几分高兴,抬手示意身边太监去寻报纸,口中还有话语:“最先议论写文议论此事的本是太学甘奇,后来议论的文章越发多了起来,最近一期报纸,连续七八篇文章,皆是各处士子学生议论之文,虽然见解不一,有深有浅,但是有些还说得很有见地,众卿回去之后都可读上一读。年轻士子们多论国事,此为朝廷言路开明之见证,集思广益,兼听则明,江山带有人才出啊,极好极好。”

韩琦闻言,连连点头,却是这头在点,心中却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这些年轻读书人有什么见识,反倒是韩琦频频抬头去看皇帝赵祯,年轻士子有什么见地不重要,皇帝赵祯的态度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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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韩大相公的朝堂

报纸来了,韩琦头一个上前去接,也是这报纸本就只要一份,皇宫里也没有多备。

韩琦随意翻看起来,翻看片刻,便把报纸递给富弼,却听韩琦开口说道:“陛下,这些学生简直是胡闹,即便朝廷要用兵,也轮不到这些学生披坚执锐上阵杀敌,当真胡闹。”

韩琦十分敏锐,敏锐到已经看出了皇帝赵祯有了那么一点出兵剿贼的意思,却又暗自思量了一番,赵祯何许人也?犹如一个慈祥的家中长辈,这样的长辈,岂能让家中那些读书的年轻人去上阵杀敌?

果然,赵祯闻言面色也沉了沉,手在案几上摩挲了几下,说道:“韩卿说得有理啊,甘奇年纪轻轻,见地却是不凡,火峒蛮人,当真是南方心腹大患,屡屡归附又屡屡反叛,南方四十几个羁縻州县峒,若是皆如此,岂还能有安宁之日?几年前派狄青一战,虽然建功,却还是未治根本,再用兵,当治其根本,更要以儆效尤。但是甘奇毕竟还是年轻,一个太学生,要提刀打打杀杀的,颇有些不务正业。”

所谓羁縻州县峒,其实就是自治区自治县自治乡,大的是州,小的是县,最小为峒。火峒,就是这么一个行政区域,但也别小看了峒,峒才是真正的同族聚居之地,一个峒,少的几千人,大的几万人,都在山林之中,聚起来也有成千上万的男丁,也就是成千上万的人马。

羁縻州自古有之,比如唐朝的羁縻州,多在西北方向,突厥,回纥,吐谷浑之类,还有一个党项,也就是如今的西夏,党项人本是唐朝麾下驱策去犬马,如今到得宋朝,已然自成西夏之国。

宋朝的羁縻州,却多在西南方向,贵州、广东广西,四川湖南湖北交界处等地,其实就是西南的少数民族。

但是唐朝对待羁縻州的手段与宋朝的手段是区别很大的,也是因为唐朝羁縻的民族与宋朝有区别,唐朝羁縻的民族本就是善战的民族,手段自然要狠辣许多。

宋朝羁縻的民族,多是安守本分的民族,山林里自成一方天地,自给自足,也自得其乐。但也有例外,比如火峒蛮,意思就是在叫作“火”这个自治乡的这么一支,几万人,总是不安分。

赵祯显然的支持出兵政策的,支持的原因也很简单,几年前狄青轻松打败了他们,几年后狄青还在,再轻松打败他们一回就是。这大概赵祯受到了甘奇之后报纸文章的影响,最新的一期报纸里,甘奇把狄青上一次平侬智高的战事拿来详细说了几番,凸显了狄青平贼的威势,也暗示狄青对火峒蛮那是手到擒来,更着重说了治标治本、杀鸡儆猴之事。

其实真正能说服仁宗出兵的,还是有一个活着的狄青,这一点是甘奇自信能影响皇帝赵祯的真正倚仗。在战争问题上,狄青是深得皇帝赵祯信任的。只要狄青还活着,谈论起战争问题,平白就给了赵祯许多信心。何况还只是火峒蛮这点小患?

韩琦其实早已会意到了赵祯的意思,听得赵祯说甘奇不务正业,连忙开口附和:“陛下,臣也以为年轻读书人当以学业为重,说什么上阵杀敌的,实乃不知战阵苦,颇为幼稚。”

这一语自然也说中了赵祯的心思,说得赵祯连连点头,便也准备开口下旨,让甘奇等一干学生好好读书进学,不要搞什么上阵杀敌的。

却是包拯忽然站了出来,开口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甘道坚此举并无不妥。”

赵祯闻言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包卿有何见解,说来听听?”

“陛下,老臣读那报纸,甘道坚写的那篇士当生死为国许》,当真有几分道理,何以大唐之士,能出塞几千里,到得我大宋之士,战阵都不能去看一眼了?若是我大宋之士,人人皆敢上阵杀敌,人人皆善调兵遣将,岂不是好事?如今朝廷不缺善读书的文人,反倒缺能领兵作战的文人,甘道坚本就是那等舍生取义之辈,去战阵走一遭未尝不可,所以老臣以为,甘道坚此举大善。”看来甘奇这几日是拜见过包拯了,所以包拯此时才会在御前出言。

皇帝赵祯闻言笑了笑道:“包卿,你对这个弟子期望甚高啊!”

包拯也不心虚,直言答道:“陛下,此子来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若是朝廷出兵南下,他若愿去,便让他去了又何妨?”

韩琦闻言有些不爽,开口接道:“包待制,偏偏你这弟子就如此与众不同。”

未想包拯直接答了一语:“下官这弟子,就是如此与众不同。”

包拯这么直白一句话语,把韩琦怼得愣了愣,又道:“御前举荐抬举之事倒是见得多了,偏偏就没有见过如包待制这般直白的,倒也有趣了……”

韩琦之语,其实就是说包拯这也太不要脸面了。

倒是皇帝赵祯忽然又笑了起来:“甘道坚啊甘道坚,哈哈……也罢,他一无官身,二无差事,他想去哪里,便由着他去哪里就是。如韩卿这般文武双全之臣,朝廷里还真不多,希望来日甘道坚能与韩卿一般,可出将领兵,亦可入相治国。”

韩琦在这大宋朝是何等人物?文武双全的人物,昔日在西北领兵作战,今日在朝堂当相公。这大宋朝的官场,就是这么奇怪,韩琦在好水川一战,葬送了整个西北军民励精图治的大好局面,贬是被贬了,却又混起来了。成了文武双全的良臣。

韩琦这是被皇帝御口夸了,心中哪里还能不高兴,却是又转头去看了看包拯,这个糟老头子怎么看怎么有点不顺眼,连带那个甘奇,年纪轻轻,还就成了个人物,被皇帝拿来与他韩琦韩大相公相提并论,怎么听着都有点不太舒服。

他韩大相公何许人也?沉浮官场三十余载,当过喷子,救过大灾,领兵与西夏打过硬仗,当过枢密使,而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称赞的范文正公范仲淹,虽然大他二十岁,昔日也不过与他平起平坐。如今一个小他三十岁的年轻士子,却被拿来与他韩大相公相提并论了。

甘奇这算是简在帝心了,在老皇帝赵祯心中,也算得一号人物了。不过太学生甘奇的事情在这朝堂上只算得一个小插曲,便听赵祯开口问道:“若是要出兵邕州,这领兵之人,诸卿可有人选啊?”

韩琦抬头一看,第一个出来答道:“陛下,臣以为,领兵之人,非狄青莫属。狄青几年前就剿过侬智高,大胜而回,对火峒蛮之事了若指掌,派他出战,必定能胜。”

看来赵宗汉与甘奇说韩琦在朝堂上提过狄青的事情,不假。

赵祯点了点头:“嗯,韩卿深得朕心,朕心中人选也是他。只是如今狄卿辞官养老,倒也不知他还愿不愿意再领兵出征?”

韩琦又连忙说道:“若是陛下开口征召,狄青岂还能拒绝?他本就是军伍出身,自然要为国效力,上一回火峒蛮作乱,就是他去,这一回他又岂能不去?”

韩琦心中,实在没有把狄青当回事,只当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个工具一般。不过也属正常,当兵的在大宋朝,不是工具是什么?还能是用工具的人不成?

谁让狄青没有在东华门外唱过名?谁让狄青脸上刺了字?谁让狄青年少的时候要犯罪?谁让狄青不是个好男儿?

赵祯点着头:“嗯,狄卿一向忠心,想来也不会推辞。倒是不知此番该给他安一个什么官职。”

韩琦想了一想,说道:“邕州安抚使,陛下以为如何?”

“邕州安抚使?上一次派他出战,他是宣徽南院使、宣抚荆湖南北路,这一次安一个邕州安抚使,这怕是……不妥吧。”赵祯沉吟着,上一次派狄青南下平叛,荆湖南北路都归了狄青临时管辖,方便他调兵遣将,也方便他筹集物资,还方便他指挥各处州府衙门配合。

这一次韩琦却只是让狄青临时管辖邕州,可见韩琦对狄青的态度。

“陛下,此次侬宗旦,可比不得上一次侬智高,侬智高当时已打破邕州,自立一国,甚至还当了伪帝,威势极盛,自然需要着重应对。而今侬宗旦,不过小贼,只待朝廷大军一到,须臾之间就能大获全胜,哪里需要如此兴师动众?”韩琦答道。

赵祯环看左右,不见有人再出言,想了一想,倒也觉得韩琦说得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赵祯一向是爱民如子的,出宫巡视,连茶都不喝百姓的,便是怕给百姓增加负担。朝廷要打仗,能少增加百姓的负担,那是再好不过的。

最后赵祯点了点头:“嗯,那便依韩卿安排定夺。”

韩琦拱手一礼:“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臣先去见一见狄青,再到枢密院安排调度一番,火峒蛮不过疥癣小患,顷刻之间,必能平定。”

韩琦韩大相公,手段实在不凡!不愧为文武双全的良臣!

第二百二十五章 恨不早生三十年

韩琦要去见狄青,说是去见,其实是派人去召。他韩大相公何许人也?还用得着亲自去见狄青?

宋朝武人地位低下到什么程度,实难用词语来形容,只能用事例来说明。韩琦有一个陪酒的妓女,名叫白牡丹。这个妓女可以不用理解为卖皮肉的妓女,大概可以理解为歌舞伎,侍女之类。

在西北的时候,韩琦与狄青一起饮酒,这个白牡丹作陪。白牡丹可能多喝了几杯,竟然敢直接称狄青为“斑儿”。什么意思?就是说狄青脸上有斑,也就是说狄青脸上有刺字。

这种称呼类似于叫一个秃头的人为“小秃子”,又类似于叫一个脸上有麻子的人为“小麻子”。那个时候的狄青,已然是一路兵马总管,等于省军区司令,麾下百战将士几万。但是韩琦身边的一个妓女就敢直呼狄青为“斑儿”。

除了宋朝,放在古今中外哪朝哪代,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北宋朝重文轻武到什么程度?后世之人说的不算,此时刚刚接任韩琦枢密使职位的大臣田况,他有一番亲口话语:“状元及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出强寇,凯歌劳旋,献捷太庙,其荣无以加。”

这段话语的意思就是:哪怕你领兵几十万,收复了燕云十六州,赶走了契丹人,欢天喜地凯旋,到太庙里去给各位先皇报喜献礼,功勋著作了吧?战功赫赫了吧?青史留名了吧?但是,但是就算你有这般功勋著作的荣光,也比不得你在东华门外夺得头名状元及第的那一刻荣耀。

这种观念,已经畸形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韩琦派了一个小厮去召狄青来见,这小厮倒也觉得这是一趟好差事,为何?因为这种事情他做得多了,韩琦在枢密院之时,但凡要召见哪个军将,对于家中那些小厮来说,都是肥差。只要到得军将家中,免不得受一番打点,好处不少。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当真不假,哪怕给宰相家守门,地位也不比七品官来得低。

这小厮到得甘家村外,前后问了几遍,终于找到了一处不大的宅子,便上前喊门:“狄青在吗?”

门口倒也有个小厮,见得来人直呼狄青的名字,面色有些不善,问道:“你是何人?寻我家主人何事?”

韩家小厮把头一扬:“去跟狄青说,就说韩相公派人来叫他去见。”

韩相公?守门的小厮闻言连忙拱手作礼,陪着笑脸:“快快里边请,且先吃茶,小人这就去知会我家主人。”

韩家小厮进门而去,龙行虎步,左右观瞧几番,口中还有话语:“狄青好歹也当过枢密副使,怎么一个宅子如此寒酸?”

带路的小厮闻言,只得陪着尴尬的笑脸。安排来人在大厅落座,奉上了茶水,然后连忙到后院去请狄青。

“主人,主人,快快,前厅韩相公派人来请了。”小厮有些激动,激动也是正常,韩琦派人来请了,这代表什么?代表自家主人会不会又要得到朝廷器重了?

此时甘奇却也在狄青府中,闻言倒是并不如何激动,而是与一旁的甘奇笑了笑,说道:“道坚呐,还是你有本事,此事怕是成了。”

甘奇点着在笑,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人来得也比他想象的要快上不少。

此时的甘奇也未多想,跟着狄青就往前厅去。

一进前厅,便看一个小厮正在座上吃茶,这小厮见得狄青来了,也不起身,而是慢慢放下茶杯,然后开口:“狄青,我家相公叫你去一趟。”

被一个小厮直呼姓名,狄青面色微沉,心中自是不爽,但是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得微微忍了一忍,大概也是忍多了,也多少忍习惯了一些。开口答了一语:“有劳了。”

韩家小厮也还是不起身,说完话语,左顾右盼几番,大概也等着狄青孝敬一下他这个七品官。

狄青倒也懂得,回头示意了一下自家小厮。

却见甘奇忽然上前两步,竟然直接伸手捏住那小厮的脖颈,往上一提,开口喝骂:“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

随着骂声,甘奇已然将那小厮扔在了地上,再看甘奇,满脸的气愤,还有满脸的不能理解。

狄青受多了这些相公们的怠慢,也反抗过,比如狄青后来鞭打过那个妓女白牡丹,反抗的结果却是心腹大将焦用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杀了。狄青也不是没有胆识气魄,他本就是个悲剧,被整个时代造就的悲剧,本该连自己都惶恐病死。他在这一刻能忍上一忍。

但是甘奇却哪里能忍?一个什么玩意就敢在面前装大尾巴狼?

忽然发生了这么一幕,完全出乎了狄青的预料,他愣了愣,转头看着甘奇。

那个跌落在地的韩家小厮,也坐在地上有些发愣,似乎一时之间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得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打了,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指着甘奇,怒道:“直娘贼,你竟敢动手打爷爷,你可知道爷爷是谁?狄青,你还敢让人打我,我看你这差事是不想要了。”

这一刻,甘奇是真的有些不能理解,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朝堂上的事情,更没有想到一个宰相家的奴仆也敢在狄青面前如此做派。甘奇一个泼皮无赖出身的人,也理解不了这些。

便看甘奇满脸大怒,一跃而起,挥拳抬腿,口中怒骂:“狗一般的东西,你是谁的爷爷?”

刚才甘奇还只是把他提起来扔在地上,这一次,甘奇是气得无以复加,拳脚不断,甘奇这般拳脚,哪里是普通人受得住的,片刻之后,便看那韩家小厮口鼻鲜血淋漓。

却还听韩家小厮口中有骂:“直娘贼,你敢打我,你不要命了,你还敢打我。”

这人越是说话,甘奇越是气愤,抬脚一跺,便听得骨头卡啦作响,一条手臂已然被甘奇跺变了形。

这回那韩家小厮终于不骂人了,疼得呼天喊地,满地打滚。

狄青连忙上前拉了拉甘奇,口中说道:“道坚,快快罢手。”

甘奇回头答了一语:“狄大爷,我看这差事,不要也罢,平白让人如此羞辱。那就让他韩大相公自己带兵去打。”

此时的狄青,感动是感动,却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年满五十的狄青,已经到得知天命的年纪了,昔日里当小官的还好,也见不到什么大文官,自从狄青的官慢慢当大了之后,见得各种相公,也就有了各种屈辱。

其实狄青自己,在这些相公面前,也是有自卑的,狄青是真正的草根出身,又因为犯罪才当的兵,他自己在面对这些相公们的时候,也自觉矮人一等。这是时代使然,没有办法的事情。

倒也不是说大宋的文人都对狄青不好,至少有一人对狄青是不错的,那就是范仲淹,范仲淹甚至把狄青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读书,狄青能步步高升,一是战功赫赫,其次也有范仲淹的提携。

甘奇其实理解不了狄青这种几乎是委曲求全的心态,他心中的狄青,就是一个战功显赫的北宋战神,他与狄青算是忘年交,以甘奇这种性格,又岂能当面看得狄青受辱?

“唉……道坚,世事艰难,老夫若能如你一般满腹经纶,又何至于斯?若是你能早生三十年,又何至于斯?如是文正公能晚死几年,又何至于斯?”狄青其实也不在意地上那个满地哀嚎的小厮,他更在意此时此刻的甘奇。

甘奇听得更是气愤,又上前几步,抬腿飞踢而去,口中怒道:“滚,回去与韩琦说,狄将军年老体弱,上不得马匹。”

边说着,甘奇还在不断殴打,发泄着堵得难受的心绪。

“好汉罢手,好汉快快停手……好汉饶命!!”打到了这般地步,哪里还有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威势,命还是重要的。

此时正见狄咏从相扑场而回,进门正见到这一幕,正准备上前来问。

却听甘奇说道:“你来的正好,把这狗东西扔出去,扔得远远的。”

狄咏不明所以,上前拎起地上那个满身是血的小厮,就往外面去扔。

甘奇再回头,正见狄青微微摇头,慢慢落座,长吁短叹:“也罢,也罢,临老了,还得你来帮我捡起尊严,不去便不去吧,当初你劝我辞官,其实我心中多是不舍。却是这赋闲年余,好似也习惯了。从今往后,便也管不得哪个相公了,打仗打仗,出生入死几十年,也不过一个小小斑儿,只愿来日下了黄泉,没有人来怪我。”

若是真有黄泉,狄青下去了,可能真有人要怪他,比如焦用,怪狄青在那一刻没有保住他的性命。

这一刻的狄青,精气神去了大半,坐了椅子上,好似也有些有气无力,却是又好像通透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

甘奇看得心中不是个滋味,只说了一语:“恨不早生三十年。”

只见狄青竟然泛起了一丝微笑,说道:“也不晚,道坚啊,你一定要好好进学,一定要在东华门外唱了名,一定要往上爬,一定要当个相公!我就算死,也要看着你一步一步走上去,你若不为相公,我便是死也不会瞑目。”

这一刻,甘奇咬着牙,鼻子里喘出的气息都在作响。

这一刻,也正见狄咏惊有些惊慌失措跑了回来,跑到甘奇面前,连忙发问:“大哥,你把韩相公派来的人给打了?”

“打了,怎么?打不得吗?”甘奇问道。

狄咏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看了看甘奇,看了看狄青,方才说道:“大哥,我只是说……大哥将来……毕竟是要入朝为官的,这个……”

“打都打了,他韩琦还能把我怎么样?把我抓起来?还是不让我考试?”甘奇如今倒也真不怕这些,考试是礼部的事情,是胡瑗那些弟子的事情,甘奇也没有想过要走什么后门,公平公正即可,要说做官,甘奇更不会去靠韩琦。这大宋朝,换皇帝也只是不远的将来了,甘奇这一刻,完全没有一点的心虚。

甘奇看了看狄咏,又道:“你往后若是入了军伍,也不必委曲求全,挺起个男儿模样,如此惊慌,像个什么样子?”

这是甘奇第一次如此语气与狄咏说话,狄咏听得愣了愣,又看向自己的父亲。

却见狄青依旧还有微笑,说道:“天生你甘道坚,当真不晚。”

再看狄青看向狄咏的表情,多了几分欣慰与放心。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老货当真如此放肆了?

鼻青脸肿浑身疼痛还抱着断臂的韩家小厮,以最快的速度奔了回去,还未进门就开始哭天喊地。

几个小厮把他抬到了韩琦面前,还未等韩琦发问,这小厮已然哭喊得死去活来:“相公,相公啊,那狄青完全没有把相公放在眼里啊,他不仅不听相公召唤,还让人把小人打成了这般模样……相公您看,您看看……”

韩琦看着面前这个小厮的惨状,听着话语,颇有些目瞪口呆,随后便是一语:“胡说八道,狄青岂敢如此?”

韩琦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他又不是现在才认识狄青,狄青在他面前,何曾敢有过半分的逾越?哪一次不是毕恭毕敬?哪一次不是谨小慎微?

狄青如此对待他韩大相公一二十年了,这叫他如何相信得了?

“相公,那狄青定然是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小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以往他哪里敢如此,今日也不知是为何,定是他老糊涂了,疯了,疯了一般。还有那个动手打小人的,定也是个疯癫汉。相公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哭哭唧唧,可怜兮兮。

韩琦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动手打你的是何人?”

“相公,小人也不认识,但是……定不是狄青的几个儿子,还是个穿儒衫的读书人,对,是个读书人,但是……但是他打起人来,可不斯文,下手毒辣非常,小人还想与之反抗一二,却是全无反抗之力,几乎要了小人的命……相公要为小人做主啊!”

韩琦抬手轻轻挠了挠额头,站起身来,又问:“当真是狄青指使人打你?”

“相公,小人到得狄青府上,才在前厅落座片刻,一杯茶水都还没有吃完,狄青出来才说一句话语,那人上来就动手殴打,小人句句属实,千真万确,相公……”

“啧啧……这狄青莫不是真老糊涂了?”韩琦纳闷一语,在他心中,也唯有如此解释了。

听得韩琦这般话语,那小厮怕韩琦真以为狄青是老糊涂了,那还怎么做主?又连忙说道:“相公,相公,小人见那狄青老是老了许多,但是应该不曾糊涂……”

“你这厮,刚才说他糊涂的是你,现在说他没有糊涂的也是你。叫人打了一顿,莫不是把你这厮也打傻了?”韩琦怒道。

“相公,小人的意思是说那狄青不怕相公您放在眼里了,他如今猖狂起来了……”又是哭哭唧唧。

韩琦踱步几番,想了一想,自言自语一句:“这老货当真如此放肆了?”

“相公,他可真是放肆,还有他那儿子,竟然把小人直接扔在街边,不知让多少人看着小人的笑话,小人这脸面不要紧,但是……”这算是煽风点火了,被人如此打了一顿,岂能不把面子找回来?想找回面子,自然得可怜兮兮的煽风点火。

韩琦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厮,满脸的血,鼻青脸肿,手臂也断了,这个小厮跟了他二十多年,身边使唤得很是顺手,多少也有些感情。终究是心腹之人在狄青家中被打了,领兵出征之事也没了下文,便看韩琦一摆手,说道:“走,带本相去寻狄青。”

小厮闻言大喜,强忍着伤痛,装着满脸的可怜模样,一边哭,一边还用另外一只手给韩琦作请。

大相公出门,车架备好,前有开路,后有跟随,左右还有挎刀大汉护卫,威势不凡。

出内城,出外城,过河道,直往甘家村而去。

此时甘奇与狄青,正在商议着一些问题,事情到得这一步,终究要想一些问题,想一些对策。

韩琦来了,从车架而下,一身大红官袍,站在车下端正了一下官帽,面色有些不善。

早已有小厮上前叫门,把狄家看门的小厮都给吓坏了,战战兢兢把韩琦往家中迎接,也更有人飞奔往内院去禀报。

“主人,韩……韩…………韩……”奔到狄青面前的小厮,气还来不及喘,话也是结结巴巴。

甘奇抬手一挥:“韩什么韩,是不是韩琦来了?”

小厮一脸紧张点着头。

甘奇又看向狄青,口中说道:“果真是亲自来了。”

狄青点着头:“躲也躲不过,我自去见了,道坚你在这里等候一下。”

狄青起身,甘奇也起身,开口叮嘱一句:“一定按照我说的应对。”

狄青笑了笑:“临老了,还要你来教我如何处事,哈哈……”

甘奇微微在笑,两人点头一番,狄青往前院而去。

韩琦落座前厅正中,小厮上来的茶,他也并不拿起来喝,只坐着,连眼神都不四处打量。

狄青来了,上前一礼:“见过韩相公。”

韩琦轻轻点了一下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狄青,依旧不言不语。上位者的怒,大概就是这种表达方式,把你晾着,晾得你心中乱想,晾得你大惊失色,晾得你两股战战,再来开口。

这大概也是一种御下的手段,一来就开口询问指责,反倒落了下乘,也不符合上位者的身份。这般御下的手段,自然是百试百灵。

韩琦一边晾着狄青,一边还时不时拿不太高兴的眼神打量狄青一眼,打量之后,又有一种懒得去看的模样。

若是以往,狄青此时必然诚惶诚恐,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必然再次躬身拜下,连连请罪。

但是今日的狄青,却不是如此反应,而是也站着不动,一言不发,好似在等韩大相公吩咐一般。

空气好似忽然凝固了一样,韩琦拿捏着姿态,不言不语,狄青却老神在在,只等候着。

等着等着,不知等了多久,韩琦面色一变,抬头直视狄青,忽然开口问道:“狄青,怎么?本相如今都差遣不动你了?派个人来寻你去见,你不见也罢,本相亲自来见见你就是了,你却还要将人打了一顿。看来你对本相,意见颇深呐,本相亲自来了,你便说说,把你不待见本相的原因都说说,说个痛快。”

此时见得韩琦先开了口,狄青心中却在佩服起甘奇,便是甘奇连这一点都料到了,便听狄青开口说道:“相公容禀,打人之事,皆因那恶奴无礼,老汉如今虽无官身,倒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孙儿都能上学堂了,岂容得他一个小厮开口闭口直呼姓名?”

这就是狄青先开口与韩琦先开口的区别,狄青若是先开口请罪之类,那就由不得什么道理了,挨骂挨罚,听之受之。韩琦先开口问罪,狄青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就是心态上的区别。

狄青与甘奇两人刚才的那些商量,看来还是准备让狄青带兵出战的,这也是狄青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是甘奇要给那些文人士子上的课。这是一举几得的事情,去还是要去,但是要看怎么去。

“哦?这么说来,你指使人动手殴打他人,倒是还有道理了?”韩琦问了一语,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狄青,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

“打人自是无理,但是那恶奴不遵长辈,无礼在先,挨这一顿打,也是应该。”狄青不卑不亢。

韩琦是真有些不习惯起来,站起了身,又把狄青拿来打量了几番,怒道:“狄青,你如今是了不得了?当真是了不得了?官也不当了,脾气也见长了,哼哼……活通透了?上下之别,于你也无用了?一家老小准备回汾州种地隐居了?”

狄青今日是真不一样了,在他韩大相公面前,还玩起了不卑不亢,昔日他韩大相公能拿捏住你狄青,今日也一样,莫不是真准备一家老小回老家种田了?几个儿子还在宫里当差呢?一家老小的富贵都不要了?

狄青点着头:“相公,老汉已是行将就木的年纪了,土都埋到脖颈了,这汴梁不是老汉这般浑人待的地方,只待老汉死了,着一众子孙回老家去,相公也曾言过,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老汉这辈子算不得好男儿了,四个儿子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只盼孙儿们将来能好好读书进学,来日能在东华门外唱个名,如此便是死也瞑目了。”

狄青这算是什么?算是心如死灰?我也不行,我儿子也不行,都回老家种地算了,只希望我孙子以后能争口气。

等到狄青的孙子争气的时候,那是什么年月了?

这般一番话语,把韩琦说得是一愣一愣的,韩琦又把狄青拿来打量了一番,忽然发现,自己拿这个老货还真有点没有办法了,便听韩琦开口:“哼哼……你不是一向自诩忠心耿耿,为国效死不在话下吗?连官家都夸你是忠心之臣,如今朝廷要用你一用,你却百般推辞,原道你以往的那些忠心都是假的?原道官家也被你蒙蔽了?可笑,可笑至极……”

韩大相公真是好手段,狄青是那真正的军人,为国效死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是他心中真正的信仰,此时信仰被韩琦拿来质疑了。

狄青果然面色一变,连手都抖动了几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仁宗的几十上百个宰相

韩琦是真的击中了狄青的软肋。

好在,好在甘奇头前有过嘱咐,此时的狄青咬了咬牙,开口:“相公,老汉这一辈子,生死场里走了无数遭,能活到今日,是上天眷顾。忠心与否,自有世人去评说。到得如今这把年纪了,兴许今日晚上死,兴许明日早上死。老汉这一辈子,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官家的事情。”

狄青一番话语,直说得韩琦抬头看着他,一脸的惊讶,这还是狄青吗?这还是那个狄青?这老货如今是真了不得了?看破红尘了?参透生死了?

难道是这老货在大相国寺受了大和尚的指点?准备出家当和尚了?

“好,极好,那本相就如实向官家禀报了,就说你狄青如今是不一样了,朝廷要出兵南下,官家招你领兵,你狄青却不愿意去了。也罢也罢,你既然如此看破红尘,本相便成全了你,让你带着一家老小回家种田就是。”韩琦气是在气,倒也气笑了,他韩大相公何等人物?还能在这里求他狄青不成?他狄青算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倒也好说,不是要一家老小种地吗?必须成全,就看看他那几个儿子愿不愿意回老家去种地。

“多谢韩相公。”狄青拱手一礼。

韩琦大袖一拂,袖口都几乎拂到了狄青的脸上,起步已然出得前厅大门,却听狄青还转身说道:“韩相公慢走。”

韩琦气呼呼出门,门口还有一个等着做主的小厮,见得韩琦出来,脸上迎了上去。

韩琦正在气头之上,便是怒斥一语:“你还在这里作甚?有伤治伤去。”

小厮苦着脸:“相公,小人就等着狄青赔汤药费呢。”

韩琦抬手往后一指:“你自己找那老货要去?”

“这……相公……”

韩琦已然起身往车架而上,开口一语:“入宫去。”

“相公请坐好。”车架慢慢而走,为大人物赶车也是技术活,起步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起步快了,把大人物拉得一个趔趄,吃不了兜着走。起步慢了,大人物若是着急,还以为赶车的动作不利索,也吃不了兜着走。

车架往皇城行去,韩琦却坐在车架之内,左右在想,却是车架临到宫门口了,韩琦忽然又开口说道:“调头,回府!”

车外赶车的老汉,也不敢多问,慢慢拉马调头,也搞不懂自家这位大相公是怎么了,宫门都到了,却又不入宫了。

送走韩琦,狄青站在前厅处,长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甘奇慢慢从后而来,开口说道:“狄大爷,不必过多担忧。”

“唉……只怕害了我那几个孩儿。”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狄大爷,就那东南西北阁门使的官,有什么好做的?每日看门抬轿赶车的,岂是大丈夫所为?只要此番事成了,这般小官,又算得了什么?”甘奇心中大概也真是如此想的,狄青几个儿子当的哪里是官?

狄青闻言笑道:“读书人的口气就是不一样,当初老夫好求歹求,方才给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弄到的官职,你却看都看入眼。好歹也是一份差事,也有俸禄,这一辈子养活家小不在话下。”

甘奇却道:“狄咏不是没去当这官吗?不也活得好好的?他可饿不着,娶个十房八房的妻妾,生他三五十个儿女也饿不着。”

狄青点着头,看着甘奇,忽然面色又正了正,说道:“韩大相公此番应该是入宫去了,也不知他到官家面前,会如何编排与我。”

不想甘奇却摇摇头:“狄大爷,那韩琦必然不会入宫?”

“不入宫?他在我这里受了气,岂还能见得我舒坦?”狄青问道。

甘奇嘿嘿一笑:“他就是没有想到您老如今这么硬气,他想捞功劳,必然就会在官家面前信誓旦旦打着包票,只以为拿捏您老不过手到擒来。包票他打了,上午信誓旦旦,下午就往官家求援?他韩大相公刚升的官,刚刚开始主持朝堂之事,第一件事就办成这样?他岂能如此不要脸面?”

狄青闻言想了一想,答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却是此恨在他心中,来日必然会想方设法报之,就算我带兵出战得胜而回,怕也要受他百般刁难,以往他只是打压与我,经得今日这么一朝,他必然要置我于死地方能甘休。”

狄青对韩琦极其了解,韩琦实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极为沉得住气,做事从来都在台面之下。当初狄青因为妓女白牡丹侮辱一事,第二天忍不住把白牡丹鞭打了一顿。当时韩琦却也不声不响,过得一段时间,狄青麾下大将焦用,就被韩琦寻个由头斩杀了。

好水川那般一场大败,韩琦却还能混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种人,实在不能小看,口蜜腹剑,沉稳老辣,今日狄青看起来是出了一口气,其实是埋下了很大的祸患。

甘奇一脸深沉,答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人人都说您有在军中威望甚高,怀疑您有拥兵自立之心,而今官也主动辞了,身边连一个心腹军将都没有,在这城外隐居了年余,已经让一部分人打消了对您的戒心。此番若是真能出战,那当是他韩琦百般来请的,你还不愿去。这般事情,我当好好宣扬一番。待得此番再得胜而归,看谁还敢说狄大将军有谋逆之心。”

甘奇当真是有前后打算的,如今甘奇手中,有一个利器,那就是舆论。只要把狄青的人设做好,许多事情就简单了。

什么人设?不贪恋权势,年老体弱,然后韩大相公三顾茅庐,狄青为国尽忠,拖着病体再次领兵……然后还得弄点故事,比如在哪里指挥作战,年老体弱的狄青跌落马下,差点一命呜呼,回程之时,又是疾病缠身,差点半道病死……

诸如此类的手段,甘奇满肚子都是。

这要这种人设立起来,韩琦想动狄青,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以往的狄青,为何最后郁郁而终?就是没有话语权,没有发言权,被一帮文人群起而攻之,狄青是百口莫辩。

如今甘奇,有的就是话语权与发言权。当初狄青主动辞官,更是一个以退为进的妙招。

狄青听着甘奇在说,心中也在思虑着,然后慢慢说道:“你若在报纸中写了这些东西,怕是也把韩相公得罪大了。”

甘奇满不在乎:“于公于私,他韩琦,比起您狄大爷,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一心为国,有何惧之?”

甘奇是真会说话,狄青听得哈哈大笑。

回到家中的韩琦,脸沉如水,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府中那些伺候的小厮丫鬟,更是没有一人敢上前去触霉头。

此时韩琦心中所想,自然是如何整治狄青这个老货。罢狄青几个儿子的官,那是小事,手到擒来的小厮,也是狄青那几个儿子,压根就算不得是什么官。

但是真让狄青如此好过了?带着几个儿子回家种地过日子?怎么可能?

如何整治狄青呢?

如何既要保住自己的脸面,还要把狄青好好整治一番?甚至置于死地,这是个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也怪这大宋朝,武人当真没有几个靠得住的,要说打仗,文人也靠不住,韩琦自己也不傻,更知道打仗这种事情,连他自己都靠不住,好水川是一辈子的痛。但是这话在朝堂上都说出去了,这仗也不得不打。若是忽然不打了,这不是又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事情都是他在朝堂上揽下来的,满朝堂没有谁比他揽的快,察言观色去想皇帝的意思,千方百计把事情往身上揽,刚刚当上这个中书门下平章事,就等着这件事情在皇帝面前立功,坐稳位置。

如今这般局面,实在有些尴尬。当宰相可不那么简单,些许小事就往皇帝那里去诉苦,宰相有这么好当?

韩琦之所以如此尴尬,也是仁宗一朝还有个奇怪的事情,仁宗一朝,换宰相跟走马灯一样,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仁宗在位期间,换了二十几个,若是包括参知政事、枢密使等一些副宰相,那怕是有几十上百个。

这是什么节奏?就是仁宗一共当了四十二年皇帝,平均一年多换一个宰相。参知政事与枢密使这些人,那还不算。

可能这也是仁宗自己独有的御下之道,朝堂大佬,走马灯一样的换,谁也别想只手遮天,看谁不爽就撸了谁。当然这也是有坏处的,坏处还相当多,朝令夕改,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意思。纵观整个华夏几千年,仁宗如此的用人之法,也是独一号了。

这种节奏下,韩琦当了宰相,岂能不谨小慎微?甚至是如履薄冰,就怕今日刚当上这个宰相,过不得三五个月,又给撸下来了。

今日上午还在朝堂上大包大揽的韩琦,下午就如此尴尬,若是这事处理不好,让仁宗不爽了,怕真就只是过了一下宰相瘾了。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既要有里子,又要有面子,既要把大包大揽的差事办得妥妥当当,又要把狄青给整治了。

这么为难的事情,却也难不住文武双全的韩大相公。

韩大相公在书房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一拍脑门站起来,脸就笑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哪里藏了刀?哪里藏了剑?

新一期的报纸发了出去,内容是朝廷准备再次起用狄青领兵出征,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只奈何狄青而今年老体弱多病,怕是不堪重担。韩琦韩相公亲自上门去请,狄青却还是婉言谢绝了。

狄青为何多病?文章里,甘奇好一通发挥,哪年哪月,狄青在哪个地方参加了什么战役,受了什么伤,当时草草治疗,落下了什么病根,天气只要稍稍阴凉,狄青是头也痛,脖子也痛,胸口也痛,背也痛,胳膊痛,腿也痛……反正全身没有一处不病痛。

狄青浑身有伤,病根无数,生不如死,南方之地,天气湿热,瘴气弥漫,去了怕是命都保不住了。

通篇没有一点给狄青歌功颂德的词句,却又是何其感人肺腑?处处透漏着狄青为国效死的忠诚。

写这种文章,是真需要一点技术的。

连仁宗赵祯看到这般文章,都是掩面叹息,几欲落泪。

这般的忠臣良将,世间还能有多少?

读报听报之人,见得这篇文章,皆是扼腕叹息,将军不易啊!还有甘奇文章中最后那一语,更是感人肺腑。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将军见白头。

狄将军,老了!

真的老了!老到马都上不去了。

韩琦也看到了报纸,若不是头两日皇帝赵祯在朝堂上说起报纸,韩琦可不会把报纸当回事,而今韩琦自然不同了,公房之内,这报纸是必须要有的,这不是他把报纸当回事了,而是他把皇帝当回事。

看着报纸的韩琦,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自然是看不得甘奇文章中明里暗里给狄青歌功颂德的,但是当他看到文章中竟然写他亲自上门去请狄青这件事情,似乎又觉得这里写得还不错。

不论怎么样,至少把韩琦勤于公事的模样写出来了,也把韩琦礼贤下士的态度写得极好。就这一点,让皇帝赵祯看到了,那倒是不错的。

但是通篇下来,韩琦读得还是有些不爽,不爽甘奇把狄青拿来这么一通夸,还夸得这么有技术含量。

看完报纸,韩琦起身,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拖了两日,还是得再去一趟,狄青啊狄青,本也未想过要把你如何了,如今你也怪不得本相了。”

韩琦自言自语之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挤出了一些笑意,然后出门而去。

再次去狄青府中,韩琦竟然真就带上了笑脸,还真有点刘备三顾茅庐的意思。

只是狄青见得韩琦的笑脸,心中不是惊讶,全是防备,韩琦何曾这般给过他笑脸?还是亲自上门来给的笑脸?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这都不用猜。要猜的是韩琦到底哪里藏了剑?哪里又藏了?

这回韩琦客气了,狄青自然也客气了许多。

两人竟然还寒暄几句,互相作请落座。

便听韩琦开口:“上一次那小厮之事,是我不明其中具体,回去我就把那厮好好教训了一顿,你狄青狄汉臣,为国效死几十年,其实他一个家奴可以怠慢的?”

狄青拱手:“谢过韩相公,一个小厮,倒也不必与之过多计较。”

韩琦捋了捋胡须,展颜笑开,又道:“你我也算是老交情了,相识近二十载了,也都知根知底,此番火峒蛮再起,我在官家面前保举你领兵平贼,这是为国为民之想,若是派了旁人领兵,一怕这人阵前不勇,二怕这人谋略不足,三也怕这人对邕州事宜不熟悉。派你狄汉臣去,便是万无一失。此番我亲自来,便是想你能再披甲胄,平定南蛮,救邕州百姓于水火,还朝廷南疆之平静。不知你如何作想?”

韩琦真是客气了,认识狄青快二十年了,第一次对狄青这么客气。

狄青也点头答道:“朝中忠良将帅无数,堪当重任者也有,老汉之所以辞官,便也是知道自己这身体当不得多大的重任,身死是小,若是半途而亡,误事是大。”

韩琦听到这里,面色已然在沉,他韩大相公如此客客气气,如此礼贤下士,如此不要脸面了。你狄青还端着架子?韩大相公岂能不怒?

好在,好在狄青立马话锋一转,说道:“但若是朝廷非要老汉再披甲出征,觉得老汉领兵出征最是稳妥,那老汉也当不负朝廷器重,便是死在路上,也不敢不去,反正一身老骨头,死在哪里都是死,死在出征的路上,也算全了忠义。”

狄青此时这番应对的话语,大概也有戏精甘奇的一番指点。

这才对嘛!还算识点抬举,还算知道个好歹,韩琦面色一喜,连忙又道:“此番出征,官家之意,便是一切从简,尽量少兴师动众,所以军队调动上,也不会太多,以免徒耗粮草用度。但是我心中深知战阵苦,打仗毕竟是打仗,容不得儿戏,所以思来想去,这京城里能调度的兵马中,也唯有更戍入京的三千多西军最是骁勇,西军里本也有你许多相熟的军将,你用起来也是顺手,便着枢密院一并交付与你带去,再补一些东京的禁军,也随你抽调,人数不可过八千,你看如何?”

狄青闻言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要说八千人马去剿火峒蛮,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

但是韩琦怎么就这么好心了?安排得这么好?西军三千多,这些人大多本就是狄青昔日的老部下,用起来自然是顺手,打起仗来也勇猛,有这三千多人,狄青此去,胜券就握了一半了。还让狄青在东京禁军里随意抽调人马?

这么好的安排,是为什么?是为了让狄青打赢这场仗,然后凯旋回京,你好我好大家好?

以狄青对韩琦的了解,韩琦可不是这么为他着想的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这剑与刀到底藏在哪里了?

狄青是真想不明白了。这一刻,狄青多么希望甘奇就在身边,能帮他分析分析。

“怎么?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一并说出来就是,我自与你解决妥当,只愿你能凯旋。”韩琦又道。

一切太好了,狄青是真的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唯有点这头说道:“再谢韩相公。”

韩琦听得狄青这一语,也不多言,站起身来,便道:“三日后,你到枢密院去寻枢密使田况,到时候一切都会安排妥当,兵符印鉴等物都会备好,战机贻误不得,定要尽快出征,我便先走了,去为你安排出征事宜。”

狄青起身去送,看着韩琦上了车架而走,狄青连忙转头与一旁的小厮说道:“快,速速去请道坚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这事情怎么都不对劲,带着笑而来的韩琦,好似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一般,此时却笑容满面,把一切安排得有这么好,不把甘奇叫来商议一番,叫狄青心中如何也安不下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这样的国家,还能好得了?(感谢盟主地球修补匠巨赏!)

(祝贺书友地球修补匠成为本书第二个盟主,感谢!)

甘奇来了,听得狄青把刚才韩琦来的情况一番说,然后问道:“道坚,此事定然不是这么简单,他韩琦岂能这般好心?你速速帮我想想,看看此事到底哪里有问题?”

甘奇是真在想,这么安排,其实真挺好的,真要说问题,甘奇也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想来想去,甘奇还喃喃一语:“怎么会安排得这么好呢?”

狄青闻言也道:“是啊,怎么如此顺畅?上一次讨伐火峒蛮,还给我安排了两个不中用的副将,一个孙沔,一个余靖,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敌人未见,就吓得仓皇失措。此番却让我用老部下出征,莫不是他韩琦也怕了?怕此战有失?”

狄青如此想,是有些道理的,但是这个道理还是不能让他自己安心,自然也不能让甘奇安心。

甘奇起身踱步几番,皱眉苦想,想来想去,忽然一惊,开口说道:“莫不是问题就在老部下身上?”

狄青闻言连连摇头:“道坚相差了,西军汉子,向来骁勇,如今更戍入京的虽然只有三千多人,却也多是老卒老将,定然不会拖后腿。”

甘奇摆摆手说道:“狄大爷,这不是拖后腿的问题,就怕太过熟稔,就怕太过骁勇,就怕太过好用。”

“什么?”狄青惊疑起来。

甘奇忽然好似相通了一些,连忙又道:“对对对,就是如此,韩琦是后手,所思所谋,不在战事,在战后之事。”

狄青连忙站起,心中似有所感,连忙又问:“道坚快快说清道明。”

“以往朝中那些人是如何攻讦狄大爷的?说狄大爷乃是后周之太祖,说狄大爷与军将士卒关系过于紧密,说狄大爷您家中藏有黄袍。”甘奇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又道:“如今派您出战,是不是如当初陈桥太祖带兵一般心腹在旁?麾下士卒多是您的老部下,以往关系想来很是亲密。此事……”

这是什么意思?把狄青的心腹给狄青带去,兵符大印在手。昔日宋太宗赵匡胤如何当皇帝的?就是带着心腹兵马出征而去,才走到陈桥驿,黄袍加身,转头就入汴梁,逼着后周恭帝退位让贤。

文彦博当初屡次在仁宗面前,直言把狄青比作后周的赵匡胤,把狄青吓得惶恐不安。

此番韩琦这么安排,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狄青已然大惊失色,双手连连在抖:“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韩琦老狗,不得好死。这三千多西军,是万万带不得,万万带不得,一旦带去,后果不堪设想。今日幸亏有你,幸亏有你,否则我必然被这老狗玩弄于股掌之间。”

甘奇也是气愤不已,却是又强制冷静几番,又道:“狄大爷,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韩琦何等老辣,若只是给了您一点心腹人马,想要构陷于您,却还不够,他必须逼着您犯错,如此才能发难而起,把您置于死地。”

“那这三千多人,就更是带不得了。”狄青此时只觉得这三千多西军,已然就是烫手的山芋,一定不能接。

“不带西军,这京城还有哪一部堪用?满汴梁十几万人马,有哪个上过战阵?这些人做些泥瓦木工倒是堪用,守门站岗也还不错,真上战阵,怕是没几个悍勇之辈。若是不带这三千人,此战怕是胜少败多。”甘奇分析着,战争还真不是靠一个狄青就能打赢的,更得靠狄青麾下那些百战的士卒,就算狄青一个人再如何勇武,麾下一群绵羊,又岂能胜利?

狄青也为难起来,想了想,又道:“那就只能倚仗当地附近州府的各地士卒了,那里的士卒,大多平常里与蛮人多有火并,还是有不少堪用之辈,拢一拢,总能拢个几千勉强堪用的人马。”

狄青是想尽办法,唯有如此了,自己心腹之人用不得,那就只能用当地的了,好在当地士卒,比起东京几十年不闻战事的禁军来说,还是可堪一用的。虽然不合狄青心意,但至少还有一个替代方案。

却是甘奇立马又把狄青的替代方案给否决了:“狄大爷,你能想到这里,那韩琦岂能想不到?他又岂能让你调得动各处州府的人马?”

甘奇一语中的,上一次狄青出征,为宣徽南院使、宣抚荆湖南北路,附近几百里的州府,都临时受他管辖,想怎么调就怎么调,这一次的狄青,只是邕州安抚使,没有了圣旨下诺大的官职名头,凭什么调别人的兵?没有圣旨,没有枢密院的令,哪个知府知州的衙门会听狄斑儿的调令?

就算有人想要支援狄青,没有枢密院的令,又岂敢私自调兵出州府境?

狄青已然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口中怒道:“他韩琦,难道不是朝廷宰相吗?当真要看着我兵败山倒?当真要让邕州百姓于战火中受苦受难?难道我兵败了,对他韩琦有何好处不成?他韩琦才刚刚当上相公,就不要脸面了吗?此贼祸国殃民之辈!”

“所以啊,所以他韩大相公不是给了您老百战精兵了吗?他可不想战事失败,他也要这个相公的脸面。狄大爷您可不是那等卖国之辈,更不愿晚节不保,只要狄大爷您答应出战,这三千西军,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这才是他韩大相公的高明之处。”甘奇说道。

实在高明,太过高明,杀人诛心。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狄青军汉性子一起,说道:“老子就把这三千心腹军将带去了,他韩琦又能耐我何?我又没有反心,更不会带兵去做战事之外的事情,行得正走得直,他韩琦如何构陷于我?”

狄青是真的无法了,说出了这置气之语。

甘奇慢慢说道:“狄大爷,韩大相公之谋划,岂能如此简单?必然有逼你就范的后手,这后手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狄青刚才的话语,当真只是一时的气愤之语,他如何能不知道韩琦还有逼着自己就范的后手?

此时的狄青,忽然想说一语:大不了老子不去了,谁爱去谁去,这仗老子不打了。

头前狄青也在韩琦面前说过这种话语,但那都是甘奇教的,是讨价还价的托词,并非狄青真不愿带兵为国效死。

但是此时,这句话语,狄青就是没有说出口,说得出口,他就不是那个忠君爱国的战神狄青了。

却见狄青慢慢落座,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先想战事,把火峒蛮平定了,之后的事情,再说吧,再说吧……这世间总有个是非对错,总有个青红皂白,我就不信了,不信陛下如此圣明,就会信了这些狗贼的构陷之语。”

最后,狄青依旧还是把最后一点东西寄托在了赵祯这个仁德的皇帝身上。兴许也只是自我安慰,因为狄青兴许心中也是明白的,否则此时的狄青,又岂会无奈辞官?

一旁的甘奇,也叹息一声,他却说出了那句话语:“狄大爷,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如何?火峒蛮,老弱妇孺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万,算不得什么,今日不平,总有一日会平的。”

却见狄青摆了摆手,答道:“六年前,邕州城破,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城中那些女眷,更是惨得不堪入目。此番,火峒蛮再起,我若不去,惨状再演,于心何安?”

狄青早已打定主意要去了,甘奇劝了一句,却劝不出口第二句。劝这么一个真正的忠诚的军人放弃信仰,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

甘奇点了点头,说道:“我再回去思虑一番,定要把韩琦后手防备妥当,定不能让这厮得逞。”

这是甘奇能支持狄青的唯一方式,那就是帮狄青思前想后,一定要帮狄青防住韩琦构陷的手段。

此时的甘奇,也有些泄气,是真有些泄气,对这个朝廷失望了,很是失望。

这样的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第二百三十章 这鸡太美,杀之可惜

真要出征了,狄青去枢密院领兵符印鉴,然后去城外大营点校着人马。

点校西军人马倒是不难,都是熟悉之人,狄青一去,还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一众军将个个恭敬非常,脸上带着喜悦,能重回狄青麾下效命,一起出征打仗,这是令人开心的一件事情,大多也在等着随狄青大胜而回,天子脚下,若是天子亲自封赏,那好处自不用说。

众人激动惊喜,唯有狄青一人面色沉闷,看着这些昔日跟随在旁的西北悍勇老卒,五味杂陈。

点校完西军的三千多人马,狄青又往一旁的军营而去,寻一个叫庞敢的游击将军。

狄青对东京禁军是一点都不熟悉,还有四千多抽调的名额来自东京禁军,甘奇也就给狄青介绍了几人,甘奇能认识的,也就是庞敢庞勇兄弟,以及朱干与刘兆。这四个人与甘奇算得上熟悉,甘奇也一个不落让狄青带上。

狄青到处点校人马,也频频往枢密院去跑,粮草军械之类,都要枢密院下令各处府库,才能调动得出。

最后也免不得入宫一趟,见一见那位皇帝陛下赵祯,听赵祯嘱托几语,狄青也得给赵祯几句忠心话语。

赵祯又频频叮嘱狄青注意身体之类,如此也算得君圣臣贤。

皇帝赵祯还亲自设宴招待狄青,上一次出征火峒蛮,赵祯也亲自设宴为狄青壮行,这一次也是如此。

狄青忙着他的事情。

甘奇也忙着自己的事情,报纸又出一期,上面有出征的具体时间,便是等着愿意一起去的学生们到时候来汇合。

甘奇也要带上几十号人手在身边,甘霸周侗狄咏等人自不用说,还有刘廷龙、冷甲鱼等人,甚至把草上飞也带上了,草上飞这般的人物,天生就是做斥候的好材料。

上一次在那北邙山杀人,他们也都不曾缺席。这一回再出去,便是熟门熟路了,甘奇甚至还一人给了一些安家费,这一次是去打仗,不比头前。

赵宗汉得到了这个消息,便是飞奔回家,准备与汝南郡王赵允让说一说,也道个别。主要也是要征得赵允让的同意,赵允让若是不同意,赵宗汉想走也是个麻烦事。

却是刚刚到得赵允让的房中,赵宗汉就看到了赵小妹也在这里,而赵允让脸上似乎有些不快。

赵宗汉进去拜见。

赵允让抬头看着他,语气颇为不善:“有何事啊?”

赵宗汉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妹,见得小妹脸上似有泪花一般,心中打着鼓,却还是说道:“父王,孩儿此番准备随狄将军南下,特来此行。”

赵允让闻言先是愕然片刻,随后又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胳膊腿,拿得起一柄刀吗?狄青去打仗,你跟着去作甚?去送死?”

赵宗汉连忙解释道:“父王,孩儿只是去长长见识,并不上阵,到得邕州,也只会在城中不出去,父王放心就是。”

赵允让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兄妹俩,又问:“可是甘奇?是甘奇叫你去邕州的?”

赵宗汉先生点点头,却又连忙摇着头:“父王,是孩儿自愿随他去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一辈子留在这东京城内?孩儿如今长大了,总该四处走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此方为好男儿。”

赵允让叹着气,抬手指着兄妹俩,口中说道:“你们啊,你们啊,没有一个省心的。一个要为父卖着老脸花上一二十万贯去买个青楼花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要上阵去打仗。你们是怕为父活得太久了,死不了。”

赵宗汉闻言惊讶起来,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他已然明白了赵小妹为何在这里,却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小妹,竟然要做这种事情。

赵宗汉连忙说道:“父王,小妹是不懂事,尽做一些傻事,道坚不过在青楼里与那女子对饮了几杯,小妹就要去把人家买回来,世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父王自不必管她。孩儿此番去邕州,那是去见世面的,为国尽忠,乃是大丈夫所为。”

赵宗汉这是把妹妹卖了,踩着妹妹往上爬。

赵小妹闻言大急,连忙又道:“父王可千万别听兄长瞎说,我只是觉得那张大家诗词文章,吹拉弹唱无一不通,一见如故,想她在青楼里实在可怜,所以想让她到咱们府上来陪着女儿,女儿在府上实在孤苦,如此也能有个伴,父王若是苦闷了,我们两个人一起为父王弹琴唱曲的,也能解父王一些苦闷。”

赵允让闻言,双眼睁得大大,左右来回看这兄妹俩。无言以对,最后只问出一句话:“甘奇就这么的好?啊?好成这样了?一个要跟着去打仗,一个为了他不惜一二十万贯的钱财,连老父的脸也不当回事了?甘奇就这么好?”

赵宗汉连忙说道:“父王,父王,孩儿可不是去打仗,孩儿只是顺道游山玩水,见见世面。小妹她是猪油蒙了心,要多多管教一下。”

赵允让这个气啊,指着赵宗汉就骂:“我看你也是猪油蒙了心,死了才好,死在那蛮人的刀下,你就知足了。”

中国的父亲,区别不大,多是这一类。

“父王,死不了,当真死不了,没有什么危险,您还不了解我吗?有危险的事情我可不愿意去,躲都来不及呢,我就是跟着去看看,一旦有危险,谁能有我跑得快?见了这番世面,往后才能有出息,父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赵宗汉一脸的讨好,头也不断往前去凑。

却听那赵小妹已经哭出来了,口中说道:“兄长瞎说,父王,不是这么回事,兄长冤枉人家,父王也冤枉人家,嘤嘤嘤……”

“唉……”老王爷赵允让头都大了。

“父王,孩儿此番,特来辞别,不知家中有没有上好的甲胄?给孩儿来一套,孩儿拜谢父王。”赵宗汉大礼拜下。

“滚,滚远点。”赵允让骂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赵宗汉哪里是能上阵杀敌的人?还要去邕州?莫不是真要去送死?赵允让岂能答应。

赵宗汉却就是不滚,站在一旁,想着怎么说服自己的父王。

却是赵小妹一边嘤嘤嘤,一边说道:“父王,父王,您就帮女儿这一回吧。”

赵允让又是一口长叹,站起身来,摸了摸赵小妹的头,说道:“宗兰吶,你在家中最小,谁都疼着你、护着你,为父也最疼你,你真是为难为父了,若是年轻时候也就罢了,但是为父如今六十有三,还端着脸面到处去求人,只为买一个青楼花魁,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在背后笑话……”

“对对对,小妹当真不懂事,如此为难父王,父王六十有三了,岂能还端着脸面去做这般的事情?小妹,你也该懂事了,你看我,我就知道要上进,要为国效力,为父分忧,也为官家分忧。”赵宗汉义正言辞。

“滚,一边站着去,闭嘴。”赵允让呵骂一声。

赵宗汉连忙往一边站了站。

却见赵允让又摸了摸赵小妹的头,说道:“罢了,罢了,为父如今,时日无多了,那甘奇,还真是个良人。一二十万贯的钱,死了也带不到棺材里去,为父去买,去给你买就是。你去吧,别哭了,好好一个姑娘,哭花了脸像什么样子?回去等着就是了。”

赵小妹闻言大喜,果真不哭了,抱着赵允让的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口中说道:“谢过父王,谢过父王,女儿这就不哭了,这就回去等着。谢过父王。”

小姑娘屁颠屁颠就跑了出去。

一旁的赵允让目瞪口呆,急忙一语:“父王,爹,亲爹,我不会是你捡来的吧?”

“滚,滚蛋,还打仗,你出门杀只鸡给我看看,你若能把鸡杀死,我便让你去了。”赵宗汉抬手在赶。

赵宗汉迈步就走,出门便是大喊:“鸡呢,把府上的鸡都给我找来,我今日不屠他千八百只鸡,还就被人看扁了,好教你们也知道,我也是铁骨铮铮一条好男儿。”

一边喊着,赵宗汉一边往厨房里冲,提着一柄切菜刀就跑了出来,口中依旧大喊:“鸡呢?鸡在哪里?”

“世子,鸡给您找来了。”一个小厮笑意盈盈而来,算是心思活络,讨好自家主人。

赵宗汉看着面前的大公鸡,提着刀,转头往赵允让房间的方向大喊:“父王,孩儿可就要杀鸡了!!”

“世子,请!”小厮一手抓着两个鸡翅膀,一手捏着鸡头,把鸡脖子都撸出来了,只等赵宗汉一刀下去,命断当场。

也还听得大公鸡咯咯在叫,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父王,我可就要动手了啊!”赵宗汉又是大喊。

“世子,砍这里,一刀下去,定然毙命!”

赵宗汉把手一抬,就要杀人……杀鸡。

只见他左边瞄了瞄,右边瞄了瞄,又问:“砍这里吗?”

“对对对,就这里,脖颈之上,一刀就死。”

赵宗汉左边走了走,右边走了走,舔着嘴唇,吞着口水,手势做了好几趟,却就是没有砍下去,口中轻声一语:“这鸡太美,杀了可惜,去换一只丑点的来。”

“啊?哦……好……好的,世子稍后。”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逃跑的甘奇

家中的甘奇,也正在头疼,因为吴巧儿正在哭。

小乖官好好的非要跑到战场上去,吴巧儿岂能不哭?

抱着甘奇的大腿不松开,哭得死去活来。

怎么劝也劝不住,怎么也不松开手,只是一个劲的哭,鼻涕眼泪蹭得甘奇衣服上到处都是。

要说吴巧儿与甘奇之间的感情,实在太过深厚。小时候,甘奇算是富家少爷,而寄养到甘奇家的表姐吴巧儿,其实算是一个丫鬟一般。伺候着甘奇的衣食住行,也带着甘奇玩耍,还看着甘奇读书。

后来慢慢大了一些,十一二岁的年纪,吴巧儿早早成熟起来,甘奇的老爹也是信任,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让吴巧儿操持起来,吴巧儿反倒成了大管家一般,连去收田租都让小姑娘带人去,那个时候的吴巧儿也就慢慢学着泼辣了起来,而半大小子甘奇却开始不听话了,吴巧儿不仅是姐姐,也成了老妈,追着赶着管教。

但是半大小子要说叛逆起来了,又岂是吴巧儿管教得住的?那时候的甘奇,烦了的时候甚至会对吴巧儿恶语相向。吴巧儿永远都是任劳任怨,两人就这么慢慢长大,如今的甘奇也终于算是浪子回头了,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但是甘奇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拿着剑去打仗。

吴巧儿能有什么办法?那就只有哭了,抱着甘奇的大腿不松,哭他个昏天暗地。

此时的甘奇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苦口婆心安慰,但是再怎么劝,吴巧儿还是哭着不依,还能有什么办法?那就只能任由她哭。

这仗还是要去打的,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就在于男人在这种时刻能狠得下心。

最后甘奇实在没有办法了,唯有开口说道:“巧儿姐,我不去打仗了。”

吴巧儿哭声止了止,抬头问道:“乖官可是当真?”

“当真,当真呢,我不去打仗了。”甘奇一本正经说道。

吴巧儿慢慢坐起,用甘奇的裤子擦了擦脸,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问道:“我就知道乖官最是听话了…………”

才说得这么一句,却见吴巧儿立马面色一变,跳脚大骂:“乖官呐,杀千刀的乖官……你竟然骗我,你这个没良心的……”

只见那甘奇,在吴巧儿松开手的那一刻,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就奔出去了,吴巧儿在后面跟着骂,跟到了门口,左右一看,人毛都没有了。

从家里逃出来的甘奇,松了一口大气,站在大街上,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里去。

想了一想,甘奇往开封府衙走了一趟,此去邕州,至少三四个月,自然得跟包拯辞个行。

包拯一番语重心长的嘱咐之后,甘奇拜别而去。

随后甘奇又去一趟樊楼吧,也该与张大家辞个行了。

只是到得樊楼,并没有见到张淑媛,只听人说张淑媛又被汝南郡王府的赵小妹请去了。

赵小妹自然是高兴了,有了好消息第一时间就把张淑媛又请了去,只是不知道张淑媛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心中到底如何作想?是否也是一番五味杂陈。

从樊楼出来,甘奇又在街上晃荡了一番,苏家兄弟回四川去了,去寻赵宗汉?但是这汝南郡王府,此时去好像有点不合适。

想来想去,甘奇又往太学而去,跟胡瑗辞个别也是应该是的,也还得求胡瑗一些事情,否则这些太学生想随甘奇去邕州也不可能。

甘奇一到太学,立马鸡飞狗跳起来。

孔子祥看着甘奇进得胡瑗的公房,回到学堂上就哭爹喊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道坚兄来了,道坚兄来了……”

一个个惊愕的脸,一个个苦涩的面容。

冯子鱼开口一语:“我就不信了,都考了这么多回了,总该有个尽头不是?我看这一次不会考了。”

“你就自欺欺人吧,道坚兄与胡先生一番谈论,岂能不考试?”孔子祥像是有了信仰一样坚信这一点。

冯子鱼摆着手:“总有个尽头,哪里有这么多东西拿来考的?”

众人听得冯子鱼的话语,好似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光明,立马有人开口说道:“对对对,子鱼兄此言有理,总有个尽头不是?”

“对对对,总有个尽头。”

然后胡瑗就走了进来,面色带笑。

众人见得胡瑗来得这么快,皆是喜出望外,为何?因为这就证明了甘奇并没有与胡瑗谈论什么。没有坐而论道,那就没得考了。

胡瑗慢慢开口:“我大宋开国至今,细细算来,已有九十八年光景,却是第一次有书生要上站阵的事情。起初听来,老夫也觉得此事不妥,但是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此事并无什么不妥,想圣人在世的那个年代,读书报国,经天纬地,如何也离不开兵事。如今我大宋外敌环伺,读书人去看看战阵,也是好的。君子六艺,有御有射,古之君子能同御射,便是勇武。今人效仿之,也是应该。老夫便不说那些灭尔等志气的话语了,愿去者,尽管去吧。落下的课业,回来再补就是了。”

君子六艺,乃是周礼所言,礼、乐、射、御、书、数,也就是两周时期对君子的要求,春秋战国的读书君子,六艺是基本要求。御就是驾车的技术,在那个时代,驾车可是战争技能,车乃是战争利器,与现在骑术是一回事。

六艺中的每一项,还有具体要求,比如射,还有详细要求,射为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白矢是要求力道,参连是要能瞬间连发,剡注是要求瞄准的时间极短,井仪是要求四箭连发皆要正中目标。

可见那个时代的读书君子,要求何其高。

胡瑗这一番话,其实算是勉强同意了太学中的学子随甘奇去邕州的事情,胡瑗若是不同意,这些人想走也走不了。

甘奇拱手在谢:“多谢先生。”

胡瑗只是摆摆手:“不用与老夫客气了,此去几月,今日便考一题吧,以‘君子六艺’为题,作文一篇。”

说完胡瑗转头而去。

此时,所有人看向甘奇的目光,带着一种仇恨之感。

甘奇感受到了一股一股的仇恨,连忙拱手一礼:“诸位同窗,我还有事,告辞告辞!”

说完话语,甘奇又从太学逃了出来,又在街上游荡起来,游着游着,走到了家门口,却又转头而去,趁着时间还稍早,赶紧出城去,还是回村里住比较安稳。

村中的宅子里,报纸在不断印刷,新的一期报纸,大肆宣扬着出征之事,也是想要突出那些出征军汉为国效死的品格,更是为了从侧面提高这些军汉在社会上的地位。

若是到时候能有一个人山人海相送的场面,想来那些军汉们内心之中也能感受到一种荣誉感。只是不知这种事情会不会发生在大宋的汴梁城里。

军民鱼水情,后世之人听起来好像觉得本就该如此,却是在这大宋朝,又是何其难的一件事情。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妹妹要送什么给我?

城外军营校场之上,旌旗招展,八千士卒排排站好,有些站得笔直挺拔,比如三千多西军的汉子,有些却站得歪歪扭扭,显然这些来自东京禁军。

这也是甘奇第一次亲眼见到北宋的军队,也让甘奇略有一些失望,他本以为该是那刀枪利、寒光闪、铁甲一丛丛、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但是面前这个景象,显然离这些形容相去甚远,铁甲一丛丛,没有。真正的铁甲,即便是西军里,也不足三分之一的人配备,东京禁军就更少了,更多的是皮甲,或者皮甲与铁甲混合在一起的皮铁甲。

许多东京士卒的兵刃,都有锈迹,大概是不知道多久没有使用了,保养也就懈怠了,临时磨一下,也还是有锈迹其上。

八千士卒之中,有六七百号骑兵,座下马匹也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些人的坐骑看起来就高大许多,有些人的坐骑就像是街边拉车的骡子,又瘦又小。

甘奇自己还骑了一匹马,也算不得好马,算是劣马,却在那骑兵群里,这匹马还算不得是最差的。

狄青站在将台之上,念了一篇什么讣告文,然后还有焚香祭天的小典礼,方才下令开拔。

大军开拔了,一列一列往营门而出,大军之后便是辎重车辆。

最后才是甘奇带着人出门,甘奇身边,五六十个铁甲汉子,气势也是不凡,也还备了一些车架。最后竟然还有二三百号读书人,这些读书人竟然都有车坐,尽管车的档次不一,但是这二三百人倒是不用自己走路了。

这支部队行军的形象,也让甘奇微微有些失望,部队后面的车架不少,驴子拉的,骡子拉的,瘦马拉的,各式各样,怎么都感觉缺了一点雄壮之感。

头前的狄青与众多士卒并不显得如何兴奋,甚至许多东京的士卒还哭丧个脸,显然是不愿意去打仗的,但是又没有办法,军令来了,不想去也得去。

反倒是最后面的二三百读书人,一个个激动非常,才刚走出去不远,就已经有人开始引吭高歌了。

各种诗词,频频作出,不是凯旋,就是马踏敌蛮,好像仗还没有打,就已经高唱凯歌胜利了一样。

甘奇并不显得如何兴奋,反而一直在冥思苦想,想着许多事情。

甘奇也时不时转头到处去看,路边还真有不少来送行的人,有东京军将士卒的家眷,哭哭啼啼一路相送,有那些文人士子的家眷或者同窗朋友,也是送得泪沾两襟。

甘奇大概是想在人群中找一个人,并不是找吴巧儿,因为他又骗了吴巧儿,吴巧儿此时大概还不知道甘奇已然出发了,待她知道的时候,甘奇只怕已经走了很远。

甘奇是在找赵宗汉,赵宗汉与他说好了要一起去的,却还不见人来。

寻着寻着,甘奇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赵宗汉应该是不会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甘奇听得有人一声兴奋的大喊:“道坚,道坚,我来了……”

甘奇回头一看,人群中一个铁甲汉子,蹒跚而来,模样着实可笑,看得甘奇立马笑了出来,开口说道:“哈哈……献甫,你这是干嘛呢?”

赵宗汉走到头前,还左右呼喊:“快,快帮我一把,把我弄到车上去。”

车架就在甘奇身边,一身铁甲的赵宗汉却上不去。

甘奇亲自下马,从屁股上帮了赵宗汉一把,赵宗汉才算上到车架之上,然后气喘吁吁几番,才与甘奇说话:“道坚,可累死我了,我这祖传的甲胄,实在太重了些,路都走不动了。”

“脱了吧,几十斤挂在身上,实在受罪。”甘奇翻身上马,却也被赵宗汉逗得前仰后合,刚才赵宗汉的模样,实在像极了企鹅,不过这大宋朝见过企鹅的人,应该只有甘奇一人了。

车架里的其他人也是哈哈大笑,左右帮忙,帮着赵宗汉解开连接甲胄的牛皮绳。

赵宗汉开口说道:“道坚啊,你可是不知道,我差点就来不了。我家父王非要我杀鸡,说我能把鸡杀死,才让我与你一起去邕州。”

“哦?看来你是把鸡杀了?”甘奇笑问。

赵宗汉头一抬,只得非常:“那可不,我是一咬牙,一跺脚,眼一闭,刀一挥,你道如何?”

“如何?”

“那只鸡的脖颈,应声而断,热血喷涌而出,场面血腥非常,好不骇人,把我家那小厮都吓得两腿瑟瑟发抖,直夸我勇武非常,差点拜服在地。”赵宗汉说得有些激动,不过也没有说假,那小厮是真的吓得瑟瑟发抖,赵宗汉闭着眼睛砍,鸡的脖子能有多长?脖子两边就是那小厮的手,这还能不吓得瑟瑟发抖?也是赵宗汉刀法好,但凡刀法差了一点,断的就不是鸡脖子了,而是那小厮的手了。

甘奇听得大笑不止,开口说道:“不错不错,今日敢杀鸡,明日就敢杀人,端端是条好汉。”

“杀人?”赵宗汉下意识摇着头,然后镇定几番,又点了点头:“对,今日敢杀鸡,明日我就敢杀人,上阵杀敌什么的……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甘奇在笑,心中却在想,是不是真让赵宗汉亲手杀个人看看?

还来不及多想,甘奇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目光,目光直盯着甘奇在看,甘奇却连忙转头说道:“献甫,送你的人来了。”

赵宗汉转头一看,摇头说道:“小妹可不是来送我的,他是来送你的。”

甘奇其实有预感,只见穿着一身儒衫的赵小妹走到路边,就站在甘奇马旁,两眼水汪汪看着甘奇。

甘奇打着马想就这么走过去,却还是把马勒住了。

赵小妹已然开口:“甘先生,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嗯嗯,定会平安归来。”甘奇答着话语。

又听赵小妹说:“甘先生定要凯旋而归,我有一样先生喜欢的东西,到时候送给先生作为庆贺。”

“啊?”甘奇看了看赵小妹,又回头看了看赵宗汉,赵宗汉做了一个“我不知道”的表情。

“多谢赵小公子。”甘奇答着谢。

“嗯,甘先生一定保重。”赵小妹眼神之中皆是不舍与担忧。

甘奇点着头,微微夹了一下马腹,座下劣马正在啃着路边的野草,不情不愿往前走着。

甘奇就这么走过去了,赵小妹依旧还站在那里。

“小妹,回去吧,哥哥此去建功立业,上阵杀敌,定当凯旋而回。”赵宗汉的车架也路过了。

赵小妹却还站在路边远远看着。

许久之后,甘奇转头问道:“献甫,你妹妹要送什么东西给我?”

赵宗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当着不知道?”甘奇又问。

“我……当真是不知道……吧。反正我是不知道,我答应了小妹,不能说。”赵宗汉答道。

甘奇笑了笑,也不多问。

朝阳正起,掩映而来的雾气一直远方,林木郁郁葱葱,遮盖出官道的阴凉,汗水却还是慢慢浸湿的衣衫。

若是来一阵风起,就有了片刻的舒爽。

长路漫漫……

引吭高歌变成了埋怨,出征凯旋的诗词,成了一声声焦躁的烦闷。

甘奇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笑意盈盈,似乎在这一刻有那么一点点的成就感。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此时有何不敢?

荆湖南北路,大概位置就是湖北湖南地区,汴梁而下,也就是河南往南就入湖北,湖北往下往南,郴州一线就是广东了,此时的郴州还只是郴县,此时的广东广西,大致是广南东西路。

邕州也就是南宁,更在最南方,离交趾已然不远,交趾大概就是越南。

邕州是南方边境的中心城市,从汉朝伏波将军马援开始,这里就纳入了大汉版图,马援更是在邕州城北五十里处建起了大名鼎鼎的昆仑关。到得如今大宋朝,邕州治下,羁縻州有四十四个,大多都在邕州西南方,山高林密之处。而火峒蛮就属于广源州下面的一支。

从邕州往正西,可以进入云南境内,那里还有一个国家,称之为大理,独占一地,大理倒是老实,这个方向一直以来倒是不存在边患问题。甘奇对大理的了解不多,仅限于知道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与六脉神剑很厉害。

这个关口在上一次狄青讨伐侬智高的时候,就是关键之处,侬智高打破了邕州城,占据了昆仑关天险,然后就自立一国,登基了。狄青带领大军急行军一日一夜,突袭昆仑关,一战而破,就敲响了侬智高的丧钟。

南方天热,沿路水系密布,纵横交错,大军行路时不时就要过大江小河,速度比甘奇预想的要慢了许多,三个月时间,才走到邕州境内。

好在侬宗旦比不得之前侬智高势大,到得而今,邕州城依旧稳固,邕州没有被打破,昆仑关自然就不需要在攻打了,依旧还在朝廷手中。

到得邕州城,狄青自去见知州肖注。

八千士卒,皆是疲惫不堪,那些读书人,就更不谈了,一个个面黄肌瘦,哪里还有昔日在汴梁城里的潇洒风流气度。

连甘奇都是一脸疲惫,走三个月的路到广西南宁,这是甘奇几辈子都难以想象的事情。以往甘奇只是理论,今日甘奇才真正知道要维持一个这么大的帝国,是何等的不易。

好在邕州总算的到了,有酒有肉了,还有人能弹琴唱曲,虽然乐器与用乐器的人远远比不得汴梁城的那些花魁人物,但也算是安慰。

赵宗汉早已不再是之前那个赵宗汉了,什么丝绸华服,什么发髻打理,什么修面理胡,早已都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的赵宗汉,一脸的胡茬子,发髻凌乱,穿着农家人才穿的短打衣袖,拿着一个大蒲扇,撩起肚皮,就是一通的扇。

甘奇却在看地图,军中的地图,还是狄青上一次到邕州的时候用的。

火峒蛮的地盘在邕州西南方向,是最边境的地区,几乎就是交趾了,距离邕州至少有四百里路。沿途还有顺安、茗盈、思同等几个羁縻州,此时这些羁縻州,早已被火峒蛮肆虐了几番,火峒蛮人早已出现在了邕州城外。

甘奇是第一次随军上阵,真要说打仗,他可以侃得头头是道,但是归根结底,可能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人,此时的甘奇,也想把理论与现实结合一下,所以看地图看得格外认真。

要说邕州,实在是个好地方,这里的稻田,一年至少能熟两季,甚至少数地方一年能种三季稻。一块田,一年能收获主食两到三次,这是此时的北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邕州这个地方也有局限性,那就是山林有多,平原不足,所以水田也就不多,乃至于山里的人们,千百年慢慢开垦,把一座一座的山硬生生开垦成了稻田,这就是梯田了。

在这种地方打仗,连条大路的都没有,其实并不适合大兵团作战,纵然是有几十万大军纵横,到得这种地方,往山林里一钻,也是白瞎。

甘奇在军营大帐里慢慢思考着,狄青也从知州衙门回来了。

两人对坐,狄青皱着眉头说道:“这些蛮人,当真见机得紧,听得我来了,竟然就往山林里退走了。”

甘奇闻言笑道:“狄大爷,这还不是您老威名大吗?上一次把侬智高剿灭了,这些火峒蛮便是怕了你了。”

狄青却不听甘奇的夸奖,而是皱眉又道:“唉……这就是麻烦事了,上一次那侬智高占了邕州城,占了昆仑关,立了国,登了基,叛军也就在这里,只等我来攻打,此番却是麻烦了,大军若是入山林去追剿,必然不会奏效。若是如此僵持久拖下去,八千人马在此人吃马嚼,耗费甚巨,久而久之,士卒思归,那就军心大乱了。”

甘奇听到这里,自然也明白了,说道:“那就引蛇出洞,把他们引出来就是。”

战争对于狄青来说,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听得甘奇之言,狄青颇为欣慰点了点头:“道坚一语中的,引蛇出洞是必然之策,但是如何引蛇出洞,却是要好好谋划一下。”

甘奇闻言沉默片刻,皱眉沉思,狄青也在沉思。

不得片刻,甘奇笑道:“狄大爷,我有一计。”

狄青闻言也道:“我倒是也有一计,道坚你先说说,看看你与我想的是否一样。”

甘奇点头答道:“退兵而走之计,火峒人知道您来了,所以往山林躲去了,您若是走了,他们不就出来了吗?”

狄青哈哈大笑起来:“道坚,今日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此计与我不谋而合,但是其中细节,你可有多想?计策只是基础,细节才是成败。”

狄青似乎是在有意教甘奇战争谋略之道,有些道理,是纸上谈兵之人不能体会到的,比如狄青所言“计策只是基础,细节才是成败”,孙子兵法早已出了一千多年,连契丹人党项人都读得到,甚至连火峒侬氏族里,也不缺能读汉字的。

但是计策百般,真正在战场上成功的施行的计策,又能有多少?细节才是成败,就是这个道理。

甘奇知道狄青是真在倾囊相授的意思,连忙认真想了几番,甚至起身左右踱步,仔细思虑一番,方才答道:“火峒之兵,只在三五千人,早已不是六年前那般势大,却又多是敢战能战之辈。但是火峒人与我军比起来,有一个巨大的差距,那就是军械简陋。我军中铁甲之卒有一千多人,敢战能战皆是西军。所以上阵之人必然只能是西军三千多人。另外四千多人马,可当引蛇出洞之用,派他们调头往回退兵。如此火峒人以为狄大爷您走了,十有八九就会再次出现在邕州城外。”

狄青点着头,又问:“那我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啊?”甘奇有些愕然,想了想,又道:“狄大爷自然不能走,您若走了,这战事还有谁能指挥?”

狄青笑了笑,说道:“道坚,你还是小看了火峒人,邕州虽然多是汉人,但是蛮人更多,邕州城内眼线众多,即便不说这邕州城,便是退军的路上,也多是山路,山林之间必然到处都是火峒人之眼线,若是大军退走之时不见我在,火峒人岂能轻易而出?”

“这里还能有那么多人认识您老?”甘奇问道。

狄青点点头:“六年前,俘虏的叛军就有五百多人,还有被判决胁迫的各族之人,有七千多人,这些人有许多都见过我,却是这些人大多都被放了回去。你说有多少人认识我这张脸?”

这就麻烦了,这是个大麻烦。引蛇出洞的诱饵,本来该是大军,如今却成了狄青。若是狄青都走了,这邕州的战役还怎么打?

甘奇陷入了沉思。

狄青想得片刻,忽然直盯着甘奇看去,开口问得一语:“道坚,你敢不敢代我指挥,打一场大胜仗?旁人我还信不过,你敢不敢?”

“什么?我?狄大爷,我如何会指挥打仗,我真不会,我哪里打过仗?”甘奇连连摆手,打仗可不是开玩笑,不是吹牛逼就行的,可不是霸气外露,一拍脑门就能干的。甘奇上辈子连红警星际魔兽都算不上个青铜玩家,忽然要他指挥打仗,这叫甘奇哪里能有信心?这跟街边砍人可不是一回事。

狄青站起身来,却道:“我十六岁入军伍,如你这般年纪,已经参与大小二十五战,身上中箭都中了八次,攻陷金汤城,夺取宥州,屠杀砽咩、岁香、毛奴、尚罗、庆七、家口等部族,尽灭之,焚烧西夏粮食数万石,俘虏党项士卒五千七百人。筑桥子谷城,筑招安、丰林、新砦、大郎等城堡无数。安远一战,更是身受重伤,那时西夏大军又来,我挺身飞速赶往,麾下士卒因此也争先恐后,奋力拼搏,披头散发、带铜面具,飞马出入敌军中,来去纵横,西夏军均望风披靡,无人敢挡。从普通一骑兵,四年官居一州兵马指挥使。你此时又有何不敢?”

狄青这一刻,话语坚定,语气带着一种气势,一战一战,狄青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狄青,甘奇还是第一次见,仿佛觉得此事狄青好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光芒一般。

甘奇抬头看着狄青,好似有一种热血沸腾而起,这就是大宋战神的感染力与魅力。这个老汉,当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狄青手把手教你带兵打仗

以往的甘奇,内心之中,其实一直是有一种优越感的,因为他懂得多,见识广。但是在这一刻,甘奇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优越感。

甘奇心中一直都有一个沙场纵横的准备,这个国家真要崛起,战争是永远不可能避开的事情。

但是真要指挥一场战役吗?甘奇是心虚的,这种事情不是玩笑,容不得半点差错,若是一旦有失。害死军将士卒不说,狄青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还要害得这邕州城无数的百姓。

人可是自信,但是不能盲目自信,盲目自信就成了自大。

甘奇想了许久,才答:“狄大爷,若问胆气,我自是敢的。但是我心中担忧太多。”

狄青闻言大笑着拍了拍甘奇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敢,这世间起还有你甘道坚不敢的事情?至于担忧其他,并不妨事,开战还早,且让我来手把手教你。”

狄青手把手教你带兵打仗?

甘奇嘿嘿在笑,口中连连答道:“好,这般好,多谢狄大爷。”

开战当真还早,为何还早?因为那引蛇出洞的计策,不是现在就可以施行的,总要有上一段时间,让狄青有个不耐烦而退兵的过程,如果现在大军刚到,却又退兵,便是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劲。

狄青已然开口:“所谓细节,便是要把所有的戏码都做足了,明日,明日就派大军出城去搜查火峒人,漫山遍野去搜,搜不到之后,失望而归,明日再去搜,后日再去搜。这就是细节的第一步。”

甘奇点着头,这还真是门道。

门道还不止于此,狄青带着甘奇出大帐而去,从大营的布置开始说起:“道坚,你看啊,大营栅栏一定要用长木,越长越好,埋入土中也要深,如此方才坚实。栅栏之内,二三十步内最好不扎营帐,如此可防备敌军攻营时,扔进来的引火之物。但是如何防备火箭引火呢?那就要在营中备下储水之所,掘地也可,有水缸更好。一可灭火,二可引用。

各类兵种,在扎营之时也当有安排,弓弩兵扎在最外,可以第一时间反击敌人,长枪步卒其次,骑兵一定是最里面的,包括马匹也要在最里面,如此在最危急之时,骑兵还有反击之力。辎重不可在外,以防火烧连营。营内排水,更要有清晰的沟渠走向,南方常常大雨滂沱,这一点极其重要……”

狄青说着,甘奇点头记着,甚至回头入营帐内拿笔来记。打仗真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到处都是门道。

狄青带着甘奇在营中到处走,一边走一边说,一边教导甘奇,也在一边检查营中的各项差事。

大营转完一圈,狄青说得口干舌燥,却还在说:“道坚,你说我为何要把大军驻扎在城外?而不是入城内去?”

甘奇想了想答道:“如此驻扎,便可让敌人一眼就看到大军在不在。”

“对,说得很对,你实在聪慧非常。”狄青很是满意,脸上带着笑容又问甘奇:“那退兵之时,又如何把留下来的人马藏起来不让敌人发现呢?”

这个问题,真有点难,大军到此,其实就是客军作战,山林里的火峒人才是主场。在敌人有主场优势的时候,如何把兵马藏起来,这是个大问题。

山林里不妥,因为敌人比你更熟悉这里的山林,露馅的可能性极大。藏在城内也不那么妥当,因为城内必然有敌人的眼线耳目。

那该怎么藏?

甘奇沉默了许久,狄青见得甘奇在沉思,也笑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甘奇忽然笑了笑,说道:“狄大爷,我想到了。”

“什么?你想到了?快快说来听听。”狄青极为惊喜。

“其实不用藏人,只需要藏甲胄兵刃军械即可。”

“哦?细细说来。”

“火峒人不是怕朝廷兵马,而是怕您。您老带着大军撤退了,再从北边宾州调三千本地士卒来支援一下邕州,有何不可?火峒人又岂会怕宾州来的人?”甘奇笑道。

“好,道坚,你当真出乎了我的预料,当真是妙计,妙不可言。我大宋是要出一个真正文武双全之大才了!”狄青满意非常,甚至是惊喜。甘奇虽然没有把具体的计策都说清楚,但是狄青已然懂得。

所谓藏甲胄兵刃军械,意思就是八千人全部撤走,再回来三千人,回来的人得像是宾州本地军队,那就得穿得像,那就不能甲胄鲜明,刀枪在手,弓弩齐全了,甚至都不能走得太严整。最好是稀稀拉拉的队伍,破衣烂衫的穿着,长短不一的兵刃,弓弩更不能让人看到。

进城之后,直接上城头,把邕州士卒全部赶下城墙,不与外人接触。邕州城内,哪里都不能隔绝军汉与百姓的接触,唯有城墙之上,百姓是上不去的,即便看到了城墙上有人,也只当是宾州来的援军。

甘奇见得狄青如此满意,嘿嘿在笑,莫名起了一些自信,对指挥一场战役的事情少了几分担忧。

狄青带着甘奇直接走出了大营,来到邕州城外,邕州城比起那些大城池而言,算不得大,但是邕州城也不是小城池,里面住着十来万人。

两人到得城内,慢慢上得城墙,这座城多战事,城墙也不低矮,城垛也很是完备。两人从城墙之上俯瞰城外,狄青开口:“咱们接下来论一论临战到底如何指挥之事。”

甘奇拿出纸笔,只等狄青开口去说。

甘奇自己也时不时问一问,更是不断发表自己的意见。临战指挥,也有许多门道,两人互相交流着,慢慢就把临战的问题都计划了下来。

傍晚时分,两人才下了城墙走在回营的路上。

狄青还有依旧在夸甘奇:“道坚,你当真是个战阵的天才,想当年我初上战阵,什么也不懂,哪里能如你这般举一反三,还有这么多不凡的见地。此番幸好是带了你来,否则这引蛇出洞的计策,还当真不知如何施行妥当。”

“都是您老教得好。”甘奇此语出自真心,不是谁第一次上阵都有这么好的待遇的,能有狄青这样的人手把手教着如何打仗。

夜晚,狄青早早入睡,而甘奇却在自己的帐内,一遍一遍复习着自己与狄青在城墙之上说的那些话语。

第二百三十五章 竖子与匹夫,不得好死

城内的那些勾栏里,以往何曾接待过这么多真正的读书人?而今却都被读书人占满了,二百多号读书人,宴席喝酒,身边坐满了本地的姑娘,大地方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出手非常阔绰。

也主要是邕州这里的消费水平实在是低,二三百钱,就能寻到一个十分不错姑娘陪酒弹琴。

这些士子们许多人本并不相熟,如今一个个团结非常,兴许是因为共患难的原因,还有人倡议众人一同写一个诗词集子,集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叫作《南国鏖战集》,从这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意思,集子里的这些诗词作者们,都是为国舍过命的。

诗词内容上,一改各种凯旋的辞藻,而是成了各种苦各种累,但是我不怕,为国捐躯不在话下。

很是正能量。

而甘奇,却在邕州城外到处走,甚至时不时还随大军入山林里走一走。

火峒蛮,是搜不到的,即便远远看到几个,翻山越岭去追,追着追着也就看不见了。

然后大军失望而归,一天又一天,皆是如此。

邕州知州肖注,早已急得夜不能寐,只要出去搜索火峒人的队伍回来了,肖注就会第一个赶到军营里,希望能有一个好消息。便是也知道朝廷大军不会在此久留,这回解决不来火峒人的问题,后患无穷。

狄青也是一脸担忧在大帐之内,气愤不已:“这些蛮人,当真是老鼠变的。”

肖注急切来问:“狄将军,这当如何是好啊?这当如何是好?”

庞敢这几天来也是憋闷不已,每日上山去找火峒人,翻山越岭的,连个人毛都没有找到,火气正大,上前便道:“狄将军,末将请战远征,既然火峒人不出来,大不了咱们带兵直扑他们的老巢,不就是四百里山路?末将愿为先锋。”

狄青摇头答道:“山高路远林密,地形不熟,敌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还能从容应对,远征必中埋伏,实不可取。”

狄青之语岂能没有道理?这里可不比北地边疆,北方的树林,都与南方不同。北方的树林虽然也不缺茂密,但是与南方比起来,那就不能比了。南方热带雨林的树木,又高又大,枝叶又多,从高到低,一层一层,甚至都容不得人有路来走。相比南方热带雨林,北方的山林,那就稀松许多了,甚至到得冬天,还能看到光秃秃一片的场景。

肖注着急又道:“狄将军,定要想办法,定要想个办法啊。”

肖注在这里面对火峒人,实在是疲于应付了,打也打不过,剿也剿不灭,在城池之内,几乎是坐看火峒人到处肆虐。

狄青摇摇头说道:“明日继续搜山,加大搜索的地域。”

肖注低头叹气,好似也就只有这种办法了。

肖注垂头丧气往城内回去。

庞敢却还有话语:“狄将军,难道咱们就到这里白来一趟吗?”

狄青微微一笑,看了看一旁坐着的甘奇,开口说道:“庞将军不必着急,道坚早已有妙计,你只管听令去做,明日继续搜山,也不必与旁人去说任何事情。”

庞敢是此时狄青麾下职位最高的军将了,几乎就是狄青的副将。

庞敢看了看一旁甘奇老神在在的模样,立马不那么着急了,只是嘿嘿一笑:“末将省得,末将省得了。有甘先生出谋划策,定是妥当的,定是妥当的。”

也不知庞敢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奉承之语,兴许两者都有,谁叫甘奇如今名声这么大,来日十有官职不小。

甘奇也对庞敢微笑致意,庞敢拱手出得大帐。

甘奇才开口笑道:“也是对不住肖知州了,此时还得瞒着他,且让他着急上火,让所有人都见到他着急上火才好。”

狄青也是苦笑道:“对他不住,对他不住啊,他倒是个称职的知州。”

肖注自然是着急上火的,一路往衙门而回,烦躁不安,对谁都是一副没好气的态度。

又过几日,再如何搜山也搜不到火峒人。

狄青唯有带着甘奇到得衙门之内,见得肖注,狄青开口:“肖知州,此来是辞行,这火峒人隐于山林不出,大军在此徒耗钱粮,军将士卒也思乡心切,实在无法,唯有先班师回朝了。”

肖注闻言大急,连忙上前拉住狄青的手臂,开口说道:“狄将军,你岂可如此行事?大军到此还不过十多日,岂能就退兵而回?朝廷让你来是为了剿灭火峒贼人的,你一战未打,一矢未发,岂能退兵而走?”

“肖知州,你也知道,朝廷如今军费紧张,大军到此,辎重补充已然捉襟见肘,上一次剿侬智高,那是何等快速?而今这火峒人藏在山林里面,叫老夫有何办法?”狄青答道。

甘奇也上前一语:“肖知州放心,狄将军早已上书请令,派人快马加鞭去了东京,待得大军走了,宾州那边会派些人马过来帮忙驻防,可保邕州无忧。”

肖注更是把狄青的衣服拉得紧紧:“宾州人马有什么用?宾州又能有几个人马?火峒不除,邕州治下四十四个羁縻州,哪里还有安宁之日?此时贼势还小,若是任其肆虐,这侬宗旦必然又是一个侬智高。大军不能走,坚决不能走,一定要剿灭了火峒人才能走。”

狄青忽然大袖一挥,把肖注的手甩到一边,脚步已然往外:“肖知州,你不要这般胡搅蛮缠,难道你衙门里养得活八千军汉吗?把你府库都打开,看看能吃几天?”

狄青一边说着,一边往衙门外而去。

甘奇忍着笑,还不断示意狄青赶快走。

当走到衙门外的时候,狄青方才停住了脚步,或者说是被知州肖注给追了上来。

肖注已然破口大骂:“狄青,人人都说你是那百战良将,而今你却枉顾我邕州百姓安危,竟然要退兵而走,你回了东京,如何向官家交代?”

狄青更是大怒:“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在城内征粮,各家各户,都打开米缸任我去取?”

甘奇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肖知州,你实在太强人所难了,即便大军在这里停留三年五年,又有何用?火峒蛮不出,我等又有什么办法?”

此时已然是衙门口外,来往行人都往这么聚来。

狄青却更加气愤起来,说道:“肖注,你身为邕州知州,治下出了贼人,本该是你之过错,而今我劳师远征,是来帮你的。贼人躲起来了,你还怪起了我。是何道理?”

肖注气得是七窍生烟,指着狄青破口大骂:“狄青,你……你你……你枉为臣子,你敢退兵,我定要上书朝廷,弹劾与你,你不顾百姓安危,只管自己舒坦,不想迎难而上,反而避祸而走,你……你不得好死!”

狄青看了一眼甘奇,见得甘奇点了点头,便是大骂一语:“竖子无度,身居知州高位,几个小贼灭之不得,却在老夫面前口出狂言,罢了,你只管弹劾。”

狄青说完一语,转头而走。

“匹夫,匹夫,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渎职之辈,匹夫!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肖注跳脚大骂。

人群早已聚得众多,狄青负气而走,甘奇在前为狄青开路,低着头左右扒拉着人群。

肖注依旧在骂,甚至连街边的百姓也跟着肖注在骂。

狄青带着甘奇飞快出城,到得打仗,狄青满脸大笑问甘奇:“道坚,如何?老夫演技如何?”

甘奇竖起大拇指:“狄大爷您老的演技,比我那戏班子里的人强多了。”

一老一少,相视大笑。

随后狄青下令收拾营寨,准备退军。

便看无数军将匆匆奔来,一个个不明所以,却又着急非常,怎么说退兵就退兵了呢?这仗还没有打,功劳还没有捞到,就这么白白跑了一趟?



第二百三十六章 饭桶的用处?

刚才在知州衙门口,狄青与肖注一通对骂。进得军营了,狄青的态度倒是和缓了许多,任凭这些军将如何问如何说,狄青都是老神在在,反正就是要退兵而走。

军令之下,众人也是无可奈何。

庞敢庞勇兄弟两人甚至私下里来找甘奇,想要甘奇去劝一劝狄青,三个月的路途,受尽哭,白跑一趟,谁能甘心?

甘奇也是个老神在在,只道:“狄将军退兵,也是无奈之举,火峒人躲在山林之内,即便大军在此一年两年,也是不得寸功的。”

庞敢叹着气说道:“甘先生,那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把火峒人引出来?”

“庞将军能想得到办法吗?”甘奇问了一语。

庞敢答道:“在下也并非没有想过,带兵搜山的时候,就想来想去,办法许多,却是细想下来,都觉得不妥。”

甘奇笑道:“庞将军听令就是,安排好麾下人马拔营之事即可。”

庞敢看着甘奇的表情,忽然心中有一个猜想,难道真如狄青头前所言?甘奇心中早有完备的计策?

庞敢又抬头看了看甘奇,却见甘奇上前拍了一下庞敢的肩膀,说道:“庞将军,只管去忙碌就是。”

庞敢好似陡然明白了过来,也不多问,只是与甘奇拱手一礼:“一切都拜托甘先生了。”

甘奇不置可否。

庞敢带着弟弟而走,果真一心一意去安排士卒拔营退兵之事。

只是营内士卒,已然开始怨声载道。

不久,又来一批人找上了甘奇,自然就是那些随行而来的士子们。

这《南国鏖战集》才写了几首?打仗都还没有看到,这就要走了?真成了旅游不成?旅游也不来邕州啊。

甘奇是好一番应对,只说无奈,如何如何无奈。

士子学生们许多都是垂头丧气,去收拾着东西。还真别说,能随甘奇走三个月的路到邕州来的,还真有不少志向远大之辈,此时就退兵,在这些人心中,当真失望非常,这《南国鏖战集》,还不是说假,还真有人想看看什么是尸山血海,感受一下鏖战之苦。

每个时代,不论什么样的社会,总会有这么一批人,这些人就是时代与民族的脊梁。

待得众人走了,赵宗汉藏不住内心里的一些欣喜,与甘奇说道:“好,这般好,回家挺好,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

赵宗汉也有失望,但是明显欣喜比失望要多。

甘奇看着此时露出一点点高兴与欣喜的赵宗汉,腹中黑了起来,似乎要想办法治一治赵宗汉,想来想去,办法是有了,口中一语:“献甫,最近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一刻不离。”

“好,好,这有何难?我跟着你就是了。”赵宗汉不疑有他。

甘奇倒也不是看不起赵宗汉,人多是如此,即便战阵上的士卒,初次上阵的时候,吓得尿裤子的是大多数,但也不妨碍这些尿裤子的士卒来日成为一个百战精兵。甘奇心中说是要治一治赵宗汉,其实是想影响一下赵宗汉。甘奇是更想看到一个顶天立定的赵宗汉。

第二日大早,大军往北撤退,一个个垂头丧气。狄青故意穿着一身铁甲,却并不戴头盔,打马走在最前头,还不断转头在附近的山林里到处打量,大概是想让山林里藏着的人好好看清楚他这张带兵撤退的脸。

邕州知州肖注,站在北城城头之上,看着越走越远的大军,跳脚大骂不止,城外围观的百姓,一边回头看城头上跳脚大骂的肖注,一边也跟着骂骂咧咧。

连狄青祖宗十八代就骂了个遍。好在狄青不是邕州人,否则此刻只怕连祖坟都要被掘了。

山林里自然还有不少穿着蓝黑色麻布衣服的汉子们正在喜出望外,挎着竹筒,竹筒里插着弯刀,正在山林里奔跑起来,如履平地。

狄青退兵了,这么好的消息,岂能不快点传回去?

狄青是真退兵了,一日就过了昆仑关,当真是狄青,百分之百是狄青,高头大马上坐着,老是老了点,但是千真万确是狄青。

士卒也一个不少,八千多人,甚至有人蹲在林子里慢慢数着,八千人并不十分多,一百两百,三百五百,一千两千,八千人,全走了。

过了昆仑关,第二天继续往南走,一直往宾州去了,到宾州还不停步,依旧往北在走。

狄青是真的走了。

肖注在城头是破口大骂,整个邕州城,没有一个不在骂狄青的。昔日里救过邕州城大多数人性命的狄青,此时已然成了一个臭狗屎,连臭狗屎都不如。

山林里的火峒人,又开始慢慢出现了。

最早不过三五个,远远往邕州城眺望。

然后时不时出现十几个,二三十个。

肖注听得下人来禀报,边往城头上,边骂着狄青十八辈祖宗,又是一脸紧张地安排城防之事,各处城门大门紧闭,城中的军汉,衙差,都往城头而上。

忽然有人跑到肖注面前禀报:“肖知州,快快往北去看看,北边城外,来了一队人马,看起来应该是宾州来的援军。”

肖注皱着眉往北城而去,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远方那一队人马,稀稀拉拉,长短不一,穿着本地的蓝黑色麻布衣服,一个个死气沉沉模样。

肖注看着这般的场景,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一旁的军汉还开解一语:“知州,有援军总比没有援军好,看起来也有三千来人,实在不少。”

肖注没好气说道:“连狄青都不愿在此久留,你还指望这些宾州人两三百里而来,帮我等守这邕州?若是真到危急时刻,这些宾州人必然跑得比谁都快。六年前侬智高破邕州的时候,都监张立带着宾州援军跑得比谁都快。这些宾州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一旁的军汉也是叹着气,说道:“知州,待得他们入城了,总有点用处不是。”

“饭桶的用处?”肖注气道。

军汉悻悻,眺望几番,又道:“知州且看,他们还带了不少车架呢,想来是自己带了粮草。”

肖注闻言看了看,表情好了一点:“这还差不多,我邕州可没有那么多余粮养着他们。”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人心惶惶

宾州来的援军越来越近,已然就到城下了。

今日的邕州城,与狄青在的时候很不一样,四门紧闭,城头上皆是军汉,狄青带着大军一走,邕州城就成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肖注站在城头之上,面色并不好,只因为六年前侬智高攻打邕州城的时候,宾州的援军表现得实在太差。

所以宾州援军再来,也并不能让肖注有丝毫的欣喜,反而是一脸的不待见。

只是当宾州援军慢慢走近之后,肖注才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因为城头之下,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的。

只有一个人高高举起一封书信对着城头在不断摇晃。

肖注一招手,开口吩咐:“把吊篮放下去,把那书信拉上来。”

左右的士卒把一个竹篮子用绳索慢慢放下城墙,一封书信从城墙下拉了上来。

肖知州亲启。

肖注打开书信,读得片刻,陡然间惊讶不已,眼神不断往城下去看,果然看到一个比较熟悉的面庞,连忙又看了看书信,再往城下去看。

反复几番之后,肖注的手都抖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激动之色,又连忙强制忍了回去,然后把书信一叠,往怀中塞去,大喊一声:“开门,让这些宾州来的人全部上城头来。”

听得吩咐,自然有人去开城门。却是一旁的军将问道:“肖知州,让这些宾州人上城头来吗?城头可是重地,让他们都上来,怕是……有些不妥。”

肖注眉宇一挑,说道:“他们不是援军吗?既然是援军,那就该来守城,咱们都下去,让他们守城。”

“啊?咱们都下去?把城池给他们守?”

“嗯,让他们守,就让他们住在城头之上,城内可找不到多少地方给他们住。若是不愿守城呐,就让他们打道回府。”肖注一脸的不爽。

这军将好似也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是自家知州的逐客之法,便也点了点头,去照办就是。

城门打开了,一队一队的宾州兵往城内而入,随即往城头而上。

城头上的邕州兵都往城头而下,起初倒还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不得片刻,也都知道了自家知州是要赶这些宾州人走,所以才如此安排。真要说住人,城墙上还真不是住人的地方,这便是有意为难了。

待得这些宾州兵都上了城头,众人还在城下谈论起来。

“这些宾州人连个好坏都不知,还真在城头上搭起了营帐,哈哈……”

“谁说不是呢?靠他们打仗,还不如靠咱们自己呢。”

“咱们肖知州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万事还得靠自己啊,连狄青都靠不住了,这朝廷也就靠不住了,这些宾州人更是靠不住。”

“他娘的,说得也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城头下的邕州兵们聊着。

城头上的城门楼子里,宾州人甘奇走了进去,一个一个的箱子也往楼里抬。

不得片刻,知州肖注也一脸怒气走进了城楼,却是进得城楼之后,肖注立马就成了一个激动不已的表情,上前就道:“狄将军瞒得我好苦,瞒得我好苦啊!!”

甘奇笑着答道:“狄将军拖在下带了话,让肖知州一定原谅则个。”

肖注笑着摆手说道:“我岂能那般不明事理?狄将军当真乃良将,如此计策,当真是天衣无缝,天衣无缝啊,此战若胜,我一定上书朝廷为他请功,请头功。”

“那在下就代狄将军多谢肖知州了。”甘奇拱着手,心中只觉得肖注这个知州还真是很不错,很称职,有点父母官的意思。

“诶,你叫……你叫……甘道坚?对对对,甘奇甘道坚,狄将军可以说过这场战事该如何打啊?可有安排妥当?”肖注似乎对甘奇印象不是那么深,脸是见过几次,狄青也介绍过,但是这名字却记得并不牢。

“狄将军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知州放心就是。”甘奇说道。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既然狄将军说临战一切都听你安排,想来是极为信任的,那我也就不多言了。还问有何需要帮忙的没有,我还吩咐人一并去办了。”头前的肖注对狄青失望至极,此时的肖注却又对狄青信任有加,不为其他,就为狄青安排的这一场退兵计策,当真是天衣无缝了,连肖注自己都给骗到了。

连自己人都骗得到,何况敌人?

这等战阵谋略的本事,不负盛名,狄青还是那个狄青,百战不殆的狄青。这一场仗,在此时的肖注看来,好似胜利在望了一般。

“还真有许多事情需要知州帮衬,一是城墙的管控,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还请知州多多派人守卫,不让百姓靠近城墙。二是粮草问题,还请知州多多照顾。三是引诱敌人的事情,久拖不妥,倒也要一点小计策。”甘奇说道。

“前两件事倒是简单,不知这诱敌之事该如何去办,还请明示。”肖注往甘奇身边走了走,还把耳朵往前伸了伸,准备听甘奇话语。

甘奇附耳去说:“为了尽快开战,必然要示敌以弱,如此才能让火峒人的军队早日出现在城池之外。”

“嗯,有理。那该如何示敌以弱呢?”肖注轻声问道。

“逃官,逃兵。”甘奇直白一语。

肖注醍醐灌顶一般,开口说道:“好计,好计!如此这般,那侬宗旦必然以为邕州城内人心惶惶,只待他来攻打了。这般当真是诱敌的好办法。”

甘奇笑着,肖注一边说话,一边连连击掌。这般计策,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肖注转身而走,回到府衙之内,见得几个府衙官员之后,密谋一番。

甘奇带着赵宗汉在城头上走着,也听着赵宗汉吐槽的话语:“道坚,唉……你为何非要我跟你一起来,我都走到宾州了,你就不能放过我?”

甘奇笑道:“你看那些士子学生们,不都跟来了吗?你一个人不来,也说不过去啊。”

要开战了,这些二三百号士子一个不少,都被甘奇又从宾州带回到了邕州的城头。一场大战就要在城下开打,甘奇要给他们上的一场生动教育课,就在眼前。

只是甘奇心中,这堂课,也许对赵宗汉来说,要更加生动一点。

傍晚,邕州城内忽然躁动起来,到处都是衙差士卒飞奔来去,还有人开口大喊:“推官高祥临阵脱逃了,知州有令,速速擒拿推官高祥家眷!”

“马步都头黄得功也跑了,速速去拿他家眷下狱!”

这邕州城,是真要人心惶惶了。

满城鸡飞狗跳,唯有城头之上一片寂静。

甘奇在城头上听得是笑意盈盈。口中还喃喃说道:“这肖知州办事利落得紧。”



第二百三十八章 道坚,你可小心呐,小心!

朝阳初起,蒸起热带雨林里面的雾气,一群一群五彩斑斓的鸟从林间飞起,带着各种各样的叫声,显出了一些惊慌失措。

雾气在光线之中,还会泛起几缕色彩,那应该是彩虹。

只是此时并没有人去注意那彩虹有多美,从一群一群飞起来的鸟就能得知,林子里定然有许多人在穿行,是那些穿行的人惊起了这些热带的鸟。

邕州知州肖注早已立在城头,站在甘奇身边,指着南方喊道:“来了,来了,道坚,定是火峒人来了。”

肖注有些激动,他憧憬着,一直在憧憬着这一幕。他早已对狄青安排得如此细致的计策深信不疑,邕州城内早已人心惶惶,是真正的人心惶惶了,这种人心惶惶是有意为之,却也骗过了满城的人。

好在肖注很有手腕,暂时稳住了局面。

他也知道火峒人该来了,该来了!

火峒人真来了,四五百匹南方矮马,青黑或者蓝黑的衣裳,一柄柄挎在竹筒中间的直头黑铁刀。还有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的弓。

林子边缘,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没有什么紧密的阵型。

一千,两千,三千,四千。

还有……五千……

甘奇大致估摸着在数,越数越是紧张,第一次指挥一场战争,甘奇本以为自己不至于如此紧张,但甘奇失算了,因为甘奇都能感觉到自己手掌心的汗水都在顺着手指往下滴。

肖注转头来问:“道坚,开城门迎战吗?”

甘奇摇着头:“不必应战,且让他们往前来。”

肖注只以为这一切都早已是狄青安排好的,也不多言。

五千火峒人,稍稍比之前预估的要多出了不少,火峒人几乎全族壮丁尽出,看来是势在必得。

侬宗旦,甘奇并不认识,但是当火峒人越来越近之后,也由不得甘奇不认识了。

一匹稍高一些马,马头上还有各种装饰,马上的人头上也带着羽毛装饰。

所有人以这个人为中心簇拥着,显然他就是侬宗旦,一个壮硕非常,皮肤黝黑,只穿了一件皮坎肩的汉子,汉子脸上有些许并不十分明显的刺青图案,手臂上也有刺青花纹,目光凶狠,直往城头上看来。

南城外两百多步,火峒人止住了步伐。

肖注又问:“道坚,开城出战吗?”

甘奇摇摇头。

所有的宾州士卒,此时皆躲在城垛之内,并不露头,倒也不必再说这些人是宾州援军了,这些人就是从东京来的西军汉子。这些西军汉子们,早已穿戴整齐,披坚执锐。

唯有庞敢庞勇兄弟二人,以及狄咏周侗等七八个人一身铁甲站在甘奇身边,脸上有止不住的喜悦。

此时的邕州城头,看起来好似没有任何防备一般。唯有南面城墙,甘奇身边,零星有几个军汉。

沉默了片刻,侬宗旦带着一队手持木盾的火峒人亲自打马而出,慢慢悠悠,一直走到城头之下几十步外,方才停步。

甘奇回头问了一语:“狄咏,可有把握射杀那厮?”

狄咏往外看了看,摇头说道:“他有防备,身边木盾几十,怕是不成。”

甘奇点着头,依旧等着。

侬宗旦一口汉话,很是流畅,开口大喊:“肖注,何必再作无畏的抵抗?开城吧,我封你做宰相。”

肖注立马回击一语:“侬宗旦,你若投降了,本官保你一个节度使的差事。”

节度使这个名称,在唐朝,那是了不得的封疆大吏,军政一手抓。但是到得宋朝,这就成了一个虚职了。

侬宗旦轻轻拉着马缰,哈哈大笑,笑得身形往后仰去,口中说道:“肖注,你们宋人惯于如此虚张声势,六年前,也是在这里,我也在此,邕州城说破就破了。今日你麾下,文官也跑了,武官也跑了,满城人心惶惶,你还拿什么挡住我的兵锋?若我战鼓一起,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你好自为之!”

肖注看了看甘奇,眼神带着询问。

甘奇轻声一语:“不出战,让他攻城。”

肖注点了点头,扬声喊道:“我肖注身为朝廷命官,便是死,也死在这城头之上。即便你能破得一个邕州城,我大宋八千里河山,上万城池,万万百姓,岂是你一个蛮人能抵挡的?昔日侬智高,就是你的下场!来日必教你火峒人一个不留。”

侬宗旦已然怒气,在马镫上站起身形,怒吼一语:“肖注,此番必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侬宗旦话音一落,勒马转向,马蹄飞奔而起。

不得多久,火峒阵前,一架一架的长梯开始出现。

甘奇却忽然与肖注说道:“肖知州,速速让邕州兵上城防守!”

“啊?”肖注愕然。

甘奇又道:“守城之事,由邕州兵负责。”

肖注有些紧张起来,连忙说道:“道坚,可是狄大将军如此安排的?此时邕州兵马,早已人心惶惶,就怕守城有失啊。”

城内人心惶惶的诱敌之计,当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真让邕州城军民人心惶惶起来。

甘奇连忙又道:“赶紧让马步都头黄得功与推官高祥也上城头来就是,如此可以安抚军心。只待敌军攻城正酣,全军压上,我便率军从东西两门而出,击敌两翼,便可一战功成。”

肖注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想,赞叹一语:“狄将军果真乃不世之将帅大才,如此谋划,当真高明。”

甘奇已然往城下而去,左右庞敢庞勇也听命而去,肖注更是飞奔下城,口中大喊:“快,所有人听令,上城头,上城头,备战,备战。”

这一刻显得有些仓促忙乱,但是这场大戏,演到这一刻,才总算是演完了。此时的仓促与忙乱,就是这出戏的结尾。

下城之后的甘奇,也开始穿铁甲。城内不多的马,甘奇回头时拉车的马,甚至一些高大的骡子,早已聚在了一起,二三百匹之多。

甘奇翻身上马,已然与庞敢庞勇两人说道:“马匹从东城跑到西城,半刻之内,我带一千五百人往东城去,你们兄弟二人带余下人马往西边去,待我令兵打马到西城之时,你便立马出城!”

这个时代,没有通讯工具,军令只能如此传达,为了能把出城合击的时间统一,还得亲自派人试验打马从东城到西城的时间,如此方才能让东西两边,同时出战,配合方才能默契。

“末将得令!”庞敢与庞勇拱手得令,翻身上马。倒也不知道甘奇什么时候变成了上官。

三千多西军两边而去,二三百个骑兵也分开两边。

这一刻的甘奇,再也不紧张了,却是手还抖了起来,手抖不是紧张,而是肾上腺素开始飙升,要砍人了!!

二三百个东京来的士子学生,此时都在南城城楼之内,只有这里是既能看到战场,又算是稍微安全的地方。

城楼里门窗紧闭,却是窗户格子里,满是一双双紧张的眼神。

赵宗汉一身铁甲穿戴整齐,手拿一柄不知从哪来找来的锈铁刀,只听得城外呼喊大作,赵宗汉立马两股战战,眼睛不断透过窗户格子往外去看,全身抖动不止,汗如雨下。

却还能听得赵宗汉开口大喊:“道坚,你可小心呐,小心!!!”

却也不知东城门下的甘奇,能不能听到赵宗汉如此关切的大喊之声。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家先生来了!

大战一触即发,仓促上城的邕州兵们,此时大多一脸错愕,便是谁也不知为何城内忽然出现了这么多铁。

邕州城虽然一直都是四十四个羁縻州的中心,属于大宋最南方的门户城池,但是这城内何曾见过这么多铁甲?

这些铁甲是怎么出现在邕州城内的?谁有这么多铁甲?

诶?马步都头黄得功不是跑了吗?连他的家眷都拿下了大狱,怎么忽然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还有那个推官老爷高祥,不是也跑了吗?怎么此时就站在知州肖注身边?

由不得众人对这些问题多想,城外的火峒蛮,喊杀大作,已然离城头不远。

马步都头黄得功已然开口大喊:“放箭,速速放箭,射!!”

“檑木滚石准备!”

一场守城大战,就在这种仓促忙乱的氛围之中开始了。

羽箭射在**之上,溅起瞬间的血花。

火峒人依旧勇猛,扛着长梯冲到城下,架起长梯就往上开始攀爬。

长梯倒落,骨骼断裂的响声,哀嚎声,还有长梯再次架起的呼喊声。

城下羽箭攒射而上,把一个刚刚举起一块大石头的邕州兵射倒在地,鲜血从脖颈之间迸溅而出。

中箭的汉子,双腿不断乱蹬,双手捂着脖子上不断飙血的伤口,想要开口呼喊,却是瞬间就全身无力,只余肌肉记忆里的抽搐,还有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慢慢在涣散。

城楼之内,一双双读书人的眼眸,看得面前发生的一切。

惊骇?恐惧?愕然?急切?担忧?亦或者一片空白

没人管得这些读书人此刻是什么反应,唯有知州肖注左右奔走的呼喊:“往前去,不要怕,把所有重物全部砸下去,全部往下砸!”

这个知州,当真不错。只是官当得太小,也当得太远,朝堂那些大佬,包括仁宗皇帝,想来也没有几个人记得住邕州知州叫作肖注,全国州府无数,那些大佬们岂能记得住几千里外一个地级市的市长是谁?

城楼之内,唯有蔡确开口夸得一语:“肖知州,临危不乱,当真不凡!”

说完这一语,一支流矢从窗户而入,钉在高高的廊柱之上,满场二百多人,立马一个个趴伏在地,甘奇的弟子门生蔡确也第一时间趴伏下来,过得许久,这些人才再次起身往外去看。

东城门下的甘奇,此时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城外的鼓声,等着狄青说的那第二通急鼓。这也是狄青教的门道,待得第二通急鼓响起,便是攻城之战的最**,那个时候,就是甘奇打马出城的时机。

要说甘奇的骑术,实在算不得好,甚至以往压根就没有骑过马,真正第一次骑马,还是去北邙山的时候,骑了几天,算是能骑了。此番南下,甘奇又骑了三个月的马,一路上倒也有意练习了一下打马疾驰的骑术,也是身边有狄咏这个弓马娴熟的人一直教导着。但是即便如此,甘奇也算不得一个纯熟的骑士,只能算是能骑而已。

此时也管不得那么多,能不能骑,也要上阵杀敌了。

第二通急鼓大作,鼓点如雨,城外喊杀之声更甚,气势如虹。

甘奇连忙大声喊道:“快,快去西城传令,出击!”

一个令兵打马飞奔而走,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唯有这匹马飞速驰过,铁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咯咯作响。

甘奇估摸着时间,每一刻都有一种煎熬,好似度日如年。着急的甘奇回头问得狄咏:“狄咏,半刻到了没有?”

狄咏是老战阵,此时面容轻松,眼神却带着一股狠厉与决绝,口中一语:“未到。”

甘奇其实以为时间到了,所以才问狄咏确定一下,初次上阵的人,与老战阵,区别就在这里了。

过得不久,甘奇又问:“狄咏,时间到了没有?”

“未到。”狄咏笃定非常,没有钟表的年代,如此估摸时间?全靠经验,有些人从容估摸着,就能估摸得**不离十。有些人一分一秒计算着,却还是相去甚远。

终于,狄咏开口一语:“大哥,时间差不多了。”

甘奇把手中一杆长枪扬起,开口大喊:“开城门,走!”

城门嘎吱作响,才刚刚打开了一条门缝,急不可待的甘奇已然打马先出,狄咏飞快跟随,口中大喊:“大哥,慢一些,慢一些。”

甘奇连忙轻轻勒了一下缰绳,回头看得一眼,待得城门全开,一百多号骑士飞奔而起,甘奇方才再夹马腹,口中呼喊:“嗬……驾!”

五六百铁甲步卒,从城门涌出,接着七八百皮铁甲在身的汉子们,步伐稳健,毫不慌乱,队列齐整再出。

一直与西夏党项死磕的西军汉子,是整个大宋朝最后一根独苗了,大宋朝最后的勇武,都在他们身上。什么天武捧日龙神卫,什么河朔强军,早已名不符实。唯有西军,一代一代,还在传承着这个国家与民族不朽的悍勇!

马蹄算得快,却也如飞一般,甘奇早已咬紧了牙关,城池算不得大,过得城墙转角,五千火峒蛮,正在前赴后继冲击着城墙。

城头上的肖注这一刻激动不已,似乎忘我一般大喊:“杀,杀贼,杀呀!!!甘道坚,杀!”

城楼之内,蔡确第一个开口大喊:“我家先生来了,我家先生带兵杀出去了!”

所有人全部拥挤到窗户格子里,蔡确甚至把门都打开了,往外去看。

满身重甲的赵宗汉,用刀杵着地,撑着被重甲压得疲惫不堪的身体,迈步到得门口,扯起嗓门大喊:“道坚,小心呐,道坚,你一定要小心啊!!小心啊……”

赵宗汉一遍一遍的呼喊,一刻不停,却是连城下飞奔的铁甲骑士中哪个是甘奇都不知道,也实在认不出。

只见那马蹄从侧翼入阵,一柄长枪飞快刺入敌人身体,在胸腹之间炸开一股热血。

重刺,快松,急抽。甘奇脑中一直重复着昔日周侗交给自己的战阵枪法要领,重刺是为了杀人,快松是为了护着自己,不能让自己受力反震,以免落马。急抽是要为快速面对下一个敌人做准备。

若是重重刺杀而去,不松不抽,马蹄飞过,要么自己会受反震之力落马,要么转头手中的长枪就脱手没有了,还插在刚才那个敌人的胸腹骨骼之中。

这就是真正的战阵杀人法,这也是甘奇第一次试验这种战阵杀人法。

很是奏效,抽回的长枪,竟然还挑出了一截敌人的大肠,肠子扬在空中断成两截,空气中弥漫着腥臭之气。

却是甘奇好似闻不到这股腥臭之气一般,手中的长枪再刺杀而去。

大阵如何,战局如何,入了战阵的甘奇早已看不到这些,眼前唯有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第二百四十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火峒人大军压上,正在奋力攻城,忽然从左右两翼杀出这么敌人,只在一瞬间,阵型早已大乱。

“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了,宋狗有埋伏,宋狗有伏兵……”

侬宗旦早已从马镫上站起,他岂能看不到大军两翼杀出来的宋兵?第一反应却是疑惑,开口问道:“肖注哪里来的这些兵马?”

“大王,这些是宾州来的兵马,三千多人,头前早已有人来报过的。”

“胡说,宾州人哪里有这般勇猛?宾州人又哪里能有这么多铁甲?”侬宗旦疑惑过后,才开始着急。

“大王……大王,不会是狄青回来了吧?”

“放屁,狄青带兵都退到宾州北边一二百里的地方了,距邕州已然有三百里路程,岂还能忽然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他还能飞不成?”此时的侬宗旦不仅开口大骂,甚至还提起马鞭抽打身旁说话之人。

“大王,怎……怎么办?”

侬宗旦牙关一咬,大喊一声:“先不攻城,随我杀城外这些宋狗,先杀败城外宋狗,再来攻城。”

“是,大王,我这就去传令。”

只是这大战四起,传令还如何传得下去。

就如狄青头几日问过甘奇一个问题,打仗,是计划重要?还是临阵指挥重要?

甘奇想了许久,最后答道:“当是计划更重要,战前计划妥当,才是胜利的基础。”

甘奇的答案,让当时的狄青很是欣慰。

古代打仗,胜败之别,主要并非在指挥上,而是在计划上。

为何?因为古代没有通讯工具,更没有后世的交通工具。那么一场真正的大战,又如何进行临战的指挥呢?

真正大战打起来了,临阵指挥几乎就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了,即便有旗语,有鼓声的轻重缓急,有鸣金收兵,这些东西都只能传递一些简单的信息。

所以大战之前,一定要有一个完备的计划,用甘奇的话语说,这个计划还要有一定的容错性。

所谓计划,就是哪个人,带多少兵马,到哪里,完成什么人物。真正指挥大战,就要把计划做得极为细致,甚至计划到没一个都曲完成什么任务。

开战之后,执行力就变得很重要了,所有人按照计划完成好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往哪个方向突击,是往什么地方支援,是守住哪个交通要道,又或者是什么时候往什么方向进攻。

这些计划都是开战之前就要做好的,而不是临阵之后来指挥的。

所以战前的计划一旦做好,就容不得轻易修改,否则满盘皆乱,甚至导致满盘皆输。古代打仗,不是玩游戏,并非鼠标一点,就可以指挥人马到这里那里。古代通信,若是在一个巨大的战场区域,信息来回的时间,各部配合的程度,都是胜败的关键。并非一个命令下去了,就真的百分之百传达得到,更不会立马就传达得到,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反馈。

这些才是冷兵器时代的指挥艺术,昔日韩琦好水川一战,就是指挥混乱,各部任务不明,军令含糊不清,各部进退失据。韩琦显然都不知道该如何指挥一场大战。

此时此刻,邕州城外,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在继续攻打着邕州城,有人左右去迎击侧翼之敌,有人已然看出了一点端倪,踌躇不前。

侬智高带着身边一两百号打马亲兵,飞奔往东而来,去迎甘奇。

城下之人,大多数不知道局势如何。

唯有城头之上的人,居高望远,把战局看得一清二楚。

推官高祥已然在肖注旁边说道:“知州,此时当开城出击,配合甘道坚,一举击溃敌军。”

肖注闻言点着头,口中却道:“再等等,待得敌军再乱一些,露出颓势,再出击方才稳妥。”

肖注这一刻,是有大局观的。

城下的甘奇,闷头打马,只往前飞奔砍杀,狄青有言,只要凿穿敌阵,敌人便被切割开来,阵脚立马大乱,便是胜券在握。

甘奇牢记这一点,手中长枪捅刺不断,伴随砸打抽击。

一声铁甲在身,连连叮当作响。

肾上腺素是什么?就是让人在这一刻忘记疼痛,忘记劳累,激动亢奋,如同疯魔。

人,终究是动物。战场上的人,就与动物没有了丝毫区别。这一刻,人性的黑暗,嗜血,无情,展露无疑。

肾上腺素只要还在,头脑就永远不会冷静。

“杀,随我往前杀,杀出去!”甘奇的呼喊,犹如林间猛兽的吼叫。

甘奇身旁,狄咏,周侗,还有已经落马却又爬起来步行往前的甘霸,还有无数西北百战军将。

铁甲入阵,当真如坦克一般,横冲直撞。火峒人,依旧还是六年前的火峒人,被狄青摧枯拉朽打败的火峒人。

甘奇已然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是连连伸手去抹脸上那遮蔽视线的鲜血。

甘霸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甘奇的前面,用枪刺,用拳脚砸打,甚至用肥胖硕大的身形冲撞。

这一刻,赵宗汉已然走到了城垛旁边,用城垛护住自己的身形,不断伸头去看城墙之下,想在人群中找到甘奇到底在哪里。

这一回,他找到了,激动不已,站起身来抬手指着:“道坚在那里,道坚在那里!”

说完这两句话语,赵宗汉忽然胃液翻滚而出,口中连连呕吐不止,尸山血海的场面,实在不堪入目,连闻到那股血腥,都忍不住令人作呕。

城下再也没有多少飞上来的箭矢了,蔡确已然走到了赵宗汉身边,顺着赵宗汉指的方向望去,激动大喊:“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文人,依旧还是文人的做派。

越来越多的士子学生从那城楼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垛口旁边,猫着腰往外看去,甚至还有人搬起城墙上早已备好的石块,往外扔。

也还有许多人躲在城楼之内不敢出来,只在窗格子里往外眺望。

呕吐声忽然此起彼伏,城外满地鲜血,死伤四处,断臂残肢,五脏六腑……

忽然,刚刚刺杀一人的甘奇,只感觉头前一个黑漆漆的物体飞快往自己砸来,甘奇连忙俯身一躲,却是坐不稳身形,从马上翻落,只能怪甘奇骑术不精湛。

再抬头,一匹高马,一个壮汉,一支巨大的狼牙棒。

侬宗旦就在面前。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杀你的是我大哥甘奇

狼牙棒已经再次砸来,却被一柄硕大的朴刀凌空挡住,朴刀的主人就是甘霸,两柄沉重的兵刃砸出来的碎裂火花溅在甘奇的脸上,疼得甘奇一声大吼,长枪飞快刺杀而出。

挥舞出去的狼牙棒还来不及回来,看着甘奇刺杀而来的长枪,侬宗旦也是眼疾手快,翻身就下了马,险险避过。

再看甘奇,长枪追刺而去,却又被侬宗旦已经回过来的狼牙棒击打得偏向了一边。

侬宗旦带着身边一二百号亲兵,此时与甘奇身边之人已然撞成一。

甘奇冲阵的脚步,陡然而止,成了鏖战之局。

另外一边庞敢庞勇兄弟,冲阵的步伐越来越快,眼前已然无人能挡。

此时城头上的肖注,终于开口大喊:“开城门,开城门,冲出去!!!”

城门快速打开,无数邕州兵拥挤在城门之下,往外冲杀。

此时的火峒人,再也不是刚才的火峒人了,已然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

局势对于火峒人来说,已然成了乱战之局,感觉除了身后之外,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火峒人的后退,并非是要溃逃,而是四面都是压力,逼着火峒人不自觉往后而去。

战场东边,是火峒人唯一没有后退的方向,只因为侬宗旦身边的那些亲兵,实在不凡,勇武非常。

即便面对一个一个的铁甲,也丝毫不退,近身肉搏,兵刃都不要了,也要去扒那些铁甲军汉的头盔,也要捡起地上的石块猛砸。

侬宗旦,更是不凡,已然感受到了四周越来越多的压力,也不退后,狼牙棒频频在挥,砸打在铁甲之上,火星迸溅,也砸得铁甲里面的人哀嚎不止。

对付铁甲,唯有狼牙棒才是利器。

这才是战争,这才是战场。

此时的侬宗旦,手中的狼牙棒已然抡成了电风扇一般,但凡有人上前,便是嘭嘭作响。

甘奇皱着眉头左右看了看,开口大喊:“呆霸,帮我挡他一下。”

甘霸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回答了甘奇,然后摇摆着巨大的身形就往前去,朴刀飞速抡起。

琅琊棒与朴刀在空中带着巨力再次交击。

响声尖锐刺耳,听入耳中,挠心抓肺。

肥胖的甘霸,手中朴刀已然脱手而出,人也栽倒在一边。

侬宗旦更是踉跄几步,身形歪斜。

就是这个时候!

甘奇捏紧长枪,一跃而起,枪刃快如闪电,直奔侬宗旦胸口而去。

此时的侬宗旦,双眼圆瞪,已然来不及闪避,连忙扔了手中狼牙棒,双手上前来抓,想要抓住甘奇刺杀而来的长枪。

侬宗旦何其狠厉,竟然真就用双手抓住了甘奇的枪刃,鲜血直流也毫不在意,手捏枪刃,就这么把甘奇的长枪给挡下,不得寸进。

甚至侬宗旦还双手发力去拖,想要抢下甘奇手中的长枪。

“大哥,使劲扎死他!”甘霸还未站起,就呼喊而出。

却见甘奇并未使劲,反而收手一松,任由侬宗旦抢去长枪。

却也见得侬宗旦身体又向后踉跄而去,几乎往后栽倒。这一刻,正在忍痛发力的侬宗旦哪里想到甘奇会直接松了长枪?

待得侬宗旦连连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形,再一抬头,侬宗旦愕然当场,眼神直盯着甘奇,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口中却有话语:“你……你……你是何人?”

一柄利剑,在甘奇松开长枪的那一刻,被他从腰间拔出,从侬宗旦胸口大力刺入,直透肺腑。

却是此时的甘奇,如何也拔不出这柄剑了,剑已然被牢牢卡在了骨骼之间。

侬宗旦不敢相信这一幕,只盯着甘奇看,想要挥拳去打,却又好似双手不受大脑控制了一般。

一旁的甘霸,飞快捡起自己的刀,飞劈而来,口中还有话语:“杀你的是我大哥甘奇!”

朴刀飞劈就到,从侬宗旦的脖颈而入,一颗人头飞向空中。

头颅已然飞起,却是那身体还站得笔直,从无头之处飚起来的鲜血,达两丈之高。

热血溅射而起,再落下,淋得甘奇满身都是。

甘奇松了那拔不出来的剑,抹了抹脸,视线有些血红。

再看甘霸,飞快上前捡起侬宗旦还睁着眼睛的头颅,开口大喊:“侬宗旦死了,侬宗旦死了,被我大哥一剑刺死了!!!”

一边喊着,甘霸一边捡起甘奇的长枪,把头颅直接挑在长枪之上,高高举起,依旧呼喊不止!

一阵阵呼呵之声,喊杀大起!

被分割成很多块的火峒人,此时后退的脚步不再是是被逼无奈,而是真成了溃逃。

肖注已经激动得在城墙上蹦跳而起,口中也在大呼:“追,追上去,往林子里面追!”

一边喊着,肖注竟然也转头往城下而去,出得城门,穿着一身官服,迈步飞奔,口中还在大喊:“追,往前追!”

“杀呀…………”

这一刻的喊杀之声,清晰入耳,好似还有异口同声,没有了任何其他声音。

甘奇站在原地,大声穿着粗气,似乎就在这一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尽去,没有了激动,没有了热血,没有了疯狂。

随之而来的只有疲惫之感,疲惫得全身乏力。

甘霸一脚踩在侬宗旦的尸体上面,双手捏着剑柄,大力往外拔出,拔出之后,还把剑放在侬宗旦身上左右擦拭了几番。

“大哥,你的剑!”

甘奇接过剑,放回剑鞘。开口与甘霸说道:“去与庞将军说,让他带兵去追,一直追,待我把辎重收拢一下,便会跟上来!”

甘霸闻言飞奔而走,甘奇这是要一战彻底解决火峒蛮的问题。趁着大胜之势,直接踏到火峒人的地盘里去。

此时的肖注也奔到了甘奇身边,却还来不及开口,便听甘奇说道:“肖知州,速速发动城中百姓,背着粮草随军出城,山林路远,将士们补给就靠他们了。”

肖注闻言连连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城中皆是我大宋忠良子民,定不会让将士们挨饿。此番必要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第二百四十二章 干大事而惜身(感谢自酌自饮自逍遥万赏)

火峒人早已兵败如山倒,无数的背影往山林飞奔而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这些火峒人逃跑起来,倒也熟门熟路,几年前狄青打破侬智高的时候,这些火峒人也是这么往林子里跑的。

无数的军汉也在后面追,拉弓攒射的,飞奔刺杀的,还有人喊着“投降免死”,却是大多数火峒人并不能听懂汉话。

一身重甲的赵宗汉,此时也提着刀从城头而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奔到甘奇面前,已然满脸是泪,口中之语激动而出:“道坚,道坚呐,下一次可不得这般了,你可知刚才那一刻有多险?可把我吓死了,你将来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再不得做这般事情了……军将何其多,哪里要你一个读书人亲自上阵杀敌啊!”

赵宗汉是真给吓坏了,在城头之上看得甘奇与侬宗旦火并,有一瞬间还真以为甘奇会被侬宗旦巨大的狼牙棒砸中。

甘奇看着赵宗汉,心头一暖,拍了拍赵宗汉的铁甲,满脸鲜血中露出白白的牙齿,笑道:“我也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甘奇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赵宗汉听得愣了愣,问道:“道坚,你说什么?此言何意?”

甘奇表情正了正,说道:“犹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曹操评论袁绍之语,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干大事而惜身,纵观古今,真正干得成大事的人,真正干了大事的人,有哪个是惜身之辈?”

甘奇为何今日非要亲自上阵?他是在找自己真正内心的力量,就如话语所言,他是想检验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能干成大事的人。

许多人以为干成大事的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有谋有略,智计无双,什么事情都能把本质看得清清楚楚,什么事情都能算计得明明白白。

真的是这样吗?其实不是,这一点远远还不够。能干成大事的人,不是聪明就行的,而是需要具备无上的勇气。从古至今成大事的人,都是如此,不能表面狠厉却内心懦弱,有谋还需果断,需要冒险的时候,更不能畏缩。

干大事不洗身,见小利不忘命,这才是成大事。

甘奇心中有无数的愿景,有许多想要做成的事情。在这个时代,要办成这些事情,何其艰难?

但是这一刻,甘奇自信非常。

赵宗汉闻言并未多想,而是答道:“道坚,你都干下这般了不得的大事了,你还要干什么大事啊?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甘奇点了点头,笑道:“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且去把这一身甲胄脱了,过几个时辰随我入林子里去。”

“啊?还要入林子去?”

“嗯,你去与蔡确冯子鱼他们说一说,有愿意入林子的,准备一下,自己背一些干粮与水,随我一起去。”甘奇说道。

冯子鱼跟着甘奇一起来了,家有万顷良田的孔子祥,却是没有成行。

赵宗汉点着头,往城内而回,刚才飞奔而出的时候倒也没有注意,此时转头而回的时候,满地残肢断臂,赵宗汉的步伐已然成了跳跃模样,左边躲一躲,右边躲一躲,却还有许多伤兵哀嚎翻滚,敌我皆有。

伤兵满地,城内的衙差带着郎中大夫们飞奔而出,开始四处救治伤员,甚至还有城中许多居民也自发出来帮忙。

甘奇重新翻上马背,往城内衙门而去,肖注在知州衙门之内,不断派遣身边差人去做各般事情。

一场大胜之后,并非就是大喜,对于肖注来说,还有无数的事情,甚至还有许多大悲的事情。

甘奇来了,肖注一边忙碌着,口中还道:“道坚稍后,不得多久,必然能发动两三千号壮丁为将士们背粮入山。”

甘奇点着头,却道:“此来不是此事,而是想问问肖知州对火峒蛮之事有何想法。”

肖注闻言一愣,回过神来知道甘奇问的是怎么处理火峒人之事,如今火峒已然大败,短时间内必然不会再有多少反抗,那么怎么处置火峒那些山寨部落,就成了一个问题。

是屠杀?几万老弱妇孺,肖注这般圣贤子弟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但若是又与上次一样,就这么放任了,不免也有担忧,过几年是不是又会出现一个火峒大王带兵作乱?

肖注一时之间还真未想好稳妥的处置办法。开口问道:“道坚可有稳妥之策?”

甘奇自然是有想法的,否则也不会此时来说这件事情,见得肖注发问,甘奇直接答道:“依我所想,此番定然不能在放虎归山,可行分割内附之法,把火峒人全部从原住地迁出,把家家户户都打乱,安置在四十四个羁縻州之中,一州安置几百人。如此方才一劳永逸。”

肖注闻之,喜上眉梢:“好,此法甚好。道坚大才,当真一劳永逸了。”

甘奇忽然又是面色一沉,说道:“但是几户头领之族,当斩尽杀绝,满门抄斩!”

“是极是极,以儆效尤,且看这邕州治下四十四个羁縻州,还有何人敢效仿之。”肖注只觉得甘奇当真帮了他一个大忙。

两个时辰之后,甘奇开始入山。

小道蜿蜒,到处散落着兵刃,时不时有尸首横倒在地。

从北方带来的马,走不贯这种蜿蜒山路,甘奇也换乘了一匹当地的矮马。北方的马,多是草原种,要高大许多,善于平地奔跑。

而南方与西南方的马,多是西藏高原马种为主,也有各种杂交。这种马,矮了许多,却极为适合山地行走,其中代表便是“滇马”,也就是云南马。

四百里山路,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走了八天。

火峒人的地盘,就在大宋与交趾的交界处,其实已经就是后世的越南境内。山林之间,一个个村落寨子。

大军而来,寨子里几乎见不到一个青壮,这些青壮此时要么死在了邕州城下,要么死在了溃逃的路上,要么躲在了深山老林里到处乱窜。

老弱妇孺,三万多人,皆一一绑缚!

青山绿水之间,各处村落寨子,大火冲天,映红了半边天。

还有几百待斩之人,跪在大片水田之上,四处恸哭不止!时不时有几个想要反抗之人,倒在血泊当中,四处还有军汉们的喝骂鞭打之声。

“这么多人,都杀了吗?”赵宗汉问着面无表情的甘奇。

甘奇点了点头:“嗯,首恶自然都要杀了!”

“还有孩童,孩童也杀了吗?”赵宗汉又问,脸上有怜悯,有惊骇。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何为家国?老泪纵横!

甘奇依旧面无表情点着头:“都杀了,今日不杀,来日只会有更多人要杀。今日杀了,往后便没有人敢再反朝廷,也就没有人再会因此丧命了。”

赵宗汉摇了摇头,说道:“实在不忍目睹。”

说完话语,赵宗汉准备转身而走。

甘奇忽然拉住了赵宗汉,说道:“你当亲眼目睹,这是在汴梁看不到的。”

“我已看过尸山血海的战阵,不必再看这屠杀妇孺的场景了。”赵宗汉,在出发之前,连一只鸡都只能闭着眼睛杀,而今是真算长了不少见识。

但是在甘奇看来,却还不够。甘奇依旧拉着赵宗汉,口中说道:“看一眼,国家大事在汴梁,不过各位相公口舌之争。但是国家大事在边疆,就是这么**裸的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赵宗汉沉默片刻,答了一语:“狄将军当真不易。”

甘奇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蔡确与冯子鱼等人,这些人大多都把头转向一边,因为一个个军汉已经手持大刀往水田里去,准备开斩了。

甘奇开口一语:“都睁大眼睛看着,朝堂不是家国,眼前这里,才是家国。来日诸位若是入得朝堂,当知道何为家国!”

蔡确听得甘奇之语,微微抬头,在战阵之时,已经算是开了这一辈子最大的眼界。但是在这一幕面前,好似心里受到了比战阵更大的冲击。

斩杀几百老弱妇孺,这种事情,对这些圣贤子弟内心而言,实在太过冲击!

甘奇与庞敢示意了一下。

庞敢已然举手,开口大喊:“斩!”

一柄柄大刀,在恸哭声中,砍下了一颗颗头颅,滚落水田,没入泥土。

赵宗汉与蔡确等人,直感觉胸中憋闷,气都喘不出来。

甘奇微微转头,也说了一语:“诸位可知边疆之苦?战阵之苦?又知得将士们不易?”

蔡确点着头,拱手答道:“先生今日为学生上的这一课,学生必当铭记不忘。”

甘奇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走吧,回去了。”

大军而回,带着三万老弱夫妇,沿路哭喊一片。还有一头头南方大水牛,许多金银铜铁之物,稻米一筐一筐。

林子里时不时冲出几个火峒汉子,上前一番搏斗,被斩杀当场。

待得甘奇再次回到邕州城,已然是半个多月之后了,此时的邕州城内,才有了大胜之后的喜悦。

各处都在说着这一场大胜的故事,说着将士们的勇武,说着狄青的运筹帷幄,说着汴梁来的那个甘先生是如何了不得。

狄青也再次入了邕州城。

肖注备下了邕州城最好的酒宴,不仅招待狄青与甘奇,更要犒劳所有的将士。

席面之上,杯盏不停,肖注也在感谢着狄青:“狄将军对邕州百姓之恩,再如何谢也不为过,还请狄将军受我一拜!”

肖注一礼而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当真是个极为称职的知州。整个大宋朝,也唯有真正边疆四战之地才有文官会如此对待一个武将。

此时随着肖注一礼,四周许多邕州本地官员,皆是起身一礼拜下!

“拜谢狄将军。”

“狄将军威武!”

狄青连忙起身出得座椅,去扶起肖注,口中笑道:“肖知州不必谢老夫,你当多多谢道坚才是,这般计策,都是道坚想出来的,其中细节,更是道坚思虑之后完善的,实施这些计策之人,也是道坚,领兵冲杀身先士卒之人,更是道坚。肖知州谢错人了。”

肖注闻言站起,愕然愣住,看了看狄青,又看了看甘奇,问道:“狄将军所言当真?这一切当真出自道坚之手?”

狄青认真点了点头:“老夫为何带着道坚来此啊?就是因为他是一个极好的军师,更是一个将帅之才。”

“什么?”肖注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还未及冠的年轻人,是这一场大胜真正的策划者。

此时不仅肖注愕然,连同桌几个邕州官员,乃至邻近几桌之人,皆是目瞪口呆往这边看来。

甘奇也连忙笑着起身,说道:“肖知州可别听狄将军之语,虽然我是前后出谋划策了,但也都是狄将军前后教导得好,狄将军提出许多问题,才使得我能慢慢完善这个计策。真要说功劳,狄将军的功劳更大。”

狄青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老夫最多不过是帮衬之功,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皆是道坚你谋略得当,战阵勇猛,方才有这一场大胜。我大宋,又出了一个将帅大才,往后几十年战事,可无虞矣。”

肖注此时目瞪口呆看着甘奇,头前他还真把甘奇小看了,只以为甘奇做的一切都是狄青早已安排好的,直到狄青此时说出这些话语,肖注内心之中微微一细想,便也就信了狄青之语。

一个人再如何运筹帷幄,也不可能运筹到事无巨细的地步,甘奇自从进了这邕州城,安排大小事情井井有条,临阵指挥更是有条不紊,亲自带兵出城冲杀,勇武非常。

肖注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真小瞧了这个年轻人,手中早已举起的酒杯往甘奇一送,口中一语:“唉唉唉……都怪我,都怪我有眼不识少年英才,我代全邕州的百姓拜谢道坚!”

肖注是真拜下去了,甘奇连忙去扶,口中答道:“肖知州客气了,来日你我还要同朝为官,身为臣子,这是我分内之事。”

肖注已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道坚,我先干为敬,先干为敬,此去东京的报捷奏折里,必然为你请功!”

甘奇自然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肖注已然左右招手:“来来来,都过来,都过来敬一敬甘道坚甘先生,若是没有他,这一战我邕州也没有如此一场大胜,都来敬道坚。”

“在下邕州马步都头黄得功,拜谢甘先生!甘先生请!”

“客气客气,都是分内之事!”

“在下邕州兵马都总管贺力山,拜谢甘先生!请满饮此杯!”

……

狄青在一旁看得笑意盈盈,依稀之间,狄青好似想起了几十年前,几十年前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打马上阵,一阵杀敌一十六人,满营军将,好似也是这般皆来敬酒。

少年十九岁了,那一年好似打作乱的熟羌,杀敌二十八人,也有这么一番酒宴。

少年三十,成了中年,那一年,元昊反叛立国,前线连连受挫败北,士卒皆畏惧胆怯,三十岁的中年自荐先锋,带兵一战攻下金汤城,再为先锋夺取宥州全境,屠杀党项无数,当时前线所有文武官员,好似也是这般皆与少年敬酒畅饮。

依稀间,狄青在看了看甘奇,哈哈大笑起来,笑中带泪,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泪如雨下,急忙伸手去擦,口中还连连解释道:“老夫吃多了酒,吃多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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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作者是历史老牌大佬指云笑天道,写这段历史的人不多,他对这一段历史,有很深入的研究。甚至可以说他本身就对历史有很深刻的见解,老祝许多时候有历史上的知识盲点,也多请教他。真正是个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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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历史的车轮滚过波澜壮阔的三国时代,中原大地迎来了百年未遇的和平,人们都以为盛世即将来临,可谁都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场汉人永远也不愿面对的千年恶梦。

永嘉丧乱,五胡乱华,中原大地,虎狼横行,异族蛮王,率兽食人!北方的汉人,被不停地杀戮,华夏的儿女,在血泊中哀号。

不甘为奴的汉人举族南下,在江东之地重建东晋,自祖逖起,百年来汉家军队六出江南,九伐中原,可惜功亏一篑,多少志士,徒望两京兴叹,巍巍青山,何处不埋忠骨?

所幸天不亡汉族,还有刘寄奴,他会用一腔的热血,吼出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汉胡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欢迎随本书走进那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年代。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三档,摇头

大军回朝,充斥着喜悦与轻松。

《南国鏖战集》,怕是得要分上中下册才能录得下了。

回去的路上,连景色都与来时的不一样了,怎么看怎么美,每个地方都美不胜收。

老狄青骑在马上左摇右晃的,甘奇却并未骑马,而是平躺在一辆原本装载箭矢的平板车上,脸上盖了一个草帽遮挡阳光,嘴巴上叼着一个狗尾巴草,双手放在脑袋后面当枕头。

赵宗汉也坐在这辆车上,手上拿着一个蒲扇,撩起肚皮扇几下自己,又给一旁甘奇扇几下,口中喋喋不休:“道坚道坚,你想不想知道我妹妹要送什么东西给你?”

甘奇好似睡着了,口中慵懒嘟囔着:“我不想知道。”

“诶,道坚,我与你说啊,这东西你肯定喜欢。”赵宗汉又道。

“嗯,你还是别说,惊喜总要又惊又喜,你说出来了,还能有什么期待的?”甘奇把口中的狗尾巴草丢下了车,又顺手在路边抓起了一支白黄色的花枝叼在口中。

赵宗汉听得甘奇如此话语,悻悻然,却又想到了一个话题,说道:“道坚道坚,我随你出征的时候,我爹说要给我说一门亲事,也不知说的哪家小娘子,生得美不美?”

这个话题甘奇倒是起了一些兴趣,掀开遮阳的草帽,费尽全身力气坐了起来,笑道:“你说我啊,是娘死得早,爹也去世了,家中无人操持着,所以十九岁了还没有娶妻。你赵献甫什么家世?什么出身?怎么十九岁也还没有娶妻呢?”

赵宗汉笑道:“男儿,志在四方,及冠再娶妻,也是无妨的,又不违礼法。”

“是吗?不是因为你家儿子多?操持不过来?”甘奇打趣道。

赵宗汉尴尬一笑:“嘿嘿……许是吧。”

二十多个儿子要结婚,还不能自由恋爱,还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爹娘的那该忙成什么样子?是不是整个汴梁城的显贵人家都求遍了还找不齐?

甘奇有些不可想象!

“你想娶妻吗?”甘奇问道。

赵宗汉点了点头:“想吧,应该是想的,娶妻生子,人伦大事,也是行孝。该成亲就得成亲,但愿娶个知书达理的。关键还得生得美才好。”

“娶妻娶贤,娶妾倒是可以娶美。”甘奇大概是想说一番什么人生道理。

赵宗汉却摇摇头:“娶妻也得美。”

甘奇的大道理也就不说了。

赵宗汉想起了什么,连忙又道:“道坚,你可别看我妹妹长得美就以为她不贤,我小妹与大姐可不一样,最是知书达理。”

“话题怎么又到这里了?”甘奇把草帽一拿,人一趟,草帽就盖在了脸上。

只留赵宗汉一脸的苦笑,这个妹夫,他是真看中了,这门婚事成不了,他是真有些着急了。以往赵宗汉还无所谓,只当随缘就好,此时只觉得甘奇与自己妹妹,那是天作之合,甚至比天作之合还要好。

兴许也是赵宗汉想与甘奇关系更亲密一些,苦笑片刻,赵宗汉把手中的蒲扇往甘奇身上大力扇了几下,然后说道:“道坚道坚,我与你说个事啊。”

“我睡着了。”

“唉……你若是知道我妹妹要送你什么,你就知道我妹妹的好处了。”赵宗汉唉声叹气。

“嗯,好的,我先睡一会,把风扇开到三档。”

“啊?什么?什么三档?”

“就是马力加大一点。”

“哦。”赵宗汉点着头,放下了蒲扇,拿起缰绳,捡起鞭子往拉车的劣马身上抽打了一下,口中大喊:“驾!!”

马力加大了,飞奔而走。

车架颠簸而起,把甘奇吓得立马坐了起来,没好气道:“献甫,你就这点智商?快快快,快把马勒住。”

赵宗汉连忙去勒马,还有埋怨之语:“不是你让我把马力加大一点吗?”

“唉……”甘奇拿起蒲扇,对着赵宗汉猛扇几下,说道:“这是三档!”

然后又减了一些力气再扇几下:“这是二档。”

“这是一档。”

“这……这他妈叫作摇头……”

“明白了吗?”

“明白了,摇头好,我刚才一直都在摇头,你快摇到我这边来。”赵宗汉笑着把肚皮又撩了起来,等甘奇的风扇摇头过来。

傍晚。

安营扎寨,甘奇手持蒲扇坐在营帐之外,赵宗汉又坐到了一旁,笑道:“道坚,摇头摇头,三档摇头。”

甘奇叹了一口气,三档摇头,口中问道:“火头营的晚饭怎么还没有来?”

赵宗汉随意答着:“在邕州买的酒我已经从车架里卸下来了,放在账内,饭菜倒是迟迟没有送来。”

甘奇摸着肚皮,说道:“走了一天的路,都饿得不成样子了,火头营的饭还没有熟,狄大爷怕不是又要来气了。”

赵宗汉一脸的幸灾乐祸,还笑道:“狄将军发怒的模样倒是气势不凡。”

两人正说着,两个火头营的士卒从不远走来,手中提着一个木桶,一脸为难来到甘奇面前。

“今天吃什么?”赵宗汉边说着,还把头往那木桶里凑过去,面色立马难看起来。

“甘先生,世子殿下,实在对不住,今晚喝粥。”说话的士卒,便是一直给甘奇送饭的人,与甘奇倒也比较熟悉。

赵宗汉立马问道:“什么玩意?喝粥走了一天的路,晚上喝粥?岂有此理,我也没有得罪过你们营的指挥使啊?我酒都备上了,给我送半桶粥来了?喝粥下酒啊?”

士卒连忙又解释道:“世子恕罪,不是我们指挥使要给二位喝粥,是全营都在喝粥,小的多给两位多打了一些粥来,半桶呢,比别人的可多了不少。”

赵宗汉闻言一脸不解,还要说话。

甘奇此时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把赵宗汉拉了拉,接过木桶,说道:“二位先回,喝粥就喝粥,无妨的。”

两个送饭的士卒连忙行礼而走。

赵宗汉却是骂骂咧咧:“道坚,定是有人与咱们过不去,走了一天的路,只给粥喝,岂有此理,待我去狄将军那里告他们一状。”

甘奇摇了摇头,说道:“走,去找狄大爷,事情有些不对。”

“对,去找狄将军告状去。”

甘奇摆着手,说道:“狄大爷只怕也在喝粥。”

“啊?狄将军今天也喝粥?这火头营好大的胆子。”赵宗汉有些不信。

甘奇把木桶放进账内,便往中军大帐而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有人要狄将军的命

中军大帐,甘奇带着赵宗汉走了进来,大帐之内,十几个军将,都端着碗在喝,正在喝粥,呼呼啦啦的。

赵宗汉进来一见到这般场面,撇了撇嘴,轻声说道:“还真都在喝粥!”

狄青见得甘奇进来,放下粥碗,招了招手,说道:“道坚,过来坐。来人呐,再上两碗来。”

甘奇走到狄青身边落座,看了看狄青碗上的粥,说道:“狄大爷,军中粮草不济了吗?”

狄青倒也轻松,笑道:“忍两日就是,许是辎重在路上耽搁了,有粥喝就不错了,以往守城的时候,战事一久,连粥没得喝,舍不得杀马,饿上两三日也是正常。”

甘奇却在摇着头:“狄大爷,事情怕没有这么简单,咱们如今快要进荆湖南路了,水道四通八达,陆路也是极为畅通,再邕州那边辎重都没有耽搁,岂能到得这里还耽搁起来了?”

狄青正准备端起碗再喝粥,听得甘奇一语,连忙又把碗放了下来,问道:“道坚莫不是说有人故意耽搁咱们的粮草补给?”

甘奇点了点头,说道:“怕是如此。”

“什么?”狄青站起身来来,看着大帐之内十几个军将,又道:“岂敢如此?何人敢故意延误大军粮草?莫不是这官不想当了?到得汴梁,不怕我等在官家面前参他一本?”

在座十几个军将,皆把手中的粥碗一放,一脸震惊看着甘奇。

甘奇沉默了片刻,前后思虑一番,又问道:“若是大军断粮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庞敢大概是不相信甘奇的话语,立马答道:“甘先生,大军岂能断粮?咱们是凯旋回朝,又不是孤军深入了,更不是被敌人截断了粮道,怎么能断粮呢?”

甘奇似乎想清楚了什么,说道:“此番必然会断粮,大军一旦断粮,不需多久,只需断上两日,必然生乱,但凡有一个士卒生乱,劫了百姓之粮,狄大爷回京,免不得一个纵容部下作乱之名,甚至还未回京,狄大爷作乱的罪名就已经到了御前,好生了得的手段,好生了得的手段!”

狄青愕然一旁,这一刻他岂能不知甘奇说的是什么意思?大军若是断粮两日,生乱的士卒可不是一个两个,谁都要吃饭,饿两天肚子,谁受得了?军中本就都是浑汉,岂能不生乱?

一旦生乱,必然是狄青还未到汴梁,狄青劫掠州府起兵造反的罪名就到了汴梁。

仁宗皇帝不信?

狄青身边皆是心腹军将,狄青一向与这些军将关系亲密。即便是东京的禁军,也是狄青亲自选拔的,想来也是以往相熟之人。

一个百战百胜的掌兵大将,带着心腹大军,还有三千多精锐士卒,携大胜之势,意图谋反。

仁宗赵祯信不信?即便不那么相信,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大宋朝就是这么来的,仁宗赵祯也不知一次听人在他面前说狄青就是那后周的赵匡胤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该怎么应对?自然就得调兵遣将来应对了。

只要如此一应对,事态的发展方向就难以预料了。

文武双全的韩大相公,手段了得!

狄青心中在分析思虑,惊骇得无以复加。

庞敢开口:“甘先生,您是说有人要害狄将军?”

甘奇点了点头:“嗯,有人要狄将军的命。”

庞敢又问:“是何人要狄将军命?难道连八千大军的命也不管不顾?要让我等都背一个作乱的罪名不成?”

甘奇不再答话,只看着满场惊骇的表情。

狄青终于开口:“道坚,此事当还有回旋的余地,此地离乐昌城还有五十里,明日开拔,下午应该能到,我且进城去见一见乐昌知县,借调一些粮草,定然不能让大军生乱。”

甘奇依旧在摇头:“狄大爷,此时不到收粮的季节,一个县能有多少存粮?就算有,他也不会给你,他如何敢在没有上官吩咐的情况下把府库里的粮食给你?”

上官吩咐,这才是重点。昔日狄青短暂当过荆湖南北路宣府使,但那是昔日,今日他并不是。上官,真要说上官,韩琦才是那个上官里的上官。

州府官员不给粮草,大军饿着肚子,看着城内府库里的粮食,却还是只能饿着肚子,怎么办?八千人每天要消耗的粮食,可不是三斤五斤。

动手抢?总不能八千大军,看着沿路州府里的粮食,都饿死在路上吧?

难怪韩琦在狄青出征的时候对狄青那么多好,后手原来这这里!

狄青面色早已沉了下来,脚步在大帐之内来回不断。

庞敢更是大怒而言:“甘先生,你说,是谁?是何人要置我等于死地?我等为国出征,奋勇杀敌,凯旋而回了,不说御前封赏,却还能如此对待我等有功之臣,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到得汴梁,我必杀此贼!”

甘奇并未立马不答,怕把韩琦名字说出来,吓坏了众人。

却也有人开口说道:“甘先生不会是……想得太多了吧?是否……兴许就是辎重在路上耽搁了一下呢?过两日就到了。”

却听狄青叹息着,摇头答了一语:“粮草来不了了,粮草看来是真来不了了。”

狄青不是那等心怀侥幸之人,甘奇都说到这里了,狄青又岂能还有侥幸心理?

韩琦是当朝相公,是进士出身,就在皇帝身边站着。狄青是一个犯罪丘八,脸上刺字的军汉,不通圣贤教诲,不在皇帝身边。

这么好的机会,韩琦不拿来对付狄青,过来这个村,哪里还有这个店?火峒蛮也灭了,韩琦在皇帝面前大包大揽的差事也就完成了,再不趁着这么好的机会对狄青下手,等待何时?

逼着狄青犯错,就是这么逼的。

庞敢问道:“狄将军,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定不能让那恶贼奸计得逞。”

狄青开口说道:“且把军中战利品收拢一下,进城先去买一些粮草。”

庞敢立马答道:“狄将军,战利品中值钱之物是那几百头水牛,却都留在了邕州,其他金银铜铁本就不多,换不得多少钱,杯水车薪而已。早知道如此,就该把在火峒蛮那里收来的稻谷都带上,如此也不至于在路上饿肚子。”

归根结底,还是火峒蛮太穷。除了水牛与稻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是这大军车架不多,运载军械铁甲之类倒是够用,要用来运粮食,也不现实。再说,哪里有前线作战的军队自己带大量粮食的道理?

狄青唯有答道:“能换多少是多少,军中万万乱不得,军中一旦生乱,你我皆是万劫不复。”

庞敢又问一语:“狄将军,甘先生,到底是何人如此恶毒?只管与末将说就是,末将回京,一定要把这厮当街斩杀,取他头颅当球踢,如此方才解我心头大恨!”

狄青却不答话,而是转头看着正在沉思的甘奇。

第二百四十六章 道坚你所言当真?

狄青看向了甘奇,就是期待着甘奇在这一刻开口说话,能出得一个对策。领兵打仗是事情,狄青比甘奇擅长。但是遇到这种问题,狄青下意识就把希望寄托在了甘奇身上。

甘奇倒也没有让狄青失望,这一刻他真的开了口:“狄大爷,粮草补给之事,非乐昌这种小县城可以解决的,更非沿路这些小县城可以解决的。此处离汴梁,还有三千里,跋山涉水,再快的脚程,也至少还要走两个月。若是没有大量的粮草入营,每日这般喝粥,也保不住士卒不做出什么乱事。”

“道坚,你可是有办法,快说,快快说来。”狄青听得甘奇开口了,稍显激动。

甘奇看着狄青,开口说道:“狄大爷,我带了钱。”

“你带了钱?”狄青愣愣看着甘奇。

甘奇点着头,又道:“我带了钱,出京城的时候就带了,就怕万一。”

“道坚,莫非你早已料到此事?”狄青激动问道。

“我带钱出京是以防万一,但也当真没有料到今日之事,我带的钱虽然不少,但也远远养不起八千人一个多月的粮草用度,若是能料到今日,我必然带更多的钱上路。”甘奇似乎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既然带钱出门了,何不一并就多带一点。

“你带了多少钱?”狄青问道。

“三千贯。”甘奇答道,这些钱是真的带出来备用的,从汴梁拉三千贯钱几千里去邕州,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再带多一点也没有必要。

狄青摇了摇头,叹道:“三千贯,人吃马嚼两个月,还是远远不够。”

甘奇也叹道:“即便是钱够,此去几百里都是小城池,也买不到这么多粮。狄大爷,这个季节,附近哪里能有大量存粮?”

为何甘奇要这么说?因为现在大军处在乐昌,也就是郴州附近,这里主要是山丘地带,这里其实不是产粮区,再往北是衡州,也就是衡阳,依旧是山丘地形为主,产粮也不多,乃至人口其实比起平原地方而言也不密集。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季节,正是盛夏,也不到这个地区粮食收获的季节,入秋才会收粮。存粮已经从去年秋到现在,吃了快一年了,存粮也不会多。

在这个地方给大军断粮,可见韩琦是如何的耗费脑筋去挖空心思,就是要让狄青这些心腹大军乱起来,花钱都买不到多少,哪怕是纵兵劫掠,也抢不到多少粮食。

狄青稍稍一想,往北方指了指,说道:“道坚,此去唯有潭州,潭州有粮。”

潭州是哪里?就是长沙,长沙就不一样了,有大片的盆地平原,本就是产量之地,那里人口众多,城池也繁荣,那里才有能供养得起大军的存粮。

“潭州?潭州离此有多远?”甘奇脑中飞快运转。

狄青算了一算,也不知甘奇在谋划着什么,只是面带期盼看着甘奇,说道:“四百多里,最多五百里。”

“马匹来去,四天?”甘奇又问。

“这个季节昼长夜短,四五天勉强可以走一个来回。”狄青帮着甘奇计算着,四五天一个来回,就是一天走二百里地,一百公里,骑马走路,途中还要过山过水,应该够用。

当然,马匹不是跑,而是走。马匹不是机器,是不可能一路飞速疾驰的,马匹与人一样,快速飞奔只能坚持一段路程,打马赶路其实也是马匹以正常的步伐在走路。除非八百里加急这种沿途换马的办法,才可以一直飞速打马疾驰。

甘奇又皱眉在思索。

狄青见得甘奇不言不语了,有些着急,开口问道:“道坚可是真有办法?”

过得片刻,甘奇才回答:“办法是有,却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行,待我去做了才知道。稍后且把营中所有的马匹与车架都集中起来,我带着去潭州运粮。今夜就走,宿到乐昌城外去。”

“道坚,你如何能从潭州运来粮草?”狄青疑惑问道。

“狄大爷且先安心,应该能成,不偷不抢,我此去潭州,会在潭州留一日,便会带着粮食回头送到营中来,狄大爷明日也不要克扣营内士卒的口粮了,士卒们吃不饱便也赶不路,明日到乐昌尽量多买一些,让士卒们吃饱了多赶路。如此兴许五日之内,新粮就到了营中,万事大吉。”甘奇说道。

狄青看着甘奇,又激动起来,一把上前拉住甘奇的手:“道坚,你所言当真?当真能运回粮草?”

甘奇其实心中并不那么笃定,但是此时却一本正经点着头:“此去潭州,定能带着足够的粮食回来。狄大爷,你速速去把营中所有的马匹与车架都集中起来,我现在就走,久拖不得。”

甘奇心中清楚,此时当务之急,就是眼前这一劫必须要过去,如果这大营不能及时有粮草来,后果实在不可设想,一旦真有士卒生乱,狄青满身是嘴,也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解释得清楚了,甚至狄青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皇帝了,只怕还未入京,就会被各路人马围剿,狄青即便一腔忠心,不愿同室操戈,下马投降,怕也是不可能活着到东京。打到东京见皇帝?那是更不可能的事情,都打起来了,那就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狄青就是必须要剿灭的反贼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那都是后话。过了这一劫,才有资格想之后的那些什么报仇之类的事情。

狄青喜出望外,连忙开口大喊:“快,快去把营中马匹与车架都集中起来,速速去办。”

“遵命!”庞敢带着军将们急忙出去集合马匹车架。

甘奇也出大帐而去,回去收拾一番,主要还是收拾那三千贯钱。

赵宗汉也急忙跟出,在甘奇身后担忧问道:“道坚,你可是在潭州有相熟权贵之人?当真能从潭州带回粮食吗?”

“我在潭州并不认识何人,但是此去定要把粮食带回来。”甘奇答道。

“我随你一起去。”赵宗汉说道。

甘奇也未拒绝,答道:“嗯,你把东西都带好,此去潭州办好事情,你我直接回汴梁去。”

“啊?直接回汴梁?不押送粮草送到营中吗?”赵宗汉问道。

“押送粮草让狄咏去做,我们若是不先快马赶回汴梁,也要出大事。”甘奇说道。

赵宗汉连连点头:“好好,都听你的就是。”

傍晚,甘奇在狄青满脸的期待与盼望中,带着两百多匹马,七八十个车架沿着大路飞奔而走,身边只带几十个心腹之人,今夜就要赶去五十里外的乐昌,此去乐昌,明早入城也有要事。

回到大帐之内的狄青,皱着眉头,心中依旧担忧不已,不得片刻,却又咬牙切齿起来,心中所恨,自然是那个杀人诛心的韩琦,如此恶毒之计,忍了一辈子的狄青,此时心中怒不可遏。

第二百四十七章 买一百头,买够为止

甘奇到乐昌城外的时候,早已月朗星稀,已然是凌晨时分了。

也不要什么营寨,把车架围成一圈,留一些岗哨,众人就这么睡去,鼾声如雷。

大早朝阳刚起,五十里外的大营之中,为了弥补昨夜那一顿怨声载道的粥,今早的吃食份量十足,吃得众多饥肠辘辘的军将士卒连连夸赞。

入得乐昌县城的甘奇,带着三千贯钱,来到乐昌县城小小的市集之内。

甘奇来得早,但是市集里的人来得也早,几乎与甘奇差不过时候就来了,早已吆喝起来。

甘奇带着几个铁甲汉子占了一个位置,甘奇也懒得去想是占了何人的位置,只拍着甘霸的背说道:“呆霸,让大家吆喝起来,收购黑水牛,三十贯一头。”

甘霸闻言一愣,问道:“大哥,水牛哪里要三十贯一头,便是在汴梁,也不过十贯,在这乡下地方,七八贯也差不多了。生意可不能这么做啊。”

“就这么喊,不这么喊,今日哪里能买得到几头牛?就三十贯一头,只管来卖,童叟无欺。”甘奇此时是想快速收购牛,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更是许多富农家中最重要的资产,正常市价,买上一两头倒也不难,加一点价收购,倒也能买上不少,但是甘奇没有时间慢慢等,甘奇要在很短的时间内买到很多牛,那就必须要这么干了。

甘奇要用这些牛,到潭州去弄大量的粮食。当然,其中还需要一番骚操作,否则也是不可能凑得齐粮食的。甘奇之所以能想到这个办法,还是因为在邕州缴获了几百头牛的这件事情提醒了他。

甘霸还想说上一句什么,看着甘奇抬起来的手,下意识捂了一下头,连忙开口大喊:“买牛了,买黑水牛,三十贯一头,童叟无欺,快快牵牛来卖啊。”

隔壁一个卖肉的中年汉子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了看不远处的这几个铁甲汉子,竖着耳朵再听一次。

果然那个大胖子军汉口中说的真是三十贯一头。

中年汉子急忙上前来,见得两个少年公子站在这些军汉头前,便开口发问:“两位公子,打听一下,可是当真三十贯一头收购?”

甘奇立马答道:“一头成年黑水牛,三十贯,童叟无欺。”

说完话语,甘奇还吩咐道:“呆霸,把钱箱打开与这些兄台看看。”

甘霸打开了甘奇身后的几个大箱子,一串一串的铜钱正在闪光。

卖肉的屠户汉子见得钱,又问:“我家就有一头黑水牛,养得极好,当真三十贯?”

甘奇不厌其烦:“你自去牵来,立马钱货两讫。”

屠户似乎还是不相信,一边回头走,一边还道:“你们不要走啊,我去去就来,等着我牵牛来。”

甘奇哪里会走?只是连连催促:“你快去快去,邻里若是有牛,教他们一并都带来换钱。”

屠户飞奔而走。

旁边还有不少人看着热闹,却都是笑意盈盈,兴许大多数人觉得刚才那个屠户会被这个带着铁甲军汉的公子哥耍弄一番,哪里会有人这么傻?七八贯一头的牛,花三十贯去买?

不得多久,屠户汉子牵着一头水牛气喘吁吁而来,把缰绳往甘奇手中一塞,说道:“拿钱来,三十贯,一个钱不能少。少了一个钱,我与你没完,别看你带着几个军汉,知县可是我远房表兄,你们可别想耍弄我。”

甘奇笑了笑,只是转头说道:“呆霸,给他三十贯。”

甘霸不情不愿去数,不情不愿一一交到那屠户手上。

屠户自然是喜笑颜开,数完钱,还开口问道:“你们还要吗?三十贯一头,我可以给你们弄来七八头,隔壁邻里有牛的人家,我都给你弄来。”

这屠户是个生意人,看到了赚钱的机会,花十几二十贯去别人那里买来,转手卖三十贯,发财的节奏。

甘奇点着头:“只管去,有多少要多少,只要是好牛,通通三十贯,一钱都不差你的。”

屠户话也不说,把钱先放到自己摊位上,吩咐几个小厮看管好,又飞奔而走。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这人莫不是傻子吧?是哪里缺牛不成?”

“莫不是军中缺牛?用牛打仗?”

议论的人在议论,更有人连忙走到甘奇面前,开口说道:“这位公子,老汉家中也有牛,只是稍稍远了一点,回去一趟七八里的路,等不等得?”

甘奇连忙说道:“等得等得,你回去把村里的好牛都带来,我都要。”

“好好,老汉这就回去,公子且稍等着。”

“我家也有牛,你们当真有多少要多少?”一个人上前又问。

甘奇点着头:“今日我等在此买牛,买一百头,买够为止。”

甘奇也只买得起一百头。

“那老汉就回家去牵了,莫要到时候牵来了,你们又不要了。”

甘霸倒是没耐性了,生气道:“老头,你只管去牵,我家大哥还你骗你不成,快去快去。”

一个不大的县,一百头好水牛,三千贯钱,一个上午就买到手了,午饭都还没有吃,甘奇就匆匆带着一百头水牛出城而去。

甘奇事了拂衣去,却是这不大的乐昌城,满城津津乐道,津津乐道今天来了个傻子,三十贯一头的牛,买了一百头走了。有人大赚一笔,喜笑颜开,到处吹嘘,有人家中有牛,却没有赶上去卖,捶胸顿足,好似天上掉了馅饼却没有捡到一般。

却是这乐昌城的牛价,忽然涨起来了,原来七八贯的牛,如今十几贯都有人收购,却没人卖,还有人不辞辛劳跑到邻近州县去买牛回来卖。

也有人传说,那位收购牛的年轻公子,过几天还会来买。当然,这是谣言。

下午时分,狄青带着大军路过乐昌,亲自去见了见乐昌知县,想要借调一些粮草,被婉言拒绝。狄青倒也不气,意料之内,唯有把一些金银铜铁之物发卖了,在城中到处收购粮食,杯盏车薪。

倒是狄青也在城中听说了有傻子高价花了三千贯买了一百头黑水牛的事情,三千贯,不用多猜,自然就是甘奇了。

狄青也疑惑不解,不解甘奇为何要花如此高价在乐昌县城买这么多牛去潭州。

此时的甘奇,已然带着这一百头牛往四百多里外的潭州城飞奔而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潭州卖牛骚操作(一)

潭州城,远远不是乐昌小城能比的,就说潭州城的市集就分了东西两市,洞庭湖以南的地区,这里便算是中心了。潭州古名长沙,是一个历史极为悠久的地方,包括三国故事里,长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隋唐时期,长沙改名为潭州,到得后来宋哲宗时候,才再次用了长沙这个古名,一直沿用后世。

这个时代的洞庭湖,远远不是后世洞庭湖能比,湖水面积几倍不止,有一个词叫作“云梦泽”,就是说的洞庭湖。因为洞庭湖,才有了湖南与湖北两个地名。

长沙离洞庭湖也不远,可见长沙这个地方的富庶程度,堪称鱼米之乡。

几十个铁甲军汉,带着一百头黑水牛入城而来,直奔潭州市集而去。

一众军汉铁甲在身,威风凛凛,车架无数,还有一百头大黑牛,这般队伍,自然引人注目,一入市集,就有无数人围观过来,连吆喝都省了。

甘霸把地方占好,便到甘奇面前来问:“大哥,咱们干啥?”

甘奇大手一挥,说道:“吆喝起来,卖牛!”

甘霸点着头又问:“大哥,卖多少钱一头?”

“五贯,五贯一头,只说这牛是从邕州来的,狄将军在邕州剿灭了无数山林贼匪,缴获了水牛无数。就这么喊起来。”甘奇说道。

甘霸脸一黑,撇嘴说道:“大哥,我就服你,三十贯一头买来的,五贯一头卖出去,这般做生意,满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甘奇听得甘霸的话语,眉宇一挑,看着甘霸:“呦呵,呆霸,你可以啊,如今说话都会用讽刺了?不错不错,有进步。”

甘霸心疼着钱,看着甘奇,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头前走去,开始喊起来:“邕州狄将军缴获的大黑牛,五贯一头,五贯一头。”

甘奇坐在一个车架之上,身旁坐着正在摇着蒲扇的赵宗汉,自动三档摇头,也听赵宗汉开口:“道坚,本来还有三千贯,你这生意做得……把牛卖光了也只有五百贯了,狄将军那里还指望你买粮回去呢……唉……”

甘奇只是笑着说道:“献甫,你去准备笔墨纸砚与印泥就是,你可曾见过我做过亏本的生意?”

赵宗汉摇着头说道:“你这不就是在做亏本的生意?”

“不会亏本,你去把东西都备好,一会有用。”甘奇胸有成竹。

赵宗汉也是无法,把蒲扇给了甘奇,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串钱,左右看了看,便去找笔墨纸砚印泥等物。

甘奇坐不得片刻,甘霸就带着一个人来到面前,开口说道:“大哥,他要买牛。”

甘奇打量着面前这人,年纪不小,胡子都花白了,甘奇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年纪大的好忽悠,便听甘奇笑脸开口:“老丈啊,你要买牛啊?”

老头点了点头说道:“嗯,老朽家有三子,而今也到了分家的时候了,如此便宜的好牛,买上三头,一家一头,也不厚此薄彼。”

这个老头是个老实人,还是个富农家庭,甘奇很是满意,开口说道:“嗯,牛价五贯,这是童叟无欺的。”

老头闻言答道:“公子稍后,老朽这就回家取钱来。”

“慢,且慢!”甘奇抬手稍稍一拦。

“嗯?公子莫不是后悔了?要加价?”老头倒是明白人,坐地起价才是买卖的正常程序。

却见甘奇摆摆手:“我等皆是狄将军麾下之人,岂能做那坐地起价之事?狄将军在邕州大胜火峒蛮,缴获的牛有……八千多头,自然得低价卖给百姓用来耕作,如此才物尽其用。”

“八……八千头牛?”老汉有些不敢相信。

甘奇拍了拍胸脯,说道:“可不就是八千头?若不是有这么多牛,也不会一直到潭州来卖,半路上就卖完了。”

“狄将军当真威武。”老汉竖着大拇指在夸。

甘奇点点头,说道:“但是这牛啊,也不是如此简单就卖了的,还需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五贯一头的牛,在这潭州,卖上个两三千头不在话下,但是我等来得太快,大军还远,只先带了一百头来,怕是供不应求,所以还需要有一番计较与安排。老丈且在一旁稍等片刻,待得人多了,且听我一一道来。”

老汉点着头,答道:“只要能买到这五贯一头的好牛,老朽等上一等也是无妨。三个多月前,狄将军还带着大军路过潭州,我在路边亲眼得见,未想短短时间,狄将军就大破反贼,要说狄将军出征打仗,当真是了得,六年前那一次出征,也路过了潭州,老朽也是亲眼在路边得见大军威武之势,有幸有幸。狄将军当真是我大宋之柱国之臣。”

这老头还真有点健谈,甘奇陪着笑,与他闲聊着。

不得片刻,又有人来买牛,甘奇又是如此一番说辞。

又不得多久,买牛的人越来越多,都站在甘奇身边等候着。

五贯一头的大水牛,世间哪里有这般的好事?若不是亲眼看到几十个铁甲军汉带着一百头牛就在面前,谁能相信?

若不是狄大将军带兵出征得胜而归,缴获无数,谁能相信世间还有这等好事?

买牛的人越聚越多,皆是喜笑颜开互相谈论着狄大将军这回大胜的事情。这牛必须要买到手,即便家中用不上,转手卖出去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甘奇见得差不多了,站在车架之上,开口大喊:“诸位,都静一静,听我说今日这买牛之事。”

众人早已等候多时,皆抬头看向高高站起的甘奇。

甘奇满脸挂着和善的笑容,慢慢开口:“诸位都来买狄将军缴获的大黑牛,还真要多谢狄将军,若是没有狄将军勇武无当,哪里能有这么多便宜的大水牛卖给诸位?狄将军出身低微,深知民间疾苦,更知道一头牛对于百姓而言是多么重要。起初说起卖牛之事,我等皆言牛价都在十贯左右。唯有狄将军力排众议,说百姓何其苦,这牛价不能高,定在了五贯一头,我等闻言,皆是感动不已,深感狄将军不但爱兵如子,更是爱民如子!今日诸位算是走了运道了。哈哈……”

“狄将军威武!”

“拜谢狄将军大恩!”

开场白说完,满场反响热烈,甘奇极为满意:“好好好,诸位且不要着急,听我把这卖牛之事细细道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潭州卖牛骚操作(二)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

在赵宗汉一脸疑惑的眼神中。

在甘霸连连摇头唉声叹气的声音中。

甘奇开始发挥了:“诸位,今日买牛之人众多,我等来得急切,拢共不过一百头,但是,军中还有至少两三千头牛,所以今日人人都可以买到,不必着急。但是话语也要说在前头,潭州乃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想来买牛之人众多,所以诸位若是要买军中的低价牛,就需要签订一个简单的订牛契约,如此待得牛到了,凭借着契约,便可付钱把牛带回去。若是要订立契约者,可以往那边去,那位姓赵的军中虞侯会帮诸位把契约写好,签字画押即可。不过得交四贯的定金。诸位那边请。”

甘奇这话说出,满场议论嗡嗡。

有人已然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你这里不是有一百头牛吗?先卖了再说呀,我等先来的,自然先买啊。”

甘奇开始忽悠了:“这一百头牛,自然得卖给诸位,但是也要分人,一次性买五头以上者,方可得一头现牛。为何要如此啊?因为大军班师回朝,只是路过此地,没有时间在此慢慢发卖,所以唯有如此办法,才能快速把牛卖出去。不能误了大军的行程,若是误了军令,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诸位也当多多见谅。”

大军有军令不可误,误了要杀头,没有时间慢慢在潭州卖牛。听起来好似不假,故事里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刘邦带人起兵,好像就是因为误了朝廷军令时间。

却还是有人发问:“那……那大军离潭州有多远?几日可以到得潭州?我等若是交了定金,几天可以得到牛?”

“大军应该刚过乐昌,脚程不如我等打马而来的快,大概还需要六到八天可以到潭州。大军一到潭州,诸位拿着契约往军营去就是,便能领到牛了。”甘奇慢慢解释着。

“六到八天?倒也算不得久。”

“定金四贯,有些多了……”

“总不会今日议好价格,待得大军到了,又不作数了吧?”

甘奇不厌其烦:“契约里都会写得一清二楚,五贯一头的大水牛,童叟无欺,白纸黑字,岂能有假?狄将军何等英雄人物,岂能做那坐地起价的事情?”

“说的也是,狄将军当不会如此耍弄我等。”

“也罢,那就等上几天,钱给何人?我先把这契约签了。”

“慢,且慢签契约。”甘奇又是一声大喊。

“还有何事?莫不是又后悔了不成?”

甘奇摇摇头,说道:“狄将军亲自吩咐之事,岂能还有反悔?为了快速卖牛,狄将军还有交代,诸位听我细说。一次性买二十头以上者,每头牛价格减少五百钱,只要四贯五,就能买一头,这是狄将军的仁义。”

甘奇这一套操作,说白了,就是诈骗。他哪里能有几千头牛来卖给这些潭州百姓?

这般操作在后世叫什么?非法集资?还有一些些传销的意思。什么国家工程,什么慈善项目,什么按人头返利。套路何其相似?

狄青在甘奇口中成了“国家工程”,几千头牛成了“慈善项目”,按人头返利正在发挥。

众人听得甘奇言语,许多人面色一沉,有人立马开口说道:“唉……我等哪里卖得起二十头牛?若是一次性能买得起二十头牛,我不如直接置办水田去了,还买什么牛?”

“既然你诚心诚意如此问了,那我就勉为其难为你们支一招。你们看在场有多少人?你们可以私下联合一起买嘛,二十个人,私下里定一个约定,把钱合在一起买,不就是一次性买了二十头牛吗?如此不就是所有人都便宜了五百钱吗?若是人不够,回家去,亲朋好友隔壁邻里都拉来一起买,凑够二十头牛,大家都买到了便宜的牛不说,每头牛又都白捡了五百钱,多么好的事情?这办法告诉你们了,你们可别说是我教的,以免上官们怪罪与我。”甘奇的人头返利政策也就出来了。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却还要甘奇出言提醒,可见这个时代的农民们是多么淳朴单纯。

这一提醒,所有人恍然大悟,立马左右交头接耳起来。

甘奇是实在没有时间慢慢等,必须快速弄到一大笔钱去收购粮食,立马运走,唯有如此了。

好在这套路,甘奇熟悉无比,效果也让甘奇极其满意。

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诈骗看起来是要成功了,但是这诈骗之后该如何收场,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甘奇擦着满脑门的汗,收场的事情,甘奇心中似乎也有定计。

此时听得有人大喊:“我们这里,二十个人凑齐了,速速把契约定下!”

甘奇还接了一语:“定好了契约,可先领一头牛回去啊,可别忘记了,一百头牛领完了,也就是两千头牛都订出去了,也就卖完了。诸位加快一些,没有凑够人数的,快快回去拉一拉亲朋好友,左右邻里,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五贯一头的大水牛,这一辈子可就再也买不到了。”

这种推销的套路,在后世几乎烂大街了。在这个时代,效果显著。

只见人群之中,立马有许多人着急起来,真正买得起牛,需要买牛的,不是大户人家,因为大户人家没有必要亲自养牛。也不是底层贫农,贫农买不起牛,借牛用一用,还得给牛主一些好处。

真正买得起牛,需要买牛的,是那些小有资产的富农阶级。比如甘家村的甘三爷,原先就算得上的富农阶级,不过如今甘三爷算是升级了,因为甘正争气了,中了进士。只是如今甘三爷也在头疼,头疼的问题就是甘正虽然中了进士,却迟迟等不到官缺,也就是迟迟还没有安排甘正的官职,兴许再等一等就等到了,兴许这也还需要一笔钱到吏部去运作。

中进士,是鲤鱼跃了龙门,但也是官场之路的起始点,刚刚开始而已。

着急的买牛者,有人在人群之中不断寻着熟人,有人已然转头而走,当真回去拉亲朋友好邻里乡亲一起来捡便宜了。

甘霸看着一贯一贯的钱不断往车架里装,喜笑颜开,口中正与左右人夸奖:“大哥就是大哥,果然不同凡响,说起赚钱,还是大哥厉害。”

左右铁甲汉子也笑道:“那是自然,大哥是什么人?赚钱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我就知道,大哥做买卖,那是一定稳赚不赔的。”甘霸一边搂着钱,一边笑道。

唯有正在忙着写契约的赵宗汉,一边写契约,一边皱眉不止,时不时抬头看着甘奇,担忧不已。

这事情闹得有些大了,这是诈骗,至少骗了一两千人。这事情一旦出问题,那也是捅破天的问题。赵宗汉担忧的就是这些,担忧甘奇之后该如何收场。

此时的甘奇,却已走到甘霸身边,开口说道:“呆霸,你速速带人拉着钱去城内各处粮行买粮,钱不够就回来取。”

“大哥,我带人走了,这边卖牛怎么办?”甘霸问道。

甘奇催促一语:“你速速去,不要耽搁时间,这边我亲自来。”

甘霸闻言立马拉着一个刚刚装满钱的车,又吩咐左右拉了几个空车,便往左右去寻粮行。

在最短的时间里,三千贯钱换了一百头牛,一百头牛卖出去了八千贯钱,八千贯钱换成口粮,供八千人吃两个月,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五百钱,足够了。士卒的饷银不在其中。

实在不是甘奇愿意用这诈骗的手段,而是那八千军汉嗷嗷待哺,一旦断粮,后果不堪设想,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眼前这道坎,基本算是过去了。

正在忙碌的甘奇,早已口干舌燥,喝水都没有时间,却也不觉得累,只觉得大气一松。

第二百五十章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事情比甘奇想象的还要顺利,才入得潭州城三四个时辰,一百多头牛就都卖完了,或者说两千头牛都卖完了。

事实证明,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限的。充分发动人民群众,是甘奇今日事情顺利的主要原因。

几十个铁甲汉子在狄咏周侗甘霸的带领下,正在满城买粮食。

一个个手拿契约的农户们,喜笑颜开回家而去,只等几天之后狄青大军再路过潭州,便去把那四贯五一头的牛牵回家中去。

甘奇已然累得虚脱了一般,拿着水囊往口中猛灌。

一旁的赵宗汉也疲惫不堪,口中却是担忧之语:“道坚,咱们到哪里去变出两千头牛来啊?”

甘奇摇摇头,说道:“我变不出来这么多牛。”

赵宗汉闻言大急:“道坚,这当如何是好啊?这不就成了咱们打着狄将军的旗号在此行骗了吗?若是到时候这些农户闹起来,狄将军可就……”

甘奇点着头:“所以我头前才说,咱们要立马赶回汴梁去。”

“咱们此时去汴梁能什么用啊?去汴梁也变不出这么多牛来啊。狄将军最多七八日就会到得潭州,到时候……”赵宗汉已然满头大汗,他哪里有甘奇那么大的胆子,更不如甘奇此时淡定。

“咱们回汴梁,走水路,潭州不远就是大江水道,租一艘快船,从大江入运河,直回汴梁。”甘奇又道。头前其实甘奇也想过大军走水路回京,但是一般码头渡口,并没有那么多船只运载得了八千人马?也没有那么多钱付得起船费。

整个大宋,水路有这个运力的码头,只有两处,一个在杭州,一个在汴梁,大宋主要的水路运力,都在大运河的河道上。其实也就是把江南出产的东西运道东京汴梁城的这条线路上。反而大江水道,也就是长江水道,船只运力远远比不得运河。

赵宗汉急得几乎就要跳脚了,说道:“道坚,道坚,咱们得去弄牛啊,弄牛才是正事。”

甘奇忽然拍了拍赵宗汉,笑道:“献甫,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我既然敢这么做,那就是想好了后路。水路回京,最多十来天。此番回京,是去取钱的,没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待得把钱取来,一一退款就是,再赔付一些,事情也就平息了。”

赵宗汉听到这里,担忧去了不少,却还是问道“道坚,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二十多天,狄将军七八天就到了潭州,到时候狄将军该如何应付?”

“狄将军的应付之法,我自会与他交代。只要大军不乱,狄将军回京之前,潭州之事不发,万事大吉。”甘奇想得很是透彻。

赵宗汉此时才松了一口大气,说道:“道坚,你总是有办法的,我也相信你一定能把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咱们现在就出发,赶紧走,赶紧回京去取钱。”

甘奇也不多言,又喝了几口水,拿起大蒲扇,牵了马,就往城外走。

狄咏与甘霸把一车一车的粮食运道城外与甘奇汇合。

甘奇也不去一一清点,拿笔写了一封信之后,与狄咏交代道:“速速把粮往回运,这封信你亲自交给狄大爷手上亲启,不可让外人看到了。”

狄咏接过甘奇的亲笔信,拱手大礼:“大哥,大哥,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狄咏的大哥。我狄咏愿为大哥牵马坠蹬,以大哥马首是瞻。”

这一刻狄咏心中的感动与感激,溢于言表。甘奇如此为狄青的事情奔波,这份恩情,狄咏亲身经历着,更在狄咏的心中。所以狄咏才会说出这般的话语。

甘奇扶起狄咏,也不多言,只是嘱咐着:“路上一定不可耽搁了。我还有要事要处理,先从水路回京。”

狄咏闻言也不多问,只是双眼通红,泪不轻弹,口中说道:“大哥,一路小心。”

甘奇点着头,催促着:“你们快走,路上即便把马累死了,也不能耽搁。”

“嗯,嗯!”狄咏忍着泪水。

甘奇翻身上马,带着赵宗汉、周侗、甘霸三人,飞奔而去,还是下午半晌,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狄咏朝着甘奇的背影,一礼再拜,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开口大喊:“走,把粮食都绑扎好了,快走!”

几十个汉子,几十辆运粮的车,往南而去。

兴许还要感谢这个大宋朝的商业繁荣,若非是这么一个宽松的社会,粮食这种东西,是不会大批量在商家手中以商品的形式流通的。

狄咏带着几十车粮食星夜兼程往南赶。

过了乐昌一百多里的大军里,狄青朔夜难眠,白发苍苍,站在大帐门口遥望着北方。

远方的大江水道上,一艘不大的船只,船帆鼓起,直奔下游。

船尾之处,甘奇背风而立,也正在遥望南方,口中说了一句话语:“这个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赵宗汉站在一旁,听着甘奇的话语,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心中莫名起了一些惭愧,这种惭愧也不知如何解释,兴许可以解释为这个国家,本是他赵家的国家。

但是赵家的臣子,立下如此功勋,却又差点被逼上了万劫不复的绝路。

不知为何,甘奇忽然转头看着赵宗汉,开口问得一语:“献甫,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赵宗汉问道。

“天子之尊。”甘奇在这一刻,在赵宗汉面前,没有丝毫藏着掖着。

赵宗汉闻言大惊,连忙答道:“道坚,可千万不能如此胡说八道,这种事情,万万开不得玩笑。”

甘奇挤出了一点笑意,点着头:“嗯,这种事情不适合开玩笑。”

赵宗汉此时又答得一语:“我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一点都没有想过。道坚以后万万不能再胡说此事了。”

甘奇点着头,看着赵宗汉,这一刻,他好似想从赵宗汉眼神里看到一丝丝的**。

奈何,赵宗汉眼中,还真没有一点**,一丝一毫都没有。

是啊,赵宗汉这样的一个人,哪里会生出那些多余的野心**?

甘奇摇了摇头,只转头大喊一语:“船家,再快一些。”

头前的船家也用喊声答道:“客观,都满帆了,这个季节风力也大,最快的速度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比文彦博有本事的韩大相公

在大军断粮的那一天,在士卒们饿了大半天肚子的时候,狄咏终于带着几十车粮食赶回来了。

喜出望外的狄青,拆着甘奇的亲笔信,脸上的喜悦就慢慢沉了下去。

“用心良苦啊,道坚之智,只怕这天下无人能及,这般的手段都能想出来,道坚之勇,也是无人能及。”狄青语气中其实带了一些无奈。

这世间敢如甘奇这般行事的人,怕真是没有了。头前狄青是担心麾下士卒饿肚子之后会去抢劫,甘奇的解决办法,却是诈骗。

但是不诈骗又能怎么样呢?这就是狄青的无奈,但凡这粮食晚到了一两天,营内士卒就算不明抢,只怕也开始在附近偷鸡摸狗了。

还有一些事情是狄青要做的,也是甘奇安排的。若是别的时候让狄青去做这些事情,狄青是万万不可能去做的,今日却不同,甘奇一个圣贤子弟,连诈骗的事情都做了,狄青还有什么不愿去做的呢?何况要做的事情也是为了自己与麾下这些士卒。

狄青摇头叹息着,火头营埋锅造饭,饿了大半天的士卒们,都流着口水在等候。

几个碗盘到得狄青面前,狄青却丝毫没有胃口,一旁的狄青吃得很香,也不断开口去劝狄青也吃一点。

狄青却还是没有动筷子,只是望着面前这些食物愣愣出神。

东京城里。

韩琦心情不错,一番谋划,他自己是极为满意的,更觉得自己这些谋划是无解之局,必杀之局。

话说回来,韩琦这一番谋划,还真是必杀之局。以常规手段而言,是无解的。

就算狄青有天大的手段,也控制不住几千军汉,那几千军汉也不能真的就挨饿等死。

韩琦甚至都去了几趟枢密院,命令枢密院这段时间派人下去巡查几个京畿禁军大营,校阅人马。看起来只是例行考核一般,其实就是在暗中备战,准备剿灭劫掠州府起兵谋反的狄青。

甚至韩琦连在皇帝面前的说辞都准备了几番。

今日韩琦又到了枢密院,这是他的地盘,在升任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前,韩琦就是枢密院使,而今的枢密院使是田况。

田况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为何说田况心狠手辣?只因为昔日在保州有军队发动叛乱,擅杀朝廷命官攻占城池。田况受命平叛,用各种许诺招降了两千多叛乱的士卒。但是转头就把其中主要的四百二十九人直接活埋了,

注意,是活埋。田况可是正统进士出身的读书人,田况还因为这场活埋之事,加官进爵,升任起居舍人,成了京官挂职。

韩琦与田况对坐,开口问道:“狄青大军到了何处?”

田况答道:“最新的州府文书还未到,不过按照推测,此时应该是入了郴州境内。”

韩琦心中思虑着,口中也在说:“郴州,衡州,潭州,应该差不多了吧?”

田况点了点头,答道:“嗯,按理说应该差不多了,待得州府文书再到东京,就该有军将劫掠之事奏报了。”

韩琦点点头:“军将劫掠的奏报若是到了,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来。”

“相公放心。”

要说韩琦这个相公,还真不是文彦博可以比的。同是相公之位,文彦博差了韩琦十万八千里。不说两人手段上的差距,就说势力上,两人就不可同日而语。

官职,有时候也并不能代表权势。权势,是经营出来的。韩琦升官的过程虽然也不那么光彩,但比起文彦博那般靠给后宫贵妃送蜀锦而升官的过程而言,韩琦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至少韩琦是真的经略过许多地方,治过大灾,还真领兵上过阵,昔日庆历新政,韩琦也算有过参与。

以军中而言,韩琦更是毋庸置疑的大佬,昔日狄青也不过门下走狗,话糙理不糙。文彦博跟风攻讦狄青,不过就是一次一次在皇帝面前说狄青就是后周的赵匡胤,然后又在狄青面前端着相公的架子装模作样一番,看着狄青谨小慎微恭恭敬敬的模样,大概也是一种享受。而韩琦要拿捏狄青,那是手段百出,想怎么拿捏就这么拿捏。

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韩琦比文彦博有本事得多。

韩琦又交代了田况一些事情,便从枢密院离开。万事俱备了,只差一个州府奏报了,只要奏报一到,就是狄青的末日。

出枢密院而去的韩琦,此刻心情极好,狄青一个老匹夫,又岂能是他韩大相公的对手?拿捏了狄青一辈子,不差这一回了。

也有点可惜,可惜也只有这一回了,最后一回。

此时的甘奇,船只已入北上的运河,速度之所以这么快,便是因为在长江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就如李白诗中所言,千里江陵一日还。

运河这种东西,就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行船河道。在中国最早的记录是公元前五百多年,那条运河叫作胥河,也就是吴王阖闾为了攻打楚国,派伍子胥开凿的,所以叫胥河。

公元前二百多年,秦始皇为了统一岭南,以及攻打百越,开凿了灵渠。运河一通,五十万大军横冲直撞,岭南就是广东与广西的东部,与湖南、江西的交界处,皆入秦土。始为大一统。

而今甘奇乘船所航行的运河,就是后世称之为京杭大运河的主要河道,但是此时的大运河与后来的京杭大运河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后世的京杭大运河,基本保持了一条南北的直线。而隋炀帝杨广完成的大运河,是借用了许多河流的河道,并非直线,有许多“之”字形的河道,甚至也借用了很长一段的黄河河道,也借用了隋朝以前历朝历代开凿的一些小运河。

后世京杭大运河那条基本直线的河道,也是历朝历代继续开挖以及修缮出来的。

史书都骂隋炀帝杨广劳民伤财,历朝历代的史官也多把杨广当作负面典型。但是历朝历代又得益于杨广开凿的这条大运河。也是因为这条大运河,富庶江南出产的物资才能轻松运到北方。没有这条运河,也就不可能支撑得起宋朝百万汴梁城的繁华。明朝朱棣也不可能把都城定在北京。

隋炀帝的这条运河,中国才有了真正沟通南北方的高速通路,人的交流,物资的交流,南北几乎畅通无阻。甚至宋徽宗还能用这条运河从两千里外的南方往汴梁运送无数几丈高的大石头,为了这些大石头能入汴梁城,不惜把城门都拆了。

杨广开凿这条运河的最初目的,也是为了三次出征高句丽的战争。

中国人,似乎自古以来就擅长大工程,公元前五百多年,就可以发动几十上百万人民开凿运河,修建长城。到得隋朝,为了修建大运河,甚至每个月都能征召二百万人去开挖。

由此可见中国人的善战,为了战争,都能干出什么事来。铁器几乎没有的年代,青铜器都匮乏的年代,为了战争就能开凿出巨大的运河。而欧洲的这种工程,几乎要等到工业革命开始了许久的时候才会出现。

甘奇站在船头,看着这条大运河,思绪良多,中国之所以能长久保持统一,这条运河也功不可没。中国人为了保证国家的统一,是用尽了办法。

还有一些办法是许多人想都想不到了,比如后世省份的划分,其中也有许多为了保证国家不分裂的考量在里面。比如一个省的人,南北压根就不说同一种语言,习俗上也区别很大,但就是硬生生划分成了一个省。这种人为的把两群不同的人划进同一个省的事情,在中国的中部最为明显。

如安徽,江苏,湖北。安徽南部的人从口音与习俗上,与上海很近,属于古代江南人,但是安徽北部的人口音与习俗就像河南人。江苏也亦然,苏南苏北,压根就不像一个省,苏北人与山东人的口音与习俗是比较相似的,苏南自然就是江南吴侬软语。湖北也有类似情况,襄阳那边,几乎就是河南的口音与习俗,却硬是划在了湖北省。

这些省份,都在中国的中间,也是南北区别之处。如此划分省份都是人为的,决定如此划分的人,就有许多常人想不到的考量在其中,为了不使南北分裂,保持统一。为了统一这一点,中国人可谓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

这是执念!中国人几千年的执念。

在运河之上飞速往北的甘奇,已然快要入得开封府地界了。

南方的狄青,此时也快到潭州了。

潭州城外,每日都有人拿着契约等候,等候狄青大军带来那两千头四贯五的大水牛。

狄青远远眺望着潭州城池,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吩咐左右加快前进。

一千多人,欣喜地带着契约奔出城池,箪食壶浆迎候得胜而回的大军。等着大军安营扎寨,等着狄青派人把他们都迎入军营之内。

只是稍稍让人有些失望,似乎并没有在大军中看到那两千头牛。不过众人倒也不着急,对于狄青带回来的战利品,他们是深信不疑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狄将军大义

一个简易的将台之上,一千多等着牛的百姓都站在下面。

狄青胜利的消息早已传来,待得狄青上台的那一刻,台下已然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

“狄将军威武!”

“狄将军无敌!”

百姓永远都是可爱的,对于他们来说,将台上又一次出征大胜而回的狄青,就值得这阵阵的喝彩之声。这喝彩声不仅是为了狄青打了胜仗,也是为了那四贯五一头的牛。

狄青抬起双手压了压,待得众人喝彩声慢慢停下,才开口:“诸位,我知道你们都等着南方来的水牛,但是这水牛啊,实在是太多了,我等又急着回京复命,所以水牛还在更南方,可能还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得潭州。”

众人听得还要十天半个月,皆是大失所望。

也有人开口问道:“狄将军,总不会……总不会到头来没有牛吧”

狄青笑着答道:“潭州一共发卖了两千头牛,我倒是也没有详细点数,不过诸位放心,就算有人拿不到牛,我狄青也不敢哄骗诸位,若是有人拿不到牛,我狄青赔偿你们就是,退还定金不说,一人还赔两贯钱作补偿。”

狄青这话,都是甘奇交代的。也如甘奇所言,大多数事情都是钱可以解决的,如果解决不来,就是钱给得不够。

“狄将军所言当真?”

“若是拿不到牛,当真退还定金,一人还赔偿两贯钱?”

狄青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狄青身为朝廷命官,岂还能做那欺骗百姓之事?定是一诺千金,说到做到。若是诸位有一个人拿不到牛,退还定金不说,还给赔偿两贯。……宁愿朝廷吃亏,也万万不能让百姓吃亏。”

最后两句,说得狄青面红耳赤,他这一辈子也没有这般正大光明的撒过谎。若是这两句话让甘奇来说,甘奇必然说得面不红心不跳。

“狄将军何以保证一定如此?”涉及到切身利益问题,人们终将还是谨慎小心的,等了七八日,又要等半个月,等来等去,也怕到头来就是一场空。

但是,这些百姓还是信任此时的狄青的,此时的狄青也值得他们信任。

但是狄青也在为自己利用别人对他的信任而愧疚,开口又道:“诸位,我要带大军赶路,但是为了你们利益之事,我愿与诸位再立一个契约,加盖我大印其上,若是诸位得不到牛,不仅退还定金,还一人赔偿……三贯,赔偿金再加一贯。我若是做不到,诸位拿着契约不论到哪里去告,我狄青也当在御前吃罪,免得一个欺压百姓的罪名,身陷囹圄。”

三贯,是甘奇给的赔偿价格,连狄青这么说话也是甘奇安排的。这也是甘奇的愧疚,只要能让这些被他欺骗的百姓能得到补偿,甘奇是真舍得的。东京城七间半的门面都卖到了七万五千贯,甘奇又岂能舍不得这几千贯钱?

赚钱重要有用处,能用钱来解决危机,这些钱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没有牛,可以白得三贯钱,这是这些农户可以接受的,便是只赔两贯、赔一贯,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就算不赔钱,只退还定金,绝大多数人都能接受。中国的百姓,就是这么的好说话。哪怕这件事情,真的定金都没有了,也有很大一部分百姓会选择忍气吞声,当然,也会有一部分人会闹起来。

甘奇安排狄青这么说话,其实也是在一步步构建这些买牛的百姓心中的接受度,或者说就是给这些百姓在打预防针,让这些百姓在潜意识里能接受没有牛这件事,到时候牛没有来,不至于过于愤怒,赔钱,兴许反而就成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还能给狄青赚一个一诺千金的名声。

你看看狄将军,说赔钱就赔钱,一文不少,当真信守承诺,乃是世间少有的重诺之人。

甘奇做了坏人,狄青反而做了好人。这就是做人做事的艺术。

“既然狄将军都这么说了,我等岂能信不过?”

“狄将军定是那一诺千金之人!”

“狄将军大义!”

狄青点着头,松着气,心中好似也好受了不少。开口:“诸位且到军中文书那里吧契约定好,一一盖印,然后回去耐心等待即可,最多半个月。”

“多谢狄将军,开春农忙已过,牛倒是不那么着急需要,半个月小人等得起。”

“拜谢狄将军仁心为民,愿狄将军百战百胜,加官进爵。”

狄青拱手左右,慢慢下得将台,却已是连连摇头。

大帐之内,庞敢等许多军将,也是眉头皱到了一处,他们岂能不知道牛是没有的。

庞敢与狄青说道:“将军,末将是万万没有想到甘先生竟然是这般从潭州为我等筹集到了粮食,之后的事情,该如何是好啊?”

狄青看着庞敢与众多军将,慢慢开口说道:“道坚已经快船回东京取钱去了,解决之法就是我刚才所言的赔偿之法,一头牛赔付三贯钱。”

庞敢闻言有些惊讶,又道:“甘先生为了我等,当真是……唉……将军,与我们说了吧,到底是何人非要置我等于死地?”

庞勇也怒道:“将军,您就告诉我们吧。”

“是啊,将军,我们都问了一路了,您皆是闭口不言,事到如今,您就说了吧。”

“我等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到底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不顾我等战阵奋勇,不顾我等功勋在身,就要在路上把我们逼成反贼,将军,此等深仇大恨,末将便是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将军,您与末将说了吧!”庞敢再道。

狄青看着众多军将义愤填膺的模样,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诸位啊,此事不关你们,只在我一个人,你们都是无妄之灾,此番回京了,你们也就安全了,不会再与我有丝毫瓜葛。此事就到这里了,你们也不必再问了。就算你们知晓了,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庞敢听得这般话语,更加气愤起来,开口说道:“狄将军不说,我等便去问甘先生!”

“对,我等去问甘先生!”

狄青只是摇着头,摆摆手:“诸位散了去吧,把各自麾下人马约束好。”

众人只得跺着脚,垂头丧气而走。心中憋屈得紧,命都差点被人害了,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一家老小的命,满门抄斩的命,却依旧不知道害自己的人是谁。

狄青所想,也如他口中所言,这些军将,不过是因为他而受到牵连。韩琦是什么人物?又岂是这些小小军将能惹得起的?不告诉这些人,是在保护他们。回了京,交了大印兵符,这些人也就安全了。何必让这些受牵连的人惹祸上身?

汴河可以直通运河,不大的船只停在了码头之上,从潭州来的船家是第一次到得汴梁,激动不已,还想入城去长长见识。

奈何甘奇留下周侗守在船边,还反复叮嘱船家不要离开,又让周侗再到旁边去租了一艘船。

甘奇带着甘霸去取钱财,回到家中的甘奇,在吴巧儿还来不及高兴的时候,就带着诸多小厮抬着两万贯钱往码头而去。

为何要取两万贯?又为何要租两条船?并非一条船装不下两万贯钱,也并非一万贯钱不够赔付,而是甘奇十分谨慎小心,有备无患。

这个时代行船,安全性并不好,沉船时有发生。用两条船,每条船装一万贯,即便发生事故沉了一条,也不至于误事。因为事情万万误不得,一旦误事,狄青那就真要身陷囹圄了。

船只在走,先南下,后西进。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当真这么想知道?

十二天之后,钱到了潭州,狄咏带着刘廷龙等人也在潭州等候,留下这几十个甘奇麾下的汉子,一是为了等甘奇来的时候帮甘奇做事,二也是为了安定那些百姓的心,每日都能看到还有军汉留在潭州等候,百姓们自然也就不至于太过担心。

牛没有,钱来了。甘奇的解释是牛在沿路州府给卖完了,众人失望是失望,但也不至于愤怒,当甘奇打开钱箱,一张契约一张契约开始履行的时候。

拿到钱的人,反而皆是喜笑颜开,不断去夸奖着狄青世间少有的一诺千金。

一个月不到,四贯的买牛钱,赚了三贯的赔偿钱,虽然没有买到牛,却也是个皆大欢喜。

甘奇付完钱,收回了所有的契约,在众多百姓的感谢声中,打马去追一起入得荆湖北路的狄青。

东京城内,韩琦已然不知是第几次到得枢密院。

田况开口禀道:“相公,最新公文,狄青已然过得潭州了。”

“什么?过了潭州,他如何能过得潭州?狄青过得潭州的公文都到了,怎么没有狄青麾下人马作乱的奏报?”韩琦满脸的惊讶。

田况也是不解,开口说道:“下官也不知啊,按理说狄青麾下士卒早就开始断粮了,若是不生乱事,他怎么可能有粮去吃?大军又怎么可能走得到潭州?”

韩琦想了想,想了又想,依旧没有相通,自己这么缜密的谋划,何处有破绽?

没有破绽!

田况也是在想,口中说道:“相公,莫不是……莫不是沿路州县有人开了府库给狄青放粮?”

韩琦摇着头,却道:“也不是不可能有人这么做,但是即便有一两个县开了府库,也没有如此多的存粮供应,除非沿路所有邻近州县皆与之放粮,他狄青才有足够的粮食。这可能吗?”

沿路所有州县的官员,都冒着犯罪的风险,也都冒着得罪上官的风险,给狄青放粮,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有一两个是可能,所有人皆如此,怎么可能?

田况也觉得韩琦说得有道理,再想了想,又道:“莫不是狄青手中有钱?花钱买的粮?”

这一语还真提醒了韩琦,却听韩琦立马说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但是他狄青一个老匹夫,哪里有这么钱?待本相想一想!!!”

田况看着正在思虑的韩琦,见得韩琦忽然站起,一脸的懊悔,口中说道:“对,汴梁里有二百多号士子学生随军,定是这些人有钱,定然是这些人手中有钱。”

田况疑惑问道:“相公,士子学生,一人能带个几贯钱就不错了,也没有这么多钱买粮供应大军啊。”

钱这种东西,是重物,很重,几贯钱就可以重达十几斤。带着如此重物,来回走好几千里路,平常人怎么可能?

却见韩琦摆摆手,说道:“不,别人兴许带不得多少钱,但是有一个人却不然,他名字叫甘奇。”

“甘奇,相公是说那个自己掏钱印京华时报的甘奇?”田况知道甘奇,不是什么相扑场的东家,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太学生,而是自己掏钱印刷京华时报的甘奇。

韩琦点着头:“就是此人,此人家中豪富。”

田况点点头道:“相公,此人豪富下官倒是知晓,不是豪富也没有那么多钱去印报纸。但是……他也不可能随身带着这么多钱啊,此去邕州,一来一回可是七八千里路,他如何带得去八千人马两个月的粮草钱?”

韩琦摆着手,说道:“定是此人帮狄青渡过了此劫,定是此人。也唯有此人,是我算漏了的,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竟然把这些事情少算了。”

韩琦当真聪明!已然猜了个**不离十。能给狄青解围的办法,好似真就甘奇这一个变数了。

“相公如此算计,却还是少算了一遭,可惜了。待得狄青入京之后,相公怕是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唉……甘奇甘道坚,哼哼……人算不如天算啊,一个小小的书生,竟然真就把狄青这个老匹夫的命给救了。可惜是可惜了,倒也无妨,对付一个匹夫,有的是办法。”韩琦面色阴沉,虽然懊恼气愤,却也有自信。他拿捏了狄青半辈子,这一回就算他狄青走运了。

“这么个小小书生,却坏了相公大计,着实可恶。”田况开口说道。

韩琦闻言,忽然笑了笑,笑得有些阴沉,却并不多说。

南方的甘奇,在长江边的鄂州追上了大军,一场酒宴也就少不了了。

甘奇把潭州的事情彻底解决了,狄青频频主动去与甘奇敬酒。

庞敢庞勇等军将也不落后,酒杯已然把甘奇包围了起来。甘奇这就算是这满营军将,乃至八千将士的救命恩人了。

甘奇倒是来者不拒,喝得是左摇右摆,周侗与甘霸连连起身为甘奇挡酒。

却是那狄咏,不仅不帮甘奇挡酒,却还连连来敬甘奇,周侗与甘霸两人挡都挡不住,甘霸只得出言去说狄咏没良心。

却是这一场酒宴之后,甘奇回到营帐之内,正准备睡下。

庞敢走了进来,进来之时还回头在门外左右看了看,小心非常。

“见过甘先生。”庞敢也喝了不少酒,与甘奇见礼。

刚刚躺下的甘奇又坐了起来,回了一礼,问道:“庞将军半夜而来,有何要事?”

庞敢毫不藏着掖着,直白发问:“末将就是想来问问甘先生,到底是何人要置我等于死地,冤有头债有主,末将也想心中有个数,来日……来日好相见!”

庞敢语气本来还轻松,说到最后,却是咬牙切齿起来。任谁被人这么算计了,也会如此愤怒。

甘奇闻言,本已浑浊的双眼精光一闪,转头看向庞敢,并未开口。

庞敢见得甘奇不答,连忙又道:“甘先生放心,就末将一人到此来问,只要甘先生与末将说了,末将也万万不会传出去。”

庞敢似乎有些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甘奇盯着庞敢,只问一语:“你当真这么想知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自己人,西瓜

庞敢用坚定的目光看着甘奇,答道:“甘先生,末将定要知晓此人,末将虽然是个匹夫,不通什么圣贤大道理,但是末将却知道恩义仇怨为何物,狄将军不想牵连我等,但是我等军汉又岂能是那般藏头露尾之鼠辈?恩怨分明,才是大丈夫。”

甘奇带着酒意,点着头,思虑了一番。他似乎能猜到狄青心中的一些思想,狄青可能是担忧,甚至可能是怕了。

怕什么?怕昔日韩琦因为一点小事斩杀焦用的那一幕,会再次上演。狄青是怕自己在面对这一幕的时候,又一次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

狄青是怕这些,所以不愿把事实真相与这些军将去说。

但是甘奇似乎不怕,甘奇其实是一个激进的人,从黑虎帮到曹国舅,再到文彦博,甚至亲自上阵搏命,甘奇处理事情的手段,一向比较激进。

甘奇不怕,不仅是因为他性格上颇为激进,他更是知道一个道理,权势到底是什么?

如何才能经营权势这种东西?

就比如此时,甘奇只要把韩琦这个名字在庞敢面前说出来,庞敢与甘奇就成了一路人,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成了自己人。“自己人”这个词,很重要。

这就是经营权势之道,庞敢虽然不过是禁军里的一个五品军将,但是权势就是这么回事,把自己这条船越开越大,上船的人越来越多,这就是权势!

甘奇紧盯着庞敢,说了一语:“庞将军,我若说出此人的名字,怕吓得你半夜睡不着觉。”

庞敢闻言站起,拍着胸脯,又捏着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气愤说道:“甘先生,原道我庞敢在你心中竟是这么一个鼠辈之人?”

甘奇立马又笑了出来,摆手说道:“好,庞将军既然有这份胆气,那我又岂能辜负将军一腔赤诚,庞将军附耳来听。”

庞敢连忙把头凑了过去,听得甘奇轻轻一语:“韩琦!”

听到这个名字的庞敢,脚步不自觉往后一退,脱口而出:“什么?”

“怎么?庞将军吓到了?”甘奇笑着。

只见庞敢眼皮抖动不止,连耳根都在抖动。韩琦,他是真吓到了,韩琦是何人?头前枢密院说一不二的人物,天下几十万禁军,无数厢军的最高长官,而今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这样的人物,对于枢密院下一个小小的五品禁军将领而言,那是抬头踮脚都仰望不到的存在。

“哈哈……”甘奇笑着,带着酒意,笑得有些肆无忌惮。

庞敢终于站定了身形,往前走了一步,咬着牙说道:“多谢甘先生,今日既然知晓了是他要末全家老小的命,末将誓不与他甘休。”

庞敢吓到了,但是这一刻,他又不那么恐惧了。兄弟二人都在军中,此番若不是甘奇,他庞家是真的全家老小要死绝了,一个都剩不下来。

甘奇起身,拍了拍庞敢的肩膀,说道:“庞将军,回去休息吧,待得入了汴梁城,事情便与你们兄弟俩再无瓜葛了。”

庞敢点了点头,却答了一语:“甘先生来日但有吩咐,末将兄弟二人,定不推辞。”

甘奇笑着点头,看着庞敢掀起大帐门帘,出门而去。

月朗星稀,夏日的萤火虫如繁星一般多,树影摇曳在皎洁的月光之中,四处鼾声四起。

唯有甘奇,哪怕酒酣,也不入眠,正在皱眉沉思。

此刻的甘奇,似乎也知道,韩琦不是文彦博能比之人,韩琦比文彦博不知高明了多少,韩琦之权势,也不知比文彦博大了多少。

要想对付韩琦,可不是那么简单之事,甘奇沉思了许久,却依旧毫无头绪。

一场领军大将狄青起兵谋反的大乱,起于无形之中,也消弭于无形之中。

两千多里路,总会走到尽头,就如人生。

大军凯旋,仁宗赵祯欣喜非常,这大宋朝文治武功,又一次向世人彰显。

狄青入宫交差,吃着赵祯备下的凯旋大宴。

众多士子各自回家,实在劳累,劳累到本该也约一场大醉,也约到了明日。

甘奇回到家中,再次面对喜出望外的吴巧儿。

看着吴巧儿忙前忙后,又是烧水,又是泡茶,又是做饭,甘奇傻傻在笑。

幸福,其实很简单,比如这一刻,就叫作幸福。

人生到底追求些什么呢?甘奇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一左一右,只有三档,没有摇头,还有各种小点心,还有一种解暑的神器,西瓜。

甘奇吃着的西瓜,不如后世的西瓜大,甜爽却丝毫不差。西瓜传入中国大概才几十百把年,最早是契丹人通过草原从回纥人哪里得来的,最早也是辽国在种植。而今中原也开始种植了,规模还并不十分大,这个西瓜,可不便宜。

“再来一个,吃的不过瘾,拿个勺子来。”甘奇是土豪,吃西瓜不能太小气,有土豪的吃法。

吴巧儿是过日子的人,这么贵的西瓜,也就买了一个,听得甘奇在喊,连忙从厨房里出来,拿了一串钱,吩咐一个小厮出门去买。

“多买几个。”甘奇开口嘱咐着。

“是,主人。”小厮答着话语飞奔而出。

不得片刻,西瓜买回来了,甘奇又拿绳子把西瓜系上,放到井中冰镇了一会,提起一个,切成两半,拿着勺子开始挖。

两个“三档”,看得眼睛都直了,口水都在吞。

甘奇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抬手一挥:“把井里的西瓜都取出来,切了分掉,人人都有,给巧儿姐也送半个去,教她如我这般吃。”

两个摇扇的小丫鬟闻言,面色大喜,却又犹犹豫豫,似乎有些不敢,西瓜这种东西,都是汴梁城里达官显贵吃的,即便是再想吃一口,两个小姑娘还是有些不太敢。

甘奇回头虎目一瞪,吓唬起人来:“岂有此理,如此不听之人话语的小姑娘,明日都发卖了去。”

小姑娘吓得面色惨白,连忙回头去井中取西瓜,又拿刀来切,动作飞快。卖身为奴,本就是苦命人,只求一口活下去的饱饭,主人家是好是坏,是仁慈还是暴虐,都看命。难得侥幸,进了个仁慈宅院,又发卖了去,当真吓人。

甘奇嘿嘿笑着,用木勺子挖着西瓜,吃得像个傻子一样。

两个小姑娘,一手拿着扇子在摇,一手吃着瓜,恐惧的脸上泛起甜蜜的笑容。

还听得主人开口:“三档,三档。”

两个小姑娘连忙大力摇了几下,一脸为难地权衡着到底是先吃几口,还是多摇几下。

主人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爽!”

“乖官,吃饭了。”吴巧儿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油腻,一边笑得如三月开的桃花。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亏大发了

大早起来,门庭若市,一身身儒衫站在门口,把街道都堵满了,却又雅雀无声,大概是怕吵到了疲惫不堪正在睡觉的甘先生。

小厮打着哈欠开门,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吓坏了,飞奔而入去寻吴巧儿。

吴巧儿出门而来,与众多儒生说道:“诸位公子,我家乖……我家公子还未起床,不若诸位公子且先回去,下午再来。”

“学生有礼,无妨的,我等在这里等候甘先生起床就是。”说话的儒生有礼作揖,就要在这里等。

吴巧儿看了看对面巧儿成衣的店铺,看得这水泄不通的街道,又道:“诸位下午再来吧,我家公子一贯晚起,免得诸位久等。”

吴巧儿要做生意,街道堵成这样,还怎么做生意?

“甘先生门口,便是等得再久,乃是我等本份,也是应该!”

“是啊是啊,能聆听甘先生之教诲,不枉此生。”

“我等有幸,能与甘先生这般经天纬地之才生在同一时代,此生之大幸。等上一等又何妨?”

“对,便是等上一日,我等也愿意等下去。未能随甘先生上阵杀敌,本已惭愧不已,此番合该我等在此久等,方才显出心中惭愧之意。”

“唉……都怪我家中老父,以死相逼,不然此番,我当也随先生上阵杀敌,不枉先生谆谆教导,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但凡想到此事,这几个月来,夜夜难眠。惭愧啊,惭愧……”这话说得,几乎涕泪俱下。

兴许有人真心愧疚,兴许有人看到随甘奇出征的士子学生们,如今一个个完好而回,还亲眼见证了一场大胜,早知如此,当初自己为何就不能勇敢一些?

吴巧儿无法,兴许还觉得这些人脑子不好,却又总不能拿着扫把赶人吧?

所以吴巧儿回头,走进甘奇厢房,摇了摇被窝里面的甘奇,开口说道:“乖官,快起床吧,门外来了好些人等着你呢。”

“啊娘娘娘,啧吧娘娘……”甘奇嘴里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翻了个身,拉了拉薄被子,又嘟囔一语:“让他们等着。”

吴巧儿有些着急,上前去拉了拉甘奇的被子,说道:“乖官,都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了,祝侍郎家的夫人今日还要来试几件刚做好的新衣呢,两三百贯的生意,乖官快起来吧,不然这两三百贯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什么两三百贯,不起。”甘奇把头往被子里面钻了钻。

吴巧儿真急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两三百贯,几乎就是以前全家的积蓄了,岂能不要?

吴巧儿伸手抓住薄被子的一角,大力一掀,泼妇的本性稍稍暴露了一些,开口喊道:“乖官,你就起来吧。”

话音刚落,吴巧儿就愣住了。

甘奇也把眼睛睁开了,看了看吴巧儿,又看了看自己。带着起床气怒道:“巧儿姐,你这是耍流氓啊?你是流氓吗?你是女流氓吗?”

吴巧儿震了一震,眼神盯着一物看了看,连忙背身而去,飞奔而逃,比火峒蛮战败了都要逃得快。

甘奇连忙拉过薄被子,口中说道:“吃亏了吃亏了,吃大亏了。”

边嘟囔着,慵懒的甘奇边把床头的衣服拿过来往身上套着。

套好衣服,慢慢走到门口,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托盘就上来了,一根新鲜的杨柳枝,一小碟盐,一杯茶水。

杨柳枝塞进嘴里嚼了嚼,把木纤维嚼开,然后用手指蘸一些盐粒塞进牙齿里抹匀,再把杨柳枝放进去左右刷,刷得差不多了,喝几口茶水,咕噜咕噜几下,吐出来,这就是刷牙了。有钱人家刷牙之法,有点费盐。

一口大白牙,闪一闪,带着些许杨柳的清香。

门口无数士子学生,皆往里面看,还左右说着话语。

“甘先生起床了,在洁牙。动作当真潇洒。”

“甘先生洁完牙了,牙真白。”

“甘先生在梳理发髻,一头秀发,乌黑发亮。”

“甘先生拿了个面饼。”

“甘先生要出来,快快快,都站好都站好。”

“准备!”

“拜见甘先生!”异口同声。

甘奇一手拿着面饼在坑,斜倚着门框,一手拿着一杯茶,扫视左右,开口说道:“怎么这么大早都来了?今天不上课,过几日再开讲。”

“学生们就是想来看看先生,看看先生瘦没瘦,身体可好。”

甘奇自己打量了一下自己,说道:“没瘦,就是黑了点,邕州的阳光太毒辣。”

“先生受苦了。”

“先生受累了。”

“先生在外受苦受累,学生却在汴梁偷安,学生惭愧啊!”

“学生也惭愧!”

“学生更惭愧!”

“学生最惭愧!”

甘奇摆着手:“好了好了,今夜樊楼,都去都去,樊楼再说。”

“先生受累,多多休息,学生们不敢叨扰。”

“先生,学生此刻便去樊楼订座,今夜要与先生一醉方休。”

“先生,学生先去樊楼等候大驾。”

“学生大拜,先告退。”

“学生再拜,先生注意身体。”

甘奇又自己打量了一下自己,忽然有一种自己好像七老八十的感觉。

“回吧,回吧。”甘奇摆着手,啃着面饼。

众人依依不舍而走,一步三回头,还有人一步八回头。

甘奇站在门口等着,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直等到众人都走光了,回头一声大喊:“呆霸,过来翻翻,看看上一次那晶莹剔透的腊肉,这回还有没有人送。”

甘霸飞奔而出,一地的礼物,满街都是。

翻了许久,甘霸提着腊肉走进院子:“大哥,有,这回还送得多了呢,够吃几个月。”

“送到厨房去,中午就做来吃了。”

“好嘞。”甘霸把腊肉提到厨房里去,左右吩咐几个厨娘。

甘奇拿着面饼,满院子逛来逛去,逛了许久,开口大喊:“巧儿姐,你都藏到哪里去了?你占了我的便宜,就这么跑了?”

“大哥,巧儿姐在对面店铺里,祝侍郎的夫人来了。”一直跟在身后的甘霸答道。

“啊?她从哪个门跑出去的?”

“后门。”

“亏大发了,唉……”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人山人海的樊楼

樊楼,人山人海的樊楼。

几口老酒下肚,吹牛的就开始发挥了:“诸位,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场面,不怕诸位笑话,我在那城楼之上,吓得是瑟瑟发抖,尸山血海,喊杀一片,那箭矢,嗖嗖嗖的往上飞,中箭之人,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你们知道血能喷射多高吗?”

“多高?”一圈眼神,直勾勾等着下文。

“两丈高,你们敢相信吗?从人身上喷射出来的鲜血,能有两丈高,我是亲眼目睹,箭矢射入脖颈,那士卒仰面倒地,鲜血喷溅两丈多高。”

“火峒蛮着实可恶,可恶至极!”

……

另外一桌。

“你们可知那侬宗旦长个什么模样?”

“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三头六臂倒是不至于,也不过是个人,青面獠牙倒是有几分相似,膀大腰圆,胯下巨马,手持几十斤的狼牙棒,一棒下去,便是几十斤的步人甲,也能打死人。”

“此贼该杀,该杀!!”

……

又有一桌。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邕州兵在城头上抵挡不住了,那侬宗旦也全军尽出,几欲破城。从东边杀出一队人马,甘先生亲自披甲上阵,身先士卒……”

“啊?甘先生亲自披甲上阵了?”

“身先士卒?不可能吧?”

“不可能?你去问问在场之人,你去问问那些上阵的禁军,你去问问狄将军,你再去问问邕州知州肖注,看看是不是甘先生亲自披甲上阵。岂有此理!”

“哦……”

“挖……”

“快说快说,快说甘先生亲自上阵如何了?”

“大杀四方,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

还有一桌。

“你们可知那侬宗旦最后死于谁人之手?”

“不会是甘先生吧?”

“答对了,就是甘先生用腰间长剑刺入此贼胸膛,脑袋被甘先生堂弟甘霸砍下,挑与长枪之上,那场面,看得人激动不已,热血沸腾……”

“说得这么多,你们可知侬宗旦为何会带兵出得山林来战?”

……

“这就得从甘先生阵前献计开始说了,话说侬宗旦躲于山林不出,狄将军日日派人搜山,一连十几日,皆无所获……”

“哇,甘先生高明!实在高明!”

“甘先生当真能文能武,孙子在世,诸葛武侯附身,这般引蛇出洞之计,也唯有甘先生能想得出来。”

什么东西下酒最好?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都不是,而是故事。

我有美酒,你有故事,那就是绝配了。

时候还早,满场就喝得一个个面红耳赤。

故事的主人公甘先生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一个赵宗汉。好似大人物都是如此,永远姗姗来迟。甘奇似乎在这年轻文人圈子中,早已成了个大人物。

只是甘先生一走入樊楼,就惊呆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甘先生来了”,然后在一瞬间,无数人的起身涌了上来,拦都拦不住,一个个上前作揖大礼,把甘先生围得是水泄不通。

还有人前赴后继,挤作一团,甘先生也受到了波及,东倒西歪。只怪这些读书人喝多了。

粉丝有些疯狂,甘奇不断开口大喊:“都回去坐好,坐好,我都被你们挤扁了。”

头前已经见过甘奇的粉丝们,此时也跟着大喊:“不要挤了,甘先生都扁了,快快退回去。”

喊了好久,事态才控制住。

甘奇左右拱着手,慢慢往前走。

沿路都是作请的动作:“甘先生请!”

当明星,其实很累,这一刻甘奇深有体会。

甘奇一直走到北楼之内,上得三楼大厅之中,等候之人依旧不少,还多是随甘奇一起去过邕州之人。

甘奇左右示意着,一直走到头前落座,开口问道:“张大家呢?”

“先生,刚才叫人去请了,稍后便到。”蔡确左摇右摆回答着。

甘奇看着蔡确,皱眉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蔡确立马强行站直了,答道:“先生恕罪,实在是诸位盛情难却。”

蔡确,自从跟了甘奇,仿佛灰暗的人生都被点亮了,在这东京城的士子学生圈内,那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今日这一次,更是如此,甘奇没有到之前,他几乎就是众人的中心一般。

甘奇点点头:“落座去吧。”

蔡确左摇右晃回到座位,孔子祥冯子鱼等一众太学生已然下桌,直奔甘奇而来。

甘奇也就明白了什么叫盛情难却了,喝得不少之后,甘奇也就开始耍赖了。

待得这一番场面过去,甘奇才消停了一些。

赵宗汉也才有机会与甘奇说话:“道坚,兴许你还不知吧,包待制如今升任了御史中丞。”

“我还真不知晓,明日当往包先生府中去一趟。”甘奇多少有些惊喜,以前包拯当过知谏院,就是谏院的老大,大宋喷王。而今包拯升官了,御史中丞,这就是御史台的老大了,等于大宋喷王之王中王。朝廷两大喷子基地,小基地是谏院,大基地就是御史台了。

“我也是来之前才知晓的,往后当称一声包中丞了。”赵宗汉比甘奇还要惊喜。

甘奇忽然开口问道:“你可知晓常州知州王安石如今当了什么官?”

“这个我倒是知晓,王安石上任度支判官,这可是个大肥差。”赵宗汉答道。

二府三司之三司,中书门下与枢密院为二府,三司就是盐铁、户部、度支。度支,大概就是财政部,王安石这个官,用职能来类比,大概等于三司使下三个秘书长之一,或者大概等于三个办公室主任之一,或者就是秘书长加办公室主任加高级行政助理。并不严谨,仅仅是用职能累比。

“肥差?王安石此人,倒不是中饱私囊之辈,乃是鞠躬尽瘁之辈。”甘奇笑道。

“司马光呢?有没有调动?”甘奇又问。

“司马光?他不是刚当上开封府推官吗?哪里能调动得这么快。”赵宗汉只当是与甘奇闲聊。

要说司马光,比王安石大了两岁,中进士比王安石早了四年,司马光十**岁就中了进士,王安石二十一岁中的进士。两人未来是政治上的对手,也都是年少进入官场的英才。但是在官途上,王安石显然比司马光走得快了许多。王安石已经靠近权力中心了,朝会之上已经可以在皇帝面前走来走去了,司马光还在地方衙门做推官。

就这一点而言,两人在能力上其实已经分出了高下。

而且司马光的爹司马池曾经做过三司副使,而今朝堂上的那些大佬,有许多都受过司马池的提携,司马家在汴梁那是正宗的名门世家,交际广泛,司马光少年就在汴梁城里名声鹊起了,是根正苗红的权二代。而王安石的爹王益,只是一个外地小官,家世上比司马光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这么一比,王安石在能力上,就真的把司马光彻底比下去了。

“过两日,当见一见王安石。”甘奇闲聊着。

赵宗汉倒也不去多问甘奇这些事情,而是开口说道:“道坚你看,张大家出来了。”

甘奇转头看过去,随着张大家一起出来的,一个是真香姑娘春喜,另外还看见了一个小公子,甘奇已然转头看向的赵宗汉。

赵宗汉只是嘿嘿在笑,起身对那个小公子招着手。

第二百五十七章 道坚,你看手中之物

张淑媛出来了,看了一眼甘奇,含羞低头,匆匆到得中间落座。

小公子也跑到了赵宗汉身边落座。这位小公子,自然是赵小妹。

甘奇主动开口一语:“赵小公子,今日如此多的人在场,你到这里来,实在有些不合适。”

赵小妹以为是甘奇不喜她抛头露面的意思,闻言反而有些高兴,连忙说道:“嗯,此来有事,我片刻就走。”

赵宗汉也笑着说道:“道坚,她真的是有事而来。”

“何事?”甘奇问道。

赵小妹从袖笼里取出几张纸,直接塞在甘奇手中,开口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告辞了。”

赵小妹还真是在乎甘奇的话语,甘奇一句“不适合”,赵小妹把东西一给,起身告辞而走。也是这个道理,男人自然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的,赵小妹一个姑娘家,频频到这樊楼来,甘奇自然是生气了,赵小妹大概如此想着,所以转头就走,以后都不会来了。

赵小妹想得有些多,甘奇愣愣看着才说两句话就起身走了的赵小妹,转头问赵宗汉:“你家小妹这是怎么了?两句话说完就走了?”

赵宗汉指了指甘奇手中的几张纸,笑道:“道坚,你看手中之物。”

甘奇把手中的纸拿起来看了看,张淑媛的卖身契约,还有张淑媛销乐籍的凭证文书。

“这……你妹妹这是何意啊?”甘奇有点反应不过来。

“送与你的,小妹在家哭求几番,家父才答应帮她办了此事,十八贯之多,卖了无数脸面。送与你了。出征之前,小妹就办妥了此事,准备把张大家送与你,我老早就想与你说的,你却不愿知道。”赵宗汉笑是在笑,却好像也有些心疼与羡慕。

甘奇抬头看了看台前的张淑媛,原来今日是告别演出。

这一刻的甘奇,是真的很感动,这个时代的女人,其实又很可悲,甚至许多人家的正妻,还得主动给自己老公纳妾,赵小妹这般动作,在她自己而言,差不多这个道理?

这种可悲,也就是甘奇的感动所在。

这个时候,甘奇心中的赵小妹,似乎与赵大姐产生了区别。有了一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甘奇此时拿着卖身契,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来想去,说了一句:“你家老王爷这么疼女儿的吗?”

赵宗汉点点头:“大姐与小妹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我大姐出嫁的时候,那排场,那嫁妆,你看我大姐当初入股相扑场的时候,一万多贯,说拿就拿出来了。你再看看我,穷兮兮,苦哈哈的,唉……”

赵宗汉是真在抱怨,甘奇唯有开解一语:“嫁妆是王府的脸面,自然要着重一些。待你娶妻了,你妻子不也得带嫁妆来吗?”

赵宗汉听得甘奇这么说,倒是舒服多了,答道:“倒也不知给我寻了个什么人家。”

“定是好人家,到时候十里红妆,风光入门,让你数钱数到手软。”甘奇笑着,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习俗,嫁妆还真是娘家人的脸面,许多时候,聘礼往往比不上嫁妆的丰厚。

赵宗汉摆着手:“我而今也是富户,哪里用得上去数妻子的钱。”

赵宗汉阔气了,自信了,土豪了。又道:“道坚,你若是娶了我家小妹,那嫁妆自不用说。”

赵宗汉说出这么一句话语的时候,此时的甘奇,内心之中好似没有那么排斥了,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而是赵小妹在甘奇心中的形象,与之前有了区别。

赵宗汉见得甘奇此时没有了那种不耐烦的意思,连忙趁热打铁又道:“道坚,如何?”

甘奇却笑道:“再说,再说再说。”

席面上的词,一篇一篇,《南国鏖战集》今日大显神威,头前的张淑媛,对于这场告别演出也是不遗余力,即便声音都沙哑起来了,依旧卖力在唱。

倒也没有人开口让甘奇填词,甘奇如今这身份地位,在今日这般场合,填词完全可以随心情了,想来一曲,那是抬举,不想来,那是正常。高人就是这样,轻易不出手,出手就会技惊四座。

时间进入了下半夜,宴席也就慢慢开始散了。

一个一个来与甘奇告辞,连赵宗汉也告辞了。

待得众人皆离开了,张淑媛起身而下,到得甘奇身边,面色通红,轻声一语:“甘郎。”

甘郎不是无情人,把手中的几张纸塞到了张淑媛手中:“你自己收好。”

张淑媛看着甘奇,眼泪就下来了,这种感动,难以言表。十几万的钱财,良家的身份,都在这几张纸上。

甘奇却都直接给了张淑媛。

张淑媛又把几张纸放到了甘奇手中:“甘郎收着吧。”

甘奇摇着头,又放了回去:“你自己收好吧,如此就算得是自由身了。”

“甘郎,奴家只愿此生伴在甘郎左右,至死不渝。”

甘奇忽然笑问:“今夜住在樊楼,不会收你的房钱吧?”

张淑媛听得甘奇打趣之语,破涕而笑:“甘郎就会说笑,樊楼再怎么说,也是奴家的娘家,在娘家住一晚,岂还有收房钱的道理。”

甘奇已然起身:“走!”

甘奇打头,熟门熟路,张淑媛慢慢跟随在后。

小姑娘春喜,跟在两人身后,不断抹着眼泪。

入得闺房,张淑媛泡着茶,春喜端着洗漱的盆子上来伺候。

小春喜一边伺候着,一边泪眼婆娑,时不时抬起袖子去擦。

张淑媛看着春喜的模样,也是泪湿眼眶。

甘奇左右转头在看,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话语,甘奇倒也弄明白了,这是生离死别的意思。

很是伤感。

这种事情,甘奇自然是看不过眼的,开口笑道:“春喜不错,一手琴艺娴熟非常,也很会伺候人。明早把东西收拾收拾,一并与我走吧,以后若是再想看个霓裳羽衣舞,也有个人奏乐。”

小春喜呆呆愣住了。

张淑媛也是惊喜万分,开口问道:“甘郎可是当真?”

“当真,这么好的小姑娘,不带回家可惜了。”甘奇笑着。

张淑媛把泡好的茶端到甘奇手上,连忙又问:“甘郎可想再看一番霓裳羽衣舞?”

“想看。”甘奇喝着茶水,心中也是开心,如此,就算是皆大欢喜了。

张淑媛伸手推了推春喜:“你这死丫头,还愣着作甚呢?还不去把琴搬出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哥,当真回家吗?

大早而起,昨夜运动几番,今天神清气爽。

神清气爽是神清气爽,但是有点麻烦。

真有点麻烦。

带樊楼花魁张淑媛回家?家中还有个“泼妇”,这如何是好?

先让甘霸回家取了一笔钱来,把春喜赎身的事情办妥之后,甘奇硬着头皮让甘霸套了两个车架,给张淑媛搬家。

车在后面走,车上坐着两个女子。甘奇在前面步行。

甘霸在旁边问:“大哥,真的回家吗?”

边问着,甘霸还频频回头去看身后的车。

“回家!”甘奇说道。

“大哥,你真了不得。”甘霸夸的真心。未娶妻,就先把青楼里的大花魁带回家夜夜笙歌了。这真不是什么好事,更不是什么好名声。

家中那个又当姐又当娘的吴巧儿,岂能善罢甘休?在吴巧儿看来,这就是天大的事情了,自家这个乖官,以后还想不想娶到名门望族的妻子了?还能不能说上一门不错的亲事了?

又是姐又是娘的吴巧儿心中,甘奇的人生大事大于天,只怕她不仅会觉得甘奇发疯了,连吴巧儿自己也要发疯了,上吊去见临死之前拉着她的手再三嘱托的老姨父都有可能。不如此,吴巧儿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叫什么事?

走着走着,甘霸又问:“大哥,当真回家吗?”

“嗯,回家,回村里的家。”甘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事情得避一避,不能真的直接面对面闹一通,对自己不好,对吴巧儿也不好,对张淑媛更不好。

“哦。”

回村中的家,这倒是个好办法,甘霸如此想着。如今吴巧儿几乎很少回村,巧儿成衣店很忙,吴巧儿脱不开身,妙计。

甘奇也是如此想的,而且张淑媛住在村里,倒也不孤单,还有李一袖与萧九娘作伴,她们之间还有共同语言,实在不错。

回到村中,安排好张淑媛与春喜住宿之事,甘奇便往相扑场而去,相扑场的相扑比赛因为甘奇出征,停了许久,连球赛都只是时不时打一些友谊赛,樊楼与遇仙楼打了几场,开封府与皇城司也打了几场,还有几个牙行也互相打了几场,等等,皆是这种竞争对手之间的友谊赛,其实也不那么友谊。

正式联赛要继续开始了。

甘奇亲自来组织起来,派人四处去通知。

下午半晌狄青也回来了,甘奇自然要去见。

“狄大爷,怎么样?官家可有重赏?”甘奇笑问着。

狄青也喜笑颜开:“官家自是圣明,赏赐了许多钱财与绢帛,又封了左卫上将军。同行出征的军将,尽皆有封赏,连士卒也不例外。庞敢升了一级,定远将军,庞勇也升了个游击将军。”

“右卫上将军?”甘奇记得赵宗实有个右卫大将军,狄青来个右卫上将军,看来上将军应该比大将军还要高。

狄青点头说道:“从二品赠典。”

“行吧,右卫就右卫吧,如此也让许多人安心。看来韩大相公出力不少,如此封赏,里子面子都有了。”甘奇是知道的,右卫什么的,那都是假的。

“我已叫人把官家赏赐的钱财绢帛送到你家中去了,算是弥补一些你的损失。”狄青心中是真记着事,甘奇这一趟,亏了上万贯,虽然皇帝赏赐的远远不够,但多少也算是弥补一点。

甘奇倒是也不与狄青扯这些东西,送去就送去了,没必要如抢着买单一样拉拉扯扯,到时候多给狄咏分些钱就是了,甘奇是土豪,狄青比起来,其实是穷人。

“狄上将军。”甘奇如此叫了一句,有些拗口,开开玩笑。

狄青摆手笑道:“哈哈……听起来还不错。”

玩笑开过,甘奇忽然面色正了正,问道:“韩琦之事,不得不防,如今他有杀心,狄大爷心中可有对策?”

狄青面色也沉了下来,说道:“这种事情,还是你更有主意,我听你说说。”

甘奇其实也还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韩琦不比文彦博,什么舆论攻击,对韩琦而言效果并不好,因为文彦博的把柄,其实并不在甘奇手上,而是就在皇帝手上,只看皇帝要不要把文彦博的把柄当回事。

而韩琦,就算有把柄在甘奇手上,甘奇把舆论造出去,韩琦也有一张嘴,而且韩琦那张嘴就在皇帝面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韩琦的舆论一个不好,反倒会伤了自己。

因为甘奇,并非真就抓到了韩琦的把柄,说韩琦下令故意断了狄青的辎重粮草?甘奇有证据吗?运粮草的船真就在河道上翻了,甘奇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没有证据,那就是诬陷,诬陷当朝宰相,甘奇吃不了兜着走。

这就是韩琦的本事。

对付文彦博的舆论手段,行不通。那在官场上政治斗争?不说甘奇没有资格,连狄青都没有这个资格。政治倾轧,也讲究个把柄在手,才能开喷。

甘奇想来想去,又问狄青:“狄大爷可有昔日韩琦在西北时候的把柄?”

狄青闻言也沉默在想,想来想去,狄青只能答出一语:“在泾原路时,好水川兵败,韩琦当负主责,指挥失当,调度不周,应对无度。”

狄青这几句话,来自他的军事素养。但是,也没啥意义。

另外再想办法了,唯有如此。甘奇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而是想着当在最近几期的报纸上,把邕州之战的前前后后写出来,着重突出一下狄青运筹帷幄之类,突出狄青如何忠君爱国之类,这种舆论,倒是有好处的,给狄青扬一些名声,也要给那些年轻的士子扬名,如此结合着来,十分稳妥。

这也是在保护狄青,让韩琦在对狄青下手的时候,也有个忌惮,忌惮狄青的贤名,许多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番,甘奇告辞而去,准备回家写文章,不仅甘奇自己要写,还要发动一起去过邕州的那些士子们一起写,如此才有更大的效果。

甘奇回到家中,天色渐晚之时,赵宗汉飞奔出城而来,直入甘奇书房,开口便是一语:“道坚,十三哥请你快快去见,有一个大消息。”

(老祝忽然发现自己弄了一个大乌龙,赵宗实排行十三,赵宗汉是赵宗实的弟弟,那就不可能排行第十,但是老祝在一些资料里有看到赵宗汉排行第十,所以头前就这么写了。真是尴尬……却又查不到赵宗汉到底排行老几,真的查不到,也可能是老祝查阅资料的能力太低,所以之后会改,但是只能随便给赵宗汉安排个十四算了,无可奈何。若是有大佬查出了赵宗汉排行老几,一定告诉老祝,多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官,当不当得(感谢盟主智瞳巨赏)

(本书第三个盟主大佬出现了,老祝拜谢!)

汝南郡王府,已是黄昏,甘奇、赵宗实、赵宗汉一起落座,连寒暄都没有几句。

赵宗实就直接说道:“道坚,此番请你来,是因为宫里传出了消息,陈妃生了,一个女儿。”

皇帝又生了一个女儿,并不意外,甘奇想了想,答道:“大将军近日当在家中不要出门,更不要会客,一定不可表现出丝毫的欣喜,当一切如常。”

赵宗实点着头,甘奇话语的道理,他是知晓的,却听他又道:“还有一件为难之事,想问问道坚之意。”

“大将军请讲。”

赵宗实脸色有些为难,说道:“又有人要我去当那个知宗正寺,上一次推辞,我是用的年轻识短,不堪重任来推辞,这一回却不知再如何推辞了,道坚帮我想上一想,看看此番再如何推脱一下。”

甘奇觉得这件事情还真有些为难,宗正寺这个官,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头前说过缘由,按照惯例,这个皇家大总管就是给皇家里面德高望重的人来当的,皇帝是不可能当这个官的。也代表了当了这个官,皇位十有八九就无缘了。

一旁的赵宗汉也说道:“道坚,你快想想办法,看看再如何推辞比较好,若是官家这回生了个男儿,那也就罢了,有些事情就不去多想。如今……如今这个官是当不得的,父王就是当了这个官,一当就是这么多年。”

赵宗汉在甘奇面前,越发坦白直白,事情都摆在台面上来说。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如此,当许多重要的事情说起来越发坦白直接的时候,就是关系越来越紧密的时候。

如今,有资格得皇位的人,几百不止,是到了真正要争的时候了。

朝中有人不喜欢赵宗实,这是毋庸置疑的,最不喜欢赵宗实的莫过于曹皇后。这个官职,就是有些人给赵宗实量身定做的,大概就是想让赵宗实死了那条心。

甘奇想了许久,慢慢开口:“今日不当,明日还会让你当,明日不当,后日还要你来当,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下去,也不是个事。”

赵宗实有些着急:“道坚之意是?”

甘奇面色一正,开口说道:“当,知宗正寺,没有什么不好,当了还有好处,至少皇家子孙,哪个都要敬你三分,人人都要受你管辖。”

赵宗实有些愕然,赵宗汉连忙又问:“道坚,这官如何能当啊?你看历任知宗正寺,哪个还能……”

赵宗汉是真在为这个兄长考虑,一点都不作伪,赵宗汉是个真诚的人。

甘奇慢慢说道:“上一次让你当这个官,有心人提出来了,但是献甫你有没有想过?若官家不点头?这件事是不可能成的,这件事情之所以成了,朝廷真要大将军来当这个知宗正寺,那是因为官家也同意了此事。官家为何会同意此事?”

赵宗汉听到甘奇说到这里,更加急切起来,连忙问道:“难道是官家不想让十三哥……难道官家不喜十三哥?这……这……十三哥六岁入宫,一直在官家膝下聆听教诲……官家……官家……”

赵宗汉越说越急,赵宗实抬手压了压,说道:“献甫,沉住气,不必多言,且听道坚来说。”

甘奇看着这两兄弟,接着说道:“献甫,官家喜不喜大将军,那是二话。官家既然这么做了,同意了这件事,定有其深意,此时此刻,大将军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推辞了,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道坚,我不明白,官家为什么就不喜十三哥呢?十三哥这么多年,哪一件事没有做好?哪一件事让官家不喜了?”赵宗汉摇着头。

“非也,官家如此做,十有八九就是在试探大将军。”甘奇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试探什么?这么多年了,还要试探什么?十三哥是什么样的人,官家还能不知晓吗?”赵宗汉问道。

“试探大将军是否真的是一个品格高尚之人,是否真的是一个性情高雅之人。是否是那般贪恋权势一心盯着皇位之人。”甘奇把话语直接说得明明白边,他在猜想仁宗赵祯的心思,如仁宗这般品德的人,他要选继承人,肯定要在品德方面做考量,希望找一个与他一样大仁大义的皇帝。

如何选出这样的人?如何辨别真君子还是伪君子?

让赵宗实当这个知宗正寺,就是在辨别赵宗实到底是个真君子还是个伪君子,如果赵宗实愿意当,那代表赵宗实就是个品德高尚的真君子,没有一心盯着皇位在看。如果赵宗实如何也不愿意去当,那就二说了。

“道坚,若真如你这般说,十三哥去当了这个知宗正寺,那不真就无缘了吗?”赵宗汉纠结起来。

而赵宗实一直沉默不开口。

“献甫,可有明文规定知宗正寺就不能成为太子?就一定不能克继大统?”甘奇之前也有点钻牛角尖,这个朝廷,这个天下,什么惯例,那还都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甚至就算有明文规定,也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吗?

甘奇之前没有想过这一点,那些让皇帝安排赵宗实当知宗正寺的人,也没有想过这一点,以为只要赵宗实当了这个官,就与皇位远了。

此时甘奇陡然从另外一个方面想了想,事情不是这么考虑的,这件事的考虑角度,其实只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皇帝赵祯的心意。什么惯例,什么官职,都是没有意义的。

既当爹又当妈,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后世多了去了。皇帝赵祯,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聪明。

“道坚,倒是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惯例如此啊。这定是有人要害我兄长,所以才在官家面前进言这般诡计。”赵宗汉看到了其一,没有看到其二。

“既然没有明文规定,惯例算什么?只要陛下看重大将军,什么都不是事。这个官,一定要当,还要开开心心的当,谁问起来,大将军都要表现的万分荣耀,认认真真当好。”甘奇说道。

赵宗汉还有些担忧着急,准备再多问几句。

却见赵宗实坚定一语:“道坚说得对,这个官,我当了,不仅要欣喜荣耀,还要认认真真当好。”

赵宗汉看了看赵宗实,又看了看甘奇,担忧之语没有再说出口。

赵宗实却又道:“多谢道坚,连父王都说着官万万当不得,唯有道坚觉得这官非当不可。若非道坚与我解析的如此透彻,我还真不懂其中含义,想来我把道坚这番话语去说给父王听,父王当也觉得这个官该去当。再谢道坚。”

还有一些事情,甘奇不知道,也不记得。历史上的赵宗实,还真就三番五次拒绝了这个官,各种理由去拒绝,直到后来,赵宗实不知道是自己想明白了,还是有高人指点,接受了这个官。在接受了这个官职不久之后,赵宗实就被立为皇子了,仁宗膝下唯一一个皇子。接着立刻就改名为赵曙,坐等皇位。

如今甘奇,却让赵宗实早早就接受了这个看起来不该接受的官职。

赵宗实拱手在谢,甘奇自然也回礼客气:“大将军不必如此客气,以我与王府的关系,这都是分内之事,能帮大将军出一些谋划,更是应该。”

赵宗实闻言笑道:“是啊,道坚与府上的关系,那是没得说的,若是道坚能把我家小妹给娶了,那就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家小妹的贤良淑德,想来道坚如今也心知肚明了,道坚以为如何?”

赵宗实直白说出了这句话语,这句话随便听一听,是赵宗实对甘奇的看重,兴许也是赵宗汉与赵宗实说过一些什么,让赵宗实觉得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应该是合适的。

但是这句话若是认真分析一下,也是赵宗实对甘奇的看重,但是看重的角度就不一样了。赵宗实是要把甘奇彻彻底底绑在自己这条船上,“关系”一词,在中国很有深意。甘奇娶了赵小妹,就如在这份关系里上了保险一般。

甘奇自然明白这些,他也知道,皇家,终究是皇家,皇家就离不开这些东西,皇家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是单纯的事情。倒不至于说是什么尔虞我诈,在赵宗实的心中,这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并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甘奇自己心中有一道坎,一种理念的区别。人生大事,婚姻大事,在甘奇心中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如今日这般自己与女方长辈商量一下定夺的。而是自己的内心,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感受。

用一个既贴切又不那么贴切的话来说,那就是“自由恋爱”。毕竟是自己娶妻,要过一辈子的,在甘奇的潜意识里,这种事情就不该是商量来定夺的。

甘奇稍稍有些犹豫。

赵家兄弟二人,正一脸期待看着甘奇,等候甘奇的那一个“点头”。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小厮的急切呼喊:“不好了,不好了……”



第二百六十章 大树要倒了

汝南郡王府会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汝南郡王赵允让忽然倒地昏迷不醒了。这个消息,只怕要震动整个东京城。在皇帝赵祯生出子嗣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的时候,皇家大总管赵允让又昏迷不醒了。

赵允让,大了皇帝赵祯十五岁,赵允让今年六十三岁了,到了这个岁数,许多事情就不能多想。

汝南郡王府所有人都到得赵允让床榻之前,等着郎中慢慢诊脉。甘奇也到得现场。

所有人都面色沉重,猜想也好,事实也罢,赵允让老了。

待得郎中诊脉之后,赵宗实急忙把他拉到一边,开口问道:“郎中,父王如何了?”

郎中显得有些犹豫,大概心中也有些害怕。

赵宗实连忙又道:“莫非我父王……”

郎中摆了摆手,说道:“世子莫要急,今日王爷无妨,休息一下,便会醒来。但是……”

“直说。”赵宗实有些着急,这种时候,正是争夺的时候,赵允让乃是赵宗实最坚实的后盾,连赵祯都对赵允让尊敬有加,皇族之内,赵允让也是威望极高。若是突然死了,对于赵宗实来说,当真是巨大的打击。

郎中皱眉说道:“王爷他脉络虚浮,肝气无力,疏泻难通,乃是人老之兆,待得王爷醒来,小人再问几番,若是腹有疼痛,那就……”

“腹有疼痛?近几日父王经常说腹有疼痛,怎么了?”赵宗实越发着急。

郎中闻言,面色更沉:“若是如此,当是肿疡之症,只怕……只怕时日无多了,多则年余,少则三五月,还请世子恕罪,恕罪。”

赵宗实大惊失色,连忙又问:“难道药石无医了吗?啊?你是郎中,难道没有办法?”

郎中摇着头:“王爷已然六十有三了……”

郎中是个好郎中,经验丰富。也没有因为心中的一些惧怕而有所隐瞒。

赵宗实愣在当场。

甘奇也听到了郎中之言,肿疡之症是什么意思?肝癌?肝硬化?还是什么?甘奇对于医学,那是真没有什么了解,对于什么治病救人的办法,更是一窍不通,只能看着赵宗实愣在当场。

就算甘奇懂得医学,肿疡之症,其实就是肿瘤,肝癌的意思。六十多岁得癌症,甘奇就算是医学博士,在这里也是束手无策的。

汝南郡王赵允让,看来是要走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时日无多了。

郎中开了几副药,拿了诊金,告辞而去。

然后赵家众多兄弟,也就都知道了赵允让时日无多的这件事情。乃至赵家几个姑娘,急匆匆赶回来,随后便是哭成一片。

这个时候,甘奇也就不便在这王府多留,上前去与赵宗实赵宗汉告辞,慢慢往外走去。

赵允让,当了几十年的知宗正寺,在这皇家权威极大,皇位本就是皇家的事情,若是皇帝有子,赵允让还没有多少话语权,如今皇帝无子,皇位之选就要从宗室里找人。这个时候赵允让就很有影响力了。

奈何,赵允让看来是真帮不到赵宗实多少了。

一家人都在一种悲伤的氛围之中,不论男女都是悲伤不已。这些悲伤不仅来自对父亲的悲伤,更是因为这个汝南郡王府的大靠山说没就要没了。

赵允让二十八个儿子,若是没有了这么一个有权威的老爹,在这汴梁城里又算得了什么?封王这种事情,对于这二十八个人里面的绝大多数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别说封王了,封什么都不可能。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赵允让家大业大,一人能分一点财产出去,有人能分多一点,有人分少一点,各凭本事。

女儿们就更不谈,不是靠着老爹的身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赵大姐这般有本事的,那还好。没本事的,也就不那么值钱了。赵允让的女儿,可不是皇家公主,连郡主都不是,而是县主。这还是因为赵允让女儿少,只有六个,若是女儿多,连县主只怕都封不到一人一个,还有个嫡庶之别。

大树要倒了。这个王府大宅院以往的安宁,只怕也就消失了。

稍后,更麻烦的是赵宗实还被皇帝任命为知宗正寺。

汝南郡王这一支,看来是真要树倒猢狲散了。

钱,有点重要了。该是各凭手段的时候了,也是各安天命的时候了,还有一些人连婚都没有结,赵允让在的时候,帮这些儿子娶门好亲,倒是不难。赵允让不在了,这也成了个大问题。女儿也一样,找婆家更不好找了。

赵允让还能活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只怕都是糟心事了,死都死不自在。

甘奇想着这么一大家子,摇着头,往外而去。

“甘先生,请稍稍留步。”

身后传来一语,甘奇转身去看,女儿家打扮的赵小妹,脸上带着泪痕,带着雾气的目光看着甘奇。

甘奇连忙一礼:“多谢小公子送的礼物,在下感激不尽。”

“先生不必客气,成人之美,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赵小妹如此答了一语。

“过两天,在下把府上花费的钱送来,还请小公子一定要收下。”甘奇本没有想那么多,而今却也不得不为这个小姑娘想一想了,老王爷一死,这家中的财产,女儿是得不到一分一文的。那这钱,就有必要给小姑娘送回来了。

赵小妹连连摆手:“不必的不必的。”

甘奇也不与她拉扯,到时候把钱送来就行,十八万贯,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对于甘奇来说也是如此,但还是得给。

甘奇没有说话,场面忽然就沉默了起来。

赵小妹也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了,她头前就看到了甘奇,但是父亲重病在床,她正在担忧悲痛之中,此时过去了很久,稍稍注意了一下甘奇,却正见甘奇准备离去。所以赵小妹就下意识跟随了几步,把甘奇叫住了。

真问赵小妹有什么事情与甘奇说,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跟上来把甘奇叫住了。兴许就是想看一看甘奇,哪怕就是看一看,说一句寒暄话语。

那就没话找话说一句吧,赵小妹开口:“张大家一切都好?”

甘奇打破了沉默,说道:“嗯,一切都好,在下把她安排在了老宅之中,若是小公子念她了,在下便让她这几日多多上门来陪着小公子。”

赵小妹轻轻“嗯”了一下,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甘奇颇有些心软,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有些可怜,鬼使神差说了一语:“中秋又要到了,在下准备举办一个诗会,到时候有帖子上门,小公子若是方便,就与献甫一起来吧。”

小姑娘闻言露出了一瞬间的喜色,点着头,再看甘奇,拱手一礼:“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看着甘奇转身而去,小姑娘看了片刻的背影,转身回头,几个赵家女子,正坐在一起,哭成一片,小姑娘泪水也止不住在流,只是并不出声。刚才的欣喜只是一瞬间,此时的悲伤占据了所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抱头痛哭,怀才不遇

皇宫之内,夜已深。

四十九岁的皇帝赵祯,已经两鬓斑白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之上,到了这个年纪,赵祯似乎也知道自己再没有那个能力去生孩子了。

最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这是何等的悲哀?

堂堂皇帝,天子之尊,诺大的江山,竟然没有一个继承人?

此时的赵祯,又是何等的不甘?

最后的最后,最后的一丝丝希望,破灭了。

赵祯有些想不通,想不通自己这一世,仁义在心,待人宽厚,律己严格,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漫天神佛。

为何偏偏列祖列宗对不起他,漫天神佛对不起他?

此时此刻的赵祯,极为消沉,甚至有些怨天尤人!

仰望苍天的赵祯,似乎想看看这天上,到底老天爷在哪里?

曹皇后慢慢走到赵祯身后,给赵祯带来了一件衣衫,入秋多时了,白天还有余热,夜晚天气渐冷。

赵祯回头看了一眼曹皇后,轻轻摇头,微微叹息一声。

曹皇后给赵祯披好了衣衫,落座在赵祯一旁的台阶之上。

不远处站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宫女与太监,并不敢上前。

也不知是赵祯先流出了那滴泪水,还是曹皇后先流出了那滴泪水。

“臣妾有罪,臣妾对不起陛下!”曹皇后是真的内疚不已,没有儿子,在这个时代,做妻子的,是应该内疚的。

赵祯摇着头:“不怪你,不怪你。”

两人轻轻拥抱着。

然后……

抱头痛哭。

哭得极为压抑。

一旁的几个宫女太监,连忙背过身去,又远走几步,想尽量走到听不见哭声的地方,亦或者假装听不到哭声的地方。

赵允让临老有二十多个儿子,赵祯临老却一个都没有。

赵允让临老,当为这二十多个儿子发愁,死都死不自在。

赵祯临老,为自己没有儿子发愁,死得更不自在。

什么权势滔天。

到得这一刻,不过都成了一场空。

一夜未眠,赵祯红着双眼,强制打起精神,往那大殿而去。

大殿之下,群臣无数,赵祯有气无力坐在龙椅之上,有气无力开口问着:“有事就奏,无事就退吧。”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抱着笏板往前一步,拜下,开口:“臣有奏。”

“讲吧……”

“陛下,请立皇嗣,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祸乱之起,皆由策不早定!为免将来祸乱,还请陛下早早定夺。”韩琦躬身而下,言辞恳切。

韩琦为何敢在此时这么说?

因为韩琦韩大相公忠心,谋略深远,怕将来生乱,出得此言,乃是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长久计,乃忠臣之本份。不仅要谏,还要死谏。如此才显出韩大相公之忠心,反正仁宗皇帝宽厚,大仁大义,定不会因为此事将他韩大相公怎么样。

还因为这个时候该他出头了,老皇帝肯定是没有希望了,刚刚当稳宰相的韩琦,该为将来考虑了,不能走二十几个前任宰相的老路,宰相当不得三两年就滚蛋了。

今日他韩相公出头了,来日不论谁登基,都要感激韩大相公今日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之举,都得承他韩大相公的情。

所以历史上仁宗朝的韩大相公,却与二十几个前任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成为了所谓三朝贤相,历经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以致于到后来被神宗朝御史中丞王陶喷,喷他专执国柄,君弱臣强,专权跋扈,连皇帝上朝该他值班,他都不去。

如此,三朝贤相韩大相公才从权力中心滚蛋了。

请立皇嗣这种事情,韩琦不只是在仁宗朝出过头,在赵宗实生病的时候,也是韩琦出头来做这件事情。获得的好处,自然不用说。

昨夜还在与老婆抱头痛哭的皇帝赵祯,哭得一夜未眠,此时大早就听得韩琦请立皇嗣的话语,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在颤抖。

却见韩琦跪拜而下,大声又喊:“还请陛下早作定夺,避免祸乱。”

当皇帝当到赵祯这么憋屈的,兴许还真不多。生气把韩琦骂一顿,让他混蛋吧?不符合他一辈子大仁大义、待人宽厚的人设,谁叫韩大相公此时是忠心耿耿为社稷呢?不发怒吧,那就只能憋着,憋屈着,然后气得发抖。

“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奏了?”气得发抖的仁宗,克制着自己,开口问了一语。

没有人作答,因为宰相还跪在那里呢。

只有宰相韩琦开口又道:“还请陛下定夺皇嗣之事,此乃江山社稷之头等大事。”

老皇帝站起身来,转身,走了!

老皇帝赵祯就这么直接被气走了,不走还能怎么样?无可奈何,只有走了。

宫里发生的事情,与百姓好像并无什么关系,百姓该做什么,接着做什么,皇帝气得七窍生烟了,汴梁城内依旧熙熙攘攘,繁花似锦。

甘奇忙着自己的比赛,忙着自己的生意,忙完之后,开讲几番,到太学去逛一下,拉拉仇恨,然后躲在老宅之中,美人在怀。

若是吴巧儿问起甘奇或者甘奇身边的人,甘奇最近怎么老是在老宅过夜?自然就是相扑场最近太忙,住在城外方便。

若是吴巧儿起了多一些的疑问,那还有解释,就是老宅书房里的万卷藏书没有搬进城里来,要在老宅中读书。

吴巧儿倒是信了。

甘家村中,也有事,甘三爷与甘正两父子坐在家中,愁眉不展。

甘三爷正在发问:“都几个月了,吏部怎么还没有与你安排官缺?儿啊,你也当多多走动一下,若是那些好官缺都被别人得去了,到时候我儿你去那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任职,这辈子都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咱们可是汴梁人,皇城根下的人家,岂能到得其他地方落户不归了?”

考上了进士,是好事,但是麻烦也不少。

甘正也发起牢骚:“爹,不是我不去走动,各处官员,但凡有个面熟的,该投的帖子我都投了,如今只见得别人一个个领官而去,我却苦等不来,我比您还着急百倍。”

甘正发着牢骚,摇着头。

“这般是为何啊?凭什么别人一个个领官而走,独独把我儿晾在一边?”甘三爷满心不忿,气不打一处来。

“爹,只怪咱们家几辈子没出过进士了,不如别人家有门路,也不如别人家有钱。”甘正说得很现实。

但甘正却还少说了一点,那就是不如别人有才。有门路可以得好官缺,有钱可能也能找到门路。但是在这大宋朝的官场,才华也是硬通货,有才华也能得到厚待,至少起步初期会有优待。

甘三爷闻言,更是气不打出来,开口直接骂上了:“我儿大才,进士及第,却如此怀才不遇,满朝诸公,尸位素餐,无识人之明,当真岂有此理。”

也不知甘三爷骂对不对。

甘奇似乎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骂归骂,甘三爷活了几十岁了,还是知道什么叫作现实的,开口说道:“儿啊,咱们也得想想办法才是啊。”

“嗯,爹,必须要想想办法,走走门路。光是到处投帖投文章,那些相公们压根就不会多看一眼,再好的文章,他们不看也是白费功夫,得想想其他的办法了。”甘正很气,气自己满腹见解,高谈阔论,写在纸上到处去投,希望那些相公们看到自己的见解,惊为天人,抬举重用,步步高升,扶摇直上。奈何现实不是如此。

“我儿可有想到什么其他的办法?”三爷问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打光棍,你打不打?

甘正叹着气,摇头说道:“爹,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等了,兴许等上一等,待得那位相公慧眼识珠,倒也说不定。”

甘三爷也是摇头叹气,忽然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开口说道:“要说攀附权贵,那甘奇倒是把好手,上一次见他被皇城司的衙差用枷锁给带走了,不得多久又看到他回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的,就能笼络一帮读书不用功的人,还开堂讲学,真真是奇观奇闻,原先我见得这般场面,心中只是发笑,而今却是笑都笑不出来了,活了几十年,才知道原来权势这般有用,一个攀附阿谀之辈,还能有这么多人鞍前马后捧着臭脚,头前还听闻他上阵去打仗了,你说可不可笑?狄青去打仗,打了胜仗回来,他跟着屁股后面,好像是他领兵出征得胜而归了一样。这世道……”

甘三爷自顾自在说,倒也不知本是父子二人商议官缺之时,为何非要把甘奇拉进来说一一顿,当真难以理解其中的道理。

甘正听得老爹之言,答道:“要说此事啊,还得佩服人家的爹,为这个没用的儿子计得深远,留着一些好文好词秘而不发,都留给儿子。别人家给儿子留田留钱留宅子,他倒好,给儿子留一堆好文好词。如今啊,滥竽还就真充到数了,权贵也巴结上了,一帮无才之士,也把他奉若神明一般,到处吹嘘他甘奇如何了得,听得我都忍不住要作呕。要说他甘奇啊,也是有几分运道,狄青辞官的时候,他就笼络上了,狄青打胜仗,还有人到处吹嘘,皆是因为他甘奇才打的胜仗,呵呵……世间之事啊,当真就是如此可笑。说不定来日他甘奇阿谀奉承得好,又舍得花钱,连进士都弄得到手。他甘奇若是弄个进士出来,如今我是真不意外了。”

“休要胡说,还有人能帮他舞弊不成?”三爷不信。

甘正笑了笑,说道:“爹,父亲,如今这朝堂,你还没有看清楚吗?如我这般的进士,不是在家苦等官职吗?我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你看看那些名次在我之后的,许多同进士出身的,许多都补了个好缺。这世道,还有什么不可能的?靠着权势贵人,又有钱财在手,弄个进士回来,你还意外吗?”

“总听人说他甘奇攀附了贵人,到底他甘奇攀附了个什么贵人?这般权势滔天的?”甘三爷疑问一语。

“爹啊,包拯,你可知晓?如今的御史中丞,甘奇就拜在了他的门下。这还不止呢,我听人说,太学的胡瑗也对他青睐有加,看来他也是攀附上了。还有哪个什么汝南郡王府的世子,听人说只要出门,两人大多时候都形影不离的。王爷家的儿子,有哪个读书的?都是遛狗斗鸡之辈,甘奇那般的人,定然是很会伺候的。”甘正是真明白。

“君子无路,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啊!”甘三爷是个读书人,痛心疾首。

痛心疾首几番,甘三爷忽然问道:“他甘奇当真拜得了包待制为师?太学胡瑗对他也很喜欢?”

“千真万确,世事可笑吧?”

甘三爷脑袋转了转,看着自己的儿子,面色有些为难,为难了片刻,又把拳头攥了攥,轻声开口问道:“咱们能不能去问一问甘奇,让他帮衬一二。”

甘三爷说完这句话,立马又心虚起来。不是为了儿子,他甘三爷岂能说出这般的话语?老父为了儿子,弯一下腰,低一下头,忍一忍,唯有如此了。

如此的老父,说出去,兴许许多人都要为之感动。

甘三爷活了一辈子,知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道理,大概心中在想,只要自己的儿子在官场有个好起点,凭借他家甘正的能力与才华,来日必然是相公之才,今日低一低头,来日有的是甘奇上门来求的事情,甘奇这般攀附阿谀之人,自然就会求上门来,那这回的事情也就算不得多么丢脸的事情了。

甘三爷为了儿子,可以委曲求全。

甘正却是君子,岂能做得出如此出卖尊严的事情,开口便道:“爹,你说什么呢?我岂能去求他甘奇?他甘奇算得个什么东西?爹,这种话你依旧千万别再说了,说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以后我父子二人,还有何脸面在这村里待下去?”

甘三爷见得儿子如此反应,连忙说道:“对对对,都是爹胡思乱想,我儿有相公之姿,岂能去求一个泼皮无赖?这话往后不说了,不说不说了。”

甘正眼神中带了一些鄙视,看了一眼甘三爷,摇头往书房而去。

甘三爷在门外喊道:“吃茶吗?爹去给你煮一壶?”

“不吃。”甘正是真生气了。

三爷家一百多步远,就是甘奇家的老宅,此时已然是傍晚时分,这已经是甘奇躲在老宅不进城的第七天了。

今天甘奇好像又没有进城的意思,坐在院中纳凉。

甘霸也坐在一旁,抱着一个大西瓜在啃,一边啃一边还有话语:“大哥,这瓜真甜,跟着大哥就是好,吃香喝辣不说,还能吃甜瓜。”

甘奇看着正在准备淘米做晚饭的张淑媛与春喜两人,回头看了看甘霸,开口问道:“呆霸,今年我一共给了你多少钱啊?”

甘霸闻言,放下了西瓜,掰着手指头字在数:“一百贯,二十贯,八贯,十九贯,一百二十五贯,一贯五,三百钱,六十七贯……”

甘霸记倒是记得清楚,就是手指都要掰断了,算不出个数目来。

“别数了,我问你,这些钱呢?”甘奇说道。

“啊?大哥,要还给你吗?我都给我娘了,我可从我娘那里要不回来了。”甘霸苦着个脸,以为甘奇要他还钱。

甘奇抬手一个脑瓜子,然后说道:“给你的就是你的,我岂会找你要回来!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么多钱都给你娘了,怎么就不见你娘给你娶个媳妇?”

“我娘去说亲了呢,说了好多家的姑娘,还说的都是有点资财的好人家,一听是我甘霸,都不嫁。我娘回来还怪罪我,说我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甘霸一边揉着头,一边解释着。

“你娘没与别人说家中有钱吗?有好多钱?这么有钱,还没人嫁?”甘奇有些纳闷。

甘霸摇摇头:“我娘可不会与人说家中有好多钱,我娘说了,若是别人知道了,那就会狮子大开口,要很多聘礼,那可不行。我娘还说了,钱都得留着,看谁家买地,就去买回来。”

甘奇摇了摇头,又问:“那就不能娶个差一点人家的女儿吗?”

“那也不行,我娘还说了,怎么说如今我们家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富贵人家,家里有钱,岂能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

“你娘你娘你娘,你娘让你打光棍,你打不打?”甘奇这个气啊,也唯有这样的娘,才能生出甘霸这样的儿子。

“打光棍?那我不打,大哥,你可不能让我打光棍!你若是让我打了光棍,我出去,逢人便说,我大哥是甘奇甘道坚,他让我打光棍了。”甘霸目光直勾勾看着甘奇,憋着嘴,委屈,弱小,无助。

“行,你厉害,你牛逼!老子出去给你找老婆!”甘奇也委屈,也弱小,也无助。

“大哥,不用这么急,都天黑了,明天再去找吧。”甘霸有些激动,更感动!拿起手中的西瓜,往前举了举:“大哥,你吃西瓜,你吃你吃。”

第二百六十三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夜晚,吃饭,甘霸被甘奇赶回了家。

坐在饭桌上的甘奇,心中憋着气,面色有些不好看。

一旁的张淑媛开口问道:“甘郎,怎么了?”

甘奇开口说道:“他娘的,想我甘奇甘道坚,何等人物?诗词文章,上阵杀敌,那是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可偏偏,就被他呆霸给欺负了,这都是什么世道了?”

张淑媛正在给甘奇夹菜,听到这话语,倒是不急了,还笑了出来,刚才甘霸与甘奇的一番对话,张淑媛来来去去的,多多少少听得了一点,也就明白这是个好笑的事情了。

春喜小姑娘见得张淑媛在笑,也跟着嘿嘿傻笑。

却见甘奇忽然虎目一瞪:“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

春喜小姑娘吓得立马不笑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张淑媛却是开口说道:“甘郎,奴家有事要与甘郎说一说。”

甘奇见得张淑媛认真的模样,换了个和善的表情,轻声答道:“嗯,你说。”

春喜小姑娘看着甘奇忽然就和颜悦色了,看了看张淑媛,又看了看甘奇,然后再看了看张淑媛,仔细盯着张淑媛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带着一些疑惑。兴许小姑娘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是小姑娘正在找这差别到底在哪里。

“甘郎在城外住了七八日了,奴家是想……奴家只是觉得甘郎一直住在城外,颇有些不妥,奴家的意思是甘郎也该到城里去住一住了。”张淑媛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天了,许多事情也就明白了,更知道甘奇还有一个从小带他长大的表姐,似姐似母,那个……管教甚严,反正甘霸这么说的,管教甚严。

若是张淑媛把甘霸介绍吴巧儿的话全部再诠释一遍,那就是:管教甚严,非打即骂,避之不及,惹之不起。

反正他甘霸是响当当一条好汉,杀人放火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看到表姐吴巧儿,也只得乖乖认怂。

甘奇听得张淑媛的言语,颇有些意外,转头也就明白了,看着张淑媛的目光,开口说道:“巧儿姐是个极好的良善人。”

“嗯,奴家知晓的,管教得严,也是为了甘郎好,奴家出身青楼,本就是风尘女子,得甘郎疼爱,就足矣了,甘郎明日还是回城里去吧。”张淑媛并不幽怨,很是由衷。

“管教甚严?什么管教甚严?”甘奇疑惑着,然后明白了,开口:“这个呆霸,都学会搬弄是非了,明日有他好瞧的。”

张淑媛摇摇头,轻声细语:“甘郎,不必怪罪呆霸,奴家知道进退的,甘郎有这么一个好姐姐,是甘郎的福气。奴家住在这里,一切都挺好,有人玩乐,吃穿不愁,只要甘郎时不时来一趟,此生足矣了。”

吴巧儿的形象,深入人心了。

可能甘奇的某些形象,也深入人心了。

甘奇摆摆手:“没有的事,待得娶了正妻,也与你办个仪式,到时候入门去住就是,不必这般来回跑的。”

张淑媛当真为甘奇着想,摇着头:“甘郎不必如此为难的,奴家能有这般的日子,就已足够了。”

甘奇轻声叹了一口气,也懒得多言,拿起筷子吃饭,只想着明日定要好好教训一下破坏自己形象的甘霸。

第二天大早,甘奇憋着气就出门了,在相扑场到处在找甘霸。

甘霸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如失踪了一般,相扑场没有找到,甘奇让人去甘霸家中找,家中也没有,只听人说大早随着老娘出门到隔壁村相亲去了。

甘奇又憋着气,往回在走。

忽然有人叫住了甘奇:“道坚,道坚。”

甘奇回头,有些意外,竟然是王安石来了,身边带着几个小厮下人。

“介甫兄,本来还准备去找你的,你却先来找我了。”甘奇头前就与赵宗汉说过,过两日去找王安石,这都过了七八日了,甘奇也没有去找。俗话说温柔乡就是英雄冢,此话不假。

两人往相扑场外一个小茶楼走去,茶楼掌柜见得进来的是甘奇,安排了雅间,压箱底的好茶好点心,成吨往外搬。

两人落座,王安石先开口:“今日没有开讲啊?”

“昨日开讲了,后日再开讲。”甘奇答道。

“我此来,就是想来听听道坚你开讲的,此番我到了度支衙门任判官,所以想来听听道坚你上次说的那个预决算之事,上次匆匆听得一些,最近在度支衙门再想起来,当真是惊为天人,所以特地再来一趟,还请道坚不吝赐教。”王安石还真有个请教的模样,拱手有礼。

“这算得什么,预决算之法好说,我还有一便于计算之法,也一并与介甫兄切磋切磋,看看合不合用。”甘奇这番话语,是有深谋远虑的,所谓计算之法,就是后世的计算之法,乃至于阿拉伯数字。

王安石如今算是正式走上了崛起之路,如今又是在财政部上班,正需要这种东西。后世的数字以及计算之法,自然是先进的。推广起来,利国利民,不仅是在计算一道上,乃至以后科学的发展,数学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中国古代的数学,不是不发达,但是离后世数学水平还差得远些。用汉字写数字,用来计算,其实是很不方便的。

王安石这算是来得正好。

王安石听得甘奇如此说,也欣喜非常,连忙转头与小厮说道:“快,快准备笔墨纸砚,今日道坚要授业解惑,机会难得,动作快一些。”

几个小厮转身就跑,到得一楼柜台一通搬,飞奔而上。

“授业解惑谈不上,介甫兄客气了。”甘奇谦虚谦虚。

“诶,达者为师,授业解惑就是授业解惑,我若不是年纪大了,拜道坚你为师又何妨?”王安石学人家的,自然更谦虚。

“介甫兄说的哪里话,些许小道,算不得什么。”甘奇兴许还真期待王安石此时忽然跪拜在地,口呼老师先生在上,想想都觉得有趣。

纸笔已来,甘奇拿笔,开始写写画画,1234,+-x÷,甘奇教得是不亦乐乎,甚至还配合着一些会计上的简单知识在讲。

王安石瞪大双眼,口中的话语是:“这般复杂的计算,如此几笔就写完了,上下做几个记号就解答出来了?”

甘奇点着头:“嗯,就是如此简单,就是如此神奇。”

“神奇,当真神奇!如这般大数目相乘,若是拿个算筹来,我倒是也能快速算出来,但是道坚一支笔轻松就算出来了,当真神奇!”王安石惊讶不已。

算筹就是算盘。可也别小看了中国古代的计算工具,算乘法也是很简单的,只是一般人脱离不了这个工具。

甘奇头一扬,说道:“这算什么大数目,来个更大的,千万级别的计算,看我竖式运算啊,加减乘除皆可,片刻就能搞定,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王安石张大双眼,见证着甘奇的奇迹。

“妙,妙不可言,此般符号,实在是好用得紧。这不是授业解惑,什么是授业解惑,也不知道坚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我真想拜道坚为师了。”王安石表达着见证奇迹的惊讶。

甘奇大手一挥:“今日就到这里了,我送介甫兄回城里去。”

王安石连忙摆摆手:“诶,道坚,时候还早,咱们继续。”

“稍后我还有要事,咱们来日再聚,也换个地方,好好说,认真说。今日就罢了。”甘奇这……是不是有放长线钓王安石的意思?又或者习惯性断章?

“唉,如此,可惜了,那就只能下次再来拜会道坚了。”王安石一脸的遗憾。

甘奇送着王安石往城外拱桥而去。

王安石还连连在夸奖:“道坚当真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当初听你说那预决算之事,倒也没有太过注意,到得度支衙门之后,方才知晓其中暗含之理,此法定要写成奏章,与官家知晓,是为大功一件。”

“待得我把预决算的事情悉数都传于介甫兄,那奏章,介甫兄去写就是。”甘奇是个好人。

“这怎么能行?此乃道坚之功,我岂能据为己有?”王安石也是个好人。

“介甫兄只管去写,介甫兄若是不写,我可不会写。”甘奇是懒。

王安石把甘奇的懒理解为甘奇是在给他送功劳,王安石心中感动不已,却是更不能要这份功劳,开口说道:“好,我写也可,我替道坚你写好就是,这功劳,我是万万不可自居。”

甘奇嘿嘿在笑,王安石,不错不错,是个好人。

忽然王安石停住了脚步,往官道西边望了过去。

甘奇自然也停步随着王安石去看,只见西边官道,绵延不绝的人,破衣烂衫,脚步虚浮,瘦弱无力,老弱妇孺一大堆,慢慢在走。初一看去,只怕至少有四五千人之多。

这是逃难啊!甘奇看一眼脑中就有了“逃难”这个词。

王安石皱眉开口:“来人,速速去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如此多的流民出现在了汴梁?”

第二百六十四章 赈灾,政治资本

小厮上前去问,问得片刻就回来禀报:“主人,这些流民都是原武县过来的,原武的河堤决口了。”

“什么?又决口了?唉……黄河啊黄河……”王安石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黄河决口,在后世来说是少见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来说,那是时不时就要发生的,大小决口太过平常,甚至黄河改道也是经常发生的。前两年,汴梁城都给淹了一半。

原武县,属于郑州,郑州与开封毗邻,都属于京畿路,郑州在西,开封在东,相距很近。原武到开封汴梁,不过二百里内。这一线,都是黄河水道,汴梁在黄河南岸,原武县在黄河北岸。

甘奇看着不远方慢慢走来的无数流民,除了破衣烂衫拖家带口之外,身无长物,一个个满脸愁苦,行动迟缓,面带菜色,可怜得紧。开口问道:“朝廷当要赈灾,介甫兄怕是有得忙了。”

度支衙门,就是进出钱粮的地方,要赈灾,自然就要忙碌了。王安石倒也不怕忙碌,开口说道:“忙碌算不得什么,就是南方赋税还未入京,府库里捉襟见肘了,也不知原武河道决口之事是否严重,若是受灾区域太大,那就为难了。”

黄河,长江,以及各处的大小江河,在这个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每年大小灾祸无数。南方长江等河流,没有那些大坝调节,一到雨季,必然洪水滔天,受灾面积有大有小,全靠运气。

黄河亦然,泥沙越来越多,河道越来越高,河岸堤坝也得越筑越高,也就越来越容易决堤。

翻看史书,唐宋明清民国,到处都有赈水灾的记载,几年几月,哪里决口,哪里洪涝,给钱给粮。朝廷一旦应对失度,记载中马上就成了流民作乱之类,然后就是剿贼赈灾。贼剿了,几个字就记录了。贼剿不了,那就麻烦了……

奈何农耕时代,大量的人口,又离不开江河之边,江河旁边,必有广大的平原,所以江河才是华夏的根基。一次一次接受江河带来的滋养,也一次一次接受江河带来的灾难,这就是华夏。

王安石匆匆告辞,进城而去,该是他忙碌的时候了。

甘奇站在岸边,看着流民从自己面前走过,一双双空洞的眼神,无数孩童在饥饿中的哭泣。

京畿附近,只要有灾难,这些流民也都知道该往哪里去,哪里会有粮食。只是这些流民到得京城汴梁,却也进不得城池,只能在城外等候赈济。

码头上乞丐无数,相扑场外也聚集了无数。

城门口守城的兵丁也多了起来,因为城门楼围拢了许多讨饭的流民,兵丁们要做的就是保证城门的畅通,也免不了挥舞着木棒鞭子驱赶流民们不要拥堵。

甘奇叹着气,看了许久的流民之后,甘奇也入城而去。

兴许该为这些流民做些什么?甘奇起了一些念头,一路也在想这些事情。救灾,不仅是行善事,也是政治资本,这种事情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应该做的,对甘奇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是得花钱。

甘奇舍得花钱,但是这个钱该怎么花,也当有一些讲究。

回到城内宅子中,甘奇提笔写了许多帖子。

写完之后派人发出去,然后甘奇往太学而去。

如今的太学,已然不知之前的太学,风气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一些转变。

以往那些高谈阔论的年轻人,如今都慢慢变得安静了许多,变得沉稳了起来。读书的氛围好似都变了,这种变化有些难以形容,却又是能切身感受到的,特别是胡瑗,明显感觉太学里这些学生变得敏而好学起来,少了跳脱,多了成熟。

这就好像一个少年从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到了真正开始思考许多问题的青年人。这种变化乍一看并不明显,但也是要经过许多经历才能如此。

以往甘奇到太学来,总能一进门就遇到到处走动的人,比如孔子祥,每次甘奇来,第一个上前来迎接的,多是孔子祥,这一次孔子祥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学堂里的朗朗读书声并未传来,却是远远能看到一个个埋头苦读的身影。

甘奇也似乎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迈步往胡瑗的房间而去。

案前的胡瑗,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又皱眉思索,就连甘奇在门口的拜见之声,胡瑗都好似没有听到。

待得甘奇再开口:“学生甘奇,拜见先生。”

胡瑗并未抬头,而是直接问道:“谁?谁来了?”

“学生甘奇,拜见先生。”

“甘奇?”胡瑗一抬头,立马露出了笑容,起身出得案前,口中说道:“道坚来了,快快进来,快快进来。”

甘奇作揖一番,走进房内,却见胡瑗直接转头把案上的一叠纸拿了起来,又道:“道坚你快看看,看看老夫最近准备著书之文。”

甘奇接过书稿,翻看几番,其实也真看不怎么进去,所以抬头说道:“先生,书稿稍后在看,学生此来有事相商。”

“道坚有事,那定是大事,道坚坐着说。”

甘奇落座,然后慢慢说道:“学生来时,在城外见得许多流民,成千上万,是那原武县河堤决口所置,学生是想与先生商议赈灾之事。”

“又决口了?唉……天地不仁啊,赈灾之事,老夫定会在御前去言,官家一向仁厚,朝廷也必然会竭尽全力,道坚放心,朝堂诸公,也会尽心尽力。”胡瑗有一些惆怅。

甘奇点着头:“学生也想为这些灾民出一出力。”

胡瑗看着甘奇,心中大概也猜到了甘奇又要掏钱做好事了,便道:“道坚若是要出力,老夫也是支持你的,但这种事情当量力而行,灾民何其多,你一人就算倾家荡产又能救得多少,所以但求心安,不必过于强求。朝廷赈灾之法有许多,青壮的会招入军伍,如此可饱一口饭食,老弱妇孺,当会放粮,只待大水退去,返乡继续耕种。年年如此。”

要说大宋赈灾之法,还真是天才的想法,把青壮流民招收入伍,一能避免这些青壮变成贼寇,二能补充军汉,三还能起到赈灾的作用,节约直接赈灾的花费,一举几得。

但是这个办法,看起来是真天才,每每都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却是后患无穷。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现在的甘奇能解决的,便听甘奇说道:“先生,学生一人之力有限,但是学生想到了一些其他的办法,所以才想请先生帮衬一二。”

“哦?什么办法,说来听听。”胡瑗开口问道。

甘奇心中,也有个一举几得的赈灾之法,准备与胡瑗细细来说。此时的朝堂之上,诸多相公们也正在仁宗面前商议赈灾之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作死的仁宗

太学之中,甘奇正在答着胡瑗的话语:“先生,中秋将近,学生准备办一个中秋诗会,邀请汴梁城内众多年轻士子前去赴会,诗会的名称就叫作中秋慈善诗会,到时候学生会在诗会之上带头捐款,也会发动学生士子们一起捐款,所以想请胡先生到时候带着太学诸位博士学究们同去。”

慈善晚宴什么的,对于甘奇而言是小套路,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是新鲜事物。但是胡瑗光凭这个名称,也猜得到甘奇要做什么。

胡瑗便也知道甘奇为何要来请他去参与诗会了,坐镇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胡瑗的身份不同,就凭礼部里一半的官员是胡瑗的学生这一点,就能让在场的那些学生不好意思不捐款,这才是目的。

甚至还可能有许多富裕家庭的学生们,会在胡瑗面前争先恐后去捐款,想在胡瑗面前留个好印象,能在胡瑗面前留个好印象,胡瑗以后随便与谁提上一提,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就算胡瑗不与谁提,胡瑗自己记住了这个人,来日这个人若是想入国子学里来读书,也先有个好印象。

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在胡瑗面前露脸,好处多了去了。胡瑗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胡瑗这个人,在如今的文坛身份地位都不一般,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影响力可不比宰相差多少,特别是那些当个一年就被撸了的宰相。

在宋朝,许多人说胡瑗堪比孔孟,连王安石在胡瑗死后,也直接说出过这种话语。到了明朝,胡瑗直接被称作为“先儒胡子”,胡瑗变成了胡子,这个意思就是与孔子孟子并列在一起了,胡瑗的灵位,也直接与孔子供在了一起享用香火。

胡瑗嘿嘿在笑,还连连点头:“嗯,道坚这个办法不错,老夫这张老脸面,若是能变成钱去赈灾,倒也可以卖一卖。”

老头通透得紧,甘奇也会心一笑:“多谢先生。”

读书阶层,在古代从来都不是穷人,读书阶层就是富裕阶层的代表,家里能供养读书的,大多不穷。寒门士子这个词,其实也并不是代表穷人的,在古代,能称之为“门”的,就不是穷人,门第门第,穷人是没有门第的。寒门,只是没落了的贵族,只要家里还有书,就还有门,如果连祖上传下来的书都没有,就没有门了,也就称不上寒门了。

真正的穷书生,其实是少之又少的少数。因为读书,是穷人负担不起的事情。哪怕蔡确,说自小家穷,寒门出身,这种穷也不是真正底层人民的那种穷,是读书人圈子里面的穷人,可能买不起很多书,给不起很多学费,笔墨也用得差,但是他还读得起书!

不论是大地主还是小地主,家里若不是能有租子收的,不能脱离生产劳动的,就不谈读书了,吃饱饭这一件事,就要占据人生绝大部分的时间,还谈什么读书?极个别有其他境遇的可以例外。

所以儒生之中,没有穷人。

甘奇要办一个中秋慈善诗会,就是为了在这些富人中弄点钱出来。

有胡瑗帮助,事情差不多就成功了一半。这种事情上,胡瑗比包拯的面子更大。

其实甘奇不仅要办慈善诗会,还要办慈善球赛,门票收入,那些赚了钱的赌客心情大好捐一点,参与球赛的商家给一点,全部拿来赈灾。

到时候那场面,必然震动整个汴梁城。

以往的慈善之事,都是大户人家各自去做,放粮、施粥、铺路架桥之类。

甘奇这算是第一次办起了真正大规模的慈善活动。

这大概就是甘奇要的政治资本了。

但是许多事情,似乎也没有甘奇想的那么简单。

朝堂之上,也正在商量黄河决堤之事。

仁宗赵祯坐在书房之中,韩琦,富弼,刚刚当上参知政事的曾公亮,枢密使田况,副使张昇,三司使张方平等人皆在,刚当上御史中丞的包拯也在,连王安石这个度支判官也站在人群最末尾。

御书房里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赵祯正在发问:“六塔河两次决堤才过二年多,河北各地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缘何这原武县又决了?”

说到六塔河,就不得不提仁宗皇帝人生中作大死的一件事了,那就是给黄河改道。

为何要人为的给黄河改道?因为以前有个叫李垂的“民间科学家”,他当过河北几地的知州,他通过研究,发现黄河从古至今,一直在改道,河道越来越往北了。

然后他下了一个定论,就是任由黄河这么发展下去,有一天黄河肯定还会往北改道,再往北改道,总有一日河道就进入辽国了。河道进入辽国?那还了得,辽人的大军,那不是坐着船就可以直接一路南下了吗?挡都挡不住,国之大患。

然后李垂就不断宣扬这种理论,不断给仁宗皇帝上书,一定不能让黄河再自己改道了,咱们得把黄河改回来,改回千年前的旧河道,就是用人力把黄河河道往南引。

仁宗开始还并不真当回事,但是庆历八年,黄河又自己改道了,往北改了几里。这回李垂的研究得到了验证,李垂有先见之明,仁宗与朝中诸位大佬回头一想,都觉得李垂说得很有道理。

怎么办?终于,在两年多前,仁宗与朝中诸多大佬决定干了,把黄河往南掰。当然也有反对之声,比如欧阳修就反对过,时任河北转运使的周沆也反对过,但是没有用,人微言轻。

改道的方法,自然就是得把黄河挖开另外一个口子,把水引入六塔河。

然后黄河就挖开了,大水汹涌澎湃,把小小的六塔河直接冲决堤了,把河北东南众多出粮的众多富庶州府,变成了大海。

结局就是十室九空,连河北十万驻守的禁军,事后再一清点,只剩下不到三万了。

好不容易大水退了,然后,然后就是……又决了一次,又来一次汪洋大海。半个河北,半个大粮仓,就直接给这么废了。

给钱给粮,安抚灾民,重新招兵,两年多了,刚刚才见一点成效。

要说北宋灭亡,靖康之变,与这黄河改道的事情,还真脱不了干系,好好的河北,被这么一场大水一闹,人口锐减,经济不谈,连十万军队的军械装备都要重新打造。

之后河北段的黄河成了一条“自由河”,想怎么流就怎么流,想怎么冲就怎么冲,实在没办法了,小针针登基后,得给仁宗擦屁股,想把黄河再掰回去,掰回原来的河道,这还能掰得回去吗?又发大水,这回大水还差点把当时在徐州的苏轼给淹死了,气得苏轼跳脚大骂。然后罢了,黄河依旧自由。

等你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元气,1099年,宋哲宗元符二年,因为黄河不断泛滥,宋哲宗也想着给仁宗擦屁股,又想把黄河掰回原位,又大泛滥,又把河北冲一遍。

仁宗挖开了黄河,毁坏了河北三千多万亩良田,这种打击,后患无穷。

然后,二十多年后,女真金人大军来了,破河北犹如无人之境。把北宋给灭了,赶到南方变成了南宋。

谁知道,金国也被仁宗坑得不小,几个皇帝,一辈子跟大水杠上了,使出了吃奶的劲与黄河杠,年年发大水,年年修河道,年年赈大灾。

这还不算,连蒙古人来了之后,也跟黄河杠了一辈子,杠到最后,还要发动河北百万民夫去疏导黄河,拼命到处挖河道去疏导河水,然后……百万民夫,到处揭竿而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易回河”,仁宗挖了神宗挖,神宗挖了哲宗挖。哲宗挖完,金人接着挖,金人挖了近百年,灭国,蒙古人一接手,从忽必烈就开始挖,接着又挖了近百年,也灭国。

不作不死,也许就是这个道理。民间科学家信不得,大概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李垂这个民间科学家死得早,他一死了之了,没有看到河北的汪洋大海,仁宗赵祯却焦头烂额。

给黄河改道这种事情,就是放在后世,政府也不敢轻易这么干。

仁宗就干了!

干完,仁宗宅心仁厚四处救灾,灾又来了。

御书房大臣无数,一个个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就差把那个民间科学家李垂挖出来鞭尸了。

韩琦,身为大佬,自然得说话:“陛下,臣以为,救灾要紧,此番原武河决,当比不得之前六塔河决,陛下放心,臣当调集粮食以供灾民度日,待得大水过后,再修复河堤,恢复耕种。”

仁宗扶额在叹,摇头不止,他是真的心累了,两年前,连汴梁城都掩了大半,这灾救个没完没了。只得摆摆手说道:“韩卿定要办好此差,也要派人往原武去看看,看看到底灾情如何,再来禀报。”

新宰相韩琦,再一次大包大揽:“陛下放心,臣此去调度安排,一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仁宗难受,站起身来:“先全力赈灾,其中花费,事后再来禀报。”

“遵旨!”韩琦知道,这事可不能办差了,这事一旦办差了,仁宗抬脚一蹬就得滚蛋,屁股才刚坐热的韩琦,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还得办得漂漂亮亮,凸显出首相的能力。

这是立功的机会,这件事情如果办得漂亮了,这回宰相之位,就真的坐稳了!彻底坐得稳稳当当,有此大功一件,再也不用那般谨小慎微了,再也不用怕随时被仁宗皇帝一脚蹬下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蝴蝶效应,亲笔帖子

办差办差,韩琦出得皇宫,召集一众官员商议。

事情很简单,韩琦开口要钱粮。

三司使张方平拱手答道:“韩相公容禀,京中府库,实在没有多少钱粮了,冬粮早收,已发了京畿各地军饷,南方春粮才收,收的赋税也还在统计,来不及到得京城。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实在没有多余钱粮赈灾了。”

张方平之前在皇帝面前,就准备说了,却没有说话的余地,韩琦大包大揽得太快。

韩琦看着张方平,面色很不好看,问了一语:“当真一点都没有了?”

张方平也不想坑韩琦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张方平唯有开口说道:“韩相公也是知晓的,朝廷岁入虽然一直在涨,但是各项靡费,却涨得更快。削减冗费之事,也多次在朝堂商议过,却还没有见到大成效,如今这般,慢慢已经入不敷出了,还请韩相公恕罪。”

韩琦瞪着双眼,左右看了看。

张方平也转头示意着身后几个官员,度支判官王安石硬着头皮往前,拱手:“禀韩相公,度支衙门里账目清晰,当真没有多少钱粮了。”

韩琦也知道三司衙门所言不假,但是事情不可能不解决,更不可能把这情况拿到皇帝哪里去诉苦,要宰相干啥的?不就是解决问题的吗?难道要皇帝自己来解决问题不成?皇帝也变不出钱粮啊。

韩大相公也是倒霉催的,上任没多久,不是打仗,就是发大水。

便听韩琦又问道:“京畿各地州府府库情况如何?”

王安石虽然上任时间还短,但是对于各地度支之事还算了然于胸,上前答道:“禀相公,京畿各地府库,也无多少钱粮,不过倒是可以吩咐下去,有多少运多少来,合各地之力,兴许可以渡此难关。不过……”

“不过什么?”韩琦哪里还有什么耐心。

王安石连忙接道:“下官是想说,也不知原武决堤,到底有多少灾民,大水还在肆虐,受灾区域还在扩大,若是灾民太多,只怕京畿各地州府钱粮聚在一起,也难以为继。”

韩琦这回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开口又问:“派人往南去催,各地转运使一个个催。”

“相公放心,我这就派人往南方去催。”张方平答道。

韩琦又开口问道:“城外现在聚集了多少流民?”

枢密使田况上前:“韩相公,刚才听得人来报,流民已经过了四万,还在源源不断来。”

韩琦大手一挥:“田相公先派人去招兵,也往各处军营去清点一下,看看各处军营的库房里有多少粮食,运一些出来,算是借用,待得南方春粮到了,再行奉还。”

田况点头。

韩琦起身:“有劳诸位,先去办着。尽快往城外放粥,暂时万万不可有人饿死。之后的事情,本相再来想办法。”

众人慢慢退去,各做各事。

韩琦却依旧坐着不动,不断在想办法。其实本还有些钱粮可用,只奈何狄青出征,来去好几个月,为了限制狄青,只给了狄青一个邕州的管辖权,狄青的粮饷全靠朝廷补给。花费甚大,甚至韩琦还故意把几船粮食给沉到了江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拿捏狄青,让狄青死无葬身之地。

当真是蝴蝶效应啊,牵一发动全身。

若是甘奇没有劝狄青辞官,狄青已经死了好久了,没有狄青在世,朝廷就不会如此出兵去再剿火峒蛮。火峒蛮在邕州闹腾着,肖注躲在邕州城里应对着,倒也不至于威胁到汴梁城里的事情。

而今狄青去把火峒蛮剿灭了,钱粮用出去了,甚至都往江里沉了。又发大水,要救急灾民。

韩琦这不知道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是当初给狄青更大的权利,与上次一样临时管辖荆湖南北路,很大一部分粮草补给就不需要朝廷直接派发了,更没有必要把粮食沉到江里去。

归根结底,韩琦不想着害狄青,此时也不会如此为难。

此时的甘奇,也不知道韩琦的为难,正在运作着自己的政治资本,到处派发帖子,甘奇甘道坚的中秋诗会,大儒胡瑗带着一众太学博士直讲都会到场,甚至还有礼部一些官员也会到场。

接到帖子的人,一个个兴奋不已。

还有一些平常与甘奇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也意外接到了帖子。

比如一个叫作陈翰的富家子弟,祖上曾经当过京官,发迹之后家大业大,到得陈翰的父亲,如今只是一个京畿路下八品官县官了,但是家业依旧不小,陈翰是个半吊子的读书人,举子考了许多回不中,比起读书,他更喜欢各处楼宇到处耍。

陈翰接到了帖子,打开一看,看到甘奇的签名,中秋诗会,激动不已,举着帖子就奔出了家门,几个狐朋狗友一约,陈翰拿出帖子,得意洋洋,就开始吹:“你们看看,甘奇甘道坚,亲自给我发的帖子,邀请我中秋参加诗会,你们看看,亲笔的帖子。未想他甘道坚也听过我的大名,此番诗会,太学胡先生也会到场,还有礼部许多官员,连府学的吕学究也被请去了,如此好的机会,定要好好表现一番。”

几人凑脸过来看了一看,却都不怎么样惊讶。

这让陈翰觉得有些不爽,开口说道:“怎么,你们还以为是假的不成?这是真的,甘道坚亲笔的帖子。你们这回一定要帮帮我,以往写出的好诗词好文章,都快快给我,这回一定要准备得妥妥当当,定要出个彩头,定要在诗会上一鸣惊人。”

原来陈翰把这些人请来,是为了“集思广益”,为了准备诗词,一个人才华不行,那大家就一起凑一下。

却见一人神神秘秘从怀中掏出一物,摊开一看,说道:“陈兄,你看这是什么?”

陈翰凑过去一看,满脸惊讶:“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也有甘道坚的亲笔帖子?你凭什么也能有?”

那人笑了笑:“难道只许陈兄名声在外?不许小弟的大名传到甘道坚的耳朵里吗?”

却见此时,身边几人都在怀里掏。掏出来的都是甘奇亲笔的请帖。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甘道坚莫非瞎了眼不成?”陈翰气不打一处来。

“陈兄,想来是甘道坚从哪里听闻了咱们几个人的名声,所以才都发了帖子。”

陈翰起身,说道:“我先走了,我去备诗词文章了,你们先吃着喝着。”

说完陈翰就走了,他是真着急,本来准备在这几个朋友这里弄一些好诗词,这回是弄不到了,唯有再去找其他人,找一些穷书生,给点钱,弄点中秋词来备好,到时候诗会上用。

却见其他几个人,哪里还吃喝,都起身而走,大概也是要去弄诗词了,有备无患,尽量多弄一点,什么题目都弄上几篇好的,这大概也算是押题了。

就等中秋诗会,个个都要一鸣惊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召贡举,诗会

月圆,白光似雪,黑夜也就不那么黑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走在路上,还有万家灯火。

中秋佳节,其实中秋节的历史并不是那么久远,唐朝才有,真正兴起的时候,就是宋朝。

中国古代的节日,与农耕的时节是密不可分的,比如前文所言,日历是个人为规定的东西,把春节定在了一年中最无所事事的时间段。中秋节其实就是刚刚收获粮食的季节,粮食丰收了,自然需要节庆一下。

本来甘奇准备把这个诗会的地点放在城外自己的地盘上,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城内比较好,甘奇虽然有很大的地方,但是地方并不雅致,酒水菜肴这些东西也难以供应,伺候的人手也不够,甚至连桌椅板凳都缺。

想来想去,还是借用了一下樊楼。

樊楼本也有自己的诗会,但是今年这诗会的风头都被甘奇抢了,也就只有配合着了。关键是今年汝南郡王府因为赵允让病重,所以没有牵头来办诗会,牵头之人反倒变成了甘奇。

汝南郡王府今年不牵头,那些朝廷大佬们自然就不会参与什么诗会活动。若不是今年甘奇请来了胡瑗这般的人物,今年的中秋诗会就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变成了再平常不过的朋友圈聚会。

甘奇算是拯救了今年的中秋诗会。

樊楼五栋楼宇,人来人往,忙作一团,拿着帖子参与诗会的人,比去年似乎也多上了不少。

甘奇亲自坐车去请胡瑗。

车架从胡瑗的家门口出发,两人坐在车内。

胡瑗随意问着:“道坚,看你每日忙忙碌碌的,你近来可有读书啊?不得多久,礼部就要召贡举了,届时你当往开封府应试,可万万不能懈怠了。”

甘奇有些疑惑,问道:“就召贡举了吗?”

贡举就是要各地准备开考了,举子考试,考完之后就要安排礼部考试了,也就是省试,考进士了。甘奇真不是个读书人,他一直以为省试是三年一回的,所以还真没有很急迫,他哪里知道这个时候,竟然两年一考,也就是说甘奇本来以为后年才会再考进士,没想到是明年就会继续进士了。

“这都几月了?道坚啊道坚,你每日四处忙碌,可一定要知晓孰轻孰重啊,考试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如此才思,若是不能中第,你不仅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圣人教诲啊。”胡瑗说得语重心长,他是真为甘奇着急。

甘奇也急迫起来,对于考试他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考策论之类的还好,就怕帖经墨义考不好,这东西是真要死记硬背加理解的,理解还好,死记硬背就是个大问题。那些士子们,都是从小蒙学,日复一日读着背着,甘奇才真正开始读书不久,几乎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了。

甘奇也没有那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就只能去真正下苦工了。

人生就是如此,哪里能不劳而获呢?

甘奇郑重其事点着头:“先生放心,虽然南下耽搁了几个月,学生此番回来了,一定加倍努力,开封府试,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地。”

“这就好这就好,你也知道,如今你名声鹊起,更是不能落第了。”胡瑗话里其实有深意。

甘奇也懂得胡瑗所言,答道:“学生也知道,名声大了不一定是好事,想来这汴梁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学生的笑话,学生定会争气。”

“你懂得就行,倒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些虚名,努力即可,以你才思,只要努力了,定然能中。”胡瑗刚才是给甘奇加压,现在又给甘奇减压。

甘奇点着头,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学生过不得多久,就要及冠了,到时候还请先生大驾光临,见证一下。”

胡瑗哈哈大笑:“及冠了?及冠好,及冠了才算长大成人了,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少年人看待了,待得成礼之时,老夫一定会到,亲自为你主持。”

二十及冠,几乎就是男人的成人礼,从此甘奇出入正式场合,就不能再简单扎一个发髻了,需要中规中矩戴上一个头冠,方头冠。当然,这是读书人的礼制,白丁之辈,一般而言不必如此。脱产者,不用从事劳动的人,才有这么一道程序。劳动者,不说冠帽很贵,就算买得起,戴着也不方便劳作。

“多谢先生。”甘奇答着。

樊楼到了,灯火通明,门前小厮无数,迎接着一辆一辆的车架。

甘奇先下车,扶着胡瑗再下车,头前笑脸作请的人就有十几个。

沿路之上,皆是行礼之人,富家子弟陈翰,还故意挤到头前,大礼拜下:“学生有礼,拜见甘先生。”

甘奇也不认识他,只是礼节性的微笑着点头,答道:“多谢赏脸。”

要说陈翰,压根就没有听过甘奇一堂课,对于他来说,与其去听课,还不如出门去浪一下。求知若渴的人里,从来都不包括他。

甘奇已然走过去了,陈翰满脸红光,还左右说道:“怎么样?甘道坚显然是真认得我陈翰。”

左右之人,多是笑而不语,倒也有捧场的,答道:“以陈兄之名,被甘道坚认识,当也是正常的。”

陈翰一脸荣耀,走起路来,都带着气势。

甘奇一路而过,到得北楼。

北楼里,国子监一众博士直讲都差不多到齐了,龚博士,吴承渥吴直讲,还有开封府学的吕颂。一大帮老学究坐在头前,下面还有一众学生。

胡瑗进门落座正中。

甘奇正在左右与人见礼。

赵宗汉比甘奇来得找,早已落座一旁,不断对甘奇招手。

甘奇寒暄完毕,坐在了赵宗汉身边,赵小公子坐在赵宗汉身侧,用赵宗汉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如此也算躲一躲满场的众多目光。什么女扮男装的,哪里有那么多傻子会看不出来呢?躲一躲才行。

“来了?”甘奇这算是与赵小妹打招呼了。

“嗯,先生相邀,不敢推辞。”赵小妹答着,有些拘谨。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看着小公子拘谨的模样,甘奇爽朗笑了笑,说道:“小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拘束了?都不像原来的赵小公子了。”

赵小妹听得出甘奇是在取笑她,面色一红,轻声答道:“我本就是女儿家,在这男人堆里,岂能……岂能……”

“岂能什么?”甘奇笑得有些坏。

赵小妹一赌气,答道:“岂能不知羞。”

甘奇更是笑得开心,连带赵宗汉也笑了起来,说道:“嘿,小妹今日倒是女儿姿态十足了,平常在家里可不是这般的,还是道坚你有本事。”

“兄长胡说。”赵小妹发动了绝技,捏着赵宗汉腰间的肉左右来回转。

赵宗汉一脸痛苦左右摇摆几番,方才躲过毒手。

甘奇看在眼里,只是笑,笑着也多看了赵小妹几眼,这姑娘越发水灵了,即便是一身男儿装扮,唇红齿皓,面色白皙非常,腮边红润,两个眼眸明亮中带有一点点不安与气愤。

赵宗汉也不知是不是欺负妹妹能让他开心,抬手往前指了一指,说道:“道坚,你看,那姑娘,名唤云锦儿,樊楼新推出的头牌花魁,二八年华,不仅长得美,吹拉弹唱的技艺更是不凡,怕又是一个汴梁第一的人物。”

甘奇抬头去看,连连点头,要说这樊楼,实力当真不是其他楼宇能比的,走了张淑媛,来了一个云锦儿,就如赵宗汉所言,当也是个汴梁第一的人物。

“不错不错,难怪这樊楼经久不衰啊,人才辈出。”甘奇是真如此想,哪怕再过几十年,樊楼依旧是这大宋第一楼,还出了一个青史留名的李师师,就是与宋徽宗赵佶密会的那个花魁人物。大概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承的。

“道坚今夜有没有兴趣为之填上一曲?”赵宗汉一边说着话语,一边还去注意着小妹的表情。

果然,赵小妹面色一沉,眼神直勾勾看着甘奇的反应。

甘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笑道:“嗯,若是兴起,填上一曲也无妨的。”

再看赵小妹,低着头,双手已经揉搓起来,还有轻声话语:“果然如大姐所言……”

赵宗汉带着坏笑回头:“大姐说了什么?”

赵小妹绝技再出,口中答道:“大姐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别看大姐夫那般老实的人,心中也有不少花花肠子,大姐还说,男人就得想办法治,一定要治得服服帖帖。”

赵宗汉腰间被赵小妹几番毒手,痛是痛,但是赵宗汉还能笑得出来,又问:“大姐可有教你怎么治男人吗?说来听听。”

赵小妹摇头答道:“这个大姐倒是没有说,想来以后总是会教我的。”

赵宗汉略显失望,逗妹妹算是逗完了,很有成就感,便与甘奇说道:“道坚,你可不知,以为我都被小妹耍弄,哪里想过今日我也能耍弄耍弄小妹,还是托你的福啊。”

此时赵小妹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连甘奇都配合着赵宗汉来耍自己,气更不打一处来,左手掐着赵宗汉的腰在旋转,右手也伸出来了,似乎准备去掐甘奇的腰。

只是这右手刚一伸出,触碰到了甘奇之后,又连忙收了回去。

甘奇此时也尴尬不已,那赵大姐治男人的办法,甘奇可是知晓一二的,办法有点凶狠,凶狠无比。

甘奇回头看了看赵小妹,觉得这小姑娘应该不是那么凶狠的人。却是这回头一看,正看到赵小妹伸出来而又收回去的手。

小姑娘似乎有些慌乱,连忙两只手都掐在了赵宗汉的腰间,便见赵宗汉一跃而起,开口说道:“道坚,我这可是代你受罪,你可得记着今日的情分。”

“叫你胡说,叫你胡说。”赵小妹掐不到腰了,就去掐小腿肚子。掐得赵宗汉左蹦右跳。

看得这一幕,甘奇口中喃喃一句:“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竟然也是狠角色。”

没头没脑一语,赵宗汉也听不懂,赵小妹也没听懂。不过赵小妹也放过了赵宗汉,让赵宗汉重新落座。

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似乎很有乐趣。

头前的胡瑗抬手招了招,喊道:“道坚,到头前来说话,该你了。”

甘奇闻言上前,站在胡瑗面前,俯看一众士子,拱手作礼。

胡瑗又道:“今日诗会是道坚办的,这第一题,就让道坚来出吧。”

甘奇也不客气,开口道:“多谢胡先生,那学生就出一题,既然是中秋佳节,自然就写中秋,那这一题就是中秋了,敬请诸位才俊文思。”

胡瑗也是捧场:“好,中秋好,这题简单,却又不简单,请云大家一旁稍后,待得众人词作而来,老夫挑选几曲请云大家来唱。”

新晋头牌花魁云锦儿,轻轻起身一福,落座。

众人听得甘奇出的题目,皆是大喜。为何大喜?因为这题,谁都押中了。

题目传到前楼,陈翰一听,便是大喜,在怀中翻了翻,还开口说道:“多谢甘先生呐,这一题我早就写好了,填得了七八曲,倒也不知那曲更好,颇为愁人。”

左右都是陈翰相熟之人,谁都知道陈翰这些词是买来的,却也不说破,还拱手去答:“陈兄大才!”

“来来来,帮我挑一挑,看看哪一曲最佳。”陈翰左右分发。

众人也帮他在选。

甘奇回到桌案,拿起酒杯,往前去敬酒,诸多老夫子,一一敬到。

待得酒敬完了,再回座。

赵宗汉开口夸道:“道坚如今当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隐隐就是年轻一辈文坛魁首人物,这中秋诗会的题都由你来出了。便是昔日柳三变,也没有这般待遇。”

文坛魁首这个词,甘奇是第一次听人用来说他,以前听到这个词,那是说欧阳修的。文坛魁首,可不仅仅是文坛上的事情,更是政治上的事情,文坛魁首也仅仅指文才第一,更是读书人圈子里众人心服口服的一个领袖。

这个名头,不是有才华就行,还得有影响力,还要被老一辈的人认可。名头甘奇有了,才华甘奇也有,影响力也慢慢建立起来了,老一辈认可,胡瑗算不算?胡子不算,谁算?

甘奇难道要成了继欧阳修之后的文坛魁首?

甘奇嘿嘿在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献甫可不要乱说。”

赵小妹此时听得文坛魁首的话语,两眼放光看着甘奇,一脸的崇拜。

赵宗汉见得甘奇谦虚,又道:“道坚你怎么就不敢了?不必谦虚,只待你金榜题名,台谏之处,翰林之处,不得多久就该有你一席之地了。”

甘奇手摆得更快了:“担当不起,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别瞎说。”

第二百六十九章 暂时没有,一篇都没有,当真没有

词作如雪片一般往众多老夫子那里送去。

胡瑗埋头一篇一篇在看,不怎么样的放到一边,还不错的就点点头放到另一边。

呈上了词作的士子们,一个个抬头巴望着头前,一脸的期待。

倒是甘奇与赵宗汉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开心不已。

胡瑗抬头看了一眼甘奇,可能是心中有些不平衡,开口有喊道:“道坚,到头前来,帮老夫选一选。”

甘奇其实是不想做这件事情的,因为其中涉及许多问题,一来是甘奇有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文才高低,即便有资格取了个高低,许多人心中只怕也不服气,文无第一,总有人会认为自己的词填得更好,但是甘奇没有选出来,就会得罪人,莫名其妙就被人恨上了也不一定。

胡瑗是权威,他想怎么选,谁都没话说。

甘奇兴许在有些人心中是权威,比如在甘奇那些学生心中。但是文人本就自傲自大,这是文人天生带来的本性。更多的人可不是甘奇的学生,甚至也不是甘奇的同窗,这就真的会得罪人了。

直白来说,不是甘奇名声不大,就是甘奇年龄太小,连个进士都没有中,甚至许多人都知道甘奇连举子都没有取过。凭着名声出个题倒是无妨,想要凭着名声服众,多少还有些不够用,今日这诗会,来人实在太多。

甘奇可能都不知道,还没有得到官缺的进士甘正,就在樊楼,他如今是新科进士,倒也不用甘奇帖子去请,诗会本该就有他的座位。不说甘正,就说其他一些刚刚取得进士之人,怎么可能服甘奇来评判他们的词作高低?

胡瑗开口叫甘奇,甘奇也不得不去,没有办法的事情。只因胡瑗心中的甘奇,太高大上了一些,超越了在场所有人。胡瑗心中的甘奇,自然是有资格评判在场众人的。

上得头前,胡瑗直接把一大叠词作塞到甘奇手中,让甘奇挑选。

甘奇皱着眉头说道:“先生,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胡瑗微微抬头,说道:“什么合适不合适?评个词作而已,老夫说合适就合适,赶紧的,别让众人久等了,今夜这么多词作,让我们这些老头看,一夜过去也看不得几篇。今天可是你把老夫请来的,可别让老夫酒没吃到几口,累死在这里了。”

甘奇想推辞,却又推辞不了,唯有硬着头皮翻看着手中的词作。

不远的赵宗汉还在为甘奇高兴,与小妹说道:“你看道坚,就差坐在主座之上了,今夜樊楼多少才俊,都得让道坚来评个高低。”

赵宗汉只为甘奇高兴,与有荣焉。

却是赵小妹闻言皱起了眉头,答道:“兄长,你看甘先生的面色,可不是高兴模样。”

“如此荣耀之事,道坚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赵宗汉有些疑惑。

“兄长,今夜樊楼聚集了整个汴梁城的年轻才俊,其中不乏新科进士,甘先生此时是被放在火上烤着呢,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暗自不服气。”赵小妹聪慧非常。

“什么?不服气?凭什么不服气?道坚多大的才华?文武双全,不知比在座之人高明了多少。”赵宗汉不快说道。

“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不唱得大名,多大的名声与才华,又有何用?”赵小妹一语中的。

“哼,过不得多久,明年,明年道坚就唱个大名给他们看看。”赵宗汉信心百倍。

赵小妹却是满脸担忧。

甘奇一篇一篇在选,高低标准,甘奇倒是有的。后世的教育,诗词学了无数,都是名传千百年的大作,这就是审美的锻炼。真要说文学审美上,后世那些认真的学生,比这个时代的文人,审美兴许更高。因为后世的学生,许多人一辈子压根就没有见过差的古诗词。若是问问后世的学生,让他们背一首好诗词,大多张口总能来几首。但若是让他们背一首差的诗词,几乎没有人能背出来。这就是审美标准。

所以,甘奇的审美标准有点问题,问题在于甘奇的审美太高了。怪只怪甘奇也没有看过差的诗词,甘奇心中,随便一想,就是柳永、苏轼、李清照、周邦彦、陆游、辛弃疾……

甘奇也只读过这些人的,用这标准来做评判,那还能有得好?

一篇一篇的看,甘奇心中所想:这他妈都是什么玩意?

不得片刻,胡瑗抬头问甘奇:“有没有佳作?”

甘奇摇摇头:“暂时没有。”

又不得多久,胡瑗抬头又问:“有没有佳作?”

“没有,一篇都没有。”甘奇一边翻,一边答着。

“怎么能一篇都没有呢?总有些不错的吧?”胡瑗又问。

甘奇郑重其事回答:“先生,当真没有。”

“不可能吧?”胡瑗有些不敢相信,抬手拿过甘奇删选过的一些词作,翻看两下,说道:“这篇,还不错,这篇还可以。”

甘奇一看,又看了看胡瑗,心中只想:这老头是没见过好东西吗?这也算不错?

“先生,这篇上阙不错,下阙却写得敷衍,狗尾续貂,几句好词而已,当不得佳作。”甘奇解释道。

“嗯,有点道理,那这篇呢?老夫觉得还可以。”胡瑗又翻出一篇。

“先生,这篇空有文字写景,没有感情其中,只算一般,当不得上佳。”甘奇这是把每个人都当做苏轼李清照来比了。

胡瑗又点点头:“嗯,也有道理,你继续选。”

甘奇手中的一大叠,选完了,往胡瑗身前一放,说道:“先生,学生这一叠里,没有一篇佳作,学生先回案落座了。”

胡瑗点了一下头,看着甘奇转身回去,摇了摇头,与一旁的龚博士叹道:“此子非常人啊,倒是我等落俗套了,看来要把刚才的词作都重新选一遍。”

龚博士兴许是多吃了几杯,笑道:“先生,您老一天要把这甘道坚拿来夸八百遍。”

胡瑗闻言嘿嘿笑道:“夸一千遍也不为过。”

龚博士也笑道:“先生,众人万般好,不及甘道坚万一啊。以往看书里记载,说那曹植曹子建一人独得天下八斗之才,如今出了个甘道坚,怕是也差不得多少了。”

胡瑗看着龚博士,虽然知道他是在打趣,还是捋着胡须欣慰不已。

胡瑗是在欣慰,龚博士也知道甘奇在儒学之上有非凡的见地,非比寻常。

但是,这满场无数人,皆看得甘奇拿起一大堆词作,却是一篇都没有选,一个个面色深沉,一双双眼睛盯着甘奇看去。

甘奇这是什么意思?仗着名声,踩着被人显出自己高明?

第二百七十章 洛阳程颐(第四更)

看了一大叠词作,甘奇回到座位之上,举杯与赵宗汉喝了一口,其实也有些累了。

甘奇没有注意到四周各处的眼神,赵小妹却是注意到了,开口与甘奇说道:“甘先生适才看了那么多词作,为何不挑出几篇佳作?”

甘奇随意答道:“都写得太差了,实在看不过眼,但凡有一篇看得过眼的,我也就挑出来了。可惜子瞻不在这里,若是子瞻在这里,随便填一曲,也胜过满场众人。子瞻的词,那才叫词。”

赵宗汉听得甘奇说起苏轼,便接道:“也不知子瞻子由什么时候能回汴梁来,思念得紧。”

“明年吧,当是明年。”甘奇也想起了苏轼苏辙兄弟,匆匆而别,兄弟俩一走,在这京城里,甘奇似乎都少了许多乐趣。

赵小妹却是又道:“甘先生,你看看四周。”

甘奇左右环顾一番,看着那些眼神,便也明白了,摇了摇头,说道:“下一次再做这般评判高低之事,我当不这般了,今日算是见识了。”

今日真是见识了,以往甘奇只知道诗词的上限,好的诗词是什么样的,今日算是学习了,也真明白了,好与不好的标准,该往下降一降。不能拿那些千古名作当做标准来评判普通人。

只是甘奇知道了有些晚了,现在才回过神来,刚才若是就回神了,也就不会得罪这么多人了。

头前的胡瑗,千挑万选,却只挑出了五六首,也是甘奇刚才影响了胡瑗的标准。若是以往,总要挑出个十几二十首出来。

五六首背景音乐哪里够唱?几杯酒的时间,音乐就得停了。

曲子在唱,胡瑗也会在每首词唱完之后,评价一二,哪里哪里写得好,如何好,然后把词作者也夸上几番。

被胡瑗夸了,那是何等的荣耀?

本该有一二十人会被夸,而今只有五六个人被夸。

所有人的目光不免又看向了甘奇,那么一大叠词作,都被甘奇否决了,谁知道自己写得那么好的词作,是否就是被甘奇给否决了的呢?

绝大多数文人都会觉得自己写得好,至少应该足够在胡瑗面前出个彩。

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诸位,此题既然是甘道坚所出,是否也当让甘道坚填上一曲啊?”

说话之人,洛阳程颐,他有个哥哥叫作程颢,程颢是新科进士。兄弟俩是洛阳人,也一道进考了,兄弟二人还都在太学读过书,只是现在并不去了。一个高中了,一个落第了。程颢已然去鄠县上任主簿,唯有程颐还在汴梁等着下一次考试。

胡瑗自然是认得这个在太学读过书的程颐,便笑道:“正叔,近来你不在太学,可不知道坚的厉害,你可不要小瞧了道坚啊。”

程家兄弟也算是胡瑗的得意门生,不仅是得意门生,程家兄弟也是理学的创始人,其学说的源头,就来自胡瑗,后来兄弟二人加上自己见解,慢慢完善了整个学说。理学,究其根本,从对社会的影响而言,就是对封建道德原则与封建等级制度的进一步保守化。

理学在学说上问题不大,但是推广开来之后,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就太大。古代中国,从秦汉以下,到唐,社会风气都是比较开放的,哪怕到了北宋,社会风气其实与现代开放性社会还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是到得南宋往后,到明清,越发封建保守,乃至也间接影响了许多国策,比如闭关锁国。这一点上,理学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闭关锁国这个词,在宋以前,那是不存在的,如汉唐,本身势力就能达西域万里之外,与外国人交流甚多,互相影响。哪怕是宋,不宵禁,与外国交流非常多,连海上丝绸之路也是在宋朝达到顶峰,乃至于后世还能在海上挖出许多宋朝沉没的货船。

程家兄弟,与司马光等人,也是这个时代最为坚定的保守派,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急先锋,也是这一批人。程家兄弟,本该是继胡瑗之后的北宋大儒,死后几个朝代,都会为兄弟二人立祠祭拜,与孔子一起受后人香火。

胡瑗之语,显然是知道程颐似乎心有不快,所以出言在调和,不愿看到程颐与甘奇起什么明里暗里的冲突。甚至胡瑗心中,还觉得甘奇与程颐是一路人,皆是对儒学有见解之人,两人若是坐在一起交流一下,肯定会成为好友。

但是年轻的程颐,似乎没有听懂胡瑗的意思,开口答道:“胡先生,学生只是觉得中秋佳节,甘道坚组织了这场诗会,岂能不填上一曲?”

却还有人出言支持程颐:“胡先生,正叔兄说得对,甘道坚办的诗会,岂能没有甘道坚的大作?”

“对啊,请甘道坚为中秋填一曲。”

胡瑗看得众人开口再说,面色沉了下去,他活了几十岁,岂能不懂这些事情?回头一想,胡瑗也知道大概是自己把甘奇推到了风口浪尖,转头看向甘奇,也有些自责之意。

龚博士在一旁,开口说道:“先生不必担忧,甘道坚可不是露怯之人。”

“都怪老夫想得不周到,唉……”胡瑗轻声叹息一声。

该来的还是要来,甘奇知道自己得罪了人,躲也躲不过去,起身与众人拱手一番,开口说道:“承蒙诸位不弃,赏脸来会,在下填上一曲就是,诸位稍安。”

众人都看着甘奇,就等甘奇大作而出。

坐在最后边靠窗的甘正,此时脸上却泛起了微微笑意,口中还喃喃说道:“滥竽总有吹破的那一日。”

甘正身边,坐的是昔日的太学首席刘几,听得甘正之言,问道:“端念,你当真就这么确信他是滥竽充数?”

甘正坚定点头:“伯寿兄就是不愿信我之言。”

“我不是不信,而是甘道坚在太学里的表现,实在不像端念所言那般,每每都有大论而出,虽然我也不喜此人,但是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一些才华在腹的。否则胡先生也不会这么看重他。”刘几答道。

甘正还是摇着头:“伯寿兄你就等着看,甘奇之父,本也就是个寻常举子,从来不曾扬过什么大名,再如何才思泉涌,也留不了多少大作。而且诗词文章,题目题材各异,哪里能有那么多应景堪用的?你看他扬名也有年余了,真正出手的大作,传来传去也就是那几篇而已,今日他把许多人得罪了,被逼无奈又要填词,且看着吧。”

有些时候,人一旦陷入了一个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里面,那就真的难以爬出来了。谁说都没有用,刘几都说了甘奇在太学里经常有大论而出,甘正依旧不想去相信,兴许就算甘正亲眼在太学里看到甘奇有大论而出,他还有可能不愿意去相信。这种事情,兴许可以用“自欺欺人”来形容。

甘奇是什么人?是甘正看着长大的人,甚至小的时候两人还当过同学,甘奇读书?那就是一个笑话,是甘正看了十几年的笑话,这叫看着甘奇长大的甘正,如何相信得了甘奇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才?

刘几摇了摇头,看了看已经是进士的甘正,又抬头看了看正在去拿笔的甘奇。他倒是有些纳闷起来了。

倒也要说一说刘几现在对甘正的态度也有了转变,以往两人相交,甘正多是谦逊在下的态度对待刘几,而今甘正倒是进士了,刘几反而落第了。刘几如今对甘正,反而有了一些谦逊在下的姿态。世事如此。

第二百七十一章 记否轻纨小柳,又一番凉热.。

满场所有人都在等着甘奇填词。

有些人在等着甘奇出露怯,如程颐等人。

有些人直接就是在等甘奇出丑,甘正就是这种心态。

也有一些人对甘奇信心百倍,等着甘奇技惊四座,比如甘奇的那些学生们,粉丝就是这样,他们对自己的老师,那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也比如甘奇的大部分太学的同窗,甘奇什么水平,在他们心中也有一个评判。

还有人在为甘奇担心,赵小妹脸上就是担忧。并非赵小妹对甘奇没有信心,她是知道今夜在场之人,有才者无数,就怕引起一些争端。

如赵小妹这种心态之人,还有胡瑗,他也有一些自责,因为他明白文才、文采与才华是有区别的。

胡瑗认为的才华,是对于学问的研究与见解,对于万事万物的研究与见解,这是胡瑗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而文才,反而是小道,诗词歌赋的,那是一时的感念,有感而发能出佳作,无感的时候,自然就会普通。才华这种东西,那是来自积累与思考,文才这种东西,那是一时的感念。甘奇有的是才华,但是文才这种东西,是看发挥的,就怕甘奇临时发挥不佳,使得不能服众。

此时的甘奇真成了焦点,成了风口浪尖。

赵宗汉是对甘奇信心百倍之人,但也唯有赵宗汉大大咧咧,此时还开口说道:“道坚,来一曲,且让所有人都看看,也教他们服气咯,服服帖帖的。”

甘奇回应了赵宗汉一个笑容。

写什么呢?那一曲水调歌头,实在是好,明月几时有这一句,出手就有了。但是甘奇总是难以抄出手来,总觉得连这一曲都抄了,是对千古苏轼的亵渎,甘奇有些抄不下手。

甘奇颇有一些犹豫,回头看了看赵小妹,却是会心一笑。

会心一笑之后,甘奇认真提笔,在写,有些事情,兴许也该有个结果了,不能还装作不知。

一个大男人,不能太显得矫情了。

写罢之后,早已等候在旁的赵宗汉连忙拿起甘奇的词作,往前头送去,送到胡瑗手中,还开口说道:“胡先生,道坚大作在此,您老快看看。”

胡瑗带着笑意接过词作,慢慢一读,笑道:“哈哈……也不知哪家女儿这般的幸运,道坚战阵走一番,没想到还有佳人挂念在心,好事近矣。云大家,请唱来与诸位听。”

胡瑗没头没脑一语,众人也听不太懂,但是大致知道甘奇这一曲,应当是写给哪个女子的。不过看胡瑗的面色,这一曲,应当不差。

立马有人开口:“云大家,快唱快唱,且看我家甘先生今夜夺魁。”

赵宗汉更是手快,也不等胡瑗起身,更不等小厮来取,亲自拿着词作往云锦儿那边送去。

云锦儿接过词作,先看了看,颇有些感动,也有些羡慕,这是她一个女人对这首词的感想。

稍微调了音,云锦儿开口唱道:“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

开头出,一般般,碧海青天,问明月为谁圆?这一句出来,程颐笑而不语,冰轮虽然算得上好辞藻,但这是老套路,这般老套路,就落了俗套了。难怪程颐会笑而不语。

甘正更是直白,开口与刘几说道:“伯寿兄,如何?”

刘几点点头:“嗯,差了点感觉。”

云锦儿咿咿呀呀接着唱:“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

这一句再出,程颐的表情明显就笑不出来了,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这是什么操作?什么暗香袭来,什么月光如雪,这是正常操作。吹到了一片秋香,就好似这香味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被找到的,头前是老套路,颇有点强说愁的意味,这一句,就真的奠定了氛围。手法已然比一般人高明。

刘几依旧点头,开口说道:“端念,这一句,极佳。”

甘正甘端念,面色一沉:“且听下句。”

下句来了:“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

程颐的面色又好看了一些。

却听刘几说道:“愁中看算得不错,但是整句不出彩,只算一般。”

甘正却答:“愁中看,也不是很出彩。”

这回是刘几说道:“且听下句。”

“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琴音越发哀怨,唱腔也带忧愁,这位云锦儿,还真不错。上阙已完结。

刘几一副恍然大悟模样:“原道是说情事,难怪胡先生刚才说哪家女人幸运呢。只影而今,甘道坚二十啷当了吧?这是思春了?”

“哼,小家情事,哪里及得上适才我那家国情怀?”甘正答着。

刘几唯有苦笑摇头。上阙出来,几句一起,已然见得高低,不说绝顶之作,已然也是上佳。有些人出手就有,这是没办法的。

音乐间奏,云锦儿抚得动情,她兴许是在为张淑媛感到值得,大概也以为甘奇这一曲,是写给张淑媛的。

下阙再来:“花径里、戏折青枝,曾惹下萧萧井梧叶。”

程颐已然面无表情,为何?用这般言语,青枝梧叶,带出的其实是一段往事,惹下一词,画龙点睛之笔,井边萧萧梧叶,就是那牵肠挂肚。程颐是有这个审美的,到得下阙这开头,是真见分晓了,甘奇,有才。

程颐是君子,至少他是以君子来要求自己,到得这里,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甘奇这一曲,不说千古,已然冠绝今日一时。

刘几听到这一句,看了一眼甘正,甘正不说话。如此而已。

“记否轻纨小柳,又一番凉热。”

刘几笑道:“也不知谁家女儿还能陪她路边折柳,莫不是原先那位张大家?”

甘正带着不屑:“哼,那张大家就在甘家村。”

“什么?张大家就在你村中?不是听闻张大家是被汝南郡王府出巨资赎买了去吗?”刘几带着惊讶问道。

甘正又是不言,他此时的心态,既是鄙夷甘奇不知收敛,老婆都没有娶,就敢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怕到头来只能娶个乡野村妇。却也兴许还有一点羡慕,羡慕这张大家,真就住在甘奇的老宅里,成了甘奇一人的张大家。

第二百七十二章 气氛正好,该交钱了

戏折青枝,轻纨小柳。这两句一出,有个姑娘的目光,再也离不开甘奇了。

“弦戈声,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

这一句,再看那小姑娘,眼含热泪,抬袖去拭。口中喃喃一语:“原道他是念着我的,金戈铁马,弓起如雨,他那时候,竟然念的是我……”

“小妹,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还哭了?”赵宗汉转头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的。”

“道坚填得好不好?”赵宗汉大大咧咧问道。

“嗯,填得好,填得极好。”

“嘿嘿,我就说嘛,道坚一出手,还有得旁人什么事情?”赵宗汉对甘奇,就是这么自信。

不远的刘几,此时开口问的甘正一语:“端念,这算不算家国情怀?那甘道坚,可是实打实在战阵上经历过一番生死的。”

甘正却还在摇头:“当真经历过生死?我却是不信,听闻当时所有人都躲在城楼之内观战,偏偏他甘道坚就真的披甲上阵了?”

自欺欺人,大概就是说的此时的甘正。

刘几却道:“当是不假的,太学里去了二三十人,人人都如此说,岂能人人都说假话。”

甘正不语。

云锦儿继续在唱:“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

最后一句了。

有姑娘潸然泪下,再也不去看甘奇,只低头,无声。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过妾有意,郎有情。

那战阵之上,是别离,男儿为国去,思念是旧人,这大宋朝,早已没有了这般的边关鏖战词了。

大唐一曲曲,到得这大宋,什么家国情怀,又有哪个读书人出过塞,又有哪个读书人上过阵?又有哪个读书人在边关明月里,念过有情人?

想那边关的紫竹,吹出来的声音,定然比不得汴梁是笛箫好听,夜不寒冷心自寒,

姑娘这一刻,是感动的,是欣喜的,她知道,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忽然姑娘感觉到了有人在拍她的肩背,抬头一看,正是甘奇,连忙又低头,羞红一片。

这大概就是甘奇要的恋爱了,恋爱谈了,甘奇也不矫情了,应该是极好的。

“一任紫玉无情,当真是好啊。”刘几夸着,还有话语:“甘道坚,其人虽不为我所喜,却是这文才上,无话可说。”

“许是他人所作,你问问那些太学同窗,看看是否如此。”甘正依旧在自欺欺人。

刘几只得再次苦笑:“端念,同去战阵之人,今日大多都在,缘何你非要如此去想?”

“捉刀代笔,还不许人说了?”

刘几摇摇头:“罢了罢了。”

此时已然有人大呼一声:“好,甘先生填得好,我等那《南国鏖战集》,当用先生此词作为扉页。”

“对对对,家国再如何写,不及甘先生满篇情思里的那一句,原道还能这般写,儿女情长在战阵,才是真正的家国。甘先生填得好。”

胡瑗已然在笑:“倒也不知是哪家女儿让道坚这般牵肠挂肚啊,在战阵之上,却还念念不忘。”

甘奇只是报以微笑,并不去答。

胡瑗是何等人物,往甘奇这边看得几番,隐隐间一个小公子,生得俊美非常,还梨花带雨,躲在赵宗汉身后若隐若现。

胡瑗已然又道:“汝南郡王府,不错。道坚若是用得上老夫,定要来说一声,老夫愿为你走几趟。”

胡瑗是看明白了,会躲在赵宗汉身后的姑娘,那不就是赵家人?若是宫里那个赵家,胡瑗定然不会说不错,只会为甘奇担忧,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但是汝南郡王府那个赵家,那还是可以的,县主什么的,那可掩盖不住甘奇这般人物的风采。

胡瑗所言之意,是知道甘奇家中没有长辈,谈婚论嫁的,自然需要长辈出面,胡瑗愿意为甘奇走几趟,意思就是胡瑗愿意当甘奇的长辈,为甘奇去完成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胡瑗看明白了,反倒甘奇有些不好意思了,却也答道:“多谢先生。”

胡瑗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谢,抬头看向程颐,开口问道:“正叔,如何?”

程颐起身,挤出一点笑意,答道:“先生,此词极佳。”

“哈哈……道坚此词,不似花间,多有婉约,婉约中带有大情怀。昔日柳三变多是此般,但是道坚此词,家国其中,比那柳三变高明不少。正叔啊,往后定要与道坚多多走动,道坚治学,见解颇深,大有裨益啊。”胡瑗是真不愿意见到自己座下的弟子不和睦。

程颐不论心中如何作想,却也只能拱手说道:“多谢先生。”

“好了,继续继续,老夫再出一题,就写边关明月,想那大唐盛世,文人出塞,留下多少千古名作。而今我大宋文才辈出,诗词歌赋什么都不缺,就缺了这边关明月。诸位当好好思索一番。”胡瑗开口说道。

这一题,看起来是胡瑗出的,其实是甘奇出的。

绝大多数人叫苦不已,再怎么押题,也没有人押得中这一题啊。

好在,在场还有那么一撮人,二三百号,是真去过了边关。边关明月,倒也能来。

甘奇就懒得再填了,而是看向赵小公子,小公子如何也不抬头。

赵宗汉这个坑妹的,好死不死,还开口问道:“道坚这一曲,可是填与小妹的?”

见得甘奇一点头,赵宗汉一蹦三尺高:“好,当真是好,今夜回家,我当与父王说,与大姐说,与十三哥去说。此事看来是成了,成了成了。道坚,你我,这就算是亲上加亲了,我有些激动,激动不已。”

甘奇拉了拉赵宗汉,说道:“你激动个啥啊,我又不是喜欢你。”

“道坚,我若是女儿身,嫁给你又何妨?”赵宗汉答道。

“你若是女儿身,就你这个模样,给我家烧火做饭,我都不要。”甘奇笑道。

赵宗汉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啊?我模样这么丑吗?王府里那些丫鬟小厮的,都说我面容俊美,难道他们在偏我?”

“你撒泡尿自己照照。”甘奇是在与赵宗汉斗嘴。

赵宗汉抬手就来打。

一曲一曲在唱,却是此时那云锦儿云大家,再也不如刚才唱得动情了,她似乎有些不快,心情不好。究其原因,就是甘奇的问题,刚才她还以为甘奇那一曲是填给张淑媛的,此时却知道是填给汝南郡王府的女儿的,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什么曲,什么调,哪里还有一点心情。

却见头前胡瑗又对甘奇招手了:“道坚,该你了,说正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曲不断,气氛正好,该交钱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戏精甘奇,再次上线

甘奇走到头前,许多人都听到了胡瑗的话语,一双双眼睛看向甘奇,不知甘奇要说什么正事。

“感谢诸位今夜赏光,能来参加这个中秋诗会。”甘奇左右致意。

“甘先生说的哪里话,甘先生亲笔帖子,乃是我等的荣幸,岂能不来?”

“甘先生客气了。”

“道坚兄不必如此啊,都是同窗,岂能不来捧个场?”

甘奇笑眯眯拱着手,然后面色慢慢沉下来,说道:“我等中秋佳节在此欢聚,本是开心之事,但是我却偏偏总是想起城外,今日进城之时,城门楼拥挤着无数从原武来的灾民,一个个惨不忍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同是中秋团圆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妻离子散。今夜,宴是好宴,菜也是好菜,酒更是好酒,却是不免中想起杜甫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平常倒也不觉得,却是今日想起这句诗,不免让人面红耳赤,心中难安,有人在城外凄惨如斯,我等却在这樊楼里酒肉欢笑。有心何安,唉……”

甘奇一番话语,刚才还是满场的欢笑,气氛立马就变成了唉声叹气,有人是听得甘奇之言有感,似乎也有惭愧,有人是装也要装作一副忧国忧民。读书人忧国忧民,这是政治正确,无论如何也要做出来的姿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甘先生一语,说得学生无地自容啊。”

“惭愧惭愧啊……”

满场议论嗡嗡而起。

甘奇也并不急着说话,反倒是胡瑗极为配合,开口说道:“道坚心怀天下黎民苍生,不愧圣人教诲啊,来日为官,当是一个好官,朝廷栋梁之才。”

胡瑗话语一出,甘奇接道:“胡先生,学生忧国忧民又能如何?却也不能让城外那些灾民有一口饱腹之食,更不能让他们有一件裹体之衣。空谈而言,空谈而已,今日这酒,学生也吃了,这肉,学生也吃了。欢声笑语,学生也乐在其中,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啊。”

戏精甘奇,再次上线。

胡瑗又道:“道坚不必如此自责,大丈夫,圣人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待得来日道坚入得官场,都为黎民苍生谋福,便是不枉此生。”

甘奇好像受到了提醒一般,立马答道:“对,先生说的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学生不穷,学生家中颇有余财,学生今日,心中惭愧不已,却是不能不求个心安理得。学生愿把家中所有积蓄的现钱都拿出来救助灾民,此言既出,诸位在场做个见证,只要能让城外灾民果腹蔽体,学生今夜才能安心入睡。”

胡瑗闻言“大惊”,开口问道:“道坚此言,可是当真?”

甘奇大义凛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学生愿出两万贯,家中所有积蓄现钱,两万贯,一钱不差,明日大早运到樊楼门口,在诸位见证之下,买粮出城。”

两万贯是多少钱?有一个词叫作家财万贯,这个词代表这个人豪富非常,一万贯就豪富非常了,朝廷去年的岁入,也不过六千多万贯。狄青八千大军出征南方,两个多月的粮食供应,也不过八千贯即可。

甘奇的报纸,一个月也不过亏去一两百贯钱。

现钱两万贯,对于任何个人或者家庭而言,当真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朝廷一年收入的三千分之一,就比如全国有三千个人拿出两万贯,就够这个大宋朝运转一年了。

胡瑗“惊讶”得立马站了起来,人也出得桌案,走到甘奇身边:“道坚,道坚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如你这般,便是圣贤在世,也当得一身君子之称。老夫虽然不富,余财不多,却见道坚如此仁义无私,老夫身为长辈,又岂敢稳坐在场,老夫愿出六百八十贯,这也是老夫家中所以钱财了。”

胡瑗刚才还是假惊讶,此时已然是真正惊讶了。他知道甘奇今日要拿钱出来以身作则,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甘奇竟然拿出了这么多钱出来,这个数目,让胡瑗这般的清流大儒真的惊到了。

甘奇的两万贯,显然并不是手头上所有的余财,还有更大一笔在相扑场的账房里,梨园春里也还有大笔现钱,包括巧儿成衣店里现钱也不少。但是胡瑗这六百八十贯,就真的是他所有的现钱了。

此时的胡瑗,是真被甘奇感动感染到了。

甘奇连忙拱手作礼:“先生真乃当世圣人也!”

甘奇这句话,不久之后,会有许多人这么去夸奖胡瑗。因为不久之后,胡瑗就要驾鹤西去了,倒时候到处都是人把胡瑗称作圣贤。连王安石都这么夸奖胡瑗。

胡瑗连连摆手:“道坚切不可如此话语,钱财乃身外之物,这点小钱,算不得什么,更比不得圣人,只愿少几个人挨饿受冻。”

甘奇躬身拜下:“先生乃当世之楷模也!”

胡瑗依旧摇头摆手,说道:“明日,明日我便亲自把现钱装箱,送到樊楼门口来与道坚汇合,一通去市上买粮出城。”

甘奇再一次作礼,然后上前扶住胡瑗,把胡瑗扶回座位之上。

再看甘奇,转头看了看不远的赵宗汉,眼神闪动了几下。

赵宗汉还一时之间没有会意过来,却是感觉身后赵小妹推了他一把,赵宗汉立马站起身来说道:“道坚大义,我赵宗汉身为皇家赵氏子孙,岂能不在此时出一份力?我赵宗汉,愿意拿出……一百……一千贯现钱,明日大早,也送到樊楼门口。”

接话茬捧场的到位了,甘奇很是欣慰在点头,拱手:“多谢献甫兄大义。”

满场众人,看着这一番场景,互相对视几眼。

有人吞着口水,知道可能大事不好。

有人受到感染,激动非常,把袖子一撸,就站了起来:“我孔子祥,家中豪富,在河间府有良田无数,我孔子祥愿追随道坚兄,明日大早,带六千八百贯到樊楼门口来会。说到做到。”

“子祥大义,子祥当真大义啊,不愧圣人门下,书香门第,不愧君子风骨,我代城外几万灾民拜谢子祥大恩大德。”甘奇躬身大拜。

孔子祥连忙上前来扶:“要说大义,是道坚兄真正大义,若不是道坚兄今夜义举,我孔子祥也不会想起要做这般好事。只愿随道坚兄做一个无愧天地的真正君子。”

胡瑗又开口了:“子祥不错,如此品性,乐善好施,无私大义,来日定能在官场做下一番了不得的成就。”

胡瑗这话一出口,许多人眼睛都绿了。胡瑗胡大儒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了?这代表什么?是不是代表孔子祥明日进考,十之八九榜上有名?

只要胡瑗在礼部开了口,那些礼部的徒子徒孙们……

这种事情由不得多想,由不得脑补,一旦脑补了,问题就大了,荷包就要瘪下去。

还真是大事不好啊。

越发多的人左右看来看去,无数人在吞着口水,是真大事不好了,这顿酒可没有那么好吃的。

有些人,囊中有些羞涩,只能期望旁人不要跟风,免得自己脸上无光。

有些人家中有点资产,想起身大义凛然一番,却还没有想好到底该大义凛然多少,又要顾着面子,又不能把脸打肿成个胖子。



第二百七十四章 咱们家聘礼都没收,这就嫁过去了?

“我蔡确家贫,到得东京,落第之身,无脸回乡,食不果腹之时,幸得甘先生不弃,收入门下,还让我在京华时报看文,一月还发得不少钱财。这段时间,我蔡确一共积蓄下了二十多贯,愿全部捐献出来,虽然不多,但也能养活几十张嘴。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弟子蔡确已上线。

“哪里话语?便是只出一钱,只能买一张面饼,也是救人一命的好事,也不愧圣人教诲,不愧君子风范。”甘奇这句话,兴许能安在场许多人的心。不是人人都能如他一般,出手就是万贯的,今夜是来募捐的,不是逼迫。

真要说救灾,甘奇凭借自己的身家,几万灾民,就算十来万灾民,养一口饭食的花费,甘奇一个人都出得起。

但是这件事情,甘奇却万万不能一个人做,一个人做了,那就是强出头,得罪某些人也都是他一个人得罪了,甚至甘奇还有收买人心之嫌,朝廷正在积极救灾,反倒不如甘奇一个人了?这是故意打朝廷的脸?打天下正主老赵家的脸?

但若是在场无数年轻士子,人人有份,那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教化有功,圣人有功,这是天下大幸,社稷之福。

甘奇这一语说完,冯子鱼立马起身:“道坚兄,小弟愿出八贯。”

甘奇拱手:“多谢子鱼大义。”

“甘先生,学生刘方,愿出十二贯。”

甘奇再次拱手。

身后胡瑗已然开口大喊:“来人啊,上笔墨,老夫今日感动不已,当亲自执笔,记下今夜君子所为,来日刻碑立在黄河岸边,以昭告天下,昭告先祖,昭告圣人,更要教诲后人,扬我圣贤君子风骨。”

胡瑗话音刚落,已然又有人起身大呼:“学生婺州王庄,愿出一百六十贯,明日大早送到樊楼门口,一钱不差。”

“学生苏州李联,愿出三百八十贯。只愿苍天有眼,不愿再看到百姓受苦。”

胡瑗那亲手记录,立碑之事,似乎意义重大。所谓流芳百世,莫过于此。

此时的场面,已然不同,踊跃之人无数。

樊楼其他几楼,消息稍稍慢了半步,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振臂高呼:“汴梁陈翰,愿出三千贯!三千贯现钱,不为与众人比较,只为倾尽全力,不使百姓受那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苦。”

这个出得多,甘奇立马看向陈翰,亲自上前去迎,还抬手作请:“陈兄快快头前请,与胡先生说清籍贯姓名,以免胡先生记录得有所差错。”

“甘先生大义,甘先生先请。”陈翰激动非常,与甘奇回礼,一起往前走去。

到得胡瑗面前,胡瑗开口问道:“汴梁陈翰?你父可是陈礼?在京畿雍丘当知县?”

“正是正是。”陈翰似乎已经受宠若惊了。

“好,不错不错,你父原来也在太学读过书,你当也好好读书,来日考到太学来进学,如此不枉你汴梁几代陈家的门第。”胡瑗勉励几句。

要说这陈家,本也是汴梁望族,只是从开国至今,官是一代比一代当得小了,到得陈翰这里,陈翰就已经不谈什么文才了,好在官身还在,家道不至于中落。但是只要陈翰这一代官身一失,家道中落就要不得多久了。

陈翰似乎真受到鼓舞了一般,连忙大拜而下:“学生谨记先生教诲,一定好好进学,不给祖上丢脸。”

甘奇与胡瑗的几番话语,兴许也是一种暗示,捐款捐得多,待遇就不一样?

捐款依旧不断在进行,忙碌的甘奇,也不断给人回礼作谢。钱的数目似乎已然超过了此次救灾所需。大宋的富庶,在于民间,而不在朝廷,这也是王安石等人为何一心变法的原因,民富而国不强,还有强敌环伺,这是不可行的。所以需要国富,国家要富,那就等找这些富人要钱。

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其中有一个原因特别关键,那就是要钱的对象找错了。但是这个问题其实也难以解决,真正有钱的人,都是官宦人家,或者与官宦有关系的人家。

在这个时代,若是家中不出文人,几乎就不可能真正发家致富,最多也只是小富而已。所以真正有钱的人,还是读书人。读书人又是统治阶级,又是国家的主人,找国家的主人要钱,找整个士族阶级要钱,可以想象到阻力有多大。

王安石,就栽在这个问题之中。他一个人,明里暗里,几乎把大宋朝整个士族阶级都要得罪了。

国家该找谁要钱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无解,这就是改革问题的关键之处。

甘奇此时已经又起了一个想法。

多余的钱怎么办?慈善基金会?

似乎可行,基金会这种东西,容易惹火烧身,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资产监管上,一个弄不好,不仅声名狼藉,兴许还要锒铛入狱。

但是甘奇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甘奇有报纸,报纸就是甘奇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不仅可以登载所有捐款人的捐款数目,还等登载账目,用处,结余。

这些事情登载报纸,更是宣传,甘奇就是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尚君子,也是那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慈善基金,好处太多,名声口碑,政治资本,政治护身符,甚至甘奇以后的升官之路,乃至于朝廷对于灾难的应对,也可多一条渠道,已经快要穷成狗的赵官家,怕是都能高兴得笑出来。

甘奇已然下决心要干了。

捐款之事还在继续,胡瑗手都写酸了,一旁的龚博士想要代笔,却还被胡瑗拒绝了。这个老大儒,还真叫人敬佩。

赵宗汉看着这般的场面,也是惊讶不已,开口与赵小妹说道:“小妹啊,你看道坚,当真人杰也!若是朝廷那些官员,能有道坚这般行事的手段,还有何愁?”

赵小妹并不答话,而是看着那个一直在忙碌的甘奇,两眼放着光。

“小妹,小妹,你魔怔不成?跟你说话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哦……兄长,我只是觉得甘先生如此不断与人作礼,实在辛苦,怕是今夜回去定会腰酸背痛。”赵小妹脸上真有心疼。

“嘿……咱们家聘礼都没收呢,这就嫁过去了?”赵宗汉打趣道。

“啊!小妹饶命,饶命饶命。”赵宗汉再次一蹦三尺高,腰间剧痛无比。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夫去钻营一番,好让道坚你坐享其成。

今夜这顿酒,喝得许多人大出血,但好似所有人心情也还不错,出了血,似乎也很有收获。

夜饮三更,尽兴而归。

待得大早,甘奇早早就到了樊楼门口,还带了几车的钱,两万贯,一钱不差。

胡瑗也来得极早,要说胡瑗这个老头,还真有一些心眼,把昨夜那个记录也带来了,这就好似在提醒一些人,不要说话不算数,老头可是拿着小本本记得清清楚楚的。

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人数可能要破十万,但是即便有十万灾民在汴梁城外,其实也并不能给这座巨大的城池带来多大的压力。

本就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城内的存粮暂时多养十万人,并没有多大的问题,问题只是谁来出这个钱而已。

樊楼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来往的行人,皆是侧目来看。

看得这些青杉儒生们提着大包小包,看着那些随从小厮们睡眼惺忪抬着箱子到此聚集,许多路人都一脸疑问从门口走过。

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金灿灿的铜钱进入路人的视线,看得所有路人都目瞪口呆起来。

还有人开口大喊:“胡先生,学生这一百六十贯,一钱都不差,还请先生派人点一点。”

甘奇倒是备好了人,巧儿成衣的账房先生,临时被拉来了,点得片刻,便道:“不差不差,一百六十贯,正好。”

胡瑗嘿嘿在笑,甘奇又是上前见礼。

一包一包,一箱一箱,打开都是钱。

樊楼本就是汴梁城最繁荣的商业区域,清晨的汴梁城,炸开了锅。

樊楼门口的街道,围观之人越来越多。

倒也不需要围观之人发问,已然有人对他们说:“今日是我汴梁士子捐善款的日子,你们都看看,看看我等圣贤子弟是如何关心黎民百姓的,城外几万灾民,我等同心协力,当力保他们有饭吃饱,有衣穿暖。”

“好!”

“好!”

围观之人,喝彩连连,掌声热烈。

一个一个的士子,昂着头,这一刻荣耀无比。

账房带着几个徒弟,忙得大汗淋漓,也是甘奇事先嘱咐的,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账目也要做得一丝不苟。

胡瑗走到甘奇身边,开口说道:“道坚,这么多钱,救灾绰绰有余了,怕还有多,这余钱当如何是好啊?”

胡瑗是担心,昨夜之时,他还担心募捐的善款不够灾民开销。此时担心的钱太多了,拿在甘奇手中,会是个大麻烦。

甘奇自然早已想好,把那慈善基金会的事情与胡瑗说得一番。

这么天才的想法,这么天才的操作,胡瑗哪里见过这样的商业运作?不仅在报纸上公开账目明细,还要不断募捐,扩大基金,甚至还听甘奇说后期要用基金进行投资,扩大盈利,让慈善基金一直运作下去,专门用来救灾。

慈善基金会,把胡瑗听得是目瞪口呆,看着甘奇,愣愣问道:“道坚,这都是你昨夜想到的?”

甘奇点点头:“嗯,都是学生昨夜谋划的,若是这基金运作得当,可保一直延续下去,天下哪里有灾,便可救哪里,可为朝廷节约许多公帑,让朝廷度支减小许多压力。”

“好啊,好啊,道坚,如此利国利民之举,竟然只是你昨夜临时之思。以往老夫只觉得你有才,乃是栋梁之才。而今老夫是真见识到了你的能力,你当是百年一遇,千年一遇之大才,真希望老夫能多活写年月,能亲眼看到你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胡瑗说着话语,脸上依然不是欣慰,而是憧憬,是期盼。

甘奇笑答:“先生过誉了,不过都是些许小道,学生如今之想,就是想着如何把基金运作好,一定要赚得更多的钱,定不能有亏损,否则难以向众人交代。”

“老夫今日忙完,回家便去把道坚昨夜之举,今日所为,还有这个基金会之事,一并写成奏折,禀到御前,好叫陛下也知晓,知晓这世间出得了一个甘道坚,一个治世之良臣,一个古往今来难出的大才。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胡瑗说得有些激动。这个基金会的组建与运作,实在出乎了他几十年的认知范围,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救灾之法,开万世之先例,福泽子孙后代。

甘奇已然在大喊:“李掌柜,呆霸,且先带人去买粮,买锅,买柴火,出城直接去煮。蔡确,你去开封府,请何捕头与郑捕头派人协助管理秩序。子祥兄,你走一趟皇城司,去寻押官李明,开封府人手定然不够,请他也调派人手到城外协助管理。”

几人上前拱手,带着人与钱飞奔而去。

不得多久,铁锅已然支在了城门之外,粥香弥漫几里。无数的灾民蜂拥而来,在许多衙差与军汉的呵斥声中,慢慢排起了长长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头,还有无数人正在四方城门往这边赶来。

放粥的小厮一边放粥,还一边与每个领粥的人说道:“明日,明日这粥就不白放了,得拿柴火来换啊,记得啊,吃饱了就去捡拾柴火。”

“多谢善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没齿难忘!明日一定多多捡拾柴火送到此处来。”破碗在手,这人也顾不得粥还滚烫,话语说完,就低头去喝。

又听旁边一个儒生说道:“不是什么善人,我等是慈善基金会的,是慈善基金会再此放粥。”

“慈善基金会?这是个甚么物什?”排队的人开口问道。

儒生蔡确,开口解释:“慈善基金会,就是汴梁城里上千士子出资组建的一个……会。专门救治灾民的,此会乃是我先生甘奇甘道坚主持成立的,有了这个会,保证你们这些灾民今年饿不到一顿饭,来年也还能领到一些粮食回乡耕种。”

“感谢慈善……会,感谢慈善会大恩大德……”

“是慈善基金会。”

“感谢慈善金会大恩大德,活命之恩,没齿难忘,待得度过此灾,来日一定来感谢金会一饭之恩。”

“慈善基金会,明白吗?不是什么金会,是慈善基金会。”蔡确不厌其烦在说。

拿柴火换粥,这是节约开支的办法,因为买柴火也要钱。这必然也是甘奇交代的。

宣传慈善基金会的事情,显然也是甘奇交代的。

无数人领了粥,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吃完又再一次走进队列里开始排,却并没有来赶他们走。

唯有旁边不远,又支起了一个简易炉灶,铁锅架上,立马旁边围去了无数人。

沿着河道,一个一个的锅被支起来,粮食倒入锅中,直接在汴河取水,燃起柴火。

场面浩大非常,震撼无比。

甘奇站在叠拱桥之上,笑意盈盈,胡瑗也在身边,亲眼看着这般场面,更多目光却在甘奇身上。

胡瑗对甘奇,是真的满意,满意到不能在满意了,却还听得胡瑗玩笑一语:“唉……只后悔老夫当初没有在官场钻营几番,若是老夫如今为相公,定要让道坚你扶摇直上,年年升三级,几年当宰相。”

甘奇笑着答道:“先生如今去钻营一番也不晚啊,学生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胡瑗闻言,竟然当真转头就走。

甘奇连忙问道:“先生去哪里?”

“嘿嘿……老夫觉得你此言在理,时不我待,马上就去钻营一番,好让道坚你坐享其成。”胡瑗已然笑着下得叠拱桥。



第二百七十六章 胡大儒的钻营之法

在汴河沿岸忙碌了一天的甘奇,夜晚回家,直接坐到了书房之内,开始撰稿,新一期的京华时报,几个版面,不仅要大书特书汴梁士子踊跃捐款救灾的事情,也还要把慈善基金会的事情事无巨细写个说明。

夜里掌柜的来报了账,一共募到的善款数目,连甘奇这个见过各种世面的人都没有预料到,竟然多达七万多贯,此次救灾之用,最多三四万贯就够了,剩下的钱,就是基金会的原始资产了。

甘奇甚至列出了许多规章制度,有管理委员会,有监察委员会,有运营负责。胡瑗大佬,一个人身兼数职,管理委员会会长,监察委员会会长,名义上的运营负责人。

甘奇甚至都开始挖空心思给这个慈善基金会找投资项目了,不过路还是得一步一步走,得慢慢来。

赚钱,甘奇是专业的,只要甘奇想赚钱,办法多的是。钱这种东西,在中国,历朝历代,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权势才是最重要的。豪富不一定有权势,也不一定守得住。有权势,那就什么都有了,真要要权势了,甚至也就不需要钱了,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手到擒来的东西,甚至都懒得去手到擒来的东西、没必要去手到擒来的东西。(非常时期,此处不要乱章评)

书房里一番忙碌,一番思索之后,甘奇半夜才休息。

却是胡老头比甘奇还敬业,也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写了改,改了又写,一夜未眠。大清早胡老头就带着自己写了一夜的东西出门而去,到得皇城左掖门,把东西递进的皇城,方才回家休息。

左掖门,便是皇城平常时候与外界沟通的宫门,胡老头比任何人都敬业,门还没开就到得这里,这门都是他叫开的。

待得胡瑗回家呼呼大睡之后,几个相公才姗姗来迟。韩琦领头,从左掖门进皇城而去,去给仁宗赵祯汇报工作。

此时的韩琦,倒也算敬业,几乎每日大清早就来汇报工作。倒也不知为何后来到得神宗初年的韩琦,连皇帝朝会该他值班,他都懒得去了。

仁宗倒也起得早,年纪大了,睡眠就会越来越少,甚至天不亮,就已经睡不着了。

此时的赵祯,坐在书房之内,一边喝着羹汤,一边翻阅着今天的奏折。其实大多数官员的奏折,是并不送到皇帝这里的,而是直接送到中书门下去的,先让那些相公们过目。

相公们看完之后,会做批注,也多会提出意见,不重要的,一般就会按照相公们的意见办理。相公们不好轻易定夺的,就会送到皇帝那里去,让皇帝定夺一番。若是皇帝也觉得不太好定夺的,就会到朝堂上大范围商议讨论,最后皇帝听从各方意见,再来权衡定夺。

但是大儒胡子,脸就要大一些了,他奏的大多也不是什么政务之事,一般而言,胡瑗所奏,更多是劝勉之类的东西,劝勉的对象就是皇帝。比如皇帝近来多玩乐,胡瑗就要上书皇帝,不要玩乐。皇帝多喝酒,胡瑗就要上书皇帝喝酒误事,不要多喝。有时候皇帝做了好事,胡瑗也会上书夸奖一番皇帝。

有时候胡瑗对圣贤有了什么新见解,也会上书皇帝做个说明,其实就是给皇帝上课,让皇帝多多学习,学习使人快乐……呃……进步。皇帝也要进步,皇帝有时候也会主动召见胡瑗,让胡瑗给他讲讲圣贤经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个好皇帝,将来死了,几十年皇帝生涯的最后评述,也离不开这些清流大儒的口碑,胡瑗就是这些清流大儒的领头人,青史留名也是皇帝追求的。

所以赵祯死后,选来选去,谥号曰“仁”。这些清流大儒们,还是对得起他的。历史上的反面典型很多,周厉王,隋炀帝,你看看,多难听,遗臭万年。宋仁宗,多好听,这个名头一听,就好得不能再好了,千古流芳!

这就是胡瑗这类人在朝堂上干的活。他的奏折也就不必去那中书门下了,往往直接就送到皇帝面前。

胡瑗又双叒叕大清早送折子来了,宋仁宗赵祯,是个爱学习的好皇帝,“迫不及待”翻开了大儒胡子的早读课,一万银耳汤都只喝了一半。

爱学习的好皇帝认真读完了早课,面带惊讶,拍案叫绝,口中连连在说:“此子有才,此子大才!这般的好办法都能想得出来,好一个慈善诗会,好一个基金会,当真大开眼界,国之栋梁也!”

话语夸完,赵祯又把胡子的早课读了一遍,连韩琦等人进来拜见,赵祯也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等待片刻。

待得赵祯再仔细看了一番细节之后,方才喜笑颜开抬头,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韩卿,那救灾之事,处置得如何了?”

韩琦本来今日不准备禀报救灾之事,只因为事情还没有真正办好,得真正办好了再来禀报,如此脸上才有光彩,却没有想到皇帝开口就问,韩琦唯有硬着头皮答道:“陛下,臣已几番安排调度,就在这一两日即可妥当,定会保证原武县的灾民,不会饿死一人。”

赵祯开口笑道:“韩卿,你身为宰相,这办差效率着实差了些啊。”

韩琦愣了愣,不解其中之意,怎么效率就差了?这不才刚发生的事情吗?灾民到京城还没有两日,皇帝怎么就觉得他韩大相公办事不力了?

还好,还好皇帝陛下是笑着说的,不是板着脸说的,韩琦躬身开口:“不知陛下此言是指何事?”

赵祯笑得很是开心,说道:“昨日大早,城外就有人放粥了,七八万灾民,没有饿到一人。你说此人办事是不是神速?”

韩琦还真不知道昨日就有人在城外放粥了,只因为韩琦昨日焦头烂额,到处找钱粮,一个衙门一个衙门跑了一天,累得半死不活的,有人放粥,倒也正常,因为总有心善之人会做些好似。但是要说有人把七八万人都养活了?这韩琦哪里敢相信?这汴梁城大户不少,但是谁会倾家荡产去做善事呢?

韩琦疑惑不已,唯有又问:“陛下,不知是何人有这般能力,能放得七八万人的粥粮?不会是误传吧?”

“哈哈……韩卿却还不信,你且看此折,好好看看,当真教人叹为观止。”心情大好的赵祯,把胡瑗大清早送来的奏折递给了韩琦。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宋的屁股

韩琦看着奏折,心中阴晴不定,脸上的表情却变化不大。

也不知这一刻韩琦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但是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那就是韩琦的脸被甘奇打了一巴掌。

甘奇一夜就解决的近十万流民的吃饭问题,当朝首相韩琦,却还在四处奔波。

皇帝赵祯就在眼前,正在喜笑眉开,但是这份欣喜,并非来自皇帝最倚仗的宰相韩琦,而是来自那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士子甘奇。

最重要的是皇帝刚才竟然还说他韩琦办事效率不行。

韩琦挤出了一点笑脸,抬头看向赵祯,开口说道:“如此办法,当真解了朝廷燃眉之急,这位甘道坚,着实不凡。”

却听赵祯说道:“募捐之法,虽然惊艳,但是比起那基金会之谋划,那就算不得什么了,若是这个慈善基金会能如胡瑗所言一直运作下去,那当真是福泽子孙后代之事,此法才是真正教人叹为观止,朝堂无数臣工,却无一人能想出此等旷古之法,偏偏让他一个年轻人想出来了,此子不凡啊!”

心情大好的皇帝把甘奇拿来一个劲的夸,夸得韩琦越发难受,开口说道:“陛下,此法民间去做,倒是极好,但是朝廷却不能做这般事情,若是朝廷参与经商,那便是与民争利,实非良策。”

韩琦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目的就是想把甘奇这个谋划的功劳给拉下来一点,也把赵祯此时心中的一些激动也降下来一点。

但是朝廷到底能不能参与商业活动呢?这个问题是值得商榷的,若是甘奇在这里,定然会对韩琦之语嗤之以鼻,“国家资本主义”这个词,想来这些朝堂大佬是没有听说过的。

果然,赵祯闻言笑意少了一些,叹息道:“韩卿说得也在理,此事民间去做倒是无妨的,朝廷却做不得这些事情。民富而国穷啊,历朝历代而下,曾几何时,哪里有过这般的朝廷,倒也不知这朝廷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赵祯身为皇帝,身为天下之主,他的思维模式自然是这样的,朝廷穷得苦哈哈的,入不敷出,但是民间却能富裕成这样,甘奇一夜就能在那些年轻的士子里募到这么多钱,这一点才是赵祯内心之中真正惊讶的地方,甘奇募捐的对象还只是那些年轻的士子,若是真要核算那些豪门望族的财产,那还得了?

富可敌国?

赵祯提出的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但是韩琦又不得不答,所有笑着开口说道:“陛下,民富,则国强,民之所以能富,只因为陛下治国有方,有良政,有善治,才有百姓之富,百姓若是能衣食无忧,必然心向王化,江山社稷,才能千秋万代。若是如暴秦那般,只是压榨百姓,二世而亡国,此乃前车之鉴,万万不可效仿之。”

韩琦说得有道理吗?有点道理!但是这个道理不适合说这个大宋朝。

大宋朝的问题,不是民富国穷,而是真正的民也不富,国也穷,士大夫阶层却富可敌国?

为何会这样?只因为这大宋赵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国家股东是皇帝与士大夫,股东之一的皇帝没钱,是因为皇帝要负担整个国家的运作。另外一个股东士大夫们,他们有钱,是因为他们不用负担国家的运作成本。

这就等于有一个公司,大股东赵家分红之后,还要负担公司的运营成本。士大夫们也分红,他们分红,就拿回家了。

公司出事了,人人都看着大股东赵家,等着赵家来解决,等着公司来解决。其他股东们一个个富得流油,却不拿出一分。

国家资本主义,其实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国家没有其他股东了,谁也别想分红,谁分红就拉去坐牢。国家成为一个整体,收税也好,投资也好,做生意也好,赚的钱,都是国家的,国家可以用这些钱来改善教育,改善基础设施,发展军事,改善民生,真正去解决百姓贫困问题,带动大部分人消除贫困,甚至消除所有的贫困问题。

大部分的资本能力在国家,资本带来的分红受益者也主要在国家,这才是良性循环。

朝廷该与谁共治天下这个问题,才是宋朝最根本的问题所在。朝廷就该与最基础的广大人民共治天下,而不是哪个利益集团来共治天下。

士大夫,就是一个少数利益集团。士大夫本该是服务阶层,倒成了既得利益阶层,还是不用负责任的既得利益阶层。这就是大宋亡国的原因所在。

这个问题,若是甘奇思考,他是想得明白的。

但是让皇帝赵祯来思考,他是想不透彻的,为何?因为赵家的政权,在先天畸形的情况下,需要全国上下的人来支持,需要拉拢士大夫阶层,需要士大夫阶层的拥戴,更需要士大夫阶层的人来帮助他们治理国家。

是皇帝需要士大夫阶层来入股这个国家!

韩琦一番话语,说得在理,理论水平很高。听得赵祯点着头答道:“是啊,暴秦之法不可取,民富则国强,希望如此!”

韩琦,河北相州豪门望族,土豪之家,屁股下就坐着他对世界的认知,相州韩家的昼锦堂里,就代表了他的阶层。

司马光,也是如此,豪门望族出身。程颢程颐兄弟,也是豪门望族出身。乃至苏轼,他也是一地望族出身,第一批跳出来反对变法的,苏轼也是其中之一。

那些主张变法者,比如王安石,小官吏家族出身,哪怕是王安石的父亲当了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也不过刚刚从富农阶级中脱颖而出。又比如支持变法的蔡确,如今也还是富农阶级,在汴梁城里几乎穷得没有钱吃饭。

只奈何朝堂之上,如王安石蔡确这般出身的人,其实是少数中的极少数。

这样分析变法,许多事情就比较清楚明白了。这里甚至可以延伸一下,比如后世太祖,只是一个小山沟里的小富农阶级出身,而常凯申,就出身浙江盐商之家,包括常凯申的老婆宋家,乃至常凯申身边倚仗的四大家族里,除去常家与宋家,还有孔家、陈家,这些都是当是顶级的豪门望族。常凯申于政治势力而言,其实也是先天畸形的,与这大宋朝有异曲同工之妙。

改革之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与每个人的屁股坐在哪里是息息相关的。

这就是改革!

韩琦此时把胡瑗的奏折送到了赵祯的御案之上,赵祯又翻看了一下奏折,开口说道:“救灾之事,朝廷暂时就可以不管了,由甘道坚去做吧,当把原武明年耕种之事好好安排一下。”

韩琦躬身而下,面色并不好看,点头答道:“遵旨。”

赵祯忽然开口又道:“来人啊,去把甘道坚召进宫里来见一见。”

小太监领命飞奔而去。

正在起身的韩琦,面色却越发不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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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五星级温泉酒店

张淑媛忙前忙后在做饭,春喜去切西瓜了,转眼回来,甘奇却不见了。

后山,说是山,其实就是土丘,沿着土丘而上,皆是工地,一幢一幢的房屋在建设,这里其实就是甘奇要建的书院。

此时甘霸带着甘奇到得一处建到一半的工地旁边,一眼泉水,正在汩汩往外冒。

还听甘霸说道:“大哥,原先这眼泉水只是细流,如今还冒起来了,水量不小,滚烫得紧。”

甘奇听着甘霸的话语,拿手去试探了一下水温,温度还真不低,虽然还不至于到得滚烫的地步,但是远远高出体温不少。

甘奇看着这眼泉,也在纳闷,开封这种中原地带,真的出天然温泉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然很明显,就在眼前,开封是真的有天然温泉的。只是甘奇一直以为温泉都是出在有山的地方,不该出现在平原地带,这是一个误解。

有些不解的甘奇,一招手,说道:“呆霸,多找些人来挖,往里挖,看看这水量到底如何?”

甘霸立马就去找人,工地上人不少,片刻就来了十几个锄头,对着泉眼就是一通挖,越挖水量越多。

看着弥漫起来的热气,甘奇席地而坐,口中喃喃说道:“水量还真不错。”

热水横流,甘霸走到甘奇面前,开口问道:“大哥,还挖吗?”

“不挖了,不仅不挖了,书院也不建了。”甘奇回答道。

“大哥,书院不建了?这都建到一半了,说不建就不建了?”甘霸永远都是一个好配角,永远都不能理解甘奇的脑回路。

甘奇摇着头:“书院不建在这边,往西边去建,重新选址。”

好配角甘霸看着眼前的工地,一脸心疼的说道:“大哥,那这已经建起来的东西呢?可花费了不少钱呢。”

“另有用处,这回得好好规划一下,待我画一下图纸。”甘奇起身,四周环看,皱眉思索着。

“大哥,不见书院,这还能有什么用处啊?”

“五星级温泉酒店,你听过没有?”甘奇笑问一语。

“啊?酒店?酒店我是知晓的,樊楼就是酒店。大哥要在这里建一个樊楼?”新词汇,甘霸倒也还不懵,把甘奇所想说出了个大概。

甘奇点着头:“对,就是樊楼,在此处建一个樊楼,你看啊,这边建园林,这边建私人会所,这边是大汤池,阶梯式的温泉池,那边是雅苑,后面可以建温泉小居,嗯,不错不错,要是再来一点能吃脚皮的小鱼,就完美了,可惜开封没有这种鱼。”

“啊?什么?大哥你说啥?”新词汇太多,甘霸有点接受不过来。

甘奇也不理会他,又说了一个新词:“一泊二日,更完美!”

一泊二日,这个词倒也不新,“泊”本就是汉语古词,停留的意思,比如停泊,泊车。意思就是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旅游入住方式,也有一泊二食这种说法,就是说住一夜,包含头天晚餐与第二天的早餐。

呃……这种词汇,在后世岛国某些影视作品中时有出现。

“大哥,你这都是说的啥啊?”状况外的甘霸,有些着急。

“没啥,就是又要发财了。”甘奇嘿嘿在笑,缺啥来啥,正想着慈善基金会的钱不知运作什么项目,这项目就来了。

温泉酒店,是个好项目,特别是在达官显贵云集的汴梁城。樊楼遇仙楼什么的,与温泉酒店比起来,算得了什么?甘奇的谋划,遇仙楼樊楼有什么服务,我都要有,但是我有温泉,你们都没有。

甘奇已然自顾自到处去走,好为自己对于酒店的地形规划做准备。

“大哥,嘿嘿……发财好,发财什么的,我最是喜欢了……”甘霸跟在甘奇身后,嘿嘿在笑,他如今对于甘奇能发财这种事情,那是一百个相信的,深信不疑。

甘奇站在一个小水沟旁边,抬手一比划,说道:“这里就叫作曲水流觞园。”

“大哥,什么叫作曲水流觞啊?”甘霸问道。

“曲水流觞,乃是魏晋读书人的一种娱乐方式,有一条小小的流水,读书人们都坐在流水边上,然后把木酒器装满酒,放在流水上面顺流而下,漂到谁身边,谁就要把酒饮尽,作首诗词之类。”甘奇答着,读书人不是喜欢文雅吗?这种游戏,雅不雅?那自然是最雅的,只是如今挤满人的汴梁城早已不适合玩这种魏晋君子的山野游戏了。甘奇贴心服务。

“大哥,要说会玩,还属读书人会玩,像我这种不读书的,就只能玩泥巴。”甘霸由衷佩服这些读书人玩乐的手段。

“呆霸,这些树木花草之类的,都吩咐下去,可不能再毁坏了,都要保留下来,到时候有用。”宋朝人,对于园林,是有最极致的追求的,花草树木不仅要保持着,还得多建设小桥流水、奇石怪木,曲径通幽之类的景观,这也是文雅。

什么投壶啊,蹴鞠啊,嗯……羽毛球啊,要应有尽有。

“这里挖个深池,跳水台来一个。”甘奇走着,自顾自在说,其实是在跟自己说,免得忘记了。跳水项目有了,再来个蹦极就好了……可惜了。

甘霸连连点头,问道:“大哥,挖多深?”

“挖三丈吧。”

“那我明天就找人来挖。”

“你明天把狄咏与献甫都找来见我。”找这两个人来,自然又是生意上的事情,温泉酒店,基金会占两成,甘奇自己占个五成,狄咏与赵宗汉若是愿意,一人也来一成,再给赵大姐留一成。

有了慈善基金会加成,这个温泉酒店,似乎天生就能把那些文人士子们拉拢过来,甚至连宣传都省力不少。

基金会,大家都是主人,把钱给别人赚了,还不如把钱给基金会赚去,往后还能做慈善,利国利民。说起来好像连出门消遣娱乐喝花酒,都成了为国为民做贡献。

这多么高大上?

甘奇边想边笑,很是完美!

天才!

“回家画图纸。”甘奇迫不及待往家而回。

第二百八十章 奋斗与学习,使人快乐

回到家中,兴奋的甘奇,是饭也不吃了,一头扎进书房里,拿笔就开始画。

只苦了张淑媛,把饭菜都端到书房里来,不仅要帮甘奇磨墨,甚至还亲手去喂甘奇吃饭。

还听张淑媛说道:“甘郎,民以食为天,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吃完饭之后再做呢?”

甘奇也不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一语:“淑媛,你在这里住着,可觉得无趣吗?”

张淑媛摇了摇头,说道:“甘郎,倒也不觉得无趣,毕竟还有一袖妹妹与九奴妹妹陪着,平常里春喜也能配奴家说说话。只是觉得有些闲得慌,一天到晚无事忙碌,多少有些闲。所以这两天想着给甘郎做几身厚一点的衣裳,天气慢慢转冷了,到时候甘郎也能有新衣服穿。”

张淑媛要做衣服?这是要跟吴巧儿抢活干啊?

却听甘奇开口说道:“淑媛,衣裳的事情就不用忙了,我准备在村后山建一个酒店,近来劳烦你一下,让甘霸陪着你去各处的牙行多买些人手回来,小厮小姑娘的都要,也可以直接到各处楼宇里去买,看得上的小厮与姑娘,都多买一些,去各处楼宇买更好,不用调教直接就可以待客了,樊楼里你有相熟之人,一并都买来,不必在意花钱。哪怕是一些经验老道的老妈妈,你愿意买,也都买上一些。”

“啊?甘郎,在城外开酒店吗?”张淑媛犯起了愁,酒店大多是夜店,城门一关,城内的人,自然在城内消遣,城外开酒店,张淑媛不免有些担心,这生意怕是要亏。

“嗯,在城外开酒店,到时候酒店一应大小事,都由你负责。如此,你就有事做了,不闲了。”甘奇用嘴接了一口菜,低头继续写写画画,不仅画图纸,还要记下各方各面的计划。

“甘郎,让奴家管酒店,奴家倒是擅长的,只是这城外开酒店,怕不是一门好生意,开客栈兴许更合适。”

甘奇也难以多解释,来不及多说,只道:“我可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把买人的事情做好,余下的以后你就知晓了。”

张淑媛点着头,又给甘奇的口中塞进去了一块肉。

甘奇忙着写写画画,张淑媛忙着喂甘奇吃饭。

饭吃完了,天色也不早了,春喜也掌起了灯,甘奇还没有忙完。张淑媛收拾着碗筷,说了一语:“甘郎,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让春喜打水来洗漱一下,也好早早休息?”

甘奇摇着头,专心致志想方设法去构建五星级温泉酒店,口中答道:“你们先睡。”

张淑媛略带幽怨出门而去,又去给甘奇泡茶。

男人嘛,年纪轻轻,事业为重,奋斗使人快乐!可以理解。

第二日大早,甘奇带着脸上的黑眼圈,开始与狄咏、赵宗汉二人介绍着新项目,手中一叠一叠的纸,大概就是人工ppt。

曾几何时,甘奇也开过大酒店,服务相当到位的大酒店,只是没有温泉,那时候的甘奇,奋斗使他很快乐。

此时的甘奇,好似重新找回了那种快乐。

不得多久,度支判官王安石又来了,救灾的事情不归朝廷管了,财政部王安石也落得一个轻松,第一时间想的事情,就是来跟甘奇求教数学与会计。

已然被甘奇的ppt镇住的狄咏与赵宗汉,开开心心回家去拿钱入股。

王安石开始上课,一夜未眠的甘奇,倒也精神抖擞,年轻就是扛得住,年纪大了熬一夜几天都补不回来。

熬了一夜的甘奇,不仅能给王安石上课,中午还能陪王安石喝酒,下午还有精神再讲课。

周侗被甘奇派出去打听事情了,午后半晌,周侗回来与甘奇禀报:“大哥,我都打听清楚了,开封府后天就要登录名册了,只是需要有府学里的人举荐,才能登录报名,一个多月之后开考。”

书房里的王安石闻言,问道:“道坚此番是准备去考举子了?”

“是的,如今也该进考了。”甘奇答道。

“那实在惭愧啊,如此重要的时刻,还来府上叨扰,罪过罪过。我先告辞,待得道坚考完之后,再来请教。”打扰甘奇考前突击,王安石心有愧疚。

甘奇却笑道:“介甫兄,今夜不若就留宿在此如何?我这离考试不远了,介甫兄是过来人,还请指教一二。”

甘奇大概早就打上了王安石的主意,王安石何许人也?正统的进士及第,当年二十一岁的王安石可是庆历二年的第四名,而且王安石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这样的老师不用,难道还去用吴承渥?

王安石手把手教你考进士!这是什么待遇?

考前突击,甘奇是认真的。

甘奇一脸认真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也看着甘奇,然后点着头说道:“道坚,若是能帮衬到一二,我自不敢推辞。”

“好,介甫兄请。”甘奇已然把数学会计一抛,拿出白纸,舔好笔,坐等王安石开课。

王安石愣了愣,把桌案上甘奇前几天看的几本书翻了翻,然后说道:“考试之道,我倒是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要不就先说说写文章吧,解题之道,我倒是颇有一些心得,也多知晓考官想要看到什么样的文章。”

甘奇开口问了一语:“明年礼部会考,可还是欧阳学士主持出题吗?”

王安石摇头笑道:“明年当不是欧阳学士知贡举了,欧阳学士过不得几天,当往开封府上任了。”

“什么?欧阳学士上任开封府了?”这是甘奇没有想到的,怎么历史上的这些事,弄来弄去都是这么几个人?接任包拯权知开封府的,竟然是欧阳修?

王安石点点头:“昨日朝中刚定下的。”

不过对于甘奇来说,这也是件好事,明年若是欧阳修出题,对于甘奇而言并不好,因为欧阳修喜欢出虚题,论的都是一些哲学或者逻辑上的问题。甘奇更喜欢务实题,对具体事务提出具体见解。是军是政?是水利还是赋税?不论什么题,只要务实的方向,甘奇都可以答得头头是道,也自信会比别人更有见解。宋朝的科举策论题,其实多是这般务实的题目。

“介甫兄,请!”甘奇很认真,学习使人快乐。

王安石也很认真,不知道教书育人会不会使他快乐。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你为何就这么不乖呢?

甘奇去开封府报了名,推荐甘奇的是开封府官学的吕颂吕学究。

大宋的科举,虽然没有官方考秀才这一道程序,但其实也还是有这么一个过场的,这个过场一般而言由各地的衙门或者官学组织进行,其实就是一个参加举子考试的资格,获得这个资格,就是获得推荐的机会。

另外宋朝还有一个神童试,这是另外一个科举选拔的办法,这也是一个推荐系统,仁宗朝三十多年,一共举办了十二次,就是各地选拔一些神童,或者称之为天才儿童,然后进行考试,最后皇帝会亲自见一见,殿试一下。从这种渠道当官的人,也不少,比如大名鼎鼎的晏殊,就是通过神童试进入官场的,十四岁就当官了。

要说科举制度,从隋朝开始到如今,其实也还在发展阶段,还有昔日举荐制度的许多影子存在,甚至说宋朝科举,举荐制度是必不可少的。到得明清,科举制度就慢慢摆脱了举荐这一道,官方的考试也变多了起来。

乃至于宋朝进士之前的功名所带来的好处,也远远不及明朝,明朝的举人是终身制功名,一辈子连赋税都不用交,这是实打实的好处。这倒也不是说宋朝这种一次性的举子身份就没有用了,文人圈内地位的提升是必然的,还有同窗之类的交集圈子也会不同,隐形的好处也不在少数。

这也是为何甘奇他老爹能只靠着一个身份,就能发家致富的原因所在。考得中举子,连给别人家当老师的待遇都要好上不少,若是有几个相熟的同窗当了官,其中的影响也就更多了。不说如何大富大贵,追求一个小富还是不在话下的。

报名了,一个多月之后,开封府就会组织考试,这叫作发解试,考上举人了,明年就可以参加礼部省试。

学习中的甘奇,考前冲刺,那是头悬梁锥刺股,除了时不时到工地上去转一转,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讲课都停了。

财政部王安石,也每天按时来接受数学与会计课程的培训,还得给甘奇答疑解惑,甘奇在死记硬背之余,也开始了刷题模式,刷完题之后,自然就需要王安石来讲一讲题。

这个刷题,不仅仅是刷策论的题,其中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方面,那就是经义题,类似于名词解释。把圣人的一段话语拿出来进行阐述,宋朝的风气很开放,这种题目基本上属于用圣人之言来说自己的道理,只要不反动不胡说,你愿意把圣人之言怎么解释都行,解释得好,自然就能出类拔萃。

这种开放性的题目,对于甘奇而言,也是优势。对于甘奇而言,帖经墨义,越多这样的题目越好,越少那种死记硬背的默写填空,甘奇就越有优势。

也就是说,宋朝的科举与明清的科举比起来,是更适合甘奇来考的。科举到了明清,就真正慢慢进入了僵化地步,所谓八股文,就是起与明朝,到清朝越发严苛,连答题的格式都有明确的规定,而在宋朝答题,文章的格式是没有规定的,长句短句随你用,更不需要什么押韵,就是写论述散文。

宋朝的科举考试,其实可以与后世的公务员考试进行类比。考帖经墨义,就是考政治思想,只是宋朝考儒家思想,后世考社会主义核心思想。考策论,就是考申论,本质上是一模一样的。

宋朝科举唯一缺的就是“行测”,就是行政能力测试,行政能力测试,其实可以说成就是一个人的逻辑能力测试,考的就是考生对于一件事情的认知能力,能不能看透许多事情的本质问题,能看透事情的本质,才有能力去解决问题。

最后自然就是面试了,宋朝的面试官,就是皇帝,皇帝亲自面试你。

认真说一语,能考过公务员考试的人,其实都是人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公务员队伍的各方面素质越来越高,也与公务员考试制度的越来越规范化有很大关系。

真正以应试这一道而言,王安石这个老师,其实比胡瑗还要称职,只因为胡瑗是学术派,王安石就属于务实派了,应试而言,务实派是优于学术派的。

不过胡瑗倒是帮了甘奇一个忙,推荐了一些蔡确这个外地学子,意思就是把蔡确的组织关系挂在了太学之下,这样蔡确就不必担忧学籍问题了,中过举的蔡确就可以直接参与明年的考试。

甘奇在老宅之中一心备考,读书读得昏天暗地,刷题刷得死去活来,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的。

就像关心甘奇备考的吴巧儿,带着许多补品出城而来,开开心心回到家中,看着甘霸在门口啃着西瓜,还笑着与甘霸说道:“呆霸,最近你还不错啊,好好守着门,不能让人打扰了乖官读书。”

甘霸僵在了当场,手中的西瓜也跟着甘霸一起僵住了,还有一双眼睛愣愣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吴巧儿。

吴巧儿见得甘霸这般奇怪的模样,一边迈腿进院子,还一边说道:“呆霸,你这厮莫不是真的呆了?”

甘霸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拔腿就往院内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哥,不好了,大哥,你快跑啊,巧儿姐来了……”

这是个坑爹货。

甘奇听得喊声,走出门来,正见到甘霸一头扎到面前,西瓜一扔,开口说道:“大哥,快,快逃,现在还来得及……”

这个坑爹玩意,这老宅就这么大,甘奇抬头就已经看到了走进来的吴巧儿,这他妈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吴巧儿面色已然难看,她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是她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随着甘奇从书房出来的,还有一个姑娘,姑娘生得极美,步态得体,身材高挑,唇红齿白,面色白皙,衣衫也很讲究,胸脯……也很鼓。

“大哥,你还不走吗?可不得了……”坑爹货甘霸比甘奇还要着急。

甘奇眉头一皱,看着甘霸,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口中答了一语:“迟早有一日,把你这厮挖个坑埋了。”

甘霸一脸委屈看着甘奇,解释道:“大哥,这不能怪我,我第一时间就给你示警了,没跑了可怪不得我呀!”

甘霸一脸委屈巴巴的。

吴巧儿却开口说道:“呆霸,过来,到姐这里来,姐护着你。”

甘霸看了看甘奇,面色不善,又看了看吴巧儿,脚步慢慢抬了抬,往吴巧儿方向挪了几下。

然后听得甘霸快速说道:“巧儿姐,那个是樊楼的张大家,可不关我的事。”

有巧儿姐护着,甘霸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这一刻,他是叛变了。一个要埋了他的大哥,一个能护住他的巧儿姐,这般局势之下,甘霸虽然没有什么复杂的分析,但是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取舍。

巧儿姐可不是一般人,甘霸可是吃着巧儿姐的饭长大的,这是叛变吗?这不是,这叫作知恩图报。

甘霸用一句话语,就给吴巧儿纳了投名状,吴巧儿欣慰的表示:“嗯,呆霸你不错,还知晓对错的道理,你到我身后来,姐护着你。”

甘霸带着委屈巴巴的脸,低着头慢慢站到了吴巧儿身后,然后像小媳妇一样搓着两只手,脚步还在动,动得极慢,慢慢往门口处挪去。

甘奇看着甘霸的模样,是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吴巧儿越发不善的表情,那是一个头两个大。更让他头大的是,吴巧儿适才还是愤怒的模样,转眼就看她双眼开始红了起来,这是要哭的节奏?

不哭还能怎么样?难道把甘奇怒斥一顿?如今甘奇又不是小孩了,已然是一家之主,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去骂去打了。那还能怎么样?那就只能哭了。

吴巧儿这是怒其不争啊,不争气的乖官,妻子都还没有娶,就买了个花魁,亏得吴巧儿最近只要有达官显贵家的夫人上门,就拜托别人去帮忙物色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亏得她吴巧儿每日为这件事情忙忙碌碌。

甘奇呢?甘奇自己不操心也就罢了,还把青楼里的花魁带回家了,若是那些夫人们知道了这事,谁还愿意帮甘奇去物色好人家的姑娘?

儿大不由娘啊,儿大不由姐。吴巧儿就这么站着,盯着甘奇看着。

甘奇是尽量在避免出现这种场面,奈何还是出现了,他懂得吴巧儿心中所想,一边又怕吴巧儿担心伤心,又怕身后的张淑艳受到伤害,没想到局面还是到得了这般场面。

甘奇前后看了看两个姑娘,迈步往前,口中说道:“巧儿姐,你听我说。”

甘奇一开口,吴巧儿那早已在眼眶打转了许久的泪水,喷涌而下,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带着哭腔就是一语:“乖官,从小到大,你为何就这么不乖呢?”

这话听得甘奇一脸大尴尬,“不乖”这种词,用来形容一个大老爷们,还真有点不合适。

却听甘奇答道:“我没有不乖啊!”

说完这一语,甘奇脸上更是尴尬,连忙又道:“这不是乖不乖的问题,巧儿姐,你听我说,我们是自由恋……不对不对,我这……张姑娘人挺好的,不就是娶妻子的事情吗?这都不是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姑娘,姐姐,女人,妻子

“乖官,你怎么就不知道其中利害呢?”吴巧儿的担忧,自然是有其道理的,而且道理也很对。

甘奇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三妻四妾这种事情,哪里又是那么简单的?即便是男权社会之下,男女之间的事情,依旧有其最基本的礼法,有最基本的道德风俗。

宋朝是一个开放的社会,女性的权利也不是那么低下,人人都有基本的互相尊重。离婚这一说,并非后世才有,现代意义上的离婚,在晋朝开始就出现了,就是男女双方都有离婚的权利。

李清照的第二次婚姻,就是女方主动的离婚,虽然因为离婚李清照差点面临牢狱之灾,但是李清照还是在这个时代自己成功离了婚。

当然,女性的权利,还要分个三六九等,这就与户籍有关系了,良家才有权利,贱籍的女子,就不存在这些事情了,某种层面而言,能用来买卖赠送的人口,其实就是财产,这一点是有区别的。

所以宋朝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她们所拥有的权利,虽然比后世女性所拥有的权利差了许多,但是也并不少,真要论夫妻之间的小日子,那也是差不多的。

男女平权这一点上,唐宋几乎就是古代的巅峰了,而唐朝更甚,女人出轨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而且还没什么很大的后果,古代男权社会里,这种现象是极其少见的,唐朝怕老婆的男人,也多如牛毛,连吃醋一词都源自于唐朝。到得明清又差了许多,其实是退步了。

唐宋各方面的整体社会氛围,是极其开放的。所以在婚姻这件事情上,女方的权重就很大了。还要说一点,中国自古一来就是一夫一妻制度,三妻四妾只是俗称,中国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妻子。刚才所说的女性权利问题,只说妻子这一种身份。

至于所谓“平妻”这种身份,其实到清朝中后期才出现的词汇,这个词也并非指的妻子,而是一个人长久离家,在外地找的一个女子,用宋朝话语来说,就是养的外室,用后世话语来说,就是养的情人或者小三,既没有法律承认,也没有道德承认,还是妾的意义。清朝的平妻,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更像是男人发明出来讨好小三情人的话语。

一夫一妻制度的中国,男人想与正妻老婆离婚,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非正妻真的有什么违反纲常伦理与法律的大问题,否则离婚也是不可能的。文人或者官员更是如此,抛弃没有问题的糟糠之妻,一经发现,这就是道德有失,官都给你撸了。

一夫一妻制度中,除了老婆,其他女人,那都是财产,比老婆差得十万八千里,压根就不能相提并论。连皇帝都是如此,什么宫斗剧,那都是扯淡,后宫里面,皇后是绝对权威,其他人互相斗可以,跟皇后斗,让你今天死,就活不到明天早上。在宫斗剧里当裁判的往往都是皇帝,其实现实当中,后宫争斗的裁判压根就不是皇帝,而是皇后,皇后才是那个裁判,其他人宫斗,那不是斗给皇帝看的,皇帝压根看不到,只能斗给皇后看。

宫斗,不是皇后的事情,甚至也不是女人的事情。宫斗,其实是男人的事情,斗的是那个皇位。那些皇子们,也不是在宫中斗的,而是在宫外斗的。因为成年的皇子,压根就难以进后宫,进宫去看亲娘,那都要经过批准,不是想进就进的,天黑之前,绝对要出来,留宿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怕死倒是可以试试。

一个嫔妃,对皇后翻白眼、甩脸子、明嘲暗讽?一巴掌甩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什么?你还敢还手?打皇后?怕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礼法,不知道违反礼法的后果,这就跟儿子打了爹是一个性质。不说儿子打爹了,骂爹,给爹翻白眼甩脸子,对爹明嘲暗讽,那都是扯淡。一个嫔妃还什么跟皇后明争暗斗的,皇后什么都不用干,每天扇你十个巴掌,都能把你扇死。

在唐宋以前,宫斗剧中的事情还比较有可能发生,唐宋以后,到明清,想都不用想。宋以前的宫斗,那后果也是很吓人的,“人彘”这种东西,就是惹到皇后的后果。从唐宋开始到明清时期,皇后的地位就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中国没有三妻四妾,只有一夫一妻。

妻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说一千道一万,此时吴巧儿的生气与担忧,就在这一点上,就是甘奇对娶妻这件事情没有足够的重视。

甘奇其实之前也没有立马去想把张淑媛赎身买回家,但是这件事却有人帮他做了。

甘奇唯有上前拉了拉吴巧儿,说道:“巧儿姐,我知你担忧何事,娶妻之事,当真不用担忧,我自有计较。”

吴巧儿随着甘奇进入书房之内,一旁的张淑媛,却也主动给吴巧儿倒茶,谨小慎微站在一旁,这种事情,她是有预料的,出身如此,这种情况之下,唯有逆来顺受,甚至没有说话的资格,只愿她的甘郎能心疼一点。

吴巧儿并不喝那杯茶,而是说道:“乖官,如今这般情况,怕早已是人尽皆知了,还能有什么计较?哪家哪户,又会愿意把家中宝贝女儿嫁给你啊!哪家的女儿,又愿意嫁给你?”

吴巧儿颇有点心如死灰的感觉,这种大事,她却没有把好关,连死的脸面都没有了,死了如何去见甘奇那语重心长的老爹?

甘奇看着吴巧儿死如死灰的模样,开口一语:“巧儿姐,自有人愿意嫁给我的。”

“怎么会有人愿意呢?乖官这般身份,难道去娶个目不识丁,不识家教的女子吗?”吴巧儿嘤嘤在哭,连连抹泪。

唉,三妻四妾的时代,男权至上的时代,怎么就这么难?甘奇如此在想,口中也答:“巧儿姐放心,汝南郡王府家的女儿,就愿意嫁给我,就等我请人去提亲了。”

这一语说出,吴巧儿哪里会信,抬头就问:“乖官此言当真?可不是编来哄骗与我的?那王府什么门第?若是头前,那还可信,如今……如今怎么可能啊!那老王爷怎么可能把女儿嫁到咱们家来?”

吴巧儿连连发问,问得甘奇心中不免多想几分,头前还没注意,再一想,忽然觉得问题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赵小妹把张大家买来,送给了甘奇,这件事情莫不是赵小妹一早就计划好的?目的就是让甘奇娶不到老婆?

赵小妹聪明非常,还真有这个可能。

甘奇想到这里,哑然失笑,自己怕真是被一个小姑娘家家给算计了!

这种事情被算计了,甘奇倒也不气恼,只是自顾自笑了出来,还开口说道:“用心良苦啊,果真是个奇女子!莫名其妙就着了道。”

甘奇不气恼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甘奇对那赵小妹印象极好,若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怕甘奇此时气得都要拍桌子了。

男人追女人千方百计的,甘奇见多了。如此聪明的追男人的,这还是第一次见。

聪明的女人,甘奇喜欢,所以甘奇才笑得出来。没有什么能比娶到一个聪明非常的老婆更让甘奇高兴的事情了。一个聪明好老婆,对于男人来说,就是最大的财富,不论是事业与家庭,那都是巨大的助力。各种事例之中,不知多少能力出众的男人毁在一个蠢老婆的身上。

这大概就是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还笑,你还能笑得出来?”吴巧儿鼓着脸,气呼呼,几欲求死。

甘奇笑意盈盈,起身一抬手:“走,巧儿姐,咱们进城买礼品,请人说亲去,就去说王府家的姑娘。”

“乖官,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你不要拉我,我……不走,我死了算了……我要去见姨父……”

“我爹此时可不想见你,我爹临终之时可嘱咐你看着我一辈子,这一辈子还长着,咱们去娶王府家的女儿,定然给娶回来。”甘奇抓着吴巧儿的手,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

“乖官,你可不能真的失心疯了啊,我……我刚才只是气不过才说那些难听话语的,你可不能真傻了……”泼妇吴巧儿,一边被甘奇拉着往外走,一边还真担忧起来,担忧甘奇是不是被自己气傻了,非要去王府说亲。

早已躲在门口侧耳偷听的甘霸,见得甘奇出来了,连忙后退几步:“大大大哥,我我……我娘叫我回家吃饭去,我先走了。”

“别走,去套辆车来。”甘奇倒是心情不错。

“大哥,套车?大哥,你不会真要埋了我吧?”委屈的甘霸,委屈巴巴。

“埋什么埋,随我进城。”

“哦,进城啊,那没事,城里埋不了人,我去套车。”甘霸飞奔而去。

车架又飞奔而来,哭哭唧唧的吴巧儿,被甘奇拉上了车。

门口还有张淑媛,微微松了一口气,目送车架远走。

小春喜站在一旁,面色依旧还有惊慌,还听得张淑媛安慰之语:“春喜啊,咱们是那悲苦的人,也是幸运的人,只要甘郎待我好,那就是幸运。”

春喜点头答道:“嗯,先生自是最好的。那位巧儿姐……”

“那位姐姐,也是好人。以后你就明白了,她做的一切,都只为了甘先生好。”张淑媛说道。

春喜看着张淑媛,似懂非懂,说道:“姐姐你最好。”

张淑媛露出一些微笑,慢慢回头,关门,进入书房,为甘奇整理起杂乱的书桌。



第二百八十三章 衣钵传人

甘奇带着吴巧儿进了城,在城内市集到处逛了一圈,买得大包小包的礼物之后,便直奔胡瑗的住处而去,胡瑗的住处也就在国子监附近。

此时的吴巧儿,才知道甘奇不是在开玩笑。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乖官,其实……我昨天就知道了你把那位樊楼的头牌花魁带回家了,所以我今天才会回老宅来找你。本来是准备回来大哭大闹一番的,说什么也要把那个女子赶出家门去。”

甘奇倒也并不意外,笑道:“但是巧儿姐你还是没有大闹,也没有把那女子赶出去,所以说,巧儿姐心地最是善良,世间少有的良善好女子。”

甘奇小嘴抹了蜜,吴巧儿却摇着头,说道:“唉……近来好似有人故意到处传扬此事一般,你把那女子都带回家好些日子了,原来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不知为何,就在昨日,忽然好想所有人的知道了这件事情一般,每个上门来买衣服的夫人小姐们,都与我说这件事情,甚至还有人不买衣服也特地上门来与我说一声,还有人阴阳怪气的,怪我不该托付他们去给你说亲,还说给你说亲,就是害人。乖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吴巧儿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她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甘奇却只是哈哈大笑,答道:“巧儿姐你也别瞎猜,不过,我还真是被人算计了,如今看啊,我倒是也被人算计得心甘情愿,这不,我还主动往圈套里面钻。”

“什么圈套?”吴巧儿似乎有些惊讶。

甘奇笑着说道:“按理说,婚姻之事,当是男人主动的,如今倒好,变成女方主动了。那就只有顺水推舟了,哈哈……”

吴巧儿更是迷糊起来,还自己皱眉在想。

车架已停,胡瑗的家也就到了,敲开门大包小包就往里搬。

礼物就搬了许久,胡瑗大概在客厅里等不及了,出门来看,见得院内无数的礼品,有些不快,开口说道:“道坚,你这是作甚呢?贿赂老夫不成?”

甘奇咧着嘴:“求您老来了,求您老给我说个妻子,这是媒人礼。走,这就上车,学生送您去。”

胡瑗面色已然转喜,走到甘奇面前:“哈哈……原道是这事啊,汝南郡王家的?也不必这么着急吧?是家中排行老几的姑娘啊?叫个什么名字?你的生辰八字带了没有?”

“生辰八字?”甘奇皱眉一问。

“你这小子,这么心急?生辰八字都没带,让老夫上门去作甚?”胡瑗也是诧异,还有这样糊里糊涂的人?

一旁清点礼品的吴巧儿连忙说道:“老先生,我这就回家去取生辰八字,片刻就回来。”

说完吴巧儿出门就上车,还喊着甘霸去赶车。

“生辰八字都现娶,这般急切?你这小子怕不是想明天就拜堂入洞房了?”胡瑗打趣说道。

“明天若是能拜堂,那就最好了。”甘奇也随之玩笑一语,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明天就能成亲。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啊?”胡瑗认真问道。

“先生有所不知啊,老王爷怕是时日无多了,老王爷平常了甚是宠爱这个家中最小的女儿,为了这个女儿,十几万贯的钱财也舍得,老脸都可以豁出去。抓紧一些,终归也能看到喜事,若是拖沓了,怕是看不到了。”甘奇如此答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也在替赵小妹着想,想来赵小妹也希望让父亲能看到自己出嫁,那就得一切都快一点。

既然是夫妻,替对方着想就是应该的,两夫妻若是能如此一直替对方着想,那才是一辈子的夫妻之道。这就是甘奇急切的原因。

胡瑗听得这些话语,颇有些吃惊,想得一想,答道:“你这是孝顺啊,那我今天就帮你跑这一趟吧,想老夫今天也六十有五了,比汝南郡王还要大两岁,能活到这般年纪,已然不易。临终之前,能见到家中喜事,再好不过了,能有你这么一个女婿,想来汝南郡王他也是知足的。最好是你中完举之后,立马完婚,这就是最完美的了。”

甘奇此时还在想那个生辰八字的事情,他对于生辰八字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概念,却也听说了这个东西很重要,开口问道:“先生,那万一要是八字不合怎么办?”

胡瑗被甘奇问得一愣,大手一挥:“什么八字不合?老夫亲自给你说亲,到时候请人来算,便看看哪个敢说八字不合,大不了老夫自己算,老夫也通易经,没有人能比老夫更通周易了,老夫亲自给你们算,一算一个准,一定合。”

甘奇眼巴巴看着胡瑗:“先生,还有这种操作的吗?”

“怎么?你还不信?”说完胡瑗转身回头,往书房快步而去,过得一会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一本书,递给甘奇,然后又道:“这本书,倪天隐还在老夫身边求学的时候,录下的老夫口义,当年范文正公都说次数极佳,为周易经传之大成,如今哪个会算生辰八字的,手中不拿一本?老夫给你算,那还能有错?”

甘奇接过书一看,《周易口义》,再翻开,果然都出自胡瑗讲学的内容,甘奇一脸崇拜看着胡瑗,差点脱口而出“大佬牛逼”。

《周易口义》,那可是传千年的周易巨著,就是胡瑗这个老头讲课的记载,难道说这老头是算命先生的祖师级人物?其实也还是有差别的,易经本身就是四书五经中的经典,四书五经经过各种发散,还有九经,十三经等书籍,乃是儒家必修的内容。胡瑗是学术研究,与算命还是有不同的。

胡瑗已然一脸傲娇往前走了过去:“如何?”

“先生厉害。”甘奇夸了一句,却总觉得这一句没有夸到位,不如大佬牛逼这种词贴切。

胡瑗很是满意点点头,捋着胡须往外走,口中还有话语:“你小子还年轻,还差得远了,得好好努力,将来也当好好钻研一下经史典籍,如此学问方能大成。”

“是是是,先生说得是。”

胡瑗忽然脚步一停,转头,面色很是严正,开口说道:“嗯,不错,老夫还有学生们记述的许多口义书籍,过段时间一并送给你,还有一些手记之类的,也留给你好好保存,老夫家中还有藏书两万多册,到时候老夫若是走了,都传与你。”

胡瑗这是什么意思?要传衣钵的意思?

第二百八十四章 赶着懒驴去上磨

两万多册书,在这个时代是什么概念?

明朝皇家编修的《永乐大典》,一共不过收录了一万多册书籍。清朝的四库全书,也不过三万多册书籍。

甘奇的老爹也吹嘘自己家中藏书破万卷,堆得到处都是,但真要认真计算起来,哪里真能有一万本书?这个万卷书籍,更像是一个用来表示书籍很多的虚词。

而胡瑗,那是实打实有两万多册藏书在家。而且甘奇老爹的藏书质量,与胡瑗也不能比,胡瑗甚至有许多上古书籍,珍贵的孤本书籍,甚至还有许多历代名家大儒亲笔注释过的书籍,有些书,甚至一本都能卖上天价。

更是因为如此,老大儒胡瑗的衣钵传人,才如此重要,六十五岁了,遇人无数,胡瑗都没有说过要把家中藏书传与谁人的话语。

可见胡瑗对甘奇是如何看重。

这个事情有些大了,甘奇何曾想过自己不过是胡扯了几句知行合一、儒家本质,胡瑗就要把衣钵都传给他?

胡瑗,何等人物?那是胡子,死后要与孔子孟子放在一起受世人香火的人物,后人都会在他的牌位之后恭恭敬敬称一声“先儒胡子”。这种人到底什么地位?天下之师也,子孙万代之师也。包括皇帝。

甘奇若是成了胡子的衣钵传人,那就等于光环直接就笼罩全身,大儒之名立马附体,出门而去,人人躬身行礼,口称先生。甚至以后在说什么学问的问题,有人争辩,有人辩论,甘奇就是那个一锤定音的裁判,甘奇之言,几乎就与圣人之言差不得多少了。

好处太多太多。

但是问题也太多太多,因为那两万多册书,胡瑗是读透了,甘奇他压根就没看过几本。

这种事情,忽悠得了一时,如何能忽悠一世?想要变成“子”,想要让自己的话语成为权威,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靠忽悠?那就是异想天开。只会落得个名声扫地,成为笑柄。

胡子衣钵,接受得好,那就是时代的精神领袖。接受得不好,那就是万人唾弃,还谈什么做官?

甘奇知道事情轻重,连忙说道:“先生万万不可如此啊,学生何德何能,这两万多册书籍,还有先生的口义与著作手记,学生万万不敢受之。”

“你不是不敢受,你是懒,懒惰而已。懒惰者,岂能有出息?继往圣之绝学,这话也是你说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老夫这一辈子,都只是想继往圣之绝学,却也没有继承到万一,你身为后辈学子,既然立下大志,那就更应该终身勤求索,一刻都不得懈怠。”胡瑗语气有些严肃,表情也不太好看。

事情是真闹大了。

“学生当真受之有愧,学生胸中只有点墨,书也读得不多,哪里敢受得先生如此重托厚望?学生惭愧。”甘奇知道,这事情,他玩不转,来不了,干不下去。若真强行去干,后果就摆在那里。

这不是在剧院里给学生讲管理学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是要给全天下的人去说《诗经》、《尚书》、《周礼》、《仪礼》、《礼记》、《易经》、《左传》、《公羊传》、《榖梁传》、《论语》、《尔雅》、《孝经》、《孟子》……

而且是权威发布,任何学问上的问题,任何儒家的理论,都要集中到这个身份上来。真正的大儒,不是那么好当的。

胡瑗陡然大怒,指着甘奇:“你你你……书读得不多,所以老夫才把一辈子的书都传给你,让你多读,让你多思。你……”

“先生息怒,学生年少,承担不下如此重任。”甘奇只能一个劲的推辞。

但是胡瑗又岂能放过甘奇:“年少则勤学,心虚则深思,人生漫漫,老夫如你这般年纪,还在栖真观求学,十年不出,籍籍无名,老夫四十岁,也不过还在苏州当个讲学教师,你年不满二十,日子还长,只要努力,何愁不能通达大道?”

这是逼着懒驴上磨啊!

两万多册历代经典,不是要看,而是要通晓,要研究透,还得与人解惑。

甘奇长长叹了一口气,老头一根筋铁了心了,怎么办?以往甘奇到处追求政治资本,沽名钓誉,舍生取义之勇,满腹经纶之名,才华绝顶之姿,都沽到手了,弄到手的这一切,也直接导致了甘奇此时的困境。胡瑗为何如此看好甘奇?沽了名钓了誉,还能跑得了?难道找个庙宇道观出家?

有多大能力的人,就要负多大责任,有多大的权利,就要承担多大的义务。这是社会规律中的必然!

怎么办?甘奇在思考。

胡瑗铁着脸,站在门口,不说话。他心中也气愤非常,甘奇在他心中不是那不可教的孺子,甘奇却偏偏要当那个不可雕的朽木。胡瑗岂能不气?

拖一拖吧,拖字诀,在任何不能解决的事情上面,这一招总是最省力的。甘奇开口:“先生身体康泰,此时怎么说起这些不吉利的事情,先生一生治学,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不在话下,待得那时候,学生也三四十岁了,想来学问也有长进,再来继承先生衣钵,当是不差的。”

甘奇是真这么想,胡大佬,您一定多活一活,活个**十岁最好。

甘奇这一语,胡瑗听了之后,面色好看许多,开口说道:“活个十几二十年,老夫不敢妄想,但是你我说好,有那一日的时候,老夫衣钵,你当继承下去,发扬开来,不枉圣人教诲。”

“学生一定不敢教先生失望。”甘奇恭敬答道。

奈何甘奇却不知,胡瑗的寿命,其实也快走到尽头了。

“一言为定。”胡瑗认真一语。

甘奇心虚,不敢答那一句“一言为定”,只是点了点头。

胡瑗大喜,大手一挥:“走,给你说亲去。就说你是老夫亲传弟子,衣钵传人。”

甘奇挤了一个笑脸,后悔不已,后悔不该来找胡瑗当这么个媒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

上门说亲,第一次那是长辈的事情,到得汝南郡王府,甘奇并不进去,只有胡瑗带着一些礼品进去拜见。

车架之内,吴巧儿担忧不已,这门亲事对她而言,那是不错的,她其实还并未见过多少世面,便是看着王府家的大门,就代表了真正的高门大户,吴巧儿也就满意了。她担忧的是这般高门大户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名声扫地”的甘奇。

甘奇看出了吴巧儿的担忧,开口说道:“巧儿姐不必担忧,此番说亲,那是一说一个准。”

“乖官你就是没个正形,如今满城皆知你甘奇甘道坚,还未娶亲,家中就养了一个青楼花魁,还是东京城里最有名的头牌花魁,人尽皆知啊,那王府家的女儿,本就是天上彩凤一般的人儿,岂会愿意嫁给你呢?”吴巧儿担忧不已。

甘奇笑道:“你不是听胡先生说了吗?我是他的亲传弟子,是衣钵传人,这般身份,配他王府家的女儿,那是绰绰有余的。你还别说,彩凤一般的人儿又如何?东京城里真正有本事的人,几个愿意娶皇家女儿的?也就是我,哈哈……”

“你有点正形好不好?只知说笑,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如何的名声。”吴巧儿气呼呼鼓着腮帮子。

“什么名声?”甘奇似乎故意在逗弄吴巧儿一般。

“声名狼藉,在那些夫人小姐之中,你就不是一个好人。小猫小狗都不愿嫁给你,嫁给你就是跳入火坑里了。”

“巧儿姐,你等着看,我这个大火坑,就是有人愿意跳进来。”甘奇笑道。

“哼!”吴巧儿已经把头偏到了一边。

甘奇反倒很是开心。

不得多久,赵宗汉兴冲冲跑了出来,甘奇也就下车而去。

“道坚,你说你请了胡先生来提亲,也不提前说一声。”赵宗汉笑容满面,事情终于算是成了,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令人开心了。

甘奇拍了拍赵宗汉的肩膀,问道:“里面谈得如何?”

“哈哈……过几天你当与胡先生再来一趟。”赵宗汉答道。

“什么?你家父亲不愿意?”

“不是,过几天你不来亲自见一见我父亲,如何议亲啊?议亲的时候,可是要上小礼,你可别吝啬了,当大气一些。中礼,大礼,更当大气。待得过书定亲了,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哈哈……”赵宗汉笑得那个开心,下巴都要打到肚脐眼了。看来王府里面,是相谈甚欢。

“什么玩意,我如何就成了你家的人,是你妹妹成了我家的人。”甘奇反驳一语,这个很重要。

“玩笑,玩笑而已,道坚别气,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往后我可是你兄长,见面要客气一点,要行礼,没事的时候,也当好好孝敬一下兄长,明白吗?”赵宗汉也在拍着甘奇的肩膀。

“你家二十几个兄长,我哪里孝敬得过来?倾家荡产了去?”甘奇没好气答道。

“旁人打发一下就行,我与十三哥,那你是得好好孝敬的。”

“一视同仁,你也一样,都打发一下,不过,你十三哥,那还是可以好好孝敬一下的。”甘奇笑道。

“凭什么?凭什么只孝敬十三哥?你这个没良心的,难道你不是先认识我的吗?”赵宗汉气道。

凭什么?就凭人家以后是皇帝。

但是这话甘奇不会说,只笑着脸看着赵宗汉。

赵宗汉倒也知道甘奇在打趣,凑近一点,轻声说道:“小妹也知道你来提亲的事情了,想来正激动不已,要不要我去带小妹出来见见你?你们两个当好好诉一诉衷肠。”

“今日不便,在这大门口教人看到了也不好,过两日换个场合,你再带她出来。”要说起来,甘奇是真在与这赵小妹谈恋爱了,算是谈好几回了,约会了几番。就这种男女双方私下见面的经历,不知要羡慕死多少盲婚盲嫁的人。

赵宗汉点着头:“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你父亲最近身体如何?”甘奇问道。

说到父亲,赵宗汉面色垮了一些,答道:“父王日渐消瘦了,当真一天一个样子,脸上颧骨都露出来了。不过刚才我出来的时候,还听得他正在哈哈大笑,想来心情极好。喜事好啊,冲冲喜,说不定父王身体就好起来了。”

“心情不错就好,当尽快完婚。”甘奇说道。

“嗯,我稍后回去之后,与父王也说一说,挑选良辰吉日之类的,越早越好。而今我这家里啊,乱成一团,父亲难得有个好心情。”

“怎么了?”

“唉……父王向来很是大气,以往里族中不论有谁家有困难,父王都会出手帮衬一二,借钱的,借物的,借人的,只要有人开口,我父王大多都会爽快应允,而今派人去要,却一个个推脱了起来,没有一个来还的,若是放在以前,哪里有人敢不还?如今都看得我父王时日无多了,都在拖,同宗同族的,也不好如何硬来,我父王也是气得不行,却还叫我等罢了。这还不止,家中那些财物,更是频频失窃,就昨日,我父王书房里的一个汝窑大缸,里面插的都是字画卷轴,却都不知道被谁半夜里给抬走了,一百多斤的东西啊,也能就这么偷得去。哼哼……一个个都是好手段。”赵宗汉连连吐槽,摇头不止。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谁能在王府里偷走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缸?自然就是内贼了,下人可没有这个胆子,那还能有谁?二十多个儿子要分家,还有个嫡庶之别,还有个长幼之别,还有个亲疏之别,当不了官,封不了爵,怎么办?

儿子偷父亲东西,就算被抓住了,又能如何?最多一顿板子而已,还能送到开封府去坐牢不成?犯罪成本太低了。偷一个缸子,连带里面的字画,兴许就够一辈子的富贵了。不过一般能去偷东西的人,钱来得太容易,也就不知道珍惜,偷得再多,怕是也吃不了一辈子。世间没有一个小偷能成为富豪的,就是这个道理。

皇族除了王宫里的那一支,就属汝南郡王府最兴盛,老王爷要走了,外人盯着这座大王府,里面的人也盯着这座大王府。

大户人家啊!赵祯羡慕赵允让儿子多,不知道他羡慕不羡慕儿子多了之后的麻烦。

甘奇作为一个听众,只是听着叹了一口气。倒也不知娶了赵小妹,往后这些王府里的人,会不会也成为甘奇的烦恼。

赵宗汉又道:“不过道坚你放心,小妹的嫁妆,那定然是有的,不会折了我老赵家的脸面。”

甘奇指了指面前这座大宅,说道:“献甫,往后这座大宅,当是你的。”

赵宗汉摇摇头:“我不要,谁爱要给谁,但求一个清净,往后我自己去置一个宅子,最好到你家旁边,与你住在一起,日日相见最好。我这可是为了小妹,若是你欺负了小妹,我第一上门去与你没完。好教你知晓我老赵家的女儿,可不能被人欺负了。”

“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

这座大宅,以及宅内的所有仆人小厮丫鬟,先是赵宗实的,赵宗实登基了,就是赵宗汉的了,连赵允让的王位,也是赵宗汉的,东阳安康郡王,后来升级为濮王,把那个郡字去掉了,濮王是继承的,赵允让死后加封了濮王。最后赵宗汉死的时候,追封景王,谥号孝简。孝简的意思,谥号里的孝,不仅指孝顺,还有为人和睦的意思,简也有平易近人之意,还有一辈子没有什么坏的非议,名声很好。

此时赵宗实也喜笑颜开走了出来,赵宗实头前,送的是胡瑗。看来事情是初步谈妥了,赵宗实亲自把胡瑗礼送而出。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甘先生此番,必然是那案首解元

事情顺利非常,胡瑗出马,赵允让哪里还能不欣喜,当胡瑗说出甘奇是他的衣钵传人之时,赵允让笑得都呛了起来,咳嗽不止。

赵宗实也是全程参与,在一旁一个劲说好,极好,特别好。

赵允让说得最多是话就是有劳了,尽快。

甘奇这个女婿,似乎整个王府从上至下都极为满意一般。

在甘奇连番道谢之中,胡瑗上了马车,倒也不急着走,知道甘奇与赵家兄弟相熟,也等着三人聊上几句。

只是上得车架之中,吴巧儿见礼之后,忍不住发问:“老先生,那位王爷当真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家……公子?”

胡瑗点着头,捋着胡须:“岂还能不愿意?道坚这般的好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老王爷都笑开了花。”

吴巧儿下意识一语:“定是那老王爷还不知道那件事情。”

“啊?什么事情?”胡瑗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的,既然如此,那当尽快把亲事定下来才好。”吴巧儿是怕万一老王爷知道了那事情,要反悔。

“嗯,老王爷也是这般想法,尽快定亲成亲,明日老夫就选好良辰吉日,下得三聘,过书定下,就成亲。初步定在一个多月之后吧,待得道坚中举,双喜临门。”一个多月内完成所有程序,已然是快得不能再快了。

却听吴巧儿还问一语:“老先生,还能再快一些吗?”

这一语把胡瑗问住了,不过他也还认真答道:“再快就不可行了,已然是最快的了。”

吴巧儿点着头,搓着手。

胡瑗又看了看吴巧儿,忽然问道:“姑娘你几年芳龄几何啊”

“二十了……”吴巧儿轻声答道。

“二十了,未曾婚配?”胡瑗有些吃惊。

吴巧儿头已低了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唉……要说不顾律法拖延晚婚者,汴梁城里倒也不少,那大多都是想觅得一个东华门外的好郎君,但是拖延到二十的,那是无有的事情。”胡瑗叹道。

“老先生,我愿一辈子都是甘家的人。”吴巧儿立马答道,显得有些激动。二十不嫁,这是违法的,轻者罚款,重者坐牢。

胡瑗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啊,那倒也无妨。”

胡瑗是懂了,这就算是给甘奇做妾了,倒也无妨了。

吴巧儿又轻轻嗯了一声,再也不抬头。

直到甘奇与赵家兄弟聊得许久,反复辞别之后上车,吴巧儿也没有再抬起头来。

这一刻的甘奇,是个没有心的人,又继续与胡瑗说着话语,问着刚才在王府里谈论的内容。

到得胡瑗家门口,胡瑗又让甘奇等了片刻,不得多久,几个小厮带着几摞打包好书籍送到了车上。

胡瑗又出来了,反复叮嘱甘奇一定要好好把这些书看完。显然这些书都是胡瑗精挑细选出来的书籍。

甘奇应答着,倒也应答得很认真,最近这一个月,他也没有事情要做,只会读书备考。胡瑗送的书,多读对考试一定有益。甚至这些书里,兴许还包含着明年省试会考的内容,这是一个猜测,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人终究是受感情支配的。大儒胡瑗,也是如此。

甘奇带着几大摞书籍,回家而去,继续着头悬梁锥刺股的生活。

之前读书,甘奇是为了应付考试,如今再读,甘奇带着一种心虚,读得更加认真。胡瑗要甘奇继承他的衣钵,这件事情让甘奇有些担忧,这已然出了甘奇的舒适圈,是甘奇下意识里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情,好似真要被赶驴上磨,不做也得做了。

这让甘奇心中有些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就会让甘奇对读书这件事情越发下苦工。

面对缺乏安全感这件事情,每个人的应对之法都不同,有人会逃避,有人会退缩,也有人会积极面对,有时候这种积极面对不是因为内心有多强大,而是被逼无奈之举,没有办法,只能试着硬着头皮上。

当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儒?

唉……甘奇更愿意去当一个大发明家。

看书吧,一页一页认真看,桌案上油灯的灯芯,一次一次被吴巧儿挑起来,锅里熬的羹汤,从未冷却。

无微不至的吴巧儿,一直守在一旁,还得谨小慎微得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人这一辈子,永远不可能不劳而获。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那永远都只是传说。

一个多月,甘奇除了与胡瑗去了几趟汝南郡王府,就是来回在城内城外两座宅子的路上,其他时间,从不出门,甚至都不到书房外的院子里走动。

考场之外,来送甘奇考试的人不少,有甘奇的学生,有太学的同学,有吴承渥,有赵宗汉,甚至连赵宗实都来了。

还有一辆车厢里坐着的赵小妹。

所有人都看着甘奇入考场。

甘奇有些紧张,除了上阵杀敌的时候,甘奇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紧张过,今日入个考场,却让甘奇紧张起来。

填空默写,甘奇呢呢喃喃在背着。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者……

好在,好在其实四书五经,拢共加在一起也并没有多少字。甘奇要求吴承渥跳背如流,对自己的要求却并没有那么高。背了一个多月,填空题算是应付过去了。

填空题,是甘奇最大的短板,算是安然度过了。

接着“名词解释”,思维发散一下,写出一点新意,新思想新解读,对甘奇来说不难,这是他的强项。宋朝思想开放,容得下各种解读思考。到得明清,这种题一般都会有标准答案,得按照先儒的思想来答题,考验的反倒是文笔。

再考策论,题目是:秦何胜,六国何败。

就看这题目,出题之人显然就是个务实派,强国之道,这在仁宗朝一直是最热的话题,甚至改革这种事情,在朝堂上也一直是最热门的话题,仁宗一次次要求朝廷减少冗费,这就是改革。

范仲淹在朝之时就有庆历新政,旨在改革官员系统,收效显著,但是也并不很成功。

但是这个朝廷,已经到了不能不改革的地步了,一个朝廷,连财政支出都不能平衡了,再不改革,就真的连工资都发布出来了。

还有一点,大宋周边,强敌环伺。

这大概就是这个题目的意义所在。

甘奇自然能答,但是从什么角度去答,那就很值得思考了。关于秦灭六国的思考,历史上有一篇很著名的文章,那就是苏轼他爹苏洵著名的《六国论》,其中有很著名的一句话语: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苏洵是以其他国家的失败为出发点,来论其他国家为何会失败,论得极为有见地。也是在提醒朝廷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西夏与辽国。不能求一时之安稳,大概也在讽刺以往朝廷割地赔款的那些事情,韩琦就因为好水川战败,做过这种事情。想要朝廷以强硬的姿态面对这些敌人。

苏洵的这种论法,大概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面对这一题的角度。甚至出题人应该就是看过苏洵的《六国论》,所以才有此题。

甘奇来论,想要出众,自然不能再用这个角度去说,因为苏洵已经把这个角度说得极为透彻了,写得再好,也不可能比苏洵写得更好。这个题,其实不好答,因为有珠玉在前,不可能把《六国论》拿来抄一遍。

显然所有考生都在抓耳挠腮,都因为珠玉在前而烦恼。

甘奇却已然动笔,甘奇换了一个角度,六国何败就不用论了,甘奇只论秦何胜。为何秦国会胜利?

因为制度问题,从商鞅变法,到秦国的生产制度,动员制度,乃至军功制度。与其他国家做个对比,秦国的胜利,就来自与制度上的不同。

秦国的制度,很严苛,严苛到把每一个人都当做机器来安排,但是秦国的制度又很合理,对每一个作为机器一样的人,给的待遇很好。有用的人,田地钱财,贡献越高给得越多,没用的人,哪怕是世代权贵,哪怕是皇亲国戚,弃之如敝履。

何以强国?甘奇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说出“唯有制度才能强国”的人。当然,这论的是一方面,强国的渠道有很多,比如科技科学,比如商业发展。

一篇《制度强国论》,洋洋洒洒落于笔下,几千之言。

写罢之后,甘奇又重新认认真真誊抄一遍。

抄完,甘奇大气一出,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古代考试,考的不仅仅是脑力,还要考体力。小小的房间,两步见方,环顾四周,憋屈非常。

提前交卷,那是不可能的,真要提前交卷了,说不定得到开封府大狱里去坐一坐,经受一番调查。人就算死在这里面了,不到时间,尸体都运不出去。

喝口水,吃点面饼,看着来回巡视的差人与军汉。

待得甘奇出门而去,即便是夕阳,也显得极为刺眼。

门口等待之人,早已拥了上来,围着甘奇问个不停。

还有一旁许多上前来见礼的相熟考生,甚至不熟的考生。

“甘先生此番,必然是那案首解元。”

“那是当然,甘先生之才,岂是我等能比的?”

……

这些话语听得甘奇只是微笑应对,人怕出名猪怕壮,也不知几人说得真心,几人说得假意,更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甘奇的笑话。

甘奇中解元,那是应该的。甘奇若是考了个靠后的名次,不知道多少人要笑掉大牙。

甘奇若是落榜了。

大概就有人鼓掌叫好了,甚至要到甘奇面前明里暗里奚落几句,才算舒心。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取之也难,不取也难

考完试,回家,一身轻松。甘奇也不去想自己到底能不能中的问题,此时再想这些,不过徒增烦恼。

科举阅卷,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程序极为严格。

每一份试卷,必须先由人来誊抄,让阅卷官认不出任何人的笔迹,然后把名字全部糊起来,如此处理之后,试卷才能到得阅卷人的手上。

试卷阅完之后,开始取人,把中举的试卷都选出来之后,才会揭开糊名。然后众多阅卷官在一起,开始商量名次排序。

几个阅卷官在阅卷期间,也会被隔离起来,兵丁衙差日夜守卫,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

一切定好之后,还得送到上官那里去审核一遍,如此才会放榜。

开封府如今的知府,已然是刚刚到任的欧阳修了,前两日才上任的欧阳修,显然没有来得及参与出题之事,若是欧阳修早一些时间到任,题目大概就不会是这种偏向于务实的题目了,又该是“刑赏忠厚”这一类。

倒也不是说刑赏忠厚不是好题,这一题也极好。刑疑付轻这种思想,极为先进,超越千年,放在后世也是至理,几乎就是疑罪从无的道理。由此可见,中国人的老祖宗,思想本就极为先进。

几个阅卷官还在忙碌,这份差事,实在枯燥乏味,几人倒是也会苦中作乐。

比如哪一篇文章写得啼笑皆非,阅卷官就会招来左右之人一起看一看,然后都笑得前仰后合。

若是那一篇文章写得十分好,也会招左右之人来看,一起品评几番,也是乐趣。

“这篇文章当真写得不错,角度新颖非常,有理有据,论述清晰,十足好文,诸位来看看。”

几个人围拢过来,看起了文章。

“制度强国论,这个题目就新颖非常。”

“此文写得是真不错,但是……此乃法家之道也,与我儒家,多少一些……”

“什么法家儒家,而今来说,法家早也入了我儒家,只以论策而言,此文论得极好。”

“嗯,以秦制比六国,论得极好,便是只论军队这一道而言,更是透彻非常,一语中的,首级者,真真道出了其中本质。”所谓首级,本就是秦**功制度里面的一个词,一个敌军人头,就能升一级士兵封赏,所以有了首级这个词,只是到得如今,首级已经只指代人头了。

“好文,此文出彩非常,堪当第一。”

“我倒是也如此觉得,且把此文先放在一边,之后若是无出其右者,当以此文第一。”

“嗯,其他学子,都不出苏老泉之言,皆是以弱敌强之法,唯有此文,行自强之道。当是无出其右者了,可为第一。”苏老泉是苏洵的自号,一般人不会这么称呼他,能这么称呼他的,必然是相熟之人玩笑之语。看来这次考试之所以出这么一道题,还真是有苏洵的原因。

苏洵的《六国论》,其实就是把大宋放在了那六个被灭亡的国家的角度上,说的是如何面对强敌的办法,暗示当权者不能割地赔款求一时安宁。而甘奇却并不把大宋放在这个角度,而是放在秦国的角度,论的是该如何自强之法,该如何成为一个强国的办法。

“倒也不必把话说得太早,兴许还有高论也不一定。”

“阅卷阅卷,继续阅卷。”

几位阅卷官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桌案,继续埋头苦读。

待得所有的试卷阅完,几个阅卷官又坐到了一处。

“嘿嘿……我就说吧,已然无出那篇《制度强国论》之右者。”

“唉……今年贡举之选,也就如此了。”

“若无那篇强国论,今年就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倒也不必失望,出了此题,就该早有预料,苏老泉那篇文,已然是极致了,不能看着珠玉,就觉得后来者让人失望,还是有几篇也写得不错的。”

“嗯,是这个道理,若是没有先读《六国论》,出彩者倒是不少。”

“非也,也不能这么想,若是没有苏洵那篇《六国论》作为借鉴,此题拿来考,出彩者只怕也不多。”

“好了好了,总算是阅完了,诸位各自挑一挑,把该取之人都取了。做完正事,咱们也好赶紧出了这个牢笼,回家好好沐浴休息几日。”

众人回头各自整理,一人拿出十几份试卷,然后汇总在一起。互相一起看看,稍稍一商议,该取的试卷也就都取了。

然后出得阅卷的房间,换到另外一个房间,开始揭名。

待得籍贯名字慢慢揭开。

忽然有一人惊讶一声:“啊……这……这事有点不好办了,你们都看看。”

“什么?这一篇是甘奇甘道坚写的?”

“这……”

众人都沉默了,互相对视着。

然后有人试探性问了一句:“那……还取吗?”

“韩相公亲自派人嘱咐的事情,我等如之奈何?罢了罢了,就当没有看到。”

“唉……这叫什么事?有才之人,却不能取之,这世间还有公理吗?”

“说得也是,这般才思,案首解元之姿,弃之可惜。若是有人问起来,咱们也不好应对。”

“相公一句话,把咱们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谁叫咱们当的是这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呢?”

“不取吧,得罪了韩相公,咱们连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都难当了。”

“这般人物,不取之,来日一旦事发,咱们几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事情咱们做,后果咱们担,韩大相公何其高明?面也不露,派的人话语还说得含糊不清,也不提韩相公的大名,百般暗示,还得咱们百般去猜,哼哼……好算计啊,倒也不知甘道坚如何就能把当朝首相给得罪了,非要如此断人前程……”

“说得也是,此人可是太学胡先生的弟子,说不定真会事发。”

“取之也难,不取也难,这算什么事?”

几人谈论到这里,事情已然明了。那就是韩琦派人来暗示过几人,不取甘奇。韩大相公自然是手段了得的,必然是暗示之后,还不留下任何把柄。

甘奇,算得了什么?韩大相公要拿捏甘奇,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读一辈子书,才华满腹,名声鹊起,冠绝汴梁城,那又如何?让你甘奇落得个举子不第,成为一个名不副实之人,成为整个汴梁城的笑柄。

当官?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还是韩大相公心肠好,公事繁忙。待得韩大相公哪一天心情不好了,一个功名都没有的读书人,整个汴梁城的笑柄,再教你惹上什么官司,让你惹上什么祸事,倾家荡产,甚至破家身死,也不过简单的事情。

首先,就是要让甘奇名声扫地,成为笑柄。甘奇如今仗着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只要把甘奇的名声坏了,甘奇就一文不值了。没有名声护体的甘奇,那不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吗?

沽了那么多名,钓了那么多誉,名声美誉,都是可以成为负担的。一个籍籍无名之人落第,算不得什么,自己失望一下就可以了。甘奇落第了,那就好玩了。除非甘奇不参加考试,不参加考试,也会被人耻笑,除非甘奇既不参加考试,又找个道观庙宇去出家,那就算了,以往沽的名钓的誉,也还很有意义,甚至人人都会称赞甘奇不慕名利,大师也,真人也,说不定还能混个活神仙的名头。

几个阅卷官,又再次沉默了,互相对视来对视去,摇头的,叹息的,无奈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算不得奇事(第六更)

若是甘奇文章只是稀松平常,那该多好?

取与不取,本就是各位考官主观上的评判,若是甘奇文章不那么出彩,只算一般,甚至中等偏上。

几个考官也就不必如此为难了,说不取就不取。中等偏上也不取,就算来日有人来问,鸡蛋里跳骨头,也给你搪塞过去。

奈何,奈何甘奇就是这么争气,一篇《制度强国论》,就是这么出众,出众到案首解元的地步,超越了所有人。若真不取,但有人来问,如何也解释不过去,但凡来个有点水平的读书人看一遍,也不可能觉得甘奇这篇写得不好。

为难不已的几人,依旧还在面面相觑,甚至都没有心思再去揭其他试卷的名字,都盯着这一份试卷在看。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取吧,还是取了吧!本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官若当不自在,咱们也还总有一点清名在,若是真事发了,连这点读书人的清名都没有了,往后还如何出门去见人?”

得罪韩琦,兴许被调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职位上去,或者韩琦当朝的时期,永远也别想晋升,最不济,辞官回家。但是这些人都是正统的进士出身,就算没有官职,在社会上怎么混都混得下去,哪怕当个教师,那也是最好的教师,寻常人家来请,礼轻了理都不理。

但是一个读书人一旦坐实了德行有亏、品性有失的罪名,那就真的彻底毁了。

“我看还是取之不得,咱们都是什么人物?哪里得罪得起韩相公?诸位,你们都想想,想想昔日寒窗之苦,想想多少人在身后等着吃饭?十几年几十年寒窗苦读,又是为了什么?咱们几人,也算得好友,说句内心不该说的话语,且不说交好韩相公有大多的好处,但也不能真的因为此人,葬送了你我几人的前程不是?”

这一语,当真说得掏心掏肺,虽然还要隐藏,却已经很是**裸,众人又是一番沉默。

沉默之后,总要有人说话:“我倒是有一计,既不把韩相公彻底得罪了,又给咱们自己留一条后路,来日即便有人来问,也有话语去说。”

“还有如此好计?”

“快说快说,还卖什么关子?”

“取之,取之上榜,但是最后一名。诸位看看如何?”

一人击掌说道:“好办法,当真好办法。如此勉强算是两全其美了,那韩相公派人来,也只是云山雾罩的暗示一番,咱们就当是没有真正听懂,把甘道坚放在最后一名,那就算是咱们帮韩相公成了此事,韩相公若是派人再来问,咱们就说会错了意思,这也只怪韩相公派的人没有说清楚。”

“对,就这般安排。若是有人来问甘道坚之事,这不已经中举了吗?还有何要说?总不能揪着这个排名不放吧?非要说咱们不该把他排在末尾?如此想来,也好搪塞。”

“好,就如此办,当真解我一大心结。唉……”

“中了举之后,会试就不是咱们的事情了,由得别人去为难吧。”

几个人皆是大气一松,继续商议着其他人的名次问题。

待得名次全部排好,就要送到新任知府欧阳修那里去审核了。

几个考官站在一旁,等着欧阳修去看。

欧阳修倒也不懒,依照排名,从高到低,每一篇也都翻上一遍,喜欢的就认真多看几眼,不喜欢的就少看几眼,他是知过贡举的人,会试的主考官,这考举人的事情,对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

欧阳修也时不时提出一点小意见,具体名次上,倒也没有什么大意见。

只是翻到最后一份试卷的时候,欧阳修微微皱起了眉头,停顿了片刻。几个阅卷考官此时皆是面色一变,紧盯着欧阳修。

甘奇甘道坚,最后一名,再看答题内容,一笔并不十分好的字,一篇极佳的文章。

欧阳修微微一抬手:“呃……”

不知是不是心虚,立马有人答道:“欧阳学士,怎么了?”

欧阳修忽然又把手放了下来,说道:“没什么,就这样吧,把榜放出去。”

几人大气一松,欧阳修这一关过了,那就算是妥了。若是欧阳修忽然把甘奇名次提起来了,那就真的麻烦了。

欧阳修刚才显然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为何?

人,终究是感情动物。

甘奇显然是把欧阳修得罪了,欧阳修几次与甘奇说,让甘奇没事多去他府中坐坐,没事多与曾巩多走动,多来府中听讲。

但是,甘奇每日忙前忙后,甚至还去打仗,就是一次都没有去过欧阳修的府上拜见。而今甘奇更是包拯的弟子了。

刚才欧阳修显然看出了问题,本来想开口问一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至少甘奇中举了,欧阳修又没有害他甘奇。

几个阅卷考官连忙上前去接过试卷,快步出门而去。

放榜了。

府衙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挤作一团。

甘奇姗姗来迟,倒也赶上了时候,却只能站在人群之外。

甘霸周侗狄咏几人,一头扎进人海,左推右扒,往里面挤去。甘霸是那不识字的浑汉,但是狄咏可是识字的,此番挤进去,定要在那榜上寻到甘奇的名字。

却是几人还没有挤进去,里头就有人传出了声音:“什么?甘道坚考了个末尾?”

“这怎么可能?甘先生何等文才,岂能在末尾?”

“是啊,甘先生才华胜我百倍,岂能还在我之下?”

“嘿嘿……怎么甘道坚连我都没有比过?当真奇了怪了。”

“看来我开封府,人才济济啊!”

“定是考官弄错了,我能考上这个举人,那还要多谢甘先生教导之恩,甘先生不可能排在末尾,定是考官弄错了,抄错了名录。”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奇怪事,昔日柳三变,何等才名?名满汴梁,名传天下,连辽国都唱他的词,不也考了一辈子吗?最后还是恩科入仕,算不得奇事。”

声音已然往外在传,越来越多的人议论纷纷,只因为这汴梁城,已经没有读书人不认识甘奇甘道坚了。

甘奇听在耳中,眉头皱在了一处。自己写的文章,自己心中有数,就算哪个考官没有水平,这名次也不是一个人能定夺的,总不能所有的考官都没有水平吧?欧阳修总有见识吧?

为何偏偏是这个名次?不上不下,刚好最后一名。

这他妈也太奇怪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看向了甘奇。

还有人上前来说:“先生,定然是考官弄错了,学生帮你进府衙里问问去。”

甘奇摆摆手:“不必了,你赶紧回家报喜吧。”

“先生……”

甘奇还是在摆手,面色中并无难过,反而起了一些凶狠之色。甘奇又岂能不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是有人跟他过不去,要看他出丑。

甘奇凶狠的面色中,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甘奇又岂是这般任人拿捏之辈?

不高不低,刚好最后一名。韩琦?唯有韩琦了。欧阳修不至于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一点上,甘奇倒还是相信欧阳修的,欧阳修再不济,他也是个注重声誉之人,是个名传千年之人。文彦博,如今的文彦博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到这般的事情了。

甘奇转身,口中一语:“最后一名,挺好!”

身后甘霸周侗狄咏又挤出了人群,飞奔在追。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甘奇甘道坚,开封发解试最后一名,堪堪中举。

这个消息,是今夜汴梁城内各大楼宇最热的话题。

甘正刘几,又一次落座樊楼,今日是刘几请客,这大概是刘几第一次做东请甘正,这大概就是世事变化,总有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情。

之所以刘几今日要请甘正,是因为甘正终于等来了官缺,过不得多久就要到吏部去报备,走马上任了。

枢密院编修,这个官职,正八品,不要觉得八品很低,其实不那么低,后面还有从八品,还有九品,文官里比如什么书令使之类,武官里比如狄咏的那个阁门使,这些都是**品的官职。八品放在地方上,一个小县的知县是有资格的。

宋朝的文官,各种时期都不同,经常有改制,元丰改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改革,连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种名头都没有了,重新用起了“仆射”这种名头,例如尚书仆射,三省就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重新用起了尚书仆射这种名头,其实就是把宰相的权力再一次集中了起来。

宋朝前期,是把宰相的权力慢慢分化,军事的,财政的,人事调动的,政务处理的,都分化了下来,到得仁宗朝,其实宰相权力就已经分化的差不多了,能称相公的人,一大堆。到得后期,尚书仆射甚至一人统领三省六部加枢密院,军政一把抓,又开始了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集中。

但是大致而言,宋朝文官在五十来个级别左右,一级一级往上升,一级一级往上熬,几乎没有越级提拔的事情,但也并非真的没有发生过,宋末徽宗时期,有一个叫王黼的,就发生过超晋八级的事情。

武官大概也是四五十个级别,也是一级一级往上升,但是真正的武官,几乎都有一个天花板,五品左右,就是天花板了,几乎再也不可能升上去了,狄青是一个例外。

甘正甘端念的这个枢密院编修,职责大概就是枢密院机关文员,专门做一些整理文件材料的工作,注意,是整理,不知执笔写,写公文的事情,一般还不够资格,抄录的事情是他该做的。可以说是机关文员加资料保管员。至于权力,其实也是谈不上的。

不论怎么说,甘正总算是有官职了,还是中央部委这种好衙门。这大概还得益于甘正在新科进士里名次不算低,算是比较靠前的,文字功底应该不错。

地方小县的县长,中央部委的文员,一个级别,八品。

刘几恭贺了一番甘正,庆祝的酒也喝了不少。

四周都在谈论甘奇发解试最后一名的事情,甘正听得也是开心,开口说道:“伯寿兄,如何?这回你可信我了?”

刘几想了想,答道:“端念可是说的甘道坚之事?倒也不是信不信端念的问题,要说甘道坚考个最后一名,当真是出人意料之事,我倒是真没有想到,许是他考试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问题,发挥不佳……”

“哈哈……伯寿兄,看来你还是不信我呀,此番也不知是他走了运道,堪堪上了榜,还是考官念得他的名头,念得他的老师,所以怜悯一番,把他勉为其难录在了榜单之末。有才无才,看这个名次,岂不就已经一目了然了?”甘正是真看了个大热闹,大快人心,这回总算是能证明他对甘奇的看法是无误了,一个街头泼皮,还谈什么才华?

刘几点了点头,答道:“兴许端念以往说的话语在理,诗词之类,终究不是帖经墨义策论,真要答起来,若是碰到不熟的题目内容,考不中也正常,甘道坚名头响亮,若要说他真的胸无点墨,倒也不至于,不过要说他名不副实,却也是可以下个定论的。”

“哈哈……伯寿兄终于是信我几分了,甘道坚,滥竽充数之辈尔,笑煞东京百万人。”甘正心情大好,举杯高呼一语,方才一饮而尽,胸中畅快非常。

旁人谈论甘奇这件事情,都是在相熟之人面前,说说笑笑而已,并不高声去说,却是甘正不同,好似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

有人听得甘正的高声之语,面色一变,愤慨而起,指着甘正说道:“不知你又是何等才名,安敢在此大言不惭,甘先生此番就算发挥失常,那也是无数人公认的大才之人。你在人后论人长短,可是君子所为?你又有什么文才大名?你又有什么高论传世?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论甘先生之高低?”

甘正看着这个起身指责他的人,倒也不生气,仿佛在看一个不明是非的傻子,还嘿嘿笑道:“愚者如斯,愚不可及,愚中无匹也。”

甘正是在说那人傻,被甘奇忽悠得洗了脑,傻得不可救药,傻得天下无敌。

刘几听得甘正之言,也是嘿嘿一笑。

却见那人更是怒不可遏,开口斥道:“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焉能与我家甘先生相比?我家甘先生不及弱冠,名满汴梁,天纵之资。你又算得一个什么东西?”

这是骂人了。

刚才还是一副懒得与你说的甘正,此时面色一变,起身答道:“我乃新科二榜进士出身,第四十六名,新任枢密院编修,他甘奇又算得个什么东西?泼皮无赖之辈,连一府解试也不过堪堪末尾,他与我比起来,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受得这般人的蛊惑,在这般人身边学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脸面在众人面前与我争辩,可笑至极。”

“你……你……”怎么你下去呢?进士当面,朝廷命官当面,他一个小小学生,如何面对?当真是为难他了。最后你来你去,脸都憋红了,却只说出:“你竟敢说甘先生是泼皮无赖之辈,你……你当真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天高地厚?”甘正左右看得一圈,带着笑意,又道:“今夜此处,倒也不知是何人不知天高地厚。”

欺负一个小小学生,进士甘正很有快感,似乎把这段时间心中的不爽都发泄出来了,若是甘奇今日也在当场,那就再好不过了,稍稍有一点遗憾。

要说甘奇的学生,也是倒霉,不仅要跑去皇城司救甘奇,又要跑到东华门外请命,甚至还得跟着甘奇上阵打仗,今日又要在楼宇里与人气愤争辩,还争不过别人,当场受辱,当甘奇的学生,受苦受难,真不容易。

却听门外忽然有人大喊:“京华时报,京华时报,今日加印的京华时报,刚刚入城的京华时报,头条文章,甘道坚中举,解试末尾,快来买快来看啊,甘道坚解试末尾!”

临时加印的,甘家村里马力全开,只有这个头条是新写的文章,其他内容都是临时把以往没有选上的文章拿来凑合一下。就这么加印了一些报纸,专供各大楼宇门口,黄昏最后一班城门送进城来。

楼内之人听得喊声,已然有人摸出两个铜板,出门去买。

还有甘正一句笑语:“哈哈……还有自己揭短的?京华时报莫非换了主人不成?”

刘几点头说道:“端念稍坐,我去买一份来看看。”

第二百九十章 甘奇座下猛将初显威

果然,京华时报头版头条,甘道坚中举,解试末尾。

把事情大概报道了一遍之后,还附了甘奇文章《制度强国论》。

“快快快,拿给我看看……”

“稍后稍后,待得先看完再说。”

“那你读,读出来与我等听听……”

“唉……那我就从甘道坚文章这里读吧,秦居崤函,据雍州,周室牧马之所也。民寡地贫,匈奴窥伺于外,六国合纵于内,腹背皆敌,何以自强而能统六合……”

那个刚才与甘正争辩的学生,此时正准备负气而走,便是知道自己今日丢了脸,再待下去,更是要被众人拿来取笑,所以只有一走了之了,他已然起身走出了几步,此时听得有人在读甘奇的文章,脚步一止,侧耳在听。

不知何时,满场声音皆止,唯余读文之声,连台前的乐音,都被人叫停了。

此时刘几也把报纸买了回来,甘正也拿在手中在看。

刘几也把头凑过来在看。

然后刘几脸开始黑起来了。

甘正的脸也开始黑了起来。

“……秦处中原之外,不及三晋之膏腴,不及楚魏之富庶,开蜀变法,逐匈奴,败连横,坑赵士,一统寰宇,何也?制度也!虽有不仁,犹尽严苛,后世多诟之,却也有其独到之处,六国皆不及也,成败一举,安能一无是处?强秦如此,如今如何?”

这是甘奇文章的结尾,其实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如今都在说秦国严苛,不把人当人,暴秦二世而亡,是罪有应得。但是秦国能胜过六国?难道真就没有他的可取之处吗?如今要想强国,是不是也该把他的可取之处拿来学一学?

可取之处在哪里?就在甘奇文章的中间,详细阐述了秦国是如何把国家打造成一个战争机器的,是如何把所有资源集中在一起抵御强敌的,是如何发展生产力的,是如何对待军人的,是如何对待那些国内传统的贵族阶级的……

这就是一套完整的制度体系,有别于其他国家的制度体系。

文章读完了。

满场鸦雀无声!

那个已经要起身离开的学生,此时竟然把头一扬,又坐回了座位。

没人说话了吗?

他说话了:“哼哼……解试末尾……这开封府,这汴梁城,如今是大不同了,国士辈出啊,硬生生把我家先生给挤到了末尾。国之大幸啊……哈哈……”

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文章,这般的见地?解试末尾?

疑问写在一张一张脸上。

终于也有人开口说了一语:“不该啊?此文不该是末尾啊?若是此文都在末尾了,那头前那些人,当是何等文章?”

“说得也是,要说此文,放在前几年,案首解元,我也是信服的,怎么今年就排在了末尾呢?难道我开封府,当真一个个有国士之姿?”

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甘奇的学生激动不已,起来就大声说道:“我家甘先生,乃国士之姿,此篇《强国论》,不仅对秦国体系说得透彻非常,更能发人深省,有理有据,一气呵成,敢问在场诸位,何人能及?”

无人答话。

他又再问:“敢问在场诸位,何人敢说自己能及得上我家先生?”

这话看起来是在问在场众人的,其实他就是在问甘正的,打的就是进士甘正的脸。

依旧无人回答。

他越发自信,竟然直接走向甘正,开口问道:“敢问这位枢密院编修,你有何高论,可敢当场说来与众人听听?”

甘奇面黑如水,看着这个小小学生,答道:“竖子安敢不知尊卑高下,竟敢与本官如此说话?此文当真就是甘道坚所写?你回去问问他,他敢不敢承认?若是如此文章,又岂能是最后一名?莫不是他帖经墨义一题不会做?所以抄得此文,堪堪中了个最后一名?”

“你你你……你巧言善辩,我先生高论在此,诸位皆已读之,便是这一篇强国之论,已然尽显我先生国士之才,你竟然还敢在此污我先生清白,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小小学生,自信了,甘奇这一篇文章,给他了莫大的自信,即便是面对新科进士,朝廷命官,他也敢与之当面争辩,甚至出言不逊,要想被人尊重,首先也要知道尊重别人。刚才无能,让先生受辱却不可奈何,此时岂还能不据理力争?

众人当场,枢密院编修甘正被一个无名之辈如此喝骂,已然颜面扫地,气得七窍生烟,抬手怒指而去,开口喊道:“你……你……你一个后进末学,安敢在此谩骂朝廷命官,大胆!”

刚才一直是甘奇的学生“你你你”,如今甘正也开始“你你你”了。文人就是如此,若是来两个浑汉,哪里还用得着你你你,只怕早已“去你妈的”,然后干起来了。

却是那无名之辈,毫不畏惧,也是抬手一指:“今日多少才俊在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一个进士出身,朝廷命官,不见高论服人,无辩文之识,不知谦虚之道,屡屡出言辱我先生,实乃不知天高地厚,即便身居朝堂,想来也不过尸位素餐之辈,无德无才之犬,安敢在此狺狺狂吠!”

这也是个暴躁小哥,不知是不是学了甘奇“舍生取义”之勇,刚才人前受辱,差点仓惶而逃,而今发泄而出,指着朝廷命官破口大骂,骂得是文采斐然,不愧是甘奇甘道坚的学生。

小哥就一个意思,你牛逼,有种你也说上一番跟我先生一样的高论出来,说不出来?老子骂死你个***,骂不死你,解不了气。什么朝廷命官,有种把我抓去坐牢。

坐牢?坐牢老子也怕,我先生就是坐牢出身的。坐完牢,老子也来个声名鹊起。

“你你你……大胆狂徒,大胆狂徒,放肆小贼……不知尊卑之贼!”甘正除了抖威风,还能如何?难道上前去打一架?若不是顾着身份,甘正当真要上去甩他两巴掌。

“无能唯有狂怒,辱人者,人辱之。你不尊我先生之名,我又岂会尊你是前辈?若是朝廷官员,人人皆如你这般,谈何家国?若是朝廷官员,人人皆如我先生这般大才,谏言谏策,为国为民,何愁家国不兴?”小哥得理,更不饶人。

再看左右之人,看着骂战,皆是目瞪口呆,那甘道坚的学生,呃……着实厉害,不愧是写出这篇强国论的甘道坚的学生。

甘正气得往前几步走去,几乎真要动手打人了。

刘几连忙追去,拉住甘正,打人是打不得的,圣人子弟,岂能如乡野村夫一般在公众场合满地斗殴?这要传出去,那还当什么官?

“端念端念,不必与后辈置气,走走走,咱们不与之一般见识,换个地方,好好喝酒,即将上任为官了,不必与一个小小学生纠缠不休。”刘几苦口婆心劝着,使劲拉着甘正往门口走去。

甘正不知道是愿意离开呢?还是没有刘几的力气大,果真被刘几拉得连连后退,口中还有话语:“无知小辈,不知是非,见识浅薄,无礼至极,也不怕众人笑话,除了牙尖口利,一无是处,如此浅薄之辈,乡野村夫一般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东华门外唱得大名。”

一边说着,刘几一边使出全身力气在拉拽,说着说着,已然就要到得门口。

出门之后,甘正怒气未消,与刘几说道:“伯寿兄,你拉我作甚?”

“端念,罢了罢了,不值当不值当。”

“气煞我也,当真是气煞我也!乡野匹夫,乡野匹夫之徒!”甘正骂骂咧咧。

却听得门内还有那乡野匹夫大声骂道:“此贼为官,必为奸佞,谏院之囚也!”

门口刘几,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走走走,端念不必气愤,咱们走,吃酒去吃酒去。”

还听得门内有人说道:“这位兄台,不必再骂了,人都已经走了。”

暴躁小哥携大胜之势,昂首挺胸,左右拱手:“诸位才俊当面,非我要与之结怨,实乃仗势欺人,欺人太甚,若其只是辱了在下,在下忍上一忍,也是无妨。此贼偏偏辱了我家先生,骂了我的恩师,我岂能不拍案而起,与之誓不甘休!”

是非对错,自然是在人心的。

却见一人起身,拿着酒杯,上前一礼,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甘先生门下李定李资深,见过!”小哥李定,字资深,其实年纪不小,还要大甘奇两岁。历史上,他将来会是神宗座下喷子头领。

“能结识李兄台,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请满饮此杯。”

李小哥哪里还等,立马抬杯一饮而尽,今日当真畅快非常。

“李兄弟,再饮一杯!”

“不必客气,称我一声资深就可以了,请。”大杀四方的李小哥,又饮一杯。

“好好,资深客气,想来资深还不知晓,刚才那人名唤甘正,其字端念,听说与你家甘先生是同族之人。”

暴躁小哥更气,大骂道:“同族攻讦,狼心狗肺之徒!”

此时甘奇兴许还不知道,他座下即将出现一员喷中猛将,深得真传!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上达天听

大早,睡眠越来越少的老皇帝赵祯,坐在书房内,拿着新一期的报纸在看。

曹皇后亲自送来早餐,要说曹皇后,单论为妻子而言,当真是个不错的妻子,早餐送来,碗碟摆好在书案一旁,也不多言打搅,慢慢退了出去。

赵祯看着报纸,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口中也喃喃有语:“《过秦论》,论秦为何二世而败也,《六国论》,论六国为何敌不过虎狼之秦,唯有这《强国论》,论的是秦胜在何处,甘道坚啊甘道坚,难得之才啊!”

说着说着,赵祯把报纸慢慢放了下来,吩咐身边太监几句,去把开封府欧阳修召来。

诸位相公们慢慢都来了,韩琦自不用说,他最是敬业,几乎半夜就爬起来了,最先一个到得书房,实乃仁宗肱骨之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新任御史中丞包拯显然不如肱股之臣韩琦到得早,站在韩琦身后。

欧阳修来得最晚,因为按理说他今日是不用入宫来见皇帝的,开封府的事情都忙不过来。

赵祯也不多言,只是往侧面一招手,几个太监送上来一叠报纸,赵祯开口说道:“看一看首页那篇《强国论》,当真发人深省。”

满场众人,唯有欧阳修一个人知晓《强国论》是什么,因为他已经看过了。韩琦与包拯,显然皆不知道这篇文章,哪怕是韩琦让甘奇得了个最后一名,韩琦也并不知道甘奇到底写了一篇什么文章。

众人在读。

韩琦已然黑脸,他黑脸的不是甘奇文章写得多好,而是甘奇怎么还中举了?这事是怎么办的?

众人读得差不多了,赵祯又开口:“国以何强?朕觉得甘道坚所言,极有道理,制度之法,才是强国之根本。头前度支王安石也上过万言之书,朕阅之深感朝野之困,当以革新为要,首当其冲便是冗费之事,关于冗费,朝会之上论了几年,依旧不减多少成效,而今度支已然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实在难以为继,诸位当好好思虑,以图自强。”

这是正事,王安石的万言书,说的是具体的问题所在,甘奇的文章,说的是顶层设计的问题。两篇文章加在一起,赵祯岂能一点都不受影响?现实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冗费一直是赵祯关心的事情,此时他自然更加着急起来。

韩琦答道:“陛下,臣已开始着手冗费之事,军中冗费尤为突出,禁厢百万大军,堪用者不足半数,其余之人皆是无用之辈,当以军中冗费为首要,只要把军中冗费削减下来,朝廷度支便可宽裕许多。”

冗费,就是不必要浪费的公费支出。去年朝廷岁入已经突破了七千万贯,但是其中百分之九十都用在了军费之上。军费要改,这是正确的。

但是军费又不能随意改,有些事情是积累下来的问题。禁军厢军百万不止,问题根源就出在招兵制度上,以流民灾民为军,以罪犯为军,这个问题本身就会导致军队不堪用。韩琦开口就说军队半数是不堪用的人,其实远远不止,而是绝大多数不堪用。

但是削减军费,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怎么削减?其他手段皆是治标不治本的,除非裁军,但是裁军也有大问题。一次性把几十万没有资产的军人放到社会上去?那就是断了这几十万人的活路,这些昔日拿刀枪的人,会做什么?

招收流民罪犯入伍,就是为了防止生乱,若是忽然断了几十万汉子的生路,那一定就会生乱。

哪怕是把他们赖以糊口的收入削减了,问题也小不了。

喷王包拯,自然起身来喷:“韩相公此举不妥,军饷本就是军汉糊口之业,削减之,必会生乱。”

韩琦又道:“朝廷岁入,十有其九,皆用为军费支出,不减军费,那冗费之问,便是无解。难道削减官员俸禄不成?”

包拯答:“官员俸禄,自然可削减,当官之人,哪一个不是家大业大,其主要收入,哪里是靠朝廷俸禄的?削减俸禄之法,必然可取。便是削减军费,也当是以军官为要,还要详细各项支出,弥补其中漏洞,详查贪赃枉法之人。”

这话,包拯竟然也敢说?道理虽然不假,但是话语很有问题。

比如欧阳修,第一个就不认同,开口说道:“包中丞之语,一竿子就打翻了一船人,当官之人,当真就个个家大业大不成?主要收入当真不靠俸禄?在下为官也有二三十载,一家老小,皆靠俸禄过活,军费如此之巨,靡费极广,不减军费,却减官员俸禄,此理不通。”

欧阳修说得也有道理,并非所有官员都是那贪赃枉法之辈,比如欧阳修,他就不贪赃,主要收入真的就靠俸禄。另外要说一点,宋朝官员的俸禄,兴许是历朝历代最高的。

比如宰相的工资,一个月可以高达四百贯,可以买一百亩好田。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想象不到的补贴,比如伙食补贴,柴米油盐,这倒是正常的,还有柴炭补贴,就是家里烧的木柴,冬天取暖用的木炭,朝廷都给补贴。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保姆补贴,就是家中伺候宰相的下人,朝廷都给补贴费用。还有穿衣服的补贴,朝廷直接发各种绫罗绸缎给你回家做衣服。等等……四百贯当然是最高的,逐级下调,但是总体而言,都相当高。到得欧阳修包拯这个级别,也有三百贯,一堆补贴一样不少。哪怕是到得七品八品,工资也低不到哪里去。这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基本保障。当了官,节约一点用,几乎等于衣食住行不要钱,还一个月给你几百亩到几十或者十几亩土地作为存款。

到了明朝,宋朝的这个俸禄等级,在朱元璋眼里看来,那就是前车之鉴,然后朱元璋对当官的,那就没有这么好了,朱元璋给的俸禄,就过犹不及了,几乎变态,变态到官员若是只靠俸禄,家庭稍微庞大一点,连一家老小都难以养活。然后官员贪污,就得剥皮充草。在明朝想当一个真正两袖清风的清官,也是两难。

关于削减财政支出的问题,已经不是谈了一次两次了,每次谈到这个问题,皇帝赵祯就头大。军费支出,其实并非单单就是军费支出,其中还包含了救灾支出,也包含了维稳费用。减少军费,定会出问题,赵祯明白这一点。

却听包拯又道:“欧阳学士,你不贪赃,并不代表别人不贪赃。朝中上下,为官之人,有几个不是家大业大,有几个不是豪富一方?”

欧阳修与包拯杠了起来:“包中丞,那你说说,今日这书房之内,哪个家大业大,哪个又豪富一方?”

杠到这个地步了,包拯哪里还会退让,几步而出,指着三司使张方平就道:“张相公难道不是家大业大?难道不是豪富一方?头前几日,张相公刚刚在一个豪绅手中买下了多大的产业?诸位都不知晓?”

张方平也是无妄之灾,看着包拯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吓得连连摆手:“包中丞,没有多少,没有多少,些许田地而已。”

包拯真的就是在乱咬人了,也是他眼中容不得沙子,见得张方平说没有多少,开口又道:“那在下明日就派御史下去核查,看看张相公此番到底买了多少产业。”

御史中丞,御史台的大佬,御史们的领头人,喷子中的战斗机,又要发威了,这回目标是三司使张方平,也是王安石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张方平已然大惊失色,连忙又道:“包中丞,你们说你们的就是了,何必拉上我?些许小事,不值一提的。”

张方平是在认怂,但是这回是在劫难逃了,喷子中的战斗机,哪里会放过他?张方平这个三司使,也就当不得几天了。

“罢了罢了,此事稍后再说,先说说甘道坚这篇文章之事,欧阳学士既然在这里,那朕就多问一句,为何这般文章,在开封府竟然排了个末尾啊?”赵祯开口问道,国家大事自然先说,甘奇这末尾之事,比不得国家大事,最后提一提。

改革改革,一团乱麻,就是一个简单的削减财政开支,都是如此困难,一个国家想要改革,何其艰难?

欧阳修刚才就知道皇帝终究会问得这么一语,上前开口:“陛下,老臣倒是也不知其中具体,老臣才刚刚上任几日,还来不及如何过问此番解试的具体细节。待得老臣回去查问一番,再来禀报陛下知晓。”

欧阳修也是高明的,随便就推脱了。

包拯却愤愤不平,开口说道:“陛下,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愿见到甘道坚中举,此事定要详查,朗朗乾坤,岂能发生这般事情?”

幕后黑手韩琦,黑着脸,开了口:“包中丞也不必这么气愤,甘道坚这不是中了举吗?想来只是几个考官意见不一而已,待得欧阳学士回衙门查问一二,自然就一清二楚了。陛下也自有定夺。”

事情没成,自然就要控制一下事态影响。这点手段,韩大相公是有的。

赵祯点了点头,说道:“那欧阳学士就回去查问一二,也看看甘道坚帖经墨义之题,若是无甚问题,此文取个解元,当是不在话下的。至于那些没有见识的考官,也当处置一二,来年当不能再让这些人把持解试,力保科举公正,此乃朝廷社稷之根本,定要着重。”

“遵旨!”欧阳修躬身一语,心中倒也不知作何感想,这甘奇也是好手段啊,什么事情都能上达天听,本来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的事情,到头来还是得麻烦他一回。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好学生,好老婆,好女婿(感谢盟主智瞳万)

解试考完了,甘奇该结婚了,胡瑗带着甘奇往汝南郡王府而去。今日去过书,过书是最重要的一个程序,也就是定下契约了,这个契约一定下来,那就等于结婚了。

之后的婚礼,几乎算是过场。只要这个契约一签好,法律名义上,赵家小妹赵宗兰,就已经是甘奇合法的妻子。

这就像是去领结婚证,具体什么时候办婚礼,可以再说。

车架在往王府而去,胡瑗与甘奇坐在车架之内。

胡瑗开口说道:“你解试之事,老夫都已知晓了,原本老夫还准备入宫去见见陛下的,到陛下面前去为你鸣不平,不过也听说陛下在御书房里钦点了你为解元,老夫也就不必在去了,想来过不得几天,你这解元之名就会出现在开封府的告示之中。”

甘奇点点头,只是叹了一口气。

胡瑗又开口问道:“道坚呐,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

甘奇想了想,并未开口。

“与老夫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只管说就是。”

“学生是把当朝韩相公给得罪了。”甘奇苦笑道。

“韩琦?”胡瑗一脸惊讶,又道:“缘何你能得罪了他?”

说的也是,甘奇头前是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汴梁城内普通一个学生士子,怎么可能得罪得了当朝首相?这两人的身份,相距十万八千里,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甘奇还是苦笑:“学生不也把之前那位文相公给得罪了吗?”

胡瑗闻言笑道:“哈哈……你真不是个省心的人物啊。谁当宰相,你就要得罪谁。”

胡瑗的话语,显然就是在夸甘奇,在胡瑗这种清流人物看来,文人就得这般,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得要这样不畏权贵。圣人的三句话语,甘奇已经做到了两句,真正的富贵不淫、威武不屈。

这就是胡瑗为何如此看重甘奇的原因所在。

甘奇答了一句:“韩琦此人,非治国之才。”

胡瑗不置可否,只问:“近来老夫送给你的那些书,你可都通读了?”

胡瑗一问,甘奇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掀起车窗帘看了看,王府还远,心想王府怎么还有这么远?甘奇唯有硬着头皮答道:“读是读了,通读却不敢。”

胡瑗很是欣慰,又捋起了自己的胡须,点头笑道:“好,老夫来考考你。”

直到此时,甘奇才知道,人生一辈子,最不能做的就是“装逼”,最最不能做的,就是强行“装逼”。

装逼一时爽,然后呢?

然后就是死去活来了。

“先生请!”甘奇的表情,如丧考妣。

“嗯,有学生如此,不枉此生。老夫这一题也简单,且问问你,《春秋左氏传》中,三不知,为何啊?”胡瑗问的问题,还真不难,认真看书就行了。

“事之始,中,终。是为三不知。”甘奇答道,也在庆幸这问题真的不难。所谓“一问三不知”,典故就在这里。

“哦?那你且详细说一说,其中你看出了一些什么道理?”胡瑗又问。

这题就难了,什么道理?这是思考题啊,甘奇硬着头皮想了想,答道:“三不知者,其始,乃事物起源、开端与创始,含事物发展之背景,萌发之种种。其中,乃事物发展之全部过程情形,含事物上下期间变化之过程。其终,乃事物发展之结果,过程之终了,乃至另一件事之初始。乃分析化论之法,看透事物本质之道。”

“嗯,不错不错,已然读透了,那老夫在问问你……”

“先生,王府到了,来日学生再上门请教。”甘奇掀着车帘,有些激动。

胡瑗岂能不知甘奇那点小心思?有些不快,一边起身,还一边说道:“你这厮,懒惰得紧。”

甘奇已然先下车,搀扶胡瑗再下,胡瑗口中还在说:“懒惰之人,何以传道授业解惑?何以为儒?”

甘奇点着头,儒啊儒,好死不死,当什么大儒?唉……

二十岁的大儒?世界上有过吗?

胡瑗一边往王府而入,一边不依不饶:“儒者,学问也,世间万物之学也,治学者,勤于学也,不勤如何为学……你这厮,年少老成,有勇有谋,却独独缺了一个勤字,何以成才……圣人云……”

“先生头前请,老王爷就等了。”甘奇这厮,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胡瑗更气不过,脚步一止:“老夫知道往前走,你这厮,啊……你啊……气煞老夫,老夫若是今天死了,那都是你气的!”

甘奇嘿嘿一笑:“先生可不得乱说天数,先生定会长命百岁。”

“老夫本来兴许可能长命百岁,却是遇见了你,怕是要短命几十年。”胡瑗又抬步往前走。

“学生好好学,好好读,学生一定不负先生教诲,学生头悬梁锥刺股,不沾女色,不闻世事,一心求索,待得三十年后,读遍世间所有的书,定然成为当世大儒。”天道好轮回,装逼遭雷劈,果不其然。

“这还差不多,不沾女色不闻世事倒也不必,勤即可。”老头心情好上了不少,却又觉得甘奇的话语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又转头道:“三十年太久,五年,就五年,老夫家中两万册经史典籍,你都要读完。兴许老夫还能活个五年,不能再久了。老夫看着你读,如此老夫到死那一日,方可瞑目了。”

这是什么?以死相逼吗?

“先生,过书定亲,喜事呢,咱们不说死不死的话题,咱们说定亲的事情。”甘奇一脸的苦涩,满心的痛苦。能不能让我开开心心娶个老婆?

胡老头忍了一忍,又道:“今日老夫当见一见那位赵小姑娘,好好叮嘱一番,嫁过来之后,一定要好好盯着你读书治学。”

这老婆能退吗?

唉……

头前大厅,身染重病的赵允让,竟然亲自站在大厅门口等候,胡瑗连忙上前去:“老王爷,怎么能让你在这门口等候呢,实在有愧,快快入内落座。”

老王爷却不动,消瘦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拱手与胡瑗客气,眼神一直盯在甘奇身上,目不转睛,怎么看怎么高兴。

这女婿,着实不错。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帝师与帝师的老师

老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胡瑗与老王爷相谈甚欢,也是因为两人谈了好多次了,这一次就是来过书定亲的,婚书也早已写好,双方寒暄几番,就该动笔去签约了。

签约完成,万事大吉,老头胡瑗拱手不断恭喜,老王爷笑得合不拢嘴,还有赵宗实赵宗汉等人在旁,皆大欢喜。

胡老头不忘刚才之事,还说道:“老王爷,我还想见一见你家小姑娘,好好与之嘱咐一些事情,不知?”

“这有何难,这边请,本王随你一起去,如今她就算是甘家的人了,身为父亲,当也该与之嘱咐一番。”老王爷起身带路,左右还有人上来要去搀扶,却被消瘦的赵允让挥退了,他自己拄着一个拐杖,慢慢往后院而去。

甘奇真是头大,莫不是要娶一个管家婆回去?每日盯着自己头悬梁锥刺股?

赵宗实已然上前,开口说道:“道坚啊,今日你来得正好,头前你我约定过一件事情的,今日就一并完成了。”

“兄长所言何事?”甘奇有些心思不在。

“你倒是给忘记了不成?答应的事情,可不能忘记了。”赵宗实说完,往外一招手,喊道:“来人呐,把仲针就过来。”

甘奇便也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哦,此事啊,没忘没忘,此事如何能忘呢?”

什么事情?就是赵宗实长子赵仲针拜甘奇为师的事情。

已经十岁多的小仲针,蹦蹦跳跳就来了,赵宗实呵斥一语:“先生当面,不知收敛,蹦蹦跳跳,成何体统?”

小针针同学吓得一跳,苦着脸,连连作揖,一个一个拜见在场之人。

甘奇做了个好人,摆手说道:“小孩子而已,不必如此严苛,跳脱一些,显得聪慧。”

赵宗实连忙点头:“先生说得对,我儿最是聪慧,聪慧得紧。但就是性子不定,当严加管教。”

“孩童本该如此,大一些自然就沉稳了,兄长不必担忧。”甘奇又道。

这是个套路吗?

是套路。

因为小针针再看甘奇,已然一脸的感激之情。

这是赵宗实的套路,给甘奇做个好人,让小针针喜欢甘奇。赵宗实大概不知道,这位小同学本就很喜欢甘奇。

“仲针,给先生敬茶,好好拜见先生,往后甘先生就是你一辈子的座师了。”赵宗实开口吩咐。

茶早已来,赵仲针带着刚才对甘奇的感激之情,接过茶,口中却喃喃一语:“还是姑父好。”

“嗯?”赵宗实虎目一瞪。

小针针连忙双膝跪地,茶水敬上,口中大呼:“先生请喝茶!”

甘奇拍了拍小针针的头,接过茶水,饮了一口,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小针针爬了起来,看了看赵宗实,见得赵宗实没说话,便想往厅外退去……大概是想去玩。

“站住。”赵宗实岂能不知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叫住了他之后,赵宗实又与甘奇笑道:“道坚啊,此子顽劣不堪,家中又多是女眷,宠爱有加,放在家中怕是教不好。还劳烦道坚多多管教,今日便带回去,一个月只准他回来两三次即可。”

这是什么意思?把儿子交给甘奇了?一个月只准回来两三次?

甘奇刚才还有点小激动,为何?因为过不得几年,甘奇就有一个“帝师”之名,皇帝的老师,这是个大光环。

此时突然要帮别人养儿子,这就有点考验人了,甘奇从来就没有养过小孩。

一旁的赵宗汉也说道:“道坚,十三哥说得是,这小家伙顽劣得紧,得离开这座大院,出去好好受点苦,严加管教,好好读书,方可成才。”

甘奇看了看小针针,原本还以为这小家伙要被赶出家门,应该是哭天喊地、满地打滚,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是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

爹娘都不要你了,你还高兴?

这是什么小孩?

还有这种小孩?

甘奇咬咬牙,说道:“嗯,待我把他带回家,定要严加管教。”

“多谢道坚!”赵宗实大礼一拜。

教导未来的皇帝,这件事情很重要,对甘奇而言,更为重要。未来的事情,有很多,甘奇想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也有许多捷径,比如给皇帝灌输一些不同的思想,这就是捷径。把一个皇帝教导成甘奇想要的样子,虽然任重而道远,但是对于未来许多事情而言,那就极为省力了,事半功倍。

这就是甘奇会轻松答应赵宗实的原因所在。

甘奇答应了,赵宗实起身,一手提着小针针的脖子,便往外走,口中还道:“走,回去收拾东西,叫你娘亲把行礼都收拾妥当,赶紧滚蛋。”

小针针不用赵宗实去拉,脚步跑得比赵宗实还快,只是命运的脖颈,被赵宗实卡得紧紧,想走快一些都走不了,一腔的激动,无出散发,开口大喊:“爹,你快些走啊,别让甘先生等着急了。”

赵宗实心中莫名愿意一疼,扼住小针针命运脖颈的手,越发用力几分,说道:“到得先生家中,没有了你娘亲宠着你,有你好苦头吃。”

看着父子二人的背影,赵宗汉嘿嘿在笑:“道坚,当好好管教,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打不骂成不了才。”

甘奇也点头笑着,却说道:“胡先生怎么还没有出来?这也不知是有多少话要说。”

还有一语没有说话:可别真正把我老婆给教坏了。

要说这胡老头也是真啰嗦,连小针针都带着大包小包会到客厅了,他还没有回来。

高皇后,小名高滔滔,大名正仪,是个大美人,此时还不能称之为皇后,因为如今他老公赵宗实还没有登基。这是个奇女子,以后小针针登基的时候,她会垂帘听政一段时间,司马光就是靠着这个女子上台的,也是她让王安石滚蛋的,那个时期的新旧之争,这个女子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这个女子就是小针针的亲娘,正在甘奇面前,抱着小针针一通的哭。

小针针还出言安慰老娘:“娘,你就别哭啊,孩儿是到先生家去学本事的,先生最有本事了,孩儿都去学来,学好之后就回家了。”

赵宗实也皱着眉头说道:“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平白让先生笑话了,回去,回房里去。”

高滔滔被丈夫呵斥了几句,抹着眼泪走到甘奇面前福了一礼,说道:“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甘奇也回了一礼:“嫂嫂客气了,嫂嫂不必担忧,我定会待他极好的。”

“拜谢先生。”高滔滔再一礼,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后抹着眼泪依依不舍而去。

此时胡瑗才回到客厅,皆大欢喜之后,带着甘奇与赵仲针出门而去。

一上车,不满十一岁的小针针原形毕露,也不管胡瑗在一旁,直接在车厢内蹦跳而起,开口说道:“甘先生,那个故事你快讲讲,孙猴子的故事。”

甘奇抬手就打在了小针针的屁股之上,开口呵斥:“不得无礼,坐好!”

小针针挨了打,一脸的委屈看着甘奇,又看了看胡瑗,撇着嘴说道:“原道先生最好,随先生去必然比家中好玩,没想到先生竟然也动手打人的。”

甘奇笑笑不答。

一旁的胡瑗皱眉说道:“道坚,此子颇为顽劣,当严加管教。”

甘奇听得老师的话语,抬手又给小针针的屁股来了一记,呵斥道:“还不坐好?”

小针针不情不愿坐回原位,嘟囔一语:“我想回家。”

“回家?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我家里人刚好没有孩子,少了一些乐趣。你来得正好,先生我人又好,学识又多,说话也好听,手打人也不会很痛,你若是不好好读书,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家,只能在我家中勉强过过日子。”甘奇咧着嘴笑道。

小针针眼眶里的泪水喷涌而出。

一旁的胡瑗忽然说道:“道坚,你自己也要好好读书,老夫最看重的就是你,老夫家中的书,这几日当再给你送一车去,你这一辈子,定要好好治学,如此才不枉此生。”

甘奇眼眶里的泪水,忍了忍,还好忍住了,没有喷涌而出。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大儒之野望,甘子之宏愿

亲事定下了,拜堂之日还有大半个月时间。

胡瑗又给甘奇送来的两大车的书,还送来一副亲笔大字,甚至都是裱好了再送来的。

甘奇唯有先把字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这幅字倒是熟悉,上书: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看着这幅字,甘奇是苦笑不已,曾几何时,甘奇读书的年代,似乎家中书房之内也有这么一副字。这两句话,是唐宋八大家之韩愈留下的,真正是传颂一千多年,诲人不倦。

书山学海,甘奇泪两行。

还有个小伙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甘奇指着那幅字说道:“仲针,读一遍。”

叽叽喳喳的小仲针,刚才在院中看周侗练武,起了兴趣,所以正在与甘奇说练武之事,哪知道甘奇丝毫也不理会,开口就让仲针读书。

小针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读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先生什么时候教我练武啊?”

甘奇点点头,这就算是考教了,看看十岁出头的赵仲针底子如何,也算不错,这两行字都能认识,甘奇说道:“练武是要练的,每日早起读书,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待得先生我考教一二,读得不错,傍晚可以练武。”

“先生,能不能早起练武,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与傍晚读书?”小孩子心性,一静不如一动,宁愿汗流浃背,不愿静坐苦读。

“不行,书读不好,还练什么武?”甘先生极为严厉。

小针针撇着嘴,无可奈何。

“好好读书,先生我出门有事去了,今日读《大学》,下午先生回来考教。”甘奇已然起身,准备出门。

小针针见得甘奇叫他一读就是八个小时,自己去出门去潇洒,连忙说道:“先生,胡师公可是也教你认真读书的呢,送来这么多书,先生不读吗?”

“这倒霉孩子?你是先生还是我先生?老子读不读书关你屁事,讨打?”甘奇没好气说道。

小针针两眼含泪:“我要回家。”

甘奇已然走到书房门口,大喊一语:“周侗,把书房的门给我守好了,这小子若是逃出去了,拿你是问。”

周侗放下手中的长枪,愣愣一语:“哦!”

甘奇自己出门去浪了。

甘霸跟在身后,听着甘奇头前喃喃之语:“书山有路,学海无涯的,不如出门浪一浪。”

甘霸说道:“大哥,要不要我回去一把火把书房给点了?这样胡先生就怪不到你了,天灾**的,这能怪谁去?那两车书也就不用读了。”

甘奇闻言止住了脚步,看了看甘霸,说道:“真没看出来,呆霸你还是天才!”

甘霸嘿嘿在笑:“大哥,我一向都很聪明的,就是大哥更聪明,掩盖我的才华。大哥,你只管去玩,我这就回去,偷偷把书房给烧了,神不知鬼不觉。”

甘奇摇着头,说道:“你要是把书房给烧了,你大哥我,要被人骂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够人骂的,他妈的要被骂几千年。”

胡子毕生藏书,在甘奇家被烧了,这跟大秦焚书坑儒难道不是一个性质吗?

“大哥,叫他们骂我就是,我让他们骂,骂几辈子都行。”甘霸何其高义?义薄云天。

甘奇叹着气,走在相扑场外的街道之上。

梨园春唱着戏,相扑场内今日是相扑联赛,正是人声鼎沸。街道上人潮如织,各家店铺忙碌非常。

里许之外,土丘两边皆是工地,一边修建温泉酒店,一边修建书院,也是热火朝天。

甘奇这里逛一逛,那里逛一逛,工地也逛一逛,一直走到土丘最高处,忽然感觉身边就差一个女子,若是赵小妹在这里,甘奇当指着自己这诺大的产业,与赵小妹说道:“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想到这里,甘奇心情大好。当然也只能想一想,江山这个词可用不得,这是要杀头的。

胡瑗如此看重甘奇,这是一种压力,胡瑗的目的也简单,就是要让甘奇继往圣之绝学,把圣人之学发扬光大。

甘奇其实也想继往圣之绝学,因为往圣之绝学,就是这个民族的传承与信仰,是这个民族的血脉,更是这个民族的几千年不可磨灭的基因。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后面那些人继承的不行,瞎几把曲解圣人。从胡瑗这一代之后,继承圣人的那些人,越来越不争气了,若是圣人真的天上有灵,棺材板都要掀起来。

真正圣人在世的时代,圣人出门,也是带着剑的,孔子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在鲁国当宰相,上台就杀人,杀完还曝尸三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子》《孟子》,通篇来读,都他妈是在教育人怎么成为一个对国家与人民有益的硬汉。

一千多年之后,却把读书人大多教育成了榆木疙瘩,这不是圣人的错,这是子孙的错。是子孙瞎几把弄的错。

春秋战国的君子,那都是硬汉,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

这往圣之绝学,是可以继一继的,但是想要以自己的言论来重新定义圣人之言论,又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传扬圣贤,需要一个场所,这个场所已然在建了,只是甘奇肚子里的货还有些不够。从古至今的圣贤大儒,想要著书立说,想要传扬学说,都是从讲学开始,不说孔孟,连胡瑗都是这么开始的,四处讲学几十年,到老了方才名冠天下,死后才成为胡子。

那些什么诗词文章,许多人倚仗这些东西也能才名远播、名冠天下,但是那名声与胡瑗这种人的名声比起来,在这个时代而言,终究不是一个档次的。

胡瑗,某种程度而言,是这个时代的圣人代言人,就好像是宗教里的大祭司或者教皇一样。甚至胡瑗死后,都成了儒家的先师,就好像是修炼成仙了,胡瑗也成了儒家的“神仙”。

成为儒家“神仙”这种事情,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的,甘奇似乎就有了这个机会。

只是甘奇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条路上走一走。

后世之人,许多都抨击儒家,却是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深受儒家的影响,从中国人独有的家庭观念,到中国人独有的国家观念,中国人的团结观念,中国人对婚姻的看法,中国人对子女的看法,子女对父母的看法。

甚至中国人为人处世的一整套体系,社会构成的元素……

还有中国人不一样的道德观念。

这些,都是区别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儒家,就生在世世代代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出生就带来了。

否定儒家,就是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在社会上的意义。

儒家有糟粕,但是并不代表儒家不先进,发展之道,乃是去芜存菁之道,糟粕来自时代的局限性,学说也是可以与时俱进的。去除糟粕,发扬精髓,这才是对待儒家该有的正确观念,也是对待这个古老的民族该有的正确观念,更是对待自己祖先智慧结晶的正确观念。

都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大错特错,中国人的信仰,就是祖先的智慧。中国人没有天主保佑,中国人只有祖坟冒青烟。

这就是这个民族的信仰所在。

哪怕是面对世界上的任何挑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中国人的解决之道,依旧来自祖先智慧的结晶。祖先,是中国人最靠得住的人。因为历史悠久的民族,什么情况都遇见过,什么事情都可以在历史上找到前车之鉴,还有一点,中国人很善于总结思想,这就是智慧的传承。

甘奇站在土丘顶上,想了许多许多,其实依旧还是在想胡瑗送来的那两车书的事情。

这大儒,到底做不做?

报纸是舆论,掌控舆论的好处太多太多。

但是报纸这种舆论,还差得很远,大儒才是真正的舆论,圣人代言,言出法随,成为大儒,那才是掌控了整个时代的舆论导向,掌控整个时代的思想发展。

这大儒,看来还是得做。

什么是儒?儒能出汉唐,也能出宋明,某种程度上说,已然与圣人无关了。

甘奇下了这个决定,抬头看着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低头,甘奇抬手:“呆霸,这山顶之处,当见一个书库,称之为书馆,建四层,越大越好,请匠人来设计。”

“哦,好的,我明日就去请人来。”呆霸也不知甘奇刚才心中经历了一番什么思想斗争,对他而言,听甘奇的话办事就是了,这一辈子若是能这么过下去,挺好。

甘奇又指着这座土丘另外一边,说道:“这一边,一定留着,不准在盖任何东西了。我有大用。”

甘奇指的这一块地方,是这座土丘最后一块空地了,甘奇留着,真有大用。

既然要去当这么一个大儒,甘奇的方式显然也不同以往那些圣贤,他有他自己的当法。

他要把这个大儒当出自己的风格,当出别样的风采,甘奇要把这个大儒的身份当出花来。

他要引领时代的潮流,引领万世的思想。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杀人

回家,甘奇考教了一番小针针的课业,算是比较满意。

甘奇却真让未来的皇帝小针针随着周侗打起了拳。这件事情,连周侗自己都没有想到,王府家的孩子,竟然学打拳。

周侗还有些不敢教,与甘奇说道:“大哥,真让我教他打拳吗?到时候若是王府的人知晓了,怕是说不过去啊?免不得兴师问罪一番,那就不好了。”

甘奇美其名曰:“此乃轻身健体之道,愿他身体强壮,活个七八十岁。”

“哦。”这个理由,好似还能说得过去,就怕甘奇说出什么练武杀敌的话语,那到时候就真说不过去了,赵家男儿,哪里有练武杀敌这一说?武夫之道,终究是下乘,甚至会被人笑话。哪怕练一练蹴鞠踢毽子,也比练武好。

但是周侗不知,甘奇还真是这么想的,一个皇帝,真当成仁宗赵祯这样,当成个菩萨心肠,真就不是好皇帝了。

练武杀敌,有什么不好?

皇帝勇武,比什么都好重要。

当然,穷兵黩武也不好,所以还得读书,不能真成了个甘霸那样的武夫。

小针针欢天喜地练起了武,对于孩童来说,练武比读书有趣得多。

安排好小针针,甘奇又出门去了,赶着最后一班城门入城。

时间很久了,许多人兴许把一些事情给忘记了。

但是甘奇可没有忘记。

今夜,甘奇要做一件事情。

谋定而后动,这是甘奇一贯的行事准则。

汴梁城,依旧繁华,花天酒地的人,在灯火通明的楼宇里享受着生活的美好。

这座巨大的汴梁城,其实就是一座服务型的城市,所有人都在服务别人,也享受着别人的服务。金字塔尖的人,掌控着整座城市的资源,然后层层而下,养活着一百多万人口。

夜半三更,酒宴散去,该回家的人,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人醉倒街边,有人步履蹒跚。

有步行而回的,有车架伺候的。

还有楼宇里女子的挽留之声,依依不舍。

一辆劣马车架,赶车的老汉打着哈欠,车架左右还有两个小厮,忍着困意,快步跟随。月亮都快要落下去了,天亮也不远了,三个下人为了等车内的主人,一夜未眠。

车内的主人,此时却早已酒意上头,鼾声大作。

老汉赶着车架,为了尽快赶回家,熟练驱赶的马匹,在大街小巷里不断穿梭。

这车里的主人,似乎早已忘记自己还与人有一场深仇大恨。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过了年余,当初那一点点忌惮之心,此时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兴许他也从来没有认为一个书生,能在这汴梁城里拿他如何。

小巷之内,马匹轻轻叫了一声,几个黑影闪过,几声闷响。

车架止住了,马匹左顾右盼也不往前了。

赶车的老汉昏倒在车架之上,两个随行的小厮也昏倒在一旁。

车内的主人被人搬出来的时候,依旧还是鼾声如雷。

小巷里出现了另外一辆车,载着酒醉酣睡之人继续走。

车架一直在走,不得多久,天就亮了,车架在守城兵丁惺忪睡眼之下,出城扬长而去。

直到车厢之内的人再次被人搬动的时候,他才惊醒过来,左右看来看去,然后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一圈一圈的绳索紧紧绑缚,还被人重重扔在了地上,身边四五个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他连忙大喊:“旺福,仁贵,快过来,快过来。”

一个肥胖的汉子冲着他咧嘴一笑:“文公子,不用喊了,你被老子掳来了,这里可喊不应人。”

“你可知晓我是谁吗?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掳了我,我可是宰相之子!”

肥胖大汉依旧在笑:“你是文德彰,老子岂能不知你是宰相之子?掳的就是你,不过你老爹如今可不是宰相了。”

原道半夜在车内被掳出城的,竟然是文德彰,那这肥胖的汉子自然就是甘霸了,做这事情的人也就是甘奇了。

被绑缚在地的文德彰,左右看了几圈,左右几个大汉,也不蒙面,此地乃是一个凹地,左右皆是土丘,见这几人知道自己是谁,神情稍微定了定,问道:“要多少钱?只管开价!”

甘霸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坑,说道:“文公子且看,刚挖好的,你选一选,是死了再埋,还是活着直接埋进去?”

文德彰此时才发现不远处真有一个刚挖好的大坑,连忙激动道:“好汉饶命,求财而已,何必如此?我家有的是钱,要多少都行。”

甘霸的笑脸,一直在保持,口中说道:“你若不选,那就直接埋进去了。”

甘霸是个恶人,恶贯满盈,行事作风,皆是一个恶人。

“好汉好汉,何愁何怨啊?”文德彰在地上连连蠕动,口中哭腔而出。甘霸的脸,实在太凶恶了一些。

“仇怨很深,你想杀人,自然有人想要杀你,天经地义。”甘霸说完此语,还是在笑,笑得格外瘆人,回头又道:“拿根绳子来,这厮不选,老子替他选了,如此也保险一些。”

一个汉子递上了一个绳索,甘霸慢慢套在了文德彰的脖颈之上。

“是甘奇,是甘奇,定是甘奇!”文德彰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几乎都快忘记了。反应过来的文德彰又连忙大喊:“甘奇出了多少钱,我文德彰出双倍,出五倍,出十倍,各位好汉,只要你们开价,多少钱都可以,但求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甘霸却是不答这话语,手中的绳索一紧,开口说道:“老子叫甘霸,到得黄泉,你也做个明白鬼,也叫阎王爷知晓,老子甘霸杀你可不是滥杀无辜。”

此时,恶人甘霸脸上的笑,终于没有了。

汴梁城内,开封府的鼓声此时方才响起,开封知府欧阳修,上任才几天?就碰上了这般大案,文彦博的儿子被人绑架了。

衙差四处而出,搜天刮地去找。

文彦博亲自去开封府报案,与欧阳修百般嘱咐,回到家中,也在等着绑匪送票书来,等得焦头烂额。

要当大儒的甘奇,此时在书房之内,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读的正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此时,李定正在门口,大礼拜见,周侗进来通禀。

第二百九十六章 学院派,讲学派,甘党

李定这个名字,甘奇只算耳熟,名字与模样都对不上号。也是甘奇学生太多,随便算一算,两三千号是有的,哪里能认得全?

李定进得书房,又是大礼去拜,自我介绍一番,对一个年级比他还小的人如此大礼,口称先生,李定倒是不觉得奇怪,反而甘奇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人多的时候还好,单独见的时候,总觉得哪里尬尬的。

甘奇示意李定落座。

李定却也不坐,只是站在一旁。开口说道:“先生,学生此来,乃是有事禀报。”

甘奇点头:“且说。”

李定把甘正在樊楼上的事情说了一通,说这件事倒不是李定要表功什么的,他也没有多说自己与甘正如何交锋的事情。李定主要是来提醒甘奇,要注意同族之中的小人。

这两日李定很是犹豫,犹豫要不要到甘奇这里来打这个小报告,想来想去还是来了,因为他总觉得甘奇若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就会吃亏。

李定只以为那甘正与甘奇是同族兄弟,却又在背后说甘奇的坏话,定然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这种小人一定要戳穿他的真面目,免得甘奇没有防备,以后着了这个小人的道。

所以李定还是上门来打了这个小报告。就是提醒甘奇要提防甘正这种小人。

李定之所以会纠结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李定也是个苦命人。他的身世,完全就是那种小说主角的身世。

李定是一个庶出子,甚至可以说是私生子,他的亲生母亲生下他之后就被正妻赶出了家门,他长这么大,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自小在家中受尽白眼,受尽的欺负。还好他老爹还算有点良心,至少供着他读了书。

受尽白眼的李定,从小就懂事,对于读书的机会更是珍惜无比,几个兄弟之中,唯有他用功苦读,寒窗十几载。然后他就逆袭了,中举,中进士,当官,一直当到御史中丞,成为朝堂大佬,甚至把苏轼也抓起来关了几个月。他与苏轼,本该是有一番恩怨情仇的。

苏轼有一个和尚好友,名叫佛印。佛印是李定同母异父的哥哥,是李定他娘仇氏嫁给第一个男人的时候生的,后来李定的娘又被李定的父亲看上了,带到家中生了李定。然后仇氏又被赶出了李家,后来仇氏又跟了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名叫蔡奴。

蔡奴也是个大人物,如今还只有几岁,以后是名冠汴梁城的大花魁。呃……以后当了皇帝的小针针,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每天看着蔡奴的画像花痴,听说小针针为了蔡奴,还专门在皇宫里凿了一条地道,就是为了出去与蔡奴私会。后来小针针的儿子徽宗赵佶,也用这条密道出去跟花魁李师师私会。

李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苏轼却从佛印那里知道了,甚至还知道李定母亲死的时候,李定都没有回去守丧,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亲娘是谁,但是苏轼抓住这一点,把李定喷得个体无完肤,官都差点被苏轼喷没了。后来李定也抓住了苏轼的小辫子,把苏轼直接从杭州抓到御史台的大牢里关了好几个月。

李定与苏轼的恩怨,其实也不是私人恩怨,还是政见不合。李定是变法的忠实拥护者,那时候的苏轼却是反对变法的,苏轼喷李定,李定喷苏轼,没办法,天生不对路。

苏轼也是个倒霉催的,王安石变法,他喷王安石胡搞,被抓起来关了,又被贬了。司马光上台,苏轼东山再起了,好不容易回京当了中书舍人,然后又当翰林学士,也知了礼部贡举。但是司马光又全盘否定新法,苏轼又不乐意了,认为新法里有许多东西是正确的,又起来喷,又被司马光给贬了,最后给贬到了海南岛。

其实这么看来,苏轼有自己既定的态度与认知,却又不失公平公正的一个人,所以最终落得个两边不讨好。但是苏轼又是一个豁达的人,他对王安石,没有丝毫恨意,王安石下台的时候,在江宁隐居,被贬的苏轼,在路上还专门去看王安石,两人把酒言欢,还互相诗词来去,苏轼还在词中笑骂王安石是老狐狸,这顿酒刚喝完不久,王安石就在江宁病死了,十几年后,苏轼从海南岛回来,走到江宁不远的常州,也病死了,这就是两个人最后的结局。

而李定,被司马光一贬再贬,在王安石死后一年,也病死了。

恩怨情仇,谁又能说得清楚,兴许苏轼,是真正做到了君子和而不同。苏轼其实并不恨那些贬他的人,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李定这种出身,让他对家族里这些争夺的事情格外敏感,鼓着勇气也要到甘奇这里来把甘正的真面目戳穿。

甘奇听得这件事情,笑了笑,上下打量了李定一会,开口问道:“资深近来可有复习功课?”

李定把小报告打完了,好似去除了一个心病一般,也就舒心了,听得甘奇发问,答道:“近来正在复习功课,只等明年贡举。”

甘奇点点头,说道:“我最近也在勤加复习备考,资深不若明日搬到我这院子里来,与我一同备考如何?”

李定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心中大喜,却是口中说道:“不敢叨扰先生读书。”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读书之道,在于思考,一人读书不过是闭门造车,有个人互相印证,那才是美事,刚好蔡确这几日也要过来一起读书,你我三人同读,岂不美哉?”甘奇显然是看上了李定,李定是个人才,自然得招入麾下。

李定心中自然欣喜非常,甘奇是何等人物?能得甘奇看重,又是何等荣幸之事?甘奇盛情难却,李定也再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语了,唯有躬身再拜:“先生在上,学生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之处,还请先生多多见谅海涵。”

甘奇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年轻人,不必如此拘礼。”

李定脸上带着一些嘿嘿傻笑,这一刻的幸福,溢于言表,从此他李定,似乎也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看到了希望,一个私生子逆袭的希望,跟着甘奇,就是康庄大道。

李定有些手足无措,甚至都不知道此刻说些什么好,想转头就走,回家收拾东西,却又觉得不好,想来想去,说了一语:“先生,学生来的时候,路过开封府,看到了新贴出来的告示,先生您是案首解元了。”

甘奇哈哈笑了起来,心中高兴非常,却在学生面前拿捏了一下姿态,装逼一语:“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定也是与有荣焉,说道:“学生也是如此预料的,还没有考之前,学生就知道先生必是解元。先生乃是国士之才,这汴梁城哪里还有能及得上先生之人?”

学生的彩虹屁,听得甘奇很是舒爽,浑身舒坦。哈哈笑道:“资深且回去把行礼收拾妥当,早早过来,我叫人备酒,今夜痛饮一番。”

李定见得先生高兴,问道:“要不要再叫几个人来陪先生吃酒?高中解元,岂能不热闹一番?”

甘奇点着头:“去报纸编辑处把蔡确叫回来,其他人,你且紧着相熟之人请。”

甘奇这是给李定面子,让李定请自己相熟的人来陪着喝酒,这就是李定的面子。

领了差事的李定,高高兴兴出门去,去叫人喝酒,他想叫谁,那就叫谁,到得熟人面前,开口便是:“走,我带你到甘先生家吃酒去。”

旁人兴许还不信,以为李定吹牛,李定还要再吹一句:“怎么,你还不信?甘先生今日可是亲自叫我到他家中陪他备考,往后你们要寻我什么事情,得到甘先生家中去寻我了。”

然后李定就可以享受别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了。

当甘奇的学生,就得有这份荣耀感。这是甘奇有意为之,这就是人心。

当大哥,就得这么当。这个时候还谈不上什么御下之道,但这就是御下之道,御下不只是给别人好处,得让人打心底觉得跟着你这个大哥,是一件荣耀之事,有面子的事情。

人活一世,面子永远是最重要的,比钱财什么还要重要。如此才能聚得人心。

甘奇这算是第一次跟自己的学生有了亲密接触,以后还要多多接触,真正与这些学生交心,这就是甘奇的势力起步。

以后朝堂之上,有保守派,有变法派,有新党,有旧党。还得有一个甘党,甘党这个名称不好听,名称可以换,比如书院派,讲学派,但是事情的实质必须如此,就是甘党!

道坚书院的牌子,已经挂在了后山山脚的门楼之上,胡瑗亲笔手书,最好的匠人制作的烫金大字。

这座快要竣工的书院,就是甘奇的大本营,甘党基地,甘奇纵横官场的倚仗。大儒甘奇,从此崛起。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下第一书院

甘奇二十岁了,及冠礼。

胡瑗自然被请来了,来观礼之人无数,甘奇的几百号学生,太学的先生与同学,吴承渥,赵宗汉来了,连赵宗实也来了,还有王安石也准时赶到了。只是包拯没有来,刚刚当上御史中丞的包拯,实在太过忙碌,还亲自带人出城去查探三司使张方平购买巨额产业的事情,所以错过了,来不了,却也派人送来了一封勉励甘奇的信。张方平,要倒霉了。

人生四大礼,开笔礼,婚礼,冠礼,葬礼。开笔礼就是蒙学儿童开始读书的礼节。当然,这是读书人家的讲究,穷苦百姓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破布包一下头就可以了。

今日可不仅是甘奇的冠礼,更是道坚书院开门的日子,所以甘奇的冠礼也在书院内举行,好几百人参与,也算得上是人山人海。

往后讲学,就不必再用梨园春的剧院了。

甘奇带着众人,从胡瑗亲笔手书的门楼沿着阶梯而上,青石铺就的阶梯与地面,一进一进的大学堂,左右一排一排的学生宿舍,林木花草点缀其中,还有从别处移来的假山景观,回廊与亭台,刷着崭新的朱漆。

胡瑗一边跟着甘奇到处看,还不断发问:“道坚,如此巨大的书院,花费几何啊?”

甘奇笑道:“只为继往圣之绝学,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戏精甘奇,忽悠胡瑗,百试百爽。连带身后一大帮人,都一个个肃然起敬。

胡瑗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个劲说:“好好好,如此书院,当为汴梁城第一书院也。道坚这求学束脩之礼,可不能太高了。”

“高?先生说笑了,教化之道,岂能说钱?免费入学,一律免费入学,学舍也免费入住,书院里每个月还给学生提供免费的笔墨纸砚。不仅提供免费的笔墨纸砚,连餐食都免费提供。”甘奇大义凛然,胸脯拍得震天响。

胡瑗脚步都停住了,看着甘奇发起了愣,几欲老泪纵横,拍着甘奇的肩膀,连连说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呐……”

满场众人,肃然起敬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心情,这甘先生,莫不就是圣人转世不成?

甘奇很是享受眼前这些人的表情,享受了片刻,然后说道:“诸位请看,这第一进学堂,平常里请学院中的学生来此开讲,什么人都可以来听课,只要坐得下,哪怕是山野村夫,也可入学堂听讲,圣人云,有教无类,便是这个道理。这第二进学堂,招收孩童进学,十里八乡,哪里的孩童都可以来进学,不收一钱,吃住皆管。当然,入学得考试,考上的方可在此求学。再往上,便是第三进学堂了,十二岁要大考,考上者,入第三进学堂,备考解试,依旧免费。上方还有第四进学堂,那里便是举子及第之人读书之处,为内院,依旧免费……”

甘奇早已想好了这些东西,免费也有个免费的道理,资源得花在有用之人身上。

胡瑗还有什么话能说?口中只有:“好好好,旁人开学院,要么是族学,只收同族子弟,要么是私学,花费不菲。唯有道坚你,如此大公无私,只为后进学子,当真是好啊,圣贤之道,被人读在口中,唯有你读进了心里……”

胡瑗一个劲在夸,这种事情,是讲学几十年的胡瑗心中的梦想,奈何他没钱,甘奇好像实现了胡瑗实现不了的梦想一般。

“先生,这书院里有些事情,还要请先生多多帮衬。”甘奇要压榨劳动力了。

正在激动的胡瑗,看着这座雄伟的书院,拍着胸脯就道:“只管说来,做得到的不在话下,做不到的,老夫也舍命去做。”

“可不要先生舍命,都是小事。一来是学院里缺教习,先生四处游学几十年,想来认识许多大才之师,还请先生多多引荐。”

胡瑗大手一挥:“好说。汴梁城的好先生,只要老夫认识的,老夫都会亲自上门拜访一趟,江南的,西京洛阳的,老夫也当都去一封亲笔信,定为道坚办妥此事。好教你这书院,成为名副其实的汴梁第一书院,甚至天下第一书院。”

“拜谢先生,学生还有一请。”甘奇又道。

“一并说来。”胡瑗今日,豪气干云。即便甘奇口中没说,胡瑗心中也知道,这座巨大的书院,花费只怕要以十万贯计,学生在此免费上学,还包食宿,每个月的花费更是不菲。甘奇这般举动,大宋近百年,哪里还有他人?

往后谁要敢在胡瑗面前说甘奇道德有亏,别看胡瑗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他只怕也要亲自举起巴掌去扇那人的大嘴巴子。

“学生在书院最顶上,还建了一处巨大的书馆,准备把家中的藏书全部搬入其中,也想把先生送来的书也放在其中,到时候请学生们抄写几套,以供学生们免费借阅。先生也知晓,这天下学子,不是不好学,多是无所学,一本书往往价值不菲,若是有一个免费借阅经史典籍之处,那才真正是有利天下之事。”图书馆、借书卡什么的,后世哪里都有。但是这个时代,没有。

为何没有,就如胡瑗接下来话语所言:“道坚当真不凡呐,所言所行,皆教人敬佩。即便是老夫,游学几十年,得了好书,也多是藏在家中,从未去想过要与何人分享,直到如今老了,才看开许多。想起以往,当真是有敝帚自珍之嫌,惭愧惭愧啊。往后老夫家中的藏书,都是要送给你的,原本想让你好好珍藏,好好研读,传承下去,而今看来,你这书馆,不知比老夫所想高明了多少。有学生如此,老夫死也瞑目了。”

学问之道,即便是胡瑗这般的大儒,也不能免俗。其实就是愿意自己比别人知道得多,懂得多,这也是胡瑗能成为大儒,而别人不能成为大儒的原因。敝帚自珍,是胡瑗下意识去做的事情。

说白了,胡瑗那满屋子的经史典籍,就是胡瑗的武功秘籍,是胡瑗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倚仗。

而今,甘奇要把武功秘籍都公开了。若是放在十年前,胡瑗必然不愿意,而今六十好几了,胡瑗才真正看得开一些。

胡瑗成为大儒,靠的是几十年游学讲学,靠的是孜孜不倦的苦读,靠的是口沫横飞的教授。

甘奇,要走另外一条大儒之路。靠的是这座书院,靠的是图书馆,当然也还要靠甘奇自己的真才实学,这一点是绕不开的。甘奇的捷径,是让自己不必去用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积累名声。

上到山顶,那座巨大的书馆,还只是打了一个地基,胡瑗看着这座书馆,已然老泪纵横。

冠礼之上,甘奇大拜天地,再拜胡瑗。

胡瑗亲自给甘奇戴上冠帽,从此,甘奇再受人先生大礼,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这事,做得不亏

冠帽,带在头上其实不舒服,但是时间久了,戴着戴着应该也就习惯了,以后若是当官了,帽子更是必不可少的,宋朝正式的帽子,称之为幞头,“幞”音同“府”。

戴帽子的传统,其实很久了,但是幞头这个式样,大概是从隋朝开始的,古画里明朝之前的汉人,都会戴幞头,有软幞头,圆幞头,也有硬壳方幞头。

宋朝在官帽的形制上,又有区别,官帽多会在左右加很长的帽翅,就是画像中帽子上左右出来的那两根像翅膀一样的东西,走起路来还会左摇右晃的那种。

之所以宋朝有了这么长的帽翅,那是因为皇帝不想看到朝堂上的官员左右交头接耳,所以加了长长的两根东西,朝堂上列班站好,若是左右交头接耳,帽翅就会打到别人,皇帝在上面也会一眼就看到哪个人在交头接耳。乌纱帽这个词,也是从这里来的。

君子要行得端走得正,为了这一点,古人的礼节有很多,可不仅仅是帽翅这么简单,比如古人佩戴的环佩,就是腰间挂一串玉佩,如风铃一样,若是走路走得端正,环佩的声音就会有节奏而好听,若是走快了,或者左摇右摆了,环佩就会一通乱响,这就失了礼节,环佩就是在提醒你好好走路。

因为腰间环佩还发生过一些好玩的事情,明朝曾经有一个臣子,不知怎么的,自己的环佩就与皇帝的环佩挂在了一起,解都解不开,又是朝会之时,又不能失礼去解,吓得这个臣子差点当朝昏过去了,也因为这件事,这个臣子差点命都没有保住,不过最后还是没怎么样。

乃至于皇帝冠帽前后珠帘,也是这个作用,时刻提醒皇帝要端正姿态,不能左歪又斜,要一直保持威严,否则帽子前的珠帘也会左右摇摆,还会叮当作响,这也就失礼了。

可见在古代当一个君子,要求是多么的高。

冠礼,就是成人礼,带着幞头出门的甘奇,从此就是成人了,也就因为这么一个帽子,许多事情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仅是甘奇自己内心的变法,还有被人对他态度上的变化。

乃至于对甘奇的称呼上,下人们也会少用公子或者少爷这种称呼了,甘奇从此成了主人,成了爷,甚至成了老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以往汴梁城外甘家村后的这座小土丘,连名字都没有,如今被人取了一个名字,叫作“书院山”,似乎还称了景区。

报名进学的人,不可胜数,除了那些世家大族里的族学,哪里还有对所有人都开放的免费学校?

只是这学校的考题有些奇怪,经史典籍倒也考,但是除了这些之外,竟然还考算术,考算术还不止,还考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

比如:衙门里抓来了一个嫌犯,却发现这个嫌犯竟然是一个聋哑之人,但是此人嫌疑重大,捕头说了一句话,就试出了此人乃是装聋作哑,请问捕头可能说的是什么话语?

这题的答案不必很严谨的去考虑太多,只问衙差可能说出了什么话语让装聋作哑之人露馅,答案当然也不会只有一个,这一题是第三院的考题。

逻辑推理能力,是甘奇很看重的,这也是鉴别一个人是否迂腐最简单的办法之一。

李定在一旁,看到甘奇出得此题,笑道:“先生,此题学生有一答。”

“说来听听。”甘奇笑道。

李定答道:“若学生来问此人,当在其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在他身后大声呼喊吓唬与他,看看他会不会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声音吓到。”

甘奇点点头:“也是妙计,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此题只言这衙差一句话语就试出了破绽,该是一句什么话语?”

李定闻言想了想,忽然欣喜说道:“先生,学生又有一答。学生若是那捕头,当把此人解除绑缚,带到衙门堂前,然后与之说上一句,你已无嫌疑,可以走了。说话之时不加任何动作与表情,若是寻常人,必然一时欣喜,躬身作揖,转头而走。如此就露出了破绽。”

“此答甚好,若是寻常人,必然中计。”甘奇夸奖一语。

李定高兴非常,拿着甘奇出的考题,就出门去安排印刷之事,准备去安排考试之事。

这题考的就是甘奇那两三千号学生,这些人都报考了书院,多少人能进书院,就看这题目,只怕十中取一都是难保证的。

好在,甘奇还是会时不时到第一院去开讲,这就算是有教无类了。考进第三院,大概就等于内院弟子了,能进第四院,那就已经是功名在身之人,可以算得上是亲传弟子,这就是中流砥柱。

第四院倒是不用考,有举子功名的,就可以直接进去免费进学。这也是甘奇对于宋朝科举的信任,宋朝科举的考题,还是极为务实的,能考得上的人,就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甘奇要做的就是给这些人教一些不同的知识与思想,还要开阔这些人的眼界,更要给这些人去灌输一些逻辑性的思维方式。

考试如火如荼在进行,考上的人,自然高兴不已,但凡进了第二院,就有资格去书馆看书抄书了,笔墨纸砚都由书院提供,这是全天下所有书院都没有的待遇。书馆里的书,对于寻常学子而言,才是这座书院最大的吸引力。

第三院第四院的学生,也有一份工作,那就是免费替书馆抄书,胡瑗的许多书,本身就是孤本绝本,还有一些书是历代先贤大儒做个注释的,这些书不可能直接让这么多人随意翻阅,那就得多抄一些复制本,甚至再拿一些复制本去做雕版来印刷,如此才能满足需求。

这也是大工程,更是福泽子孙后代的功德。

考完试的第二天,甘奇还没有起床,甘霸就咋咋呼呼在门口呼喊:“大哥,大哥,你快出来看啊。”

甘奇睡眼惺忪起床出门去看,眼前这一幕,也让见多了世面的甘奇震惊不已。

自家门口,一眼望去,满地皆是礼盒礼包,一眼望不到头,就这么一直堆到村口。

甘霸还笑嘻嘻说道:“大哥,这回发财了,我去找找上次那个腊肉还有没有。”

此时甘奇心中,也很是感动,书院此番招收了七八百名学生,皆是免费。眼前这些礼盒礼包,何止七八百个?

有些礼包里,十几个鸡蛋,或者两三斤粮食,或者几只野鸡野兔,又或者就是一叠上好的宣纸、半斤盐、几两茶叶……

有些礼包里,羊脂玉佩,紫锋狼毫笔,翕州砚台,乃至江南上好的绢帛,蜀地的织绣……

甘奇微笑着看甘霸带着人不断往家里搬,还有一张一张的帖子送到甘奇面前。

帖子里的话语,皆是百般感谢之语。

甘奇拿着几叠帖子,回到书房,口中喃喃一语:“这事,做得不亏。”

第二百九十九章 嘿,屋里怎么有两个娘子?

修了一个诺大的书院,还得养活几百人的吃喝用度以及读书的花费,甘奇第一次因为钱的事情犯起了愁。

相扑场也好,梨园春也好,这些都是日进斗金的产业,但是照甘奇这么花钱的速度,头前还给王府下了聘礼,也是大笔花销,后山还在建温泉酒店,更是需要不断投入,甘奇也开始为钱犯愁了。

不过甘奇倒是明白一个道理,钱赚来就是要花的,不花出去的钱,放在家中,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得把钱换成其他的东西,换成其他的资源,赚来的钱才有意义。

只等温泉酒店建起来之后,开始营业了,甘奇才能摆脱此时略微拮据的局面。

温泉酒店,可能会成为甘奇收入的最大来源,比相扑场还要赚钱。东京汴梁这座城市,就是一个消费服务型的城市,真正顶级的消费者,就是那些读书人了,整座城市主要的服务对象,其实也是读书人。读书人,不仅是说那些士子学生,更包含朝堂上那些当官的,乃至于官员的家眷。

这座城市,就是为这些人服务的。这些人又为皇帝服务。

结婚,汝南郡王府的小县主,嫁给开封府解元公,是一桩美谈。

甘奇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花,迎亲队伍绵延一里多长,彩礼无数,前后吹拉弹唱,乐音震天。

汝南郡王府里,更是张灯结彩,众多男丁们,忙碌不止,赵宗实带着赵宗汉等人在大门口等着迎亲的队伍。

后院之内,却是哭声一片。赵大姐哭,赵小妹哭,拉着哭,搂着哭,抱着又哭。

重病缠身的赵允让,看着哭声一片,还笑得极为开心。

其实甘奇家中,也有人在哭,吴巧儿一边忙碌安排着厨房里的大小事情,却又时不时躲进房内抹几把泪水,抹完泪水,强忍着出门,又到处安排着酒宴之事。

甘霸狄咏等人,站在门口,迎接着客人。最大的客人莫过于包拯了,然后就是胡瑗,王安石。

迎亲队伍庞大,跟着迎亲队伍的人更多,汴梁城里的热闹,总有人山人海跟着看,看热闹有看热闹的好处,松果蜜饯与铜钱,时不时会从迎亲队伍里抛出来,立马就会有无数孩童趴在地上哄抢。

若是有些大人不顾脸面,倒也会挤在孩童群里抢着这些东西,妇人居多。孩童们抢到了东西,吃的就直接塞进嘴里,铜钱就会拿回去给大人。

“恭喜解元公!”

“解元公今日好生昳丽。”

甘奇左右拱手致谢。

汝南郡王府到了,赵宗实赵宗汉等兄弟,早已上前来迎接。

酒宴早已备好,一顿老酒是少不了的。

喝完酒,请新娘。新娘在盖头内,依旧抽泣不止。

嫁妆不断往外在抬,金银盒子都直接打开盖子,让所有人看到那金光灿灿的东西,这就是王府家的脸面了。

宅院之外,看热闹的人,不断发出惊呼。

“哇……这么大的金镯子……”

“这一对玉兽,不知要值多少钱……”

“娃啊,好生读书进学呀,往后也考个解元公,娶得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也有今日这般的气派。”

“嗯,娘,我以后一定考个状元,娶官家的公主。”

“官家公主不能娶,就得娶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娘,我以后也考状元。”

“好孩子,都考状元,将来都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我要当宰相,我要当宰相!”

“我也要当宰相。”

当娘的,已然乐开了花,未来是美好的,哪怕只是想一想,也足够美好。

旁边还有更美好的老娘,开口说道:“我儿争气,不过九岁,就考上了道坚书院,往后乃是甘先生的弟子,不仅吃喝用度不花钱了,连笔墨纸砚都不要钱,不得十年八年的,定能在东华门外唱名。”

“嗯,娘,我一定好好跟着甘先生进学,考个状元回来。”

“好孩子,以后也与甘先生一样,如此风光娶个好妻,为娘这一辈子,也就满足了。”

新妇上车驾了,新郎官也翻身上马了。

回去的队伍,成了两里。

甘家村里,拜堂成亲,酒宴无数。

包拯与胡瑗坐在尊长之位,接受新郎与新娘的大拜。新娘先到洞房里等候,新郎得招呼客人。

本该坐在尊长席位的是甘三爷,因为甘奇父亲已经走了两年多了,合该甘三爷接受甘奇的拜见。

只奈何甘三爷比之包拯与胡瑗,差得太远,连族中的那些宿老,也觉得应该让包拯与胡瑗代表甘奇的长辈,这也是甘家的脸面。

甘三爷坐在席面之上,成了个大黑脸,宴席吃得一半,人就不见了踪影,甘家还有一个头脸人物甘正,今日却未到场,只说甘正如今在枢密院衙门深得倚重,连枢密使田况都对他倚重有加,吩咐了许多重要差事,实在脱不开身。

夜深,酒宴依旧没有散去,要赶城门的提前先走了,不敢城门的,依旧在酒席上热闹。

洞房之内,吴巧儿给新婚娘子送来夜宵点心,也给床榻铺了一层白布。

新娘子手拿团扇,微微撩起红盖头,开口问道:“可是巧姐姐当面?”

吴巧儿闻言,轻轻答了一句:“嗯,奴家吴巧儿,见过主母。”

如此称谓,是该有的礼节,却又显得有些心酸。

新娘子连忙起身,拉过吴巧儿落座在床边,开口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什么主母不主母的,姐姐一直都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呢,如今我虽然嫁进来了,但是往后所有事情,还要倚仗姐姐操持,我也为官人有个如此的好姐姐高兴呢,往后姐姐依旧是姐姐,妹妹还是妹妹,妹妹可不敢怠慢了姐姐,只愿能与姐姐和睦相处,同心同德,为甘郎好,为甘家好。”

这小姑娘,实在聪慧,智商情商皆高。

吴巧儿已然要落泪,却又在强忍,口中说道:“乖……官人最是重情义,也最是通情理,一定会对妹妹好的。”

乖官,这个词,以后吴巧儿再也不会用了。

真要说起来,吴巧儿如今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二十岁的姑娘了,没有嫁人,连个名分都没有,却又在这座甘家的宅院里,她并不想离开,显然甘奇也不会让他离开。

吴巧儿能做的,就是勤勤恳恳,忙着这座院子里的大小事,哪怕是给赵小妹端茶倒水,她也亲自来做。

赵小妹笑意盈盈一语:“甘郎最是好的,也会一辈子待姐姐好。”

吴巧儿终于忍不住泪水了,口中一语:“只愿官人好。”

赵小妹放下手中的团扇,走到桌子边,亲手倒了两杯茶,一杯先给吴巧儿,一杯自己喝。

吴巧儿眼疾手快,不等茶水送到,已然赶到桌边,自己去取。

此时,一个踉跄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带着酒意,眼神迷离,打眼一看,笑道:“嘿,屋里怎么有两个娘子?”

吴巧儿连忙起身出门而去,路过甘奇身边,还有一语:“官人吃醉了,可不得胡言乱语。”

说完吴巧儿就已出门,还转身把门给带上了。

不得多久,吴巧儿端着一盆热水,走到门口,犹豫了几番,终究没有敲门,只是把热水放在了门口,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第三百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甘奇洞房花烛夜的事情,老祝也看不见,就不一一赘述了,只能凭借想象,自己脑补一下,这样子。

第二天大早,日上三竿,甘奇起床吃早饭,饭桌之上,吴巧儿坐在甘奇左边,张淑媛坐在甘奇右边,还有春喜站在一旁,如今这个家,算是热闹起来了,人丁也会慢慢兴旺起来,具体人丁会兴旺到什么地步,这就得看甘奇的努力程度了。

赵小妹并未出来吃饭,是由吴巧儿亲自送到主厢房之中。甘奇家中并无长辈,否则赵小妹即便身体有恙,也得早起去拜见长辈。

过几日,甘奇还要带赵小妹回门,回到王府去做客,到时候大概又是一顿老酒,实在是王府里的男人太多了,赵允让这一辈子竟然能生出二十多个儿子,算得上是男人中的极品。

活成赵允让这样子,大概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地位不凡,所有人的尊敬他,还有权柄,又有豪富,而且……年轻时候花丛中过,身体还这么好。又没有什么繁重的公事劳累,一生潇洒。

真要这么论起来,当皇帝的赵祯,这一辈子远远不如当王爷的赵允让活得值得。

今日甘奇家还真没有什么客人,连甘霸都没有过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却来了客人,这个客人还是甘奇没有想到之人,甘三爷。

甘三爷在厅前落座,吴巧儿可没有好脸色,端茶倒水都有些不乐意。

不过甘奇倒是脸色不错,对三爷并不怠慢。

“不知三爷今日上门,可是有什么事情?”甘奇问道。

三爷难得露出了一个笑意,开口说道:“倒也无甚要紧事情,只是听闻你中了解元,所以也该来庆贺一下,你也别怪三爷来得晚,实在是这个消息一直没有收到,头前才刚刚听人说起,说开封府头前贴了新告示。你也算为我们甘家争了光,三爷如何也要来为你庆贺一番。”

“三爷客气了,一个解元算不得什么,来日若是能考中进士,才值得庆贺。”甘奇倒也谦虚。

甘三爷长叹一声,说道:“以往啊,只为你可惜,小时候你聪慧得紧,读书也不差,后来半大了,有些不懂事了,学业荒废不少,而今长大了,却也知道迷途知返,也让三爷甚是欣慰,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该是瞑目的。”

甘奇觉得今日三爷有些不对劲,怎么忽然与自己说起了这些话语?不过想一想,甘三爷这一辈子,虽然是个迂腐之人,但是真要说起来,对甘家大族来说,还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甚至也给不少村中的富户孩童当过启蒙先生,虽然以往有些冲突,但是甘奇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甘三爷这算是主动来示好了,甘奇如今也是及冠的成人了,倒也没有必要与个老头过不去。

所以甘奇笑道:“三爷,还记得小时候,你老也多有劝诫,只怨我小时候不懂事,还要多谢三爷啊。”

甘三爷见得甘奇如此回复,多了几分笑容,答道:“都是同族之人,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也希望以后你与正儿能多多亲近,咱们这一支,许多年没有出过进士了,难得到你们这一辈,出得两个有才之人,如今三爷我在远近几十里地,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昔日邻近那些村子里的老人们见了我,那也是敬重有加,如今咱们甘家这一支,从此就算是出人头地了。”

与甘正多亲近,甘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保持着笑脸,答道:“只愿咱们这一支越来越好,人人安居乐业,孩童们读书进学都能争气。”

“嗯,昨日你成亲大喜,也见得御史中丞包相公亲自来为你庆贺,还有那一位听说是三司衙门的判官,还有太学里的胡先生,道坚你现在是交际广泛。只可惜我家正儿,以往读书的时候只知埋头苦读,如今中了进士,进了官场,没有那些门路,在枢密院里做一个编修,也不知哪一日能熬得出头。还望你们兄弟真正亲近起来,互相扶持着,官场不比其他,唯有同心协力,往后才能共同进步。三爷我也希望能看到你们兄弟俩来日出将入相,光宗耀祖。”三爷终于把今日来的目的说出来了。虽然说得隐晦,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意思。

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为了子女,什么事情都能做。真要说甘三爷如何看重甘奇,那肯定也不至于,甘三爷是看重了昨日甘奇婚礼上出现的那些人物,以往甘三爷只是听说甘奇攀附上了权贵的门槛,如今是眼见为实了,不仅眼见为实,而且更看得出来包拯胡瑗等人对甘奇很是看重,还有那三司衙门的判官王安石,更是与甘奇关系甚好,不是那种攀附的上下关系。

昨日早早就回家的甘三爷,心中是多少纠结,经历了多少思想斗争,这是外人不知道的。今日真要上门来与甘奇说这么一番话,甘三爷也实在不容易。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儿子,求人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三爷今日也没有说出什么求人的话语。

人老了,把面子看得很重,其实也往往把面子这种东西看得很透。

甘奇听着甘三爷的话语,其实是感动的,为了儿子,三爷这算是在低头了。

甘奇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更不会在此时说什么话语去讽刺这么一个老人家,开口说道:“三爷话语有理,家族团结,才有希望。若是来日我也能东华门外唱了名,有了个一官半职,外人那是终究比不过自家人的。”

三爷闻言很是高兴,他其实做好了被甘奇讽刺的心理准备,年轻人不比老年人,多是血气方刚的,三爷也知道自己对甘奇是有愧疚的,他以往对甘奇家的产业真的起过心思,也是因为当时的甘奇,那真就是街边的混混,族中对甘奇家产起心思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许多人都是一拍即合的,只是三爷做了那个出头鸟。

为了儿子,三爷来做个和事佬,来求人,被甘奇讽刺一番,三爷做好了准备来忍受几句。但是甘奇并没有讽刺他,这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三爷大喜说道:“道坚如今是真的长大了,长大成人了,三爷许多事情,心中有愧,道坚也不要见气。三爷此来,是想道坚能帮正儿多多引荐一些人物,如此也能让正儿在官场上有个倚仗,正儿若是走得顺了,以后对道坚你,那也是一大助力。若是有什么花费的,三爷就算是倾家荡产,卖房卖地,也是舍得的。道坚可明白三爷的苦心?三爷也活得几年光景了,这甘家,往后是你们的甘家,三爷只愿甘家好。”

甘三爷说得是语重心长,老了老了,什么东西都是生不来死不带去,只愿甘家好这句话,虽然有私心,但其实说得也不假的。

甘奇看着三爷,却也为难了起来。有些事情,他在这里,又不好说破。不是他甘奇不愿意为这个两千号人口的甘家好,而是甘奇怕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位甘编修若是能有甘三爷这份心思,还用等到现在?

甘奇必然早就带着甘正到处跑了,哪一顿酒宴也不会少了甘正。甘奇能带着村中所有人致富,岂会独独去排斥一个甘正?何况甘正还真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考上了进士当了官。

若不是有以往那些冲突,甘奇甚至愿意把甘正当做自己最大的助力,最亲密的心腹。古代的家族,同族子弟,本就是这般,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是同族之人最值得信任。比如甘霸,不是因为同族一家,甘霸又岂能对甘奇如此死心塌地?

甘奇叹了叹气,说道:“三爷,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但凡我能帮上的地方,定然不会推辞。”

三爷慢慢起身,竟然对着甘奇作揖一礼。

甘奇连忙去扶,口中说道:“三爷,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哪里受得住你老这般大礼,这是要折寿的。”

三爷起身说道:“头前正儿等那吏部官缺,就等了好几个月,我那时候就想到你这里来坐坐,却是没有来,当时也怕你不待见我这个老头子,此番来了,才知道道坚是个君子人物,以往我只想着自家儿子如何好,道坚啊,只愿你不记着三爷以往做的那些事,三爷这一礼就值得了。”

“三爷不要说这般话语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爷快坐快坐。”甘奇虽然不知道甘三爷心中具体如何想,但是这个老头能说这些话,能鞠这个躬,那还有什么话能说呢?不论三爷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儿子想方设法,甘奇此时,是真的原谅了这个老头,至少原谅了一大半。

“待得这几日,正儿回来了,我就带他上门来见你,咱们好久没有同桌同饮了,我今日就不在你这里多留了,到时候再来讨道坚一杯好酒吃。”三爷兴许自己也有些感动,这份感动来自甘奇。

甘奇送着三爷出门而去,笑着往厢房而回,去看赵小妹。

第三百零一章 甘正的人生巅峰

在甘三爷为了儿子的事情去跟甘奇说好话和解的时候,枢密院衙门里,也发生了一件让甘正欣喜万分的事情。

因为枢密院使田况,竟然单独把甘正叫到了班房之内。

一个枢密院第一把手,副宰相,单独见枢密院衙门里的一个文员,这是极其少见的事情。

甘正在去田况班房的路上,紧张得腿脚都在发抖,他到这枢密院来也有一个多月时间了,他还没有亲眼见过田况到底长个什么样子,今日田况忽然要亲自召见他,万分惊喜之外,就是万分紧张了。

禀报之后走进班房的甘正,躬身站得僵硬,说话的语气都在颤抖:“下官甘正,拜见相公。”

田况看着甘正,微笑问道:“你可是字端念?”

“下官小字端念。”

“嗯,这个字不错,名正,字端念,想来也是家学渊博门户。”田况很是和善。

“多谢相公夸赞。”被田况这么一夸奖,甘正似乎紧张去了不少,一直在抖的手也不抖了。

田况开口又问:“你到枢密院来当差也有一个多月了吧?”

甘正听得田况竟然知道自己到枢密院来有一个多月了,心中大喜。要说这枢密院里,大小官员可不少,如甘正这种小官,更是多如牛毛,哪怕是编修这个官职,也有二三十人之多。

衙门里大官也是无数,什么枢密院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签知枢密院事,枢密直学士,枢密都承旨,承旨,副承旨,还有各监司,比如军器监之类,数不胜数,每个官员手下也有一大帮子人,这个枢密院衙门,是军事最高衙门,里面办公的人数不胜数。

一个刚进来一个多月的编修,按理说枢密使田况,是压根都不会注意的,记都记不住。

但是今天田况不仅知道他甘正,还知道甘正的字,还记得甘正入职的时间长短。

甘正自然欣喜万分,领导如此看重,岂能不欣喜?

“下官刚来一个多月,不到之处,还请相公多多海涵。”甘正再拜下去,手又抖了起来,这回不是紧张得发抖,是激动得发抖。

却听田况又道:“听闻你与那甘奇甘道坚还是同族兄弟?”

甘正闻言一愣,田相公怎么忽然提起了甘奇?是因为甘奇与田况相熟?还是因为甘奇得罪了田况?

甘正没有立马作答,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田况,见得田况面容中的笑意没有了,心中有了有些猜想,谨小慎微答道:“回相公话语,下官与甘奇乃是同族,只是下官与之交际甚少,并不十分相熟。”

“如此啊?”田况做了一番深沉模样。

甘正心中紧张不已。

“那倒也好。”田况又道。

听到这一句,甘正就知道自己刚才的猜想没错,大概是甘奇把田况给得罪了,如甘奇那般之人,做事不知收敛,到处出风头,连甘奇一个学生,也敢目中无人,到处与人结怨,早晚有一天要出事,这不,连枢密使田况都不待见他甘奇了。

甘正也在庆幸自己刚才回答得好,说自己与甘奇并不十分相熟。

再听田况说道:“既然你与之并不相熟,那有些话语本使也就不避讳了,此子行为放肆,行事更是不知天高地厚,本使欲惩戒他一番,想来你与之同族,当知晓他一些过往劣迹,所以今日方才把你叫来问上一问。”

听到这里,甘正已然大喜,当真是老天有眼,恶人自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间未到。攀附权贵,耀武扬威,终于老天有眼,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要收了这个不知所谓之人。

甘正连忙说道:“回禀相公,下官虽然与之不熟,但是对其过往劣迹,那还是时有耳闻的。就从他一个圣人子弟,不思好好读书进学,去开什么赌坊赚钱之时,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田况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在此细说,且回去好好写成文章,事无巨细一一说清。”

“下官这就去写,这就去写,相公稍待,下午便送来。”甘正兴许比田况还要着急。田况这里,不过是韩琦交代了一语,也不急于一时,对于田况与韩琦这般人物而言,公事忙碌非常,对于这种事情,只是顺带手办一办,并不是主要的事情。

甘正已然大礼一拜,告辞回头,回去自然是奋笔疾书,饭都可以不吃,这篇文章一定要写好。写甘奇的斑斑劣迹是其一,还要把文章写得好,写得文笔斐然,一定要在田况面前好好露个脸。

午饭都不吃的甘正,写好文章之后,还好好誊抄了一遍,字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还未到下午半晌,甘正几把文章送到了田况班房之中。

田况看着文章,微笑如和煦春风,还夸了一语:“不错不错,文笔上佳,这笔字也写得极好,往后在衙门里好好办差,前途无量。”

这几句夸,好似黑暗中的明灯,更是大海中的灯塔,照耀得甘正万里官途,只等扶摇直上。那一句前途无量,让甘正激动得大气粗喘,连连深呼吸去压制那喘气之声。

“多……多多谢相公!”甘正有些失态了。

田况的笑容,让甘正如沐春风,还有话语:“今日就到这里,去办差吧。”

“拜谢相公!”甘正大礼已经不知施了几回了,身形也不起,一直躬身而退。

出门之后,仿佛世界都变得美好了,万事万物都美好非常,连虫鸣鸟叫,都格外悦耳。

这一刻,若不是甘正还有一点理智,只怕就要蹦起来了。

回到自己的班房,一个班房之中,七八个枢密院编修,一个个低头奋笔,他们正在为全国各地的公文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人,有些四五十岁了,依旧还在做编修的差事,有些干了七八年了,连与枢密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甘正进门的这一刻,昂着头,左右环视了好几圈。头前,他还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担忧自己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在这个编修房间里一干七八年十几年。

这一刻,阳光明媚,前途似锦,好似人生巅峰。

第三百零二章 果真这么严重吗?

许多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天不遂人愿。

就如甘三爷与回家来的甘正苦口婆心说了一通之后,甘正却是如此反应:“爹,你怎么能去求他甘奇呢?”

“儿啊,爹可没有去求甘奇啊,爹只是去缓和了一下关系,何谈求他一说?也是甘奇并非那不通情理之人,如此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在朝堂上还真有不少关系,你若与他交好,往后互相扶持着,好处也是不少的。”三爷是预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如此反应的,年轻气盛,有些生气转不过弯了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还得花费一番口舌,在此苦口婆心去说。说私心也罢,公心也罢,家族团结,总是利大于弊的。

甘正依旧愤怒非常:“爹,你是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他甘奇此时还不知道如何自以为了不得呢?爹啊,咱们是什么人家?你儿我,又是什么人?我这一辈子,可曾靠过任何人呢?读书进学,十几年寒窗,皆是我努力进取而来。就算要缓和关系,也该是他甘奇来求咱们,怎么能是你上门去求他?我甘端念,还要靠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不成?我甘端念这一辈子,也不会靠他升官。”

“我儿啊,这不是什么靠不靠的问题,这是互相团结的问题,如今甘奇是开封府的解元公,来日东华门外唱名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想他甘奇,还是有一些真才实学的,你最近也鲜少回村,所以不知道,爹我是亲眼看他最近读书的劲头的,常常夜半三更了,还见他家中有灯火,白天就更不用说了,村里人都知道他甘奇最近读书极其用功。以往他年少,是荒废了时光,如今看这劲头,再来努力也不算晚。再说他建的那个书院,村里的孩童就招收了几十个,也算是一个大公无私之人,如今村里人对他的评价,那是相当的高,还有许多人的营生都靠着他。往后你们若是同入官场,有个照应总比单打独斗要好。爹是如此想的,爹也并没有去求谁,你怎么就不明白爹的苦心呢?”此时的三爷,是真的希望儿子能听自己的,这个儿子,打小就听话,三爷也深信这一点。若甘正不是听话的孩子,也不可能用功读书,能有今日。

“爹,你莫不是临老了,也开始糊涂了?他甘奇不过是在村中收买人心而已,如今读书,更是临时抱佛脚,是被逼无奈。年少不读书,如今及冠了,反而读起书来了,这不是可笑之事吗?如今他是解元了,凭着一篇文章,凭着朝中有人替他说话,争了个解元到手。转过年来,就是会考,天下才子云集,他甘道坚凭着几个月苦读,就想胜过天下才子?我打小如此用功,也不过堪堪四十多名,他甘奇莫不是神仙?几个月就读成了进士?”甘正这算是据理力争了,若是几日之前,甘三爷与他说这些事情,他兴许还能稍稍正常思虑一下,如今,那是不可能的了。

三爷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有丝毫的气馁,又道:“我儿啊,爹知道你这么多年受的苦,但是人活一世,终究还有来日方长,如今你也知晓,并非中了进士就万事大吉了,还得往后看,往长远看,明日里你随我到甘奇家中坐一坐,熟络一下,不论你心中是否待见他,人生总是有许多不如意的,表面功夫也还是要做一做的,如此也只有好处。若是通过甘奇,结识了包拯这般的人物,总是收获,总比你在枢密院衙门里慢慢熬着要强许多。”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你自己去也不要说我的事情。”甘正把头一偏,实在气不过,心中总觉得自己这老爹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爹还能害你不成?”三爷这是亲情攻势了。

“爹,你这就是害我,你害了我还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甘奇,把枢密院使田相公都给得罪了,田相公如今正准备拿他开刀,你还叫我去巴结他?巴结他还能有好处?莫不是你想让我把官也丢了不成?”甘正直到这个时候才说出这件事,显然是他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太见得人的事情。

同族子弟,不团结也就罢了,还帮着被人来害自己人,这种事情放在外面还可以说一说,真要拿回家里来,拿到这甘家村里来,那就真见不得人了,若是村里人知道这件事情,全村老少两千多人,人人都要戳他甘正的脊梁骨。

“正儿,你这是在哪里听到的消息?可是属实?一个堂堂的枢密院使,竟然会去与一个举子为难?”甘三爷有些不相信,理由就在话语之中。

“爹,我与你岂还能说假?他甘正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忘形,谁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语?得罪人也是他活该。哼哼……看他还有几天好日子过。”甘正冷笑之中,带着一种幸灾乐祸。

真要说甘奇与甘正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其实并没有,两人真正的冲突,也就是在开封府里对过一次公堂,甘奇还是被告。除此之外,两人之间,其实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了。

归根结底,甘奇,压根就不是甘正看得起的人,小时候不是,长大了更不是。而今,甘正也不愿看得起他甘奇。甘正心中还有一种不平衡,甚至觉得村中本该是他被所有人敬重,为什么所有的风头,都被甘奇掩盖了?

甘正中进士,本是这甘家几十年的头等大事。却是真正中进士的那个时候,却没有受到这个待遇,所有人提起甘奇,那都是竖起大拇指,提起中了进士的甘正,却只是一句不错。

这让甘正如何能平衡得了?

甘正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却是甘三爷听到这件事,着急说道:“真有此事,那得早早去与甘奇提醒一番,得罪了谁人,就好好上门去赔礼道歉,人活一世,该低头是还是要低头。”

“赔礼道歉?田相公何等人物?还用得着他甘奇上门去赔礼道歉?田相公若要对付他甘奇,一只手指头就能把甘奇捏死,赔礼道歉有用?田相公就没有闲工夫去见他。爹,你当初不是想着他们家的产业吗?这回好了,不用去争了,过不得几天,田相公真一动手,他甘奇的那些产业,都要低价抛售,你只管去买,没有钱,我去借,如今我好歹也是个官,总有几分脸面,你看中他甘奇哪门子产业,你上门去买就是,他甘奇还要对你千恩万谢的。”甘正此时已然笑出来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不是看中了谁的东西,我当初只是不愿看到他把家给败了。”三爷维护了一下自己的脸面,又道:“田相公当真要对付甘奇?”

甘正认真点着头:“千真万确,连罪证都找好了,兴许就是这一两日,想来应该是告到开封府去。兴许也会直接拿到朝堂上去说,可能此时还不是简单事情,而是朝堂纷争,甘奇不是包拯的弟子吗?若是把此时拿到朝堂上去说,刚好那时候包拯坐镇开封府,对……应该就是如此,定是田相公要向包拯发难了,甘奇不过是无妄之灾,这回是证据确凿了,由不得他甘奇抵赖得过去。”

甘正是一边说,还一边自己分析,分析得头头是道,已然联系到了朝堂之上的争夺。

不过甘正,还真让他分析对了一些东西。

甘奇在开封府治下开赌场,包拯恰好当时在开封府当官,这岂能不联系在一起?

甘三爷有点愣住了,本来是说家族中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说道了朝堂纷争上了?这个话题有点大了,是甘三爷这一辈子都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甘三爷有点吓住了,问了一语:“正儿,果真这么严重吗?”

“爹,你可别在往这里面钻了,更不要再去找甘奇了,免得惹火烧身,这几日你就看着,朝堂纷争,那是破家之祸,不是在家中,我都不敢随意去说,你可别惹麻烦。”甘正叮嘱一语。

甘三爷这回是真的不敢再说了,抬头往甘奇家的方向看了几眼,吞了吞口水,轻轻说了一语:“我……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咱们家,咱们甘氏这一族,往后都得靠着我,你还想靠别人?真是老糊涂了。”甘正说得是口干舌燥,拿起一个茶壶,咚咚咚在喝。

“唉……还是我儿靠得住啊,爹是瞎操心,添麻烦了。往后爹就好好养老,争取多活几年,我儿现在是长大了,万事都比爹要想得周到,不靠别人了,就靠咱们自己。”甘三爷还是见少了一点世面。

甘正头一扬:“那是自然,如今田相公对我,那是青睐有加,看重非常,今日还专门把我叫到班房里亲自嘱咐,让我好好办差,还说我前途不可限量。”

“好好好,我儿在哪里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甘三爷从内而外,都是欣慰。

第三百零三章 倒霉事与不能忍

事情还真如甘正猜的那般,甘奇的事情,最终的战场真就在朝堂之上。

只因为最近包拯逮着三司使张方平不放手,甚至亲自下去调查,张方平私下里也认过怂,甚至也好言与包拯求过情。

只奈何包拯一张大黑脸,并不放手。

那能怎么办呢?

张方平也不是泥捏的,包拯要干他,他认怂求情都不行,那就也得想方设法干包拯了。

还有一些隔岸观火的,给张方平送来了开战的兵刃。这兵刃自然就是甘奇开赌场的这件事情。

这件事韩琦做的高明非常,一举几得,一箭双雕,自己还能依旧隔岸观火,不惹是非。

大朝会,文武百官列班。

包拯准备了许久,就等今日,抱着笏板,笏板上的字迹密密麻麻,笏板的作用其实就是临时记事本,给皇帝汇报的时候,一些关键事情,都会记录在上,避免忘记。

包拯已然出来了,看了一眼笏板,开始上奏:“陛下,臣有奏。”

“且说。”

“臣今日弹劾三司使张方平,强买强卖,倚仗权势收购开封朱家田地一万三千七百余亩,其总价超过十万余贯。此时臣已调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严惩贪官污吏,还朝堂清明。”包拯话音铿锵有力。

老皇帝赵祯一听,便是头大,抬眼往张方平看去,开口问道:“张卿,包中丞所言,可是当真?”

张方平双眼喷火一般看着包拯,上前禀道:“陛下,臣家族确实在北城外购入了大量的土地,但并非臣所为,此乃家族中的事情,实际田亩数量,也并没有包中丞说的这么多,包中丞这是血口喷人。”

包拯也不等皇帝问话,直接回怼:“张方平,陛下当面,你竟然敢欺君?你若是老老实实认罪,辞官退赃,倒也罢了。今日却还敢欺君罔上,定然教你吃罪。陛下,臣所调查之田亩数,一亩不假,皆有证言证词证物在手,至于到底是不是张方平所购买,购买价格几何,是否强买强卖,想来陛下圣明,定有明断。”

张方平此时也豁出去了,指着包拯开口说道:“包拯,包希仁,你本就是那自私自利之辈,还一直以直臣谏臣之假象来蒙蔽陛下,今日我受你构陷,定要在陛下面前揭穿你的小人面目。”

包拯闻言,脑袋一偏,帽翅连连抖动,口中说道:“我包拯这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自私自利之心,从未有之。”

“哼哼,包拯,以往你是藏得深,却也总有露馅之日。你那弟子甘奇甘道坚,在你开封府任上私开赌坊,攫取暴力,为祸一方之事,你可知晓?”张方平终于开始反击了,反击之时,还去看了一眼田况,似乎在表达谢意。

包拯是个硬气之人,事情真假他不知,开口答道:“他若开了赌坊,我不知晓,乃失察之罪,他若没开赌坊,你张方平又是一条大罪,构陷忠良!”

仁宗赵祯,就这么看着朝堂上对喷的局势,这种场面,他实在见得多了,他作为裁判,早已知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听他们继续干。

这个时候,还不到赵祯开口的时候。

张方平冷冷一笑,说道:“包拯,你倒是会推得一干二净,你当开封知府,你的弟子开赌坊,你却不知道,莫不是收了好处,假装不知道?”

包拯气得笏板一扔,往前几步,甚至还撸了几下袖子,开口大喝:“来人呐,去把甘奇甘道坚叫来,当面与之对质!当真岂有此理,我包拯一世清名,岂能毁在你这个贪赃枉法之辈手中?”

“贪赃枉法,倒也不知到底是谁贪赃枉法,既然你要那甘奇来对质,那就等他来。”张方平丝毫不虚。

该赵祯说话了,赵祯摆摆手:“去把甘道坚召来。”

这大殿之内的人,终究还是得听皇帝的命令,有了皇帝的命令,才有人飞奔而去。

包拯却还加了一句:“一并去御史台,把那几百份卷宗一并教人抬到大殿之上。”

张方平听得包拯这一语,心虚不已,却也不露声色,而是说道:“包拯,你今日罪责难逃,你若还算个读书人,到时候水落石出了,可别又在陛下面前求什么情分。”

这是在激包拯了。

“哼,我包拯一世清名,但有任何污迹,上不对起陛下,下对不起黎民,更对不起朝堂诸位,还有何脸面在此?我包拯不是你这般无耻之徒,已然证据确凿,却还要狡辩。”包拯打自内心里看不起张方平。看不起张方平当初在他面前认怂,又在他面前求情,今日还要在这朝堂上死不认罪。

包拯此语,正中张方平下怀。文武百官,看戏的人无数。

韩琦还跑出来打个圆场:“二位二位,都是一心为公,不必着急,一件事一件事来,既然都等甘道坚当堂对质,那就等上一等,终究还是有一个是非公断的。”

最近一直在为大儒而苦读的甘奇,又刚刚新婚燕尔,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一桩倒霉事从天而降?

被人从家中叫出来,上车飞奔的甘奇,还在不断与几个宦官打听着什么事情。

几个宦官倒也不藏着掖着,因为甘奇出手实在阔绰,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给甘奇讲了个大概。

甘奇皱着眉头,心中不断在分析这件事情,是谁要与自己过不去?是谁在调查自己?

甘奇最近鲜少出门,几乎在汴梁城内消失了两三个月,怎么忽然又祸从天降了?

就单单因为包拯要弹劾张方平,所以自己受了鱼池之殃?

应对之策,甘奇其实已然想好。

但是甘奇心中却如何也不痛快,最近老是被人针对,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了,但是这种一直被人针对的感觉,实在不好。

总被别人找麻烦,那怎么也得反击一下,也找一找别人的麻烦。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能一直被人压着打,实在不能忍。

甘奇其实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此时一路飞奔,心中已然不是再想如何应对包拯的麻烦,而是在想怎么给自己的仇人也找找麻烦。

这般心中才能舒爽得了!



关于甘正谈两句

写了快五百万字的小说了,第一次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一个故事为什么精彩,这个问题,读者与作者的角度是不一样的。

甘正其人,到底合不合理?是该与主角杠到底?还是该转头来舔主角?

首先,世间总有一种人,他们习惯享受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甘正此时就在享受这种感觉,当所有人都认为主角牛逼的时候,唯有甘正,他觉得自己明白所有人不明白的真相,还以此自得。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少见吗?合理吗?

第二,所谓一意孤行这个词,其中是否带着一种骑虎难下?当甘正第一次在旁人面前以一种看不上的言语去说甘奇的时候,那时候,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之后,有人与他表达了不同意见,他会更加去说一些看不上甘奇的话语,再之后,这就像是甘正把自己架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他再如何转头与刘几去表达自己以往看错了甘奇?是自己眼瞎了?这种一意孤行骑虎难下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少见吗?甘正从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去害甘奇,或者要同族攻讦,他只是看不上甘奇,表达了一下看不上甘奇的观点。他一个圣贤子弟,凭什么要看得上家族里一个街头混混?

第三,是背景上的问题,甘奇小时候读了一些书,当真正需要发愤图强的时候,甘奇成了街头混混,甘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那个时候的甘奇,至少在甘家村中,成了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甘正,是那个积极向上的贫寒子弟。这里面有一种心理上微妙的东西。甘正憋着劲出人头地,到头来,却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出人头地了,落差感与不敢置信,就是甘正最开始与甘奇过不去的原因所在。最初的鄙视,到后来的骑虎难下,这也是起因。这种类似的事情,现实生活中,也不少。不论是亲戚之间,还是同学之间,甚至职场之中。

第四,宋朝读书人,以一种所谓的不畏权贵为荣,从苏轼,到陈东,皆是如此,乃至明朝,也多有如此之人,管你多牛逼,我就敢指着你的鼻子骂,甚至包拯,其实也是这种性格,还能被世人称道。甘正,他内心里觉得自己是一个君子,寒窗多年,他甚至看不上自己父亲去与甘奇讲和,还会为此大怒。其中原因也有几方面,一方面,甘正此时若是去舔甘奇了,他在刘几等其他人面前,颜面尽失,名声扫地,成了前倨后恭的典型,他把自己已经架到这个地方了,作为一个读书人,他自己给自己弄了一个牢笼,好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另一方面,就是所谓自以为是的文人风骨,这种人,历朝历代,现实生活,也不少,一种不对劲的自尊心作祟。可以这么评价,甘正,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君子,自以为是君子,不应该畏权贵。

一个读书人,最早看不上甘奇,然后甘奇起来了,他回头又去舔,他中进士了,他也是当官的,他要不要做人?

这也是他后来为什么真的要开始害甘奇的原因,心理变化,局势的发展,乃至羡慕嫉妒恨也好,他好像到了死胡同,没有办法了,因为他最早的时候坚信“众人皆醉我独醒”,只有他甘正看出了甘奇的滥竽充数。他甚至觉得自己必须去证明这一点,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对的。

还有一点,就是老祝自己对于这个人物的安排。说甘正是个恶心人的苍蝇吧,也是对的,这个人物的塑造,在一些书友的强烈不爽中,他其实是成功的,因为书友对他很不爽了,那么这个人物就是成功塑造了。那么,他的结局该怎么安排呢?

是最后不了了之了?那这个剧情,就不合理了,这么恶心人的角色,怎么能没有应有的下场呢

若是下场悲惨,甚至死了。那也不合理,因为此时的甘正,只是恶心人而已,就因为他说了一些主角的坏话,所以因为主角而死,仇恨不到,文德彰那种,他是想让主角死,所以文德彰该死。甘正只是说了说主角的坏话,没有到该死的地步。他在之后陷害主角的时候,出工出力,这才能成为他悲惨的真正理由。

认真想一想,如甘正这种真正意义上又臭又硬的人,现实社会中少不少?甚至老祝,在现实生活中,许多时候也是这种又臭又硬的人,自以为读了几本书,牛逼哄哄,自以为写了几本小说,也会习惯性潜意识里看不起一些人。

甚至有时候还会以文化人自居,身边有熟人朋友之类的,买了几百万的车,老祝自己也会用一种不以为意的态度去面对,甚至还会酸里酸气。看着别人上前去捧,自己想去,却就是不去,好似上去捧一下,拉近一下关系,就降了自己的逼格。但若是真去捧了,对于现实生活而言,难道真没有好处吗?看着他带着其他朋友一年赚上百万,难道老祝真的就不羡慕吗?当然,老祝与甘正还是不同,不至于去鄙视人家,也知道人家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混出来的。

甘正与老祝的不同,就是甘正没有看到甘奇努力的那个过程。某些方面来说,穿越文,很多时候是有一种不劳而获的意思在里面,这里说的就是主角甘奇,金手指,不论什么程度的金手指,其实就代表了不劳而获。当然,这也是一种爽,网文中,这也是很正常的。

最后,老祝认认真真说了这么多,就是在说甘正,不论是在小说里,还是在现实中,他都是合理的。

你们可以说老祝虐主,但是不虐,哪里来的爽?没有韩琦对主角的这些打压,来日韩琦被主角打败了,也就没有什么爽快的了。

兴许是老祝写小说的能力差了一点,非要安排这么一个角色来恶心某些书友。不能写一本尽爽尽快的小说。

写得好与不好,老祝都在尽力,是仙草是粮草,或者是毒草,老祝实在控制不了所有读者的感官,只能尽着自己的能力去写,老祝也从来没有真正大火过,能不能火起来,尽人事听天命,能力也有高低,真正的大佬永远都是少数人。

大火了,意外之喜。不能大火,本也是预料之中,老祝也只能用“反正我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作者”来自我安慰一下。

不论是大火,还是小火,或者只要还有几个读者,老祝都会发自内心的感谢所有支持老祝的书友们。感谢大家!

第三百零四章 还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大殿之上,甘奇从门口走了近来,上前大礼。

事情甘奇已经大概知晓了,左右看了看局面,颇有些剑拨弩张,包拯的大黑脸,尤为显眼。

皇帝还未开口,包拯这个暴脾气,就直接走到甘奇面前,开口问道:“道坚,陛下当面,你如是道来,你可有在城外开设赌坊之事?”

包拯此时的模样,有些凶恶,凶恶里更多的是愤怒。

甘奇与包拯微微一礼,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赵祯,然后开口说道:“回禀陛下,学生在南城之外,是真开了一个游戏娱乐的彩坊,这彩坊现在还在经营,只是搬到了甘家村外。”

张方平闻言大喜,开口说道:“彩坊,什么彩坊?赌坊就是赌坊,我大宋律例,那是明确禁赌的,一个圣贤子弟,岂能以这般手段敛财无度?”

甘奇连忙说道:“彩坊就是彩坊,赌坊就是赌坊。我那彩坊之内,没有一粒骰子,没有一张牌九,更不曾有过一钱的高利印子钱。其中玩乐之游戏,乃是学生近来自己发明的,也是学生近来研究明算科的一些心得,还请陛下明鉴。”

张方平听得甘奇如此说,立马说道:“甘道坚,陛下当面,岂容得你如此巧言善辩。你开个赌坊,还美其名曰研究明算科?滑稽至极。”

明算,是科举考试里面的一个小科,其实就是数学,或者称之为算术更贴切。考的就是计算的能力,有《九章》、《五经算》等书籍,当官之人,不可能连基础的算术都不通,特别是王安石这种财政部工作的人,更是要精通此道。

显然张方平在某些方面其实也做过一些调查,比如甘奇的彩坊里是真没有骰子与牌九,赌博这种东西,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张方平大概也没有找到甘奇放高利贷的证据,高利贷这种东西,哪朝哪代都是不合法的。想来,这也算是甘奇有许多先见之明。

倒是赵祯终于开口了,问道:“把你那游戏之法说来听听。”

甘奇是真在巧言善辩了:“回禀陛下,学生那游戏之法,乃出自概率学说,学生正在研究此学。”

“概率学?什么意思?”赵祯问道。

大忽悠甘奇又要开始发功了:“陛下,所谓概率,就是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简而言之,比如开封府解试,报考学子一共二千三百六十五人,取举子一百二十三个,那理论而言,中举的可能性就是千分之五十二,每一千个考生中,就有五十二人中举。此乃简单之概率算法。学生设计的游戏,用一个随机转盘来选取零到九,一共随机选三次以为开奖之数字,任意组合。客人也可以任意选取一组三个数字投注,若是中奖,便能获得五百倍的奖金。这便是学生彩坊之中的游戏之法。”

赵祯闻言,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若是朕在一个数字上买了一贯钱,若是买中了,就能得到五百贯的奖金?”

甘奇点点头:“便是此理。比如陛下若是选中了六七八三个数字,转盘随即旋转,若是最终出现了六七八算个数字,那陛下就可获得五百贯的奖金。”

“一赔五百?是不是太高了?这般当真能赚钱?”赵祯有些疑惑。

“陛下,此就是概率之道,因为种零零零到九九九,一共是一千个组合,那么按理说来,每个组合数字中奖的可能性都是千分之一,学生就是想试一试,是否这个理论之概率,在现实中当真如此。若是当真如此,那么学生每个数字赔付五百倍,那就能赚钱。若不是如此,那学生就会亏钱。”甘奇答道。

赵祯似乎还真觉得很有意思,又问道:“那你是赚钱了呢,还是亏钱了?”

甘奇很是得意答道:“陛下,学生赚钱了。所以学生觉得这个概率之说,现实与理论是很符合的。这与赌博之事不同,还请陛下明鉴。”

赵祯又问:“可有人中了五百倍的奖金?”

“陛下,中奖之人无数,每日都有,甚至经常不止一人中奖。学生每日也是有亏有赢,但是总体而言,学生还是赚到钱了。这就是概率之道的乐趣之处。”甘奇又道。

赵祯点了点头,还略微有一些笑意,问道:“诸位卿家?你们觉得甘道坚此法,是否是赌博啊?”

张方平已然开口:“陛下,不论是不是赌博,此法也是不劳而获的敛财之道,身为圣贤子弟,岂能如此想方设法不顾手段去敛财?”

甘奇立马回怼:“要说赌博,在座各位,哪个敢说自己没有赌过?诸位可曾投过壶?可曾用投壶与人赌斗过彩头?就算诸位如今身居高位,没有时间玩乐,年少之时,难道就没有做过这般事情?学生不过是钻研明算之中,发现了其中一些奥秘,再付诸实际验证,此乃治学知道,知行合一也,何错之有?”

“巧立名目,想方设法,骗取百姓钱财,你还说得这般有理了?钻研明算,难道是为了让你去敛财的吗?”张方平说得有点道理。

甘奇说得更有道理:“学生做之前,何人敢打包票学生一定能用此法赚到钱?学生最初,也不过是想试一试如此理论是否可行而已。如今赚到钱了,那是学生所思所想得到了验证。若是没有赚到钱,不知这位张相公会不会又觉得学生是在乐善好施?”

这句话说完,大黑脸包拯都笑了起来。

“甘道坚,你如何跟本使说话呢?读书人,敛财就是不对,与百姓争利,更不是君子所为,陛下当面,你还不知悔改,非要把敛财说成是钻研学问,这世间岂还有这般道理?”张方平,读书人,不能怪他。因为他这一辈子,虽然考中了进士,但是也没有读过初中高中,不知道甘奇一早就知道自己会稳赚不赔。

甘奇身为喷王弟子,在这朝堂之上,岂能给喷王包拯丢脸,已然起身,指着张方平说道:“要说敛财,学生自愧不如,张相公才是真正擅长此道,听闻张相公家中豪富,购置产业,出手就是十多万贯。要说学生敛财,实在有些惭愧,见得城外灾民数万,出手也不过两万贯。学生在城外建了一个免费的书院,花费甚巨,却还拖欠了不少材料款项。敛财之道,学生与张相公比起来,实在惭愧不已啊。”

“你……竖子,岂敢污蔑与本使?”张方平已然要怒。

张方平这句话一说出来,头前的韩琦脸一黑,已然在摇头,心中大失所望,张方平,好歹也是当朝三司使,竟然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学生给驳倒了。韩琦很是失望,甚至在想,不知道张方平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上去的。

包拯听得甘奇讥讽之语,难得爽朗一笑:“哈哈……要说甘道坚敛财,你也不去问问城外那些灾民信服不信服,你也不去问问那些免费入学的学子信服不信服,今日太学胡先生不在此处,若是胡先生在,他今日必然与你没完没了。身居高位,敛财无度,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不为人臣,不为人子,张方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包希仁,你不要血口喷人。”张方平,历史上该他有此一劫,包拯上任御史中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三司使张方平给喷倒了。

“张方平,你若是自己不顾脸面,也就怪不得我,待得御史台所有的卷宗到了,难道你还要我当着朝会所有人的面,一份一份的宣读不成?”包拯其实是逼着张方平自己辞官,这是大宋朝廷给士大夫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很多时候是约定俗成的。

台上的赵祯,慢慢皱起眉头。

此时的张方平,当真慌乱了,急忙抬头去看头前的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期望在韩琦那里得到一个回应。

但是韩琦却只是低着头,好似没有看到。

一时间,朝会上,沉默了片刻。

赵祯摇了摇头,起身大袖一挥:“退朝!”

赵祯的态度,就在这个举动之中了。

众人大拜,目送赵祯已然消失在大殿之后。

韩琦转身,一边摇头,一边往大殿之外而出,所有人都要等着韩琦走在前面,如此鱼贯而出。

韩琦走过张方平身边,听得张方平轻轻说了一语:“韩相公……”

这句话里,带着一点点哀求之意。

韩琦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直接就这么走过去了。

一直走到外面,田况凑到韩琦身边,轻声说道:“如此之人,该帮他的也帮了,倒也不知他怎么升到三司使这个位置的。”

田况也很是失望。

韩琦回头说道:“罢了,空出一个位置,也好。”

田况问道:“韩相可是有人选?”

韩琦想了一会,问道:“宋祁如何?”

宋祁何人?那个因为儿子要去混江湖而罢相的莒国公宋庠的亲弟弟,就是宋存仁的二叔。

田况闻言大喜:“好,这个人选好。”

为何这个人选好?因为宋祁其实也收到了宋庠罢相的一些牵连,所以处境颇有些艰难,但是宋祁又颇有名声。越是这种处境艰难的人,那就越好拉拢,举荐宋祁,就是给宋祁施加恩惠,把宋祁变成自己人。

对于韩琦来说,一石二鸟刚刚失败了,转头另外一边又要得好处。反正所有的好处,都是他韩大相公的,吃亏?那是不可能吃亏的。

最多韩琦走着走着,忽然心血来潮说了一句:“呵呵……还是小看了这个甘道坚,年纪轻轻的,还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句夸奖,后面对着包拯往外走的甘奇,并没有听到,听到了也高兴不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都是穷闹的

“道坚,你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包拯这个时候,其实也欣喜非常,甘奇是真没有辜负包拯对他的看重。

今日朝堂上的包拯,把自己的名声与官职都堵在了甘奇身上。是脾气秉性使然,更是他相信甘奇的人品。

“还是给先生惹麻烦了。”甘奇对于包拯,是有些愧疚的,按照甘奇的认知,赌场还真是他开的,这赌场如今还在开,以后更会继续开下去。

“此事哪里是什么麻烦,好教朝堂所有人都知晓,我这个老匹夫,这一辈子都行得端,站得直。好教他们也知晓,即便是我这个老匹夫的学生,那也是顶天立地的人物。”包拯有一种畅快感,他这一辈子,大概所有的快感都来自把一个一个的大佬怼出朝堂。谁都不要犯事,犯了事别怪老喷子无情。

甘奇点着头,回头看了一眼落魄得如行尸走肉的张方平,说道:“这回学生是彻底把韩大相公得罪得死死的了。”

“嗯?此话怎讲?”包拯有些意外,怎么这里面还有韩琦的事情?

“先生,以学生所想,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按理说张方平早就知道先生要与之发难,缘何不去想方设法掩盖其贪赃枉法之事?反而会在朝堂上拿我一个举子来做文章?学生开这彩坊之事,本就不在汴梁城内,顾客也多是城外码头上的那些贩夫走卒,知道此事之人也多是那些贩夫走卒之人,缘何这么一点小事,还被拿到官家面前来说了?这些身居高位的相公们,连汴梁城的街道都不去逛的人,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情的?朝堂之上,最后时刻,张方平频频去看韩大相公,显然是想韩相公帮他出言说情,其中岂能没有一点猫腻?”甘奇是真注意到了许多细节。

包拯听得甘奇之言,想了一想,问道:“韩相公当真与此事有关?”

“十有**脱不了干系。”甘奇极其笃定。

包拯点着头,脚步停了片刻,往前眺望一下韩琦,往后看了看张方平,不言不语。

甘奇也皱眉沉思,想的是怎么对付韩琦的办法,总是这么被动应对,当真不是个事。必须要有反击。

此时忽然有一个太监走到了面前,开口说道:“甘解元请留步,陛下有请。”

甘奇看了看包拯,包拯笑着挥挥手,示意甘奇放心大胆去。

甘奇多谢一番,跟着太监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仁宗赵祯见得甘奇进来行礼,竟然是个笑脸。

甘奇见得这个笑脸,心思大定,行完礼,只等仁宗发问。

“甘道坚啊,你那概率之法,当真能赚到钱吗?”赵祯开口问道。

甘奇有些意外赵祯单独召见自己,竟然是问的这个问题。甘奇点点头:“不计一天之盈亏,总体而言,是能赚到钱的,长久之下,细水长流,收入颇巨。”

换句话而言,有时候还是会亏的,保不住有人运气爆棚,下个重注,发个大财。但是概率这种东西,就是次数越多,越平衡。也就是说开奖的次数越多,就赚得越多。

赵祯听得甘奇如此话语,开口又问:“此法,可还能加大倍数?”

赵祯这么一问,甘奇就猜出了很多,会心一笑:“回禀陛下,数字位数越多,自然倍数越多,一赔百万倍也不在话下。”

“一赔百万倍?”赵祯有些不敢置信。

甘奇笃定一语:“一贯钱,赔百万贯,也是可行。”

赵祯连连摆手:“那倒是不需要这么高,万倍即可,万倍即可。此法若是真能赚钱,朕想在内库之中拨出一笔钱财与你,你在汴梁城内操办此事,如何?”

这都是穷闹的,赵祯已经穷得裤裆都要当掉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贵。国库穷,穷得叮当响,入不敷出,国库穷的时候,内库更穷,穷得连嫔妃公主们的丝绸供应都越来越少了。昔日张贵妃为什么能因为文彦博送的几匹上好的蜀锦高兴不已?

那都是因为穷闹的。真正宋朝的皇帝,只有一个人没有因为穷而为难过,那就是徽宗赵佶,靠着老爹神宗带着王安石变法,赚了不少家底,然后花石纲一通造,都给造出去了,崽卖爷田心不疼。

之所以后来高太后要废除王安石变法,也是因为有了家底,手中有粮了,心中不慌了,朝廷没有紧迫的赚钱需求了,感觉没有必要再因为变法惹得朝堂纷争了,恢复祖宗旧法,免得被人喷,一举几得。这也是废除新法的原因之一。

“陛下,汴梁城内,豪富无数。一贯钱换万贯家财之事,想来从者如云,此法可行。”仁宗要赚钱,甘奇岂能不乐意?不就是把三弟彩票变成五弟彩票吗?这有何难?没变成七星彩就不错了,要是还来个双色球,那就实在搞大了,一贯钱赔几百上千万贯,甘奇也赔不起。

关键还有一点,三弟五弟的,中奖几率高一些。真要弄个七星彩双色球的,以汴梁城的人口基数。甘奇十有**要把彩票弄成诈骗,因为很有可能没人能中奖。

赵祯很是开心,又问:“那朕需要投入多少呢?”

赵祯这个皇帝是当得真辛苦,还要搞点副业贴补家用。大宋朝,皇帝想要用国库的钱养家?那也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那些喷子中的战斗机立马就会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包拯肯定就是第一个,欧阳修也不会落于人后。

把国家公款拿去给皇帝养家糊口,也不是一定不行。你得借,签字画押来借,以后还要还出来。不能真看着皇帝一家老小没衣服穿不死?你看这些臣子们多么大气?

赵祯这个问题,问得有水平。问得甘奇有些为难,想来想去,开口说道:“陛下就投个一千贯如何?占五成。学生投个一万贯,占个三成,再让慈善基金会投个八千贯,占个两成。陛下以为如何?”

“这……怕是不太好吧?”赵祯是真觉得有些不太好。

甘奇连忙说道:“陛下,这有什么不好的?学生若是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学生的本份,更是学生的荣幸。”

赵祯点点头:“朕乃天子,却要占你一个举子的便宜,实在有些说过去……唉,倒也不知一年能赚得多少钱?”

说不过去又能怎么样?赵祯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

甘奇胸脯一拍,说道:“陛下放心,学生不敢多说,一年为陛下赚上百多万贯,那是不在话下的。”

“百多万贯?”赵祯吓到了。

“只会多,不会少。”甘奇这是打包票,汴梁城之富庶,不用多说。一贯钱,换家财万贯,这份诱惑力,实在太大。

“好好好,若是真赚了这么多,朕一定把股金补齐给你,朕定然不占了你的便宜。”要发财了,赵祯有些激动。

“那学生就去操持此事了?”甘奇说道,甘奇也激动,在汴梁城内卖彩票,甘奇是想过的,只是谨慎了一些,不想真弄得一个怀璧其罪的地步,如今,那就不怕了,给皇帝卖彩票,还有什么话好说?

但是甘奇回头一想,好像自己的钱还是赚得太多了一些,还得死命往外花才好。

“嗯,你且去操持,早点办妥。不过,读书进学之事,你也当好好努力,明年会考,定不能教朕失望了。”赵祯临了还不忘嘱咐甘奇好好努力读书,这般的好臣子,定要重用。

“谢陛下教诲。”

第三百零六章 大宋之赌神篇

彩票这种东西,许多人以为是现代产物,那就大错特错了。彩票的历史可不短,甚至先秦时代就有了,宋元明清,那更是极为风靡的。

但是历史上的彩票,都是抽奖的形式,或者有一个更贴切的词汇“抓阄”。比如和尚庙,就多举办这种活动。

只是这种抽奖抓阄,举办者能获暴利,而参与者,就算中奖了,一般也只是得一些小便宜。其实,就是诈骗。

概率游戏的数字彩票,历史就真的不那么长了。因为这真的需要一定的计算能力,虽然简单的概率计算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但也是一层难以捅开的窗户纸,捅开了这层窗户纸之后,还要联想到彩票游戏,那也需要一定的脑洞。

汴梁城的人,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樊楼门楼的一个小台子,小台子上摆着一个五层格子的大转盘,转盘分成是个区域,这就是甘奇新打造出来的“五弟”幸运大转盘了。

小台子上还有一个告示栏,游戏规则写得很清楚。尤其是那一赔五千的字样最醒目。

台子上也有不少人在忙碌,有人吆喝着招呼顾客,有人负责填写票据与票根,有人负责账房,也有人负责不断去读那告示栏上的游戏规则。还有几个大汉手持兵刃,负责看管钱财。

台下聚集的人自然越来越多,只是一个个目瞪口呆,一脸的怀疑。

谁他妈能信一贯钱能变成五千贯

汴梁城里还能有这样的傻子?

那自然是没有的。

就如几个台下指指点点的泼皮无赖口中的话语:“这他娘骗谁呢?”

“如今这骗子的脑袋也越来越蠢了,这般岂能骗到钱财?”

台上之人苦口婆心在解释:“我们不是骗子,当真能中奖的,一钱就能中五贯,十钱就能中五十贯,一百钱中五百贯,若是买个两贯钱,家财万贯不是梦!”

“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梦想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喊出这句话的人,脸上有些羞涩,因为这句话是在有点那个啥,也听不出什么意思,想来是甘奇发明的。

“什么玩意?什么世界多大的?你们可骗不到我!”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话就接地气了。

“是不是还要骗死脑袋傻的?”

台上在喊,台下在接,哄堂大笑。

这般来去几番,台上的人,都有些泄气了。

终于有人从怀中掏出了几个钱,大声喊道:“三五七九八,买十个钱!”

这个人不是汴梁城里的人,而是从汴梁城外来的。

“嘿,还真有脑袋被驴踢了的。”

这个汴梁城外来的人,是真正的众人皆醉我独醒,昂起头,直面嘲笑:“你们城里人是没见过世面,老子可是中过三弟彩票的,十个钱中了五贯钱,三个月的工钱呢,如今有了这五弟彩票,不买就亏了。”

中过奖的人,其实是很危险的。

“小子,请你当托多少钱啊?”这也有一个看透事情本质的,人人都不受骗,来一个甘愿受骗的,这不是托是什么?

“乡巴佬!你们不买,老子买。”这话有点傲娇。

忽然从不远又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喊道:“什么时候把转盘搬到了城里来了?也不说一声,若不是有人知会了我,我还不知道呢?来来来,一百钱,五九八。这个号,老子守了一个多月了,此番一定要中。”

“五九八买不了。”

“五九八怎么买不了?”

“这是五弟彩票,一赔五千,得买五个数字。”

“什么?一赔五千?五九**八,快快快,填票填票。”

“这他妈又是哪里来的一个傻子?如今帮人演戏都这么认真的吗?”这人还是把本质看得透透。

那人交了一百钱,签字画押填了票,飞奔而去,口中还在大喊:“你们晚点开奖啊,我回码头去喊人,一赔五千,也不早说。”

几个泼皮,倒是无事,看着乐趣,有人笑道:“看戏看戏了啊,都好好看戏,热闹了,这他娘的新鲜事,老子倒是要看看怎么一赔五千。”

还真是满场看戏的,而且看戏的人越来越多。热闹非凡,就是不见有几个人掏钱出来受骗的,只见得时不时有几个演戏的托在尽情表演。

过得半个多时辰,忽然见得道路远处乌泱泱来了无数的人,几百上千之多,其实多是城外码头上营生之人,有摆摊的,有撑船的,有苦力汉,也有小店的东家或者掌柜,也少不了那些伺候人的伙计。

大宋朝赌博之风,已然深入社会所有阶层,从贩夫走卒,到达官显贵。甚至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她就是个赌神,为何这么说?

因为在李清照的《打马图经序》中有一段原文: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巳。

意思就是:我李清照天性喜欢赌博,只要是赌博的游戏,我都会沉迷其中,废寝忘食,我李清照赌了一辈子,不论彩头多少,我就没有输过,为什么我是赌神?因为我精通罢了。

而且李清照诗词传下来的不少,但是李清照的文章却传下来很少,只有三篇,三篇都是关于“打马”的内容,打马就是赌博,李清照写这三篇文章,就是在详细总结自己这一辈子赌神生涯的体会与感悟。

赌神李清照,服不服?人设崩塌了没有?大宋之高进,出场自带背景音乐的那种!

待得那些从码头上赶来的人到得台前,便是一片拥挤吵杂。

“一赔五千?”

“当真一赔五千?”

“怎么搬到城里来了?”

“童叟无欺,一赔五千!”

“十钱!三八二七四。”

“两钱!一六三五九。”

“老子买五百钱,买双数,二四六八……零”

“一个一个的来,不要挤,慢慢来,签字的签字,画押的画押……”

看戏的这些城里人,开始目瞪口呆了。

看着所有人都挤上小台子去买彩票,这一赔五千的事情,似乎是真的?难道真的不是诈骗?

一个泼皮犹豫了很久,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七八个铜板,开口喊道:“我他娘就是不信,不信还有这等事情,所以我他娘亲自去试试!”

第三百零七章 这事,做得又不亏。

汴梁城内,第一次五弟彩票开奖,下注者一千四百余人,若是简单认定每个人买的号码都不一样的话,如此计算,开出头奖的几率大概是百分之一十四。也就是说有百分之一十四的可能,这一次开奖,能有头奖产生。

这百分之一十四的概率,其实不低,有人中得头奖也不在意料之外。

当开奖的那一刻,立马就看到一个人高举手中的彩票跃起,开口大喊:“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五百贯,五百贯!!!!我要兑奖,快快给钱,我要冲上去,给我让路,我发财了!!!我……我……我要回家买田地,我要娶妻!生儿子!我要辞职……我要……呜呜呜……快给我让路啊!”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慢慢过来,上台来,都不要挤!”

“那不是对面茶楼的跑堂吴老三吗?”

“吴老三他娘的也敢一次买一百钱?”

“吴老三,你赶紧回家去看看吧,看看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

“吴老三也能发财?”

吴老三上台了,手中的彩票正在对应签字画押与票根。

不得片刻,一个大箱子打开了,五百贯钱,一个一个的数啊!

台上的小厮还好心问了一句:“要不要帮你抬一下?”

吴老三傻傻的站着,看着箱子里的钱不断往外搬,都忘记了回答别人的话语。

台前,有人开始大喊:“今日第二场,开始卖了,一赔五千,童叟无欺。”

“我我……”

“这里……”

“老子买两百钱!”

“诸位不要挤,一个一个的来,人人都能买得到,选好数字,人人都买得到。”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快报官,快去报官!”

“快去报东家,让东家多派些人手来。”

五弟彩票,在汴梁城火了!

因为已经有那种出手就是用贯来算钱的人,也开始下注了。

要发财了,皇帝赵祯要发财了。

当甘奇迫不及待第一次去给赵祯分红的时候,不过就是几日之后,皇帝赵祯,看着眼前的十几个大箱子,目瞪口呆问甘奇:“这……这是多少钱?”

“回禀陛下,这是四万贯。”甘奇之所以这么着急给赵祯送钱,那是因为甘奇知道赵祯是真的穷得叮当响了,再不给赵祯送钱来,他就真得去找度支衙门的王安石借了。就在几天钱,赵祯出个一千贯,都出得咬牙切齿。

董事长当成赵祯这样,实在悲剧。究其原因,主要是公司的股东没有选好。

“四万贯?这才几日啊?当真就能赚到这么多钱?”赵祯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不是甘奇为了讨好他,故意自掏腰包。也不怪赵祯如此想,到了他这个年纪了,岂能想不到这些门门道道?

甘奇早有防备,直接打开一个箱子,拿出厚厚一叠账簿,呈在赵祯的桌案之上。说道:“陛下请看,这几日,一日开几场,每场卖出多少彩票,共多少钱,中奖几日,姓名籍贯,皆有记录。学生岂敢欺瞒陛下!”

赵祯当真翻起来,翻得很是认真。翻着翻着,口中还有话语:“这……这般赚钱,也太骇人了,这哪里是赚钱啊,这是抢钱呐!”

这就是三弟与五弟的区别,这更是码头上贩夫走卒与汴梁城内居民的差距。

甘奇略显尴尬,答道:“陛下……这可不是抢钱。之所以这几日就赚了这么多,也是因为汴梁城里许多人图个新鲜,待得过了一段时间,新鲜劲过去了,生意趋于平稳了,盈利就不会这么大了。到时候还请陛下多多见谅。”

赵祯慢慢合上账簿,口中说道:“区区一个概率之法,一年就能在汴梁城里赚得几百万贯的钱财,道坚你居功至伟啊,没有你最初冒着风险去试此法,哪里有朕今日获利如此。道坚,你说说,你想让朕如何赏赐与你?你只管说就是。”

皇帝赵祯,一年从甘奇这里赚百万贯的钱财,这钱可不是国家公款,这可是赵祯私人的钱,赵祯当了几十年勤俭节约的皇帝,当了几十年的穷**丝,一跃成为了高富帅。

暴发户的气质,此时在勤俭节约的赵祯身上显露无疑。

“学生不敢居功,学生只愿为陛下分忧,学生在其中也赚得了不少钱,赚得这些钱之后,学生那免费的书院,当可以付清材料款项,还能招收更多的学生入学,如此已然心满意足。拜谢陛下。”甘奇这人设,又进一步巩固了一下。

“那怎么行,有过要罚,有功要赏,你帮了朕如此一个大忙,岂能不赏赐?”赵祯的话,发自内心。若是甘奇不趁着赵祯这股暴发户的劲还在,过来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因为赵祯,真的就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很是抠门。当了三十七年的皇帝,实在给穷怕了。

甘奇还是推辞:“陛下,学生些许小功劳,不敢受赏。”

“嗯……那这四万贯,朕就留个三万贯,剩下的一万贯,算是补充之前投入的差额,如此朕也不占你的便宜。”果然,赵祯暴发户的劲头,已经退去了不少。

“陛下,学生当真不要陛下的钱,学生万万不敢受。”甘奇要把这人设贯彻到底。

“如此……那……怎么能行呢?”赵祯犹豫了一番,又道:“那便算是你把钱存在朕这里的,若是来日你要用,朕在补你一万贯。”

穷怕了的赵祯,暴发户的气质,大概只维持了两分钟。

“谢陛下!”

赵祯摆摆手:“不必谢朕,如今你娶了宗兰,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拘礼。”

成了一家人了?甘奇抬头看了看赵祯,这话,没毛病,真是一家人了。

不过赵祯能说出这种话,也是意料之外的,赵祯其实是一个不怎么苟言笑的人,身为皇帝,更不会喜欢有人跟他攀什么亲戚。这回倒好,主动跟甘奇攀亲戚了。

甘奇心中有一语:这事,做得又不亏。

“学生再谢陛下。”甘奇又道。

“诶,你还是与朕这么生份,朕作为长辈,别的话就不多说了,回去之后,一定要抓紧所有的时间,好好读书备考,来年一定要榜上有名。”赵祯又叮嘱一语,其实也是赵祯心中有些愧疚,他明明知道甘奇马上就要会考了,还让甘奇忙前忙后为他去赚钱。所以叮嘱甘奇这一句,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一点,也希望甘奇能抓紧所有的时间去考试。

当然,赚钱的事情也还是要做的。暴发户的感觉如此美妙,暴发一时爽,一直暴发一直爽。

甘奇看了看赵祯,说道:“那,那学生现在就回去看书了。”

“嗯,快去快去,回家好好看书,一定要考上。”赵祯作为长辈,似乎对于甘奇备考的事情很是着急。

甘奇拱手而退,回家头悬梁锥刺股。

第三百零八章 韩大相公与钱

回家,出了宫门的甘奇,忽然使劲伸了个懒腰,上了车。

甘奇靠在车内斜躺着,闭目养神。

甘奇有些累了,人总是会累的。

书院还没有走向正轨,需要甘奇操持许多事情。甘奇还要应付别人的为难,又要赚钱,还要帮皇帝赚钱,还要读书备考,还要当大儒。

能不累吗?

甘霸是不会累的人,赶着车,嘴巴也在喋喋不休:“大哥,我娘终于给我说好了一门亲事,隔壁郭家村一个穷书生的女儿。”

“挺好,到时候成亲了,大哥给你包一份大礼。”甘奇有气无力答着。

又过了一会,甘霸又说道:“大哥,你还记得樊楼的韩四娘吗?”

“记得。”甘奇自然记得,韩四娘是甘霸在樊楼的相好,是甘霸处男之身。

“大哥,你说四娘……”

“怎么?还没成亲呢,就想着给人家赎身了?”

“大哥,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四娘一直都念着我等着我呢,我也与他许诺过的。”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大哥不正,小弟歪。

“没出息的玩意。”甘奇骂是骂,不过又道:“明日,明日去把她赎了吧,赎身之后不要急着带回家,让她在樊楼继续住一段时间,待得你成亲了,再领回去。”

“哦。但是,大哥,我没那么多钱。”兴许这是重点,不是甘霸真没钱,是他的钱都在他老娘那里。

“我也没有。”甘奇答道。

“大哥,你有。”甘霸聪明得紧。

“我真没有。”甘奇兴许是在皮。

“大哥,你真有。”甘霸不皮。

“行吧行吧,我有我有。不过说好,成亲之后,此事你还是得与你家娘子好好说一说,说好了之后,还要多多安慰,待得她气消了,你才能把人带回去。”甘奇这是真在教甘霸,家宅不宁是一定要避免的。

“嗯,都听大哥的,若是娘子不同意,我就拖一拖,待得娘子同意了,再把四娘带回家去。”甘霸是真的很听话,听话得有些可爱。

回到家里,甘奇走进书房,是真要头悬梁锥刺股,累是累,书还是得看。

院子之中,一众女眷,正在打马。战况激烈,却是声音极小,大概是怕吵到了读书的甘奇。

这种风气,是赵小妹带来的。兴许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张淑媛与春喜,出身樊楼,对这种游戏太擅长不过,如今赵小妹来了,算是有了组织者。

如今这家中的女眷是越来越多了,张淑媛与春喜且不说,赵宗兰陪嫁的丫头就有四五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还有李一袖与萧九奴两个梨园大明星。还有之前吴巧儿买的两个小丫头,当真是莺莺燕燕一大群。

倒是吴巧儿忙着自己的事业,没有打马的时间。吴巧儿真是个女强人了,一天到晚,一门心思都扑在那个成衣店里。

兴许,这也是吴巧儿在逃避某些事情,逃避一种尴尬的处境。只是甘奇是个无心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只以为吴巧儿是从小忙碌惯了,闲不下来。

陪着甘奇读书的,是小针针这个倒霉孩子。院子里在打马,倒霉孩子哪里还有心思读书,脖子伸得老长,眼巴巴去望着院子里打马的人群。打马是类似于麻将的一种牌类游戏,但是玩法上与麻将大相径庭。

甘先生何等威严,开口一声怒喝:“看什么呢?”

“先生,我能不能出去打一会马,再回来读书?”小针针摆着可怜的模样。

“什么?打马?行!”甘奇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戒尺,走到小针针面前,喝道:“把手伸出来,让先生我先打一打你,如此你也好去打马。”

小针针连忙把手藏到了背后,连连摇头:“先生,我不打马了,我看书。”

“手伸出来。”甘奇又是一声呵斥。

一只小手慢慢伸了出来。

甘奇是个恶人,啪!就打了下去,小针针眼眶含泪,低头翻书,再也不说打马了。

如今甘大先生,甘大帝师,威严了得,倒霉孩子小针针,早已服服帖帖,真正倒霉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

甘奇一边头悬梁锥刺股,一边教导着未来的神宗陛下,还得抽空安排着书院的运作,又要复核各处送来的账本,还得每过几天就给皇帝赵祯送点分红去,受一些攀亲戚的夸奖,受一些好好读书的叮嘱。

时不时还有抽空在书院里开讲,王安石也会时不时上门来取经,有了甘奇的帮助,王安石这个财政部大佬,工作越来越出色了。

晚上,甘奇还有传宗接代的大事业要忙。

甘奇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甘正最近回家的次数也很是频繁,每次回家,都会路过甘奇家门口,甘正就会往里面打量几番。心中也在纳闷,纳闷这个甘奇怎么还没有被官府抓去?

所以过几天,甘正又会回来,又会再次失望,失望甘奇怎么还在家里过得好好的。

甘正纳闷是纳闷,但是他一个枢密院文员,也不敢直接去找枢密院使田况问个清楚明白。

那就只能自己纳闷着了,这种郁闷,别人也帮他解除不了。

还有一件事让甘正很郁闷,那就是自从上次田况说他前途无量之后,甘正等着重用,也等了许久了,这重用迟迟不来,连田况的面都没有再见过了。

难道领导说话都是放屁?说要重用的呢?怎么这么久了,一点动静没有?田况身边也有许多差事职位,品级低的也有,比如副承旨什么的,甚至编修也有在田况身边当差的,其实就是类似秘书的职位,怎么也不见田况把他甘正调动一下?

甘正在各种郁闷的氛围里,日子也一天一天的过着,或者说一天一天的熬着。本来在枢密院当个文员,暂时而言甘正并不觉得难熬。奈何忽然看到了希望,每天憧憬着那份希望,日子就难熬了。

政事堂的班房里,韩琦也在焦头烂额,原因无他,又没钱了。

什么叫作入不敷出?那就是跟欠了债一样,钱才来,债一还,还没缓过劲来,讨债的又来了。

一个国家政府,入不敷出,这件事情看起来很不正常。其实也是很多见的,不说这大宋朝,哪怕是后世,政府破产的事情都屡见不鲜。

执政者能力的高低,有时候真不能互相比。有些政府蒸蒸日上,有钱有粮,有些政府负债破产,卖港口度日。

“原武河决之事还未罢,夔州又大旱,一个个来讨钱,本相就算是制钱,也制不得这么快!”韩琦也在发火,怎么这个宰相这么难当呢?没当宰相的时候,见得文彦博当宰相,也没有这么难啊?怎么他韩琦当了宰相之后,就难成了这个样子?

韩琦身旁,是参知政事曾公亮,参知政事大概就是副宰相之意。曾公亮听得韩琦之语,答道:“韩相,此事当在大朝会之时商议一番,如今国库无钱,但是这大旱之灾也不能不管,当集思广益,一起来想解决之道。”

韩琦点点头,说道:“也唯有如此了,劳烦曾相公派人四处通传一下,明早加一朝会。”

宰相,是真没有那么好当的,特别是新上任的宰相,正是表现自己的时候,不是无可奈何,谁又愿意在皇帝面前显出自己无能呢?

这也穷给闹的。谁叫这个朝廷这么穷!韩琦真的想回家找个神像,一日三炷香,每天祈求国泰民安,不要出事,不要花钱,不要花钱!

第三百零九章 韩大相公召见

夔州大旱,夔州在哪里?在重庆,夔州大旱可不仅仅是一个州府,而是说的夔州路,一路之地,州府十几个,全部大旱。就是一个省都有旱灾,受灾人口几百万之多。

这是仁宗晚年最大的旱灾。

所以韩琦才无可奈何要在朝会上来说这件事了,实在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了,这要花的钱真不是一星半点。

董事长赵祯,听得韩琦一通禀报,脸上的担忧就出来了,菩萨心肠的赵祯,连忙说道:“诸位卿家速速议论一下,想想办法,几百万人受灾,定要赶紧赈济,一定不能闹出事来。”

总经理韩琦也连忙说道:“诸位同僚,若是能有好的应对之策,请快快说出来。”

好的应对之策,这不是想办法的事情,这就是要钱要粮。要钱才能解决的事情,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谁能变出钱来,这才是办法。

但是满朝文武,谁能凭空把钱变出来?

变不出来钱,那就不要开口了。

朝堂之上一片沉默。

总经理韩琦着急不已,又道:“各个衙门里,是否还有没有用出去的钱?而今赈灾事大,其他事小,能拖一拖的事情,那就拖一拖,先把灾先赈济了再说。”

韩琦显然是知道各个衙门里应该都有钱,因为前不久刚拨下去的,甚至许多是“还债”用的,所以各个衙门或多或少应该是有一些现钱的,如今韩琦是想再把这些钱收上来,拿去先赈灾再说。

但是韩琦话语说出,却没有人接话。

进了口袋的钱,再拿出来?哪里有这么容易,哪个大佬麾下没有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哪个衙门不是一大堆人等着吃饭?拿出来了,下个月吃什么?

这是为难总经理韩琦?韩琦回头看着所有人,所有人都低着头。

韩琦又抬头去看董事长赵祯,大概是等着董事长发话了。

董事长赵祯想了一想,开口说道:“韩卿,朕的内库之中,有十一万贯,且先拿出十万贯给你,速速在各地购买粮食,送到夔州去,以解燃眉之急。”

董事长就是倒霉,公司的钱不分红给他不说,还得拿自己的钱去贴公司。其他股东分红了,也不会拿出来一分钱来帮助公司发展,更别说无偿救灾了。甚至连公司部门的公款,也不肯拿出来。

大宋董事长,真不是人当的。

赵祯忽然出手就是十万贯,把韩琦都搞懵了,韩琦看着赵祯,竟然下意识问出一语:“陛下当真有这么多钱吗?”

总经理竟然敢怀疑董事长,董事长有些不高兴,面色微微一沉,说道:“朕既然说出来了,那自然就有。这是甘道坚帮朕赚的钱,到时候朕再让甘道坚的那个慈善基金会也出一笔钱。其他的钱,韩卿当想个办法出来。”

“陛下宅心仁厚,古今罕有。臣代夔州路百姓,拜谢陛下恩德。”韩琦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此时连忙拍起来马屁,弥补一下。

却听赵祯开口说道:“赈济之事,本该三司度支经手操办,而今三司使空缺,在这紧急之时,当速速把人选定下来,着其立马上任,操办赈济之事。诸位可有人选?”

韩琦刚才还想要赵祯开口让各衙门凑钱出来,却是赵祯并未开口。本还有些着急,此时听得忽然话题到了三司使人选上面,韩琦连忙回头示意一下田况。

田况接了授意,也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陛下,臣有一个人选,益州知府宋祁堪当此任。”

“宋祁?”赵祯默念一语,这个人他还是很熟悉的,宋祁在京城当二三十年的官,办事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但是赵祯却又道:“宋祁在益州,路途遥远,待得他回京,哪里还来得及?”

韩琦连忙上前说道:“陛下,宋祁人在益州,离夔州很近,若是他为三司使操持赈灾之事,与其让他回京来,倒不如直接让他到夔州坐镇,大灾如此,当有钦使坐镇,方可教人放心。”

这话真说得有点道理,宋祁在益州当知府,益州就是成都,夔州在重庆,让宋祁直接去灾区坐镇,那自然是最好的安排。

赵祯自然也觉得这个安排再妥当不过了,立马说道:“擢升宋祁为三司使,立刻赶赴灾区。”

韩琦大喜:“臣这就派人去制诰身与文书,快马加鞭发去益州。”

不仅要送去诰身与文书,韩琦还要送去一封亲笔信,好让宋祁知道,是他韩大相公在朝堂举荐,方才让宋祁能升任这三司使的副宰相之位。

赵祯也说道:“也派人到宫内交接一下,把朕内库中的十万贯钱运出去。还要派人去寻一下甘道坚,让他的慈善基金会也出一笔钱,大灾之前,定要众志成城,能想的办法都要想,能调动的钱粮都要调动。一定不可生出乱事。”

“遵旨。”韩琦拱手拜下。

这朝会也就要散了,办事要紧,赈灾这种事情,就是十万火急,一旦有一些拖延,那就一定会有大贼而起,这是没有一点侥幸的事情。大贼起来了,还要去剿贼,那真是雪上加霜。

倒是出得皇城的韩琦,有些为难起来。要找甘奇要钱,这件事情,在赵祯心中只觉得沟通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韩琦却明白,甘奇那小子,应该是不会好好配合的。

回到政事堂,思虑了一下的韩琦开口说道:“来人啊,去把开封府的解元甘奇召来见本相。”

韩大相公猜到甘奇不会好好配合自己,却也并不是很在意,堂堂宰相,还能治不住一个小年轻?何况这还是皇帝圣旨,让甘奇拿钱出来。

在家中头悬梁锥刺股的甘奇,忽然听得韩大相公派人来召,也是意外非常。

见还是要去见的,好事肯定没有,坏事呢?

兴许与韩琦正面交锋的时候终于到了,甘奇如此想着,牙关一咬,加了一件外套,出门而去,还叫甘霸带着几个人,手持兵刃跟随。

被韩琦暗中弄了这么多次,甘奇早已憋着一股劲,也得弄一弄韩琦了。

之前甘奇压根就不知道从何下手去找韩琦的麻烦,因为甘奇连解除朝堂之事的资格都没有,更不了解韩琦每天都干些什么。如何下手?

所以这回去见韩琦,在甘奇看来就是机会,看看韩琦想做什么。只要甘奇能了解韩琦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总能找到机会。

第一百一十章 韩大相公成功发威

韩琦坐在案几之后,上下打量着甘奇,两人是见过面的,但韩琦是第一次如此认真打量着甘奇。

这也是韩琦第一次把眼前这个年轻人放在了眼里。

甘奇也迎着韩琦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韩琦,鼻子较大,两眼微微内勾,八字胡分在两侧,下巴还有一小撇胡须,脸有些长,身材微微发福。

韩琦面无表情,端着脸色,显出身为当朝首相的威严,眼神微微一斜,并不去看甘奇,口中的话语也显得随意:“今日寻你来,是因为夔州大旱,急需赈济,你那慈善基金会中还有多少余钱?”

要钱?倒是开门见山,就是态度有点不对。

既然如此,甘奇也就不好说话了:“慈善基金会,还有一千二百贯余钱。”

韩琦闻言面色一变,问道:“怎么只有一千二百贯钱了?头前不是募了好几万贯的善款吗?短短时间,怎么就只有一千二百贯了?”

“救灾花销颇大,也不能让基金会坐吃山空,自然要做一些买卖,投入也甚大,所以只有这么多余钱了。”甘奇不卑不亢答道,基金会是真在投资,投资温泉酒店。不过基金会也在赚钱,来自彩票,数额不小。

但是还不到公示结算季公示账目的时候,那基金会里有多少钱,自然是甘奇说了算。甘奇想让基金会一毛钱都没有也行。

韩琦知道甘奇在跟他玩花花肠子,要说那彩票的事情,韩琦是知晓的,但是他之前没有想过彩票能这么赚钱,短短时间就给皇帝赚了十一万贯,这是韩琦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不过此时的韩琦,从皇帝那十一万贯,也就能猜到那个什么基金会也赚得不少。怎么可能就没钱了?

该敲打一下甘奇了:“甘道坚,基金会本是募款而来,那是公款,你莫不是把基金会的钱都放入自己口袋了?若是如此,但凡有人到衙门里告你一状,那你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多谢韩相公提醒,基金会的钱,一分一毫都有明确的来龙去脉,相公若是有疑惑,待得过段时间公示账目的时候,便可一清二楚了。”甘奇与韩琦两人之间,但凡还有一点回旋的余地,甘奇也不会这么跟韩琦说话。毕竟韩琦是当朝首相。

而今,甘奇对韩琦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好,只因为两人之间没有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韩琦要打压甘奇,要让甘奇永远都走不进官场。

甘奇也就更没有必要对韩琦笑脸相迎了,就算笑脸相迎,韩琦也不会忽然把甘奇当自己人看待。

何况甘奇与韩琦,算是有了仇怨,也不想韩琦把他当自己人。

“哦?这么说来,这基金会是真的拿不出赈灾款了?哼哼……看来官家对你看得太高了一些,还教本相来找你要钱,倒也是可笑。”韩琦微微眯着眼,好似在看甘奇,又好似没有看甘奇。

把皇帝搬出来了,若是一般小年轻,听到皇帝两个字,早已心慌意乱。但是甘奇却觉得有些可笑,堂堂总经理,搞不定一个普通小员工,现在还得搬出董事长来吓唬。有这必要吗?

不过,不过甘奇竟然装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口中还念叨一语:“官家?陛下?”

“哼哼……”韩琦浅笑两声。小年轻,就是小年轻,哪里见过什么大场面?

戏精甘奇,又要发功了,先装愣头青,再示敌以弱,接着心慌意乱,然后说道:“既然是官家亲自开口,容得学生一两天,学生倒是可以凑个三四万贯钱出来。”

韩琦闻言,面色一正:“五万贯,一钱不能少,明日下午交割。”

甘奇一脸为难,急得那是满头大汗。

“怎么?拿不出来吗?陛下可是等着呢。”韩琦又道。

“容学生先去凑,学生一定尽全力凑钱。”甘奇一脸为难答道。

“速速去办,明日下午记得过来交割款项。”韩琦挥着手,示意小年轻赶紧去办事。拿捏一个及冠之人,当真是手到擒来,还没有如何发威呢,这小年轻就战战兢兢了。

第一次交锋的场面,韩琦大胜甘奇,两人甚至都不在一个级别上。

甘奇转头而去,慢慢走出政事堂,出门便是一声冷笑,也不着急,五万贯钱,慈善基金会是拿得出来的。

但是这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甘奇的钱,更不是那么好拿的。

甘奇之所以这么给出去了,一方面是因为慈善基金会,本就是为了做慈善的,有了大灾,同胞受难,救灾是理所当然的。另外一方面,这钱是给韩琦的,“给韩琦”这一点,很重要。

第二天下午,甘奇带着五万贯钱来了,一个个大箱子从车上卸了下来,就卸在政事堂衙门之外。

甘奇又再次见到的韩琦,今日的韩琦,面色好看多了。

甘奇恭恭敬敬走到韩琦面前,拿出一张纸,开口说道:“韩相公,还请在此签字画押。”

韩琦低头看了一眼,问道:“何物?”

“一个字据,五万贯实在不是小数目,到时候有人来问钱财去向,也当有个证明,好与那些捐款的善人去解释,所以还请韩相公在此签字画押,为学生证明一下。”甘奇说道。

韩琦把纸张接过来看了看,还真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证明,证明慈善基金会给了五万贯救灾现款到政事堂,韩琦亲自接手。

甘奇是怕惹事,怕解释不清楚,韩琦笑了笑道:“你倒是谨慎,就算没有这字据,有人问你钱财去向,本相还能不认了不成?”

甘奇倒是没有怕这一点,不过韩琦还提醒了甘奇,万一到时候韩琦真的不认账了呢?韩琦说不定还真做得出这种事情。或者是承认拿了钱,但是不承认拿了五万,只认拿了三万或者四万,如此坑一下甘奇,也不过是韩琦一句话的事情。

“相公多虑了,五万贯之数甚巨,学生万万不敢疏忽。”甘奇解释着。

韩琦大概是认为自己知道甘奇心中的一点小九九,倒也不在意,回头取了笔,签名其上,还加盖红印。

如此,轻轻松松,五万贯到手。

甘奇带着字据出门,留下五万贯,上车回家,心情也极好,好好把字据叠好,收入怀中,妥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生命在于泡澡

第二天,慈善基金会近期的账目就在报纸上告示了,还有一个大大的题目:慈善基金会向夔州旱区捐款五万贯。

这笔款项是由甘奇亲自送到当朝首相韩琦手上的,还有韩琦亲自签字盖印的字据为证明。

这也是例行公事,对众多捐款之人负责。

韩琦拿着钱,会先换成粮食,然后由枢密院派人护送,由转运使衙门沿路交接,送往夔州。

做完这件事之后,甘奇又继续自己头悬梁锥刺股的生活。

救灾钱粮,终究不是十几万贯能解决的事情,韩琦还要到处去凑钱,韩琦能想到的办法,还是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去跑,多少也有点到处求人的意思,就算韩琦是首相,就算韩琦权势很大,但是在仁宗朝,首相也远远还达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宋朝的文人,许多还真是很有骨气的,会尽量避免一种“阿谀奉承”的名声,不论官职大小,都在追求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这是清名,这也导致在宋朝当大官不是那么舒服的。

文彦博官职高不高?三司使官职大不大?也就是在宋朝,这么高的官,说倒台就倒台,甚至都不需要通过什么真正激烈的政治斗争,光是喷就能把这么高的官员给碰倒。仁宗朝,大概是历朝历代高官倒台最容易的时期了。

有时候习惯性吐槽宋朝的文人,其实吐槽太过也有失公平,宋朝文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宋朝是真的出一些很有能力的官员,也出很有骨气的文人,比如文天祥。

文天祥这样的人,还真不是少数,当宋朝灭亡的时候,崖山之处,殉国之人,十万之多。其中军民为主要,也不乏文人,那时候的文人也是满脸泪水,悲戚难耐,成百上千往海里跳。海面飘着的尸体,一层一层,用文天祥的诗来说,叫作“人死乱如麻”。

兴许也是亲眼看到了这么一幕,才更加坚定了文天祥以死明志的决心。

国家与民族的脊梁,这一刻显露无疑。

这大宋朝,还是有其可取之处的,大宋朝的悲哀,主要原因还是其顶层设计出了问题。

韩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弄点钱实在不容易,这件事情搞不定,他这宰相之位怕又是当不得几天了。

兴许这也是仁宗赵祯的可取之处,几十年皇帝当下来,一百多个正福宰相,走马观花一样,谁不行,说换就换。谁也别想只手遮天,谁也别想混日子。

如今连富弼也开始退休了,如今已然是昭文馆大学士,职责是修史,退休生活,在修史的工作上依旧发挥余热。

天气渐冷,冬天要来了。

甘奇的温泉酒店,工期越来越紧,甘霸不断在码头上招收匠人赶工。

酒店还未完全竣工,但是许多地方已经完工了。

温泉大池子阶梯式往下,一个一个。还有小渠引流到各处雅居小池之中。

甘奇大概是第一个享受温泉酒店的人。

陪着甘奇泡温泉的,还有赵宗兰与张淑媛,其他家中莺莺燕燕一大群,在另外一个雅居小池里。

甘奇最会享受,跑得一会,身体发热了,就会趴在岸边的小榻上,然后让张淑媛拿着布巾慢慢帮他搓着背。

泥垢与角质,被搓得滚来滚去,还有张淑媛吐槽之声:“甘郎怎么这么脏呢?”

“脏?我脏吗?”甘奇对于卫生是有追求的,却被一个古人说脏,这是甘奇不能忍受的。

其实中国的古代人,还真不脏,会勤洗头,勤刷牙,勤洁面,更会泡澡,甚至朝廷还要规定你什么时候泡澡,专门放假放你回家泡澡,家中有专门的厕所。当然,这说的是有产家庭,真正底层劳苦大众,这一方面就会差很多。

医疗与卫生水平最直接的体现,就在于人口上,欧洲的人口,在许多时期,连中国同期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直到开始大航海了,开始文艺复兴,乃至开始工业革命,欧洲的人口才真正爆发起来,却也比不得同期中国的人口水平。

而且欧洲还经常爆发大规模的瘟疫,甚至有的瘟疫,能直接带走整个欧洲大陆三分之一的人口。

相比而言,中国也经常爆发瘟疫,但是中国从来没有大范围爆发过瘟疫,瘟疫永远都是小范围的,会比及时控制住。

可见欧洲古代卫生水平的低下程度,即便是到了拿破仑时代,欧洲的卫生水平依旧不堪入目,贵族城堡里都没有厕所,拿破仑去王宫开会,都只能把尿撒在城堡的楼梯间里。可以想象欧洲的王宫城堡里,会飘荡着一种什么样的气味。

还有所谓古文明印度,那就更不谈了,到后世还没有普及家庭厕所这个概念。

历史上真正在卫生水平能与中国相提并论的,其实是***世界。

真要说到历史文化的高度,在古代时期,***世界也是吊打上帝信徒的。这也是后来欧洲所有人都开始吹古希腊的原因,把古希腊奉为整个欧洲的文化祖先。其实大都数欧洲民族与国家,与古希腊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自己非要吹成一百块钱的关系,一个个把自己吹成古希腊的亲传弟子,以此来解释他们不是野蛮人崛起。

享受搓背服务的甘奇,那叫一个舒爽,温泉,当真是上天的恩赐,只要是泡过温泉的人,一定会对泡温泉这件事情念念不忘。

温泉酒店能赚钱,这一点甘奇是毫不怀疑的。

享受着搓背服务的甘奇,忽然脑中一闪,是不是该专门开辟一个官员专区?官员就是那专门放假泡澡的群体,在这个时代,放假叫作休沐,休沐是干嘛?就是专门让你回家泡澡的。

休沐制度从西汉时期有了正式的规定,在西汉,官员就得五天休沐一次,回家泡澡。大宋朝更爽,休沐加上法定节假日,一年可以休息一百多天。当然,这不是休沐增加了多少,反而减少到了十天一休沐,而是宋朝的法定节假日越来越多了,连夏至立春这种节气都会放假。

看来官员专区,是很有必要的。生命在于泡澡!

甘奇泡着温泉,想着生意,然后还得为某些人生大事业努力奋斗一下。一泊二日,那是不能浪费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立储之应对

日子就这么过着,人生在世,大多数时候生活是比较平淡的,这段时间,可能也是甘奇这一辈子最平淡的日子了,也是最享受的时光。

期间也发生了一些事情,那就是汝南郡王赵允让,终于还是离开人世了。

丧事处理上,倒是不需要甘奇操持,赵允让二十多个儿子,也轮不到甘奇操持。甘奇只用去参加就可以了。

赵允让一走,诺大的王府,就真的树倒猢狲散了,所有人都要分一些家业出去,明里暗里,汹涌澎湃。

这些事情倒是与甘奇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赵宗兰,哭得死去活来,回到家中也是茶不思饭不想,这倒是一件麻烦事情。

甘奇也唯有在这个时候把读书的时间拿出来,多陪陪她。

只是这件事情不久之后的一天大早,赵宗汉就急匆匆跑到甘奇家中,有把甘奇请到了王府之中。

再次进王府,让甘奇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为何如此?

王府还是那个王府,建筑花草都还一样,只是王府内部有些不一样了,会客厅墙壁上的字画都不知道被谁给取走了。

这家看来也是分得很彻底。

赵宗实来了,进门之前面色深沉,但是一进这个会客厅之后,赵宗实脸上就起了笑意。

赵宗汉连忙去关门,待得赵宗汉把门关好,赵宗实有些激动说道:“道坚,昨日下午官家把我叫进宫里去了,你道如何?”

甘奇有些猜想,但是也不说,只是说道:“如何?”

“官家问了我许多问题,都是关于治国理政之事,还听官家教导了许久的仁义之心。官家是要立储了。”难怪赵宗实如此激动。

立储之事,本应该还有两年,等到赵宗实接受了知宗正寺的时候,赵宗实才会被立为皇子。

如今赵宗实早早就接受了宗正寺一职,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提早了。

甘奇装作老神在在,说道:“不出所料。”

赵宗实立马又道:“还是道坚你高明,当我接下了这宗正寺一职的时候,就感觉官家对我的态度明显亲近了许多,没想到昨日忽然把我叫去说了那么一通话,立储之心已然显露,当真要感谢道坚相助,没有道坚,哪里有我今日。”

赵宗实连连拱手。

甘奇装作高人模样,说道:“兄长这几日当谨小慎微一些,,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见人就不见人,更不要与人发生冲突,特别是家中兄弟之间,一定要和和睦睦。”

分家的事情,在哪个家庭之中都是麻烦事,何况有二十多个继承人的王府之中?

钱乃身外之物,谁要谁拿走。但是一定不能发生冲突,这对于赵宗实来说,太重要了。

赵宗实闻言面色一变,说道:“道坚一语惊喜梦中人,我正准备派人到各处去讨债,父王生前借出去的东西,如今没有一个人上门来还的,看来此事万万做不得。”

“讨债之事兄长就不要做了,一旦起了冲突闹起来,官家那里,免不得以为兄长是一个斤斤计较之人,得不偿失。”甘奇是真的在出谋划策,几根玉带,几幅字画的,没有那个必要。

赵允让都去世了,借这些东西的人,本也多是皇家子弟,一旦别人铁了心不还,到时候还说是赵允让送给他们的。赵宗实还真成了一个斤斤计较之人,没有了风度。关键是仁宗赵祯,在意这个方面。

赵宗实连连点头:“道坚所言在理,若非今日把道坚请来,我当真要做些错事了。”

赵宗汉却一脸气愤说道:“就是心里不舒服,平白教人占了便宜去,如今我父王走了,一个个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甘奇又道:“有些东西不必去讨,待得大事定下来了,那些东西自然都会乖乖送回来。此时去讨,不过是徒增冲突,得不偿失。”

赵宗汉闻言双眼一亮,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大事不成,就算去讨,别人赖账又能如何?昔日赵允让大仁大义的,借点东西给别人,连字据都不留,也相信没有人敢赖他的账,而今赵允让走了,别人想怎么赖就怎么赖。

但若是大事成了,那些人必然争先恐后来还。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赵宗汉气愤的脸变成了笑容,伸出一个大拇指,说道:“还是道坚高明。”

赵宗实也微笑说道:“能遇道坚,当真是人生幸事。”

赵宗汉反倒不客气,把甘奇的肩膀一拉,说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对,还真是一家人了。

甘奇也道:“兄长不必如此客气了。”

“嗯嗯,守丧期间,不便吃酒作乐,否则今日必要与道坚不醉不休。”赵宗实说道。

赵宗汉又道:“道坚明年一定要在东华门外唱个名,以道坚之才,一旦入得官场,必是前途无量。”

“是啊,以道坚胸中之沟壑,定然是朝廷栋梁之才,出将入相不在话下。”赵宗实也如此说一语,似乎心中暗暗也有憧憬,憧憬着有一天自己登基在上,甘奇如左膀右臂辅佐在旁,还有个天下大治,名留青史。

甘奇微微有些感动,却也有压力,会考之事,又是那解试一样,名声累人。如今不仅是名声累人了,不说赵宗实赵宗汉兄弟,连皇帝赵祯也在等着甘奇走入官场。

栋梁之才,这个词听起来倒是挺好的。

“道坚,仲针近来可好?”赵宗实问起了亲儿子。

甘奇点点头:“挺好的,学业进步不小,也不那么跳脱了,接下来我准备教授他一些书本之外的东西。”

书本之外的东西,那就是甘奇的私货了,圣贤之外的私货,改造皇帝计划,要正式开始了。

“书本之外的东西,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道坚能把你这胸中之沟壑一并都传给仲针,仲针这一辈当受益无穷,多谢道坚!”赵宗实又是拱手,兴许赵宗实习惯性待人如此客气,习惯性有礼有节。

从这些待人接物方面,其实可以看出赵宗实心中对于那个皇位所付出的代价。为了好名声,赵宗实永远都习惯性带着这种谦虚客气,这其实就是代价。

怎么说呢?

其实可以说赵宗实有些不真实,兴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间久了,习惯了。倒也并非说礼貌不好,但是太过礼貌了,并非就是好。

甘奇笑道:“兄长当真不必如此客气。”

赵宗实嘿嘿一笑,点着头。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全天下,哪里都能去(感谢我有一条小青龙万赏)

“先生,怎么可能呢?天下怎么可能会是个球?”小针针一脸惊骇看着甘奇,甘奇的私货来了,天下是个球,话糙理不糙,世界是圆的。

甘奇拿出一张大宣纸,然后开始画,画出世界大致的模样,然后又道:“天下不仅是个球,还是个会转的球,一转起来,有些地方是晚上,有些地方就是是白天,昼夜更替,不是太阳在动,而是这个球本身自己就在转动。”

“那……那月亮呢?”小针针问道。

“月亮起落,那是因为月亮在转动,月亮绕着咱们的球转动,咱们又绕着太阳在转动。”甘奇一边说,一边画。

小针针盯着甘奇画的东西,思维跳脱着,只是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

甘奇也不怕小针针反应慢,拿着笔继续画着,画着整个世界,甚至也画着太阳系。跟别人去说这些东西,可能会被人嗤之以鼻,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东西,小孩子就当故事听了,也不会有什么负面后果。

世界地图大概勾勒得差不多了,甘奇把地图看了看,点着头,是这么回事了。然后甘奇把地图拿起来,首尾一连接,说道:“你看,这天下就是这么一个球,咱们大宋在这里,辽国在这里,西夏在这里,往西去,还有塞尔柱突厥的国家,这边是美洲,那里的人还是茹毛饮血,这里是真正昆仑奴来的地方,这里的人一个个黑不溜秋……”

甘奇一通说,小针针压根都不用如何去记甘奇说的话语,这些新奇的东西,只要听到了,就会一直记在他那孩童好奇的心中。

小针针是个跳脱的人,看着首尾相连的宣纸,忽然开口问道:“那先生,这个球上面和下面都是空的吗?”

把一张平面世界地图合起来,自然成了个圆柱形,圆柱形的上下,还真就是两个洞。

甘奇抬手拍在小针针的脑袋上,没好气说道:“你这倒霉孩子,到底是个什么脑子?等着!”

说完甘奇把世界地图一扔,找来一些小竹子,开始要做个真正的球形,然后再蒙上白纸,再来画,把世界真正的模样画出来。

过程大概有点像做灯笼。

给小孩子上课,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原武县来的灾民,正在慢慢返回家园,大水退去了,耕种还要继续。

夔州的大旱,在朝廷及时的应对之下,并未发生大乱,山林盗匪是多了不少,但是并没有真正有什么大贼肆虐。

这个国家太大了,就算是北宋的疆域,不过三四百万平方公里,相比而言,依旧是个巨大的国家。国家太大,那么救灾就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情,没有一年是可以侥幸的,唯一能侥幸的就是灾难的大小,像夔州这种大范围的旱灾,对于朝廷而言,就是比较倒霉的。

黄河会泛滥,长江也会泛滥,而且年年都会泛滥。黄河泛滥有天灾,更有**。长江泛滥,完全就是因为南方雨季降水的问题,没有了一座一座巨大的水坝调节,水灾是永远的命题。

古代中国的当政者,其实很难,执政能力之上,也并非真的那么无能。维持这么一个巨大的国家几百年安居乐业,这样的执政集团,能力实在不能小觑。

人们读史,从来都只会把王朝末路的历史拿来反复研读述说。但是末路永远只是其中的一小段,真正历史的篇幅最大的,是那些安居乐业的时候。

就像有人提出过“长城无用论”,说你看啊,长城有毛用,还不是经常被人打破了?却鲜少有人想过这么一个道理,长城伫立在那里有多久了?抵御过多少次敌人的入侵?守护了中原王朝多少年?

几百年有一次,长城被打破了,国家灭亡了。所以长城就没有用了?就拿满清入关来说,打了多少次战役?满人有多少次在关口之外望城兴叹?巴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不是李自成,不是吴三桂,满人又如何进得了那城关?

也如许多人看历史,说中国的历史,就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的历史。那些敌人,挥着狼牙棒,中国人一次一次拿着天灵盖与接。说中国的历史,都是悲哀。

感官上,这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真的是这样吗?

把中国周边的敌人拿来数一遍,历史上闹得欢的,剩下的还有几个?

把中国周边还留存下来的国家也拿来数一遍,什么韩国,什么越南,甚至印度。哪个不是对中国恨之入骨?韩国恨自己千年都是中国的属国,为了这些,不惜放弃一直用的汉字,重新发明文字,重新来编造历史,自欺欺人。

越南,也是如此,越南人的心中,中国就是那个反复蹂躏他们千年的历史敌人。放弃了汉字,用上了新编的文字,也开始编造历史来应对耻辱。

中国人自己写的历史,很少有人看出其中汉人的血腥,只看到汉人的悲哀。这也是儒家写史的原因。

历史之中,中国人对别的人进行了极其血腥的镇压以及屠杀,但是史书之中,往往只记载了两个不起眼的字,“夷之”。不仔细看,这两个字就错过了,甚至连起因,过程,都没有记载。就这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一次极其血腥的屠杀,夷这个字,在这里的意思就是灭掉了,完全灭掉了,一个不剩,从历史中磨灭里许多人的一切痕迹。

但是在史书里,汉人自己经历悲惨的时候,那就是长篇大论,仔细讲述其中惨状,什么尸首互枕,绵延十几里之类。难道中国人杀别人的时候,那一个夷之,就不是这种惨状了吗?

史书里的一个个夷之,才是中国人在历史上屹立不倒的真正写照。

中国人,几千年而下,终究是历史的成功者,并非失败者。

就如小针针看着那个灯笼地球仪,听着甘奇的话语,最后问了一句:“先生,我们能到这里去吗?”

甘奇低头看着小针针手指的地方,点了点头:“全天下,咱们哪里都能去!”

“嗯,先生,我想都去看看。”小针针带着童真,目光里是憧憬,看着甘奇。

甘奇笑了,很是欣慰:“对,都要去看看。”

第三百一十四章 甘奇,搞事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天真的到了,甘奇的温泉酒店,也马上要彻底竣工了。

夔州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至少局势已经稳住了。

新上任的三司使宋祁,已经回京了,新官上任,带着赈灾的功劳,风光上任。

仁宗也很是满意,一场波及百万人口的大灾,没有酿成大乱,仁宗心中自然是极为高兴得,这大宋朝,又成功面对了一次可能颠覆的危机。若是真有几十万流民揭竿而起,从夔州出来,进陕西,进黄河流域,那就真正是风雨飘摇了,这个国家就算不亡,也要受到一次极大的打击。

人最是不能饿,中国人更是如此,只要不饿,万事大吉。只要一饿了,那就要翻天覆地。

这一年的冬天,当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冬天,有人升官进爵,有人坐稳了宰相。

只是甘奇等这个时候等了好久了。

甘奇出了五万贯的钱,岂能没有后续

现在被人钱都花完了,甘奇要搞事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甘奇,他的五万贯钱,花到哪里去了?

甘奇也知道,钱给出去了,那是不会有人来告诉他钱到底花到哪里去了的。

这是正常操作,朝廷办事,岂能是一个升斗小民能过问的?

但是,甘奇就不是一般的升斗小民,他可不这么想,他的五万贯,那是由无数人捐款捐来的,钱用到哪里去了,谁也别想含糊。

这才是甘奇的后手,朝堂的事情他参与不了。但是甘奇必须要给韩琦找点麻烦出来。

一篇头版头条:《五万贯善款,千百人之善心,到底何去何从?》

内容很简单,先说慈善基金会是如何成立的,把那些捐款之人为国为民的大义拿来说一通,然后再把韩琦亲手接过五万贯善款的事情拿来着重描述一下,乃至韩琦亲笔签的字据。

最后就是精髓了,钱花到哪里去了?花到何人身上了?是真到灾民身上了?还是有人其中贪污了?为何没有一个后续的交代?

如此行事,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岂不是寒了那些为国为民之人的心?往后还有何人敢捐善款?这慈善基金会,还如何维持得下去?

公家账目向所有的老百姓公示这种事情,在大宋朝是从未有过的,但是甘奇给所有人带来了这种操作办法。让人们第一次见识到还有这种操作,还有这种完全公开的行事方式。

甘奇甚至在文中直接暗示,暗示一定有人从其中谋了利益,其中一定有人伸手贪污,一定要严加查处。

文中也提到了不仅仅是慈善基金会这五万贯的事情,还有更多后续救灾钱粮的监督之事。

这也符合百姓对官员的感官,更符合现实。这么大笔的款项,不可能没有一点黑暗在其中,人类还没有进化到所有人都如此光明正大的地步。

这东西,没人说,他就在那里,有人说了,任何人都会知道,他一定在那里。

之所以这回甘奇要写这篇文章,那是因为以往赈灾,还真是朝廷公款的事情,被人贪墨一些,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而这回就不一样了,其中还有慈善基金会的捐款,这捐款来自一个一个的读书人,谁愿意看到自己好心好意捐去赈灾的钱,最后落入了那些不法官员的口袋了?就是一分钱被人贪墨了,这也是不能容忍的。

这篇文章一出,立马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那些基金会的大小股东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自己好心好意捐的钱,被人贪墨到口袋里了?

这还能忍?

太学之中,骂声一片。

各处楼宇,更是话不离此题,一个个义愤填膺。

三司衙门里,更是收到无数的投书,要求三司使宋祁公开账目。

政事堂的衙门里,也是收到无数人的投书,要求严惩贪官污吏。

就连皇宫之内,赵祯看到这篇文章,也觉得心中不爽。没有这篇文章挑拨的时候,赵祯并非不知道其中肯定有这些污脏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皇帝,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去管。

但是看到甘奇这篇文章的时候,赵祯心中的不爽就升起来了,为何?

赵祯作为一个几十年的穷**丝,好不容易赚了一点私人财产,自己一家老小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就捐出去赈灾了,最后还被人贪污了?

这件事情,甘奇抓住了所有捐款人的心态,朝廷公款,与个人的私财,在情感上就是有区别的。

公款被贪污了,人们会气愤,但是这种气愤远远比不得自己的私财被人贪污了。

这种气愤,可以用一个句话来形容:一腔爱心,竟然喂了狗。

这叫董事长心里怎么平衡得了?

董事长激动了,大手一抬:“来人呐,去把韩琦与宋祁都召来。”

小太监飞奔去找人,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财务总监。

作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甘奇,他挑起了事情,京城里风雨激荡,自己却躲在家中书房里,读书,认真读书。

蔡确与李定从外飞奔而来,蔡确大声喊道:“先生,不好了,不好了,太学生们又聚集起来了,说是要去东华门请命呢。”

甘奇漫不经心点点头:“挺好。”

“啊?先生,事情可闹大了。”蔡确大概是怕甘奇受到牵连,事情真要闹大了,甘奇可逃不开。

一旁的李定却道:“持正,我就说了,先生岂能是那怕事之人,先生既然敢仗义执言,那就不怕一切宵小之辈。便是死,也要把此事捅破了天。”

“资深,我不是怕,我是怕先生受到了牵连。”蔡确解释道。

甘奇摇摇头:“不怕,就是要捅破了天,既然太学生们准备去请命了,你们当也不能落于人后,到书院里去组织一下,让大家去声援太学生。一定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是,先生,学生这就去办。”李定是那冲锋陷阵的,此时好似激动不已,难得,终于有他李定登上舞台的那一天了。

两人飞奔而去。

书房里的甘奇嘿嘿在笑:“老子钱,拿得爽吧”

甘奇也知道,赈灾款项的账目,并非没有。但是那种账目,是给皇帝看的,若是给甘奇来看,必然是漏洞百出。因为韩琦乃至宋祁,他们是解释一方,甘奇是质疑方。

这事情,解释不清楚的,因为这个朝廷,从来就没有想过还要去与其他人解释这件事情,更没有这个准备。

没有面对许多人质疑的准备,那这件事情,在甘奇这里,就无论如何也解释不过去了。

就看这件事情,最后会闹到什么地步。

甘奇的笔,又在开始写,情绪还不够,还得挑,还得往上去挑。再挑拨情绪,那就得从个人感情上挑拨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打来的,都是勤勤恳恳赚的,赚钱的辛苦,赚钱的累,大仁大义捐款的那颗善心,就这样都喂了狗吗?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我的钱,去哪了?(感谢历史小说爱好者Mr刘万赏)

皇帝赵祯,心情很不好,总经理与财务总监都来了,这两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官员看报纸,这是一项必须的习惯。但是显然韩琦与宋祁两人还没有真正养成这个习惯。反倒是董事长赵祯养成了这个习惯。

赵祯直接开口问道:“此番赈灾,到得今日,一共花费了多少钱粮?”

问题很简单,韩琦亲手经办,自然心中大致有数,开口答道:“合计钱数,约莫一百一十多万贯了。”

赵祯开口又问:“钱粮一层一层发下去,可有监察核对?可是都发到了灾民手中?”

这句话有些不对劲了,韩琦微微想了想,答道:“陛下,账目都是极为清晰的,夔州也并未生出乱事,也就证明灾情已然受到了控制,并未有人因为灾情去铤而走险。此次赈灾之事,效果显著。”

韩琦还真是会玩文字游戏,嗅觉也极为敏锐,感觉到了赵祯的不对劲。

果然,赵祯又道:“朕不是说赈灾之事,朕是说赈灾钱粮之事,朝廷如此拮据之际,赈灾款项东挪西凑,这钱粮,是否有一部分到了不该拿之人手中?”

这回问得直接了,这钱粮,有没有人贪污了?

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这是韩琦心中所想,按理说账目都让皇帝看过了,皇帝之前也没有说什么。

真要问是不是有人从中得了好处,韩琦是不敢打包票的,而且韩琦更知道皇帝赵祯心中其实也是有数的,这世界上,哪里有至清之水?一层一层而下,无数人经手钱粮之事,谁又能保证其中每个人都两袖清风?

这种事情,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古今中外,谁能保证?韩琦也不是神仙,可以天眼一开,事无巨细都一清二楚。

韩琦是那种趋利避害之人,此时更不可能直接拍着胸脯去保证,保证其中肯定没有一点问题。韩琦只能认事情办好了,旱灾稳住了。

皇帝为什么忽然要这么问?韩琦回头看了看宋祁,答道:“陛下,真要问钱粮赈灾,其中有没有人中饱私囊,臣也不敢保证。臣觉得,其中龌龊之事必然是有,但是应该只是少数人,数额也当不大,否则一百一十多万贯钱,是万万赈不住如此大灾。”

韩琦总是这么滴水不漏。

赵祯点着头,又问:“那朕那十万贯呢?都到得哪个州府哪个县了?又到得那些人的手中,可有人动过朕的钱?”

赵祯这是不依不饶了?韩琦是一个头两个大,皇帝赵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以往的赵祯,穷是穷了点,抠门也是抠门的,但是对待国家大事,对待百姓,那都是舍得的,从来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的。

韩琦又回头看了一眼宋祁,开口答道:“陛下的钱,臣接过之后,立马就派人在京城里换成了粮食,然后由枢密院派人沿路押送,各地转运使衙门负责接收管理,最后到得夔州,交到了宋司使手中,之后的事情,臣也不太了解了。”

韩琦这番话,虽然不至于是坑人,但是多少有一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思。

刚上任的宋祁,连忙上前作揖,开口答道:“陛下,臣接到的第一笔钱粮,主要用作夔州治所附近赈灾之用,当是夔州城外,已然灾民无数,臣从益州赶到夔州之时,接到的第一笔钱粮,立刻就开始在城外施粥,控制事态。想来陛下的十万贯钱,都用作了施粥之用。”

赵祯微微皱眉:“可有详细账目?”

韩琦先答:“在东京城内买粮的账目,臣这里还有。”

宋祁额头上已然冒出了汗珠,立马也道:“陛下,臣这里也有当时每日施粥的支出账目。”

赵祯大手一挥:“都找来,让朕看看。”

“遵旨!”

“遵旨。”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准备出门去找账目。

忽然赵祯开口又道:“宋卿,三司衙门里,何人最擅长计算之道啊?”

宋祁想了一想,一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度支判官王安石,最擅此道。”

“把王安石叫来。”赵祯这是要一个审计会计,让他自己算,那得算到猴年马月去?就算让他算到猴年马月,他也不一定算得清楚。

“遵命!”

总经理与财务总监出宫而去,两人都在皱眉。

财务总监问道:“相公,不知陛下这是怎么了?忽然要算如此精细的账目?”

总经理自然懂得,答道:“唉……定是有人在陛下面前参了你我一本,否则陛下岂会对这些小事如此上心?”

说得也是,一个国家,那么多路,那么多州府县,一天大小事无数,不是有人告状,赵祯哪里有这个心情来过问这点小事?

财务总监又问:“相公,是谁非要与你我如此过不去?”

总经理想了又想,终于用疑问的口气答道:“莫不是包黑脸?”

包拯这是背锅了,也是没办法,满朝文武,除了包拯,也想不到第二个人选了。

宋祁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昔日他哥宋庠,好好一个宰相,就是被包拯喷倒的。如今包拯再来喷他,怎么想都觉得是这么回事。

“唉……这厮,又是这厮,我宋祁何曾得罪过他?如此没完没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宋祁是真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得了赈灾的功劳,风风光光回京当三司使,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人喷,岂能不气?

韩琦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包拯这种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韩琦对他也无可奈何。甚至上一次与包拯打擂台,韩琦都不亲自出面,还是让田况去暗地里帮了一下张方平,就是怕惹火烧身,惹得那个大黑脸赤膊上阵来怼自己。

韩琦是不愿意与包拯直接冲突的,就算真要对付包拯,那也得让别人上,除非真拿到了包拯什么确凿的把柄。

“罢了,官难当,无奈之事,且先把面前这点事情过去了再说,你赶紧回去把账目备好,记得,先看一遍,但有一点问题,一定补充好。”韩琦还是这么谨小慎微,账目一定要弄好了,再送来。

“韩相放心,这是自然。”宋祁答着,又气不过,不爽一语:“包黑脸这厮,有用的事情没看到他做一桩,没用的事情尽是他惹的,要不让他自己来算?让他去好好调查调查?看看夔州城门口施粥的衙差有没有偷偷喝一口灾民的粥?若是喝了,是不是也要抓来打一顿大板子?”

宋祁在吐槽。

韩琦反而微微在笑,宋祁这心情很好,越愤怒越好,人心可用。来日若真是要拿包拯开刀了,就需要这种对包拯心有愤恨的人,这种人拿来冲锋陷阵最好不过。

第三百一十六章 王安石可能要崛起

王安石同学走在入宫的路上,心情有些不爽,因为新上任的三司使宋祁在来之前与他深入而又恳切的谈了一番话语。

宋祁的话语说得云山雾罩,但是王安石这种聪明人,还是听懂了,那就是往王安石给皇帝算账的时候,悠着点。

这真是为难他王安石了,是怎么悠着点呢?是装傻看不到?还是避重就轻?还是怎么样?

最让王安石为难的就是,他王安石,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这大宋朝的官,人可以愚蠢,可以傻,可以迂腐,但是很多人是很有点节操的,不至于去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

王安石不会做这些事情,哪怕是司马光,也不会做这种事情。而且越是司马光这种保守派的人,就越不可能做这种事情,所谓君子,某种程度而言,司马光保守是保守,迂腐是迂腐,但不会去做自己价值观里不认同的事情。

不说王安石与司马光了,就说宋祁自己,他也不会主动去做那些贪污受贿之事。

这让王安石有些愁眉不展。不过王安石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面对了,总能寻到一些圆滑一点的办法。王安石可不是包拯。

算账,算吧,十万贯,着实不少,记成账目,也有好几大本。

算盘在手,还有一张列算式的草稿纸,噼里啪啦一通算。

皇帝赵祯是时不时过来看一看,他也不傻,他也得盯着,也怕王安石是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到头来沆瀣一气忽悠自己。

看着看着,赵祯开口问道:“王卿,你这歪歪扭扭的符号,是什么物事?”

王安石同学连忙站起身来,作揖拱手:“回禀陛下,此乃甘道坚发明的计算之法,用这些符号来代替数字以及加减乘除,极为方便,计算起来,事半功倍。”

“哦?朕倒是知晓甘道坚擅长明算之道,却也不知他还能发明一种明算之法,说来与朕听听。”赵祯起了一些兴趣。

王安石立马拿出一张白纸,开始演示:“陛下请看,此乃一二三四……的数字简便符号,此乃加减乘除,若是大数运算,加减乘除皆有其法,称之为列式计算,其中最好用的就是乘除之道,可完全凭借口算去计算巨大数目,臣演示给陛下看……”

王安石一通算,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也这么轻松去算。

皇帝赵祯看得格外惊奇,连连说道:“甘道坚实乃明算之天才也!”

王安石笑着答道:“臣这些方法,皆学自甘道坚。”

赵祯看了看王安石,又问:“你与甘道坚关系极好?”

王安石点点头:“关系甚笃,但凡公事空闲,臣都会到甘道坚处坐一坐,不说这明算之道,甘道坚每每都能语出惊人,对许多事情有大见地,与之谈论,总能受益匪浅。”

“好个甘道坚呐,朕都有些迫不及待让他为朝廷效力了。”董事长发现了一个很有能力的员工,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王安石也笑道:“陛下安心,转过年来就会考了,以道坚之才,必能高中。”

“好,你接着算,朕出去走走,透透气。”不知为何,赵祯似乎对王安石信任起来了,觉得王安石不会坑他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盯着看了。

王安石何其聪明?之后算账,皇帝再也没有来过了,这代表什么?自然代表皇帝对他放心了。刚开始的时候,皇帝几乎就在跟前走来走去,代表皇帝不放心。此时忽然又放心了,这是为何?

王安石自然知道是为何,带着笑意喃喃自语:“还得多谢道坚……”

这件事是甘奇捅出来的,如今王安石与甘奇关系这么好,皇帝自然也就信任起了王安石。归根结底,是皇帝信任捅出这件事的甘奇。

兴许,王安石给赵祯的这个比较好的印象,会让他崛起之路更快一些。

算了整整一个下午,天都要黑了,这十万贯前前后后的来去账目,还没有算清楚。

王安石也该出宫去了,明天接着算。

出宫去了的王安石,却并未归家,而是第一时间去赶那最后一趟城门。

因为王安石是真的为难,上司的交代与皇帝的信任,在这一刻冲突了。得找个人去想想办法,弄一个圆滑的两全其美。想办法的人选,王安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甘奇。

城门赶上了,王安石出城而去。

到得甘奇家中,还赶上了晚饭,蹭了几杯酒之后,王安石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等着甘奇的建议。

甘奇也皱眉在想,这件事还真不好弄,一边是顶头上司,得罪不得,一边是皇帝,也得罪不得。

甘奇问道:“介甫兄,你今日算账之时,那账目之中,可觉得有什么问题?”

王安石摇了摇头:“并未算出什么大问题,真要有大问题,当也不是这基本账目能算得出来的,京城还比较近,那夔州之事,谁能知晓?总不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千里迢迢派人去查吧?”

甘奇又道:“既然如此,那账目就算到这里了,不用再算了。且问问介甫兄,若是十万贯的粮食,从京城运到夔州,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天?其中火耗多少?”

甘奇这是换了一个思路,找问题,并不难,若是别人准备的东西找不出来,那就得找一找别人没有准备的东西。

王安石在许多地方任过职,对于这种问题自然清楚,想了一想之后,拿手敲了敲桌案,恍然大悟:“道坚果真是聪慧啊,京城出去多少粮食,夔州接收多少粮食,两相一减,那就是途中的火耗。按理说十万贯能买十二万八千石粮,从汴梁到夔州,若走北道,月余可到,人手车马,四五千人,两百多辆车,火耗若是细算,当也超不过一万两千石。”

“如何?”甘奇问道。所谓火耗,就是运粮食的途中,人吃马嚼的消耗,以及一些破损泄露之类的意外损失。

王安石眉头一挑,说道:“差额至少有七八千石之多。”

甘奇微微一笑。

王安石也笑道:“妥了。”

甘奇还叮嘱一语:“介甫兄当与陛下暗示一二即可,不必说明。”

王安石懂得这个道理,连连点头:“这就不是我算账的错了,嘿嘿……”

甘奇也笑出了“嘿嘿”声,这回韩大相公总不能又说沉船了吧?皇帝的十万贯,就审计出了七八千石的差额,一共花出去了一百多万贯,这其中的差额有多少?十万贯是至少的。也就是说有大几万贯进了私人口袋,几乎就是十分之一了,虽然还不至于如何让人触目惊心,但是也足够了。

哪些人拿了这些钱?韩琦是怎么办事的?韩琦是怎么监管的?

甘奇举杯与王安石痛饮,然后就坐看风云起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还是道坚高明

王安石得了高人点化,再算起账来就轻松多了,账本上怎么写,他就怎么算,也不去仔细思考其中的问题。

账算完了,交到皇帝手上,王安石还有禀奏:“陛下,臣已极为认真把账目盘算完毕。”

“可有差错?”赵祯比较关系这个问题。

“回禀陛下,差错是有,但是不大,只在零头,最大的一笔误差,也不过三石七斗粮。”王安石回答着,盘账这种事情,一般而言,是一定能盘出误差的,误差大小而已。

赵祯有些失望,又问:“当真没什么问题?”

王安石摇摇头:“陛下,以账目而言,倒是真没有什么问题。”

“也好,罢了吧。”赵祯差不多死心了,他对王安石有信任,既然王安石说没有什么问题,再找别人来算,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忽然王安石又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有一些很小的地方不太正常,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无妨。”赵祯并不是很惊喜,因为王安石都说是很小的地方了,想来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王安石点了一下:“陛下,臣只是觉得东京发出去的粮食与夔州收到的粮食数目对不上。”

赵祯也未多想,只答:“那自然是对不上的,途中总有火耗,总不能运粮的人马不吃不喝了。”

“哦,是臣无知了,陛下恕罪。”王安石还赔了罪。

赵祯摆摆手,示意王安石可以回去休息了。

王安石急忙拍着屁股就跑,他要圆滑,此地不宜久了,再留一会儿,就圆滑不起来了。

赵祯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这一叠账目,稍稍整理一下,往旁边一放,事情大概就这么过去了。

忽然,赵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王安石当的是什么官?三司度支判官,都当到度支判官了?还不知道火耗这件事?那他是怎么升上来的?这么多年官是怎么当的?每年辖地的赋税是怎么押送的?

如果王安石真的连火耗的不知道,赵祯现在立马就得翻桌子让王安石回家种地放牛了,还当什么官?

赵祯连忙又把刚刚整理好的账本拿来翻看一下,就看东京发出去了多少粮食,夔州收到了多少粮食,两相一减,皱眉想了想,然后大声喊道:“来人呐!”

内侍李宪立马出现在眼前:“陛下吩咐。”

“赶紧去把王安石叫回来,好好与朕说一说。”赵祯手在空中勾了几下。

李宪见得皇帝如此着急,立马躬身后退,就要去追人。

但是李宪才刚刚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转身而去,就听赵祯又道:“回来,,王安石这厮倒是聪慧,罢了,让他去吧。”

李宪一脸懵逼,也不知道皇帝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不过身为内侍,不用他管的,也就不该多问,安安静静退到一旁就行了。

“去把……”赵祯话语停顿了一下,也是在想,然后又道:“去把上年给西北渭州运军粮的账目找来给朕看看……嗯,多找一些,秦州运送军粮的也找来,去年的也找来,前年的也找来。”

赵祯是想拿这些各地运送粮食的账目来对比一下。四千多人,来去两个多月,怎么吃得了两万石的粮食,一个人一个月要要吃两三石粮食?一个人一天要吃十几斤粮食?

事情要闹大了,赵祯本只是想对比一下而已,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对比,忽然发现每次运粮,一个人一天都要吃上十好几斤粮食……

不论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天能吃得进十几斤的干面?吃得进十几斤的干米?这显然就违背了常识。

气得赵祯把账本挥落一地,吓得一旁的小太监李宪头都不敢抬。

“去,去把韩琦与宋祁都叫来,把……把包拯也叫来。”包拯必须叫来,御史台大喷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出了皇宫的王安石,还一脸担忧,担忧老皇帝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回到三司衙门,三司使宋祁早已派人等候在门口,王安石一回来,就被宋祁叫去了。

宋祁可是等很久了,见得王安石,开口就问:“介甫啊,此番算账,可有算出什么问题?”

王安石摇着头:“回宋相公,并未算出什么大问题,最大的一笔差池,也不过三石七斗粮,陛下倒也并未说什么。”

宋祁心头一松:“好,这般就好,介甫辛苦了,今日就早早回去休息着,若是觉得太累,明日也可休沐一天。”

宋祁这么担心,还是因为他这个三司使当的时间太短了,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他在京城里也并没有什么心腹,这三司衙门之中,就更不谈有心腹之人了。没有心腹,宋祁自然就会担心,之所以当时推荐王安石去帮皇帝算账,不仅是因为王安石擅长明算,更是因为王安石与他一样,也是个三司衙门的新人,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跟脚关系。

用别人宋祁不放心,唯有用王安石这种新人比较让人放心,至少,就算王安石不帮他,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关系去害他。

这也是当领导的技术,但凡来了一个新领导,总喜欢在一段时间之后提拔一些新人,提拔一些单位里没有什么跟脚关系的人,如此培养成心腹,最是省力。

只是宋祁对王安石,还是缺乏了解。

王安石谢完宋祁,转头回家,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几个小太监飞奔进来,开口说道:“宋相公,快快,陛下急召。”

宋祁愣了愣,走出几步到王安石身边,又问:“介甫,陛下那里账目当真没有什么问题?”

王安石一本正经说道:“宋相公,下官算了两日,当真没有算出什么大问题,就算所有的小问题加在一起,也不过百十石的差错而已,这算不得什么。宋相公放心就是。”

宋祁一边看着王安石,一边火急火燎往外赶去,几个太监还在不断催促,大事有些不妙啊……

王安石慢慢出得衙门,不知为何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点笑意,王安石自己也察觉到了,连忙把笑意收了回来,口中还喃喃一语:“还是道坚高明!”

第三百一十八章 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要滚蛋?

宋祁带着忐忑来到皇帝的书房之内,韩琦与包拯已然早到,因为两人办公的衙门离皇城比较近。

皇帝似乎也还没有说正事,知道宋祁也到了,皇帝赵祯才抬手示意了一旁的太监。

太监从外端进来一个大盘子,盘子上都是白白的面粉。

韩琦看了看宋祁,宋祁硬着头皮上去问了一语:“陛下,不知这是何意啊?”

韩琦抬手一指,说道:“这是十五斤面,敢问……一个人一天怎么吃得完这十五斤面?”

皇帝出考题了,宋祁连忙去想,一个人到底一天怎么吃得进去十五斤面呢?这些面要是做成烧饼或者馒头,一箩筐都装不下,一个人怎么才能在一天时间内吃进去呢?

宋祁皱眉苦想。

包拯已经上前一步答道:“陛下,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天时间内吃完十五斤面。”

赵祯摆摆手:“不,就有人吃得进去,还不止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肚子,包卿,你说此事奇怪不奇怪?”

包拯闻言也愣了愣,还一本正经问道:“陛下,世间当真有胃口如此大的人?”

宋祁是心慌慌之间,没有会过意思来。包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

韩琦聪明了,转头就想到事情出在了粮食上,连忙上前问道:“陛下,可是赈灾钱粮的账目出了差错?若是账目出了差错,臣一定详查,定要把那贪赃枉法之辈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宋祁方才恍然大悟,这尼玛是被王安石坑了?

没有想到皇帝立马说道:“账目倒是没有什么差错,几十石的来去,情理之中的事情,倒是不必如何详查了。”

宋祁大气一松,还好还好,王安石没有坑自己,这个没有跟脚关系的三司衙门新人,还是知道进退。

韩琦开口又问:“陛下,不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皇帝赵祯竟然笑了笑,又问:“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人一天可以吃得进十五斤面?”

包拯愣愣一言:“适才陛下不是说有这般的人吗?”

韩琦是懂了个大概,答道:“陛下刚才是说笑,世间怎么可能有人一天吃得了十五斤面。”

赵祯点了点头,又道:“韩卿所言在理,世间当是没有这般能吃之人,为何偏偏枢密院派出去运粮的四千人就一天能吃十几斤面呢?”

这特么是个问题。

韩琦第一时间一脸惊骇,答道:“还有此事?”

赵祯把两本账目一摊,然后开口说道:“东京发粮十二万八千六百一十石,夔州接粮十万九千零五石,途中耗费了约莫一万九千石,这粮食是如何耗费的?”

韩琦眉头皱起来了,转头看向宋祁,宋祁也是脸色一变。

事情出在哪里?出在两人都各自回去核对账目了,没有一起核对过。没有出这件事之前,韩琦只想着自己到处筹钱筹粮,功劳甚大,如今灾情稳定下来了,他又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脸了,这宰相之位也就越坐越稳了。

宋祁回京,那也是风风光光的,才刚回京上任,就带着亲自赈灾的功劳,刚回来的时候,朝会上皇帝赵祯,那也是把宋祁好一通夸,劳苦功高,保江山社稷安稳之功臣。

两人都只想着自己立功了,皇帝也夸奖了。哪里想到,转过头来就出事了?

哪里想到还会因为钱粮这种事情出事?

他韩琦,相州豪门,靠这几石粮食发财?什么贪污这种事情,他韩大相公压根就看不入眼。

他宋祁,那也是一地豪富人家,从晚唐开始,他们家就出大官,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一地豪富,怎么可能与贪污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一个首相,一个三司使,官都当到这种地步了,也没有必要去贪污了。

两个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贪污这种问题。

两人频频对视,包拯已然黑脸,大手一挥,嗓门一起:“岂有此理!救灾之钱粮,也敢贪墨,定要严查,严惩不贷。”

包拯的大嗓门,几乎都把房梁上的灰尘都震下来了。

韩琦连忙附和:“包中丞所言极是,赈灾之款项,也有人敢贪墨,定要严查,定要严查,陛下放心,此事臣回去之后,立马派人严查,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包拯又道:“陛下,此事要先出枢密院查起,再查各地转运使衙门,经手此事之人,一个都不得放过。”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真要说几千石粮食,在这富庶汴梁城又算得什么?不过几千贯钱的事情,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户,出手阔绰的时候,一年浪费也要浪费这么多。但是在包喷王看来,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真要查起来,谁沾了此事,哪怕只是吃了一顿饭,喝了一碗茶,一个也不能教他们跑了。

韩琦听得包拯如此说,立马又道:“陛下放心,臣立马着手此事,立马把这些经手之人先拿到京城来,严加审问。”

虽然韩琦没说出来,但是韩琦已经在与包拯争夺事情的经办权了,经办权,就是主动权。

老皇帝赵祯兴许看出来了,兴许没有看出来,却开口说道:“弹劾官员之事,还是御史台更合适,此事就交由包拯办理吧。不仅要彻查这一回,还要彻查近年来留有账目的所有押送之事,其中贪赃枉法之事,触目惊心,朕都不忍去看,一定要彻查。”

经办权没有争来,韩琦失望只在心中,口中却依旧大义凛然:“包中丞,此事一定要严加办理。”

“陛下放心,臣一定彻查到底。”包拯自然点着头,到他手上的,岂能还有宽松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争来争去的,老皇帝也看烦了,也不多说,只道:“此事乃是韩卿与宋卿亲自过手操持的,出了纰漏,韩卿乃失察之责,宋卿接手粮食,却未自己核对,失察之责更甚。”

韩琦连忙躬身大拜:“陛下,臣有罪!”

宋祁一脸懵逼,有样学样:“陛下,臣有大罪。”

小弟犯错,大哥背锅。这种事情,古往今来好像都有点这么回事,就像甘奇挨的那一枪,不冤。

忽然包拯也开了口:“陛下,宋相公在灾区忙碌之时未察此事,倒还情有可原,缘何到得京城里,已经坐镇三司了,却还未能察出此事,实在失职。”

也不知包拯是记着宋祁他哥宋庠的“仇”,还是真的就事论事。

宋祁又是大拜而下:“陛下,臣大罪!”

包拯要发威了,又道一语:“三司衙门乃是朝廷重地,国政之根本,如此渎职,岂还能稳坐三司衙门?陛下交付如此重托,渎职之辈,岂能窃居不放?”

包拯这是要宋祁滚蛋的意思。

宋祁抬头看着包拯,这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就要滚蛋?

韩琦也是眉头皱到了一处,宋祁是他推举的,也承着他推举之情,为何包拯就要这么盯着宋祁不放呢?走了宋祁,何人来担当此任?难道他包拯想当这个官?

韩琦接了一语:“包中丞不必如此愤慨,宋司使也不过是刚刚上任,对于新衙门的事务也该有个熟悉的过程,宋司使一直颇有才名,还是堪当此任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包拯躲起来了,王安石升官了

“盐铁,户部,度支,此三司,何其重要,陛下所托非人,臣斗胆上奏,罢免宋祁三司使之要职,另觅良人守此重任。”包拯并不回韩琦的话语,直接再奏一语,说什么也要把宋祁喷下去。火耗之事,但凡当过官的人,哪个不懂?为何宋祁偏偏就不能及时发现其中漏洞?包拯心中,宋祁当这个官,那就叫作尸位素餐。

韩琦抬头看了一眼包拯,包拯这一刻,哪里把他这个当朝首相放在了眼里?首相都开口回旋了,包拯依旧不依不饶,完全当作没有听见。

身为百官之首的韩琦,心中很是不爽,会如此把他韩琦不放在眼里的人,如今只怕就这个包拯了。

只是不爽又能如何?赤膊上阵,去跟包拯对喷?有些得不偿失。

有些时候,包拯这种做派,其实有点像无赖,官场无赖。这个套路的人,按理说是不可能在官场混得开的,更别说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但是偏偏仁宗朝,就让包拯这种人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然后包拯耍起无赖,这不知道如何去招架。韩琦真要与包拯对喷,吃亏的绝对是自己。

韩琦在犹豫,宋祁唯有自己上了,人重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包中丞,你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在下虽有罪过,但也有救灾之功,难道在包中丞心中,在下就这么一无是处了?”

包拯虎目一张,回头看着宋祁,口沫横飞:“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自然要赏,有过自然要罚,从古至今,岂有功过相抵之说?何况此时所言,更非功过之事,而是说才能高低之事,三司本就是与朝廷所有钱粮打交道的衙门,掌管所有来去账目之所在,这么一点小小账目,你都无辨别之能,还有何面目堪当重任?”

“罢了,别吵了,包卿一开口,朕的双耳都震聋了……”皇帝赵祯还真做出了一个掏耳朵的动作,这还不是说笑,包拯扯着大嗓门一通说,口水还到处飞,这谁受得了?其实……赵祯还是受得了的,口水飞到他脸上,他还得假装若无其事,不好意思当着包拯的面去擦,免得伤了包拯的自尊心。

皇帝当到赵祯这种地步,也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独一号了。

宋祁见得皇帝在说包拯,莫名觉得心理舒服了不少,连忙一躬身:“还请陛下明鉴。”

仁宗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还有一副于心不忍,伴随唉声叹气:“宋卿乃是朝廷栋梁之臣,内外倚仗之助,莫不如此吧,欧阳学士一直主持《唐书》修撰之事,如今他又赴任开封府,如此大事,不若劳烦宋卿接手主持一下,欧阳学士只当辅助之职。另升宋卿为工部尚书,以为功劳之封赏。”

仁宗的话,说得很是愧疚,愧疚也只是愧疚,话说得再好听,三司使还是说罢就罢了,不过也还是有重用的,修上一朝的历史,也是重任,对于当朝而言,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韩琦吞了吞口水,看着宋祁躬身谢恩:“谢陛下隆恩。”

还看着包拯趾高气昂,韩大相公很是不爽。

赵祯又道:“包卿,此番当把此事严查。”

包拯作揖:“遵旨。”

“都回吧。”赵祯起身挥手。

几人回头出门而去,包拯是龙行虎步,甚至故意离韩琦只有两步远,头前韩琦与宋祁,本来还有说几句私密话语,包拯就跟在身后,两人只得对视摇头,私密话也就只能忍一忍了。

要说宋祁去修《唐书》,也是倒霉,还被欧阳修嫌弃。欧阳修嫌弃宋祁咬文嚼字,故作高深。这个故事头前也说过,依旧还是新旧文风之争。而今欧阳修推崇的新文风已经占据了优势。

宋祁在修史的时候,把“迅雷不及掩耳”写成了“震霆无暇掩聪”。

欧阳修看到这一句话,还故意在门口题了八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这八个字就是“夜梦不祥,题门大吉”的意思。就是欧阳修故意咬文嚼字编出来取笑宋祁的,欧阳修甚至还直言去编排取笑宋祁。

这是宋祁人生中最后一个重任了,还被欧阳修一个后辈编排取笑。最后宋祁得了个群牧使的大官,这个大官就是主管天下马政的。可别小看了这个官,周朝的时候,秦国祖先就是管这个的,到得汉唐,这也是重中之重。只是到得宋朝,呃……这个官就不那么重要了。

宋朝缺马,这个言论经常会被人反驳。有人说宋朝根本不缺马,唐朝养马之地,宋朝依旧保有很大一块地区。有人说宋朝并不缺马,只是缺少战马。

但是真要看过史料,就会明白,宋朝是真的缺马。也如一些人所言,北宋若是单看地图,是真有养马之地的。只是有人忘记了时过境迁这件事情,说白了,就是生态恶化。西北之地是还有一些牧马之所,只是生态环境与几百年前的唐朝早已不是一回事了。

生态恶化的原因,其实也要归咎于唐。昔日长安为天下中心,万国来朝,那时候的长安,最鼎盛时期,人口甚至高达一百五六十万以上,比宋之汴梁还要繁华得多,长安城里光是外国人,就有上十万之数,甚至还有几千外国人在长安当官当吏。那时候的陕西,可以说是富甲天下,那时候的关外,也是沃野千里。

但是到得唐朝末期,史书记载,整个长安城里,竟然打不出一口甜水井了,长安城所有的饮用水,皆是“卤水”,都是带有味道的水,要么臭,要么咸。什么意思?就是几百年长安下来,吃喝拉撒,排污又没有处理手段,地下水都被污染了。

黄土高原,本是郁郁葱葱之地,砍,伐,烧,耕种,取暖,做饭,千百年下来,高原成了高坡,黄土高坡。然后还有一条满是泥沙的黄河。

汉之时,张掖这种地方,那是匈奴人的重要据点,那里曾经草原遍地,郁郁葱葱,汉为了抢夺张掖,花费了无数心思,得胜之后取名张掖,意思就是张腋,得了这个地方,大汉朝就把腋下张开了,把手臂张开了。

而今,张掖,早已成了戈壁大漠之地,草原反倒成了点缀。这只是举个例子,意思就是说西北养马地,如今早已名不副实,大片的草原成了戈壁沙漠,沙漠越来越大,大到党项人都难以游牧了,大量党项人开始了农耕生活。

大宋,没有养马场了。汉与匈奴的主要战场,在西北。唐与突厥,主要战场也在西北。从唐之后,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的主要战场,再也不是西北了。连西北的长城都开始荒废了,那里连游牧民族不去了,还养什么马?乃至后世说要看长城,反倒是往燕云这边去,就是北京。

再说宋朝民间的马,且不论是不是战马,就说马。也就是说马政,宋没地方养马了,得想办法啊,想了个好办法,那就是让百姓养,国家出钱,国家收购,是不是天才?很是天才,把百姓养得叫苦连天,因为怕马死啊,马也是要生病的,马一死,得赔钱,乃至还要获罪。这谁敢养?

马要吃好的喝好的,还不能像牛一样任劳任怨,马政在开国之时,还有点成效,到得之后,那就成了一团糟。

宋朝民间缺不缺马,把清明上河图拿来看一眼,看看诺大一个百万汴梁城,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最热闹的交通咽喉,一共有几匹马。拉车的,有没有一匹是?这就是最直观的证据了。清明上河图中,连外国商队,都不带一匹马来,只能带骆驼,为何?因为商队若是带马,不论从西夏来,还是从辽国来,那是过不了边境的。

宋朝缺马,已经缺到了哭爹喊娘的地步了。

宋祁,两年后就在群牧使这个没什么卵用的职位上郁郁而终了。宋庠宋祁兄弟俩,本是主角光环,兄弟俩同榜高中,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一时间名传天下,成为天下所有人羡慕与学习的对象,宋庠一度拜相疯公,最后结局,一个当县长,一个当弼马温,郁郁而终。两人本该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兄弟才子,但是最后却再也无人去传颂两人的故事了。

至于谁接任三司使这个职位,那还得大朝会的时候去商量,其实皇帝赵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那就是包拯。

不过包拯想当上这个三司使,也没有那么容易。还有一个不怕事的喷子会来喷包拯,那就是欧阳修。

欧阳修喷包拯的理由很简单,张方平当三司使,你包拯把他喷下去了,然后宋祁当三司使,你包拯又把他喷下去了,哦豁,然后你包拯就当上三司使了?

包拯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新套路?包拯你这套路也太过分了一点。

欧阳修喷得包拯气不打一处来,不论皇帝怎么劝,包拯就是不当,回家呆着也不去上任。大概在包拯心中,唯有如此才能显出自己清高,唯有如此才能显示自己大公无私。

所以包拯喷倒宋祁之后,在皇帝已经要升他做三司使的时候,他竟然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当甘奇从王安石口中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只是苦笑不已。三司使是顶级的高官,副宰相,一国之财务总监,这也是包拯的人生巅峰了。

包拯不干,打死也不干,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听皇帝的。历朝历代,身为臣子,能这么不听皇帝话的人,包拯大概也是极少数中的一个了。而且,皇帝还拿他没办法,只能等着,虚位以待,等到包拯哪天相通再说。

对于下属而言,赵祯真的是一个好领导。只是对于公司而言,赵祯是不是一个好董事长,那就不好说了。

王安石升官了,这也是王安石来找甘奇的原因,升官了要找人庆祝一下,但是整个汴梁城,想来想去,能赔王安石庆祝升官的人,似乎就唯有甘奇了。

甘奇家也偏僻,倒也不会落人口舌,在仁宗朝升官,只有谦虚谨慎的,没有大操大办的道理,连庆祝都要躲一躲,免得让人觉得你得意忘形了。

王安石当了什么官?三司副使,这真是意外之喜,从度支判官升到三司副使,也有点破格录用的意思,这回王安石在皇帝面前,是真的露脸了。包拯躲在家中不上任的时候,王安石几乎就是三司衙门里的负责人。

酒桌之上,王安石一杯一杯去敬甘奇:“当真要多谢道坚了,此番若是没有道坚,我当万万不可能如此高升。”

“介甫兄不必如此,以介甫兄之才,相公之位也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副使之职?”甘奇这句话不是奉承,王安石真有当总经理的能力,不论其变法最终如何,但是变法之中,王安石是切切实实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帮助,就说帮国家赚钱这一道上,王安石的办法是很见成效的。

“道坚过奖了,愚兄可不敢如此妄想。愚兄屡次给官家上书,禀奏改革之事,奈何官家皆未有答复,唉……每每念及此事,愚兄心中不免有所懈怠,盐铁度支之事,实非愚兄所好,若是一直在京城里办这份差事,愚兄倒是更愿意去主政一方。”王安石与甘奇掏心掏肺起来,他想把自己在地方任职的那些经验说给皇帝听,也把一些改革的思路说给皇帝去听,希望皇帝能听自己的,奈何皇帝没有什么反应。

“道坚过奖了,愚兄可不敢如此妄想。愚兄屡次给官家上书,禀奏改革之事,奈何官家皆未有答复,唉……每每念及此事,愚兄心中不免有所懈怠,盐铁度支之事,实非愚兄所好,若是一直在京城里办这份差事,愚兄倒是更愿意去主政一方。”王安石与甘奇掏心掏肺起来,他想把自己在地方任职的那些经验说给皇帝听,也把一些改革的思路说给皇帝去听,希望皇帝能听自己的,奈何皇帝没有什么反应。

第三百二十章 了无生趣的元夕与悲催的甘奇

甘奇是希望王安石能步步高升,早日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才开口劝说王安石不必气馁。

王安石听得劝说,对甘奇笑了笑,说道:“道坚,若非这汴梁有你,只怕我就真的早已懈怠了。”

这句话听得甘奇心中很爽,笑道:“介甫兄可要留在东京城中,不能说走就走了,待得我明年入了官场,还要倚仗介甫兄提拔抬举。”

王安石听得哈哈大笑:“道坚,我倒是想有这个机会能提拔抬举你,就怕这事情还轮不到我来做。”

甘奇闻言故作愁容,说道:“唉……介甫兄你是有所不知,我若进士及第了,十有**是要去教书的。”

“为何?”王安石问道。

“太学胡先生亲口而说,说我若是进士了,他就把我要到太学去,介甫兄到时候若是不抬举我,我这书就不知道要教到猴年马月去了。”甘奇笑道。

王安石自然知道甘奇是说笑,摆了摆手,说道:“道坚,跟你说点正经的,我想把你那明算之法传扬天下,如此结算天下来往钱粮账目,不知省力多少,不知你心中如何想?”

这倒是甘奇没有想到的事情,甘奇最初把这些传给王安石,主要目的其实还是为了……装逼,让王安石觉得甘奇了不得,让王安石与甘奇多亲近。

真要把这些事情传遍全国,让全国所有的官员乃至读书人都学,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其实也是改革。

甘奇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改革全国的计算之法,就是知道这种改革推广的难度。若是再一想,王安石以后要主持全国各方面的改革。在这种原始通信水平的社会里,主持全国各个层面的大改革,这需要多么大的能力?

有时候不多想,就往纸面上一看,觉得这种事情没有那么难。真要具体实施起来,诺大的国家,从南到北,从边境到大江大河,全部改革,其中的工作量,需要的工作手腕,当真是不可想象。而且外部反对势力还极大,一天到晚闹,一天到晚又骂又怼,甚至直接反抗不从。放在一般人,每天面对朝野反对势力,那都要焦头烂额,力不从心。

后世之人,还真是小看了古人,也小看了王安石。以王安石这种工作能力,就算放在后世,那也是能力极其出众之人,凤毛麟角的人物。

话说回来,要把新的计算之法推行全国,甘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这件事情由王安石去做,那也算是牛刀小试。甘奇点着头:“介甫兄自去操办就是,官家若是应允了,介甫兄那就有得忙了。”

王安石脑中已然考虑起来,说道:“官家上次就见识过了,还把道坚你好一通夸赞,想来官家是不会反对的。此事……当先编一本新算经,然后还得培训一批人手,然后下各地去教授,三五年时间,总能把这件事情做成了。”

“培训人手之事,那就交给我了,介甫兄只管派人来就是。”甘奇也尽了一份力,王安石这个朋友,是真值得深交的。

“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但是会试在即,还是打搅不得,我先自己在衙门里选几个人培训一二,明年待得会试过去了,再来劳烦道坚。”王安石也在为甘奇考虑。

甘奇点头:“也可,到时候我就在书院里开一门新课,就叫做《新算经》,我那书院的学堂极大,来多少人也都一并教了。”

数学,其实是科学之本。所有科学,都要以数学为基础。甘奇这门课,还真有必要去开,数学思维,其实就是科学思维。要开一门课,那就不能简单随便,一定要深入一些,要真正给这个时代带来科学思维。

科学,从来不是发明一个什么肥皂或者火药就好像有了的。科学是一种思维模式,有了这种思维模式,就能遍地开花结果。

酒慢慢在喝,王安石心情大好,临走之时,还说了一语:“祝道坚来年高中榜首。”

“介甫兄吉言。”甘奇回了一语。

冬天真的来了,温泉酒店也开张了,就在道坚书院隔壁,倒也不必如何宣传,书院里的学生就是第一批顾客。

有一项运动在这些学生之中风靡了起来,那就是羽毛球。这种运动似乎天生就与这些读书的文人相契合,因为羽毛球不用直接与人身体接触或者冲撞,又能享受竞技的乐趣,太过直接的竞技运动,对于读书人而言,多少有些有失体统。

只是这羽毛球拍质量不太好,丝绸的网,在有些超重的羽毛球的击打下,坏得太快,为了这件事情,张淑艳甚至专门安排两个小姑娘专门负责修羽毛球拍。

羽毛球,也适合女子,赵小妹也经常会与张淑媛打上几局。

弄得甘奇也在考虑,是不是也弄一个羽毛球联赛

冬天越来越冷,知道还有温泉酒店这么一个好地方的汴梁人也越来越多,王安石就是常客之一,经常来此一泊二食,晚上下班跑出来吃完饭泡温泉,睡一觉吃个早餐,赶回去上班。

甘奇还亲自进城去请了包拯,也是知道包拯最近躲在家中不出门,既然躲在家中,那不如就直接躲出城来。

温泉酒店在这冬天里,那是最好不过的享受,泡温泉最舒服的时候,就是头上一边飘着鹅毛大雪,人泡在热水里舒爽无比。包拯住进了温泉酒店的雅苑里,那就不走了,连皇帝派人找他,都找不到。

只是把包拯请来之后,甘奇有些悲剧了,身为座师,以往忙碌,没有时间顾着学生的学业,如今清闲了,甘奇还能有得好?

每日大早起床去酒店上课,夜半三更才能回家。

包拯这个臭脾气,教学生,那也是臭脾气,文章里但凡有个词用得不是最贴切的,包拯也要气得怒吼起来,口沫横飞得甘奇一脸。

然后甘奇也不好意思去擦,怕伤了包拯的自尊心。不过甘奇倒也能自我安慰,这特么是皇帝的待遇啊!能被包拯喷得满脸口水的,如今这个世界上,那也就只有皇帝有这个待遇了。

回到家中,甘奇第一时间就是洗脸,好好洗脸。

自从甘奇把包拯请出城了,甘奇是累得连传宗接代的大业都没有劲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再如何自律,不如有人逼一把。

好不容易熬到了过年,甘奇才舒服几天时间,包拯就赶回来泡温泉了。

元夕佳节又到了,来请甘奇的人数不胜数,从赵宗汉到蔡确李定,还有那些太学同窗,一个一个上门来请,连樊楼的帖子,从通过张淑媛的手递到了甘奇面前。

甘奇看着帖子,准备出去嗨一下,顺带再装装逼。

嗨之前,得跟包拯说一下,甘奇有礼有节到得包拯面前,拱手拜下:“先生,今日元夕佳节,学生想进城去与好友同窗们共聚一番,今日就不上课了。”

包拯脸一黑,说道:“元夕年年有,会试考不上,那是终身之憾事。会考马上就到,还不发奋,更待何时?”

甘奇嘴一瘪,就要哭出来了。

包黑脸手一抬:“坐,今日讲一讲《易经》,其他经典,你倒是都掌握得不错了,独独这《易经》,差之甚远,今日一定要多讲一些,不得懈怠。”

包黑脸一语说出了甘奇的短板,因为其他经典,那都是在说事情或者是说道理,只有这易经,云山雾罩的,没人给你一句一句讲,一句一句分析,你压根就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好吧,甘奇瘪着嘴,落座,听讲。今夜暴雨,汴河龙王包拯下的暴雨。

元夕佳节,装逼之日,甘奇苦逼非常。

还有那樊楼一声声怒吼:“我道坚兄何在?”

“甘先生,你在哪里啊?”

“道坚,你来了没有?”

“唉!这个道坚,着实不当人子。”

今年是北宋仁宗嘉佑四年,公元1059年,仁宗赵祯登基的第三十七年。

今年的元夕,格外少了几分色彩。没有了苏轼苏辙,没有了甘奇,曾巩也到外地当官了,柳永死了六年,晏殊死了四年,黄庭坚才十五岁,在家乡江西初露头角,秦观秦少游才十岁,在江苏的学堂里打着瞌睡,负一代词名周邦彦才两岁,李清照的爸爸才十四岁……

王安石忙着算账,欧阳修正在取笑宋祁,宋祁正在被欧阳修取笑,张先张子野在外地当官……

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因为考不过科举,正在四处奔走,希望能弄一个恩荫的官职。所谓恩荫,就是想让皇帝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给他封一个养家糊口的官。晏几道想要以诗词出名,还得当到他把恩荫的官职求来之后,有了养家糊口的倚仗,才开始装逼。这个人物是个小重点,要记下来,很会装逼的人物。

这一年的元夕,了无生趣。整个汴梁城都在呼唤甘奇甘道坚的大名。

而甘奇,正在钻研《易经》,若是能得周文王姬昌先天八卦之大道,甘奇定要好好修行,一举飞升成仙!

呃……相比成仙,考上进士还是比较容易一点。

第三百二十一章 硬着头皮的甘奇,要干了!

天下盛世,两年之后,会考再起。

全国各地而来的考生,数不胜数。

这是一个蓝衣飘飘的年代,儒衫大多是素色,蓝白青,以蓝居多,但也不是真正的蓝色,有蓝白,也有偏青。

或是发髻,或是幞头,一时间整个汴梁城,皆是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氛围。

汴梁士子作为主场,更是其中佼佼者,隐隐也有地域之分,倒是没有到地域歧视的地步,但是也分成团团伙伙,暗中较劲。

西京洛阳派,以二程之一的程颐为首,上一次二程进考,哥哥程颢高中,已经去了外地当官,程颐却落地了,今年又考。西京洛阳,一直是宋朝儒家保守学派的大本营,在治学之上,丝毫不差东京汴梁。

所以汴梁本土士子之外,便是西京洛阳派的士子势力最大,其次便是江南士子,江南士子带着一种婉约之风,意思就是江南人在这种争夺上并不十分热衷,因为江南离汴梁太远,而洛阳却很近。

所以江南士子大多并不认识几个汴梁士子,除非是甘奇这般名头甚大之人。而洛阳士子与汴梁士子,两个圈子是极为相熟的,河南也就这么大,开封与洛阳中间的路又好走,游学来去,交流甚多。

所有开封与洛阳两地的士子,互相较劲也是传统,这也是年轻人的热血青春。程朱理学之二程就是洛阳派的代表人物。司马光,虽然不是洛阳人,但司马光也是洛阳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史学巨著《资治通鉴》,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司马光在洛阳潜心写出来的。待得司马光开始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司马光已经就成了洛阳派、乃至整个保守派的领头人。

程家兄弟在当代,其实也有些生不逢时,上一次科举,二程的风头,被苏家兄弟掩盖了去,也被曾巩四兄弟抢去了。程家兄弟压根就没有来得及出大名。

今年的程颐,看遍汴梁城,数来数去,江南之人他也不太熟,蜀地更不谈,整个汴梁城,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甘奇了。

程颐已经与甘奇有过一些争夺之事,不在什么仇怨,就是年轻人的意气之争。

如今再要进考,程颐的目标自然又到了甘奇身上。保守派有保守派的优点,那就是基础底子深厚,对于圣人有很深的了解与见解。

保守派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讲礼节。

程颐要带着洛阳士子来拜会甘奇,那礼节是极为周到的,送上门来的帖子都花费了无数心思,字迹工整,文采飞扬,有礼有节的话语中,藏着一点点要与甘奇切磋一二的意思。

送帖子的人,甚至还带着礼物上门拜见,作揖不断。

扬名这种事情,在年轻文人圈子中,是最重要的追求。甘奇如此,程颐其实也是如此。

李定与蔡确对这件事情极郑重,两人不断翻看着帖子,看清楚每一个字,只是这两人,没有一个是汴梁人。

“先生,洛阳学宫,从晋之后,已然没落,而今到得我朝,又重新崛起,此番如此争锋,定是有正名之意,先生可不得小觑了。”李定懂得这些,洛阳学宫,或者也可以称为洛阳太学,那是从汉朝开始就是人才辈出之地,随着晋朝没落,唐朝又再次崛起过,五代十国大乱,到得天下再定,洛阳终究还是一个历史文化深厚的地方,慢慢又崛起了。

学宫这种东西,可以看成是一个大学校,其实更可以看成是一种文化流派,或者文化交流的场所。最有名的就是稷下学宫。

到得如今北宋朝,还能用学宫来称呼的流派,洛阳是其中之一,然后就是蜀地有个石室学宫,也是成都的州学所在。

之所以蜀地也能有一个如此重要的文化流派,一来也是历史传承,二来是因为后蜀在成都做了一件大事,把圣人经典全部刻在了石碑上,花了无数的钱,刻了无数的石碑,到得北宋依旧在刻,越刻越多,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让那些寒门学子免于无书可读的痛苦,没有书就可以直接去碑林,在那里抄书也行,看书也行。

石室碑林,就像是一个教育圣地,辐射着整个蜀地,所以到得北宋朝,蜀地才能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包括苏轼苏辙兄弟,也是直接或者间接受到了石室学宫的恩泽。

甘奇其实也准备做这件事情,那就是把所有的书,都刻在石碑上,甚至还要为这些石碑盖个房子挡风避雨,让任何人都可以任意浏览抄录,也希望能流传千秋万代,以为文化之传承生生不息。

只是这件事情,太花钱。

洛阳学宫,在程颐的带领下,几乎就是要与汴梁学子争锋的意思了。年轻人总喜欢做这种事情,名利名利,也就是如此了,特别是马上就要会考取士了,此时不弄一个声名鹊起,更待何时?

甘奇其实感觉自己有些难以招架,有一种不自信的感觉,为何不自信?因为甘奇知道自己读书的时间并不长,程颐是什么人物?程朱理学创始人物,是几个时代的文化代表人物。

这么去争锋,甘奇又岂能胸有成竹得起来?

但是甘奇还是拒绝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这就是甘奇一直想做的事情,程朱理学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但是程朱理学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在文化大氛围上,越发趋向保守。

程朱理学作为一种学说而言,那是极为优秀的。问题就在于程朱理学不能变成各种流派的风向标,不能变成所有流派的主要潮流。一旦如此,社会整体氛围就会愈加保守化,这是不利于国家与民族发展的。

甘奇得把程朱理学压制下去,并不是要消灭,而是要把程朱理学压制成众多流派的一种,仅仅是一种,不能变成社会主流。

所以,甘奇与自己的两个学生说道:“资深,持正,你二人代我回帖一封,二月一号,道坚书院,恭候诸位洛阳学子大驾光临。”

李定与蔡确对视一眼,心中既有对甘奇的信心,也有对这件事情的担心。但是甘奇吩咐的事情,那还是得认认真真办好的。

却听甘奇又吩咐一语:“还得写一篇文章刊载在时报之上,吸引更多的人届时光临道坚书院,共做见证。”

甘奇其实还有炒作之心,既然要争锋,那就把这件事彻底炒起来,一来要为甘奇自己在文坛上真正奠定地位,二来也要炒作一下道坚书院,吸引更多的有识之士。

甘奇,已然在思考一个更大的东西,那就是学说之道,流派之道。他甘奇,也要创立一个流派,这个流派的中心思想,甘奇也有过思虑,那就是务实!以圣人之口,说务实之道。

其实也带有法家的一些思想,就如甘奇那篇《强国论》一样,法家其实才是真正最务实的治国之道,若是法家与儒家结合,那就是真正的现代社会思想。以道德教化百姓,以法制管理社会。

这是甘奇酝酿了许久的东西,真理不辨不明,学说就是要拿得出去,要与人一较高下,要成为主流,更要与人干!



第三百二十二章 道坚书院之战(大章节)

道坚书院之战,在报纸的推波助澜之下,来了许多人,许多看热闹的人。

会试在即之时,正是天下英才齐聚之时,这大概是程颐需要的机会,当然也是甘奇需要的机会。

事情闹得有些大,连胡瑗这个老头也出城而来,最近胡瑗似乎身体微微抱恙,至少从他的脚步就能看出来这个老头这段时间不比之前了,不过放甘奇问起的时候,胡瑗又是笑着摆手,说自己无甚大碍。

如今这道坚学院里,有胡瑗许多的昔日好友或者学生,都是胡瑗从各地请来的,能把这些人请来,一是胡瑗面子大,二是甘奇舍得钱,可能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这道坚书院的藏书,这些藏书对于一些追求治学的人来说,那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不过这个原因也要归给胡瑗,是胡瑗一车一车往这里送书,才能让甘奇的书院有这个吸引力。

道坚学院,已经走上正轨了,该上学的在上学,该教书的在教书,该抄书的人,也一个个怀着感恩之心,不曾懈怠。还有甘奇这个该花钱的,那也是丝毫都不吝啬。

道坚书院第三进的大学堂里,人山人海,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今日没有酒菜,没有管弦,更没有花魁。

胡瑗落座中间,左右都是各地而来的名士。虽然这些名士如今都在道坚书院教书,但是并不代表这些人真的对甘奇有多少认同。

所以甘奇在书院的管理上,其实也是有一些问题的,那就是这些名士拿着他的钱,住着他的房,吃着他的饭菜,还看着他的书,但是并不怎么听甘奇的,也就是说甘奇对这些胡瑗请来的名士,并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甚至还得一个个像大爷一样伺候着。

这种情况,也是要扭转一下的,倒也并不需要这些名士对甘奇如何唯命是从,但是最起码这些人也当尊重甘奇,把甘奇当做一个值得他们尊重的人,只要有这一点,甘奇再管理起自己这个学院,那就得心应手了。

这一切,也要靠甘奇自己去争取,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就得自己有那个本事。

把程颢约到书院来,这也是甘奇的考量之一。

文坛学说流派辩论,这是常有的事情,程朱理学之所以在历史上能成为主流,也是经历过一次一次的交流碰撞,慢慢从各种学说流派里脱颖而出的。

一个洛阳学派的士子魁首,一个汴梁当地的士子魁首,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程颐带着一种洛阳士子坐在右边,甘奇带着自己一众学生与一些同窗坐在左边。

双方还互相作揖致敬。

甘奇作为东道主,得主动起身上前与众多洛阳士子见一番礼,然后还得笑脸盈盈说道:“有劳诸位移步到此,礼节不周,还望见谅海涵。”

程颐也起身回礼:“冒昧打扰,也请甘贤弟海涵。”

甘奇变成贤弟了,倒也没什么。程颐也当过胡瑗的弟子,胡瑗见得自己的弟子如此友好的氛围,也很是欣慰,连连点头。

先礼后兵,程颐又转头拜了一下胡瑗,接着开口:“素闻汴梁甘道坚,才华出众,冠绝汴梁,今日有幸能到此一会,当讨教一二,以见闻而博学。”

“天下英才辈出,不敢妄自尊大,虚名徒有,难副其实,今日诸位洛阳士子来此一叙,当勤勉而学,还望诸位不吝赐教。”风度,甘奇心中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注意风度,话在说,手也在面前这些“天下英才”前比划,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抱诚守真,那叫一个风度翩翩。

胡瑗看着甘奇这一番做派,脸上的微笑发自内心,还左右与人说道:“此子不凡呐,古之君子,莫过于此。”

左右之人都抱着礼貌性的微笑回应着胡瑗。如今胡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甘奇干啥,他都爽。别人暂时而言,还是难以与胡瑗共鸣的。

礼节差不多了,该发难了,程颐就是为了向甘奇发难而来,年轻气盛,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开口就问:“敢问甘贤弟对圣贤二字,可有见解?”

道坚书院之战,正式开打,满场禁声,一双双眼睛巴望着,甚至有人不断在踮着脚尖。

蔡确,甚至拿出了纸笔,还吩咐一人在旁帮忙磨墨。这大概就是甘奇走向大儒的第一步了,第一步就是有个弟子帮他记录言行。孔子如此,胡子也是如此。

什么是“圣贤”,这个问题说起来也简单,但是答简单了又没有逼格,辩论辩论,要有点技巧,甘奇回问一语:“敢问程兄心中,圣贤为何?”

程颐这种发问方式,不过就是要一种效果,那就是让甘奇答完,程颐自己再出见解,比甘奇更好的见解,压倒甘奇。

不过回过头来,程颐自己先答,答出一个高度,甘奇答不出这个高度,也一样把甘奇压倒了。

所以程颐倒也不推辞,直接答道:“在下心中,圣贤者,先驱之智士也,以为先知,教化众人,授业解惑,弘道致远,天之道而下,人之道而上,以为万民有礼,万物有教,乃至天地人和,国泰民安,生生不息。”

程颐答完,环看众人,微微昂头。所有人也都看着他,投出各种崇敬的眼神。程颐微微享受了一下此刻的感觉,然后开口:“甘贤弟以为如何?”

甘奇想了一想,只答一语:“在下以为,圣贤者,圣贤也!”

程颐面色微微一变,这算什么答案?程颐自己把圣贤好好解释了一遍,又是先知,又是天地人和,生生不息。用词用语,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究。

怎么甘奇答了这么一句?

再看众人,目光都投向了甘奇。

甘奇答得更好吗?不知道,但是好像逼格比较高,云山雾罩,才是大道。

却听胡瑗哈哈笑道:“圣者,至高之智也。贤者,至高之慧也。词语而论先圣先贤,莫过圣贤二字,圣贤二字,便是极致。”

胡瑗什么意思?就是说要用词语来形容或者皆是圣贤,不论什么词语,都不如“圣贤”二字贴切,没有什么词语比“圣贤”二字更高端了。否则也不会用“圣贤”这两个字来形容孔孟等人。

再说直白一点,就是别看程颐挖空心思去解释什么是圣贤,再好的词语,还是不如“圣贤”二字。

便是胡瑗一语而出,满场都是一张张圆圆的嘴巴,发出了“哦”的声音,甘奇,有逼格不说,还如此有大智慧。

甘奇眯着眼微微笑着回应众人的目光。

程颐脸色一黑,这尼玛输得不服气,甘奇是讨巧而已,这一局,只算开局,就此揭过,立马就出第二题:“甘贤弟大智慧,敢问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贤弟何解?”

第二题,就是君子毕生之追求,看起来也简单,但是从古至今,见解无数,已然难出新意。这题若是在考卷之上,那就按照前人的见解一通答就是,必然不会失分。

但是此题出在这里,那就难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个人见解了,前人已经见解完了,后人只有学的份了。你要是把前人的见解拿来再答一遍,今日这场切磋,立马就落了下风。

程颐何等人物?那是要著书立说、创立学派的人物,要的就是比前人更加有智慧的见解。

甘奇若是达不到程颐的高度,必然在此题落败当场。

甘奇已然皱眉,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尼玛怎么答?难道程颐有什么了不得的新见解?

甘奇想再用反问的套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总是反问,失了逼格。此时此刻,甘奇深知一点,那就是格调很重要,要保持一种超越所有人的格调,特别是要超越程颐的格调。

名士大儒,逼格第一,学识有时候可以排在第二。就像是世外高人,或者得道高僧,亦或者方外仙道,逼格不到位,谁能信你?

这个道理,许多人不懂,年轻人更不懂。

甘奇一抬手,手在眼前慢慢挥过,口中只有一语:“方圆尔!”

什么玩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跟“方圆”有什么关系?

看来在甘奇心中,卖关子就是逼格,惜字如金,那就深谙逼格之道了。

程颐相当配合,连忙问道:“何解?”

甘奇还有个神秘一笑,环视众人,方才道来:“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依旧惜字如金,解释都只有一句话。

甘奇之所以敢如此辩论,大概是知道在场有一个人,最擅长脑补自己说话了。

这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那就是胡瑗。

胡瑗也不失所望,竟然拍案而起,弹冠说道:“道坚当真一语中的,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此乃格物致知之道,更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在场之人,一个个懵逼当场,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逼格?云山雾罩,听都听不懂。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当真就这么大吗?难道我寒窗十数载,都读都狗肚子里去了吗?

程颐也在云里雾里,见得胡瑗已经开口,那只能躬身一礼了:“还请先生解惑。”

胡瑗也来了个神秘一笑,捋这胡须,说道:“格物,乃世间万事万物运转之规矩也,通晓其中,方可致知,致知便是顺应万事万物之道,修身者,知道德而克己自律,规矩也。齐家者,以治理之始,三纲五常,规矩也。治国者,规矩也。天下何以平之?何以国泰民安?君臣循规,万民蹈矩,国泰而民安!”

甘奇这个答案,通过胡瑗一说,其实并不那么难以理解。

但是,甘奇答得很有逼格,像一个得道高僧,像一个世外高人,像一个方外仙道。

满场皆是那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胡瑗左右之人,都连连点头,表达心中的满意。

胡瑗答完,还左右说道:“此子,身怀大智慧。”

这回,终于有人跟着胡瑗点头了,微笑也是由衷,不再是之前那种礼貌。

唯有程颐,面色再黑了几分,局势出乎了他这个年轻人的预料,程颐在来之前,对这些问题都做过预演,也与一众洛阳士子们仔细商量过的。

但是再如何商量预演,甘奇这套路,两题,每一题答了两个字,实在出乎了预料。更出乎预料的是,还有一个捧哏的胡瑗,捧得是滴水不漏。

还有一点是程颐能感受到的,却形容不出来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甘奇故意展示出来的“逼格”。

本来按照预演,甘奇答完之后,程颐就该出一个高论来压倒甘奇,但是此时,程颐已然心虚,心虚自己那长篇大论的,比起甘奇“方圆”二字,好像不止哪里就差了一筹。

程颐回头看了看一众洛阳士子,众人正在对程颐挤眉弄眼,示意程颐继续出题,总要把甘奇考倒为止。

程颐一转头,却听甘奇已然先开口:“程兄大才,两题而出,在下应对起来,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在下也有一题,还请程兄解惑。”

来而不往非礼也,只是甘奇说自己使尽了浑身解数,满场却没有一个人相信甘奇的话语。总共答了四个字,这就使尽浑身解数了?难道这种情况不是叫做“游刃有余”?

甘奇发难了,程颐自然得接着,唯有答道:“贤弟请!”

甘奇来之前倒是没有做过什么预演,出题也是临时想出来了,开口说道:“《韩非子》有言,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敢问程兄对此有何见地?”

甘奇要带着法家的一些路数走,那自然就得发表对于法家一些言论的见解。《韩非子》就是法家集大成者。

甘奇也还有猜想,这也可能是程颐的小小短板之一,因为程颐乃是最正统的儒家弟子,虽然现在的儒家也吸收了许多法家的思想,但是真要论起法家的东西,儒家弟子很有可能没有那么深厚的基础。

北宋时期,文风极为开放,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说,拿来辨,甚至还可以拿来抨击,出这一题,也是甘奇的聪明之处。

程颐听得这一题,不自觉往后看了看,并未那般自信抬头往前,便是从这个动作,甘奇就看出了程颐的一点点心虚之感。

甘奇微笑的看着程颐,一手在前作请,一手在后背负。风姿卓越,春风和煦,这是什么?这就是风度翩翩,应该可以教人心驰神往!

此题出来,甘奇在等着程颐回答,更在准备自己那要一鸣惊人的言论。要吓得全场之人战战兢兢,要吓得整个汴梁城都从此对甘奇印象深刻。

第三百二十三章 罢官与坐牢,哗众取宠

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这句话,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程颐的担忧,并非对这两句话语理解不了,而是他心中认为甘奇必然在出题之前也有过预演,肯定对这两句话有了什么高见,所以程颐想在回答之前,尽量多思考一下,尽量做到滴水不漏。

甘奇也不出言去催促,依旧保持着自己那个风度翩翩的模样。

程颐终于开口回答了:“在下以为,行过不避大夫,此乃商鞅在秦所行之事,意在上下一心,公平公正。赏善不遗匹夫,也是如此,匹夫有功,私以为,比大夫立功更为难得,更要重赏,如此方能凝聚天下人心,平时可激励人心,乱时可共渡难关。是为治国之根本。若是大夫犯法而不罚,若是匹夫有功而不赏,国必大乱。”

程颐答完,立马看向甘奇,等着甘奇的反应。

甘奇的反应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因为甘奇竟然连连点头,还开口称赞:“程兄大才,程兄此言,深合我心,也正是我对此言之理解。”

程颐闻言面露微笑,他还以为甘奇会出什么大论来压制自己,听得甘奇说他与自己的理解是一样的,也就代表了甘奇并没有什么高言大论,那么此题就算过去了。

没有想到甘奇接下来又问:“敢问程兄觉得当今朝廷可做到了此言所说的道理?”

辩论争锋,停留在理论阶段,不是甘奇想要的,甘奇要把理论与现实结合起来,如此才能真正表达自己的观点。

程颐含笑答道:“当今朝廷,那自然是做得极好,当今圣上,更是大仁大义之君,对百姓仁爱有加,对士大夫,严苛非常,有过错从不姑息。此乃天下人人皆知之事。”

“何以见得?”甘奇又道,意思就是让程颐举例说明。

这种例子在仁宗赵祯这一朝,那就太多了,程颐信手拈来:“所谓刑过不避大夫,当今圣上在此道,事例太多,不说那些小官,哪怕是朝中有数的相公之尊,那也是说罚就罚,但有过错,罢官致仕者,不可甚数,且不说远了,就说最近三司使张方平之事,说罢就罢。再说赏善不遗匹夫,那就更不用多论,陛下之仁,不仅在赏善这一点,陛下更多行善,你看历朝历代,有哪个天子会让贩夫走卒在皇城门口讨营生的?唯有当今圣上,念百姓之疾苦,连皇城门口,都不驱赶贩夫走卒之辈。当今陛下,那是千古难得之圣君,明辨是非,仁义在心,兼听以明,更有言论广开,从不以言获罪,你我生在今朝,何其有幸。”

程颐这一番话,可不是阿谀奉承,乃是真正由衷而出,他心中真就是这么想的。

不仅程颐,哪怕是当场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是这么想的。

仁宗朝,大概是历史上对读书人最友好的时代,不仅超越其他朝代,还超越了宋朝本身的任何一个皇帝。读书人生活在仁宗朝,那真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哪怕是包拯来回答这一个问题,答案必然也跟程颐差不多。包拯喷仁宗,那也是就事论事,从来说的都是事情,真要说起仁宗的道德品质,哪怕是包拯欧阳修之辈,也说不出一句坏话来。

甘奇闻言却在摇头。

程颐简单甘奇竟然在摇头,有些不快,反问一语:“难道甘贤弟不认同我的评价?难道甘贤弟觉得当今圣上仁义有亏?”

甘奇点头:“在下不敢苟同。”

甘奇一语而出,满场一片哗然,程颐更是震惊不已,连忙开口问道:“甘道坚,你是对我那一句话不认同?是说朝廷刑过避了士大夫,还是说朝廷怠慢了匹夫?亦或是你觉得我夸赞当今圣上之言,你不认同?”

甘奇又道:“皆不敢苟同。”

这回,满场哗然大作,连蔡确李定都一脸震惊之色,胡瑗更是直接站起身来,满脸惊讶看着甘奇。

甘奇今日,是不是有大逆不道之嫌且不说,但是甘奇今日是真的挑战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哪怕是胡瑗,对于仁宗赵祯这个当了三十七年的皇帝,那也是说不出一句坏话来的。仁宗赵祯,兴许是最符合儒家价值观的皇帝了。大儒胡瑗,岂会不认同赵祯?

但是甘奇竟然会不认同当今皇帝?

甘奇今日,似乎是在挑战整个儒家的价值观。

胡瑗忍不住提醒了甘奇一语:“道坚,休要胡言乱语啊。”

胡瑗出言提醒甘奇,那是真怕这个得意门生、衣钵传人说出什么让他自己名声扫地的言论。

胡瑗身边之人,更是连连摇头。在当今,喷朝堂没有问题,喷皇帝也没有问题,但是得看你喷什么,喷朝廷具体那件事情,喷得好,别人会觉得你见解高明。

但是你若是不认同当今皇帝的道德品质,那你一定是疯了,这不是歌功颂德,这是人心所向,这是天下共识,不仅是当今的天下共识,更是之后历朝历代的共识。明清之时,但凡教育皇帝,一定会把宋仁宗当做一个学习的榜样。

仁宗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了,早已一次一次、无数次证明了自己的道德品质,天下皆信服。

谁要敢说仁宗皇帝不是一个好人,整个世界都会与你过不去。

“诸位静一静,且让在下把话说完。”甘奇高声一语。

程颐立马说道:“甘道坚,你说,看你能说个什么所以然来,当今圣上,到底有哪一点让你敢出如此狂妄之言。”

此时的程颐,面色早已不是震惊,震惊已经过去了,他反倒有些激动起来,刚才正愁辩论之上如何找到甘奇的漏洞打败甘奇,此时甘奇竟然自己把漏洞送上门来了,甚至甘奇这不是送漏洞,而是自杀一样的,已然成了哗众取宠一般。

甘奇岂能不说?立马高声开口:“刑过不避大夫,敢问张方平之事,欺压百姓,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可有受刑罚惩戒?”

程颐立马答道:“张方平不是已经罢官了吗?三司使如此高位,说罢就罢了,几十年辛苦经营,说没就没了,如此还不是惩戒?”

甘奇立马反驳:“罢官算是刑罚惩戒?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与山林盗匪拦路抢劫有何区别?山林盗匪若是伏法,是何惩戒?重则处斩,轻也刺配充军。为何他张方平犯此重罪,罢官就可了事?罢官,不过是他德行之亏,能力不及。我朝表面之上,看起来是刑过不避大夫,但是实质上,向来是刑不上大夫,为何有此言?一个官员有过,必然会累及无数百姓切身利益,此便是犯罪,就当受刑罚惩戒,但是我朝官员有过,从来都是贬官罢官,从未真正有过惩戒。这是何道理?”

甘奇一番言论,其实很简单。比如后世,一个官员被发现贪污了,罢官是最基本的,追缴赃款也是最基本的,更重要的,你还得蹲大牢,甚至枪毙。

但是在仁宗朝,一个官员若是发现有贪污之事,更有可能的处理办法是贬官或者罢官,如此而已。就像张方平这件事情,且不说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去买地,是不是有贪污受贿之事,就说他强买强卖这一点,就是犯罪,犯罪了,罢官就行了?

这种理念,对满场之人,有很大的冲击。

程颐难以认同,指着甘奇说道:“巧言善辩,一个读书人,寒窗无数载,入得官场,一步一步努力升迁。让其几十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这岂能不算是刑罚,这岂能不算是惩戒?”

甘奇立马答道:“张方平之辈,强取豪夺,可有触犯律法?我大宋律法之中,一条一条,可有哪一条规定了罢官是一种刑罚?既然触犯律法,那就该依照大宋律例审理定夺,是打板子,是坐牢狱,还是刺配充军,亦或者斩首,那皆由律法定夺。罢官,从来都不是律法之中的刑罚。张方平罢官了事,岂不是就是法外逍遥?若是有一日,我大宋律例之中,把罢官当做刑罚之一写了进去,我甘奇万万不会说出今日这一番话。但是如今,他张方平,乃至张方平之辈,罢官贬官便可避开律法,这就是逍遥法外!”

甘奇一语,满场禁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甘奇,这种道理,甘奇也说得出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被甘奇说服了。而是所有人都觉得甘奇这看事情的角度也太奇特了,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而且还如此有理有据,完全找不到任何漏洞。

甘奇并不能说服别人,也不能光凭几句话就扭转所有人的认知。但是不可否认,甘奇是说得真有道理。

蔡确目瞪口呆看着甘奇,李定出手捅了捅蔡确,口中说道:“快快快,快记下来,先生如此高论,一定要记录成书。”

“哦。”蔡确回过神来,连忙抬笔去写。

甘奇走到大堂中间,环看四周,不仅看向程颐,也转头去看胡瑗。满场没有一人接他的话语。

甘奇又道:“诸位,在下所言,可有道理?”

道理是有,但是不会有一个人承认甘奇说得有道理。为何?因为在场都是读书人,都是士族阶级,他们与官员在内心之中是一个阵营的,他们之中许多人,将来也是要当官的。若是将来自己当官,犯错了,罢官还不够,还要坐牢?

人是自私的,自私的人,在这一刻,岂能承认甘奇说得有道理?

无人应答。

唯有程颐开口:“此言先不论,便再问问你,当今圣上之品行,你有何不认同的?圣上在道德之上,何处有亏了?”

这大概就是辩论的技巧了,刚才那个话题,说死了。那就立马换个话题,要盯着对方的软肋去。

甘奇竟然敢说皇帝道德有亏,这就是甘奇一击必败的软肋。三十多年老皇帝,大仁大义,天下人人敬仰,他甘奇竟然敢如此哗众取宠?

第三百二十四章 道坚,道坚啊,慎言!

仁宗赵祯这个皇帝,在这个时代受到的认可,几乎是无以复加的。

仁宗死的时候,汴梁城万人空巷,不论是乞丐,还是孩童,皆到皇宫之外给仁宗烧纸,满场痛哭。洛阳城内,民众自发给仁宗烧纸,烧到什么地步?烧纸钱燃起的烟尘,遮蔽了整个洛阳城,连阳光都看不见了。

这还不止,连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听说仁宗死了,也是痛哭流涕,甚至在辽国给仁宗建了一个衣冠冢,历代辽国皇帝皆祭拜之。燕云十六州的辽国百姓,也是悲痛不已,人人哭泣。

仁宗赵祯在个皇帝,从这个方面而言,当得太成功了。

其实在甘奇心中,仁宗赵祯也从来不是一个坏人,甚至甘奇对仁宗赵祯,那也是很敬重的,这世间,菩萨心肠的人,不论是皇帝还是贩夫走卒,都是值得敬重的。

但是今日甘奇不会去夸奖仁宗的菩萨心肠,在场许多人都等着甘奇说那狂妄之言,甚至也有人等着甘奇今日名声扫地。

甘奇也不负这些人的期望,等也不等,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便道:“当今圣上,仁义在心,却在许多地方,以小仁负了大义,便是道德有亏。”

程颐抬手指着甘奇,大喝一声:“狂妄!”

这回可不是程颐一个人激动了。程颐身后立马还有人站起来指责甘奇:“无知之徒!”

“放肆!”

“逆徒!”

胡瑗手都在抖,口中说道:“道坚啊,道坚,慎言呐……不可胡言啊!”

蔡确与李定二人连连对视,一脸担忧。冯子鱼孔子祥等人,皆是面面相觑。

甘奇不为所动,并不急着继续说下去,只看着许多人开骂,等着他们骂累了,再来质问自己的时候,甘奇再开口来说也不晚。先让这些人发泄一下也不错。

“无耻之尤,如此哗众取宠,当真无耻之尤!”

“甘道坚,竖子匹夫,你以为你出此狂言,就能沽名钓誉了?休想,也不问问天下之人,可有何人会认同你如此之言!”

“大逆不道之徒,不得好死之辈,当今官家在位三十几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竟然还有如此昧着良心之辈,受得皇恩浩荡,竟然不知感恩,反而相击。甘道坚,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皇恩浩荡这句话,其实也不假,甘奇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在仁宗朝,那是受到了最大的优待的,说皇恩浩荡也不为过。

“定要报官把他抓起来!”

胡瑗此时已然从座椅上走了出来,走到大堂中央,左右挥手,口中喊道:“诸位,禁声,快快禁声,让甘道坚再说一说,说一说他心中所想。”

胡瑗这可不是想着给甘奇寻找表达观点的机会,而是在给甘奇找后路,找台阶下。希望甘奇好好把话圆回来,哪怕转头说一句玩笑,哪怕是认个怂,说自己失言了,说错了。

胡瑗这个老头,对甘奇,那真是没话说的。

场面慢慢安静了一些,甘奇依旧不急着开口,而是转头与胡瑗说道:“先生不必担忧,先回座椅,学生知道如何应对。”

胡瑗以为甘奇是真知道,连连点头:“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一定要慎言啊。”

甘奇点着头,把胡瑗送出几步。

程颐已然开口质问:“甘道坚,你把话说清楚,当今圣上,如何以小仁负了大义?”

“说个清楚!”

“说,你说啊!”

甘奇手抬了抬,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场面,左右还来回了几步,慢慢开口:“嘉佑三年,十二月壬午,大赦三京之罪囚,释放无数。嘉佑三年,二月癸丑,大赦天下。嘉佑二年,八月庚辰,天下系囚,皆降罪一等,徒释无数。二月庚戌,赦天下囚,徒释无数。嘉佑元年,八月乙亥,赦京城之囚,徒释几百之多。诸位可都还记得近几年的这些事情?”

“甘道坚,你把此事拿了出来说,何意?陛下仁慈,对所有百姓都是一视同仁,不忍百姓受那牢狱之苦,更不忍枉杀人命,赦囚之事,可见陛下仁心。”程颐有些搞不懂甘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甘奇又道:“三年时间,赦囚五次,大赦之时,天下皆赦,小赦之时,三京或者汴京。当今圣上自从登基以来,每年都有大小赦囚之时,多则一年两三次,少则一年至少有一次。每年获得降罪赦免之人,成千上万之多。敢问诸位,仁义与否?”

程颐已然答道:“如此圣上,千古难得,自是大仁大义,菩萨心肠。”

甘奇立马又问:“何人为囚?”

程颐不答,而是反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甘奇只有自问自答了:“何人为囚?作奸犯科者为囚,杀人放火者为囚。朝廷制定律法到底是何目的?是为了惩戒犯罪呢?还是为了防止犯罪?”

“那自然是以防止犯罪为首要,惩戒只是其次,若是天下人人都不犯罪,那自是最好。”程颐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先进观点。

“既然律法是为了预防犯罪,为何又如此年年赦免这些已经犯罪之人?”甘奇又问。

“那是陛下宅心仁厚,不愿看到子民受苦。以恩德感化之,愿天下所有人守法守纪,安居乐业。”儒家,有时候就是这样,容易带着一颗圣母之心。

“笑话,那缘何到得如今,作奸犯科者反而越来越多?山林盗匪层出不穷,揭竿而起之逆贼,更是年年不缺。这般又是为何?”甘奇又问。

“那是人心不古,缺乏教化。”程颐答道。

甘奇自然不可能如程颐那么想,开口说道:“非也,原因只在那些作奸犯科者,心中再无敬畏。便是杀人放火,也丝毫没有畏惧,那些杀人放火之徒,便是知道自己即便是被官府拿住了,几月之内,死罪便可成为刺配,一年之内,刺配便会成为囚刑,再过几月,囚刑便可释放。何人还怕官府?何人还畏惧惩戒?那些大恶之徒,何以感化之?出狱之后,不是祸乱乡里,就是啸聚山林,更甚者,揭竿而起成为逆贼。受苦之人,终究还是黎民百姓,一方出恶,便是邻里受难,一地啸聚,便是一路成劫,大贼一起,更是涂炭生灵。陛下如此小仁小义,以为爱民如子,殊不知,放过无数恶徒,却祸害了更多良民百姓。何以能称道?”

“你……陛下乃是仁心,乃君子之大气,有容人之量,不以一时过错论长短,陛下赦免囚徒,乃是原谅他们所犯下的罪恶,虽然出得许多不知悔改之徒,但是也有许多人感恩戴德,重新做人。缘何你却不说这一点?”程颐反驳一语。

甘奇立马又道:“原谅一个人的罪恶,旁人皆无资格,唯有受害者才有这个资格。容人之量,非旁人所系,乃受害人之德。陛下又岂能代替那些受害者去原谅加害者?好比我与程兄有杀父之仇,旁人又岂能代替程兄原谅与我?哪怕是陛下,陛下又岂能代替程兄原谅与我?”

“你……你,巧言善辩。”甘奇说得太有道理,程颐被驳得无以应对,唯有指着甘奇这么回答。

终于,终于甘奇说出了自己的道理。

这个道理,依旧是那么有道理。

蔡确已然大喜,连忙提笔去记,先生曰:容人之量,非旁人所系,乃受害人之德。

一时间,满场又开始议论纷纷。

“我今日之辨,乃深思熟虑而言,皆是有理之语。陛下在此事之上,便是以小仁而负大义,不足称道,后世之人,更不可效仿之。”甘奇话语说得掷地有声。

满场议论戛然而止,皆抬头去看甘奇。

连胡瑗都定在了当场,口中呢喃一语:“容人之量,非旁人所系。此语,醒世之言也。”

说完话语,胡瑗还左右转头看身边之人,身边之人也看着他,只是没有人立马出言附和。

程颐忽然高呼:“甘道坚,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天下归心之君父,你也敢如此肆意毁谤!”

甘奇双手负立,头一扬,依旧保持着姿态,直接说道:“我今日之言,是否大逆不道,是否肆意毁谤君父,你程颐程正叔说了不算,当今圣上说了才算。”

程颐指着甘奇,立马说道:“好,好,圣上说了才算是吧,那我就上书陛下,叫陛下定夺你今日言行举止,看看你获罪几何,看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嚣张跋扈。”

甘奇笑答一语:“若是把我抓到牢狱之中,我倒也是不怕的,死罪也不怕,大不了在牢狱之中待上一年半载,一年半载之后,我不就出来了吗?”

“你你你……”程颐气得是七窍生烟,大袖一挥,转头喊道:“走,如此无耻之徒,与之为伍,自降身价。都走,此去,我洛阳学子当去上书请命,无君无父之徒,定要叫他罪有应得。”

说完话语,程颐转头就走,一帮洛阳学子,立马随行而去。

甘奇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落座,接过了李定送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今日甘奇这一番言论,必然闹得整个汴梁城鸡飞狗跳,起轩然大波,争议不断。

甚至还会有无数清流名士起来指责甘奇。

但是,要问今日是甘奇的封神之战?还是甘奇名声扫地、一败涂地之战?已然不在当场,更不在任何人的争议。

此事只在一点,那就是老皇帝赵祯。

甘奇今日几番话语,没有一句是不在道理之上的,仁宗赵祯,是一个内心之中有大仁大义的皇帝,更是一个内心中公平公正的皇帝。

即便赵祯做了许多错事,也不能掩盖赵祯这个人的人格魅力。不论什么人,也不可避免做错事。

皇帝,或者任何一个人,都是需要有人点拨的,需要有人讲事实摆道理的。

甘奇今日把事实摆出来了,把道理也说出来了。

那是非对错,就由赵祯去定夺了。

甘奇对于赵祯,有信心。为何?一来,赵祯是一个真正以君子为准绳的人,二来,赵祯不再年轻,三十多年的皇帝,五十多年的人生,已然看透世间百态,已经有了足够的人生经验,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只要赵祯把今日甘奇所有的话语一字不漏听到了,只要赵祯能明辨是非,那今日甘奇,就不会败。

甘奇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今日所言,一字不差,甚至还要多加补充,都发表在报纸之上,让赵祯有个真正的了解。

虽然甘奇还有一点点担心,但是甘奇已然觉得,封神之日,已然不远。大儒甘奇,就在眼前。

第三百二十五章 洛阳程颐,可能也要崛起?

洛阳程颐,说出来的话语,自然会去做。

东华门外,请命的程颐带着一大帮洛阳士子,写好了奏帖,往门内送去。

守门的军汉去通知内官的太监,内官的太监去给皇帝禀报。

皇帝又派太监出来取奏帖,也把领头之人程颐召了进去。

读书人当真就是特权阶级,闹起来连皇帝都不会怠慢,至少仁宗皇帝是不会怠慢他们的。学生闹事,那是宋朝的传统,以北宋末年的太学生领袖陈东最为有名,北宋末年“诛杀六贼”这个口号,就是陈东喊出来的,蔡京童贯王黼等人,最后都伏法伏诛,虽然不能说是陈东造成的,但是陈东出力甚大,起了导火索一样的作用。

程颐带着年轻人的热血冲动,满怀气愤,哐当一声,便是长跪不起,口中疾呼:“陛下,请拿文贼甘奇甘道坚问罪!”

噗通,头已经就磕下去了。

老皇帝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连忙把帖子打开来看,帖子由程颐手书,记录了甘奇在道坚书院大逆不道的言论。

老皇帝看得眉头大皱,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就把甘奇得罪了,让甘奇这么喷自己。

也是因为程颐写的帖子里,带着程颐自己的角度,并未对甘奇的言语作详尽的记录,只记录甘奇一些大逆不道之言,比如甘奇说皇帝以小仁而负大义。

也是把老皇帝看得一愣一愣的,甘奇他也见过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毕恭毕敬的,还帮老皇帝赚外快来着,也不像那么大逆不道之人啊。

“起来说话吧,具体是何事啊?细细道来。”赵祯开口说道。

程颐爬了起来,义愤填膺:“陛下,甘奇之辈,文贼尔,此贼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竟敢说陛下是那不仁不义之君,此贼不除,必生大乱。”

赵祯叹了一口气,又道:“把事情经过细细道来。”

赵祯都当了三十多年皇帝了,也被人骂了无数次,岂能不知什么叫作一面之词?

要说事情经过,程颐想了一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回禀陛下,学生头前与甘奇有约,在那道坚书院坐而论道,学生带着一众同窗好友欣然赴约,本以为此乃汴梁士子与洛阳士子之盛世,未想,甘奇那厮,既然在当场大放厥词,放肆无度……”

“说具体事情。”赵祯这个皇帝,也是真难当,若是什么事情都这么去说,他每天一个时辰掰成五个时辰,那也不够处理国事之用的。

程颐也是没有见过真正的世面,以为这种事情就跟打小报告一样,到皇帝这里说甘奇骂你不仁不义,皇帝就会火冒三丈,把甘奇好好惩治一番,什么夺了功名,永不录用之类的。

事情兴许也可以是这样,但是得分皇帝,仁宗这个皇帝,这一套是行不通的。仁宗这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做过事。

呃……也有可能是仁宗赵祯这辈子被人骂习惯了。其中也有赵祯对甘奇印象太好的原因。

“陛下,此贼目无君父,行事放荡,出言不逊,定要惩戒啊。”程颐有些激动,声音又加大了不少,好似有理只在声高。

“他到底为何说朕不仁不义啊?”赵祯又问,耐心倒是不缺。

“陛下自登基以来,历年都有赦囚之事,甘奇便是说陛下赦囚之事,是不仁不义之举。”程颐又道。

赵祯点着头,又问:“他可有说个一二三的理由出来?”

程颐激动又道:“陛下,甘奇自是有其歪理邪说,那都是荒谬之言,学生也记不得多少。”

赵祯又是叹气,摆摆手:“回去吧,把你那些同窗好友也都带回去,此事朕知晓了。”

小孩子到长辈这里来告状,又不能真正说出个所以然,不能真正有理有据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这叫长辈怎么处理?自然得先就这样了,再去问问,查一查再说。

程颐却还不走,又道:“陛下,盗匪之贼,只为祸一事。文坛之贼,遗祸无穷,还请陛下一定要严惩此贼。”

君子嘛,就得死谏,如此才是风骨所在,不能因为君王不喜,便放弃自己的原则。欧阳修常常如此,包拯次次如此,胡瑗时不时也来一下。哪怕韩琦,也是如此,管你皇帝内心之中时不时伤痕累累,韩琦戳着皇帝的心窝子,也要不断谏言立储之事,以为社稷安稳。

赵祯有些头大,又摆摆手:“会考在即,早早回去读书备考,此事朕会有定夺的。”

程颐此时方才罢休,一躬身,慢慢出门,然后昂头阔步,今日以举子身份得见天颜,还行君子直谏之事,何其荣光

出得东华门,一众洛阳士子已然围了上来。

“程兄,可有见到陛下?”

“见到了,当面而谏,直言不讳。”程颐此时的双手负立,颇有点为国效死又何妨的气度

“程兄可有把那甘道坚狂妄之言一五一十与陛下说清楚了?”

“那是自然,如此忤逆之贼,其言其行,岂能不报陛下知晓?”

“程兄果真君子也!”

“程兄乃吾辈楷模!”

“这回看他甘道坚还敢不敢如此狂妄!”

程颐摆摆手:“算不得什么,走吧,各自回去备考,此番定要高中。”

左右之人皆是心情大好,也有人奉承一语:“以程兄之才,高中自是不难,我等就不一定了,看运气了。”

“不可妄自菲薄,你我皆是苦读经年,高中之事,且看临场发挥,更看考官喜好,愿诸位与我,同中皇榜。”程颐拱手,左右致意。

“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程兄这进士,那是稳妥了,想来陛下此番也对程兄印象深刻,好事将近矣,我等先行为程兄道贺了。”

“恭喜程兄!”

程颐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又连忙收了回去,在此左右回礼:“不敢不敢,此事算不得什么,皆仰赖诸位,在下谢过!”

文人博出位的办法,还真不少,甘奇大概也是在东华门外请命而真正入得皇帝眼中的,程颐这般,不知道是不是学了甘奇。

第三百二十六章 扎心了,皇帝扎心了

这桩事情,对于甘奇来说是大事,对于程颐来说也是大事。

但是真到了老皇帝赵祯这里,就不一定是大事了。

一个长辈,被小辈骂了一句,还有人跑来告状,赵祯也没有那么生气,甚至也说不上生气这回事,昔日蜀地,还有当官无门的书生到处游说蜀地官员拥兵自重,割地称王。这样的事情赵祯都没有放在心里,甚至还给这个书生赏赐了一个小官去当。

今日这件事,对于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来说,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赵祯还是心中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情,若是旁人骂他,过去就过去了。但是甘奇为何要骂他?

甘奇骂他,这件事情赵祯就不得不想来想去了,就是想搞清楚甘奇为何要骂他?是什么理由让甘奇要骂他?

忙忙碌碌一天就过去了,到得晚上赵祯又想起了这件事情,第二天大早,解惑的报纸就来了。

赵祯看着报纸里的文章,大喷子甘奇,从官员犯罪,论到赦囚之事,长篇大论,洋洋洒洒七八千字,说得是事无巨细,还找出各种各样的例子来举例证明。

看到赵祯是眉头直皱,这甘道坚还真把自己拿来喷了?这小子也太不厚道了一点,还真说出了自己这个皇帝“以小仁而负大义”。

赵祯心中很是不爽,这辈子被人喷了无数次,没有一次这么难受的。别人都喷事情,唯有甘奇把赵祯最在意的东西拿出来喷了一顿。赵祯最在意什么?那自然就是自己的道德修养,这也是赵祯人生中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情,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情。

赵祯有些心痛,扎心了。

久久恢复不过来。

越是扎心,赵祯越是要再看一遍,看看甘奇到底凭什么扎自己的心。

又看一遍,赵祯这个心啊,难受得如蚂蚁在咬,气得那是七窍生烟,大手一挥,把报纸扔在了地上,口中说道:“岂有此理!”

一旁的小太监李宪,那是极为见机之人,连忙笑脸问道:“陛下可是为甘道坚生气?”

赵祯抬手指着地上的报纸,气道:“这小贼,简直无法无天了!”

皇帝生气了,李宪自然要给皇帝宽心,又道:“陛下,那甘道坚可是包中丞的弟子,那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陛下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骂得好,这小贼就是茅坑里的石头,不仅他是,连包拯也是,都是一丘之貉,臭气熏天,臭不可闻。”赵祯这辈子,难得这么骂骂咧咧,骂小贼甘奇很爽。

但……主要还是骂喷壶包拯更爽,这大概是仁宗第一次真正骂包拯,受了这么多年的鸟气,发泄一下,浑身舒坦。

“陛下所言极是,他们那些文人,哪里知道陛下的辛苦,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臭不可闻之辈。”李宪也跟着骂。

把老皇帝都骂笑了,抬手一指:“你这个小奴婢不错,深得朕心。”

“只要是惹陛下生气之人,那都是奴婢的仇人。”李宪一脸的笑。

没想到赵祯笑意一收,又换了一个沉重的脸色,抬手指了一下地上,叹道:“唉……去把那报纸捡过来,朕再看看。”

李宪又连忙俯身去捡报纸,皇帝的心思,是真猜不透。

赵祯再一次把报纸摊开,看得片刻,忽然开口问李宪:“你说说,这牢狱囚徒之辈,果真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吗?难道赦免之,当真就是为祸百姓吗?”

李宪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这题该怎么答得皇帝舒心,连忙说道:“陛下赦免囚徒,那是陛下宅心仁厚,不忍多造杀孽,更不忍百姓妻离子散,此乃仁义之举也。”

赵祯点了点头,又问:“容人之量,非旁人所系,乃受害者之德。这一句话,有没有道理?”

“啊?这个……陛下,奴婢……”小太监李宪,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

赵祯直接说道:“朕是说,你若被人欺辱了,朕却把那欺辱你的人赦免了,你心中会不会记恨于朕?”

李宪连连摇头:“奴婢岂敢记恨陛下,奴婢万万不敢记恨陛下,陛下所做之事,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都是利国利民之大事,奴婢只会感陛下之恩德,岂还会记恨陛下?”

“唉……”赵祯又是摇头,再问:“牢狱囚徒,放出去之后,作恶者众,还是为善者众?”

李宪见得赵祯摇头叹气,便也知道皇帝对自己的答案有些不满意,这回再答,就不敢随意而说了,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之后,李宪有些为难。

为难片刻,李宪想了一个折中的答案:“陛下,为恶为善,那只在个人,有人作恶多端,有人痛改前非,这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不过陛下乃大仁大义之心,愿意给这些人痛改前非的机会,千古难有之圣明。”

赵祯在问一语:“如此年年有赦免,是否那些作奸犯科之徒,当真就不怕律法了?所以导致恶人越来越多了?”

小太监李宪低着头,苦着脸,这一题,超纲了。他一个小太监,又不是当朝相公,这种题,不是他一个太监该答的题目啊。

这真是为难人,李宪心中不断在想,想来想去,答了一语:“陛下,当这些作奸犯科之徒在牢狱之中受得皇恩浩荡,想来大多都会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赵祯依旧叹气,摆手说道:“罢了,你去吧,朕也不为难你了。”

李宪是如蒙大赦,急忙出门而去,站在门外等候召见。

却听书房里面的赵祯,又是气得大骂:“着实不当人子,这小贼实在可恶至极。出了一个包拯还不够,缘何又出得这么一个又臭又硬之辈?朕是被这个毕恭毕敬的小贼给蒙蔽了,早知他是这等人,岂能与之有好脸色?”

赵祯是后悔不已,出了一个包拯还不够,他妈又来一个。还来一个“人面兽心”之辈,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实际上比包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祯一边骂着,一边一遍一遍看着报纸之中的内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第三百二十七章 高级喷子与低级喷子的区别(感谢搬砖大咖万赏)

自从甘奇在书院里说出了那一番言论之后,书院里是人心惶惶,甚至有一些胡瑗请来的老学究都在课堂上把甘奇明里暗里拿来抨击了几番。

最奇怪的事情是以往门庭若市的甘家,这几日也冷落了不少。这汴梁城里的人,消息当真是灵通,也怪甘奇自己,非要把那一番言论登在报纸之上,这回整个汴梁城都知道他甘奇把皇帝的道德品质给喷了一顿。

皇帝一怒,什么结果?

所以许多人心中所想,还是观望一下比较好,至少在事情明朗之前,一点要观望一下。

至于甘奇所言,到底有没有道理呢?

大多数人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就说甘奇那一句抨击皇帝的“以小仁而负大义”,这就足以分辨是非了,特别是那些读书读得半吊子的,自己没有真正的思考能力的人,甘奇已经就成了他们反对的目标。

仁宗皇帝道德有失,这是全天下的人不能认同的事情。

而赵祯自己,却也一直并未表态,一件做了几十年的事情,一直都是被人称赞的事情,也是赵祯自己引以为傲的事情,忽然被甘奇喷得个狗血淋头。

赵祯内心之中,并不是不明事理,就是不能接受。一旦接受了,皇帝的脸面往哪里放?若是简单的一件事情,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件事情已经做了几十年,一旦认错,认错之后的麻烦事情更多。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汴梁城内,竟然也起了一些支持甘奇的声音,是除了甘奇的学生与一些同窗之外的声音。

这些声音在各处楼宇,或者茶楼瓦肆之内,发出这些声音的人,与甘奇素不相识。

为何这些人会在外面与人据理力争去支持甘奇?

因为这些人都是一些犯罪案件的受害者,有些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欺负他的人逍遥法外。有些人家的孩子在外与人冲突,被打断了腿脚,凶手进了衙门,不得多久又出来了,还上门来威胁。

有些人家中遭了盗贼,被偷了许多东西,损失惨重,盗贼被抓住了,过几天又出来了,连赃物都还没有完全追查出来,人却被衙门放出来了。

甚至还有凶杀案,杀人凶人几年之后,竟然盯着一张刺字的脸,重新出现在了汴梁城内,还每天吆五喝六在街上耀武扬威。

以往,人人都称颂皇帝赦囚之举乃是仁义之举,没有这些受害者说话的余地,今日难得有人出头说起这件事。

汴梁城里被犯罪侵害过的人,自然有人会出来说自己心中的不忿。

这些人的声音,在此时出现,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有了这些人的声音,那些真正有智慧之人,才会真正去反思一下,反思皇帝每年赦囚之事,是不是真的如甘道坚所言有些不妥?

皇帝没有发话,这件事情就这么拖着。

反倒是之前豁出去了的甘奇,此时冷静下来之后,也有一些反思,这次是不是把皇帝的脸打得太重了一些?扎心扎得太厉害了?

是不是也该送一个台阶给皇帝下?

但是这个台阶怎么送给皇帝呢?

这也是个问题,甘奇又不是朝堂高官,这件事情也不是朝堂争夺,想要给皇帝送台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最后想来想去,甘奇还真想到了一个给皇帝送台阶的方法。

想到办法的甘奇,连忙入城去见了王安石。

王安石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从口中说出:“道坚,你此番不该如此诟病陛下的,万事都有一个圆滑之法,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陛下以小仁而负大义。”

王安石看出了症结所在,不是甘奇的话没有道理,而是甘奇是真的把赵祯最看重的那一张脸给打了,但凡打的不是这张脸,是另外一张,事情也好办得多。

甘奇也点着头,一个人一辈子最看重的东西,兴许真不该这么直接去说,还好是仁宗这样的人,若是换得另外一个人,就算甘奇说得再对,也会是个恼羞成怒的后果。

但是甘奇只是略微有些反思,但并不后悔,为什么?

想要奠定神格,想要一战封神,那就必须这样刚一把,刚成功了,才能名满天下,才能让自己的言论变成权威。

若是圆滑去说,那名声就差得远了。

这是甘奇在大儒之路上找到的一个捷径,既然决定要走这个捷径,不想像胡瑗那样用几十年时间去积累名声,那就得冒点险。

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只想要“得”,不想要“舍”,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这么喷皇帝,大儒之路,怎么崛起?真熬个几十年,甘奇是不能接受的,人生短暂,几十年,一辈子就过去了。

历史上这么干的人,也不在少数。以明朝最多,那些求廷杖的清流,那些求着皇帝打自己的文官,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甘奇回答王安石的话语是:“介甫兄,此事是一时意气之争,想来也你知晓,也怪我年轻。不过事情既然到得这种地步,自然要有解决之法。”

王安石摇摇头说道:“为兄也帮你想不到解决之法,陛下没有立马拿你出气,想来陛下也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此事行了几十年,陛下又怎么可能一点脸面都不顾,直接点头认错呢?若是陛下不表态,争论必然不能休止,你甘道坚也到处都是敌人,门都出不去。”

“所以今日我来,便是想介甫兄帮我做一件事,兴许这件事情,可以解决此事。”甘奇说道。

“何事?”王安石有些疑惑,疑惑甘奇到底有什么高明的手段,能破此局。

“变法。”甘奇答道。

“变法?变何法?”

“变大宋律例。”甘奇说道。

“如何变?”

甘奇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把赦囚之事,写入律例之中,以介甫兄的名义上书陛下。变法之内容,我以想好,赦囚并非不可,但是赦囚不能一概而赦,得分出一个可赦之人与不可赦之人。”

王安石感觉眼前忽然霍亮起来,连忙又问:“那到底何人可以赦免,何人不可赦免呢?”

“可赦之人,第一,便是受害者对其原谅了,这般囚徒,可以酌情赦免。第二,便是在牢狱或者刺配之中,有重大立功者,可以酌情赦免。第三,老幼可以酌情赦免,年岁不及十四者,或者年岁已过花甲者,可以酌情赦免。第四,重病缠身,经过府衙评定确实者,可酌情赦免。”甘奇娓娓道来,这就是后世轻判或者减刑的一些规定。

王安石听到这里,点头说道:“此法合理,那什么人不能赦免呢?”

“第一,屡犯之人,不可赦免。”

“这一条极为合理,屡犯者,不知感恩也,不思悔改,定不能赦。”王安石直接答道,这一条深合心意。

甘奇又道:“第二,罪大恶极者不可赦,如恶意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人,定不可赦,赦之难平众怒。第三,死罪不可赦免,既已判罚死罪,那必是罪大恶极,若是死罪都可赦免,那律法还谈何威严?”

王安石依旧在点头:“道坚此变法之言,合理非常。如此既可让陛下仁心不减,又可避免许多动乱之事。一举两得啊。”

甘奇笑着摇摇头,说道:“一举三得。”

“一举三得?还有哪一得?”王安石疑惑问道。

“介甫兄,以你之智,岂能想不到还有哪一得?”甘奇笑道。

王安石稍一思虑,恍然大悟,大笑道:“哈哈……道坚高明啊,道坚你实在是高明。如此即可保住陛下脸面,让陛下仁心不失,又可让你头前辩论之言大获全胜,倒是我刚才没有想到这里,道坚实在教人佩服。”

甘奇叹了一口气,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的,那便也该出一个解决之道。以介甫兄之名,把此法写成奏折送上去,陛下也不必对我之前言论再去表什么态度了,也就不必为难了。陛下只需要应下介甫兄所奏之法,便是皆大欢喜,陛下仁心可保,里子面子都保住了,万事大吉。”

喷子也要分境界,有些喷子,只知道喷,喷完就发泄了,这是低级喷子。

高级喷子,不仅喷,还要喷出个所以然,喷完之后,还能提出更好更正确的解决之法。

甘奇,是一个高级喷子。喷完,还给解决了,还能顾及各方的面子。

王安石已然不等,连忙往桌案而去,口中说道:“道坚,我这就帮你写,但是不署我之名,署道坚你之名。”

甘奇连连摆手:“不不不,署我之名,我怕陛下到时候还会犹豫不爽,还是署你之名,如此陛下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还会把介甫兄夸赞一番,如此介甫兄解了陛下为难之事,更是大功一件。”

甘奇是真的这么想的,此时皇帝应该是在生气的,这个气头之上,甘奇又把解决之法提出来的,这好像还是变相在打皇帝的脸,就好像甘奇在与皇帝说,你看,我之前骂你没骂错吧?我这办法是不是比你之前的好?

这个解决之法由王安石提出来,那就不一样了,皇帝只需要把王安石一通夸,然后点头应答,万事大吉了。

当然,甘奇还有另外的考虑。变法之事,这是王安石的老本行,今日就算是牛刀小试,让王安石也弄点经验,让皇帝也看看王安石的水平与能力,以后再说变法,王安石就会得到皇帝更多的信任,不论是新皇帝还是老皇帝。

王安石想了一想,倒是觉得甘奇说得有些道理,也不矫情,答道:“那好,我便署名其上,今日算是承你的情分,我记在心下了。”

“介甫兄不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不谈这些。”甘奇帮王安石,那是真心实意的,只愿王安石好。

王安石自然是心中感动不已,一边写字,还一边抬头来看甘奇,口中还道:“道坚今夜别走,就在我家中吃个便饭,小饮几盅。每每与你论事,总是能收获良多,能在汴梁遇到你,当真是上天眷顾。”

甘奇点头应答,今夜是回不去了。甘奇也在想,也感谢王安石那一次上门而来,不是那一次,甘奇也不能交到王安石这个朋友,甘奇想做许多事,王安石是这个时代最有能力的人,这也是幸运。

第三百二十八章 甘霸最落魄的人生低谷

从王安石家夜半而回,自然出不了城,而是去的城内宅子,最近甘奇一直住在老宅之中,已经有很久没有在城内过夜了。

家中除了几个下人与小厮,就是吴巧儿。吴巧儿也很少回村里。

一直说甘奇是个没有心的人,知道此时,依旧如此。自从结婚之后,吴巧儿的变化,甘奇似乎一直都没有察觉。

本来王安石说两人小饮几盅的,喝着聊着,两个人不自觉就多喝了一些。甘奇酒酣而回,吴巧儿莫名有些欣喜,甚至有些激动,前前后后给甘奇操持着,又是倒茶,又是送水,连洗漱的布巾都亲自送到甘奇手上,一旁的小丫鬟反倒插不上手。

甘奇自顾自调笑:“巧儿姐,你说这个王安石,年纪不小了,喝酒还挺厉害的,差点还喝不过他。”

吴巧儿笑答:“那些官老爷平常里应酬多,自然是能喝酒的。”

“明年,明年我也是官老爷。”甘奇说这话,是希望巧儿姐能更高兴一些,在别人面前,甘奇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官人往后自然不会差,而今到哪里都有人夸赞你呢,便是在店里,上门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对你赞不绝口。”吴巧儿是高兴的,只是说道这里,莫名又有些落寞。

女人们之间的闲言碎语,有时候不一定是那么入耳的,虽然不至于讽刺吴巧儿,但是明里暗里的话,也少不了打听吴巧儿与甘奇的事情。

吴巧儿与甘奇是表姐弟,甘奇结婚了,吴巧儿很尴尬,既没有过门的程序,又没有嫁人,年纪还大了,也不见甘奇与吴巧儿出双入对的,近来更不见甘奇住在成衣店对面。

八卦的事情,自然少不了。有人以为吴巧儿是甘奇养的外室,与家中主母不合,或者是不为家中主母所容,所以养在外宅里。有人甚至以为吴巧儿与甘奇就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关系可以用一些极为难听的词来形容。

人们越是乱猜,便越是会到吴巧儿这里来问,各种打听,吴巧儿也不知道如何确切回答,便只能躲躲闪闪的,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甘奇接过吴巧儿递上来的布巾,擦上一把脸,笑道:“别人家夸我,巧儿姐心中高兴吗?”

吴巧儿点着头:“自是高兴的,官人如此有出息了,不仅我高兴,想来姨父在天上更是高兴的,若是官人考上了进士,祖宗脸上也会有光。”

吴巧儿说着说着,俯身而下,去给甘奇洗脚。

甘奇也未躲,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看着吴巧儿那一头青丝,感受着水中吴巧儿那细腻的双手,忽然问道:“巧儿姐,你怎么现在不教我乖官了呢?”

吴巧儿微微一抬头,一双大眼睛仰视着甘奇,莞尔一笑:“官人都及冠了,长大成人了,是一家的主人,怎么还能用小时候的称呼呢?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笑话你的。”

甘奇摇摇头,答道:“我还是觉得乖官好听。”

“那也不行,男人最重要的是脸面,可不能让人看轻了。”吴巧儿又抬起头。

丝丝水发,不那么高的额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上面能看到睫毛抖动,鼻子微挺,鼻头上有些许汗珠,脸颊微红,这半夜里端茶倒水一通伺候,想来也有些累了。

不知为何,甘奇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手掌鬼使神差一般就抚摸在了吴巧儿的脸颊之上。

吴巧儿下意识一躲,躲出了几寸远,然后定在了当场。

甘奇的手又跟上去了那几寸,依旧抚摸在吴巧儿的脸颊之上。

一旁的小丫鬟见得这一幕,连忙转过身去,犹豫了片刻,又出门而去,反手还把门带上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吴巧儿再未去躲,却动也不动了,头微微低了下去。

甘奇感受着手掌之上传来的一种细腻光滑,轻轻摩挲。

时间就这么过了片刻,甘奇忽然开口问道:“巧儿姐近来可好?”

也不知甘奇是终于长点心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嗯,都挺好。”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蝇。

“巧儿姐,快洗,水都泡冷了。”甘奇看来还是没有长多少心。

吴巧儿连忙给甘奇搓洗几下,把放在腿上的布巾取出来,抬起甘奇的脚,擦干。

甘奇也配合着动作,却听吴巧儿忽然说了一句:“乖官,痒。”

一只手总是在脸上摩挲着,怎么会不痒呢?

“哦。”甘奇把手收了回来。

两只脚擦完,吴巧儿把水就端了起来,大概是准备逃走了。

只是这水才抬起一半,甘奇却伸手把水接了过去,转头就放在了床脚边。

“乖官,你这是作甚呢?”吴巧儿疑问道。

甘奇站起,那只作恶的手,竟然又伸了出来,直接放在了吴巧儿的脸颊之上,开口一语:“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那我去倒水,倒了水就歇息了。”吴巧儿说完话语,牙齿咬在了嘴唇上。二十岁的姑娘了,岂能不懂那些,只是此时的她,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无所适从,心中的念头是想逃走。

“还倒什么水啊?明早再倒吧。”甘奇一语,另外一只手也伸出,直接把吴巧儿抱了个满怀。

“乖官,你快放开我……我,我明日还有事呢,大早就有事,几百贯的生意呢。”吴巧儿在挣扎,挣扎的力气不大,却看起来很激烈。就好似她内心的慌乱,想逃走,似乎又不想逃走。害怕着,却又憧憬着。

“巧儿姐,你是我的人了,跑也跑不了,上一次你可是占了我的便宜,这一次该你还回来了。”甘奇第一下抱得很大力,然后越抱越轻,越抱越温柔。

“乖官,不要,你放过我吧。”吴巧儿依旧在挣扎,依旧很激烈,就是挣扎不脱。

“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甘奇觉得自己有些勉强,便也一强到底,转过身,就把吴巧儿压在了床上。

“这回你可跑不了了……”甘奇,是个大恶人。恶得不能再恶了。

吴巧儿这回,是真的跑不了了,拼命守着自己的阵地,每一颗衣服的盘扣,每一件衣服腰带,甚至发髻的发簪,也是她守卫的阵地。

大恶人,做了大恶人该做的事情,有些辛苦,有些累。累在每一颗盘扣上,累在衣服的腰带上。

甚至还有痛苦,为了反抗大恶人,无奈之下的吴巧儿,竟然一口就咬在了大恶人的肩膀之上,痛得甘奇……十分的兴奋。

夜空,明月渐落,夜是好夜。只是老天无眼,竟然让大恶人欺负良善人。

后院的那些丫鬟,大早起来,一个个顶着熊猫眼,今夜似乎都没有睡好,只是谁也不敢乱说乱问。

前院干活的小厮,见得一个个熊猫眼,不明所以去问,以为是关心,没想到还平白被骂了几句,倒是也有人解释了一下,说昨天半夜抓老鼠来的。

小厮们早早就去把对面成衣店的门打开了,只是迟迟等不到女主人。

几百贯的生意也来了,女主人不在,倒是有人接待着,只是不免也会问起女主人怎么还没有来。

又那机灵的小丫鬟,连忙解释着,说今日家中官人来了。小丫鬟为何会这么解释?自然是为了给自己的女主人争脸面,以往这些夫人小姐们问吴巧儿的时候,小丫鬟都在身边,看着吴巧儿一脸窘迫含糊而过,心中也急也气。

今日难得,自然要在这些夫人小姐们扬眉吐气一番,所以官人来了,岂能不说与她们去听?

“你们家的官人还有点良心,终于知道来了。”夫人回答的话语,似乎打抱不平,似乎也只是调笑。

“嗯,我们家官人最是疼爱小姐了,只是近来马上就要进考了,多在老宅与书院里备考呢。”丫鬟是真争脸面。

夫人小姐们听着咯咯直笑。

衣服看完买完,出门而去,便正见得甘奇坐在大门口的门墩之上,手中捧着半个西瓜在吃,一旁还有个肥胖的汉子,口水都流出来了,口中说道:“大哥,给我吃一点。”

甘奇摇摇头:“不给,这是巧儿姐留给我的。”

“大哥,大冬天的,巧儿姐这里怎么还有西瓜吃?”肥胖的甘霸,十分不解。

甘奇答道:“巧儿姐请人在后院挖了一个地窖,买冰镇着的,从夏天一直留到的冬天。”

甘霸一脸的羡慕:“巧儿姐对你真是好,秋天还去买冰,那得多贵啊?也就皇城里的官家有这个待遇。大哥……给我一点。”

还真不得不说吴巧儿,知道甘奇喜欢吃西瓜,真的就买冰存了几个月的西瓜。

只是甘奇说道:“就是味道有点不对劲,不如当季的好吃。”

“不好吃?大哥,你给我尝一尝,看看到底差在哪里了。”甘霸是真在流口水了。

甘奇只是逗他玩,笑道:“自己去厨房,还有半个。”

甘霸闻言大喜,飞奔而走。

从成衣店里出来的夫人小姐们,一边走一边回头往甘奇去看,也在调笑。

“你们说这位甘先生,也不注意一些形象,哪里有主人家坐在门墩上吃东西的,他好歹也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子。”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越是大才子,行事越是怪诞,你看那大唐李太白,要多怪有多怪。”

“听说这位甘先生最是奇怪了,头几日还把陛下给骂了呢,说陛下不仁不义。”

“啊?那他还怎么坐在这里?陛下不生气朝堂那些相公们不生气?不把抓到御史台的牢狱里去好好惩治一下?”

“这就不知了,许是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没有当回事。”

“这位甘先生,当真是胆大包天了。”

“巧姑娘这辈子跟他,也不知是福是祸。”

女人们说着女人们的话,甘奇啃着味道有些不太对的西瓜。不得多久,甘霸也抱着半个西瓜来了。

然后吴巧儿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开口喊道:“官人,羹汤好了,西瓜少吃一点。”

“好勒。”甘奇把吃剩下的西瓜往甘霸一塞,说道:“呆霸,给你,你都吃完。”

甘霸抱着两瓣西瓜,也站了起来:“大哥,我也先喝羹汤。”

吴巧儿在桌边忙碌着,摆着碗筷,分着羹汤。

甘奇与甘霸落座。

羹汤分好,甘霸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看了看甘奇碗里的,瘪嘴说道:“巧儿姐,我也要多一点肉。”

吴巧儿没个好气:“你都这么多肉了,还吃什么肉?”

甘霸有些委屈,又道:“我不要太多,我就跟大哥一样多就可以了。”

“官人当多吃一点,你少吃一点。”吴巧儿还抬手来打甘霸的头。

“为何我就要少吃一点?巧儿姐,你以往可不是这样的。”甘霸受了冷落,有些扎心。

“官人读书辛苦,自然要补一补。你一天到晚只知玩乐,吃吃喝喝的,还吃那么多作甚?”吴巧儿抬手又打。

“巧儿姐,别打我了,我……我甘霸好歹也是远近闻名的大恶人,谁见了我都怕,你出门去问问,这汴梁城哪个不怕我甘霸?你每天打我,我这脸都没有地方放了。”甘霸长大了,要脸面了。

“大恶人?大恶人是吧?”吴巧儿抬手再打:“你跟我说说,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恶人,多大的脸面,哪个怕了你?”

甘霸委屈得就要哭出来了,起身躲到一边,口中急忙喊道:“巧儿姐,你怎么能凭白小瞧人呢?我可了不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去问问,你去打听打听,你看看这街边的泼皮们,哪个敢到成衣店来闹事,他们都是怕了我,你可知道?远近江湖上,哪个不知汴梁有个了不得的人物名叫甘霸?”

这话还真说得不假,自从北邙山一事之后,甘霸的名声是真响彻江湖,什么山寨绿林的,还真都知道汴梁有个杀神,破家灭门、踏平山寨的杀神。

只是吴巧儿,哪里信这些,自小吃自己做的饭的甘霸,一个憨人,还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了?怕是讨打了。

“出去,出去吃,还了不得了,还大恶人了,长大了,翅膀硬了,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到门口去吃。”吴巧儿一边说,一边赶。

甘霸端着自己那碗汤,被赶得连连后退,口中又去解释:“巧儿姐,我可没有耀武扬威,我可不是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我……大哥,你帮帮忙,帮我与巧儿姐说说……我就是要几块肉而已……”

甘奇自顾自吃自己的,想着自己满身的牙印,口中默念:“惹不起惹不起……”

“大哥,大哥……”甘霸已经站在了门口,可怜,无助,弱小。大哥不疼,大姐不爱,人生最落魄之时,莫过今日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尘埃落定

王安石的奏折,递上去了。

赵祯在看,看了许久,又在叹气。

叹完气,赵祯左右看了看,身边还是伺候的小太监李宪,开口问了一句:“你说,这个三司衙门的王安石为何忽然上了一封如此的奏折?”

“啊?陛下,奴婢……”李宪是一愣一愣的,他哪里知道王安石上了什么奏折,奏折这种东西,也不是他能看的。

这个小太监,以后会是一个人物,如今,仅仅就是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而已。

赵祯似乎也不是真要问小太监的意见,自问自答起来:“唉……甘奇啊甘奇,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事情做得是滴水不漏,年少老成不过如此了。”

这回李宪以为自己听懂了,接了一语:“陛下,可是那甘道坚又惹陛下生气了?奴婢替陛下骂他,狠狠的骂!”

赵祯苦笑了一下,又道:“他骂了朕,然后又借他人之手给朕一个台阶下,你说这台阶,下是不下呢?”

义愤填膺的李宪立马答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哪里需要他甘奇的什么台阶……这厮以为自己是谁呢?”

赵祯看了看李宪,说道:“你啊,也就是个当奴婢的命,甘奇,了不得啊,而且还如此年轻,往后更是不可限量,国之栋梁也不为过。”

怎么回事?昨天还在骂呢?怎么今天又夸起来了?这也变得太快了,让小太监李宪完全跟不上节奏,只能连忙赔笑一语:“陛下说得是,奴婢这辈子,也就只会伺候陛下这点用处了。”

“能把人伺候好,也是不易。”仁宗是一个真的把太监当人看的皇帝,夸奖一语,然后又道:“你把这封奏折送到韩相手中去,照此办理吧,这律例是该改一改了,赦囚本是好事,不能办成坏事,当办得更好,甘奇这一封……王安石这一封奏折,来得正是时候。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罢了,就如此吧。”

李宪也不懂皇帝说些啥,毕恭毕敬接过奏折,出门办差。

变法之事,朝廷并不会到处宣传,只会写成邸报与公文,发往全国各地的衙门,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便是各地方衙门的官员。然后再由各地官员公示出来。近的地方,也要几天,远的地方,两三个月。

这几天之内,汴梁城里依旧争议不断。

甘奇,在城内住了一日,又回到城外,之所以住了一日就回去,是因为包拯派人来请了。

难得清闲的包拯,这回是真的当了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

再上课,包拯与甘奇也详细讨论一番。对于甘奇刑过不避大夫的言论,包拯是很接受的,不论是谁,犯罪就该惩罚,这一点上,包拯是一个死板的人。

但是关于赦囚之事,包拯是有意见的,意见不在于甘奇的言论,而是在于甘奇不该说皇帝以小仁负大义。

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这是包拯这种人的信仰,君,就该尊重。这一点上,哪怕是喷过皇帝无数次的包拯,也觉得甘奇过激了。

天地君亲师,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哪怕是后世,依旧是这个传统。只是进步了一点,变成了天地国亲师。中国人对于“天地”这个概念,从来不是说的神明上帝,天地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理解的理念。可以解释成真理,可以解释成对整个宇宙与世界的敬畏感,可以解释成对自然万物的尊重,甚至现代还可以延伸为对科学的追求……等等,这才是中国人对天地的概念。

所以说天地君亲师,永远都不是过时的理念。而是应该一直保持的美德。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那这不是传统的错,而是那个不这么想的人的问题。

包拯喋喋不休之后,其实甘奇也懂得,包拯对于甘奇说出来的道理还是认同的。

继续读书,会考马上就到,七八天之后的事情。

甘奇闷头读书,开封府外贴出了一个告示,这个告示,再一次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变法了,赦囚之事变了。

所以,甘奇赢了!

无数人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太学里一片沸腾,孔子祥与冯子鱼等人,从太学飞奔而出,这么好的消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城外的甘奇。

在京华时报编辑部做事的蔡确,速度更快,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蔡确就扔在了笔,夺门而出,激动得无以复加。

李定如今负责书院的事情,大多时候在书院里忙碌着一些大小事,然后,书院就炸开了锅。

包拯给甘奇上课的温泉酒店雅苑门前,无数人聚集而来,却不敢进去冲撞,因为里面是包拯。

所有人是越聚越多,就是没有人进去打扰,都在外面焦急等候。

甘奇从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场景,心中有感,微微笑了一下。

包拯也就发现了外面的事情,问道:“忽然来得这么多人,为何事啊?”

甘奇自信一语:“先生,想来是陛下听了我的建议。”

包拯板着脸说道:“当真?”

甘奇把头探出窗户,喊了一声:“持正,进来说话。”

激动的蔡确,飞奔进来,恭恭敬敬给包拯行礼之后,方才开口:“先生,变法了,开封府出了告示,赦囚之事,出了明确的规定,规定之中,何人可赦,何人不可赦,一清二楚。”

包拯的脸微微轻松了一点,却道:“陛下之仁义,从来不是小仁小义,乃是胸怀天下之大仁大义。”

包拯在夸老皇帝赵祯。

甘奇倒也觉得包拯夸得对,连连点头:“陛下当真大仁大义。”

说完,甘奇又转头与蔡确说道:“持正,你速速回编辑部去,写一篇文章评价变法之事,陛下如此大仁大义,一定要好好写。”

这是干嘛?自然是要把仁宗皇帝拿来吹一通,把仁宗皇帝吹开心一点。打了一巴掌,总要给一个甜枣。对上对下,这个套路都可以用。

“学生这就去写。”蔡确作揖,飞奔而出。

封神之战,甘奇胜利了,甘奇正式走进了清流名士的行列,正式在真正的文人圈里奠定了学术地位,正式走上了成为一代大儒的快车道。

却是这汴梁城内,不知有多少人面红耳赤,也不知有多少人尴尬不已。

甚至还有人心中气愤非常,都不知道怎么发泄。比如程颐,他如何能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皇帝岂能认同甘奇说的那些歪理邪说?皇帝岂能不惩治甘奇这个大逆不道之辈?

程颐起初听人说变法之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直到他亲自走到开封府外,亲自读完告示之后,程颐才相信此事当真。

开封府外的程颐,站在告示面前,大气粗喘,手都在颤抖。一场文斗,竟然成了别人嫁衣,自己反倒成了一个故事里的反面角色了。这如何能接受?

第三百三十章 名士甘奇,生前胡子,儒道正统

洛阳学派,怒了。

怒了之后呢?自然满世界发表高谈阔论,满世界见人就开怼,怼这些汴梁人。

但是怼得不够给力,就连程颐都给力不起来,为什么?因为他们之中,没有人敢骂皇帝,这一点就没有了逼格。不是他们不愿意骂皇帝,而是皇帝在他们心里,太过完美。

所以他们只能骂甘奇,骂甘奇是那乱臣贼子,骂甘奇霍乱君上,是奸佞,是蒙蔽圣意。

这个汴梁,乱糟糟。

而甘奇,在考前最后的冲刺里死去活来。

那道坚书院,如今已是人满为患,书馆之中,人山人海,无数士子慕名而来,在书馆里借阅书籍。

李定在问过甘奇之后,弄了一个叫做借书卡的东西,交一定的押金,借书并不需要钱,不过弄坏了那是要赔偿的。

甘奇的门庭,又一次像市场一样热闹起来。无数人想要上门拜见一番,却只能留下拜帖与礼物,遗憾而走。

“名士”这个词,已然被人冠在了甘奇的头上。汴梁名士,甘奇甘道坚。

就如拜帖中所言,大多不卑不亢,也不乏那种阿谀之语,甚至有人如此写道:遍数东京才子,甘先生当称第一,东京名士,唯甘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甘奇的神格,是真的奠定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这拜帖甘奇大多都没有看,不是甘奇装逼,而是实在没有时间去看。

会考还有两天,甘奇难得抽出时间往书院去一趟,因为书院里也有许多人要参加会考,甘奇这一趟去,是要做一个考前动员。

也是一种仪式,人活着,仪式感一定要足。这一次的仪式,作用是给这些考生鼓劲,也是让这些考生们不要太紧张。

但是真正的作用是凝聚人心,大规模的仪式永远是用来凝聚人心的,有些人小看了这些仪式,只觉得都是表面工作。实则不然,仪式凝聚人心的作用,大到不可想象。

如今,甘奇正式作为许多人的老师,要带着一批年轻力量走进官场。

甘派,书院派,讲学派。也要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人心一定要齐,要带着荣誉感,自豪感,归属感,走向官场。

赵小妹认认真真给甘奇戴正头冠,把甘奇的儒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腰带白玉,并不华贵,素雅非常,新的靴子,玉佩在腰间叮当作响。

风度翩翩的甘奇,微微抬脚,在赵小妹与张淑媛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门。

山脚之下,无数来往的学生士子,远远看到甘奇而来,皆是激动不已。

“快快快,让到一边,甘夫子来了。”

“甘夫子来了,禁声禁声。”

“作揖,作揖等候。”

甘奇迈步往门楼下台阶而上,左右微微点头,并不作揖回礼。

一个一个的学生,躬身大拜而下,拜下不起。

“见过夫子!”

“夫子安好!”

“夫子万安!”

甘奇看着一个一个低下去的头,从台阶一直上去,沿路皆是这般场面。

这一刻的甘奇,心中泛起了自豪之感。

夫子一词,很正式。能有这个待遇的人不多,比如胡瑗,外人见之,多如此称呼,熟悉之人,多称先生。

第一进的学堂了,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朗朗动听。

第二进学堂里,先生的讲课声,抑扬顿挫。

第三进学堂里,学术辩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甘奇一一而过,一直走进第三进学堂之中。

见得甘奇走了进来,所有的学生皆是躬身大拜而下。

连那头前正中坐的老学究,也连忙起身,微微一礼:“道坚来了,快请头前来坐。”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道坚书院,才是真正的道坚书院了,真正道坚的书院。

甘奇往讲台而去,并不落座,笔直站着,环看众人,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了。”

“谢夫子!”

甘奇微微抬手压了压,又道:“今日来,乃进考之事,后日大早,许多人都要进考场,当祭拜天地,祭拜圣贤先师,不枉教诲。”

“遵夫子之言。”

“书馆之前,已然在准备,诸位随我同去。”甘奇起身而出。

书馆之前,祭台已起,孔孟圣人画像在上,香火延绵。

甘奇早已派人去接了胡瑗,胡瑗此时刚刚赶来。

这场祭奠,由胡瑗主持。

一篇祷文,胡瑗也写了整夜。

上台的胡瑗,似乎也有些激动。观礼之人无数,从学院里的孩童,到花甲的老学究,把整个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道坚书院这一次进考之人,八十七个。正装儒衫,大袖飘荡,列班站好。

胡瑗念着祷文,上着香火,香火飘向天空,这一捋冲天而去的烟火,是华夏人与天地沟通的渠道。

祷文念完,胡瑗大声说着:“圣贤先师在上,后辈学子在下,请先师庇佑子孙学有所成,庇佑我大宋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胡瑗迈着老腿,慢慢下跪,五体投地!

所有人有样学样,五体投地而下,心中的肃穆,内心的激动,对未来的憧憬,对前程的向往,皆在此刻。

这就是仪式给人带来的东西。

胡瑗慢慢爬起,开口:“道坚,你上来说两句。”

甘奇也不矫情,迈步上得高台,开口:“圣贤先师在上,吾辈学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台下激动之人,八十有六,皆是大声开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谁说宗教才是信仰?

中国人,从古至今,信仰从来不缺。大到家国大义,小到妻贤子孝,不是信仰是什么?

胡瑗不知为何,忽然老泪纵横,口中说道:“好,好啊!”

甘奇也有些感动,看着胡瑗,忽然说道:“胡子在上,受弟子一拜!”

甘奇大拜而下,在场之人,立马也拜了下去。

胡瑗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连忙去扶甘奇,口中连连说道:“不敢不敢,不敢当,老朽何德何能,万万不敢与圣人并立!道坚快起!”

胡子,是死后才有的。

甘奇是一个务实之人,他不相信什么死后。胡瑗还活着,荣誉不给他,等到他死了,再给荣誉还有什么意义?

胡子就是胡子,不是甘奇一个人说的。此时甘奇只是把胡子这个称呼提早喊出来,就问这天下,岂还有人敢不服?

“先生道德高尚,学贯古今,教化众生,死后,定会与圣贤同在庙堂,受万世香火拜祭。胡子之称,非学生一人所想,乃天下万众归心,先生不必推辞。”甘奇就是想胡瑗活着的时候,就把这个荣誉给领了,如此才能死得无所遗憾。

还有一点,甘奇要尊胡瑗为当代正统。胡瑗是正统了,甘奇自然也就是正统了。

胡瑗哪里敢受,连连摆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边说着,胡瑗边往高台而下。

甘奇哪里管得这么多,连忙几步下得高台,已然站在了胡瑗身下,作揖而下:“拜见胡子!”

当场立马便有高呼:“拜见胡子!”

胡瑗老泪纵横,从甘奇开始,一个一个去扶,口中一直说着不敢当之类的话语。

但是不敢当,今日也要当了。

胡瑗当不当无所谓,今日之后,后辈学子,必然都会称呼胡瑗为胡子。

胡瑗受不起这等名头,推辞不得,竟然“逃”出了书院,往家中急赶而回。

甘奇倒也不去追,只是笑看胡瑗的背影,这个老头,这一辈子,值得了。生前就把该享的荣誉都享了。还有什么不值?



第三百三十一章 读书,读书人,国家,社会,进步

开考了,贡院门口,甘奇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紧张的脸,甚至还有颤抖的身形。

一场考试决定人的一辈子,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兴许科举是那唯一。没有任何考试比得上科举了,一场考试,决定一个人真正一辈子的高低。

一场考试,决定了人的阶级。考过这场考试,世界就不一样了,考不过这场考试,依旧只能挣扎。

阶级,在可见的历史与正在发生的历史之中,永远是人类的主题。无数人想要消灭阶级这种东西,但是它,永远都在那里。

读书无用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甚嚣尘上。还有许多人相信这一点,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书是智慧的结晶,前人积累的所有智慧,都在书里。读书是一个人积累知识与能力的捷径,却有许多人宁愿相信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比几千年人类的积累还要有高度。所以读不读书无所谓。

读书两个作用。一是学习技能,学习最高深的各种技能,生物也好,物理也好。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模式,改变一个人的逻辑能力。

读书,不能决定你一定会成功,但是读书可以让你成功的几率大大增加。读书还可以决定一个人的高度,可以让你的成功无限扩大。

纵观历史,读书人的那些成功者中的普遍现象。但是人们更喜欢把没有读多少书的人拿来当作成功者的典范。却不知这是幸存者偏差,这是自我安慰,对自我不努力的自欺欺人。

有人说,不读书也没事,那个谁谁谁,没有读多少书,不也发财了?却没有想过,当你举出这个例子的时候,已经就证明了这个例子只是个例,还有无数成功者,都是学富五车之辈。更没有看到,那些顶级的成功者,没有一个是目不识丁之辈。

还有人说,你看那个谁谁谁,名牌大学毕业,不也混得一塌糊涂?却没有想过,混得一塌糊涂的人,主要还是不读书的那一类人,那个名牌大学的失败者,不过只是这一类人中的少数例子。

还有人听得有清华北大毕业出来卖猪肉的例子,便是高兴非常,以此来掩盖他辜负自己的年华的这个事实。但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他卖猪肉都能成为行业的领先者。

不论在哪个时代,读书,永远都是一个人走向成功的最佳途径。不读书之人,在社会越发达的时代,成功的几率就会越低,当社会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这种几率就会趋向于零,就是再也没有任何余地让一个没有知识的人成功。

阶级,就是这么来的。

从古至今,阶级都是这么来的。

时代进步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就是让所有人都有享受教育的权利。因为教育,是让阶级流通的唯一渠道。

却有很多人以为时代进步的标志是让所有人都富裕起来。这是何其可笑。

贫富差距,在可见的历史中,在一定程度可预见的未来中,永远都不可能消灭,因为贫富差距并不是谁吃得饱,谁饿肚子。贫富差距是资源的对比与落差,财富只是衡量标准之一。

社会的资源,越来越有方向性与目的性,它会越来越偏向有知识的人,直到所有人资源都偏向有知识的人,因为有知识的人,最有可能给社会带来更多的利益与进步,所以社会也会把资源投资在这些人身上。

归根结底,不要去看不起那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人,不论哪个年代的独木桥,走过去的人,就真的是鲤鱼跃龙门了,就与走不过去的人成了两个天地,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也难以走进同一个世界。

所以,人,其实是最终还是靠自己的。努力与不努力,回报的差距,在某一时某一刻看起来并不大,但是只要稍稍把时间拉长。获得的回报差距,就是巨大的,甚至往往大到不可想象。

这一番话,不送给年纪大的人,送给年轻人。读书,是投资自己,读书这个词的含义虽然一直有小小的变化,但读书一定是任何时代的主题。

甘奇站在这贡院的门口,想了许多。改革朝廷,兴许是迫在眉睫的。改革社会,才是永恒的,改革社会,就是让每一个人都获得受教育的权利。

若是大宋一亿多人口,每个人都可以接受教育,这个国家的未来,是不可想象的。当代只有一个范仲淹,一个王安石。若是天下出了一百个范仲淹,一百个王安石,这个世界,就是不可想象的了,还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呢?

带着一腔胡思乱想,甘奇迈步走进考场。

在甘奇身后不远,程颐带着一批洛阳士子也在人群之中向前,望着甘奇的背影,程颐心中五味杂陈。

“程兄,不必气愤,考场之上见高低,程兄苦读经年,必然高中。”有人看出了程颐心中的五味杂陈。

程颐也坚定了几番信念,答道:“一时成败,我已抛诸脑后,此番进考,定要高中榜首几名,便让天下之人看看,到底何人胸中才有真正的沟壑。”

这一语,当真激励人心,左右几人皆是一脸热切,双目带着憧憬与向往。鲤鱼跃了龙门,便看谁才是真正有才之人。

验明正身,搜身检查,领牌号进考场。

方圆不到两米的小小考场,来去的甲士衙差,鼓声一起,时辰已到。

上不见天日,下不见泥土。

题目来了,问你知不知道春秋战国发生了什么事情?

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尊王攘夷”,齐桓公为什么能崛起?

问你晋为什么会三分,如何避免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问你如何分辨君子与小人?

问你如何面对君子,如何面对小人?

问你什么人值得信任托付,什么人不值得信任托付?

问你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如何成为一个让别人信服,让别人尊重追随的人?

这些是什么?这些就是前人积累下来的智慧。这些就是这个时代读书的意义。

今时今日之事,其实历史上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历史上早已积累下来的各种经验,这些经验在告诉你,再碰到类似的事情,该分析哪些要素,该如何考虑各方面的利弊得失,该如何解决这些事情。

知道如何解决了,还得具体去做,如何让人信服你,如何分辨何人值得信任,如何沟通其他人,如何办事办差,如何施行自己的计划?

你懂得这些吗?懂得,那才具备做官的基本素质。

不知有多少人把经史典籍看作狗屎,真的都是狗屎吗?古代人真的傻吗?

《春秋》读起来没有用吗?圣贤教诲,真的只是教人迂腐吗?

面对美国的贸易战,中国的政府真的傻吗?《六国论》里的话语:“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这些不正是以弱敌强的经验与智慧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浮费弥广,开源之法(感谢书友岱更衷万赏)

帖经墨义,考的是基础,也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对于事情、事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基础的思维理论能力。

策论,就是把理论与实践集合起来。具体处理事情的思维逻辑能力。

策论题目来了:浮费弥广。

就是朝廷的各种财政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怎么办?

这个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连科举的考题都是关于财政的。仁宗穷得焦头烂额,韩琦韩大相公也穷得焦头烂额,怎么办?

怎么办?

改革咯!

开源节流,开源就是要多赚钱,节流就是要少花钱。

甘奇提笔在写,赚钱,国家最主要的赚钱渠道,那就是税收。意思就是得加税。

但是这税收加在谁身上?这就要有考量了。

好在甘奇见多识广,税收这种东西,后世早已研究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一个制度叫作个人所得税制度。

这个制度,很有意思。有一个起征点,就是达到一定收入的人,才会征收个人所得税,这个起征点也在不断提高。

还有一点,就是阶梯性征税,简单来说,就是你的收入越高,那你的征税比例也就越高。越富有的人,交越多的税,越穷越少交,再穷一点,你就不用交税了。

这个问题,拿到大宋朝来,也是可以借鉴的。穷人与富人如何区分?道理很简单,就看谁家有多少地,交税比例越多。北宋朝中期,土地兼并的问题早已显现出来,大地主要多交税,这个问题必须要施行。

当然,这是顶层设计,顶层设计,肯定有许多漏洞,还要解决细节问题。比如怎么防止大地主把税收压力转嫁到佃农身上?那就得再以法律去规定地租比例的最高点。

又比如怎么防止大地主隐瞒财产?那就需要各地衙门清查田地等手段。

顶层设计永远是顶层设计,上有对策下有对策,是亘古不变的问题。这就需要朝廷行政力量来不断解决。

在任何制度设计上,可见的历史之中,未来能预期的历史之中,都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两个手段解决问题,一是行政力量的不断压力,二是利弊得失的取舍。

甘奇这个答卷,会让富裕者交出大量的税收,让真正最贫穷的那一部分人,解除税收压力。

但是,甘奇可能会得罪整个读书人阶层。

但这仅仅是一份考卷而已,甘奇也没有真正详细去阐述其中细节,在别人看来,甘奇这只是在提供一个解决方案,这个方案代表了甘奇对浮费弥广这件事情的认知水平。

简单写完阶梯税收制度,甘奇又开始着重写起了商税改革。

商税改革,在这个时代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监管问题,这个时代的朝廷,没有那么多的能力去监管商业活动,也就是说你压根就不知道一个商人一年能赚多少钱,也就不知道该收多少税合适。多了怕把人逼死了,少了那是正常的,国家损失了。

所以在商税问题上,往往依托的是各地口岸,比如码头,比如城门,有多少财货进出城门,然后由收税的官员决定收多少钱,这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官员真的知道别人这一车货物值多少钱吗?官员真的知道这一车货物能赚多少钱吗?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官员,是否太容易在其中牟利了?比如一车货本来应该交十贯钱的税收,最后官员拿了五贯钱,国家拿了一贯钱,商人少出了四贯。甚至许多商人都不用交钱,把官员打点好了,货物就自由进出了。

还有服务行业的税收问题,那就更简单粗暴了,比如樊楼一年交了多少税?那完全就是关系打点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但是樊楼一年赚了多少钱?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万贯的钱,这些钱,国家几乎都收不到税收。

这就是为何大宋朝社会氛围如此宽松,商业如此发达,但是商税从来都是朝廷收入极少的那一部分。

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甘奇很是认真的想了这个问题,引入了一个东西,叫作税务发票的东西。这个东西在汴梁城,必然能带来无数的税收。

因为汴梁城,本身就是一个为读书人,为官员阶层服务的城市。

推行税务发票,只要推行一个制度就行了。那就是所有的衙门,所有的官员,吏差,只要报销公款,都要有朝廷的税务发票,才能从衙门里拿到钱。

税务部门,只需要依据每个商家开出去了多少发票,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税收,整个汴梁城的商税,必然大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仅仅这一座百万人口的城池,就能收到不可想想象的商税。因为这座城池,从上至下,都依托朝廷财政。官员领回来俸禄,养活家中老小以及下人,官员的家眷与下人,拿着钱出去消费,养活着酒店布店香料,一层一层的消费,又养活着无数的贩夫走卒。官员俸禄,本身就有很大一部分的福利,这些福利也可以变成直接发钱,原来发布,现在不发了,发钱,你去买布,再拿着发票来报销。

官员俸禄只是其一,本身每个衙门都有各种支出,买粮也好,置办兵器也好,买笔墨纸砚也好,衙差的公服,衙差办事办案的用度,甚至公款的吃喝用度……

这就是汴梁城基本的经济生态。

只要加入了发票这个东西,所有衙门开支,皆要发票,度支衙门给其他衙门拨钱,也要发票来核对。

发票就很容易推广起来。朝廷甚至可以不用再让官员在城门口收钱,也不用管商家们赚了多少钱,朝廷只需要在每一笔交易中收取合理的税收。朝廷的基本商税,也就拿住了。

以后还可以再扩展发票的用处,比如有发票,才能形成商业纠纷,衙门才会受理这个商业纠纷。比如还可以把发票与彩票结合起来,发票是可以中巨奖的。比如交税越多的商家,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比如子孙考官学上可以优先录取?

如此种种……

当然,也还有发票造假的事情,这就得用上各种防范手段了。不过,这也是不可能完全解决的,税务衙门多多巡查之类的手段可以控制一下。完全解决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甘奇的认知中,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方案。

开源之事,甘奇论了很多,还有很多没有说出来。节流之事,甘奇想了一想,并未多谈,真要多谈起来,甘奇怕自己今年考不上这个进士。有一些东西,得到时机成熟,得权柄在握。

洋洋洒洒万言之书,考试时间是足够的,就怕考生写不出来。

甘奇写得出来,写得很放松,也很顺利,甚至还有爽快之感。

第三百三十三章 被人嫉妒,是一种享受

出了考场,正是日头西落,霞光万丈,美不胜收。

考场之外等了许多人,连赵宗实都来了,甚至赵大姐与吴承渥也来了。

甘奇拱手见过,说了一些轻松的话语,赵宗实还备下了酒宴,等着甘奇考完痛饮一番。

甘奇的学生也出来了不少,也上前与甘奇见礼。

程颐自然也就出来了,他考得很好,帖经墨义,无一不会,每一道题都答得很好,策论之题,程颐也答得相当顺利,也有洋洋洒洒万言之书,深入剖析了朝廷支出的问题,以及如何减少不必要支出的应对。

上一届考试,欧阳修主持的时候,策论答卷,少的千余字就答完了,比如苏轼,就只答了几百字的策论文章,那是因为欧阳修出的题目原因。但凡务实的题目,答起来那都是长篇大论,先要说明,再要分析,还要出对策,还要阐述说明自己的对策。这么一套下来,没有几千字解决不了问题。与写学术论文是一回事。

出来了的程颐,已然很是自信,因为考试的题目,没有出他的知识范围,所以对于上榜,他并没有多少担忧。上一次没有考上,那完全是因为欧阳修出了一个奇怪的题目,与以往的题目都不是一个套路,没有发挥好。

洛阳学子们,自然都聚在了程颐身边,先互相问着对方答题的情况,然后才聊起了考试之外的一些事情。

甘奇这边,远远比程颐那边热闹得多,哪怕是一些不认识甘奇的士子,听得甘奇在这里,也赶上前去与甘奇见礼一番,提前祝贺几句。

如此落差,让程颐旁边之人多少有些不爽,开口说道:“程兄,待得放榜之日,定要压过甘奇,且教那些谄媚之人知晓谁人才是真正有才。”

程颐头一扬,也答了一语:“奸佞之辈,欺瞒圣上,祸国殃民!”

“程兄说得也是,缘何陛下偏偏就信了他那一通胡言乱语。”

程颐摆摆手:“陛下是受了蒙蔽,所以才如此!”

这就是意识形态之争,程颐觉得皇帝没做错,大仁大义天下皆知,甘奇偏偏就觉得皇帝做错了。这与皇帝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君王时代,没有做错的君王,只有奸佞的臣子。皇帝错了,那是臣子没有给皇帝提供正确的建议,是臣子没有尽职尽责,是臣子没有直谏,没有死谏。皇帝犯错了,那一定是身边有奸佞蒙蔽圣意。

皇帝是“儿子”,所有的错,都是监护人没有教育好,没有管教好。话糙理不糙。

除非真的国破家亡了,皇帝才有机会真正承担责任。

所以这种分歧,是无解的。

程颐看不上甘奇这个蒙蔽圣意的奸佞之徒,更看不得此时众星拱月的甘奇那所谓得意洋洋的样子,所以程颐带着一种洛阳学子拂袖而去。

兴许,程颐心中也想,若是那一场辩论,获胜的不是甘奇,而是他自己,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甘奇自然不用说,早已名声扫地,哪里还能如今日这般众星拱月,兴许连考试的资格都被剥夺了。而程颐,应该就是今日甘奇的待遇,天下皆知,众星拱月,各地士子争相拜见。

程颐憋着一股劲,憋到真正东华门外唱名的那一日,力压甘奇。如此才能证明自己,才能让世人都看看,到底谁高谁低。

所以憋着劲的程颐,拂袖而去也要路过甘奇身边,带着年轻人的性格,从甘奇身边而过,还留有一句话语:“奸佞之徒,人神共愤。”

这话虽然是程颐与身边之人说的,但却是故意传到甘奇耳边的。

甘奇听得是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看,又露出微微笑意。自己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还不能让别人骂两句?读书人骂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特别是这种保守派,一向的作风就是怼天怼地怼空气,每天不怼点什么,浑身都不自在。

被人嫉妒,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赵宗实备了酒宴,甘奇欣然而去,这段时间头悬梁锥刺股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人声鼎沸的贡院,慢慢散了去,各大楼宇里,人满为患起来。

再等一段时间,等到阅卷事情完成了,先选出一个名次之后,还有最后一道手续,那就是殿试,就是进皇宫里去见一见皇帝。

皇帝会出题考一考,或者每个人问上几个问题,这就是公司的面试了,面试结束之后,就会放榜,让这些新员工正式入职。

除非真的有人上不得台面,考过了,见皇帝的时候傻了,这种人,兴许会被刷下来。但是历史之中,殿试被刷下来的人,极少。甚至皇帝也不会去刷人下来,特别是仁宗这种皇帝,只要有个对答如流,有一定的见地,就不至于被刷下来,连名次一般也不会有变动了,以考官的排名为准,这也是仁宗对于考官的尊重。

殿试,甘奇是不担心自己的,皇帝可一直等着他进入朝堂。应该也不至于因为骂了皇帝一句,皇帝就故意把他甘奇刷下来。仁宗既然改了错,那就不会再计较这些事情。仁宗这辈子都是这种行为模式,否则包拯早就回家种田了。

甘奇倒是担心韩琦韩大相公会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回头想想,又觉得韩大相公是那聪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韩琦应该不会再做傻事了。因为一旦甘奇没有上榜,皇帝必然会开口去问,皇帝要过问的事情,那就不必再去做这些事情了。更何况甘奇还有那个上达天听的本事。

甘奇进入了官场,兴许对于韩琦来说,还更好拿捏一些。甘奇在体制外混,拿捏起来有些麻烦,因为不当官就不犯错啊。但是甘奇混到体制内了,要当官了,要办差了,总能找到他的差错。

人总不可能一辈子滴水不漏吧?连他韩琦自己,这辈子也经历过起落。何况年纪轻轻的甘奇?只要一次把柄在手,必然让甘奇再也无翻身之力。哪怕甘奇真的滴水不漏,韩大相公也有的是办法让逼着甘奇犯错,就如逼着狄青犯错一样,手段高明得紧。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五百万贯?

进入殿试,大概是甘奇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票这个东西,足矣打动任何考官。商税,更是无数官员,乃至皇帝想破脑袋也不能解决的事情。

对于皇帝与士大夫而言,加税真是一个极为为难的事情,给平民百姓加税,又怕税赋太重,激起民变。

给士大夫加税,也要士大夫们能答应才行。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本就低下,给商人加税,那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尽管许多真正的大商户与士大夫们关系错综复杂,但是商人还是加税的最佳对象。难就难在怎么收。

发票这个东西,太超前了,脑洞大到任何人第一次听说,都会惊得嘴巴都闭不起来。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收税之法,匪夷所思。

就凭发票这一点,甘奇是想落第都落不下去,至于到底什么名次,一众考官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一个结果,最后决定把甘奇的试卷放在前面,由皇帝最后来定夺。

这其实也是这些考官对于发票之法,多少有点半信半疑的态度,这玩意太新鲜前卫了,前卫到没有人见识过,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但是具体能不能行?谁也不敢说,不敢任意评价。

不敢评价,半信半疑之下,甘奇的名次也就不敢随便定夺,这个难题就得留给皇帝了。

殿试之前,皇帝会把一百多份考卷都看一遍,考卷送来之后,仁宗也不多等,干工作,赵祯是认真的,也十分敬业勤劳。

赵祯也是一个宽心之人,每读一份试卷,都会点头夸上两句:“这个不错,见地不凡,虽有些脱离现实,但亦有可取之处。”

“这个也不错,以小见大,以小衙门靡费之事,见全国之大,有主政一方之才。”

一旁几个考官点着头,这是工作得到了认可,与有荣焉。

翻着翻着,自然也就到了甘奇的考卷,还没有开始看,仁宗就笑了起来:“甘道坚,果然中了,不枉朕对他的期望,不错不错。”

几个考官此时都看向皇帝,中是中了,但是这几个考官莫名有些心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安。

仁宗开始看着试卷,一边看一边说:“富贵着多税赋,穷着少税赋,贫着不交税赋,唉……亏他甘道坚也想得出来,若是真这么施行,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皇帝也不傻,要整个公司所有的股东给公司集资,也不怕这些股东掀桌子造反……

仁宗不是有些顾虑,他甚至是有些怕,怕自己的统治基础受到的动摇。仁宗对于士族阶级的讨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两宋十九个皇帝,就属仁宗对士族阶级最好。

又接着往下看,看着看着,仁宗的眼睛开始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了。

看完之后,仁宗抬头左右问道:“这……这发票之法,当真可取吗?”

仁宗看得懂,但也半信半疑。

这话问几个考官,几个考官也不知如何来答。他们就是因为半信半疑,所以才没有给甘奇定个名次,只是把甘奇的试卷放在前面。

仁宗又低头看了一会,然后自己想了一会,沉思许久,方才开口:“看起来,好似可取,并无什么问题……只是……来人呐,把甘道坚召来奏对。”

小太监李宪,机灵得飞奔而走。

仁宗把甘奇的试卷先取出来,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往下看,不得多久,甘奇就被请来了。

还未等甘奇拜见,仁宗已然开口:“道坚来了,快快近前来,朕且问问你,这发票之事,到底如何施行?”

甘奇只作了一揖,几步到得头前,也不思虑,便是来的路上就知道皇帝要问什么了,直接开口答道:“陛下,学生此法,乃是交易收税之法,推行的办法已然说明,其中的道理便是朝廷要在每一桩交易之中收取税赋。汴梁城内,最赚钱的是那些娱乐消遣之所,姑且称之为服务行业,这些行业,利润巨大,就那樊楼来说,一年少说也能赚百万贯的钱财,但是朝廷却从樊楼收不到多少税收,不过收一些酒税而已,与樊楼的收益相比,几近于无。所以学生才反复深思熟虑之后,出得此策。”

樊楼交的税,主要是酒税。宋朝是不准私自酿酒的,特别是在城市里,监管很是严格,乡村地方倒是很宽松。东京有七十二家名楼,便是七十二个酿酒的许可证,这些楼宇每年会给朝廷交一些钱,但是这个数目,对于这些名楼赚的钱来说,微不足道。

仁宗又问:“那你怎么保证他们每一桩买卖都会开具发票呢?”

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即便在后世,也是无解的。商家大多会想方设法不开发票,哪怕是给你打折送礼物,也不愿意开发票。只要不开发票,那就能少给国家交税。

“陛下,也如学生文中所言,一方面,从朝廷衙门开始推行,一方面当设立一个专门税收衙门,管理监察此事。以保商税不失。”甘奇答道。

仁宗沉思着,收商人的税,那真的是解决财政危机最好不过的办法,以往是没有办法去收,想收收不到,不知道如何去收。而今甘奇出了一个办法,看起来是真的可行。

仁宗又问:“那这发票,到底如何制作呢?如何辨伪,如何核查?成本几何?”

这个问题是真问到点子上了。

甘奇也有应对:“制作之法,学生也有考量,以一票三联为准,每一张发票,一张商家存底,一张税收衙门存底,一张客观带走以报销之用,以不定期对比三方发票用以监察。辨伪制作之法,学生以为可以从蜀地请一些人来,蜀地以往发行交子的时候,有一套极为严密的防伪手段,从印刷到密码,都有现成的手段,很是奏效,可借鉴之。成本之事,倒也有控制之法,以往造纸,皆以读书之用,所以造出来的纸极为厚实,而且质量极好,宣旨雪白,手纸微黄,却都是质地上乘。学生以为,发票制作,从纸上就可改变,质量不必太好,厚度可以大大减少,以一次性用度为准,如此也可以大大节省开支。”

这个时代的纸上不便宜,那是因为纸张的作用很小,只供应读书人之用,所以质地要求极高,不说那些要用来书画或者订书的纸张,哪怕是用来写信的纸张,那也是质地上佳。

除了读书人,没有人用纸张,所以纸张价格不菲。但是发票用纸,其实要求可以大大降低,从厚度到质量,都可以大大降低。造好纸张,成本极高,但是造一次性需求的纸张,成本应该很低,只是没有生产的需求而已。

防伪手段上,四川交子的那一套手段,在这个时代而言,其实已经就很成熟了,哪怕到得清朝时期,票号银票的手段,依旧用的是宋朝交子差不多的方法。

从四川请一些这方面的人才来,按照以前的方法,稍稍改变一下,重新设计,用来防伪是堪用的。

但是也不能想着一定就能防住所有的伪造,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需要一个新衙门,还需要大量的人手,进行监察,打击。

仁宗算是听明白了,开口问道:“要组建一个新衙门?”

“推行此事,必然要有专门的衙门负责,不仅负责制作发放,还得负责核查,更要负责查处那些不守规矩之人。所以必然要有一个新衙门。”甘奇早已把这一套都想明白了。

“那这个衙门要多少人手?”听得甘奇这一通说,这个衙门还真不小,人少了没有意义。

“回禀陛下,若是汴梁一地商税之事,千余人手应该是必须的。”

“千余人手?那以你所见,汴梁城一年能给朝廷提供多少商税?”仁宗有些担忧,担忧得不偿失,怕到时候税没有收到多少,人力物力花出去的钱一大堆。

甘奇不敢乱说,所有想了一想,答道:“一年结余,至少五百贯。”

“什么?五百万贯?”赵祯有些不敢相信。

甘奇也愣了,他说出这个数字,也是保守了再保守的,真要按照他的想法彻底实施,这个天下的中心城市,一年何止五百万贯,就那七十二座名楼,甘奇就有信心收到这个数。

如此保守的数目,皇帝还不敢相信?这有些出乎甘奇的预料。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新衙门与见分晓

“陛下放心,若是真以学生所想施行下去,汴梁城一年至少能给朝廷提供五百万贯的商税。”甘奇打着包票。

仁宗一脸的不敢置信,整个国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六七千万贯,一个汴梁城的商税一年就能收到五百万贯?这一座城池的商税,岂不就占了朝廷一年收入的近十分之一了?

这怎么可能?

但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汴梁城那些达官显贵,哪个不是家中豪富非常?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从来不是说假。樊楼一年为无数错综复杂的股东赚去百万贯的钱财,给朝廷交七八万贯的税收,有什么不行?

哪怕是甘奇自己,温泉酒店才开张不久,一个月赚的钱也以万贯来计。朝廷却从中一分钱的税收都收不到。为什么收不到钱,因为甘奇的身份地位在这里。连甘奇一个举人身份,都能如此,何况汴梁城内那些商家?

在赚钱方面,仁宗还是信任甘奇的,毕竟有了一次极为成功的经验,在甘奇极为自信的话语之下,仁宗的疑虑少了一些,口中说道:“若真是如此,那道坚你真的就把朕的心腹大患给去除了。”

这句话说出来,也代表仁宗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也代表了仁宗准备试试看,这利益实在太诱人了。试一下,万一成功了呢?就算不成功,成功一半也行,就成五分之一也足够了。汴梁城一年给朝廷多交一百万贯的税收,这真的是不可想象的。

整个大宋朝,比得上汴梁城的地方不多。除了汴梁,也就杭州,益州这三个的城池了,这三座城池是北上广深。

然后就是二线城市,比如楚州,扬州,彭州,大名府,东平府,济南府,襄阳府,绵州……

再就是三线城市,广州,越州,常州,庐州……

城市之外的商税,那就不用想了,如果收到乡村,那就真的是与民争利了。

如果真的把商税拿住,北上广每个城池不说多了,一年收五百万贯,再到二三线城池,如此一加,只怕商税就能超过以往整个朝廷的岁入。

即便事实情况只有甘奇说的五分之一,一年朝廷也能多入账一两千万贯,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进项。

仁宗这回是真动心了。

甘奇又道:“陛下放心,只要在汴梁城施行成功了,此法一旦推广全国,必能解朝廷度支之急。”

“好,朕好似被你说动了,这发票之法,当是可行之法,朕也不多想,这汴梁城一年能为朝廷收取百万贯的商税,朕就心满意足了。新衙门看来是真要组建,道坚心中可有人选?”皇帝心中早已起了憧憬,就像他话语所说,如果这汴梁城真的一年能给朝廷收来一百万贯钱,那就一定会推广全国,一年收个两千万贯,朝廷财政立马就宽裕许多了。

人选?这种事情问甘奇,甘奇一个举人,似乎还不够资格来参谋皇帝任用之事。但是甘奇也不谦虚着往外推,这事可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的,哪怕是韩琦亲自来做,甘奇都觉得十有**要办砸。

所以甘奇直接答道:“陛下,学生以为,三司王安石,最适合此差事。”

“王安石?”仁宗赵祯摇了摇头:“王安石不行,如今三司皆靠他在运作。若是你能把包拯给朕请回来,那王安石倒是可以考虑。”

赵祯的心思,当真转得快。包拯已经躲了几个月不见人了,赵祯此时大概是想用甘奇去把包拯给弄回来。

“啊?陛下,学生怕是办不成此事。”甘奇可不想去惹包拯。

仁宗笑了笑,说道:“去试试,你去试试再说。”

试试?试都不想试。

不过甘奇还是点头一语:“学生试一下看看,但是包先生……”

“且先试,试了再说,竭尽全力去劝说一番。若是你能把包拯劝回来,朕有重赏。”仁宗笑道。

甘奇再点头。只是包拯,是听劝的人吗?

“你去吧,朕还有许多试卷要看。”赵祯桌案之上,试卷还有上百张没看,当皇帝也是辛苦,看论文,一看就是一百多份。看完还不算,还要思考其中的道理。

甘奇带着笑脸辞别而去,心情大好,出了皇宫就哼起了歌,这回是妥了,稳稳妥妥,一个进士,已经不在话下。

甘霸在皇城之外等候多时了,甘奇一出来,对着甘霸就是一招手:“走,喝酒去。”

甘霸憨兮兮答道“哦,喝酒去。”

要组建一个新衙门,也没有那么简单,职权大小,人手调度,各方衙门的连接,都是麻烦事。就说这职权大小问题,新衙门要有执法权,但是这执法权具体到什么地步,那就很有讲究了,能抓人吗?能有自己的牢狱吗?能有审问的权力吗?能有判罚的权力吗?

都有?那权力是不是太大了?凭空出来一个权力巨大的衙门,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那权力太小了,做起事情来也不方便。

这个新衙门该是什么等级呢?主官是什么等级?在朝堂上又是什么地位?归哪个衙门管理?还是自成一个体系?

皇帝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这些东西,其实也还不那么着急,面前的事情,是把殿试之事先完成。

仁宗看完了考卷,对所有选出来的考生也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就得准备面试了。

第三天,面试的通知就开始发下去了,甘奇接到了面试的通知,预料之内的事情,倒也不那么喜出望外。

蔡确与李定,那就不一样了,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就冲进了甘奇的书房,纳头便拜。随二人来的,还有道坚书院的六个学生。也就是说这一回道坚书院,加上甘奇自己,有九个人榜上有名,几乎就是考中了进士。

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一届科举,最多也不过取二三百人,少则一百来人。分到全国各个州府,一个州府能中一两个,那也就不错了。还有一些出人才的地方,比如江南,比如益州成都,比如洛阳。这些地方会多中几个,也就是说许多州府常常一个都中不了,特别是北方州府,没人中进士是正常的事情。

但就算是汴梁,一届也不可能有九个之多。

今年仅仅一个道坚书院,就有九个人,这种事情,自大宋以来,头一遭。道坚书院,这回真是一炮而红了,这个书院这一回,大概就奠定了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头。也间接在帮助甘奇的大儒之路。

为何甘奇一个书院,就有九个人上榜?

甘奇的教育,显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几人都是用甘奇的“预算决算”之法,答的浮费弥广这一题。预决算制度,用来答这一题,再合适不过。预决算的用处之一,就是省钱。

甘奇那些在梨园春里讲的课,似乎就是为这道考题量身定做的。不过这是歪打正着,甘奇知道上一届的考题是真,但是这一届的考题,他是真不知道。

只能说“浮费弥广”这一题,是自己送来的人头。

蔡确李定等人,凭借“预决算”高中,甘奇自己却没有用预决算来答这一题。

蔡确李定,带着其他六个考生,在甘奇书房之辈,双膝跪地而拜。

“拜谢先生教导之恩!”

甘奇把八个人一一扶起,说道:“此番入得官场,诸位一定要奉公职守,克己自律,为官一任,定要造福一方。如此才不枉圣贤教诲。”

“先生教导,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奉公职守,克己自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学生定当把先生之语记下,以为座右铭。”如今蔡确,已然成了甘奇最主要的言行记录者,待得记录多了,还得订立成书,传承下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新的名言警句,出处乃是甘奇。

甘奇家中,乃至整个道坚书院,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喜气洋洋的可不止甘奇这里,程颐那边,也是如此。

因为程颐也收到了面试通知,还有两个洛阳学子,也收到了。程颐这就算夙愿达成了,终于轮到他程颐名声鹊起了,当晚,樊楼之中几十个桌案,皆坐上了洛阳学子。

程颐无疑就是所有人的中心人物,上前与他敬酒之人,已然排成了长龙。

这回程颐要走进官场了,来日出将入相,关系好的,自然要与之庆祝,关系一般的,更要借此机会上来打好关系。

酒酣耳热,有人起身一语:“这回殿试,程兄一定要力压甘奇,好教天下人知晓,到底是我洛阳学宫更出大才。”

程颐闻言也是激动不已,却道:“天下人知晓不知晓,我不在意。但是定要让陛下知晓何人才是忠心之臣,何人是那奸佞之辈。”

“对,正叔兄说得对,那甘奇,明显是知晓了陛下仁义之心,所以才敢如此放肆谩骂,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当他是直言敢谏。唯有我等才知晓当时情况,君父不尊,实乃祸国殃民之辈尔!”

程颐摆摆手,作了一番姿态,说道:“罢了罢了,今日欢饮,不谈此事,后日金殿之上,自然见个分晓。”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还没有面试呢?

殿试当天,所有人都在皇城门口等候,礼部的官员早已到场,安排着一百多号考生殿试之事。

所有人的紧张,全部写在脸上,见皇帝这件事情,是许多考中进士的人一辈子的巅峰。

为何这么说?因为大多数进士,这一辈子可能也就见得到这一次皇帝,仅仅这一次,没有第二回。得见天颜,就是人生巅峰了。

能真正在朝堂列班之人,永远是官员中的极少数,所谓朝会文武百官,能经常见到皇帝的,也就这百官了,兴许还不足一百之数。仁宗一朝,一共举办了十五次科举,取士最多之时,超过三百之数,所以仁宗皇帝这辈子取的进士就有三四千之多,这还不包括那些恩荫为官的,也不包括那些先帝真宗时期的老进士。

一旦进士之中被放到外地为官,大多数人,一辈子是升不到中央的,一辈子也就在各地州府辗转,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了。

得见天颜,这是一辈子莫大的荣幸。

得见天颜,还要接受皇帝的考问,在场之人,已经就有人在瑟瑟发抖了。

兴许甘奇是那个最放松的人,皇帝他已经见了好几次了,皇帝还是他的长辈亲戚,皇帝还等着他去当官,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两天前还见过皇帝一面,与皇帝奏对了一番,所以甘奇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之感。

皇城之门打开了,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之下,众多考生到得垂拱大殿之外,垂拱殿平常就是皇帝大朝会时候的场所。垂拱就是垂拱而治之意。

大殿广场之外,众人列班站好,等候召见。

殿试这种东西,大多时候真的就是一场考试,每人一个桌椅,皇帝出个题,现场答题。

有时候,就是皇帝面试奏对,皇帝发问,现场来答。比如苏轼与苏辙,就是最后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的。

不过对于考生而言,面对皇帝,宁愿落座提笔写文章,也不愿让皇帝亲自面试奏对。毕竟众人都紧张,也怕说错话,也怕失礼,而写文章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

很不幸,皇帝赵祯这回,是准备面试了,也就是论文答辩。

礼部官员不断忙前忙后,皇帝已然在大殿之内落座,便有官员进去请示,请示之后,便出来招呼众人进去拜见。

众人拖着沉重而紧张的步伐往里而入。

甘奇是真放松,放松到这种场合还敢开口说话,对着身边的李定说道:“资深,不必紧张,陛下最是和善,好好答话就是。”

李定闻言转头看了看甘奇,点了一下头,自己给自己鼓了一下劲,果真不那么紧张了,迈的步子都大了起来。

甘奇这时候忽然还有点紧张起来,不是为自己紧张,而是为蔡确李定等人紧张,总怕他们有个什么差错。

进得大殿,皇帝高座,这也是甘奇第一次看到仁宗皇帝身穿龙袍,头戴盘龙镂空皇冠,以往见到的赵祯,都是大红色的官袍,乍一看与韩琦等人穿的没有什么两样。

甘奇之前还以为宋朝的皇帝没有龙袍呢,没想到也还是有的,只是一般场合并不穿戴。

众人拜见,全场噤若寒蝉。

赵祯已经开始低头看考卷了,看着看着,就开口了:“哪位是李定李资深,上前答话。”

李定闻言浑身一颤,倒霉催的,第一个奏对,硬着头皮上前去拜,大冬天的,额头已经满是汗珠。

赵祯已然发问:“所谓预决算之法,具体如何实施啊?”

李定连忙答道:“回禀陛下,学生以为,朝廷每年年初,就该让各个衙门开始做各自的预算,然后交与朝廷审核留档,按照审核之后的预算拨款,到得年底,再行决算,以留档预算为标准,进行审核,特别是超支部分,便要着重审核,各地各级衙门,皆可按此办理,年初预算,年末决算。如此确保度支的计划性,也确保朝廷款项的合理安排。”

赵祯点点头:“不错,办法是好办法,只是操办起来,需要无数人力物力,还得要有一个审计衙门专职此事,不过若是真能为朝廷节约出来许多款项,用在这个新衙门上,倒也合算。嗯,此事容后在议,你且退去吧。”

这就完了?李定有些不敢相信,一边往后退着,还一边出着大气,殿试这么简单的吗?

甘奇听得也是连连点头,按照这个节奏,甘奇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之后还有蔡确等七人,应该问题也不大。

皇帝一个一个发问,有些人多问几句,问得那人是满头大汗,有些人少问几句,便是答得一语中的了,让皇帝满意了。

甘奇是百无聊赖,因为一直没有轮到他,他也没有在朝堂上听到什么令他耳目一新的东西。

所以甘奇很无聊,无聊得甚至都打起了哈欠,两眼到处去看,看看仁宗头顶的那块牌匾,烫金大字:仁德大隆。

看看赵祯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李宪,这家伙以后会是个人物。

看看四周的考生,也看到了程颐,正看到程颐也往他这边看来,面色之上带着鄙夷。

甘奇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想看看自己到底哪一点让程颐面露鄙夷之色。

程颐见得甘奇看向他,便把头偏了过去,口中喃喃一语:“不知礼节,无君无父。”

甘奇又怎么无君无父了?那自然是甘奇抬眼到处乱看的原因,不仅直视皇帝,还抬头去看皇帝上面东西,甚至还抬头去看大殿屋顶。读书人哪里有这么不知礼的?天子当面,岂能这般做派?

一个一个的论文答辩,甘奇也越发无聊,抬着头真在看屋顶,屋顶上雕梁画栋,实在美不胜收。中国人的建筑工艺,绘画艺术,皆在其上。

“洛阳程颐程正叔,上前答话。”

这个声音,才把甘奇欣赏建筑与绘画艺术的心思给拉了回来,程颐倒是姿态不凡,至少不是那种紧张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几步出得人群,上前见礼等问。

赵祯开始发问:“你说浮费弥广之事,症结在朝廷臃肿,且说上一说。”

“回禀陛下,学生所言,乃是说各地衙门权责不明之事,不仅权责互相不明,还经常有交叉重合之处。比如各地州府衙门与转运衙门之间,权职往往划分不清晰,导致衙门之间,有好事就互相争夺,有坏事就互相推诿。又比如边镇之中,许多州府既有经略使衙门,又有知府知州衙门,权职极为重合。若是能把许多职权划分的更加清晰,那就可以避免人力浪费,如此可节省一大笔俸禄支出,可解决一部分浮费弥广之事。”

不得不说,程颐这一番话,是有一点道理的。仁宗也听得连连点头,却反问一语:“经略使衙门,多是有重兵之地,也是边镇多战之地,为了战时指挥顺利,经略使衙门必然就要有大权在握,知府衙门,自然是处理政务。这并不能算权职重合,此乃战时权宜之计。转运使衙门,主要负责钱粮等事,知府知州衙门,不能权力太甚,若是没有转运使衙门,一地主官,便是军阵钱粮在握,如何监管之?”

宋朝就是这么有才,一方面文官独大,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地方,都是文官独大,武人都是跟班。但是又怕万一文官也出岔子呢?所以又得给文官分权,管了军阵,但是把钱粮调度之事又分出去。不过这也自然会造成机构臃肿。

所以程颐只看到了其一,没有看到深层次的东西。

程颐有些尴尬,却是又道:“回禀陛下,衙门差吏也是靡费之重,明确权职,也可少养一些人手,如此也可减少靡费。”

赵祯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就是需要这种谁也不能说话算数的行政办法,这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防备手段,对于赵祯而言,这是皇帝御下的手段,不说避免什么作乱之事,也至少避免重大欺上瞒下。

赵祯答了一语:“衙门差吏,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一年能节约几个钱?罢了,此事就这么说了,你且退下去吧。能思虑到这个层面,已然不错了,超越了许多人。”

程颐也有些意外,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写得这么有理有据的事情,竟然在皇帝这里并不受重视。

程颐带着失望,回到原位。即便被皇帝最后夸了一语,程颐还是失望,因为程颐本来以为今日自己是要大放光彩的。

程颐也开始无所事事起来,但是他不敢与甘奇一样到处打量,还抬头去看屋顶。所以他就时不时看看甘奇,等着甘奇上前奏对,看甘奇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来。

一个一个的奏对,仁宗似乎也在故意控制着速度节奏,绝不浪费一点时间。

中午安排了一个简易的饭菜,仁宗吃的竟然跟这些考生们的一样,这一点又让许多考生心中感动不已。

吃饭完也不休息,继续殿试。

到得下午半晌,一百多人就算面试得差不多了。

甘奇从早等到晚,都快等一天了,此时心中还有一点欣喜,难道皇帝是故意把自己留到最后的?

最后出场的,那就是压轴人物了。想到这里,甘奇还笑了出来。

只是没有想到,当多有人都面试过了,皇帝忽然起身说道:“今日殿试,到此为止,诸位请回吧。”

完了?

甘奇愣了愣,我还没有面试呢?怎么把我给忘记了?

几个主考官凑到皇帝面前,小声议论了片刻。然后回头与众人说道:“都退下吧。”

退吧,甘奇一边退一边愣,我还没有面试呢?面试的机会也不给吗?

还有一人也在发愣,那就是一直关注这甘奇的程颐,甘奇怎么没有面试?

是皇帝看不上甘奇?还是皇帝把甘奇给忘记了?

程颐带着疑问,慢慢出门。考进士,这么随意的吗?还能把考生给忘记了?

甘奇自己脑袋不断在想,难道两天前书房里奏对,就算是面试了?

应该是这样,两天前,甘奇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也把皇帝说动心了。这面试其实就已经完成了?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甘奇也懒得多想,大踏步往宫门而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鸡鸣狗盗之辈(感谢岱更衷万赏)

甘奇没有面试,自然是因为赵祯觉得甘奇没有必要再面试了,该问的赵祯早已问过,该回答的甘奇也回答完了,赵祯也就偷懒了,一天给一百多人做论文答辩,赵祯实在累得不行。

赵祯也并不觉得少面试一个人,会出什么问题。

赵祯凭着过往的经验这么想,但是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因为少面试了甘奇,还真要搞点事情出来。

搞事情的人,自然就是程颐。皇帝为什么不面试甘奇?

这个问题在程颐心中萦绕不散,左思右想,似乎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就是皇帝不待见甘奇,看甘奇不爽。

除了这个原因,是真找不出另外的原因了。

考进士这件事情,是何等重要之事?又是何等神圣之事?怎么会连殿试的机会都不给一个人呢?

对于考生而言,对于天下所有黎民百姓而言,科举的重要性,几乎就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重要的国家大事。

不过对于赵祯而言,他这一辈子已经经历了第十三次科举,往后还要经历两次。在最初的时候,科举考试对他而言也是神圣无比,但是经过这么多次,赵祯年纪越来越大,对于科举考试也越来越驾轻就熟,对于人才选拔的重点也早已拿捏在胸。

所以对于赵祯而言,科举依旧重要,但是早已没有必要像第一次主持殿试那般繁琐而又紧张兮兮了,一切处理起来简单直接。也就是说如今的赵祯,对于殿试这种东西,只是一种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心态。

而科举对于这些考生而言,那就是人生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这两种心态的差别,也让程颐对于甘奇没有面试这件事情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当程颐百般思索之后,只觉得甘奇没有面试这件事情只有一种解释的时候,程颐岂能不搞出一点事情了?

年轻的程颐,甚至才刚出宫门,就忍不出搞事了,脚步微微一停,对着左右两个洛阳同窗笑道:“你们可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程兄,何事啊?”

“哈哈……今日所有考生皆有奏对,唯独那甘奇甘道坚,却并未奏对,官家独独就没有对甘道坚发问,你们说这事蹊不蹊跷?”程颐说话的声音故意加大许多,不仅说给两个同窗听,来往许多人,皆能听到。

·一百多人的面试,注意到这件事的人还真不多,但是程颐说出来之后,众人一回想,却都能想起来,好似还真没有印象,没有甘奇上前奏对的印象。

“还真是,那甘奇还真未奏对……官家还真把他给忘记了,哈哈……还有这等奇事?连奏对的机会都不给,这般是为何啊?”

“为何?还能为何?目无君父之辈,打爹骂娘之徒,就算侥幸入得殿试,官家又岂能待见与他?”程颐给众人解惑一番。

程颐这个解释,还真是可以服众的,对于这些考生而言,他们岂能知晓皇帝与甘奇有什么交流?皇帝不给甘奇面试的机会,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往好的方向去解释。

难道仁宗皇帝还会给甘奇开后门不成?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谁又能想到,其实甘奇两天前就通过了面试呢?

程颐这句话语一出,左右同行之人都在皱眉。

程颐的洛阳同窗却笑答:“看来那甘道坚,果真成了哗众取宠,此番笑煞人也,反倒是他那几个弟子,都颇为不错,对答如流。”

“胸无点墨,品性低下,却还学人当先生,十足可笑。”

程颐答了一语:“豪富人家,自然有人追随,你看那书院,倒是建得极好。只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空有雄伟之书院,没有才德配其中,当也是个笑话。”

“却也不知他那些弟子往后如何看他?”

“弟子?”程颐想到这里,脑中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一百多人排着队列慢慢从皇城而出,程颐等人走在最前头,甘奇等人走在最后头。

殿试结束,程颐今夜大概是有一顿酒宴的。甘奇也是如此,八个弟子高中,岂能不痛饮一番?

程颐带着两个同窗,还左右邀约身旁之人,往那樊楼而去。

甘奇也带着一众人往樊楼而去。

还有其他殿试考生,自有各自的圈子,三五成群,今夜樊楼的生意自然差不了。

甘奇喝甘奇的酒,程颐喝程颐的酒,杭州士子们坐在一处,蜀地士子们聚在一起……

各地士子虽然有圈子,却也有人会到处走一走,互相拜见一番,交流一下关系。

甘奇这边,喝酒唱曲,热闹不凡。

忽然有一人走到甘奇这边,左右寻了寻,来到李定身边,轻声与李定说道:“敢问当面是扬州李兄?”

李定回头一看,礼节也周到,起身回礼:“在下扬州李定,敢问何事?”

来人神秘一笑:“还请李兄移步出门,我等想与李兄结交一番,冒昧来请,还望李兄赏脸,一同去吃上几杯。”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李定,倒也不拒绝,这种事情也正常,别人有礼有节来请,过去喝几杯也算不得什么。

李定起身,随着那人出门而去,兜兜转转几番,到得一个小厅。

只是李定刚一走进去,面色就难看起来,因为小厅之内,并没有多少人,只有程颐一个人,李定岂能不认识程颐?

李定面色一垮,问道:“不知寻我何事?”

程颐是一个大笑脸,起身作请:“李兄快快请坐。”

李定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座了。又问:“何事?直说就是,不必倒酒。”

李定抬手拒绝了程颐倒酒的动作,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颐倒也不气,还笑道:“此番李兄高中已是无忧,所以在下便想与李兄庆贺一番,才冒昧托人去请。李兄今日第一个出场奏对,陛下只发一问便是连连点头,李兄才华不凡啊!”

李定头一点:“以我之文,高中是意料之中,倒是你,一番奏对,陛下看起来并不如何满意。”

程颐有些尴尬,却还是说道:“李兄可有想过令师之事?今日可独独不见他奏对啊。”

程颐的目的也就出来了,这是要给甘奇来个釜底抽薪,李定是甘奇的得意门生,若是让李定叛出师门,甘奇就是个众叛亲离的笑话了。

手段虽然有些不正,但是一个无德无才,不被皇帝所喜,殿试都过不了的老师,叛一下也正常。程颐代表了正义,甘奇代表了邪恶,程颐自己代表了所有有才有德之人,把程颐从火坑了拯救出来,何等深明大义?

至于程颐能不能代表“武林正派”,这个问题不必纠结,因为程颐觉得自己能代表。因为程颐相信自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一切“武林败类”,那都是正义使然,大义凛然。

来日司马光与王安石的关系,与今日这种情况,如出一辙。来日的司马光,也是文人正派,那个瞎变法的王安石,就是文人败类,歪门邪道。

李定不知程颐到底要说什么,没好气一语:“有话直说,何必弯弯绕绕的。”

“既如此,那我也不与李兄说其他了。想李兄也是熟读圣贤的良才,胸中也有治国理政之大志。何必与那无君无父之徒为伍?今日李兄也看到了,陛下对那甘奇并不待见,甚至连奏对的机会都不给他,不说什么官场前途之类,就是治学之道,甘道坚也走上了歧途,李兄乃深明大义之人,可懂得在下这一番用心良苦?”程颐代表着正义,要拯救一下李定。也是程颐知道,李定跟随甘奇的时间不长,也并未得甘奇什么恩惠。

程颐之所以把李定当做突破口,而不是蔡确。自然也是知道蔡确是受过甘奇恩惠的,蔡确跟随甘奇的时间也长,所以程颐今夜才请了李定。

李定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起身俯视程颐,笑道:“想你程颐程正叔,那也是熟读圣贤之辈,缘何今日却能做出这等腌臜龌龊之事?也不怕旁人笑话?”

程颐这个时候,脸上的笑容才止住了,也起身说道:“李兄,你懂得我所言何意,何必如此不辩是非呢?甘道坚何许人也?此番连殿试都过不去,你想想当今圣上,何曾这么对待过一个考生?李兄大好前途,岂能毁在甘奇手上?来人出门,同僚之人说起,皆说你是那甘道坚门下弟子,也会让人笑话的……”

程颐语重心长。

李定抬手一指:“竖子,枉你读得那么多圣贤,原道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告辞!”

说完李定转身而走。

程颐却还追上几步,又道:“那甘道坚有什么好的?若是钱财,君子身外之物也,若是治学,皆是歪门邪道之言,李兄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李定已然走到门口,听得程颐频频去骂甘奇,回头大声一语:“家师之才,便是人群中听得几堂课,便能保我高中进士,岂是你程颐这般鸡鸣狗盗之徒可比?”

李定就是考着预决算之言高中的,就是甘奇在梨园春里讲的几堂课,那时候的李定,真不过就是千人之中的一个而已。

李定站在门口大声骂人,听得左右隔壁之人都出来看,鸡鸣狗盗这种词,已经就是文人口中最狠厉不过的脏话了。

左右大小厅堂,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头,定睛一看,李资深骂程正叔,这是怎么回事?

程颐被李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谩骂,脸上的面子也挂不住了,看得左右之人,口中一语:“李定,今日我好心好意为你前程着想,你却不明是非,不知好歹。那甘奇之辈,才是鸡鸣狗盗之徒,你在他门下,来日有你好受的。”

“竖子匹夫,人前无能,人后攻讦,程颐,我李定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李定骂完一语,转身而走。

左右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程颐又看了看左右,说道:“这厮鬼迷心窍了,不辩是非,来日入得官场,何谈前程?”

说完程颐也离开了这个他特意订下来谈话的小厅,往之前的大厅而去。

李定气呼呼回到甘奇那边,立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通说,说得气愤不已。这便是真要与程颐势不两立了。

甘奇也是听得皱眉不止,甘奇也没有想到程颐把他恨到这个地步了,甚至还要用这种手段来打压自己。

按理说程颐往后乃是理学大师,是圣贤传人,胡瑗一般的人物,即便如今他还年轻,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意识形态真的这么重要吗?

甘奇此时心中所想,倒不是要把程颐怎么样了,而是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想要在圣贤之路上走出自己的流派,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保守派的力量比他想象的大了许多,甘奇一直觉得宋朝是一个文风与思想都很开放的时代,此时甘奇才真正见识到了保守派是何其的恐怖。

甘奇知道,程颐在人品之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成为后世的儒道先师。问题就出在程颐以为自己代表了圣贤,代表了君子,代表了正义。在正义的指引下,什么手段,都带着正义的光环。

司马光为何要与王安石死磕?是司马光人品有多大问题吗?是司马光才学有多大问题吗?都不是,就是思想与意识的差别,就这一点,足矣让司马光想尽办法去对付王安石,想尽办法把王安石赶下台。

改革改革,任重而道远。

以往真的是小瞧了这个时代保守派的力量。

这顿酒,让甘奇长了见识。

在场众人皆在义愤填膺,唯有甘奇压了压手臂,说道:“罢了罢了,不与之一般见识。”

李定怒道:“先生,洛阳程颐,当真不为人子,来日定要小心防范。”

“资深兄说得对,就是要与之势不两立。”

年轻人,恩怨分明。甘奇其实也恩怨分明,只是如今的甘奇真没有把程颐放在眼里,因为甘奇知道程家兄弟,这一辈子也没有当上什么大官。等到这兄弟俩名满天下的时候,那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程颐今日做的事情,是真有点恶心人。

义愤填膺的李定等人,接受着各处的邀请,也到各处去邀请外地士子,一遍一遍讲着今日发生的事情。这一点上,甘奇倒是没有阻止,乐见其成。也算是恶心回去了。

那边程颐,自然也是这般,不断与人说着甘奇无君无父,无才无德,皇帝不待见他,必然落榜之类的话语。

这要是放在有微博的年代,必然是一场巨大的骂战。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东家门外唱大名(五千多字,算巨大章节吗?)

中国古代,有两套法统体系,一套是皇帝,便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就是君权皇权的体系。

每一个皇帝上台,都会反复强调这一点,开国皇帝,对这一点就更加重视了。哪怕是编,也要编一些故事出来,证明自己是那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真命天子这个词,也就是这个意思。

还有一套法统体系,那就是儒道正统,当然,这得是汉朝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前面代表这个功能的是周礼。

所以不论朝代如何转换,哪怕是满清入关了,朝廷也会拉拢士族阶级,拉拢读书人。拉拢读书人最重要的标志,那就是把孔孟圣人挂起来朝拜。连带孔家后人,不论朝代如何更替,,不论皇位谁家坐。他们都是铁打的公卿,世代承袭“衍圣公”这一个名头,任何朝代与任何皇帝,都会对衍圣公这一支孔家礼遇有加。蒙古人来了,依旧会封衍圣公,满清人来了,还是要封衍圣公。

一直到民国,衍圣公才没有了,但也只是换了一个名称,封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意义还是一回事。

再后来,衍圣公这一支,在凯申公败退的时候,被一起带到岛上了,依旧还在。即便是在岛上,这个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依旧还在世袭,一直在世袭。凯申公带着衍圣公,大概是还想自己是正统。即便是2019年,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还在岛上世袭,名叫孔垂长,是孔子第七十九代嫡孙。

中华大地,真正能世代不息的,一直世袭地位爵位的,也就只有孔子嫡系这一支了。任凭沧海桑田,哪怕是以后有朝一日岛被收回了,中华再次大一统了,衍圣公这一支大概依旧还会有一席之地。

皇帝是君权法统。

甘奇想要的是儒家的法统,这就是大儒的意义所在。当然,甘奇不是衍圣公,但是甘奇是要的是儒家正统。

君权与儒家,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这种关系从一开始独尊儒术的年代,就奠定了。刘邦一个泥腿子创建的泱泱大汉,独尊了儒术,儒家投桃报李,天地君亲师。大汉的儒,那是牛逼炸了,治理国家,统筹资源,对外战争,对外扩张,合作得十分成功。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历史记载上,对外战争的胜利,经常就是一句话,甚至一个词“夷之”,夷为平地的夷,大汉龙骑,从西北打到中亚。然后自己受了一点伤,那就会大书特书,怎么怎么惨……如果真的受重伤了,那史书之中,写下来的比地球爆炸、世界末日还要悲惨。

说句玩笑话,儒家给了中国一个许多国家与民族没有的基因,那就是记仇基因,只记得你欺负了我,从来不去记我怎么欺负了你。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基因特别好,因为这个基因会给整个国家与民族造成一种不安全感,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有时候也会演变成一种强烈的自尊心。一直告诫着后世子孙,你一定要行,如果你不行的话,那就把史书拿来翻一翻,看看不行会是什么下场,吓得你不行也得行。

所以后世子孙,不论如何,永远在危机感中拼搏进取,即便是再悲哀的年代,依旧会有许多脊梁站得笔直,带着大家走向光明。

若是不深想,许多人以为这是每个国家与民族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其实真不是,只要出了儒家文化圈,这种记仇的基因,就会大减。甚至许多民族,压根就没有这种长久文化中的记仇基因。

中国与日本不能和解,但是德国与欧洲可以和解,是可以用这种理论来解释的。中国人会原谅日本人吗?就算日本天皇或者首相,真的到南京去跪拜赔罪,中国人会原谅吗?显然还是不可能。但是欧洲可以原谅德国。更有甚者,黑人还可以原谅白人,连非洲当地的黑人都不记得这个仇了,印第安人也可以原谅白人,还不是后来才原谅的,当时就原谅了。

还提一句,世界上还有一个东西也是记仇的,那就是宗教。

记仇,是促使一个国家与民族奋发图强的最重要的动力,没有之一。忘记历史等于背叛,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因为中国人的历史,只记仇!

中国,其实从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扩张型国家。但是我们自己,永远认为自己是彬彬有礼的,你不惹我,我不惹你。

当然,到了现代社会,扩张已经不是国土意义的事情了,已经几乎与国土无关了。这就不详谈了,可以说一个词,一带一路。

这也是这个世界给逼的,抛开一切看本质,这个世界,依旧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争夺的依旧是每一个国家与民族的生存权利,美好生活的权利,这些权利在直白一点说,就是资源。资源是有限的,不争,就活不好。

甘奇从未与任何人表达过自己对于中状元这件事情的期盼,其实甘奇内心之中对于中状元这件事情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去追求。

因为中状元对甘奇来说很重要,第一名,状元,对于甘奇来说意义不同,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当官或者大名。

状元对于甘奇来说,是君权与儒家相辅相成的关系中最有意义的一个东西。有了状元,就是得到了君权的认可,可以借着君权的势力来奠定甘奇在儒家的地位。

反过来,又可以以儒家的地位,来帮助甘奇在君权势力、政治前途中的地位。

甘奇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说,有无数的道理要讲,超越时代的东西,这些东西现在说出来,都是歪理邪说,都是歧途之言。由程颐这一件事,就可见一斑。

但是当甘奇在君权法统与儒家法统两边,都地位超然的时候,甘奇就可以任意表达自己的观点了,到那时候,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言出法随。

简单而言,就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皇帝都做不到这一点,宋朝的皇帝,是一种平衡下的皇权,是与士族妥协的皇权。

言出法随,是甘奇的最终目标,所以甘奇才会真的在书房坐得住,才会真的能头悬梁锥刺股去读那些圣贤书,去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圣贤。不能让后代的大儒,把自己人给忽悠瘸了。

绝对的暴力,有时候也可以做到言出法随,但是绝对的暴力,也会让整个国家在一定程度上支离破碎,让社会生产力水平大大下降,让人口急速减少。这是甘奇不愿意看到的,社会的发展,在唐末战乱之后,难得达到如今这个高度,甘奇不愿意看到无数的悲惨再次发生,不愿意社会倒退。

殊不知,东汉末年人口达到了五千万,但是三国战乱之后,魏晋一统时期,人口却只有千万左右,几乎五个里面死了四个。隋朝一统的时候,大业年间,人口也达到了五千万之数,但是战乱之后到唐初,贞观十三年统计,口数一千二百三十五万,就算加上黑户隐户,也不会超过两千多万,两个里面死一个。唐末人口,在七八千万左右,但是五代十国到得宋初建国,人口又只有四千万以内了,又是减半。

古代的乱世,人命是真的如草芥一般,其中血腥悲惨的程度,真的是后世之人不可想象的。社会是真的会倒退的,人口更是会大批量减少。看历史,不能只看英雄争霸热血事,不能只看三国演义、隋唐英雄,社会倒退、人口暴减才是真正的现实。一旦社会真的大倒退,人口真的大规模减少,一个残局,就算用暴力做到的言出法随,休养生息也是几十上百年的事情。

甘奇要改变这个时代,但是,暴力永远不是第一选择,甚至是要尽量避免的选择。故事小说里的英雄争霸,写起来说起来,精彩纷呈,但是如果真发生在眼前,无数的同胞,无数的生命,又如何能忍心?好不容易得来的社会大发展,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如何舍得?

战争,对外最好,对内,那是一定要尽量避免的事情。更不能主动去制造乱世。这是甘奇心中所想。

今日的东华门外,人山人海。场景与上一次陪苏轼苏辙来的时候一样,真正等着放榜的考生,没有一个能挤得进去的。

但是今日的场景,又与上一次略微不同。保守派代表程颐,带着许多人站在南边。

甘奇带着一大帮人站在北边。

中间有一帮人,哪边也不站,站在中间。

儒家未来的格局,隐隐就显现在这里。

甘奇也看着这种局面,便是知道,中间那一批人,是未来要争取的主要对象。

抢女婿的车马早已准时到场,赚报喜钱的小厮,你推我挤。

甘奇并不紧张,就这么等着。

那边的程颐,不断往甘奇这边打量,他心中憧憬非常,甘奇名声扫地就在今日了。

旁边也还有奉承之人,说着程颐喜欢听的话语:“程兄,听人说那甘道坚殿试都没有参加,今日还跑来作甚?若我是他,我今日一定躲得远远的,不敢见人。”

程颐笑了笑,并不答话。

奉承之语还在继续:“程兄,想来今日您是稳稳妥妥的,就看名次了,不过以程兄之才,名次不可能靠后的,就看能不能是那一甲状元了。”

程颐谦虚一语:“倒也不能想得那么好,只要上榜了,那就足够了,如此也不枉费我这一腔报国热血。”

程颐也不是真的谦虚,是心中也心虚,毕竟皇帝当面并没有表达对他的看重,状元什么的,程颐大概也知道自己几率不大。

“那是那是,只要上榜,就足以自傲。”

“若我为官,必是忠良,建言献策,定以公正直言。”程颐如此答了一语,这是他做人的准绳,也是他的信仰。

“程兄当真教人佩服!”洛阳学子赶考的不少,但是真正可能上榜的只有三人,其他人今日只算是陪同而来共襄盛举,出言奉承一番,也是正常。

程颐的目光却一直下意识往甘奇那边去看,甚至心中也在想着,待得之后唱完名,该如何在今日这般场合,夺回自己失去的脸面。

甘奇这边,李定也发现了程颐那一直投来的目光,开口说道:“先生,程颐那厮一直往咱们这边看个不停,也不知他看个什么。”

甘奇笑道:“不必理会他,便让他多看几眼,被人看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李定也笑了笑,说道:“还是先生雅量容人,学生不如也。”

忽然头前一片吵杂大作,有衙差拿着皇榜出来张贴了。

人群已然又往前在挤,叫骂声一片。

“贴出来了,贴出来了……”

“让一下,让我出去……”这大概是已经看到了几个认识的名字。

波澜不惊的甘奇,忽然转头吩咐了一句:“呆霸,且去把钱箱子搬来。”

甘霸带着几个人回头,不得片刻,就抬来了一个钱箱子。

甘奇这里,有九个人中进士,报喜之人必然一波接着一波,这赏钱甘奇早已给众人准备好了,出手依旧大方。

钱箱刚到,就有人挤出了人群,开口就是大喊:“甘先生,甘夫子……头名,进士及第啊!状元啊!”

甘霸三步并作两步奔去,开口问道:“所言当真?”

那小厮见得凶恶甘霸,连忙作揖:“霸爷,小的哪里敢拿您老打趣啊!”

本地人,就是好,哪里的小厮都认识,本地恶霸,更是凶。

甘霸哈哈大笑,转头说道:“大哥,你是状元公了,状元公。”

甘奇只是嘿嘿傻笑,追求的东西,终于到手了。

甘霸也不等甘奇吩咐,从钱箱里拿出一大串就塞了过去:“拿着!”

那小厮自然是千恩万谢,但是这报喜之人,又来了,开口大喊:“甘夫子,您是状元了!”

甘霸话也不说,直接回头拿钱:“给,拿好了!去喝酒。”

“谢过霸爷!”

“滚蛋滚蛋,下一个,拿钱去喝酒。”甘霸这个糙老爷们什么都好,就是对人不太客气。

甘霸在不断发钱,发得是喜笑颜开,这大概是甘霸这辈子出手最阔绰的一次了。

李定蔡确等人已经拱手作揖:“恭喜先生!”

甘奇只是摆摆手:“不必激动,先等你们的名字出来。”

甘奇这边是热闹非常,报喜之人一个接着一个,都在大喊状元公,甚至还有浑水摸鱼的,压根就没有看到皇榜,也跟着上来喊着状元公,伸手也有钱拿。

那边的程颐,一时之间愣住了。

旁边更有话语:“程兄,这怎么可能?无有奏对,岂能是一甲头名?”

还有人直接说道:“这官场,莫非当真黑暗如斯?”

“到底是何人敢取甘奇头名?陛下那一日连问都没有问他甘奇,却取成了一甲头名……这怎么可能?”

程颐不解,实在不解,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甘奇真的是头名,开口一语:“莫不是那些小厮骗他的钱?”

“许是如此,以往也有这么骗钱的。整个汴梁城皆知他甘奇豪富。”

程颐点了点头,说道:“且等唱名。”

“对对对,等唱名再说。”

只是这些洛阳人不知道,这汴梁城的小厮或者泼皮们,骗谁的钱也不敢骗甘霸的钱。

程颐一脸紧张抬头看着人群,甚至不自觉踮起了脚尖。

唱名终于开始了,由内而外传出:“汴梁甘奇甘道坚,一甲头名,状元及第!”

“汴梁甘奇甘道坚,一甲头名,状元及第!”

程颐只觉得两眼一黑,身形一软,差点没有站住身形。

旁人皆是来扶,还有话语:“程兄,这朝堂,这礼部,这贡院,奸佞当道啊!”

程颐缓过劲来,也说了一语:“陛下失察,陛下失察啊……无君无父之徒,岂能是状元……”

“程兄不必太过气愤,待得我等入朝堂,一定扫清黑暗,还世间朗朗乾坤!”

程颐站直了身形,拳头一握:“对,待得我等入朝堂,一定还世间朗朗乾坤。”

唱名还在继续:“一甲第二,扬州李定李资深……”

这个消息还好,刚才晴天霹雳都过去了,李定第二,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一甲第三,信州刘辉刘之道。”

信州刘辉,这个人就在当场,听得唱名,已经喜出望外,左右也有人不断与他庆贺。只是刘辉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失望,不是失望自己的名次,而是失望甘奇竟然在他前面。

因为刘辉,就是刘几,太学刘几。上一次落第,今年再考,改了一个名字,刘几刘伯寿变成了刘辉刘之道。问他为什么改名?因为他以前因为文章晦涩生僻,被欧阳修批评过,怕这回考官因为他的名字而不取他,所以改头换面了,连文风都大变,从晦涩生僻变成了通俗易懂。

不过历史上文风上痛改前非的刘几,本该是这一届的状元及第,硬生生被甘奇带着徒弟给挤成了第三名。

喜出望外的人,一个又一个,蔡确上了二甲进士出身第三十七名。

甘霸的钱箱也慢慢空了,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有停止。

甘奇,是今天的最大赢家。

就看甘奇身边的人群,里外层外八层,已经围得是水泄不通了。

抢女婿的人也开始往人群里面挤。

“李定李资深在哪里?”妇人带着家奴,横冲直撞。

旁边还有家奴问道:“夫人,咱们要抢就抢头名状元郎,抢那个甘奇甘道坚。”

妇人闻言没好气答道:“甘奇甘道坚这个人不能抢,抢回去是个大麻烦,就抢李定李资深。”

场面早已乱作一团,抢女婿这种事情,讲究一个手快有,手慢无。到处都是冲锋陷阵的队伍。

唱名依旧还在继续,旁边已经因为抢人都要打起来了,程颐却还在竖着耳朵听,因为他还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第三百三十九章 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东华门外,早已人声鼎沸,如吴承渥那般中进士之后连站都站不稳的人,依旧还有。

便是南边洛阳学派也早已热闹非凡,连续唱出了两个名字。

唯有程颐,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名字一个一个的出,程颐的面色一次比上一次黑。

程颐的双手,不自觉捏起了拳头,拳头越攥越紧……

直到所有的名字都报完了,程颐依旧没有听到那句“洛阳程颐程正叔”。

这已经不是程颐第一次经历这种失望了,上一次程颐与他兄长程颢一起考的时候,程颐就经历过这般的失望。

但是上一次,还有程颢高中,程颐在失望之中,也带着欣喜,替自己的兄长高兴。

这一回的失望,成了真正的失望,不仅仅是失望,还有巨大的落差。

他程颐,是真的又再次落第了,此时的程颐,哪里还能去想甘奇?脑中一片空白。

看着身边正在激动庆贺的人,程颐慢慢回头,他想找找个地方钻进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旁边皆是喜笑颜开的人,该上榜的已经上了,没有资格上榜的,也替别人高兴,也上前去频频祝贺。

程颐回头了,走过人群。

却听见忽然有人说道:“名次都唱完了吗?”

“唱了吧?没人在喊了……”

“什么?”这人有些诧异,左右看了看,连忙几步到得程颐面前,说道:“程兄,你的名次出来了吗?”

这人显然也不是故意的,他刚才只顾着给别人说祝贺的话语了,还以为自己错过了唱名的声音。

程颐脚步一停,脸上黑中带白,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能呐!程兄岂能落第了?”一声惊呼。

是真的不太可能,因为仁宗是一个很宽厚的皇帝,殿试上很少刷人下来,十几次科举了,甚至经常一个人都不刷。也就是说只要进入殿试了,那就十有八九会高中,就看名次高低。

程颐,奏对之上,并未有什么大的纰漏,没有犯傻,没有作死,有理有据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虽然皇帝驳了两句,但是最后也夸奖了一番。最多名次低一点,不至于连皇榜都上不了。

程颐不知回答什么,他只想赶紧离开,一个人……静静。

却已有人喊道:“此番殿试,何其不公,未奏对者,竟然进士及第,对答如流者,竟然落第了,到底是为何?这朝堂当真如此黑暗吗?当真有如此多的奸佞之辈指鹿为马?”

“豪富人家,有钱能使鬼推磨!定是那又那贪赃枉法之辈,蒙蔽圣意……”

有一小部分年轻人,容易想得多了些,阴谋论在他们当中最有市场。这部分年轻人,最容易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看透了,其实又狗屁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真正见识过。但是,他们觉得自己有一腔超越任何人的正义之心。

正义这种东西,往往就是一柄双刃剑,一定不可或缺,却又往往变成伤人伤己之物。

仁宗朝,当了几十年的老皇帝了,亲自殿试,哪里还有蒙蔽圣意这一说?

还有人接着猜:“定是有人给程兄使黑手下绊子,否则程兄怎么可能落第?就算名次靠后,也万万不可能落第。”

众人七嘴八舌一通猜,把程颐弄得有几分相信了,这是瞌睡时候送上来的枕头,刚才程颐还无地自容得想一走了之,此时有了这么一个借口,程颐好似立马就能说服自己了,开口一语:“奸佞当道,国将不国!”

这一语说出,程颐再也不需要无地自容了,再也不需要一走了之了。

“程兄,咱们往前去,今日就在这东华门外请命,一定要上达天听!一定要拨乱反正,甚至……甚至咱们要清君侧,诛乱臣,还清明!”

程颐闻言,环看一番周遭好友同窗,吞了吞口水,把手举起来,想大喊一声,但是声音并不大:“走,请命去,不为我自己,落第而已,也并非首次,下次再来就是,我就想问问他甘奇甘道坚,何德何能,能窃居榜首!”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群情激愤起来了,一众洛阳学子,已然往人群之中挤去。

北边的甘奇,却已然转头离开,带着一众同窗学生,往那樊楼而去。

考完试也有好多事情要做,比如要准备一个盛大的鹿鸣宴,鹿鸣宴是每次考试之后的盛宴,鹿鸣二字,出自《诗经·小雅》“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鹿鸣宴也包含“谢师宴”的意思,到时候要请上许多先生老师夫子们,好好感谢一番。有一个大佬,以“呦呦”为名,很有文化。

甘奇准备主持这一届的汴梁鹿鸣大宴,各处的帖子都要好好去写,地点就在温泉酒店,这一回,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温泉酒店真正推向更高端市场。

甘奇已然转身走了好一会儿了,却是忽然有人追上了甘奇,与甘奇见礼说道:“甘先生,洛阳程颐落第了。”

“嗯?程颐落第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甘奇稍稍有些惊讶,他也没有料到程颐会落第,更不知道历史之中,程颐这次考试本就会在殿试中被刷下来。

历史上的程颐,身为理学开创者,一辈子就没有考上过进士。之所以没有考上,是被仁宗赵祯亲手从殿试中刷下来的。

也不知赵祯到底怎么就看不惯这个程颐,程颐都考过了,非要亲手把程颐从榜单上刷下来。不过程颐在历史上还是当过官的,王安石下台之后,保守派领头人司马光上台之时,程颐这个保守派的中坚力量,被司马光推荐而当官,先在洛阳太学当教授,后来到汴梁给皇帝读书。

李定听得程颐落第之事,高兴不已,开口说道:“嘿,程颐落第了?真解气!”

甘奇伸手压了压,摇摇头,快步而走。

李定还在后面笑道:“先生,我可没有您那般容人之雅量,鸡鸣狗盗之辈,就活该他程颐落第,一辈子落第。”

“安心治学,挺好。”甘奇如此答道,在他心中,依旧还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对这个理学开创者的基本尊重。

一行人带着轻快的步伐,赶回书院去准备鹿鸣宴。

却也不知东华门外,一众洛阳士子,已然在振臂高呼。



第三百四十章 此生再也不考

老皇帝赵祯,听着小太监李宪一通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当个皇帝怎么就这么难?

朝堂上一帮老家伙烦人,朝堂外还有一帮小家伙,也开始来烦人了。

赵祯开口问道:“他们这是又要请什么命啊?”

李宪答道:“奴婢在东华门外听说是他们不服甘道坚的名次,说甘道坚连殿试都未有奏对,为何就能是榜首头名?”

“唉……”赵祯叹息一语,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殿试未开口问甘奇,还能闹出这么个幺蛾子,抬手在御案上找了找,找出一份试卷,说道:“拿去教人抄录一番,送出去给他们看看,特别是那个程颐,叫他好好看看。年轻人有些许争执本是正常之事,何必如此不依不饶,以为深仇大恨一般,不知所谓!”

赵祯怕是知道一些什么,否则不会说出这么一语,几十年的皇帝,岂能真是聋子瞎子?

李宪不会去乱操心,接过考卷便送去让人抄写。

抄完之后,李宪又拿着文章飞奔到东华门处,他倒是知道程颐是谁,刚才就来过一趟,问了请命的缘由。

再出来,李宪直奔程颐而去。

程颐见得李宪,恭敬一礼:“见过内官。”

此时的李宪,与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目的模样不同了,下巴高高抬起,眼珠子也泛白上翻,把文章一送,说道:“陛下忙着呢,没空见你,陛下赐你一篇文章,自己拿回去看。”

程颐连忙双手接过皇帝御赐之物,还有一语:“谢过内官。”

李宪翻着白眼,转头就走。他心中所想,猫猫狗狗的,没事就要见皇帝,皇帝还过不过日子了?

李宪已走,程颐连忙把文章拿出来看。

阶梯收税之法?

发票?

发票是个什么玩意?

怎么就收上税了?

这……写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商税收到手了?

程颐,他没有看懂。

所以,他又看了一遍。左右之人也凑上来看。

然后,皆是面面相觑。

就是没有弄明白这个所谓的发票到底是怎么收商税的。

“程兄,这是甘奇策论之文啊!”

程颐抬手指了一下文章之侧,说道:“这不是有名字吗?”

“哦,程兄,这文中发票,到底所言何物?”

程颐皱了皱眉头:“呃……就是收税之凭证。”

“那到底如何收呢?”

“就是拿着发票收啊。”程颐看了两遍,似懂非懂。

“那此法可行吗?”

这倒是把程颐问到了,说可行,那刚才什么请命之事就成了笑话。说不可行,那圣明的仁宗皇帝又为何把这篇文章送出来?又为何让甘奇状元及第了?

程颐想了想,答道:“可行与否,并不重要。此乃商税之法,商税自古就非朝廷倚仗之财,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可曾听说过有哪一朝哪一代的朝廷倚仗商税度支的?就算甘奇此法再如何高明,商税也不过是小钱,如何能解朝廷度支之困?甘奇凭借此文一举夺魁,实难服众。”

“对,就算把商税收出花来,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此文夺魁,不能服众。何况甘奇还是那无君无父之辈,德也不配。”

还好这些人没有听到甘奇在皇帝面前吹的牛,一年要在汴梁城收出五百万贯的商税。若是听到这个牛皮,这些人只怕要炸了。这叫人如何能相信?在他们的认知中,从夏商周到秦汉唐,从来就没有听闻过商税在朝廷岁入中占了多大比例的。

程颐点点头:“不能服众!”

程颐一语,已然有人转头往前,直奔东华门而去,开口大喊:“甘奇其文,不配状元,甘奇其人,更不配状元。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人喊,便是众人喊。

只是苦了小太监李宪,又得来回奔走。

赵祯扶着额头,感到一种无力之感,挥了挥手说道:“不见不见,瞎胡闹!”

李宪倒是乐见其成,不见最好。还了不得了,一个落地士子,翻了天不成?

也还好是赵祯,若是换了一个皇帝,说上一句“打将出去”,程颐免不得受一番军汉的皮肉之苦。

却听赵祯又道:“你出去走一趟,寻一下包拯,请他入宫来见朕。三司要职,留空许久了,他包拯躲了这么久,也该上任了。若是他府中寻不到,便到城外那个温泉酒店去寻。”

皇城司,还真不是吃干饭的,连包拯在城外温泉酒店都知道。

李宪得令,带着几个太监,从左掖门出宫去寻包拯。

只是李宪回来的时候,哭丧个脸,在皇帝面前禀道:“陛下,包相公躲起来了,奴婢从他府中寻到城外,皆不见人。也不知是故意不见,还是真的恰巧都不在。”

赵祯又扶起了额头,皇帝当到这个份上,宋仁宗赵祯,独一号!

赵祯要把包拯找回来,就是要让他上任三司使,发票之事,是真的要做了,穷兮兮苦哈哈,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何况甘奇还真是个赚钱的好手。所以包拯回来了,就可以把王安石派去收商税了。

这回好,包拯还是躲着。仁宗又舍不得包拯这个三司使给撸了,也没有理由撸了包拯这个官职,还有一点就是仁宗对包拯非常信任,有了张方平之事后,财务总监这个要职,非包拯莫属。本来就穷,朝廷的钱还不能交到最信得过的人手中守好,那日子就更过不下去了。

赵祯这个愁啊,白头发都在往地上掉。

李宪等在一旁,也是愁眉不展。

赵祯思前想后几番,终于开口:“去,去把甘道坚找来。”

李宪得令,又往外飞奔。也幸得李宪是个小年轻,若是换个老太监来,这么不断跑前跑后,半条命都跑没了。兴许这也是仁宗倚仗李宪这个小年轻的原因,事事都自己亲自奔波。这个小太监,入宫两年多,就升为内侍黄门,如今已经是西头供奉官了。

东华门,皇榜还贴在那里,人潮慢慢退了去。宫门忽然一声“哐啷”巨响,紧闭起来了。

任凭门口之人如何叫喊,城门之上,连个军汉的人影都看不到了,更没有一人出来答话。

“岂有此理!今日便是死在此处,也要直言上谏!”

程颐义愤填膺,高举手臂:“如此朝堂,乌烟瘴气,奸佞当道,我程颐此生,便是再也不考!”

“程兄君子风骨,教人佩服!”

便是门外再如何喊,再如何闹,门依旧不开,依旧没有一个人出来答话。

“哼!”程颐扔下了甘奇的那篇策论,转头而走。

正在准备鹿鸣宴请帖的甘奇,此时正在入城,急忙去见皇帝。

第三百四十一章 崇政殿说书,差充开封商税监主事

程颐说出了那句再也不考了,好像是自己给自己下的那个台阶,皇帝都不理会他了,还能怎么样?

程颐下了这个台阶,带着风骨与傲气,带着众人的敬佩,回洛阳而去。

他这辈子,是真的不会再考了。开始潜心学问了,开始真正走向了开创理学之路。

甘奇匆匆进得皇宫。

焦头烂额的皇帝开口问了一语:“包卿之事,你可有劝解过?”

甘奇摇摇头,答道:“回禀陛下,学生未曾开口。”

“你以后就不是学生了,应该自称为臣。”赵祯这么说了一语,又道:“为何不开口去说一说?”

甘奇答道:“臣……臣实在不知如何去说,包先生实非臣能劝解之人,臣……”

甘奇用臣这个自称,似乎还有些不习惯。

赵祯摇摇头,叹息着:“唉……天子天子,到底何为天子,是否真有那句话语,慈不掌兵,义不聚财,是否天子注定就是那孤家寡人。”

皇帝当到这个地步,赵祯这个年纪了,岂能真的没有一点心中的触动?别人当皇帝,那都是说一不二,威严如山,哪里有臣子敢有一点造次?

为何到得自己当皇帝?就会是这么一种与臣子相处的模式?

奈何,奈何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甘奇自然不会去答赵祯这样的话语,只是沉默着。

皇帝又道:“汴梁商税之事,你可有信心办妥?”

什么?甘奇有些诧异,一个新科进士,怎么可能担此大任?就算是状元又如何?怎么可能让一个新科状元在京城里担当一个衙门的主官?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因为大多数新人,连衙门是怎么运作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直接当主官?就像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新员工,上来就当公司部门主官是一个道理。

诧异的甘奇,答了一语:“陛下若是信得过臣,臣定当尽心尽力,办妥此差事。”

赵祯盯着甘奇看了一会,也不知脑中想些什么,又问了一语:“一年五百万贯的商税,这可是你说出来的。”

这是甘奇吹出去的牛,赵祯信不信是其次,但是赵祯就是要甘奇说话算数,法乎其上,取其中,法乎其中,取其下。

如今已然不同往日,昔日里赵祯与甘奇谈这些事情,仅限于谈这个层面。而今要甘奇去做了,做就不一样了。领导昔日对你看重,那仅仅是看重,现在你正式要替领导办事了,那就是公事公办。

严格要求,这是必须的,你说的事情,你去办。办到了是应该,严格要求也是基础。

“陛下放心,只要陛下能帮衬一二,五百万贯,只多不少。”甘奇非常有自信。

赵祯问道:“需要朕帮衬什么?”

甘奇也不客气,直言答道:“回禀陛下,第一,需要颁布一个新商税之法,如此臣办差之时,有法可依。第二,臣需要人手,一千差吏,十个官员。第三,臣希望新衙门有自己的牢狱,关于商税违法,有自己的审理定夺之权。”

赵祯皱眉在想,这个事情有些大。人手还好,官员也好配,就是颁布新法,这个是有些为难的,如今还只是试验阶段,颁布了法律,那就确定了,万一这件事情不成功,到时候又要废除新法,这么一趟来回,朝廷的颜面就丢了不少。

再一个就是这个新衙门还要有自己的审理定夺之权,这个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整个朝廷,有审理定夺之权的,要么就是各地衙门,要么就是刑部与大理寺,还有御史台。

这个时代把执法权与审理权并不分开,一个衙门,既能抓人,也能审判人。那就代表这个主官权力极大,说谁违法了,谁就违法了,说谁要坐牢,谁就要坐牢。

开这种衙门,特别是新衙门,必然是御史台与谏院最关注的对象,到时候就怕甘奇年纪轻轻,被人随便拿到什么把柄,政治生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赵祯问了一语:“权柄越大,责任越大,你可担得起其中的责任?”

赵祯这一问,意思很多,甘奇能听懂。这个时代办案,可不是后世,没有后世那些高科技的手段,办案这种事情,即便是在后世又各种手段的时候,差错都在所难免,何况这个时代?

一旦出现些许差错,必然有人盯着甘奇,让甘奇这个新科状元吃不了兜着走。

甘奇懂得这些,却还是一咬牙:“臣一心办差,顾不得那些事情。”

赵祯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你说的这些,朕依了你。但是颁布新法之事,朕不能如此草率去做。但是可以让开封府颁布一个开封府商税试行办法,如此也算让你有法可依,这个试行办法,你且回家去写,让朕过目了再说。”

试行办法,听起来很耳熟。这种东西赵祯都能随意想出来,甘奇对赵祯更是高看了几眼。点头答道:“臣遵旨。”

“还有一点,不可激起民怨。试行办法之中,惩戒不可太过。不论如何严重之罪,不可徒五年以上。”皇帝赵祯在乎的就是这个。

意思就是甘奇草拟的试行办法,不可过于严苛,就算违法者再如何严重,判刑也不能超过五年。还有一点,就是要让甘奇执法不能太过,不能激起民怨。

赵祯就怕甘奇年轻热血,因为收税之事,弄得个民怨沸腾。这是警告,要别人交钱,谁会愿意?不愿意,那自然就会有反抗,有反抗就会有冲突,所以这个冲突一定要控制住。

“遵旨。”甘奇又答,却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开口说道:“陛下,臣希望自己能做主衙门人手调度之事,还请陛下应允。”

“其中可有道理?”赵祯问道。

“自是有道理在其中的,臣打算新衙门里,一个开封本地人都不用,皆用外地之人。本地之人关系复杂,人情往来之下,怕有人与商家互相勾连。用外地之人,便可早早避免这一点。”甘奇想得很多,官员倒还好说一点,但是本地各处衙门的差吏,那一定平常与各处之人交际颇广。但是真正在基层一线做事的,又都是这些各处衙门调来的差吏,就会出问题。

“这一点,朕允了你。但是若不用本地差吏,你又准备到何处去调动这么多差吏来办差啊?外地差吏,又有几人愿意背井离乡?”赵祯问道。

甘奇抬手往南方一指,说道:“陛下,城外禁军大营,有几千轮戍入京的西军,臣想用他们暂时差充。”

赵祯闻言笑了笑:“倒是也可,但是一千客军入皇城,出了差错,你可担当得起?”

“若有差池,臣可担此责。”甘奇答道。

“好,那朕都允了你。新衙门叫作开封商税监,但却不在开封府下办差,隶属三司衙门之下,归三司衙门统属。你便以七品下崇政殿说书,差充开封商税监主事。”赵祯把事情安排好了。

新衙门归三司衙门管理,甘奇变成了王安石下属的下属的下属。但是甘奇的官,却又是崇政殿说书,意思就是念书给皇帝听的官,七品下。赵祯还是帮着甘奇的,有这个官,别看官职低微,意思就是代表甘奇是皇帝的人。差充,就是临时借调的意思。

这个新衙门,所有的官吏衙差,大概都是差充,连一个自己的官都没有。连这个衙门,都是暂时的,一旦甘奇行事失败了,这个衙门也是说没有就没有了。

甘奇倒是很满意这个官职,辞别皇帝,高高兴兴回家去,准备先草拟一个商税试行办法。

甘奇这是摇身一变,新科进士,忽然就变成了京城里权柄不小的实权官员。不过这也算是甘奇自己争取来的,从收商税的策论,到具体办法,都是甘奇出谋划策。

甘奇要做的,就是帮皇帝赚钱。

第三百四十二章 胡老头的太学博士

鹿鸣大宴,汴梁城里士子来了无数,考上的,没考上的,都来了。

太学里的直讲与博士们,一个不缺。开封府学中的先生教授们,也都来的,还有一些私学里的先生,也来了。

道坚书院中从各地而来的先生们,更是都有列席,一个不缺。

温泉书院,今夜那叫一个热闹。张淑媛带着李一袖还专门到城内的楼宇里去借了一些人手,樊楼就借了几十人,遇仙楼也借了十几人。

那边唱着最近新排的戏曲,西厢记。二百多年后的戏曲。

这边有人在打羽毛球。

另外一边,还有一个曲水流觞园,这是主会场,几条流淌着温泉的小沟,上面漂浮着一杯一杯的酒,水温还会给酒保温,酒杯飘到谁身边停住,谁就得把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之后,赋诗词一首。

温泉里泡了许多人,泡舒服了就喝酒作诗词,也给自己的先生频频敬酒,感谢先生这么多年的教导之恩。

大人物自然也来了不少,太学的那些博士直讲们自然不谈,胡瑗就落座首席。王安石是甘奇请来的,如今王安石真的是前途无量,三十八岁的三司副使,三十八岁的副部级,朝堂上的凤毛麟角,只要不出问题,妥妥的相公人物。

宋朝当官,还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论资排辈,四五十个官阶,一级一级的熬。连宰相之位,也带有这么一个潜规则,这个潜规则是仁宗造成的,那就是宰相换得太勤,所以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只要资格慢慢熬到了,谁都有机会当一当宰相。

当然,也有很多倒霉的,就是还在排队等着宰相之位,快论到他了,人先老死了。

王安石这么年轻,怎么熬,也是别人先死,他应该是熬得到的。

所以在场,王安石显然就是中心人物之一。

赵宗实也来了,却与赵宗汉在一个单独的雅苑里,今日是来给甘奇祝贺高中的,所以赵宗实来了,但是赵宗实又很是谨慎,尽量避免着与外臣打交道,免得落人口舌。如今赵宗实是老老实实当着那个知宗正寺,管理着汴梁城无数的皇家子弟。

吴承渥就更不谈,一直跟在胡瑗旁边,一是照顾着师爷胡瑗,二是他本就是太学官员。

还有一人也来了,名叫司马光,以往包拯在开封府的时候,甘奇见了司马光许多次,第一次是在上厕所的时候打的招呼。所以按理来说,甘奇与司马光,算是熟人,今日是文坛之事,甘奇倒是把他想起来了,所以把司马光也一并请来了。别的不说,司马光还是很有才华的,文才甚高,在汴梁城里年少就成名了。

司马光是应约而来,只是有些格格不入,在场之人多是年轻人,他年纪也不小了,与年轻人多不熟悉,拜见了一番胡瑗之后,便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还有一人,其实也在温泉酒店之内,那就是包拯,只是包拯并不出来见人,也躲在雅苑之内,只有甘奇进门来拜见,然后司马光就在这里陪着包拯。这两人倒是熟悉非常,今日请司马光来,可能甘奇就是起了这个心思,故意让司马光来陪陪包拯的。

今日这温泉酒店,几乎就是甘奇在汴梁文坛里所有的交际关系了,独独缺了两人,苏轼与苏辙,这让甘奇颇有些伤心,也有些想念。若真要说一个人的个人魅力,苏轼是第一无二的,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看得开,什么都不强求,生活也知足,性格还特别好,才华更是举世无双,出手就碾压一片,天下无一合之敌。

苏轼已经离开汴梁快两年里,期间只与甘奇通了几封信。不是不愿意多通信,而是这个时代的通信条件就这样,从河南到四川,两年也就只能通几封信。

甘奇是忙前忙后,先给众人介绍着温泉酒店的各种设施,各种娱乐。又安排众人落座玩乐,好在还有一个张淑媛帮忙,安排那些接待客人的事宜。

待得大致都安排好之后,甘奇才到得胡瑗与王安石身边落座。

胡瑗看起来瘦了不少,面容也憔悴了许多,甘奇还一边与胡瑗说道:“先生近来消瘦了,定要多多保重身体。”

胡瑗笑着点点头:“无妨,前段时间受了些许风寒,待得风寒退去了,便好了。”

“这就好,先生一定要活个**十岁,多多教导后辈学子。”胡瑗这一辈子,做的就是这件事情了。

胡瑗笑得很开心,答道:“老夫这一辈子,能教出你甘道坚,已然心满意足了。”

这话还好只是当真甘奇一个人面前说,若是被别人听去了,不知多少人要吃醋不爽,只怕整个礼部,一大半的官员都要不爽,有一种扎心之感。

甘奇准备出言谦虚。

但是胡瑗没有给甘奇说话的机会,直接问道:“此番吏部当要准备你们这些新科进士的官职安排了,老夫得往吏部去走走。”

甘奇有些尴尬了,他头前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胡瑗一直等着甘奇去太学任职的这件事。胡瑗当面,说起这件事来,让甘奇心虚不已。

甘奇倒也不藏着掖着,心虚开口:“先生,陛下给了一个差事,崇政殿说书,差充开封商税监主事。”

“什么?”胡瑗一脸不爽,又道:“那可不行,明日大早我就去见陛下,当什么商税主事,崇政殿说书又有什么意思?我这里早就给你备下了官职,太学博士,道坚你与旁人不同,治学才是正道。”

“这个……”甘奇无言以对,也不知怎么回答了。唯有说道:“先生,皆是因为学生策论之文,说的就是商税之事,陛下还特地要新开一个衙门,以主汴梁商税之事,所以才把这件差事派与了学生。”

“那也不行,老夫关门弟子,圣人传道之责在身,岂能去街头收税?治学之重,陛下当知,此乃千秋万代教化之功,岂能大材小用。太学博士,这才是你该当的官。”胡瑗这个老头,价值观就是如此。

甘奇也不知再说什么,抬起酒杯:“先生请。”

胡瑗饮了一杯,还在说:“明日老夫就去面圣。”

甘奇只能浅笑着摇头,也只能随着老头去做了,大概也是猜到胡瑗应该是做不成这件事情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胡瑗的甘博士(二合一章节,写了几个小时,还删除重写了许多

胡瑗要去面圣,这也是甘奇拦不住的。

胡瑗要想皇帝把甘奇要来,要到太学去当博士,皇帝自然不会同意。所以胡瑗就得给皇帝上课,讲道理,讲大道理。

赵祯听也是这么听,应也是这么应,就是不同意。

甘奇在赵祯心中,那是务实办差的一类人。

甘奇在胡瑗心中,却是那继往圣之绝学的治学之人。

两人在观点上有出入,那到底是办差重要,还是继往圣之绝学重要?赵祯与胡瑗两人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明显有出入。

这就是皇帝与大儒之间价值观的区别了。

胡瑗想说服皇帝,但是皇帝其实并不想说服胡瑗,皇帝的处理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有礼有节推脱。

把胡瑗气得够呛,差点又要一个头磕在地上,来个不死不休了。好不容易选出来的衣钵传人,连这一辈子收集的所有书籍都送给甘奇了,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帝说了一个托词,先让甘奇办差,办好现在的差事之后,再让甘奇治学。

胡瑗这倒是勉强可以接受了,回家而去。

只是这胡瑗一回家,就出了一件大事,胡瑗病倒了,卧床不起。

事情就是这么突然,胡瑗这个老头,大限将至。

这个消息,满城轰动。

以往胡瑗活着的时候,似乎感受不到胡瑗在这汴梁城的能量,胡瑗也从来没有表现过他在这座京城里有什么了不得的政治能量。

直到胡瑗卧床不起这一刻,才知道这个老头,实在是了不得。

礼部官员,几乎一个不缺,络绎不绝往胡瑗府邸看望。

朝廷大佬,连韩琦都往胡瑗府邸而来,二府三司,三省六部,无数官员得空就往胡瑗府邸而去。

汴梁周遭的地方官员,皆在坐车往汴梁城内赶来。

太学与官学这种地方,那就更不用谈,学生之流,更是数不胜数。

连皇帝都派人前来看望。

身为胡瑗衣钵传人的甘奇,站在胡瑗床边,两眼含泪,看望之人一个接着一个,几乎都是甘奇负责招待。

胡瑗有子,名叫胡康,在杭州当官,所以衣钵传人甘奇,算是暂代胡瑗儿子的职责。

胡瑗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面色惨白,全无精神,眼中似乎也有泪水。

在招待客人的间隙,胡瑗拉着甘奇的手,有气无力说道:“道坚,你定要好好治学,不可为俗事缠身,治学乃是正道,老夫若是走了,圣人之学,道坚你切莫懈怠……”

胡瑗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好似在交代后事一般。

“学生一定铭记于心,不敢懈怠。”甘奇眼中噙着泪水,伤心不已,这个老头实在可爱,相识不过两年时间,这个老头对甘奇的好,自不用说。人总是要讲感情的,甘奇这一刻实在有些忍不住,噙着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胡瑗费尽力气抬起手,摆了摆,说道:“人终有一死,不必过于悲切,老夫活了个六十六载,此生无甚遗憾了。就如你曾称老夫一声胡子,老夫愧不敢当,其实心中又何其欣慰,有你一声胡子,老夫更是死而无憾。其实老夫知晓道坚你心中所想,对于治学而言,你更愿走仕途,年轻人皆是如此,出将入相,自然比治学传道要显贵于人前。但是道坚你,有大智慧,你若不治学,那就是暴殄天物,大材小用了。老夫对你寄予厚望,你定不能教老夫失望。”

甘奇已然跪在了床边,一礼而下:“学生定然不教先生失望。”

“好,好啊……”胡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看着甘奇的眼神中,带着欣慰,口中又道:“老夫祖籍在陕西,却生于泰州,也起与苏湖,若是走了,也该回苏湖去,儿也在杭州。趁着老夫未死,劳烦道坚你操持一下,派人送老夫去杭州吧。”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些许小疾,可不得说什么晦气话语,先生只安心养着便是,过得些时日,就会好起来的。”甘奇如此安慰着。

胡瑗却还露出了一个笑脸,答道:“再养,那这送终之事,还得劳烦道坚你,不养了,送我走吧。”

“先生……”甘奇的眼泪,已然是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胡瑗再次费力抬起手在空中摆着:“当真不养了……你马上去备好车架,送老夫走吧,死后也埋回老家,初一十五,也有人上一炷香。”

胡瑗是想落叶归根了,胡家,从汉末起,就是世代公卿,几乎从未真正没落过,一代一代,出过将军,出过皇后太后,出过许多三公九卿,太守知府,胡瑗祖父当过泰州司寇参军,所以胡家才迁徙到了泰州,胡瑗之父,也是基层官员,眼看就要没落了,这一代又出了一代大儒胡瑗。

有人说,过了春秋战国,中国就没有真正的世代贵族了,而西方的贵族,一千年两千年还是那个姓氏。

其实也不能绝对这么说,中国是有世代贵族的,比如这个胡家,近千年来,任凭朝代变迁,依旧诗书传家,几乎都有官员。

又比如司马家,司马本是一个官名,周天子就开始设有司马这个官职,司马,师徒,司空。所以在那个还没有什么姓氏的时代,司马就成了一些人的姓氏。司马家,一直出人才,出过《史记》之司马迁,出过司马懿,后来还成为华夏正主,两晋的皇帝。还有司马相如之类,也出《资治通鉴》之司马光。中国两部由个人编撰的史学巨著,皆出司马氏之手。

这不是世代贵族是什么?

诗书传家,在中国是真有的,真的可以传百年,甚至千年。

甘奇就这么看着胡瑗,最后还是决定送胡瑗走,落叶归根这点要求,又怎么能不满足呢?

胡瑗启程的那一刻,东京的读书人,几乎倾巢出动,相送百里不止。

可是,胡瑗还是死在了路上,最后葬在了湖州。

胡瑗的评价。

昔日范仲淹有云:孔孟衣钵。

如今王安石有言:天下豪杰魁。

以后苏轼有言:天下苏湖士,至今怀令古。

以后的宋神宗有言:先生之道,得孔孟之宗。

胡瑗去世了,一代大儒就此作古。

新的继承者甘奇,在收到胡瑗去世消息的那一刻,又被皇帝赵祯叫了皇城之内。

甘奇带着自己亲手写的《开封商税试行办法》,进宫面圣。

赵祯看完这个试行办法,点头说道:“不错,律法条文算是宽厚,不过十税其一,还是过高,可改为百税其七。”

百分之十的税率,这是甘奇制定的,看起来很高,甚至比后世还要高。其实并不高,为何?因为后世收取商税虽然较低,但一般商品,皆是反复收税的,比如一双袜子,在原材料还是棉花的时候,买卖之时就会收税,再到棉花做成了棉线再卖的时候,又会收税,棉线变成了袜子再卖,又会收税。这个税率就远远比百分之十要高了。

不过话也说回来,袜子这种东西只是个比喻,像袜子这种低端商品,其实很多程序上,是不一定收得到税的,特别是小作坊,更是收不到税,这里只是打比喻说个流程。高科技产品,或者厂商,以及国企,那才是真正利税大户。税务部门的主要监管资源,都在他们身上。农民卖棉花,小中间商收购棉花,小作坊生产棉线袜子,小商户贩卖袜子,就算逃税漏税,大多时候也不会受到严厉的监管,得过且过。

中国大多情况下是不向小商户小商贩收税的国家,不过按照全世界的法律来说,只要存在商业行为,就该缴税。中国甚至不监管小个体户的个人所得税,这在世界上,都是极为宽松的,在一些发达国家,是个有一定收入的人,那就得交个人所得税。

中国的这种税收制度,有时候也会造成一些奇怪的现象。一个小商贩,一个月赚一万块钱,一分个税都不用交,但是一个很普通的公司职员,一个月赚五千,也得交个税。

所以甘奇觉得十税一,是一个很合理的税率,不过皇帝开口了,那也就没得说了。百分之七的税,那就百分之七的税,汴梁城内,那也是有不少利税大户的,比如甘奇自己手下,就至少有四家利税大户,相扑场是一家,温泉酒店是一家,还有成衣店也是一家,还有彩票也是利税大户。

所以甘奇回答皇帝的话语是:“陛下,百税七颇低,不过低税有利于推广,如此也可。”

“嗯,那你就可以开始去办了,人手你自己选调,到朕这里来禀报之后,再去枢密院报备。办公之处,先让三司衙门给你找个地方,切记,不可激起民怨。”赵祯再一次告诫甘奇,一定不能激起民怨,也是赵祯心中明白,找人要钱,哪里那么好要的?

不过赵祯也明白,商人是最好欺负的,哪怕许多商人背后,有背景靠山,这些背景与靠山,也不可能在明面上给这些商户出头,就算有这种士大夫敢给商户出头,那也要在朝堂上说出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怎么说?

说商人赚钱不容易?那农户赚钱容易?说商人穷,交不起税?这话说出来谁信?再说什么理由?再说下去,身为皇帝的赵祯就得问一问这个人了,你是不是以权谋私了?自己参与了经商之事?

只要找到真正能收商税的办法,赵祯必然全力推行下去,这是比给农户加税好一百倍的办法,也是比给士族阶级加税好一百倍的办法。赵祯唯一担心的就是甘奇的办法不行。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会激起民怨,臣先告退。”事情说好了,甘奇准备回去准备自己的衙门了,税务大佬,要崛起了。

却是赵祯忽然把甘奇叫住了:“稍等,朕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陛下请说。”

赵祯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双手放在御案之上,然后慢慢开口说道:“胡夫子生前来寻过朕,要让你去太学任博士,朕当是不甚烦扰,便托词说等你差事办妥之后再说。本来此言就是一句托词,却没有想到胡夫子随后就走了……唉,如此,这句托词反倒成了朕给夫子最后许下的承诺,夫子说你是那治学之才,不治学便是大材小用,朕之所想,总不能让夫子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能达成……”

赵祯此时,也露出了悲伤之感,这个皇帝,依旧是慈悲心肠。

“不知陛下之意……”

“朕也没有什么想法,太学博士而已,给你又能如何呢?夫子如此看好你,你便兼一个博士之职吧,兼着,但是必然要以商税为重,太学之事,空闲之时尽上几分心意,也不枉夫子生前对你如此看重。”赵祯说着说着,似乎连自己都要落泪了。

赵祯也老了,那些老臣,也一个个撒手人寰,范仲淹走了,晏殊走了,杜衍走了,吴育走了,陈执中走了,赵允让走了,胡瑗走了……

这些人,都是仁宗朝的忠良砥柱,随着仁宗登基慢慢崛起,也随着仁宗一起慢慢变老,却都在这几年一个一个去世。仁宗伤心,其实也在想,自己又还能有几年可活?

“谢陛下!”甘奇只得如此答了一语。

赵祯点点头:“你去吧!”

甘奇走了,赵祯转过头去,似乎在抹那并未流出来的泪水。

一个时代,好像就要落幕了。

甘奇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本该也已经走了却没有走的狄青,甘奇需要人手,需要狄青推荐更戍入京的西军之中可用之人。

商税之重要,不言而喻,商税若是真的能按照甘奇的想法推行下去,不知是朝廷受益,连底层农户也会受益。因为历朝历代,国家都靠农户养,都靠农民在土地里种出的粮食养。

什么时候,这个国家能不倚靠农民,至少不全部倚靠农民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潜力便是无穷的,商业就会进一步发展,国家也会进一步放开,乃至于出海这件事,都可以间接受到推动。

当国家不再全部倚靠农民的时候,户籍制度就会进一步放开,不必再把农民都绑在土地上,商业就会进一步发展,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现在摆在甘奇面前的难点,就是怎么让商人交税,其中冲突,该怎么解决。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看老夫这信中写了什么

甘奇在相扑场旁边的训练场见到了狄青。

“狄大爷,今日来寻你,有事相求。”甘奇在狄青面前,丝毫不藏着掖着。

狄青笑问一语:“可是朝廷又有哪处用兵?”

“大爷,非也。是我要人手入城办差,一千号堪用之人,官家允了我自行抽调人手,我想在城外更戍入京的西军里抽调,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可以推荐之人。”甘奇答道。

狄青闻言笑道:“道坚啊,你可了不得,这才刚刚高中,就要抽调千余人手,官家对你之信任可见一斑,千余客军,也可调入城中听用,兴许韩琦说得对,东华门外唱名的方才是好男儿啊。”

狄青是感慨,为何感慨?有时候就是不能比,狄青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几十年,依旧备受猜忌,如果是狄青有什么差事,哪怕是再大的差事,想要调一千西军入城办差,想都别想,狄青都不敢说出来,一说出来,只怕满场上下都要跟防备盗匪一样防着他狄青。

但是甘奇就可以,哪怕甘奇刚刚中进士,就可以调动一千号西军入城听用,没有任何人会对甘奇的动机起丝毫的疑心。

韩琦其实说得对,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不是韩琦对军汉有什么意见,是整个时代,整个社会都是这般思想。哪怕是仁宗这么一个慈悲心肠的皇帝,潜意识里也是这么想的。

甘奇答不了狄青的感慨,只是笑道:“狄大爷可有推荐之人?可不可以给出一个名单?”

甘奇要能办事的,肯办事的,关键还要敢办事的,甘奇要精英。

狄青细问了一语:“是要敢打敢拼的?还是要识文断字的?”

甘奇要求很高:“既要敢打敢拼,又要识文断字。”

“这个要求有点高了,容我想想。”狄青如此答道,也是甘奇要求是在游戏高了,想得片刻又道:“你来得倒是时候,过不得几天,更戍入京的西军就要回去了,能符合你要求的人,不多,只有两个。一个折克行,此人乃折家之后,百年将门,年方十九,已然身经几战,如今在军中任都头职,手下有百十号老军汉,可以调用之。还有一人名叫史洪磊,乃边镇老卒,从军已有十六七年之久,任营指挥使,麾下有五百来号士卒,此人不可小觑,身经百战,近些年才拜师学一些文,虽然没有多少文章之才,却也熟读兵书,能识文断字。”

折克行?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甘奇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了。但是折家,甘奇是如雷贯耳的,北宋将门,能一直传承不断的,其实也就折种两家,杨家还差了一点,而狄青这个狄家,只有一代而已。

折种两家,那是世代将门,折种两家的这个将门,还有一些区别,因为这两家,其实也算是是士族,意思就是读书的,但是并不考科举,而是世袭的边镇军将之家。比如种家,本就是大儒之后。折种两家,世代镇守边关,只要是战争,不论是与西夏的战争,还是与辽国的战争,亦或者以后与金国的战争,皆不曾缺席,都是勇猛在前。

这两家能世袭边镇领兵要职,其实还有一个归根结底的原因,那就是两家都读书。那话本小说里的杨家将,为何说没落就没落了?因为他们真的就是将门,“不读书”的将门,非士族之将门。狄青亦然。

能书香门第,又能上马去打仗,在汉唐之时,这样的人家太多。到得宋朝,几乎没有了,折种两家,就是最后一点香火了。

“好,多谢狄大爷,我就要这两人,我这就回去,发帖往大营去请,今夜备宴招待一番,还要多多劳烦狄大爷帮衬。”甘奇答道。

军中厮杀汉,用来收税,这种事情,大概也就甘奇能作出来了。

狄青颇有些担忧,说道:“老夫私下里见他们,倒也不知妥不妥当。”

这是个问题,狄青这个战神,之前太过敏感了一些,私下里见军中将领,容易被人拿到小辫子。

甘奇笑道:“可不是让狄大爷见他们,只需要狄大爷写上一封书信即可,书信让他们看完,我便毁了去。”

甘奇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要狄青帮帮忙,甘奇要亲信,如今狄青在西军里的号召力与地位,那是没得说的,只要狄青帮忙,这些西军汉子必然对甘奇死心塌地。

“还是道坚你想得周到,那老夫就去写书信。”狄青笑道,甘奇办事,狄青还是放心的。

狄青一边写书信,一边又说道:“其实你也没有必要让老夫写这一封书信,道坚你还是小看了自己,邕州一役,随我去邕州的那些军汉们对道坚你的信服的,军中也都传你的好名。你要人听用,我想他们也是愿意的。”

“还是狄大爷您老帮衬一下,如此他们才能对我有真正的信任。”甘奇答了一语,也可以说甘奇还是不那么自信的。名声好,也不能当饭吃。甘奇是要心腹,真正的心腹,能百分之百信任的心腹。

狄青笑了笑,又道:“道坚啊,往后若是朝廷还有战事,你可不能推辞啊,定要挺身而出。这朝廷里,真正见过打仗的,能打仗的,有勇有谋的官员,唯有你了。往后但凡有战事,你一定要毛遂自荐,担当重任。”

狄青人已在野,却还在为国操心。这个国家,汴梁城里,能打仗的人,在狄青看来,一个也没有了。唯有甘奇,那是狄青亲眼所见,亲自传授,还经过战场考验的人,也是狄青心中认为的那个未来朝廷军事的倚仗之人。

一个国家,不论在什么时候,总要有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否则未来真有大战,朝廷又派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文官去战场指挥调度,好水川战败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七八年了,但是还历历在目,十有**还会重蹈覆辙。

奈何,奈何这个朝廷,终究还是只信任文人的。

好在,好在出了一个甘奇,甘奇是一个文人,不仅是文人,还是状元。

“大爷您如此厚爱,我这哪里担得起啊?”甘奇谦虚一语,他是真没有多想过战争这方面,他一直想的是如何改变这个国家,改变社会。哪怕是上次带着一众同窗与学生上战场,他依旧还是往这个方向考量,让这个时代的文人对于军人与战争多一些了解,以后改革起来,特别是军队改革,军人待遇与社会地位的提升这方面,打下一个小基础。

狄青忽然停了笔,抬头看着甘奇,极为严肃认真说道:“道坚,老夫可不是说笑。遍数朝堂,哪个真正亲自指挥上阵打过胜仗的?哪怕是韩琦,他又何曾亲自指挥过胜仗?他又何曾亲自领兵上阵厮杀过?唯有道坚你,胆气冲天,指挥得当,谋划深远。你不为国出征,何人为国出征?”

甘奇看着狄青这般认真的模样,心中触动不小,难道自己往后还真要领十万兵,纵横沙场?甘奇有些心虚,这玩意可不是说笑,指挥几千人,与指挥十万人,可不是一回事。这种战争的压力也不是一回事,昔日在邕州,败了,其实问题也不大,毕竟火峒蛮,也就那几千人,一战败了,还能再来,火峒人对于大宋来说,那是小患,再如何也造成不了多大的问题。

但是到得狄青所言的这个地步,那种战争,就是决定历史的战争了,决定国家与民族走向的战争,这种责任,太大。

狄青见得甘奇未答话语,忽然用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说道:“道坚,你低头看看,看看老夫这信中写了什么!”

甘奇连忙低头去看,看得浑身一颤,看得头皮发麻。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可托付身家性命

甘奇为何会看得头皮发麻?

因为狄青信中有一句话:道坚忠义无双,可托付身家性命,当以死报之,必不辜负。

狄青对自己的部下说,甘奇可托付身家性命?以死报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是甘奇所谓心腹的意思。

这是要托付什么样的身家性命?

让一个国家的军人,对一个人托付身家性命,以死报之。

这种话是甘奇意识形态里不曾有的。因为军人职责,那是保家卫国。哪里用得着对一个人以死报之?

不过转头来想,这不就是古代军队最常见的事情吗?古代的军汉,你跟他说家国大义,可以,但是他不一定有多么听得懂,他连字都不识几个,你跟他说家国大义,圣人之言,他不一定听得懂几句。大多数的普通军汉,也难以要求他有多高的思想觉悟。

五代十国,为什么那么多武将能造反?石敬瑭说反就反了,赵匡胤说反也反了,还美其名曰黄袍加身,自己不想当皇帝,是部下非要逼着他当皇帝。

为什么明朝中后期,官军还不如私人军队能打?

大多都是这个道理。

为什么朝廷要如此防着狄青?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军汉对自己长官的信任,很多时候都超过对朝廷的信任。这一点上,古代普通军人与后世的军人,区别太大。

所以甘奇看到狄青信中的这一段话语,岂能不头皮发麻?

甘奇这个时候才知道,狄青不是没有造反的资本,是他真的忠君爱国,真的不愿意造反,宁愿自己惶恐而终,也没有想过要起兵造反。后来的岳飞,也是如此,岳飞若是真要造反,岳家军,只怕早已打到了临安城头,岳飞却是宁愿冤死,也没有这么干。

这一刻,甘奇对狄青的崇敬更多了几分。

甘奇自己心中,也多了几分惶恐不安,狄青这封信,有点吓人。

折克行且先不说,但是史洪磊,显然就是狄青的心腹军将,就是那种哪怕狄青要造反,史洪磊也会跟着干的军将。

这封信,大概也是给史洪磊的,当史洪磊看到这封信之后,会是一种什么结果?

是不是说来日就算甘奇要造反?史洪磊也会提着刀二话不说跟着干?

狄青为何要这样做?

甘奇有些不解地看着狄青。

狄青面色深沉,说道:“你不要怕,你为文官,你是那东华门外的好男儿,来日你若上阵,岂能没有为你舍命之人”

甘奇懂了,狄青是真的希望甘奇以后能挑起重担,这个国家对外战争的重担,要想挑起重担,那自然就需要有这般能为甘奇抛头颅洒热血的军将与军汉。

这可不是什么收税的事情了。

狄青能得这些军将军汉们舍命效死,那是狄青几十年在战阵上冲锋陷阵换来的,这是生死之交。

甘奇凭什么?甘奇凭的是邕州一役证明了自己,更凭的是狄青把他这一辈子的战争遗产传给了甘奇,虽然仅仅只是传了小小一部分。

“狄大爷,你想得太远了。”甘奇说道。

狄青摇了摇头:“老夫想得不远,看多了生死,也知道自己也有那一日,如今我已老迈,你却不过弱冠,你还要活几十年,这个大宋也还要千秋万代,你该做好你要做的事情。”

甘奇又低头看了看这封信,一股无形的压力传遍全身,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爷啊,我就怕辜负了你。”

“道坚,你当自信一些,千余军汉,你当善待他们,你若善待他们,他们必以死相报。有敢死之士,有过人之谋,何愁不能纵横沙场?”狄青显然对甘奇很有信心。兴许也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除了甘奇,也无人可以信任了。

甘奇不言。

狄青拍了拍甘奇的肩膀,继续写信。

信写好,一封给都头折克行,一封给营指挥使史洪磊。

甘奇把信收好,出门而去。

抬头看了看天,天边骄阳渐暖,左右草长莺飞,又是一年好春。

甘奇深吸一口气,起步而走,回到家中,也在写着请帖,一封给折克行,一封给史洪磊。

人来了,来得很早,早早而来,连甘奇的酒宴都还没有备好。

官大的史洪磊走在后面,官小的折克行走在前面。开口说话的也是折克行,便是如此,也能看出两人在军中的地位还是有差别的。折家,世代军将,传承就代表了身份。

宴席就在温泉酒店,甘奇都还来不及出门去迎接二人,二人就走了进来拜见,寒暄几语。

甘奇还笑道:“二位将军怎么来的这么快?”

折克行,一个小年轻,皮肤黝黑,四方打脸,颇为硬朗,拱手答道:“不敢称将军,甘先生相召,自当早来,也是军中规矩甚大,入夜不归,便要受罚。也久留不得,所以早早而来,还请甘先生恕罪。”

折克行,乃是北宋后期名将折可求与折可适的老爹,折克行自己,那也是响当当的一代名将,战阵猛虎,如今还没有真正崛起。

甘奇点头表示理解,也回头让甘霸去催促酒宴赶紧上来,这两位入夜必须要归军营。西军的军纪比较严,不过汴梁本地的禁军就不会这么严格了,别说夜不归营,许多人还得自己出去做手艺或者苦力活补贴家用。

史洪磊也上前来见:“某家史洪磊,华州华阴人士,见过甘先生。”

史洪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汉,身材高大,声音粗狂,脸上有一条刀疤如蜈蚣一般盘踞,身带凶戾之气,就看这外表,就是一个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

不过听得这个华州华阴的地名,甘奇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里的人,水浒传里的九纹龙史进,好似也是华州华阴人士,倒也不知故事里的史进,与史洪磊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甘奇也不继续多想,抬手招待二人落座,酒宴快速上来,甘奇频频举杯主动敬酒。

新科状元,与底层军汉主动敬酒,折克行与史洪磊二人似乎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特别是史洪磊,但凡甘奇举杯,他立马就站起身来,不敢坐而饮酒,哪怕甘奇频频要史洪磊落座,不必拘谨,史洪磊依旧还是会站起来与甘奇喝酒。

酒酣之时,甘奇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一人一封,说道:“二位请先过目,看完书信,我在说今日请二位来所为何事。看完书信,还请二位把书信奉回。”

两人带着疑惑,拆开书信,低头去读。

读着读着,两人面色开始深沉下去。

待得书信读完,却见史洪磊忽然从座椅上起来,单膝跪地,拱手一拜:“但凭先生吩咐,史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折克行也连忙起身,也学了史洪磊模样大拜而下,说道:“狄枢密所托,必不敢辞,还请先生吩咐。”

甘奇连忙起身去扶二人,扶起二人之后,甘奇才道:“此番有皇差在身,需要千余西军入城差充听用,二位将军回营之后,带着部署,再选调一些人马,凑足千数,把名单给我,我便去禀明官家,再到枢密院报备一番,便可调你们出营入城,此番皇差,乃是开封府商税监,负责城中商税之事。还请二位将军多多帮衬。”

边说着,甘奇边把两封书信收了回来。

“甘先生用得上某家,某家必然尽心尽力!”史洪磊嗓门很大,说得中气十足,面色之上,带着一股坚毅之感。

折克行也不落人后,答道:“能在东京听用,是卑职的荣幸,先生放心,必是令行禁止!”

甘奇看着这一幕,心中对狄青不胜感激,有得千余西军悍卒在麾下听用,这收税之事,算是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甘奇抬杯去谢,这回连折克行都站起来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第三百四十六章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感谢书友陌白云山黑土巷万赏)

甘奇见完折克行与史洪磊之后,两人回了禁军大营,第一件事就是把名单抄录一番,派人给甘奇送去。

甘奇拿了名单,自然就去见皇帝了。新衙门里,不仅要做事的差役,还得要当官的,甘奇要了两个人,一个李定,一个蔡确,两人都是新科进士。除这两人之外,大概还要七八个当官的,到时候就让王安石在三司衙门下面的各个部门抽调一下。

差役办事,当官的做公文,处理账目,与其他衙门沟通之类。还得需要账房先生之类的人才,这一类人不是一个两个,需要大批,处理每日的账目,甚至出去收税的时候就得带着,否则那些军汉,还真搞不定这些事情。

账房这类的人,甘奇手下有不少,但是也不够,还得需要向社会招募,多多益善。

皇帝过目之后,倒也没有什么意见,两份手谕,一份去枢密院,一份去吏部。

调动禁军人手的事情,必须由枢密院经手,官员官职安排就是吏部的事情了,诰身文书,官服官帽,乃至印鉴制作,这都是吏部的事情。

但是皇帝吩咐的差事,也不是直接就到衙门里的,而是还要通过政事堂再下去,中书门下两省,其实就是这个作用,所以中书门下平章事,才会是宰相。

皇帝的手谕,也就到了韩琦手中。

韩琦看得这两份手谕,便把枢密使田况召来了。

两人对坐,田况看得公文之后,眉头皱起,说道:“客军入城之事,官家是否太随意了?”

韩琦摆摆手:“千余客军,这是小事。寻你来是想议一议这所谓发票商税之事。官家也不知如何作想,缘何如此大事,托付给一个新科进士?”

甘奇,如今终于入得韩琦之眼了,有资格当甘奇的对手了。韩琦第一次对甘奇的事情如此郑重,还把枢密使召来商量。

田况闻言答道:“这商税之事,发票之法,下官也不甚明白,倒也不知能不能成。官家为何这么相信一个新科进士?”

韩琦笑了笑:“甘道坚帮官家赚了那么一大笔钱,官家岂能不信他?”

田况点头:“这个甘道坚,看来是了不得了。韩相如何不劝一劝陛下,这什么发票之法,听起来跟天马行空似的,别到时候劳民伤财的,却成了一个笑话,白忙一遭。”

“呵呵……白忙一遭好。”韩琦笑道。

田况看了看韩琦,似乎懂了,立马也点头说道:“原道韩相公是如此作想,那下官就照着陛下说的做,人手给他就是。”

“闹出点乱子就更好了。”韩琦又道。

田况也笑了:“要人钱财,哪里那般容易?岂能不生乱事?还是韩相公想得透彻。下官便也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这种事情就不用说得太透彻了,大佬之间商量事清,讲究一个心领神会。

田况带着公文回衙门而去,他也不知折克行与史洪磊到底是谁,开了个公文,盖上大印,送出城外,甘奇的事情就算妥了。

甘奇自己则去了三司衙门见王安石,如今甘奇算是到得王安石麾下听用了,王安石自然欣喜万分,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办公大楼就给办公大楼。

只是办公大楼略显寒酸,三司衙门隔壁的一个小院子,小到只有一进,连千余差役都住不下。公务员宿舍还是个问题,这得甘奇自己想办法解决,隔壁邻近应该也还有院子,买上一座挤一挤,大概又是几千贯的钱财。

甘奇倒也舍得,衙门还没开,就得自己往里贴钱了,到时候收到税了,再公款报销。王安石也穷,粮饷用度的王安石解决了,这公务员宿舍还得甘奇自己解决。若是用本地衙差,便也没有这个问题了,除了值班之人,下班了都会各自回家。

这让甘奇有些头疼,李定与蔡确跟在甘奇身后,看着这个寒酸的衙门,皆是一脸的无奈。

甘奇倒还心情极好,把这一进的院子转了一遍,口中还唱着奇奇怪怪的调子:“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十几个人,七八条qiāng……”

“先生,真的只有十几个人吗?”蔡确问道。

甘奇笑了笑,答道:“走,随我出城去,把队伍带回来。”

蔡确叹了一口气,与李定摇了摇头,跟着甘奇去带那十几个人七八条qiāng。

城外禁军大营,绵延数里地,房屋一排一排。

史洪磊与折克行带着千余人马,等候多时了。

铁甲一丛丛,西军精锐,当真不是东京禁军可比,队列整齐,有人有马,铁甲保养得当,兵刃也油光发亮。

借着西军驻扎的小校场,甘奇还上得将台左右巡视了几番,好似将军在点校自己麾下的人马一般。

将台之上的史洪磊还不断大喊:“都站直喽,给甘先生瞧瞧,别落了某家的脸面。”

一众军汉听得如此话语,几乎都要踮起脚了,那叫一个抬头挺胸。

作为首长的甘奇,点着头与旁边的史洪磊说道:“不错不错,精气神挺好,如此方才是精锐。”

史洪磊咧嘴一下:“先生过奖了,以往这些汉子们可不是这般模样,都是在东京里闲惯了,不免有所懈怠,若是在延安府北边的堡寨里,那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的模样。”

甘奇很是满意,大手一挥:“走,随我入城,今夜犒赏三军。”

史洪磊嘿嘿大笑,扯着嗓门大喊:“弟兄们,今夜甘先生犒赏大家,有酒有肉,还不谢过?”

“谢甘先生!”异口同声大喊。

史洪磊亲自去牵来一匹马,甘奇翻身而上,带着众人出营而去,回头还看了看,西军倒也舍得,狄青面子也大,两百多匹健马,当真威风得紧。

蔡确与李定两人也有马骑,两人只骑过驴与牛,西军的高头大马还是第一次,两人也是兴奋不已,蔡确还跟李定吐槽道:“资深,这哪里是十几个人七八条qiāng?这场面,上阵打仗都不为过。”

李定嘿嘿在笑:“先生之能,岂能小觑”

“那是那是,上阵打仗,那咱们先生也是打过的。”与有荣焉的蔡确,还不断回头去看,千余人马,这架势非凡。

第三百四十七章 咚咚咚咚,咚咚

躲官躲了几个月的包拯,终于回城里来了。

也是甘奇与包拯好好商议了一番,主要是更包拯仔细说了一下这商税之事。

商税之事有一个基础,那就是发票,推行发票的基础,其实就是朝廷的各个衙门。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三司衙门,因为各个衙门的钱,都是三司衙门给出去的。

所以三司衙门一定要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王安石还差了一点,包拯才是那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因为三司衙门管钱粮,所有衙门的钱都要从三司衙门进出。没有发票审核,以后谁也别想从三司衙门拨出钱去。

就这一点,就足以在所有衙门里推行发票这件事情。

这就是包拯不得不回三司衙门坐镇的原因所在,也只有包拯,谁来都没用,没有发票,谁也别想从他手中拿走一毛钱。这发票之事,也就容易推行下去了。

若是没有包拯这尊大神坐镇三司,许多时候,年轻的王安石必然顶不住压力。甘奇也还得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去跑,去求人配合自己,那就麻烦了,但凡有人不配合,甘奇的商税就不知要损失多少。

包拯回来了,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赵祯。历史上的包拯,对于三司使这个职位,也是躲了很久之后才出来上任的。

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甘奇这边还差了一些东西,那就是发票的印制,这是个大工程。好在甘奇在开京华时报的时候,就接触了这个行业。

不过也是为难人,以往文人买纸,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纸张质量要好。如今甘奇再买纸,却要求纸张质量不好。这倒是把以往的供货商给难住了。

供应墨的倒是好说,不过做防伪的也一时半刻弄不了,公文早已发出去了,蜀地的人才还没有到。这种东西甘奇是真不擅长,只能等那些印交子的人才到了,才能设计防伪的程序。

印刷这个业务,甘奇是熟悉的,手下也有熟练的团队。

所以甘奇先要做的事情是宣传,把开封府要收商税之事先宣传出去,怎么收,收多少,如何收,为何要收。

报纸上的文章甘奇亲自操刀,连各处贴出去的告示,甘奇也亲自执笔去写。

这还不止,甘奇还找了许多人,编写了小歌谣,敲锣打鼓游街而过。

“咚咚咚咚,咚咚,依法纳税,利国利民,商税强国,为民谋福,外御强敌,内修水利……咚咚咚咚,咚咚!”

这种手段,也不知甘奇是找谁学的。

这还不止,三司下商税监,过几日还要开一个商税培训学堂,入学之人,便是各处商户的掌柜,请帖早已在发,不去都不行,听说不去的话,到时候商税监衙门会派税丁来拿人。

话是这样说,各处大掌柜们倒也并未如何当回事,任店与潘家酒楼聚在一起,便是闲谈这几日城内甚嚣尘上的商税之事。

任店的大掌柜不以为意说道:“哎呀……这个甘道坚,头前只听说他是大才子,而今转过年来,就成了个甘扒皮,你说咱们这一天天的都容易吗?赚些小钱,背后东家一大堆,真要按照百税七来收,我这一年不得给他甘扒皮交出去五万贯?这不是抢钱吗?”

甘奇,成了甘扒皮。

潘家酒楼的掌柜笑道:“呦,你们任店一年不少赚啊……”

“别说这话,潘家店,可不比我任店赚得少。”

“嘿嘿,谁知道你们一年赚多少呢?他甘扒皮怎么知道你们一年赚多少?依我说,一年交他个五千贯,算是我最大的能耐了,也不少了,一个月可就是四百多贯的,抢钱都抢不到这么多。”

“你可想得明白,他甘扒皮还能想不明白?你可听说过发票?这玩意就是专门来治你的。”

“管他什么票,我不用不就成了?咱们虽然是商户,但是那家后面没有几个人?给朝廷交税本是应该,但也不能欺人太甚不是?”

此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锣打鼓游街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依法纳税,利国利民,商税强国,为民谋福,外御强敌,内修水利……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声音,楼下也传来一些顾客的议论之声。

“按我说,那些大商户就该多交税,一年赚得那么多钱,不拿出一点来孝敬一下朝廷,属实说不过去。”

“可不是?发财的都是他们吧?咱们辛辛苦苦伺候人,能得几个钱?家里好不容易置办了几亩地,还得交几石粮呢,岂能好了那些商户?我看这回朝廷做得对,陛下圣明。”

楼上的两个大掌柜听得是脸一黑,任店的大掌柜开口说道:“岂有此理,凭什么商户就得多交钱?商户不是人?不是一手一脚赚的营生?咱们又不是去偷去抢了……”

潘家大掌柜答道:“他甘扒皮有能耐,为什么不去收那些高门大户的钱?”

任店的掌柜摇了摇头,说道:“帖子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还什么商税培训学堂,到时候派个账房去打发一下就是。”

任店掌柜似乎有些担忧:“你就不怕那商税监真的派人来拿你?”

“拿吧,让他把我拿去了,只要不交钱,拿去蹲大牢,咱也蹲他几日试试。到时候我不着急,看看那些东家们急不急。”

“还是任兄沉得住气啊,到时候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看看他甘扒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还能卖的什么药?要钱而已,三五千贯,要就要,不要就罢了,多的没有。这三五千贯,那也是我看着他甘扒皮的面子,以往他还多做好事,他那球赛也算帮我任店打出了一些名声,他那报纸里还时不时有我任店的消息,按理说以往也是有那么一点交情的。如今他不做好事了,我也还他一个情面,两不相欠。”

“唉……希望这三五千贯的,真能把他打发了。”

“也不少了,一家三五千贯,几十家算一算,那可比咱们一年辛苦到头还要赚得多,他甘道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希望不要生出什么乱事才好。倒也听闻了,他甘道坚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可杀过人的。”

“杀人?总不能上门来强抢不是?难道他还敢把咱们都杀了不成?”

“说的也是。”19

第三百四十八章 任大掌柜忠义无双

商税培训学堂开课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

呃,不过甘奇很担心他们的学习,请帖发出去了两百多份,来的人不少,大概有七八十个。

就是这些人甘奇大多并不面熟,按理说应该是有许多面熟的,因为这些大掌柜的,有许多人与甘奇见过面,主要是在球赛之时。但是今日,连樊楼与遇仙楼的大掌柜,甘奇都没有看到。

不用猜,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派来敷衍的。

这学习态度,很差。

甘先生表示很不满意,黑着个大脸,不满意能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这课还得上。不过甘奇有个小本本,记仇用的,中国人最擅长记仇,甘奇也不例外。

今日上课的可不止这些商家代表,还有甘奇自己衙门里的人,王安石派了七个官员来,甘奇自己又安排了一个人进来,那就是家中豪富的孔子祥,今年也中进士了,排名相当靠后,几乎吊车尾。不过吊车尾也是官了,如今甘奇麾下,一大堆副主事,几个判官。

还有甘奇临时从自己各个产业里调来了十几个账房先生,以及折克行与史洪磊,这些人都是今天培训学堂的学员。

甘奇准备了一大堆手工ppt,写在十几个大木板上,由几十个军汉负责翻页。

甘先生黑着脸上课:“商人利多,合该为国尽力,诸位都是东京城内最成功的大商户,更应为国出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朝廷如今重视商税,也是利国利民之举,内修水利道路学堂衙门,外御强敌,养军备战,皆要钱粮。如今朝廷度支困难,该是诸位为国尽忠之时……”

甘奇发表了一通演讲,听得一种官吏连连点头,听得一种商户代表灰头土脸。

倒也有个别商户表示认同,比如任店的大掌柜,他是今日为数不多亲自前来的大掌柜,还笑着答道:“甘先生所言极是,在理在理。”

这种学习态度好的学生,甘奇表示了赞赏:“任大掌柜忠义无双。”

“应该的应该的。”任大掌柜很有水平。

甘奇更加赞赏:“如任大掌柜这般的商户,合该发财!任店不发财,天理难容。”

这种好学生,甘奇丝毫不吝赞美之词,就这种学生,那就是老师眼中的宝贝,家中心中的心肝,同学们学习的榜样,清华北大非他莫属。

“借甘先生吉言!”任大掌柜学霸附体。

甘先生讲起课来,心情也好:“所谓发票,便是交易之凭证,也是收税之凭证,更是往后各部衙门度支之凭证,在座有东京城内各大粮商,往后朝廷买粮,特别是枢密院这种衙门,那一定是要有发票为证的,否则粮商是不可能拿到钱财的。各大布行也是这般,各军军服被褥毡帽,一一都要有发票对应,错了一钱,那也是拿不到货款的。吏部官服制作,也是如此……”

待得甘奇讲得口干舌燥,稍稍停歇准备喝点茶水,任大掌柜开口问了一句:“敢问先生一语,那万一要是忙碌之时,忘记开发票了,怎么办?”

甘奇茶水才拿起来,即便口干舌燥,也不急着喝,立马答道:“商税监下面税丁千余,会在城中到处巡查,查到一次偷税漏税之事,口头警告,补开发票。查到第二次,那就得罚款了,第三次,就要拿人问罪了。诸位放心,到时候会给诸位发放详细的商税试行办法,此乃官家亲自颁布之法,有详细规定之条文,当带回去详读。”

任大掌柜面色一黑,黑了十分之一秒,立马转了一个笑脸:“如此我就放心了……”

“任大掌柜为国之心,值得鼓励,可还有不解之处,一并道来,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甘奇终于喝上了一口水。

任大掌柜也没有让甘奇失望,又问:“那这发票之物,成本是由商户出,还是由朝廷出?”

“发票之成本,本该是由商户出的,但是我也念在诸位营生不易,便想着还是朝廷来出更好,所以任大掌柜不必担忧。不过话也说回来,每一次领取发票的数目是有限的,若想再次领取,就得把上一次开出的发票税款一并结清,否则是不能领到发票的,至少每月结清一次,否则也要罚款。”甘奇这就有点忽悠人了,发票的成本,再怎么说也不该由商户负担。

任大掌柜又笑道:“合理合理,多谢甘先生为我等商户着想。”

“嗯,诸位皆是我大宋的好子民。今日许多大掌柜并未到场,朝廷之策,还望诸位带回去好好传达,律法无情,勿谓言之不预也,到时候那人问罪之时,也休怪我无情,实在是差事所托,官家对诸位寄予厚望,皇恩浩荡,定不敢负。”甘奇这课就算上得差不多了。对于这些商户而言,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就是领发票,开发票,交税。

不领发票,不开发票,不交税。勿谓言之不预也,意思就是别怪我没有把丑话说在前头,后果自负。

任大掌柜起身拱手:“有劳甘先生了。”

“都辛苦都辛苦,也有劳各位掌柜的,今日就到这里。若是诸位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培训学堂还有第二期,可主动报名来听讲。”甘奇是个笑面虎,笑得很开心。第一期培训学堂,培训的是利税大户,第二期就是中等商户了,还有第三期就是比较小一点的商户了,那些小商小贩的,算了,大多数小商小贩都是赚的辛苦钱,可以得过且过。以后在个人所得税改革上再说。

大宋朝的个人所得税,其实就是农业税。改革的方向甘奇有过一些想法,那就是以摊丁入亩为基础,把人头税这一项去除了,所有的个人税收,皆摊到田地里去,谁家田地多,谁多交。这样其实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能解放生产力,还可以解决黑户问题,也可以间接治理土地兼并的问题。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真正最贫苦的那一部分百姓,可以得到免税的待遇,没有资产,自然就没有税收。真要施行起来,也可以间接缓解一下大宋朝那多如牛毛的zào fǎn之事。

摊丁入亩是在清朝才开始实行的政策,其实还是有其先进之处的。其主要政策,不仅是把人头税摊进了土地,而且还把其他所有人口税收都摊了进去。

意思就是说,再也不用收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税收名目了,所有税收都合并成为一项,那就是田地税。以后朝廷几乎就可以只收两种税收了,一种就是田地税,一种就是商税。行政上也方便了不少。

这是甘奇往后要进言的改革之法。

任大掌柜笑嘻嘻与甘奇作别,领了一份开封府商税试行办法》之后,出了甘奇这个寒酸的衙门,面色立马就沉了下去。

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任大掌柜,兴许是个聪明人。19

第三百四十九章 甘博士的太学

甘奇,有了一个新名头,甘博士。

作为博士,甘奇自然要去太学里走一走,太学如今又考出去了一部分人,还有更大一部分人算是毕业了,毕业的意思就是以后几乎就不来上课了。

每到会考过后的太学,大多就是这种情况,学生大减,也导致甘奇再入太学,没啥熟人了,还有一些比较面熟的,都是有礼有节拜见甘博士,没有了那种亲近与嬉笑。

吴承渥也很有礼节:“拜见先生。”

甘奇点着头,与一旁的龚博士见礼,龚博士回了礼说道:“胡先生之班房,一直留着等道坚来。道坚这边请。”

甘奇有些感动,胡瑗的班房,也就是胡瑗的办公室,还是以前的那个模样,办公室里挂着一幅甘奇极为熟悉的字,知行合一,这是胡瑗手书的,让刘几送去给人装裱的。现在的刘几已经不叫刘几了,名叫刘辉,新科进士,一甲第三。

甘奇看着这幅字,脑中不自觉浮现出许多场面,屋子里有许多胡瑗的字画,也有胡瑗用过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藏书,笔洗笔筒,装卷宗的大瓷缸,上好的梨木桌椅……

甘奇轻轻叹了一口气,无以作言。

一旁的龚博士开口说道:“道坚,往后这就是你的班房了,胡先生身前遗物,皆全托付你来保管。”

甘奇并未拒绝,只是点了点头,对着墙壁上的孔圣人画像一礼之后,点上一炷香,然后说道:“龚博士,不知太学之中有没有胡先生的画像?”

龚博士想了想,答道:“似乎有,头几年宫中画师给胡先生画过画像,应该存在书画院中。”

“那劳烦龚博士一下,以太学的名义到书画院去把胡先生的画像讨要回来,便挂在孔圣人身边,先生乃孔孟之宗,去世后,也该侍奉在圣人之侧。”甘奇如此说道,仅代表个人意见,配祀孔庙这种事情,还不是甘奇能做主的。这得皇帝亲自开口。

龚博士忽然有些感动,风眯了眼,稍稍擦了一下,说道:“道坚,你我同宗,我算是你的师兄,此时我这个做师兄的,直觉得惭愧不已。师兄听你吩咐就是,定到书画院去把先生的画像讨要回来,放在此处受弟子们的香火绵延。”

甘奇回头给龚博士一个微笑,然后走到胡瑗以往坐的座位之上,左右摸了摸,慢慢坐了下去。

龚博士又开口问:“今年招生之事,还未开始,只等道坚你来了再作定夺安排。”

甘奇本想把这事往外推一下,推到龚博士身上去,让龚博士一并做主即可,但是却又忍住了。

坐了这张座椅,受了胡瑗的衣钵,也该做点什么。甘奇想了想,说道:“先往各地官学发去公文,今年着重在三个地方,洛阳,益州,杭州,请各地学子前来报考入学。今年只考策论,策论之题,就用今年会考之题,浮费弥广。我当亲自来随龚博士一起阅卷。”

龚博士闻言有些意外,开口问道:“道坚,帖经墨义不考吗?”

“不考,有龚博士与吴直讲这等经义之才在此,即便入学之人经义有差,听得诸位先生的课,也当通晓其中。今年主要还是考策论,考学生治国理政之才。”甘奇有甘奇的想法,他甚至想以后把策论当做最为重要的标准。

若是时机成熟了,还要着重加强明算科的建设与教学,以及管理学,法学,甚至说不定还要开经济学科,若是再有可能,甘奇甚至都想开格物科,格物,可以在甘奇这里理解为科学科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龚博士听得甘奇如此说,倒还是接受的,明经这一科里,太学有的是人才,太学本就是学校,就是来学习的,不懂可以教可以学。

甘奇这也算不得如何出格,如今朝廷考试,真正论名次长短,策论本就是主要。

“那就依照道坚定夺之法办理。”龚博士如此答道。

甘奇点着头,龚博士出门去请人,请的都是太学里的老师,十几个,甘奇也不托大,下了座位一一有礼有节拜见。

若是按照地位而言,甘奇本就只是一个博士,皇帝也并未让甘奇掌管太学之事。但是甘奇之所以一来就管事了,一来是甘奇自己争气,争得了诺大的名头。二来还是因为胡瑗,胡瑗在这太学里的地位实在太高,甘奇是胡瑗钦点的衣钵传人,就这一点,众人就会对甘奇敬重有加。

所以甘奇虽然没有太学管事的名头,却真就管起了这太学之事。也没有人会不服,甘奇对于圣贤经义是有大见解的,甘奇对于治学之道也慢慢有了自己的风格,乃至于甘奇是几十年来第一个骂皇帝道德有失之人,还骂赢了。

就凭这些,甘奇在这太学里稳坐胡瑗那张座椅,也没有人会不服。

甘奇如今,也戴着头冠,蓄起了胡须,若不认真观瞧,隐隐就是一个成熟稳住的外表模样。

当然,若是真认真观瞧一下甘奇的脸,不免还是能看出甘奇年纪不大。

太学里转了一圈,甘奇回了自己那个寒酸的商税监衙门,发票样纸已经送来,甘奇看过之后,还是不满意,因为质量太好了点,甘奇还要质量更差的,要节约成本,发票真要大规模使用起来,这纸张的消耗便是个天文数字,完全没有必要用质量好的纸张。

供货商一边告罪,一边信誓旦旦给甘奇打着保票,下一次送样纸来一定让甘奇满意。

为了发票,不知要砍伐汴梁城外多少的树林,人类对纸的消耗,也会给生态环境带来巨大的影响。甘奇也想着废纸利用之事,以后扎完账目的发票,还是得再利用一下,这件事情也可以交给供货商去做。

蜀地的人来了,十几个人风尘仆仆而来,由益州的府衙组织派的官差。

这些人来了,发票就可以开始设计式样以及防伪措施了。

这收税之事,不得多久,就要真正开始了。

第三百五十章 纳税光荣,偷税可耻

汴梁城里关于商税的宣传依旧还在继续,商税还没有开始收,连城中的孩童都知道“依法纳税,利国利民”这几句话语,犹如洗脑一般,魔音灌耳,久久不散。

即便敲锣打鼓宣传商税的队伍没有来,街头巷尾的孩童玩游戏之时,口中也在重复着这几句话。

依法纳税利国利民,小孩子跟着说跟着喊,显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但是这种口号,真不能小瞧,洗脑,彻底的洗脑,连贩夫走卒都听腻了,张口闭口都知道依法纳税利国利民,具体怎么利国利民,倒也不必深究,便是知晓商户交税,肯定是对的,对国家好,对百姓好。

敲锣打鼓的队伍依旧还在游着街道,城中如今还有一队一队穿着甲胄的兵丁,带着石灰水,沿着道路到处找地方,但凡寻得一段空白的院墙,便有人拿着大猪毛刷子上前在院墙上写字。

写的字依旧还是“依法纳税,利国利民”。

院墙里的人必然会出来阻拦:“诶,谁家院墙呢?谁准许你们在这里乱写乱画?”

带着西北口音的军汉,便会拍一拍腰间的长刀,喊道:“商税监办差啊,谁若妨碍公务,小心拿到大狱里吃牢饭去。”

“什么商税监,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正在写字之人提着大刷子走上前去,答道:“待你家主人回来了,你与他说一声,就说商税监写的字,若是他还要擦去,你便再擦。”

这句话倒是客气了,那看家的小厮想了一想,倒也没话了,能四方四正写出一行大字的人,说的话总是会有点道理的。

这种应对,显然是甘奇教的。不是甘奇如何自信,而是甘奇知道自己在这汴梁城里多少还有点脸面。

汴梁城内,不过几种人家。一种就是当官的,商税是当今官家的差事,当官的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不尊重皇帝,在自家院墙写几个字而已,时间久了,风吹雨淋,也就没有了,写的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一种是本地传统豪门之家,祖上当官,如今慢慢没落了下来,但依旧家大业大,这种人家,也还求一个子孙读书争气,不枉列祖列宗。甘博士就不太好得罪了,写几个字,罢了罢了,小事算不得什么。

还有一种商户之家,这种人家,是被收税的对象,聪明点的,知道要与收税的衙门打好关系,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把人得罪了。不聪明的,擦就擦了,过几日税丁过来看到了,免不得又要在小本本上记一笔。

比如潘家酒楼的掌柜,院墙几个大字上午刷上去的,还没有到中午,就被刮下来了。

至于普通人家的家庭,税丁拍着刀吓唬着,那是惹不起的。

所以这阵仗有点大,不得几日,整个汴梁城,到处都是这般标语,抬头一条,低头一条。

孩童们高高兴兴指着墙,大声喊道:“我可识字了呢,这里写的就是依法纳税,利国利民。”

如今这汴梁城,有点怪了,到处都是标语。

这让走在街上的甘奇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曾几何时,这种场面很让他熟悉。

甘奇上街是检查工作的,工作很是满意,满意得甘奇嘿嘿在笑,一边走还一边指挥:“这块墙啊,补上一条。”

走着走着,甘奇又道:“这是樊楼的院墙吧?刷,一条路刷过去,刷十条!”

甘奇如今也算是耀武耀威起来,身后铁甲军汉二三百号,列队前后,开路的,殿后的,甲胄兵刃,走起路来卡卡作响。

还有一众账房先生,今日也是辛苦,但凡甘奇抬手一指,上去就写。

汴梁城里,许久没有这般厉害的人物了,逛个街,还带着二三百号铁甲卫士,所以不免有人出来看看热闹。

“好生大的官,这莫不是枢密院里的相公吧?这前后护卫着,还有弓弩盾牌,骑兵也有五六十号,着实了不得!”

“可不是?好生年轻的官……这健马,着实高大,汴梁可少见嘿。”

“党项马,这是党项马!”

……

甘奇今日,属实有牌面。就算是枢密院里的相公出行,也不可能这么配置着招摇过市。

至于那些军中武官,他们倒是有这牌面,就是不敢在这汴梁城里用,谁叫他们是武官呢?

甘奇就不一样了,状元及第,文人中的战斗机,牌面这么大,丝毫也不虚。

“刷,这里刷上,依法纳税,利国利民,要让整个汴梁城的人都知道,依法纳税者,就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偷税漏税者,那就是小人,是叛徒,是国家之蛀虫。”甘奇做这件事情,其实就一个目的,洗脑,标语在此,每日看到,没有人反驳吧?那这就是至理名言,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纳税是不对的。

不纳税是不对的,就这一条,就足够了,足够甘奇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了。甘奇要让所有人脑中形成一个挥之不去的概念,商人就得纳税!

人民战争是汪洋大海,人民战争,必须是最先进的理念。

樊楼里又出来一些人,这回就不是贩夫走卒了,读书人也要看看热闹。

“甘夫子,是甘夫子在带人写……”

“甘夫子今日好生气派,你看那骑兵手中的旌旗,写着商税监字样,迎风招展的,气派啊!”

“来日若是我等为官,也能有这般场面,死而无憾了。”这是年轻人说的话,年轻人还是看花里胡哨的年纪。

史洪磊还在后面大喊:“儿郎们都直挺着,这可是汴梁城,莫要丢了脸面!”

“是!”

走路的也直,骑马的也直,手中的长枪竖得直,连马上的旌旗,也立得直挺挺。

视察工作的领导甘奇,带着巨大的牌面,穿行在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之中,甘奇也不嫌累,还时不时左右与人拱手致意。

“诶?这面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被人给刮了?”甘奇开口问道,墙上还残留着石灰水的白色,字样也勉强有个轮廓,就是真的被人刮掉了。

李定连忙往后招手:“补上补上,赶紧来补上。”

补是要补的,甘奇还与李定说了一语:“且去问问,问问这是谁家的宅院?”

李定走到路边打听几语,转过头来汇报:“先生,此乃潘家酒楼大掌柜潘国家的院子。”

“潘家酒楼?”甘奇皱眉一语,沉默片刻,抬手一挥:“这一面墙,写十条!”

甘领导有点仗势欺人了,这还不止,开口又道:“走,随我往潘家酒楼去,那里也有院墙,都刷满。”

宅院里此时走出了一个小厮,见得又有人刷自己家的墙,却也不敢阻拦,这场面,有点心虚,便立马回头大声喊道:“李管家,你快出来啊,又有人刷咱们家院墙了。”

门内有人闻言,大喊一语:“还敢来,上次就没有抓到人,此番当好生教训一番,都带上家伙,随我…………我……”

这李管家走到了门口,看得场面,我我了半天,没有我出个所以然。

门口一个军汉开口呵斥:“你什么你?”

李管家忽然一转头,说道:“我……我……随我……随我回家,把门关上。”

门口的场面有点吓人,铁甲熠熠,刀枪寒光,健马旌旗,木盾弓弩,看来是把李管家吓到了。几个刚刚在各处寻来棍棒的小厮,刚刚气汹汹冲到门口,然后棍棒都落地了,转头回家,关门。

这边还在刷着,甘奇已然起身往潘家酒楼而去,潘家酒楼,乃是汴梁城老牌酒楼,拿着朝廷的酿酒许可,生意可不小。

甘奇站在这酒楼侧面的院墙外,一手叉腰,一手指墙,一声大喊:“刷,四面墙,都刷满。依法纳税,利国利民,偷税漏税,严惩不贷!再加一句,纳税光荣,偷税可耻!”

甘奇可能上辈子搞过装修!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领导甘奇

一面墙还未刷满,甘奇也不走了,亲自督阵,七八个账房先生一通刷,连商税监八品副主事蔡确都亲自上阵了。

“作甚呢作甚呢?这是作甚呢?”终于有人从侧面跑了出来,速度极快,手还在空中挥舞着。

甘奇转头一看,面熟,甘奇一个大笑脸:“潘大掌柜,有礼了。”

大掌柜潘国,看得甘奇当面,先生一愣,然后一拱手,黑着脸说道:“原道是新科的状元公啊?倒也不知我家这墙怎么把状元公给得罪了?如今状元公也当了从七品官,何必与一堵墙过不去?”

记仇的甘奇,脸上笑意一收,这尼玛是不把村长当干部的意思?有背景?有后台?

甘奇这么大一个领导,岂能被人看轻了,面色一黑,说道:“衙门里办差,你若不愿呐,明日你便刮了去就是了。”

潘国连忙答道:“我现在就不愿,赶紧别刷了。”

甘奇不理,抬手一挥:“刷,都刷上。”

“甘主事,甘博士,您这是为何要与我一个商户为难啊?”潘国面对甘大领导这般的排场,还是没有凶起来。

甘奇自然说要与他为难,小本本里记着仇的,商税培训班没来有他吧?别人家对这院墙的标语都无所谓,偏偏潘家院墙几个字给刮了,这显然就是内心之中对国家政策有不满啊,还是这么一个利税大户。

出头鸟是吧?甘大领导如今什么威势?打的就是出头鸟。

这事没完,推行商税,重要抓几个典型以儆效尤,这汴梁城里的商户与甘奇也没有什么仇怨,反而很多算是有些小交情,正不知道找谁下手,这就送上来了。

不过当领导的总要有点城府,要沉得住气,所以甘奇转头看了看潘国,皮笑肉不笑说了一语:“衙门差事,皇差,多多担待。明日潘掌柜派小厮们刮一下就是。”

潘国是真想凶一番,这汴梁城本就是龙盘虎踞之地,没有谁是好欺负的,但是这场面还是有些骇人,潘国鼓了几番勇气,说了一句:“甘主事,总不能欺人太甚了吧?这院墙都给刷上了字,叫我还怎么做生意?”

甘奇还笑道:“掌柜的,这你就不懂了,做买卖我在行,院墙上都是字,这叫醒目,独一无二,客人走过路过,眼神岂能不被吸引过来?吸引住了客人的眼神,客人本想去别家吃饭的,说不定就走进来了,此乃营销之法。”

甘奇这说的,兴许还真有一定的道理。

什么营销之法?潘国也不懂这个词,这真的就是欺人太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潘国抬手一拱:“倒也不知以往哪里把甘主事得罪了,今日非要如此为难,若是甘主事每天这么上门来闹,与那街边泼皮无赖有何区别?甘主事有事直说,我潘家在这汴梁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接得下来的事情,自不推辞,接不下来的事情,恕难从命!”

甘奇摆摆手:“没什么事,今日就这事,来日兴许还有事,到时候再说。”

“甘主事,你这也太过了吧?开封府的衙门也是管事的,今日可是我占理,去了开封府对簿公堂,那也有个分说。”潘国还真不是吓大的,场面再大也是个七品官。

“不知潘掌柜到开封府去告本官一条什么罪状?”甘奇笑问道。

“仗势欺人!”潘国一语。

“去,只管去,告倒了本官,本官明日就派人来给你刮去这些字,还赔你墙的钱。”甘奇是个无赖。无赖有无赖的自信,开封府欧阳修总不会把这点小事拿到朝堂去弹劾吧?

皇帝总不会因为甘奇在别人家墙上写字,就把甘奇的官给撸了吧?

“你……你你你……甘道坚,我潘家在这汴梁城里开酒楼那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潘家世代汴梁人,可也不是好欺负的。”潘大掌柜与任大掌柜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人总是有区别的。

甘奇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抬手一挥:“这面墙差不多了,换一面墙!”

说完这一语,甘奇才转头与潘国说道:“潘大掌柜,三日后,记得派人到商税监衙门来领取发票。”

“不去!”潘国把头一偏,心中大概在想着该找谁把甘奇好好惩治一下,告开封府没有必要,事情太小,状告一个官员没有什么意义。

“潘大掌柜生意买卖忙碌,可以理解。那三日后,本官派人把发票送到楼里来就是。”甘奇是个好官,服务人民的好官。

“哼!”潘国拂袖而去,往侧门就进了酒楼,今日忍他一忍,来日必不与他甘休!

甘奇嘿嘿一笑,掐指一算,说道:“这潘掌柜印堂发黑,我算他近日必然有牢狱之灾!”

李定煞有介事问了一语:“先生如今还会算命了?”

“我算命一向很准的。”甘奇作了一个高人模样。

“学生佩服!”李定说完此语,其实心中已经会意到了,抬头看了一眼这潘家酒楼,摇头叹气:“唉……正是杀鸡儆猴之时,何必如此往前来凑。”

甘奇抬步往前,笑答一语:“这鸡太美,正合适。”

李定听得苦笑。

身后军汉史洪磊听得这一出,凑上前来问得一语:“甘先生,您能不能给卑职也算算,卑职如今也有四十岁了,战阵之上立功无数,近几年也学了一些文,不知将来可还有升迁之事?”

甘奇倒是愣了愣,回头看着脸上一道刀疤的史洪磊,笑道:“本官掐指一算,史指挥使两年之内,必得高升!”

“谢先生吉言!卑职再升,就是振威校尉了。”史洪磊笑得很是开心。

甘奇闻言有些意外:“振威校尉,武官六品下,那你如今是七品上的武官了,品级比我还高,往后在我面前,可不得自称卑职。”

“不敢不敢,先生乃是状元公,卑职这什么七品官的,哪里算得了什么。”史洪磊以为甘奇是开玩笑。

甘奇可不是开玩笑,又道:“哪里有高官在下官面前称卑职的,不妥。史校尉平常里既然喜欢自称某家,往后也这般,如此方才合适,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先生说笑了,既然入得这商税监衙门,卑职就是卑职,不敢胡乱。”史洪磊见得甘奇说得认真,心中虽然感动,却也更认真起来。文官就是文官,万万不是军汉比得上的。

甘奇抬手一拍史洪磊的肩膀,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若称卑职,我可不饶你。”

“这……”史洪磊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看了看。

一旁的李定笑道:“史校尉就听我家先生的,先生可不比旁人,身出孔孟之宗,乃古之君子之风,史校尉听得便是。”

甘奇已然往前在走,史洪磊就这么看着甘奇的背影,稍稍顿了顿,又连忙快步跟上,还回头大喊:“都直挺着!”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妥了,可以抓人了

对于军人的尊敬,这种东西,不是装出来的,是甘奇由内而外价值观,来自一个时代的教育。

甘奇也在想着如何教育这个时代的人,把军人的地位提升起来。

从小事做起,从我做起。虽然一个称呼是小事,但是在这等级森严的年代,这也是基础。

粮饷,平常的伙食,衣服被褥的待遇,住宿条件,卫生条件,别说是花公款,就是花自己的钱,甘奇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也是狄青那句话给了甘奇许多震动,来日若是真要上阵,阵前效死之士,那是一定要有的。

三天之后,甘奇派人如约把一摞发票送到了潘家酒楼。

大掌柜潘国,看着柜台上这一摞发票,面带不屑翻看了几番,这东西倒是简单,填写一个开票到位,收费项目,收费金额,如此而已。

身旁还有一个掌柜开口问道:“大掌柜,这发票咱们用吗?”

潘国答道:“不用。这柜台一天到晚忙成什么样了,哪里还有时间填写这玩意?”

“大掌柜,若是不用,就怕商税监到时候会来找麻烦,那商税试行办法小的看了一遍,可当真是要拿人下狱的。”这掌柜应该就是之前潘国派去商税学堂敷衍的人,所以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潘国头一扬:“要拿人,那就让他甘道坚把我拿去就是。到时候你们把这大门一关,生意不做了。”

潘国说这话不是开玩笑,他是真准备这么做。他心中也想得明白,自己被抓走了,这么大的生意,后面那么多东家,把店一关,看看后面那些人着急不着急,要把要去把他捞出来。

只要他潘国从那个什么商税监衙门龙行虎步走出来了,哼哼……以后这商税监,一年几万贯的钱,他甘道坚就别想了,以后收税的都得绕着潘家酒楼走。

商人重利,这句话在许多时候不假。就是有这么一部分人,比如潘国,宁愿坐几天牢,也不愿乖乖交税。

做生意,总是会碰到许多麻烦的,潘国处理这些麻烦的手段,也是很熟练的,先被人欺,这就占理了,占了理,再回头把别人治得服服帖帖的,面子就竖起来了。

这次对付甘奇,潘国还是这种想法,即便被拿到大牢里去了,再从大牢大摇大摆走出来,落的不是潘国的面子,落的是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状元甘奇的面子。

潘国此时其实也气愤不已,头前还准备一年给甘奇交三千贯钱,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没想到甘奇这般欺人太甚,这回潘国是铁了心了,一毛钱也没有。

柜台里的掌柜闻言也不多言,便也知道自家大掌柜本事大,后面人多,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被人欺辱的事情,什么县府衙门,什么皇城司的指挥使,乃至街头泼皮无赖,每次都能轻松解决,这次应当也不例外。

潘国此时还指着那一摞发票说道:“扔到伙房里去,早上点火用得上。”

这是潘国宣泄之语,哪里有用纸去点火的,这也太奢侈了一点。

柜台内的掌柜点着头:“得嘞。”

不过这个小掌柜倒是舍不得真把这些纸拿去点火喽,只是把发票搬了起来,先放在柜台里面。

潘国大摇大摆的走了。

潘国前脚刚走,便有客人结账,结账之时自然没有开发票这回事。

然后立马有几个汉子从门口冲了进来,指着柜台内的掌柜说道:“我等是商税监的差人,刚才为何不开发票?”

柜台内的掌柜答了一语:“我家大掌柜的不叫开。”

汉子也不多言,只是说道:“此番是口头警告,下一次可就要罚款了。”

说完汉子又出去了,也不走远,就站在大门口外盯着柜台。连躲都不躲,就这么正大光明盯着。之前结账的客人也被其他拦住了,问得几番,然后拿出一个小本本,正在记录什么东西。

柜台内的掌柜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然后不久,又有人上前结账,依旧不开发票。

门外几个汉子又走了进来,问道:“如何又不开发票?商税之法,你可识得?此番可是要罚款的,如若再犯,就要拿人下狱问罪了。”

柜台内的掌柜倒是不疾不徐,慢慢说道:“大掌柜的不叫开。”

汉子也不发怒,拿出三张发票,拿出一支笔放在口中舔了舔,开的是罚单:“拿好,此乃罚单,交税之时一并带到商税监衙门里支付。此番罚款五贯!”

罚单被放在了柜台之上,柜台内的掌柜也就抬眼看了一下,结账的人又来了。

开罚单的汉子倒也不急,又拿出一本东西,翻看第一页,开始记录:潘家酒楼,四月十三日午时二刻,收客酒菜款四百六十钱,未开发票,再犯,罚款五贯,已开具罚单。

然后左右汉子还把刚才结完账正要出门的客人给拦住了,在门口又问了一会儿,一边问一边写。

门口刚忙完,门内柜台又在结账,又没有开发票。

这回几个汉子也不进门去质问了,直接在门口拦住结完账的客人,开口说道:“劳烦一下,我等乃是开封府商税监的衙差,请问尊姓大名?家住何方?”

客人闻言一愣,不明所以,连忙紧张说道:“我可没有犯法……”

汉子有礼有节,还拱手作揖,说道:“放心放心,只是记录一下交易过程而已,可不是寻兄台麻烦,就是问问兄台哪里人,在此花费多少钱,如此而已。”

“哦,好说好说,在下梁东,家住第一甜水巷与榆林巷的交差路口,就在观音院西北,与几个好友在此花费了六百三十钱。”

“刚才潘家酒楼在你结账之时可有给你开具发票?”

“发票?什么发票?”

“就是可以给你一个什么凭证?纸的,上面写你在此吃饭花了多少钱?”

“吃饭哪里还要什么凭证,没有没有,给钱就是了,那掌柜的还给我少了十个钱呢,没有什么发票……”

“嗯,你说的可都属实?”

“属实,这有什么不属实的,吃顿好饭,我还能说假?”

“兄台识字吧?”

“识字,一般字都还算认得。”

“你看看我这写的与你说的是否一样?”

“我说你们官府也是,还专门派人花费笔墨记一些这般没有用处的事情,记下来有何用?”

“属实的话,劳烦兄台签个字,画个押。”

“啊?签字画押?这般事情,有必要吗?”

“劳烦一下,字你也认得,可不是乱写乱记,上官安排的事情,我等也要交差不是?”

“好好好,给你签个字。”

妥了,笔录算是做好了。汉子只等这个字一签下去,转头就喊:“妥了,可以抓人了。”

商税监衙门,第一次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第三百五十三章 行动总指挥甘奇

开封府商税监衙门,第一次抓捕行动,行动总指挥甘奇,行动小组四个。

第一行动小组,监视潘家酒楼偷税漏税情况。

第二行动小组,跟踪潘家酒楼大掌柜潘国,监视其行踪。

第三行动小组,为联络组,保持联络畅通。

第四行动小组,为抓捕组,甘奇亲自上阵。

联络组带来了取证完毕的消息,指挥人甘奇拍案而起,沉着指挥,冷静应对,开口说道:“跟踪组到哪里了?”

“禀告主事,跟踪组已然在望春门东,朱家桥瓦子西。”

甘主事眉头深锁,思虑几番,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准确做出了决定:“出发!”

致果校尉差充商税监巡检捕头史洪磊在这一刻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甲胄,挂好腰刀,义无反顾而出,直奔望春门而去。

此时汴梁内城望春门外,跟踪组的差人们沉着冷静,尽量保持隐蔽,又要跟住犯罪嫌疑人,确保犯罪嫌疑人不得脱逃,等候抓捕组赶到现场。

抓捕组终于在未时二刻赶到现场,指挥人甘奇连忙上前去问:“人在何处?”

“回禀主事,头前楼门高家店二楼吃茶!”

甘奇左右看了看大街,这里是内城望春门之外,乃汴梁城东,正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商业区,良民百姓比肩接踵,这种地方,对抓捕行动带来的很大的不便,一旦犯罪嫌疑人发生暴力抗法的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种地方进行抓捕行动,无形之中给了行动总指挥甘奇莫大的压力。

甘奇是一个老……暴力份子,在这一刻他沉着冷静,体现出了一个老暴力份子所具备的心理素质,顶住了压力,左右安排指挥,口中大喊一声:“抓人!”

一众差人们检查了一下武器,武器是相当危险的,特别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那是一定不会轻易动用的,以免伤及无辜。

检查好武器,由商税监巡检捕头带头,众人快步而出,直冲犯罪嫌疑人的所在地。

楼门高家店,是一个茶楼,有两层,窗户许多,嫌疑人正在二楼吃茶,为了防止嫌疑人狗急跳墙,行动总指挥甘奇想得极为周到,楼下……一个人都没有安排。

就在众人如狼似虎冲上楼门高家店二楼之时,犯罪嫌疑人潘国正在吃茶。

在勇敢的商税监衙差如此迅速的行动之下,潘国当时就愣在了当场,似乎连反抗逃跑都没有来得及,就被众人押在了地上。

但是犯罪嫌疑人之凶猛,岂能这般就伏法当场,只见那潘国在地上不断挣扎,口中大喊:“甘奇,甘奇,我与你势不两立!”

行动总指挥甘奇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用话语伤人,给这次抓捕带来难以预计的后果,当机立断喊道:“掌嘴!”

“是!”商税监巡检捕头史洪磊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已经高举手掌,给了嫌疑人一次剧烈的打击。

哪里想到嫌疑人潘国如此凶悍,依旧负隅顽抗,口中大呼:“甘奇,我潘国虽无官职,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行动总指挥甘奇见得犯罪嫌疑人如此凶狠,抓捕行动已然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沉着而又冷静的老暴力份子甘奇再一次怒吼:“接着掌嘴!”

巡检捕头史洪磊,再一次高举手臂,给予了犯罪嫌疑人致命一击。

犯罪嫌疑人终于不再开口,放弃了抵抗,任由一众差人绳绑上身。

一次完美的抓捕行动,终于告一段落,犯罪嫌疑人当场伏法,为给人民群众带来丝毫的损失,堪称抓捕行动的典范。

犯罪嫌疑人被提到了衙门大牢里,接下来的工作才是真正的困难,如何撬开嫌疑人的嘴巴,让他一五一十袒露自己的犯罪行径,这对于行动组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身为老暴力份子的甘奇,再一次发挥了他的经验,吩咐左右:“扔在牢里,先不要管他。”

这种手段,是攻破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线的办法之一,许多嫌疑人,越是审问,便越是反抗,越是对他不理会,嫌疑人反倒会在心中翻江倒海乱了方寸。

巡检捕头史洪磊似乎对总指挥的这一举动有一些意见,上前问了一语:“主事,咱们……咱们衙门里没有大牢啊,这该如何是好?”

办案情况如此简陋,经费如此紧张,依旧不能磨灭总指挥甘奇对于办案的热情,困难的用来克服的,总指挥甘奇在这一刻又作出了一个惊人的绝顶:“选两间房,把门窗顶死了,暂且当做牢房来用。”

总指挥甘奇,应对困难总是有这么多办法,不论困难如何严重,他永远都能想到克服困难的办法,不愧为大宋的状元,不愧为大宋的官员,不愧为人民的父母官。

关押了犯罪嫌疑人潘国之后,总指挥甘奇也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更大的困难要面对,潘国其人,为何能如此不将朝廷法律放在眼里?他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偷税漏税?

不用说,此人身后,必然有保护伞,就是因为有保护伞,才使得他如此有恃无恐。

甘奇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困难,就是来自犯罪嫌疑人身后的保护伞。

时间已经过了未时三刻,马上就要到申时了,行动组的成员们却还饿着肚子,连午饭都还未吃。

总指挥巡视着众人,见得大家一个个饿着肚子疲惫不堪,心中很不是滋味,也感动不已,连忙叫人去安排饭菜。

刚吃完饭菜,已经就有人上门来了,甘奇也知道,自己真正的挑战已经到来。

一个小厮带着拜帖,上门而来,在甘奇面前有礼有节拜见,送上拜帖之后,小厮就回去了。

甘奇打开拜帖,拜帖的主人是谏议大夫祝振,正五品上的高官,平常都在政事堂为诸多相公奔走效劳。

拜帖的内容,就是请甘奇晚上去赴宴,这赴宴的原因,也就不必多说了。

这个官职权柄极大,特别是他还能接触到许多朝堂相公,关系网极深,行动总指挥甘奇,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高官去当犯罪分子的保护伞。

甘奇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晚上去见一面。

第三百五十四章 毛头小子愣头青(四千多字)

谏议大夫祝振本想把宴请甘奇的地点安排在潘家酒楼,奈何潘家酒楼自从知道大掌柜的被抓进去之后,还真就关门歇业了。狂沙文学网

看来这潘家酒楼离了潘国,还玩不转了,难怪背后的保护伞祝振会如此着急,这关门一天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

樊楼的小间里,祝振等候多时了,今可不止祝振一人,陪坐的还有工部员外郎,开封府治下祥福县知县,还有一个是皇城司里的指挥使。不过这个指挥使算是一个小官,算是皇城司里面的中队长,比押官还要低一个品级,皇城司里的几个押官就算是皇城司最大的主官了

几个人还聊着天。

祥福知县第一个表达了心中的不快:“满城那么多楼宇,凭甚么他甘奇办差,非要拿这潘家酒楼杀鸡儆猴?”

当官的就是不一样,思想觉悟水平不是一般的高,明白甘奇是在干啥。

祝振长得一个肥头大耳,眼睛不大,却还微微眯着,好似完全闭上了一般,摆摆手说道:“年轻人办差,自是这般,不知官场的道理,以为有了差事在,就是权柄,如此而已……”

员外郎闻言不爽:“好似谁还没有过进士及第一样?”

祝振笑了笑,不多说。

知县又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从七品,倒是高官了,我这混了十几年了,也不过一个京县七品官。”

要是注意这几人说话的口音,便会知道这几人都是汴梁本地人,想来都是贵胄之后,开国功勋之家,百年传承下来,依旧在这汴梁城还有一亩三分地。

唯有官职最小的皇城司指挥使,不敢多言,他今天倒是有些为难,那甘奇他是见过的,就在皇城司衙门之内,便是自家押官也敬他几分,他一个小小军官,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惹不起惹不起。让几位大哥上就是。

大哥祝振还眯着眼,说道:“一朝得中,人中龙凤啊!”

员外郎依旧不爽:“嘿,一个毛头小子,叫咱们在此好等,再等下去,天都黑了。”

说曹cāo),曹cāo)到,毛头小子甘奇此时忽然就进来了,左右拱手:“下官甘奇,见过诸位上官。”

指挥使唱着红脸,连忙起笑着作请:“甘主事快快请,快快落座。”

大哥祝振是个白脸,面无表说道:“再不来,菜都凉了。”

毛头小子自然就是愣头青,听不懂这话里带着的机锋,一股坐下,抬手一挥:“吃,都吃,一天的差事下来,前都贴着后背了,吃吃吃,诸位不用客气。”

说完甘奇拿起筷子就吃,好生没有礼节。

祝振便是一个大黑脸,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官场新人能愣成这样,请他吃饭,他还真成了主人。

这种官场路,祝振还是第一次见,有哪个下官见到上官是这样的?他祝振好歹也是中央机关的大佬,每天面对的都是朝堂大相公们,什么富弼,韩琦就不说了,能安排他祝振做事的,至少也是参知政事刘沆曾公亮之流,哪里被人这么怠慢过?

祝振不拿筷子,几个兄弟们自然也就不拿筷子,几个人看着甘奇一个人吃。

没想到这个甘奇,竟然浑然未觉,还真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羊鱼鲜不断往口中塞,还笑着抬头:“吃啊,怎么都不吃?”

唯有指挥使一脸尴尬笑着说道:“甘主事,小的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中书下谏议大夫祝相公,这位是……”

甘奇一脸震惊抬头打断:“谏议大夫也是相公?”

这尼玛……这是不把分局长当局长的意思?

登时间,满场尴尬。

场面话不都是这样的吗?正式场合自然不是相公,私下里称呼一声相公,这不是显得尊重吗?

甘奇还好死不死说道:“继续,继续介绍。”

“哦……这位是工部员外郎刘相公,这位是京县谢知县,在下是皇城司下一个小小指挥使,郑五郎,见过。”

甘奇点点头:“嗯,下官都记下了。”

甘奇是真记住了,记得很认真,回去还要记在小本本里。

指挥使郑五郎有些为难了,今这几位上官叫他来,可不仅是因为他在潘家酒楼有那么一点点小股份,主要是让他来从中说话的,比如这介绍人的事,又比如活跃气氛的事,就得有这么一个属下之人,如此才显得有bi)格。

哪怕到了谈事的时候,诸位领导们也不会亲自开口,需要郑五郎来说,上官岂能没有上官的威严?这就是郑五郎今的主要作用。

哪怕是略带求人意味的话语,也该郑五郎来说,领导只出脸面,必要时帮衬几句,表表态度。

官场职场的这种路,千年不变。

这回倒是让郑五郎尴尬了,这个甘道坚,完全就是话题终结者,这话都没办法往下说了。

却见甘奇狼吞虎咽几番,还主动抬起酒杯:“诸位上官,下官有礼,请饮此杯,下官先干为敬!”

咕咚咕咚,甘奇一饮而尽,头也不抬,也不管诸位上官喝没喝,接着吃。可能是刚才吃块了一点,噎着了。

没办法啊,硬着头皮也要上,郑五郎堆着满脸尴尬的笑说道:“甘主事,今请你来,主要还是因为潘家酒楼之事,咱们都在衙门里办差,也知道办差的为难,更何况甘主事还是新官上任,自是比一般差事更难做,这杀鸡儆猴的手段,那是也无可奈何没有办法的事。今主要是想请甘主事高抬贵手,放那潘国一马,若是他哪里有得罪之处,下官来带他亲自上门请罪,定教甘主事满意。”

这是郑五郎这个份说的话语。

甘奇放下筷子上的牛,看了看众人,说道:“此事好说,本也未想拿他来杀鸡儆猴,他并非鸡也。罚一笔款项,写上一个保证交税的文书之类,买卖还得好好做,不做买卖如何为朝廷交税呢?”

郑五郎闻言一愣,这么好说话的吗?

几位领导也是有些意外,刚才看甘奇,还以为这是个愣头青,没有想到这么上道,明白事理。来官场上,总有许多交集,谁给谁一个方便,那都是方便自己,结仇不如善缘。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后还会更好。

郑五郎连忙谢过:“那就多谢甘主事了,罚钱是小事。”

甘奇也很满意,点头说道:“待得过了十天半个月,待我开具一个文书,罚个五万贯,此事罢了。”

甘奇不是开玩笑,他真准备这么处理了潘国,要说潘国犯了多大罪,还真不至于,没事弄来关几年,虽然是依法行事,并不过分,但真没有必要拿一个商人如此出气,罚款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十天半个月的,这就算是行政拘留了。

甘奇拿潘国,是让汴梁城都知道,商税监可不是开玩笑的,是真要拿人下狱的,说审就审了。

就如甘奇所说,潘国不是“鸡”,不是那杀鸡儆猴的鸡,因为潘国还不够资格。甘奇还是要杀鸡儆猴的,但是鸡不是潘国,而是面前这几个人。这几个人才有当鸡的资格,这鸡比潘国还要美。

只有杀了这几只鸡,才真正能儆到猴,才真正是一劳永逸,往后再在这汴梁城里收商税,不用甘奇如何去吓唬,那些大佬们都会主动交代好。

交钱保平安。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是没有想到,祝相公听得五万贯这么多,心中已然不爽,端着腔调说道:“五万贯,不多,倒也不知开封府一年的公帑有没有这么多,这些钱,够你一个小小的商税监用几年的了。”

领导说话,都是这么云里雾里的,得靠猜,靠领悟。这句话配合着领导的口气,倒也不算多么弯弯绕绕,还有一些领导,那说的话得翻几十个跟斗才能领会其中意思。

可惜甘奇,一个毛头小子,哪里听过领导的说话艺术?竟然起一拱手:“多谢祝相公!”

郑五郎这个着急啊,手都拍到额头上了,这辈子没有参加过这么难受的宴请,这是真傻啊,真正的傻,没有比这更傻的了。

几位领导也是一脸黑线,这尼玛交流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谢知县案头一拍,直言说道:“甘主事,许是你不了解汴梁城中这些事,不若本县给你出个主意,你抓人的那个楼门高家店,比较好拿捏,杀鸡儆猴正合适。”

也该谢知县出马了,郑五郎显然不堪用了,总不能让大领导失了bi)格。

甘奇却摇摇头:“高家店不够格,吓唬不住人。杀鸡儆猴之事,不劳上官cāo)心了,在下已然选好了另外之人。”

谢知县也愁了,抬头看向大领导,希望大领导能说出一句比较吓人的话语,震一震这个愣头青,如此谢知县也好把红脸唱到位。

祝相公终于出发了,嘿嘿一笑,问道:“甘主事,今此宴,可还合乎胃口?”

“好吃,美宴美酒,美不胜收,下官已然酒足饭饱,多谢诸位上官盛招待,下官告辞,吃了这顿好宴,人,我一定会放,说放就放。”甘奇已然起作揖。

什么玩意?祝相公还只是一个开场白,敲打人的话语还没有说呢?这就告辞?

还真就告辞了,甘奇大礼而下,人真就转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郑五郎连忙说了一句回旋的话语:“也可也可,人放出来就没事,五万贯,到时候拖一拖,缓一缓,也不定全给他。”

谢知县心中不快,指着空dàng)dàng)的门口说道:“此等货色,也能为官?不知上下,不知尊卑,我看他这官,当不得几就要到头了。”

“嗯,毫无灵。”工部员外郎惜字如金。

大领导不屑一语:“坐看高楼起,坐看楼倒塌。”

谢知县话多:“来免不得还要有个落井下石。”

大领导又眯了眯眼睛:“是这般一个道理了,五万贯,倒是想得好。”

唯有郑五郎一脸尴尬问道:“还吃吗?”

“吃,缘何不吃?不吃还能辟谷修仙不成?”谢知县话语在说,手却在作请,大领导先吃。

甘奇蹭了一顿饭,酒足饭饱,回家而去,心倒是极好,什么都是送上门来的,连调查这道手续都免了,很是轻松。

但是甘奇却并未回家,他有一个不太熟的熟人,名叫唐介,本来这人是御史大夫,因为上书弹劾文彦博送蜀锦给后宫妃子而升官的事,被打压了了,贬谪广东。

后来老皇帝觉得心中有愧,文彦博也倒了,他还升官了。

唐介回京有些时候了,在家休养了一些时,之前在御史台上了班,现在到谏院当了大哥。这是朝堂继包拯之后的第二喷壶。

为什么说是不太熟的熟人呢?因为甘奇帮唐介扳倒了文彦博,所以甘奇应该算是给唐介报仇了,但是甘奇其实还从未见过唐介。

所以两人应该算不太熟的熟人。历史上这个唐介,以后还会当御史中丞,仁宗时期,他还当过副宰相,也就是参知政事。

但是甘奇脸皮厚,酒足饭饱之后,直奔唐介家中去敲门。

看门的小厮打开门,看到门口一辆马车,一个年轻人,便不耐烦问道:“找谁啊?大半夜的,若是拜见我家主人,白天再来。我家主人可不收那些人。”

这话甘奇听得很高兴,谏院大哥,不收人的东西,这是个好官。甘奇也不气,开口一语:“去与你家主人说,就说甘奇甘道坚来访,他会见我。”

如今包拯当了三司使,谏院大哥唐介就是朝中第一把喷壶了。

这个叫做甘道坚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有自信?看门的小厮心中犹豫了一下,甘奇甘道坚,好似有耳闻,这么名字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来。

犹豫了几番的小厮,还是转头进去禀报了一番。

不得片刻小厮飞奔而回,又是作揖,又是躬,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口中说道:“原来是甘夫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小人该死,甘夫子快快里面请,主人已然在客厅备茶等候。”

“无妨,头前带路。”甘夫子哪里会与一个小厮计较?

小厮还在解释着:“也就是甘夫子来,不然我家主人只要落夜,那是一定不会见客的,主人还吩咐过,说公事就得光明正大,不可避人耳目。但是主人今听闻是甘先生来了,已然下榻了的,都爬起来叫人备茶。”

这是讨好的话语。

甘奇笑着往前而去,千穿万穿马不穿,甘夫子听得很是舒爽,这小厮不错,唐介也不错。甘奇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清流还是得跟清流一起混,自己这么大一个清流,今来见唐介,来得很对。

第三百五十五章 甘主事升堂

唐介,四十多岁的中年直男,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八字胡与山羊胡,四四方方的脸,川字眉带着他的愤怒与不爽。

见到唐介的第一面,甘奇就很是满意,这就是他心目中清流的样子,大概也是他心目中自己的样子。

“见过唐御史。”甘奇见了一礼。

“坐,快坐,不必如此客气。”唐介看着甘奇,两眼放光,他似乎从甘奇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呃……可能唐介眼神有点不太好。

唐介还很是热情,清流与清流,惺惺相惜:“道坚吃茶。”

甘奇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还觉得自己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来拜访唐介,应该早点来的。

“道坚此番为何夜晚而来啊?”唐介微笑问道,唐介今日之所以这么热情,显然还是因为甘奇与文彦博之事,唐介是承了情的,但是唐介这种人,并不会去表达那种矫情的谢意,态度就代表了一切。

“唐御史,此来乃是公事,在下要来举报门下谏议大夫祝振,以及祥福知县谢昆,还有工部员外郎刘章。几人结党谋私,贪赃枉法,攫取钱财。”甘奇说着,倒是把那位皇城司郑五郎给说漏了,大概也是甘奇故意的。

“哦?细细道来。”唐介丝毫也不去质疑甘奇话语的可信度,只想知道其中细节。

甘奇自然娓娓道来,先把捉拿潘家酒楼大掌柜潘国的事情拿来说一番,然后把晚间宴请之事也说了一番,甚至把酒桌上几人说的话语也详细说一番。

直男唐介,何等脾气?川字眉拧成了一团,开口说道:“岂有此理,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公然以权谋私,枉顾国法,不思皇恩浩荡,朝廷有难,却还为一己私利奔走,此等贼子,岂还能留在朝堂?我今夜就写好奏章,明日送到御前,后天大朝会,定要在朝堂文武面前弹劾几个贼子,以儆效尤,也为道坚的差事开个好头。”

唐介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他其实明白甘奇来找自己的意思,他也愤怒这等以权谋私之辈,但也是主动帮甘奇办成此事。

甘奇起身大礼:“多谢唐御史。”

“诶,你我之间就不必如何客气了,你我虽然是初见,却神交已久,若是道坚愿意,私下里称一声兄长,那是再好不过的。”唐介就是喜欢甘奇这种嫉恶如仇的清流。

“谢过子方兄。”甘奇岂能不愿意?必须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为何古人的字里面,许多都带有一个“子”字?比如曾巩曾子固,张子房,赵子龙,苏子瞻,苏子由,孔子祥,冯子鱼,唐子方……

因为“子”字本身就是古语之中对于男人的美称,最早的时候,几乎就是君子帅哥的意思,所以许多人的表字之中,经常带着“子”,以为美称。

苏子瞻,意思大概就是苏家高瞻远瞩的风度翩翩的君子大帅比。

“既然道坚称了这一声兄长,那愚兄就多言几句,为官之道,在于明志而正身,君子之道,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当嫉恶如仇,当鞠躬尽瘁,范文正公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唐介唐子方,这一刻说得语重心长,博古论今……喋喋不休。

甘奇听着,认认真真在听,这一刻内心之中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来见唐介了,清流,什么都好,就是喋喋不休的说教,让人有些尴尬。

甘奇认真听得半个时辰,还得频频拱手去谢。

唐介也很是满意,这个贤弟,当真极好。

知道甘贤弟告辞而去,唐介还有依依不舍,相送而出,在门口目送远去。

转过天来,甘奇到那个寒酸的衙门去上班,到得大厅,便吩咐左右:“把这大堂清空了,高案抬到头前,甲士左右列队站好,水火棍备上,一应刑具都摆开了,令牌也放在高案之上。”

一旁的史洪磊闻言有些尴尬:“甘先生,这个……”

“怎么了?”

“回先生话语,高案还是有,令牌却还未来得及置办,水火棍也没有,刑具也没有。”这就是史洪磊的尴尬,衙门是有了,但是衙门里的东西,要啥啥没有。

难得当了官,甘奇准备摆一番官威,威武升堂审案,没想到办案条件差成了这样。

“叫李主事速速去置办这些东西,熟练的老狱卒也当弄几个来,就到皇城司去借几个来,刑具皇城司也有,也一并去借。”甘奇吩咐了一下。

史洪磊记下之后,甘奇又道:“先让甲士列班,升堂了,把人犯带来。”

啥啥没有,凑合弄吧。

史洪磊已然吩咐人清理大堂,班上主官座椅,还有一旁庭审记录的席位。

然后又吩咐一帮铁甲军汉列队站好。

这水火杀威棒没有,这是个难题,总不能弄些柴火棒子代替吧?但是不弄点什么,这衙门的威严又显示不出来,想来想去,史洪磊也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军汉用的长枪一人发了一支。要是打板子打屁股的,也能堪用。

凑合弄吧。

待得甘奇穿戴好官服官帽,坐在头前,开口一声大喊:“带人犯!”

喊这一声,还挺有感觉,有些新奇之感,抬头四处望了望,甘奇又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差了哪呢?

甘奇想来想去才想明白,是自己头顶之上,少了一块类似于“明鉴高悬”的牌匾。本该有的回避与肃静的牌子,也没有。

下次再说,凑合弄吧。

人犯已然带到。

史洪磊还是见过衙门升堂的,便是一声大喊:“升堂!”

威武……

稀稀拉拉的声音,都没有喊齐,也还凑合。第一次升堂,没办法。

甘奇知道还有一个程序,一低头,竟然没有找到惊堂木,拿自己的大巴掌一拍桌子,开口喝问:“堂下何人?”

堂下自然是潘国,从昨天下午饿到第二天早上,连一口水的没有喝,哪里还有什么精气神,口中答了一语:“草民潘国。”

“你可知罪?”甘奇这一套,学自某个时代的大黑脸弯月牙。

“草民无罪。”潘国又饿又渴,倒也硬气。

“来人啊,打!先打二十大板。”这句话是甘奇忍不住说出来的,不知道为何,就这么一句,喊得就是舒爽,甘奇可是受过现代司法教育的人,怎么会如此不顾人权呢?

甘奇喊完这一句,也有些反思。不过回头一想,不给这厮脱层皮就放出去了,这商税监衙门哪里还能有威严?

甘奇又是一声大喊:“打三十大板!”

左右军汉,已然如狼似虎,几人上前把潘国压在地上露出屁股,长枪倒提,噼里啪啦就是打。



第三百五十六章 心地善良的甘主事

板子已经打起来了,豪富几代的潘国,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嚎起嗓子就喊:“甘奇,你屈打成招,不得好死。”

还能骂人?甘奇又是一声大喊:“狠狠地打!”

史洪磊闻言,几步上前:“让开,让某家亲自来。”

史洪磊接过长枪,呸呸两声,把口水吐在手掌之上,搓得两下,这是老农拿锄头惯用的习惯,为了增加手掌的摩擦力。

然后把长枪紧握,高高跃起,重重而下。

“哎呀……甘奇,你若是放了我,也还罢了,你若是再如此欺辱我,我与你势不两立,今日之仇,便是散尽家财,也必要回报!”

史洪磊再次高高跃起。

“啊……屈打成招,冤枉啊!”

甘奇把头偏到一边,如此惨状,实在不忍目睹,甘奇一直都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就如上次在北邙山杀人满门,甘奇也是远远避开,不忍目睹。

偏过头去的甘奇,还解释一语:“潘掌柜误会了,本官并未想过要屈打成招,打是要打的,倒也不需要你招什么东西。”

甘奇是真不需要他招什么,杀鸡儆猴的事情,就得做个榜样出来,虽然不比让潘国坐三五年牢狱,但是总不能让潘国完好无损走出这商税监衙门。

这个时代的法律,是落后的,执法过程也是落后的,以后世的观念来看,程序上也有许多不正义。但有时候很直接很好用,比如此时甘奇处理这偷税漏税的事情,就是直接好用。

长枪打屁股,痛得潘国是死去活来,头前几下还能说话,之后就是挣扎叫喊,哪里还能说出话语,想来也是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若是再骂,万一甘奇又给加了几十个板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三十大板打完,潘国早已疼得是满头大汗,在地上咿咿呀呀,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也是甘奇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肉体刑罚,以往还真是小看了这些东西,却还说道:“潘掌柜今日是运气,若是这板子用那粗壮的水火杀威棒来打,可就不是这样了。也是我这衙门草创,一应刑具都没有,不然也当让你试一试那夹手指的感觉。罢了罢了,反正还有十来天,带回牢房里去,给口水喝。”

“遵命!”史洪磊提着人犯潘国,回牢房而去,给口水喝。

牢房里的潘国,大概正在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必然把甘奇十八辈祖宗都找出来骂了一遍。

不过潘国也不敢大声,反正甘奇也听不到。

此时的李定,也带着甘奇的命令去了皇城司找押官李明,借狱卒,借刑具,甚至还要借几块牌匾。

不白拿,给钱。

给钱,自然好借。东西都借回来了,惊堂木与令牌是附赠品,是李定白要来的。

牌匾挂好,回避肃静在左右,一应刑具,一个不缺。

甘奇看着这些刑具,很是好奇,这玩意没有用过,难免好奇心就有些重。

但是念在潘国今天刚刚挨了三十大板的份上,甘奇还是强制把这份好奇心留到了第二天大早。

升堂的瘾还没有过足,看着设备俱全的大堂,甘奇一屁股又坐了上去,还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官帽,把两根帽翅捋了捋,开口大喊:“带人犯!”

史洪磊起身就去,把人犯潘国又提了进来。

今日的潘国,趴在地上,跪都跪不起来,屁股早已开花,一句话都懒得说。

甘奇眼神一示意。

史洪磊一声大喊:“升堂!”

威武……

今日就齐多了,气氛也好多了。是那么回事了,不凑合了。

这一身威武,吓得潘国浑身一颤,哭丧个脸,这屁股是不能再打了,潘国已然想开口求饶,但是潘国还是硬气,知道不能开口求饶,也知道自己在这衙门里忍上几天,一定能出去。

甘奇低头一找,惊堂木在手,啪,“堂下何人?”

“草民潘国。”有气无力。

“来人呐,上酒菜。”今日甘奇,善心大发,甘奇真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

潘国愣愣抬头,看着甘奇,这是怎么回事?今日不打屁股了?还有酒菜伺候?

潘国在一瞬间明白了,这必然是有人为他出头了,不用多说,政事堂的谏议大夫可不是好惹的。

潘国忽然笑了出来,笑的是甘奇,也不过如此,昨日还要打要杀,今日就酒菜伺候了。

酒菜已来,潘国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更是口渴难耐,还来不及出言去讽刺甘奇,先把一壶酒拿起来,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鱼肉皆有。

这无形之中也印证在潘国的想法,潘国进来之前就有这个自信,自信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出去,这不,第三天而已,就好酒好菜伺候了,显然也该出去了。就是平白挨了一顿屁股,有些不爽。

潘国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面带笑意抬头去看甘奇,笑意里多少有点不屑之感,就好像在说,有种你甘道坚就别怂。

酒菜吃得差不多了。

甘奇开口问道:“潘掌柜,酒菜如何?”

潘国点了点头:“倒也不错,就是比我家酒楼差了一些。”

此时的潘国,多少有点扬眉吐气的味道。

甘奇也点着头:“嗯,酒足饭饱了。今日我衙门里备了一些新刑具,你这屁股是打不得了,试一试夹手指如何?”

“什么?”潘国以为自己听错了。

甘奇已然在喊:“来人啊,上拶子,夹手指!”

潘国愣住了,这反转也太快了,刚才潘国狼吞虎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吃饱喝足可以回家了,哪里想到竟然还要吃大刑?

军汉上前,又是一番如狼似虎,按压的按压,抓手的抓手,掰手指的掰手指,拉刑具的拉刑具。

“甘奇,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啊,不得好死啊……屈打成招啊……”潘国,哭了。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刚才还想得美美的,吃饱喝足了,好回家养伤。

转头来,只有一声:“啊……快快放开我!”

“使劲,使劲夹!”甘奇大声喊道,头又偏到了一边,不忍直视,不忍目睹。让心地善良的人来做这种事情,实在是为难人,甘奇唯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那就是身负皇差,无可奈何。

“救命啊……屈打成招啦,屈打成招啊”

甘奇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只见潘国忽然瘫软落地,人已疼晕了过去。

“罢了罢了,带回牢房里去,给口水喝……”甘奇挥着手。

第三日大早,甘奇看着这些刑具,有些为难,为难着开口:“带人犯!”

人犯带到。

威武!

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都问了第三遍了,还问堂下何人。

“草民潘国,拜见甘主事。”潘国一脸的生无可恋。

甘奇依旧心地善良:“酒菜伺候。”

今日酒菜,比昨日更好,不仅有鱼肉,还有鸡鸭,甘奇还开口:“潘掌柜昨日说的话语,本官放在心中了,昨日怠慢,今日特地派人前往樊楼买回来的酒菜,想来不必你潘家酒楼的差了。”

趴在地上的潘国,抬头看了看甘奇,低头摇了摇,长长叹了一口气。

酒菜上来了,樊楼的无疑,潘国看着面前的酒菜,又抬头看了看甘奇,还转头去看了看大堂角落处的刑具,立枷,老虎凳,绳吊,竹签,坠石……一旁还站着两个老狱卒。

生无可恋的潘国,并没有动手去吃酒菜,而是又叹了一口气,抬头问道:“甘主事,不知你到底要我招供什么事情?”

甘奇摇摇头:“我可没有要你招供什么,可真不是要屈打成招,潘掌柜误会了。”

潘国开口:“甘主事,就算我潘国主动招供的,行吗?”

“这个……啧啧……如此,也不是不可。”甘奇很是为难。

“那我该招点什么呢?”潘国看了一眼酒菜,开口问道。

“嗯……比如什么谏议大夫员外郎之类的事情,说来听听。”甘奇稍微提示了一下。

“这个……”这个实在招不得,潘国明白。

甘奇见得潘国犹豫,开口怒喝:“来人呐,喂潘掌柜吃酒。吃完酒,好干活。”

此语一出,潘国连忙抬起血肉模糊的双手,在空中不断摆动:“我不吃,我不吃酒……我招……”

甘奇表示很满意,这是心态崩了,还是富贵人好拿捏,来个浑汉就不一定这么好摆弄了,甘奇也有预料,今日潘国心态差不多也该崩了。

“好好招,蔡主事记录好,与他签字画押。之后好好让潘掌柜吃顿酒,热汤擦洗一番,请个郎中瞧瞧伤,安排一处上好的厢房,不可怠慢,过几日潘掌柜出去了,还要做买卖交税的。”甘奇待人,一向不错。

潘国已然泪流满面,招,不招,招,不招……

甘奇话语已然在问:“谏议大夫祝振,在潘家酒楼有多少股份?一年收你多少钱?曾为你做了哪些不法之事?如实道来,否则酒肉伺候。”

潘国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一把眼泪,终于还是开口了:“草民与祝振,自小本是邻里……”



第三百五十七章 这衙门真是寒酸得紧(三更补)

今日,唐介已经在大朝会上开始弹劾了,弹劾结束之后,皇帝并未立即定夺,仁宗一贯如此处理事情。

潘国的证人证言,到得也恰到好处,只等唐介再上一封,呈上证人证言,仁宗就会一边悲伤一边定夺。

甘奇只等事情后续,还抽空回家去了。

这回甘奇是真的准备搬家了,其实搬家也简单,就是把赵宗兰搬到城里来。如今甘奇在城里上班,每日来回跑也不方便,也不能把正室妻子放在城外不管不顾。

张淑媛倒是不进城,得顾着温泉酒店。甘奇也会隔三差五到城外去,不过主要是去书院。宋朝当官的待遇实在太好,法定节假日加上正常的休沐,一年的假期能有一百多天,平均下来,几乎就是上两天班就可以休息一天。

其中包括二十四节气的一部分,还有上元节、中元节等等,还有三个大长假,春节,冬至,寒食节,七天。除此之外,婚假,病假等等,婚假可以长达九天,病假可以最高长达一百天。每十天一次的例行休假,这就不谈了。如此种种,名目繁多。

赵宗兰搬到了城里的宅院,住在了正厢。

收拾妥当了一应行礼,赵宗兰看着家对面的巧儿成衣,拉着甘奇落座,开口说道:“夫君,近日每每在家无趣,皆以打马度日,妾身也想做些什么事情,夫君可能安排妾身一些事情做做?”

若是寻常人家妻子,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在家当个贤妻良母就是本份,哪里还用做什么事情?

但是赵宗兰却不同,她出身王府之家,本就不是安守本分之人,自由恋爱都敢谈,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可把甘奇为难住了,给赵宗兰找事做,这个任务有些艰巨。张淑媛,那是本就出身樊楼,温泉酒店与她管着正好。吴巧儿也是劳动人民出身,缝缝补补最是擅长。

赵宗兰该做些什么呢?

甘奇皱眉在想。

赵宗兰似乎看出了甘奇的为难,又道:“夫君,妾身可也是能顶大用的。”

甘奇实在想不出赵宗兰能做的事情,不过头还是在点的:“娘子说得对,有一位先贤有言,女子能顶半边天。”

赵宗兰闻言大喜,一脸期盼看着甘奇。

女子能顶半边天,这半边天该如何顶呢?

赵宗兰擅长什么呢?总不能弄一个汴梁第一届女子打马大赛吧?

甘奇一拍脑门,想到了。

赵宗兰擅长谈恋爱!

这般技能,可是了不得的技能,赵宗兰不仅擅长谈恋爱,还饱读诗书,那就更了不得了。

有一位奶奶叫穷摇……呃,是琼瑶。

有一出经典的言情小说,叫作《梅花三弄》,这是甘奇小时候看过戏,就是那位咆哮教主马景涛演的,马景涛紧紧抓着陈德容的手臂,一边大力摇摆,一边大喊:“吟霜,吟霜!”

然后马教主涕泪俱下,踢啊,打呀,砸东西啊,撞墙啊,哭啊,喊啊。这是甘奇少年的阴影。

故事内容其实不复杂,贵族夫人生了一个女儿,为了巩固地位,抱了一个男孩来代替,然后又不忍抛弃女儿,为了以后相认,便在女儿身上刺下了一个梅花烙印。然后这个流落民间的贵族姑娘,卖身葬父,遇上的高富帅,然后发生了一大堆恩怨情仇。

以往甘奇的京华时报都是男人看的,主要还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男人看的。若是连载一个言情小说,那销量,不得蹭蹭往上涨?

还有一个才女之大名,是不是也能给赵宗兰挣来?到时候京城的高门大户圈里,赵宗兰到哪里都会是座上宾。

想到这里,甘奇是说干就干,开口说道:“娘子,为夫给你讲个故事。这故事就是为夫给你寻的差事。”

“好,夫君快说。”赵宗兰撑着脑袋等候。

甘奇已然娓娓道来。

赵宗兰听着故事,泪眼婆娑,还有各种评论。

“吟霜姑娘真可怜……”

“世子皓宇真好,与夫君一样的心地善良。”

心地善良?甘奇觉得自家娘子看人很准,笑着点头。其实男主角应该叫“皓祯”,但是这个名字用不得,与赵祯撞了,得改一下。

故事一直在说,甘奇也只说了个大概脉络。却也把赵宗兰感动得泪如雨下,穷摇奶奶的故事实在太给力了。

故事脉络说完,吟霜悬梁自尽,赵宗兰是痛哭流涕。

任凭甘奇如何安慰,赵宗兰依旧泪流不止。

甘奇摇着头,说道:“娘子,故事说完了,我想请娘子执笔,把这个故事写成话本,刊载在报纸之上。”

“嗯,夫君,这般故事,定要说与众人听,我会好好写,一定写好。”赵宗兰擦着眼泪,一脸的坚定。

说完话语,赵宗兰起身一福,便去磨墨落笔,大宋言情大师,就要诞生了。

甘奇带着成就感,出门而去,回到衙门,衙门里又抓回来了几个偷税漏税之人,甘奇的案头之上,拜帖也来了几封。

李定在一旁问道:“先生,今夜几处宴请,去吗?”

甘奇翻动了一下几封拜帖,摆摆手:“不去了。”

李定又问:“那明日升堂吗?”

“不升堂了,且等两日再说。”甘奇等的上皇帝赵祯的定夺。只要定夺下来了,祝振几人贬官罢官了,之后的事情就好处理了。

李定再问:“那刚抓进来的几人如何处置?”

“不给水米,给牢房开个小窗子,让他们能看到潘国那间厢房。”甘奇这安排的用意也就不用多说了,得让这些人看看潘国的惨状。

李定闻言便去安排。

甘奇一个人坐在班房之内,陡然间有一种错觉,有那么一个词,叫作“酷吏”,甘奇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此时的自己,好像很是贴切。

一个人,到底该有多少面?甘奇有些迷失之感,想着城外的道坚学院,想着自己想要的那个大儒名头,想着某一日杀人全家的狠厉,想着这几日在衙门里折磨人的场景。

甘奇有一种迷失。

迷失之外,甘奇想到了自己最终的目的,最终要做成的事情。又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比想象中的要难。

要想这个国家与民族真正崛起,真正傲立世界,何其艰难。这一步一步,兴许唯有不失初心这一点才是让甘奇走到最后。

忽然间,甘奇想喝酒,想痛饮一番,大醉一场。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甘道坚是不是在这里办差?教我好找,这衙门,真是寒酸得紧。”

听得这个声音,甘奇微微一愣,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甘奇立马站起,夺门而出,欣喜非常。

第三百五十八章 牛逼哄哄,闪亮出场

此时站在门口呼喊的人,能让甘奇喜出望外的人,正是两年多没见的那个四川眉州苏家高瞻远瞩的君子大帅比苏子瞻。

甘奇欣喜而出,苏轼更是欣喜,两人几乎见面就抱在了一起。

“你要回京,怎么也不先来一封书信呢?”甘奇如此问道。

“我寄了信啊,道坚没有收到?”苏轼问道。

甘奇摇摇头:“看来信比你还到得晚了些。”

苏轼笑了笑,也不当回事,这个时代,信件没有他自己到得快,这也是正常的,甚至信件寄送不到,半路丢失也是常有的事情。只道:“韶光易逝啊,如今道坚你都已经一甲头名了,官职在身,反倒是我,此番入京,只能准备制科京察了。”

苏轼对于自己考中之后没有得官就回家守丧这件事情,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惋惜的。因为并非考上进士了,就一定能得到官职,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如果苏轼还想当官,那就得需要有真正的高官来举荐。

如果没有人举荐,就得自己想办法,比如参加制科考试,也就是京察。所谓京察,大概类似于公务员内部考试,也就是说苏轼名义上已经是正式公务员了,但是想要当官,还得再参加一下内部考试,脱颖而出之后就可以实授官职。宋朝的制科,民间人士其实也可以考,不过那得需要举荐,真正有权柄的人举荐。

苏轼苏辙兄弟二人,想要真正当个不错的官,两人都会再参加一次制科考试。不过还得等上一年半载。

这种事情也很正常,比如一个官员当得还不错,或者官职也比较高,但是忽然父亲去世了,需要回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回来,也并不会官复原职的,还得朝廷再行安排,如何安排也是一门学问,不能官复原职,那总不能又去当个小官吧?所以那就又要朝中有人举荐他,才能有一个不错的安排。

苏轼苏辙兄弟俩,在这方面来说,也是有些倒霉的。进士考上了,官还不知道在哪里,有这种处境的人,也不止他们兄弟俩,汴梁城内,还有许多,比苏家兄弟更倒霉的都有,当了十几年官,守个丧之后再回来,毛都没有一根了,差一点的官职不愿意,好一点的官职又轮不上,这也是朝廷开制科的原因之一。毕竟那些不错的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子由呢?”甘奇左右看了看,就苏轼一个人,倒是有些意外。

“子由与父亲还未到,得过一段时间才会入京,此番我家算是举家搬迁了,准备在这汴梁城安家落户。”苏轼如此说道,这眉州苏氏的苏洵这一支,就算是移民了,从眉州移民到了开封。

谁叫苏洵生得这么好的两个儿子呢?也不得不举家搬迁了,不然两个儿子都在京城,留得一家老小在几千里之外的眉州,那还怎么过日子?

既然要举家搬迁,麻烦事也多。家里的产业该变卖的都得变卖,田地商铺都不会留下了,该分给亲戚的分给亲戚,留得一个祖宅祖田,也会让堂兄弟们代为管理。

其他东西都变成现钱,要运到汴梁城里来。

说白了,这回苏洵带着两个儿子出来了,以后几乎就再也不会回去了。苏家兄弟除了给苏洵送葬的时候会扶灵柩再回一趟眉州,这一支苏家就不再是眉州人了,往后苏家的后人,也只能算一个祖籍眉州。

既然说道安家落户,甘奇又问一语:“可有在城中选到宅子?”

“我此番先来,便是做这般事情,总要先选一个落脚之地,如此一家老小来了,也不那么仓促。”古代搬家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牛车驴车一车车的拉,跋山涉水,带着全部家当,路上辛苦不说,还有危险,到得新地方安家落户,也少不了麻烦,要有安置一家老小的地方就很重要了。

甘奇是地头蛇,这方面倒是可以帮苏轼一个大忙,便开口说道:“那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苏轼也不矫情,只道:“寻你就是此事。”

甘奇闻言有些伤心,笑道:“我还以为你寻我是因为你我关系甚笃呢?”

苏轼笑道:“走,先吃酒去?”

甘奇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寒酸衙门,点头说道:“那就先吃酒去。”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肩并肩,往樊楼而去。

苏轼还笑问:“怎么好好一个状元郎,做起了收商税的差事?”

显然在苏轼看来,收税可不是一个好差事,这不仅是苏轼的看法,也是大多数文人的看法。圣贤子弟,君子人物,与商人喋喋不休讨价还价那一钱两钱的事情,是非好差。

“皇差,一年得给官家交五百万贯的钱财呢。”甘奇自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五百万贯?把你甘道坚卖了,也卖不出五百万贯。这定是有人与你为难。”苏轼如此理解。

甘奇摇摇头:“非也非也,这是我自己在官家面前保证的,保证一年在汴梁城收出五百万贯的商税。”

苏轼脚步一停,看着甘奇,问道:“道坚,你莫不是傻了?商税岂能收到这么多?”

甘奇笑着抬手一指:“你看,这大街小巷的都是什么字。”

苏轼进城就注意到了四处都能看到甘奇刷的标语,答道:“你便是把这大街小巷都写满了,一年也变不出五百万贯的钱财来。除非你在这汴梁城拦路街道去。”

“劫道赚不到钱的。子瞻要不要到我这衙门来,与我一起收税?”甘奇笑问。

苏轼连连摇头:“我不收税。”

这是没办法的,叫苏轼跟着自己上街收税,还真是为难他了,苏轼这样的人物,就该纵情花酒间,留得万世名。

“罢了罢了,樊楼已到,吃酒,不醉不归。”看着苏轼,甘奇有一种舒畅之感,为何?因为苏轼的人生态度,是甘奇这一辈子做不到的东西。

真正的潇洒,真正的洒脱,真正的享受生活,甘奇都做不到,苏轼似乎就能帮他完成这些做不到的东西。

若是甘奇不知道未来,不知道历史,不知道那些悲哀,兴许也就不用去羡慕苏轼了,可以做一个与苏轼一样的人。

两人落座吃酒,左右七八个美人伺候着,头前还有新花魁云锦儿自觉前来捧场助兴。

这汴梁城里有这种待遇的人,不多了。有这种待遇的年轻人,那大概也就甘奇与苏轼了。

苏轼也是兴起,填词是信手拈来的,喜相逢,说来就来,随口而出,云锦儿便是欣喜而唱。

苏轼倒也不觉得自己填首助兴词有什么大不了的,口中笑道:“唯有美食与美酒不可辜负,道坚再饮!”

甘奇今日还真有点求醉的想法,主要是做了酷吏之后,心中需要有一个发泄之处,因为甘奇不是那等以折磨人为乐趣的变态,这个时代的刑罚,还真就是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在甘奇心中,折磨人比杀人还要残忍百倍。

甘奇一杯饮下,口中一语:“美食与美酒,却还差了一样。”

“差了哪一样?”苏轼问道。

“差了美人。”甘奇带着坏笑。

苏轼抬眼环顾,莺莺燕燕,美人环绕,哈哈大笑:“道坚知我!”

甘奇抬手一招,一个半老徐娘的女子摇着腰肢走向甘奇身边,附耳来听。

甘奇轻语几句,女子拿着团扇遮住笑开的嘴巴,便是下去安排,也记着甘奇的话语,要美的,要有才的,要清倌人。最重要的还有一句,有钱,有的是钱,直接赎身。

既然要在汴梁安家落户,家里岂能没有几个歌舞伎伺候着?没事就买几个,这就是苏轼该有的人生。

“道坚,早前行路之时填了一曲,你听我言,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此曲如何?”苏轼这一辈子,千年之后仍然有三千四百多首诗词传世。若是计算那些已然失传的,或者随手而作并未记录的,只怕更多无数。而且这三千多首诗词,任意拿出一首,那都是水准之上的。

就算只算传世诗词的数量,苏轼活了六十一岁,抛开孩童年少时期,一年几乎有近百首的产量,三四天一首的产出速度。这还不包括文章,书法与画作,苏轼的文章数量就不谈了,苏轼的书法是北宋四大家之一,画作更是一派之魁首,想来在当时而言也是多如牛毛,练习时候的书画也就更是数不胜数了。还有他当官时候来往的公文以及上书的奏折。

你想想,他这一辈子都在干啥?

“好词,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着实好词。”甘奇夸着,这尼玛着实比不上,不服不行。金句王,说有就有。这一首词,写的大概是行路之时苏轼的些许感慨。

真要说诗词之道,甘奇就算搜刮自己记忆中的上下五千年去抄,都抄不过苏轼一个人随手写。

身后抚琴唱曲的云锦儿,已然两眼都在放光。

苏轼大手一挥:“云姑娘,送与你了。”

两眼放光的云锦儿,连客气谦虚的推辞都没有,已然起身来谢:“奴家拜谢苏先生大作。”

甘奇还有些心疼之感,这么好的词,又并非是用来应此时之景的,名传千古之作,怎么说送就送了呢?

甘奇是肉疼,那是因为甘奇知道这首词的文学价值。

苏轼可不心疼,苏轼只当是每天闲着无聊随便写的,给谁都无所谓,明天还有,不用等明天,也许马上就又有了。

甘奇就差说一句,送给我行不行?

没有说出口,有损逼格。

不知为什么,甘奇有些郁闷,把酒一抬,酸里酸气说道:“子瞻吃酒,论撩妹,还是你厉害。”

“撩什么?”苏轼酒已在喝,话没有听太懂。

却是这首词,才刚出苏轼之口,云锦儿已然就在唱了。云锦儿还未唱罢,隔壁就已经有人拿到了原文,也开始在唱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首词还惹事了。

汴梁城有一个牛逼人物,此时也正在樊楼庆贺自己得了官职,听得此曲,便是开口问道:“此乃何人所作?”

唱曲的姑娘答道:“回晏公子话语,此乃云大家那边刚刚传过来的,说是眉州苏轼之作。”

牛逼人物点了点头,与左右说道:“苏轼,倒是有些耳闻,此词还行,勉强入耳。却是我来之时,不见云姑娘来坐上唱曲,原道是去了旁人之处。”

这话什么意思?为何这位晏公子这么牛哄哄?因为这位晏公子,来头可不小,脾气更大,口气更是惊人的大,连走路的时候眼睛都会往天上看。

第三百五十九章 晏几道要装逼

这位晏公子能牛逼到什么地步?史料记载,历史上的苏轼,在已经名满天下的时候,曾经想与他见一见,结交一下。这位晏公子听到了消息之后,大手一挥,说道:“若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来见我,那满朝诸公,哪个不是我父亲的弟子门生?若是都要来见我,我见得过来吗?”

这一语,让当时早已名满天下的苏学士,脸都被打肿了。

晏公子是谁?乃是昔日宰相晏殊之子晏几道,大了甘奇一岁,小了苏轼一岁,正是二十郎当岁。刚刚获得仁宗批准,恩荫为太常寺太祝的官职,就是管皇家祭祀之类的差事,养家糊口的闲差。他说满朝诸公都是他父亲的弟子门生,倒也不是完全说假,不过也有讽刺朝堂诸公的意思在其中。

晏几道,那是贾宝玉一般的人物,比贾宝玉还要贾宝玉,钟鸣鼎食之家喊着金汤匙出生,文采斐然,锦衣玉食。直到前几年老爹去世了,家道才算中落,也可能正是因为老爹去世之后,晏几道在社会上受到了一些所谓人走茶凉的打击,沉寂了几年,如今得了恩荫当了官,有了养家糊口的资本了,他又出来晃荡了,谁也瞧不起,谁也看不上。

苏轼?苏轼是谁?晏几道可不在意。

今日出来吃酒,就是因为新官上任,出来庆祝一下,左右还有几个以往的好友。来日这晏几道,也是反对变法的急先锋。

几个好友听得晏几道的话语,似是会过意来,便有人开口说道:“叔原兄莫不是要那云姑娘过来唱曲?那小弟便去帮你叫一趟。”

晏几道何许人也?岂能这么没有逼格,抬手一拦,说道:“不必,倒显得你我失了风范,纸笔备来,待我也填上一曲,好教云姑娘知晓,这汴梁城里,谁才是词道魁首。”

“那是那是,叔原兄之词,岂能是旁人可比?近两年,汴梁出了个甘道坚,他能声名鹊起,那也是叔原兄懒得与之争锋,今日便正好,叔原兄大作一出,这汴梁城才知道谁更有才。”

晏几道听得奉承之语,笑都不笑,接过纸笔,便是一曲在手: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写罢之后,晏几道开口:“送过去,便说是我晏几道送给云姑娘的。”

这是情词,似乎带着年轻人争风吃醋的味道。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争夺,其实只有三种情况,一种因为利益,一种因为女子,还有一个就是面子。这汴梁城的楼宇里,每天不知发生多少这种事情。

苏轼那边,正吃着酒菜,唱着歌,开开心心会旧友,忽然就把人给得罪了,一封词作送了过来,还有话语:“云大家,隔壁晏公子送来的词作,请过目。”

苏轼闻言就不开心了,自己这正撩着妹呢,怎么还有人横插一脚?苏大学士自从出道以来,从眉州到益州,从益州到汴梁,哪里碰过一合之敌?

苏轼也不气,只道:“什么晏公子?”

云锦儿反倒有些尴尬了,起身一礼,答道:“回苏公子话语,乃是晏相公之子晏几道。”

晏相公是谁苏轼是知晓的,晏几道,没听过。苏轼只道:“唱来听听。”

甘奇看着苏轼的模样,算是明白过来了,只在一旁发笑。晏几道是谁,甘奇倒是知晓的,只是一直在汴梁城没有见到过这个人,这两年也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什么名声。不过甘奇知晓,这个晏几道,那也是一个历史上有名的词道大家。

云锦儿带着一些尴尬,开口去唱。

晏几道的词是好词,情情爱爱的,都在词里了,这就是谈恋爱的专用词。甘奇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想来也是传世佳作。

苏轼却头一偏,说道:“不知天高地厚,比我刚才那曲,差得太多。”

甘奇笑问:“子瞻是填一曲回他,还是就这么回他?”

苏轼一转头,与一个小厮说道:“你去回他,就说他那一曲,比我的差太多了,若是不忿,来此一见,我便与道坚会他一会。”

甘奇这是无妄之灾了,争风吃醋的,甘奇有些舍不得自己的词,因为甘奇不比苏轼,存货不那么多,这般时候,碰到苏轼与晏几道,那得要好词才能镇得住场面。甘奇自信如今自己也能填出不错的词,但是水平上就不那么自信了,必须得用存货。

不过苏轼把话都说出来了,甘奇自然也就不能怂了,只能苦笑一语:“今日当把他比下去。”

苏轼没当回事:“就怕他不敢来。”

话语还在说着,不得片刻,晏几道说来就来了,气冲冲走进来就问:“哪个是眉州苏轼?”

苏轼头也不抬,甚至还把头偏到了一边,口中一语:“我是!”

历史上本该是晏几道把名满天下的苏学士不放在眼里的,这回是阴差阳错,成了年轻的苏轼不把晏几道放在眼里了。但是这两人的冲突,似乎是注定的。

“好大的口气,这汴梁城里如今猫猫狗狗的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既然口出狂言,如何分说,且划下个道来。”晏几道如今正是要起名头的时候,这场争端看起来是争风吃醋,兴许也有晏几道有意而为之的味道,他就住在汴梁城,肯定也听说过苏轼的名头,要起大名,不踩苏轼踩谁?

若是苏轼的好友甘奇也在,那就更好不过了,算是找到正主了。

为何头前几年晏几道不出来争夺?因为头前几年,晏几道的处境实在有些尴尬。

自从他父亲晏殊死后,晏几道就算是寄人篱下了,倒也不真是寄人篱下,而是寄养在自己二哥晏承裕家中。晏殊有八子,晏几道排行老七,晏几道当时也是没有办法,还不能安身立命。

从小锦衣玉食的晏几道,也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手段,晏殊也算清流,本无多大家业,死后家业也轮不到未成年的老七来管,所以晏几道一边寄人篱下,手无余钱,另外一边就等着做官,不然离开了二哥,晏几道连吃饭都成问题。

恩荫做官,晏殊八个儿子都等着呢,仁宗再如何念旧情,那也得一个个的来,如今终于是轮到老七晏几道了,当了个太常寺太祝,这回算是安身立命了。

安身立命之后,人生也需要有一点追求,晏几道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如何了得,如何不凡。这不就得拿着不菲的俸禄出来争个才名了。

晏几道要装逼,苏轼只有一个不屑的笑声,什么诗词文章的,苏轼的自信早已建立,有人要踩他搏名声,他自然也不会有个好脸色。

晏几道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旁边之人连忙一拉,说道:“叔原兄,这位,这位就是甘道坚……甘先生。”

嗯?晏几道视线转向一旁的甘奇,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正主就在这里?踩苏轼只算是临时碰上了,在这汴梁城里把甘奇踩下去了,那才是真正的名声鹊起了。苏轼就算是顺带手了,毕竟苏轼离京两年多了,在这汴梁城的名声差了甘奇太多。

晏几道倒也不着急生气了,抬手一礼,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原道是近来名声大噪的甘道坚当面,正好,今日便在这樊楼一并切磋切磋。”

第三百六十章 蹭热度与碰瓷(感谢书友武选清吏司十万巨赏)

给晏几道介绍甘奇之人,自然也得给甘奇介绍一下晏几道,便开口说道:“甘先生,这位是刚刚恩荫太常寺太祝的晏叔原,晏兄乃是昔日晏相公之子。”

甘奇其实不愿意再参与这些诗文之争了,因为他如今也在乎自己的逼格,都要当大儒的人了,自然不必再参与这些意气之争,就好比如胡瑗那般的人,还会在意与谁比个诗文高低吗?

只奈何甘奇还是个年轻人,实在太年轻了一些。好似这个年纪,就该参与这些与人争夺的事情。

甘奇抬头看着晏几道,年纪轻轻,长得不差,颇有倨傲之气,正是那年轻人的风华正茂,锐气外放。

这个人,乃是大宋朝有数的词道大家,也是名传千古之人。

似乎这些文才斐然之辈,性格上都有些与众不同,从斗酒诗百篇的李白,到恣意纵情的苏轼,到赌神李清照,总是不与常人同。

倒也不知是文才让人可以与众不同,还是与众不同造就了文才。

甘奇微微抬手:“坐!”

晏几道把衣摆一撩,一屁股坐下,带着一种不爽,也不知是对人的不爽,还是对社会的不爽。

似乎总有一种人,对万事万物,永远都爽不起来,好似全世界都欠他的。

晏几道似乎就是这种人,也许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此时更是怀才不遇的人。

甘奇却在晏几道身上看到了一个问题,并非晏几道的问题,而是这大宋朝的问题。这大宋朝的官员,都是高薪阶层,即便是如甘奇与晏几道这种品级很低的官员,吃喝用度不愁,一个月还能积攒下来十多亩田的积蓄。

七品八品的小官,每个月工资都能积攒下来十几亩田,一年积攒下来一两百亩的田。这若是放在后世,那是完全不能想象的。这也给朝廷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朝廷每天都在说冗费问题,一边说着如何节约开支,一边又给这些高官后人发着官职,只凭父辈余荫,就能恩荫到官职。倒也不知这开支如何节约得下来。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就反对过这些东西,恩荫当官的晏几道是那反对变法的急先锋,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王安石关于三冗之事,也触及了晏几道的切身利益。

说白了,就是朝廷养了太多闲人,就说这晏几道,凭什么当官?凭什么每个月领十亩田地的工资?

甘奇看到晏几道,竟然想的是这个问题。

晏几道已然落座了,左右看了看,开口说道:“适闻年轻一辈之中,唯甘道坚才华横溢,更有人言,说甘道坚乃曹子建之辈,才高有八斗,今日一见,不免技痒难耐,还望赐教。”

甘奇还未说话,苏轼已然开口:“素闻晏相公才思不凡,却无缘一见,倒也不知晏相公之子,得家学几何?”

苏轼这是接下了,话也不好听。如今是晏几道未成名,苏轼也未如何成名,主要是苏轼离开了一段时间,名声便也在这汴梁城落下了,这种情况下,是骡子是马,谁也不服谁。并非来日两人都名声在外,苏轼以为惺惺相惜想主动去结识,反倒晏几道不把苏轼当回事。

晏几道听得苏轼这般的话语,眉头一皱,直接答道:“便是有先父一半才学,也足够纵横汴梁之地。”

唉……甘奇叹了一口气,心中明了一件事情,便是如此争夺,不比一般,争也是白争。因为晏几道是真有文才之人,出手诗词,也都在水准之上,若是没有一个真正镇得住场面的人在场,那就分不了什么高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

那么这争夺的意义何在?

对于甘奇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甘奇早已名冠京城,但是对于晏几道而言,那就意义极大了。

晏几道这叫什么?这叫作蹭热度,蹭流量,甚至叫作碰瓷。只要争夺一番,出几首好词,今日他就赚大发了,谁输谁赢也说不清。

反正来日樊楼里传出去的故事,那就是晏几道与甘道坚诗词有来有往,不分上下。

这尼玛叫什么事?

不过,暴躁小哥苏轼已经应下来了。

晏几道哪里还会多等?已然开口:“上笔墨,请!”

这都跟武林高手华山论剑一样,晏几道接过笔,落笔就写:楚女腰肢越女腮,粉圆双蕊髻中开。朱弦曲怨愁春尽,渌酒杯寒记夜来。新掷果,旧分钗,冶游音信隔章台。花间锦字空频寄,月底金鞍竟未回。

这才是词的常态,许多人都以为宋词都是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亦或者东风夜放花千树。

其实不然,宋词,真正的大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女人,女人,还是女人。你怎么怎么美,咱们一起怎么开心,我爱你,我想你,我思念你,我辗转发侧想你。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主题,那就是我难受。比如女词人李清照,除了喝酒,就是喝酒。然后就是落叶了,我难受,起风了,我难受,下雨了,我难受,天气冷了,我难受,天气热了,我难受。

当然,这并非是说宋词不好。而是说文艺青年,文艺作品,也就这么几个主题了。要么就是男女,要么就是难受。这也是人类感情的共鸣。哪怕到得后世,文艺作品的主流,依旧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把宋词分派别的原因,因为豪放派,是那极少数,得区分一下。

这玩意,苏轼再擅长不过了,提笔也写:傅粉郎君又粉奴。莫教施粉与施朱。自然冰玉照香酥。有客能为神女赋,凭君送与雪儿书。梦魂东去觅桑榆。

妹子你好美,妹子我爱你,妹子我想你。

两人文笔相当的好,内容也差不多,倒是把妹子给高兴坏了,云锦儿这个开心啊,一边唱,一边强演词中的幽怨,却还时不时忍不住露出一点点微笑。

只是苦了苏轼,可能也苦了晏几道。这如何分高下?

谁也不可能服了谁。

晏几道倒是看向了甘奇,抬手:“甘主事请!”

晏几道身边的人,都称呼甘奇为甘先生,晏几道可不想这么称呼甘奇。

甘奇摇摇头:“我不写。”

晏几道脸一黑,这是看不起他晏几道啊?难道非得明天出个故事?故事里说,甘道坚遇见晏几道,词都不敢填?

好在暴躁小哥苏轼开口一语:“道坚,填一曲,好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心中有个高低。”

唉……女人女人女人,在这青楼里不填女人,还能填什么?

甘奇是真不想填女人,非要写,那就得直接得直接把逼格升到最高,把明天樊楼里传的故事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蹭热度碰瓷之人,应该受到制裁。就算晏几道不是故意蹭热度碰瓷,那也必须要制裁,不然甘先生这面子往哪里放?

第三百六十一章 基情四射打小三(再谢书友武选清吏司十万巨赏)

要制裁一下蹭热度之人,那就不能随便填一曲,得从逼格上取胜。

所以甘奇慢慢提笔,慢慢写下了一曲《西江月》。

词到云锦儿手上,云锦儿看了一遍之后,开始唱。

八万四千偈后,更谁妙语披襟。

八万四千乃是佛语,就是万事万物的意思,这里的意思就是世间的好词妙语都说尽了,哪还有什么妙语要说呢?

这一句一出,晏几道的面色就微微一变,甘奇的意思,莫不是懒得与自己多说?依旧还是看不起自己的意思?

再一句:纫兰结佩有同心。唤取诗君来饮。

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只要意气相投,只要同心同德,喝酒就是。这话说给谁听的?自然不是说给晏几道听的,晏几道岂能配得上甘奇的“纫兰结佩有同心”?

被甘奇叫来饮酒的“诗君”,那自然就是苏轼了,晏几道那是不请自来。

苏轼听得这一句,微微有笑,捋着几根胡须,心情大好。还时不时对甘奇“眉目传情”一番,纫兰结佩有同心,这句话真是听得太舒服了,纫兰之意,就是形容苏轼人品高洁,结佩一词,在后来会有结婚之意,在如今,便是形容两人心心相印之类的意思。呃……好像意思也有些暧昧。

青楼填词,别人都填女人,唯有甘奇,填了个男人,还心心相印起来了。

连左右伺候的姑娘们,都一副奇奇怪怪的眼神。

好在还有下一句:镂玉裁冰著句,高山流水知音。

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再如何写好词好句,也要高山流水遇知音,不然就是对牛弹琴了。

这句话就是说给晏几道听的了,听得晏几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甘奇仿佛在说,凭什么你叫老子填词,老子就要填词?高山流水有知音,老子才填。

这兴许不是个彩虹屁,但是就这一语,苏轼提杯站起,与甘奇君子一礼:“道坚,请!”

甘奇起身,便也是一饮而尽。

两人还相视一笑。若不是有那“高山流水”的词句,这般场面,当真要被人误会了……

好在甘奇与苏轼,那都是直挺挺硬邦邦的男子。

最后一语:胸中不受一尘侵。却怕灵均独醒。

晏几道彻底把脸黑了一下去,一句话也说话不来。

这最后一句词,说的是甘奇心中的修养,早已不受一尘侵扰,灵均是屈原的字,用来指代诗词,意思是就怕自己一个人曲高和寡,没人能懂。也在说好在苏轼在,不怕没人懂。

晏几道听来,那自然就是鄙视他的意思。

这首词,是辛弃疾作的。甘奇拿来用了,甘奇用出来的意思也就清楚明白了。好似在说:晏几道你算个鸟啊,跟我这人五人六的,要我填词,也不看看你是谁,我填了你听得懂吗?你以为你是苏轼苏子瞻吗?唯有苏轼,才是我高山流水的知音,我“镂玉裁冰”想尽办法去“著句”,那也得写给知音苏轼来听。

苏轼已然大笑而起:“爽快,道坚,再饮!”

甘奇又是一饮而尽。

甘奇写了一首绝佳的……基友词,借着基友词讽刺着晏几道,毫不留情。

两个基友正在嗨。惺惺相惜,心心相印。

留得一个晏几道,左右不是人,凑又凑不上去,怒又发不起来,总不能别人填得这么好的一曲词,自己转头起来口出粗鄙之语骂人吧?

还有晏几道几个好友,皆是面面相觑,这甘道坚,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技术含量,这玩意,谁受得住?

还看得两人一场“桃园三结义”一般的戏码。

感动得就差落泪的苏轼拿着杯子,大礼而下,开口:“能遇道坚,实乃此生之大幸!”

甘奇也大礼回了一下,也道:“千百年后,愿你我依旧如初见之时!”

千百年后?甘奇这是不是也在蹭热度?

两人吨吨吨,一杯又下。

君子相交,不过如此。唱词的云锦儿都给看落泪了,似乎古往今来的妹子就喜欢看男人基情四射,云锦儿也起身一福:“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甘先生与苏公子之情,教奴家好生感动。”

伯牙子期,也就是高山流水那个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

晏几道一起身,留得一语:“不足为伍!”

晏几道这不知道算不算是第三者插足失败了。

说完转身而走。几个同伴见得晏几道转身而走,连忙都躬身一礼:“甘先生,苏公子,告辞了。”

说完之后,几人追晏几道而去。

今夜樊楼的故事,也就不一样了,蹭热度的晏几道,算是蹭成了反面角色。晏几道在樊楼向甘奇与苏轼发难,要比试文才高低,却被甘道坚一曲《西江月》给鄙视了。

高低胜负的,那是小事,晏几道输了这一着,那都算不得什么。甘道坚填的那曲基情《西江月》,才是君子相交之美谈,谁人不想获得这么一份高山流水的友情?这种友情,岂是第三者插足插得进去的?

还想逼着甘奇填词?晏几道当真是自大得紧,仗着高门显贵,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甘道坚呢?胸中不受一尘侵,十足君子也,不与晏几道一般见识。佩服佩服。

打扰之人走了。云锦儿唱词唱得开心,今日收获很大,来去已然好几曲大作,足够她火上一段时间来。便是讲这个故事,都能讲上许久,想听云锦儿这个当事人亲口说故事之人,想来也不在少数。

最重要的是,晏几道、苏轼与甘奇三人,隐隐间为了她云锦儿争风吃醋,这就牛大了,想得汴梁第一花魁的名头,就需要这种故事。连甘奇与苏轼,还有晏家晏几道都要为云锦儿争风吃醋,这得是什么样的好女子?

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言: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就是这个意思了。

两基友只顾豪饮,云锦儿,恐成最大赢家。

过得片刻,不知为何,甘奇与苏轼这个小厅门口,忽然行人无数,比肩接踵而来,好似恰巧路过,却在路过之时,都往里面看一眼,男女皆有。

路过之后,还隐隐听得有人激动之语:“甘先生与苏公子还未走呢,还在里面吃酒,我亲眼看到了,甘先生果真有风范,苏公子也是风度翩翩,实教人心驰神往……”

“我……我回头再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二章 那就帮他一把(感谢书友名字你看着办万赏)

基友二人,大醉一场,都睡在了樊楼之内。

不在一个房间。

甘奇的故事,总是汴梁城内文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甘奇的逼格,自然也越来越高端。

但是甘奇终究不是世外高人,当了官,终究还是要面对官场的这些事情。

谏议大夫祝振,贬到广西去当判官了,户部员外朗到了湖北去当团练使,祥福知县去西北边境任团练使。

知谏院的御史唐介,朝堂喷起来,威力也着实不小。至少喷这几个官员,那还是手到擒来的。

事情也就明朗了。

潘国从商税监衙门里放了出来,趴在一个门板上,举着两只手,被抬回家中。

却是上午刚被放出去的潘国,下午又被抬回来了。

随着潘国一起抬回来的,还有五万贯的罚款。

一夜宿醉的甘奇,坐在班房里喝着醒酒汤。

潘国被人抬了进来,还拱着两只包扎起来的手拜见:“草民潘国,拜见甘主事,草民知罪了,拜谢甘主事网开一面,甘主事之恩,草民没齿难忘,必当结草衔环以报甘主事大恩大德。”

这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如此,撞了南墙,自然就会回头。商业就是商业,利益总是最重要的。

甘奇其实并不愿再见潘国,也并不享受此时潘国的卑躬屈膝,但还是说道:“好好做买卖,好好交税,此事就此揭过,只要你依法纳税,往后商税监也不会再去找你麻烦。”

潘国此来,不是为了认怂,认怂对于一个真正的商人来说,其实并不是难事。他此来就是想要甘奇这一句话,以后不找他麻烦了。唯有如此,潘国回家去才能睡得着觉。比起认怂,潘国更怕自己的生意从此以后做不下去了。

“草民潘国,再拜主事大恩大德!”潘国不论心中有多少委屈,此时唯有如此去谢甘奇。

甘奇也知道潘国心中有恨,只摆摆手说道:“罢了,去吧!”

未想潘国竟然并不急着走,而是开口又道:“还请甘主事能在百忙之中抽得一些空闲,到草民那潘家酒楼去坐一坐,草民于生意之道,愿向甘主事多多请教。也请甘主事指导一下发票使用之法。”

甘奇听得出来,这些都是假话,潘国在这汴梁城生意做得极为成功,哪里需要甘奇指教什么,发票用起来也很简单,也不用如何指导。

那潘国请甘奇去是为什么呢?不用多想,如今潘国在这龙盘虎踞的汴梁城算是无依无靠了,自然要想着找个靠山。能轻松把祝振扳倒的甘奇,自然就是最合适不过的对象了,给甘奇多少好处也是值得的。

甘奇却并不在意潘国给自己的好处,摆手说道:“有暇再说,如今差事忙碌,你且回去好好养着吧。”

这是拒绝之意,潘国听得出来,也只有悻悻而回。

世间之事,并非真的就是正反两面,其中的复杂程度,就如潘国这件事情一般,仇也好,怨也罢,亦或讨好巴结,已然不在人心所感受。

潘国又被抬出了甘奇的班房,却听得衙门大堂之内,又起了那打板子的声音,挨打之人,哀嚎不断,撕心裂肺,听得人抓耳挠心。

潘国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受的苦难,连连说道:“快,快抬我出去。”

左右的小厮加快脚步而出。

不过潘国却还有一事要做,那就是配合蔡确写一篇报道。报道要刊载在报纸之上,详细说潘家酒楼逃税漏税一案,还得写上潘国痛定思痛悔悟的亲口话语,潘国不仅要悔悟,还得要劝人依法纳税,不要对抗朝廷,不要对抗商税监。

这自然又是甘奇安排的操作。

至于衙门里正在挨打的那些人,大多会按照处理潘国的办法去操作,先打成个血肉模糊,然后关几天,开一个巨额罚单,然后再放出去。

出去得太容易了,偏偏有人不信邪不服气,出去之后,到处找着自己的关系,不想交这份巨额罚单。

祝振之事才刚刚发生,历历在目,又还有谁人会为了商税之事出头呢?

不信邪的也就信邪了,不服气的也就服气了。

甘奇真正的杀鸡儆猴,也就起到了作用。

发票也开始用了,税丁衙差们开始真正在各大商户处到处巡查,也按时提醒商户们带着已经开出去的发票,按时到商税监衙门里去缴税。

商税监培训学堂,又开始了第二期,开始向中等规模的商户收税。

甘奇的几处产业,甘奇也是详细安排,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一点是必须的,对于交税而言,甘奇自己那肯定不能出任何问题。

汴梁城商税之事,暂时而言,还是十分顺利的,正按照甘奇的计划,按部就班推行着。

只是这件事情让韩琦很是意外,韩琦已然在真正关注甘奇,也不免会问一问甘奇的差事办得如何了。其实也在等甘奇办差出问题。

田况今日是到政事堂办其他事情的,韩琦却随口问了一语:“听闻那商税监衙门近来抓了不少人入狱,严刑拷打,怎么这几天又没什么消息了?”

田况闻言答道:“听下面人来报,说那商税监衙门关押之人,如今都给放出去了。那商税监连个牢狱都没有,人关多了还是个麻烦,哈哈……”

韩琦眉头一皱,又问:“都放了?怎么就都放了呢?”

“头前唐介不是在朝堂弹劾了谏议大夫祝振吗?此事并非弹劾那么简单,听人来报,唐介乃是为甘奇之事奔走,当时那个潘家酒楼的掌柜也正在商税监收押。如此一来,他甘奇倒算是把事情办成了。杀鸡儆猴之后,事情倒也简单了许多。”看来田况还真是去深入了解了一下。

韩琦听到这里,颇为不快,说道:“生不出乱子了?”

田况摇摇头:“当是生不出什么大乱了。”

“哼哼……生不出大乱,那就帮他一把。”韩琦轻声说道。

田况闻言,也不多说,只道:“还请韩相示下。”

韩琦已然皱眉在想。

第三百六十三章 没有了!

苏轼回来了,没有官能当,无所事事之下,被甘奇弄到了书院里当了个不太敬业的老师。学生没有教授几个,倒是自己写写画画好不快活。

甘奇每日办完公事,便会去寻苏轼,两人一起晃荡在这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之内。

甘奇似乎有很久没有在城内到处玩乐了,显然是少了那个高山流水的知音,如今苏轼回来之后,甘奇那颗骚动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谁叫两人都是小年轻呢?小年轻不嗨起来,这辈子就嗨不起来了。

本来还只有甘奇与苏轼两人到处嗨,过得几日,队伍就庞大起来了,李定蔡确等人自不用说,冯子鱼等一些同窗也跟上了节奏,还有甘奇一些学生,众人加在一起,二三十人,队伍着实不小。

还有一些人是跟着甘奇到处跑的,却不与甘奇一个队伍,而是每日寻人打听着甘奇今夜到何处吃酒,便会也到那处去吃酒,这就属于圈外粉丝了,只为席间能有点文才显露之时,恰巧被甘奇看到听到了,又恰巧入了甘奇之眼,若是能有幸被邀请同席而饮,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的甘奇,似乎在这汴梁的年轻一辈士子文人之中,地位超然,能与之为友,便是莫大的荣幸。

只是甘奇鲜少填词,让许多人失望了,不过苏轼多是信手拈来,喝一杯来一句,如探囊取物一般。苏轼填词,还真就是探囊取物,甘奇填词,也如他词中所说,乃是“镂玉裁冰”。

至于酒,甘奇倒也不多饮,微醺即可,再也不宿醉了。一来是怕家中女眷唠叨,二来也是早晨还要起来办公,宿醉之后,第二日精神不佳,怕贻误公事。

这种日子,兴许是甘奇人生中最舒爽快活的日子了。哪怕就是看着苏轼酒醉恣意,也是一种享受。

开口填词,提笔写诗,一笔字如龙如凤,似熊似虎。若是兴起,苏轼还要挥毫泼墨,枯木竹石,说不尽的好。

看得连甘奇都忍不住提笔画画,水平就不谈了,却也画得满场大笑,苏轼还会煞有介事给甘奇一番指点,不过也是对牛弹琴。

若是再喝多一些,苏轼还会亲自抚琴而奏,高歌一曲。

苏轼是女人可以写,胸怀可以写,古今可以写,景致可以写,万事万物万种感受,皆可以写。

有人说苏轼是豪放派的始祖人物,也是豪放派的代表人物。其实也不尽然,因为苏轼大部分诗词,还是以婉约为主的,毕竟他写的那些你好美、我爱你、我想你一类的词,还是大多数。

若是把苏轼许多不出名的词拿出来说是李清照填的,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没有人会不信。

苏轼的豪放,兴许就豪放在什么东西都能写,不拘一格。

苏轼喜欢陶渊明,开口闭口必吟陶渊明,甚至会说五柳先生,乃东晋诗赋绝顶。

可以说没有苏轼,就没有陶渊明的江湖地位。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若非苏轼对陶渊明的推崇,就没有陶渊明后世千年如此大名。

在唐宋之时,陶渊明虽然有名,但只是二三线“明星”的地位,远远达不到一线“明星”的地位,因为陶渊明是田园诗人,在宋这种文人崛起的年代,在宋朝这种“野无遗贤”的时代,所有人都奔着东华门外唱名的年代,陶渊明的价值观并不能受到文人的普遍共鸣。

但是苏轼这一辈子,不断给陶渊明做宣传,各种推崇,才硬生生把陶渊明推到了一线,后世千年,陶渊明能有一线“明星”的地位,都要感谢苏轼。

衙门里每日都有人被抓进来,然后挨一番痛打,又被放出去。甘奇每日上班,都在处理这些事情,每天听着衙门里哀嚎的声音,对甘奇是一种精神折磨。

但是也没办法,不这么严刑去推行,商税之事便不可能成,那些商户,就算知道商税监不好惹,也免不得私下里做些手脚,能省一钱是一钱,能少开一张发票便是一张发票。

甘奇也知道,这种风气是不可能完全压得下去的,但是此时必须要用重典,要让所有人对商税之事怀着敬畏之心,对法律怀有敬畏之心。

甘奇也知道,挨打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过一段时间,这商税监主要的公事就不是巡查抓人了,还是会回到正轨,以收税为主。

甘奇也从这些差事中看到了大宋朝社会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法律过于宽松,这种宽松,并非只说仁宗对于囚犯赦免之事。而是大宋朝所有的法律都极其宽松,并非法律条文宽松,而是执法的态度宽松。

这就导致所有人对于法律都缺乏一种敬畏之心。

法律明文规定,赌博就是重罪,但是却从未见到几个赌博之人真的获了重罪的。

法律明文规定,刺配之要犯,比如入牢城服役,做苦力,守边关。但是许多外地府衙之内,官员重用的心腹行走之人,竟然有许多面带刺字。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本来是重罪之人,反倒不坐牢不服役,主官若是看中了,私自带回给自己办差,这些罪犯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比原来还要活得好。

法律明文规定,除了有资质的酒店,任何人不得私自酿酒,但是这城中,却又到处买得到私酿之酒。私酿也就罢了,私盐本是国家重要收入之一,但是私盐之泛滥,不论是杭州这种江南中心,还是汴梁这种全国首都,满大街都是叫卖的。

汴梁内城之下,有古代城池遗址,里面却还住着许多乞丐流民,这些乞丐流氓胆子之大,亘古未有,竟然敢大半夜跑出来,掠夺良家女子回去奸淫。官府衙门,大多知晓,却从未见过大规模的清剿。

这大宋朝的律法,到处都透露出一种得过且过的感觉。

乃至这大宋朝,也处处都透露出一种得过且过的感觉。

每每想起亡国之事,总有许多原因。

有说皇帝昏庸,只要皇帝圣明,国就不会亡。

有说臣子无能,臣子但凡有能力,国就不会亡。

有说将军怕死,将军但凡不怕死,国就不会亡。

有说士兵疏于操练,上阵战力不强,否则国就不会亡。

但是真要认真想想,国之所以会亡?是这些原因吗?或者说仅仅是这些原因吗?

一个国家的精气神,从上至下,都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没有一种由内而外的积极向上,日久而糜烂,这才是亡国真正的原因。至于那些皇帝昏庸,臣子无能之事,不过就是这些事情的一个外在表象。

一个国家真的失去了精气神,大罗神仙在世,又能奈何?

这大宋朝,真的就在往这个方向在发展了,这是大厦将倾。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终究快要成为一句口号了。

重典收税,这是甘奇现在能做的,但是收税,救不了几十年后国破家亡的大宋,再如何多的钱,也救不了几十年后国破家亡的大宋。

这已经不是钱的事情了。每到一个王朝末期,好似看起来有很多相似之处。其实真正相似之处,只有一个,那就是整个国家与社会的精气神,没有了。

这就像一个企业一样,整个企业最初的企业文化没有了,最初创业时候的进取,最初创业时候的热情,最初创业之后的勤奋,全都没有了。

这是甘奇当人生第一个官的短短日子里,感受到的一切。

如何保持一个集体的精气神?

这个问题其实有答案。答案就一个词:扩张!

企业要保持战斗力,就得不断去进取,去扩张

第三百六十四章 皇子赵宗实,事关重大

“道坚道坚,快随我走,兄长急召!”说出这句话的是赵宗汉,他急匆匆跑到商税监衙门里来,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甘奇也不多想,急匆匆与赵宗汉出门而去,赵宗实急召,必然事关重大。

两人出门就上车,甘奇开口问道:“献甫,何事如此急切”

赵宗汉慢慢凑过头来,在甘奇的耳边轻声说道:“官家下诏了,封兄长为皇子。”

这个消息有些吓人,甘奇双眼一瞪,问了一句:“何时下诏的?”

“今日大早,兄长进宫请安,官家闲叙几语之后,便着人下诏了。兄长不敢受,反复推辞,官家也并未收回成命,只是把兄长打发出宫了。”赵宗汉说得越来越激动。

甘奇连忙抬手一拦,答道:“且不多言,回去再说。”

赵宗汉连忙下意识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点着头。

待得甘奇入得老王府,赵宗实已然在书房之内等候多时,脸上带着激动,刚才赵宗汉还说赵宗实在皇帝面前反复推辞,此时的赵宗实却是一脸激动,可见心中欣喜万分。

甘奇一进小厅,赵宗实已然激动起身,拉住甘奇,说道:“道坚,成了,果真是成了。”

事情来得太早,历史上的这一幕,还得两年多之后,为何早成?兴许真是甘奇让赵宗实当那个知宗正寺的原因。

甘奇倒是不那么激动,因为事情来得太早,也并不一定就是好。若是晚两年多,赵宗实得了皇子,七个月之后仁宗就去世了。而今赵宗实这个皇子还要当三年多,时间太长,总会让甘奇想起“夜长梦多”这个词。

为何赵祯封给赵宗实的是皇子,而不是太子?

可见赵祯心中其实也还有犹豫的,太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独一无二。皇子却还可以再封给别人,也就是说事情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没有什么枝节,赵祯一死,赵宗实就可以继承大统,因为赵宗实是唯一的皇子。

但若是有了枝节,赵祯再封一个皇子,甚至再封一个太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历史上的赵宗实,也从来没有当过太子,一直到赵祯死,赵宗实也是仁宗膝下唯一个皇子。仁宗似乎真的在犹豫,或者说仁宗心中,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不愿意皇位旁落。

甘奇见得兄弟二人激动的模样,连忙压了压手臂,说道:“稍安,稍安。事情还有反复。”

三年多,事情肯定要有反复,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这是甘奇完全不能预料的。但是历朝历代,皇位之事,哪里有这么顺利的?

赵宗实闻言一震,抬手:“道坚快落座,与我详细说道,我这心中,也觉得不踏实。”

甘奇落座,立马说道:“兄长现在,最稳妥之法,便是不论什么事情,都足不出户,也不见任何人,身边伺候之人,定要最信得过之人,或者直接把大姐叫回家中来,大姐伺候在侧最好不过。”

“对,如此稳妥。”赵宗实点着头,又道:“道坚,如今……如今我该防备何人呢?”

赵宗实似乎有些乱了方寸,或者心神不宁,也许是因为这一切太过顺利,自小在宫中当了备胎,长大了搬出来,然后当了个官,然后突然间就成了仁宗膝下唯一的皇子。似乎还真没有经历过一点波折。

防备何人?这个问题把甘奇问到了,甘奇也不知该防备何人,敌暗我明,这汴梁城里有能力争夺的皇家子弟其实没有,因为皇族子弟,在大宋朝都只是养着,没有人手握权柄。

但是甘奇知道有一人不得不防,答道:“皇后!”

这一语出来,赵宗汉一脸震惊,却是赵宗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正在三人说话之际,一个小厮在门外禀报:“主人,门外有一个小厮送来一封帖子,说是请主人亲眼过目。”

赵宗实看了看甘奇,又与赵宗汉对视一眼。

赵宗汉起身出门拿过帖子,又把门关好。

帖子到得赵宗实之手,打开之后,无抬头,无落款,就只有一行字:今夜,老臣拜请殿下往城南乐游圆一叙,事关重大。

老臣?赵宗实眉头已然皱起。以往赵宗实可没有资格受这种自称,能有资格受这种自称的,唯有当今皇帝。

而今,赵宗实似乎有了这个资格。但是这么自称,也还是显出了一些奉承之意。

赵宗实把帖子递给甘奇,摆手说道:“此宴去不得,刚得皇子,就见外臣,实非好事。又是如此藏头露尾,更非好宴。”

就这一句话,甘奇看了一眼,闭目沉思起来,这个时候,满朝诸公,谁敢做这种事情?也不怕落得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

小官小职,哪里有这胆气?就算是朝堂高官,又哪里有这般口气?还事关重大?

写这封帖子之人,显然是在为将来考虑,能如此为将来考虑的人?又是何人?

这大宋仁宗朝,别的官职都好说,当着就当着了,当多久就当多久。只有一个官职是朝不保夕的,那就是宰相,看起来权势甚大,却又朝不保夕,两年三年的,已经算得上是时间长的了。

能作如此谋划之人,能有这么大口气之人,身份在甘奇心中,似乎呼之欲出了。这不仅仅是甘奇此时的分析,也是甘奇对历史有一些了解。仁宗一朝,所有宰相当中,唯有韩琦一人,打破了规则,一直当到了小针针上台,还美其名曰:三朝贤相。

为何韩琦能打破规则?久居高位而不下?

从这封帖子里,可见一斑。

“此帖,十有**出自韩琦之手。”甘奇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什么?”

“怎么可能?”

赵宗汉与赵宗实兄弟两,几乎同时表达出了自己的震惊。

震惊之后,赵宗实问道:“道坚,那……那我去吗?”

甘奇又想了想,答道:“去,该去,韩琦所图,不过是为将来计,若是他愿帮衬着,总比他在朝堂反对要强。他说什么,兄长应什么就是。”

“此事若是被官家知晓,知晓兄长私下里见当朝宰相,可不得了。”赵宗汉说出了心中担忧之语。

“所以行事一定要缜密,今夜,献甫就在兄长书房之中,彻夜苦读,便教外人以为兄长在家。兄长乔装一番,随我出门,我便在车内故作高声,假当与献甫闲叙,只说出门喝酒,如此出门,便可稳妥。”甘奇想得极多,也不得不想多,仁宗的态度还是犹豫的,就不得不防一手。

赵宗实想了许久,方才点点头:“那便如此。”

第三百六十五章 道坚果然能谋大事

城南乐游圆,一处雅宅,平常里只见下人进出,不见有主人在家,左右之人皆以为此宅乃是哪位外放高官在京城的住所。却是左右邻近的住户,皆是小门小户,高攀不上如此人家,也就并不多管这家人的事情。

今日这宅子中也未有什么反常,只是来了两车客人,一个车子头前就来了,一个车子入夜才到,倒也无人注意。

甘奇在门外车架上等候,赵宗实一个人上前去敲门,身边连小厮都没有带。

赵宗实敲门而入,随一个老仆直入一个小厅。

小厅之内,果然就是韩琦,韩琦早已起身拜见:“老臣韩琦,拜见皇子殿下。”

早上才出的诏书,晚间韩琦就把赵宗实约出来秘密见面了。这份敏锐的政治嗅觉,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胆子也不是一般人有的。

赵宗实也拱手大礼:“原道是韩相公,晚来恕罪。”

“殿下请坐!”韩琦作请,屋内也没有伺候之人,酒菜极简,韩琦亲自给赵宗实递上筷子。

赵宗实既来之则安之,落座之后,接过筷子,也不多言。

韩琦开口问道:“殿下此来,隐秘否?”

赵宗实点点头:“隐秘,只带一人随行。”

韩琦眉头一皱:“事关重大,还请殿下恕罪。不知殿下带来之人是谁?可信否?”

赵宗实没有多想,只道:“此人自是可信,本就是至交好友,而今更是我一家之人,是那新科的状元甘道坚。”

韩琦闻言,正在给赵宗实倒酒的手便停住了,忽然起了一个笑脸,加问了一语:“殿下当真觉得此人可信?”

赵宗实认真点着头:“必然可信,倚为心腹,可谋大事。”

“大事?哈哈……”韩琦把酒倒完,又道:“倒也不知何为大事?刚刚及冠之人,又见过什么大事。”

韩琦有些意外,意外的是赵宗实竟然把甘奇倚为心腹,对甘奇如此信任,还觉得甘奇可谋大事。在韩琦想来,倒也不知是赵宗实年少无知,还是甘奇年少无知,小年轻哪里见过什么叫大事?

还有一点,韩琦今日,是来交好未来新君的,为将来打算。偏偏出了个甘奇在中间,这事情就有点问题了。

赵宗实以为韩琦仅仅是怕自己做事不周密,便又解释一语:“韩相公放心,甘道坚不同旁人。”

对于赵宗实而言,能得当朝宰相私下里帮衬,正是他现在最缺乏的助力。哪怕是韩琦能在皇帝面前多多说些好话,也意义重大。

只是赵宗实没有想到韩琦这么谨慎,连送他来之人的身份也要问上一问。按理说韩琦不必问这种问题,今夜怎么可能没有人送他来,那送他来之人也不可能知晓赵宗实到底见的是谁。

连甘奇,都没有想过韩琦会问这些,也没有想到赵宗实会直接这么事无巨细去答。甘奇头前只想着如何隐秘地把赵宗实送出来。

“殿下不知人心,那甘道坚之辈,小小年纪,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并不能倚仗太甚,容易坏事,老臣今日请殿下来,所为之事重大,事关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殿下当多思多虑。大事者,沉稳谨慎为妙,年少之辈,不可倚仗过重。”韩琦今夜见赵宗实,本来是要表达一些看好看重之意,也表达自己对赵宗实继承大统的支持,如今这话题却到了甘奇身上。

韩琦已经安排了一些对付甘奇的事情,转过头来又岂能与甘奇共事一主?甘奇是必须要除掉的,岂能让甘奇留在未来的皇帝身边?若是甘奇真得了未来皇帝信任有加,岂不是韩琦给自己的未来竖立了一个敌人?

赵宗实哪里知道韩琦心中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依旧在解释:“韩相公放心,道坚当真不同旁人,是有大智慧之人,心性也是极好。韩相公今夜寻我,可有何事要说?”

赵宗实没有在甘奇身上多纠结,因为他信任甘奇。此时赵宗实更憧憬的是韩琦能表达一些小小的态度,只要韩琦表达了一些态度,赵宗实回家睡觉都要安稳几分。

韩琦看着赵宗实,眉宇一直不松,似乎也在考虑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说下去。

思前想后几番,韩琦开口:“殿下受官家厚爱,仁德有加,品性纯良,如今官家已然下诏立了殿下为皇子,乃社稷之重寄托一身,老臣此来,便是想为江山社稷考量,愿殿下安稳,愿江山社稷安稳。只要江山社稷安稳,老臣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应该。”

赵宗实想听的话,听到了,连忙起身大礼:“韩相公为社稷之心,实教人感念肺腑,请相公受我一拜!”

韩琦连忙去扶,说道:“都是应该,只愿国泰民安,都是老臣应该做的。”

这大概就是政治联盟了,赵宗实为安稳,韩琦为未来。

两人并无多谈,也不便多谈,只在一些态度之后,便作了别。

赵宗实出门上车,快速离开。

车内,赵宗实与甘奇说起了刚才的事情,却把韩琦看不上甘奇的事情给隐了去,便是怕甘奇听了不高兴。如今赵宗实是信任甘奇的,便也不想节外生枝,弄出个猜忌之意出来。

如今的局面,对赵宗实而言再好不过了,身边有甘奇出谋划策,朝中有韩琦帮衬着。回去当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却是那乐游园里的韩琦,却并未急着走,而是还坐在原处,眉头深陷,口中喃喃一语:“甘道坚啊甘道坚,倒是比老夫还走得快,小聪明倒是有不少啊,事事都有你甘道坚……以往只当你是只苍蝇,而今倒要把你看成豺狼了。”

当朝首相,把一个从七品的官看作豺狼,兴许也是甘奇的荣幸。

却是这豺狼正在车上给赵宗实出谋划策:“兄长,如今朝中有韩琦,暂时算是稳妥了,但是还差一样东西。”

赵宗实问道:“还差什么?”

甘奇直言说道:“还差了危急时刻一锤定音的东西。”

“道坚明言。”赵宗实有些着急。

可惜了,赵允让死得早了一点,不然这些事情,有赵允让在,也轮不到甘奇如此操心。

甘奇把手伸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这种东西,太过重要,那就是效死之心腹,万一有什么危急之时,血腥暴力总是最后解决问题的手段。皇城禁军之中,若是能有帮衬,那就像是一道保险一样。

赵宗实看得甘奇的动作,吞了吞口水,久久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道坚果然能谋大事。”

但是谋是这么谋了,真要做起来,又是何等艰难。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人要死,功要抢

而今开封商税之事,在社会整体的觉悟与氛围上,商户缴税已经深入人心,谁都知道商人赚钱一定要缴税,这几乎是所有百姓心中的政治正确,这也得利于甘奇的大力宣传,把道德制高点立起来了。

大商户里,在甘奇的铁腕手段之下,也都硬着头皮忍了下来。

中等商户里,虽然还时不时发生一些冲突,但也都是小事。不大不小的商户,便算是最难缠的,冲突也是发生得最多的,不过也都可控范围之内。

开封商税之事,若是就这么发展下去,甘奇其实已经把事情基本办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多多巡查,催缴税款,以及打击假发票。衙门内的官员账房们的差事,大概就是算账收钱与做公文了。

事情到得如今,看起来是比较顺利的了,就等第一个月的数据出来,甘奇甚至能基本推算出汴梁一年的商税收入数据。

但是这天下的事情,往往又不是那么简单的。

总有人不愿意让甘奇顺顺利利把事情办成。

韩琦再一次见了田况,直言开口:“上一次安排之事,罢了,不必做下去了。”

田况问了一语:“韩相可是说甘奇之事?”

韩琦点了点头。

田况有些纳闷,连忙问道:“韩相,事情已然安排得差不多了,为何忽然有不做了?连汉中请来的人都到了,雕版也准备好了,只等开印了,只要一开印,假发票便满城皆是,甘奇必然焦头烂额。下官保准他甘奇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韩琦之前的安排便是印制假发票,作假之事,对于民间之人而言,困难很大,因为这个时代的防伪手段也相当高明,从印刷图样的层次与图案,到密码编写,再到各类印章,甚至纸张质地,都有一套极其完备的方式。甘奇的防伪手段,几乎就是从源头抓起,连纸张都是临时研发出来的劣质纸,只有一家供应,供应纸张之人,那是提着一家老小的脑袋做保证的。

但是造假之事对于韩琦与田况这种朝廷大佬而言,就不那么困难了,虽然不能做得百分之百一样,文字密码也不能破译,但是他们想造假,至少可以造出个**不离十,不用账目与密码查询之下,几乎就以假乱真了。

而且田况还能保证造假之人不被甘奇抓获。就算甘奇抓到什么人,顺藤摸瓜,也不会抓到最后造假之人。对于田况而言,在京城里想藏一些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人安排在军营里面,甘奇一个七品小官,那是不可能闯得进禁军军营的。

所以韩琦如此给甘奇找麻烦,就是为了让甘奇这个商税计划破产。也让甘奇那个商税监衙门一团乱麻。如此甘奇免不得一个办差不力的罪责,政治生涯还没有起步,就得挨贬了,也就不谈升官了。

如今韩琦却懒得在弄这些东西了,他要置甘奇于死地,心中已然有了更加歹毒之策,开口说道:“不必再印那些假东西了,把那些人也打发了去。”

“相公,难道就这么看着甘奇成事?”田况有些不舍,这些事情可是筹谋了许久的,已经要开始了,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韩琦老神在在,摇头说道:“此事到得如今,他甘奇真算是办成了,如此大的功劳,还真就给他一个毛头小子干成了。”

“韩相,若是真让他办成了,官家那里,这小子就了不得了。”田况可是知道韩琦对甘奇恨之入骨。

“咱们是社稷之臣,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岂能真的毁了去?商税之事到得如今,算是成了。所以这假发票之事,往后是不能做的,还要皇城司等衙门配合着严防死守,定不能让假发票泛滥起来。不过呢,这功劳是谁的,那倒是不一定的事情。”韩琦如此说道。

田况连忙又问:“不知韩相所言何意?”

“哼哼……此策出自甘奇,但是甘奇把事情给办砸了,弄得个群情激愤,城中大乱。所以啊,还需要能镇得住场面之人出手来稳住局势,你说这功劳是他甘道坚的,还是稳住局势之人的?”韩琦说得晦涩。

田况算是听明白了,韩琦之意,就是说这商税改革之事一定要成,所以假发票是不能印的。但是这商税改革之事不能在甘奇手中成功了,得换个人成功,换一个稳住局势的人成功。

说白了,就是要抢功劳。

那么怎么让甘奇不成功呢?那就需要有个群情激愤,然后汴梁大乱,甘奇自然就干不下去了,还要获罪。只要把这些做成了,那出面稳住局势的人就是韩琦了,韩琦出面指挥调度,稳住局势,然后一举把商税之事完全办妥,那功劳就大了去了。

田况脑中转着弯在想,想明白这些细节,开口一语:“若是真要大乱而起,一人两人的,怕是不成。兴许要韩相亲自出面,此时方能成行。”

这回是真要韩琦自己赤膊上阵去斗一场了,以前只想着打压一下甘奇,韩琦也从来没有心想过打压一个小小七品官,需要自己出面亲自去斗。

不过如今想回来了,要置豺狼甘奇于死地,还要把甘奇这诺大的功劳抢到自己手中。那就值得韩琦亲自出场了。

韩琦笑了笑:“那今夜,本相就在家中备几桌好宴,请一些人到家好好吃顿酒。”

田况点点头:“下官这就去办。”

韩琦笑着点头,看着田况出门而去。韩大相公要亲自动手了,那就是雷霆万钧。

就如韩琦口中所言,要有一个群情激愤,要这汴梁城生出一场大乱。原先这种手段来对付甘奇,不值当。而今,值得了。哪怕是死上一些人,放弃一些利益,也值得。

韩琦口中还有自言自语的笑:“酷吏,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韩琦的手段,其实也呼之欲出,并不复杂。如今这汴梁城的商家没有人真正起来反抗商税监,那是因为甘奇杀鸡儆猴做得好。其实也是因为满城商家背后的那些人,并没有一个主心骨。

他甘奇,就算再有能耐,还能与整个汴梁城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抗衡吗?

看起来杀鸡儆猴之后好像可以了。

其实不然,群起而攻之,就差一个主心骨,韩琦此时就要在背后当那个主心骨。韩琦也有这个能力在背后当这个主心骨,重点是躲在背后的主心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先生,怎么办?

赵宗兰最近醉心于言情小说的创作,那个梅花烙的故事,已然写了七八万字,刊载了好几期,剧情正在最揪心的时候。

赵宗兰自己写起来是泪眼婆娑,汴梁城里的读者看起来也是揪心揪肺。

汴梁陈翰,就是揪心揪肺的其中一人,陈翰就是上次在甘奇募捐的时候一次性捐款三千贯的汴梁士子,如今他倒也算与甘奇结识了,时不时在楼宇里碰上,甘奇总会主动与他敬上一杯酒。他也是慈善基金会的大股东之一。

自从陈翰成了慈善基金会的大股东之后,他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倒也不是说痛改前非不吃不喝苦读书了,而是他整个人的心态产生了一些变化,每一期的报纸是必买的,只为等慈善基金会的账目公示,但凡看到慈善基金会又做了什么好事,陈翰就会与有荣焉。

甚至陈翰出门,开口闭口再也不说自己祖上如何荣光,也不说自己父亲是京畿雍丘的知县了,而是说起了自己,乃是慈善基金会的大股东,救人无数,大仁大义。

不知为何的,倒也让陈翰混出了一个陈善人的名头,越是有了这陈善人的名头,陈翰便越喜欢做善事了,门口路过一个乞丐,陈翰都会教人把他拉住,然后摸一把铜钱给过去,口中还要叮嘱一番:“吃些好的,换身衣裳,谋个营生,不要在乞讨了。”

乞丐自然千恩万谢,谋不谋营生的再说。

陈翰自己却是一天心情大好,若是隔壁邻里有人来求个帮衬,以往陈翰必然拒之门外,如今陈翰不仅要帮,还得事无巨细去问。

这就是陈翰的变化。做善事其实也是上瘾的,有些人,会享受别人的千恩万谢,自己也能心安。

最近这报纸里连载着言情小说,看得陈翰是心情极差,却又每天等着看连载更新,心情越差呢,就越要出去做点什么善事,也能让心情好一点。

今日的报纸陈翰大早就派人出去买回来了,正在书房里拿着看,一边看一边唏嘘:“这世间……莫不真有这般悲哀之事,人之命运,各式各样,可悲,可叹……”

陈善人唏嘘着。

书房里走进来一个女子,正是陈翰的正妻陈吴氏,陈吴氏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官人,报纸呢?可看完了?”

陈翰一边唏嘘,一边点着头,把报纸递过去:“娘子以往可一眼都不瞧这报纸,如今却是心急火燎的。”

陈吴氏接过报纸,已然看了起来,口中答道:“如今城内大娘子小姑娘的,都说这故事感人肺腑,人人都在家里等着看,三天才能看一回,待得看完了,出门聚在一起,都在说这梅花烙,这故事实在是好,妾身看完了,还要出门与他们聚在一起吃茶,妾身若是今日的没看到,他们聊起来的话题,我都插不上。”

“妇道人家,便是喜欢这些情情爱爱……”陈翰自己也感怀得一塌糊涂,却还要傲娇一下,好似忘记了自己刚才看故事也是唏嘘不已。

陈吴氏也不多言,只赶紧看着,三天才一更新,等得她是茶不思饭不想。

陈翰看完言情小说,也就看不进书房里什么书了,走出门去,在门口赏赐了几个乞丐,心情就会大好。如今有一些乞丐也很聪明,大早一定到门口坐一坐,便是知道陈大善人没事就会发钱。

心情大好的陈翰回到厅堂,丫鬟奉上热茶,美美喝上一杯,心情好,茶水也好,美滋滋。

陈吴氏看完报纸,来到厅堂,与陈翰说一声,就要出门去聚会了。却又多问了一句:“官人,这梅花烙的故事,会不会是真的啊?就是这个作者秋兰所经历的真实之事?”

赵宗兰,笔名秋兰。因为甘奇写过一篇《秋兰赋》。

傲娇的陈翰,一脸不爽说道:“妇道人家,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若真是汴梁城里的事情,岂能一点都没有耳闻?这作者秋兰,你可知道是谁?”

“官人莫不是认识这个秋兰?”陈吴氏一脸的激动。

还别说,陈翰如今交际圈不一样了,还真就知道这个内幕,倒也算不得真正的内幕,京华时报编辑处的许多人,其实都知道梅花烙是谁写的。所以陈翰一脸傲娇说道:“秋兰,乃是我家甘先生之妻,汝南郡王府的千金。你说这故事是真是假?”

“我家甘先生”这一句,说得陈翰光荣无比。

陈吴氏闻言也是一脸震惊:“女子所作?秋兰可真是吾辈之楷模,如此大才,难怪甘先生会娶之为妻,也唯有秋兰……不对,也唯有秋兰先生如此大才,才能配得上甘先生。”

陈翰再次傲娇了一番:“要出门就快些,速去速回,莫与那些妇道人家家长里短忘记了时辰。”

“嗯,官人放心,早早就回。”陈吴氏低眉一礼,出门而去。

自从报纸连载了这梅花烙,销量猛增,连茶楼里的说书人,每日第一个故事,就得拿着报纸说这梅花烙,闺房之间,妇人席面,更是不可或缺之物。

显然甘奇对琼瑶奶奶的威力,还是有一个充分了解的。报纸连载小说来增加销量与影响力,对于甘奇而言,不过是小道,这是从金庸先生那里学来的。

把赵宗兰变成大宋琼瑶的幕后黑手甘奇,此时正在衙门里继续处理着大牢里的那些偷税漏税之人,每个人发一顿板子。

却是忽然,蔡确急匆匆跑了进来,着急说道:“先生,你快出门去看看啊,门外忽然来了许多人,说是要见他们家的主人。”

“许多人?”甘奇眉头一皱,抓人下狱挨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天就来了这许多人?

甘奇起身,出门而去,门外倒是不乱,却是当甘奇一出现在衙门门口,门外忽然就喊声震天。

“昏官当朝,欺压良民,无法无天……”

“把我家主人放出来!”

“官人啊,你身子骨弱啊,可扛住啊,一定不能交代在这大牢里了……”这是妇人,哭声震天。

“还我家主人!”

甘奇眉头大皱,门外人还真不少,几百之多,仿佛此时牢中关着的人,家里所有的家眷下人都来一般。

这还不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头前还抬着十几个人,那十几个人,都是这两天挨打之后放出去的人。挨了打还又带着家眷小厮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挨打不服气?

果然如此,那些人还未近前,便是震天的喊声:“冤枉啊,冤枉啊!”

“无法无天啊,冤枉啊!!”

甘奇环顾四周,第一感觉就是事情不对劲。

旁边的蔡确已然在问:“先生,怎么办?”

第三百六十八章 考验甘奇的危机

古代群体性事件?

甘奇站在衙门口,看着群情激愤的怒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

史洪磊早已到场,门口几百军汉列队隔离。

事情依旧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因为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起初只有二三百号人,不得多久,竟然有了上千号人,而且还有人在赶来,似乎那些并没有受过惩罚的商家,都派有人到场支援。

史洪磊也在开口问甘奇:“先生,怎么办?要不要某家下令驱散了去?”

甘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仁宗朝,不比其他任何时候,仁宗赵祯,已然几次与甘奇说不要闹出事情来,也就代表了仁宗赵祯的态度。

仁宗这个皇帝,心地过于善良,真正的爱民如子,甘奇若是在这种时候用暴力手段驱散,难免会造成死伤之事,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门口这些人,身强体壮的小厮下人最多,这个时代不比后世,这些小厮下人们,一家老小的营生都倚仗在商户主人之下,没有了商户,他们就没有了营生,穿不暖吃不饱。这个时代可不是丢了一份工作就可以去找下一份工作的,主人,几乎就是他们赖以谋生的身家性命。

所以甘奇丝毫也没有怀疑这些下人的忠诚度,所以暴力手段,更要克制。

“昏官无道!”

“屈打成招!”

“还我家主人来!”

……

李定很是坚定,与甘奇说道:“先生,学生出去与他们讲讲道理,朗朗乾坤,岂能没有是非黑白?”

甘奇也在摇头,这种事件,已经无关对错,无关道理了……

甘奇只是对着史洪磊与折克行说道:“盾牌往前,严防死守!”

说完此语,甘奇转身而入,回到班房之后,落座,口中喝道:“好手段!”

李定怒而一语:“定是有人在幕后谋划,否则岂能忽然就有了今日这般的场面?”

李定是明白人,任何大的群体性事件,必然是有组织者的,从来没有自发那一说。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跟在身后的蔡确问道:“先生,何人之手段?”

甘奇也皱眉在想,其实也不用多想,这汴梁城内,甘奇的敌人也不多,能有这么大能量的敌人,唯有一个。

但是这个名字,甘奇却并不说出口。

甘奇不免多分析了几番,分析韩琦为何忽然要用这么大的能量来对付自己?按理说此时的甘奇,在韩琦眼中,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韩琦就算要对付甘奇,也不会如此花费心思。

要做成这件事情,对于韩琦而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得给许多人许下很多承诺,最基础的承诺就是保证许多人不会出问题,不会因此而罢官贬官。

如此闹起来,是有很大的风险的,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配合韩琦去闹?只怕韩琦也明里暗里许诺出去了许多东西。大宋仁宗朝,可没有臣子能一手遮天,就算是三朝贤相韩琦,势力极大,但是也远远不够一手遮天,这些商户背后配合韩琦的人,一方面是利益使然,一方面必然也是韩琦有过一些许诺。

这就是韩琦自己赤膊上阵的意义所在。

甘奇此时才真正有了许多反思,反思自己之前太过掉以轻心,还一直觉得自己不过一个七品小官,还是个小人物,是个躲在朝堂众多大佬夹缝里的一个小人物。小人物,就能苟得住,暂时不必去面对那些真正的政治斗争。

甘奇把自己看轻了,把自己小看了,甘奇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他竟然是个大人物了,从七品的汴梁大人物。

除了官职小了点,他韩琦能量通天,关系纵横,上能得储君信任,中能得高官看重,下能得士子崇敬,影响力巨大。

人便是如此,再如何高的智商与情商,哪里真的能面面俱到、事事掌握?

这是一个挫折,巨大的挫折,危机来了,甘奇人生中第一个巨大的危机到来了。

只是收个商税而已,其中就酝酿了如此一场巨大的危机。真的要改革整个社会,又会是何等的危机重重?这似乎给甘奇提了一个醒,给了甘奇一场货真价实的演习。

人从来不是生而知之的,而是慢慢成长的,本事是打磨出来的,是见多识广,处理过各种事情之后,本事才长出来的。打磨甘奇的时候,兴许真的到了。

也可想见,历史上的王安石,在变法之时,又是何等危机重重?

一旁的李定,比蔡确性格要硬许多,脾气也暴躁许多,口中又道:“先生,便是如此闹下去,咱们衙门还有何威严可谈?定要刹住这些暴徒的气势。”

甘奇却答道:“先就这般吧,不得片刻,官家当召见我了,待我先见了官家再说。”

“先生,官家当不会这么快召见,只要此事速速解决了,官家再召见,也好有个应对。”李定有些疑问,这事情才刚出,怎么不得片刻皇帝就会召见?消息哪里能这么快?就算从衙门到皇城的距离,来回跑一趟也不是片刻的事情。

甘奇苦笑了一下:“官家派的差人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先速速去准备一下这段时间的账目,到时候我直接带入宫去。”

甘奇明白其中,便也知道此时韩琦就在宫中。这种事情就是要打甘奇一个措手不及,韩琦岂能给甘奇那么多反应时间去从容应对?

此时的韩琦,已然在御书房里见到了赵祯,正一脸惊慌地禀报:“陛下,出事了,汴梁城内,已然几千人围在了商税监衙门,真义愤而起,怕是要生大乱!”

仁宗似乎吓得一跳,身形一正,急问:“怎么回事?如何闹到这般地步了?头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韩琦一脸的担忧:“陛下,商税之事,头前一直都极为顺利,却是忽然起了如此大乱,臣听得下人来报,说是甘奇滥用职权,商税之事不过刚刚开始,衙门里就抓了无事大小商户,审案之时,一有不快,便是严刑拷打,从商税监衙门出来的商户,无不遍体鳞伤。所以才激起了众怒。”

“他甘奇,缘何如此行事啊?”赵祯怒问一语?却是这高高在上的皇帝,哪里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情的困难。

韩琦还解释道:“陛下息怒,许也不能怪甘奇,甘奇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一心为公,想为朝廷增加赋税,其心倒是可以理解的。就是这行事之法操之过急了一些,如此才出了这乱事。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平息众怒,所以臣在忙慌而来与陛下商议定夺。”

赵祯是真有些怒了,他三番五次交代甘奇,一定不能生乱,便是知道这种事情容易生乱,却是如此郑重交代的事情,甘奇还是没有放在心中,还是生乱了。赵祯怒而说道:“把甘奇召来见朕,朕要好好问问他!当真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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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甘道坚,要斗争!(四千多字)

皇城的太监来了,倒也奇了怪了,满场已经超过三千人,却是这太监轻轻松松就进了商税监衙门。

更奇怪的是,甘奇坐车出去的时候,竟然也没有人上前阻拦。几千人就这么一边振臂高呼,一边让出道路让甘奇走。

这群体事件,倒是有些意思了,安排得事无巨细。

显然这场事件的主战场,不在商税监衙门,更不在这几千人身上。而是在皇帝的御书房,皇帝面前,才是解决事情的地方所在,所以甘奇自然是要到皇城之内的。

车上的甘奇,唯有苦笑着摇头。

连来召甘奇的小太监李宪,看得甘奇苦笑的模样,也说道:“甘主事莫不是觉得事有蹊跷?”

甘奇看了看李宪,这个小太监他见了许多次了,算是熟人了,但是从来没有过公事以外的交谈。

所以甘奇也不知道这小太监竟然还有这种大智慧,甘奇颇为意外,便也知道这个小太监是个人物。

只是甘奇回答的话语也只是模棱两可:“内官觉得呢?”

小太监李宪笑了笑:“咱家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哪里懂得这些?”

甘奇也笑了笑,这话说出来,那就是懂了。既然这小太监懂了,却又故意说出这种假装自己不懂的话语,这是为何?

甘奇忽然问了一语:“李内官是哪里人士?”

“回甘主事话语,咱家就是这开封人士,祥符人。”李宪答道。

“李内官入宫几年了?”甘奇像是在拉家常。

李宪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答道:“六七年了吧。”

“六七年就能深得官家信任,随着官家身边行走,李内官非同常人,定是有那过人之处。”甘奇夸了一语。

李宪谦虚这摆手:“奴婢而已,伺候陛下尽心尽力,如此而已。”

甘奇笑了笑,也不多问。却已记下,祥符人。这么聪明的小太监,当真是个人物,又与甘奇年龄相仿,甘奇没有那么多文人的自负自傲,便是觉得这个小太监,可以交一交。

如何交,这就需要一点技巧了。不在此时,本地人就好说,这小太监初露头角,还没有真正进入许多人的视线,年纪还小。大官们看不上他,小官们又接触不到他。

甘奇不同,他就喜欢这种有潜力的人,身边交际的也多是年轻人,这是为未来打基础。

这个小太监,入了甘奇之眼,便要给他施一番恩情。净身入宫的人,都是被逼无奈的人,出身大多不高,为的是挣一分养家糊口的俸禄。此时的李宪,正是最好施恩的时候,若是等得李宪真的在宫中崛起了,掌了宫门,掌了印鉴,也就施不上恩情了。

甘奇对着李宪和善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便也想定了主意,这小太监虽然如今俸禄不低,但是家中老父老母,兄弟姐妹的,还有不少,家庭才刚入小康。那就好说了,甘奇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这还是简单的小事,有些事情是李宪这种小太监求都求不来的,就是侄子进学读书的问题,这社会,哪个不想读书?哪个不想读好书?哪个不想真的去摸一摸东华门的皇榜?

但是这社会,有钱了,不一定就能读好书。有许多真正好的先生老师,可不是钱请得来的,也不是李宪这种家庭可以请到的。

但是甘奇的道坚书院,那就不一样了,小孩子能到那里去进学,东华门就可以梦想一下了。只要梦到了东华门,才能真正改变家庭的命运,泥腿子的太监之家,成了书香门第。再也不用家中男子去阉割谋生路了。

但是这些甘奇都不会在李宪面前说出来,也不必说,说了反而不美。甘奇要做的就是给李宪安排好,若是李宪的侄子们真的聪慧,有那么一两个真正读书的材料,甘奇也可以真正帮他安排一番。

把事情做好就是,甚至都不必在李宪面前去说,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即可。

还得快速办好,好处自然不用说。

李宪其人,崛起极快,权柄也是极大,甚至能官居太尉,监军几处,手握无数人马。“捧臭脚”这个词就与李宪有关。来日高居太尉的李宪巡边,边疆官员军将听闻李宪的脚很臭,便争相为其洗脚,洗脚之时还夸赞道:“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这才有了“捧臭脚”这俗语。

李宪带着甘奇入得皇城,到得御书房。

书房之内,只有韩琦与皇帝两人,皇帝正黑着脸。

甘奇低头走了进去,拜见之语还未说,皇帝已然开口:“朕之前是如何与你交代的?千叮万嘱,莫要生乱,莫要生乱,缘何今日就生得如此大乱?”

韩琦站在一旁,面上皆是担忧之色,忧国忧民之臣。

甘奇自然得上前解释:“回禀陛下,臣从未有过逾越之举,皆是依法行事,案件审理之上,还念得众人初犯,从不曾严苛定夺,未有一桩徒刑,皆是小小惩戒。陛下明鉴!”

“小小惩戒?那为何今日生此大乱?有人告你,拿人入衙,但有不快,便是严刑拷打,遍体鳞伤,可有此事?”赵祯问道。

甘奇点着头:“回陛下,严刑拷打是有,此为杀鸡儆猴之举,若是连这点惩戒都无,如何震慑他人?如何推行法度?如何办成差事?敢问陛下,办此差,行新法,收赋税,若是开始之时不能严刑峻法,何人还会把此事放在眼里?若是偷税漏税成风,如何收得到商税?”

“放肆,甘道坚,怎么与陛下说话呢?”韩琦呵斥一语。

甘奇是硬着头皮了,他知道赵祯宅心仁厚,也更知道赵祯当了几十年皇帝了,不是个傻子。为今之计,与其请罪,让赵祯原谅了轻发落,不如刚一把,把事情的轻重关系都说得明明白边。

关键还有一点,仁宗皇帝,似乎就喜欢刚的人。包拯刚,欧阳修刚,韩琦也是选择性的刚,比如逼着皇帝立储,韩琦是最刚的一个。

仁宗似乎有受虐倾向一般,所以此时甘奇一定不能唯唯诺诺,一定要刚起来。

甘奇一刚,可把仁宗气个半死,怒道:“甘道坚,办差是办差,朕一直与你说,不可生乱,你可曾把朕的话放在眼里?”

“回陛下,这世间之事,有难易之分,不可能事事顺利,稍有挫折,再正常不过。如今虽有挫折,却并未生乱。商税监衙门之外,聚了千多人,却并未起过冲突,无一人受伤,更无一人丧命。臣要收人赋税,别人岂会愿意?一人不敢违抗,自然就会拉着许多人一起违抗。臣为朝廷,尽心尽力,肝脑涂地,毫无二话。些许挫折,更是不在话下,臣与陛下有过承诺,定要办好商税差事,此时亦然,臣依旧还是如此承诺,定会把商税之事办得妥妥帖帖。”甘奇话语,说得是抑扬顿挫,其实甘奇就是要在皇帝这里争取一些解决事情的时间。此事是必须要解决的,不可能不解决,不然这商税之事那就半途而废了。

仁宗拍着桌子怒道:“甘道坚,难不成还是朕让你去激起民愤的?”

韩琦有些意外,意外的是甘奇竟然在事情最初的时候,没有下令弹压,这是韩琦没有想到的。因为韩琦把这件事情安排得很有节奏,就是请君入瓮的。

那衙门之前,起初只去了百十人,还多是小厮下人去讨要衙门里关押的主人,这些人到得衙门口闹事,放得任何一个主官,出门而来,岂能不怒?岂能不动手弹压?弹压自然就会起冲突。冲突之后,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赶到现场,让甘奇不上不下,乱了方寸。

但是韩琦没有想到甘奇最初面对百十人竟然没有下令动手。这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官员的行事手段。这个时代的官,那是绝对的权威,岂能被百十个小厮下人吓住?甘奇又岂是这么胆小之辈?

只奈何甘奇当时就是没有下令动手,究其原因,一是甘奇知道事情不对。二是甘奇并非没有见过世面,这种事情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见过不少。

失策了的韩琦,语重心长接了一语:“甘道坚,不可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乱言,陛下何等宅心仁厚。此事虽然怪你,但也不全怪你,年轻人,多是心急。操之过急不可取。”

甘奇转头看了一眼韩琦,懒得理会,直接又答:“陛下,臣没有激起民愤,此事不过小事,不曾有大乱,定不教这小小挫折,让商税之事半途而废。臣保证,三五日之内,平息关于商税监的所有违抗之事。”

甘奇就是这么刚,仁宗面前,请罪不可取,怂更不可取,唯有一刚到底。解决问题的手段,甘奇心中已然在酝酿。

“你保证?你能保证?”赵祯问道。

甘奇忽然往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一叠东西双手呈上,小太监李宪连忙过来接去,放在御案之上。

甘奇方才再次开口:“陛下请看,商税发票推行至今已满一个月,这是几处最为配合的商户送来的发票对应账目,便是潘家酒楼一家,上个月就交了四千一百贯的商税,任店也交了三千八百贯。可见这些商户利润之高,难以想象,如此高的利润,岂能不缴赋税?寻常农户在土地里辛苦一年,所赋之税,不及一家商户之万一,商户岂能不为国出力?”

这话,其实真正的意思是告诉皇帝,商税真的很多很多,数额远远超出想象,告诉皇帝,这事情一定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损失巨大。

皇帝看了看账目,眉头又皱起。

韩琦倒是有些慌了,连忙开口:“甘道坚,收税是收税,并非强取豪夺,之间总有个你情我愿,更不能严刑拷打去逼人就范,当仁义在心,宅心仁厚,以德服人。如此才是为官之道。”

甘奇立马回击:“敢问韩相公,州府之中,可有逃税的农户?农户逃税,官府拿住,如何处置之?”

农户逃税,那也是重罪,坐牢发配的都有。怎么没人觉得不仁义?

“诶……老夫这是在陛下面前帮你说话,你如何不知好歹?甘道坚,陛下只是觉得你行事操之过急,应该徐徐图之,如此也就不会民怨沸腾了。”韩琦如此答道。

甘奇又看了一眼韩琦,笑了笑,摇头说道:“陛下,臣此举,乃大仁大义之举,严刑峻法,只为后来人安纪守法。今日不严,来日必然违者众多,到时候牢狱之中,只怕真是个人满为患。为防以后徒刑无数,不如今日刹住风气。此才是臣为官之道。臣保证,五日之内,平息所有事情。”

甘奇再一次作保。

赵祯看着账目,久久不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是想甘奇以前说他以小仁而大义?还是想着这商税实在是多得有些出乎意料,这钱多得他实在舍不得?还是想着该不该信任甘奇能平息此事?

韩琦又开口:“甘道坚,商税监衙门里,当真没有伤人之事?民怨四起,岂能控制得住?”

甘奇岂能不懂此事韩琦说话的意思?口中坚定一语:“盾牌列之,长枪拒之,不动手,不弹压,不拿人,枪盾之前,也无人敢真正上前冲击,自然相安无事。”

韩琦皱着眉头,事情真出乎他的预料了。他却又有些不信,又问:“若是欺君,你可知罪?”

甘奇头一摆:“皇城之下,岂敢欺君?”

此时赵祯终于开口:“五日之内,平息此事,否则革职查办!”

甘奇看着韩琦,一个微笑,似在挑衅一般,似乎在与韩琦说,还有什么手段,只管来就是。

微笑之后,甘奇答了一语:“谢陛下,臣这就出宫平息此事!”

赵祯还有一句语重心长:“定不可生乱!更不可死伤!”

“遵旨!”甘奇拜下。

“速去办好,勿要让朕担忧。”赵祯的宅心仁厚,到了极致了。

甘奇转身而去。

韩琦在赵祯面前,也有语重心长:“年轻之人,怕就怕办事急切啊。包拯之徒,也怕他不知变通。陛下,要不老臣去帮衬一下他?”

赵祯稍稍一想,点了点头:“韩卿速去,帮衬着,定要让甘奇不可冲动,不得生乱。”

韩琦点着头,急忙出门而去。

先出宫的甘奇,咬了咬牙,一脸的坚定,还有愤怒,口中一语:“就让这大宋看看什么叫作阶级斗争!”

甘奇显然也想定了主意,既然这利益集团如此厉害,一个人干不过,那就让他们感受一下阶级斗争的威力。

改革,其实就是阶级斗争。不论大改革小改革,总有人得利,也有人损失利益。那就得团结得利的大部人,去打击失利的少部分人。唯有这样,改革才会成功。

甘奇想明白这些,更是打定主意,往后,都得按照这种思路来与传统利益集团斗争。不能再一个人靠着自己单打独斗。



第三百七十章 刚起来,少年!(四千字章节,不分两章了)

甘奇回到了衙门,直接进了班房,刚一提笔准备写些什么,没有想到韩琦也跟着就到了商税监。

韩琦是来干嘛的?自然是来帮衬甘奇的。

只是甘奇有些不识好歹,并不热情,甚至除了一个敷衍的礼之后,连一个笑脸都没有。

甘奇这是真的要刚了,准备把“刚”字贯彻到底,甘大先生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岂会给韩琦面子?

官大压死人,中国历来如此,但是中国也不缺极为刚的官员。为何有许多官员能那么刚?有几种原因,比如无欲则刚,有些人哪怕是当官了,却无欲无求,好似哪一天有一天豁然开朗了,然后胸怀宇宙,看看星空就行了,这种人在官场就刚起来了,官场上这种无欲则刚是大多数。

又比如历史上有许多人,真的就是君子风骨,以清流自诩,也以清流自律,又臭又硬,这种人也不少。

还有一种刚,是选择性的刚,聪明人的刚,是一种智商与情商极高的体现,比如韩琦就是如此。

这么一条道,甘奇此番是准备走到黑了,干过文彦博,今日再干韩琦。

所以韩琦,自然就不用想在甘奇这里得到任何的好脸色。

韩琦自然是生气的,在甘奇面前,有气自然要出,便是开口呵斥:“甘道坚,门外几千人,你竟然不出面去处理,却还在班房里稳坐,是何道理?”

甘奇有些心烦,本来准备提笔写东西,韩琦非要跑来打扰,口中没好气答道:“如此大事,下官从七品怕是难以解决,既然韩相公到了,不若韩相公出门安抚一番?以韩相公宰执高位,只要出门而去,处理起来自是不在话下。”

韩琦被甘奇一语怼噎住了,立马又道:“甘道坚,本相此来,是帮衬你的,你却如此不识好歹,那也莫怪本相不通情面!”

甘奇脸上带了一些笑意,心中在想,你不来害我就行了。口中却道:“下官就是念得相公好心来帮,所以还请相公出门安抚一下众人,如此事情必然轻松解决。”

这话不假,韩琦若是真出门发句话,事情就真解决了。

韩琦大袖一拂:“不知尊卑,不知上下,本相在此,你竟还在案后稳坐,大事临头,却无所作为,汝辈为官,尸位素餐。”

韩琦骂人了。也是甘奇做得太过了,班房里,从七品的主事竟然坐在正中案后,朝堂宰执首相,竟然站在下面,这天下哪里有这般道理?

“相公若是真想帮衬,衙门里正堂指挥调度就是,官员十一人,账房二十五人,税丁一千零六十人,皆归韩相调遣。相公若是想要下官指挥调度,那便请相公安坐吃茶,下官有下官的解决之法。”甘奇是不卑不亢,头也不抬,笔终于落下了。

白纸之中写了一个抬头:《农户疾苦,饥而为国。商户暴利,却暴力抗税。》

抬头写完,甘奇在想这一篇文的具体内容,主要是把农户们如何辛苦劳作,如何给国家缴税的悲哀写出来,然后再写商户如何暴利,如何赚得盆满钵满,却还要集中起来,暴力抗税。

韩琦自是看不到甘奇在写什么,却是被甘奇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指着甘奇又骂:“甘道坚,你这官莫不是不想当了?”

“下官一心为国,日月可鉴。相公若是要把下官革职查办,请回政事堂出公文一道。”甘奇这是装也装作无欲则刚了。

笔下却又有了一个抬头:《商者,低买高卖,哄抬物价,栋梁之蛀虫,奸猾之辈也!》

这一篇自然就是要写商人的可恶,把商人比作社会的蛀虫,从来不事生产,却能腰缠万贯。

甘奇如此抨击商人,并非甘奇不知道商人对于社会的作用与价值。而是斗争所需,甘奇所描述的商人形象,也是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的人对商人的固有认知的。为何儒家社会的阶级排序是“士农工商”?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就认为商人是蛀虫,是奸猾之人,是依附于社会的蛀虫。所以商人的地位才会如此低下。奸商,在这个时代可不是骂人的词,而是对商人普遍的形容。甘奇就是要把这种情绪彻底挑拨起来。

韩琦已然被甘奇的无欲则刚怼得七窍生烟,心中愤怒之下,便要让给甘奇来个求仁得仁,开口一语:“甘奇,既然你不想当这个官了,那本相就如是禀报陛下知晓!”

说完之后,韩琦拂袖而去,韩琦此来是准备给甘奇使绊子的,想要让甘奇把矛盾激化。既然在这里不行,韩琦自然要走,出了这商税监,也还有的是手段。

甘奇连送别之语都懒得与韩琦说。而是又写了一个抬头:《为何农户为国缴税心甘情愿?为何商户为国缴税百般反抗?》

这一篇要写的内容就不用多说了,就是进一步黑化商人。

还有一篇抬头:《偷税漏税之商户,乃叛国之犬也!》

最后甘奇又写了一个抬头:《朝廷商税监衙门最新出炉:不诚信商户黑名单!》

商人是社会发展的润滑剂,是经济发展的催化剂,作用巨大。但是今日,甘奇准备把商户一黑到底,当然,是暴力抗法的商户。之后甘奇还要出一个“诚信商户名单”。

满大街的标语,到处传唱的“依法缴税,利国利民”的话语。不是甘奇为了好玩才弄的,甘奇已经营造整个汴梁社会对于商税这件事情的道德制高点,先入为主,深入人心,如今哪怕是街边孩童,也知道不缴税的商户,就一定是坏人。

这一点,甘奇是未雨绸缪的,如今人心是可用的。那就要彻底把这人心用到极致,阶级斗争,先把阶级分出来,然后把好坏分出来,然后就可以斗争了。

拿着几篇拟定好的文章题目,甘奇起身喊道:“史洪磊。”

门外史洪磊飞快而入:“在!”

“让衙门里所有官员与账房回家,收拾衙门里所有的东西,装车带走。把牢狱里的人换上甲胄,装车带走。最后让所有的士卒都回去,全部都走!”甘奇这是什么操作?

史洪磊都愣了,愣愣问道:“主事所言可是当真?”

甘奇认真点点头,还指了指自己的桌案,说道:“这些笔墨纸砚,可都是我私人之物,都要好好保管着,过几天咱们再回来。”

也是这衙门草创,啥啥没有,置办的东西也少,连公文卷宗都不多,说运就运走了。甘奇这是准备躲一下了,韩琦出去了,自然还得发难,发难的手段甘奇也想得出来,不过就是要激化矛盾。

甘奇应对之法,只有一招,躲起来。这么个寒酸的衙门,破桌椅破板凳的,要砸就砸,要抢就抢,门窗什么的最好都给砸了,过几天好好装修一下,反正有钱。

随你们去,爷不跟你们玩了。就当衙门放几天假了。

史洪磊依旧还愣,但是口中却道:“遵命,立马去办。”

千余税丁,破烂衙门里也没啥东西,主要就是一些公文账本与发票,还有十几个犯人。公文账本,两三个箱子都够了,发票存货还比较多,得多装几个箱子,犯人们拉出来,套上铁甲,堵住嘴巴,往车里一扔。几辆车,就把一个衙门搬空了。

官员账房先下班回家,接着几辆车出去了,然后甘奇拿着几张纸,坐车挤了出去。千余税丁,回到甘奇之前买的院子里,脱了甲胄,往城外而去。

衙门,大门紧锁。

门外众人,头前也还没有注意到这些动作,当看到一队队的税丁慢慢离开,才发现不对劲。

此时的韩大相公,又在家中设宴了,来了不少官员。

韩大相公黑着脸,举杯开宴。

开宴之后,便立马有人问道:“不知相公为何事而愁?”

发问之人争先恐后:“相公,事情已成,商税监甘奇,此番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平息得了这场乱事了,那些商户之人,没有下官的吩咐,便是如何也不会从商税监撤回去的。还请相公宽心!”

韩大相公今日设宴可不是庆功宴,所以他黑着脸摇了摇头,说道:“诸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要事成,只是把衙门围着,怕是难以奏效。”

“不知相公所言何意?”

“相公若是还有什么吩咐,直言即可,下官必然照办!”

韩琦环看满场,眉头一皱,语气低沉:“当起冲突!”

“冲突?还请相公明言,不知要起多大的冲突?”

韩琦再也不藏着掖着了,冷冷一语:“冲击衙署,死伤无算。”

韩琦是真的心狠手辣了。不过也是如此,只要真的冲击衙署了,死伤自然就没有办法控制了。甘奇麾下,那都是西军的杀才,一旦冲突起来,这些杀才动起了手,后果就是个不堪设想。

之前韩琦与这些人商议的时候,便是想等着甘奇动手拿人,如今甘奇不动手,那就得主动出击了。这场大冲突,必须要推进下去。

此时韩琦一语之后,满场皆是震惊之色。这也太……吓人了。真的在汴梁天子城内,吩咐几千人去冲击朝廷衙门,这种事情,实在有点吓人。

为一年多分几千贯钱去做这事?为韩琦一些承诺去做这事?众人心中,各自思虑。

在场虽然都是当官的,但也都是读书之辈,宋朝的读书人,腹黑者不少,但这大宋朝的官场争夺,特别是仁宗这几十年,并没有真正刺刀见红的时候。哪怕是这些当官之人,其实手下也没有几个真正能拿命效死之辈。这与五代十国不同,也与唐末藩镇不同。

文人社会,终究是文人社会。

韩琦今日一语,把满场大多数人都说懵了。这也是韩琦之前谋划的时候,还只是想着让甘奇动手拿人激化矛盾的原因。

田况看得此景,开口问了一语:“怎么?都不敢吗?”

田况是个狠人,是这大宋朝少有的狠辣读书人,他是真正做过狠辣毒绝之事的。他曾经负责过一桩军汉哗变起义之事,处理的办法是用各种好处许诺去劝降,但是劝降之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当场活埋四百余人。

韩琦又开口了:“诸位,事成之后,本相定不会亏待大家,那甘奇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想来不敢真正拿百姓如何,死伤无算只是一句话语,也不一定真有什么死伤。哪怕真有死伤,抚恤之事,也不会亏待。诸位回去之后,与各家商户好好详谈,把此事办成了。拜托诸位同僚了!”

韩琦还起身行了一礼。

田况也接了一语:“诸位放心,这皇城脚下,岂能真的有人敢吩咐军汉杀戮百姓?”

此时终于有人接了一语:“田相公说得也是,量他甘奇也不敢真的吩咐军汉与几千百姓动手。”

有人又接一语:“韩相公,此事下官愿意效劳。”

有人开口说话,有人低头不语。

田况又道:“小事尔,诸位不必过于忧虑,只是给甘奇一点颜色看看而已。”

又有人开口:“但愿不出大乱,下官回去好好交代一番。”

“有劳诸位同僚!”韩琦认真谢过。

这场宴席,吃得实在不太愉快,大多数人是忧心忡忡而回。把人命不当回事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心中还是不忍的,

对于韩琦而言,已然满意了,只要有人去做了,就已足够。**,本身大多数人就是从众心理,事发当场,其实也不用那么多人“身先士卒”,只要有一些人带头冲击,只要冲突加剧,多数人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冲突只要起来了,就不受个人左右。

众怒,只需要一个导火索,然后就有了众怒。事态就不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此时的甘奇,把衙门搬空之后,已然回到家中,几篇文章,皆是亲自执笔来写,但是这回甘奇也要用一点小心思,文章署名上,甘奇不准备署自己的名。

还不止如此,甘奇还准备以畅销言情小说作者秋兰的名字,发表一篇抵制不良商户的活动倡议。

甘奇要彻底把汴梁百姓对偷税漏税商户的怒火给点燃。

第三百七十一章 斗争,斗争!(巨大章节,巨大章节)

聚众这种事情,会有一种尴尬,那就是晚上该怎么办?吃饭可以随便吃一些充饥,喝水可以运来,就是这晚上,三千人在衙门之外,就这么席地而睡?

许多人是越想越气,自己在外面走也不是,留也难受,那些当官的竟然都各自回家了,连那些士卒大多都走了,想来这衙门里应该也只有几个当值的人了。

如此大事,门外这么多人,这当官的不如临大敌也就罢了,竟然还能把人手都撤了,安稳回家睡大觉,这得多大的心?

不过即便如此,门外这些人也并没有丝毫动作,真要冲进衙门里去劫狱,一般人还真不敢,劫狱是何等大罪?

已然入夜一个时辰了,正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几个人刚到之人挤进了人群,寻得几个妇人出去。

不得片刻,妇人再次回到了人群之中,看来是事情谈好了。

只见一个妇人把家中几个心腹小厮拢在身边,开口说道:“官人平常待你们如何?”

这个时候忽然问起这话,小厮们自然争先恐后说道:“主人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一家老小皆靠主人养活,如再生父母一般。”

妇人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此番到得尔等报恩的时候了。”

“但凭主母吩咐。”

“好,多话不说,你们冲进去,冲进牢狱里把官人抢出来!”妇人头前可不敢下这种决定,此时敢下了,那自然是有人与她交代过什么,许诺了人身安全之类。

“啊?主母……”

“怎么?官人如今蒙难了,你们一个个见死不救不成?”

“不是不是,主母误会了,小的这就去!”

大户人家里为奴仆,真正一家老小的营生,如之奈何?失了这个营生,又再到哪里去安身立命?

不敢也好,害怕也罢,硬着头皮也还是要去了。至少这商税监衙门里的那些铁甲军汉此时不在这里了,没有了长枪盾牌林立,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让人害怕。

几个小厮互相对视几眼,似乎在互相鼓舞着勇气,然后起身而去,去敲那大门。

不得片刻,又有其他地方的小厮出去叫门,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有六七十人之多。

“开门,开门啊!”

“堂堂官衙,还怕见人了不成?”

只是门内没有丝毫反应,连一句人声都没有。

已然有人大喊:“藏头露尾之辈,想来是心虚了,走,去搬梯子!”

不得片刻,梯子搬来了,几人翻了进去,也没有人来阻拦,待得大门从里面一打开,六七十人蜂拥而入。

门外还有许多人看得片刻,听得里面没有什么呼喊之声,也随着往里而去。

衙门里哪里还有一个人?连一条狗都没有,更寻不到什么主人了。

空空的衙门,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哪怕是韩琦,也万万想不到还会发生这种情况,朝廷官衙,竟然会空无一人,任由百姓来去。

韩琦甚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只以为甘奇依仗着千多税丁,在衙门里有恃无恐,高枕无忧。哪里会想到堂堂官衙,还会发生人去楼空的事情。

甘奇都做好了这些人冲入衙门里,会发生打砸抢的事情,甘奇也是想多了,这些人面对空无一人的衙门,皆是一脸不解往外去报信。

妇人家眷们还不相信,亲自进去寻了个遍,空空如也。

几个妇人着急了,连忙飞奔而去。

然后便有人又飞奔往韩琦府中。

韩琦听得这个消息,瞪着双眼,口中只有一句:“什么?”

“相公,当真空无一人,小人也亲眼进去看了一遍,别说人了,连狗都没有一条。”

韩琦都气笑了,这种诡异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主官弃衙而去?从古至今,只听说过打仗的时候,贪生怕死的官员弃城而逃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主官把衙门弃了的。

“那甘道坚带着牢狱里的人到哪里去了?”韩琦问得一语。

“这个……小人就不知晓了。”

“寻,赶紧去寻,一定把甘奇寻到。”韩琦有些头疼,人都没有了,这还怎么弄?

“是,小人立刻就去寻。”

韩琦坐在家中,用手拍着脑袋,真是头疼了,这世间怎么还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甘奇的这个思路,不是今日得见,韩琦一辈子都想不到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韩琦也在想着应对之法,要不要明日大早入宫去见官家,告甘奇一个弃衙而逃之罪?

对,就这么办,弃衙而逃,是不是与弃城而逃是一个道理?好像有这么一点联系。

韩琦想到这里,心中舒服了一点,头也不那么痛了。

睡了一觉之后,韩琦大早而起,往皇城而去。

只是韩琦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他来得更早,三司副使王安石,已经站在御书房内看着皇帝赵祯吃早餐了。

韩琦进门之时,竟然还看到赵祯脸上带有笑意,开口说道:“韩卿来得早啊,何事要奏啊?”

韩琦看了看王安石,行礼开口:“陛下,臣昨日听闻了一桩奇事,所以大早来奏。”

没想到赵祯竟然笑道:“韩卿听闻奇事?巧了,朕大早也听闻了一桩奇事。”

韩琦抬头看了看皇帝,问道:“不知陛下听闻了什么奇事?”

赵祯放下羹匙,笑道:“你说甘道坚不知变通,朕倒是觉得他知晓变通。为了不与百姓起冲突,他竟然把衙门给搬空了,人也躲起来了,还说是因为办差衙署太小,拢共一进的小院,班房都安排不下,差人更是无处安置,还说三司安排的衙门破旧不堪,连窗户都漏风,所以要另寻大宅为衙署,这不,王卿大早来禀,当真是笑得朕前仰后合,他甘道坚还以为朕看不出他那点小小心思,昨天夜里皇城司就来报了,说那衙门口的百姓都散了去,哈哈……倒也不知他这大宅寻到了没有,搬到何处去了。”

王安石一脸的尴尬,他只是来禀奏要给商税监换个办公之地的事情,所以昨日让甘奇把衙门搬空了,另觅大宅。没想到老皇帝直接就看破甘奇的心思,显然皇帝是在关注这件事情的,不然也不会知道百姓散了,不散还能如何?衙门里空空如也,围着还有什么意义?兴许也就是因为赵祯知道聚众的百姓散了,今日才会如此发笑。

当然,王安石今日会大早而来,自然是甘奇昨天派人去找了他。

此时王安石在旁一脸尴尬的笑:“陛下,几日之内,甘道坚必然寻到新衙署,不敢误了公事。”

王安石这话算是在解释,赵祯笑道:“你说你们三司也是小气了些,商税监一千多人的衙门,你们竟然就给一座一进的小院,这叫他们如何施展得开?也是难为他甘道坚了。”

王安石更是尴尬:“陛下容禀,三司之下,监司众多,如今汴梁,寸土寸金之地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宅子了,陛下恕罪。”

赵祯笑着摆摆手,继续吃饭。

韩琦有些懵逼,这是什么操作?弃衙而逃,皇帝竟然不怒反笑?还说甘奇知道变通?

韩琦一直以为自己深得帝心,皇帝想什么要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心情,他都了若指掌。此时韩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那么了解皇帝了。主官弃衙而逃,皇帝竟然不怒?

怎么回事?难道这老皇帝真的掉进钱眼里去

是的,老皇帝就是掉进钱眼里去了,仁宗这一辈子,都穷成什么样了?朝堂百官日日哭穷,后宫内官也日日哭穷,后宫妃子,别人送一些蜀锦,都能激动得喜笑颜开到处炫耀。仁宗自己,连一口海鲜都舍不得多吃。

归根结底,仁宗是既想要自己名声,又想要钱。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还有什么问题?

皇帝才是那个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朝堂上不知议论了多少次冗费之事,从来没有一个官员提出过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是韩琦,口中说着,却从来没有真正着手去做过。说来说去,这公司终究不是韩琦的。

韩琦此时对皇帝的不了解,就是韩琦并没有那种真正设身处地去当家做主的感受,只要这个国家不出事,韩琦可不会为钱着急,怎么巩固权柄、怎么打破几十年的规则把宰相长久的当下去?才是韩琦的头等大事。

韩琦试探性说了一语:“陛下,臣要禀奏的便也是这件奇事,一个主官,怎么就弃衙而逃了呢?是否有渎职之意?”

赵祯答了一语:“只要事情妥当解决了,不出乱事,便由得他去,若是办出了差池,可不轻饶。”

赵祯这句话是回答韩琦听的,其实更是说给王安石听的,也是再一次敲打甘奇。

王安石明白,所以连忙躬身答道:“臣一定把陛下之语如实带到。”

“去吧。”赵祯挥着手,王安石告退而去,赵祯又问:“韩卿可还有事情要奏?”

韩琦头又疼了起来,看了看赵祯,硬着头皮说得一语:“臣还是觉得甘道坚此举,颇为不妥。若是朝廷各部衙门往后遇事皆如此效仿甘道坚,那还了得?”

赵祯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皱起,点头答道:“嗯,韩卿所言也在理,且先记下,事后当责罚与他,到时候有功论功,有过严惩。当与他再带一语,下不为例。韩卿还有何事?”

韩琦头很疼,心中也急,花费如此大的心思,到头来成了一场空?韩琦再开口:“陛下,臣以为,当立刻严惩,以儆效尤,以免后来者效仿。”

赵祯闻言,手中的羹匙一停,抬头看着韩琦,眼神有些奇怪,盯着韩琦看了好一刻。

韩琦被老皇帝奇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颤,连忙又道:“陛下,臣只是觉得这商税监衙门,如此举动,兴许无甚大碍,那是因为商税监不是重要衙门,若是来日皇城司殿前司这般重中之重也如此行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所以才要立刻严惩,以防后来之人。”

赵祯把羹匙放入碗中,人也坐了正了起来,放下了因为吃饭而稍稍撸起的两边宽袖,慢慢开口:“韩卿,且待五日,五日之后,再来定夺。”

赵祯的语气有些冷,赵祯当了几十年皇帝,要么和善可亲,要么就是激动气愤与人对喷,喷赢了高兴,喷输了更气,甚至愤怒,皆是就事论事的情绪表达。却极少有冷淡语气与臣子说话。

韩琦只觉得心中一惊,连忙拜下:“陛下圣明,臣先告退。”

韩琦刚才的话语,似乎真的戳到了赵祯内心的痛处,庆历八年,四个军汉入宫刺杀皇帝,把赵祯赶得到处去藏去躲,靠着一帮太监躲过一劫。皇城司、殿前司,这是皇家安危之重,是赵祯的身家性命,赵祯有过这样的经历,岂能轻言?

告退的韩琦,转过头一想,便也明白自己刚才进退失据了,心中懊恼不已,在皇帝面前说错话了,为何自己会进退失据,都是那甘道坚惹的祸,当真是关心则乱,不免恨意丛生。也有庆幸,庆幸赵祯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皇帝,当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把韩琦如何了。

恨意滔天的韩琦,出得左掖门,站在宫门口,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站着一动不动,就是不上车而走,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皇城之东北,有一个晨晖门,此门连通延福宫,延福宫就是后宫,平常这个门,进出的都是出宫的太监,办的都是皇城采买置办的事情,新鲜的蔬菜水果粮食之类,多从这个门进出。

一个汉子此时来到晨晖门口,掏出一些钱,塞到守门军汉身上,然后开口说道:“劳烦一下,小人乃是西头阁门使李宪兄长,有急事寻他,还请帮帮忙,让他出来一见。”

军汉接过钱,点了点头:“劳烦等候片刻,若是李内官有差事脱不开身,便不能怪我。”

李宪的兄长点着头:“那是自然,多谢多谢!”

守着晨晖门的军汉,却不敢从晨晖门而入,因为进去就是后宫,后宫可容不得一个带把的男人乱入,这是杀头的大罪。军汉只能沿着宫道飞奔,绕内墙而走,往崇政殿那边去。

不得许久,李宪提着一个拂尘匆匆而来,一脸急切与兄长说道:“大兄,何事如此急切啊,快快说,我可没有时间,官家那边若是召人不见,我可要吃罪。”

李宪兄长闻言,也不多说,连忙把李宪拉到一边,立马说道:“今日有人往咱们家送来了不少钱,还有地契房契,把咱们一家人都给吓坏了,所以赶紧来寻你商议。”

李宪闻言大惊,连忙说道:“谁人送来的,快快送回去,可万万不得乱收他人钱财。”

李宪兄长又道:“是不敢收啊,奈何东西太多了,十几个箱子,家中几人,哪里抬得动,就算要还回去,也得雇三四十号人去抬。”

李宪又问:“可有留名。”

“留了名,说主人家是甘奇甘道坚。”

“什么?”李宪吃惊不小,甘奇何等人物?包拯弟子,胡子亲传,新科的状元,怎么突然给他家送这么钱财?

李宪兄长又从怀中掏了掏,掏出几张纸,递给李宪,说道:“那地契房契,虽然大兄我识字不多,但也认得那是什么东西。箱子里却还有这么几张纸,都是字,大兄我读不出个所以然,你快看看,想来是书信。”

李宪接过几张纸,看了看,摇摇头说道:“不是书信。”

“那这是什么?平白无故送这么多钱财,书信帖子都不留一封,哪里有这样的人?”

李宪答道:“这是进学的凭证文书,道坚书院的,五张,不多不少,大兄与二兄五个儿子,一人一张。”

“这有什么好的,为何要与这些财物放在一起?如今孩儿们都已经进学了。莫不是他还以为咱们家如今还出不起一个束脩钱不成?”

李宪摇了摇头:“大兄,枉你住在这汴梁城,却不知甘道坚是何等人物。这道坚书院,岂能是一般学堂可比?这汴梁城不知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

“啊?这道坚书院如何好了?”也不能怪,一个被逼无奈让儿子阉割入宫当太监的人家,哪里会去注意文人圈子的事情,想去注意也没有这个渠道,听人说得只言片语也记不在心中。

李宪此时并不显得如何急切了,拢了拢拂尘,说道:“那是汴梁第一书院,兴许也是天下第一书院,如今都是这么说的。一个书院,一次出九个进士的地方,状元榜眼,皆在其中。那里的先生教授,多是天下知名的名士,便是达官显贵,想请也请不到的。”

“这般的好?”李宪的兄长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一个进士都是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一次出九个进士,

李宪也不与兄长多解释了,只道:“大兄,你回去吧,把这进学的凭证文书收好,带着孩儿们去道坚书院进学,那里不需要束脩,也不需交钱,连住宿伙食都是免费的。把孩儿们都安顿好。”

“那钱财与地契房契呢?要不要雇人送回去,有这进学之物,就足够足够了,来日咱们家也出个进士及第,那就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李宪的兄长,说出这句话语,激动不已。

“罢了,承如此大恩情,也不多这些财物了,大兄赶紧回家,把东西都收好,也交代家中之人,万万不可往外泄露半句。”李宪千叮万嘱。

“那……那我要不要去寻甘道坚感谢一番,请他吃顿酒,如此也显得咱们家知礼。”

“可不得直呼其名,如今汴梁士子,多称甘夫子,你也当敬重着。吃酒就不必了,知礼不在此处,你们也不得上门打搅了,只把孩儿们进学之事安排妥当即可,更不能与旁人说咱们家认识甘夫子之事。”李宪能崛起,当真不是侥幸。

“嗯嗯,都听你的。那我回去了,你也快快回去办差,不要教官家恶了你。”说完,李宪兄长匆匆而走,便是从李宪的口气之中,也知道事关重大,得赶紧回家好好交代着家中之人。

甘奇的用心良苦,李宪算是收下了,如此的大人情,若是旁人,李宪是万万不敢收的,因为他还没有收这么多钱的资格。此时李宪却是收下了,不是财帛动人心,还是那道坚书院动人心。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几岁阉割入宫,不过也是为了子孙享福,不受苦难。若是家中子孙,真的有一个人能东华门外唱大名,李宪便是再受多少苦难,也是心甘情愿。

李宪目送兄长飞奔而去,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入得晨晖门,直往后宫而入,穿越延福宫,往崇政殿奔去。

然后李宪就主动到了赵祯身边,添茶添水,加水磨墨,帮着赵祯整理书案,又去点起熏香,忙碌不止。

赵祯是那宅心仁厚之辈,还开口说道:“这宫中就属你勤快,不必如此忙碌,歇着吧,朕这茶水凉就凉了,凉热都是要喝的,不必浪费了。”

“奴婢是怕陛下喝多了凉的,伤了龙体。”李宪如此答着。

“哈哈……你莫不是觉得朕老了?喝口凉茶还能把肚子伤了?”赵祯笑道。

“陛下可不老,陛下乃是天子,长命百岁千岁万岁,正值壮年呢,日理万机,丝毫不减当年。”

赵祯心情也好,笑道:“你这奴婢,早间可是吃了蜜糖?”

“嘿嘿……”李宪笑着,也真诚。

赵祯又道:“若是甘道坚也能如你这般让朕舒心就好了,想来你们两人年纪差不多,这做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甘道坚那厮,定是每日出门前,吃了口……屎!”

赵祯说了句粗话,骂得一语,心情更是大好,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

李宪连忙跟着骂:“陛下,定是如此,那甘道坚定是每日吃了……那臭气熏天的东西才会出门,所以才惹得陛下气怒,下次这厮若是再来见,奴婢当在门外拦着他,且教他先净口刷牙一个时辰,才许他面圣。”

李宪可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屎”这种词。

“哈哈……”赵祯笑得不行,公文也不批了,抬手指点着李宪。也难怪李宪崛起得如此之快,能如此让赵祯大笑,不升官都难。

“陛下,那日臣去召那甘道坚入宫,那厮还摆着一个大黑脸,着实可恨。不过他倒也厉害,出门之时,满场几千愤怒百姓,头前还一个个喊打喊杀,待得甘道坚真一出门,竟然都自动让出一条大道,让甘道坚大摇大摆通行而过,奴婢进去之时还是拥挤不堪呢,想来那些百姓也是怕甘道坚那臭气熏天的嘴巴。”李宪如此一语,当真是用心良苦。

这一语,听得赵祯眉头一皱,笑意全无,开口问道:“几千喊打喊杀的百姓,就这么把甘道坚放出去了?”

李宪点着头:“嗯,甘道坚身边连一个兵丁都没有,也不见一人上前去拦,可见甘道坚是如何的臭不可闻。奴婢下次再遇见他,定要躲得远远的,以免沾染了他身上的臭气,熏到了陛下。”

赵祯忽然不再说话,更不调笑,只是眉头皱起,眼神看着前方也不动了。

李宪见得如此,立马也不说话了,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此时的甘奇,正在城外家中忙碌不止,几篇文章已然写就,连那抵制不良商家的倡议也写好,甚至亲自上阵,帮着印刷报纸。而赵宗兰,也在赶稿,梅花烙也不能缺,梅花烙是销量的保证。

今日报纸,多加了两版,甘奇准备今夜不眠,也要明日大早把报纸上市售卖!不仅要售卖,还得差人到处去读,茶楼瓦舍,街头巷尾,甚至城外码头,汴梁城全覆盖!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此章内容很多,取不出章节名(一万多字,超巨大章节)

门楼高家店,就是行动总指挥甘奇第一次抓人的那家店。

白白净净的书生十四五岁,颌下连胡茬都没有,拿着一份报纸,这书生便上了楼,一碗煮茶,也不要其他,左右看得几番,还有些害羞。

却是那头前坐着的说书老头打量了书生一会,起身往这边来迎,躬身一礼,口中还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来读报的?”

书生点了点头:“嗯,甘夫子吩咐的,我来这高家店,同窗们去了别处。”

老头躬身一请:“公子这边落座,头前来。”

书生怯生生往前,按照说书老头的指引,坐在了说书的那个位置。

“公子且读。”说书老头倒也不为难,这读报的事情,看似是抢生意一般,其实不然,是在聚人气。

老头还把身子凑到窗户那边,对着街道大喊:“读报了,读报了,赶紧赶紧的,错过了精彩可就没人再回头读了。”

老头大嗓门,走过路过的,附近居住的,皆是抬头看。

妇人刚把马桶里的东西倒在收夜香的大木桶里,便立马回头,马桶也不洗了,倒是洗了个手,匆匆就往高家店而来。

半大的小子,十岁出头,大早就隔壁邻里邀约一番,三五成群的,也往楼里奔来,年纪大一点的那个,一屁股就坐在说书案前的地上,还左右招人,示意同伴都来坐,算是给发小弟兄们抢了个好地方。

早间无事的汉子,就要拿捏一下身份了,进门而来,龙行虎步,到得二楼便是一声喊:“茶博士呢?给爷安排一个好座,稍后崔二哥也要到,怠慢了崔二哥,把你们家门都给拆了。”

倒也不知这崔二哥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真敢拆这高家店的门。

楼里闹哄哄一团,妇人也是三五一桌的,若是相熟的多了,便挤上一挤,四五个人坐一条板凳,也乐呵呵,瓜子磕在口中,就等读报了。

隔壁桌的汉子还出言调笑:“你们这些个老娘们,也不怕把条凳给坐榻了。”

便也有那凶悍妇人回击一语:“老娘这是腰肢细,你们家那老黄脸可有这般细腰肢?”

“我看你是屁股小,哈哈……”汉子倒也能自己找乐子。

“呸,教你出门掉沟里去。”这是诅咒,妇人与浑汉拌嘴,哪里能赢的?

差不多了,说书老头把那醒木一拍,口中说道:“禁声禁声了啊,这位可是道坚书院来的公子,来日的进士及第,可不要怠慢了,不说话了。”

这一语倒是很见效,满场鸦雀无声,满满当当上百双眼睛盯着那十四五岁的书生去看。

书生强忍着紧张与羞涩,开口了:“这头一篇,乃是说税收的,题目是《农户疾苦,饥而为国,商户暴利,却聚众抗税》,听小生娓娓道来;自古良民百姓,以田地为生,察天时,分四季,日出而作,乃至日落而息,经年累月,莫有一刻得闲,收成几何?细细算来……”

这小书生,通俗易懂的话语,便就这么读过去,但凡有一些稍稍不好理解的,他还会停下来解释一番,好在甘奇写的报文,通俗易懂,这也仰仗欧阳修的文风改革,否则一篇文章写成这么白,必然会引起那些才华满腹之辈耻笑。

文风之白,历史上有两次大转变,一次便是宋朝欧阳修主持的,其实也是从唐就慢慢在转变了,只是到得欧阳修这里,直接就来了一个带有政治色彩的改革。

翻看古文,其实也能发现古文与古文也是有区别的,比如司马迁的《史记》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对比,就会发现看《资治通鉴》,即便没有多少古文功底,只要读了初高中,也能看得个八九不离十。而看《史记》时候,就算有古文功底,也少不了一本字典,否则许多细节完全弄不懂。

还有一次文风大转变就是民国时期了,那就开始真正白话了,中国人几千年的书写中,从来没有过“的、地、得”这种字眼,甚至绝大部分中国的方言里,其实也是没有“的、地、得”这种发音的,这种词汇,各地有各地的语言。但是民国之后,从此全国人民“的、地、得”了,书写也是如此。

小书生读完第一篇文章之后,抬头看了看众人,他有些心虚,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其实都等着他读那《梅花烙》,但是,这接下来一篇,还是说商税的,甚至接下来好几篇,都是商税之事,他怕这些听众不乐意听,听烦了。

不过场面有些让他意外,因为只待他停得片刻,刚才还鸦雀无声的场面,忽然嗡嗡大作。

细细听来,有汉子开口大骂:“他娘的,老子在这汴梁城给人当牛做马,好不容易积攒下几亩田地,朝天的税赋,老子可是一斤粮都不差。这些商户,赚得盆满钵满,却还不缴税,岂有此理,便叫官家把他们都抓起来坐牢,充军!”

妇人便也开口骂:“这些大商户真是有权有势啊,连官府衙门都不怕,还敢派人去围,我便出城去一趟,叫我爹以后也不缴税了,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收得几斤粮,凭什么缴税?那商户赚得那么多都不缴税,我们也不缴了。”

地板上坐着的半大小子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开口说道:“依法纳税,为国为民,谁不缴税,谁就是叛徒,汉奸,辽人的走狗,党项人的儿子!”

这小子明事理!

头前小书生见得这般,心情也松了不少,开口问道:“下一篇是《商者,低买高卖,哄抬物价,栋梁之蛀虫,奸猾之辈也》,读吗?”

“读,这报纸是个好东西,把什么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接着读。”

“小公子,快快读来听听,骂那些大商户的,一定要听听,听了也解气。”

小书生喝了一口茶,开始来读:“粮乃国本,更是民生,天下百姓生活难易,与粮食息息相关。为何汴梁粮价,一直居高不下……粮多而屯,粮少而卖,到得冬天,一石粮的价格高出城外几百钱之多,何也…………奸猾之辈,国之蛀虫也,如百姓身上跗骨之蛆,吸食血肉而肥,却连为国为民之赋税也要聚众反抗,平时商户聚在一处,合谋以搜刮百姓之利,而今却又聚在一处,合谋侵占朝廷之利。百姓之利,朝廷之利,皆与占去。丧尽天良、天打雷劈亦不冤枉……”

“骂得好,就该这么骂,骂他个祖宗十八代,这些狗贼,唯利是图,死后下了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是妇人的嘴。

“此文当让官家看看,官家向来圣明,知道此事,必然雷霆万钧,让这些商户吃不了兜着走。”这是男人的嘴。

“这些商户,就是辽人的狗,就是党项人的儿子!”这是半大的小子在骂。

小书生听着满场一片骂声,莫名其妙还有些热血沸腾,便是一语高喊:“还有下一篇,题目是《为何农户为国缴税心甘情愿?为何商户为国缴税百般反抗?》,还要不要读?”

“读,小公子快快读!阿娘给你打赏钱。”这妇人兴许是看小书生长得白嫩,还要给人打赏。

小书生满脸通红:“上前给这位老丈就是,小生不敢收的。小生这就读……唯利是图,自古言商,家财万贯,永远不足……农户,爱国爱民者也,商户,自私自利者也……”

读完这一篇,小书生这回也不停了,直接说道:“还有一篇,小生接着读,《偷税漏税之商户,乃叛国之犬也》……”

这一篇再读完,地板上坐着的半大小子一跃而起,左右呼喊:“给我拿把刀来,我要杀了他们,还真就当了辽人的狗,还真就成了党项人的儿子了,我大宋岂能容得这般叛国之贼?”

左右几个小伙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一人开口说道:“茂哥儿,我跟你去,我家里有刀,我爹的差刀,老长的一柄刀,定能杀人。”

“走,到你家拿刀去,今日我非杀了这些狗贼不可。”边说着,半大的小子一边撸袖子,一边往人群想挤出去。

只是才刚挤得几步,便被一人身后拦着了,那人开口说道:“茂哥儿,往哪儿去杀人啊?杀谁啊?是杀一个呢?还是满汴梁城全杀了?”

“崔二爷,你别拦我,我逮着谁就杀谁?”

崔二爷大概是这边街面上的头面人物,这里的小子,大多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不能让这些小子去做浑事,便又道:“且听下去,还有呢,怒是可以怒,但也得有个主不是?我就听说那任店的大掌柜缴税可是很爽快的,你别到时候错杀了好人。”

半大小子刚才是头脑一热,小年轻,很容易被这种上升的正义感冲昏了头,此时崔二爷一说完,他倒是有些懵了,回头看了看那读报的小书生。

小书生倒是愣住了,他哪里见过这般要打要杀的场面?此时见得半大小子看向了自己,连忙说道:“还有还有,商税监衙门最新出炉,不诚信商户黑名单。记录的都是那些抗税的商户,你快快坐下来,接着听。”

半大小子偃旗息鼓了,倒也不失脸面,开口一语:“我听得这个什么黑名单,我就杀!”

崔二爷笑了笑,挥了挥手:“二爷陪你去。”

“好,崔二爷可是条汉子,说到做到。”半大小子自己在乎着自己的脸面,自己下着自己的台阶,然后转头又坐在地板上了。

黑名单不得片刻就读完了,小书生有些害怕,害怕这半大小子真要去杀人,刚读完就说道:“梅花烙,今日的梅花烙,我一并读了。”

“你读,梅花烙可不能不听,你读完我再去拿刀。”

小书生心里一松,连忙读起了梅花烙的故事。

梅花烙的故事倒是比较长,赵宗兰行文的文笔也比甘奇的讲究许多,所以还得小书生还得时不时停下来解释,却也有读完的时候,小书生不免心里又有些紧张了,低头看了看就在面前地板上坐着的那个要杀人的小子,又道:“这里还有一封抵制不良商家的倡议书,要不要一并听完?”

“什么书?做什么的?”

“倡议书,就是让大家都抵制那些不缴税的不良商家,不要去他们的店里花钱,把钱花在缴税商家的店面里,这就是为国为民,忠肝义胆,报效朝廷,报效官家……”小书生耐心解释着。

其实这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只是一个的书生,坐在椅子上读报,一个大字认不得几个,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做些跑腿奔忙的活计了。再过几年,待得这半大小子长成汉子了,也等得这小子身边的这些发小兄弟把身板长起来了,兴许他就是这崔二爷的接班人,也会成为街面上的头脸人物。

“好,这个要听,所有人都要听,要说给汴梁城所有的人知晓,不能去那些卖国贼的店面里使钱。”半大小子接了一语。

“嗯,这是秋兰先生写的倡议书,秋兰先生就是写梅花烙故事的作者。”小书生似乎专门给那同龄的茂哥儿在解释。

半大小子茂哥儿闻言,立马肃然起敬:“哦,是这个秋兰先生啊?你快快读,我便是最喜欢这梅花烙的故事了。”

小书生终于算是安心了,开始读着内容。

倡议书读完,今日这报纸就算彻底读完了。

门楼高家店里的人们,自然也就议论而起,有人问旁边的人:“你可记得那黑名单里都写了哪些商户吗?”

“差不多记得。”

“那你得给我再说一遍,我记性不好,怕走错了门,这回好教他们知晓了,没良心就没有好下场。”

“嗯,好教他们亏得个倾家荡产才好呢!”

这报纸读完了,故事也听完了,手中的瓜子也磕得差不多了,顺路的便结伴往回走,大多就是附近的人,结个伴走上百十步路,也是邻里的乐趣。

茂哥儿似乎又把刚才的事情想起来了,站起身来,当着许多人的面,开口喊道:“走,随我去拿刀!”

茂哥儿走前面,一众小子走后面,皆是龙行虎步,还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那个说家中有长刀的小子,鬼鬼祟祟回家去找刀,众人就在巷口转角处等着。

等得许久,那小子哭丧着脸到得巷口,说道:“茂哥儿,我爹把差刀带去上值了,没……没留在家中。”

茂哥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厮,紧要关头,都赖了你!”

“茂哥儿,咱没刀,还去吗?”

茂哥儿把拳头一挥:“去,没刀杀不了人,也要出一口恶气,捡石头,捡大的,用衣裳包好,咱们去砸他娘的,砸的窗,砸他的瓦!”

“走,砸他娘的!”

“都去都去,谁也别赖,今日就看看谁砸得准!”

茂哥儿低头就捡到了一块石头,撩起衣角成了个兜,把石头兜好,又低头去寻,口中还说道:“好兄弟,讲义气,咱们没刀,那商户都有奴仆小厮,定是不会怕咱们的,肯定会出来追打,谁若是跑慢了,可别把兄弟们都供出来了。只待晚间,我翻墙进去救他。晚间长顺他爹就下值回来了,待得长顺把刀偷出来,我就提着到去救他!”

“好,就依茂哥儿!咱们这里没有怂货!”

一行人搂着衣角,包着石头,出街而去,左右一寻,往南不远,李记粮行,黑名单上有。

十几个小子,石头如下雨一般就是砸。

一边砸还一边喊:“奸商,辽人的狗,党项人的儿子,叫你们偷税漏税!”

顿时间,瓦片横飞,窗户上的木格子也是一塌糊涂。

每人七八个石头,砸完就是跑。

店内自然有人提着棍棒奔出来,口中大喊:“小兔崽子,小畜生,别跑。”

怎么能不跑呢?还真别说,巷弄四通八达的,这些提着棍棒追出来的汉子,还真撵不上这些半大小子。

老掌柜气呼呼奔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可吓坏了,屋顶上掉石头了,此时便是大喊:“报官,去报官!报衙门里来拿人!”

报官拿人,倒也不知有没有用。

茂哥儿这回是神采飞扬了,把小子们再聚起来,便是又道:“走,刘家香药铺,一年可不知赚那些达官显贵多少钱,此番也在黑名单里,出发,路上捡石头。”

茂哥儿这回,像是出征的大将军一般,一人在前,身后千军万马,神气得紧,便是知道自己正在做利国利民的事情。

这汴梁城,不知为何,今日还真就乱起来了。衙门里报官的,一波接着一波。

如茂哥儿这般英雄好汉,似乎还不止一伙两伙。

可见九年义务教育是个好东西,能把这些熊孩子都关在学校里。

砸人店铺的事情,做完了。茂哥儿不比旁人,责任心极重,竟然还在人家店铺街角巷边看守者,来往行人,看起来像是买东西的,他就会上前与人说上一番,说这商家是卖国贼,是辽人的狗,是党项人的儿子,占着百姓的钱,又要占朝廷的钱,不能去这家买。

甚至茂哥儿还会给人指路,往哪边去,哪里哪里,多远的距离,又一家一样的店面,去那里买,那家人好,依法纳税,利国利民的好人。

这汴梁城就这么闹腾起来了,妇人也不闲着,虽然不上门去找人家麻烦,背地里去一群一伙的邻里,骂着别人家十八辈祖宗,翻起花样来骂。

自从看了最新一期的报纸,陈翰也是义愤填膺,在家里跟老婆一起骂,出门去跟着好友一起骂。

喝完酒回来,倒也巧了,陈翰的老爹陈礼回来了,从京畿雍丘而回,几十里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

陈翰上前见礼,酒喝多了,口中还糊里糊涂在骂:“这些昧良心的商户,都该抓起来坐牢,发配,充军,一个都不冤枉……”

陈礼似乎也知道陈翰在骂什么,没好气问道:“你这是骂谁呢?骂你爹呢?”

陈翰倒也没有彻底糊涂,连忙作揖说道:“爹,我哪儿就骂你了?我是骂那些商户,你可不知道,这些商户,当真是蛀虫老鼠一般的东西,丧尽天良,天打雷劈,死后入得地府,一辈子也投胎不得。”

陈礼这么急着回来是有原因的,他陈家可是近百年的汴梁大户,虽然如今没落了,当得个小小知县,但是在这汴梁城内,那也是吃得开的,所以自然也就参与了许多店面商家的事情。

如今这汴梁城内的事情,陈礼虽然知道得比较晚,但是也是全都知晓的,这不就赶回来了吗?赶回来就是这事。

陈礼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骂道:“你这个浑汉,吃里扒外的东西,没有那些商户,有你这锦衣玉食吗?如今听说你都变成大善人了?你可知道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你倒好,吃干抹净了还骂娘。”

陈翰抬头一看,说道:“爹,一年少人家分你的几千贯昧良心的钱,咱们还能饿死不成?我那做善事,是给您赎罪的,以后百年了,见了阎王爷,阎王爷也念你的好,说你儿子是个大善人,不把你放到油锅去炸了,还给你投个好胎,帝王将相的好胎。”

陈礼都要气得背过气了,抬手就来打,口中还骂:“你竟敢咒老子死,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陈翰一边躲,一边说:“爹,你可就我这一个儿子啊,独苗。你若是在外面生的,那可不算。咱们陈家到我这里,就一根苗了,族谱上可记得清清楚楚。”

陈礼打也打不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边抚这自己的胸膛,一边喘着粗气,口中说道:“才几天不见,才几天不见,你这厮是喝了什么迷魂汤了?啊?好端端的,你是信了谁的胡说八道,啊?没有商户,这天下的货物东西,如何流通?你如何穿得上江南的织绣?”

“爹,你是老了,不懂其中的道理,你去看看报纸,京华时报,我拿给你看,咱们家是良善人家,书香门第,开国功勋之后,你儿子我,可是汴梁城鼎鼎有名的大善人,来往之人,那都是名士大儒之辈,新科的状元甘道坚就是我最要好的兄弟。咱们以后都要做好事,留好名,这般腌臜钱,不要也罢!”陈翰如今,思想觉悟高得有些过分。

陈礼坐在台阶上摇着头,喘着气,冤孽,这是个冤孽。头二十几年冤的是这儿子不肯好好读书,如今比不肯读书还要冤,这是要把传承百年的汴梁陈家败了的节奏?

好在,陈翰的正妻陈吴氏出来了,上前就把陈翰的手拉住了,口中说道:“官人,你看你把爹气的,还不快快给爹道歉?”

“道歉?不道歉,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走的是人间正道,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道歉。”陈翰如今,就有这么高得过分的觉悟。

“官人,夫君,既然走的是人间正道,那百善孝为先,气了父亲,岂能不道歉。”陈吴氏有些水平。

陈翰闻言,低头一想,说道:“娘子说得倒是有礼。”

话语说完,陈翰扑通就跪下了,一个头磕在地上,起身说道:“爹,孩儿给你赔罪了。希望爹也能走人间正道。”

“啊嘘,啊嘘……败家,你就败家,把家败了才好!老子若是死了,便也罢了,饿也是饿你!”陈礼上气不接下气,转头看向儿媳妇,心情稍稍舒畅了一点,好在有个好儿媳,开口说道:“好儿媳诶,你可得把这个家看住了,外面的事情,可不能让这个不孝子插手去管,爹回头就把契约都给你,你都藏好了,别教这个不孝子把家真的败了。”

陈吴氏点了点头:“嗯,爹,儿媳一定把这个家守好。该咱家的钱,儿媳一分都不能少了。不该咱家的钱,儿媳一分都不会要。”

陈翰一听这话,来劲了,嘿嘿一笑:“爹,你看看,我妻子就是我妻子,不该拿的钱,一分都不要。”

陈礼只觉得脑袋一黑,往后面就厥了过去,躺在了台阶之上。

吓得儿子与儿媳慌忙上前,掐人中,掐虎口,又喊又叫。

陈礼没晕,还有意识,伸手一拦:“别掐,你爹我还活着呢,出去叫备车,我这就走,会雍丘,回县衙,我就死在县衙了,再也不会汴梁了。”

“爹,城门都关了,就算急着走,也得明天早上了。”陈翰说道。

陈吴氏回房内端来了一杯水,递上前去,说道:“爹,喝茶,不要生气,待我把秋兰先生的文章拿来给爹看看,爹看完就明白了。”

“什么秋兰先生,我不看。”陈礼不想看什么秋兰先生,不过茶还是要喝的。

醉汉陈翰立马一语:“娘子,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礼喝完茶,自己站起来了,直奔大门而去,口中大喊:“备车,备车!”

“爹,大半夜的,你去哪啊?万一遇到歹人了可怎么办?儿子可是孝顺着呢。”陈翰追了出去。

车就在门口,只是赶车的人还没有赶到,陈礼出门就往车里上。

没有想到陈翰也上来了,往车厢一趟:“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回家了,还半夜出门,别人见还以为是我把你赶出去的,那我这大善人以后还怎么做?今夜你睡哪里,我就睡哪里。”

“我去死!”

“爹,日子过得好好的,可不能说这晦气话语。爹得多活些年,我也好多做善事,来生说不定您老就是帝王将相人家了。”陈翰躺在这狭窄的车厢里,把老爹挤到了角落。

“冤孽啊,冤孽,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非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读书不中用,败家有一套。”

“爹,官场上的事情,我比你懂。我如今与甘道坚相交莫逆,你可不知,甘道坚来日必是那朝堂相公,若说混官场,爹你还差得远了,咱们陈家要想不没落,不是那几贯钱的事,你就等着看儿子来日的前程,可不是你这一辈子八品七品的。你等着瞧好了。”陈翰是真喝大了,什么话都往外搂。

“我瞧得见吗我?今年不死,来年肯定死。你是成了要犯的乞丐,还是成了什么高官显贵,我都瞧不见了,今日就得气死了。”陈礼可不信自己儿子吹牛。

“好好活着,瞧好了吧。此番爹回来,当也是为了这商税的事情,您老听回儿子的,您去与他们说,该交的交,该给的给,保准错不了,可别随着别人去做傻事。”陈翰一边说着,手还在空中挥着。

“唉……冤孽啊冤孽!”被陈翰挤在车厢角落的陈礼,话音轻声,摇头叹气,只得把脚一踢,踢在陈翰的腰间,又道:“起来吧,回家睡觉,瞎胡闹。”

陈翰立马起身让路,脸上带着笑:“嘿嘿……爹,儿子手段如何?”

“什么手段?”陈礼转头疑问。

“对付您老的手段啊!”

“去你妈的吧!”陈礼抬腿飞踢。

这回陈翰可没躲,怕躲过去了,把自己这老爹给摔坏了。只是笑道:“爹,你可是圣贤子弟,岂能口出秽语?”

“孔夫子都能被你气活过来,还圣贤子弟……”

“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走,回家睡觉,赶路辛苦,儿子给您洗脚。”

“不用你洗,我带了个小娘回来伺候!”

“爹,老当益壮,孩儿之楷模也。”陈翰还竖着大拇指,却是又道:“外面生的儿子我可不认啊,族谱可写不进去,咱们陈家,可就我一根苗了。”

陈礼又把腿抬了起来,却见陈翰还把屁股迎了过来。

腿没有踢下去,只听陈礼说道:“罢了罢了,回房睡觉去,要是能再生一个,谢天谢地!”

陈翰面色一囧:“爹你真这么厉害?”

“哼哼……”陈礼带着“哼哼”的声音,往厢房而去。

此时,已然是下半夜了,但是皇城之内,御书房之中,赵祯却还未睡觉。

身边李宪伺候着,却也忍不住哈欠连天。

赵祯心善,开口说道:“你若困了,就先去睡吧。”

李宪连忙把嘴巴一捂,答道:“陛下,奴婢不困。”

“不困?”赵祯又问。

“嗯,奴婢当真不困。”李宪还故意作了个精神奕奕的样子。

赵祯摇了摇头,说道:“连你这厮,都敢当面欺瞒与朕了。”

李宪闻言一惊,立马跪了下来,瑟瑟发抖:“陛下……奴婢刚才困,现在不困了。奴婢万万不敢欺瞒陛下。”

“起来吧。”赵祯无奈一语,又道:“朕老了,看多了事情,听多了人言,倒也知晓一些人心。既然你又不困了,朕就问问你。”

“陛下发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日你去商税监召甘奇,当真几千人一点都没有阻拦为难?”赵祯今日也看了报纸,也就是因为看了报纸,才会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夜深难眠。

李宪点着头:“回禀陛下,那日陛下在书房等候,奴婢飞快而去,飞快而回,拢共没花费两刻钟,若是有阻拦为难,岂能这么快就把那臭不可闻的甘奇召来了?那甘奇出商税监衙门的时候,几千人喊着骂着,却还真就让开了一条道路。”

“你当时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赵祯又问。

李宪连忙说道:“陛下,奴婢就是一个伺候陛下的阉宦内官,可不懂这些事情。教奴婢说,奴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也是为难你了。那朕就问你一些直白的事情,你觉得汴梁那些商户,背后是否都有朝中官员参与利益啊?”赵祯兴许也小看了这个乖巧的小奴婢。

李宪傻愣愣一语:“陛下,这是自然的,汴梁城是何等城池?若想在这里做大生意,岂能没有人护着?”

“朕也知道,多问一语啊。此事是朕头前想简单了,把甘奇一个芝麻小官放在火上烤着了。农户赋税太重,怕农户逃籍落草,成了贼寇。士族加赋税,定是满朝风波起,所以想给这商户加赋税,想来不是那么难,哼哼……这大宋,这江山社稷,这朝堂内外……不若把这皇帝让与别人当,谁想当,谁来当。”赵祯说着气话。

李宪听得已然要哭出声来:“陛下,可万万不能说这般话语啊……这话若是让宗庙牌位听了去,可不得了……”

李宪所言,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信仰,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祖宗。

“朕还要你一个小奴婢教不成?”赵祯有些不快,然后又道:“你说,这商税之事,是能成呢?还是成不了?”

“奴婢不敢妄言朝政,奴婢也不懂得这些事情。”李宪答着。

“不懂你就乱说说,朕赦你无罪。”赵祯这大宋的皇帝也是真可怜,三更半夜,只能跟身边一个心腹小太监聊这些东西。

“那奴婢就斗胆乱说几句。”李宪说着话语,还稍稍抬头用余光去看了看赵祯的表情。

“说吧。”

“奴婢以为,此事能成。”李宪说道。

“为何能成啊?”赵祯又问。

“奴婢不懂得什么为官之道,也不懂得这商税到底如何收。但是奴婢见甘道坚在那商税监衙门里,面对几千人围衙,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出门之时,更是连开路的兵丁都不带,只待了两个随从,便是觉得此事能成。”李宪答了一语。

赵祯没有立马说话,而是皱眉想得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李宪却又说话了:“利国利民之举,人心所向,定是能成。”

“但愿如此吧……”赵祯叹道。

“陛下,定是如此。”

赵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事,而是忽然说道:“明日,你便去把延福宫的印领了吧。”

李宪定在了当场,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你还不愿了?”赵祯问道。

李宪扑通跪下,头颅一磕,答道:“陛下,奴婢就怕做不好这份差事。”

延福宫,就是后宫。李宪以往并非在后宫办差,而是在殿内办差,做的也是苦差,皇帝到哪里他就到哪,早上要比老皇帝起得还要早,晚上也要比老皇帝睡得还要晚。老皇帝有任何事相召,他都要立马出现在眼前。吃饭都得抽空,一顿饭有时候能吃成七八顿饭。

这种差事,做了两三年不出任何差错,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仁宗赵祯如此安排,自然是宅心仁厚,也知道李宪这两三年来实在是受尽的苦头,便想着给他一个苦尽甘来。掌了延福宫,那就是享福的,管着一大帮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也有人伺候着。

“你只管去,若是有谁欺你年纪小,你只管到朕这里来告状。”赵祯心善,可见一斑。

“陛下,奴婢只想在陛下身边听用。”李宪已然是个哭腔,人就是这样,别人对他好,他也知道感恩。

“每日伺候着朕,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顿安生饭。如今你也该享受一下被人伺候了。去把,你帮朕挑一个与你一般好使的人来替这你。”赵祯是打定主意了。

李宪认认真真再磕了一个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皇恩浩荡。奴婢来生,还愿在陛下身边当牛做马。”

“来生就生个好人家,不要再入宫了,娶个三妻四妾,把这辈子的都补上。”赵祯边说着,边起身,夜深了,该去睡觉了,李宪也该去睡觉了,路边掌灯的,外面站岗的,里间煮茶的,都该睡觉了。

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李宪投桃报李,帮着甘奇,反倒给自己升了个大官。

天亮了。

甘奇起床,伸了个大懒腰,赵宗兰比他起得早,已然在书房里写稿。

甘奇进书房里看了看,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到得门口,刚好碰到了甘正。

甘正只是路过回家,眼神不自觉往甘奇家老宅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了甘奇走出来,甘正连忙避过了视线,快步而去。

甘奇本还想寒暄一句,手都交叉拱起了,读书人的礼节,却也没有料到甘正就这么走了过去。唯有哑然失笑,摇摇头又回了院内,下一次在碰到甘正,甘奇可就不会再想着见面寒暄一礼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狠辣毒绝的甘奇,暴雨将至(六千四百字,巨大章节)

汴梁城,算是乱起来了,比几千人围商税监衙门乱多了。

报纸还在印,这回的文章就不是甘奇写的了,陈礼是第一个,大早上送来一篇文章,痛骂不良商户,痛骂国贼自私自利。

接着蔡确、李定等人也送了文章来,李定不愧为未来大宋的喷王,直接把事情又上升了一步,赋税而强国,赋税不力,国之将亡。

把甘奇的文章也算进来,加在一起,所有文章,都没有李定一个人敢喷。通篇一千余字,“亡国”这个词,出现了三十遍。

从军费开始,说到官员俸禄,行政办差经费,兴修水利灌溉的经费,慢慢分析,分析到最后,就是两个字“亡国”。

王安石也写了一篇文章:《上皇帝陛下书》。其中内容,便是细陈商税之重,疾呼官家出面以定乾坤。奏折会送到皇宫里,内容却也要在报纸上刊载,报纸上的题目是《三司副使王安石痛斥不良商户》。

这真的就是家国大义了。

甘奇亲自挑选,加班加点印刷,倒是那梅花烙只在报纸的最末尾刊载了短短不到两千字。

有些事情,发酵起来了,还需要最后一把火。

甘奇还在等待,等待再发一期报纸,再发一期,甘奇就会有新动作了。

事前,甘奇把甘霸、狄咏、周侗叫到家中小厅密谈了一番。

随后狄咏去了相扑场,甘霸入了汴梁城。

周侗却随在甘奇身边,寸步不离。

夜晚,印刷的工人还在不断忙碌,甚至还雇了村里的许多妇人来帮手。

天蒙蒙发亮的时候,村里许多半大的小子也赶了来,开始分叠报纸,打包装车。只待天一亮,大部分报纸都会送到汴梁城内,有一部分会送到道坚书院,便也会有书院里的小书生往城内而去。

一切准备妥当了,报纸也往城内运去了,甘奇方才起床,洗漱吃饭,带着赵宗兰上车进城。

今日,这汴梁城要发生大事了。

心狠手辣的人,从来不止是韩琦。

甘奇,在彬彬有礼的文人外表之下,从来都有一颗狠辣毒绝的心。

牛车慢慢在摇,甘奇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今日进城,甘奇是要回那商税监衙门,就是那个寒酸的小院。

同车的赵宗兰似乎也感觉到了今日有事要发生,开口问道:“夫君是朝廷命官,官事公事,妾身不便过问。但是夫君一定要安全回来,哪怕是这官不当了,咱们闲云野鹤好好过日子,妾身也是心甘情愿的。”

甘奇用一个微笑回应着,点点头:“为夫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哪里还能有什么生命危险,官场争夺,那都是朝堂相公们的事情,为夫就是想参与,也没有那个资格。”

赵宗兰何等聪慧,这汴梁城内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却也不多说,只点头说道:“嗯,什么达官显贵的,妾身都不在乎的,妾身只要夫君好,便是清贫日子,只要有本书读,此生也不虚度。”

赵宗兰是没有办法,知道甘奇的这些事情自己参与不进去,唯有表达出自己对于生活的态度。达官显贵什么的,她不在乎,哪怕是甘奇不当官了,她也不在乎。这话不是说假,汝南郡王府何等高门,便也没有了太多羡慕嫉妒他人的想法了。

妻子是个好妻子,越是这般的好妻子,甘奇越发不愿说那些糟心的事情,唯有笑道:“我可不比你这么想,有书读还远远不够,若是如你这么想,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赵宗兰闻言有些难受,甘奇此语,好似两人的价值观出了分歧一样,赵宗兰说道:“官场前程之事,夫君不必过于强求的。”

甘奇笑着摇摇头:“为夫说的可不是这个,为夫是还想要十个八个的孩子,男女都行。男孩像我,文武双全,才华无双。女孩像你,蕙质兰心,绝代风华。”

这情话,满分了。赵宗兰听得头一低,只轻声答了一句:“嗯……”

忽然车外的周侗开口喊道:“大哥,您掀起帘子看看,怎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出城?还有许多人棍棒铁尺在手……”

甘奇掀起车帘往外看去,路边之人,几百上千之多,与甘奇相向行来,显然是刚刚从汴梁城里出来,不少人手中还拿着武器。

甘奇眉头皱起,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开口说道:“把车停到路边。”

头前赶车的小厮连忙把车往一边停去。

“大哥,要不要我去问问?”周侗问道。

“去问问!”

周侗也不多等,快步上前去迎人群,却是周侗还没有走到,就听得人群头前有人大喊:“弟兄们快些走,可别再让那狗官跑了。”

周侗便是听得这一语,转身就跑了回来,到得车外,开口说道:“大哥,这些人莫不是出城来寻你的吧?”

这汴梁城最近,还有哪个“狗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甘奇连忙吩咐一语:“周侗,你速速奔回村里去,叫邻里之人帮帮忙,快快把家中的那些印刷之物搬出去,还有家中祖宗牌位也带走,其他的无所谓了,随他们闹去。”

周侗闻言,连忙飞快跑了起来,回村而去。两件大事,祖宗牌位,印刷报纸的东西。

周侗去了,甘奇却在想,自己这两天算是躲在村里的,村里的人,大多都是农户,平常也不会进城,更没有多少读书人,甘奇自己也并不出门,最多在门口站站。

这汴梁城何其之大?这些人不先到甘奇城中的宅子去闹,怎么就直奔甘奇城外的老家来了?

这是有谁主动去给谁报了信?不然,再怎么闹,也该是先在甘奇城中的宅子闹啊?

想得这些,甘奇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免也想起了昨日大早在门口碰到的甘正。

也不怪甘奇有这种怀疑,若不是甘正,整个甘家村,就算其他人想去通风报信,都不知道该找谁去报,就算知道这些,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汉,岂能敲得开汴梁高官的门?岂能进得去衙署的门?

再说,如今甘家村里,哪家哪户不对甘奇感恩戴德?一个村里的人,本都是远近亲戚,如今甘奇带着他们赚大钱赚小钱,把村里的道路沟渠水利都修了又修,还让村里适龄儿童免费读书,其他的且不说,就说读书这一样,就足够普通人家感恩戴德的了。这种事情,连李宪都感恩戴德,何况他人?

也没谁与甘奇有仇怨,想来想去,有些事情呼之欲出,八九不离十。

甘奇唯有再次叹气,一家人,何必非要闹成这个样子?

“夫人,稍后进城,先把你送到王府去,你也好久没有回去了,回去坐坐,与大姐叙叙,晚间我就派人去把你接回来。”甘奇与赵宗兰如此说道。

赵宗兰早已是满脸的担忧,口中问道:“夫君,若是实在不行,那就把官辞了吧”

甘奇很是配合:“嗯,此番若是实在不行,我就把官辞了,当着也没啥意思。”

这句话听得赵宗兰安心不少。

但是甘奇心中,哪里有什么不行?分晓就在今日,他要让整个汴梁的人都知道,他甘奇可不是好欺负的。

牛车摇摇摆摆入城,先把赵宗兰送去王府,甘奇便往衙门而回,衙门里,官吏大多还在放假,却是那些税丁都甲胄在身,上值了。

甘奇稳坐大堂,头上明镜高悬的牌子不知被谁给砸了,那些刑罚用具,也不见了踪影,其他的东西倒是没缺什么,也是这衙门穷得啥也没有。

先说另外一边,周侗急匆匆往村里赶,还未进村,就在路上一边跑一边大喊:“都帮帮忙,我家大哥求大家帮帮忙。”

为何如此大喊?因为道路两旁,都是村里的田地,此时许多汉子正在田里干活。

随着喊声,众人起身去看周侗,便立马有人问道:“道坚有啥事啊?这般着急?”

“快快随我去,来不及多说。”周侗脚步不停。

只见田地里的汉子,皆是扛起锄头就跑,去追周侗的脚步。

周侗是一边奔,一边跑,进得村里也是喊叫不止。

甘奇的号召力也就显现出来了,这家的农妇,那家的小子,皆从家中跑出来,啥事都不知道,就跟着周侗飞奔而去。

宗族,这是古代中国最根本最团结的群体。即便到得后世,南方的宗族,依旧保持的这般传统,南方一些地方,连贩毒杀头的大罪,都整个村一起上。这个传统在后世北方却差了一些。

冲进老宅,周侗开口大喊:“快,两个东西,祖宗牌位,印刷之物,都快快帮忙搬出去,快,来不及了。”

周侗紧张不已,因为那些人就在路上,不得片刻就会赶到。

众人也不明所以,冲进甘奇家中,就是一通搬。好在甘奇家中的藏书,大部分都搬到了书院里,还有一部分搬到了城中宅院,老宅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书了,不然光搬这些书都来不及。

众人把东西都搬到隔壁人家中,一通忙碌之后,才有人想起来问道:“周侗,这是怎么了?”

周侗此时才缓过一口气,说道:“城内有暴民几百上千人,手持棍棒,要进村里来与我家大哥为难,所以大哥吩咐我回来把重要的东西护着,其他的就无妨了。”

“什么?你为何不早说?还搬什么东西啊?抄家伙跟他们干就是,还能让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周侗,你这厮,办事也不讲个轻重。走走走,往村口去,就看看今日谁进得来咱们村子。”

“快去叫人了,把村里的汉子都叫出来,咱们甘家何曾这么被人欺负过?”

“侵门踏户,还有没有王法!”

“周侗,你这厮是一点卵子都没有,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能躲着不成?往后咱们还出去见人吗?还有脸面见人吗?”

“他娘的,这要是让人欺辱了,往后儿子连邻村的媳妇都娶不到。老子锄头在手,就看看谁不怕死!”

这也不能怪周侗,周侗是一脸的委屈,因为甘奇就是这么吩咐他的。

众人聚在一起,有人开始沿着村里的道路飞快而走,手中还拿着一个铜锣不断在敲,口中大声呼喊着。

人自然是越聚越多。

甘三爷也走到门口看了看,便又进去了。

甘正也在家中,此时急忙出门而来,见得那些义愤填膺的村民,连忙奔到头前,大声呼喊:“可不得火并啊,这可是犯法的……伤人要赔钱要坐牢,杀了人可是要赔命的,咱们甘家可都是良善人家……”

一个中年汉子听得甘正之语,便是不快,开口说道:“端念,如今你是当官了,这宗族亲房都不念了,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来日要事有人侵门踏户来与你为难,难道我等就坐视不理了?”

“正哥儿这不知说的是哪里话,官老爷也当讲道理,是别人来寻咱们麻烦,又不是咱们寻别人的麻烦,咱们可是占着理,到哪个衙门也占理,打死人了也占理,打死个侵门踏户的贼人,朝廷还要奖赏呢!”

“若是奇哥儿在家里,定不是正哥儿你这般的做派。正哥儿,别看你当了官,你这书还没有读清楚读明白。若是适才奇哥儿没有出门去,此时定然振臂一呼,咱们早早就做好准备了。”

甘正听得甘奇不在家,表情上有了些许变化,见得众人如此说他,连忙又道:“你们怎知来人都是侵门踏户的贼人?若是正常来诉求的良民百姓,怎么办?”

“良民百姓见你们这些当官的,用得着手持棍棒?”

“走,村口去!”

“正哥儿,你放心,若是好话好说,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也没有必要闹出个火并来。若是欺人太甚,那咱们甘家的汉子也不是好欺辱的。”

“走!”

“都捡起个家伙事,村口去!”

村口倒是不用去了,因为来人已经进村口了,从村口的几棵纳凉大树之后,源源不断,汹涌而来。

“正哥儿,你瞧,你瞧瞧他们,这是好好说话的模样吗?”

甘正心中大急,这莫不是真要给村里带来一场火并不成?火并起来,如此场面,定是死伤无数……

甘正不敢多想后果,他似乎也没有料到村里人竟然愿意这么给甘奇卖命。

村民们聚在一起往前走,一步不让,口中还在大喊:“滚出去,滚出去!”

进村的人,也是一步不退,一边往前走着,也有喊声:“狗官甘奇,出来!”

此时的甘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兴许他也没有料到有些事情的后果竟然如此严重。

村民四面八方,越聚越多,刚才只是百十号人,如今却已有四五百人。

往村外涌来的汉子,千八百之多。

这么多人,若是火并起来,胜负不论如何,这甘家村,定是死伤无数,不知多少人家要办丧事。

甘正心虚不已,后怕不已。

心虚后怕的甘正,飞快往人群头前挤去,甚至直接脱离了村民队伍,飞快往前奔。

一边奔一边喊:“我是枢密院编修甘正,甘奇不在村里,早间刚刚入城去了。”

“我是枢密院编修甘正,甘奇不在村里,早间刚刚入城去了。”

村民们是一脸不解看着甘正。

来势汹汹的人也是一脸不解看着甘正。

“狗官入城去了?你莫要诈我等!”

“当真入城去了,刚刚入城的,兴许还与你们走了个照面。我乃是枢密院的官,岂会信口胡言?”甘正是想阻止这一场大火并,这一刻,他是真的知道怕了。

“你定是诈我,我却不信!”

甘正着急不已,又道:“我可是枢密院田相公的心腹,你们若是不信,去城里寻一寻就知道了,他当真不在村里,刚刚离去。”

来势汹汹的人,停住了脚步。

村民们也走到了甘正身边,也有浑汉开口:“正哥儿,你与他们说这些作甚?打将出去就是!”

两边的人,隔着二三十步远,互相停住了脚步。

对面人群之中,慢慢挤出了一个中年汉子,上前打量了一下甘正,开口问道:“你所言当真?”

这个汉子,似乎是少数真正知道内情的人,田相公的名字从甘正口中说出来,他才出面来问一问。

“当真!”

“你叫甘正?枢密院的官?”

“正是正是!”

“你若是诈了我等,你这官也就当到头了。”那中年汉子话语里满是威胁。

甘正听得这话,口气如此之大,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一礼:“不敢胡言。”

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抬手一招,开口喊道:“入城!”

千八百人,竟然真的就这么听话,立马转头。

甘正大气一松,回头与众多村民说道:“回家吧,都各自回家去。”

却看众人,都是一副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其中的事情,没人知晓,却都知道甘正今日奇奇怪怪的,还与侵门踏户之人拜礼节,还把甘奇的行踪告诉了那人。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怎么都觉得有问题。

便有人开口问道:“正哥儿,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甘正立马答道:“二房八叔,我今日冒着如此危险,保得村中人安稳,你却还说我做了亏心事,若是我不管不顾了,不出言说退他们,今日你们不知多少人要死要伤!”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但是那位八叔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正哥儿,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可不能吃里扒外了。”

“胡说,我若吃里扒外,便躲在家中,看着你们打打杀杀,到时候满村都是孤儿寡母哭成一片!八叔你还不念我挺身而出,反而说出这话来,是何道理?”

八叔点着头,左右看了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锄头扛在肩膀上,摇摇头:“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众多村民各自散了去,一边散,还一边回头时不时看一眼甘正。

村里发生的这一幕,倒也是甘奇没有料到的,他头前只想着让周侗带人把家里重要的东西搬走就是,宅子里其他的东西,损失一些倒也无所谓,因为甘奇今日的战场,不在这里。

而且甘奇也从未想过要发动村民来保护自己,便也是怕宗亲之中,有死有伤难以交代。但是甘奇也没有料到,村民们竟然主动聚在一起准备与外人火并。

因为甘奇也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个能让这么多人主动为他卖命的号召力。

村里的事情,甘奇暂时不知,还只以为那些找他的人到村里一看,甘奇不在,就会入城。

此时的甘奇,却在衙门里稳坐,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商税监衙门,本来人去楼空了,此时门外又出现了许多铁甲军汉,这个消息都不需要多打听,谁路过都能看到,也知道商税监衙门里又有人了。

气势汹汹出城而去的人群,自然又往商税监衙门来了,辛苦来去一遭,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狗官甘奇再跑了。

上一次是文斗,这回要武斗,许多知晓一些内情的人,都准备好了武斗,这回要冲击衙门,要把事情闹大,能闹多大闹多大。

只是这回的人数,比上次少了许多,即便众人到处邀约传信,真正到得商税监衙门的人,也没有三千人了,连两千人都没有,只有一千七八百号。

此时城内,还有许多人正在到处奔走。

比如甘霸,请了不少人吃茶,其实昨日甘霸就见过这些人了。

应约而来的人,多是膀大腰圆之辈,其中,前几日在高家店听报纸的那位崔二爷,赫然在列,正与甘霸寒暄着。

甘霸还有模有样站在最头前,与众人躬身一拜,口中说道:“诸位,今日就拜托了!”

崔二爷很是捧场,开口一语:“霸爷所托之事,某定会办妥。来日江湖之上,开封京畿河北之地,也托霸爷的福,我等出门,也立个旗面。”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汴梁兄弟,出门去,若是有人欺辱了,只管报我名字。”甘霸豪气非常,江湖上的甘霸,非同小可,破寨灭门之凶悍人物。就算没有这种江湖事传在外面,就以这东京十三门说没就没了的事情,甘霸在这汴梁江湖上,那也是横着走的人物。

众人短暂碰头,各自而去。

崔二爷快速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对着路边游荡的茂哥儿一招手。

茂哥儿飞奔上前,问道:“二爷何事?”

崔二爷笑道:“今日二爷要办一件大事。”

茂哥儿欣喜问道:“二爷可是要我帮手?”

“你还小,这大事用不上你,但是有些跑腿的事情用得上你。”崔二爷开口说道。

茂哥儿有些不快:“二爷,你可不得小瞧了我,杀人我都敢!”

崔二爷嘿嘿一笑:“下次,下次再有大事,便用你了。今日你就帮我跑一些小事,做不做?”

“不做小事,我要做大事!”茂哥儿不服。

崔二爷也是无法,上下打量了一下茂哥儿,半大的小子,身板也慢慢起来了,便笑道:“那你且把这件小事做好,到时候带你去看看热闹。”

“那行,二爷你说,什么事?我手下也有不少兄弟,跑腿的活计,片刻给你办妥。”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我大哥忍你们很久了(六千)

茂哥儿接了崔二爷的差事,带着一帮小兄弟,提着铜锣就上街了。

在绝大多数孩子从小就没有书读的时代,有时候是难以想象这些孩子是如何长大的,不用去学校里消耗一天的旺盛精力,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年纪只要到了八九岁以上,精力旺盛不说,只要家庭稍微揭得开锅,大多时候便是个无所事事。

孩子总是熊的,满汴梁城,不知有多少十来岁出头的熊孩子每天无所事事,成群结队到处逛荡。

提着铜锣上街的熊孩子们,一边敲打着锣,一边大声呼喊:“看热闹了,看热闹了……”

“商户围困商税监,看热闹去了!”

“走喽,去商税监看热闹喽!”

……

这就是崔二爷派给茂哥儿的差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沿街叫喊着看热闹。

“茂哥儿,那商税监不是人去楼空了吗?又给围了?”

“商税监的人回来了,又被那些商户的走狗给围起来了,走吧,去看看热闹去?”

“去,去看看,我就要看看这些商户能不能反了天了!”

“快去快去,咱们这一片,我逛完一圈之后,也去看热闹。”

“忙你的吧……”

“茂哥儿,这些商户当真这么不怕死?还敢去围?也不怕官家雷霆大怒?”

“这些人是见官家仁厚,便也不怕,依我说啊,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是当今官家脾气大一点,看这些人还敢不敢闹!”

“嘿,茂哥儿,你如今还长见识了。”

“你快去吧,去晚了挤不进人群,热闹都看不到。”

“得嘞,今日就歇个半天,若是真看到热闹了,今晚回来吃顿酒。”

“吃酒?分我一口不?”

“毛都没长齐,吃什么酒,去去去……”

“小气!”

……

“看热闹了,快去看热闹啊!”茂哥儿这责任心着实不错,强忍着去看热闹的冲动,非要把这一片街面都跑完。

这汴梁城里,如茂哥儿这般跑腿的小伙子,也不在少数,几乎整个汴梁城都有人沿街叫喊。

离商税监近的地方,早早就有百姓赶到商税监看热闹了。

三五成群的妇人,街边有暇的贩夫走卒,左右邻近的跑堂小厮,混迹街面无所事事的浑汉泼皮,应有尽有。若要说看热闹哪种人最积极?那自然是一些半大的小子,没有谁能比他们有闲工夫。

这汴梁城,别的没什么,就是人多。

片刻工夫,看热闹的人竟然比围衙门的人还要多。

要说茂哥儿那边,其实离商税监也不算远,但是等茂哥儿赶到当场的时候,已然是人山人海,连左右屋顶都有人爬上去看热闹了。

众人大多还真是来看热闹的,这汴梁城,似乎还没有见过这种事情,百姓围困朝廷衙门的事情,十足新鲜。

也想看看朝廷到底会如何解决这桩事情。

当然,大多数人心中还是想朝廷能把商户压制下去的,因为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一种不平衡,商户赚那么钱,凭什么不给国家交税?其中甚至也有仇富心理,想看到这些商户倒霉。

不过这也就是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心态,带着一点点小心思看看热闹。

大多数人其实还谈不上义愤填膺,良民百姓,最大的特点就是事不关己还有热闹可以看,心理诅咒一下,足够了。

但也还是有义愤填膺的人,比如茂哥儿这种热血小伙子,此时正在人群里左穿右突寻找着崔二爷,那崔二爷今日可是答应了他要带他看热闹的,此时自然要先把人寻到。

寻得片刻之后,茂哥儿还真就在最头前的一处里把人寻到了,那崔二爷带着二三十个汉子聚在一起,似乎也在看热闹。

茂哥儿上前见过,喜笑颜开,崔二爷却把茂哥儿推到身后,说道:“你就在我身后,不要出来了。”

茂哥儿不服气:“二爷,我也想到前面去看。”

“别添乱!”

茂哥儿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挤也是挤不过去的,只怪自己身板还不够,力气也不足。

聚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连路边的屠夫的一张条案,都能站上去十来个人,站上去了还不够,还得再踮起脚尖。街边还有老妇人开的茶摊,一张临时歇脚喝茶的桌子上,也能站上去五六个人。

如此人山人海,倒也真让一些人心中有些发虚。

准备冲击衙门的人群之中,有一个汉子开口问道:“王管家,这么多人,咱们还干不干?”

“哼哼……你怕了?”王管家捋着山羊胡,老神在在。

“主人待小人如再生父母,小人岂会怕?”

“不怕就好,就怕没人看热闹,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若是看热闹的人少了,我还怕事情闹不大,无人知。今日这般场面正好,就把这汴梁捅破喽,看那狗官如何收场。”

“还是王管家高明,难怪主人让您老当管家呢,您老就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

“别拍马屁了,叫大家都准备好,待叫骂得差不多了,就要一起冲上去,冲上去的时候可别怂了,谁怂了,往后就滚出家门,自谋生路。”

“王管家放心,咱们宅子里,可没有一个怂货,今日如此人多势众,那狗官还敢在天子脚下动兵杀百姓不成?”

“就是这个理!只管往前冲,有人拦就打,到时候回家,主人自有重赏。”

前面已然叫骂了一会,甚至已经有推推搡搡了,只是那些军汉的大木盾着实厚重,零星的冲突是破不开防御的。

若不是在这汴梁城,若不是天子脚下,若不是众目睽睽。许多事情早就计划妥当了,哪里还需要这种让冲突慢慢升级的戏码?人聚好,一声令下,往里冲就是。

不过话说话来,也是要有众目睽睽,万一那甘奇是心狠手辣愣头之人,真有过火并,那一定得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才能捅破天去。

所以这一切,做戏都要做全套,做给汴梁百姓看,做给满朝文武看,做给皇帝陛下看。

反正就是要出大事,不论甘奇如何处理,这大事都要出。甘奇不下令,不阻拦,也得出大事,至少要让商税之事在甘奇手上失败。若是甘奇下令阻拦,痛下黑手,那就更是大事了。

反正今日,就是要甘奇倒霉,如何也脱不了困。

这是死局。

这是由高人设计的必死之局。

设计必死之局的高人,此时正在家中与另外一人喝酒。

稍稍喝多一些,这高人开口说道:“田相公,着人唱一曲如何?”

田况田相公点点头:“但凭韩相安排就是。”

韩琦韩相公抬手一招,话都不用说,自然有人去安排好。汴梁城内的达官显贵,都会在家中养一些歌舞伎。

“韩相高明啊,如此一招,便也断送了甘奇的前程,还能把他辛勤谋划的商税之功劳夺在手中,下官差韩相甚远,还得多多学习。”这话也说得不假,韩琦但凡亲自出手,不论是上次对狄青,还是这次对甘奇,所设之局,那都是死局。

上次狄青,韩琦竟然能把朝廷运粮的船直接沉到江里,如此逼着狄青乖乖入瓮,那时候的狄青,权没权,粮没粮,大军正在贫瘠之地,路途还遥远。若不是甘奇用诈骗之法,狄青的项上人头只怕早已落地。

今日甘奇,哪怕躲回老家,也躲不开这一遭良民百姓被逼无奈的乱事。***的大戏,反都反起来了,他甘奇还如何躲得过去?

韩琦很是自得,却摆摆手:“小道尔……”

“于韩相而言是小道,于下官而言,那是拍马难及。”田况这是马屁,但也不全是马屁,心中其实还真有点佩服,不仅佩服韩琦的果断,也佩服韩琦拉拢人心的手段,那些官员为何愿意为韩琦做这件事情?这就是厉害之处。

此时唱曲的姑娘进来了。

韩琦开口问道:“田相公要听何曲?”

“韩相点就是。”

韩琦点点头:“唱一曲甘奇作出的新词牌,就是那个……那个……”

“相公,可是《皂罗袍》?”姑娘问道。

“对,就是《皂罗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两句写得极好,这甘道坚,才子也!”

“年轻俊彦也,奈何夭折!”田况笑答一语。

姑娘点着头,调着弦,已然开唱。

商税监门外,冲突已然升级,一触即发。

有位管家在人群中挤了挤,听得另外一人几句话语之后,连忙又挤回原处,狠厉一语:“提好棍棒,听我下令,马上就要冲进去了。”

左右十来个汉子,皆是一脸紧张,却也把手中的棍棒使劲攥了攥。

一场祸事,一触即发了。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中,崔二爷忽然回头与茂哥儿笑道:“茂哥儿,你不是喜欢用石头砸人的吗?今日再砸几下如何?”

茂哥儿闻言问道:“二爷,你不早说,我也没带石头啊。”

“你没带,我带了,给,十几块,往里砸!”崔二爷边笑着,还真就从一人手中拿过了一个口袋递给里茂哥儿。

茂哥儿接过口袋,又问:“往里面砸吗?砸那些商户吗?”

崔二爷点点头:“只管砸,都扔出去,扔完你就回头往外去,今日这大事,就算你也干了。”

“我不走。”话语在说,茂哥儿拿出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就往前面扔去。

石头飞向空中,再落下,便也不知砸在了谁头上,只听得一声惨叫。

随后便是怒骂之声:“那个***扔石头,谁?给爷出来。”

却见空中又飞来一块石头。

又是一声惨叫:“头都破了,谁他娘扔的石头。”

茂哥儿也愣了愣,他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扔石头,原来还有别人也在扔,茂哥儿便也起劲了,立马再扔出去一块。

茂哥儿又愣了愣,因为忽然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扔石头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了,是几十个之多。

茂哥儿更是起劲,把口袋往脖子上一挂,左右开弓,就往前面人群里扔去。

此时还听得有人喊叫大骂:“砸,砸死这些无良商户,砸死这些国贼。”

茂哥儿也立马跟着骂:“砸死这些辽人的狗,党项人的儿子!”

这一句是茂哥儿的专属。

崔二爷回头笑道:“小子不错,干这件事是有赏钱的,你今日出了力,二爷回头分你十贯钱,比你爹几个月挣的都多。”

甘奇,是真舍得本钱。

“十贯?这么多?那我得使劲砸,得把石头扔远一些。”茂哥儿这个激动啊,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崔二爷能在街面混出头脸,还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兴许也是崔二爷看好这个小子。

炸锅了,头前准备冲击商税监的人群炸锅了,无数人抱着头,怒骂呼喊。

那位王管家也抱头愣住了,连忙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寻到一人面前,开口问道:“张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张爷大概就是这次行动的总联络人,他也有些无措,回头看了看,又往前看了看,喊道:“别管后面了,往前冲,现在就冲进去。”

这句话才刚说完,背后忽然传来呼喊。

“你他娘的,就是你扔石头砸爷爷,爷爷干死你!”

“打,打呀!”

“打死他们!”

也不知到底谁要打死谁,反正后面打起来了。

远处看热闹的人忽然也喊了起来:“打,往死里打。”

但是近处看热闹的人,那就着急了,也没处躲,只得不断开口说道:“我是看热闹的,与我无关,无我无关啊,你们打你们的。”

为什么能打起来?

因为看热闹的人群里,就有不少人是来打架的。

比如甘霸,此时的甘霸,就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旁边汉子近两百号,今日就是来打架的,打谁?自然打的就是要冲击商税监的这些人。

为了打这一架,甘霸做足了准备,甚至把铁甲拆成一小块一小块,衬在外衣里面,手中的铁尺就带了两根,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已然冲入敌阵。

那崔二爷,收了巨款,接了脸面,今日自然就是来打架,身边带着二三十号汉子,有人牛皮盖着肩膀,有人头上戴着一个木头盔,这就是街上火并的装备,有人带刀,却是没有人拔刀,手上皆是棍棒铁尺。

如崔二爷这般做好准备来火并的街面人物,十几号之多,也就代表了有十几伙人与那些商户家丁打起来了。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人群之中,王管家连忙问道:“张爷,怎么办?后面已经打起来了,你看那边,那个胖汉子,正往咱们这边冲过来!”

张爷也急了,抬手一指:“先打那个胖汉子,把他们打回去!”

胖汉子,自然就是甘霸,手下没有一合之敌,两柄铁尺,也就是两条铁棍,那家伙,干谁谁倒。

如今的甘霸,身怀武艺,满脸横肉,体型巨大,力量自然也是巨大,而且还心狠手辣。

这要论打架,这些家丁奴仆小厮,与街面上的泼皮混混,手段差得太远。

胖汉子如蛮牛一般,往前横冲直撞。胖汉子对面之人,也是呼喊大作:“快来帮忙,快来帮忙啊,先打这边!”

乱成一锅粥,就会出问题。

比如一个看热闹之人见一人冲向自己,连连摆手:“我是看热闹的,与我无……啊……你打错人了……”

这是无妄之灾,看个热闹,话还没有说完,被人一闷棍打在肩膀上,跌坐在地。这人爬起之后,也是气不过,一跃上前,便抱住了那个打自己的人,往地上滚去,便是不能白挨了这一棍。都是街边贩夫走卒,打架没有什么章法,但是一膀子力气是有的。

此时,乱到这般程度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才知道大事不好,里面的开始往外挤,外面的却不动,跳着脚往里看。这倒也不是不好,一旦真的全部都开始掉头奔跑了,这么多人,定然要出踩踏事件,好在外面的人不动,阻止了奔跑,也算许多人的幸运。

跑不出去怎么办?路边都是院墙,隔壁就是三司与一些其他的衙门,也有人家的住宅,大门早已关闭了,但是翻墙也要翻进去躲一躲,无妄之灾不能受。

商税监内,甘奇稳坐大堂,听着外面呼喊的声音,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史洪磊急匆匆奔了进来,急道:“主事,外面打起来了。”

甘奇只是轻微点头:“嗯,我知晓。”

“不是咱们的人与他们打起来了,是他们自己打起来了。”史洪磊还解释一语。

“嗯,我也知道。”甘奇答道。

史洪磊着急忙慌,见得甘奇不疾不徐,也不那么着急了,而是担忧问道:“这般打起来了,到时候官家问起来,咱们可要吃罪的,这当如何是好?”

甘奇摇摇头:“吃罪?关我们什么事?这是百姓看不惯这些商户偷税漏税,心有不平,怒而群起击之,咱们商税监可是一直谨守本份,并没有参与其中,吃什么罪?咱们商税监只管收税,还能管得住汴梁百姓不愤怒吗?”

“这……”史洪磊愣了一愣,又道:“主事所言……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就是这个道理。

这就是甘奇解决之法。不是要火并吗?那就并一场。韩大相公有能力说动那些当官的,那是人家能量大。

甘先生没有这个能量,只能用着江湖脸面,花着钱,说动那街面人物。

打吧,甘奇给甘霸的指示,那就是往死里打。

此时的甘霸,左砸右敲,口中还骂骂咧咧:“他娘的,我大哥忍你们很久了!打死你,打死你!”

火并,甘霸是专业的!

好在今日算不得甘霸与这些家丁奴仆算不得深仇大恨,否则甘霸腰间还有一柄刀,那要是拔出来,就不得了。杀人,甘霸也是专业的。

今日甘霸,动员了差不多五六百号人,与这些家丁小厮比起来,还真不算多。就算加上少数自发帮忙的,还有一些无辜挨打了还手的,人数也比不上那些商户的家丁小厮。

但是战局,却是一边倒的情况,甘霸如那锋矢一般,已然直插敌人大阵,过得不久,头也不抬、只顾往前的甘霸,抬头一看,竟然看到了商税监的大门口。

甘霸气呼呼调过头来,口中有一语,像是骂人,又像是自言自语:“他娘的,今日算是给大哥出气了,再也不忍了!当个官真憋屈。”

皇城司押官李明,今日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今日要发生什么事情。早些时候,他也听得门外到处有人敲锣呼喊,便也知道今日商税监又被围了。

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李明可以参与的,唯有忧心忡忡坐在衙门里,只希望甘奇没事,安稳度过此劫,毕竟他与甘奇关系也算不错,好不容易结交了一个未来很有前途的文官,可不能就这么成了无用功。

李明也就只能担忧了,别的他实在无能为力。连兵都不敢往商税监派一队,也怕惹祸上身。

不过打探消息的人,李明还是派了不少过去。

此时消息忽然回来了,一个便装军汉奔回来上前拜道:“押官,不好了,商税监那边打起来了,几千人火并呢!”

“什么?怎么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呢?”李明吓坏了,皇城司是干嘛的?很大一部分职责就是负责汴梁城治安的,也给皇帝打探消息之类。类似于明朝锦衣卫的组织,只是没有锦衣卫权力那么大。

“禀押官,卑职也说不出个道理,但就是打起来了,还不是税丁与人打起来了,而是百姓自己就打起来了。”

汴梁城发生了几千人的大火并,必然有死有伤,皇城司若是再无一点动作,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明一跃而起,此时管不得那么多,连忙说道:“快快通知另外几位押官,击鼓聚兵,速速开赴皇城司。我……我先进宫面圣,奏请陛下定夺。”

“是!”汉子转头急忙去击鼓。

李明也跟着奔出门,直往皇城而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甘主事的手段(六千二)

韩家相府之中,韩琦与田况也在等消息,曲子在唱,倒也不显得急切,大概是知道甘奇此番无论如何也破不了局。

韩琦也觉得,横竖都是自己要赚了,只待商税监大事一出,韩琦出面接过商税之事,然后把商税之事办得妥妥当当,功高劳苦,力挽狂澜,万事大吉。

皇城司的李明收到消息了,急忙往皇城而去,这边韩琦,自然也就要收到消息了。

一人满脸急切进来,大礼拜见,开口就道:“相公,大事不好,商税监那边打起来了。”

大事不好?韩琦却闻言一笑:“哈哈……打起来了?甘奇甘道坚,勇武非常啊,还真就敢下令动手。”

田况闻言也笑:“恭喜韩相!”

韩琦摆摆手,示意要低调。

却听那人立马又道:“相公,不是税丁与人打起来了,是……是……反正就是那些围衙之人与其他百姓打起来了。”

“什么?”韩琦好似没听明白。

田况急忙问道:“你此言何意?谁与谁打起来了?百姓与围衙之人打起来了?胡说八道,百姓岂会动手火并?”

“二位相公,当真是百姓与围衙之人打起来了,也是围观的百姓先动手的,不知为何,就有许多围观百姓往人群中丢石块,砸得许多围衙之人头破血流,然后就殴斗而起,接着就成了大规模的火并,此时还正打着呢,打得不可开交,敌我都分不清了。”

两位震惊不已的相公互相对视一眼,诧异的田况有些结巴:“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韩琦眉头皱起,眼皮连连跳动几番,手也在空中摆动:“不对,不对不对,定然不是百姓动手了,百姓如何会动手?”

韩琦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岂能不知道汴梁百姓是什么人群?又不是吃不饱穿不暖,就算心中有些什么愤怒,普通的良民百姓也断然不可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热血上头去主动挑起火并。

韩琦头前看报纸的时候,看报纸中各种义愤的文章,韩琦也未真正当回事,因为他知道这文章写成了花也是没有用的,汴梁哪怕是满城皆骂,也丝毫不会影响韩琦谋划之事。

此时,他丝毫也不会相信真的是义愤填膺的百姓主动挑起火并。

田况也回过神来了,连忙说道:“相公此言有理,定然是甘奇安排的人手,趁乱在其中浑水摸鱼。”

韩琦已然站起,嘴角连连抽动,说道:“我得进宫一趟,得快快进宫,速去备车。”

事情又出乎了韩琦的预想,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甘奇的死局似乎也出现了生机。

此时的韩琦,必须入宫面圣,否则真的就是个竹篮打水了。

此时皇城之中,李明已然出现在了皇帝面前,只待稍稍开口一说。

老皇帝赵祯就已经勃然大怒,开口呵斥:“这个甘道坚,怎么办差的?朕百般叮嘱与他,他竟然还敢让麾下军汉动手打人,岂有此理……”

李明听得皇帝在骂甘奇,连忙又道:“陛下,火并之事,商税监并未参与其中。是百姓与那些人火并起来了,事情起因,乃是有许多百姓往那些人投石所致,随后便有零星殴打,片刻就发展成了大规模的火并。”

“百姓?围观热闹的百姓与那些商户之家火并?”赵祯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懂。

“正是如此,商税监衙门里的人,没有一人参与火并之事,却是这衙门之外,打成一团,围观百姓甚多,人数至少有万余,挤得满满当当,打得昏天暗地……”

“如此大事,你怎么还在此处?还不快快带兵去阻止?若是死伤无数,朕如何对汴梁百姓交代?”赵祯怒而一语。

吓得李明噗通跪下,立马答道:“陛下,皇城司早已击鼓聚兵,臣进宫之时,几个押官已然带兵开赴商税监,不需多久,便能平息此事。”

赵祯听得这话,稍稍安心,脑中开始思考一些事情,为何百姓会与商户打起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赵祯不免就想到了近些日子的报纸,便又问道:“近来汴梁百姓对商税之事,都是如何议论的?”

李明直言答道:“回陛下,近来汴梁之百姓,倒是极为关注商税之事,不论是楼宇里,还是瓦舍之内,或是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百姓议论之声,百姓之言,多是愤愤不平。”

“愤愤不平?如何愤愤不平?”

“陛下,百姓是对商户抗税之事愤愤不平,究其缘由,主要还是商人多利少税,而百姓少利而多税,如此心有不平。”李明答道。

赵祯叹息一声:“也难怪如此,那商税监账簿之中,一家大商户一个月的利税,就抵得上几千户一年的利税了,却是这些商户还不愿交,竟然聚众抗税,教人心中如何能平?”

李明点着头,皇城司就是皇帝的耳目爪牙,今日李明所言,也是他该说的实话,其中也有帮助甘奇的意思,希望甘奇能安稳渡过此劫。

“罢了,你速速去商税监,定要把此事稳住,尽量少一些死伤。此事之后,汴梁百姓茶余饭后所谈之言,你皆要造成密报禀上。”赵祯如今,最想知道的是百姓如何想,这才是赵祯这个皇帝的视角,这大宋能不能千秋万代,百姓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遵旨!”李明答了一语,出门而去,刚出门,就碰上的匆匆而来的韩琦。

李明见得韩琦,低头躬身一礼,飞奔而去。

韩琦入得御书房,一躬身,皇帝见得他来,已然开口:“韩相可是也知晓了商税监的乱事?”

韩琦连忙点头:“老臣一听得此事,便急忙入宫而来,陛下,此事蹊跷啊!”

“蹊跷?”赵祯疑惑问道。

“陛下,当真蹊跷,本是一场商户请命之事,缘何忽然成了火并?定是有人从中挑拨,兴许也有人在幕后指使,所以才有如此一场死伤无数的乱事。”这是韩琦最后的补救,不然就真的前功尽弃。

“嗯,如此说来,倒也是挑拨了,挑拨之人是那甘道坚,若非他那报纸每日斥责抨击,今日也不会有如此乱事。”赵祯倒是觉得韩琦说得对,挑拨情绪的就是京华时报,不是京华时报每天这么骂,不是甘奇还派人到处去给百姓读报,百姓如何会有这么大的愤怒?

韩琦闻言一愣,皇帝陛下怎么一语中的?怎么直接就把幕后黑手给说出来了?

也好,韩琦又道:“陛下圣明,老臣也怀疑是甘奇在背后捣鬼。”

“倒也不能怪甘奇,他只是在报纸里说出了实话,商户缴税之事,朕当初也是赞成的,那报纸文章,其实也说到朕的心坎上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百姓会为了商税之事如此愤怒,想来这些商户平常里,也多不讨人欢喜。当先把事情处理好,看看有多少死伤,抚恤之事朝廷当负责,毕竟百姓所为,也是义愤填膺,心中有一颗为国之心。”赵祯再一次宅心仁厚。

韩琦听得这话,知道有些不对劲了。韩琦说甘奇是幕后黑手,是说甘奇派人挑起了百姓火并之事,皇帝说甘奇是那挑拨之人,却是说甘奇的文章引起了百姓的愤怒。

韩琦连忙又道:“陛下,臣以为,之所以当场发生火并之事,也是甘奇指使人趁乱挑起来的,那些最先动手之人,定然是甘奇指派之人。否则汴梁城内的良民百姓岂会无端生事?”

赵祯闻言,抬头看着韩琦,问道:“你是说火并之事是甘奇指使的?”

韩琦点着头:“臣觉得就是如此。”

“甘奇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发动几千人在汴梁城内动手火并?”赵祯觉得韩琦这猜测实在有些天马行空。

甘奇一介书生,小小年纪,能发动几千人火并?就算甘奇有这能耐,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本就是一件围衙之事,甘奇何必把事情弄成一场几千人的死伤事件?

也是赵祯不知道甘奇此时的危机有多大,赵祯还以为只是简单的围衙请命,他不知道这些围衙之人已经准备冲击衙门了,他也不知道韩琦这个幕后黑手就已经策划好了一场流血冲突。

所以赵祯便觉得韩琦猜测之语是无稽之谈,动机实在站不住脚。

韩琦立马又道:“陛下,甘奇乃是汴梁城少有的豪富,在汴梁城内关系错综复杂,三教九流他皆有联系,发动一些人动手火并,并非难事。此事乃是甘奇避祸之举,有此一场火并,围衙请命之事便也解决了。所以臣以为此事乃是甘奇指使的。”

百姓与商户打这一架,商税之事就解决了?这个思路,赵祯头前还没有想到,此时听得韩琦一说,倒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

经过这么一场百姓与商户的火并,这些商户便也知道天下百姓是个什么态度,岂敢再次聚众抗税?

商税之事,还真就成了!

商税之事成了,赵祯莫名又有些欣喜,就是汴梁一城,一年就能多出几百万贯的度支,赵祯怎么可能不欣喜?

欣喜之后,又是对死伤百姓的悲伤,当真是个五味杂陈。

却听赵祯忽然问了一语:“韩卿,朕想问你一事!”

“臣洗耳恭听。”韩琦以为皇帝要问甘奇之事。

却不想赵祯开口:“韩卿身为朝廷首相,是否觉得商户围衙之事也有蹊跷?”

这个问题,早已萦绕在赵祯的心中,从未散去。此时开口发问,倒也不是赵祯如何洞察到了什么,而是赵祯并未往韩琦身上去想。

为何赵祯没有往韩琦身上去想?也是动机不足,韩琦身为首相,有什么必要去发动全城的商户对抗商税监?冗费之事也是韩琦时常挂在口中的问题,韩琦定然也在想办法解决,商税之事成了,也是为韩琦这个首相工作带来许多便利的。

至于韩琦与甘奇有私人恩怨?赵祯从未想过这个角度,一个朝堂宰相,一个才刚考上进士的士子,两人天壤之别,能有什么恩怨?

韩琦听得这一问,心中有些发慌,但是面不改色,只答:“陛下,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争夺,便是蹊跷,山林盗匪为买路之财,也能提头去拼,何况一年几百万贯之巨资?”

韩琦就是一句话,都是利益原因,没什么蹊跷。

赵祯听得韩琦这一语,又认认真真严肃问道:“韩卿当真如此以为?”

这话问得韩琦心中更是嘭嘭在跳,但是他还能面不改色,这就是韩琦的厉害之处了。韩琦又道:“陛下,老臣笃定如此。”

韩琦岂能不笃定?若是旁人是那幕后,韩琦当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这件事情关乎他自己,自然就要去笃定了,百般笃定。皇帝赵祯,并非那等阴谋家,既然皇帝开口如此问了韩琦,韩琦便也知道皇帝是信任自己的,也就会信任自己的话语。

“哈哈……笃定如此?韩卿这回兴许想错了一遭,此事必有蹊跷。朕与韩卿说出此语,便是心中有了分寸,也想让韩卿去调查一下此事,看看商户聚众抗税之事,背后蹊跷在何处。”赵祯可不如韩琦那般笃定,他有一些自己的判断。

韩琦听到这里,有些懊恼,但并不那么心慌了,至少这件事情的调查落在了他手上,那就安稳了。韩琦又问了一语:“陛下,那甘奇之事呢?该如何定夺?”

“此事且等皇城司来复命,看看死伤几何,该抚恤的,朝廷也不能推诿,到时候看看哪个衙门有钱,便把后事理一理。不过……想来也只有商税监有钱,到时候还是让商税监出钱吧。”赵祯如此说着,这场乱事,最后该如何,得看百姓是什么观感。若是满城百姓依旧对商户义愤填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只剩下抚恤了,抚恤也就是安稳人心。

当然,抚恤也只抚恤百姓,并不抚恤商户,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商户的事情,商户自己解决,此时的皇帝赵祯,心中对商户,其实也是百般怨恨的,只是他不表达。

韩琦深深叹了一口气,话语说到这里,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韩琦叹气,是心中气愤,也有可惜,还有恼怒。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花费如此大的力气,花费如此多的脸面,事情还弄成这样。

韩琦在许多官员面前都信誓旦旦的承诺了许多东西,此时这朝堂首相的脸面当真是丢光了。

皇帝当面,韩琦唯有忍了又忍,一忍再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与情绪。要掀桌子也得回去了再说。

赵祯听得韩琦叹气,以为韩琦是忧国忧民,鼓励一语:“韩卿乃是社稷之臣,朕之臂膀,多多劳心劳力!”

“陛下圣恩,老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韩琦连忙答着。

商税监那边,皇城司的大军来了,架也打完了,只留下满地哀嚎怒骂。

该跑的人,早已跑了,比如甘霸,早已跑出城去,回到家中,咧着嘴在笑,还教老母备酒菜,要痛饮一番今日的爽快。

该抬走的人,也抬走了。比如茂哥儿,非要办大事,如何也不肯走,架打起来了,十四五岁的小身板,终究是挂彩了,疼得嗯嗯哼哼的,却还要强忍。然后被崔二爷带着人抬走了。

地上哀嚎怒骂的,便是等着官府来的,一部分是商户家丁奴仆,还有一部分就是受了无妄之灾的百姓。

只待皇城司大军一来,便有满头是血的百姓呼天抢地鸣冤叫屈。

“官差快来呀,就是此人打我,冤枉啊,此人行凶,定不能教他走脱了……”

“胡说,明明是先动手袭击我等,怎么就成了我动手打你?”

“官差,这边,冤枉啊,我乃是头前买杂货的李六郎,只是来此看热闹的,这厮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就拿木棒猛击我的头颅,你看看,我这满头都是血,都是他打的,快快拿住他!他是那商户的走狗,到此抗法抗税,还要行凶打人……快来快来……”

皇城司的军汉们,也不知如何处理,禀报押官,押官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等去请皇命的李明来再说。所以只吩咐军汉们驱赶百姓,围着满地伤员,当然也派人去请郎中来救命,地上有些人,只怕真的小命不保了。

李明姗姗来迟,沿路那些被驱赶的百姓话语,皆是义愤填膺。

“打得好,这些商户不知天高地厚,朝廷税收也敢不缴,还聚众抗税,该打。”

“刚才我是挤不上去,我若挤上去了,当也动手打那些商户,如此方才解气。”

“你就吹,刚才就属你跑得快,你若在头前,只怕早已抱头鼠窜了。”

“胡说,老子好歹也是一条汉子……”

李明听着话语,心情倒是极好。

“打得好,看那些商户还敢不敢抗税!”

“刚才那些税丁为何不动手?若是那些税丁动手,早已把那些抗税之人打得人仰马翻。”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若是当官的敢直接下令殴打百姓,可吃不了兜着走,陛下那里可要吃大罪。”

“着实可恨,他们就是以为陛下宅心仁厚,若是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幸得头前有些好汉,看谁还敢小看了咱们这些良民百姓。”

“那石头扔得是真解气,我手中是没有石头,若是有,也砸他娘的!”

李明一边走,一边听,听着听着,听多了,心中有了一些定夺。

待得李明再赶到现场,看得满地哀嚎,眉头也不皱一下。

几个皇城司的押官勾当,此时都聚在李明身边,等着李明从皇帝那里请来的命。

李明牙一咬,说道:“把所有人都粗略审问一下,看都是哪里来了,商户来的都记下,普通百姓也记录个住址姓名。”

“之后呢?”

“之后?”李明把头低了低,声音也低了一些:“先都记录好,待得所有都记录完了,商户之人全部带回衙门大牢,普通百姓让他们各自归家。”

众人面色一变,问道:“当真如此?”

李明点着头:“放心,如此才是圣心!”

“如此……就好。”圣心一词,足以安稳众人。

李明又说一语:“伤重者先治疗,死了的,也带回去,到时候等家属来认人,朝廷兴许又抚恤。”

“明白了。”

皇城司到场三千人,开始忙碌起来。

商税监内。

史洪磊再次禀报:“主事,火并已完,皇城司接管了。想来陛下也是知晓了……”

甘奇点着头:“陛下知晓了也无妨,若是陛下要怪罪我等,早已派人来召了。既然无人来召,那就证明陛下并未怪罪我等。”

史洪磊闻言心中一松:“这就好,这就好,陛下圣明,陛下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之君。”

“明日,通知所有官员来上值,所有账房也都到齐,税丁不准批假。时候差不多了,所有商户都该缴上个月的税了,挨家挨户通知,三日内不拿着发票到商税监来缴税者,严惩不贷。”甘奇命令已出。

“遵命!”

甘奇交代完这一语,起身出得大堂之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千里晴空,万里云轻,好一个初夏之日。

迈步,走出商税监,左右铁甲税丁让出道路,甘奇慢慢走了出去。

满场伤员,五六百之多。

“哼哼……”甘奇冷笑一声,抬头:“周侗,备车,回家!”

一旁的周侗,手一直紧握在刀柄之上,已然握了几个小时,似乎做好了随时准备抽刀杀人的准备,此时听得甘奇之语,那握刀的手掌终于松开了,手掌左右皆是汗珠。

此时的周侗,也转头看了一眼甘奇。刚才,门外喊杀震天,周侗自己一直紧张不已,一直紧握刀柄。却是甘奇,从始至终,都是面不改色,好似内心之中没有任何波澜。这一刻的周侗,心中皆是佩服。

回家,就是城中的宅子,对面的成衣店,依旧生意兴隆,不知赚了多少达官显贵家眷的钱财,吴巧儿认认真真开出每一张发票,微笑着送走一位一位贵客。

甘奇就在院子中,坐着一把躺椅,丫鬟备上了茶水点心,西瓜没有了,只等夏日再有。

从躺椅透过大门望出去,甘奇能看到微笑送客的吴巧儿,也笑着开口唱了一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唱着唱着,甘奇忽然面色严肃而起,低沉喃喃一语:“得有人为这事负责!”

闹得这么一出大戏,害得甘奇又躲又藏,还花了脸面与钱财。此事只是暂时告一段落,还没完!明日就得让一些人也看看他甘主事的手段。



第三百七十六章 骨气,不值一试。(六千二)

甘奇要下狠手了,他要真正与某些大人物斗一斗。

有些时候,当真是两难,是锋芒毕露?还是韬光养晦?这真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主要原因是如今的甘奇还没有成气候,势力太小。所以在这种问题上很是为难。

如今,却是无法了,也无可奈何了,因为韬光养晦再也韬不住了,甘奇之前觉得自己在朝堂大佬眼中,只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小人物,那些大佬朝堂大事无数,便也不会如何与他为难,也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去与他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官为难。

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甘奇也就知道自己不再是那蝼蚁小人物了,真的有大佬把他当做了对手与敌人。

该是刺刀见红的时候了,再也苟不住了,已经到了台面之上,没有了可以掩饰自己的东西,更不能再抱有任何的侥幸。

以小博大,无他,以命相搏就是。

什么规矩,规则,上下,尊卑,阶级,通通扫到一边。

只能想胜,不断胜利,不能想败,一败就是万劫不复。

就如甘奇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甘正大早上辞别了老父,出门而去,准备回枢密院上值,便也知道昨日的事情应该有一个结果了,此时该去枢密院复命了,到时候田相公也会找他去说话。

所以甘正起得极早,便是想着要在田况上值之前就赶到,免得田况招人之时不见他。

却是甘正刚刚出得村口不远,在几棵路边大树之下,便被人拦住了。

拦住甘正之人,正是甘霸。满脸横肉的甘霸,面色凶狠,笑起来也不好看,口中说道:“正哥,往哪去呢?”

甘正不想与甘霸这等泼皮多纠缠,只是往一边让了让,想要越过去,却不想甘霸也往一边来堵,口中又道:“正哥,大早着急什么?”

甘正一脸的鄙夷,答了一语:“让开,误了我的公事,你担待得起吗?”

“正哥还有公事呢?我这里也有事情,我大哥请你去坐坐,备了酒菜,正哥走一趟吧?”甘霸笑着,还交叉拱手。

甘正伸手去推甘霸,却又推不开,头一扬,说道:“让开,你大哥想请我吃酒?让他自己来请,你算个什么东西。”

“哼哼……那可由不得正哥你了。”甘霸笑着。

“你要作甚?你还敢强迫我不成?我可告诉你,我乃是朝廷命官,枢密院的编修,你一个泼皮,也敢在此造次?”甘正口中说的,也是他心中想的。

甘霸前后看了看,树荫遮盖之下,前后此时并无行人,便是一语:“正哥,那我这泼皮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甘霸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如钳子一般箍住甘正,左右还有两人,也急忙上前。

“大胆贼……”这一刻的甘正,还没有多少惊慌。

却是一个大巴掌呼了下来,把他的话语堵了进去,一个人已然拿绳上前,另外一人拿着布团来堵嘴巴。

这一刻的甘正,是愣的,被那一巴掌打懵了,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人生第一次挨巴掌,连他老父从小都没有打过他巴掌。

汴梁城里的圣贤子弟,真就被泼皮无赖给打了?

朝廷的命官,就真的被人给绑架了?

绳子绑好,塞进旁边一辆牛车的车厢之内,车子就走了起来。

直到此时,甘正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朝廷命官,竟然真的被人绑架了!

甘正想说话,说不出口,想挣扎,却也是徒劳。

车厢之内的甘霸还有话语:“正哥,省点力气吧,去见一见大哥,大哥有话问问你。你若是好好的,大家都好,你若是不自在,不怕实话跟你说,我埋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你说我若是把你埋到哪处荒郊野岭里去,开封府查不查得出来?”

“呜呜……嗯……呀……嗯……”倒也不知甘正此时是怕呢,还是不怕。

甘霸的大巴掌又去了一下,这回甘正是真消停了,只是一双喷火的眼睛看着甘霸。

甘霸又是一巴掌,甘正的眼睛也不看了,把头转到一边。

“对嘛,这般就很好,何必吃苦头?咱们都是兄弟,你非要我做个坏人,何必呢?若真是要埋你,我还下不去手,得托别人办,也是麻烦得紧。”甘霸一边说着,还边擦着自己的大肉掌,沾了一些口水与血水。

擦了几下之后,甘霸又道:“你说说你,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为何非要吃里扒外?你就算看不惯我们这些浑汉,那你不理会我们就是了,何必非要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们?试问我们哪里对不住你了?我大哥又哪里对不住你了?我们是夺了你家钱财呢?还是阻了你升官的路?就算你不把我们当做一家人,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你为何非要做些人神共愤的事情?”

甘霸自顾自说自己的,也不管甘正听没听。

不得多久,甘霸开口一语:“地方到了,正哥该下车了。”

说完甘霸先下车,左右看了看,路边还有来往行人,甘霸便等了一等。

要说这是哪里?可能要出乎甘正的意料,因为这里的商税监衙门的后门,甘奇派人绑架甘正,竟然把甘正绑架都了朝廷的衙门里。

也不知甘奇是傻呢,还是胆大心细。

待得片刻,路边没有行人了,甘霸拿起一件破衣服上车,盖住甘正的头,一把扛起甘正,趁着无人,快速入得商税监,进门几步远,便是一个临时的牢房。

甘正被放在这个临时的牢房之内,这个牢房可关过不少皮开肉绽的人,此时里面黑黢黢的,门窗皆被钉得死死,却还点了几盏油灯,里面还真有一桌简易的饭菜。

史洪磊亲自守在门外。

甘霸把盖在甘正头上的破衣服取了下来,甘正惊慌之间左右打量了一番,油灯火光之中,竟然看到了甘奇坐在一张桌子后,桌子上酒菜几样。

还听得甘奇开口:“呆霸,松绑,请正哥入席。”

甘霸点着头,先把甘正口中的布团扯下。

便是布团一落,甘正卯足劲就喊:“救命啊,救命啊,光天化日绑架了!”

甘奇笑了笑,问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甘正不管不顾,依旧大喊:“救命啊,报官啊,绑架朝廷命官啊!”

“唉……我这衙门里,每天哀嚎着喊救命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稍后你可以听听,看看别人是否比你还会喊,声音是否比你还大。”甘奇如此说道。他这商税监,每天哀嚎痛哭喊叫的人多了去了,不多甘正一个。

甘正又连连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不说,连甘奇都只是一副看戏的模样,甘正忽然问得一语:“这里是商税监衙门?”

甘奇点点头。

“你好大的胆子,甘奇,你竟敢绑架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什么罪?”甘正对着甘奇怒喊,甘霸却还在给甘正松绑。

“有吗?有这事?要不我把你放出去,你去开封府,或者去御史台告我绑架朝廷命官?到时候我随你一起去,我也去告你动手殴打我,如何?到时候人证物证,看谁备得齐,看看开封府与御史台信谁的。”甘奇笑着说道。

“你……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你是欺我没有人证物证不成?”甘正怒道。

“嗯,你说对了,就是欺你没有人证物证,放你出去了,也随你去告,你去告我派人把你绑架了,还是绑到了自己衙门里来?你看看有没有人信,我给自己脸上来两拳,也还告你动手殴打与我,咱们一起去告。不过,这事啊,还得你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了再说,兴许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甘奇不是,是真的狠厉。

有些事情,得有个度,若甘正是一般的话语谩骂,背后说几句坏话,恶心一下就恶心一下,也就罢了。但是有些事情就做过分了,涉及了身家性命,一旦涉及到这些,论起狠厉,甘奇从来不落人后。什么规则规矩法律,那都是狗屁。

“甘奇,你敢!”已经松绑了的甘正,抬手指着甘奇,也是威胁。

“敢不敢的,说晚了,事情我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酒菜在这里,咱们是边吃边谈呢?还是不吃罢了?”甘奇在衙门里请人吃饭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不吃!”甘正头一摆,他还就不信了,不信甘奇敢真的拿他怎么样。

“不吃?也好,礼节是到了的。呆霸,把酒菜撤了吧,把正哥再绑好,取竹签子过来,不能再有明显外伤了。”甘奇已然起身。

甘正见得甘奇如此吩咐,便是一跃而起,直往甘奇扑了过去,口中大喊:“甘奇,我与你拼了!”

甘奇却是躲都不躲,因为甘正才扑上去,就被甘霸一只手拉住了,往地上一按,便让甘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别做徒劳之事了,论起动手,再来几个你这样的,也不是我的对手。但愿你之后也这么硬气。”甘奇说着话语,人已出门而去。

甘奇倒是也未走远,就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不得片刻,里面的哀嚎声就起来了。

史洪磊也撩起垫甲,坐在了甘奇身边,开口说道:“主事,某家也有一些折磨人的手段,保管无外伤。”

甘奇摇摇头:“他没有那么硬气,等不到你进去的时候。”

史洪磊笑了一笑:“如今这当官的文人,都这么没有骨头的吗?”

“有许多人,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作疼痛。如何硬得起来?”甘奇答着。

“不知为何,某家此时特别佩服主事,连朝廷的官也敢绑回来,这手段,狄相公不如也!若是狄相公有主事这般的胆气,何至于斯?”史洪磊也不知为何说了这么一语。

甘奇立马压着手:“慎言!”

史洪磊立马点头:“主事放心,在旁处可不敢胡乱言语。”

此时却听里面传来呼喊:“甘奇,你要作甚呐?你就是为了把我绑回来折磨一顿吗?你到底是要我作甚呐?”

史洪磊笑道:“主事,这人怂了,主事可以进去了。”

甘奇摇头答道:“说话语气还硬,不够怂!”

“那……某家进去一趟?”史洪磊试探性问了一语。

甘奇犹豫了一下,却点了头:“看来还真需要你进去换点花样。”

“是!”史洪磊起身,推门而入。

此时折克行奔到甘奇身边,拿着一个公文,开口说道:“主事,又拿了一人,此人不开发票,已经是第四回被税丁发现了。”

“还有这般不长眼的?”甘奇问道。

折克行答道:“他说他是忙着忘记了。”

甘奇也不再多问:“打,三十大板,就在这院子里打,打完扔出去。”

“是!”

场面有些诡异。

甘奇坐在台阶上,前面打着板子,哀嚎如雷。

后面牢房里也是呼喊大作。

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喊叫,还有点互相呼应之感。

头前被按在地上打板子的人,正在开口讨饶:“甘主事,求求你了,饶了小人这一遭吧,小人当真是忙着给忘记了,下次不会再犯了,甘主事饶命啊!三十大板打完,小人真就没命了……啊……”

“知错了?”甘奇还问一语。

“知错知错了,小人知错了,甘主事饶命,下次万万不敢了,朝廷商税,利国利民,小人一定谨记在心,时刻不忘……”

“知错了就好,那就改判十五大板。”甘奇忽然就给改判了,这也是第一次这么做。倒也不知甘奇是不是在用什么心理战术。就是做给里面甘正看的。

“谢甘主事大恩大德,多谢甘主事……啊……”

板子继续打,三十板与十五板,真就是天壤之别,十五板能把屁股打得个血肉模糊,不过也多是皮肉伤,严重的也带一些骨伤。但结结实实的三十板子,那就真的要打死人的。

打板子也是有区别的,有打屁股的,有脊仗的,脊仗就是打背部。不过一般而言,打屁股的用大棒子,打背的用小棒子,不过打背的小棒子也不小,只是相比而言小一些。有些故事里,动辄一百大板,那都是扯淡,结结实实的三四十板,足以要人的命。还有笞刑,就是用鞭子或者竹条抽,这个疼痛更甚,但是大多时候性命无忧。

也不知是不是甘奇的心理战术起了作用,牢房里面传来的甘正的呼喊:“甘主事,求求你了,我实在受不住了,饶命啊……”

骨气,有时候真不值钱。有时候,却又生死不移。但是大多时候,骨气这种东西还是值不起一试,绝大多数人都会对自己的骨气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只是因为还没有真正经过考验。

甘奇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开口说道:“罢了,十二板了,够了,罚款五百贯,放走。”

“遵命!”

甘奇转身入得牢房,再次落座,说道:“把酒菜再上来,给甘编修松绑。”

面色惨白的甘正,此时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看向甘奇的眼神,惶恐不安,惧怕不已。

酒菜慢慢上来了,绳绑也松了。

“吃,酒是好酒,菜差了些,也凉了,凑合吃。”甘奇抬手说着。

吃还是不吃呢?甘正不敢起身。

“吃!”甘奇怒而一语。

吓得甘正浑身一颤,连忙爬起,坐在了桌旁,拿起筷子,胡乱夹起了什么,就往口中塞去。

“说说田况吧。”甘奇语气如常。

“甘主事……我……咱们是兄弟……我是被逼无奈啊……我在人之下,无可奈何啊……”甘正,哭腔,口中的食物却还没有吞进去。

“嗯,被逼无奈,倒也说得轻巧,偏偏就有人逼着你对自家兄弟下手。其实我一直有些想不通,为何你就这般怨恨我,到底我是哪里碍着你了?你读你的书,你做你的官,我何时碍着你了?”甘奇这几问,真是内心之语,有时候这种事情,想起来也是心疼。

甘家,难得出了两个人物,本该团结一心,在这官场中相辅相成,互帮互助。比如苏家兄弟,又比如曾巩四兄弟,甚至宋庠宋祁兄弟,不论结局如何,但至少兄弟之间都是团结一致的。

偏偏,甘家出了两个人物,就落得这么一个结果。

这种事情,甘奇是真在乎,因为甘奇其实几次想缓和一下,比如甘三爷亲自上门来与甘奇说情的时候,甘奇虽然没有真正当回事,当是多少也有一些看看甘正如何表现的想法,希望甘正也真正想明白了。若是如此,甘奇其实是可以既往不咎的,因为甘正也并未做什么真正伤害到甘奇的事情,毕竟夫妻还会吵架打架,宗亲兄弟之间,只要甘正主动认错,甘奇心理是过得去的。

又比如甘奇从商税监躲回村中的时候,起床出门见到了甘正,甘奇还准备主动与甘正见礼,寒暄几句。

但是当时的甘正低头就走过去了,犹如未见。想来当时甘正是回来打探甘奇是否在家的,所以心虚,匆匆而去。

如今,事已至此了,还能如何?

甘奇连连发问,甘正听在耳中,看了看甘奇,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看来真是给折磨怕了。

甘奇说道:“有话直说,把你心中想法说与我听听。”

甘正犹犹豫豫的,说出一语:“我是圣贤子弟……”

就这一句?

甘奇等了等,还真就这么一句。

“圣贤子弟,读多了书,所以就可以害自家人?”甘奇有些失望。

“我……我……只是觉得你不读书,却还附庸风雅,仅此而已,我也仅仅就是人后说了你几句而已……”甘正又道。

“然后是被逼无奈?”甘奇又问。

“嗯,对,被逼无奈啊,我在枢密院为官,自然要听上官的话语,我也是鬼迷心窍,鬼使神差……我,我最初可没有想过要害你什么的……”甘正最初,只是心有不忿,还真没有想过要害甘奇。说是鬼使神差也不为过,有时候就是内心的感受发酵起来了,控制不住,影响了行为。

“哼哼……当是多问,罢了。且把田况之事说一说吧,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甘奇问着。

“我只知道那些商户都听田相公的,所以让我去找你的行踪。”

“他凭什么就认为你能找到我的行踪?”甘奇又问一语。

“他说,他说你身边心腹之人,多有村中汉子,所以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回村里买通一些人,如此打探。”倒也是田况把事情想复杂了,以为甘奇必然躲得很难找,没有想到甘正回家路上就看到甘奇出现在家门口了,那钱自然也就落在了甘正的口袋里。

“你可有人证?哪个人能证明田况在幕后指挥那些商户?”甘奇又问。

“有个姓张的,我以往在腾溪阁吃酒是见过他,他是那里的东家,这回我又在咱们村中见了他,当时咱们村的人要与那些商户火并之时,我出去阻拦,便是此人出来与我说话的,当时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他还威胁过我,怕我是诈他。所以此人定然知道更多细节,想来那腾溪阁后面就是田况。只要拿住这个姓张的,必然就能拿到所有的证据。”甘正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便也是尽力了,他知道的也都说出来了。

“可有全名?”甘奇问道。

“张,张庆……对,腾溪阁的东家,一问便知,平常店里都是他在打理。”甘正答道。

“你凭什么就说他与田况有如此关系?能知道其中细节?”

“他在村里威胁我,说我若是诈他,便当不了这个枢密院的官了。他敢如此口气,便能证明他与田况关系匪浅。”甘正可真不傻。

“如此说来,倒是有些道理。话也说回来,当时你能冒险出面去阻拦那场火并,咱们甘家都要承你的情,你也还算有些良心。”甘奇叹息着。

“我当时就是怕村里死伤无数,岂能不出去说上几句?甘主事,你把我放了吧,放我走,我一定不去告你,咱们是兄弟……咱们是一家人,只要你放我走了,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我也没受什么伤,我这脸,只当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也不怪呆霸。我知道的都说了,你放了我吧……”

“唉……”甘奇叹气,起身,出门,并不理会甘正之语。

出门之后,甘奇立马与甘霸轻声说道:“今夜把那个腾溪阁的张庆绑了,绑出城去。”

甘霸点头,从后门出了商税监。

甘奇又与史洪磊道:“史将军,麻烦派个人帮我送一封帖子去皇城司,今夜邀李押官吃酒。”

“某家亲自去。”史洪磊已然知道事关重大。



第三百七十七章 刺刀见红(五千)

绑架的事情,甘霸也做得熟门熟路了,如今也是专业的。

只是这回绑腾溪阁的张庆,却还是有一些意外,那就是张庆进出都一直带着小厮,虽然算得什么高手护卫,却也很是麻烦,因为来去带着的小厮还不止一个,至少三四个之多。

倒也并非甘霸打不过他们,而是这张庆身份不一般,若是真这么强抢了去,田况必然立马就能收到消息,做出许多应对。

而今对于田况来说,甘正没有去上班。若是接着张庆又被人强绑去了,他便是再傻也知道有人在调查某些事情。

田况都不用猜,也知道动手的人是甘奇。

所以甘霸并未下手,而是又回来找甘奇定夺。

绑架的事情,甘奇做过两次,一次是绑半夜喝醉了的文德彰,那直接就是绑架杀人,如今这桩悬案依旧还在开封府挂着。

还有一个就是绑甘正,这两个人都比较好下手,哪怕是文德彰,毫无防备,常常喝酒喝到半夜。

而今这个张庆,就有些麻烦了,并不多出门,要么在店里,要么回家,或者出去见一些什么人,身边一直带着几个小厮。这汴梁城内,实在不好下手。

甘奇也为难起来,此时却并不急着让甘霸动手,而是先出去见皇城司的押官李明。

有些事情,得与李明见面之后,再来做决定。

不过倒是也吩咐了甘霸一些事情,那就是去打探一下张庆的家庭情况。

甘奇已然完全把规则抛诸脑后,如今就是要放手一搏。

甘奇这般的行事方法,与这大宋朝是有些格格不入的,这种事情,若是放在春秋战国,汉唐的某些时代,很是正常。那时候的政治争夺,就是刺刀见红的,说要动手,那就要杀人全家。

这种故事,在史书里太多太多。

但是到得这大宋朝,朝廷的政治斗争,已经慢慢进入了一个规则里面,再如何尔虞我诈,陷害也好,黑手也罢,都是打嘴仗,再也不见真正拔刀相向的场景了。哪怕是皇位争夺这种最惨烈的竞争,也没有真正刺刀见红的。

宋朝,真正纯粹的文人掌权了,连政治生态都发生了变化。与历史上任何朝代都不一样了。甚至上到皇位争夺,下到官场倾轧,都不死人了。

当然,这对所有的官员来说也是有好处的,这也是所有文人官员乐见其成的,也是大家的共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共识呢?因为谁也不想因为官场倾轧与政治争夺而丢命。当官的人,谁又知道自己的未来呢?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一辈子不站错队?

所以不杀士大夫这种共识,是受到拥护的。大家争也这么争,夺也这么夺,大家互相“说好”,谁也别要谁的命,我输了,最多让我不当官了回家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甘奇似乎跳脱了这个范畴之内,提头搏命之时,就得豁得出去,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不与那些人玩文人的游戏套路。

甘奇,似乎成了这大宋文人中的一直饿狼猛虎,成了大宋官场的另类,绑架杀人,毫不手软。

李明与甘奇见面了,听得甘奇说的一些话语,震惊非常。

今日可不是甘奇单独见李明,陪坐的还有一人,那就是京畿天武军将领庞敢。就是那个随着狄青出征的京畿禁军庞敢,他是甘奇故意叫来的。

因为庞敢曾经在甘奇口中听到了一些事情,听到了韩琦这个名字,如今庞敢也就上了甘奇这条船,下不去了。对于庞敢而言,韩琦说他破家灭门的仇人。

庞敢与李明,两人关系也不一般,两人昔日是同僚,武将世家,打小就互相熟识,一起从军中混起来的。甘奇还是通过李明认识的庞敢,球赛之事。

三人落座,听着甘奇一个人说。甘奇是要李明帮他做一件大事。

李明听得是心虚不已,要做是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庞敢却一直在旁边说服着李明。

李明心有忧虑,说道:“甘先生,庞兄,此事……事关重大,事关前途啊……若是不成,我这官就当到头了,那可是枢密院相公啊……”

甘奇直接一语:“对,那是枢密院相公,你可真正想过自己将来的前途?此事若是办成,官家往后必然把你倚为心腹,来日说不定你也能弄个枢密副使当当。若是一辈子就在这皇城司里混,一辈子也就是个六品。”

李明答道:“甘先生,在下知晓一些圣心,但是……但是真若动手做了此事,怕是连韩相公也得罪了,往后……”

“韩相公?李押官,官家为何设了这皇城司?如今皇城司又是什么职责?皇城司又是对何人负责的?”甘奇问得一语。

“甘先生,皇城司自然是对官家负责的,我等皇城司,也皆是皇家之亲信。但是如今文官势大,满朝文武,皆要仰仗文人鼻息……唉……”李明还是心中害怕,因为这大宋朝,文人是惹不起的。

庞敢说得一语:“李明,你如今怎么就这么怂呢?”

“非是我怂,昔日你我之父,为了咱们能在军中混个职位,花费了多少心思?求了多少人?咱们自己为了升官,又吃了多少苦头?而今,若是咱们把这官丢了,咱们自己的后人,那就再也吃不到俸禄了……”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李明,终究只是与甘奇熟识,并非在同一条船上。甘奇也知道,自己画的饼还不够,不够说服李明。

甘奇沉默了片刻,又道:“武官如奴,文官是主,一碗俸禄,如嗟来之食,满朝诸公,又有何人把武人放在眼中?李将军可有想过,有朝一日,大宋之将,能如盛唐之将一般,荣耀加身?”

李明与庞敢听得此语,皆看向甘奇,有些没有明白甘奇的意思。

所以李明摇了摇头:“唉……甘先生之言,谁能不想?但是也只能想想了,我这皇城司的勾当公事,听起来权柄甚大,受领皇差,调查缉拿,入皇宫都能佩刀而行,若是放在盛唐,这汴梁城,何人敢得罪与我?却是如今,又有何人真正把我当回事了?”

这就对了,甘奇立马接道:“我把你当回事了,若是有朝一日,我能为相公,天下武人,必与文人并驾齐驱,不分上下。你们的后人,只要勇武者,必然荣耀加身,列班在朝,文武并行。”

甘奇画了一个巨大的饼,兴许这叫作“理想”。

两人张大眼睛看着甘奇,甘奇有些像创业者在创业之初吹牛一般,但是甘奇表达出来的这个观点,还是有些让人震撼,这是一个文人说得出来的话语吗?

这大宋朝,还有文人能说出这个话来?

但是,这位甘先生,似乎还真与别的文人有些不一样,至少在相交之时,还从来没有过任何对武人看不起的表现,相反平常里还多是有礼有节,尊重有加。

但是,这依旧只是一个饼,这个饼的前提是甘奇能为相公。

却听甘奇又道:“田况者,昔日以哄骗之法,活埋军将四百余人,军将之命,对他而言,如蝼蚁一般。韩琦者,狄相公昔日之事,想来你们都知晓。此事,我定会做成,知谏院之唐介,会参与其中,包相公,也会参与其中。李将军乃是官家心腹,既已知晓圣心,何不为官家办了此事?官家必然对你青睐有加。此事若成,我商税之事亦成,若是商税之事推行天下州府,一年为朝廷多取几千贯的度支钱粮,如此大功,必得升迁。所以此事,一定要做成,还请李将军帮衬!”

庞敢忽然听得有些热血起来,开口说道:“李明,咱们打小就是兄弟,对着甘先生干了吧。甘先生不必旁人,必是信得过的。大不了,这官就不当了,甘先生也不会亏待你,如何?”

甘奇点着头:“李将军之子,我愿收在门下读书,来日出一个文武双全之辈也不是不可能的,李将军以为如何?”

一直在犹豫摇摆的李明,似乎终于被说动了一些,开口问道:“甘先生真的能保证此事能成?”

“只要李将军帮衬,此事必成!”甘奇自信非常。

“干吧,不说其他,咱们也为自己谋个前程,咱们就信了甘先生,甘先生,文能皇榜一甲在头名,武能带兵冲阵定边疆,向来谋划深远,甘先生谋划好的事情,必然妥当。李明,干吧!”庞敢百般劝说。

李明沉默了许久,终于咬牙一语:“干,我干!便随甘先生干了。”

甘奇大喜:“好!共饮此杯,我必不负你!”

成事之人,永远都需要一张能说动别人的嘴巴。世间所有的人,都离不开人,与人打交道,就离不开嘴巴。

李明举杯,一饮而下,心中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口中便立马说道:“先生速速把人送来!我这牢狱里的老狱卒,手段最是老道。此事必然与先生办成了!”

甘奇也不多言,再饮一杯,起身而走。

不得多久,甘霸动身了,这回刺刀见红,直接干了。

又是一天大早,张庆与以往一样,带着儿子,上得牛车,先送儿子去先生处读书,再去店里。张庆这等人家,就与一般的人家不一样了,给儿子找的先生,那也是汴梁城里顶好的老学究,老学究若不是看在田况的面子上,那是万万不可能收张庆的儿子为学生的。

田况对张庆如此好,张庆自然也就要投桃报李为田况奔走。只是这老学究有些不好打交道,并不喜欢满身铜臭味的商户,所以张庆逢年过节,甚至没有节假的时候,都常常上门大包小包的送礼。每日也亲自督导自己的儿子,从不起晚,从不晚到,甚至老先生还没有起床,便让自己儿子伺候在门外,端茶倒水,乃至伺候用膳。

古代拜师,不论是拜师学艺,还是拜师读书,学生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学艺先当奴,也就是说想要学一门赖以谋生的手艺,就得先给师父为奴一般,免费伺候,免费干活,如此才能学到手艺。

当学生虽然不必为奴,但是尊师重道之下,再如何伺候先生也不为过。

张庆每日大早如此,人生在世,奔波着,忙碌着,都是盼头。

穷的想发财,发财的想当官,当官的想升官,升官的想掌权,掌权的怕出问题……

这大概就是人生了。

唉,也许这就是为人的可悲之处,还有更可悲的事情也发生了。

牛车经过一条小巷,几个小厮忽然被人打倒在地,还在爬起的路上,便有人冲进了张庆的车厢之内,先一把夺过了张庆的儿子,捂着嘴就跑,张庆追出了牛车,又被人一闷棍敲在了地上。

几个小厮自然要上前来抢人,奈何有打不过。张庆父子,就这么被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夺了去。

几个小厮吓得六神无主,唯有急忙去报官。

张庆,被直接送到了皇城司衙门的大牢里,牢里还有张庆的许多熟人。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李明了。

张庆的儿子,却被甘霸带出了城去。

张庆的儿子,本不在绑架之列,这回甘奇是真正心狠手辣了,绑张庆的儿子,显然就是要口供,把这件事情办得万无一失。

至于李明扣押张庆之事,倒也好说,理由不难,就说有人指控他便是。

本来李明不准备处理收押在牢里的那些人,如今便是也要下狠手了,如今张庆到案,牢里还收押了一两百人,皆要言行拷问,把证据做到滴水不漏。张庆是那重中之重。

田况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张庆被人绑走了,结合起这两日甘正也失踪了。

田况已然就知道大事不好,立马出门去寻韩琦。

韩琦听得田况详细分说一番,竟然冷笑起来:“哼哼……蚍蜉可真要撼大树了!这是不管不顾了啊,绑架的手段都用上了,还真真是小看了他。”

“韩相,这般如何是好啊?”韩琦还老神在在,田况是真着急起来了,因为这事,真正指挥操作的人是田况,事已关己,哪里能一点都不乱?

韩琦眉头一皱,答道:“不必惊慌,他甘奇这是滥用私刑,岂能放得上台面?他又不是大理寺,御史台,也不是刑部,更不是开封府,他把人帮去了,审案?哼哼……审给谁看?哪个衙门做记录?哪个衙门出卷宗?他如何与陛下禀奏?年轻人行事,总是这般自以为是。绑架之罪,他可担当得起?还绑架朝廷命官,呵呵……倒也不知是谁人想出这等昏招。”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甘奇把人绑架了,绑架就是犯法,动用私刑,写个口供画押,拿到朝堂去了,皇帝能认?这种滥用私刑绑架人审出的口供,能当证据用?那所谓人证,是拿出来作证呢?还是杀了?

杀了,死无对证,谁信?还有个绑架杀人的罪责难逃。若是把绑架之人拿出来当人证用了,滥用私刑的口供还有什么用?

田况听到这里,心中大定,说道:“韩相,那张庆,下官还要多多倚重,若是就这么无影无踪了,这个……还是得赶紧想办法把人找到。”

“府衙里报官了吗?”

“报官了。”

“去与欧阳修说一声,就说此人可能是被甘家村的泼皮绑去了,让他派人进甘家村去搜。”

“是极,兴许真就在甘家村。”田况终于稳住了心神,又道:“韩相,是否……那甘奇敢如此行事,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田况还是担心。

“万全之策?如今包拯不在御史台了,御史台并未查此事。还有哪个衙门能帮甘奇查此事?刑部?大理寺?不过……还是得派人问问,御史台,刑部,大理寺,都得派人去问问,看看是否有人在查此事。”韩琦还是严谨的。

大宋朝,有资格拿人查案的衙门,除了州府衙门,就是御史台、刑部与大理寺了,御史台不用说,刑部是最高公检法机关,至于大理寺,可以理解为最高法院,大理寺审理的都是大案要案,以及难以定夺的奇怪案件。

所谓三法司,或者说有些大案皇帝会下旨三司会审,就是指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个衙门共同审理。

至于谏院,比御史台就低了一级,谏院没有调查审理的职权,谏院就在一个谏字,就是打嘴皮子的衙门。

皇城司?皇城司从来就没有过审理的职权。

韩琦这算是暂时安排妥当了,田况连忙说道:“那下官这派人去这几个衙门里问。”

“嗯,只要这几个衙门里没有调查此事,你就大可放心,督促着开封府以及京畿各县衙门寻人就是。有必要的时候,也教他们拿几个甘奇的心腹下狱审问。”韩琦如此说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速速去办。”田况急切不已。

此时的甘奇,却回到了自己的商税监,开始月初盘账,该是给皇帝交出第一份答卷的时候了。交完这份答卷,商税之事,就真正尘埃落定了,皇帝必然大喜,甘奇也就越发重要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交卷,大事要起(六千二)

皇城之内,包拯、王安石,都陪着甘奇来了。

一本一本的账目,皇帝并不细细翻看,只看那些统计数据,已经心情大好,口中说道:“好,甘道坚,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信任,此事当真就给你办成了,三十六万贯,一个月就收了三十六万贯,这么算来,虽然一年没有五百万贯,却也差不得多少了。大功一件呐,甘道坚乃是社稷肱骨之臣,朝廷栋梁之臣,该重赏。”

甘奇禀道:“陛下容禀,此乃第一个月的商税,由于许多商家还有抗税之心,所以其中还有许多遗漏之税,待得下个月,必然突破五十万贯,一年五百万贯的商税,只多不少。”

老皇帝有些激动起来,起身说道:“极好,当入得三司府库,随朝廷度支调用。”

这是应该,税收不可能留在收税的衙门里,自然是要送到财政部去的。

包拯此时进言:“陛下,老臣以为,此时当下令各地道路州府选派税官入京,皆差充到商税监去办差,待得各地税官学到了汴梁商税之法,便可推行全国,如此才是商税真正的价值所在。”

“对,速速着中书下旨,让各地道路州府都派税官入京,一来补充商税监的人手,二来让各地税官学好此法,推行天下。甘卿当多多辛苦操劳,编写正式的税法,一来为各地培养税官,二来把汴梁城商税之事彻底办妥。办妥这两件事,当加官进爵。”皇帝激动说道,甘奇这回,升官是必须的了。

朝廷如今,至少要多收三四千万贯的商税,这个数据实在有些吓人,只要甘奇的商税之法推行全国,朝廷度支之上,立马就富余起来了。穷了一辈子的皇帝,老来终于是阔绰起来了。

“微臣遵旨!”甘奇躬身。

皇帝又说一语:“这些事情当快快办好,办好之后,朕给你升官,升大官!”

皇帝似乎还怕甘奇办差不尽兴一般,先把这话说出来,这是甘奇办差的动力,要想马儿跑,自然要给马儿多喂草。

“谢陛下隆恩!”甘奇如此答着,之所以甘奇要急着给皇帝交出这份答卷,也是为了之后的事情考虑。

要让皇帝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还在摸索阶段,而是真的成功了。这件事情成功了,对于皇帝来说,很重要。

因为这会坚定皇帝心中的许多信念,皇帝也会想方设法保住这个成果,保住这个成果,无形之中那也就是保住甘奇。

这对甘奇之后要做的事情会带来很大的便利。

交完答卷,皇帝甚至高兴的留三人吃饭,还叫人下去备酒菜。

跟皇帝吃饭喝酒,这还是甘奇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只是这酒喝得太过拘谨,连饭都没有吃饱。

吃完饭,三人出宫去。

路上,包拯与甘奇说道:“道坚,此事成了,你居功至伟,如此朝廷再也不用为度支之事烦忧了,如此大功,定当青史留名。”

甘奇却摇头答道:“先生,钱这种东西,永远都不会够用的。”

甘奇说完此语,脸上带着一些笑意。原来一年度支六七千万贯,朝廷过得紧巴巴的,如今多了三四千万贯,立马就富裕了,就不缺钱了?

这种想法还是太过天真,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穷人缺穷人的钱,富人也会缺富人的钱。钱这种东西,哪里有够用的那一天?何况还是一个国家?

包拯回头看了看甘奇:“你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通透。头前你与我说的事情,当真动手做了?”

包拯指的什么事情,甘奇自然清楚,开口说道:“皇城司在商税监冲突现场拿到了一个重要人证,正在审理,待得口供出来了,此事就可以做了。”

甘奇还是没有对包拯和盘托出,他绑架了张庆,却说是在那日火并现场捉拿到的。不过这也说得通。很多事情虚虚实实,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真相?

“重要人证?何人?是何干系?”包拯又问。

“此人名叫张庆,是腾溪阁的东家,也是田况的心腹,田况在幕后指挥,全靠此人在台面调度。”甘奇答着。

“田况?韩大相公啊……争权夺利当真是个人物,若是皇城司真有了口供,你当第一时间与老夫禀报。此事定不能走漏了风声。”包拯唏嘘不已。

“先生放心,皇城司李明,信得过。如今还需要先生邀谏院唐御史坐一坐,把此事做得万无一失。”甘奇倒是也可以自己去找唐介,不过有包拯一起去,更妥当一些。有些事情,甘奇也得听包拯与唐介两人的分析与思虑。

两个人都是朝堂浸淫几十年的老官员,许多方面的经验,不是甘奇可以比的,甘奇也当学习一下,毕竟甘奇是第一次当官,不能过于自信自大,更不能小看了这个朝堂。

包拯郑重其事点着头:“你是老夫的弟子,老夫不帮你,何人还会帮你?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一心为公,一心为国,老夫便是死,也不会教你被人欺辱了。这世间,蝇营狗苟之辈太多,自私自利之辈不知几何,朝堂缺的就是你这般仁义在心,能办差事的栋梁之才。”

“谢先生!”甘奇认认真真躬身一礼。

一旁的王安石忽然凑上前说道:“道坚,有什么事情是要愚兄效劳了吗?”

甘奇笑而一语:“有,介甫兄若是能帮我培训一下各地州府来的税官,那就再好不过了。”

王安石笑道:“这有何难?此番正好,也把那符号计算之法一并推行一下,往后便是看账目都轻松许多。”

加减乘除与阿拉伯数字计算,这个东西王安石早已算是精通,也想过要推广开来,一直没有机会,趁着推行商税法的机会,一并做了,再好不过。

甘奇也是大喜,这种事情最是劳心劳力,有王安石这种能臣代劳,甘奇可以放心大胆的当个甩手掌柜了。

三人出得一路说着话语,出得皇城。

包拯去请知谏院唐介,甘奇去备酒菜,王安石回衙门去认认真真编写教材,明算教材与税法教材。

皇城司,皇帝的爪牙之地。此时正是惨叫连连。

皇城司的牢狱,在地下。皇城司的狱卒,一个个经验十足。皇城司差就差在没有审判定罪的权利,如果有了这个权利,皇城司当真就是明朝到了锦衣卫了。

李明这回是豁出去了,亲自下得地牢,坐在张庆的面前。

张庆,是真有骨气,比甘正有骨气得多。

各类刑具加身,烙铁烙得皮肤滋滋作响,张庆依旧还能破口大骂:“什么手段,都只管来,想要爷爷构陷田相,门都没有。”

狱卒有些着急,主官就在当场,手段用了一大堆,还不见成效,显得他们无能,一个老狱卒开口喝骂:“还敢嘴硬,看来你还是不知厉害。”

狱卒们又搬上来新的刑具,当真是花样百出了。

坐着的李明,微微皱着眉头,这间牢房里的味道,实在难闻,人肉被烙熟了的香味,屎尿不禁的臭味,许久不见阳光的霉味,油灯蜡烛的烟味,食物的馊味……交织在一起,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所以李明拿手绢捂着自己的鼻子,看着狱卒卖力办事。

张庆依旧还能呼喊:“田相待我恩重如山,你们就死了这条心,不如早早把我杀了自在!”

此时李明忽然把掩着口鼻的手绢拿开,左右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教外面的人不得靠近,我一人亲自审审他。”

左右狱卒虽然有些不解,却也连忙出得牢房,左右驱赶了一番,让狱卒们都离远一些。

待得人都下去了,李明从座位之上站起,走向被吊起来的张庆,慢慢开口:“张庆,我知你是一条汉子,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这回是准备自己一人把罪责都担下来了吧?”

“有何罪责,何人控告,便都是我张庆一人谋划指挥,与他人无关。”张庆还真就是条汉子。

“你可知道这皇城司为何要拿你?”李明问道。

“抗法之事,都是我一人之事,你只管送我去审。”张庆并不回答李明的话语。

“看来你是知晓为何拿你了,圣上要查抗税之案,所以你更要一人担着,不能把后面之人牵扯出来。其实我还听佩服你的,枢密院田相公能有你这般的心腹,足可欣慰。他如今是不可能救得了你了,许多人禁不住审问,都开口指控了你,说都是在听你安排。你如此硬气,看来也是不想从这衙门里走出去了。”李明之语,倒也说得个真真假假。

“便拉我去审,三法司会审就是。”张庆是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明忽然把头凑到张庆耳边,说道:“可是,这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抓你的时候,你儿子也在当场一并抓了,但是我这皇城司里,可没有关你儿子!”

李明没有把话说透。

张庆却忽然双眼一睁,开口问道:“狗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心中理解的那个意思,事情不简单,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我皇城司可就只拿了你。你说你在我这皇城司,朝廷的衙门,田相公何等人物?权柄比我这个小小的勾当公事大了多少?怎么也不见田相公派人来救你呢?但凡田相公找得那个衙门出一封提人的公文,我也不敢不放你走啊?偏偏这么久,我就没有收到这封公文,看来这罪责,是准备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既然如此,你是扛呢,还是不扛呢?”李明这是诛心之语。

张庆浑身像是失了一股劲一般,却还是答道:“都是我一人所为?”

“好,既然是你一人所为,那你就把这罪责扛下来吧,可惜了。倒也听闻你儿子极为聪慧,读起书来很是优秀,所以你对这个儿子看重有加,每日还亲自送他去城北朱老夫子那里进学。大概是想着脱了这商户,也能有个书香门第。可惜了,可惜了你们城东老张家,就是没有这个命,祖坟风水不好啊。”李明杀人诛心。

“你……你可是朝廷命官,岂能做那贼人勾当?朝廷官衙,竟然那小儿之命来威胁与我,岂能如此?”张庆一边挣扎,一边大呼。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儿子,我皇城司可没有捉拿,皇城司可是朝廷官衙,岂能抓一个几岁小儿?”李明如此答道。

“甘奇……是甘奇……甘奇,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哼哼,听闻过来午后,若是还没有口供,会有人送些菜到皇城司来,许是猪蹄膀,许是猪耳朵,晚间的菜,你要不要一并尝一尝?”李明,好狠厉之人。猪蹄膀是什么?猪耳朵是什么?

“李明,你如此行事,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比起你来,还差了一些,朝廷赋税,利国利民之举,你也敢带人抗税,你死后才下十八层地狱。我是为国办差,为朝廷办事,手段虽然不光彩,但是到得阎王爷那里,当也有分说,阎王爷是看得清的,他老人家便是知道我为国为民。”皇城司押官,勾当皇城司公事李明,才是真正的酷吏。

“李明,你叫甘奇来,叫甘奇亲自来!”

“甘主事是税官,平白无故岂能入得皇城司?蹄膀与耳朵,你选一样,若是不想选,日头起落可是很快的,午后菜就来了。”

“你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常听人说咬舌可以自尽,你要不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若是你把舌头咬下来,死了,那算你的本事。不过得快些死,日头早已升上去了。”审问之事,李明当真经验丰富。咬舌自尽也只是传说,一般情况下,可真死不了人。

张庆却真就在咬自己的舌头,用尽浑身力气,咬得鲜血淋漓,却是这咬舌也只能咬断舌尖,并不能把舌头全部咬断,舌尖断了,甚至并不是很影响说话的发音,说话依旧能让人听懂。

李明就这么看着满嘴鲜血的张庆,笑道:“死不了,这就让人尴尬了,看来你还是得招,不招,那菜就送来了。”

“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张庆用尽力气喊着,血沫在飞,话音有些失真。

“我去请人来录下你的口供?”李明问道。

张庆一边喊,一边摇头,喊声越来越弱,头也低了下来,似乎还有一些抽泣之声。

“这就对了。”李明转身,准备出门叫人。

李明忽然抬起头开口:“只要我招了,甘奇是不是就会把我儿子完好无损放了?”

李明点着头:“三法司会审是少不了的,会审之后,你儿子能不能完好无损,就看你自己了。”

李明说完,转身喊道:“来人呐,笔墨上来,录口供!”

口供,不是一份,皇城司衙门里,还拿了一两百当日商户之人,都得有口供。这些口供指向张庆,张庆的口供指向田况,证据链要到位。

下午,甘奇就与包拯一起见了唐介。

事情都在按部就班推进之中。

回到家中,甘霸就来报,说开封府的衙差接人报案,在村里搜查了一个下午。

却是晚间,李明也被人请了去,请他之人,正是田况。

李明自然拒绝不了,亲自往田况家中而去。

田况备了一箱钱财,并不打什么机锋,直接开口说道:“明日,你去城南甘家村拿几个人回来言行拷问,这些钱你带回去,算是辛苦。”

这是命令的口气。

为何田况也找到了李明?因为田况虽然是枢密使,但是要调查什么事情,还得通过这些执法机关,御史台是调查官员的,御史台里也都是喷子,田况要做私之事,便也动用不了御史台。

开封府有欧阳修坐镇,报案调查可以,平白无故拿人下狱严刑拷打,欧阳修是不会做的。刑部是倒是可以一用,因为刑部是六部一直,受宰相管辖。但是刑部也不合适,人多嘴杂,里面上下官员无数,用来做私事,风险不小。

所以,田况自然就得找皇城司来做这种事情,皇城司里都是武官,好打发。而且朝廷相公们平常里是支使得动皇城司的,比如文彦博就用过皇城司。

田况找上李明,就是因为李明好支使,听话。

李明看着那一箱钱,开口问了一语:“不知田相公要拿甘家村哪些人下狱审问?”

“以往听枢密院一个编修说过一个名字,甘霸。拿住此人,言行拷问,其他之人,你自去查探,只要是甘奇身边的心腹,能拿到的全部拿下大牢。”田况如此一语,便是等着李明拿钱办事。

李明点着头,又问:“不知相公要问出何事?”

“你就问他们一事,人藏在何处了。”田况答道。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巧。皇帝让韩琦调查抗税的幕后黑手。田况让李明去找被绑架的人。

李明胸里的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了,其实人就在他手上,此时田况当面,早已容不得他再有反复,唯有急忙躬身作揖:“相公之命,下官自当办好。”

“去吧,一日之内办妥。”田况还是个命令的语气,他乃枢密院相公,让一个军汉做点事情,给钱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李明急忙告辞出门而去,生怕自己再多留就会露出马脚。

已然是夜晚,李明并不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衙门里,一=份签字画押的口供被李明拿在手中,抄录一番之后,亲自送到了庞敢的家中,庞敢又拿着口供出门,送到了甘奇的家中。

甘奇却又拿着口供出门,去了唐介家中,还去见了包拯。

今夜就是这么兜兜转转,只为明天一场大戏。

回到家中的李明,却是一夜难眠,惶恐不安,手中拿着那份口供,心神不宁,因为他早上还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衙门里的所有口供与这一份口供亲自送到皇帝面前。

扳倒田况,看起来是势在必得了,但是李明又开始担心自己,担心之中,也有期盼,想着皇帝到底会不会真的给他加官进爵,又能加个什么官,晋个什么爵。

还有一点,就是李明心中自己的想法,他为何能被甘奇说动做这件事情?一部分是因为甘奇真把他说动心了。另外一个原因,乃是他知道甘奇与赵宗实关系极为亲密。这一点是让李明做下最终决定的真正原因。

前程是靠搏的,这回李明是真的放手一搏的。只希望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赵宗实,真的能登基。

心神不宁一整夜的李明,大早洗漱一番,第一个入宫而去。

“陛下圣安!”李明单膝跪地,恭恭敬敬拜见。

“何事这么早啊?”老皇帝心情很好,变成了有钱人,心情想不好都难。

“陛下,臣惶恐一夜,一夜未眠,方才下定决心,臣有要事禀奏。”

“弄得这般郑重其事的,说就是。”

李明拿出了一大叠口供卷宗,双手呈着,一个小太监上来接过,送到御案。

李明已然双膝跪地,磕头而下,口中又说道:“臣,惶恐!”

“惶恐什么惶恐,又不是第一次见朕。”皇帝答着话语,低头翻看卷宗,不得片刻,皇帝就知道李明惶恐什么了,一个从六品的小小武官,拿到了当朝枢密使的罪证,怎么能不惶恐?

皇帝抬头看向李明。

李明立马又磕头而下:“陛下,臣,惶恐!”

“不错,你能把此物送到御前,就已相当不错了,办差得力,忠心可鉴。你也不必惶恐了,回去吧,此事与你无关。”皇帝赵祯,见惯了朝堂,这就是在保护李明了。

“陛下圣明。”李明又磕头,然后起身慢退。

“所有人证,皆要在皇城司内保护好,不得放走一人,不得出闪失。”皇帝嘱咐一语。

李明躬身再拜,退出了书房。

此时皇帝看着这些口供,心中久久难以平复,稍后还有大朝会。老皇帝把口供压在御案的书籍之下放好,饭也不吃了,往大殿去等。

以往朝会,皇帝都是先等百官列班站好,他最后才会出来。

今日不同,今日老皇帝赵祯,早早坐在了高台之上,等着百官前来。

今日甘奇,也要上朝,他之所以今日上朝,那是因为皇帝需要他给百官详细说商税之事,也就是要给百官做一个工作报告。

这也是甘奇人生中的第一个大朝会,此时的甘奇,就在左掖门外,站在包拯与王安石之后。

包拯正在回头看谏院官员那边,与唐介点着头。

百官最头前一排,是韩琦与田况等相公们站的。韩琦与田况,倒也不自觉回头往甘奇看去。

左掖门开,众人排好队,鱼贯而入。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获全胜,甘主事的未来(八千二)

垂拱大殿,文武列班。

今日列班比以往快速了许多,列班之前也不见交头接耳的现象,只因为众人一进大殿就看到的高台之上的老皇帝。

这个现象多少有些反常,只是众人也猜不出老皇帝今日为何有些反常。

待得众人齐声拜见,老皇帝就直接把甘奇叫出来做工作报告。

甘奇临时弄了一个笏板,笏板上写得满满当当,一二三四慢慢说。

先说商税的重要性与必要性,然后说商税具体的运作方式,以及碰到的一些麻烦与困难,接着再说商税是如何成功的,再说商税要如何推行全国,等等。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向所有官员表达一点,那就是商税成功了,第一个月收了三十六万贯之多。

这也是今日工作报告的意义所在。

当甘奇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满朝百官皆是一片议论之声,兴许当初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大多数人也不知道甘奇向皇帝承诺要在汴梁城一年收五百万贯的商税。

直到甘奇此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件事情已经办成的时候,对于许多人而言,冲击是十分巨大的。

以往汴梁城也收商税,主要就是几个城门处在收,一年所收的商税,总共不过十几万贯。如今甘奇一个月就收了三十六万贯,若不是朝堂上亲耳听闻,谁又能相信呢?

哪怕是韩琦,听到这个数据也是大吃一惊。他知道甘奇在收商税,也知道收了不少,知道这是大功一件,但是他如何也不知道竟然多到了这个地步,甘奇之法,直接把汴梁城的商税翻了几十倍。

如果再推行全国,全国商税都翻几十倍,这份功劳,实在大得无法想象。

韩琦脸上有了一些懊恼之色,在他心中,这商税大功,本该是他这个朝堂首相的,如今却成了一个从七品官员的,这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以往,哪怕是七品官做出了政绩,那也是上官领导有方。如今这大功劳,好似与韩琦这个首相没有半点关系了。

韩琦心中想七想八,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满脸笑意的老皇帝,又好似觉得自己这个朝堂首相的能力还不如一个七品官。

这一刻,朝堂首相的风采,竟然被一个从七品的官员给比下去了……

待得甘奇做完工作报告,三司使包拯出言夸赞,三司副使王安石出言夸赞,御史台也有人出来夸奖,谏院也有人出来夸奖,翰林也有人出来夸奖甘奇,恭喜皇帝……

连已经退居二线的富弼,竟然也出来夸奖甘奇办事得力,恭喜皇帝。

韩琦在这一刻,心中五味杂陈。这些话语,应该都是夸赞朝堂首相的,却让一个从七品的官员今日出得这么大的风头……

这还不止,身为朝堂首相,这种时刻总不能没有一点表示,所以韩琦唯有硬着头皮出列,躬身说道:“甘道坚实乃朝廷栋梁之才,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等功绩,朝廷之福,社稷之福,黎民百姓之福也!恭喜陛下,喜得良臣。”

这话听到甘奇耳中,就是那么悦耳动听,就算甘奇知道韩琦是违心之语,也莫名有些舒爽。

老皇帝笑脸盈盈:“也是韩卿之福也,到得明年,韩卿便再也不用为度支冗费之事劳心了。”

“陛下所言极是,出了一个甘道坚,也是老臣之福也。”韩琦还得装作一个很有“福”的笑脸。

老皇帝点着头,说道:“此事就说到这里,关于各地税官差充入京之事,吏部要负责文书来往与人员调度,礼部当做好接待事宜。三司也要尽心尽力,力保此事快速办成。”

“遵旨!”

“遵旨!”

“遵旨!”

几个大佬出来领旨。这回甘奇是露脸了,无数官员皆把眼神投向甘奇,说不出的羡慕,如此大功,平步青云是指日可待了,刚满二十,就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只待这件事情一入正轨,甘奇只怕就要坐着火箭起飞了。

若是旁人连连升官,在这仁宗一朝,那可是要出问题的,人人都在熬资历,若是有人连连升官,必然引起所有人都不满,连皇帝都会关注。

唐朝唐玄宗时期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唐玄宗前期,有一个宰相叫作张说,负责了一场泰山封禅的差事,差事办得极为漂亮,大功一件。张说也是膨胀了,回来就给自己的女婿郑镒连升四级,从九品官直接升成了五品官,穿起了红色官袍。

有一次唐玄宗大宴,满场皆是红色官袍的老头,忽然看到一个年轻人也穿着红色官袍走来走去,自然就会发问,问这个年轻人怎么年纪轻轻就穿了红色官袍。

旁人解围一语:“此乃泰山之力也。”

意思就是说张说泰山封禅的事情,回来给他的女婿连升了四级。

然后……然后唐玄宗就让张说滚蛋了。然后……就有了把岳父称之为“泰山”的这种说法。

但是如今甘奇,若是连连升官,就凭这份功劳,谁也说不出话来。显然甘奇真的就会连连升官,这岂能让这些熬了无数年资历的人不羡慕?

也许二十岁的甘奇,也要穿一身红色混在老头堆里了。

然后赵祯再问:“诸位卿家可还有事情禀奏?”

事情肯定还有,但是知谏院唐介第一个就出来了:“臣有奏。”

“讲来。”

“臣知谏院唐介,弹劾枢密使田况,指使他人暴力抗税,冲击府衙,聚众作乱,十恶之逆,罪不容赦。”唐介何等人物?当个小小御史的时候就敢喷朝堂首相文彦博,如今知谏院了,弹劾一个枢密使,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满场之人,倒也不那么震惊,这朝堂上的嘴炮,天天打来打去的,也习惯了。

但是韩琦与田况却震惊不已,皆转头看向唐介,这厮莫不是吃错药了吧?

老皇帝作为裁判,开口问道:“田卿,可有此事?”

田况立马出来,拿着笏板一礼之后,说道:“陛下,这般罪名着实可笑,就算要罗织罪名弹劾于臣,也当不是这般罪名。臣乃枢密使,与那些抗税之徒毫无利益关系,臣若是做了此事,那也要有个好处不是?敢问唐介唐御史,何以如此构陷?”

唐介作为一个大喷子,哪里会被这种问题难倒?立马说道:“陛下,臣听人密报,枢密使田况,与腾溪阁关系密切,乃是腾溪阁幕后大东家,一年在腾溪阁赚取二三十万贯的钱财,所以枢密使田况,有抗税的动机。”

“听人密报?听何人密报?哪个密报的?可敢当面对质?”田况连连发问,这种密报的事情,那都是捕风捉影。

不想有人忽然出来,大喊一声:“微臣密报的。”

田况转头一看,正是甘奇,立马指着甘奇说道:“甘道坚,你不要以为立了大功,就可以在朝堂指鹿为马,老夫乃是枢密使,不是你可以轻易构陷的,你之密报,又是从哪里捕风捉影而来?”

田况今日,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他虽然知道甘奇在调查此事,但是甘奇所用之法,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绑架他人,不藏着掖着,还敢到朝堂上来说不成?所以田况并未想过一两天时间,甘奇就真的在朝堂之上来说这事了。

不过田况倒是并不着急,因为他相信甘奇没有证据,没有直接的证据,因为甘奇的证据,拿不上台面。

“启禀陛下,微臣在处理抗税之事时,便命人详细调查了一番,有一人可以证明田相公与那腾溪阁关系密切。”甘奇直接与皇帝说道。

“何人可以证明此事啊?”老皇帝倒是配合。

“城北德华书院的朱夫子,朱夫子乃是当世清流名士,素来君子做派,若是诸位不信,召朱夫子一问便知,定然无假。”甘奇如此答道,对于这种不做官只教学的名士,胡瑗一般的清流人物,甘奇信心非常。

这话倒是说得田况微微有些着急,脑中一转,已然知道没有必要再在这件事情上面多纠缠,若是再铁着嘴巴否认,朱夫子一来,十有八九当场打脸,那个时候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田况知道要换个辩论角度,便立马开口答道:“哦……你说的可是腾溪阁张庆?我与之不过泛泛之交,我只是偶然见他儿子年五岁便能背诗无数,觉得此子乃可造之才,所以向朱夫子推荐了一下,仅此而已。那抗税之事,与我无关。唐御史说我是为了钱财,诸位也不想一想,就算我真如构陷所言,我若真的每年在腾溪阁拿二三十万贯的钱财,一年三五万贯的商税,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我都这么有钱了,还用得着为了这点小钱去犯下逆罪?”

这话说得还是有点道理,为了一点钱,让一个枢密使去做这种事情,动机真的不足。

田况就是铁了心,相信甘奇不敢拿出什么所谓的证据出来,甘奇也拿不出来,若是拿出来,先下狱的不是别人,而是甘奇。到时候把张庆与甘正召到大殿,皇帝当面,当场翻供,还告甘奇一个滥用私刑、屈打成招的罪名,甘奇吃不了兜着走,什么大功劳也不顶用了。

甘奇显然也真不会当堂提什么张庆供述的事情,张庆之事,在皇帝面前,那就只能是皇城司的事情,甘奇一概不知。

但是,一切都在皇帝心中,那就足够了。

甘奇又道:“我还有人证。”

“胡说,你还有什么人证?一并带到朝堂之上,老夫清者自清。”田况还真不信了,不信甘奇敢把张庆带到朝堂之上。

“枢密院编修甘正,乃是人证,此时就在东华门外等候。”甘奇如此一语。

“召进来。”老皇帝开口。

“遵旨!”

甘奇等着,田况也等着,田况可知道甘正不是一次两次帮着他对甘奇下手。此番甘正上殿,田况自信事情都在掌控之内。

只是田况小看了甘奇的行事方法,甘奇是这朝堂上的异类,做起事情来,什么手段都用得上。

此时东华门外,甘正是真的在等,换了干净的官服,发髻也打理得很好,冠帽也带上了,笏板也拿着了。几日过去了,脸上的巴掌印也消了,只是还微微有些肿,倒也不明显。

陪着甘正等候的人,自然就是甘霸。甘霸还在一旁出语:“正哥,你也知道,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互帮互助最是应该。”

甘正连连点头:“应该应该。”

“不过丑话也说在前头,今日你我若是一家人,那是最好不过了。你我若不是一家人,狗儿你可认识?他就在你家门口,拿了一柄刀。我这里也有一柄刀,等你出来。”甘霸话语说得平淡,这都是甘奇吩咐的,甘正是自视清高的读书人,少听了许多读书人以外的消息,甚至连甘奇在开封府动手杀曹杉之事,他也只当是别人吹捧甘奇的,并不当回事。

但是甘武,也就是甘狗儿,因为杀人入狱的事情,他是都知晓的,拿狗儿吓甘正,最合适。

“不要乱来,不要乱来。咱们是一家人,你放心,可万万不要伤我家眷。”

甘霸点了点头,又道:“我大哥还有一句话给你,我大哥说,同族攻讦,也是大罪。若是你吃里扒外,陛下听着了,往后你这般同族攻讦之辈,这辈子也别想升官了,说不定官都没了。若咱们是一家人,往后我大哥必然会抬举你,你自己思虑清楚一些。”

“我知晓的,甘主事也与我说过此般话语,我知晓的。”甘正连连点头,他似乎对甘霸有些恐惧,此时不连连点头,也怕甘霸拉着他转头,真去埋了。他如今是真见识到了以往从未想过的手段。什么杀人埋人的,他心里没有一点怀疑。

一个太监站在东华门口,大喊:“哪个是甘正,陛下召。”

甘霸掀起车帘,嘿嘿一笑:“正哥,去吧。”

甘正紧张地点了点头,下车而去,脸上的慌张掩饰不住。

验了绿鱼袋,打量了一下官袍佩戴,太监也不多言,带着甘正入殿。

甘正第一次见到朝会景象,文武百官见他进来,皆转头来看,甘正早已紧张得双腿发软,完全不敢抬头。

躬着身往前走,才在大殿之中走得几步,甘正就跪拜而下:“微臣枢密院编修甘正,拜见陛下圣安。”

“近前说话。”老皇帝一语。

甘正连忙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跪拜下去。

“近前说话,隔着十万八千里,朕能听到你说什么?”老皇帝再次开口。

甘正又连忙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往前来,到最头前来。”也不知皇帝是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人。

也不怪甘正上不得台面,若是有什么好事来见皇帝,他可不会这么表现。今日,他心中实在是太过紧张。

甘正再次爬了起来,低头躬身往前走,一直走,此刻,他心中只觉得为何这大殿这么大,一直走不到头一般。

走了许久,好像走了一个时辰一样,甘正的视线才看到台阶,连忙拜下:“枢密院编修甘正,拜见陛下圣安。”

“说吧,枢密院使田况,是否参与了抗税之事?如实道来,朕赦你无罪。若有半句假话,欺君之罪,罪不容赦。”老皇帝发问,也在吓唬甘正,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自己的定夺,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语。有些事情,还需要多一些佐证。

田况此时也出得一语:“甘编修,你可不得血口喷人。”

田况这句话说出,老皇帝立马面色一变,在他此时的感官上,田况这种举动,怎么都像是仗势欺人,恐吓下官。

皇帝又立马说得一语:“好好说,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得胡言,也不得不言,圣贤弟子,当以直言,上对得起君父圣人,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启禀陛……陛陛陛下,微臣所为……皆是田相公指使……”甘正早已满头大汗,在地上瑟瑟发抖。

“甘正,你岂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若是有人胁迫与你,你只管在陛下面前明言,陛下一定会给你做主,老夫也会为你做主。”这是田况没有想到的。

老皇帝瞟了一眼田况,又道:“甘编修,田况指使你何事?”

“陛陛陛……陛下……微臣罪该万死,微臣有罪……”

“朕赦你无罪,说。”老皇帝已然不耐烦了,语气不善。

“田相公指使微臣打听甘主事人在何处,好指引抗税之人前去围堵,微臣就知道这些,陛下恕罪。”这句话甘正倒是说得利索,快速说完这句话,甘正好似大气一松,又好像完成了一件无比艰巨的任务,人已浑身无力,几乎就是趴在了地板之上,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胆,大胆,朗朗乾坤,竟然有小人如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构陷忠良,天怒人怨。老夫为国几十年,岂容得尔等小人攻讦构陷?陛下,此人乃是甘奇同族兄弟,此人必然是受得甘奇指使,构陷于臣。以此人与甘奇之关系,他之证言,不足为信。”田况此时,也拜倒在地。

“下去吧。”老皇帝不置可否,只示意甘正下去。

只是甘正,此时再也爬不起来了,在地上如何也起不了身,左右侍卫见之,立马上前,架着甘正往外而去。

包拯此时也不多等,出来便道:“陛下,事已明了,枢密使田况,为一己私利,指使他人暴力抗税,围困府衙,知法犯法,逆罪不赦!”

“包拯,什么事情就明了了?甘正乃是甘奇同族兄弟,这般人证,岂能信之?”田况怒道。

满场百官,如看戏一般,却也有许多人惴惴不安,因为参与抗税之事的人,可不是田况一个,许多人都有份。甚至头前那位韩大相公,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此时的田况,也看向了那真正的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韩琦,此时焦头烂额,但是也不得不出面一语:“陛下,老臣倒也觉得甘正之证言,难辨真假,当不取信之。”

韩琦终于开口了,田况大气一松,不仅田况大气一松,满场还有不少人也松了一口大气。大哥终于出面了。

“哦?韩卿觉得不可信?朕头前托付韩卿调查此事,可有进展?”皇帝开口问道。

“陛下,老臣近几日着手调查过此事,此事确系商户为了利益自发聚集抗税,并无幕后之人指使调度。”韩琦答着,除了这个答案,他也答不出其他答案了。

“那韩卿是如何调查的?”老皇帝又问了一语。

“老臣派人多方走访,查问了许多商户,皆言自发而为之。”

“那皇城司里捉拿了一百多商户之人,韩卿可有派人前去讯问?”老皇帝又问。

“老臣派人问过勾当皇城司公事李明,李明答复,说并无人控告他人。”韩琦如此一语。

老皇帝点了点头,便也知道李明这么一个小官,是真的惶恐。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韩琦也沉默着。

田况眼神不自觉到处去看。

甘奇老神在在,低头看着自己汇报工作的笏板。

唯有包拯此时出言:“陛下圣明,还请陛下圣裁。”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开口:“着枢密使田况,迁儋州团练使,即刻赴任,不得有误。”

儋州,就是海南岛,团练使,就是练民兵的,只是宋朝到得如今,也没有什么民兵可以练了。

“陛下,臣冤枉啊!!”田况跪地大呼。

“冤枉与否,你自心中有数,逆罪不究,你该好自为之!”老皇帝是真的心中有数,李明那些惶恐的卷宗,老皇帝大早就已阅读,加上朝堂这一番,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臣当真冤枉啊!”田况磕头呼喊,又喊道:“韩相,下官冤枉啊!”

“诸位同僚,我冤枉啊!”

韩琦,脸上的焦急忍了又忍,口中的话语,也忍了又忍。是出去再为田况说一番?还是先自保,以后再说?

满场文武,有人看戏,有人低着头不言不语。

包拯指着田况口沫横飞大喝一语:“知法犯法,十恶之逆,陛下仁德,不予追究,你不思悔改,竟还敢在此狡辩欺君?”

唐介立马也道:“当抄其家宅,看看他有财产几何,是忠是奸,便可一目了之。”

包拯闻言,立马也道:“臣附议,查抄田况家宅,必有财产百万之巨!”

赵祯一语:“允,着御史台查办!”

“冤枉啊,陛下,臣自庆历年入仕,皇佑居边镇,从夏相公,有治边抗贼之功,在保州有平禁军叛乱之功,曾上《治边十四事》之良策,为官经年,兢兢业业。陛下,臣冤枉啊。韩相,你说句话啊!”田况最后一句话,说给韩琦的。

韩琦转头看向百官,终于开口了,也是不得不开口,这件事情参与者不是一个两个,如今田况获罪,若是韩琦再不说话,只怕人心就散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还有内情,当再细细调查一番,枢密使乃朝廷要职,不可若是轻率处置。老臣愿再次详细调查此事,再与陛下禀报定夺。”韩琦能说的,也就是这样了。

老皇帝却发怒了:“田况,你身为朝廷重臣,也知自己有功得以升迁至今,为何到得如今,非要做下这等逆事?做出此事,却还敢狡辩,还敢说冤枉,欺君罔上,朕还留你作甚?若要调查,那就三法司同查,另着皇城司与开封府参与其中,捉拿一应人等,严审详查,看看还有没有党羽在其中,但有党羽,以逆罪论处。”

皇帝,是真不傻,田况都参与其中了,没有党羽,说出来都不信。头前皇帝只是不愿把此事扩大,准备就这么拿个首恶,杀鸡儆猴,如此罢了。再之后,商税之事,想来也无人再敢做什么手脚。

如今说来说去的,皇帝一怒之下,准备来个捉拿一应人等,严审详查。

就看看满朝诸公里的一些人,怕不怕?

甘奇听得此言,真想给皇帝竖个大拇指,心中在笑,看得左右一些人的表情,更是觉得有趣。

但是甘奇却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当是田相公一人所为,此等逆事,岂能还有人敢参与其中?”

此语一出,便有各处投向甘奇的眼神,谢天谢地,甘奇好人呐!甘主事是世界最好的人!

韩琦回头看向甘奇,眉头大皱。这个甘奇,为何此时说出这种话语?是愚蠢?还是真的有那般的政治智慧?

若甘奇是真有这个政治智慧,那这个年轻人,实在太可怕了。

甘奇这一语,不仅是给许多参与过这件事的人一个人情恩惠,更是了解皇帝的内心,知道皇帝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再扩大。

皇帝也借驴下坡,说道:“甘卿既然觉得此事是田况一人所为,那便就此罢了,退朝,退朝。”

退朝退早了,还有人的事情没奏,但是这种局面之下,也就只能等下次了。

老皇帝懒得再听田况鸣冤叫屈,起身而走。

田况依旧大声呼喊着:“臣冤枉!!!!”

退朝了,皇帝都走了,但是满场官员,却都没有走。

有人看着韩琦,有人看着田况,有人看着甘奇。各人心中各人事。

倒是包拯第一个起身而走,带着一众三司官员出门而去,随后谏院也开始出门,御史台也开始出门,并不等那位韩相公。

甘奇便也跟着出门而去。

此时的韩琦,终于走向地上的田况,伸手拉了一番,口中说道:“田相,莫急。且过一日,过一日老夫再去见陛下,便说你年老体弱,行不得万里之路,也受不得南方瘴气,怕此去半路而亡,便留在京城里颐养天年。陛下想来宅心仁厚,念你以往功劳,想来是会允的。”

田况抬头看着韩琦,老泪纵横,连连摇头,无语凝噎。

韩琦又道:“走吧,先回家。待得有机会,老夫自会再想办法让朝廷启用你。”

画了一个饼之后,田况心情方才安定一些。看得左右,看得高台,慢慢爬起身来。

韩琦扶着田况,慢慢往殿门而去。

韩琦不断开解着田况:“当保重身体,不可积郁成疾,过得一两年,老夫与你许诺,必有启用之日。”

也不知田况信不信他,只是埋头往前走,步履蹒跚,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韩琦又骂:“甘奇此贼,定会不得好死,必报田相公今日之辱。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话是骂给田况听的,希望田况能舒坦一点。但也是韩琦内心之语,今日输得实在是太惨了,这般深仇大恨,恨不得吃了甘奇的肉,喝了甘奇的血。

韩琦今日,虽然田况一人背下了所有罪责。但是韩琦也损失惨重,韩琦损失在哪里?便是势力大减,今日韩琦的身为首相的面子,几乎都丢尽了。之前韩琦办事,只要出面,迎合之人无数,只要韩琦开口,有了那么一些许诺,冲锋陷阵的人数不胜数。

但是今日这件事情之后,韩琦的面子,再也没有那么大了,韩琦的号召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今日田况都能下马,韩琦这个幕后之人,还有什么面子可言?来日还有几人能信他?

此时的甘奇,早已走到皇城之外,脸上的笑意终于浮现了出来。

包拯在前面叹气,开口:“道坚,若是升官,老夫愿你去御史台,你有这般风骨与仁义,必能秉公为国,你觉得如何?”

甘奇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时不免想了一想,觉得也行,要当大官,要当宰相,有几个职位是大多数人的必经之路。翰林院算是一个,言官喷子衙门算是一个,还有一个是必须的必须,那就是还要当一下地方官员,要到基层去锻炼一下。这些都是应该有的资历。

先混一下言官衙门,再混个一方大佬,接着回中央,那就离权力核心不远了。

甘奇点着头:“依先生定夺。”

“好,到时候我会与陛下进言,你自己也当与陛下开口。”包拯如此一语,包拯这已经就是在为甘奇打算未来了,包拯显然也觉得甘奇是那相公之才。

此时唐介也过来了,众人互相见礼。

一行人慢慢走去,连王安石也在为甘奇的未来仕途出谋划策。

夜晚无宴,宴席约在了几日之后。

甘奇早早回到家中,坐得片刻,甘正上门来求见,甘三爷也来了,两人都在门外躬身等候,甘霸到得甘奇面前,问道:“大哥,见不见他?”



第三百八十章 侍御史

甘正与甘三爷来见,甘奇点着头:“见一下吧。”

甘霸出门去请。

甘三爷带着笑脸,走进客厅,竟然先与甘奇见礼,甘奇连忙起身,一家人有个长幼有序,所以这般有些不妥。

甘正行礼,甘奇倒是没有在意。

寒暄几语,上了茶水。

三爷开口说道:“道坚,许多事情,都是小老儿的不是,小老儿在这里赔礼了。”

三爷又站起来躬身一礼。甘奇自然要扶他起来,不受这一礼。

一边的甘正也随着拜下。

甘奇开口答道:“三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事情已经过去了,正哥也受了一番苦头,往后就不说这事了。”

“道坚雅量,小老儿感激不尽。”说完这句话,三爷连忙转头示意甘正。

此时甘正也上前大拜:“都是我鬼迷心窍,都是我不识好歹,甘主事若能不计前嫌,甘正愿为我开封甘氏赴汤蹈火,百死无悔!”

甘奇抬头看着甘正,点了点头:“这句话说得还像是那么回事,也希望你说到做到,开封甘氏这么多年,就出了你我二人,若是同心协力,来日当是一桩美谈。若是同族异心,以后难免教人笑话。”

“甘主事说得是,我一定牢记于心。”甘正如今,看起来还真是幡然悔悟的样子,兴许也是没有办法了,得罪了当朝宰相,还能如何?若是不靠着甘奇,以后就不谈什么前程了,眼前这个官都当不下去。

枢密院是韩琦的大本营,韩琦在枢密院经营多年,如今换田况当枢密使,其实枢密院依旧还是韩琦的地盘,甘正这枢密院的官便也就当不下去了。

所以三爷开口:“道坚,许多事情,正儿回来都一五一十与我这个当爹的说了。正儿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能冒着风险去阻止村里的那场火并,便证明正儿还有那赤子之心。最后关头正儿悬崖勒马,还是帮着道坚你的。如今正儿这枢密院的官,怕是当不下去了,还请道坚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给正儿谋一条路子。”

三爷说得并非没有道理,甘正是坏,但是还真没有坏到骨子里。至于甘正是真的幡然醒悟了去帮助甘奇,还是被逼无奈帮助甘奇,这都不是那么重要,至少甘正在那一刻,内心中有了一个抉择。

甘奇沉默了片刻,甘正并未落座,躬身在一旁等候着。

甘三爷也一脸期待看着甘奇。

许久之后,甘奇终于开了口:“唉……一家人,总不能不管不顾。如今各地会有税官差充入京,你便到雍丘当个税官如何?雍丘乃是京县,品级本就比一般县要高,也不委屈了你的品级,雍丘知县乃是陈翰之父陈礼,想来也会多多照拂与你。如此你暂时也不必离京,直接到商税监去上值,待得差充期满,你就回到雍丘去,好好把雍丘商税之事办妥,办妥了差事之后,我在帮你调入三司衙门里去。如此,这仕途便也顺了,若想升官,下放地方州府是最基本的资历,晚去不如早去。正哥如何?”

甘奇说得这么一大通,还真是安排得极为妥当,甘正已然连连点头:“多谢甘主事不计前嫌,多谢甘主事大恩大德。”

甘奇却摇摇头:“不是我不计前嫌,而是你自己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这条路由不得你反悔了,你也知道朝堂上是何人与我为敌。已然是你死我活之局,如今你已上了我这条船,也就下不去了。唯有兢兢业业,办好差事,一步一步加官进爵,否则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甘奇这话,兴许是在敲打甘正,似乎还是对甘正并不那么信任。也不能怪,甘奇没有那一眼看透人心的读心术,便也唯有这般。

“甘主事,你放心,甘正非那朝三暮四之人,便是为我开封甘氏一族,死又何妨?”甘正如此答道。

甘奇点着头,暂且把甘正的话语当成真的听,还看以后。

三爷又是起身来拜,这已经是他进门之后的第三拜了:“道坚,咱们这开封甘家,以后就全部拜托你了。”

甘正又跟着拜。

甘奇长长叹了一口气,喊着人备酒菜,这个甘家村,道得今日,终于算是走入正轨了。

给甘正调动的事情,甘奇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路子,却是这点小事,其实甘奇还得亲自去求皇帝开口安排。

什么叫做权势?其实甘奇还差得远。

这汴梁城,一场乱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恢复平静的汴梁城,好似与以往没有了什么区别。

真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这大街小巷里的标语越写越多,都是“依法纳税,利国利民”这一类,再也没有人阻止刷标语的人了,甚至有人还会主动叫商税监的人往自家院墙上刷。

发票这种东西,也越来越深入人心,在甘奇巨大的宣传攻势之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消费了就要拿发票,因为有了发票,商家才会向国家缴税。

街面上时不时有来往的便装税丁到处巡查商户,时不时还是能抓到一两次现行,不过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能把商税之事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甘奇是用尽了心血与精力。

时间飞快,第二个月的商税又到了盘账的时候了,数字已经突破了五十万贯,比甘奇预想的还要多。

这份答卷,已经比满分还要高了。

王安石忙碌着培训各地税官的事情,甘正也到了商税监工作。

当甘奇再把第二个月的税收账目做好呈到老皇帝面前的时候,老皇帝内心的欣喜都表现在了脸上。

便是第二天,一道圣旨就到了商税监。

商税监从七品主事甘奇,擢升为御史台从六品侍御史。

甘奇接过圣旨,从从七品升到从六品,还穿不了红官服,还得穿青色官服。

但是甘奇却很是满意,这种升官的速度,还真是坐着火箭一般的速度。侍御史,几乎就是御史台的二把手,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会是两个人,侍御史,也就是常说的御史大夫。

御史中丞一般就是御史台的主官,从四品,后来元丰改制的时候会提高品级。御史中丞从四品,侍御史从六品。主官与副官,差别还是很大的。

为何说甘奇的升官速度是坐了火箭?因为从六品与从七品之间,在宋朝的管制中并非只差了一个级别,而是差了至少三个级别。

唐宋两朝,在官员品级之上,其实是有讲究的。熟话说“官居一品”,就是当官当到最高了。其实以官职而言,并非这么回事。

要论官职而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者说后来的尚书左仆射,两种都是首相的称呼,已经就是朝堂最高的官了。但是这些人,也并非就真的一品了,甚至往往连二品都不是。一品二品,在唐宋之时,那是极其少见的,相当于给某些功勋卓著之人的荣誉头衔一般。

所以唐宋的六品七品,就已经是中层官员了,八品九品的,也并非真的就是芝麻小官。到得五品了,那就要穿红衣了,已经就是高官了。馆阁,另说。品级高低,主要在散官阶的封号与实授官职。

当然,历史上也会有改制,到得元丰年,也就是二十年后,官职品级有了一个普遍的调整,多是往上调整,提高了品级,乃至于官职的称谓,以及一些朝廷的系统,都做了调整。

甘奇一下子由从七品变成了从六品,已经就是皇恩浩荡,受了莫大的优待。

以后甘奇正式列班朝堂,大小朝会,皆不缺少。

至于这商税监衙门由谁来接手,皇帝也在问三司包拯与王安石的意见,让二人商量一下,拿出一个备选名单,之后再来商量考核定夺。

包拯与王安石也回来问了一下甘奇的意见。

甘奇的意见很简单,给出了一个名字,李定。

为何不是蔡确呢?

甘奇心中有过一番思虑,心中也有一杆秤,李定其人,就如名字里的那个“定”字一样,比较坚定,适合为主官。

蔡确,其实不适合做主官,比较适合副手一类的事情。

因为李定每每遇事,都敢拿主意,而且性格也较为硬朗。蔡确遇事,却多是思前想后,少了果断进取,瞻前顾后。但是蔡确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交代给他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很好。

已然是七月中,连第三个月的商税都移交三司了,甘奇才真正走马上任。

如今的御史中丞是张昇,不得很久,他也会升任参知政事。朝堂如今都在等着升官,比如任参知政事的曾公亮,此时正想去接任枢密使。御史中丞张昇,也在想着往前走一步。

能当御史中丞的人,那都是喷子中的战斗机,张昇也不例外,喷倒过宰相刘沆,出使过辽国,是很有性格很有能力的一个人。老皇帝赵祯这一辈子,用的御史中丞,几乎没有一个是怂包,一个个都是战斗机。这个老皇帝,其实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

清流人物,自然喜欢清流人物。关键的张昇这个人,还很有诗词之才。

所以当甘奇第一天来报道的时候,张昇看着甘奇,便连连点头:”素闻道坚风骨正雅,文采斐然,仁义在心,治学有方,当真是年轻俊彦,弱冠英才啊!“

”张中丞谬赞,下官小小年纪,当不得如此中丞夸赞。“甘奇这是谦虚。

”在老夫面前,不必如此谦虚。今日履新上任,往后当好好办差,监察百官,弹劾宵小,定要秉持风骨,不可有丝毫私心,以为御史之道也。“张昇这算是教导。

”下官当铭记中丞之语,上任此职,必与贪赃枉法之辈斗争到底。“甘奇这话可不是假的,御史大夫岂能白当?这种职位,就是满世界喷的,如今正好,有他韩琦罪受的。

要说北宋哪个衙门更像明朝锦衣卫?其实就是这御史台,有调查之权,有捉拿之权,有审理之权。这些权利与明朝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如出一辙。有些时候,锦衣卫的主要执法对象是官员,御史台的主要执法对象也是官员。

但是两者有一个区别,锦衣卫是军事特务机构,里面当官的,主要都是军队出身的人。而御史台,却是一个文官衙门,里面当官的都是进士,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武人与文人的区别,就是宋朝御史台与明朝锦衣卫的区别。

但是如今甘奇到了这御史台,这御史台就不是御史台了。甘奇是一头文人里的猛虎,执法权力许多时候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真正不同的是使用权力的人是谁。

甘奇来之前,其实就有了打算,打算把这御史台当作锦衣卫来用,至少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御史台就是锦衣卫。

张昇其实很喜欢甘奇,因为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就在一旁亲眼所见。面对当朝枢密使,一个从七品的官竟然也能一步不退,这种人天生就适合做御史。

听得甘奇信誓旦旦之语,张昇很是欣慰,开口问了一语:”道坚新上任,可有准备着手什么事情吗?“

甘奇点了一下:”下官已经准备好了上任之后第一件要办的差事!“

”何人何事?说来听听。“张昇问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什么时代都不会变的事情,年轻人更有冲劲,张昇如此问,便也是看看要不要帮一下甘奇,让甘奇在朝堂上出一下彩,得一些功劳。如此也算是示好了,如今的甘奇,再也不是一个小喽啰。

只是甘奇接下来一语,听得张昇惊骇非常。

”下官上任侍御史,第一件差事便是要着手调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贪赃枉法之罪证!“甘奇语不惊人死不休。

张昇惊骇过后,说了一语:”此事,这个……你可有眉目?“

甘奇为何这么直言?不是甘奇傻,而是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要与韩琦死磕了。这件事情不是做给韩琦看的,因为韩琦早已把他当作了仇敌。甘奇这么做,一来是沽名钓誉,二来是打击韩琦的脸面,三来,甘奇是真的准备死磕了。

还有一点,也是震慑一下御史台的其他官员,让他们知道他甘奇可不是好惹的人。

”已有眉目,只等上任侍御史,便着手调查。“甘奇一脸的严正!

”这个……老夫先带你在这乌台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上朝必骂,谁来劝也不好使(六千)

御史台,又名乌台。因为御史台这里的柏树上一直住着一大群乌鸦,所以有了这么一个别名。所以后来苏轼被抓到御史台的案件,也被人叫作“乌台诗案”。

一大群乌鸦每天嘎嘎在叫,其实是一种不祥的象征,听起来也烦人,却也并没有人下令把御史台的柏树都给砍了。

甘奇在御史台了逛了几番,算是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还亲自下得地牢里看了看。

这地牢也是有讲究的,整个地牢黑漆漆一片,唯有最头顶有一个小井口,井口里会照射进来一些阳光。

甘奇为何会发笑?因为他想起了历史上苏轼这个倒霉催的,被李定抓到这个地牢里坐了一百多天的牢,每天就只能抬头看着这个小井口照进来的太阳,然后写点给苏辙的诗词,写点其他的书信,还有一些要绝命的诗词。

当然,这是悲哀的事情,但是甘奇不知为何此时就是笑了出来。

逛完了御史台,甘奇回到了自己的班房,进了这个班房,甘奇才有点当官了感觉。御史台他们比起商税监,那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商税监到得如今,还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是甘奇临走之前,才下令整修,此时才刚刚动工,不仅整修衙署,还要买隔壁的宅子扩大地盘,还得挖个大地牢出来。

御史台有御史台的差吏,抓人下狱什么的,那都是一把好手。

第一天上班,甘奇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到处走走,认识一下其他官员与差吏,作为二把手,走到哪里,自然都是备受尊敬的。

只是甘奇这个二把手年纪太小了一些,这里的官员,都是中年人,还有不少老年人,大多数都是有孙子的人了,当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人结婚早,三十五六岁有孙子也是正常的。

一个二十岁的人,成了一帮爷爷的上官,在这个时代其实还是一件突兀的事情。

好在甘奇这个人,作为一个圣贤子弟,还是极为知礼的,并没有什么上官的威严,常常见人就先行礼拜见,口中说的话语都是请教的口气。

不过甘奇也是逢人就说自己要着手调查当朝首相韩琦贪赃枉法的事情,左右之人的表情,也都是奇奇怪怪的。

倒也不是觉得甘奇不该这么做,只是觉得甘奇有些傻乎乎的,这种事情,私下里做就是,何必这么逢人就说。

其实也还是有聪明之人,大概明白甘奇如此高调的原因。

这种事情传开了,韩琦就只能求着甘奇别出事了,一旦甘奇出事,韩琦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某些方面来说,甘奇这是真的有点无赖,有点碰瓷的味道。

在御史台兜兜转转一天,甘奇开开心心回家去,今夜城外有宴席,庆祝甘奇高升。

商税监一众人等都到场了,还有甘奇的一些熟人朋友学生,王安石也来了,包拯并未来。

庆祝还得躲着点,这种事情尽量不高调。

陈翰今日也到场了,近来他与甘奇的关系还真是突飞猛进了,自从陈翰把他与父亲陈礼的事情到处说了几回以后,甘奇听到了耳中,两人的关系从表面朋友正在向真正的朋友发展。

甘奇但有外出的场合,陈翰几乎必到,甘奇若是闲暇在家的时候,陈翰也市场上门来见,吃上一顿饭,喝几杯小酒。陈翰还有一个聪明之处,那就是会把自己的夫人也带上,他夫人吴陈氏是秋兰先生的粉丝,陪着秋兰先生也很是荣幸。

酒宴之上,甘奇看着苏轼,想起了今日逛的御史台,便笑道:“子瞻兄,你今日印堂发黑,双眼无神,耳朵招风,鼻头泛红,我掐指一算,来日你必有牢狱之灾。不过呢,我这里有解危度厄之法,你若是愿给我五贯钱,我便为你解除此劫,保你此生,再无牢狱之灾,如何?”

苏轼翻了一个白眼,说了一句:“滚蛋。”

“诶……子瞻兄,五贯可能是贵了一点,三贯如何?”甘奇又笑。

“你为何不到城内去摆个算命摊子呢?我苏子瞻何许人也?岂是你能哄骗的?”苏轼喝多了,也知道甘奇喝了不少,所以甘奇应该是脑子给喝坏了。

“一贯,一贯钱,成不成?我算你日后必有百日牢狱之苦,一贯钱,助你一生平安。”甘奇捋着胡子,一派高人模样。

“一钱也没有,我苏子瞻此番入京之前,就已发下宏愿,再也不受你甘道坚的哄骗,上次之事,你害得我好苦……”苏轼好像是真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是他不想说,因为他回家发现,连妻子王氏都穿了他亲手设计的内衣,王氏还在苏轼面前说是京城里的好东西,价值十几贯钱,特意穿给苏轼看的。

那一刻的苏轼,抱着头,很痛苦。他也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己亲手画的,一张小脸,是憋得通红。

好死不死,甘奇忽然开口:“子瞻兄,我已作法,解了你的牢狱之苦,钱就罢了,倒也不用你如何谢我,你便帮我再画一些新东西,以往那些款式已经老旧了,得上一些新款了。”

苏轼好像早就猜到了,抬头说道:“道坚,我去坐牢,哪里的牢狱,我愿去坐,百日而已,我愿意去牢狱里待着。”

甘奇抬手指着苏轼:“你这人啊,不可救药。”

“我愿意!近来我自己多读佛法,参禅度厄。”苏轼头一扬。

“罢了罢了,你看今日之景如何?汴梁城附近的山,就我这甘家村最是漂亮,今日山下好宴,岂能不挥毫泼墨?”甘奇笑道。

“这话还算入耳,看我苏子瞻挥毫泼墨。”苏轼起身,着人备下笔墨纸砚。

“妥了!”甘奇点头在笑。

此时王安石与甘奇举杯示意,甘奇上前几步,酒还未喝,忽然开口:“介甫兄可擅长丹青?”

“丹青之道?闲暇有过涉猎,但并不善此道。”王安石答道。

甘奇摇摇头:“可惜了。”

“怎么可惜了?”王安石一脸不解。

“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惜。”甘奇说着,忽然又闻到了一些酸臭的味道,觉得有些不对劲,左右看了看,感觉好像是王安石身上传来的,甘奇便又问:“介甫兄你几天没有沐浴了?”

王安石尴尬一笑:“啊……这个,许是有大半个月了吧……近来公事繁忙,顾不得沐浴之事。”

甘奇又打量了王安石一下,不仅不洗澡,还不换衣服,衣服油乎乎的,立马抬手一挥:“来人呐,给王司使安排浴池,带他去好好沐个浴。呃……也换件衣服,这么大个官,也不洗澡,也不换衣服,还怎么见人。”

王安石一边苦笑,一边点头:“沐浴多了,伤元气!”

王安石很是不讲个人卫生,历史上是有明确的记载,还因为不洗澡不换衣服,有过许多故事。而且王安石是各个方面不拘小节,吃饭也毫无喜好,什么都能吃,连皇帝给他钓鱼的鱼饵,他还以为是零食,也能把一盘鱼饵给吃完了。

“胡说八道,介甫兄,不洗澡还能长寿不成?”

“这个……倒是没听说,只听说沐浴伤元气。”

“介甫兄自己发明的这句话吧,我告诉你一个道理,热汤沐浴,是补元气的。”甘奇忽悠着王安石。

“当真?”王安石问道。

“千真万确。呃……胡夫子生前教导之语,多沐浴,补元气。”

“胡夫子之言,看来是真,难怪我最近总感觉心慌气短,看来是沐浴少了。”王安石还一本正经的模样。

王安石其实是一个工作狂,鉴定完毕。王安石这一辈子,是真的不会享受,不洗澡不洗头,一件衣服穿一个月不换,鱼饵能当零食吃,上桌吃饭,夹菜只夹自己面前的。

王安石去洗澡了,酒宴继续。

却是在汴梁城的另外一个地方,有人今日也设了好宴请人吃饭。

设宴之人是韩琦,赴宴之人是赵宗实。无一个旁人在场,甚至连韩琦最亲信的人都不知道韩琦今日是请谁吃饭。

赵宗实是心情极好的,朝堂首相偏向与他,这对他这个皇子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韩琦今夜请赵宗实赴宴,内心中却有许多想法。

宴席之中,之前韩琦一直都是说着一些治国理政的事情,各地州府的情况,却是忽然又问了一语:“殿下觉得甘奇此人如何?”

赵宗实倒也并未多想,直接答道:“甘奇其人,胸有锦绣,谋略深远,能力出众,办差很有一套,乃朝廷栋梁之才。韩相当多多抬举与他,来日也当是助力。”

“殿下当真如此觉得?”韩琦又问一语。问这种话语,自然有目的。

赵宗实点了点头:“韩相可莫要小看他年轻,甘奇是世间难出的大才,未来不可限量。”

韩琦笑着点点头:“殿下,老夫以往倒是小看过他,如今可不会小看他了。”

赵宗实也笑道:“对,如今商税之事已彻底成功,韩相自不会小看与他,想来也会多有重用。”

这一刻的赵宗实,并不懂韩琦此问的真正目的。

韩琦轻松一语:“若是将来甘奇有了什么过错,殿下当如何处置?”

“甘奇我还是很了解他的,他仁义在心,忠君爱民,就算有什么过错,想来也是无心之失,当宽厚处置,如此良才,必不可失。韩相当也宽厚待他,多给他机会,他只要有机会,必然平步青云,以他之才,出将入相不在话下。”赵宗实这般话语,显然是在举荐甘奇一般,想让甘奇真的平步青云,如此也是为自己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只是韩琦听得这种话语,眉目之间抖动了几下,脸上笑意不失,口中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我便代甘奇拜谢韩相抬举之恩。”赵宗实双手交叉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韩琦也回礼。此时的韩琦,反复问了赵宗实对于甘奇的态度之后,得了回应,好似也就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闲聊许久,韩琦送走赵宗实,自己也回家而去。

第二日大早,韩琦就入宫请见曹皇后。

宰相见皇后事情是正常的,只派太监去引路。

延福宫中,韩琦见到了曹皇后,大礼拜下。

曹皇后便问道:“不知韩相今日来见,所为何事啊?”

韩琦昨晚做出的决定,大早就执行了,开口说道:“老臣此来,乃为官家立嗣之事。”

曹皇后面色一黑:“又谈此事?此事还有何好谈的?官家不是已经里的皇子吗?这江山社稷不是已经安稳了吗?还说什么?”

曹皇后脸上都是不快之色,这件事情是他一辈子的心结,如今无可奈何了,终究还是要落入旁家。对于皇帝而言,死后之事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但是对于后宫这些皇后妃子而言,其实问题还很严重。

曹皇后小仁宗六岁,也无国事操劳,养尊处优,身体健康,看起来就是长寿之相。若是一旦皇帝先走了,皇后还活着,新皇帝还不是皇后的儿子或者养子。

未来之事,整个后宫所有人,将来如何自处?关键是皇后该如何自处?

家大业大的,儿子,还是亲生的好。

韩琦见的曹皇后面色不快,立马说道:“老臣今日所言立嗣之事,都是为了皇后着想,还请皇后细细听老臣来言。”

这话曹皇后倒是听进去了,立马问道:“说来听听。”

“那老臣就斗胆与皇后娘娘详细分说一二。如今官家身体算是康泰,却只立了一位皇子,此事老臣觉得极为不妥,但是又不敢在陛下面前明言。所以才到皇后娘娘这里来说。”

“如何不妥了?不是你们要官家早早立嗣,防患于未然吗?”

“回娘娘,江山社稷,家国之重,能继承之人,必然要德才兼备,但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如何才能选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呢?这也是历朝历代皇家之难处。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就如选官选进士一般,需要多几个备选,如此方能比较各方德才之高低,如此才能选出最佳人选。所以,老臣以为,皇子之事,不可只立一人,当多立几人,优中选优,方能真正保江山社稷不失。”韩琦昨夜做出的决定,就在这一番话里了。

昨日若是赵宗实对甘奇的态度不是那么看重,韩琦也不会做出今日之事。

这事是甘奇有关。也怪赵宗实对甘奇太过看重了,哪怕甘奇犯错了,赵宗实都觉得是无心之失,要宽厚处置。

韩琦岂能不作他想?若是真的一年两年之后,老皇帝一命呜呼了,赵宗实登基,那甘奇携从龙之功,韩琦的后果难以想象。

这都是韩琦在未雨绸缪,偏偏赵宗实就对甘奇如此的好,这真不怪他韩琦心狠手辣。必须要釜底抽薪了,不能让甘奇真正得势。

曹皇后听得韩琦之言,也觉得韩琦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作为一个后宫之主,曹皇后多少还是有一些分寸的,便开口说道:“韩相所言倒是在理,但是这些话,韩相似乎应该先与官家去说,不该先到这后宫来与本宫说。”

韩琦立马说道:“此事,皇后娘娘当多思虑一二,娘娘想一想,若是皇子有几位,那娘娘……”

那什么?

韩琦不把话彻底说透,也不敢轻易说透,便是知道曹皇后不是愚蠢之人。

曹皇后真就在想,想了一想之后,面色一惊,她想明白了韩琦之意。

如今皇子只有一个,那赵宗实本就与曹皇后感情一般,曹皇后也不是很喜欢赵宗实,赵宗实自然也就在礼节之外并不十分去讨好曹皇后。这才曹皇后的角度里,那就是赵宗实自视稳妥,有恃无恐,不把她这个皇后太当回事。

但是,一旦皇子有几位了。事情就不一样了,有竞争了,那皇后娘娘这个角色,立马就成了香饽饽,水涨船高,谁都要来讨好,谁都要来巴结。

曹皇后也可以发挥自己的地位优势,天然就有了一些选择权与决定权,谁孝顺,谁对她这个皇后好,那曹皇后自然就会选择谁,也就是多多在皇帝面前为那个孝顺的人说好话。

“韩相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本宫多谢韩相指点之情。”曹皇后已然被韩琦说动。

“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韩琦躬身行礼。

“还请韩相再指点一二,教本宫如何做成此事。”曹皇后开口说道。

“娘娘不必急切,老臣自然会把此事上书陛下说清道明,娘娘只需要在平时与陛下多说此事即可,世间之事总是难以预料的,不说备选,也怕有个天灾**的万一,多一个人为皇子,便是最为保险妥当,若是有了那万一,失了一人,也至少还有一人,多多益善。”

韩琦就是让皇后千方百计去劝赵祯多立皇子,缘由道理很多,连天灾**都是其中之一。意思就是怕只有一个皇子,万一这个皇子在关键时候发生意外怎么办?这种事情曹皇后与老皇帝都经历三次了,就是怕赵宗实万一死了怎么办?那自然得多立一个皇子,有备无患。而且,多多益善,人越多,竞争之下,也知道哪个是最优秀的,这才是真正选继承人的最佳办法。

“本宫明白了,再谢韩相提点。”曹皇后彻底被说动了,不是什么有备无患,就是要一个水涨船高,也为未来做打算。有了竞争,以后选出哪个真正的太子,曹皇后也好施加恩惠与他,让他对自己知恩图报,这就是为未来当太后做打算了。

这话虽然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但是这就是现实,不可避免的现实。

总不能以后成了太后,真的就成了一个没人管、没人看、没人在意的孤寡老人了。

历史上,曹皇后为了这一点,哪怕是赵宗实登基了,她也一直藏着皇帝的玉玺大印以及宫内的许多钥匙等物,不肯交出来给赵宗实。可见曹皇后其实也还是贪恋一些东西的,说是贪恋权势也不为过。

为了这事,登基后的赵宗实与曹皇后,还明争暗斗打过一段时间的擂台。

如今韩琦之语,正中下怀。

韩琦也知道自己今日之事成了,躬身告辞。

早了近两年得封皇子的赵宗实,哪里想到自己昨日一番抬举甘奇的言语,会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

韩琦,依旧是那个韩琦,手段依旧高明非常。从龙之功,本该是甘奇等着拿的。如今韩琦要让甘奇拿不到,要自己拿到。

如今是仁宗朝,若是真的一旦换了一个皇帝,有了从龙之功的韩琦,甘奇又成了蝼蚁,兴许在新朝未定之时,随随便便就可以把甘奇赶出朝堂。

韩琦,也是被逼无奈了。成了御史大夫的甘奇,到处与人说要跟他死磕到底的时候,韩琦其实是就看懂了甘奇为何这么做。甘奇是名利双收,不畏权贵,清流大名,他都到手了。

被碰瓷了的韩琦,仁宗皇帝之下,轻易还真不就敢动刚立大功的甘奇,台面下的手段,台面上的手段,韩琦真的有点无奈。

无奈之下,不得不出此一计,给甘奇来个釜底抽薪。

韩琦,几十岁的人了,朝堂上沉沉浮浮,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如此高明。

大早上的甘奇,也在收集着韩琦的罪证,庆历元年兵败,水洛城修建之事,诸如此类,不过都是明面上的事情,老皇帝都是知道的。其中还有一件,就是韩琦大修老家园林昼锦堂,花费甚巨,这件事情许多人也早就知道了,只是无人去说。

但是甘奇就是要旧事重提,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直接扳倒韩琦,就是要在朝堂上恶心韩琦,表达自己与韩琦势不两立的态度。

昼锦堂之事,更是要大书特书,骂韩琦一个狗血淋头。

宋朝就有一点好,言官可以敞开骂,想怎么骂就怎么骂,骂错了都是无罪的。

甘奇准备只要朝会,他就要骂韩琦,大到韩琦处理的任何一件国事,小到芝麻绿豆的事情,甘奇都要骂。

上朝必骂。谁来劝也不好使。

第三百八十二章 谁比谁高明?(六千六)

甘御史、甘大夫第一次上朝。

“臣有奏,弹劾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指挥不当,调度有失,致使庆历兵败,葬送朝廷在西北几十年经营之心血…………此等无能之辈,岂能还在朝堂稳坐?”

老皇帝看着百官之中的那个年轻人,挠了挠头:“甘卿,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朝廷昔日早有定夺,不必再拿来说了。”

“臣还有奏,弹劾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鼠目寸光,毫无远见,水洛之民,心系皇恩,为国抗贼,日日思归。昔日要建水洛城之时,韩琦竟然不闻民意,不知百姓疾苦,反对建城护佑我大宋百姓,实乃不仁不义……此等不仁不义之辈,其还有脸面居庙堂之高?”

老皇帝摇了摇头,又道:“唉……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甘卿何必还拿来说呢?人总会有一些过错,不能全知全能。”

甘奇是不依不饶,抱着笏板又道:“臣还有奏,弹劾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敛财无度,挥霍享乐,两度相州为官,竟然中饱私囊,以权谋私,为自家建造巨大的林园享乐,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老皇帝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看着甘奇,又看了看韩琦,问道:“甘卿可有证据指控此事啊?韩家本就是相州大户,建一个园林,也不能就说韩卿中饱私囊以权谋私了。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人证物证的。”

韩琦也是叹气摇头,甘奇还真是说到做到啊,说要死磕,还真就死磕了。

不过老皇帝的话,听得韩琦倒是很舒服的,句句维护着,好像不与那竖子甘奇一般见识的感觉。这种被皇帝信任的感觉,是真的好。

甘奇便答一语:“微臣再去调查,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老皇帝点点头:“嗯,有了人证物证,再来禀奏。”

“微臣遵旨!”甘奇今日的任务完成了。

甘御史,甘大夫第二次上朝。

“臣御史台侍御史甘奇有奏!”

“讲。”

“臣弹劾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以权谋私,其家族在相州用各种手段并购土地,如今韩家所属土地,以达几十万亩之多,其家族在相州已然成了一方巨擘,家中养的奴仆就有几千之多,仰赖韩家谋生的佃农佃户,早已超过十万之数。相州韩家多出仗势欺人为祸乡里之人,百姓敢怒不敢言,相州知州更是如韩氏家奴一般,每每有与韩家相关的官司,皆压而不发,甚至也不开堂审理,此事在相州人人尽知,还请陛下圣明,将韩琦革职查办。”

甘奇又是一通话语,这种传言是真,但是甘奇并未去相州真正调查过,便是知道这种事情,就算去相州调查,一时半刻也不可能调查出什么,韩家在相州早已成了土霸王。

甘奇也没有想过要用这些事情扳倒韩琦,韩琦不是文彦博,寻常手段是解决不来韩琦的。

此时韩琦也出来说道:“甘道坚,你有完没完了?你这般弹劾与老夫,老夫是不是也要弹劾你身家巨万,在汴梁城内豪富一方啊?”

甘奇昂着头答道:“韩相公,下官身家巨万与你家不同,下官是还未当官之时,就已发迹,用的是自己的聪明才智。而你韩家,既不做生意买卖,也不从事生产劳动,除了并购土地,就是并购土地,你韩家如今,已然成了王谢之族,家中奔走者数万之多,朝中依附者也是数不胜数,如此家族,其中龌龊,罄竹难书。”

老皇帝开口了:“甘卿,韩相为国,那是兢兢业业的,不能说当了大官就是罪责。不过韩卿也当把甘卿的话语听进耳中,家族巨大,许多事情想来也并非一定没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约束族人,也是本份。”

“遵旨!老臣下朝之后就去信一封,着各房各支,严律族人,当宽以待人,仁义为怀。”韩琦说着这话,心中还是舒服的,老皇帝一番话语,其实就是再一次证明了对他韩琦的信任有加。

“好,此事罢了,诸卿还有何事要奏啊?一并奏来。”老皇帝一语,就把甘奇的弹劾揭了过去。

甘奇倒是也不气馁,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过几天朝会再继续。

只是甘奇下朝出得皇城还未走远,就被赵宗汉找上了。

赵宗汉找甘奇,依旧是那句话:“道坚,殿下有请家中一叙。”

甘奇不疑有他,直奔老王府而去,如今这王府的匾额早已被摘了下来,老王爷去世了,这里就再也不是王府了,再想在门上挂上王府的牌匾,那还要许多年。

甘奇再见赵宗实,赵宗实一脸的焦急,开口便道:“道坚,你为何近几天总是与韩相过不去啊?韩相乃是自己人啊。”

听得这句话,甘奇已然明了,皇家子弟,终究是与众不同的,终究不是一般人家的思维模式。

甘奇唯有禀报一语:“殿下,非我与他为难,实乃他三番五次要置我于死地,不说头前,就说那商税之事,旁人皆以为幕后主使就是田况,其实我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他韩琦,所以我与他,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赵宗实闻言心中大急,连忙又道:“道坚,这种事情岂能乱说?你可有证据?韩相其人,倒是不错的,他是愿意助我的。你也知道,曹皇后向来不喜我,朝中有韩相帮衬,我才多少有些心安。”

此时的甘奇,只有无奈,其实也能理解赵宗实的心态,老王爷走了,内无助力,外无援手,当得这么一个皇子,自然是日日惶恐,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人都不敢见,就怕出得任何一点问题被人放大了,导致功败垂成,韩琦对此时的赵宗实而言,真的就像是定心丸一般。

皇家之事,就是这样,说谈感情,那是自己想得太多,说不谈感情,那好像就没有什么可谈了,人终究还是感情动物,这是不能缺少的。

有些事情,甘奇有想过和盘托出,和盘托出,想来也不过就是今日这种场面。

人嘛,要能屈能伸,要忍一时顾大局。这是赵宗实觉得甘奇应该做的。

“此事与殿下无关,我只是想自保,我与韩琦相比,蚍蜉与鲲鹏之别也,他眼中自是看不上我的,踩死我,不过是抬脚之事,我与那蝼蚁一般,避无可避。但求保得一条生路而已。想来韩琦也不会因为我一个个小小六品就与殿下生出嫌隙。若能安稳度过此劫,还能在朝堂效微薄之力,若有来日,我也定会竭尽全力,以报家国。”甘奇说得有些负气。

赵宗汉看得赵宗实面色有些变化,连忙也道:“兄长,道坚不是愚蠢之人,他心中沟壑纵横,便也知道轻重得失,兄长当多多帮着道坚才是,道坚与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赵宗实立马说道:“我就是一直在韩相面前抬举着道坚,所以此时才会叫道坚来问。且不说韩相为人如何,至少在此时,他对我们来说是那天大的助力,道坚若是真与他有仇有怨,此时委屈一下,求个万全,忍一时顾着大局,想来韩相鲲鹏一般的人物,只要道坚能与之好言好语,他暂时也不会如何与你计较,我也会在中间多多斡旋。道坚以为如何?”

忍一时顾大局,这句话赵宗实还是说出来了,都在甘奇的预料之内。

甘奇不是不能忍一时而顾大局,关键是甘奇知道,就算忍了一时,加赵宗实在中间斡旋,韩琦也不可能放得过他。

若是此时甘奇逼着赵宗实在他与韩琦之间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小孩子的想法了。帝王之家,你说这个,那是有多幼稚?登基才是帝王之家一切行事的基本准则,感情也应该在这个基本准则之内起作用。

为何赵宗汉能与甘奇成为真正的朋友?为何赵宗实会说出今日这一番话语?

这就是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问题了,赵宗汉是朋友,赵宗实其实是领导,然后才是内兄。

与领导成为朋友,那是不可能的。差事办好了,才能是朋友。差事若是有差错,领导永远就是领导,没有一点侥幸。今日赵宗实还只是仁宗膝下唯一的皇子,来自赵宗实若是成了皇帝,许多事情就更要谨小慎微了。

历朝历代,从龙之功看起来荣耀加身,其实祸福难料,多少从龙之人,转头来不过也是一个人头落地的结局,这才是现实与历史的常态。那些什么从龙之后与皇帝亲如一人的,都只是话本小说里的故事。

但凡看着故事,有侥幸的人,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与皇帝亲密有加的人,才是真正第一个人头落地的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不是玩笑。帝王从古都是称孤道寡,就是告诉你,他是孤家寡人,不要过于亲近。

甘奇早已过了妄自尊大的时候了。对这一切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甘奇还能答什么?

“殿下,朝堂之上,我弹劾韩琦,多也是沽名钓誉之想,并无任何实际罪名,殿下放心就是,轻重缓急,我都有个分寸。如今身为清流言官,官家在上,岂能事事低眉顺目?那如何能受官家看重?”甘奇如此解释一语,无可奈何。

这一语,听得赵宗实心中大定,口中连连说道:“原道你是这般想法,那就好,那就好。”

赵宗汉也是喜上眉梢:“兄长,我就说道坚心中自有分寸吧,你看,果然如此吧?刚才你就是白白担忧。”

甘奇也笑了笑,一切还是靠自己的。

甘奇带着稍稍有些不舒服的心情回衙门而去。只是他没有想到,转过头来,老皇帝就召赵宗实去见了。

老皇帝当面,赵宗实老老实实见礼,躬身一旁,只能聆听圣训。

今日老皇帝是真有圣训,开口说道:“听闻近日你足不出户,也不见人?却独独只与甘道坚频频相见?”

这话问起来,就是有原因的,如今这个年纪的皇帝,不会说一些没有用的废话。

赵宗实心中一惊,连忙解释道:“父皇在上,儿臣如今之身份,万万不敢与外臣交际,唯有道坚,乃是宗兰之夫婿,自家之人,所以才多有走动。”

“唉……朕也知道,但是难免落人口实,这不,就有人来与朕说这些事情,朕也知你一向是安守本分的人,不是旁人口中说的那般。但是也要顾虑一下,以往甘道坚是个商税主事的时候,便也无人多说,如今他乃是御史,身负监察百官之职,也算权柄在握,就当避嫌了。”老皇帝这不是敲打赵宗实,只是在教育他而已。能把赵宗实立为皇子,老皇帝还是喜欢他的。

“是是,儿臣知晓了,以往便再也不敢见他了。”赵宗实被吓住了,连连说道。

“你啊……一家之人,怎么能不见了,逢年过节,总还有个天伦之乐。只是叫你平常多多注意,避一些嫌疑就是。”老皇帝很是正统保守,避嫌与亲情兼顾,这是他的价值观。

“儿臣明白了。”赵宗实躬身一礼。

“明白就好,将来你若是继承大统,自然也当有几个肱骨之臣,甘道坚若是一直如此勤勉为国,朕会把他留给你的。”老皇帝这话就真的说透彻了。

“儿臣万万不敢胡思乱想。”赵宗实依旧是个谨小慎微。

老皇帝摇摇头,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这个从小寄养在宫中的继子,道德品质是不错的,就是过于谨慎,但是老皇帝也能理解他这种谨慎,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所以老皇帝唯有摇摇头,又说另外一件事情:“朕欲赐你一名,你可愿意?”

赵宗实跪拜而下:“请父皇赐名。”

“曙字极好,以为拂晓,寄托无限希望。就与你赐个曙字吧。赵曙,好听,上口,寓意极佳,甚好。实字过于保守谨慎,换了去吧。”老皇帝赵祯,把赵宗实的实改成了曙,其实也是有寄望其中的。

“写父皇赐名。”赵宗实……或者说赵曙,也不知道会意到了没有。

“回吧。”

“儿臣告退!”

出得殿中,赵曙早已浑身湿透,见皇帝,如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心跳不止,汗流浃背。

也不知这皇家到底好不好。赵曙短命,却也不知是不是与这一辈子谨小慎微的郁积有关。如今的谨小慎微,早已不是赵曙故意为之了,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回到家中的赵曙,依旧思前想后,惶惶不安。

去了衙门的甘奇,坐在自己班房之内,眉头久久不开,心中思虑万千。

与韩琦的擂台,还得打下去,本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不是谁能斡旋得了的,哪怕是老皇帝从中斡旋,也只会是把韩琦再惊吓一番,更加重仇怨,如煽风点火一般。

要扳倒韩琦,常规手段其实是不奏效的,哪怕是甘奇如今行的虎狼手段,其实也难奏效。

古代高层的政治争夺,本身就不在事情上,只在皇帝一个人的心中,皇帝觉得谁好,谁就好,皇帝觉得谁不好,谁就不好。臣子争夺所为,不过就是想方设法去告诉皇帝谁好谁不好。这与女人争宠,其实是一个道理。

若是皇帝觉得谁人好,你说他家人跋扈,你说他亲信违法,皇帝也只会叫那人管教家眷,也只会说那人少了识人之明。

不过话也说回来,这种事情的坏处甘奇受了,其实甘奇也受了这种事情的好处。因为皇帝如今也信他甘奇,谁人若是构陷甘奇什么,老皇帝必然也是这种态度。老皇帝在田况之事上,心中明显就是偏向甘奇的,若是老皇帝对田况信任有加,而不那么信任甘奇,任凭甘奇又天大的证据,老皇帝兴许也是一句话,再查。

所以甘奇也没有资格去批评什么事情,因为他就是这种情况的受益者。

所以说甘奇去调查韩琦什么罪证的事情,其实多少有些徒劳无功。韩琦与历任宰相都不一样,别人短则几个月,长则两三年,都得从宰相之位滚蛋,唯有韩琦,就是能长盛不衰,仁宗朝几年不衰,英宗朝也不衰,神宗朝还能稳坐相位。

能动韩琦的唯一办法,甘奇想来想去,依旧还是在皇位更迭之上。

过得几日,甘奇忽然听闻了一事,听说几个相公在御书房内与皇帝奏对之时,韩琦竟然提出了要多立几个皇子,以供考核选优。

甘奇又听人从后宫传了消息来,说是曹皇后也赞同此法。这个从后宫传消息来的人,是李宪。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李宪与甘奇,说话没有几次,说话的内容都从来没有超出过公事,两人甚至连顿酒都没有一起喝过,却就是成了盟友。

如今李宪不同了,身为延福宫大总管,内宫里数一数二的权势人物,如今巴结讨好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别说什么钱财,也别说什么子侄读书,只要李宪开口,有的是人为他奔走效劳。

偏偏就是甘奇昔日送去的那些钱财有用。

听到这个消息的甘奇笑了,韩琦这是高招,釜底抽薪的高招,不过在此时甘奇看来,这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来。

帝心帝心,有时候在某些人看来不那么重要了,自己的利益才重要。

选吧,只要皇帝点头了,那就选,汴梁城里成百上千的皇家子弟,百年国祚了,而且皇家族谱还往前延了几代,如今织席贩履之辈姓了赵,那也是某王之后。

甘奇在这汴梁城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倒也没有听说哪几个姓赵的声名鹊起的,不是梳头踢球的,就是买妾的,又或者是借钱不还的。

家世传承,三代而衰,见识大的,读了书的,走了路的,那得有个长盛不衰的家世,遍数京城,无出汝南郡王府右者。

难道再从汝南郡王府选一个?若是再来一个看重妹夫甘奇的怎么办?韩相公选不选?

不从汝南郡王府里选,也行。是选真的有能力的?还是选一个听话记恩的?

选个有能力有野心的,韩琦罩得住吗?指挥得了吗?不怕到头来想要权倾朝野,反倒成了第一个被清算的人?

选一个听话记恩的老实人,唯唯诺诺的,仁宗是能轻易忽悠的吗?看得上吗?

万事万物,福祸相依。

此时的甘奇,乐见其成,那就让韩大相公来选。

反倒是满汴梁城姓赵的都

只是这种风声从皇城里传出来之后,把赵曙给吓坏了,一面让人去约韩琦,一面派赵宗汉来见甘奇。

韩琦那边倒也没有吃闭门羹,约好再见。想来韩琦自有一番说辞在心中,保准能把赵曙先忽悠住了。

甘奇这边,与赵宗汉说了一些真心话:“献甫回去与兄长说,此事莫急,先看陛下定夺。就算要再选皇子,也不必着急,不争不抢不多言,简在帝心。”

“道坚,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了,以往是不争不抢,如今再不争不抢,怕是要被旁人争抢去了。”赵宗汉如此说道,这话应该不是他自己说的,而是赵曙吩咐他如此说的。如今赵曙不敢见甘奇,唯有用赵宗汉当成传话筒了。

甘奇摇摇头,答道:“献甫,你不解其中之意。别人是无可奈何必须要争要抢,因为选他出来,那就是来争抢的。若是兄长也下场争抢,那就落了下成了,反倒让旁人有了一个争抢的目标。你回去与兄长说,管他山雨欲来,我自岿然不动。看别人下场抢个头破血流就是,是卖弄文才,还是卖弄仁义,亦或者如何露脸,只管让他们去官家哪里露,便看看到底是小丑呢,还是真命之子。”

甘奇这话,与韩琦说给赵曙的话形成了鲜明对比。

韩琦与赵曙说道:“殿下莫急,老臣此举,乃是帮衬着殿下。殿下容老臣细细道来。”

赵曙的急切就在脸上:“韩相快快道来。”

“殿下想想,如今官家身体还算康泰,这后头的路还长远着,夜长自然梦多,觊觎之人定是数不胜数,皇家子弟成百上千,有野心之人也不知几何,凭什么偏偏这皇位就落到殿下身上?想要从中作梗之人,都在跃跃欲试,殿下想想自身,可有一日安心稳妥过?”

“当真不曾有一日睡过安稳觉。”

“是了,敌暗我明,夜半三更,林中野兽环伺,如何睡得安稳?老臣如此一举,便让那些林中野兽露出面目,敌明我明,便也知晓对手是谁。以官家对殿下之看重,又岂是旁人能轻易撼动的?老臣也是一心向着殿下,有官家看重,有老臣帮衬,殿下高枕无忧就是。自古以来,皇位更迭,从来没有不血腥的,殿下万万不可心怀侥幸,与其日日防贼,不如正面来一场。不论家世才情眼界,殿下都胜过旁人无数,官家乃是圣君,从不昏庸,殿下只管放心。只待有一番比较之后,殿下便可真正高枕无忧了,便是世人皆知,满朝皆知,官家也知,殿下不是旁人可比,乃是真命之子。”韩琦捋着胡须看着赵曙,微微在笑。

赵曙思前想后一番,点了点头:“韩相所言,倒也有一些道理,但是……我还是心虚不已,坐立难安。”

韩琦最后又来一句:“主要是此事过后,便是连皇后也再无二话可说了。”

这一句话,此时彻底击中了赵曙,皇后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心结。皇后作为一个女人,膝下无子,自然不比男人有胸怀,也不比赵祯有那么多的无奈,单纯从感情出发,对于赵曙继承大统之事,那一直是耿耿于怀,对赵曙百般不待见。

皇后也无二话,这真的就让赵曙心中起了几分波澜,口中答道:“韩相此举,用心良苦,拜谢韩相。”

韩琦笑着点头回礼。

第三百八十三章 首都市长冯京,虢国公赵宗谔(五千六)

赵曙回到家中,赵宗汉也把甘奇的一番话说给赵曙听了。

事情就有些复杂了,赵曙其实并未想明白许多事情,哪怕韩琦口吐莲花一般的话语,他虽然表面应承着,但是内心中的不安与心虚并未真正解除,毕竟问题的关键点他还是看得清楚的,那就是可能有人要与他争夺了。

甘奇又如此说了一通,这让赵曙心中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除了混乱,赵曙似乎别无他法,这一切,完全不是他能控制的。他虽然看起来是仁宗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但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的应对手段。

赵曙能想的,就是一个两全其美,韩琦能帮着他,甘奇能帮着他,那就是最完美的情况了。

只奈何,如今韩琦与甘奇两人,都把他作为两人斗争的焦点所在。只是赵曙自己却还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回到家中的赵曙,其实惶恐更甚,偌大的王府,成了他此时的保护壳,躲在大宅子里谨小慎微。

这大概也就是甘奇给他出的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兴许赵曙不一定想这么应对,只是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更多的手段了,这也有点可悲。

韩琦想多弄出几个皇子来争一争,甘奇之所以乐见其成,那是因为甘奇想见到韩琦自动离开皇子赵曙,不论如今韩琦如何与赵曙说,但是总有一天韩琦还是会图穷匕见的,待得韩琦图穷匕见的那一刻,这世间唯一能拯救赵曙的人,唯有甘奇了。

不经过这么一遭,赵曙是不会明白万事万物,总是难以两全其美。

不经过这么一遭,赵曙也不会明白,甘奇才是他唯一靠得住的人。什么宰相,什么相公,那都是假的。

唯有经历这么一遭,甘奇在最后关头拯救了赵曙,甘奇才算真正有了谁也比不上,谁也代替不了的从龙之功。

制科考试快要开始的时候,苏家一家老小也终于入京了,眉州苏家终于正式成了开封苏家。

苏轼苏辙兄弟两人参加了制科京察的考试。

甘奇也知道,这两兄弟,考试什么的那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成绩还没有公布,就设宴请兄弟俩喝酒庆功。

这回兄弟二人是真要当官了。当官的苏轼,是一个内心有公平公正的人,所以是一个不站队,两边不讨好的人。其实也是没有什么远大政治抱负的人,苏轼这一辈子,虽然写过一些埋怨的诗词文章,但是苏轼一辈子都没有表现过自己对于政治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反而随遇而安,怎么活着都洒脱非常。

这一点苏轼与李白不同,李白虽然飘然若仙一般的人物,但又是三番五次想要追求远大的政治抱负。一面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层,老子是仙人”,一面又到处送着干谒诗,想要出将入相,却又一辈子不可得。

当官的苏辙,也是一个纯粹的清流,以喷子起步,喷皇帝也毫不嘴软的人,来日是能当相公的大才。

成绩公布了,兄弟二人显然不可能落榜,入殿觐见皇帝,等着安排官职。

这兄弟俩倒是有风骨,毫不走动关系,连甘奇这里都不开口说一句官职之事。

拿苏轼的话说就是:“当什么官都行。”

拿苏辙的话来说就是:“我苏子由这一辈子,靠的就是自己之才。”

好吧,甘奇倒也没有想太多,因为他也其实也没有什么能力去帮这兄弟二人,吏部他是一个人也不认识,要想帮这兄弟二人谋个官职,甘奇免不了又得亲自到赵祯面前去说,这种事情说多了,老皇帝岂能不多想?

苏轼苏辙兄弟,那都是有才有能之辈,只要不出事,兄弟二人都是平步青云节节高升的仕途。如今有了甘奇,苏轼再也不可能有那两边得罪的牢狱贬责之灾,苏辙是会成为相公的人,有了甘奇,道路也只会走得更顺。

任由兄弟二人去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其实更好,鸡蛋多放几个篮子,各自走各自的路,只要兄弟二人这一辈子与甘奇一直保持这种友谊下去,来日兄弟二人必然是甘奇最大的助力之一。

苏轼,授大理寺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这个,已经足够高了,大理寺评事是寄禄官,正八品,也就是说苏轼的组织关系在大理寺,也就是说组织关系中央最高法院,然后下放凤翔府当判官。这就类似于中央官员放到地方去锻炼一下,锻炼之后再调回来升官重用。

苏辙,任秘书省校书郎,商州军事推官。意思与苏轼那个是差不多的,组织关系在秘书省,下放地方锻炼,回来再重用。

就看这个官职评授,就知道老皇帝面试之后是很看好兄弟二人的,组织关系都留在了中央,这是一般人很难有的待遇,兄弟俩的都很高,关系在中央,地方去锻炼,这在哪个时代,都是要重要的意思。

苏洵同志也走运了,生得两个儿子,进士及第不说,制科也考得好,面试也让老皇帝喜欢,所以苏洵也受到了皇帝的召见,老皇帝感谢苏洵同志为国家培养出来的这么两个好儿子,也听说过苏洵的许多大才名,还给苏洵封了个官。

这事闹得,苏洵多少有一点父凭子贵的味道,当然也有他自己才名不低的原因,苏洵也封了个秘书省校书郎,还有真正的皇差,负责编修《太常因革礼》,也就是大宋朝礼节行为规范,这东西是一个很复杂的玩意,上到祭天,下到每一个品级的官员,还有百姓,天地君亲师,所有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礼节,都进行一次官方规范化规定。

这一家子,是真的彻底在首都安家立业了。

此时起,这大宋文坛,从此有了一个苏门。苏门之下,从者极多,名垂青史的有才者,也出不少。

苏轼去凤翔府上任,甘奇一直送到城外驿站住了一夜,大醉而起,又送数里而去。

苏辙,本来想留在京城不下地方的,历史上他也并未真的去商州上任,因为之间还有一些曲折之事,却是甘奇的到来,兴许改变了许多东西,苏辙也顺顺利利去商州上任军事判官了。

苏洵,每日在秘书省修书。

天下的宴席,就是这么聚散离合,苏家兄弟,又都走了。

时代似乎进入了大变化的时候,头年又有一个老臣陈之中去世了,这位曾经也是宰相。

如今曾公亮是枢密使,张昇、孙抃为参知政事,欧阳修升官了,枢密副使,与欧阳修一起升为枢密副使的还有陈升之与赵概。

邕州又打起来了,小打小闹,这回倒是不需要朝廷千里迢迢发兵去镇压,邻近州府各自调兵。

有一个好玩的小典故叫作“错把冯京当马凉”,这个故事里的冯京,此时接任了知开封府,这个人可了不得,他是历史上极其少见的所谓“连中三元”之人,从举人考试开始,到礼部会试,再到殿试,全都是第一名。整个科举历史一千多年中,连中三元的人只有十三个,冯京就是其中之一。仕途极其顺利,从高中进入官场,到知开封府,仅仅用了十年时间。也就是说他考上公务员之后仅仅用了十一年,就从基层混成了首都市长。也是坐着火箭升官的。

对比之下,比如现在的枢密使曾公亮,未来也会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从考上公务员到知开封府,整整用了二十七年。这才是正常速度。

冯京这个人,不被韩琦所喜,韩琦仅仅就因为他在京城里当官,竟然连续几个月都不神门去拜见他这个宰相,所以韩琦觉得冯京过于傲慢。不过冯京倒是有富弼罩着,富弼就是他的岳父,富弼为这事还专门让冯京去给韩琦道歉。

冯京给韩琦解释道:“韩大相公您是宰相,我一个小官不敢随意攀附,以免别人污了您老的名声,我这是为您老考虑,不是傲慢。”

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韩琦对冯京是个什么看法。不过冯京后面有富弼,韩琦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只是,现在富弼七八十岁的老娘又死了,得守丧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连中三元的冯京,名头甚大,为官倒也没有什么过错,韩大相公自然也就要对冯京动手了,位高权重的韩大相公的眼中,可不是仅仅只有一个甘奇。之前富弼就退居二线了,如今又直接守丧去了,家中连宴席都不能开,几乎不见人。

冯京这种前途无量之人,又不是韩大相公的亲信,还得罪过韩大相公,自然就得想办法让他滚蛋,不然开封府这等重要职位,落在冯京手里,韩琦是怎么都不舒服,不说冯京得罪了他。就说宰相更替,权势自然也要随之更替,旧宰相的亲信,在新宰相这里,自然是得打发一下的。

找个罪名治罪,倒是不至于,毕竟冯京是富弼的女婿,不能太过撕破脸,一纸调令让他去外地就是,不要留在中央。

这一日上朝,韩琦自然得说这件事情,便开口禀奏:“陛下,臣听闻太原知府空缺,太原乃四塞之地,也是北边屏障,还是沃野之土,边防重镇,当择一良才上任太原,一来修缮边关城池,二来督导军备,三来也要开始商税改革之事。还请陛下定夺。”

老皇帝点着头,问道:“可有备选之人推荐?”

韩琦立马开口:“开封府冯京,历来才德过人,堪当此任。”

“就此一人吗?”老皇帝问道。

韩琦点点头:“陛下,遍数京城诸多官员,有能者皆有要事在身,唯有冯京才德兼备,此去太原最是妥当。”

“他不是才刚上任开封府不久吗?”老皇帝又问。

“开封府一职,本就在皇城脚下,历来安居乐业,远远不如太原重镇重要,臣权衡之下,才作此想。”韩琦这话是有些道理的,太原就是边关重镇,面对辽国的军事基地,也是比较富庶的地方,从来都是要得力官员镇守的。

冯京在下面已然黑了脸,才刚上任开封府,韩琦就要把他支到太原去,其中的道理,他自然能懂得,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拒绝,否则落得个贪图享乐的罪名,老皇帝那里可不美。如今富弼不在朝中,朝中连一个敢出来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凭着韩琦与皇帝去定夺。

情况实在有些尴尬。究其原因,还是当初不该得罪了这位韩大相公。

正当冯京烦忧之时,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了:“臣侍御史甘奇有言。”

老皇帝开口:“说来听听。”

“臣以为,冯知府调任太原之事不妥当。”权势,是要靠经营的,韩琦说什么,甘奇就反对什么,还能多弄点盟友出来,何乐而不为?

“有何不妥?”

“回禀陛下,太原乃边镇要地,军政大于民政,冯知府从来没有接触过军政之事,一来就委以如此重任,实为不妥。臣以为,最稳妥之策,乃是从西北调一个知晓兵事的州府之官往太原上任。”甘奇如此说道,话语之中多少有一点点贬低冯京的意思。

不过冯京听来,却是眼神一亮,心中直感谢这位年轻的御史大夫。如今以冯京的资历,基层也去锻炼过了,翰林学士的名头也有了,如今上任开封府,那就已经是跳板了,当得一些时候,随时随地就得往中央里去,比如与包拯一样,再当个什么御史中丞,接着当个什么三司使,然后混一混,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枢密使,这么一条路上去,相公到手。

这么重要的节点之上,岂能出京去?首都市长当得好好的,非要到太原去当市长,傻子才愿意。

老皇帝闻言,点了点头,说道:“甘卿言之有理啊。”

韩琦却是立马也道:“陛下,官事可非如此思虑的,老臣以往也是一介文臣,也没有管过兵事,不也去了西北提点兵马吗?”

甘奇没好气一语:“所以啊,此事万万不可行!”

“为何?”韩琦不爽一问。

“就是因为昔日韩相公乃是一介文臣,忽然间提点了兵马,才致使一场大败。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岂能又行此般事情?”甘奇一张嘴,那是不能饶韩琦的。

韩琦一个大黑脸,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老皇帝也是眉头一皱,怎么又说到这个话题了?又把二十年前的事情拿来说,他摆了摆手,答道:“此事再议再议,且再寻几个备选之人,也在西北州府寻一寻,到时候一并定夺了。”

冯京是大气一松,转头看向甘奇,皆是感激之意。他却不知,若非甘奇今日出言,历史上他这个首都市长,转眼就会成了太原市长。

甘奇带着胜利的微笑,退回原位。

韩琦带着一脸的不爽,也退回原位,口中还得答一句:“遵旨。”

朝会散去,甘奇回御史台上班,不得多久,就收到了一封帖子,不用打开帖子,甘奇也知道是谁来请,欣然赴约。

家宴,冯京早早就等在门口,只等甘奇车架一到,就上前说道:“甘御史来得早啊,快请快请。”

甘御史连忙行礼,作请,让冯京先走。

两人推了几番,共同起步,入得厅内。

寒暄之语在门口就说过了,冯京也不矫情,直言开口:“人走茶凉了,昔日里岳父大人在朝之时,岂是今日这般竟然无一人帮我出言,唯有甘御史说了句公道话。”

“岂能教那奸相得逞?如此排除异己,当真人神共愤,身为御史大夫,岂能看得过眼?”甘奇大义凛然一语。

“今日若非甘御史出言,我怕是真的就要去太原了,这开封府的位子还没有坐热屁股,就给我发到太原去了,只为我昔日不曾攀附与他,哼哼……笑话。”冯京说得咬牙切齿。

甘奇却还试探一语:“冯知府可是后悔当初了?若是昔日冯知府能知机识趣,也无今日之灾。”

“后悔?他越是这般,我便越不后悔。我便要看看他能耐我何,就算岳父大人从此致仕,我也不与甘休。”冯京还真是有些傲骨,连中三元之人,平步青云之人,岂能没有一点傲骨?

这话听得甘奇很是舒服,这盟友说来就来了,便开口说道:“我甘道坚,平生最喜清流风骨,如冯知府这般的人,世间不多了,当浮一大白。”

其实冯京也不过三十多岁,听得此语,也道:“一直听闻甘御史乃是君子人物,正派清流,上不畏权贵,下不畏暴民,敢于担当,仁义在心。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只恨昔日不识。”

“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也不晚矣,下官再敬!”甘奇提杯。

“诶,说什么上官下官,若是不弃,愚兄小字当世,你我今日相见恨晚,称一声当世兄,如何?”冯京,其实也缺少真正的盟友,老岳父富弼是真的失势了,再一守丧,怕就真的再也不谈什么权柄了。

如今该是冯京靠自己的时候了,官场上一般人物,那都是人精,长袖善舞,并不值得信任。面前这个甘奇,那就不同了,引为盟友,再好不过。

冯京与甘奇,其实是想到一块去了。

甘奇哪里还有什么多想,立马拱手:“见过当世兄。”

“道坚贤弟勿要多礼,愚兄敬你一杯。”

皆大欢喜,朝堂之上出得一言,收获这么一个盟友,实在是值得。此时的韩琦,只怕鼻子都气歪了,两个眼中钉肉中刺,竟然就这么合流了。

韩琦坐在家中,思前想后许久,心绪不顺,自从有了这个甘奇,韩琦私事就没有一件事情顺过,如今一个冯京,与甘奇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被甘奇给搅和了。

如今的韩琦,陡然间与赵曙一样了,睡都睡不安稳起来。

晚间派人去请了一人,此人名叫赵宗谔,乃是赵允让之兄赵允宁之长子,宗室之中,也就赵元份这一支最为得势,赵允让与赵允宁都是赵元份的儿子,汝南郡王赵允让自然不必说,已经去世了,获封濮王。

这个赵宗谔,就是赵曙与赵宗汉的堂兄。如今获封虢国公。

其实韩琦选来选去,其实心中也明白,还是得在赵元份这一支选,其他宗实,拿不出手。

今日要见赵宗谔,大概就是韩琦选来选去的结果。

也是因为仁宗平常还比较喜欢赵宗谔,不仅封国公,还封了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名头,当然,这仅仅是名头,不是实际官职。

这一见,显然就是要出问题的。

见过赵宗谔之后,只等天亮,韩琦就匆匆入宫而去,准备再一次与皇帝说那多立皇子备选之事,想来经过这么几日,曹皇后那里的枕边风也吹得差不多了。该是发力的时候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张唐英,沈括,火药,喜事

“陛下,老臣之前所奏皇子之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韩琦躬身问着老皇帝。

“哦,此事啊,头前朕倒是也想过,优中选优自是最好不过,皇后也与朕多说此事,此事于国家社稷而言,自是有利的。只是朕也想了一想,宗室之中,可堪大用者,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人了。”老皇帝如此答道。

自己没有儿子,这皇位终究是别人家的,虽然老皇帝心中有一个亲疏之别,但是也还真不是非赵宗实不可。

对于老皇帝而言,除了自己的儿子,谁克继大统,那都是无可奈何中的无可奈何,都非他心中所愿。

历史上,老皇帝要一直等待自己开始生病了,心中大概猜想到自己可能凶多吉少了,才会立下皇子。就是这种非心中所愿的心态。

所以对于多一个人备选之事,或者多几个人备选,老皇帝心中其实都是比较无所谓的,道理上来说,还真是对国家有利之事。站在老皇帝的角度而言,无甚不可,唯一的问题就是宗室子弟,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用感情而言,赵曙只算是无可奈何中勉强比较可以接受的无奈选择。

韩琦听得皇帝的口气,心中大喜,连忙说道:“陛下,老臣有一人选,可供陛下定夺。”

“何人?莫不是宗谔?”那些宗室子弟,谁有几把刷子,老皇帝心中有一本账。

“回陛下,正是虢国公,虢国公与陛下向来亲近,才德皆有,胸中沟壑深浅,还请陛下考教之,如此对比之下,优中选优,于社稷而言,百利而无一害。”韩琦话不说满,不是一味去抬举夸奖,也是高明。

老皇帝想得片刻,答道:“要说宗谔啊……啧啧……此子百般都好,就是心胸稍有欠缺。”

老皇帝这把年纪,看自己的后辈,自然是准的。

韩琦立马又道:“陛下,虢国公自小不在陛下身边,远处观人,难免不得其真,陛下可考教之,若是心胸狭窄,真无容人之量,便也罢了。”

“也罢,去把他召来见一见朕。”老皇帝如此说道,倒也不存在什么立皇子的事情,想成为皇子,在老皇帝这里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老皇帝若不是真把赵宗谔了解透彻了,觉得还不错,便也不可能立成皇子。

有些人想争,道阻且长,想获得这个资格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韩琦连忙出宫去找赵宗谔,赵宗谔比赵宗实大了几岁,美髯,微胖,白皙,风度翩翩,便看这个外貌,卖相比赵宗实还是强一些的。

韩琦带着赵宗谔往皇宫之内而去,赵宗谔也频频向韩琦行礼:“多谢韩相帮衬,若是事成,在下必把韩相之恩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这话,韩琦听得入耳,听得舒服,不论真假,也听得舒服,笑道:“国公不必如此,这都是老夫本份之事,只要是有利家国社稷之事,老夫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宗谔也笑道:“官家有韩相,如唐太宗有房杜二人,还加一个魏征。”

这就是往海里夸了,韩琦一人,抵得上房玄龄家加杜如晦,还要加魏征。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往前请:“国公谬赞,老夫愧不敢当。”

“有韩相在朝为肱骨,我大宋安矣,国泰民安,万事不愁。”赵宗谔是一套一套的说。

韩琦面上在笑,但韩琦是聪明人,心中却也不知想些什么。

不过韩琦提点了一语:“国公,想不想听听官家是如何评价你的?”

赵宗谔面色一正,急切答道:“还请韩相提点。”

韩琦捋着胡子,开口说道:“官家评你,心胸稍有欠缺。”

“这……这当如何是好?还请韩相教我!”赵宗谔躬身一礼。

“哈哈……谈不上教,国公往后大度即可,待人接物,皆要大度,不拘小节,不拘小礼,不谋小利,不苛他人。当宽以待人,严以律己。”韩琦微笑说道。

“是是是,韩相教导之言,在下定当铭记于心。”赵宗谔躬身作礼,却又问了一句:“不知到时候面见官家,我说些什么好?”

韩琦摆摆手:“国公也不必多想,官家见你,也不是要说什么克继大统的事情,想来也多是闲聊家常,你也不必过于紧张,随着陛下闲叙就是。”

“明白了。”赵宗谔心情定下了。

两人面圣,韩琦话语倒是不假,老皇帝见赵宗谔,还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要问,就是闲聊,问一问赵宗谔众多兄弟如今都成家了吗?都生了哪些儿女,过得怎么样,都以何谋生,如此之类……

御史台那边,这几日没有管事的,张晟升任枢密副使,御史中丞一职暂时空缺了。

从六品的侍御史甘奇,忽然间成了御史台最大的官。

批一些公文,提调几个人犯,处理一些弹劾的密报,倒也把甘奇忙得够呛。

御史台下有不少御史,差吏更多,倒是有一人在这几日入了甘奇的眼,此人名叫张唐英,是个极为正直的人,办差办事都是一丝不苟。

这等人才,甘奇自然不能放过,便特意让张唐英安排在自己隔壁办公,大小事情,都会问一问张唐英的意见,见任何人,都把张唐英带在身边。

每每张唐英说一些“此事当详查”的话语之时,甘奇从来不拖后腿,便会立马接一句:“依照张御史所言办理,着人详查。”

张唐英便也会与甘奇点点头,表示尊重。

这种感觉,便是极好。

有一日甘奇路过张唐英的班房,进去看了看,见张唐英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便讨来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倒是吓一跳。张唐英竟然把仁宗赵祯登基以来,所有行政要事都一一记载下来了,还说清道明了来龙去脉,甚至连每个行政之事所达成的效果都有详细记录,甚至还有评点。还记录了一些很有作为的官员生平之事。

张唐英笑着说道:“甘御史见笑了,下官是想编纂一部官家此朝的记录史书,以传后世。”

这本书后世还真能看到,名字叫做《仁宗君臣政要》。

这是个人才。

甘奇便笑道:“张御史可有记过商税之事?”

张唐英尴尬一笑:“如此大事,自然要记载,只是下官对商税之事还不甚了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笔……”

“这有何难,我便与你详细说道一番。”甘奇答道,名垂青史,别人都是被动的,甘奇兴许是主动的。

张唐英连忙抬手:“甘御史且坐,下官先去端茶,听甘御史细细道来。”

甘奇落座,张唐英还真亲自去倒茶,待得的空隙之中,甘奇思绪乱飞,想着后世史书之中,是不是会有一个《甘奇传》,想着《名臣录》之中,是不是也该有一篇《甘奇传》……还有什么《甘奇轶事录》,《名相传》、《忠臣录》……

想着想着,甘奇也笑了出来,他倒是真想看看自己死后,是如何盖棺定论的。

张唐英端茶回来,舔笔开始记,甘奇滔滔不绝在讲。

张唐英仔细记录,之后再来汇编。

其实仁宗一朝,御史台的牢狱,是很空闲的。仁宗的宅心仁厚,体现在各个地方。

终仁宗一朝,很少有捉拿官员下狱的事情,不论是犯什么错,犯什么罪,处理的办法都差不多,要么贬谪,要么革职回家,甚至刑罚也不会加在士大夫的身上。

所以这御史台衙门,在仁宗这一朝,还真就成了个喷子衙门,只动嘴巴,几乎不动手。

从某个方面而言,站在参与政治的这些官员这个角度,仁宗朝的政治形态,是相当清明的,前所未有的清明,包括政治斗争,都显得很清明。这是史官对于仁宗一朝的记载评价,因为史官也是文人。

中国的历史,就是文人写的,所以在看事情的角度上,难免带着文人的视角。中国的历史,几乎不记载真正关于民间百姓的事情。

当然,中国自古就是一个文化大国,并非史官不记载,就难以还原古代的民间生活状态。因为中国还有更多的地方志,地方志记载的都是关于地方上的事情,自然就接地气许多。

还有一个最为接地气的历史记录,那就是家族传承的族谱,族谱可不仅仅只是记谁是谁儿子这么简单,还会记载这个家族的许多事情。

再一个就是小说这种东西了,比如《金瓶梅》,要想研究明朝社会真正的形态,《金瓶梅》就真正是一本百科全书了,应有尽有。

所以想要真正了解历史,看史书只是其一。每每有人说起古代是如何如何的,其实很大程度上说的是文人阶层的事情。真正的民间,其实又是另外一个形态。

甘奇这个侍御史,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事情可以做,除了上朝去喷,下朝处理往来公文,看一看检举信之类,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

这汴梁城,是真美,甘奇第一次认认真真逛起了汴梁城,逛遍汴梁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难得的轻松惬意。

如今赵宗兰的生活也很充实,带着一帮汴梁城里的女文人,吃酒听曲,打马闲叙,作诗填词。

每每看到家中这种场景,甘奇总是能想起李清照。

若是不出城去看,甘奇是真觉得这个时代当真是好,民风不紧不松,百姓安居乐业,日子逍遥自在。

这种假象,是真的能迷惑人,甚至甘奇有时候也被这种假象给迷惑住了,只觉得就这么过一辈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大宋朝,还真是个安乐死。安安乐乐,忽然就死了。

逛了一天汴梁城的甘奇回到家中书房,写下了一行字:一硝二炭三硫磺。

写下这一行字,甘奇下了莫大的决心。这个配方,很简单,但是这个配方其实也有许多人并不懂,以为就是硝与炭与硫磺的比例就是一比二比三。

其实不是的,一硝,这里面的一,是一斤的意思,就是十六两。后面二与三的单位,却是两。也就是说这个比例应该是十六比二比三。

写下这个东西,甘奇心中带着一种紧张。

也代表甘奇是真的要为未来打算一下了,不论怎么说,战争在这个时代,是一定不可能避免的。这个繁华的时代,不能真的就铁蹄踏破之后安乐死了。

写罢,甘奇开口喊道:“呆霸,进来,有要事吩咐你去做。”

甘霸走进书房,手中捧着半个今年的新西瓜,问道:“大哥,何事?”

“给你一张购货单,你去把上面的东西买齐,送到老宅之中去,货物一定要最好的,不能教人蒙骗了。也不得走漏一点风声。”甘奇安排着。

甘霸点着头:“大哥放心,这汴梁城,没有谁人敢蒙骗与我。”

甘奇把另外一张纸递给甘霸,又叮嘱一语:“码头那个张铁匠,你帮我给他送些钱去,他若问起,你就说过得一些时间,我有要事寻他。”

张铁匠,就是给甘奇打造简易轴承的那个铁匠,后来也给甘奇加工了许多套简易的轴承,手艺相当好。

手艺好是其次,关键是这个张铁匠还真说话算数,满汴梁城,除了甘奇这里,再也没有见过轴承这种东西了,可见这个张铁匠的人品当真值得信任,守口如瓶。

“得嘞,我知晓了,这就去给大哥办妥。”说完甘霸拿着货单,直奔码头而去,订购货物,没有比码头更好的地方了。张铁匠也在码头之上。

甘奇还想起了一个人,名叫沈括,写了一本《梦溪笔谈》,这是大宋朝了不得的一个科学家,中国古代少有的科学技术人才。

只是甘奇在汴梁城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是甘奇似乎记得沈括百分之百是考上过进士的,便也知道要开始注意一下进士榜单了,沈括考进士,应该不远了。

甘奇思绪万千,忽然赵宗兰红着脸走了进来,犹犹豫豫开口说道:“夫君,妾身有一喜事……”

“什么事?”甘奇愣愣抬头,他心中还在想着沈括。

第三百八十五章 赵宗谔相请

(上一章又被屏蔽了,是真不知道哪里违规了,还是被人投诉了。如果没有看到上一章的,自己想想办法吧,我再改着看看。)

“夫君,妾身有身孕了。”赵宗兰含笑一语,便又低头羞红。

刚才还思绪万千的甘奇,此时闻言立马站起,上前几步扶住赵宗兰,问道:“娘子可是当真?”

“起初妾身还不确准,看过郎中之后,便也准下来了,刚刚月余,真有了。”赵宗兰答着。

甘奇这一刻有些懵,连高兴都不知道,只是有些懵,不过也知道连忙把赵宗兰扶到一边落座。

赵宗兰笑着说道:“夫君不必如此谨慎,早间妾身见了大姐,大姐说还早呢,不必过于担忧,吃得几帖安胎的药就是,待得肚子大了,便需要谨慎一些。”

“胡说,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谨慎?”甘奇此时才进入了一点要当爹的状态。

“大姐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她自是懂得的。”赵宗兰脸上有着幸福的笑。

甘奇想了想,说道:“对,咱们家都没有一个有经验的人,老王府那边有没有年纪大一些的嬷嬷?花重金多请几个回来伺候着,如此才是稳妥。”

甘奇心中所想,老岳父一辈子生了三十多个孩子,老王府里的老嬷嬷,那自然是经验十足。

“嗯,夫君想得周到,那妾身就回去一趟,寻几个嬷嬷来。”赵宗兰答着。

“你如今有了身孕,岂能让你去,还是我去吧。”甘奇说完,安顿之下赵宗兰,带着几人坐车出门。

汝南郡王府,依旧高门显赫,只是今日颇有些不同以往,平常里甘奇到这里,只要派人前去叫门,便会先把他安排到前厅等候片刻,然后通报一下,赵曙等人很快就会出来相见。

只是今日周侗上前去叫门,门房之人只说让甘奇在门口等候。

这一点就已经让甘奇皱起眉头了,等得许久,也不见一人请他入内。

甘奇心中哪里还能不想多?

又等片刻,甘奇直接开口:“调头,回家。”

车架慢慢调头,起步不远,忽然听得身后呼喊:“道坚,等等!”

甘奇听出了是赵宗汉在喊,便叫住了车,赵宗汉飞快赶上来,上得车架。

甘奇先开口:“这都是怎么了?如今这大门都进不去了?若是家中无人,也派人说一声。”

“道坚,容我细细道来,实不是你心中所想,你可万万不能误会了。头前官家招了兄长去见,敲打了一番,便是说兄长不该与外臣交好,点名说了道坚你,说道坚以往是个税官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已是权柄在握,便要避嫌。兄长也是没有办法,头前忘记与你说,哪知道你今日忽然就上门来了。”赵宗汉解释着。

甘奇点头沉思片刻,答道:“一家人,反倒面都不能见了……不过官家倒也说得在理,倒也不知是哪个在官家面前嚼了这舌根子。罢了,我回了。”

“官家也说,一家人自然不能没有情分,逢年过节走动一番是应该的。今日道坚来是有何事?”赵宗汉问道。

“哦,宗兰有了身孕,我家中没有人有此经验,想到府里来讨要几个老嬷嬷老仆妇照顾着,如此方才稳妥。”

“宗兰有身孕了?如此大喜,你早说啊,哈哈……走走走,进府中去,也与兄长报个喜,今夜当好好痛饮一番,嬷嬷仆妇什么的,你随便挑。”赵宗汉喜出望外。

甘奇却摇了摇头:“罢了,不惹人口舌,今日到得门口,便算报了喜,仆妇你安排着,你若不会安排,便问问大姐,让大姐挑好送来就是。”

赵宗汉心中莫名有些难受,也明白甘奇之意,口中叹了一语:“偏偏生在这帝王家……”

“你下车吧,我回了。”甘奇说道。

赵宗汉下了车,与甘奇拱手,看着甘奇的车架慢慢驶离,留在原地,便是个长吁短叹。

不知什么时候,这汴梁城忽然起了一些传言,说那虢国公赵宗谔近来频频入宫,深得官家喜爱,不是留着吃席,就是陪着官家听上几曲,甚至还陪着官家批阅一些奏折,国家大事,官家也经常会问他一两句。

这种话,起初说是宫里的下人传出来的,后来达官显贵们也说得言之凿凿,连得那些高门家眷们也当茶余饭后来谈。

甚至有人说官家兴许有意再立皇子。

这种话若是有高门之人说出口,那便全城皆知。

如今那虢国公府,忽然间门庭若市起来。门庭若市倒也不是说朝中达官显贵都往他家去,当官的鲜少有愚蠢到这个地步的。

之所以门庭若市,是因为虢国公赵宗谔,以往打马踢球的,相扑搏戏听曲宴席,交际圈实在不小,以往别人只把他当做一个闲散贵胄,陪着玩陪着乐,说不定还有一些得罪了的,也不怕。

而今不一样了,以往只是陪着玩陪着乐,如今那些人一个个都想着有个从龙之功,说不定来日这位国公爷真登基了,指头缝里流出一点好处,也够受用一辈子,若是念着旧情封个什么官职,那就再好不过了。

汝南郡王府那种地方,是寻常人攀附不上的,那位赵皇子,以往深居简出,也认不得这么多人,想攀附也没有门路。

如今这位虢国公,那就不一样了,门庭若市也是正常。

这种事情,自然也会传到甘奇耳朵里,甘奇只是笑了笑,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后来的宋徽宗赵佶,好好一个闲散王爷,能作诗填词,书法绝佳,画技也是不凡。他哥当了皇帝,所以赵佶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皇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

哪里想到忽然有一天,他哥短命死了,赵佶就被抬到皇位上了。那时候,赵佶身边,无数人都发迹了,会玩会乐的,会闹会踢的,吹拉弹唱的,那都鸡犬升天了。

这大宋朝的皇位,有时候还真就跟儿戏一样。太多从来没有经过什么斗争考验的人,说当皇帝就当皇帝了。

甘奇知道,这是韩大相公再次发功了,手段不凡。

如今妻子怀孕,甘奇便又把赵宗兰送到了乡下去,城内不是一个安胎的好地方,不说其他,就说这汴梁城里的水井,水质就不太好,虽然还没有像最后的长安那样彻底成了卤水,但是一百多万人口在这里吃喝拉撒了这么多年,便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说吃水这个问题,中国古代的水质环境一直极好,特别是乡下河流,那真正都是清澈见底。

中国人从古至今,其实就喝水来说,都是不烧开的,也就是说河边或者水井里的水,打起来就喝。一辈子都这么喝,能活七老八十的,依旧能活七老八十。

中国人喝开水,还是后世的事情,真正的起源是民国时期,那时候还有一个运动,就是喝开水运动,当然,这是科学观念的进步。中国人喝开水,民国开始倡导,一直到解放后才真正大规模普及。

甚至中国人喝开水,还发展出了独特的理念,那就是要喝热开水。全世界喜欢喝热开水的,也就只有中国了,热开水包治百病。

甘奇把赵宗兰带到老宅里,但凡不上值,甘奇也会在老宅里不出门,躲在后院不知道鼓捣一些什么。

码头上的老铁匠也接到了甘奇的生意,也开始鼓捣了。

甘奇那里,有碾磨用具,有各种秤,有黑乎乎的各种粉末。

还有各种石头,方解石、硅石之外,还有各种颜色的石头,砸来砸去。

甘霸在一旁帮手,主要负责砸石头,还时不时开口:“大哥,这块石头好,砸起来火花大。”

甘奇看了过去,甘霸连忙又砸了一下地上的石头,甘奇摇摇头:“这火花还是小了点。若是这些石头不堪用,你去问问那些石匠,在山里凿石的时候,有没有在石灰岩附近发现一些球状的,棒状的,亦或者葫芦状的结核石……呃……倒也说不清,你便让他们把石灰岩附近一些奇怪的石头都带来卖与你。”

“哦,明白了。”甘霸也不多问。

甘奇这是要选一种火石,这种火石常常伴生在石灰岩之中,火石就是在击打之下能迸溅火星的石头,这种石头的作用极大。

作用大到在被击打的时候,能瞬间点燃火药。

点燃火药了能干嘛?

这就是枪了,燧发枪。有别于火绳枪的燧发枪。火绳枪就像放鞭炮一样,得拿着火源去点火捻子,然后才能点燃枪膛里的火药,再击发。局限性太大。

甘奇想弄一支燧发枪试试,不用带火源,也不用火捻子,扣动扳机让撞针砸向火石,立马击发。

火药也是困难,甘奇亲自动手,一应原料,甘奇是碾了又碾,磨了又磨,筛了又筛,甚至动手亲自慢慢挑选,耗尽心神,只为能弄出一点真正好用的火药出来。

甘奇也是个人才,家里妻子养胎,他就在家里造起了枪,还实验起了火药。不过甘奇也小心谨慎,每次混合实验,都是一点点,从来不敢弄多了,也怕把自己炸伤了。

要试验火药威力的时候,甘奇也会带着几个人离得远远,噼里啪啦,呲呲呲呲,不亦乐乎,仿佛找到了一点孩童时期的乐趣。

开心事有,烦心事也要来。

虢国公的帖子来了,这位虢国公竟然派人来请甘奇,这实在出乎了甘奇的意外。

甘奇倒是欣然赴约了,还是樊楼。

虢国公赵宗谔身边,七八个人,有儒衫文人,又华服显贵,有逗弄气氛的下人。

甘奇一到,赵宗谔起身相迎,开口便道:“素闻汴梁甘夫子,才高八斗,仁义在心,勇武不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甚闻名。甘夫子快快头前坐。”

甘奇回着礼,左右看了看众人,头前首席左侧,一屁股坐了下来。

立马就有人给甘奇倒上了酒。

赵宗谔抬杯:“甘夫子请。”

不想甘奇忽然伸手一拦,笑问一语:“国公今日相请,且先把事情说了,再饮不迟。”

赵宗谔也不尴尬,把酒放了下来,笑道:“甘夫子果然非寻常人,那我就直说了。”

甘奇兴许多少猜到了赵宗谔要说什么,所以故意环视左右,以为此时赵宗谔要屏退左右,与他一人私聊。

不想赵宗谔直接开了口:“甘夫子乃是汴梁士子之魁首,朝堂栋梁之大才,更是官家面前有数的红人,升官也是极快。乃世间少有之大才,平常里多听闻甘夫子大名,所以今日才着人把夫子请来,愿与夫子成好友,成至交,便是不胜荣幸。”

甘奇听到这里,问了一语:“可是韩相吩咐国公今夜请我?”

甘奇如此怀疑。

赵宗谔立马说道:“非也非也,韩相日理万机,哪里管得这么些小事?”

甘奇盯着赵宗谔看了片刻,觉得赵宗谔不是说假,便道:“那国公今日就不该请我了,这一遭,怕是恶了韩相。”

赵宗谔又笑道:“甘夫子所言,我倒也明白一二,也听人说夫子与韩相有嫌隙杯葛。不过夫子放心,只要夫子与我交好,韩相那边,自然有我去说项。定教夫子与韩相往后亲如一家。”

甘奇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赵宗谔。

自作聪明的人,从来不缺。赵宗谔看上了甘奇在年轻一辈文人中的名声,看上了甘奇在皇帝面前立的大功,兴许也看上了甘奇手中的报纸。所以今日想把甘奇收入麾下,助长他的势力。

这么想,倒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算是聪明,知道甘奇手中资源多。

但是今日赵宗谔这么做,就真的是自作聪明了。

见得甘奇不语,赵宗谔立马又道:“我也知道你乃是王府的女婿,但是宗实其人,向来薄情寡义,不与一般人来往,也少念旧情,我还听说你头几日去那王府,都吃了闭门羹。我就不同了,你问问他们,以往我连个国公都不是,他们就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而今我成了国公,对他们那也是一如既往的好。我这个人,就是讲义气,念旧恩。”

甘奇又看了看左右七八人。

众人见得甘奇的目光,还以为甘奇是不信赵宗谔的话语,众人连忙开口。

“甘夫子,国公爷可当真是最念恩情了,世间少有的重情重义之人。”

“夫子有所不知,昔日里在下进京赶考,若非国公爷帮衬,那真是要露宿街头了。”

甘奇笑了笑:“国公当真该回去问了一问韩相……”

“问韩相作甚?韩相待我自然是恩重如山,但是也不至于事事都要问他,交个好友而已,此事若成,到时候我自带着夫子上韩相那里拜见,说不定韩相还需感谢我呢。”这话倒也有道理,甘奇每日在朝堂喷韩琦,忽然赵宗谔把甘奇变成了自己人,韩琦岂能不高兴?

赵宗谔还是有点信心的,便是心中觉得自己比赵曙重情义,也觉得甘奇最近是受了气,还觉得自己真有机会与赵曙争夺一番了。

却没想过,赵曙都不敢见甘奇,偏偏他赵宗谔就敢请甘奇吃饭。不过话也说话来,赵曙是皇子,他赵宗谔可不是皇子,也就少了许多避讳。

赵宗谔今日,那是实打实三顾茅庐,礼贤下士。

甘奇依旧只是个微笑:“罢了,国公爷今日这宴席,我怕是没有口福,国公爷问过韩相之后,若是再来请。”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下官多谢韩相栽培之恩

赵宗谔想要拉拢甘奇的事情,韩琦是肯定会知道了。

韩琦能怎么办?一边笑着敲打暗示一下赵宗谔,一边气得七窍生烟,还得反复与赵宗谔说他与甘奇仇怨有多深。

赵宗谔也并非完全傻,便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再请甘奇吃饭的事情,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尴尬的是韩琦,夜晚难免,觉都睡不着,这个甘奇,当真如芒刺在背,如今又是侍御史,朝堂小事之上,韩琦也受够了恶心,大事之上也没有一件事情是顺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转过头来,赵宗谔竟然想要去拉拢甘奇。

韩琦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站在韩琦的角度而言,每天被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弄得心神不宁,他这个宰相当得是真的很憋屈。

半夜不睡的韩琦,在院中踱着步子,此时如何也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把甘奇彻底解决了,就算不能彻底解决甘奇,也要暂时把甘奇解决了,不能再让甘奇坏了大事。

想来想去,韩琦倒是也想到了一个办法,兴许能成。

这个办法说出来也不算多么高明的事情,之前韩琦只想着把刚刚当上知开封府的冯京调走,此时回头一想,这种办法用在甘奇身上,似乎也是可以的。

既然皇帝看重甘奇,必然也会对甘奇的未来有些安排,以后也会有重用。既然要重用,那有一桩事是甘奇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那就是到基层去工作锻炼,没有这个经历,甘奇便不可能步步高升。

那么对付冯京的办法,用在甘奇身上,应该比较容易成功。冯京是有基层任职经历的,而甘奇正缺这个资历。

把甘奇调走,似乎真的能行。

韩琦思前想后几番,长出一口大气,决定好之后,只等天一亮,韩琦就先到了政事堂,然后又去了吏部,在吏部待得许久之后,把一切准备妥当,到得下午韩琦才入宫而去。

再次面圣,老皇帝依旧穿着一身红色官袍,坐在御书房的木头椅子之上,这位老皇帝的简朴,还真不是其他皇帝能比。

“陛下,老臣此来是要禀报一些官职空缺之事。”韩琦这个开场白,是准备好的。

“说一说有哪些官职空缺。”老皇帝并不抬头,一边处理着公文,一边答着韩琦的话语。

“朝廷之中,御史中丞空缺,地方上,河东太原知府空缺,河北西路赵州知州空缺,河北东路博州知州空缺,京畿也有两个知县上书致仕,江南婺州知州任上病逝,也当补缺。还有……还有福建路泉州知州刚得升迁,需要补一员知州。”韩琦慢慢答着。

老皇帝点着头:“御史中丞之事,先且搁下,待朕思虑一番。其他职位,着吏部差调就是,报上来批阅一下即可。”

老皇帝只在意御史中丞,这个职位对皇帝来说很重要,都要亲自把关。其他地方州府的,老皇帝便不那么看重了,也操不来这么多心。

韩琦却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呈上,口中说道:“陛下请看,吏部的人选皆在其上,每个职位都有三个人选,第一个人选便是吏部的意见,还请陛下定夺。”

这办事效率,当真不错。老皇帝很是认可点头,拿起名单看了起来,其实大多数人他也不认识,或者说见过了也不记得了,看着一个一个的人名,老皇帝其实也没有什么意见,天下这么多官员,他再如何博闻强记,也不可能了解每一个人。

只是老皇帝忽然在名单上屡次看到甘奇的名字,婺州知州的第二人选,博州知州的第三人选,泉州知州的第一人选。

这是怎么回事?老皇帝抬头看了看韩琦,开口问道:“缘何哪里都有甘奇?”

“回禀陛下,老臣知晓陛下对甘御史看重有加,老臣也知晓甘御史能力出众,才华不凡,来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甘御史年纪轻轻,若想担当重任,必要经历一番磨练,到地方州府任职也是必不可少的资历,所以老臣以为,如今商税事情已了,又值朝堂事少之际,此时机会正好,把甘御史放到地方上任职几年,好好磨练一番,再调入京城,便可真正堪当重任了。”韩琦这一套话,说得无懈可击,一切都是为了甘奇好。

老皇帝哈哈大笑:“可是因为他最近总是在朝堂之上与你不对付,所以你想把他支走?”

老皇帝一语中的,但是韩琦也极其聪明,故作尴尬一笑,说道:“老臣惭愧,陛下若是不如此说,老臣自己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陛下如此一说,老臣似乎还真有一些私心在其中。不过老臣还真不是为了打压与他,若说能力才华,朝中能及得上甘御史者,少之又少,如此能臣,不为其前程考虑一番,便也是老臣的失职。如今看这朝堂,皆是白发苍苍之辈,便是能上朝的五品六品官员,年纪低于四十之人也是屈指可数。如此景象,不免让老臣想起了当年,当年老臣随着范文正公革新官制的时候,不过三十五岁,那般年纪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再比如今,这朝堂多少有些暮气沉沉之感,新老臣工,青黄不接。此时不培养年轻能臣,更待何时?”

这话说得当真让人感动,昔日庆历新政的许多事情,老皇帝在这一瞬间历历在目,似乎还真如韩琦所言,那时候的朝堂,中流砥柱还真有许多都是黑发之辈。如今这朝堂,放眼望去,皆是一派暮气。这朝堂似乎随着皇帝年纪的增长,也慢慢老了。

韩琦提出的问题就是青年官员的培养,这话是真的很有道理。

老皇帝一时间有些唏嘘之感,又低头看了看那份名单,开口说道:“泉州太远,赵州博州略微贫瘠,江南婺州算是比较繁华……”

老皇帝只是单纯评价一下。

韩琦立马开口:“老臣所想,便是越艰苦之地,便越是锻炼人,也越能知道民间疾苦。甘御史乃是汴梁生人,又是豪富之家,难免少见了一些民间疾苦。所以老臣才授意吏部如此安排。”

老皇帝点了点头,也觉得韩琦说得有道理,却还是说道:“不若把甘奇召来,听他自己如何作想。”

韩琦其实不愿意把甘奇召到当面来,只想说服了皇帝之后,便安排下去,由不得甘奇多言。但是此时老皇帝开口了,韩琦便也只有点头说道:“还是陛下周到,便听听甘御史自己如何作想。”

老皇帝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立马飞奔而去。

不得多久,甘奇就被从御史台召进了宫内。

看见韩琦的那一刻,甘奇心中就知道有问题,不过也不着急。

老皇帝把那份吏部名单给甘奇看了,然后开口:“道坚可愿意往地方州府为官?”

甘奇看着名单,博州、赵州、婺州、泉州,这是什么意思?要把自己调走?

韩琦生怕甘奇此时出一些什么歪理邪说把皇帝给说动了,也是如今韩琦还真有点怕了甘奇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觉得甘奇真有可能弄点什么奇怪的理由留在京城,所以立马说道:“甘御史,陛下对你的厚爱,当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如今安排你往州府任职,便是磨练,要不了几年,待得再入京,必有重用。有了州府的资历,以甘御史之才能,来日步步高升不在话下。”

甘奇这就明白了,韩相公的手段,真的厉害,值得学习。这是要把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支走的意思。

甘奇脑中飞快运转着,权衡利弊得失,当大官是要当的,所以到地方州府任职是一定少不了的,满朝文武所有人,都不可能避免的事情。

这个时候,到底能不能走?走不走得?

老皇帝还能活两年多,不到三年。又正是皇子之争,这一走,万一赵曙失势了怎么办?万一真让韩琦把赵宗谔推上去了,那问题就大了。

韩琦见得甘奇没有立马答话,又说一语:“当然了,甘御史刚立大功,此番去州府,这侍御史的官职,也当寄禄在御史台。”

这话不用韩琦说,老皇帝心中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甘奇的组织关系肯定还要放在中央,不会放到地方上去。寄禄的意思,就是寄存俸禄之意,大概就是借调的意思,把一个人从原单位借调到另外一个单位,但是原单位的工资还继续发,这就是寄禄。

不过寄禄官,更多的意思是给你一个官职,给你俸禄,但是不给你实权,这是比较普遍的,恩荫官员里大多都是这种寄禄。

甘奇终于开口了:“回禀陛下,臣愿意去泉州。”

这一句话,出乎了韩琦的预料,更出乎了老皇帝的预料。

老皇帝意外是意外,却是很满意,哈哈笑道:“哈哈……泉州可远着呢,三千里路,你可想好了?”

韩琦带着眯眯笑脸,心想这小子终于犯傻了,若是博州,那三四百里的路,来去几日就是。最重要的是近地方,消息也灵通,做出了一点什么成绩,请功都近。偏偏这小子选个泉州,泉州山高皇帝远,传个消息都十万八千里,待得韩琦事成,这小子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甘奇哪里不知道韩琦心中那点小算盘,甘奇敢走,便是胸有成竹。

利弊得失,甘奇是深思熟虑了的。人生很长,从六品的官,如果就在京城这么混下去,还真有点浪费时间。甘奇其实也有点羡慕冯京,进官场十年就知开封府了。

但是甘奇还是觉得十年才当首都市长,还是太慢。

那捷径就一定要走,别人以为泉州路途遥远,不是个好去处,此时的甘奇却觉得泉州就是一个好去处。

因为泉州可以快速立功,赵州博州婺州这种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功劳可以立,所以是真的去混资历的地方,那就真得在地方待几年。

但是泉州可以快速立功,只要能快速立功,就不用待几年时间了。甘奇有信心,两年之内,一定会调回来。

至于什么皇子,什么赵宗谔的事情,甘奇也有后手,最近一段时间,甘奇可没有闲着。

所以甘奇又道:“陛下,要去地方州府,那自然就不能去享福之地,如江南婺州之地,乃鱼米之乡,何人去为官都一样。臣就要去那看得到真正民间疾苦之地。不知真正的民间疾苦,何以为官?”

甘奇这话,说得大义凛然。

老皇帝听得高兴不已,心中只觉得果然没有看错人,口中也连连说道:“好,当真极好。你若愿去三千多里之外的泉州,便给你再升一级,升到正六品又何妨?”

这是意外之喜,又往上撸一级。甘奇却答:“陛下,臣想去泉州,还有他想。”

“嗯?说来听听。”赵祯答道。

“陛下,泉州之地,虽然地处偏僻,但那里乃是胡商聚集之所,往来商船无数,还有许多胡人聚居其中,也是海口关防要地。臣去那里,一要对泉州胡人进行管制,教他们信服王化,安纪守法。第二点便是最重要的,便是海关,所谓海关便是关税所在,进出货物都要严格收税,如此也是重中之重。”这就是甘奇要去泉州立的功。

韩琦闻言笑道:“倒也听说泉州有胡人,想来也没有几个,至于关税之事,泉州衙门每年倒也有报备,只是并无多大的数额。都是小事尔,甘御史只管去办妥。”

这大宋朝,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北方,三千多里之外的海滨泉州,从来都不在朝廷眼中。

所以哪怕是韩琦,其实也不知道泉州具体的情况。不知道那里的胡人聚集到了多大的规模,不知道那里各种信仰是寺庙林立,不知道那里的海上贸易是何等的繁荣。

朝廷不知道这些,所以给泉州埋下了巨大的隐患。这个隐患大到以后的泉州胡人,竟然敢揭竿而起,光明正大的对抗官府。

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泉州几乎就成了胡人的地盘,管理码头地方,欺压当地百姓。

再后来,泉州胡人甚至成了蒙古人的帮凶,宋朝最后的皇帝被逼跳海,泉州胡人更是起了很大的作用。那时候的泉州也真正成了胡人的泉州,几乎独立成一国,杀戮泉州本地百姓,组织军队,据城而守。

这些历史,都埋在史书之中,没有几个人去翻看。

泉州海关,朝廷不重视,那是因为朝廷压根就不知道泉州那里的海贸有多繁荣,甘奇却知道。那里可以收的关税,不可能是一个小数目。

甘奇此去,就关税一样,就是莫大的功劳,要把整个朝廷都吓一跳。还要把许多事情,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所以甘奇只是点头笑了笑:“便是这些小事,下官此去,也当尽心尽力办好。”

老皇帝很是高兴,说道:“此去泉州,路途遥远,你在汴梁里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也不急着出发,若是到得泉州,做出政绩了,回来朕再给你升官。”

甘奇这样的臣子,觉悟真的高,忠君为国的榜样,那么多好地方不选,非要去几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处,还那么有能留,作为皇帝的赵祯,岂能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谢陛下皇恩浩荡。”甘奇答谢。

韩琦心情也好,万事大吉了,也出言勉励几句:“甘御史能自请泉州为官,当真是众多年轻臣工该效仿之榜样,若是人人都如此,天下必将大治,国泰民安。”

甘奇也笑着看向韩琦,心中也在笑,似乎在说:让老子走?临走也要坑你一波大的,等着。

老皇帝也把韩琦拿来夸了几句:“韩相为国,当真是尽心了,道坚往后若是能成大才,当要感谢韩相今日栽培之恩。”

甘奇笑着,扯着嗓门喊道:“下官多谢韩相栽培之恩。”

第三百八十七章 韩大相公的人生巅峰

甘奇要去泉州赴任,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赵宗兰刚刚怀孕。

世间之事总是这般,在这个时代,妻子怀孕了,从来都不是可以拿来拒绝公事的借口。

如果甘奇真的一去一年多,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甘奇也是看不到的。

带着赵宗兰一起去,也是不太现实的一件事情,这个时代的远行太过舟车劳顿,实在不适合一个孕妇,赵宗兰若真要随着甘奇去福建,十有**得流产。

甘奇要走,赵宗兰默默无语,慢慢给甘奇安排着,带些什么衣物,那些笔墨顺手,带哪些人随身护卫,带那些人在身边伺候。皇家女子,知书达礼,不吵不闹不悲,皇命之下,只留自己心中苦楚。

不是有那么一句诗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不知赵宗兰此时有没有一点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意思,兴许她也一直并没有想过非要让甘奇封侯拜相的……

家国大事,儿女情长。

赵宗兰并不哭,吴巧儿却已泣不成声,连带张淑媛也暗自落泪。

甘奇就坐在院中,看着众人忙碌着,甘霸还被吴巧儿吩咐着出门,买这买那,买泉州没有的东西,比如西瓜,哪怕西瓜在盛夏留不得很久,也要买上一些给甘奇带去。

东西收拾清点了一下,赵宗兰开口说道:“夫君,便让淑媛妹妹陪着你去泉州吧,如此身旁也有个人伺候着。”

甘奇点了点头:“嗯,带着淑媛与春喜便是。”

甘奇心中看着这个家,离别的伤感其实并不浓厚,一去超不过二年便回来了,这大概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所在。

“夫君一路上定要多多保重,也要多多小心……”

甘奇安慰一语:“还有几天呢,不必伤感,东西清点一下就是,不必急着装车。”

赵宗兰点着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话想说,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甘奇出门而去,先去了码头上的铁匠铺,拿回了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里最重要的就是一根钢管与一个弹簧片。

钢管是这个老铁匠用一根反复锻造的实心铁棒掏出来的,这是个什么工艺呢?就是把实心的铁棒硬生生从中掏空,打磨,成了一根小小的钢管,一尺多长。这个工艺效率相当低,也耗费了老铁匠与几个徒弟好几个日夜。这就是枪管了。

弹簧片,也是凑合的东西,弹性不错,但是碍于材料原因,耐受度肯定不行。也就是说这个弹簧片,用的次数越多,弹性就会越差,甚至还会变形。保险起见,弹簧片自然要多准备一些,弹性不行了就得换。

火枪这个东西,说容易也容易,哪怕是北宋中期,其实已经就有了。所谓突火枪,用竹管,里面装火药,火绳点燃,里面发射一些东西,只是因为火药与材料的限制,威力感人。但是这玩意已经就是火枪了,严谨一些说,这就是火绳枪。

回到家中,甘奇开始组装自己的这支燧发枪,其实原理很简单,后世孩童过年的玩具里,就有燧发枪这种东西,一把塑料枪,扣动一下,啪一声,仅仅也就是啪一声。

这支枪,有一个坚硬的枪管,只是没有膛线,枪管太短,远距离也就不谈什么准度了,有一个弹簧扳机,有一个火石在击锤之下。只是打造的工艺,实在不适合批量生产。

装好了这支枪,甘奇反复击发了几下,还算满意。带上自己亲手制作的火药,带着一些铁砂与铁珠子,便出门而去。

到得野外,汴河之旁。甘奇开始摆弄着自己的这把燧发枪,倒入少许火药,用纸团塞进,捅实,倒入一些铁砂。

“都让开,到我后面去。”甘奇与甘霸几人喊着。

几人飞快跑到甘奇身后,甘奇略带紧张扣动着扳机,嘭的一声,火光一闪,浓烟滚滚。

甘奇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传来一股巨力,不自觉往上跳动了一下。

目标是一棵河边柳树,众人都围上去看。

一大块树皮早已不见,白白的树干也被打烂了一片。不过仅仅是外表而已,并未深入其中。

甘奇摇了摇头,只觉得这威力不太令人满意。

一旁的甘霸却一脸惊讶:“大哥……这东西,好生厉害。”

甘奇不答,用缠着布条的小铁条把枪管清理了一下,再倒入火药,这回甘奇加大了药量,然后再用纸团塞紧,再用铁条捅实,扳起上面的击锤,如此也就把簧片扳上了。

然后对着柳树再次扣动扳机,击锤击打在火石之上,火石火光一闪,枪却没响。

甘奇倒也不气馁,他知道燧发枪有这么一个瑕疵,那就是并不能保证每一次击发都会成功,能保证十次击发成功**次,那已经就是工艺顶尖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击发不成功,只需要用大拇指再次把击锤扳起就是,立马又可以击发,这个过程一秒钟都不用。

枪终于响起,这一回巨力更甚,震得甘奇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一股浓烟升起,甘奇抬手挥了挥,走上头前几步外的柳树。

这一回,那柳树之上,一片模糊,细细查看之下,许多铁砂深入其中一两寸。

这个效果,甘奇满意了,可以杀人了。

甘霸在一旁目瞪口呆:“大哥,这东西,旁人拿来放鞭炮,到得大哥手中,竟有如此威力,杀人夺命,不在话下,我的个乖乖,大哥,给我也来一支吧。给兄弟们都配上,人手一支。”

甘奇一边清理着枪膛,一边笑道:“再来一支两支的不难,但是若想人手都配一支,那就不现实了,这火枪太过耗费工夫,张老头带着几个徒弟,这么多天,才掏出一支枪管。若是想要打造出更多,那还得下大工夫改造一下打造工艺,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火枪的枪管,是重中之重,想要做出合格的枪管,用掏空这种方式是无可奈何之举。用其他方式,比如浇铸,工艺上是不合格的。这个时代浇铸金属器具,做一些盛装器皿之类倒是无妨,做枪管就有很大的隐患了,其中气泡杂质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炸膛这种事情必然大量发生。

哪怕到得明朝,火枪依旧不好用,火炮之所以能用,那是因为不断加厚炮管,还要用铁箍去加固炮膛,这才能保证火炮堪用。这也导致随便一门炮就重达上千斤,甚至一吨重。但是火枪不可能造成几十斤来用,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那就真的成了一个铁疙瘩。

制造枪管,中国一直到得清朝,许多地方还在用砂轮钻来钻实心铁棒的工艺,其实就是掏空的办法,只是工艺稍微进步了一些,有专门钻枪管的手工机器了,想来比张铁匠纯手工制作要快速许多。

工艺进步,才是火器的未来。

甘霸有些气馁,他的脑回路有些不同,义气当先,开口说道:“那……弟兄们都没有,那我也不要算了。”

甘奇已经再次上好了火药,这回不用铁砂了,而是上了一粒铁珠子,扳起击锤,再发一枪。

一阵浓烟之后,再看那株老柳树,剧烈摇晃了几下,上前一看,铁珠子深深陷入了树干之中,三寸不知。

“大哥,这玩意,这么近,能破甲了。”甘霸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震撼。

甘奇点点头:“火枪破铁甲,不难。因为铁甲坚硬有余,韧性差了一些,太脆了,反倒是有一种棉甲,抵御火枪比较有效。”

棉甲这玩意,就是纤维制造的甲胄,把棉花反复拍打,让棉花纤维紧密结合在一起,制作成甲胄。这种甲胄的模样,就是清朝八旗军穿的那玩意,一身白,加上许多铆钉。

铁甲这种东西,在宋朝发展到了顶峰,随着明朝清朝的到来,就慢慢落伍了,因为铁甲是真挡不住火枪这玩意。明朝中后期战场,火枪就是主要武器之一了,棉甲也就应运而生,棉甲里内衬铁片,又可以挡火枪,又可以挡冷兵器,也是很大的进步。

“棉甲?”甘霸有些愣,因为这个时代,中国还没有棉花,确切来说,是还没有大规模推广棉花。而今棉花还只在西域有。中国人也还没有穿上棉衣棉袄,布的原料,还真要是麻与丝绸。

甚至此时的中国,还没有“木”字旁的这个“棉”字。只有“纟”旁的这个“绵”字,绵羊之绵也就是这个绵。

甘霸如此一提醒,甘奇脑中飞快运转着,棉花是西域传来的,如今西域的东西,在泉州极为多见。

甘奇不免想着这回去泉州,万一寻到棉花了,那就是大收获了,棉花实在太过重要,不在造什么棉甲,就是保暖这一项,棉花的重要性就是无可取代的,成本低,生产量大,对于中国北方意义重大。

冻死,也是古代中国人很大的伤亡原因。有了棉花这种作物,就会很大环节这种现象。甚至对于军事也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天寒地冻的地方,每个士兵都穿着一件大棉袄,不知可以挽救多少士兵的生命。

想着想着,甘奇收拾好火枪与一应事物,把火枪别在腰带之上,有些不舒服,想了一想,准备再弄个枪套,如此别在腰间就舒服了。

收拾好火枪,甘奇就准备开始收拾人了。

这都要离开汴梁了,甘奇往王府去了一趟,算是辞别。

这回赵曙是正大光明见了甘奇,辞别的事情,便也不怕什么口舌了。

见赵曙,是甘奇有许多事情要交代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就坐在家里不出门不见人,如此就可以了。

怕就怕赵曙心急之下要出门到处去走动,那就麻烦大了。

不过这一点甘奇还是放心的,赵曙二三十年谨小慎微,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赵曙是沉得住气的人,这一点甘奇倒是不那么担心。

赵曙是不必过于担心的人,但是韩琦是不能不担心的人。

要对付韩琦,甘奇的后手自然要留好。

甘奇便又去见了冯京,两人商议了许久。

甘奇又去见了张唐英,交代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历史上本该是张唐英的弟弟张商英来做的,只是许多事情忽然提前了,张商英还未到御史台来工作。

交代好许多事情之后,甘奇又开始处理起自己生意上的许多事情,该交代的要交代好,还安排的也要安排好。这一去,至少一年多,为了这一年多生意正常运转,甘奇每一顿都设宴,请着一个一个的心腹掌柜之人,推心置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给钱给恩惠,最后自然还要嘱咐许多话语。

最后与包拯王安石等人辞别。

再去与皇帝辞别,还找皇帝要了几个人。皇帝又勉励了一番甘奇,把甘奇要的几个人也允了。甘奇倒也不是要什么大人物,就是史洪磊与折克行等几个军汉,算是一路上的护卫。史洪磊得了枢密院的命令,赴任泉州兵马都总管。

甘奇终于出发了,汴河码头之上,一箱一箱的东西往船上搬着,甘霸与周侗跟着甘奇一起走,还带了四十多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狄咏留在京城,照看着诸多产业。

史洪磊与折克行也带了一队铁甲,三四十人。

甘奇还带了几个账房掌柜的一同南下,人之外,甘奇待得最多的东西就是钱了。

有些事情甘奇从来没有明说,但是带这么多钱南下,就代表甘奇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泉州之地,乃是大宋朝造船业最发达的地方,大宋朝的造船业,在同时代而言,也是世界领先的,哪怕是渡洋而来的外国人的船只,也比不得大宋朝的工艺水平。

哪怕是大航海时代初期,中国的造船工艺也吊打世界,西方的船只在郑和的船队面前,那是不值一提的,郑和下西洋用的大船,能在上面养马队。西方大航海前期的船,人都没地方住。

当然,郑和的船队,也就是古代中国航海事业最后的**与狂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宋朝泉州的贸易对象,主要是阿拉伯人,当然也有波斯人,但是这个时候的波斯,早已都是msl,也有一些海外移民并非这个教派。另外还有拜火教或者说祆教,这是摩尼教的起源,也就是方腊起义的教派。还有一些景教,景教就是基督教的分支,如今也有一些正规的天主教徒。这些都聚集在泉州。

大宋的瓷器丝绸茶叶等贵重之物,从泉州出发,通过南海,过马六甲,过印度洋,就到了阿拉伯世界。阿拉伯人再通过地中海,就能到欧洲,如今地中海上最会做生意、最会航海的就是威尼斯人,威尼斯人从地中海南岸载上货物,到地中海北岸,就成了黄金。

陆上丝绸之路,到了大宋就几乎断绝了,这也逼得那些西方胡人走海路而来,这就是泉州兴起的原因,因为走一趟中国,实在太赚钱了。

大宋朝的船也会出海去,主动运货出去,后世的南海,一次一次打捞起宋代的沉船,里面精美的各种物品,都以万数来计。

北宋还只是起步,到得北宋中期,这条贸易路线已经形成了很大规模。但是宋朝朝廷一直到得哲宗年,才会把视线稍稍转向泉州这个地方,开始设立泉州市舶司来管理海贸之事,到得南宋,丢失了广阔的北方,首都也到了杭州,泉州也就没有那么远了,而且泉州这个地方还有钱,正是偏安一隅的南宋需要的,所以南宋才真正把泉州当成一回事了。

只是南宋时候的泉州,外国人的势力已经真正成型,到得南宋后期,甚至连市舶司的官都是外国人在当。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悲剧,外国人在南宋败退之时,不准皇帝入泉州来驻守,在泉州一次就杀死了三千多宋朝宗室子弟,甚至还帮着蒙古人追杀宋朝皇帝。

这个追杀宋朝皇帝的人胡人名叫蒲寿庚,因为帮助了蒙古人,所以一辈子荣华富贵,也把泉州变成了他自己的王国。一直到得明朝,朱元璋登基的时候,才把蒲寿庚的坟墓刨了出来,把泉州蒲氏定为余孽,男子全部充军,永世不得读书为官。

甘奇此去泉州,两个事,管理胡人,杜绝后患。然后就是赚钱,为朝廷赚钱,也为自己赚钱。甚至甘奇还想要一支自己的舰队。

运河之上,甘奇租用的两艘船,一路顺风南下。

汴梁城里,韩琦心情大好,如今终究是他棋高一招,甘奇甘道坚,不过竖子小儿,股掌之间,大患已除。

接下来,韩大相公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韩大相公四方奔走之下,事情慢慢就差不多了,甘奇已经在运河之上一去千里,再也没有人能阻挡韩大相公的大事了。此事一成,韩大相公这辈子再也无忧。

再上朝,韩琦直接开口上奏:“启奏陛下,关于新立皇子之事,老臣以为,如今可以施行了,虢国公赵宗谔,仁义礼智信,样样俱全,可堪重用,以优中选优之想,家国社稷之念,还请陛下圣裁定夺。”

“臣附议。”

“老臣附议。”

“微臣附议。”

第三百八十八章 甘奇的后手,泉州

附议之声不绝于耳,老皇帝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众人,面色没有太多表情,似乎在思虑什么。

此时御史台御史张唐英出列开口:“启禀陛下,微臣有奏。”

老皇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

“微臣御史台张唐英,弹劾虢国公赵宗谔招权立威之罪!还请陛下明察。”这话,历史上本该是张唐英的弟弟张商英所奏,如今甘奇却安排张唐英开口弹劾了。

所谓招权立威,其实就是结党营私差不多的意思,招兵买马,自立权威。这是甘奇亲眼看到的。

想当皇子的赵宗谔,不与赵曙一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到处交际笼络他人,进出之间,身边也是众人簇拥,家里也是门庭若市,就这般做派,还想成为皇子?

老皇帝眉头一皱,台下的韩琦立马说道:“这位张御史,可不得血口喷人。”

要说韩琦,压根就不怎么认识张唐英,张唐英所站之地,几乎就是大殿门口了。一般情况下,这种品级的官员,即便上朝,朝堂上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御史台里,有御史中丞,有侍御史,有殿中侍御史,哪里轮得到一个普通御史开口?

最后面的张唐英开口大呼:“臣所弹劾之罪,皆是证据确凿,臣侦知,虢国公赵宗谔,夜夜在樊楼宴饮他人,有朝中官员,有在野名士,有衙门差吏,也有禁军军将,连御史台侍御史甘奇,也曾赴约而去,不欢而散。虢国公家中,更是门庭若市,每日收的礼品,便能堆成小山一般。臣所奏之言,句句属实,樊楼诸多人可以作证,国公府邻里皆可作证,还有不少人赴约却不欢而散之人,也可作证。”

老皇帝面色铁青,不言不语。这种事情是真是假,只需要把李明召来一问即可。

韩琦也是个面色铁青,如今这朝堂,真不一样了,以往他说一点什么,鲜少有人出来反对,哪怕是反对,也只是对事情表达一些其他的见解,而不是直接否定某些事情,意思就是说不会与他韩琦直接撕破脸。

今日却不一样了,一个小小的御史,竟然敢在朝堂之上如此放肆。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韩大相公的威严不比从前了。这种东西,对于上位者来说,是无形的东西,但又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作为一个领导,威严丢了,自然就会出问题。

韩大相公的威严是怎么丢的?自然是二愣子甘奇给慢慢弄丢的。

韩琦厉声开口:“如此构陷皇家子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责?”

这话是拿来吓张唐英这样的小官的。

不想此时开封知府冯京出来禀道:“陛下,臣也要弹劾虢国公赵宗谔兄弟不睦、猜疑过重、冤枉好人、心胸狭窄之罪!”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老皇帝问了一语。

冯京答道:“鲁国公赵宗肃,乃虢国公幼弟。虢国公家中失了宝器,疑鲁国公家子所窃,无凭无据,便上门讨要。鲁国公无奈,口言,吾廉,不足取信兄弟如此乎?乃取钱赔偿虢国公之物。兄弟之间,如此猜疑,实乃心胸狭窄,不足取之。”

赵宗肃是赵宗谔的亲弟弟,赵宗谔丢失了很贵重的宝贝,怀疑是赵宗肃的儿子偷了,便上门讨要。赵宗肃回答,我这么不值钱?这么不能让兄长信任吗?然后赵宗肃就直接赔偿了赵宗谔的损失。

这种事情,在京城里也算不得什么隐秘,两家下人皆有流传,邻里之中也无人不知,作为开封知府的冯京,自然不难打听,何况还有一个甘奇在故意收集赵宗谔的事情。

老皇帝听得是扶额摇头,这都是一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身为皇家宗室,这种事情说出来都丢人现眼。

韩琦立马开口:“此事不过是坊间流传,岂能拿到朝堂上来说?”

冯京回击一语:“韩相,莫不是要下官到两家府中拿一些下人过堂审问不成?皇子之事,何其重大?若是下官不知这些事情也就罢了,既已知晓,岂能不言?难道真让一个如此心胸之人来日克继大统?于家国社稷何益?”

韩琦也是头大,这算什么事情?一个告赵宗谔招权立威,一个告赵宗谔猜疑心重、心胸狭窄。韩琦有些纳闷,这是自己看人不准?还是有人恶意攻讦?

韩琦还得出言把事情回旋一下:“你们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之事,老夫倒是常常听闻虢国公仁义有加,识得之人皆是交口称赞,连得陛下也对虢国公甚是看好,实不知你们为何非要在朝堂上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冯京自然又要反击,却是皇帝先开了口:“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吧,且说说其他事情。”

许多事情,皇帝此时不谈了,私下里自然要去了解查证,张唐英也冯京说的这些事情也不难查证。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点错都不犯,就看是大事小事。只怪赵宗谔与赵曙区别太大,赵曙自小过继赵祯膝下,从小就知道谨小慎微。而赵宗谔身为皇家贵胄,没有那么多牵绊,这些年来,大错倒是没有,小错自然犯过不少,若是不争夺这个皇子,那些小错也就无所谓了。如今要争这个皇子,哪怕是在家中惩罚鞭笞了一个下人奴仆,那也是过错了。

冯京退回原位,低头笑了笑。

张唐英也回了列班末尾,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任务,不枉甘奇临走之前的嘱托。

要问韩大相公的威严是怎么丢的,大概就是今日这样丢的,今日这事,自然对韩琦的威严又是一次打击。

韩琦心中憋闷,怒眼瞪向冯京,却也不敢多瞪,怕台上的老皇帝察觉。

退朝之时,出得皇宫,韩琦第一句话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身后有一人问道:“韩相,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韩琦立马说道:“此事自然是不简单,那个御史,定是甘奇安排的,冯京便不用说,此子素来与老夫有隙,只怪那厮烂泥扶不上墙。”

“韩相,要不再选一人?”

韩琦往前走,沉默了许久,说了一语:“实在不行,唯有再选一人了。”

再选一人也难,这宗室之中,烂泥倒是无数,真要在烂泥中选一个扶得上墙的,太难。

甘奇留的后手,起作用了。

却是老王府中,赵曙听得今日朝堂之事,气得浑身发抖,口中大呼:“老贼欺我,老贼欺我。”

给赵曙带来消息的是赵宗汉,赵宗汉闻言也道:“兄长,那韩相,实不足信也,两边讨好,却又背后插刀。头前不仅把道坚调到三千里外,今日又在朝堂拥赵宗谔为皇子。着实不为人子。”

“献甫,你回头备一些礼物,避开人耳目,送到开封知府冯京哪里去,也给那个张御史送一份去,多谢二人在朝堂出言帮衬。”赵曙这种动作,就是有些乱了方寸。直接给人送礼,感谢是其一,主要是因为赵曙陡然间好像没有了一个盟友,连甘奇都被调走了,这一刻的赵曙,急需盟友。

好在赵宗汉说道:“兄长,如此行事怕是不妥啊。道坚临走之前嘱托,万万不可与人交际。这些事情合该由道坚来做,兄长却是做不得。”

赵宗汉提醒了一下,赵曙才稳住了方寸,顺了几口气,说道:“莫不是今日这两人,本就是道坚安排好的”

赵宗汉得了提醒,立马也道:“定是如此,今日之事定是道坚走之前就留的后手。那张御史本就是道坚下官,头前道坚也在朝堂之上帮衬过冯知府。想来就是如此,道坚果真高明,不得不教人佩服。”

赵曙微微闭眼,身体往后仰了一下,长长叹了一口气:“幸得有道坚,还是自家人靠得住,还是自家人靠得住啊……”

赵宗汉闻言一笑:“哈哈……若早知道坚有这些安排,兄长也不用如此日日难眠了。有道坚帮衬着,兄长自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了。”

赵曙也微微一笑,却又面色一变:“只可惜道坚如今离了东京,若是道坚还在东京,我心中才能真正安心。这老贼当真欺人太甚,他心中便是向着赵宗谔的,若非向着他,为何非要把道坚调出京去?今日才真正知晓其面目。”

“兄长不必着急,往后对这老贼敬而远之就是,道坚也说了,此去,一年几月就回。不急,沉住气,便是听道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见人。”赵宗汉说道。

赵曙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那边甘奇船已出去了几日,越往南走,便是越繁华,江南鱼米之乡,就算是楼船之上,也能俯瞰大片平原绿田,风一吹,稻浪层层叠叠,一望无际,这也就是为何南宋偏安一隅也能抵挡蒙古四十多年的原因所在。

过了江南,就得陆路而行了,其实还可以从杭州入海,海路而行更快。只是海路风险比较大,倒也不是说海船不安全,而是因为海上执法与治安没有保障。

甘奇带着这么多钱物,从码头上船,一箱一箱的搬,但凡有贼人起了歹心。甘奇身边都是连游泳都不会的北方汉子,没有一个通晓海战的人,坐船都要晕船的北方汉子,万一遇到海中盗贼,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陆路就不一样了,哪怕来一些山林盗匪的,就甘奇身边这七八十号汉子,浑身的铁甲,盗匪也是来送菜的。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走陆路比较安全一点。

福建的地形,其实是很奇怪的,进入福建,绝大部分地方是多山之地,群山环绕。但是进得福建之后,沿海地势又比较平坦,意思就是说福建好像是被群山包围在海边的一块地方。

这在古代而言,多少有些与世隔绝的意思,哪怕是后世,进出福建,也全都是隧道连接隧道。这也是大宋朝的福建,会单独设一路的原因。

福建,是个穷地方,哪怕后世的福建,比起其他沿海地区,依旧是个穷地方,就是因为这种地形的原因。

但是福建沿海的城市,比如泉州、莆田、福州,还是比较发达的。泉州也是自古就富庶,因为泉州出瓷器,德化瓷,那是与景德镇能媲美的。能出好瓷器的地方,也是要有好山好土的地方。

有了好瓷器,有了天然港口,泉州作为贸易中心,也就不难理解了。

福建的穷,在甘奇眼中,泉州的富裕,也慢慢在甘奇的眼中。

只要一进入泉州城,各式各样的外国人就会映入眼帘,金发碧眼的有,黑发蓝眼的有,鼻梁高挺,眼睛深凹,这些人大概来自欧洲与阿拉伯、波斯等地。人数多得超出了甘奇的想象,甘奇是知道泉州有许多外国人的,但是没有想到能多到这个地步,几乎到处都是,若是真要进行人口统计,便是随便猜想,也有好几万之数。

而且这些人还都不是穷人,看他们穿着,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有产阶级,不是来泉州做苦工苦力的,而是在贸易中赚得盆满钵满的。

还有一些外国人,皮肤黝黑的,这是来自印度次大陆的人,还有一些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便是来自占城的土著,占城就是越南。那个追杀皇帝的sl蒲家,最先就是在占城落的脚。这些人,那是苦力人,属于色目人的奴仆。所谓色目人,就是眼睛有颜色的一类人的统称。

看得这些外国人,甘奇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甘霸周侗等人,却是看到了稀奇一般,惊讶得目瞪口呆。

人也看了,甘奇抬头四处张望。再看到一些东西的事情,甘奇的面色就不好看了。

甘奇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城内高耸的塔寺,有些寺顶是月亮,有些寺顶是十字,还有一些是其他。

甘奇一声大喊:“走,快速寻到衙门!”

只顾着看各种奇怪人种的甘霸,听得甘奇一语,连忙回头喊着众人:“把车架都看好了,快些走!”

(拜请大家,不要看盗版。被封的章节看一下盗版是没办法,还请多多支持正版,老祝就靠码字为生了,若是都看了盗版,老祝实在活不下去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伺候好,伺候好就行

听说这两日信任知府就要到了,泉州衙通判涂丘早已把治下七个县的知县都召来泉州城等候。

泉州各个地名与后世并无多大区别,泉州城治所在晋江,不远是南安县,东北惠安县,北边永春与德化,西边是清溪,也就是后世的安溪,安溪铁观音就出自这里,只是如今还没有铁观音这一说,不过这里依旧出产茶叶。西南是同安。

七个县级治所,泉州城就在海边,不远就是一个天然的小海湾,也是天然的好港口。

泉州的富裕,有得天独厚之原因,德化出上等的瓷器,清溪出茶叶,这里还有宋朝很好的铁矿,泉州一地,就有铁矿三处,赤水铁场,倚洋铁场,青阳铁场。

泉州还出铜,泉州不仅出铜,还有一个巨大的安仁海盐场。

此时,厦门岛与金门岛,也都在泉州治下,称之为烈屿。

泉州北是兴化军,也就是莆田,这里驻扎了一些军队,以及小小的水师。南方是漳州。但是这些地方,都不如泉州资源这么好。

通判涂丘,带领着一众官员已经等了两天了。

忽然听得门口差吏奔进来禀报:“涂通判,知州到了,知州到了。”

涂丘连忙起身,带着众人出门来迎接。

只见眼前,一列一列的壮硕铁甲军汉从州衙大门而入,列队整齐,脚步踩得地面咔咔作响,那头盔,遮得这些这些军汉的鼻子与嘴巴都看不见了。这等精锐铁甲,是泉州从来没有见过的。泉州这个地方,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军备这种东西几乎不谈。

涂丘看得这一幕,愣了一愣,又连忙快步出门而去,出门之后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就是没有看到穿官服的那个人,便也实在不知哪个是新知州,略有尴尬,唯有躬身一礼,开口问道:“不知哪位是甘知州,下官涂丘拜见。”

一个年轻人转过头来,对着他咧嘴一笑,答道:“我是新知泉州事甘奇。”

说罢,甘奇还挥了挥手,示意甘霸把他的那些诰命文书之类的拿给涂丘看一看。

涂丘接过那些诰命文书,抬头看了看甘奇,稍稍有些诧异,年轻得有些过分,却也连忙拜见:“拜见甘知州。”

甘奇扶了一把涂丘,开口笑道:“涂通判辛苦。”

“甘知州快快请入。”涂丘四十有余,也不是泉州本地人,却在泉州为官十几年了,从知县升到了通判,十几年都在这个地方当官。

甘奇转头吩咐了一些卸载行礼的事情,便往大门而入,泉州衙,修得不错,内内外外好几进院子,左右还有别院,这泉州是真不穷。

正堂之中,依旧是明镜高悬,甘奇落座,茶水早已上来,涂丘开始一一给甘奇介绍着各地官员姓名。

甘奇也一一点头微笑。

甘奇也把史洪磊介绍给众人,史洪磊是新任泉州兵马都总管,这个官若是放在西北,那麾下禁厢几千悍卒,却是这泉州,也不知能不能点出三五百号稀稀拉拉的人马来。

其实甘奇在泉州是有熟人的,因为蔡确就是泉州人,虽然蔡确的父亲很早就到陈州去当了小官,蔡确也是在陈州长大的,但是中国人的家族观念就是如此,哪怕早早出去了,只要说起,依旧还是一家人。

所以甘奇也带了蔡确的书信来,蔡确就是这泉州城里的人,蔡家在这当地,算不得望族大户,却也不是小门小户。

所以中午涂丘设宴请甘奇的时候,甘奇还故意让人去把泉州的蔡家家主蔡黄衣寻来,蔡黄衣就是蔡确之父蔡黄裳的哥哥。

蔡黄衣年逾古稀,陡然间听说门外新任知州请他去赴宴,也是一头雾水,待得看到送来的一封信件之后,便是大喜,连忙换衣篦头洗脸。

口中还大笑:“时也运也,没想到我泉州蔡家也有走运道的这一天。”

旁边儿子蔡济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那新知州一来就要请父亲去吃酒?”

蔡黄衣哈哈大笑:“你可还记得你那在陈州当录事参军的叔父?”

“记得啊,叔父出殡的时候,咱们还千里迢迢赶过去了。”蔡济答道。

“你那堂弟蔡确你可还记得?”

“有过几面之缘,记得是记得,但是陡然间也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蔡济答道。

“哈哈……蔡确年初中进士了,咱们蔡家就是出人才。”蔡黄衣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家中有人中了进士,一大家族与有荣焉。

“中进士了?这么厉害?难怪父亲今日如此高兴,往后咱们蔡家,那也不是算是官宦人家了,祠堂里少不得挂一块书香门第的匾额,以后谁都要抬头瞧一眼咱们。”蔡济也是高兴非常。

没想到蔡黄衣却还笑着摆手:“不止如此,不止如此呢,你道新来的知州是谁吗?”

“父亲,你如此之言,莫不是蔡确贤弟来泉州当知州了?啧啧……也不可能啊,蔡确贤弟今年才中的进士,不可能就是知州了……”蔡济自顾自猜着。

“哈哈……新任知州名叫甘奇甘道坚,乃是汴梁城里大名鼎鼎的名士大儒,也是你堂弟蔡确的座师先生,关系甚是亲密。你说说,这位甘先生一来就请老夫去赴宴,可见你堂弟在他心中何其重要,此番咱们蔡家与知州如此关系,是不是来了运道,挡也挡不住?”蔡黄衣已然洗漱完毕,戴上幞头,还自上而下自己打量了一番,只怕失了礼。

“原道是这般?那咱们蔡家怕是要发达了,父亲快快出门,不好让甘知州就等了。定要与甘知州多多交好,这回咱们泉州蔡家,便是要飞黄腾达了。”蔡济是激动不已。忽然间与新来的市长有了这么好的关系,这真是上天眷顾,要走大运拦都拦不住。

蔡黄衣也着急忙慌出门,城东宴宾楼,门口还有对联,有一句是宴四海宾朋,这句话还真没有吹,泉州真的是宴四海宾客的地方。

蔡黄衣上楼而去,左右寻了寻,进得一间雅间,里面的人他倒是大多面熟,唯有一个年轻人坐在正席,却是面生。

蔡黄衣也有些愣,蔡确的座师,怎么看面相像是蔡确的学生一样?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

涂丘立马说道:“蔡老,还不快快拜见甘知州?”

蔡黄衣听得话语,连忙躬身作礼。

甘奇已然来扶:“蔡老不必客气,快坐快坐。”

涂丘知道蔡黄衣为何这般表现,便也吹捧几句:“诸位久在泉州,可能有一些事情并不知晓,甘知州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乃是汴梁名声鹊起的名士大儒,胡瑗胡老先生的衣钵传人,经史典籍,诗词文章那是无一不精。更是新科的状元及第,三司包相公也是甘知州的座师,东家官家对甘知州,那更是青睐有加。如今甘知州到了泉州,诸位当尽心尽力奔走效劳,若是差事都办得好,来日说不得也有个好前程,也不用像我这般一辈子都留在泉州这个偏僻之处。”

这话是在捧甘奇,也有一点自怨自艾的意思,涂丘可也是进士出身,也曾风华正茂,准备指点江山,却是这一辈子大概也出不来泉州了。其实这也是大多数官员的境遇,天下这么多官,相公又能有几个?

甘奇笑而一语:“涂通判已然在泉州通判这个职位上干了有七八年了吧?想来也有资格升迁一步,到时候我去信东京,帮涂通判运作运作,如何?”

说完这句话,甘奇左右看着众人的表情,特别是涂丘的表情。

甘奇是话里有话,比如涂丘,他在东京并没有靠山,也四十好几的年纪了,显然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前程已经没有什么大奔头了。那么要是真把涂丘调到其他地方去当个知州什么的,他愿意吗?

此时果然见得涂丘面色变了变,显然他知道甘奇是真有这个能力。胡瑗的衣钵传人,包拯包相公的门下弟子,上半年才中的状元,下半年就当了六品知州。这等人物,在东京城里的能量小不了。

但是涂丘立马连连笑道:“多谢知州美意,还是罢了罢了,不敢劳知州奔走,如今下官年老,这辈子若是留在泉州,倒也未尝不可。”

甘奇微微一笑,这是不愿意的意思?白白升官都不愿意?这世间还有这么无欲无求的官员?

甘奇心想,看来这泉州是真的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天高皇帝远,还这么富庶,商贸繁华,财货进出也是天文数字。在这里当官,升官都不需要了。有一个词叫作“升官发财”,也有一句话叫作“升官不发财,发财不升官”,这句话虽然不一定很贴切,看来也是有一点道理的。

泉州的外国人,能一步步坐大,没有朝廷的管束,那自然就需要有当地官员的纵容。

这个道理甘奇想得明白,若是一早就高压管制这些外国人,外国人在泉州岂能发展到后来屠杀大宋宗室、追杀大宋皇帝的那般境地?

便是这一句话,甘奇就似乎看透了许多问题的根源。

“涂通判无欲无求,当真是吾辈楷模。”甘奇笑着夸一语。

“不敢不敢,只是下官年老,不求上进了,比不得甘知州年少俊才,来日前途似锦。”涂山也笑着。

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甘奇举杯开宴。

觥筹交错之间,蔡黄衣连连上前来敬酒,今日对于蔡黄衣来说,那真的就是人生转折点了。

新主官上任,那自然就是中心人物,酒是要陪好的,人人都来敬酒,一杯接着一杯。

喝得满脸通红的甘奇,连连摆手说道:“酒量有限,酒量有限,怕是要醉了。”

这话说话,甘奇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来是真醉了,年纪轻轻的,酒量自然比不得这些酒场老手。

甘奇醉了,这酒宴自然就该散了,涂丘出门说得几句,在外面吃饭的甘霸与周侗进来扶着甘奇出门而去。

州衙后院早已修葺一新,被褥家用之物一应俱齐,只等甘奇这位新知州拎包入住。

甘奇回了州衙后院,酒忽然就醒了,坐在书房里也不知想些什么。院子里甘霸等人不断搬着从东京汴梁带来的东西,最重要的是钱,这一回,甘奇是带着巨资而来。

衙门前院,偏厅之内,一众官员落座,吃着醒酒茶,面色却不那么轻松。

晋江知县姓徐,名叫徐见,三十七八岁,坐在涂丘旁边,开口问道:“这位甘知州,来头实在是大。”

涂丘点着头:“嗯,来头不小,上半年的状元,下半年的知州,我还专门派人去打听过,听闻最近那个什么新商税法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徐见开口:“如此来头,又见惯的世面,年纪轻轻,听闻也是巨富之家,怕不好相与啊。我等这些下官,怕是要吃一些苦头了。”

涂丘摇摇头,微笑说道:“诸位为何不想一想,如此来头,为何偏偏到得泉州这般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任知州啊?”

“还请涂通判解惑。”徐见开口。

“出将入相的,重要有个资历,越是偏远之处,便越显得品性高洁。如此而已,想来这知州也当不得多久就要回京加官进爵了。”涂丘也是个人精。

徐见开口一语:“好生教人羡慕啊,名门弟子,当真不是我等能比。如此说来,想这位上官也不会在乎是政务之事,那么我等这些下官也好做了。”

“伺候好,伺候好就行。”这是涂丘最后的总结,把这位年轻的上官好生伺候着,要吃吃,要喝喝,要玩玩。若是这些知州要有一点当官的感觉,审案什么的,便让这位知州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要修路桥,哪里要修渠道,只要知州开口,说修就修。

“但愿好伺候。”徐见又是一语。

“好伺候的。”涂丘笑道,他是人精,知道这种上官要什么。说完这句话语,涂丘起身挥挥手:“散了吧,各回各衙,好生办差。”

诸多官员起身行礼,各自散去。

待得官员们刚散,便有人忽然来传:“涂通判,知州有请。”

涂丘疑问一语:“知州酒就醒了?”

“醒了,我家知州,向来是醉得快,醒得也快。”

“头前带路。”涂丘转了一个笑脸。

甘奇在后衙书房,以后甘奇的住所也就在这后衙了。涂丘走进书房,躬身作礼拜见。

甘奇开口:“也无甚要事,初来乍到的,也不知泉州情况,倒也不知从何处入手。便请涂通判把历年泉州的赋税账目,以及各衙门度支账目取来,我便在此看一看,也当个了解。”

涂丘开口一语:“知州舟车劳顿近两个月,不若先多多休息,公事明日再说,身体要紧。”

这话倒不是涂丘心中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伺候着甘知州。

甘奇笑着摆摆手:“年轻体健,路途虽远,倒也不觉得如何劳顿,既已上任,那就该奉公不辍,不枉官家圣恩。”

涂丘笑了笑,连忙说道:“那下官这就去取,片刻送到。”

甘奇也很是礼貌客气,拱手谢过。

这泉州,甘奇是要有大动作的,但是该从哪里入手,还有待分说。



第三百九十章 泉州的大世面

御史台,又名乌台。因为御史台这里的柏树上一直住着一大群乌鸦,所以有了这么一个别名。所以后来苏轼被抓到御史台的案件,也被人叫作“乌台诗案”。

一大群乌鸦每天嘎嘎在叫,其实是一种不祥的象征,听起来也烦人,却也并没有人下令把御史台的柏树都给砍了。

甘奇在御史台了逛了几番,算是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还亲自下得地牢里看了看。

这地牢也是有讲究的,整个地牢黑漆漆一片,唯有最头顶有一个小井口,井口里会照射进来一些阳光。

甘奇为何会发笑?因为他想起了历史上苏轼这个倒霉催的,被李定抓到这个地牢里坐了一百多天的牢,每天就只能抬头看着这个小井口照进来的太阳,然后写点给苏辙的诗词,写点其他的书信,还有一些要绝命的诗词。

当然,这是悲哀的事情,但是甘奇不知为何此时就是笑了出来。

逛完了御史台,甘奇回到了自己的班房,进了这个班房,甘奇才有点当官了感觉。御史台他们比起商税监,那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商税监到得如今,还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是甘奇临走之前,才下令整修,此时才刚刚动工,不仅整修衙署,还要买隔壁的宅子扩大地盘,还得挖个大地牢出来。

御史台有御史台的差吏,抓人下狱什么的,那都是一把好手。

第一天上班,甘奇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到处走走,认识一下其他官员与差吏,作为二把手,走到哪里,自然都是备受尊敬的。

只是甘奇这个二把手年纪太小了一些,这里的官员,都是中年人,还有不少老年人,大多数都是有孙子的人了,当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人结婚早,三十五六岁有孙子也是正常的。

一个二十岁的人,成了一帮爷爷的上官,在这个时代其实还是一件突兀的事情。

好在甘奇这个人,作为一个圣贤子弟,还是极为知礼的,并没有什么上官的威严,常常见人就先行礼拜见,口中说的话语都是请教的口气。

不过甘奇也是逢人就说自己要着手调查当朝首相韩琦贪赃枉法的事情,左右之人的表情,也都是奇奇怪怪的。

倒也不是觉得甘奇不该这么做,只是觉得甘奇有些傻乎乎的,这种事情,私下里做就是,何必这么逢人就说。

其实也还是有聪明之人,大概明白甘奇如此高调的原因。

这种事情传开了,韩琦就只能求着甘奇别出事了,一旦甘奇出事,韩琦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某些方面来说,甘奇这是真的有点无赖,有点碰瓷的味道。

在御史台兜兜转转一天,甘奇开开心心回家去,今夜城外有宴席,庆祝甘奇高升。

商税监一众人等都到场了,还有甘奇的一些熟人朋友学生,王安石也来了,包拯并未来。

庆祝还得躲着点,这种事情尽量不高调。

陈翰今日也到场了,近来他与甘奇的关系还真是突飞猛进了,自从陈翰把他与父亲陈礼的事情到处说了几回以后,甘奇听到了耳中,两人的关系从表面朋友正在向真正的朋友发展。

甘奇但有外出的场合,陈翰几乎必到,甘奇若是闲暇在家的时候,陈翰也市场上门来见,吃上一顿饭,喝几杯小酒。陈翰还有一个聪明之处,那就是会把自己的夫人也带上,他夫人吴陈氏是秋兰先生的粉丝,陪着秋兰先生也很是荣幸。

酒宴之上,甘奇看着苏轼,想起了今日逛的御史台,便笑道:“子瞻兄,你今日印堂发黑,双眼无神,耳朵招风,鼻头泛红,我掐指一算,来日你必有牢狱之灾。不过呢,我这里有解危度厄之法,你若是愿给我五贯钱,我便为你解除此劫,保你此生,再无牢狱之灾,如何?”

苏轼翻了一个白眼,说了一句:“滚蛋。”

“诶……子瞻兄,五贯可能是贵了一点,三贯如何?”甘奇又笑。

“你为何不到城内去摆个算命摊子呢?我苏子瞻何许人也?岂是你能哄骗的?”苏轼喝多了,也知道甘奇喝了不少,所以甘奇应该是脑子给喝坏了。

“一贯,一贯钱,成不成?我算你日后必有百日牢狱之苦,一贯钱,助你一生平安。”甘奇捋着胡子,一派高人模样。

“一钱也没有,我苏子瞻此番入京之前,就已发下宏愿,再也不受你甘道坚的哄骗,上次之事,你害得我好苦……”苏轼好像是真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是他不想说,因为他回家发现,连妻子王氏都穿了他亲手设计的内衣,王氏还在苏轼面前说是京城里的好东西,价值十几贯钱,特意穿给苏轼看的。

那一刻的苏轼,抱着头,很痛苦。他也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己亲手画的,一张小脸,是憋得通红。

好死不死,甘奇忽然开口:“子瞻兄,我已作法,解了你的牢狱之苦,钱就罢了,倒也不用你如何谢我,你便帮我再画一些新东西,以往那些款式已经老旧了,得上一些新款了。”

苏轼好像早就猜到了,抬头说道:“道坚,我去坐牢,哪里的牢狱,我愿去坐,百日而已,我愿意去牢狱里待着。”

甘奇抬手指着苏轼:“你这人啊,不可救药。”

“我愿意!近来我自己多读佛法,参禅度厄。”苏轼头一扬。

“罢了罢了,你看今日之景如何?汴梁城附近的山,就我这甘家村最是漂亮,今日山下好宴,岂能不挥毫泼墨?”甘奇笑道。

“这话还算入耳,看我苏子瞻挥毫泼墨。”苏轼起身,着人备下笔墨纸砚。

“妥了!”甘奇点头在笑。

此时王安石与甘奇举杯示意,甘奇上前几步,酒还未喝,忽然开口:“介甫兄可擅长丹青?”

“丹青之道?闲暇有过涉猎,但并不善此道。”王安石答道。

甘奇摇摇头:“可惜了。”

“怎么可惜了?”王安石一脸不解。

“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惜。”甘奇说着,忽然又闻到了一些酸臭的味道,觉得有些不对劲,左右看了看,感觉好像是王安石身上传来的,甘奇便又问:“介甫兄你几天没有沐浴了?”

王安石尴尬一笑:“啊……这个,许是有大半个月了吧……近来公事繁忙,顾不得沐浴之事。”

甘奇又打量了王安石一下,不仅不洗澡,还不换衣服,衣服油乎乎的,立马抬手一挥:“来人呐,给王司使安排浴池,带他去好好沐个浴。呃……也换件衣服,这么大个官,也不洗澡,也不换衣服,还怎么见人。”

王安石一边苦笑,一边点头:“沐浴多了,伤元气!”

王安石很是不讲个人卫生,历史上是有明确的记载,还因为不洗澡不换衣服,有过许多故事。而且王安石是各个方面不拘小节,吃饭也毫无喜好,什么都能吃,连皇帝给他钓鱼的鱼饵,他还以为是零食,也能把一盘鱼饵给吃完了。

“胡说八道,介甫兄,不洗澡还能长寿不成?”

“这个……倒是没听说,只听说沐浴伤元气。”

“介甫兄自己发明的这句话吧,我告诉你一个道理,热汤沐浴,是补元气的。”甘奇忽悠着王安石。

“当真?”王安石问道。

“千真万确。呃……胡夫子生前教导之语,多沐浴,补元气。”

“胡夫子之言,看来是真,难怪我最近总感觉心慌气短,看来是沐浴少了。”王安石还一本正经的模样。

王安石其实是一个工作狂,鉴定完毕。王安石这一辈子,是真的不会享受,不洗澡不洗头,一件衣服穿一个月不换,鱼饵能当零食吃,上桌吃饭,夹菜只夹自己面前的。

王安石去洗澡了,酒宴继续。

却是在汴梁城的另外一个地方,有人今日也设了好宴请人吃饭。

设宴之人是韩琦,赴宴之人是赵宗实。无一个旁人在场,甚至连韩琦最亲信的人都不知道韩琦今日是请谁吃饭。

赵宗实是心情极好的,朝堂首相偏向与他,这对他这个皇子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韩琦今夜请赵宗实赴宴,内心中却有许多想法。

宴席之中,之前韩琦一直都是说着一些治国理政的事情,各地州府的情况,却是忽然又问了一语:“殿下觉得甘奇此人如何?”

赵宗实倒也并未多想,直接答道:“甘奇其人,胸有锦绣,谋略深远,能力出众,办差很有一套,乃朝廷栋梁之才。韩相当多多抬举与他,来日也当是助力。”

“殿下当真如此觉得?”韩琦又问一语。问这种话语,自然有目的。

赵宗实点了点头:“韩相可莫要小看他年轻,甘奇是世间难出的大才,未来不可限量。”

韩琦笑着点点头:“殿下,老夫以往倒是小看过他,如今可不会小看他了。”

赵宗实也笑道:“对,如今商税之事已彻底成功,韩相自不会小看与他,想来也会多有重用。”

这一刻的赵宗实,并不懂韩琦此问的真正目的。

韩琦轻松一语:“若是将来甘奇有了什么过错,殿下当如何处置?”

“甘奇我还是很了解他的,他仁义在心,忠君爱民,就算有什么过错,想来也是无心之失,当宽厚处置,如此良才,必不可失。韩相当也宽厚待他,多给他机会,他只要有机会,必然平步青云,以他之才,出将入相不在话下。”赵宗实这般话语,显然是在举荐甘奇一般,想让甘奇真的平步青云,如此也是为自己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只是韩琦听得这种话语,眉目之间抖动了几下,脸上笑意不失,口中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我便代甘奇拜谢韩相抬举之恩。”赵宗实双手交叉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韩琦也回礼。此时的韩琦,反复问了赵宗实对于甘奇的态度之后,得了回应,好似也就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闲聊许久,韩琦送走赵宗实,自己也回家而去。

第二日大早,韩琦就入宫请见曹皇后。

宰相见皇后事情是正常的,只派太监去引路。

延福宫中,韩琦见到了曹皇后,大礼拜下。

曹皇后便问道:“不知韩相今日来见,所为何事啊?”

韩琦昨晚做出的决定,大早就执行了,开口说道:“老臣此来,乃为官家立嗣之事。”

曹皇后面色一黑:“又谈此事?此事还有何好谈的?官家不是已经里的皇子吗?这江山社稷不是已经安稳了吗?还说什么?”

曹皇后脸上都是不快之色,这件事情是他一辈子的心结,如今无可奈何了,终究还是要落入旁家。对于皇帝而言,死后之事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但是对于后宫这些皇后妃子而言,其实问题还很严重。

曹皇后小仁宗六岁,也无国事操劳,养尊处优,身体健康,看起来就是长寿之相。若是一旦皇帝先走了,皇后还活着,新皇帝还不是皇后的儿子或者养子。

未来之事,整个后宫所有人,将来如何自处?关键是皇后该如何自处?

家大业大的,儿子,还是亲生的好。

韩琦见的曹皇后面色不快,立马说道:“老臣今日所言立嗣之事,都是为了皇后着想,还请皇后细细听老臣来言。”

这话曹皇后倒是听进去了,立马问道:“说来听听。”

“那老臣就斗胆与皇后娘娘详细分说一二。如今官家身体算是康泰,却只立了一位皇子,此事老臣觉得极为不妥,但是又不敢在陛下面前明言。所以才到皇后娘娘这里来说。”

“如何不妥了?不是你们要官家早早立嗣,防患于未然吗?”

“回娘娘,江山社稷,家国之重,能继承之人,必然要德才兼备,但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如何才能选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呢?这也是历朝历代皇家之难处。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就如选官选进士一般,需要多几个备选,如此方能比较各方德才之高低,如此才能选出最佳人选。所以,老臣以为,皇子之事,不可只立一人,当多立几人,优中选优,方能真正保江山社稷不失。”韩琦昨夜做出的决定,就在这一番话里了。

昨日若是赵宗实对甘奇的态度不是那么看重,韩琦也不会做出今日之事。

这事是甘奇有关。也怪赵宗实对甘奇太过看重了,哪怕甘奇犯错了,赵宗实都觉得是无心之失,要宽厚处置。

韩琦岂能不作他想?若是真的一年两年之后,老皇帝一命呜呼了,赵宗实登基,那甘奇携从龙之功,韩琦的后果难以想象。

这都是韩琦在未雨绸缪,偏偏赵宗实就对甘奇如此的好,这真不怪他韩琦心狠手辣。必须要釜底抽薪了,不能让甘奇真正得势。

曹皇后听得韩琦之言,也觉得韩琦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作为一个后宫之主,曹皇后多少还是有一些分寸的,便开口说道:“韩相所言倒是在理,但是这些话,韩相似乎应该先与官家去说,不该先到这后宫来与本宫说。”

韩琦立马说道:“此事,皇后娘娘当多思虑一二,娘娘想一想,若是皇子有几位,那娘娘……”

那什么?

韩琦不把话彻底说透,也不敢轻易说透,便是知道曹皇后不是愚蠢之人。

曹皇后真就在想,想了一想之后,面色一惊,她想明白了韩琦之意。

如今皇子只有一个,那赵宗实本就与曹皇后感情一般,曹皇后也不是很喜欢赵宗实,赵宗实自然也就在礼节之外并不十分去讨好曹皇后。这才曹皇后的角度里,那就是赵宗实自视稳妥,有恃无恐,不把她这个皇后太当回事。

但是,一旦皇子有几位了。事情就不一样了,有竞争了,那皇后娘娘这个角色,立马就成了香饽饽,水涨船高,谁都要来讨好,谁都要来巴结。

曹皇后也可以发挥自己的地位优势,天然就有了一些选择权与决定权,谁孝顺,谁对她这个皇后好,那曹皇后自然就会选择谁,也就是多多在皇帝面前为那个孝顺的人说好话。

“韩相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本宫多谢韩相指点之情。”曹皇后已然被韩琦说动。

“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韩琦躬身行礼。

“还请韩相再指点一二,教本宫如何做成此事。”曹皇后开口说道。

“娘娘不必急切,老臣自然会把此事上书陛下说清道明,娘娘只需要在平时与陛下多说此事即可,世间之事总是难以预料的,不说备选,也怕有个天灾**的万一,多一个人为皇子,便是最为保险妥当,若是有了那万一,失了一人,也至少还有一人,多多益善。”

韩琦就是让皇后千方百计去劝赵祯多立皇子,缘由道理很多,连天灾**都是其中之一。意思就是怕只有一个皇子,万一这个皇子在关键时候发生意外怎么办?这种事情曹皇后与老皇帝都经历三次了,就是怕赵宗实万一死了怎么办?那自然得多立一个皇子,有备无患。而且,多多益善,人越多,竞争之下,也知道哪个是最优秀的,这才是真正选继承人的最佳办法。

“本宫明白了,再谢韩相提点。”曹皇后彻底被说动了,不是什么有备无患,就是要一个水涨船高,也为未来做打算。有了竞争,以后选出哪个真正的太子,曹皇后也好施加恩惠与他,让他对自己知恩图报,这就是为未来当太后做打算了。

这话虽然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但是这就是现实,不可避免的现实。

总不能以后成了太后,真的就成了一个没人管、没人看、没人在意的孤寡老人了。

历史上,曹皇后为了这一点,哪怕是赵宗实登基了,她也一直藏着皇帝的玉玺大印以及宫内的许多钥匙等物,不肯交出来给赵宗实。可见曹皇后其实也还是贪恋一些东西的,说是贪恋权势也不为过。

为了这事,登基后的赵宗实与曹皇后,还明争暗斗打过一段时间的擂台。

如今韩琦之语,正中下怀。

韩琦也知道自己今日之事成了,躬身告辞。

早了近两年得封皇子的赵宗实,哪里想到自己昨日一番抬举甘奇的言语,会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

韩琦,依旧是那个韩琦,手段依旧高明非常。从龙之功,本该是甘奇等着拿的。如今韩琦要让甘奇拿不到,要自己拿到。

如今是仁宗朝,若是真的一旦换了一个皇帝,有了从龙之功的韩琦,甘奇又成了蝼蚁,兴许在新朝未定之时,随随便便就可以把甘奇赶出朝堂。

韩琦,也是被逼无奈了。成了御史大夫的甘奇,到处与人说要跟他死磕到底的时候,韩琦其实是就看懂了甘奇为何这么做。甘奇是名利双收,不畏权贵,清流大名,他都到手了。

被碰瓷了的韩琦,仁宗皇帝之下,轻易还真不就敢动刚立大功的甘奇,台面下的手段,台面上的手段,韩琦真的有点无奈。

无奈之下,不得不出此一计,给甘奇来个釜底抽薪。

韩琦,几十岁的人了,朝堂上沉沉浮浮,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如此高明。

大早上的甘奇,也在收集着韩琦的罪证,庆历元年兵败,水洛城修建之事,诸如此类,不过都是明面上的事情,老皇帝都是知道的。其中还有一件,就是韩琦大修老家园林昼锦堂,花费甚巨,这件事情许多人也早就知道了,只是无人去说。

但是甘奇就是要旧事重提,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直接扳倒韩琦,就是要在朝堂上恶心韩琦,表达自己与韩琦势不两立的态度。

昼锦堂之事,更是要大书特书,骂韩琦一个狗血淋头。

宋朝就有一点好,言官可以敞开骂,想怎么骂就怎么骂,骂错了都是无罪的。

甘奇准备只要朝会,他就要骂韩琦,大到韩琦处理的任何一件国事,小到芝麻绿豆的事情,甘奇都要骂。

上朝必骂。谁来劝也不好使。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甘大恶人在布局(五千二)

泉州的军营,破烂得犹如乞丐窝,校场也是杂草丛生。

甘奇看着这个军营,摇头不止,不打仗的地方,军备之废弛,超出了甘奇的想象。

一个不大的牛皮鼓,敲得咚咚作响,还敲得灰尘四散,这个鼓也不知多久没有敲响了,能敲响也是个奇迹。

几十铁甲站在校场之边,史洪磊站在高台之上,等候着稀稀拉拉而来的泉州禁厢军。

大宋朝的军制,最底层的是乡军,比如什么什么团练使,就是训练乡军的,也就是民兵,不过早已是名存实亡的东西,团练使也是个名存实亡的官。

然后就是厢军,这就是正规部队了,厢军最直接的来源,就是灾民流民,怕灾民流民活不下去而落草为寇或者揭竿而起,所以大宋朝只要哪里有天灾**,立马就会在哪里竖起招兵旗,等于是用朝廷的钱养着流离失所的人,维持内部稳定。

接着就是禁军,禁军取禁卫军的意思,但并非就是禁卫军,禁军也会分到各路州府,等于是精锐部队。禁军士兵的来源,一部分来自军将世家的传承,更大一部分就是从厢军中选拔,选厢军优者,充禁军。

所以正规部队里,禁军相当于甲种部队,厢军属于乙种部队。真正边关打仗的,大多都是禁军,厢军做一些辅助。

泉州,按照禁厢名册,应该有禁军四百二十九人,厢军八百七十人。也就是说泉州这个地级市,驻军一共一千二百九十九人。

大热的天,甘奇与史洪磊坐在摇摇欲坠的将台之上,等候着这一千二百九十九人来集合。

等了许久,汗如雨下,慢慢悠悠到了两三百号人,破旧的毡帽,本是红色却已经的黑色的军服,扛着枪杆都是歪把的长枪,锈迹斑斑的枪刃。

泉州,真要算起来,可能有几百年没有打过仗了,哪怕是唐末,五代十国,打仗也打不到这里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打的。谁在福建之外打赢了,几乎整个福建就属于谁的了。

士兵们连队列都站不整齐,十几岁的瘦弱少年,花白头发的老汉,这都是士兵。不过这些士兵倒是老老实实的,看得几十号铁甲,大气都不敢出。

甘奇懒得多等,起身开口问道:“马军都头雷虎何在?步军都头齐青何在?”

没有一匹马的部队,也能分出一个马步军。

一个老汉上前拱手:“回禀上官,小老儿已经着人去请了,雷都头应当正在出城的路上,齐都头回乡下了,今日赶不赶得回来也不一定。”

“唉……”甘奇也不气,只是叹气,这事要是发生在西北,几通鼓之后,不见军将,怕就是个人头落地了。在这泉州,强求不来。

叹气完,甘奇开口一声:“知州令,文书稍后就来,雷虎齐青,就地免职。接任人选,由泉州兵马都总管史洪磊安排。今日就到这里了,明日,三通鼓后,所有在籍军汉,不到者,皆开除军籍。这个消息,你们今日都给所有人带到,明日史将军在场点校,依此法办差。”

老头连忙拱手:“遵……遵命。”

台下也起了一些议论之声,这军籍对他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当兵虽然地位低下,但是没田没产的,又不会什么手艺,粮饷虽然经常发不充足,但是至少饿不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是当兵之余,还能做点其他的营生,娶妻生子日子也还勉强过得去。若是军籍没有了,那就真要饿肚子了。

甘奇大手一挥:“散了去吧,明日大早,在此鸣鼓,都记好了。”

说完甘奇走下将台,明日再来。

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大宋朝有一点好,就是文官至上,受过圣人教诲的文官,在各地州府,基本上是大权在握的,特别是泉州这种州府,那一定是大权在握的。

若是边镇重兵之处,文官也会有许多掣肘,知府知州,制置使,安抚使,招讨使,宣抚使……还有太监监军。经常就是没有一个能真正说话算数的人。你同意,我同意,他也同意,才能办大事。否则出了一点问题,谁同意了,谁背锅。

第二日大早,甘奇又亲自来了,不把军队的事情解决好,甘奇的许多事情都难办。所以军队之事是重中之重。

鼓已响了三通,有了昨日开除军籍的吓唬,今日倒是不错,不得多久,校场之上就站了七八百号人。

史洪磊经验十足,数都不用数,只是把手掌摊开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便皱眉说道:“甘先生,名册之上有一千二百九十九人,今日到场,超不过八百……”

史洪磊的话语是在提醒甘奇,有军官在吃空饷,领一千二百九十九人的军饷,只养了八百人。

甘奇答道:“你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空饷要吃,实饷也被人吃了不少。”

大宋朝的军饷,一个厢军一个月有一贯出头,一个禁军大概能到一贯四五左右。不高,但是绝不至于把人饿得面黄肌瘦了。若是在边镇的主将主官上阵的亲军,主官主将也会经常多赏赐一些。

史洪磊面色已然有怒气,在西北,士卒真的是要上阵的,主官主将岂敢这般?那还上什么阵?不说主官主将良心好之类,在西北,若是不把兵养壮实了,败下阵来,文官还谈什么前程?武官人头还保不保?

所以史洪磊看得这一幕,他是从小兵一路拿着人头升上来的,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气愤不已。

七八百号就七八百号吧,也能接受,里面还有大概三四百号不堪用的老弱,整编一下,也就有三四百号年轻堪用的,加上甘奇带来的几十号汉子,勉强也组个五百人的营曲。勉强够用了。

“点名!”甘奇下令。

史洪磊掏出从知州衙门带来的名册。

却是此时,忽然有一个人从军营门口快速奔来,直穿队列,左右推开阻碍之人,到得将台之前,躬身一拜:“小人雷虎,拜见知州!”

甘奇打量了一下这人,一身肥膘,肥头大耳,抬着一张大笑脸,气喘吁吁,正在看着甘奇,甘奇没好气一语:“你已被撤职了,一旁去列队。”

“嘿嘿……甘知州,小人昨日实在对不住,也不知知州会大早点将,今日可没有来迟,还请知州大人不记小人过,来日若是再点将聚兵,只要知州一声令下,小人定当连夜来等知州大驾光临。”雷虎的脸,笑得肥肉乱颤。倒是与一帮子面黄肌瘦形成了鲜明对比。

甘奇哪里有心情与雷虎扯这些,只是抬手一挥:“下去列队!”

雷虎倒也不气,依旧还有大笑脸:“嘿嘿……知州,今夜小人在宴宾楼设宴,还请知州大驾光临,小人虽是一介军汉,但是家中也颇有一些财资,只要知州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甘奇倒是有些听愣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直白的吗?

甘奇有些烦了,烦得有些恶心了。转头问道:“三通鼓罢,军将不到者,军法如何处置?”

史洪磊在一旁大声回答:“若是战时,按律当斩。若是平时脊仗三十,降职一级。”

甘奇抬手一指:“这厮昨日到了吗?”

“未到!”

“这厮今日按时到了吗?”

“未到!”

甘奇起身:“来人呐,打!”

史洪磊大声听令:“遵命!”

此时雷虎的笑脸终于不见了,慌忙说道:“甘知州,小人可未得罪过您呐,小人家住城内,出城而来总要一些时间。小人可不是故意落您的脸面呐。小人愿为知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几个铁甲军汉早已上前按压雷虎。

甘奇还有一声怒喊:“打,打完扔出军营,革除军籍。”

几个军汉把雷虎按压在地,木棒就来,脊仗,就是打背,硕大的木棒,壮硕的铁甲军汉,一击而下,便是杀猪一般的嚎叫。

“甘知州,小人忠心,日月可鉴呐,知州饶命呐!”

甘奇脸上有烦躁的表情。

史洪磊连忙又道:“把嘴巴堵住,以免污了甘先生的耳朵。”

噼里啪啦一通打,三十打完,几乎一秒一下,几个铁甲军汉便把昏死的雷虎抬着扔出了军营。

“继续点名,重新造册登记。”甘奇说着。

史洪磊拿着名册,开始大声点名。到了的,记一笔,让那人走到校场另外一边。没到的,画一笔,除名了。

点名过后,甘奇亲自走到将台头前,左右巡视几番,开口:“诸位,以后粮饷会按照朝廷规定,足额配发,知州衙门还会给诸位再补饷银,教诸位养家糊口无虞,还能存一点。”

下面都是一双双麻木的眼神,这让甘奇有些意外,甘奇还以为自己这话一说出来,便会满场雷动。哪里想到是这么一个反应,看来是这些人并不相信当官的许什么承诺。

好在甘奇还有后手:“今日虽然不是发饷之日,但是今日本官带了饷钱来,先所发诸位一月饷钱。随后,史将军将要考核诸位,全军重新整编,力强者入禁军,每月足额一贯五,知州衙门再补五百钱。力弱者,入厢军,每月足额一贯,知州衙门也补五百钱。”

麻木的眼神稍稍有了一些变化,却也只是看着。

只待甘奇大手一挥,还真有箱子搬上将台了,箱子打开,还真是钱。

再听史洪磊开口:“张大柱。”

“小人在。”

“过来,一贯。”

张大柱,身材“柱”,高高的,就是不大,瘦得跟竹竿一样。畏畏缩缩走到将台之下,史洪磊亲手拿出一大串铜钱,往他怀中一扔,说道:“归队。”

张大柱抱着钱,看了看钱,看了看史洪磊,又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史洪磊,然后又去看了看甘奇,然后还是看来看去。

“归队,你这厮莫不是也想挨脊仗不成?”史洪磊一声吼。

却见张大柱忽然双腿一跪,眼泪毫无预兆就从眼眶中流下来了,磕头在下,口中大呼:“小人张大柱拜谢青天大老爷恩赏!”

“滚蛋。”史洪磊说道。

张大柱连忙爬起,抱着钱归队而去。

再看满场,所有人的眼睛,都泛起了神采,全部聚焦在甘奇的身上。

甘奇看着满场的眼神,喃喃一语:“这个国家,真难。”

粮饷接着发,一个一个的磕头,一声一声的拜谢。山高皇帝远的泉州,泉州这些当兵的军汉,仿佛是这个时代被遗忘的人,这个时代最角落里的人。从来得不到一点尊严,更得不到旁人的一丝善意,在时代的最角落里,挣扎求生,活得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看着一张张激动不已的脸,甘奇一直就坐在将台上,并不离开。直到所有的饷银都发完了,甘奇开口:“所有人,先行解散,把钱送回家。中午不要吃得太饱,下午有考教,入禁军者,一个月可以拿到两贯钱。入不得禁军,就只有一贯五。”

此时竟然有人主动接话了:“知州,小人力最强,小人可以入禁军。”

这是有了精气神,甘奇笑着答道:“下午考教之后再说,散了去,吃罢饭食就来等候着。”

“小人不回去了,就在这里等。”

甘奇闻言哈哈大笑,只要精气神回来了,这支军队就可用了。

甘奇并不多言,直接下了将台,下午的事情他就不来了,史洪磊经验十足,想来不会办差。

甘奇还有别的事情,那就是要给这些军汉弄点装备去,兵器要弄得像样。甲胄也要给这些人置办一下,不说全身铁甲,皮铁甲也要备好,把要害之处能护住。

泉州本就有铁矿,几个铁场出产极多,只要肯花钱,这些倒是不难。

军营的伙食也要改善,每顿都得有肉,要让那些被挑出来的汉子在一两个月内把身板养起来。

回到府衙,甘奇把涂丘叫到跟前,涂丘也是一脸的笑。

此刻,甘奇忽然感觉涂丘脸上的笑容,与刚才雷虎脸上的笑容,给人的感觉何其相似!如出一辙。

“知州有何吩咐?下官定当办妥。”涂丘问道。

甘奇指着堂下,问道:“这些钱怎么还留在这里啊?”

堂下的钱,好几万贯,前天半夜别人给甘奇送到门口的,甘奇吩咐抬到大堂中放着。此时还在这里。

涂丘笑道:“知州的钱,未有吩咐,下官也不知如何处置的好。”

甘奇也笑着看向涂丘,忽然又问一语:“涂通判可知本官在东京还寄禄了一个什么官职吗?”

涂丘摇摇头:“下官倒是没听人说起,还请甘知州示下。”

“本官乃是御史台侍御史,涂通判可知晓?”甘奇如此说道。

涂丘还有一个笑脸:“哦,原道如此,到得知州再入京,定还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下官先行道贺,祝知州扶摇直上,出将入相。”

这哑谜打得?甘奇觉得有些好笑,既然要装,那就先装着吧,先干活再说,便道:“罢了,这钱本官就拿了吧,便当泉州的商税充公。本官这里还有一事交代涂通判去办。”

涂丘听得甘奇要把这么多钱充公了,面色立马有变,这是不接受的意思啊?难道是嫌少了?这么多钱,就算是放在汴梁,那也是一笔巨款,如何还能嫌少?这可比泉州一年的商税还要多。

涂丘有些心慌,口中答道:“还请知州吩咐!”

“第一件事,清查泉州所有胡番之人,造册登记,久居者,落泉州籍,归市坊管辖。暂居者,也要造册,发暂住凭证,以后但有入城胡番者,皆要照此办理。”甘奇安排了工作,这份工作,工作量巨大。

所以涂丘点头表示:“下官定当办妥,只是此事繁琐,怕不是十天半月可成。”

“嗯,时限两月,若是不成,追责问罪。”甘奇严肃说道。

涂丘点着头:“两月,两月可成。”

甘奇很是满意,这是复杂的摸底调查工作,非得在这里为官日久的人,才能快速做好。这事情也不会触及谁的利益,就是工作辛苦一点。

把这份辛苦的工作做完之后,甘奇就要拿人开刀了。

不得不说,甘奇不是个好人,要动人家,还要先压榨完劳动力。

甘奇还鼓励一句:“嗯,两月若是办成了此事,本官到时候会把胡番之人的户籍数据上报朝廷之下,奏折之中当为涂通判上奏请功。”

涂丘连忙拱手:“拜谢知州厚爱。”

甘奇微微笑着,如沐春风。

涂丘准备拜别去干活了,甘奇忽然又问了一语:“涂通判,你可知哪里的船厂船匠技艺最佳?”

涂丘想了想,答道:“要说福建路的造船,当属同安最佳。不过真要比起来,蒲氏一族造的船还要更胜一筹。”

又是蒲氏?蒲氏乃是外国人,怎么在沿海地区混得这么风生水起?连造船业都属他们最好?

甘奇皱了皱眉头:“本官想造几艘好海船,回京的时候,便从海路直接去杭州,福建道路,翻山越岭的,实在难以忍受。”

涂丘立马笑道:“这有何难?如今蒲氏已然在慢慢往泉州搬迁,海湾之处,蒲氏的造船厂也在动工,想来要不得多久就可以造船了,到时候下官自去安排就是。”

甘奇点着头:“有劳涂通判了。”

涂丘心情大好,这位侍御史钱不收,收船也行啊,船这种东西,可不便宜。

只是涂丘不知,甘奇可不是要一艘两艘海船,他要一个船队,打海战用的船队,运人运货是其次。

甘大恶人这是要把涂丘的利用价值压榨得一点都不剩下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开始动手

摸排泉州城里的所有外国人,这是甘奇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倒也没有人敢不重视,伺候好这位新知州,这是许多人的共识。毕竟这位知州在汴梁是很有能量的,得罪了肯定会出问题。

毕竟这泉州,依旧还是大宋朝廷的泉州,一纸命令下来,要谁人滚蛋,谁人也就只能滚蛋了。

真正辛苦的,还是那些衙差小吏,一条街一条街走,一户门一户门敲。

甘奇反倒是个清闲人,视察一下军队操练,下各地县衙走一走看一看,码头上逛一逛,看看万里而来的船只靠岸卸货装货的景象。

有人当官当得很舒服,有人当官当得很辛苦。哪个时代都有这两种情况,若是甘奇想当一个舒服的官,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甩手掌柜是好当的,反正这个国家一时半刻是灭亡不了,这泉州一时半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甘奇东走走细看看,也不干什么实事,这让涂丘也很是轻松,每日笑脸盈盈。还专门与甘奇汇报工作,倒也不是汇报外国人户籍的工作,而是汇报给甘奇造船的事情。

两艘海船,每一艘都是五百料,不小。

所谓料,就是古代对船只载重的计量单位。料就是木料,古代造船的木料,大多为五六米长,二三十公分的直径,浮力大概是三四个成年人的体重,二百来公斤。用多少这种木料造出的船,就是多少料。

换算成现代的计算方法,大概五料左右,就是一吨。千料大船,是古代相当了不得的大船了,排水量大概就是二百吨左右。当然,这都是大致的换算,不能为准确数目。

涂丘给甘奇定制的船,也就是一百吨的排水量,这在古代也是相当大的船只了。

涂丘的汇报,甘奇也只是点头笑着,表示认可,也不谈钱的事情。

甘奇不谈钱,涂丘反倒更高兴,高高兴兴去办差,办起差事来也越发卖力。

甘奇出门而去,派人请了泉州蔡氏往宴宾楼吃饭。

蔡黄衣带着儿子蔡济,还有同族一些老头,兴致勃勃来赴宴。

甘奇早已等在了宴宾楼的雅间,众人鱼贯而入,一一给甘奇见礼。

甘奇倒也抬手回礼,如今的甘奇,倒也有一些上官的姿态了。

甘奇寒暄几句开宴,推杯换盏几番。

蔡黄衣主动问起:“本该是我等设宴请甘相公的,却让甘相公请了我,着实不该,失礼失礼。”

六品甘知州,也成了相公,这倒是有趣的事情,甘奇笑道:“蔡老客气了。”

蔡黄衣又是一礼,再问:“不知相公请小老儿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到这里,甘奇也直白问道:“不知蔡家可有人出海讨生活?”

蔡黄衣面色略有些尴尬,答道:“有是有的,若是官府不允,那小老儿立刻就把他们就召回来,以后不准他们出海了。”

蔡黄衣是理解差了,以为朝廷又要严格海禁了,不准百姓出海。宋朝开国,是有海禁的,这海禁其实也一直没有解,只是执行得不好,几乎跟没有这个规定一样,百姓出海也不会获什么罪责。

不过后来宋神宗时期,这个海禁会真正取消。

甘奇笑道:“蔡老误会了,出海是好事,往后朝廷也会取消禁令。我说此事,是想问问蔡家有没有人手可供调用,我也弄了一些船,需要得力的心腹人手。”

蔡黄衣听得此话,立马笑道:“人手有的,小老儿家中也入了一艘海船的股,几十号水手是有的,只要甘相公吩咐,都给甘相公调来听用就是。”

甘奇很是满意地点头,海上行船不是简单的事情,是真正的技术活,也不是甘奇自己玩得转的东西,所以必须要有一批经验丰富的水手,没想到蔡家直接就给甘奇解决了这件事。

甘奇说道:“好,想来还要月余,既然有几十人,那便都一并请来,例钱倒是好说,只比其他人高,不会比其他人低。”

“此事小老儿回家今夜回去就给相公办妥。”蔡黄衣答道,这是要纳投名状了,希望有个投桃报李。

甘奇自然乐见其成,在这泉州,必须要有一些奔走的心腹之人,这蔡家正好。来日船队,商队,乃至于……造船厂之类,都要有人打理。

是的,甘奇对造船厂也起了兴趣。主要问题就是这蒲家太厉害了,连最好的船厂都是他们家的,这如何能行?

蒲氏一族,甘奇是准备往死里整,必须整趴下,不能让他们越发坐大。

这蔡家,很不错,用来代替蒲家也是正好。

甘奇起身提杯:“请!”

一杯饮尽,蔡黄衣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硬着头皮笑道:“甘相公,此子乃是蔡济,是小老儿的长子,也是蔡确的堂弟,很是伶俐的小子,不若教他到相公身边听用,苦事难事,都只管吩咐他去做,定是好用的。”

蔡黄衣也是聪明的,把自己儿子塞到甘奇身边行走办差,其中的好处自不用说。

甘奇打量了一下蔡济,与蔡确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比蔡确要健硕许多,皮肤较黑,看起来还真是个吃得苦的人。

甘奇点头答道:“这有何不可?初来乍到,正需人手行走,明日便让蔡济收拾一下,住到衙门里来。”

蔡黄衣连忙一拉蔡济,两人起身,便是躬身大拜:“多谢相公!”

“小人也多谢相公,小人一定好好办差。”

甘奇微笑着点头,又问一语:“你可会行船?”

蔡济连忙点头:“回相公话语,小人会操舟行船,皆不在话下。”

甘奇更是满意,又问:“可有表字?”

蔡黄衣答道:“说来惭愧,此子虽然识字,却少读了圣贤诗书,也不是考功名的材料。年过了二十,倒也并未与之取个什么表字。相公见笑。”

古书记载了许多古代的风俗,二十取字,还有各种各样的习俗礼节。其实这些东西,那都是读书人家的东西,普通百姓,乃至底层百姓,却并非一定如此。

甘奇笑道:“那我托大,便与你取一个表字如何?”

“拜谢相公!”

“济者,渡也。直挂云帆济沧海,便取个云海吧。”甘奇这是有个寓意的,若是蔡济当真堪用,来日这船队,或者说舰队,便交给蔡济也未尝不可。有些事情不得不想远一些,让甘奇身边那些汴梁人去航海,那是不现实的。

“云海,好好好,小老儿拜谢相公大恩。”给人取个表字也是大恩吗?对于泉州蔡家来说,还真是恩情。

一个人有了名士大儒取的表字,几乎就如提升了一个社会阶层一样的道理。往后蔡济若是出门,不论与谁自我介绍,在下蔡济,字云海。不论是官是民,也要高看一眼。

若是蔡济再说自己这个字,乃是汴梁甘奇甘道坚亲自取的,取的是“直挂云帆济沧海”之意,那到哪里,也将是座上宾。一般当官的,也会有个基本的礼节周到。

此举,其实就是甘奇给了蔡济一个莫大的脸面,这张脸面可以让他在这大宋走到哪里,都带着光环,不会教人看不起看不上。在这泉州,更是如护身符一般,人人都知道蔡济乃是甘奇的心腹之人。

蔡济此时已然离开了座椅,一旁站直,一本正经躬身拜下:“小人愿为相公牵马坠蹬,忠心不二。”

甘奇点头抬手:“落座落座,酒宴之上,不必如今礼节。再饮一杯。”

再看左右,还有六七个老头,皆是一脸羡慕之色,兴许心中还有些后悔,后悔今日没有把儿子带来,若是今日把儿子带来了,便是也硬着头皮求这位知州收在身边办差。

这顿酒宴吃完,甘奇心情也好,蔡济倒也不回家了,东西只教人回去收拾着送来,他便跟在甘奇左右先尽心伺候着,开门赶车的,蔡济也抢着去做。

之后几天,甘奇也带着蔡济到处走,去海湾之处看一看自己那两艘正在铺设龙骨的海船。去军营看一看操练情况。

每日大鱼大肉养着,四百号年轻军汉,身板也看着宽厚起来了,挥汗如雨也没有一句埋怨。

史洪磊也来汇报训练情况。有粮有饷,有吃有喝,这些被时代遗忘在角落里的军汉,哪里还敢有丝毫的懈怠?

史洪磊的工作辛苦倒是辛苦,不过也不用费什么心力了,只顾着操练就是。

队列要横平竖直,列阵要紧密,口令要令行禁止,往前就是往前,突刺就要突刺,冲锋就要冲锋。

甲胄军械兵刃,也在不断送来,福建的烈日,如火炉一般,但是这些汉子穿着甲胄,也不见一句话语。

史洪磊也说出了一些问题,开口:“甘先生,如今就缺弓弩与马匹了。”

这两个问题不好解决,军用弓弩,泉州是找不到这种匠人的,甚至整个福建也不一定找得到堪用的匠人,这种匠人都在北方。南方大概也就邕州那种地方有。

“咱们从汴梁带了多少弓弩?”甘奇问道。

“不到一百具。”

“先用着,弓箭手也不是一时半刻训练得出来的。至于马匹,可以往西南那边去买一些,岭南是有马的,矮是矮了点,在福建应该也正合适。”甘奇如此说道,又转头与蔡济说:“买马的事情,便交给你去办,先买个二百匹。”

蔡济第一次得了差事,连忙躬身:“相公放心,小人一定把此事办妥。”

军营事了,甘奇又往城内而去。

再过了些时日,衙门之内,甘奇开口问涂丘:“胡番户籍之事办得如何了?”

涂丘一脸的笑:“下官正要禀报此事,未想知州先问起了。那下官就禀报一番,此事已办得差不多了,在册胡番之人,已过了三万六千,落了籍的有一万三千余人,发了暂住凭证的有两万两千余人。”

“不错,短短一个月,就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涂通判果然尽心了,此事便是政绩,本官会发往汴梁。”甘奇如此说道。

涂丘又说:“回知州,倒也还有遗漏之人,正在一一排查,数目也当有二三千之多。待得彻底盘查完毕,想来还要半月左右。”

甘奇点着头:“嗯,事情慢慢做着。本官这里还有一事请涂通判去办。”

“知州只管吩咐。”

“你看这城内的高塔,不知遮了多少人家的阳光,得拆!”甘奇大喇喇一语。

“啊?”涂丘是吓得一跳,连忙解释起来:“知州有所不知,那些高塔,都是胡番的寺庙,那些胡番之人对于神明可不比大宋,若是拆了他们的塔寺,怕是要激起民变啊。”

这就是涂丘吓一跳的原因,把别人家信仰的神庙给拆了?这还能不出事吗?

“拆几座塔寺也要激起民变?还有这个道理?是什么民的变啊?是我大宋之民?还是什么民?”甘奇好像不懂一般。

“我大宋之民自然没有几人信胡番的神明……不过,如今也有许多落籍的胡番,倒也算是我大宋之民了……”涂丘是不想惹事,好好的官,当得挺舒服的,为什么要弄些乱事出来?一些塔寺,又不会影响什么,别人也是出钱买地盖的,又不违法。

甘奇自然不是涂丘这么想的,这些塔寺,千年之后,还能在泉州挖出考古遗迹来。甘奇此时是无论如何也容不得泉州有这些东西,甘奇此时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总不能说这些人以后要叛国杀害赵宋皇室,还要追杀赵宋皇帝吧?

甘奇依旧是大喇喇一语:“拆,必须拆!每日本官一出门,抬头便是这些塔寺,实在有碍观瞻,还挡了百姓的阳光,必须拆!”

“知州,三思啊,若是强拆,这些胡番必不能允,定有冲突。若是真起了冲突,知州也不好与上官交代,更不好与东京交代。”涂丘又劝一语,便也只觉得甘奇是不懂泉州的风土人情,这是要倒行逆施,要惹祸。

甘奇是铁了心了,这些东西是必须要拆除的,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甘奇也知道这些塔寺的信徒是不可能允许别人拆的。所以事情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强行来,其他的办法都不可能奏效。

早晚是这一遭,朝廷的威严,这些胡番在这沿海地区鲜少感受得到,这回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到了别人的国家,什么宗教信仰,都得入乡随俗,是龙就盘着,是虎就卧着,低头做人才是正道。不然,生意都没得做。

“交代什么?不用交代,本官如今是泉州知州,只管拆,你去传令,十天之内,教他们自行拆除,若是不拆,那本官就亲自动手帮他们拆。”甘奇布局已成,就要一一动手了。

此时涂丘的心中,甘奇显然就成了一个屁事不懂,只凭一时喜好行事的二愣子了。涂丘也知道劝不了甘奇了,回旋一语:“知州,这令下官去传就是,若是到时候都不愿拆,还请知州行事一定要三思,若真泉州起了乱事,一应官员都有罪责。”

“嗯,有事本官一人担着就是。”甘奇好像糊里糊涂一般。

涂丘心中微微安定,有事甘奇一人担着,倒也不是不可。他便叹着气,出门而去。

要说那些塔寺的头人,涂丘倒是基本都认识,请来坐一坐就是,涂丘还得把自己从中摘出来,出了问题,不论是朝廷还是那些要反抗的胡番,都不要找他就行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有碍观瞻,有伤风化

涂丘不想惹事,也不想背锅,他只想这一辈子在这个泉州通判的位置上安安稳稳过去,甚至升官也不需要。

当然,若是给他升一个泉州知州,他还是愿意的。只是这种事情一般不可能发生,不论是古代还是后世,官僚制度一旦比较完备之后,本地副官想直接升为本地主官,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即便要升,也是要调到外地。

还有就是本地人一般不可能当本地的主官,都要异地为官,如此制度是为了防止一些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当然,也是有例外的,比如韩琦,他就在家乡相州当过官,还不是当一次,而是当三次,韩琦三起三落,每次政治低谷了,就回家乡相州当官。

老皇帝对韩琦的恩宠也就可见一斑了。

也可见韩家在相州,是何等的势力巨大。如果一个人总是在自己的家乡当官,这一家人想不发达都难。

所以涂丘便也知道自己真要升官,那十有**要离开泉州,所以对于升官之事,他也没有什么需求。

涂丘只有一个想法,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不能好,反正自己也要好,不能惹事。

泉州城里的教派不少,以月亮与十字最兴盛。

这些塔寺的头人中,有一个甘奇也见过,便是蒲志高,还有一个叫做利斯佳,蒲志高这种名字,一看就是来大宋时间很久了,蒲是波斯姓氏在汉姓中的音译,志高明显就是汉语。

利斯佳这种名字,还带有浓烈的欧罗巴色彩,这是一个大胡子传教士,手在胸前画着十字,口中念着嘎得阿门的。

插一句,上帝这个词,其实是个中国词,殷商的甲骨文卜辞中,周朝金文之中,都有这个词,上帝,天帝,大帝,都是一个意思,乃是中国人的至高神。也是商周礼制里祭祀的最高神,昊天上帝,居住在紫微宫。昊天上帝之下,还有五方上帝。

帝这个词,其实就是皇帝,上帝天帝,就是天上的皇帝,多么有中国色彩的一个词汇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到后来一提起,大多数人联想的都是洋人的十字。

人都到齐了,涂丘开口说道“新来的知州要拆了城内所有的塔寺,本官便是与你们传令的。那位甘知州给了一个期限,十天,若是十天内不拆,那位甘知州会亲自带人去拆。诸位各自看着办。”

嘎得教士利斯佳惊讶开口“哦,我的嘎得啊,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的人嘎得的光辉普照大地,世间万事万物,皆由嘎得创造,只有魔鬼,才会不敬嘎得的光辉。”

利斯佳扯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蒲志高倒是务实一些,开口“此事还请通判一定要从中斡旋一下,新来的知州年纪轻轻,想来他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知我等神民对于神的敬仰,所以请通判一定要阻止此事。若是通判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就是。”

蒲志高说的难处意思是要钱就开口,愿意给。

但是涂丘是真有难处,开口说道“不是我不愿斡旋,该斡旋的话语,我都说尽了,奈何他是主管,我不过是个通判,便也做不来他的主。”

涂丘这一语,就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来了一半。

利斯佳立马说道“魔鬼,定会受到神的惩罚”

“闭嘴。”蒲志高对利斯佳也是不客气的,他们之间其实也打架,两个神谁也不服谁。但是这两个神,究其根本,又是同出一宗。甚至也可以说两个神就是一个人,就看怎么论。

利斯佳也不是好惹的,反口相击“你们就是魔鬼,就是异教徒,你们与那个知州一样,都会受到嘎德的惩罚。”

“去你妈的吧”蒲志高这句话,与他的名字一样带着浓厚的中国色彩。

这是要打起来的意思

涂丘皱眉摆手“出门了再打,今日我的话也说完了,你们都各自应对吧。”

见得涂丘要走,蒲志高连忙起身拦了一下“涂通判向来手段高明,总有应对之法的,还请通判指教,对付一个小小的年轻人,通判定然手到擒来。”

要说应对之法,涂丘心中不一定没有,至少他以为自己心中的一些办法应该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但是他真不想惹事,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涂丘摇着头“无奈无奈呀,官大压死人,诸位各自应对。”

蒲志高还是不放弃,开口一语“我们塔寺,出一万贯。”

说完这句话,蒲志高看向利斯佳,这种时刻,当是一致对外的,所以利斯佳也道“我们也出一万贯。”

然后便还有其他人,各自开口。

“祆教出三千。”

“景教出两千。”

“圣火出两千五。”

涂丘的脚步忽然有些迈不动了。不得不说,这些教派之人还真有钱,让涂丘出个主意,都给这么多。

泉州这些教派有钱到什么地步历史记载,泉州的外国巨贾,南番回佛莲者,海船有八十多艘,死的时候,家里的珍珠竟然有一百三十多石,石就是担,两箩筐是一担。别人家连一百三十多石粮食都没有,他有一百三十多石珍珠。洪迈夷坚丁志记载,泉州杨客海贾十余年,致赀二万万。二万万是多少就是两亿

便说这蒲氏一族,后来的泉州主要商业街,竟然有一半是他们家的。

可见在古代跟中国人做生意,是多么赚钱的事情。

众人也都看向涂丘,等着涂丘指教。

涂丘捋着胡须,慢慢说道“甘知州,乃是汴梁豪富人家出身,钱他见多了。且他在汴梁,手段通天,所以才敢如此随意行事。他要拆诸位的塔寺,便是一时兴起,你们谁若是能弄些他感兴趣的事物,把他的注意力从塔寺之上引开,待得他兴致落下去了,此事兴许就这么过去了。”

涂丘口中之语,乃是他心中所想。他把甘奇当做一个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了,还真以为甘奇要拆塔寺是一时兴起,或者说就是看不惯泉州城里的这些塔寺,若是把甘奇的注意力引导到其他地方,过得一些时日,甘奇看的时间久了,看习惯了泉州城的模样,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哄小孩一般的手段。

蒲志高闻言大喜,拱手说道“多谢涂通判,钱下半夜送到府上。”

涂丘摆摆手,也不答话,双手负立,便出门而去,去给甘奇交差,便说甘奇的命令已经带到各个塔寺头人了。

甘奇也只管点头应答,涂丘便觉得自己算是过了一关了,这件事就不关他的事了,两边都摘出来了。

不想甘奇忽然开口问了一语“涂通判,城中塔寺,哪家香火最是旺盛啊”

涂丘答道“当以通淮街圣友寺香火最旺,此寺乃是祥符二年建立,已有五十多年历史了。”

甘奇点头又问“可是西边那个寺顶挂着弯月的”

“正是。”涂丘答着。

“其次呢”甘奇又问。

“其次便是东南边那个挂着十字的。”涂丘倒是直接答清楚了。

“嗯,你下去吧。”甘奇搞清楚了就行,枪打出头鸟。

只等十天时间,这十天不是甘奇给那些胡番的,而是甘奇给自己的。

甘奇便也再入军营,四百号禁军,加上自己带来的几十铁甲,还要来一场动员大会。泉州这里的军汉,杀人放火的,怕是还差了一点勇气。

勇气怎么给他们呢

甘奇有自己的办法,但不是什么忠君爱民大道理。

众多军汉整整齐齐列队在新修建的将台之下,听着甘奇演讲“诸位多是朝廷军汉,守护一方平安。来日本官若是有差遣,便是尔等用命之时。”

甘奇停了停,看了看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又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是用兵之时,谁人敢不听号令,立马革除军籍,扣了饷钱,下狱问罪。诸位可知晓”

这有点吓人了,下狱问罪都不怎么吓人,革除军籍不给钱了,那是最吓人的。

“小人明白”

“小人知晓了。”

“小人遵命”

呼喊一大片,争先恐后的。兴许众人也知道,这泉州哪里有什么用兵之时打仗与谁打仗没有敌人打什么仗剿匪若是福建丘陵深处去,还真有一些山林盗匪,泉州这边,一马平川之地较多,山林较少,哪里藏得住什么盗匪。

那也就没有什么用兵之时了。

众人是心安的,所以答起话语来,那也是声音震天响。

甘奇却很是满意,又道“若是立了功,到时候还有重赏,本官别的不说,就是舍得给钱。只要诸位听令办差,立功回营,钱大把的赏赐。”

这话有些诱人了。

刚才众人还想着没有用兵的机会,此时忽然又想是不是哪里真来点盗匪去剿一剿,如今兵强马壮的,军械充足,刀枪锋利,若是几百人去剿几十人的盗匪团伙,还真值得拼一拼,毕竟这位甘知州,还真舍得给钱。

也有人开口问道“甘知州,可是要带小的们去剿匪”

甘奇笑着摆摆手“泉州之地,无有盗匪。”

许多人多少有些失望。

甘奇看着众人失望的表情,心情很好,却又下了讲台。留下一堆人更加失望。

那些神的子民们,正在想方设法给甘奇找乐子,找来找去,还真就想到了一个转移甘奇注意力的事情。

午后,拜帖就到了衙门里,请甘奇晚间去赴宴,众多教派与商户,联名来请。

作为东京城里来的纨绔子弟,自然要去。

今日宴宾楼不对外开放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胡番都等在门口,候着甘奇大驾光临。

甘奇倒也来得不迟,却是个大黑脸,也不与人点头致意,也不笑,更不回礼。他就这么大喇喇进了宴宾楼,一屁股坐在最头前的正席之上。

众人也连忙坐好,噤若寒蝉,唯有蒲志高准备上前拱手攀谈。

此时甘奇直接开口说道“还有九日啊,都把你们的塔寺拆了,若是九日塔寺还在,莫怪本官不客气。”

蒲志高笑脸一止,接着又堆了一下笑容,开口说道“甘知州不必如此火气,今日小人们请知州来,只为高兴。”

说完这一语,蒲志高转头呼喊一声“都上来”

什么上来

水蛇一般的腰肢,若隐若现的面纱,摄人心魄的眼神,乐音也起来了,一堆暴露的腰肢扭动着走到甘奇面前。

还有手脚挂着的铃铛,随着舞蹈作响。那水蛇腰肢,扭啊扭,转啊转,不断扭不断转。

甘奇身边持刀而立的甘霸,看得眼睛都呆了,口中说道“大哥,这些女人是妖怪的,穿着亵衣就出来了,还扭来扭去的。”

甘奇也愣了愣,这尼玛,一队大洋马,穿得这么少,还偏偏就把连遮得个若隐若现,配着胡音,扭啊扭,转啊转。好在甘奇见多识广,答了甘霸一语“胡番女子,与我大宋不同。”

蒲志高脸上带着邪魅的笑容,是的,有些邪魅。男人嘛,都知道男人喜欢什么,这一招,一定好使。

忽然甘奇感受到了一对媚眼柔情似水而来,秋波一到,电得甘奇浑身一个激灵,口中说道“这他妈谁受得住这他妈实在有碍观瞻。”

甘奇立时站起,大手一挥“有伤风化,有碍观瞻,鲜廉寡耻,来人啊,把这些胡人女子都赶出去。”

甘霸已然上前,提着大刀胡乱挥舞几番“妖精哪里逃,岂敢来害我家大哥”

一帮洋妖精被甘霸的大刀赶得四散而去,尖叫连连。

甘奇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清净了,清净了,阿弥陀佛。”

蒲志高连忙上前说道“甘知州,此乃小人家乡的风俗,女子舞蹈,就是这般的,甘知州何不看上一看也算见识一下异国风情”

甘奇何等人物圣贤子弟,岂能被这些胡番女子所腐蚀

便见甘奇一巴掌拍在茶几之上,怒喝一声“放肆,在我大宋,女子岂敢如此放浪形骸本官乃圣人子弟,非礼勿视,又岂能看这种辣眼睛的东西还有九日,莫怪本官手下无情。”

说完甘奇起身就走,一边的甘霸还提着刀吓唬着洋妖精。

甘奇就这么走了,留得蒲志高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能理解,这手段可不是第一次用了,也不是只在大宋用,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出门而去的甘奇,口中喃喃一语“难怪大唐之时,胡旋舞会风靡长安。”

“大哥,什么胡旋舞”甘霸听到了。

“没什么没什么”

“我知道,李白就看过胡旋舞,我还听人说以前长安有个平康坊,许多胡人就在那里跳胡旋舞。”甘霸说完,看着甘奇,等甘奇夸他长见识了,开口都能说李白了。

没想到甘奇一个脑蹦子就来了“这你也知道不学好”

第三百九十四章 雷霆万钧

塔寺是没有人拆的,那些头人们也只是在想破脑袋给甘奇找乐子。帖子给甘奇发了好几回,只是甘奇再也不去赴宴了。

上一次甘奇去赴宴,那是因为甘奇要去认一认人,看一看这些头人都叫个什么名字,长个什么样子。

九天时间,过得飞快。

涂丘站在衙门口,看着满城的塔寺,长吁短叹,他倒是作壁上观的姿态,叹的是这泉州城将要有一场乱事。不知最后谁是真正倒霉的那一个。

甘奇在后衙里,久久没有出门,涂丘就站在衙门口等着。

涂丘也知道,各个塔寺那边,信徒教众也聚集了一大堆。

涂丘等候了许久,终于看到甘奇出门了,今日甘之后,并未穿官服,而是忽然披了一身甲胄在身。

这也是涂丘第一次看到甘奇一身铁甲,看得他颇有些愣神。

甘奇已经走过门槛了,涂丘才上前开口:“知州,万万不可妄动刀兵啊!”

甘奇大喇喇答道:“本官在京城,也不曾怕了暴民,到得这泉州,几个暴民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富二代、官二代、纨绔子弟,要这要惹事了……涂丘如此想着,几十号铁甲,就要去惹满城几万胡番,实非明智之举。好在涂丘倒是把自己摘出来了。

圣友寺,是泉州最出名的塔寺,1009年始建,拿他先下手,然后还有十字的,还有景教祆教,还有印度婆罗门,还有犹太……

甘奇带着几十铁甲龙行虎步而去,腰间的那柄剑,还是苏家兄弟送的。

到得圣友寺门口,甘奇抬头打量着,口中说道:“要说这建筑,还是挺漂亮的,带着异域风情,建筑技艺也不错,可惜了……”

涂丘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慌,当面兴许有一场大冲突要发生,只是涂丘此时又不好意思直接去躲起来,便也只能看着,心中想只要冲突一起,就往旁边茶楼去暂避。

塔寺之内,其实早已人山人海,只是都不出来,只有蒲志高带着一些人出来拜见。

“小人蒲志高,拜见甘知州。”

甘奇严肃着脸,喝问道:“十日已过,缘何还不拆除啊?本官之语,尔等都当了耳旁风?”

蒲志高连忙笑着躬身:“知州误会了,是非小人不听知州命令,而是信徒们百般阻挠,小人也是无可奈何。小人这里备了一些小礼,还请知州高抬贵手,饶过这一遭。”

蒲志高身后,来了十几个箱子,箱子打开,可不是钱,一箱箱的珍珠,还有金银之物。中国古代其实是缺少金银这一类的金属的,直到明朝中期,因为大航海的原因,银子才真正成为了中国的流通货币。

但是蒲志高不缺金银,金银也是重要的贸易品。因为大宋的金银价高,而海外金银价低,把金银运到大宋来,就能赚钱。

甘奇见惯了钱,还是被蒲志高的大手笔给惊住了。为何这些胡番能在泉州成大气候?眼前这些东西就是原因。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攻势之下,这泉州官场,还有几分抵抗之力?

连一旁的涂丘都看傻了,他在泉州当了十几年的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大手笔。此时还不免有些后悔,后悔原来这些胡番这么好拿捏,若是知道甘奇这种小手段能赚这么多钱,当初涂丘早就用上了,吓唬一下这些胡番,要拆他们的塔寺,钱就到手了。

涂丘不免又看了看甘奇,心中想,这莫不是这位新知州的敛财之法?

这谁受得住?

难怪最后这泉州市舶司的官吏,都是蒲家人在当。

大概也就只有甘奇受得住了!

只见甘奇面色大怒,抬手一指:“你这厮竟敢拿这些黄白俗物来侮辱圣贤子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呐,给本官拆,今日定要将这塔寺拆成废墟。”

涂丘目瞪口呆看着甘奇,这难道不是甘知州敛财之法吗?这么多钱,这位知州是傻吗?脑子坏了?竟然不要?傻到这种地步了?

甘霸已然上前,刀未出鞘,却在左右驱赶:“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但又反抗,莫怪老子利刃不认人。”

蒲志高连忙尴尬笑道:“甘知州,可不得欺人太甚啊,否则小人怕是拦不住寺内那些人。”

这是威胁的话语。

甘奇冷冷答道:“不用拦,教他们都出来,让本官好好看一看。”

此时的蒲志高已然被周侗推到了一边,蒲志高口中还有话语:“知州,知州,给个脸面,给个脸面……”

周侗直接大力一推:“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有脸面?”

蒲志高受了屈辱,他也是个人物,东方的海域上,他蒲家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麾下船只上百,讨生活的汉子也有几千,在广州与泉州之地,从未有人小瞧了他,便是官员,那也是礼节周到的。

今日偏偏就被这泉州新来的一个年轻知州欺辱到了这般地步。

蒲志高自然也不能忍了,要给这个年轻的知州一点厉害瞧瞧,只见蒲志高转头微微示意了一下,不得片刻,塔寺之内,立马冲出了无数胡番之人。

木棒弯刀,人人在手。却也并不往前冲杀而来,只是都聚在塔寺门口之处,便是要让甘奇投鼠忌器,自行退去最好。

甘奇还是大喇喇一语:“嘿,造反嘿,朗朗乾坤,州城之内,竟然还有人敢造反。”

一旁的涂丘连忙来劝:“知州三思,知州三思啊!”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涂丘,诡异一笑:“涂通判怕了?”

“下官是怕知州落得个官逼民反的罪责,下官都是为了知州考虑。”

甘奇点点头:“嗯,涂通判忠心有加,既然涂通判怕什么罪责,那便请涂通判退到那边茶楼去,看看本官是如何平逆贼的。”

这知州是真傻了,涂丘再也不敢多留,连忙一拱手,说退就退,赶紧躲着。

甘奇搓了搓手,把腰间的长剑拔了出来,嘴唇舔了一下,开口:“列阵,往前推进。”

“遵命!”答令之声,整齐划一。

蒲志高也退到了一旁,他倒是也聪明,塔寺要保,生意要做,自己豪富,命也重要,不必惹事。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蒲志高心跳不止,街道另外一头,传来整齐划一的咔咔之声。转头一看,一列列甲胄军汉,长枪笔直竖起,阳光照得那枪刃寒光熠熠。

这是哪里来的军队?如此军容整齐,如此甲胄俱全……

这福建,哪里有这样的军队?莫说福建,两广之地也从未见过这般的军队。

大事不好……

蒲志高心中知道大事不好,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个年纪轻轻的新知州。这位新知州哪里是一时兴起?

蒲志高飞奔往一边的茶楼而去,直去找涂丘,口中大呼:“涂通判,快快想办法止住冲突……”

涂丘此时站在窗边,也在目瞪口呆,他是知道甘奇最近经常往军营跑的,但是他从未当回事。泉州的禁厢军是怎么回事,他岂能不知?泉州军汉,都是乞丐一般的人,哪里有堪用之辈?

泉州军汉,看到甘奇,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跪着求甘奇赏赐一斗米回家煮饭了。这种军汉,涂丘又如何能放在眼里?

但是眼前这一幕,短短一个多月,别的不说,就这整齐划一的队列,就这份精气神,这是不可能的啊?难道甘奇从汴梁带来禁军来?

蒲志高又是一语:“涂通判,赶紧想想办法啊,只要涂通判能解决此事,刚才的那些珍珠金银,都是通判你的了。”

财帛动人心,涂丘是真想上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把这份巨款赚了,但是涂丘转了几圈,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那位甘知州是个二愣子,也听不进人言啊……

涂丘还在想着办法,那边甘奇已然在下令:“向前,担忧阻拦者,格杀勿论。”

“遵命!”

这一回,五百人齐声答道。

杀人,兴许那些泉州军汉还真不敢。但是往前推进是必须的,这军籍可不能没有了。

但是杀人这种事情,自然有人敢!

队伍在往前,自然也有人上前来拦!

依旧是那个肥胖的汉子,拔刀而起,手起刀落,就是一片血泊。

哀嚎呼喊立马就起。

后面压阵的史洪磊,不断大喊:“向前,横枪,准备突刺,阵前立功者重赏,阵前携带者,斩立决!”

杀人了,杀了好多人。神不灵了!既不能刀枪不入,也不能救苦救难。不过,神可能会让这些护塔寺之人死后上天堂。

史洪磊压着军阵往前,口中不断大呼:“向前,刺,向前,刺,向前,刺!”

敢不敢杀人的,不重要了,睁着眼也好,逼着眼也好,操练了无数次了。也不用冲,也不用杀,端着长枪,向前一步,猛力往前刺杀一次,向前一步,再猛力往前刺杀一次。

刺到谁,算谁倒霉。

此时的甘奇,竟然又把剑收入了剑鞘之中,还转身了,也不去看头前血腥场面,而是直接往涂丘去的那个茶楼而去。

周侗也带着几个铁甲汉子跟随甘奇上了茶楼。

涂丘见得甘奇来了,连忙上前来见,还有些战战兢兢,兴许是甘奇吓到他了,这般血腥场面,涂丘这辈子哪里见过?

“见过知州。”涂丘拱手立在一帮。

却是蒲志高直接跪地,口中大呼:“还请知州高抬贵手啊!这些都是良民百姓,不能这般随意杀之。”

甘奇透过窗外看了一眼:“手拿兵刃,哪里是什么良民百姓,明明就是造反的逆贼。”

“知州,小人愿倾家荡产,只求知州高抬贵手。”蒲志高是真急了,里面那些人,不知有多少是他家的人,这般死下去,便是船都没人开了。

甘奇大喇喇落座,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才开口:“与其求本官,还不如求一求你自己。你蒲氏在大宋也有许多年了,家大业大,生意兴隆。这生意还得做下去不是?总不能顶着一个逆贼的罪名,放弃这么多年积攒的家业回去吧?”

蒲志高哪里能听不懂?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怎么?还是舍不得这个塔寺?”甘奇又问。

蒲志高终于开口了:“舍得舍得,小人这就去劝一劝,这就去劝说一番。”

“聪明人,本官就喜欢聪明人。”此刻,甘奇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恶人、大反派。

蒲志高飞奔而去。

甘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旁的涂丘挤出了一个笑脸:“知州高明!”

甘奇并没有一个好脸色,茶还在喝,斜眼上下打量着涂丘,忽然开口问了一语:“涂通判在泉州为官多少年了?”

涂丘答道:“十六载有余。”

“积攒了多少身家了?”这句话问得有些冷不丁。

涂丘愕然当场,反应也快:“知州说笑了……”

“本官到得这泉州,从来没有一句说笑,偏偏你却总以为本官在说笑。”甘奇这句话也值得玩味。

涂丘哑然,转头又看了看窗外那血腥场面,立马又把头转了回来,心中惊骇不定,口中又答:“回知州话语,下官在泉州十六载,也不敢说两袖清风,但也不敢谋私太甚,几万贯身家而已。”

“当真?”甘奇又问。

涂丘早已满头大汗:“下官岂敢欺骗知州。”

甘奇点了点头:“是真是假,倒也不难分辨,一试便知。”

试?如何试?涂丘连连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答道:“下官万万不敢说假。”

“涂通判,你可知本官在京城还寄禄了一个什么官职吗?”甘奇又问一语。

“下官知晓,下官知晓,御史台侍御史。”涂丘答着,答得面色苍白,隐隐之间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不敢去猜。

甘奇的茶喝完了,把茶杯一放,起身:“来人呐,先把涂通判拿下大牢,便看看到底是不是只有几万贯。若是冤枉了,再与涂通判赔礼。”

周侗已然上前拿人,便是一只手臂便把涂丘按压在地。

涂丘哪里料到甘奇竟然是这般行事的,也没有弹劾,也没有上奏,也没有证据,直接就敢拿官员下狱。涂丘惊慌之间,失措问了一语:“敢问知州准备如何一试?”

这句话问得有些傻有些愣,也是甘奇行事太过奇特。

“把你家宅查抄一番便知晓了。”甘奇说完,起身而出。门外塔寺门前之人,已然退去,只留百十死伤在地。

该拆塔寺了,不过甘奇好像忽然变卦了,这塔寺建得这么好,也不一定真要拆,改建一下,把与宗教有关的东西全部去除,屋顶也盖上一些斜面瓦,改成市舶司衙门,岂不是正好?

既已想定,便也懒得耗费时间,把塔寺一封,转头直奔十字塔寺那边,接着干。

就是要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

第三百九十五章 甘大知州的一板斧

圣友寺这边还在查封之中,几百军汉也在忙碌,拆除着塔寺之内所有与教派有关的东西。

甘奇却已经直奔十字塔寺那边而去,身边依旧只有几十铁甲。

利斯佳早已等在了门口,泉州城不大,本地人加上外国人,居民也超不过十万之数,当然,说泉州城不大是因为与汴梁作为比较对象,若是比一般州城的话,泉州城其实是算很大的。

古代的城市,不论中外,其大小的规模,与社会的发展程度有很大关系。第一,就是这个社会的生产能力能支撑多少劳力脱产者,所谓劳力脱产者就是不需要体力劳动生产就能生活的人群。社会生产能力越高,能养活的劳力脱产者就会越多,那么城市居民自然也就越多。

第二便是运输能力,古代城市的大小,与社会运输能力也息息相关,说白了就是运输能力越强,城市的规模就能越大。因为城市里的居民,需要来自四面八方的物资支撑,这些物资要运进城市,就需要极为强大的运输能力。人口一旦过多,连粪便的运输都是极大的压力。

所以评价一个古代文明的发达程度,其实从城市规模就能看出区别。欧洲直到文艺复兴之时,最大的城市也不过几万人口。反倒是古罗马时代的罗马城,人口还比较多,根据西方不同的史学研究综合比较,古罗马城人口最多的时候,应该在三十多万到四十万左右。

但是到了七世纪左右,罗马城的人口就只有五万了。罗马没落之后,欧洲再也没有出现过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了,直到文艺复兴之后,才出现了巴黎、佛罗伦萨等少数几个人口过十万的城市。

有时候说唐宋的辉煌,仅仅是一个口头禅一般,甚至口头禅说多了,许多人还不相信了,觉得都是自吹自擂,甚至有人觉得城市人口多,并不代表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古代维持一个巨大的城市所需要的社会能力,是远远超出想象的,所体现出来的生产力先进性,也是超出想象的。

还有人为了解释城市人口这个问题,非要说古代欧洲人不喜欢聚居,就喜欢散养。这种强词夺理,就好像在说人类不喜欢享受,就喜欢劳动。这个道理能说得通吗?

就如此时的泉州,古代的中国与世界,只有外国人主动往中国来的,只有外国人往中国移民的,没有中国人主动往外国移民的。

中国,其实真的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国家,包容各种民族,宗教,以及文化。后世鲜少有人真正去研究自己的姓氏,其实很多人的姓氏里就包含了这个信息,他们的祖先也十有**就是外国人。比如许多复姓就是外来的,慕容、尉迟、拓跋、完颜、耶律,不过这些还好,至少这些姓氏只算是最初的外族,按照国土而言,也算是中国本地的姓氏,追根溯源也是中国本地人。

比如安、蒲、马、撒,这种姓氏,那很多就真正是外国人了,当然并非说一定就是外国人的后裔,而是说大量外国人进了中国之后,用了这个姓氏。

华夏的包容也就在于此,华夷之辨,其实就是意识形态与文化之辨,并非血统之辩。这一点是一定要弄明白的,弄明白之后,才能真正理解中国,理解华夏,不失偏颇。

你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想法与中国人一样,有爱国爱民之心,那就是一家人,甚至可以不论血统。你若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哪怕你是姓姒姓姬,那你也就不是中国人,血统再纯正,你也不是。

就如甘奇此时面对的这个泉州,他心中所想,其实从来没有排斥某个人的想法,一来就组织落籍之事,也就代表了他心中所想。

愿意当一个中国人的,落了籍,好好读圣贤,以后你就是泉州人了。为大宋行驶在大海之上,也是为国出力,当然也有前提,那就是安纪守法,和睦友好。

有些人,脑后本就有反骨,几辈子养不熟的白眼狼,比如泉州蒲氏,那是要赶尽杀绝的。

但是赶尽杀绝之前,得好好把玩一下,物尽其用。

十字塔寺,不能要,这是甘奇心中的底线,所以甘奇到得塔寺面前,也不等利斯佳开口说什么,直接拔剑一声吼:“冲进去,拆!什么嘎德,什么圣母,都砸了。”

甘霸抹着脸上的鲜血,已然往里冲去。

这回倒是自在了,也看到有人拿着刀拿着剑,就是没有看到人上前来拦,而是到处躲避。

还是泉州城小,小有小的好,小了消息传得快,知道这些铁甲军汉是大爷,知道这些汉子拔刀真要杀人。

反倒是甘奇,又把剑收回了剑鞘,利斯佳正在甘奇面前不远喊着:“甘知州,小人有话要说,有话要说啊。”

利斯佳只能这么大声喊,因为他近身不得,周侗一只手就把他拦在了甘奇十几步之外。

反倒是甘奇忽然开口:“让他过来说话。”

周侗把利斯佳放了进去,利斯佳到得近前,连忙开口说道:“甘知州,我等十字与蒲家的教派不同啊,我等乃是神在世间的福音,传播真善美,传播光明,是有利与百姓的。蒲家那是邪恶的恶魔,所以他们的塔寺可以拆,我们是正义的化身,我们的塔寺不能拆。”

“哦,这么好?”甘奇好像有些不懂。

“嗯,对的,就是这么好的神,创万物之神!”利斯佳又解释一语,带着笑意,带着神的福音来说服甘奇。

甘奇点着头,疑问道:“你们的神,认识昊天上帝吗?”

“啊?”利斯佳愣了愣。

“认识盘古?”

“啊?”

“认识女娲?”

“这个……这个……兴许他们几位神仙在以前是见过的。”

“见过吗?”甘奇又问。

“应该见过,应该是见过的,待小人回去看看圣经,说不定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利斯佳也是无奈,先忽悠了再说。

“那……也好。我看里面神像也拆得差不多了,明日,明日我把盘古女娲,还有昊天上帝请来,就供在你们庙里,你们也把圣经念给他们听听。既然认识,那就是一家人了。”甘奇混不吝答着,心中却想,妈卖批,你忽悠老子,老子也忽悠一下你。你要是能把十字教派发展成中西结合,老子就服你。

“这……这样不妥吧。”利斯佳答道。

“这有什么不妥?我们大宋的庙,那从来都是要供很多神仙的,佛道都是如此,佛家各种佛、各种罗汉,各种菩萨天王,道家供着各种上帝、星君、门神灶王爷的。哪里有一个教派的大庙只供奉一个神的啊?”甘奇这是一通歪理,其实就是正理。

利斯佳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这就是文化与意识形态的区别。

此时头前,只见有铁甲军汉正在甩着绳套,如套马一般的动作,把绳套甩得高高,直飞高处,深套挂在了塔寺最高处的十字之上。

一帮军汉拉着绳子,准备把那寺顶的十字给扯下来。

利斯佳见得这一幕,连忙又道:“甘知州,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神会降下惩罚的。”

甘奇忽然问了一句利斯佳:“你在泉州,做什么营生啊?可也是海商?”

利斯佳不明所以答道:“小人不是海商,小人乃是神甫,传播福音的神甫。”

“啥也不做?就专门传播嘎德?”甘奇又问一语。

“正是正是。”

甘奇忽然眉宇皱松几番,说了一语:“搭个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不,小人不回,哪怕是没有了塔寺,小人也要把神的光辉传遍世界。”这是利斯佳的回答。

甘奇也是为难,又问了一语:“那……你去占城传道如何?占城那里,也有许多人需要神的光辉照耀。”

“不,小人就要留在大宋,大宋岂是占城可比?大宋的人,讲道理,知礼仪,有道德,通教化,神就需要这样的子民。”

这尼玛!

甘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腰间有个皮套子,甘奇把手伸了进去,取出了一物,然后听得嘎吱一响。

原来是火枪的击锤被甘奇扳起来了。

利斯佳还不知道甘奇在做什么,只是看着甘奇,又道:“知州若是对神有兴趣,小人愿意为知州祈祷,愿知州沐浴神的光辉,只要信神,不论早晚,皆可不落地狱受苦。”

“老子就去地狱了,说不定阎王爷见我立此大功,还给我个官当。什么十殿阎罗,生死判官的,兴许有我一席。”说完甘奇拿起火枪,对准利斯佳,还有话语:“第一次,试一试。”

嘭!

硝烟一起,甘奇挥着手,硝烟散去。

甘奇也不低头看那血泊,只说:“还行。”

转头:“把这里交给泉州禁军,去下一家。”

周侗问道:“去何处?”

“去那婆罗门,把人分个三六九等的婆罗门,罪孽最深。”

十字已经被众多军汉用绳子拉了下来,周侗开口大喊:“呆霸,走了,去下一家。”

泉州今日,似有大劫难一般,到处人仰马翻,到处一片混乱。

却还有人拍手叫好,也是奇事。

比如一个住在塔寺附近的老汉,此时出得门口,一边拍手一边骂:“好,拆得好,好好一个泉州,倒成了这些胡番的泉州了。”

“老爷子,平常他们有钱有势的,还惹不起他们,今日倒好,来了一个新知州,都给拆了,妙极妙极。”

“就是这些杀千刀的,我儿小小年纪,本在学堂里听圣人教诲,这些杀千刀的非要跟他说什么神啊神,这回好,嘿嘿……还是咱们圣人厉害,派了个甘知州来,哈哈……看谁家还有胡番的神。”

还真别说,泉州从宋朝开始,文风极好,科举当官之人,几乎络绎不绝。许多有才之辈,一查户籍,都来自泉州。宋朝之时,泉州还出过状元,两宋之间,泉州一共有进士上千人,明朝泉州也有两百多个进士,清朝也出了两百多个进士。泉州历史上,一共出了六个文状元。内陆一般州府,还真比不上泉州。

钱这种东西,还是有意义的,至少能提升教育水平。闽南人的名声,从宋开始,历朝历代都不差,文风鼎盛。

甘奇是忙忙碌碌跑了一天,这泉州官场却人心惶惶,因为涂丘被拿下狱,许多人已然惶恐不安起来。

拆神像的事情,泉州军汉们还在忙碌,而今连百姓都开始自发去帮忙了,特别是读书人家,家里供着孔孟,便拿着锤头斧子一家老小出门去,这也算是对孔孟圣人的尊敬。

这些人家中,犹以蔡家最卖力气,蔡家祠堂,可是刚刚挂起了“进士及第”与“书香传家”的大牌匾,此番便要力挺圣贤。也好叫泉州之人皆知,他泉州蔡家是有进士的家族了。

甘奇回到州衙,天已是黑色,甘奇倒也不累,坐在正堂,抬头看了一眼“明镜高悬”,吩咐左右掌灯,开口喊道:“带涂丘上堂。”

甘霸带着几个军汉去了。门外围着无数的衙差小吏,都一脸惊慌往大堂里去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知州直接把通判拿下大牢的事情?这大宋朝,也不是这样行事的啊?

要说什么录事参军,什么都头指挥使,或者小吏差人,说拿也就拿了,通判可是官老爷,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正儿八经的皇帝钦点的进士。怎么就给直接拿下牢狱,还过堂来审?

大宋朝可没有这般的律例啊?要抓官,那也得御史台出公文吧?

要审官,那更是要御史台大理寺一起来吧?

怎么甘知州就一个人做了主?

众人想着,小声议论着,人头攒动往里面看着。

几个铁甲军汉把涂丘往前拖着,此时的涂丘,官服也拖烂了,官帽也没有了,发髻也散了,脸上也肿起来了,像是挨了军汉的打。

这哪里还有昔日那个泉州涂通判的威风?

有人见得这般场景,又轻声问着身边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咱也不懂啊,咱也不明白,咱也不敢问呐……”

“看着吧,看着就是,别乱说。惹恼了知州,便把你也拿下大牢去。”

左右之人连忙闭嘴,这位知州还真是有点喜怒无常,早上出门还与涂通判有说有笑的,上午就翻脸不认人了,晚上就把这通判弄成个这般模样了,实非常人,得罪不起。

却听大堂之内,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无有应答。

“来人呐,打!”甘大知州,审案好像就这三板斧,应该是一板斧,一言不合,就打。

第三百九十六章 甘奇难以形容的腹黑

要挨打了,涂丘自然得说话,开口喊道:“甘知州,岂敢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私刑?涂通判,本官可是稳坐大堂,头上挂着明镜高悬,何来私刑?”甘奇倒是愿意与他多说两句,多说有多少的好处。

“甘知州,就算下官有罪,那也要到东京去问罪,你连一封弹劾的奏折都未出,何以敢治罪与我?”涂丘之前倒也挨过打,挨那些军汉的打,只因为涂丘自己不配合,还装模作样打着官威,甘霸这种人,哪里管得这些,便是抬手就打。

当时涂丘倒也见机,知道与甘霸这种浑人说不清楚道理,也就把官威什么的收了一下,任凭甘霸把他拖到了大堂。

此时面对甘奇,涂丘就要讲讲道理了。

“御史台自有御史台办案之法,便是调查妥当了,自会向官家禀明。”甘奇是真要把这文官的御史台当做锦衣卫来用了。

又听到御史台,涂丘心中大急,连忙又道:“甘知州不过寄禄了一个侍御史的官职,又岂还能行御史之职?即便你要行御史之职,也该报东家御史台定夺才是。”

“嗯,你说得也对,便把此事查明,再报东京御史台知晓就是。来人,打!”甘奇也说得差不多了,反正就是一个意思,他甘大知州说来说去,今日就是要做这件事情,谁也拦不住。

堂下甘霸,问了一语:“知州,打多少?”

甘奇思虑一下,说道:“涂通判这般身子骨,养尊处优惯了,先打十个大板,史将军那边抄家之事如何了啊?”

十个大板,已然有人按压,准备开打。

甘霸答道:“头前派人来传了信,挖到了地窖,钱财如山一般,一时半刻清查不出数额。”

“那就暂时不清查了,估摸个数传回来。”甘奇说道。

“是!”甘霸转头派人去问个大概的数目去了。

堂下涂丘已然大呼:“甘知州,下官罪责还未问下定夺,岂能就先行抄家?”

甘奇有些头疼,扶了扶额头,答道:“取证而已,你急什么?先挨了十个板子再说。”

甘奇话音一落,板子就起。

涂丘是吼叫得死去活来,好在只有十个板子,片刻就打完了。

打完之后,倒也不觉得多疼,只是麻木了,觉得屁股发热。

涂丘还有话语:“甘知州,便是审案,也请问个罪责,问个缘由,不知知州到底要问下官何罪?”

涂丘还是硬气的,只是稍稍过得一会,屁股上的麻木一过,便是浑身颤抖,满身大汗,疼得他凉气倒抽,牙关咬得嘎嘎作响。

“问个什么罪,那就看涂通判招供个什么罪了?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以权谋私?你选一个?”甘奇如此说道。

屁股的疼痛发作了,疼得涂丘大呼出声:“昏官,哪里有你这般审案的?无凭无据,岂能屈打成招?”

这是豁出去了,到得这般境地,涂丘顾忌不了什么上下之别。

要说甘奇审案,也真是有些乱,他却还胸有成竹,忽然起身说道:“那你便稍等片刻,本官去寻个证人,寻了证人再来审你。”

说完甘奇起身就走,便把这正在审着的大堂都抛诸脑后了,直奔衙门中院的一个偏厅而去。

偏厅里有一个人真焦急等待着,见得甘奇进来,连忙见礼拜见:“小人蒲志高,拜见甘相公。”

听得相公二字,甘奇很是受用,摆手笑道:“坐,且坐,不必着急。”

蒲志高哪里敢坐?头前被人叫到衙门的时候,他甚至都想过逃跑,最好还是没跑,主要原因是他在这泉州,产业不少,舍不得跑。不说城里的宅院与商铺之类,就说刚刚建好的船厂,投入的巨资可不是一贯两贯,才刚置办好这些,转头什么都不要了?作为一个商人而言,这如何舍得?

富贵总是要险中求的,蒲志高一直在思前想后,便是知道甘奇把涂丘给拿了,便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是有些猫腻,还有自己操作的余地。

至于塔寺被拆,唉……泉州城不让建,可以建到城外去,城外若是也不让建,码头也行。海湾码头也行,码头若是还不让建,那就建到烈屿去,也就是厦门岛金门岛,都行。

蒲志高不坐,依旧躬身一旁,开口问道:“不知甘知州寻小人有何吩咐?”

甘奇倒也先不说什么事情,而是说道:“本官那两艘海船,托了你们造,造得怎么样了?”

这话一听,蒲志高心中大定,连忙答道:“已然在铺设甲板了,若是再赶工半月,便可下水。”

甘奇点着头,表现出很是满意的样子,夸奖一句:“不错不错,你们蒲氏一族,倒是办事牢靠,此番拆了你们的塔寺,也造成了一些伤亡,还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这都是朝廷的吩咐,便是有泉州官员上奏,说泉州塔寺林立,不可不管,朝廷便派了本官来泉州办理此事。你也怪不得本官,要怪就怪朝廷。”

甘奇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睁着眼睛也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似的。

蒲志高心中自然是在骂娘的,但是口中只能说:“也是小人不知机,怪不得知州,怪不得知州。”

甘奇忽然开口一语:“你们蒲氏一年给涂丘送多少钱啊?他都给了你们一些什么好处?又给了你们一些什么方便?”

蒲志高愣在当场,这话怎么答?

甘奇忽然又哈哈一笑:“哈哈……一个通判,倒也把自己当做了主官?也敢欺本官年轻,不懂世面,岂有这般道理?不知天高地厚。”

甘奇这话是在暗示蒲志高,让蒲志高觉得甘奇是在争夺好处利益。

蒲志高看着甘奇,心中反复在想,却还是有些犹豫。

甘奇倒也不急,有自顾自说道:“倒也不知上一任知州是如何受他欺上瞒下的,几年任上,不知亏了多少利益,兴许还不自知。”

蒲志高似乎听懂了,有些听懂了。

甘奇还有话语:“也不看看本官是谁?本官乃是御史台侍御史,皇子殿下是我内兄,包相公是我师父,我乃是胡子的衣钵传人,汴梁城里大名鼎鼎的名士大儒。岂能受这般小官欺辱了?”

甘奇把自己好一通夸,这是在提醒蒲志高,让蒲志高知道当面坐着的是一个何等人物,岂是那没有什么根基的涂丘可比。

说来说去,甘奇就是在暗示蒲志高应该“弃暗投明”,与其巴结一个什么通判,不如巴结他这个前程似锦的东京汴梁城来的大佬。

蒲志高其实也从涂丘那里听过甘奇的跟脚,知道甘奇是东京城里了不得的人物。弃暗投明?想来想去,这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若是真巴结上了甘奇,甘奇来日步步高升的,蒲氏一族做起生意来,那不就是如鱼得水?

蒲氏一族,一直在广州泉州这种地方兜兜转转,不是他们不愿意深入大宋腹地,是真没有门路。

而今,门路忽然就摆在面前了。

来日这位甘知州若是能出将入相的,这大宋朝的海域,是不是就横着走了?北到沧州,中到杭州,南到泉州两广,是不是畅通无阻了?

上午刚损失惨重,塔寺也没了,还死了几十个伙计,伤了几十个伙计,晚间,蒲志高似乎因祸得福了?

蒲志高算是想明白了,躬身答道:“回禀知州,别处不知,但是小人知道,涂通判每年从我蒲氏一族手中得的钱财,便有七八万贯之多。”

“这么多?”甘奇也觉得这个数目太多了,蒲氏一家就这么多,那还有其他人呢?难道涂丘坐着不动,一年就能赚几十万贯?这尼玛比甘奇在京城开多少买卖都要来得多啊。

“想来倒也要分一分,各处衙门官吏的,总要分一些出去,如此才好做事。”蒲志高解释着,便是说也不是涂丘一个人全部赚去了,还要拿来分一下。比如甘奇,一来就分了几万贯,也是涂丘的成本。

甘奇点点头:“给这么多钱,他能给你们什么好处啊?”

“会知州,进城的商税,收购货物的优先,这是一般的,还有就是一些违禁之物的查验。还有北烈屿的一块小小地盘。诸如此类……”蒲志高答着,也算是和盘托出,便也想着,既然这位甘知州要接了涂通判的利益,这些以后也是甘知州要帮忙的事情。

甘奇倒也听懂了,进城的商税减免,在泉州各地收购货物,比如瓷器之类,蒲家也有优先权,这都是生意上的事情。

还有一些违禁之物,那就多了去了,比如铜钱,一般而言这是不能出境的,但是大宋的铜钱,在东南亚,南亚之地,都是硬通货,蒲家显然夹带不少。又比如泉州的海盐,走私盐在大宋也是暴利,海路比陆路也要安全得多,一船盐往北方运去,哪怕只运到杭州,找一个山村小港卸下去,也是盆满钵满。

还有更严重的,那就是铁,生铁与铁器,这是肯定不能出境的,因为只要出境,就备不住这些船队往北运去,北运运到哪里?进了渤海,北边就是辽国了,这是战略物资,运到辽国去了,那还了得?

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军械,这玩意说不定他们也运。商人重利,只要有人出价,岂能不运?把泉州出的铁,打成枪头甲胄之类,装船运走,可能真是发财之道,而且路途还近,远远比去中亚要近得多。

还给了一块地盘,北烈屿,应该就是金门岛。意思就是把金门岛的一块地盘直接给了蒲氏当做大本营。

这尼玛,国家都给卖了。

甘奇面部作色,还笑着说道:“嗯,那倒也值得这七八万贯。”

蒲志高见得甘奇的笑脸,连忙顺着梯子爬了上去,说道:“若是甘知州,小人一年愿出二十万贯。”

甘奇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口中却道:“倒也不需要这么多,此来,胜负皇命,这泉州进出口的商税是必须要缴纳的,朝廷盯着这块肥肉要取,由不得本官在此乱来。其他的事情,倒也好说。”

“只要能帮到知州,交些商税又何妨。”蒲志高心中大喜,这个大人物,算是攀附上了。

甘奇又笑道:“如今我在泉州为官,想来三五年内不会调动,不若你们蒲家就把生意都转移到这边来,广州那边也无甚好的,泉州这边要什么有什么,你们还有地盘,你们都过来这边,本官也能多收商税,有了政绩,回京去也好升官不是?”

这就是利益交换了,让蒲氏一族都从广州迁徙过来,生意都放在这边,泉州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一个主官罩着。主官要政绩,蒲家要生意。如此官商勾结,天作之合。

蒲志高点着头,只觉得好,口中说道:“小人早就不想在广州待着了,广州比之泉州,那是差得远了,家族中早有往泉州迁徙的想法,如今知州在此照拂,小人立刻去信,这就让家族迁徙过来。”

大宋的广州,太远,丝绸从杭州到泉州,比到广州远了太多。广州出产的东西,也没有泉州好,茶叶,瓷器,铁,盐,这些东西广州都比不上泉州。

蒲氏一族本来就要从广州全部迁徙到泉州,这回机会太好了。

但是蒲志高也不是傻子,心中也有一些小算盘,迁徙是迁徙,那也得一步步来,先迁到烈屿之上,若是一切真的风平浪静,再入泉州城也不迟。主要还是不想整个家族被人轻易拿捏了。

蒲志高打着蒲志高的算盘。

甘奇也打着自己的算盘,把蒲家都哄骗过来,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要一网打尽。彻底断绝后患,也免得以后朱元璋还要去挖他们家的祖坟。甘奇的腹黑,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甘奇表示很满意,说道:“嗯,明天夜里,钱送到后衙侧门。本官要在汴梁谋一些事情,正是缺钱打点的时候。”

“小人懂得,小人懂得。”蒲志高喜悦非常,心中虽然还有戒心,却是憧憬更多,憧憬着真的攀附上了一个真正的权贵,那这蒲家,就了不得了。

要说这外来的人,也是难,为了在大宋落地生根发芽,什么委屈也咽得下去。大概也是蒲家这般的为人处世,才能在历史上真的崛起,宋朝在的时候,蒲家人在泉州就已经权势滔天了。元朝来了,蒲家人更是把泉州乃至半个福建打造成了他们自己的王国。不过元朝在几十年后,其实也把蒲氏一族清算了一回。

甘奇已然起身:“今日你还要帮我办一件事。”

“但凭知州吩咐!”蒲志高这回是态度极好的。

“上堂,指证泉州通判涂丘,以权谋私之罪。此乃本官政绩,可不得差池。”甘奇说道。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只要能帮到知州,小人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蒲志高连连大礼,跟着甘奇出门而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当官就该是一个高危职业

大堂之上,甘奇重新落座,众人也等候多时了。

当涂丘见得蒲志高跟着甘奇一起进来的时候,心中已有猜想,面色大惊,抬头紧盯蒲志高,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一般。

甘奇上午刚把蒲志高的塔寺给拆了,还杀了蒲志高那么多人,此时蒲志高不想着去躲避起来,怎么还会恭恭敬敬跟着甘奇到大堂里来?

难道甘奇说的人证就是蒲志高

“人证已到,上前答话。”甘奇的惊堂木也响起。

“草民蒲志高,见过知州。”

“本官问你,你可曾给泉州通判涂丘送过钱财?”甘奇严肃问道。

“送过。”

“送过多少?”

“禀知州,从前年开始,每年都送了七八万贯之多。”

“为何要送?涂丘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禀知州,主要是进门的商税之上给予方便。”

“具体如何,细细道来。”

“比如一船货物卸载入城分销,城门口处的税吏,在涂通判的交代之下,便只收七八贯的商税。”

“一船货物,只收七八贯商税?”甘奇厉声再问。

“便是如此,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这泉州城中,不知小人一家如此打点,但凡做过几趟生意之人,都是如此打点。”

甘奇点着头,又问:“涂丘,你还有什么话语好说?”

涂丘心中早已乱了方寸,但是口中却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甘奇也懒得理会涂丘的话语,而是问道:“史将军可有派人来报?”

“史将军已然派人来报,涂丘家中之财,七八十万贯是有的。兴许超过百万贯,只等慢慢来清点。”

甘奇又问一语:“涂丘,你乃是鄂州寒门出身,当官十几载,如此巨款,何处得来啊?”

涂丘仰着头:“凭着十几年俸禄省吃俭用理财置业而来。”

“哈哈……你不吃不喝,十几年俸禄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来贯,却凭借置业理财,得了近百万之巨,也好,就看看东京官家信不信你,到时候查抄家产,阖家男丁充军,女眷官卖,便看你还有没有这般硬气。”甘奇知道涂丘这是死鸭子嘴硬,还没有真正考虑过后果。

老皇帝是一个仁慈的人,平常若是官员犯了什么过错,施政之上有什么差池,贬谪革职就是了。但是老皇帝穷哈哈一辈子,对于这种明目张胆贪污受贿的小官,那可不会轻饶。

一个七品上州衙通判,竟然能贪污受贿近百万之巨,实在太过触目惊心,老皇帝几十年从未遇过的事情,连原来的三司使张方平,也不过是花了十几万贯巨资购买田地。一个如此小官,竟然能如此巨贪,只怕要刷新老皇帝的三观认知。

阖家男丁充军,女眷官卖。

这句话有些吓人了,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对于涂丘来说,一家男丁都充军了,女眷全部卖掉,这跟灭门有什么差别?

涂丘还有些不信,说道:“当今圣上,最是仁善,甘道坚,你休要诓我!”

“圣人倒是仁善,但是你落在本官手上,定夺之权便在本官这里,只等官家看过罪状卷宗,便看看本官定你何罪。”甘奇是真的狠厉了,泉州之所以会变成以后的泉州,变成一个殖民地,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些官员贪赃枉法。

官员卖国,却还不自知,这比任何人卖国都要危险。今日甘奇不是与涂丘有什么私仇,而是要杀鸡儆猴,震慑未来所有的泉州官员,这里是贸易中心,这里的官,一定要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不然就算没有了蒲家,来日也会有其他人。

甘奇要让这些外来不读圣贤的胡番,只能想着做生意,坚决不能让他们在泉州之地有什么大势力,都得老老实实的。

“你……公报私仇……”涂丘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本官与你,无任何私仇。是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与你有深仇大恨。只等月余,便拿你发落。把涂丘押下大牢,退堂。”甘奇再拍惊堂木,起身往一边书吏而去,拿起审案记录翻看片刻。

然后让蒲志高过来签字画押,一边的涂丘已然被几个军汉拖了下去。

大堂之外,观看的衙差小吏以及官员无数,却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蒲志高签字画押之后,甘奇又道:“还需要一些供状作为补充。”

蒲志高哪里不懂,连忙躬身:“小人这就去说服一些同行商家,明日大早就来衙门里补录供状。”

“实话实说即可,不必夸大其词,更不必无中生有。”甘奇交代一语。

“是是!”

甘奇慢慢走出大堂,对着门外之人开口:“诸位都是朝廷官吏,一方父母,贪赃枉法之事,万万使不得,要以涂丘为鉴,克己自律,朝廷法度万万不可破,接下来有商税改制之事,望诸位同心协力,办好差事,到时候也有重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然后皆是躬身:“遵命!”

“散了去吧,明日早些时候来上值,本官要吩咐差事了。”甘奇挥手示意着,有此一事之后,这衙门上下,便也知道当面这位年轻的知州不是好惹的人物,便也知道往后该听谁的了。

再想欺上瞒下之时,也要好好掂量一下后果。

今日事毕,甘奇回到书房,扶着额头,想短暂休息一下,今年实在有些累了。

张淑媛与春喜二人,端茶倒水,伺候着甘奇洗漱。

兴许也是甘奇太累了,也越来越享受这种伺候,甚至连擦脸都由张淑媛来做,他自己却一动不动。

不得多久,甘霸来报:“大哥,那个涂丘说想再见一见大哥。”

“见我作甚?”甘奇带着疲惫问道。

“他与我说,希望大哥能网开一面,他愿意把家中钱财全部捐献给州衙。”甘霸答道。

“哼哼,捐献给州衙?他是想用这百万贯的钱财来收买与我,你回去答他,已经晚了,他家的财产,已经是州衙的了。”甘奇如此答道。便也知道这个涂丘,还是没有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人前似乎还想着自己通判的面子,人后才来求饶。

“大哥当真教人敬佩!”甘霸恭恭敬敬一礼,然后出门而去。

听得甘霸出门而去的这句话语,甘奇也愣了愣。

自己当真这么让人敬佩吗?

甘奇下意识审视了一下自身,也自己问了自己一些话语。

爱钱吗?爱。

喜欢享乐吗?喜欢。

违法乱纪了吗?是的。

心狠手辣吗?是的。

不择手段了吗?是的。

甘霸不知道这些吗?其实甘霸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为何甘霸偏偏此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语?

兴许甘霸还知道,甘奇若是想要这百万贯的私财,在这泉州,当真就只需要点个头就是了,如探囊取物一般。甘奇却就是没有要,所以甘奇值得敬佩。

兴许这也让甘霸越发觉得跟在甘奇身边,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兴许这也是甘霸对于自己内心的说服。甘霸看起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是杀人如麻这种事情,除了天生就变态的人,谁的心中不会有纠结?

但是,只要认定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那么这种纠结就不会再有了。杀人也变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是甘霸为何要说最后一语的原因所在。

甘奇想透了这些,微微笑了出来。甘霸会如此想,想来周侗也会如此想,史洪磊也会如此想,折克行也会如此想,甘奇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如此想。

一个人的中心,兴许很多时候需要靠着恩惠恩德去维持。但是真正的忠诚,有时候就是需要另外一种东西,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这一点相当重要。

兴许无形之中,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甘奇似乎有了一些人格魅力。

这对于史洪磊折克行以及那些替甘奇卖命的军汉等人来说,格外重要。

甘奇在甘霸一句不经意的话中,学会了许多。

要做大事,要更多的人真心实意跟随在身边抛头颅洒热血,利益共通之外,还真需要一些东西来维持这个凝聚力。

甘奇也懂得这个凝聚力是什么了。

第二天大早,甘奇精神奕奕开始安排商税工作,最基本的就是进出口的关税问题,泉州之地,税收队伍也要扩充起来。

关税,要在码头上开始。出口关税在这个时代也是必须的,因为是别人求着来买泉州的货物,所以出口必须要有关税。进口的关税也重要。

城门口的税吏可以撤了,税吏税丁直接入驻海湾码头,甚至还要到沿海各处巡查,避免走私。

贸易是富民的,但也要富国。否则贸易必然不能持久,连国家都要灭亡了,还谈什么贸易?

为了富民,甘奇甚至准备调查一番,然后在官府强制规定许多货品的收购价格,那些真正拉土坯、烧窑生产瓷器的百姓,才是真正最辛苦,赚得最少的。所以强制规定收购价格这件事是很有意义的,这样可以充分保护那些真正辛苦的百姓的利益。

那些海商,太赚钱了,虽然也冒着风险,但是他们的利益实在太高,真正的好瓷器,到了地中海,那就是黄金。这么暴利,把其中一部分利益多分配一点给百姓,也是应该。

官方价格管制,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防止那些商户把商税的压力转嫁到百姓身上,用商税为借口,压低给百姓的收购价格。因为最基层从事生产的百姓,在商业环节之上,其实是弱势者。

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大工厂,都是民间小作坊,甚至是一家一户,几家几户凑在一起的小作坊。

甘奇这个知州,每天别的不做,就做这些事情了。

甘奇在忙碌着。

东京的老皇帝接到了御史台呈上来的卷宗,看得是勃然大怒,这回老皇帝是真的惊住了,口中问道:“福建路一个小小州衙的通判,真能积攒出百万家财?”

呈送卷宗的张唐英拱手答道:“回禀陛下,甘御史向来刚正不阿,还说待得年末,会把这笔钱与商税一起押送入京,以为朝廷度支,必然不假。”

老皇帝气得是七窍生烟,他这一辈子,内库私财就没有超过几万贯,甚至有时候还得借钱度日,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小通判,十几年就能积攒百万之巨,这种事情不是真的就在眼前看着,别人说出来,他都不信。

只见老皇帝气呼呼开口:“着甘道坚把这厮严惩不贷,明正典刑。”

“遵旨,臣这就是去回公文。”张唐英答道。

“稍等,另外再附一封朕的亲笔信,该好好嘉奖甘道坚。”老皇帝又道。

“陛下圣明,唯有甘御史这般刚正不阿之人,才能办出如此大案。”张唐英是暗示一些道理。

老皇帝点着头:“若是所有官员都似甘道坚这般,天下早已大治。”

老皇帝显然是懂得张唐英暗示的道理,百万贯的钱财,当时甘奇所面对的诱惑可想而知,但是甘奇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甘奇没有拿这百万贯的钱,换来了许多无形的东西。显然也是值得的。

老皇帝已然提笔写信,张唐英等候在一旁,心情也是极好。

待得御史台的回函到得泉州,甘奇的商税之事已然开始施行,官方价格管制,也开始颁布。

官方价格管制一出,对于泉州百姓来说,甘奇当真就成了那个青天大老爷。

便是出趟城门,都有百姓上来送茶水瓜果。

古代为官,大多数人都想着怎么修路造桥建学堂,古代清官传的故事,还多是为民请命,审案清楚的故事。

甘奇施政,显然手段有些不一样。

拿着东京御史台的回函,甘奇开始处置涂丘。

身着囚服的涂丘,还有途家所有男丁,全部枷锁在身,往西北而去,充军延州。

涂家所有的女眷,直接当街发卖。

泉州所有大小官员,全部被甘奇叫到了现场,一个也不少,都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男丁充军之前,与女眷一一惜别,女眷在发卖的台上,也是哭成一片。

所有官员都在旁边看着。

反而甘奇不在现场。而是坐在后衙之中。

春喜大早出门采买,便见到了这悲剧的一幕,回来说与张淑媛听,说的话语,便是如何如何凄惨……

张淑媛伺候着甘奇,便也在一旁说道:“官人,听得春喜回来说,街边涂家惨状,实在凄惨得不忍目睹,闻着伤心,见着流泪。”

张淑媛倒也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单纯聊天。

甘奇问道:“惨不忍睹?”

一旁的春喜还点点头:“奴家亲眼看的,惨不忍睹。”

“我就知道惨不忍睹,这不,我就知道不去看,看了难受。春喜,你就学着点,以后这种事情,别凑上前去看。”甘奇答着。

春喜与张淑媛面面相觑,惨不忍睹,所以就不去看?好像这话语还挺有道理的。

甘奇见得两人面面相觑,又说一语:“当官,从来都应该是一个高危职业。享受着平常人享受不了的待遇,出门有人伺候着,回家有人伺候着,到哪里都有人行礼,一家老小鸡犬升天,大小事情一言而决。这么多资源集于一身,差事还办不好,国都给他卖了,那就该是这个下场。这世间岂有只拿好处,不担风险的事情?好处越多,就该承担越多的风险。当官就该是这个道理。”

说完甘奇站起身来,又道:“既然都看得差不多了,那就得跟泉州所有官员好好说道说道了,这么生动的一课,他们应该有一些收获。”



第三百九十八章 甘奇的野心

人生在世,人情往来,鸡犬升天之类,有时候并非一定不能理解。

但是任何事情,终归该有一个度,十年苦读换来的一朝得中,却想所有人都两袖清风,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在任何时代的任何国家,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度在哪里呢?

甘奇在泉州这些官员面前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责任,良心,底线,准绳。

办好自己的差事,做好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这是责任。

所做的每件事情,是否是大多数人得利,是否惠及大多数人,这是良心。在私人事情上,是否侵害了别人的利益,这也是良心。

法律,则是底线。

国家利益,这是时时刻刻要放在心中的准绳。

能做到这几点,这个官,就是一个好官。这几点也是一个官员最基本的要求。

其实这个观念,带有事功的色彩,就是功利观念,把圣人教诲下放了,以事情发展过程与结果的正反影响作为一个基本准则。

圣人的教诲,是升华的,是理论的,甚至许多是形而上学。对于现实有指导意义,但是许多时候也并不十分贴合现实,所以对于具体事情而言,把圣人言语下一个台阶来直白解释,则更能对现实起到真正的指导作用。

往往核心的价值体系,观念体系,意识形态,它都是带有形而上学的色彩,连共产主义也不例外。所以在施行这套体系的时候,都需要进行这样的下放。

甘奇如此教育着泉州的官员,给这些刚刚看到涂丘一家悲惨的官员们上了一课,说是吓唬也好,说是警示也好。经此一事,至少能保证泉州的官员在好几年内,不敢过于放肆。

人心惶惶的官员们,各回各衙。

甘奇终于算是把泉州这一个摊子给弄平整了,没有人再敢小看他这个年轻的知州,没有人再敢敷衍他这个东京来的富家子弟。

没有人再敢把甘奇定下的官方收购价格不当回事。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没有人再敢利用手中的权力与商人勾结,去剥削底层劳动者的生产力。

这对百姓而言,就是切实的好处,直接的利益。

甘奇也想不到,过不得多久,真的就有百姓会把整筐的鸡蛋放在后衙侧门,却连名字都不留一个。

对于执政者而言,中国的百姓,其实是全世界最好的百姓,他们要求得很少,只要吃饱穿暖,一家老小能和和美美过一个又一个的年节,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中国的百姓,相比世界所有人而言,吃苦耐劳,逆来顺受,讲道德,有纪律,还很容易团结一心,在深厚的历史与文化底蕴之下,他们还更爱国爱民。

有人说,这是傻。

但是,这真的是傻吗?

所谓不“傻”的人,组成的国家,组成的社会,又是什么样子的?

要么犯罪率居高不下,半夜不敢出门,走到哪里不是被抢就是被偷,甚至挨打挨杀。

要么就是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在冲突仇恨撕裂中盲目不知出路,在战争火海之中挣扎不知明天。

所以,这不是傻,这是最大的聪慧。稳定与团结,才是一个群体最重要的特质,也是最有前途的特质。历史一次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反过来说,中国的官员,其实也是很好当的,只要你真的把自己的心思花在了工作上,就把官当成功了。

比如甘奇,其实很轻易就获得了百姓的拥戴。怕就怕许多官员,最开始就把心思放歪了。

甘奇这个知州,算是当舒服了,泉州的读书人拥戴着,泉州的底层百姓也拥戴着,泉州大小的官员也不敢忤逆。

接下来,甘奇就可以放开手脚做一些其他事情了。

甘奇再一次把蒲志高找来,这回甘奇设宴相请。

蒲志高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赴宴而来。

今日的宴席,不仅请了蒲志高,还请了蔡黄衣,蔡济也在一旁作陪。

宴宾楼,席面之中,甘奇开口问道:“蒲掌柜,本官想问一问你们家开设的船厂,一年能赚多少钱?”

蒲志高已经吃了不少酒,但是他并没有醉,甘奇如此发问,他心中自然会多想,想得片刻,便答道:“回甘相公话语,船厂其实赚不到什么钱……倒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船厂其实算不得有大盈利的产业,小人之所以要一直开办着船厂,是因为自家需要好海船,寻别人买也是买,而且还不放心,不如自家雇人造。出海本就是风险极大的事情,时不时就会有沉船的事情发生,一旦沉船那就是血本无归,所以自己造船,终归是要放心一些的。”

蒲志高在生意场上打转的人,岂能不明白甘奇话语中的意思?甘奇所言,就是要分一杯羹的意思,蒲志高不是不舍得,而是相当舍得,就怕甘奇不要。只要甘奇得了好处,知道海贸之中的暴利,保准甘奇舍不得这门生意。

所以很舍得的蒲志高,想给甘奇更大的好处,想让甘奇参股海贸之事。甘奇不是定制了两艘大海船吗?以后出海走一趟,把甘奇这两艘船也顺带上,一来一去几个月,保准甘奇开开心心直夸蒲志高的好。

蒲志高多少有些想差了,甘奇对海贸是感兴趣,但是他对造船更感兴趣。

甘奇的关注点,其实并不在生意上,而是在船只之上,他要好船,载重大的船也好,速度快的船也好,坚固耐用的也好,能打仗的也好,甘奇都要。

所以甘奇说道:“蒲掌柜,蔡老你也是认识的,今日酒宴之后,便是更熟了,他们是泉州本地人,倒也并不十分愿意出海冒险,刚好这船厂就在泉州海湾之上,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赚一些养家糊口的钱,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蔡黄衣连忙起身给蒲志高行礼。

蒲志高懂了,这蔡家以后就是甘奇的代言人了,甘知州这一手,还是比一般人高明的,至少比涂丘之辈高明太多,有一个代言人,总比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要好得多,而且还可以避免许多风险。

蒲志高点着头:“既然甘相公都如此说了,这有何难?小人便把船厂二一添作五,分出一半与蔡老就是,蔡老到时候派些人到船厂去,我蒲家便与蔡家共同管理经营船厂之事。”

蔡黄衣带着蔡济连忙又起身:“多谢蒲掌柜提携之恩。蒲掌柜回头算一下股本,我蔡家绝不占任何便宜。”

蒲志高摆摆手:“不必如此。”

蒲志高是真的财大气粗,如今他家有八十艘大海船在海面往来,小一些的海船还不算。每年这些船带着泉州的货物出海,回来就换成的黄金,这种暴利,哪里在乎这点东西。

甘奇却说道:“诶,生意就是生意,该如何就如何,又不是拦路街道,岂能做无本买卖?股本必须核算,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蒲志高倒也不是矫情的人,甘奇如此按照规矩办事,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便道:“那小人就不多言了。小人说一件其他的事情,甘相公不是在船厂定了两艘五百料的大船吗?正好,小人麾下也有船工水手,不若交给小人替相公经营一次试一试,船马上就完工了,如今季风也正好,小人正有船队出海,多带两艘船也是小事,正好走一趟大食,保准一本万利。”

蒲志高还是想带着甘奇发笔财,这与给甘奇送钱是两码事。蒲志高是要把甘奇彻底绑在自己的船上,让甘奇尝到海贸的好处,甚至让甘奇打造更多的船只,让甘奇获得更多的利益。

当甘奇在蒲志高这里有了真正巨大利益之时,其实蒲志高在面对甘奇之时,手上也就有了筹码,而不是任甘奇拿捏了。

那时候的甘奇,有了巨大的利益掌握在蒲志高手上,是不是也该真正尊重着蒲志高,是否内心也怕蒲志高翻脸不认人,带着甘奇的船队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这都是人心。

这也是甘奇对于蒲志高来说,利用价值实在太大。若是来日有一天,甘奇真的身居宰执高位,蒲志高就更要掌握住甘奇的切身利益。

可惜的是,甘奇并不信他这个外人,甘奇更相信书香门第的蔡家。

蔡家,是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若不是蔡黄裳在陈州当了一个录事参军的小吏,养出了一个进士蔡确,这泉州蔡家的读书一途就真的要没落了,再过两代不出进士,只怕这蔡家也就没有读书的基因了。

而今,蔡家已然崛起在望。

不是甘奇没有想过去信任蒲家,但是对于未来,对于船队,对于舰队,甘奇野心实在太大,未来的船队舰队,也过于重要,这不是生意,这是未来的国家安全,如今甘奇的眼界,哪里会只盯着赚钱看?

甘奇就算不知道蒲家脑后生有反骨,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说波斯语的蒲氏。

蒲氏,碰到了甘奇,注定有这一劫。

不过赚钱,甘奇还是喜欢的,点着头说道:“嗯,不错,反正那两艘船也近来也无甚用处,便随你们先下一趟西洋。不过,船工水手就不必安排了,本官其实知道你人手也不足,就让蔡老安排一些家族子弟去吧,也算是照顾一下蔡家子弟,到时候回来都重重有赏。”

这么安排,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要培养自己人。

蔡黄衣已然起身来谢:“多谢甘相公事事照拂,小老儿感激不尽。”

蒲志高看着这一幕,倒也懂得,觉得甘奇是在收买人心,倒也无所谓,八十艘大船的巨擘,也不在乎两艘船的事情。

“那今日之事暂且谈到这里,且先饮酒,这泉州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丝竹管弦差了太多,比汴梁差得太远,咿呀难闻。且不说汴梁,就说扬州苏州杭州之地,吴侬软语唱的曲,那也是美不胜收,好宴无好曲,可惜了。来日若是有机会,带着你们到汴梁樊楼去听听那里的曲调,听得一次,便是终身难忘。”甘奇如此说道,稍稍给了蒲志高一些美好的憧憬,让他知道以后是有机会去汴梁的。

蒲志高不仅听出了憧憬,还听出了甘奇此时的无奈,好曲,其实就是好姑娘。蒲志高懂了,记在心上了,这好曲,可得想尽办法给甘奇送来。

此时的蒲志高,不怕甘奇要得多,更不怕自己给得多,他就怕甘奇什么都不要。只要甘奇敢要,他就敢给。钱对如今的蒲志高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人都是这样,有钱了,就需要地位,需要势力。

这一点倒是与甘奇有些相似,钱对甘奇而言,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情,甚至甘奇可以拿私人的钱去办公家的事,只求一个仕途通达,步步高升。

蒲志高记下了甘奇这个大宋读书人的需求,又试探性问道:“甘相公,此时没有汴梁的丝竹管弦,要不要听一听小人家乡的曲调?”

甘奇连忙摆摆手:“不必了,有碍观瞻,有碍观瞻。”

在大唐看胡璇艳舞是可以的,在这大宋看艳舞,使不得使不得,甘奇可是名士大儒,更使不得。

蒲志高倒也不尴尬,嘿嘿笑着,口中还说:“小人有一女儿,亲生的,那舞姿,曼妙非常,还能弹胡琴,唱曲也婉转动听,若是相公哪日闲暇无趣,只管派人来召。”

蒲志高是真舍得下本,也有不屈不挠的态度。

甘奇还是摆摆手:“且饮一杯。”

蒲志高还是不气馁,觉得甘奇应该是听进心里去了,今日人多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定哪日就真的派人来召了。

酒宴作罢,蔡黄衣与蒲志高先把甘奇送走,然后两人私下里还要谈一些入股的细节。

甘奇带着蔡济先回。

蔡济躬身再谢甘奇:“小人再拜恩相。”

今日的事情,这份恩德,实在太大。

甘奇受了一拜,开口说道:“云海啊,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此番,我会派你去船厂。去了船厂,你一定要把造船的所有门道都摸清楚,还要把那些匠人笼络好,往后有大用。但是你万万不可把今日我与你说的事情泄露半分。”

听得甘奇这么说,蔡济已然知道事关重大,连忙躬身:“恩相放心,小人一定办好差事。”

“嗯,办好此事,来日定有重用。泉州蔡氏,兴许从你这里就会一飞冲天了。”甘奇所言,透漏着他心中的野心。

蔡济激动非常,却还努力收敛着激动,努力做出一个严肃沉稳的样子。蔡氏在这泉州,是真的已经走到没落的边缘了,时也命也,唯有再躬身去拜。



第三百九十九章 甘知州又升官了

蒲氏一族,已经开始了真正的迁徙,从广州迁徙到泉州来。

广州与泉州的地理位置是有区别的,两广之地,如今还属于开发不足的地方,官员贬谪多去这些地方,广东真正要崛起,还得是明清时期。

泉州在广州之北,离江南更近,相比而言也离权力中心汴梁更近,而且泉州产好瓷好茶,所以在宋朝而言,泉州的贸易比广州是要发达很多的。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朝廷对于广州的掌控力是比不上泉州的,所以这些胡番商人把落脚的首选放在广州,也是最安全、最方便的选择。

如蒲氏一族,从越南占城到广州来,慢慢发展之后,又从广州迁徙到泉州来,这很符合外国人稳扎稳打的规律。

到得蒲氏这般的巨商,到泉州来发展也是迟早的事情。真正能在泉州站住脚,蒲氏一族也就彻底在东方站住脚了。

其实历史上的蒲氏,是很有眼光的家族,也是很有能力的家族,决策者也很有魄力。哪怕是说他们在宋朝最后时刻倒戈相向,站在中国人的角度而言很气愤,但若是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而言,其实这是一次很明智很成功的抉择。

毕竟蒲氏是外国人,他们在保护自己的利益,在大宋倾颓的时候选择与蒙古人站在一起,想要世代的荣华富贵,也无可厚非。

从这个角度而言,蒲氏其实是相当有智慧的一个家族。

不过话也说话来,敌人就是敌人,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也就不谈什么角度了。

甘奇把钱给蔡济,让蔡济付了船厂的股金,也让蔡济去购买了许多瓷器茶叶,乃至江南的丝绸之物,装满了两艘船。

船队出发了,从泉州往南,过广东广西,过海南入南海,过马六甲,过印度洋。

生意上的事情,甘奇也懒得多操心,他也知道这一趟稳赚不赔,哪怕是自己的两艘船沉在半路上了,蒲志高也不可能让甘奇赔钱。

甘奇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了蒲志高。

甘奇要两样东西。

一样是棉花,棉花的原产地是印度与阿拉伯,但是在印度与阿拉伯。这个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是用起来作用极大,特别是中国这种跨维度极广的地方,很多区域都属于极为严寒之地,有了棉花,不仅能促进社会发展,还能促进军队战斗力的提升。

所以甘奇要很多棉花籽,能收购多少,就收购多少。

还有一样东西,兴许比棉花还要重要。那就是一种稻谷,占城稻,就在中南半岛,就在越南。只是一直没有人重视这个东西。

占城稻为什么这么很重要?因为它属于热带稻种,它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一年能熟两季,什么意思?就是说一片水田,一年能种两次稻谷,能收两次稻谷。

占城稻进入中国的时期,其实也是宋朝,只是如今还没有来,更没有真正推广。

甘奇要加速这个进城,在中国许多亚热带区域,在中国许多夏季很长,而且很炎热的地方,都是很适合种这种两季稻谷的。这能大大的提高南方粮食的产量。

所以甘奇宁愿不要什么价如黄金的香料,也要这种热带稻种,能运几船就运几船,巨资收购。

当然,两季稻也有两季稻的劣势,一是口感差了一点,二是产量略低,但是两季加在一起,那产量是远远超过中国传统的一季稻的。除非袁隆平把杂交稻谷推向的一个高度,才能打败两季稻。

在这个食物紧缺的时代,口感差完全不是问题,所以说占城稻就相当于没有缺点,甘奇只盼望等到船队回来的时候,能有大量的稻种,立马就可以在泉州推广,泉州就是极为适合两季稻的地方。

两季稻是一个大杀器,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就能更多的解放生产力。

泉州,在甘奇心中,其实可以称作一个特区,他想把这里打造成真正有资本主义开始的地方,他想在这里看到工业的萌芽。因为这里太适合了,天高皇帝远,商业发达,手工业发达,矿产资源也丰富,一切的基础都有。

这些都是要一步一步实施的,现在首要之事,就是把棉花与占城稻的事情落实,农耕型文明,粮食产量能大幅度增加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

甘奇带着憧憬,亲自到港口去送船队出发。

甘奇也有些着急,着急自己的官还太小,与他想要做的许多事情匹配不上,他要当大官,掌权在手。

着急升官的甘奇,在泉州第一个月的海关税收出炉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往汴梁城上奏,甚至把押送税款的时间也提前了。

涂丘的家产也清查出来了,现钱八十六万贯,加上变卖的许多东西,一共九十七万贯。加上泉州第一个月的海关税收十九万贯,一共一百一十六万贯。

这么多钱,甘奇派遣折克行,带着两百号人马押送入京。只走陆路,不走水路,避免任何闪失。

临行之前,甘奇也把折克行召来好好交代了一番,甚至连安营扎寨、住店都强制规定了许多细节,也规定折克行一定全程官道,不可抄近路小路……

泉州一个小小福建海滨之城,一个月能收近二十万贯的海关税收,这大概又要把老皇帝惊得目瞪口呆。

甘奇还在奏折上明言,每年有两个海关税收的旺季,一个是起西北季风的时候,一个是起东南季风的时候。西北季风就是出海的季节,东南季风就是船队回中国的季节,这两个季节,就会是关税的最高之时。

只待海关税收的事情真正进入正轨,便是这两个季节,甘奇都有把握收到两三百万贯的关税。

这是何其惊人的事情?几乎可比汴梁了,就算还差汴梁一点,那差不得多少了。

泉州商税,比得上汴梁,这种事情,整个大宋谁敢相信?

东京的老皇帝,看着先到的奏折,两眼张得大大,直问包拯:“甘道坚所言当真?所言当真吗?”

包拯是相信甘奇的,最为三司使的包拯,此时也是激动非常,大黑脸上难得出现了笑意,笑得也不太好看,口中立马答道:“陛下,欠款已经在押解回来的路上了,此事岂还能有假?定然是千真万确的。”

老皇帝抬手准备拍案,却又停在了半空,有问一语:“包卿,此事可不能哄骗朕啊……”

包拯笑道:“陛下,他甘道坚就算想哄骗,他也变不出这么多钱来啊,便是劫掠也劫不出这么多钱来,他这个知州还要当下去,他这若是哄骗,便是把他汴梁城所有的产业都变卖了,他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老皇帝这才相信了,拍案的手就放了下来,拍得御案一声大响,口中说道:“天生甘道坚,天生甘道坚呐!朕得此良才,真乃苍天有眼,护佑大宋万年。”

包拯也笑道:“老臣暮年,能有此弟子,也感与有荣焉。”

老皇帝已然站起,说道:“传旨意,擢升甘道坚为从五品朝请大夫,赐红色官袍。”

甘奇的目的是达到了,朝请大夫,是个文散官,就是一个荣誉头衔,但是品级是实打实的。

包拯连忙代替甘奇谢恩:“老臣在此替甘道坚拜谢陛下隆恩圣眷。”

“该他的,一桩桩大功,如何升官也不为过,古有甘罗,十二岁使赵,计赚十几城,拜为上卿。今有甘奇,初入仕,便屡立奇功,等他归来,再加升迁也是应该。甘氏一族,自古就出少年天才,而今又出天才,是为美谈。”老皇帝是真的高兴,他这一辈子当皇帝几十年,其实就两件事,一件事就是与西夏打仗,这件事情做得不太成功。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开源节流,多赚钱,省着花。为此也有励精图治的改革,都不太成功。

陡然间来了一个甘奇,忽然把他人生两件大事中的一件给解决得差不多了,可见老皇帝此时的兴奋。

包拯陪着笑,心中也乐开了花,他其实也没有想到甘奇这么有能耐,这么给他长脸。

甘奇又升官了,这个消息传到了赵宗汉耳中。

赵宗汉激动不已地回家,迫不及待跟赵曙说道:“兄长,了不得了,道坚在泉州又立大功,又升官了,官家上午刚封的朝请大夫。”

赵曙最先的反应是疑问:“这才去了几个月?泉州穷乡僻壤之处也能立大功?”

“千真万确啊,我是从吏部之人那里亲耳听来的,说是什么海关税收之事立功了。”赵宗汉说道。

“年初中的进士,这才几月啊?十月,就穿红袍了?”赵曙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可不是?吏部之人也是惊讶连连,正在给道坚置办官服与诰命,还要刻新印鉴呢。”其实赵宗汉最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应跟赵曙如出一辙,以为别人是在说笑。

“我的个亲娘,道坚啊道坚,如此良才,竟然成了咱家女婿,当真是有天助啊,献甫,你赶紧去道坚府上一趟,把这个好消息与小妹带去,让小妹也欣喜一下,如此也好安稳一下胎气。道坚这个孩子,一定要养好。”赵曙高兴之中,还带着惊骇。这大宋朝至今,从来就没有跟甘奇这样升官的人。

赵宗汉点着头:“我这就去,先上街买些好补品一并送去。”

赵曙忽然抬手:“稍后,也一并再去打听一下,看看道坚升官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细节都要弄清楚,回来报与我知晓。”

赵宗汉一拱手,飞奔而出。

赵宗兰的肚子,是真的越来越大了,再过三个多月,就要生产了,如今大姐赵宗梅没事就往甘奇家去,就是怕赵宗兰有个三长两短。

赵宗汉带着甘奇升官的消息过来,大大咧咧的赵宗梅,直接大喊:“摆酒摆酒,今夜家中摆大宴。去把甘先生的那些学生弟子们都喊过来,把我家吴承渥也喊来。还得去请各家的夫人小姐们内院也摆几席,陪着小妹开开心心的。”

小厮们这回是有得忙碌了。

还不知道自己又升官了的甘奇,忽然又做了一件让整个泉州震惊的事情,那就是竖旗招兵。

泉州本该有一千多号禁厢军的编制,而今数目还差得远,甘奇准备把编制招满。

招兵之处,不在泉州城,而是在下面的县里,泉州下辖的县,越往西北,越是丘陵山川,山民生活不易,甘奇提高了待遇,招兵应该是不难的。

泉州还有几处铁厂,里面匠人矿工也不少,招这种人入伍当兵,也是极好的选择。

甘奇要一支军队在手,泉州这种要害之地,五百人太少,一千人甘奇都觉得少,甘奇甚至想上奏东京,扩充编制。哪怕这奏折还没有上到东京,甘奇招兵也准备多多益善。

多出来的人,不一定非要占用禁厢编制,还有税丁,衙差,这些是甘奇自己能说了算的。税丁要扩充到至少一千多人,衙差也要扩充。

甚至甘奇自己也准备用招收船工水手的名义,甚至是招船厂护卫的名义,还要组建一支准军事力量,为以后舰队做打算。

说来说去,甘奇就是要把手中的刀磨锋利。

反正就是一件事,出钱,要人,待遇从优。

有泉州知州这个官职在身,甘奇做什么事情,都毫无束缚,占了大义,占了名头,不违法,不逾越。

五百人太少,五千人,甘奇应该就暂时比较满意了。

这一日,甘奇兴致大好,忽然唤来蒲志高,说要出海看看。

蒲志高也是激动不已,早早看了天气,备好船只,只等甘奇上船。

甘奇到得码头之时,身后百十号人之多,有铁甲的军汉,有蔡家的子弟。

上船之后,蒲志高问道:“今日风和日丽,甘相公想出海多远?”

甘奇直接答道:“先去烈屿看看,看看你们蒲氏一族在烈屿上生活得如何?”

蒲志高倒也不多想,笑道:“迁了大半丁口过来了,房屋还在加紧建造,恰好,小女也在烈屿,今日便去烈屿,小人做地主之谊,一定把甘相公以及诸位招待妥当。”

地主之谊?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讽刺,甘奇倒也不作声色,只是哈哈大笑,站在船头,抬手一挥:“起航!”



第四百章 没有安全感的蒲家,胡旋的姑娘

福建泉州同安的海对面,很近很近,就是厦门岛。厦门出去很近,便是小金门岛,再出去一点,就是大金门岛。

大小金门再出去,就是海峡,台湾海峡,台湾海峡对面就是澎湖列岛,过了澎湖岛才是台湾岛。大宋时期的台湾岛,被称之为流求,这个名称上是有争议的,后世的冲绳岛也叫作琉球。流求与琉球。包括陆游的剑南诗稿也有这个名称。

台湾之名,一直到明朝崇祯年才见于史书。

大宋的泉州港,还有一个别名叫作刺桐港,这个名称在马可波罗的游记里被提起许多次,之所以把泉州叫作刺桐呢?宋朝的诗人吕造有诗“闽海云霞绕刺桐,往年城廓为谁封”,说的就是泉州遍布了刺桐这种植物。

从泉州港出海南下,先到的其实是大金门,然后再到小金门,因为同安这里其实也有一个海湾,海湾里就是厦门与大小金门三座岛。

而蒲家如今落脚点暂时就在小金门,过不得多久,他们就会真的迁入泉州城,成为泉州地界的一方豪富巨擘,能把泉州城最繁华的街道占据一半的巨户人家,以后的蒲家,是实打实的蒲半城。

第一次乘船出海的甘奇,即便是沿着海岸线往南航行百多里地,甘奇也有一种呕吐感,晕船这种事情,是真的不讲道理的,哪怕海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哪怕上船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挺好,晕船还是如约而至。

甘奇还算好的,只是稍稍有些感觉,甘霸周侗等人,已然站都站不稳,脚步都开始虚浮了。对于这些北方汉子来说,如果不是跟着甘奇到泉州来,这辈子大概也不会看到大海长个什么样子。

反倒是蔡家子弟并无感受,习以为常。这也是甘奇这次非要带二三十个蔡家子弟一起出行的原因。

万事都要谨慎,甘奇预料到的甘霸周侗等北方汉子们第一次出海的情况,此时若是蒲志高起了歹意,哪怕甘霸周侗武艺再如何高墙,到得这海船之上,也成了软脚虾。反倒是这些蔡家的汉子,此时其实就是甘奇真正的护卫。

甘霸已然趴在船舷之上呕吐不止,一边呕吐还一边妈妈列里诶:“他娘的,老子如今骑马都能飞奔起来,反倒坐个船还成了这般模样。”

看着船舷上趴着的一帮铁甲汉子,甘奇笑道:“多坐几次,多坐几次就好了。”

一旁的蒲志高也说道:“甘相公恕罪,这大海乃是人力难以抗衡的,唯有适应。小人也是无可奈何。”

蒲志高解释着,倒也怕甘奇误会他故意把船开得摇摇晃晃。

“无妨。”甘奇毫不在意,又问:“此去流求,要多久啊?”

蒲志高答道:“风好的时候,几个时辰足矣,流求倒也没有什么好去的,反倒是澎湖有一些渔民落脚,去澎湖岛话,近了很多。”

“流求没有人?”甘奇有些纳闷,他对台湾的古代历史其实并不是很了解。按理说中国人早就发现台湾了,三国时期,孙权就派军队到台湾去抢过奴隶人口。

“回相公,倒也不是没有人,只是岛上都是土人,居住在岛中间的山林之中,不通言语,也无甚出产,是个不毛之地。”蒲志高在为甘奇解惑。

甘奇沉默了片刻,眼神往东边望去,其实也望不到台湾岛,只是甘奇的思绪有些飘飞,台湾岛可不小,无甚出产倒也不错,岛上并没有什么大的资源,有几亿吨煤,但是煤的质量奇差,不堪用。还有一些石油天然气,储量也是少得可怜。

以上这些其实甘奇并不知道详细,只知道台湾岛没啥矿产资源。不过甘奇知道台湾岛有一个东西很多,那就是天然的硫磺,储量惊人的多,中国天然硫磺储量最多的地方。

硫磺是什么?硫磺就是火药最重要的原材料。

台湾岛还有一个不错的价值,就是耕地面积还算挺多的。

思绪飘远了,甘奇把目光从东边收了回来。

此时的蒲志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道:“甘相公若是想去流求看看,也不是难事,风好的时候,四百里海面,早间出发,下午半晌就能到。”

甘奇摇摇头,说道:“倒也没那兴致。”

甘奇现在,是真没这个兴致,台湾岛不是眼前想的事情,眼前最多想一想那里的硫磺。想要那里的硫磺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在一个不毛之地开矿,所需的人力物力也不简单。

船只过了大金门,终于到了小金门。

甘奇这一趟出海,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带着麾下的一些人出海走走,坐一坐船,感受一下大海的威力。顺带看一看蒲家在小金门的经营是个什么样子。

真正到了小金门,甘奇也有些欣喜,他本以为蒲家既然把小金门当做大本营,肯定会在小金门上大兴土木,建造堡寨之类。如果蒲家在小金门建造了堡寨,就真的是个麻烦事情了,如果有一日真要动手,这堡寨攻坚也是一个大问题。

真到岛上一看,岛上连一座像样的建筑都没有。

就从这一点上,甘奇就看出蒲家其实压根就没有想过真在这座小岛上长住。

话也说话来,如今豪富的蒲家,怎么可能愿意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长住?这里要什么没有什么,连最基本的生活物资都要用船运过来,买件做衣服的布料都买不到,哪里比得上泉州城?

岛上,是有钱都没处花的地方。对于这种已经豪富几代人的家族,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为什么如今蒲家还要在小岛上受苦呢?

甘奇想得明白这个问题,就是蒲家人还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在泉州站稳脚跟,贸然入城怕有个万一。

下船,蒲志高在头前引路,还一边说道:“甘相公恕罪,小人这里实在是寒酸了。”

甘奇点着头,这岛上的道路都是泥泞不堪的,甘奇也不在意,只笑道:“涂丘那厮,竟然把你们安排在这种蛮荒之地,倒也是为难你们蒲氏了。”

蒲志高解释着:“倒也不是他安排的,是小人自己要的这块地,只当做一个临时落脚之所。”

甘奇大喇喇一语:“这里有什么好落脚的?你们蒲氏又不是没钱,到泉州城里去买几进大宅子,岂不比这里好?”

蒲志高自然不会把内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只笑道:“小人正有此意,正在派人在城内寻着呢,寻个合适的大宅子也难,蒲氏出海也有好几代人了,四处漂泊,如今丁口倒也不少,男女老幼外加奴仆小厮,几百号之多,倒也难寻这般好宅子。”

“多买几处就是了。”甘奇随意说道。

“也看运气,便也是难得碰上许多人卖宅子。”

“加钱就是,多加钱,岂还能有人与钱过不去?”

“嘿嘿……小人多谢相公点拨。”

“怎么?舍不得钱?”

“舍得舍得,安居乐业之事,岂能舍不得钱?”

甘奇笑着,也不再说。回头看了看,甘霸周侗等人,刚才在船上还头晕目眩呕吐不止,这一上岸,立马又生龙活虎了,这些汉子的身体素质倒是没得说。

这蒲家聚居之地,倒是比较像南方的小山村,小木房子一栋一栋的,多是盖着茅草,盖瓦片的都不多。

一处低矮的瓦房,面积不小,便算是蒲家人的主宅了,真要说起这些蒲家人,其实也并非都是外国人的样貌了,许多更像是混血儿,出海漂泊几代人之后,混血儿很多也是正常。不过蒲志高倒是一脸外国人的模样,也有不少人与蒲志高一样,模样上并无什么变化。

入得主宅,甘奇正中落座,蒲家人也到处忙碌着,准备宴席来招待来客。

甘奇又与蒲志高闲聊起来:“如今这蒲氏,都是你在做主?”

“回相公,小事都是小人做主,有些大事,倒是要与众人商量着。”蒲志高答道。

甘奇听得这话,也就明白了,蒲志高是真能做主的那个人,是这蒲氏的领头人,便道:“你那女儿呢?”

甘奇忽然说得这么一句话,蒲志高都愣了,连忙说道:“这就去叫来,相公稍等。”

甘奇微笑点头,之所以甘奇忽然说得这么一语,兴许是心中又有了什么打算。蒲志高,或者说这蒲家如今暂居这里,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怎么能让蒲志高有安全感,然后带着蒲家人入城呢?

甘奇临时有了一些定计,怎么也要把蒲家人忽悠进城里去。因为如今的甘奇,若是真要对蒲家动手,蒲家住在这岛屿之上,甘奇还真有些束手无策,因为甘奇没有船队。

就算甘奇有船队,甘奇也没有把握在海上打赢蒲志高。就算是偷袭,也不是稳妥之策。说来说去,陆地才是甘奇的地盘,只要一下水,那就是蒲志高的天下了。

甘奇得忽悠着蒲志高往泉州城去定居,这泉州的地界与海界之上,就不能容许有蒲志高这么牛逼的人物存在。否则甘大知州的面子何在?

甘奇可不仅仅是要打压蒲志高这么简单,甘奇是要全盘接收蒲志高的势力,那就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完完全全把蒲家拿捏在手。

之前甘奇一直没有把蒲志高女儿的事情放在心中,甚至想都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但是,此时甘奇把蒲志高的这个女儿当回事了,当成消除蒲志高戒心的一个办法。

只是等候了许久,也不见蒲志高回来,一旁的甘霸哈哈笑道:“大哥,这厮莫不是没有女儿吧?临时去生个女儿出来?”

甘霸是打趣调侃,甘奇却道:“许是那姑娘家不愿意。”

甘奇倒是猜对了,蒲志高带着女儿进来了,那姑娘用纱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对有些惊慌的双眸,双眸有些微红,大概是哭过的样子。

这姑娘是被逼出来的。

蒲志高也怕甘奇等急了,连忙上前:“甘相公,且看小女为相公起舞。”

起了一些有些胡琴乐音,姑娘就在甘奇面前不断转圈,手臂、腰肢、肩膀不断做着各种动作,连头颅也有动作。

小裙子被转动的身体带了起来,露出洁白的腿脚,身上还有一些小铃铛作响,煞是好看。

胡旋舞,这个旋字,也就是转。就是胡人的旋转舞蹈,其实这种舞蹈,自大唐之后,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到了。

其实这种舞蹈,甘奇是见过的,后世的新疆舞里就有这种舞蹈的影子,乃是印度舞也有这种舞蹈的影子。

要说波斯这个地方,其实本不信那个教派,奈何萨珊王朝被阿拉伯人覆灭之后,波斯人就开始信奉那个教派了。萨珊王朝覆灭之时,正值盛唐时期,萨珊王朝的末代王子还跑到唐朝来求救。

甘奇看着小姑娘的舞蹈,蒲志高还在一旁介绍:“相公,此乃小女蒲希尔,希尔乃是波斯名,今年十七岁,清白之身,并未嫁人。乃是我蒲氏最美的姑娘。”

甘奇懂得,所以点着头:“嗯,不错,这舞姿更是不凡,大唐之时,文人墨客都喜欢看胡旋舞,想来便是这般,美不胜收。若是每日都能看到这般舞蹈,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甘奇又要做恶人了。

蒲志高欣喜不已,又道:“小女可不止会跳舞,还会唱波斯的曲子,还能奏乐器,各种胡琴,都奏得极好。”

甘奇笑着,却不再答话,面色之上有些呆,看美人跳舞看呆了,看得目不转睛,看得就差流口水了。

也为难甘奇演得这么好了。

蒲志高自然是越发欣喜,起身去吩咐酒菜上来,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有尽有。就是这宅子寒酸了一些。

甘奇喝着西域美酒,一杯又一杯,也不装醉,喝得兴致大起。

甘霸与周侗等人却不敢多喝,今夜要住在这里,这两人也就不敢多喝,得带着铁甲军汉轮流守在甘奇门外,怕甘奇有个三长两短的事情。

甘奇今日酒量有些吓人,满场宴席,来者不拒,却还能自己走到早已安排好的住处去。

到得住处,甘奇也不急着睡觉,连鞋子都不脱,就在床边坐着。

因为他知道,今夜还有一出戏码,他在等着,甘大恶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反倒对那个叫作蒲希尔的姑娘到底长个什么样子有几分好奇。

甘奇坐得不久,蒲志高的声音就在门外传来了:“甘相公歇息了吗?”

半醉的甘奇答了一语:“未歇息呢,有何事啊?”

“小人想着甘相公以往定是有人伺候着洗漱的,小人这里寒酸是寒酸,但也有些人手,所以带人来伺候着相公洗漱。”蒲志高说道。

甘奇只答了一句:“进来吧。”

第四百零一章 有些事情说来也怪……

蒲志高进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依旧带着面纱的蒲希尔。

蒲志高躬身见礼,笑着说道:“相公果然还未洗漱,都是小人疏忽,便让小女伺候相公洗漱。”

甘奇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蒲志高也不多言,又是躬身:“小人退下了,相公早眠。”

说完蒲志高就退了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屋内两个人,甘奇坐在床沿之上,十七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不远,也有紧张局促,两人相隔了七八步远。

此时自然得是甘奇先开口:“水呢?”

“哦……奴婢这就去打水。”说完小姑娘紧张地打开门,出门去打水。

这也是甘奇第一次听到蒲希尔说话,汉语说得极好,仔细听的时候,倒是能听出一点点口音,声音很温柔,似是那种不太敢见人的小姑娘一般。

不得片刻,水就打来了,甘奇倒也不多等,自己把靴子脱了下来。

小姑娘连忙把木盆搬到甘奇脚下,意思就是给甘奇泡脚。

甘奇问道:“不先擦把脸?”

“哦。”小姑娘又把木盆搬到一边,把里面的布巾取了出来,稍稍一拧,递给甘奇。

甘奇接过布巾,胡乱往脸上一擦,说道:“看来你也是不会伺候人,你爹却偏偏让你来伺候我……泉州这大热的天,合该洗个澡在睡,罢了罢了……”

“哦。”小姑娘有些愣。

甘奇说得也是,这般豪富人家的女儿,身边奴仆几百之多,怎么会伺候人呢?被人伺候还差不多。

“那……那奴婢去给相公打浴汤……”小姑娘还是怯生生的。说来也是悲哀,如此豪富之家的掌上明珠,却被逼着来伺候一个第一次见的陌生男人,甚至还不是伺候那么简单。

“罢了,一天不洗澡也死不了人。”甘奇答道。

“那不行,不洗澡身上臭。”小姑娘下意识答道。

这一句,听得甘奇哑然失笑:“哈哈……你怕我臭到你了?”

这句话问出,小姑娘立马就把头低下了,不知是后悔自己在大人物面前失礼了,还是单纯后悔自己瞎说话有些害羞。

甘奇又道:“把面纱取下来。”

小姑娘动也不动,只有放在身前的双手手指正在互相揉搓着。

此时的甘奇,自己俯身把木盆又端到了脚下,把脚放了进去,要说臭,甘奇这脚还真有点臭。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奇怪。

小姑娘站着一动不动,甘奇自己给自己洗脚,左右揉搓着,洗得倒是很舒爽。

洗好之后,甘奇用布巾把脚擦干,然后又自顾自脱衣,泉州的气温与北方完全不同,即便是十月了,依旧不冷,还能有二十多度,对于习惯在北方居住的人来说,甚至还会有一些炎热之感。

甘奇也不在乎那么多,随便一脱,就只剩下一条内裤了,然后往床上一趟,方才开口:“拿个扇子来。”

“哦。”小姑娘转身在屋子里寻了寻,取了一个蒲扇在手。

甘奇又开始指挥了:“搬个凳子坐在床前,扇风。”

小姑娘如机器人一般,除了没有摘下面纱之外,甘奇怎么指挥,她怎么做。此时已然坐在甘奇面前,看着甘奇壮实的身板,硕大的胸肌,八块腹肌,开始扇扇子。

甘奇是真的会享受,自己睡觉,一旁还弄个小姑娘扇扇子。

甘奇还真的就闭着眼开始睡觉了,闭眼的时候却还说了一句:“天气炎热,难以入眠,可不能停。”

说完甘奇掀起被角把八块腹肌盖上,盖腹肌的时候,还摸了摸腹肌,口中自言自语:“近来少了锻炼,腱子肉都不太明显了。”

然后就是一个哈欠,睡觉。

小姑娘就这么看着甘奇,不断摇着扇子,心中的紧张也慢慢去了不少。

兴许她今日是做好准备来的,她也知道入得这个房间会发生一些什么,只是事情好像没有往她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

甘奇慢慢呼吸平稳了,甘奇真的在睡,似乎还真的睡着了。

小姑娘的手臂也有些酸了,却也不敢停下扇子,只有左右来回换手。

扇着扇着,一旁油灯的灯芯也慢慢端了,光亮也慢慢暗了下去,房屋里其他地方也不再明亮,唯有床边这一块区域还能看得清楚。

小姑娘开始上下打量着甘奇,看看甘奇的脚,黑黑的脚毛,发达的大腿肌肉。

从大腿往上看了一眼,小姑娘又连忙转过头去,只觉得自己看的不该看的东西,哪怕没有看到,也觉得自己做了傻事,连忙不去看那个区域,被角盖着的腹部,两团硕大的胸肌,似乎看起来也有些羞人。

甘奇的脸,不白,但也不黑,轮廓分明,颇为刚毅。

故意蓄起来的山羊胡,还不多,也远远不是虬髯模样,这代表了甘奇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

再看看甘奇的嘴巴,鼻子,眼睛,发髻……

小姑娘无所事事,慢慢看着,这里看了看,那里看看,心中还想:这个宋人与她的父亲兄弟们到底有什么区别?

除了五官上的区别,倒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真要说不同,这个大热天不洗澡的年轻官员,好像并不臭。

细细再闻一下,还真不臭。

小姑娘有些奇怪,难道宋人流的汗不臭的吗?

小姑娘不相信,又把鼻子往前凑了凑,再闻一闻,嗯,还是有一点点臭味的,只是比她父亲兄弟们的体味好了太多。

弄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小姑娘又盯着甘奇的脸上看。似乎又找出了一些区别,这个叫做甘奇的年轻贵族,脸上的皮肤细腻非常,比她的父亲兄弟们的皮肤好了太多。

……

看着看着,小姑娘眼皮也有些沉重起来,瞌睡来了。

扇子也停了。

小姑娘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却又不知为何,陡然间惊醒了,连忙又把扇子摇了起来。还生怕床上的甘奇发现了自己在偷懒。

是的,这小姑娘有些怕甘奇,不仅是这小姑娘怕甘奇,主要是蒲志高对甘奇太过看重,甚至逼着自己亲生女儿来主动献身。所以小姑娘知道面前这个宋人贵族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小姑娘才会睡着了又陡然惊醒了。

当看到甘奇鼾声已起,还睡得香甜,时不时砸吧一下嘴巴,小姑娘这才心安,慢慢摇着扇子,然后换只手再摇。

不知什么时候,小姑娘又睡着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几句轻声耳语,是门外守卫在换岗。

已经趴在床沿上的小姑娘再一次惊醒,擦着嘴角的口水,又连忙低头去已经流到床上的口水。

有一个尴尬的事情,甘奇忽然翻了一个身,刚好压在了那一小滩口水上。

此时的小姑娘有些着急起来,想把手伸到甘奇的身下,却又不敢,扇子依旧在摇。小姑娘在一种尴尬复杂的情绪里,不知多久,又睡着了。

甘奇倒是没有热醒,一觉睡到大天亮。在要转醒的时候,甘奇感觉自己的腰间有些痒,便伸手想要去挠一下。

一伸手,摸到了一团头发,甘奇半梦半醒之间,知道是有女子睡在自己身边,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毕竟是结了婚的人,便又伸手摸了摸这女子的脸颊,迷迷糊糊说道:“起床了。”

甘奇的手在小姑娘的脸上抚摸了几番,小姑娘才陡然站起,捂住自己的一边脸颊,满脸通红,到处去找那个遮脸的纱巾。

纱巾却在甘奇身下压着。

甘奇也被小姑娘的大动作惊醒了,转头看了看,明白了过来,又是个哑然失笑,说道:“你昨夜可有偷懒?”

小姑娘连忙摇头:“奴婢没有偷懒。”

此时甘奇才看清楚这小姑娘的模样,高高的鼻梁,消瘦的脸颊,整齐洁白的牙齿,红红的嘴唇,姑娘是真的很美。

甘奇佯装一怒,说道:“你定是偷懒了,你看看我身上,都出汗了。”

小姑娘的不敢多答,双手又在揉搓,头也低下了。她在为自己说谎而心虚。

甘奇坐起身来,拿过自己的裤子穿上,拿过上衣套上,便也发现了自己身下压着的纱巾,捡起来拿在手上,问道:“你平常薰的什么香?”

“就是薰衣草。”

薰衣草原产地就是地中海,传到中国还是解放后的事情。薰衣草就叫作薰衣草,就是用来熏衣服的,香味相当好闻,甘奇如此问,显然就是一直能从这姑娘身上闻到这个香味。这玩意从西方运到东方,也是价值千金的东西。

每每说古代海洋贸易,都会提到一个重要的贸易货物,就是香料。这种东西多是从国外往中国运送,香料一般而言也分两个大类,一类就是薰衣草这种“香水”一样的东西。另外一类就是调味料,比如胡椒。

胡椒这种东西,在唐朝还有一个大案,那便是元载案,唐代宗时期的宰相元载,因为贪腐被赐死,怎么形容他贪腐极其严重呢?衡量的东西之一就是胡椒,他家有八百石胡椒,相当于富可敌国,皇帝都没有这么多。皇帝气得把元载的几代祖坟都给挖了,全部劈棺弃尸。

“好闻,这纱巾就算是你送给我的了。”甘奇把纱巾往怀中一放,自己穿好鞋袜。

随后甘奇下了床,推开门就出去了。

小姑娘在房间之内,却有些手足无措。

“洗漱的水呢?”甘奇站在门口问道。

“我……奴婢这就去打水来。”

小姑娘飞快跑出门口,也不敢看甘奇,只知低头跑。

甘奇伸了个懒腰,站在门口空地上,竟然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做一些俯卧撑之类的,接着还打起了拳,看来八块腹肌还是很重要的。甘奇是真的有好长时间没有锻炼身体了,这武艺还是得练,保持每日不辍,总难保有什么生死关头需要靠自己。

小姑娘早已把水端来了,却不敢说话,只看着甘奇锻炼身体。

周侗还递上去一柄刀,甘奇接过之后,又耍弄了一番,接着又是长枪。

周侗在一旁笑道:“大哥,您这手近几个月生疏了。”

“嗯,还真是生疏了,以后每日得练,克己自律,方称君子。”甘奇此时是下了大决心,以后每天不管多忙,起床之后一定要走几趟武艺。要想把兵刃耍得如臂指使,勤练不辍是唯一的办法。

这个道理,不仅适用兵器之道,也适用与任何手艺,连踢足球都是这个道理。

“大哥将来是要当宰相的,强身健体即可,拼斗杀人的事情有我们呢。”周侗答道,周侗其实算是甘奇武艺上的师父,他觉得甘奇这般的人物,是真的没有必要在武艺上下多大的功夫。

甘奇只是笑而不语,把长枪再耍了一通之后,方才停手。

一旁的蒲希尔,连忙把一个小木盆端上去。

此时的小姑娘,又戴上了一个面纱。

甘奇洗着脸,洗完之后,小姑娘又端来一杯清茶给甘奇漱口。

漱完口,甘奇笑着对小姑娘说道:“走了,以后再见。”

甘奇就这么走了,留得小姑娘端着茶杯留在原地,远远看着甘奇离去的背影。

蒲志高早已等候在大厅之中,他早就起床了,只是一直不去打扰甘奇,早餐之类早已备好。

甘奇来了,蒲志高伺候着甘奇吃早餐。

吃着吃着,甘奇忽然开口:“早些在城内置办个宅子,带着希尔一起入城来住。”

蒲志高闻言大喜:“相公,此番入城就带钱去买宅子。”

甘奇很是满意:“嗯,不错。”

吃完早餐,上船扬帆起航,再次出海路回泉州。

甘奇自顾自上船回去,倒也没有注意到岸边远处,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正在远远眺望。

有些事情说来也怪……

蒲志高带着憧憬,心情十分好,甘奇一时到楼船顶部,一时到船头迎风,一时到船尾看看尾流。

蒲志高都跟着,还主动介绍着:“相公……此船相当坚固,便是用来打仗也不差,您看这头前,是可以加装一个撞角的,那边侧舷都是加固过的,可以防敌人船只来撞……风帆若是全部立起,一共有六面,行驶速度极快,转向也极为灵敏。要说这大宋匠人造船的工艺,当真是世间最顶尖的。”

甘奇听着,也到处看着,口中问道:“这可是艨艟?”

“回相公,这不是艨艟,艨艟还要更加狭长,那是专为冲撞而造的,速度更快一些。只是艨艟是平地,在江河湖泊还用,在海上不好用。若是把艨艟改造一下,尖底而下,加重物压舱,在海上冲起来,想来也是势如破竹。”

要说什么事情还是得有个专业人士,蒲志高显然就是海战的专业人士,像蒲氏这种家族,做生意是做生意,但是那些海上违法犯罪的事情想来也做得不少。不过海洋之上,也没有什么法律可言。

甘奇忽然问了一语:“你可有这种海上艨艟?”

蒲志高笑了一笑,兴许心中略有一些犹豫,不过还是说道:“小人手下倒也有几艘。”

有几艘?那应该就不止几艘了。

甘奇满意着点着头:“不错,你蒲氏在这海上实力想来是数一数二的。”

蒲志高立马接道:“小人不敢妄言,不过要说在海上的话,还真没有几个敌手,唯有西洋有个叫威尼斯的地方,那里的船队实力也不差,虽然舰船不怎么样,但是数量极多,轻易不好招惹,也难碰上。其他地方,倒也都不在话下。”

蒲志高看似谦虚,其实就是在展现实力。此时就得在甘奇面前展现一下实力了,这是在展现他的价值。

甘奇对这个实力很是满意,还认真蹲下来研究了一下船舷,看看这船舷好不好改造。至于改造什么,便是后话了,也还远着。

大船回了泉州,甘奇上岸,还亲自带着蒲志高在大街上逛,买宅子的事情,刻不容缓。



第四百零二章 甘大知州的大修大建大计划

回到泉州城,甘奇亲自“押”着蒲志高去买宅子,当然,甘奇也是十足的“好心”,为了帮助蒲家落户泉州,甚至亲自出面去帮蒲志高谈价格,做思想工作。

古人的宅子,除非家庭变故,一般是不会发卖的,特别是祖上传下来的祖业,那更是难买。

所以甘奇出面就很有必要了,思想工作其实也有一些仗势欺人的味道,但是甘奇也不是那种黑心的人,在蒲志高买宅子的价格上,那是舍得的,哪怕高出市场价两倍,甘奇也自己做主了,一口应下,只等蒲志高拿钱来付。

蒲家买宅子,买一处是不够用的,得买一排。不过事也很快就搞定了,有甘奇“仗势欺人”,自然没有什么大问题。

其余的甘奇就不管了,最近甘奇也有事忙,那就是招兵,清溪兵招得最多,不过短短几,清溪当兵的汉子就有七八百之多。

之所以清溪能招这么多的兵,是因为清溪这里多山,千米以上的高山有几千座之多,平均海拔都有六百米左右,山民无数,耕地却少,大概也是这种原因,所以才能出产后世鼎鼎大名的安溪铁观音。

这里还出铁矿,所以在矿山讨营生的极多,这个时代的矿工,那是真正的高危职业,收入还少,当兵相比而言还是比较不错的营生。

如今甘奇大幅度提高了军汉的待遇,当兵对于这些山民矿工来说,那就更是一条好路子了。反正泉州之地,也不打仗,几百年不打仗了。cāo)练什么的?还能有挖矿辛苦吗

宋朝的军队,几乎是没有退伍制度的。当然并非真的没有,朝廷也有规定,六十岁以上的军汉,六十五岁以上的将校,会成为剩员,不再cāo)练或者上阵,只在军营里做一些打杂的事。其实这也不叫退伍,首先是不会离开军队,其次是这个年代当兵的又有几个人能活到六十岁?

有时候还有一些政策,比如五十岁以上的军汉可以遣返归农,这个政策有些无厘头,有田地务农,谁还来当兵?如是真把这些人遣返归农了,不是饿死就是上街乞讨了,这把子骨了,连拦路抢劫都抢不到。

所以说来说去,宋朝的退伍制度,只是规定中的一句话“内有军队练汰离军之后,残笃废疾不能自存在外乞丐之人,仰本军随营分措置收养,毋致失所。”

意思就是军队退伍,只要不能生活的,皆在原本的军营里养着,随着军中的火头营吃个一三餐。上面那句话,其实也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现实况中,那些退伍的军人,其实有很多是“不能自存在外”的,也就沦落成了乞丐之人。有这种现实况,才会出来这种规定。

甘奇的泉州大营里,还有几百号老弱病残,也没有退伍的安置措施,也不能往外赶。但是也并非没有办法处置,想来想去,养着就养着吧,每一顿多一些筷子的事,还能做一些杂事,时不时甘奇也能给他们发一些养老零花钱,但是得办个手续,全部遣返归农。

遣返归农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占名额,如此甘奇就可以直接在厢编制之下,实打实养上一千多号年轻力壮的军人了。

其实古代当兵的,并非一定没有退伍养老机制的,在唐朝前中期,军功能换土地的时候,有些老军汉退伍之后,家中还有几十上百亩土地,还会争着把自己的儿子孙子送到府兵里去服役。打起仗来也是勇猛无比,军功挣来,就是家业。只是这种制度,到得人口大爆炸之后,也就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了。

招兵,训练,甘奇也并不随意去插手,训练军队这种事,也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比如史洪磊与折克行。

甘奇倒是知道怎么训练军队,不过那都是后世的经验,拿到这个时代来,是并不一定适用的,甘奇若是盲目插手,那也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

中国古代的军队极为能打,训练制度从秋战国到汉唐,体系早已极为先进,与冷兵器作战也是天作之合。随意去改,反倒是画蛇添足。

甘奇要做的是后勤工作,比如军械兵刃甲胄,马匹,伙食。

这些甘奇是舍得的,何况还是用的公款,如今泉州的财政,养些兵马是不在话下的。

税丁队伍也在不断扩充,从原先的几十号,已经扩充到了七八百号之后,还在不断招收,甘奇甚至把税丁安排在军营里一起训练,连技战术都如出一辙。

甘奇当了知州,连衙差都扩充了许多。大宋的许多规定其实还是很完善的,只是大多废弛了,比如衙差需要上街巡逻,夜都要巡逻,但是在大多数地方,这种规定早已成了一纸空文。

甘奇来了,自然不能让这些规定成为一纸空文,该巡逻就得巡逻,不仅要巡城,还要下乡巡视,码头上也有常驻的衙差队伍。

什么泼皮无赖,欺压良善,收保护费的,一律押下大牢,一顿老打了再说。

若是有胡番作犯科,那更是惨不忍睹,堂里的刑罚,都得吃个遍。

有钱了,什么修桥铺路啊,那都是小事,甘奇甚至之在舆图上看一眼,抬笔一画,便道:“清溪城到青阳铁场的驰道要修通,得能三车并行之宽。”

下面的官员便也只能拱手点头,丝毫都不敢说这个工程翻山越岭有困难,只能看着甘奇在地图上画出来的那条线,不断皱眉。

所谓驰道,从秦统六国开始,中国就开始到处修建驰道了,也就是古代的高速公路,能让马与车飞奔起来的道路。

可别小看了驰道,在古代连金属工具都缺乏的时期,要修出贯穿全国的高速公路,工程量大到不可想象,比修长城的工程量还要大。但是大秦,还真就把纵横全国的高速公路给修出来了,遗迹都后世都能看到。

甘奇要修通青阳铁场的驰道,只因为铁很重要,高质量的器具、兵刃甲胄军械,以后可以通过海路水路,源源不断往北方送去,成本极低,时间极短。若是真要与辽国开战什么的,从福建来的军备、粮食等物,乃至成建制的军队,源源不断从河北沧州上岸,那这种能力就厉害了。

这甚至不比京杭大运河的意义小,也许意义还要更大,中国南方,还有福建,广东广西,贵州四川,以往这些地方的重物质是很难往北方去送的,有了一条成熟的海上运输线路,一切都将改变。这就真正完全把整个中国合在一起,大大加强了国家实力。

甘奇虽然有一些思考与计划,但是也并未想得太过长远,眼前就是一件事一件事的做,铁场的驰道修好,然后大规模加大生产,哪怕就是往大宋北方倾销铁器,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没人挖矿?或者挖矿危险,死伤惨重?

甘奇也有想法,万恶的西方资本主义,发明了一种解决劳力不足的好办法。兴许暂时可以用一用。

只是这个办法太过丧尽天良,但是甘奇心中是可以接受的。甚至甘奇都没有想过非洲黑奴,中南半岛,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群岛,印度次大陆,又近又好用。

不过得有一批心狠手辣的人去干这事。

泉州有三个铁场,还有铜矿,台湾岛有硫磺,就福建这一圈,其实在这个时代而言,要啥有啥。甚至还多说一语,福建还有煤矿,储量还不低。福建除了不产石油,几乎要啥有啥。相比而言,海峡对面的台湾岛,那是要啥没啥。

这些事,倒也不是甘奇计划好的,这都是他到了泉州之后,才慢慢开始计划的事,也是甘奇知道了福建能出产大量的铁之后,还有这么好的贸易环境,甘奇才开始想得多一些。

也是到得福建之后,甘奇脑中隐隐起来了一个很大的计划,计划还不明朗,却隐隐有了大概。

要想富,先修路,这话甘奇从小就深深记在了脑袋里面。

甘奇修路,很是粗暴,一张地图,一群官员,甘奇只管在地图上横七竖八的画,各地官员,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拱手领命。

预算这个词,也是这些官员第一次听到,还要一个预算表,这也是为难人了。好在甘奇还会事无巨细教导一下。

但是教导也是粗略的,甘奇也知道,到得决算之时,怕又是有许多官员要回家种田了。

修路修桥,修港口码头,修城池,修下水道,修军营,修各地学堂,修灌溉的河道沟渠……

反正有钱,甘奇是一通修,也画烂了一张又一张的地图。

待得最后,甘奇自己也吓到了,有些尴尬,这么花钱,到时候要给东京缴税的时候,也不知老皇帝还会不会有意见。

甘奇也只是这么一想,管他那么多,反正泉州的税收高得吓人,怎么修也花不了太多。

甘奇忙忙碌碌着,到处动工在修,出徭役的百姓却还能拿到工钱,虽然很少,但是也有。

所以甘奇这青天大老爷的名声,自然也越来越大,连街边小孩子唱歌,都唱:“自从有了甘青天,百姓从此赛神仙……”

各处各家各户,请甘奇吃什么婚丧嫁娶宴席的,那更是多如牛毛,甘奇也吃不过来。

官有时候真的就这么好当,前提就是有钱。甘奇忽然也想起了后世,为何地方债务居高不下?此时甘奇是明白了。

大修大建的,甘奇自然也不当甩手掌柜,时不时还要到各地去巡查一下,问问干活的有没有拿到工钱,问问官员工程进度如何,该表扬表扬,该批评批评,干得一塌糊涂的,甘奇也要再问一句:“你可知道本官在京城还寄禄了一个什么官职吗?”

“下官知晓,下官知晓,御史台侍御史。”

“知道你还敢如此敷衍本官?”

“下官不敢,不敢不敢,实在是山岭难越,下官一定加快进度,一定把徭役的百姓都照顾好。”

“哼哼……”甘大知州冷笑几声,起离去。

此时甘大知州边的铁甲军汉,还一个个手按刀柄,对在场官员怒目而视。瞪得众人是惶恐不安。

经常带着一众铁甲军汉到处逛的甘奇,说起来还真是威风凛凛。只要甘奇到哪里,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要来看闹,看着那些铁甲军汉浑泛光,壮硕如牛,一个个都是啧啧称奇。

也免不了有人从哪里跑出来,往地上一跪,然后就是:“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甘奇便是脚步一停,摆开左右人马,搬来座椅,当场升堂。

这个时代的百姓,极为淳朴,真有冤屈事的是多数,无理取闹的还真不多,关键是这个时代的百姓,也不敢无理取闹,连到知州面前鸣冤叫屈都要莫大的勇气。

不过这些冤枉之事,大多也都是谁夺了谁家的田埂,谁打死了谁家的耕牛,什么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也不是难以调查的事。

说一句有一定道理的歪理,有时候越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反倒越是淳朴可。

撸几个官吏下狱的事,那也是有的。

甘青天这波名声,那是赚得盆满钵满。

在甘奇忙碌的这一段时间里,蒲家也很忙碌,搬家进城的事,有条不紊在进行着。

蒲希尔是第一批搬进城里的人,已经入城一个多月了,只是一次都没有见到甘奇。因为甘奇正在大修大建,到处视察工作,还要忙着给百姓伸冤做主。一个月几乎没有几天在泉州城内,即便是回来了,也是与家里人见一见,然后又开始下县下乡了。

兴许等到所有驰道都修好了,甘奇下乡或者回城就不那么麻烦了。

小姑娘蒲希尔,越是见不到甘奇,莫名之间便越是憧憬,兴许也可以说是想念,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说,便也只好没事就到门口看几眼,又或者在自己小院门口倚着门框往外看着,只希望忽然有人来报,说甘大知州上门了。

蒲志高倒也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这些小心思,这天刚好路过女儿的小院,见得她正倚着门框发呆,便问一句:“女儿这是作甚呢?为何无故发呆啊?”

第四百零三章 大哥就是厉害,动静这么大

蒲希尔连忙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答道:“爹,女儿只是走神了……”

“哦……”蒲志高其实多少有一些感觉,只是不想直接说穿,又道:“女儿,你可不能怪爹狠心,我们家战乱之时从故土逃出,本也是贵族之家,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年,历经几代人努力才有了今日,现在从广州迁到了泉州,又搭上了甘知州,眼看着生活越来越好,一家人也能安居乐业了,女儿万万不能让祖辈几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了。”

看来蒲志高的感觉方向有一些失误,他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不忍受辱,所以恍惚无神发呆。

“嗯,女儿知晓的,一定不会坏了父亲的大事。”蒲希尔如此回答着。

“这就好,委屈女儿了,父亲也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之前父亲也打听过的,听人说这位甘知州对身边女子都是极好的,并无什么暴戾的嗜好,他到泉州来也带了两个女子,接触过他们的人都说甘知州对这两个女子疼爱有加、管束宽厚,只要他真心诚意觉得你好,必会待你极好的。”蒲志高岂是心中也有难受,如此不仅是安慰女儿,也是安慰自己。

“嗯,想他也是这般的人,女儿知晓的。”小姑娘这么回答了一句,多少也有些奇怪。

蒲志高转头问道:“女儿了解他?”

小姑娘下意识摇摇头,却又点了一下头:“爹,其实有一件事情儿女没有跟你说。”

“什么事情?”

“那一夜,他并未……。”

蒲志高闻言有些急了,连忙问道:“并未什么?”

“他并未……欺辱我。”小姑娘已经把头低了下去。

“什么?这……”蒲志高听到这里,是真急了起来,这也就是说关系并没有确定?他有一种不安感油然而生。

“那你们那一夜都干了什么?”蒲志高又问。

“他让我给他摇扇纳凉,然后他就睡着了,女儿也摇着摇着趴在床沿睡着了……”

蒲志高眉头大皱,思虑几番,又问:“他不喜欢你?”

这个问题,小姑娘不知道如何作答,想来想去,说道:“他把女儿的面纱强要了去,说当是女儿送与他的。”

蒲志高心情稍定:“还好还好,我这就上门去请他来家中赴宴,我这就去……”

蒲志高话语说完,也不多等,连忙起身就往走,说什么也要把某些事情确定下来,确定下来了,他才能安心。

甘奇今日还真就在州衙中,见的蒲志高也是笑脸相迎,蒲志高开口请甘奇去赴宴,甘奇也是一口答应了。

蒲志高满意而回,甘奇却还有事情要忙,青阳铁场扩建的事情,甘奇准备私人入股去做,当然也是代理人蔡家去入股,要扩大出产,甚至直接在铁场旁边建一个巨大的冶炼工厂,还要建造一个生产工厂。

生产锄头镐子犁,也生产锅碗瓢盆,各种各样的铁器,也生产兵器甲胄军械,但是生产兵器这件事情,得稍微遮掩一下。只要驰道一修通,铁器源源不断往港口装船,到时候向北方倾销铁器,就足以维持铁场的运行。

扩建青阳铁场,需要巨大的人力。

人力这件事情,也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甘奇把甘霸召到身边,开口说道:“呆霸,如今你敢不敢出海远航?”

甘霸听得这一问,答道:“若是平白无故让我去坐船,我便是打死也不愿意的,但若是大哥有什么吩咐,那便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也给大哥做成喽!”

看来甘霸上一次坐船是真受了大罪。

甘奇笑着说道:“我想让你带兵出海,去南洋那边劫掠一些精壮男子回来。”

甘霸面色一正,问道:“要多少?”

“能劫掠多少就要多少,多多益善。”

“大哥,咱没船呐,船都运货去西洋了。”甘霸提出了现实问题。

甘奇自然有解决之道:“去南洋不比去西洋,不必要大船,就在码头租几十艘中小船只,你带五百军汉去,劫掠一圈,把船全部装满,装到装不下了为止。”甘奇是真的心狠手辣。

“大哥,这事好说,听闻南洋那边的人,许多地方连铁器都没有,只待我去,便是横扫南洋。什么时候出发?”甘霸话语不假,真若是一身铁甲,强弓硬弩而去,五百人军汉,只要不太过深入,真能横扫南洋沿岸。

历史上中国官方真正下南洋下西洋的是明朝的郑和,郑和出海,遇上这些人,不仅不欺负,还与之贸易,给出去各种中国的好东西,换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回来,郑和下海几趟,换回来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头长颈鹿。还把国库亏空得一塌糊涂。

还到处给人发圣旨国书,宣扬大明国威,从功利角度来看,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都是赔本买卖。

甘奇如今也算是官方,但是他这回官方出海,可不是郑和那种心态,他就是奔着赚钱去的,手段不论,而且也不准备走多远,就是祸害周边。

“待我今夜去蒲家吃了酒,再来决定什么时候出发。”蒲家又到了该被利用的时候了,租船的事情要蒲家帮忙,甚至出海的海员水手也要蒲家帮助,不然几十艘船,甘奇还真玩不转。

“得令!”甘霸似模似样行了一个军中礼节。

泉州的气候,是真的好,已经十一月快要十二月了,身穿一件单薄长衫也不觉得冷。

甘奇到得蒲家赴宴,蒲家早已备好了宴席。

出席的人不少,蒲志高认认真真给甘奇介绍着自己的几个儿子与侄子,还介绍了一些堂兄弟。

甘奇却是转头就忘记了这些人的名字,这也怪不得甘奇,他如今是大领导,脑子里哪有要去记这些人名的需求?

甘奇是来谈正事的,要租船,不是借,给租金的,四五十艘,大的小的都行,只要能出海。

蒲志高点头应下,这是小事,何况还有租金。

甘奇又要船工水手,能玩得转几十艘海船的人手,这一点蒲志高倒是有些为难起来,因为他精锐的水手都运货去西洋了,这还得去招募一番,或者到别的海商那里去借调一下。

不过蒲志高也还是答应了,最后问了一句:“不知相公为何要这么多船下南洋?”

“劫掠人丁。”甘奇直接答道,并不藏着掖着,这能给蒲志高一种被人信任的感觉。

蒲志高有些疑惑:“敢问相公要这么多人丁作甚?”

“泉州有三个铁场,却都在崇山峻岭之中,靠着人背牛驼的,出产太低,此番要把驰道修通,把铁场都扩建开来,需要许多采矿的劳力,采矿之事本就是危险之事,所以要劫掠许多人丁来做此事。”甘奇这是和盘托出了。

蒲志高听得甘奇如此和盘托出,真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此事的蒲志高而言,那是极好的。

蒲志高忽然拍着胸脯说道:“原道是此事,相公放心,我便是把家中所有的男丁都派出去,也要帮相公完成此事。”

蒲志高这般话语,甘奇也说道:“那便也不能让你们蒲家吃亏,你蒲家若是也能组织人上岸捕奴,一个精壮男丁,本官用十贯收购。若是男孩,也出三贯。”

贩奴,本就是门生意,还是无本买卖,只要敢冒一定风险漫山遍野去抓,一艘船挤也好,塞也罢,横七竖八躺着也行,弄个几百人回来,那就是几千贯钱,海路还近,周期也短。

这生意还真是暴利。

蒲志高略微有些心动,环看了一圈家中子弟,说道:“小人麾下能打能杀的人也不多,此番都随船护卫去了西洋,再招人,怕是来不及了。”

甘奇笑道:“无妨,也不是今年,往后一直收购,只要这泉州有人愿意做这门生意,什么时候就有效,只要把人运回来,本官都按照这个价格来买。”

靠自己贩奴,力量太小,发动商人们贩奴才是更好的办法。这种劳力,暂时而言,甘奇是真的有多少要多少。

三个铁场,以后还要到台湾去开硫磺,甚至也可以在台湾岛开庄园,种植粮食。

甘奇有资本,以后总有许多事情要做,只要有资本,有的是需要劳力的地方,哪怕是在台湾岛开荒种粮食,也足够消化几十万劳力,把台湾岛能种粮食的地方都开发出来,养活几百万人不在话下。

这种事情,暂时而言,对于甘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利益巨大。

蒲志高听得甘奇之语,笑道:“这还真是一门好生意,相公既然有这个需要,小人自然是要帮衬的。”

甘奇很是满意,要说这蒲家,暂时而言,还真是挺好用的。若不是想着以后的海军舰队控制权之类的事情,还有历史上的一些事情,甘奇还真有些舍不得把这蒲家给一网打尽了。

蒲志高此时已经把蒲希尔叫了出来,再一次翩翩起舞。又示意家中这些人去给甘奇敬酒,争取把甘奇灌醉了,灌醉了好办事。

甘奇这回却不是海量了,喝得差不多了,就频频摆手,拒接许多人敬酒。

蒲志高没有办法,唯有自己发力,伏低姿态,想方设法让甘奇多喝几杯。甚至还示意蒲希尔亲自上前来敬酒。

这回甘奇没有办法了,唯有往桌案一趴,便醉了过去。

蒲志高高兴不已,左右呼喊:“来人呐,快把甘相公扶到……客房……扶到小姐的闺房里去。”

甘霸与周侗两个人是相视一笑,也不阻拦,握着刀柄,带着一队铁甲,也随着甘奇往里去。

周侗还开口笑道:“大哥真是好福气啊!”

甘霸却是坏笑:“到时候回京,也不知巧儿姐能不能让这姑娘进门,怕大哥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嘿嘿……巧儿姐怕是不管这些了,县主到时候怕是要雷霆大怒。”

甘霸却有不同的意见:“县主那里,怕是不会大怒,你想想,当初樊楼张大家都是县主赎的身,想来县主的气度是极大的。巧儿姐才是不好打发的那一关。”

周侗与甘霸,两个人聊得倒是开心。

头前甘奇已然进了闺房,蒲志高出来与甘霸周侗作礼:“有劳二位将军守夜了。”

甘霸也拱拱手:“蒲掌柜客气了,我可不是什么将军。”

周侗也摇头说道:“我也不是将军。”

“二位迟早加官进爵,当个将军。”蒲志高是说两句奉承话,他却不知道,甘霸与周侗连军籍都没有。

甘霸也懒得多解释,只是拱手把蒲志高送走。

闺房之内,其实连沐浴的木桶与热水都准备好了。

只是小姑娘看着床上躺着的甘奇,有些束手无策,也不敢上前去叫,也不好意思去帮甘奇脱衣睡觉。

正在小姑娘束手无策的时候,甘奇却自己醒过来了,还在床上坐正了身形,丝毫没有喝醉的模样。

看得甘奇坐了起来,小姑娘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倒杯茶水来。”甘奇吩咐着。

小姑娘走到桌边,手忙脚乱倒水,又给甘奇送到面前。

甘奇一口饮尽,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姑娘,问道:“你们是波斯人?”

“嗯,波斯人。”

“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海寻营生呢?”这叫聊家常,拉近距离,缓解紧张的办法。

“听我爹说原先我们家也是波斯的贵族,是因为战乱才出的海。”

“你去过波斯吗?”

“没有,我爹走船的时候去过。我小时候在占城,后来在广州长大的。”

“你娘是哪里人?”

“我娘也是波斯人。”

甘奇招了招手:“来,到这里坐,坐着聊。”

小姑娘倒也听话,还真就坐到了床沿上。

“你爹现在不亲自走船了吗?”

“嗯,爹年纪大了,海上辛苦,便不亲自走了。”

“你爹……”甘奇这个直男,也有些黔驴技穷了,这家常也不是那么好聊的,这话题有些难以继续。

“我爹怎么了?”

甘奇摆着手:“没怎么了。今天沐浴吗?”

“嗯,要沐浴的,水都准备好了。”

甘奇起身:“那沐浴去吧。”

然后甘奇又成了一个暴露狂,来到偏厅,一通脱,然后进了木桶,水温正合适,舒服得甘奇咿咿呀呀叫了几声。

回头一看,那小姑娘却不敢近前。

甘奇抬手一招:“来,来帮我搓背。”

小姑娘机器人一般上前,拿来布巾打湿,在甘奇背上搓着,角质泥丸滚来滚去。

水里的甘奇,一脸的享受:“舒爽,人生在世,就这一刻最舒爽。”

听得甘奇这么说,小姑娘还故意卖力几分,她倒是明白了,这大概就叫作伺候人。

忽然甘奇转过头来问道:“你呢?跳了那么久的舞,不沐浴的吗?”

小姑娘有些语塞:“我……我……稍后自己去沐浴。”

“别稍后了,你看这个木桶这么大,来,一起。”甘奇说完,也不管小姑娘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站起来一伸手,就把小姑娘捞到了水里。

小姑娘哪里料到甘奇会忽然做出这种事情?剧烈尖叫一声,吓呆了一般,站在木桶里面发愣。

被水打湿了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小姑娘就这么站在甘奇面前,呆呆愣愣的,这个场景,只能脑补。

门外的甘霸,又在嘿嘿傻笑:“大哥就是厉害!动静这么大。”

周侗深以为然点着头,带着一些羞涩的笑容,却又说道:“我先带几个人去休息,下半夜来替你。”



第四百零四章 权力的快感

贩奴是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对于做这门生意的人来说,能赚很多钱。

对于用这些奴隶的人来说,这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问题,比如甘奇,他想发展泉州,他甚至想把泉州发展成自己未来的大本营,将来不论是打仗还是赚钱发展经济,泉州都将是他的大本营。

要发展生产力,就需要巨大的劳动力,以泉州本地的人口显然是不够用的,但是泉州又是一个被崇山峻岭包围着的与世隔绝的地方,巨大的劳动力缺口从哪里来?奴隶就是住快速的解决之道。

那一夜的风情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异常顺利了,五六十艘大小船只,几日就备好了,甘霸带着几百铁甲军汉上船下了南洋。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除夕,这个季节的泉州,丝毫没有冷意,也不需要什么厚衣服,对于周侗这种北方人来说,这也是长见识,啧啧称奇。

泉州的本地人,一辈子没有见过下雪,也不知道雪长个什么样子,银装素裹这种词,也只能靠想象力去理解。这也让周侗啧啧称奇。

此时的汴梁城,应该是热闹非凡,待得正月十五元夕节到了,更是一百多万人的狂欢。

泉州这里,氛围显然差了许多,与汴梁不能比。也并非是泉州人不重视过年与元夕,而是因为汴梁实在太繁华,太多的劳动力脱产者,太多的中产阶级与上层社会,才能全城狂欢享乐。

一个社会进步程度的衡量角度,就是这个社会有多少人是真正的体力劳动者,体力劳动者越少,社会就越发达,这是古今都通用的衡量办法。就如后世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多的人脱离了基础的体力劳动,也就是社会越来越发达。

过年了,地主们开始收租逼债,穷人们哪怕是借高利贷,也要把欠的租还上,来年兴许还要借债去春耕,待得粮食收获了,再来还债。

如此的循环,甚至是如此的恶性循环,在大宋朝是普遍存在的。这也是为何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会专门规定官府衙门要向普通百姓发低息贷款的原因。让百姓不至于陷入一种高利贷的死循环当中,然后卖儿卖女的,又或者揭竿而起。

但是王安石这个办法,其实也没有真正的解决问题。官府衙门放贷款给百姓,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执行的事情,也不是一件符合市场规律的事情。这就显出了专业金融机构的重要性。

但是真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低息贷款能搞定的。提升百姓的收入才是最根本的办法。

大宋朝,真有资本主义社会的许多特征。富人太富裕,一掷千金不在话下。穷人太穷,与以往朝代的穷人没有任何区别,许多人依旧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里刨食。

看起来社会大发展了,社会极为富裕了,那些富贵人家,不断的集中资本,如兼并土地,如在宋朝繁荣的商业贸易之中剥削劳动者的产出。

有土地的穷人,土地会被人惦记上。没有土地的穷人,租种着大户人家的土地,用尽一年所有的体力,勉强养活一家几口人。

甘奇原先只知道这些事情,书里看来的,听别人说的。如今的甘奇,是真正的历历在目,亲眼得见。

每到年关,人口买卖就到了高潮。宋朝对于私人奴仆是有规定的,表面上好像废除了私人奴仆一般,改成了雇佣关系,也就是说卖身为奴,变成了跟别人签订一个雇佣契约。这个契约是可以解除的,比如契约时间到了,就解除了。

这是进步。但其实这个进步并不大,不过就是换了名头而已。卖身契变成了雇佣契,其根本上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契约还受到法律保护。

主人对于所谓雇佣而来的奴仆,依旧有处置权,说把你送谁就送谁了。苏轼如此,小说里的潘金莲也是如此。

插标卖首这个词,意思就是在身上插一个标记,把自己的命卖了。

泉州城内的街道上,忽然就出现了许多插标卖首的人,小孩子居多,只要是女孩子。城内的富贵人家多,卖孩子不一定就是父母心狠。更多的想法是把孩子卖到富贵人家,有一口饱饭,有一身暖衣,能健康长大。即便是富贵人家吃剩下的残羹冷炙,也比穷人家的正餐要丰盛美味得多。

这么一想,古代卖孩子的行为,也就不一定那么卑劣了。还有一些无奈悲哀的感动。

父母拿着卖孩子的钱,度过一个年关,若是孩子长得漂亮,价格卖得高,兴许还能置办一两亩田地。

不过还是有悲哀事情的,若是转头主人家把孩子卖到了青楼之类的地方去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作为父母,只希望主人家能菩萨心肠。作为主人家,只要孩子懂事伶俐不犯错误,一般也不至于把人往牙行或者青楼里卖。

但也架不住也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人,在大街上到处寻着,专门挑一些长得漂亮的小女孩,买来直接往青楼或者牙行里送。

这就需要做父母的自己甄别了,若是自家有富贵亲戚的,或者有亲戚在富贵人家当管家之类的,大多会直接送过去,避免被人骗了。

甘奇从牙行里买回来的那些丫鬟小厮,大多就是这么来的。

这才是真正的大宋朝的社会现实。

甘奇以前是真的没有看到这些底层赤裸裸的现实,如今只要出门,到处都是。

对于古代社会,真的不能有太多的好感。人吃人,一点都不假。

汴梁城里的年与泉州城里的年,有着巨大的差别。这也不怪汴梁城里的皇帝,永远都会觉得这个国家的百姓都在安居乐业,直到宋徽宗赵佶亡国之前,他还觉得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

过年了,州衙里的家宴也极其丰盛,春喜今年在街上也买回来了一些小姑娘小丫鬟。

一大帮跟着甘奇从汴梁来的汉子们都在宴席之中,便也有足够的人手伺候了。

今夜是不醉不归,都是异乡人,都会想家,聚在一起,唯有一醉方休。

席面上,周侗还开口说道:“今年可惜了,若是以往,大哥在东京,又该是各处才俊上门来拜的场面,若是大哥再填个词什么的,定又是风靡汴梁城。”

周侗也在怀念汴梁城的日子。

甘奇摆手笑道:“如此也好,省了应酬的麻烦。”

周侗又道:“大哥,不知多少楼宇里的花魁在想着您呢。”

甘奇嘿嘿一笑,没有了甘奇与苏轼的汴梁,这个年节大概就差了许多味道了,不过京城欢乐场里还有一个初出茅庐的晏几道,算是不错,只是名声被甘奇给毁了不少。

没有京城的场面,甘奇在这里也不寒酸,拜帖依旧无数,蒲家请甘奇大年初二去吃年饭。泉州的文人士子圈也不小,那些想进京赶考的士子们,也要在泉州进举子,自然也要巴结着甘奇这个主官,需要甘奇在举子考试的时候点个一二三名。

诗会之类的也就少不了,更少不了甘奇这个父母官到场。

该去的还得去,蒲家的年饭也得吃,蔡家的年饭也得吃,诗会什么的,也该去露个面。

大年初二,甘奇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去蒲家吃年饭了。

春喜伺候着甘奇,在甘奇出门之前,还帮甘奇把衣服上下都扯一扯,让衣服平直无褶皱。

等甘奇出门而走之后,春喜的表情就有些不好看了。

回到房中,春喜嘟着个嘴,与张淑媛说道:“定是又去了那个胡番狐狸精那里去了。”

张淑媛微微一笑:“怎么?我都没有生气,你倒是先生气了?”

“姐姐,我这是替你气呢,那胡番女子有什么好?每次官人从乡下回来,都要奔那里去一趟……”这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

“又不是不回来的。”张淑媛笑道。

“待我回京了,我一定去与主母说,还要与巧夫人说,说官人被一个胡番狐狸精迷住了。”春喜这气性有点大。

“你可别添乱,主母还好,巧夫人可惹不起,到时候定是个鸡飞狗跳的,官人转头来还要怪罪你。你就当是官人养了一个外室而已,这种事情,哪里没有?”青楼出身的张淑媛,哪怕心中有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但是小姑娘春喜还没有那么成熟,还有小孩子的性子,不依不饶道:“姐姐,以往在楼里,就听别人说,只闻新人笑,不问旧人哭。官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姐姐给忘记了呢。”

“胡说,官人每次回来,最多就在那里过一夜而已,其他时候还不是都在衙门里的?”张淑媛这是要制止春喜胡说八道了。看了看春喜之后,张淑媛立马又笑道:“咯咯……原道是如此啊?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姐姐,原道是你自己气不过。气官人放着你这么好的姑娘在家中不理会,反倒去了外面……哈哈……”

春喜像是被说中了心思,耳朵根都红了起来,连忙反驳道:“姐姐乱说,我这可都是替姐姐生气呢……”

“哈哈……好,待官人明天回来了,夜里姐姐便与官人说,说春喜思春了,想要官人怜爱了。”张淑媛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我……姐姐……不识好人心,哼!”说完话语,小姑娘转身就跑。

甘奇不知家中这些,也不知有小姑娘思春了要怜爱,吃完了蒲家的,一夜春风,接着吃蔡家的。

今年蔡家的席面之上,有了一个新面孔,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一身青蓝儒衫,长得还眉清目秀的。

蔡黄衣也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把这个少年带到甘奇面前,开口介绍:“相公,此子乃是我蔡家远房的亲戚,兴化军仙游县人,名唤蔡京,今年十三岁,颇有文才,更练了一笔好字。”

说完这些话,蔡黄衣又转头与少年蔡京说道:“还不快快拜见相公。”

少年蔡京连忙躬身大礼:“学生蔡京,拜见甘相公万安。”

一旁的蔡黄衣其实脸上都是尴尬与不好意思,这种事情他是不愿意做的,但是又没有办法。

兴化军,其实就是泉州隔壁的莆田,路途不远,一两百里的距离。泉州蔡家与莆田蔡家在宗族之上还是有亲戚关系的。但是之前的莆田蔡家又比泉州蔡家要富贵一些,以前每年过年,都是蔡黄衣带着儿子到莆田去走亲戚的,送一些礼物之类的,也受得莆田蔡家不少帮衬。

如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了,泉州蔡家混起来了,家中不仅出了进士,还与知州关系匪浅。今年就换过来了,莆田蔡家竟然主动先到了泉州蔡家来走亲戚,当然也是有求与蔡黄衣的。

蔡黄衣以往受过人家不少帮衬,便也拒绝不了,唯有硬着头皮给甘奇推荐一下。

就算没有甘奇,来日蔡京也会到京城了投靠蔡确。

要说蔡京这个人,历史上鼎鼎大名,北宋末年六大贼之一。真正的朝堂大佬,一人兼尚书仆射,中书侍郎,门下侍郎,三省归于他一手掌握,徽宗朝里真正的一手遮天。也是北宋四大书法家之一,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芾,最后一个就是蔡京。

只是后来蔡京因为北宋灭亡背负了六贼之名,所以世人才把这个蔡改成了蔡襄。蔡襄比蔡京大了几十岁,如今正在杭州任知府。蔡襄也是莆田蔡氏,这也是为什么莆田蔡氏比泉州蔡氏混得好的原因。只是蔡襄过几年就要去世了,等到蔡京出来混的时候,也就只有投靠蔡确了。

要说历史上的蔡京,贪腐是真的严重,六贼之一不是说假,切切实实的祸国殃民之辈。但是能力也是真的有,至少粉饰太平的能力是无人能及的,结党营私的手段也极高,忽悠皇帝的水平也是极高。

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竟然是蔡京?甘奇还真郑重其事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开口:“今年泉州有元夕诗会,你可以去看看。”

甘奇倒也没有表达什么,只说了这一句。

但是蔡京已然喜出望外,连连躬身:“学生一定好好表现。”

甘奇摆摆手:“一旁落座,先吃酒。”

蔡黄衣算是完成了任务,还了莆田蔡氏的人情,甘奇也没有什么不快的表现,心思也安定了下来,开始亲自个甘奇斟酒。

蔡家的年饭吃完了,不得几日,泉州的诗会又开始了。

甘奇自然要去,满座无数年轻士子,一个个卯足了劲要在甘奇面前出彩。

诗词无数,文章也有,只是甘奇一个也看不上,却还要点着头一脸笑意,这个不错,那个挺好,也是煎熬。

也是甘奇的眼界太高,如今甘奇倒是圆滑了,倒也不能说圆滑,只能说有了一点长辈的心态,在泉州这里打击这些年轻士子是没有必要的,不如鼓励一下。所以甘奇也不吝赞美之词。

不过蔡京的诗词,还真不错,虽然不说顶尖,但真的冠绝全场,而且蔡京一笔字,更是写得极好,比甘奇自己的字好了太多。

这般少年,长得眉清目秀,文才又不错,字也写得好,还极为知礼数懂礼貌,不骄不躁。难怪蔡京能混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这样的少年,谁能不喜欢?

要说人,到底能不能以未发生的事情来论对错呢?

甘奇也陷入的一些思考。

要说眼前这个少年蔡京,甘奇多少有一些爱才之心。

但是甘奇不免又想到了蒲家,几代人之后的事情,能不能此时就当做罪恶?

想来想去,甘奇还是心下一狠,这蒲家还是饶不得!还是得打压,该打就打,该杀就杀。这蒲氏一定不能放任他们崛起。

兴许古人有一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是甘奇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松动,甘奇最初想的是把蒲氏赶尽杀绝,这个想法松动了一些。

想到这里,甘奇莫名通透了一些,抬手一招:“蔡京,到头前来。”

蔡京激动不已,飞奔上前,大礼又拜。

“不必多礼,今日诗会,点你居首。”

“谢相公!拜谢相公!学生再谢相公。”

随后蔡京又转头一礼,道:“小弟年少识浅,读书不多,比不得在场诸位才俊,今日纯属侥幸,也拜谢诸位才俊相让,小弟惶恐,再谢诸位!”

这少年,还真是个玲珑人物。

甘奇今日对蔡京的印象还真不错,开口又是一语:“你在何处进学啊?”

“回相公话语,学生在家学进学。”

“到泉州来吧,先在我这里读几天书试试。”人才,得弄到自己手上。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才,甘奇都需要。这也是甘奇越发自信,自信不论什么样的人,甘奇都可以掌握得住。

一个能一手遮天的人,岂能没有能力?岂能没有过人之处?

此时的蔡京,已然直接跪拜而下:“相公大恩,学生定当铭记于心,万万不敢辱没了相公的名声!”

甘奇微笑着,似乎也在享受这种一句话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掌控感。

权力的快感,大概就是这种掌控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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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铁石心肠,心狠手辣,没有办法

蔡京这算是成了甘奇的记名弟子。要不要真正收蔡京入门,甘奇还准备吊上一段时间,什么事情都要有一个奋斗的过程,有了这个过程再得到,才会知道珍惜。

想真正拜入甘奇门下,蔡京还有许多苦头要吃。

这个年算的过完了,有人过年,有人过关,所以就有了年关这个词。

泉州城的一切又恢复的平静,甘奇又该下乡视察了,一个地级市的辖区,面积还是很大的,特别是在交通工具落后的年代,想来去视察一遍,没有大半个月是不可能的。

工程进度,工程质量,工程环境,劳工待遇。甘知州都极为上心,谁也别想忽悠甘大知州。

把驰道修通,甘奇就要开始让蔡家大笔投资了。

入春之后,风向开始变了,远航的船应该开始起锚往回走了。

东京的升官诰命也到了泉州。

甘奇终于穿上了五品官的红袍,即便是从五品下,那也是红袍加身,威势了得。

泉州大概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穿红袍的官员了,甘奇只要一出门,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在这大宋朝,连皇帝平常也不过穿红色官袍,再没有见识的人,也知道甘大知州这一身官服,那就是大官中的大官。

甘奇升官,最高兴的莫过于蒲志高,对他而言,这回真的就是看对人了,畅想一下未来,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兴奋。

只是甘奇却已经在想着怎么拿蒲志高开刀了。

是找个借口呢?还是找个借口呢?还是找个借口?

找个什么借口?这是一个难题。

有些时候,真的不该收人好处,收了人好处之后,不免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但是蒲家给的好处,甘奇又不得不收,不收的话,蒲志高的戒心难以消除,蒲家也不会这么快往泉州城里搬。甘奇也就没有办法轻易拿捏蒲家人。

而今其实机会正好,蒲家的船,几乎下海了,连与蒲家相熟的船只,也被甘奇调用一空。

如今的蒲家,是没了翅膀的鸟,就像海中的鲨鱼搁浅在了陆地上。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甘奇有点为难起来,若是之前,逮着这么好的机会,把蒲家一围,杀个天昏地暗就是了。

但是如今,却做不到这一点了。

甘奇又到蒲家去喝了一顿酒,夜晚难眠,看着身边已经熟睡的小姑娘,自己偷偷爬了起来,披了一件外衣,到得小院之内,踱起了步子。

半夜熟睡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就发现了甘奇不在身边,不得多久之后,也爬了起来,走到院中。

“你怎么起来了?”甘奇听得动静,回身问道。

“相公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小姑娘带着楚楚可怜的双眸看着甘奇。

甘奇点点头:“是很烦心。”

“奴婢可以帮您吗?”

“你帮不了我。”甘奇摇着头。

“哦,那奴婢给相公泡一杯清茶吧。”

“也好。”

茶水端来,放在院中的石桌子上,甘奇并未喝,而是说道:“你且先去睡吧。”

“嗯,奴婢这就去睡。”

小姑娘回了房间,躺在了床上,却也难以入眠,她似乎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也说不清来由,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万事总有一个解决的办法,甘奇思虑了许久,心中慢慢有了定计,抬头看着明月,长叹了一声。

铁石心肠,心狠手辣,没有办法。

第二日,甘奇并未与以前一样大早而起便匆匆回衙门上值了,而是日上三竿,依旧还呼呼大睡。

蒲志高对这种情况反倒听高兴,这代表了甘奇对他的女儿越发宠爱了,便也急忙吩咐奴仆们备好午饭,只等甘奇起床之后直接吃午饭。

甘奇慢慢悠悠起床了,蒲希尔帮他穿好新官服,白玉腰带系好,梳拢发髻,带上冠帽。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蒲希尔,给了她一个如沐春风的笑脸。小姑娘也莞尔一笑回应甘奇。

转头的那一刻,甘奇面色已沉,龙行虎步而去。也低头吩咐了周侗几句话语,周侗飞跑而走,直接回衙门而去。

前院客厅之中,蒲志高等候多时了。

甘奇入席,蒲志高给甘奇斟酒,甘奇也连饮几杯,好不客气。

终于,甘奇还是开口了:“蒲掌柜,你们家……能出远洋的大船有八十四条,出海的中等船只有二十五条,小船有十九条,专职作战的海上尖底艨艟有多少条来着?”

“啊?”蒲志高被冷不丁问愣了,又道一语:“相公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甘奇不答,只道:“艨艟是不是有十一条?”

“呃……相公说得差不离,艨艟有十二条。”蒲志高答了这一句,心中狂跳,已然知道有些不对劲了。

蒲志高不知道,此时的码头之上,忽然冲过去了大批的甲士,传了知州衙门的命令,从今日起,片板不得下海,所有船只,皆要由知州衙门登记入册,暂且都锁在码头泊位之上。

这还不止,整个州衙,不论是衙差,还是税丁,全部都倾巢而出了,泉州沿海之岸,全部要巡查一遍,所有能下水的大小船只,哪怕是打渔的舢板,皆要锁在岸边不准下海,州衙会发一些补贴的钱财。

这么大的手笔,显然是甘奇昨夜酝酿出来的结果,只为一个事情,那就是不能有任何消息传出海去。要让蒲家出海了的船只,全部按照计划回来。

蒲家宴席之上,甘奇又问了一语:“艨艟有十二条,倒是少算了一条。这么多船,生意着实是大,每年来去,几十万贯的进项,颇为骇人。”

已然感受到气氛不对的蒲志高,转头看了看甘奇身后的几个铁甲护卫,硬着头皮答道:“相公说的是,若真要说钱财的进项,每年几十万贯是至少的,若是有一些别的生意,便也不止这个数。”

蒲志高心中只想着希望自己这不好的感觉是错的,是自己多疑多虑了,这位甘相公一定是个好人,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坦白,能让甘相公觉得他忠心耿耿。

甘奇又道:“嗯,海贸这门生意,还真是赚钱,本官想入一股。”

蒲志高拍着胸脯:“这有何难,相公去年那两艘船只是小打小闹,今年小人让船厂日夜赶工,为相公多造几艘大船出来,保准相公赚得盆满钵满。”

甘奇摆摆手:“我要买你一半的船只,你开价。”

甘奇这一语,击溃了蒲志高那一点点侥幸。蒲志高看着甘奇,眉宇皱得极深。他又转头看了一眼甘奇身后站得笔直的铁甲护卫,几个护卫的手,都一直按在刀柄之上。

蒲志高慢慢说道:“相公有所不知,小人家的船,并非小人一人能做主的,各房各支都有,也都是众多族人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营生。相公放心,今年再把船厂扩大一番,只待明年,相公定有十几艘大船在手了。”

甘奇还是摆手:“我等不得那么久,最多下半年,我就要入京了。你开价就是。”

蒲志高陷入了两难,这船真的就是蒲家安身立命之本,只要有船在,这个世界上,蒲家到哪里都是一方巨擘,能置办这么多船,也是几代人的努力奋斗。这些船对于蒲志高来说,甚至比赚来的钱还重要。

一次性给出去一半的船只,这就等于要了蒲氏一族的半条命。

蒲志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甘奇却又说一语:“货船,我要一半。艨艟,我全都要。船厂今年所有的船只,我也全都要。”

蒲志高额头上已然有了汗珠,口中答道:“相公,这般……实在有些不妥,小人也无法与族人们交代……相公……”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应下了,我保你蒲家在大宋世代无忧,你若不愿意,那此事就有些不好说了。”甘奇眼神已成了一条线,盯着蒲志高目不转睛。

蒲志高心中早已大怒,这种条件,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但是蒲志高唯有一忍再忍。

要说这蒲家,哪怕是面对甘奇这个泉州知州,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的,就算是事情发展到要打要杀的地步,蒲家也丝毫不虚。

但是这个时间节点上,蒲志高是心虚的,因为蒲家所有能打能杀的人手,全部下海了。八十多艘大货船,需要带走许多人手护卫,南洋去贩奴,更需要敢打敢杀之辈。

到得如今,这蒲家的大宅子里,已然没有了几个能提刀的汉子了。

蒲志高唯有再求一语:“还望甘相公体恤,小人实在是难以满足甘相公的要求,哪怕甘相公是要钱,十万贯,百万贯,都行,小人就当是给小女的嫁妆了,一二百万贯,小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小女的嫁妆,也值得这么多钱财。”

说到蒲希尔了,蒲志高希望甘奇能心软一下。

“我,不差这点嫁妆,我就是要船。蒲掌柜以为如何?”甘奇是个铁石心肠。甘奇的铁石心肠还不止于此,今日开口虽然大,但这还不是甘奇的最终目的,毕竟甘奇还给蒲家留了一半的船只。

甘奇要的是蒲家所有的船只,但是甘奇准备分步进行,不必把蒲家一次性逼到死角里面去,直接逼到死角,必然就是个困兽之斗。一点一点削弱蒲氏,温水煮青蛙,这是最好的办法。

蒲志高沉默不语,心中不愿,头更点不下来。

甘奇又道:“蒲掌柜还是速速答复为好。”

蒲志高纵横大海的人物,他哪里受过这般气,忍无可忍,答了一语:“甘相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甘奇只答一语:“非是我要咄咄逼人,而是我把这泉州之事报到了东京,东京圣上下了旨意,也是你蒲家势力实在太大,东京那些相公们有些坐立不安。”

“甘相公,小人一家,可从未对大宋有过任何不敬之事啊。”

“当真没有?”甘奇音调加高了一些。

“当真没有啊!”

“没有往辽国析津府运过铁器?”甘奇又问。析津府就是后世天津,如今的燕云十六州之地,乃是此时辽国的南京。

蒲志高双眼一张。

甘奇立马又道:“若不是我与你在圣上那里说项,此时你已坐实了里通外国之罪,全家老小都要满门抄斩。”

蒲志高内心之中,忽然起了一些感激。往辽国运铁器,对他来说,只是生意。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

忽然举家搬迁到了泉州城,这还真就是抄家灭族之罪了。

爱国之心,在蒲志高这里,其实是不能勉强的。他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其实从这个角度看来,此时的蒲志高,与未来潘国的蒲寿庚,没有多大的区别。

甘奇一夜深思酝酿的定计,依旧如此高明。

蒲志高此时开口:“甘相公,小人知道您为难,能不能……能不能把这船只的数量少报一些到汴梁去?哪怕只说一半,如此也好啊。将来小人一定不会负了今日甘相公之大恩大德。”

“晚了,事已成定局。只怪你当初不与我和盘托出,偏偏就被人告密了,不然东京圣上又岂能得知你往辽国运过铁器?”甘奇说完这一语,看了看蒲志高,又道:“我已是拼了所有的力气帮你回旋,你还能留着一半船只,已然就是法外开恩了。”

蒲志高舍不得,沉默着,心中如乱麻一般,他有些信了甘奇的话语,这几个月,把甘奇伺候得这么好,连女儿都搭上了,给的钱也不少,甘奇应该不至于如此翻脸不认人,之前的甘奇,从未有过任何反常之感。

忽然间翻脸了,想来甘奇应该也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但是蒲志高也知道总有哪里是不对劲的,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的。

甘奇又是一语:“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升官进爵更重要的事情。”

这句话,甘奇带着威胁。

威胁着蒲志高,不要给甘大之后的升官路造成阻碍。

这一点,太过重要了,甘奇看不上百万巨款,甘奇一心只求升官。若是真挡了甘奇升官之路……

蒲志高抬头看了看甘奇,甘奇双眼尽是寒意。

给?

不给?

给?

不给?

给,舍不得几代人的努力。

不给,今日怕是过不去了,蒲志高甚至怀疑这大宅之外,已然有无数甲士只等一声令下冲杀进来。

反抗?如何反抗?

蒲志高从门窗看向这个客厅之外,忽然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感觉,后悔不该这么快举家搬迁到这泉州城里来。若是还留在烈屿之上,哪里会落入这般境地?

若是一家人还未入泉州城,蒲志高此时只需要高高兴兴答应下来,转头出海就走。哪怕是被甘奇拿为人质,蒲志高也不愿几代人的努力葬送在手。

甘奇忽然起身了,迈步往外,几个铁甲跟随左右,转头怒目而视。

甘奇的这个举动,让蒲志高心中一颤。

再听甘奇留了一句:“切莫害我,今日你好自为之。”

“甘相公,小人愿……给……给出一半船只。”

甘奇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开个价!”

“还请相公容小人举家商议之后再谈价格之事。”

甘奇点头,出门而去。

这座一排宅院合并而成的大宅之外,其实还真有几百甲士集结了。

甘奇出门,史洪磊已然近前拱手。

甘奇开口一语:“不论谁从宅子里出来,都派人跟上去,直接拿到衙门大牢再说。”

“遵命!”

甘奇快步而走,直接回衙,坐镇指挥。防止蒲家外逃。

蒲志高看着出门而去的甘奇,坐在客厅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蒲希尔带着甜蜜的笑容出来,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爹爹,甘相公呢?他吃完回衙了吗?”

蒲志高回头看了一眼天真烂漫的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爹,你怎么了?昨夜甘相公半夜在院子里踱步,长吁短叹的,今日爹爹你也长吁短叹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蒲希尔问道。

蒲志高慢慢起身,摸了摸蒲希尔的头,说道:“没事,你先回房去了,待得甘相公子再来的时候,再遣人知会你。”

“嗯,爹爹可少烦心,多开心,烦心老得快,开开心心才能身体康泰,长命百岁。”小姑娘笑着说。

蒲志高也挤出了一个笑脸回应了一下。

小姑娘蹦蹦跳跳走了,蒲志高的笑也立马就挂不住了。

这泉州,来的对吗?

蒲志高自己问着自己。

一半的身家性命,几句话之间,说没有就没有了……

来日呢?

这位甘相公若是还要开口呢?

蒲志高陷入到了沉思,这不是拆一座塔寺那么简单了,塔寺拆了可以再建,若是这安身立命之本都没有了,这蒲家也就彻底没有了。

蒲志高忽然一声大喊:“来人呐!”

一个高鼻深目的汉子走了进来,手捂心脏躬身:“主人吩咐。”

蒲志高慢慢躬身,一直把嘴巴凑到汉子耳旁,耳语许久,方才起身再道:“此事一定办妥,否则你也别回来了。”

“主人放心,小人便是死,也把此事办成。”

汉子出门而去。



第四百零六章 收获的季节

蒲志高在家中着急等待着,他派人出去要办的事情,其实也不难猜,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找一条万全之策,所谓万全之策也简单,那就是想办法回岛上去。

只要下水出海,蒲志高立马就有资本与甘奇翻脸了,想来想去,这也是最好的办法。

甘奇,他是愿意攀附的,但是他想要一个相对平等一点的地位,而不是任由甘奇拿捏的处境。

钱,蒲家有,势力蒲家也有。蒲家如今追求的东西,是一个能安身立命繁衍生息的环境。

这个时代,相比而言,最好的地方就是大宋,这里物质丰富,社会繁荣,既可以有一个好的发展前途,又可以方便生意往来。

大宋朝沿岸之地,选来选去,最好的就是泉州。

但是蒲志高,所有追求归根结底是对于安全感的追求,追求整个家族幸福生活的安全感。

甘奇如此的姿态,蒲志高的安全感已经失去了。

所以他想先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他也不想跟甘奇撕破脸,先让自己安全之后,再来与甘奇讨价还价,先把自己放在不败之地再说其他。

只可惜,蒲志高一直没有等到任何消息,反倒是有人上门来拜访,人数还不少,十好几个。

有人见面便道:“蒲掌柜,您与知州关系好,你帮帮大家,赶紧到州衙里去求求情,这船都锁在岸边,我们这些人,日子可真就没法过了。”

“什么?什么锁在岸边?”

“蒲掌柜,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啊?你是好了,你们家的船到处跑,我们这些人的船,反倒片板不准下海,这生意都成了你一个人做了……”

“蒲掌柜,这莫不是你与那位甘知州商量好的事情吧?”

蒲志高双眼一闭,头微微仰了起来,他是明白了,甘奇早已防着他这一手了,而今这泉州,没有一艘船可以下海。这是逼着自己就范啊……

蒲志高有些悔不当初,后悔莫及。他也能猜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到哪里去了。

众人见得蒲志高不说话,便有人又道:“蒲掌柜,莫不是真被大家猜中了吧?”

蒲志高摆摆手:“诸位,与我无关,你们都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们。”

“蒲掌柜,你胃口也太大了一些吧,这般生意,也是一个人做得了的?”怒语已出。

有些事情容不得推敲,比如这件事情,蒲志高的上百艘船,都出去做生意了,甚至还带了甘奇的船出去。别人的船却都不准下海,还得锁在码头上爬跑了。

也不怪别人不多想。

“是啊,蒲掌柜,你吃肉,我们喝汤,我们也从未与你为难过,如今倒好,汤都不让人喝了?你势力再如何大,你一家吃得下去这么多吗?”

“蒲掌柜,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可是深仇大恨……”

蒲志高慢慢站起,说道:“是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话说得没错,我蒲家虽然势力大,拢共有一百多条大小船只,诸位想想,这泉州一年有多少货物产出?一百条船装得完吗?就算我有两百条,三百条,装得完吗?”

众人互相看着,微微沉默了一下。

一人又开口:“蒲掌柜,那您就多帮帮忙,您与甘知州是什么关系,大家多少也知道,帮帮忙吧,去说说情。”

“走吧,不送了,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蒲志高说完话语,挥着手送客。

这些船东掌柜的,都在蒲家求着蒲志高去找甘奇说情。

而码头上,又出现了另外一幕,蔡家人忽然到得码头上摆起了摊子,挂起了旗。还有一箱一箱的现钱。

也有人开口大喊:“我蔡家招船工了,出海每月给四贯,出海每月给也给一贯。”

“什么?出海给四贯?在岸不下海也给钱?”

“对,契约白纸黑字,签下便是我蔡家的人了,五年一签,童叟无欺,出海的例钱是别人的两倍,在岸上等风的时节,也给一贯的伙食钱。”

“还有这种好事?不干活也给钱?”

“白纸黑字啊,一式两份,童叟无欺,签下去了,那就作数。我家太爷说了,这叫作带薪休假。”

带薪休假这句话,显然不是蔡家太爷会的词,必然是在甘奇那里学来了。

“可别欺负我不识字!”

“给,契约先给你,你带去找个识字的读一读,再拿回来。”

“真的?”

“你找人看完契约不就知道真假了?”

“那……那你们一共要招多少船工?我还有一帮子兄弟呢。”

“招一千四百人。”

“呵……你们蔡家有这么多船吗?一千四百人?”

“船自然是有的,看好契约,签了还能耍赖不成?签约就有钱拿,可以预支一个月的例钱。”

“你们蔡家到哪里去弄这么多船啊?”

“这你不用管,不需要三个月,我蔡家自然就有这么多船了。你若不信,看看这箱子里,可都装满了钱,只要你签了,立马先给四贯钱。”

箱子里黄澄澄的铜钱,还真是惹眼,看得人目不转睛。

“你等着,我先找人看看契约……”

“去吧去吧,赶紧的,不过我家太爷说了,不要胡番啊,只要宋人。那些胡番船工,就不要往这里带了。也不要滥竽充数的,若有欺诈,告到衙门里去坐牢吃板子。”

蔡家要招八百船工,或者说是甘奇要招一千四百船工。

为什么还不要外国人?

甘奇是为了防止一些万一的事情,这不仅招的是水手,而且招的是未来海军的骨干,忠诚很重要。胡番之人,都信教,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如今的西边那些教派,绝大多数都是****的,甚至教派还在国家之上。教派凌驾在国家、法律之上。

所以这些信教的人,在中国是个大麻烦,若是还招入军队,更是大麻烦。信教之人,一旦虔诚,必是不可逆转的。偏偏这个时代的教徒,还多是极为虔诚的人。让一个虔诚的教徒放弃信仰,那是不可能的,杀了他也不行,因为他有深信不疑的天堂。宗教的狂热,也就是这个道理。

大海与陆地不同,只要一出海,那就是海阔凭鱼跃,伦理道德法律再也不谈什么约束力,唯一有的约束就在于人心。

甘奇要百分之百把每一艘船都掌握住,以蔡家子弟为骨干,以这些招来的大宋船工为基础,这样才能达成所愿,确保忠诚度。

甘奇非要打压蒲家,归根结底的原因,也就是这个道理。他们自始至终都不信你儒家的什么天地君亲师,也不认同你中国的什么家国情怀。

这在这个时代是无解的,哪怕到了后世,这个问题才算解决得不错,但是也没有真正彻底解决,依旧还需要再努力一把。

接下来的时间,蒲志高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敢动,怕一动就是个万劫不复。

甘奇却也不上门来了。

唯一难受的是日日苦等的蒲希尔,一遍一遍问着自己的父亲,甘奇到哪里去了,还在哪个县里没有回来吗?

蒲志高敷衍着自己的女儿,慢慢想着破局之法,已然成了瓮中之鳖,想要破局,实在太难。

两个多月后,泉州下辖,许多驰道终于是修好了。

海湾港口之上,船帆闪烁,先回来的是贩奴船,本来还显得白白胖胖的甘霸,如今已经是个黑不溜秋的模样了,海风熬人,没有一个船工不是这种风吹日晒的黑色。

奴隶们双眼带着惊恐,被刀枪押进城外的军营。

甘霸第一时间跑到甘奇面前,激动得的热泪盈眶:“大哥,我回来了。”

“黑成这样了,哈哈……”甘奇笑道。

甘霸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笑答:“兴许果断时间就白回来了,这一趟幸不辱命。”

“带了多少人回来?”

“四十多条船几乎都装满了,六千多人。此番去南洋,但凡有陆地的地方,沿海四五十里之内,几乎扫荡一空,许多年轻女人我也都抓回来了,便是想着让这些人吃饱了也生些娃儿,娃儿长大了还能干活。”甘霸禀道,他比甘奇还要狠辣。

“我倒还没你想得这么远,也挺好,女人也不白养,也能干活。青阳铁场那边已经先建了许多简易营房,不过这人数还是太多了些,怕是住不下,还得多建。也需要派人手去守着,不能教这些人逃了。”

“大哥,依我想,倒也简单,每个人都在脸上烙个印记,刺上大字,便是跑到哪里,只要被人见到了,抓回来就给赏钱。这些人便也无处可逃了。抓回来便是剁手剁脚。”甘霸这种办法,毫无人性,完全把人当成牲畜一般。

甘奇却点了头:“就这般安排,这事交给你。”

“大哥放心,保准妥当。办好之后,我就派人把他们往青阳铁场送去。”

甘奇点着头,甘霸如今,似乎也成长了不少,隐隐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这让甘奇很是欣慰。

甘霸也不多言:“大哥,我先去办事,晚间来吃酒。”

码头之上,也发生了另外一幕。所有靠岸的船只,但凡是蒲家的,皆被军汉们直接扣下,把所有人赶下了船,蔡家人便直接上去接手。

甘奇的钱还没有付给蒲志高,船却先到手了。说是强抢也不为过。

一帮刚刚上岸的蒲家人却愣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唯有飞快往家赶,去问问蒲志高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家宅子里,立马就呼喊大作。

这个叫骂连天,那个喊打喊杀。

蒲志高把事情说清楚后,不言不语坐着,看着满屋义愤填膺的波斯汉子。

“大伯,大不了咱们就走,不在这个地方待了。”

“对,咱们走,回广州,广州待不了,那就去占城!他大宋朝廷再厉害,也管不到占城去。”

“爹,咱们这就走,收拾东西,卖了宅子,走吧!”

所有人都看向蒲志高,终于安静了下来。

蒲志高方才开口:“走?往哪里走?用什么走?”

“用船走啊,上船就走。”

“那些船,你们还上得去吗?”蒲志高问着。

众人面面相觑,回想起了上船的那些军汉,回想起了码头上到处巡逻的铁甲与衙差。

众人似乎明白过来了。

“爹,咱们杀出去!”

“杀出去?”蒲志高摇摇头,又道:“不要再说胡话了,出海一趟,刚回来,都去洗漱一下,吃点酒,休息休息吧。我有打算的。”

“爹,咱们真的不必受着鸟气,泉州好是好,但若是这般被人欺辱,那还不如去占城。”

“闭嘴,不准再说这种话语了,都滚出去。”蒲志高起身大喊。

众多年轻的波斯汉子,一个个面带怒意,慢慢退去。

又过得月余,八十多艘大船出现在了海湾之上,带回来了各种香料,精美的金银器,地毯,毛皮之物……

许多平常农忙的普通百姓,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去码头上赚些外快了,无数的人涌向码头,开始卸货。

甘奇也亲自到得码头之上,还带来了三四千号军汉官差。

甘奇等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棉花,一样是占城稻。

没有让甘奇失望,一箱一箱的棉花籽,一筐一筐的稻谷,都摆在了甘奇面前。还有许多成品的棉花,也成了货物被贩运到了泉州,甘奇直接花钱都买了下来。

这两样东西,甘奇等了大半年,有了这两样东西,甘奇就可以随时回京了,回京去加官进爵。

甘奇也准备依托这两样东西发比大财。不过钱都是小事。

甘奇心情有些激动,已然开口吩咐:“史将军,速速把这些东西带回衙门里,好好看守,不能有一点闪失。”

史洪磊不知这两样东西的贵重之处,却也知道事关重大,躬身得令,吩咐军汉装车带回。

得了这两样东西,甘奇也就不再码头多留了,船只之事,自然有人去做。蒲家所有的船,皆要先行扣押。

晚间酒宴,自不用说,甘霸把沿路的所见所闻,慢慢讲给甘奇去听,哪里的土人会吃人,哪里的土人喜欢吃人头,哪里的土人能造出巨大的独木舟,哪里的土人能潜入海底十几丈捕鱼。

甘奇是听得津津有味,还专门教人执笔记录,这也算重要的资料,留给后人也有莫大的用处。

第二天大早,甘奇穿戴整齐出门,直奔蒲家而去。



第四百零七章 都是良善人

蒲家大宅的大厅之内,济济一堂。

甘奇带着一队铁甲走了进来,迎接他的是所有人不善的目光。

甘奇脸上却还有和善的笑容,铁甲左右散去,站在大厅廊柱旁边,只有周侗与甘霸贴身在甘奇身边。

甘奇直接走到正中落座,开口笑道:“今日人都到齐了吧?蒲氏人丁兴旺啊!”

蒲志高起身见了一礼,然后落座,挤着笑脸答道:“回相公,人都到齐了。”

甘奇左右看了一下那些怒目而视之人,还笑了一语:“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蒲志高立马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呵斥道:“还不快给相公见礼?”

满座几十人,不情不愿站起来拱了一下手,连稀稀拉拉的拜见之声都没有,又各自落座了。

甘奇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轻慢之感,反而抬手笑道:“不必多礼。”

然后甘奇再道:“蒲掌柜,你们这价钱可商量好了?我也好把钱给你们送过来不是?”

“回相公话语,大家正在商量此事。”

“哦?正在商量?那也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听听大家的意见,我这人向来不把钱放在眼里,只要诸位能满意,价格高一点也无妨,也免得你们争执不下。”甘奇是真的和善。

蒲志高眉头抽动了两下,环看了一下众人,又道:“相公放心,今日定然商量一个结果出来,这里有些吵杂,相公不若明天再来如何?”

“不必,既然来了,那就把事情定妥了,免得我再跑一趟,明天我就差人把钱送来,不知大家满意的价格是多少啊?”甘奇不是来得巧,而是挑着这个时间来的,因为他知道蒲家所有人正集合在了一处。

蒲家人,在海上也是无人敢惹的硬茬,总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受不得这种鸟气,忽然起身怒道:“甘奇,你不必在此假惺惺做个好人,我蒲家没有哪个不想杀你而后快!”

这句话一出,蒲志高面色大变。

“什么?”甘奇掏了一下耳朵,做足了恶人的姿态,说道:“杀本官?造反?本官乃朝廷五品命官,你却敢直呼本官大名,还敢当面威胁本官性命。来,到本官面前来,再说一次。”

“相公,小泼皮不懂事,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小人之后一定严加惩戒,相公息怒……”这是蒲志高的话语。

甘奇摆摆手:“没事没事,本官想来宽厚,只是刚才没有听清楚,叫他出来当面说一说,也好让本官能自省吾身,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我怕你吗?我蒲洋,那也是说一不二的汉子,到哪里也受人敬重的,你如此欺人太甚,我蒲洋岂会向你这个狗官卑躬屈膝!”

甘奇此时才搞清楚刚才那句喊打喊杀是谁说的,抬眼望去,笑道:“倒也……倒也是条好汉!”

“滚出去!”这是蒲志高怒斥之语。

甘奇却不管蒲志高说什么,而是抬手招了招:“来,近前来说话,咱们辩个道理。”

蒲洋,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年轻人,此时看了看蒲志高,又看了看甘奇,真就迈步从人群里出来了,抬手一指:“你道我真怕你不成?辩道理,你这狗官有何道理?”

甘奇也站起来了,还有笑脸,回头看了看蒲志高,问道:“蒲掌柜,我真没有道理吗?”

蒲志高听得甘奇这么一问,他没有答话,兴许他真的以为甘奇要辩什么道理,兴许他只是在讨好奉承的话语说出口之前犹豫了一下。

此时,甘奇的手放进了腰间的牛皮袋子里。

嘎啦,击锤已起。

“嘭!”

一团青烟,一声嚎叫,一个强壮的身板,倒地而去,鲜血四溅。

倒地的自然是要与甘奇辩道理的蒲洋,此时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睁得大大,瞳孔不断扩散,身体还在剧烈抽搐。

这一幕,太过突然,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甘奇的话音传来:“这个道理,明白与否?”

满场几十蒲家汉子,全部站了起来,所有的眼神看向甘奇。

“狗官,你竟敢杀人?”

“狗官,血债血偿。”

这一瞬间,又有不断的哐啷之声大作,一队铁甲不多,二三十人,皆是拔刀出鞘。

甘奇也不理会这些,然而又把手伸入了皮袋之中,拿出一个不长的铁条,用有布团的一条捅进枪管之内,清理着枪膛。黑火药就是麻烦,每开一枪都要清理一遍枪膛里的残留物。

愤怒的蒲家人,一个个从座位而出,就要往甘奇身边涌去。这些汉子,在海上那也是杀人如麻的人物,身上血性是真不缺。

蒲志高连忙几步走到甘奇面前:“回去,都回去坐好,不要动!”

“爹,他把二哥都杀了,你还……”

“大伯,拼了吧!”

周侗甘霸两人,早已到得甘奇身边,甘霸提着自己的刀左右指了指:“来,哪个不怕死,来!”

甘奇又从皮袋之内拿出了一个小牛角,牛角中空,里面装的就是火药,尖头处有一个小盖子,盖子打开,便把火药往枪管里倒。

甘奇的动作不快,慢慢悠悠,倒了火药捅两下,塞个纸团再捅两下,放一颗铁珠进去,然后再塞个纸团,又捅两下。

终于弄好了,甘奇开口:“商量好了吗?”

蒲志高的手臂不断在空中往下压,示意众人不要冲动,此时实在冲动不得,哪怕在这里把甘奇杀了,这蒲家怕也是留不下一个活人。何况甘奇哪里是那么好杀的?满场二十几个铁甲,外面想来还有更多。

死了儿子,蒲志高也只能忍着。

“甘相公,你要船,我给你就是,给你就是!还请甘相公手下留情!”这是蒲志高说的话语。

“嗯,这般多好?希尔呢?我今天一并带走。船价,我做个主,二十万贯。”甘奇又慢慢把火枪收回皮袋子,又坐回了座椅。

蒲志高也满场大喊:“坐下,都坐下,都闭嘴做好。”

蒲家的汉子,没有人坐,反而一个个把拳头捏得紧紧。

蒲志高忽然回头问了一句甘奇:“甘相公,小人想求您一句话,我蒲家,在泉州到底还有没有活路?”

“不作奸,不犯科,好好过日子,自然就是活路。”甘奇如此答道。

“那好,希尔你带走,只愿你待他好,二十贯我蒲家不要。”蒲志高如此答道,也有一些负气之感。

甘奇点着头,把茶几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起身:“我在门口等着,把人送出来。钱明天送到,一分不少。”

说完甘奇起身出门,众多铁甲收刀入鞘,随着甘奇出门而去,警戒的眼神依旧看向众多蒲家人。

到得门口,甘奇停住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此时甘霸在后出言:“大哥,就这个机会,依我看,都杀了自在!”

甘奇叹息道:“蒲家好汉多啊!”

“大哥所言何意?”

“好汉若是没有这么多,倒也罢了,做什么事情,多少要讲点规矩,也要注意一点影响,不能把泉州其他的胡番商人给下坏了。但是这蒲家偏偏就出了这么多好汉,何必呢?”甘奇说的话语有点没头没尾。

甘霸一时之间没有闹明白,又道:“越是好汉多,越是要看看到底谁才是好汉。”

“对,就是这个道理。”甘奇刚才那番话,是一种无奈。

甘奇今日来,不是真来谈什么价格的,就是来打探一下蒲家的虚实,其实他也把蒲家想简单了一些。因为之前拆塔寺的时候,蒲志高认怂得极快,导致甘奇以为这蒲家不过尔尔,贪生怕死之辈居多。

但是今日,甘奇知道自己想错了,这蒲家还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反而多是硬汉。若是蒲家没有这么多喊打喊杀的硬汉,而多是那些低眉顺目的人,倒也好说,大家都好说。

甘奇此时也没有必要立马再下狠手,因为直接下狠手也是有连锁反应的,泉州的繁华,主要靠的还是胡番商人,若是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就把蒲家如何了,其他的胡番商人必然会被吓到,也怕蒲家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那么就有许多胡番商人可能大规模离开,这就会打击泉州现在繁荣的经济贸易。

所以之前甘奇对于蒲家,还是想用柔和一点的手段来慢慢打压的,一步一步来,慢慢找借口找理由。

温水煮青蛙的计策,有些不太妥当了,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甘霸见得甘奇认同了他的观点,又道:“大哥,那我带人杀进去?”

甘奇摇摇头:“不必……如此就杀进去,到时候满城胡番都要跑光,还得要个谋划,合理合法。”

“大哥,我早就烦透泉州这些胡番了,跑光才好,也省事了,一了百了。大哥,让我杀进去吧。”甘霸又道。

甘奇看着甘霸,笑了笑:“还得指望这些人赚钱呢,怎么能都吓走了?不能太意气用事。”

“咱们自己有船有人,怕什么?”甘霸又问。

“咱们的船,以后多是不会远走西洋的,得留在大宋附近,用大用处。这远走西洋的贸易之事,暂且还是要多靠这些胡番之人。”甘奇如此解释着,也是帮着甘霸思考,真正要独当一面,不能只凭着一腔热血。

生意这种事情,还是得靠生意人,全靠自己一个人,那是不现实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来大哥是有定计,反正大哥谋划的事情,总是妥当的,我照着吩咐行事就是。”甘霸兴许不太喜欢多用脑。

甘奇倒也不气馁,这世间没有几个人是傻子,甘奇知道自己只要慢慢潜移默化,甘霸迟早也是一个真正动脑的人。

蒲希尔被送出来了,直接上了车,哭哭啼啼的。

甘奇也上了车,蒲希尔泪眼婆娑,开口问道:“甘相公,你为什么要杀我二哥?”

甘奇知道自己要面对这一幕,说道:“他要杀我,我自然要先动手杀他。”

“那你为何又还要我?”蒲希尔这一刻的纠结与心碎,旁人是难以感受得到的。

“因为你是我的人。”

“我兄长们说,你要把蒲家赶尽杀绝,是不是真的?”

“若是你那些兄长们一个个还要对我喊打喊杀,我自也不会客气。”

“就不能好好的和平相处吗?”这小姑娘的内心,依旧带着天真。

甘奇沉默了。

“相公,夫君,就真的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吗?我的兄长都是好人,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也不一定,他们杀起人来,想来也是不眨眼的。”

“我兄长们才不会杀人,相公你一定是误会了,相公一定要调查清楚啊。”

甘奇低头看着小姑娘,这小姑娘还真以为他们蒲家就是简简单单的良善商人而已。却不知这大海上,能积攒下这份大家业,怎么可能手中不沾鲜血?

大海是什么地方?大海就是没有任何约束的地方。别人没有约束,你也没有约束,你不狠,别人也会狠。你不狠,早已成了大海中的鱼食,还谈什么家业?

那些蒲家硬汉,若不是在大海上纵横来去,嚣张惯了,今日岂能这般硬气?还要打要杀的?

良善人家,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嚣张的人?

这姑娘太天真。

“许是我弄错了吧,只要以后你的那些兄长们不再作奸犯科,老实本分,自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甘奇如此安慰一句。

“嗯,我兄长都是良善人,相公以后就会知道了,他们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商人,都是赚的辛苦营生,一定不会作奸犯科。”

甘奇给了一个微笑,表示认同。只是心中不免也有些悲哀,许多事情,对于这个天真的姑娘来说,一定是难以接受的。

却又是甘奇不得不做的。

甘奇把她带回去,兴许就是想把这种伤害降到最低,甚至也是把她保护起来,但是再如何降低,终究是不可避免的。

小姑娘给甘奇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的兄长不会作奸犯科,都是良善人。

甘奇心中却在想怎么让这些人作奸犯科,然后有一个合理合法的借口去动手。



第四百零八章 准备回京,女儿,祥瑞,韩琦

有时候回想起来,处理泉州这一摊子事情,总共还不到一年时间,是不是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操之过急,就导致许多事情会陷入一种不是那么让人舒服的处境里。

张淑媛与春喜安排着蒲希尔的住处,甘奇坐在后衙的院子中,自己给自己扇着风。

若是不与蒲希尔发生这么一段,兴许甘奇的内心之中定然是毫无波澜的。但是蒲志高也定然不会这么快搬入泉州城,想要解决蒲家的事情,还得慢慢来。

但是甘奇又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在京城出发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两年之内必须要回京。

为什么两年之内必须要回京?因为甘奇知道包拯的人生快走到尽头了,赵祯的人生也快走到尽头了。当包拯去世的时候,甘奇在朝中再也没有了护身符,一切都要靠自己。

两年之内一定要回京,不仅要回京,还要加官进爵,如此才能面对未来的那些大变局。

所以这泉州之事,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搞定泉州官场,安排好泉州的贸易环境,把泉州的生产建设打好基础,还好解决好泉州的胡番问题,永绝后患,更要为未来大宋的海军奠定好基础。

一旦甘奇回京了,再想到泉州来解决这些实际问题,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甚至甘奇也知道,哪怕自己要走,这新知州接任的事情,他还要插一手,安排好。

这个大宋,需要一点点的改变,泉州作为甘奇第一个选择的改变之地,是最合适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没有几个人在意这里,有什么变化,一时之间也引不起什么风浪。

工厂这种东西,其实已经在甘奇的手中出现了,青阳铁场就是试点,将来泉州便宜的铁器,会向全国倾销。

为何泉州的铁器就比别的地方便宜呢?因为生产规模大,成本自然就会降低。更因为劳动力几乎不要钱,连劳动力的命都可以不当回事。所以泉州的铁器,自然比全国任何地方的铁器都要便宜,想怎么倾销就怎么倾销。

其实这些,就是资本主义了。

这个泉州,会源源不断给甘奇提供巨额的资金,也就是巨额的资本。

甘奇急着回京,如果不出意外,此时他的亲生孩子已经出生了,但是甘奇此时却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消息还没有传到泉州。这些私人的事情,也是让甘奇迫切回京的原因。

京城里还有一个死对头韩琦,韩琦显然是不可能让甘奇回京的。

甘奇想要回京,想等着朝廷调动升官什么的,这条路暂时是不可能的,朝会之上有韩琦,甘奇想都不用想。

所以甘奇得自己想办法回京去,能绕开当朝首相的办法。

一切都不能拖,所以蒲希尔才会成了甘奇的女人。

但是蒲希尔又是那么的天真,这个天真让甘奇这样的一个男人有些纠结。

心狠手辣,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甘奇会不会有一点点痛苦之感?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甘奇就算有痛苦,也不会表露出分毫。

拿着蒲扇的甘奇起身,到得前衙,召来史洪磊与甘霸等人,交代了一些事情。

交代完事情之后,甘奇开始写奏折。

今日的奏折,写得有些夸张。

因为甘奇要献祥瑞,并把祥瑞用各种词汇去夸赞。

比如:上天恩赐之物,保万民不再受饥寒之苦,幸而得之,乃天子仁厚之恩以感上苍……福披苍生,天朝永固,万年不朽……天子寿命,既寿永昌,祥瑞在此,以为见证……

说来说去,就是把皇帝的仁厚夸得个天花乱坠,然后甘奇要亲自入京去献祥瑞。

祥瑞是什么?自然就是棉花与占城稻。

这两种东西,用处极大,但也其实并不能保所有人不受饥寒之苦。

甘奇竭尽全力去吹嘘,也有夸大的嫌疑。

他就是要入京,拿着这两样东西,到皇帝那里去立下大功劳。

祥瑞这种东西,中国的朝廷,中国的皇帝,都信,历朝历代都层出不穷。

连长颈鹿都是祥瑞,说是麒麟兽现世。甘奇这两样,比长颈鹿可有用太多了。

奏折发出去了。

当甘奇的奏折到得东京汴梁城的时候,在泉州的甘奇也接到了东京来的信件,赵宗兰生了,生了一个女儿。

甘奇高兴非常,信是赵曙亲笔,只是信中的言语还颇有悲感,甚至还有安慰甘奇的意思在里面。

为何会这样?因为这个时代,生儿子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事情,生了女儿,要安慰一些失望的爸爸。

但是甘奇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所以甘奇立马回信一封,把自己的高兴开心都写在信中,这也是在安慰赵宗兰。

东京皇城里的赵祯,也终于见到了甘奇的奏折,但是甘奇的奏折里卖了个关子,天花乱坠一通夸,就是不说祥瑞到底是什么玩意。

奏折是通过包拯的手递上去的,赵祯看完之后,也把奏折给包拯看了一遍,然后赵祯问道:“包卿,还真有这般的祥瑞不成?”

包拯看得也有些尴尬,甘奇一通吹,在包拯看来也吹得有些过了,哪里有一样东西能保万民不受饥寒之苦的?

所以包拯说话有些没有底气:“莫不是甘道坚去了泉州这些时日,从别人那里学了这些夸大其词的毛病?”

这真是亲生的好座师,不帮着甘奇吹,反倒给甘奇先托个底,不能让皇帝真的有那么大的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时候怕甘奇收不了场子。

赵祯反倒笑道:“倒也不一定,甘道坚其人,朕还是了解的,不是那般盲目吹嘘之辈,想来他要献的这个祥瑞,还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东西。”

包拯见得赵祯真的起了这么大的期望,连忙说道:“许是他年纪太小,没有真正见过世面。”

“诶,包卿,哪里有你这般当老师的?被人的老师都是想方设法抬举着,你倒好,非要拆他的台子。朕倒是要看看,看看他甘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赵祯对甘奇,是真的喜欢,因为甘奇帮他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了。

包拯连忙又道:“陛下可不得听他胡言,到时候失望了,也是不美。”

“失望了就失望了吧,朕这一辈子,失望的事情多了去了,包卿的心思朕知道,一个小小的祥瑞,朕还能失望到哪里去?不会怪罪他的。”赵祯这一辈子,真的就是失望的一辈子,赚钱赚不到,节约也节约不了,打仗要输,割地赔款,改个河道,把河北淹成了大海……

还有什么失望不能接受?

赵祯把甘奇当后辈看待,所以也懒得去失望了。

听到这里,包拯才放下心来,说道:“本一直觉得他年少老成,偏偏忽然又浮躁起来了,老臣当好生教导他一番……”

赵祯也只是笑着,他倒是乐见其成,也盼着甘奇真正成才。

赵祯转换了一个话题,又道:“甘奇所奏,泉州开设市舶司衙门的事情,倒是务实之举,可以允之。”

包拯答道:“他奏的这件事,还算不错,泉州既然船多,便也该有个专职管事衙门。若是奏折之中单单只奏这件事,老臣倒还觉得他为官勤勉。偏偏还弄个什么祥瑞,把正事放在最后,几句话带过了。浮躁得紧。”

自家的儿子自己打,自家的学生自己骂。

“包卿也不必如此苛刻,甘道坚也还是办着正事,二十岁出头,能做到这般,已然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了,包卿当宽厚一些才是。”也不知为什么,包拯骂着甘奇,老皇帝反倒一切挺好。

也不知是包拯有这个政治水平,还是因为包拯就是这个性格。有些事情,看似在退,其实是在进。与其皇帝各种怀疑各种问,不如包拯自己一通骂。

“年少不是理由,为人处世,以小见大,定要严格教导,不可使其走上歧途,到时候悔之晚矣。”包拯接着骂。

老皇帝倒是笑得开心,摆摆手:“包卿少怒为好,劳烦包卿先去把泉州市舶司的事情安排一下。”

“老臣告退。”包拯黑着脸退去,出门了,还喃喃自语:“浮夸好大,喜功急进,不是好事啊!”

泉州城也有事情发生。

有几个汴梁口音的汉子,忽然鬼鬼祟祟到了泉州城,又鬼鬼祟祟到了蒲家门口去敲门。

“何人?”守门的小厮开口问着这几个人。

领头的那人开口说道:“我等乃是汴梁来的,有要事寻你家主人,速去禀报,事关重大。”

还真是汴梁口音,小厮不敢怠慢,把几人请入前厅落座,然后回头去禀报。

蒲志高带着一脸的疑惑出来见人。

几个汉子也不起身,只是坐着,开口便问:“你可是蒲志高?”

“我是,不知几位寻我有何事啊?”蒲志高自然是想不通,因为他压根就不认识大宋京城的任何人。

“去了左右,我有要事与你详谈。”这领头之人威势不小,说起话来,也极为托大。

蒲志高转头把厅内伺候的人都挥退,再道:“说吧,有何事?”

“我家主人乃东京大人物,托你办件事。”

“这……这个,小人……”来人的话语有些突兀,蒲志高也难以回答。

“不必多想,你先看看这封信。”领头之人把一封信交到蒲志高的手里。

蒲志高把信读完,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为何你们家主人偏偏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了我?”

“呵呵……这天下之事,哪里有我家主人不知道的?我家主人欲除之而后快,自从甘奇到得泉州来上任,我家主人就一直关注着泉州之事,如今你与甘奇如此深仇大恨,不托付给你,托付给谁?”这是领头之人说的话语。

话语说到这里,事情也就清楚了,是东京有人托付蒲志高除掉甘奇。

“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位?”蒲志高开口问道,这种要抄家灭族的事情,他哪里敢轻易答应?

领头的汉子皱了皱眉,忽然拿手指在茶杯里沾了一点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韩”字,然后说道:“出于我手,止于你口,不可为第三人道也。”

韩字,蒲志高认识,但是他一时之间还没有闹明白到底是谁,心中还在想着,东京的官员他没有见过,更不认识,但是一些很有名的,他倒是听说过的。

韩?韩琦?

不可能,韩琦乃当朝首相,怎么可能与甘奇有什么深仇大恨?

蒲志高闹不懂,没有说话。

“我家主人也不会让你白白冒险,钱财给二十万贯,还让你的船只进大江与两淮,畅通无阻。”这是给好处,大江就是长江,两淮便不用说。意思就是给蒲家好处,可以让蒲家的船直接进内陆,甚至是江南。这是大好处。

蒲志高是真闹不懂“韩”到底是谁,试探着问了一句:“莫不是当朝韩相公?”

“慎言,不可乱语。”领头之人略带呵斥。

蒲志高吓得脑洞一轰,真是韩琦?这怎么可能

当朝首相要杀一个五品知州?

这不可能吧?

“怎么?你不想办?”

“容小人细细思虑一番,容小人谋划一二,谋划一二……”蒲志高如此答着。

领头的汉子已然起身:“好好思虑,好好谋划,明日钱就送来了。我会暂时留在泉州城里,等你消息。你也当好好想想,此时若是给我家主人办成了,好处可不止这一星半点。”

说完领头之人出门而去。

蒲志高跟在身后送着,再回厅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种事情,出乎了他的认知范围。

要说杀甘奇,这也是解决蒲家如今困局最直接的办法,但是蒲志高之前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因为甘奇在泉州心腹众多,就算把甘奇杀了,甘奇那些心腹也知道定是蒲家所为,这蒲家哪里还能有一条活路?

但若是背后有了一个朝堂相公,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只是蒲志高还是不敢相信这些事情,他甚至想去相信今天的事情是真的,却也不免还是觉得谨慎为妙。

韩琦与甘奇有仇怨?

是真是假?

蒲志高急迫的需要证实这一点,这一点非常重要。

泉州的衙门里,刚刚知道自己当爸爸的甘奇,正在激动之中,张淑媛也在安排着酒宴庆祝。

深夜,一个汉子趁着夜色走进衙门里,甘霸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了,在甘霸的带领下,这个汉子任何人都没有碰上,直接就见到了甘奇。

“一路辛苦了。”这是甘奇见到这个人的第一句话语。

“大哥,我不辛苦。”汉子答着,脸上还有激动之色。

“汴梁的生意都挺好?”甘奇又问。

“大哥放心,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汴梁的事情也辛苦你了。”

“大哥不必说这些,这都是我狄咏应该做的。”原来这个汉子是狄咏,刚刚从京城快马加鞭而来。

甘奇点点头,又问:“事情都办好了吗?”

“办是办了,就是那厮并不那么相信,明天先把钱给他送过去,他若是还不信,大哥得想想办法。”狄咏如此说道。

“不必着急,他自己也会去打听的,明日你先把钱送去,再给一些暗示,他会自己想办法去相信这件事情。”甘奇如此说着,胸有成竹。

原来,今天白天去蒲家的汴梁汉子,竟然是狄咏!

甘奇走之前,蒲家的事情必须解决。倒也不至于满门杀尽,但是甘奇要让蒲家人再也看不到大海。



第四百零九章 猪狗之智,不足为伍。

从京城来的韩琦心腹狄咏,第二天再一次到得蒲家大宅之中,随他而来的还有二十万贯钱。

蒲志高这一次姿态极低,如以前他面对甘奇一样,躬身拱手:“小人恭候多时了。”

狄咏姿态却很高,一直把头微微扬起,落座之后抬手一挥:“二十万贯,拿钱办事。”

“小人倒是愿意办这件事情,甚至不要钱也愿意办,只是小人心中还有担忧……”蒲志高开口说着这般话语,他心中谨慎非常,因为他还没有收到消息。

蒲志高并非没有自己的官方消息来源,在泉州,本就有涂丘等人,乃至泉州下面一些官员,都收过蒲志高的好处,只是如今泉州这些官员一个个谨慎非常,所有人都再也不敢与这些胡番商人见面了,生怕收受贿赂的事情被人发现,弄得个涂丘那般的下场。

不过蒲志高若是想在泉州打探一些什么事情,不涉及利益关系,他也有这点脸面。即便泉州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他还有另外渠道,那就是广州,广州的许多官员,与蒲志高关系极好。

只是泉州去广州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是走海路快速而去,也不是一天两天。

反正在蒲志高有确切的消息之前,他是不敢轻易相信韩琦要杀甘奇这件事情的。

这也是甘奇不着急的原因,只要蒲志高有官方消息来源,甘奇与韩琦之间有仇怨的事情,蒲志高就一定能打听得到。因为这件事情,一两年前在汴梁就人尽皆知了,甘奇每天上朝怼韩琦,变着法与韩琦过不去,哪怕是汴梁的学生士子,都知道甘奇与韩琦不对付。

如今一两年过去了,不论是泉州还是广州,或者两地附近的州府,总有从汴梁来的官员,因为这天下的官员,都得从汴梁来。

甘奇又是那京城里的风云人物,韩琦更是当朝首相。这种事情,只要真的有心去问一问,自然就能打听得到。

蒲志高是想拖一拖时间,等到自己有了确切的消息之后,再作决断。真要做了决断,什么二十万贯钱,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狄咏听得蒲志高的话语,却发怒了,一拍桌子,说道:“我家主人给出去的钱,岂能有收回之礼?你若不收这个钱,我又如何交差?我又岂能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办事?”

蒲志高倒也没有想到狄咏会是这么一个反应,连忙解释道:“上差息怒,小人本就与甘奇有深仇大恨,杀之而后快,做这件事,岂能收钱?这二十万贯,就当是小人孝敬上差……”

这蒲志高是真会来事,直接就说这钱孝敬给了狄咏。

不想狄咏更是大怒:“我立了功,主人自有赏赐,哪里需要你孝敬什么?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我若是这般中饱私囊之辈,主人岂会如此信任于我?你不收这钱,莫不是想推脱?”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小人收钱就是,小人只是觉得上差办事辛苦而已,上差海涵则个。”蒲志高习惯性用金钱开路的这个套路了,忽然吃了瘪,却又莫名对这件事更信了几分。

眼前这位上差,还真不是一个见利忘义之人,还真是一个办大事的人。这样的心腹亲信之人,与宰相的身份,倒是匹配的。

“你适才说还有担忧,担忧何事啊?”狄咏又问一语。

“小人担忧……唉……小人就是担忧……”蒲志高有些说不出口。

狄咏勃然大怒:“你莫不是不信我?不信我家主人?”

还真被狄咏说中了,蒲志高就是不敢轻易相信。但是蒲志高却不能直接表达,而是说道:“上差误会了,小人担忧的是那甘奇身边心腹不少,都是精锐的铁甲军汉,若想谋之,怕有个万一,便是万劫不复……”

“哼哼……”狄咏听得冷笑几声,才道:“又想报仇雪恨,又怕死,倒也是笑话……”

“非是怕死,实在是家族所系,一家老小几十口人,不敢轻易冒险。”

“哼……说到底还是怕死,也不知我家主人为何偏偏就看上了你这般不中用的东西,我之前就与主人说了,此事算不得什么,我一人就办下了,主人却偏偏要我联络你,说是有人接应好办事,此时看来,当真是个笑话。”狄咏傲气非常。

蒲志高也是愣了愣,面前这个人,长得极为俊秀,天下少见的美男子,也是因为这张脸面,看起来就不像普通人家,所以最初蒲志高对狄咏还是比较客气的。

但是这么一个美男子,说他一个人就能杀了甘奇?

蒲志高哪里能信?面前这个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一个提刀杀人的汉子,更不像是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反倒像是个读书的文弱之人。

蒲志高疑惑是疑惑,口中却道:“上差误会了,上差误会了,我蒲家的汉子,那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视死如归之辈,武艺也是顶尖,深仇大恨当前,岂能怕死?”

“是吗?”狄咏一副不屑的表情,然后带着不屑的笑语又出:“身经百战?视死如归?武艺顶尖?笑话……还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语……”

蒲志高看着狄咏不屑的模样,有些着急起来,他知道,可万万不能让狄咏觉他们蒲家是没有价值的人,蒲志高为了证明一下自己的有用,开口说道:“上差若是不信,小人便叫几个家中好手出来让上差看看,也让上差知道,你家主人可没有看错我蒲家。”

蒲志高也是难,一边要讨好着,一边要拖延着,一边还要派人去打听许多消息。在事情还没有确定之前,蒲志高是真的难做。

“是吗?”狄咏阴阳怪气一语,抬手招了招:“瞧瞧也好……”

蒲志高转头出了大厅后门,不得片刻,叫进来七八个蒲家的汉子,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波斯汉。

狄咏依旧是一脸的不屑,还有阴阳怪气的语调:“就这几个货?”

蒲志高这算是受尽了屈辱,也带着一种证明自己的气势,点头答道:“这都是小人家中的好手,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十,上差要不要看看他们耍弄一番兵刃?看看气势如何?”

“耍弄什么兵刃,看什么气势?街头去卖艺吗?来,都往我这里来,我数一数啊,一、二、三……七、八,八个,今日你们八个,若是能把我撂倒在这大厅里,那便勉强算是条汉子。”狄咏一直带着不屑,他今天装逼是彻底装到位了。

“小白脸,你说什么呢?”说话的人,是蒲志高的侄子蒲海,他进来是进来了,还没有闹明白怎么回事,忽然就被人鄙视了,自然要出言反击。

狄咏怒目一瞪,像是演戏一样,撩了撩衣摆,一字一句:“爷我平生,最恨别人说我是小白脸,长得俊秀有错吗?啊?你们一起来,今日爷好生教训一下你们。”

蒲海是蒲志高口中身经百战、视死如归的好汉,岂能见得有个小白脸在他面前这么装逼?

蒲海捏拳就起,一跃而去。

蒲志高岂是是乐见其成的,只是他也知道不能真把狄咏给打坏了,连忙开口大喊:“海儿,可不得伤……伤……伤……”

伤什么?

伤不下去了。

因为就在蒲志高说话的时候,只见空中一个人影飞旋起来,一条腿如残影一般扫过,然后闷响一声,蒲海刚跃出去的身形,已经轰然倒地,砸得地面都在作响。

而那个小白脸,竟然如没有动过手一般,依旧用鼻孔看人,口中还有一语:“一起来,莫要浪费时间。”

这一切都在瞬间。

蒲志高口中的“伤”字也停住了,吞了吞口水,莫不是这个长相俊秀的上差,真的……

“啊……你竟敢伤我海哥!”

“上,打死他。”

“欺上门来了,打,一起上!”

“*&amp;amp;%@……”这句可能是波斯语。

七条汉子,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拳脚并起,大厅虽大,但是打起架来,也就不大了。

七个人一拥而上,蒲志高又是一声大喊:“点到为止,这是贵客,不可真的伤了人。”

这回蒲志高的话语倒是说完了,因为狄咏第一时间竟然是后退。

对面七人一拥而来,狄咏经验丰富非常,后退是最佳选择,因为后退,就能让追过来的敌人分出一个前后,分出了前后,狄咏就不会面对四面八方的拳脚。

狄咏是连连后退,七个汉子自然急忙去追,眼看就要退出大厅之外了,有人着急大喊:“小白脸,不要跑!”

狄咏也不管,直接就退到了门外。

一个汉子一马当先而去,跨过门槛,抬腿飞踢。

不曾想,那个刚才还在逃跑的小白脸,忽然脚步一止,微微矮身,竟然挥起拳头来迎,身形快若闪电。

飞踢的腿,从小白脸的头顶掠过,但是小白脸的拳头,却直接轰在了飞踢之人的腿根处。

“啊!”一声惨叫,飞踢之人只感觉剧痛非常,落地翻滚了好几圈之后,连忙低头看了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是打在了命根之上,而是腿根内侧,幸好幸好。

他连忙想要爬起来再战,却是如何也爬不起来了,有一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了。他只有抬头大喊:“打,弟兄们打他!”

“走你!”

“还有你!”

“去你的!”

“你还想爬起来?”

狄咏主动后退,出大厅到院中,只因为院子大,闪转腾挪的余地也大。

第一时间没有把狄咏包围起来,又到了院子中,战神狄青之子狄咏,再也没有了失败的可能,七人之中,完全没有一合之敌。

蒲志高已经站在了门口,看着蒲家子弟一个一个被击倒在地,左右翻滚,惊愕得张开嘴巴,不知说什么是好。

待得蒲志高反应过来,他终于知道说什么了:“上差息怒,上差息怒,手下留情啊,这都是小人的子侄,伤不得,伤不得啊……”

“最后一个,走你!”

漂亮的回旋踢,精准击打在侧脸,最后一人倒地,狄咏站得笔直,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掸着衣角的灰尘,然后把鼻孔对着蒲志高,不屑冷笑:“哼哼……不中用的货色,主人这回是真看走眼了。”

满地的哀嚎,不服气的眼神,说不出话语的嘴巴。

蒲志高到得院中,左右驱赶着:“滚,丢人现眼的东西,都滚到一边去。”

众多丢人现眼的东西,连滚带爬滚到一边去。

蒲志高换了一个大笑脸,带着谄媚与狄咏说道:“上差息怒,未想上差武艺如此高强,这世间只怕难寻敌手。”

“非也,这世间能胜我之人,倒也还有几个。往后兴许你还见得到。”狄咏这个傲娇,应该是有导演指导过的,否则他不会有如此演技。

“上差,你可别看他们武艺稀松,其实都是血性男儿,视死如归不在话下,定能帮衬上差办成大事。”蒲志高有些慌了。

狄咏今天,是换被动为主动了,也是甘奇高明。与其让狄咏好似求着蒲志高办事,不如把事情翻转一下,让蒲志高慌张一下,求着狄咏办事。

这就是谋事的技术。

狄咏摇着头:“帮衬?到时候还成了累赘。有我在此,甘奇狗命,手到擒来。”

“上差可万万不能小看了小人,韩相谋事定是滴水不漏的,韩相所言,有人接应方才稳妥,小人定然不敢有负韩相之托。蒲家敢死之辈,几百之数,定能保此事万无一失。”蒲志高这是真慌张了,机会就摆在眼前,抓不住,一辈子就没有了翻身的余地。若是甘奇就这么死了,蒲家十有**还要背黑锅。

狄咏立马勃然大怒:“你这厮,胡说八道个甚呢?你莫不是想死不成?”

蒲志高此时才知道自己失言了,立马大拜一礼:“小人胡说八道,小人胡言乱语。”

哪里胡言乱语了?蒲志高竟然直接说出了“韩相”二字,这可犯了大忌讳。

狄咏摇着头:“猪狗之智,不足为伍!钱,我带走,此事与你无关了,但有一字一言乱说,教你蒲家鸡犬不留。”

说完狄咏就要往外走。

蒲志高连忙到前拦住狄咏,拦也是不敢拦的,唯有躬身大礼挡在狄咏面前,口中说道:“上差救命,上差救命啊,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定能帮助上差完成大事,定教上差全身而来,全身而走,不留一点痕迹……上差想想,杀人是小事,不留痕迹才是重中之重,主人想来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需要接应之人,小人可保此事无虞。”

蒲志高真的智商在线,把韩大相公的谋划理解得如此透彻。

“嗯?”狄咏假装思索了一下,脚步停在当场。

“上差,主人定是如此想的,所以才让上差来联络小人,小人可出死士……以声东击西,让上差有最好的机会动手,小人可出人手,接应上差出城,小人还可安排识得航道的船工,带上差直接出海北上,如此定然就不会被沿路盘查捉拿。如此可保万无一失。”蒲志高从来不傻,但他今日的智商,已达到了人生巅峰。

“哼!”狄咏冷哼一声,鼻孔一扫,抬步又要走,但是口中留了一句:“等我吩咐!”

说完狄咏已然直奔大门而去。

蒲志高心中一口大气,终于是出了,内心安定了下来。看着狄咏出门而去,蒲志高忽然心情激动非常,这机会,终于算是抓住了。

但是蒲志高还有一点点的谨慎,他还想得到一个消息,确保甘奇与韩琦真的在朝堂上势同水火。

一切,都将如蒲志高所愿。如此的谨慎小心,如此的智商异常发挥,终于要抓住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了,终于在这必死之局中破局而出了。

只等那位韩相的心腹亲信上门来吩咐。

第四百一十章 智商堪忧

一切准备就绪了,蒲志高在家里苦等那位韩相的心腹亲信。却又久久等不来,这让蒲志高有些着急。

蒲志高甚至还派人去寻找过狄咏,只是没有寻到,狄咏仿佛离开了泉州城一般。

期间,甘奇反倒上门过几次,把蒲志高好一通恐吓,一次比一次态度差。

这让蒲志高更迫不及待想要对甘奇动手。

终于,韩相的心腹亲信在深夜里再次上门了,还是翻墙而入,打到了好几个守卫,弄得鸡飞狗跳之后,蒲志高匆匆而来,结束了闹剧。

这回,狄咏是带刀而来,面色深沉,茶水都不吃,直接开口:“后天,甘奇要去青阳铁场,就定在后天动手,在去青阳铁场的路上动手。明天你把人手化整为零,安排出城。”

蒲志高有一些激动,这一天终于是等来了,但是他依旧冷静,开口问道:“上差,不知事成之后,主人那里会有什么安排?”

蒲志高是真的谨慎,这个时候不得不想事成之后的事情了,因为他怕自己到时候还是一个背黑锅的下场,泉州里都是甘奇的心腹,甘奇一旦身亡,这些心腹之人免不了要拿人开刀,蒲家十有**就要首当其冲。

“怎么?你怕了?怕到时候官府要找你们?”狄咏说道。

蒲志高这回也不藏着掖着了,点着头:“毕竟小人一家老小都在此处,城内又多是甘奇的走狗爪牙,难免……”

“哼……不必担忧,只要甘奇一死,漳州知州就会立马接到朝廷调令,赶赴泉州任知州,掌管大局。”狄咏不屑答道。

“这般……这般就好,那小人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还请上差安排。”蒲志高这回是彻底放心了,漳州就在泉州隔壁,一二百里路,漳州知州赶过来,想来也只需要一两天时间,有官在,甘奇那些心腹也只能听官的,蒲家就彻底安全了。

狄咏在怀中掏出一张小地图,摊开说道:“你们安排五十个心腹好手,在此处高地埋伏,我已派人打探清楚,甘奇出行,身边会有几十个军汉,二三十个官吏小厮,你们埋伏好,见得甘奇到来,就冲杀而下,只需要一鼓作气把队伍冲散即可,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你们管了,甘奇一旦身死,你们该跑就跑,该逃就逃,不要进城,先寻个地方躲避起来。”

蒲志高看着地图,慢慢点头:“如此,一切就拜托上差了。”

“此去,一定要是死士!”说完这一句,狄咏又从怀中掏出一大把药丸放在桌上,再开口:“每个人拿一个药丸,此药丸毒性极强,服下之后,立马七窍流血而亡,但有被活捉之人,立马服下,以保万全,这也是为了你们蒲家好。”

蒲志高看着桌面上的药丸,心中颤动不已,却又摇了摇牙:“上差放心,我蒲家的汉子,都是视死如归之辈,此番派出去的五十人,皆是如此之人,定不会有任何差池。”

狄咏也不多言,地图也不带,直接起身而走。

看着再一次翻墙而出的狄咏,蒲志高心中五味杂陈,激动伴随的悲伤。要死士,那些雇佣的汉子显然不堪用,需要蒲家的真正的亲信,有过大恩的,儿子侄子女婿,从小收养的……

也唯有这些人,才能在这生死关头真正舍命去拼。

蒲志高岂能不悲伤?

但这是整个家族的生死关头,又能有什么办法。

把选好的人全部召集起来,蒲志高亲手发着一颗一颗的药丸,自己也留了一颗,蒲志高兴许也想过那个万一。

“谋划你们都清楚了,定要成功,不能有丝毫纰漏,我会在家中为你们祈祷,神会保佑你们!此番,你们都听蒲海安排,一定要成功。”蒲志高说着鼓舞士气的话语。

蒲海起身说道:“大伯放心,我便是死,也要拿了那狗官的命。”

满场之人,眼神中还真都透出了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蒲志高很是欣慰,点着头:“生死存亡之际,拜托你们了。”

说完蒲志高已然是老泪纵横。

第二天,蒲家的汉子,一个一个出门而去,这个到城东逛一逛,那个到城西逛一逛,然后各自出城,到得城外一个地方集合。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蒲志高还亲自到州衙去见了一次甘奇,给甘奇送了一大笔钱,说了无数的好话,表了各种忠心,希望甘奇能把扣押的船只还给蒲家,让蒲家继续做生意。

最后蒲志高又见了见蒲希尔,嘱咐蒲希尔在甘奇身边要识大体,要乖巧听话……

甘奇表现得很满意,也说只等他这回从青阳铁场回来,就会把另外一半的船还给蒲家,还说着要合作一起做生意之类的话语。

蒲志高回家,沐浴更衣,洗净自己,对着圣城的方向,跪拜在波斯地毯之上,做着礼拜。

等到天黑,再天亮。

甘奇骑着马,带着几十甲士,带着大小官吏,出了北城,走在新修好的驰道之上。

这一次,甘奇是真的要去青阳铁场,临走之前,甘奇也要把青阳铁场的事情安排一下。

太阳毒辣,许多官吏都坐着车,甘奇却就骑着马,并不坐车,铁甲熠熠,兵刃反光,福建的山,带着清秀,发散着大自然的芳香。

埋伏地点要到了,甘奇心中清楚非常,还转头示意了一下甘霸与周侗两人,史洪磊也在检查着自己的甲胄皮带。

甘奇腰间有一柄剑,苏家兄弟送的,另外一边有一个皮袋子。

山头之上,许多眼睛都紧紧盯着驰道上的那一队人。

蒲海满头大汗,看着那队人由远及近,紧紧捏着手中早已拔出的刀。

不得多久,蒲海一声大喊:“冲啊!杀狗官!”

几十人从掩藏之处乐跃起,蒙着脸,高举着刀,飞速奔下。

史洪磊早已一声大喊:“敌袭,敌袭,结阵,保护知州!”

杀狗官!

满场皆是叫喊之声,车架内的一些官吏,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弃车而下,往路边林子里躲去。

好在这些刺客对那些官吏不感兴趣,都往甘奇冲杀而去。

还有人大喊:“堵住道路,不要让狗官的马跑起来了。”

甘奇反倒停住了马,右手慢慢拔出剑,左手掏出皮袋里面的火枪,大声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杀官造反,朗朗乾坤,王法何在?”

一旁的甘霸还有心思与周侗笑道:“周侗,你看大哥,演技了得,堪比咱们家梨园春的祝英台。”

说完这句话,甘霸立马“哎呀”一声,回头说道:“大哥,你怎么又敲我的头,还拿剑敲,还好我戴了铁盔……”

“还不去杀敌?”甘奇呵斥一语。

“大哥,我这就去,他娘的,看我砍瓜切菜!”甘霸大吼一声,口中连连叫喊:“哇呀呀……都让开,让我先杀,让我先杀!都别抢,让老子先杀!”

一柄巨大的朴刀被甘霸双手举起,朴刀,像是故事里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有一个长长的刀柄,巨大的宽刃。但是朴刀又与青龙偃月刀有一些区别,那就是刀柄不如青龙偃月刀长,倒是刀刃又比青龙偃月刀要大。

一柄如此的朴刀,至少有三四十斤重,甘霸的朴刀还比一般朴刀要大,可能还超过了三四十斤。

这种刀,破甲能力其实也一般,因为只要是刀,破重甲能力都不会太强,反而是捅刺的武器破甲能力更胜一筹。但是这柄刀,可以当作钝器来用,砸在甲胄上,那也是骨骼破裂的下场。

这种刀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砍马,看马腿,跺马头,非常奏效,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砍下整个无甲的马头。

至于这种刀砍在没有披重甲的人身上是个什么效果?

甘霸完美的展示了这种场面,巨大的朴刀从一人的肩膀而入,斜向下劈砍,刀刃便从另外一边的腰间而出。

然后满场腥臭,五脏六腑都暴露在外,肠子不断流出,一具尸首成了两截,上面一半有一只手还能动,下半身也有一只手在动……

惨不忍睹。

“杀进去,冲散他们!”这是蒲海的喊声,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人物,就是冲散甘奇面前的这些军汉。

马背上的史洪磊,拿出一张弓,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羽箭在弓弦嗡嗡声中破空而去,绽放出一丝血花。

一旁甘奇夸赞一语:“史将军好射术。”

史洪磊嘿嘿一笑,答道:“知州谬赞,三四十步射中胸膛算不得什么,折都头的射术才叫好,百步之外,例无虚发,堪称百步穿杨。”

一旁的折克行也连忙弯弓而起,口中大喊一声:“中左眼!”

话音一落,羽箭果真从一个刺客的左眼射入,射得那人满地翻滚哀嚎。

“好,折都头果真百步穿杨,着实让人敬佩。”甘奇又夸一语。

折克行露出一点微笑:“多谢知州夸赞。”

“顶上去,冲进去!冲进人群里!”蒲海的呼喊,越发急切,一切好像不是想象的那般容易简单,甘奇身边也不过几十人,可偏偏就近不得半分。

什么身经百战,什么杀人如麻,什么视死如归,真到了战阵重甲面前,一切似乎都是笑话。

面前长枪林立,进退有度,铁甲厚重。让几十个刺客束手无策。

真要说破此军阵,其实也简单,若是在西北战场之上,一队铁甲骑士打马飞奔而来,几十步卒铁甲,瞬间就会淹没当场,成了马蹄之下的碎肉。

或者远处绞盘巨弩齐射,片刻就能把这几十军汉连人带甲钉在地上。

可惜,在这泉州的驰道之上,这几十铁甲步卒,连撼动都难。

蒲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口中连连大喊:“冲进去,冲进去!”

“冲不进去啊!怎么办?”有人问了一句。

“往前冲,援军马上就到!”蒲海呼喊一语,看着满地兄弟哀嚎,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山头,他相信,援军就在某处伺机而动。

所以蒲海又喊了一语:“援军马上就来,弟兄们顶住,往前冲!”

马背上的甘奇,也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山头,笑得有些残忍,开口一语:“打退他们。”

史洪磊得令呼喊:“变阵,向前冲击!”

本来如铁桶一般的军阵,忽然成排往前,依旧整齐。

当这些铁甲军汉往前冲击的时候,长枪带着节奏往前捅刺着,瞬间战场局势就不同了,所有刺客,连地上的兄弟都来不及顾上,就开始往后退去。

蒲海反倒心情激动,虽然没有把敌人冲散,但是敌人变阵了,不再仅仅围着甘奇,可乘之机就出现了。

蒲海左右说道:“你们且战且退,我入林子里绕到狗官身后去。”

蒲海想得多了一些,他甚至上亲手了解了甘奇的性命,他也确信甘奇身后的林子里会有援军马上出来。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大伯蒲志高。

刺客已经往路边山林慢慢撤退,史洪磊回头问了甘奇一语:“知州,追击吗?”

甘奇大手一挥:“留十个人即可,其他人都追上去,把他们往山头的另外一边赶!”

史洪磊点头下马,亲自带人往林子里入。

为何要把这些刺客往山头另外一边赶?因为山头另外一边,有几百人早已布置好了口袋等候这些人,今日事已到此,又岂能有任何一人能逃出甘奇的手掌心?

最先后退的蒲海,在林子里飞奔,在道路不远处的一个拐角绕了过去,直奔甘奇身后。

即便是看到了甘奇身边还有几个铁甲汉子,蒲海依旧视死如归,因为甘奇没有披甲,只要能把刀砍到甘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身上,哪怕豁出命去,今日也不枉蒲家如此死伤惨重。

从林子里奔过来的蒲海,近前十几步,早已隐藏不住身形,周侗说得一句:“此贼好胆,我去杀他。”

甘奇摇头:“不必,让他近前来。”

“我杀了你!”蒲海觉得自己成功在望。

甘奇稳坐马背,看着蒲海提刀疾驰近前,手中的火枪抬手就发,弹丸精准打在蒲海的右脚之上。

蒲海应声栽倒,往前翻滚几步,一直滚到了甘奇马蹄面前,甘奇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准头还可以。”

周侗早已飞踢而来,把蒲海手中的刀踢飞而去。

甘奇拿起剑,准备扎下去,却又停住了手:“罢了,看在希尔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周侗倒也不多想,抓住蒲海的一条腿,往后拖着,然后去车架那边拿绳索来绑。

蒲海双眼冒着火光看向甘奇,口中大喊:“狗官,你今日必死!”

“嗯,你暂时应该死不了,可以看看我到底怎么死!”甘奇答了一语。

“你想活捉我?休想!”说完蒲海拿出一个药丸塞进嘴巴了,口中大笑起来:“哈哈……”

甘奇摇着头,喃喃一语:“智商堪忧,一颗泥丸也吃得这么开心。”

第四百一十一章 良善人与良善人有误会

蒲海吃下去的那颗药丸,是准备在最后关头自我了结用的,这也是死士应该有的觉悟。

只可惜这颗药丸是狄咏给蒲志高的,甘奇说是泥丸,倒也没错,主要成分就是泥巴,因为泥巴容易搓成丸,制作起来方便,狄咏一个人,花了一刻钟,就搓出了几十颗药丸。

药丸的次要成分是通肠胃的猛药。

通肠胃有什么好处呢?能让一个彪形大汉在肠胃的反复畅通中,成为一个站起来都费力的软脚虾。

说白,就是拉虚脱了之后好活捉。

蒲海吃着视死如归的药丸,也不挣扎了,只等死亡的那一刻。

周侗拿来绳索,一通绑缚,蒲海也不反抗。只是绑缚一完,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蒲海一脸的难受模样,接着噼里啪啦一顿响声。

周侗连忙捂着鼻子大喊:“大哥,这个贼人吓得屎尿横流了……”

“扔到一边去!”甘奇一脸的嫌弃。

蒲海一脸的难受,也接着着大便失禁的事情,直到此时,他还以为这是毒药的副作用,自己不得片刻就会死。

有蒲海这种想法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

山头的另外一边,二三十个蒲家汉子被几百军汉围成了一团,军汉们倒也不冲杀向前,反正已是瓮中之鳖了。

众多蒲家汉子,互相对视着,最先的反应是想冲出去,还没有冲起来几步,就被羽箭射了回去。

随后众人互相呼喊起来,一双双带着狂热而又悲伤的双眼。

当第一个人拿出药丸吃下去的时候,便又第二个人也拿出了药丸,接着所有人都把狄咏给的药丸吞下口中,静静等死。

之后的场面,难以言喻。

军汉们一脸的嫌弃,慢慢近前……

也有嘲笑之声:“屎都吓出来了,还学人当什么刺客!”

甘奇在驰道上等着,也吩咐人到林子里去把刚才那些逃跑的官吏衙差小厮们都找回来。

一旁的蒲海,一边使劲努力着,一边到处去看附近的山头,在努力的空隙,还会大声呼喊:“狗官,你今日必死!”

甘奇却还回头对蒲海笑上一笑,以表敬意。

直到追击的军汉带着一个个的绑缚之人回到驰道的时候,早已虚脱无力的蒲海,才真正意识到今日的事情出问题了……

但是蒲海如何也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对蒲志高深信不疑,哪怕到得这个时候,他也依旧没有怀疑蒲志高。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那些援军是临阵脱逃了?蒲海虽然不知道内中详细,但是他其实猜得到援军是谁,肯定就是那个在家中一个人打到了他们八个人的汉子,武艺如此高强之人,怎么会临阵脱逃?

蒲海一边努力使劲,一边胡思乱想,慢慢两眼无神,心如死灰。只恨此时,自己为何偏偏还没有死?

都这么久了,为何还不死?不过蒲海慢慢感觉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全身无力,冷汗直冒,痛苦非常,这应该就是剧毒发作的感受了,蒲海闭上眼,不得多久,死了,还有一个解脱的表情。

呃……拉晕过去了。

倒是史洪磊一脸为难到甘奇面前问道:“知州,这般……如何处置啊?”

史洪磊为何为难?因为俘虏倒是有二三十个,就是一个个臭气熏天,还真不好处置,放车架里,这车架都毁了。

“都脱光,扔进那边溪水里洗干净,再放进车架里带回去。”甘奇如此吩咐。

“那衣物呢?”史洪磊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衣物都不要了,入城之后,把这些人都绑在州衙之前,立好告示,让全城的人都来参观参观,也好让人知道刺客是个什么下场。”甘奇杀人诛心,恶贯满盈,低级趣味。他要这蒲家,再也不敢出现在泉州这个地方,再也没有脸面对泉州城的人。

史洪磊点着头,自去吩咐。

做好这些事情之后,队伍分成了两批,一批由甘奇带着接着去青阳铁场,一批带着俘虏们回城而去。

泉州城内,蒲家的大宅子中,蒲志高吟诵着经文,安宁着自己的内心,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太阳的方位,等候着某些消息。

直到下午半晌,蒲志高等来的却是如狼似虎的军汉,当军汉冲进这座大宅之时,男女老幼,到处缉拿殴打,整个大宅,一片混乱。

蒲志高匆忙而出,迎面就见到了史洪磊,开口大喊:“史将军,这般是为何啊?我蒲家这是犯了何罪啊?”

史洪磊嘿嘿一笑:“杀官造反!”

蒲志高心中不惊,又问:“杀了何官啊?造的什么反?”

蒲志高其实是镇定的,他的消息没来,反倒是官军先来了,那就从官军这里打探一下消息也行。至于被抓什么的,蒲志高不着急,只要甘奇死了,只要漳州知州一两天后过来了,蒲家也就安全了,自然就会从牢里被放出来。

“意图刺杀知州造反,蒲老儿,你莫不是要狡辩?”史洪磊倒是愿意与蒲志高多说几句。

“知州死了?这与我蒲家何干啊?”蒲志高想问得更清楚一些。

“嘿嘿……可惜了,知州活得好好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蒲老儿,走吧,到大牢里住一住,如何?”

史洪磊脸上的笑容,已经让蒲志高知道甘奇是真的没死,这一刻,蒲志高只感觉眼前一黑,身形就往后栽倒而去。

史洪磊上前几步,只见栽倒的蒲志高手已伸进怀里,拿出了一个药丸。

史洪磊连忙伸手夺过,笑道:“蒲老儿,你就别在吃了,你这身子骨,怕是扛不住这般猛药,到时候也难处理。”

蒲志高连忙想要伸手去抢,但是他又哪里抢得过史洪磊这般的军汉?

争夺之间,史洪磊抬手就打在了蒲志高的脸上,发髻凌乱一片,左右军汉拥上之后,按压在地,绑得严严实实。

整个大宅之中,女子的哭泣,孩童的嚎叫,声声入耳。

蒲志高闭着眼睛,低着头,任由这些军汉拖着架着往外走。

州衙门口,一个个赤条条的汉子被绑在架子上,挤满了围观的人。

“这是刺杀知州的刺客啊,活该……”

“这些胡番当真不知死活,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甘知州如此的好官,青天大老爷一般的人,爱民如子,这些胡番狗贼却也敢刺杀,当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走……你这个老泼妇还不知羞,一个女人也跟着看什么?回家去!”

“要说这胡番,还真是如野人一般,你们看这满身的毛发多么厚?难怪如此不服教化!”

“让开让开,官府拿人犯入衙,都不要挤在门口!”

“让一让,首恶到案,都回避!”

史洪磊拿着蒲志高来了,这一刻的蒲志高,也看到了州衙门口的这一幕,心痛得如流血一般,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了。

“首恶是谁?”

“那是蒲志高,蒲家,去年还在城中买了一大片宅子的那个蒲家,转头就刺杀起了知州,死不足惜!”

“打死他,打死他!”

“打,打,打呀!”

“后退,都后退,不准近前!”

“案子还没有审,岂能打死人犯,都住手。”

群情激愤中,好在有一众军汉保护了犯罪分子。

史洪磊拖着蒲志高入了衙门,算是躲过了一劫。

蒲志高忽然开了口:“史将军,容小人见一见甘相公,小人有冤情要说。”

“知州不在,去了青阳铁场,过几日才回。”

“那……那小人想见见小女……”

“这个嘛,晚间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史洪磊竟然没有拒绝蒲志高这个无理的要求。

为什么?因为甘奇还要做一个好人,在蒲希尔这里做一个好人,要让蒲希尔对他感激涕零。让自己家宅安宁一些,不能每天睡觉都睡不安宁。

“多谢史将军,多谢史将军。”

“哼,你这一家老小,怕也就只能剩下蒲姑娘这么一个活口了,临死之前见一见,也算是送行了。”史洪磊唱着黑脸,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蒲志高低着头,早已老泪纵横,他也没有想明白事情怎么忽然这样了,那位武艺高强的韩相亲信,怎么可能把这件事办砸了?那般的身手,身边还有几个汉子跟随,想来跟随的几个汉子也是身手了得。

有蒲家几十汉子佯攻以声东击西,那几个武艺绝顶之人,怎么可能杀不了甘奇?

牢房里漆黑一片,倒也容得蒲志高想得这么多,只是蒲志高如何也想不明白,还有一点也想不明白,即便事情败露了,为何蒲家会有二十多个汉子被活捉当场?还一个个垂头丧气被脱光绑在州衙前面任人观看。

这一切,蒲志高哪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忽然牢房里来了几盏灯火,一个哭泣的姑娘正在说道:“多谢史将军。”

“不必谢我,蒲姑娘快快进去吧,不得久留。”

蒲希尔来了,提着一盏灯,看到了蒲志高,就直接趴在了牢房之外,开口就是痛哭:“爹爹,你为何要派人去杀甘相公啊?”

蒲志高看着蒲希尔,只流泪,不说话。

“爹爹,你告诉我,这都是冤枉的,都是被人陷害的,你没有派人去杀甘相公,是不是?都是假的,女儿可以给你伸冤的!”

蒲志高抹了一把眼泪,慢慢摇了摇头:“女儿,可惜了,可惜咱们蒲家,再如何有钱,终究只是别人眼中的蝼蚁,弃之如敝履。事已至此,爹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恨那人,言而无信。”

“爹,那人是谁人?你快与我说,我还与甘相公禀明事情原委啊,你是被人害了,我可以与甘相公说清楚的……”

“说不清楚了,女儿啊,你好好活着,爹不是被别人害了,爹就是被甘奇害了,你……”蒲志高最后想说的是让女儿帮他报仇,但是却又没有说出口。

“爹,你就告诉我吧,是谁言而无信了?是谁?爹,你是被人骗了,你是一时糊涂,你是被人蒙骗的,你不想杀甘相公,对不对?你都是被人陷害的?”蒲希尔已然泣不成声,激动不已。

“爹知道是去杀甘奇,那人是谁,你也不必问,不关你的事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蒲志高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有活路了。

“爹,兄长们都在衙门口绑着呢,你不把实情说出来,全家都要死的,你说出来,也许还有一条活路的,甘相公最是心善,我也会舍命求情,一定还有活路的。”蒲希尔着急不已,她知道自家人都是良善人,她也知道甘奇是良善人,所以她觉得,既然大家都是良善人,其中定是有误会,那就一定还有解决的办法。

蒲志高抬头看着女儿,摇了摇头,轻轻抹了一下眼泪,不言不语。

蒲希尔依旧在劝:“爹,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杀官造反,那一定是死罪啊,全家都要死绝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你不必知道。”蒲志高无力一语。

“爹,女儿一定有办法救你们的,只要爹与我说了,我一定有办法救你们的!”蒲希尔不断拍打着牢笼,把脸拼命凑进牢笼的缝隙里……

蒲志高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要发疯了一般的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说了一语:“东京城里的韩琦韩相公,是他,是他要杀甘奇。”

“爹……”蒲希尔愣住了。

“没有别的了,你走吧!”蒲志高,兴许并非真的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爹说的都是真的吗?”蒲希尔问道。

“都是真的。走吧……”

蒲希尔立马起身:“爹,我一定救你们!”

说完蒲希尔急忙出牢而去,对着史洪磊开口就道:“史将军,奴家想去铁场,还请史将军帮忙!”

史洪磊摇摇头:“蒲姑娘,什么事情都等知州回来了再说吧,这夜半三更的,没有知州的手令,城门是不能打开的。”

“求史将军帮帮我!”

史洪磊依旧摇着头:“知州无令,恕史某难以从命,不敢私自做主送姑娘出城。”

“来人呐,送蒲姑娘回后衙。”史洪磊又是一语。

一切等甘奇回来,甘奇把铁场的事情安排好之后,自然要回来当好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这都是为哪般啊?

炎热的太阳,肠胃通畅后的脱水,让已经绑在州衙门口一天一夜的二十多个胡番汉子早已奄奄一息。

史洪磊做了好人,终于把这些人弄到了阴凉的大牢里,还找了郎中看了一下,把这些人的命算是保住了。

蒲希尔一直以泪洗面,张淑媛与春喜一直开解着她,甘奇是良善人,定然会网开一面的。

良善人甘奇终于安排好了青阳铁场的事情,蔡黄衣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如今蔡家深受甘奇信任,蔡济掌管了船厂与船队,蔡黄衣只有亲自盯在青阳铁场那里,开矿,建房屋等。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是招匠人,熟练铁匠,铁匠学徒,有多少要多少,甚至还派人到邻近州府去招,兴许还得出福建去招。

这些事情,以后都由蔡家管理了。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甘奇还要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接任泉州知州的人该是谁?

身边的人,甘奇想了许多,要么官阶不够,要么资历不够,要么不适合这个职位。

想来想去,甘奇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吴承渥。一来,吴承渥会真心实意听甘奇的,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二来,一甲第三名出身的吴承渥官阶比较高一点,又在太学任职了两三年,资历已经有了,下放地方为官很正常,三来吴承渥身为汝南郡王府的女婿,虽然如今汝南郡王没有了,但是赵大姐的活动能力还是很强的,而且赵曙的身份也摆在那里。所以吴承渥填补这个官缺应该是问题不大。

问题的关键是,甘奇不能直接出面去帮吴承渥运作,否则可能适得其反,有韩大相公在那里,只要甘奇出手了,韩大相公必然不能让甘奇称心如意,一句话到吏部去,这件事情就要黄。

所以这件事,得赵大姐出面去办,把已经有资历的吴承渥运作到从六品,下放地方为官,知泉州事,这个官在京城里并不吃香,甚至没有几个人愿意到这么远的地方当官,吴承渥真要来,也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甘奇把这些事情仔细斟酌了几番,想明白了这些关节之后,心情大好。

好几天后,甘知州终于回到了泉州城,走进后衙,还没有来得及落座,蒲希尔就已经哭哭啼啼跪在当场。

“相公,求求你饶了奴家的父亲吧!”

甘奇一脸的为难,皱眉不语。

“相公,奴家的父亲是被人陷害的,是别人要害相公的性命,是东京的韩相公要害相公的性命,这是父亲亲口与奴家说的,千真万确的事情。”

“唉……起身吧,随我到大牢去看看你父亲。”甘奇起身,扶起蒲希尔。

大牢之内,关押着蒲家二十多号男丁。

当甘奇走进来的时候,依旧还有一双双怒火的眼睛,只是这些人大多无力说出什么话语,倒不是拉肚子的后遗症,而是饿的。

甘奇带着蒲希尔走进的蒲志高的牢房,蒲志高也饿得不轻,斜躺在墙壁之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史洪磊,投去一个认可的眼神,史洪磊还是会办事的,把这些人饿成这样,也可以让甘奇少听一些聒噪。

“弄点酒菜来,让蒲掌柜好好吃一顿。”甘奇吩咐一语。

不得片刻,酒菜就来了,甘奇似乎真的有一个恶趣味,喜欢请牢狱里的人吃饭。在东京是如此,在泉州还是如此。

人是铁,饭是钢。人,可以视死如归,但是饿了还是要吃,临死之前也会求一顿断头饭,当一个饱死鬼。

蒲志高也摆脱不了人类的本质,酒菜来了,也就爬起来了。

蒲希尔服侍着蒲志高吃饭,倒酒夹菜,还不断让蒲志高慢点吃。

甘奇等了许久,终于开口了:“蒲掌柜,咱们真的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吗?你真的就如此想要把我杀之而后快?”

蒲志高抬头看着甘奇,把口中的食物吞了下去,抹了抹嘴角的油腻,答了一语:“你太狠,我寝食难安。”

“到得这般的局面,难道就是你想要的?杀官造反,大逆不道之罪,满门抄斩,留不得一个活口。是我狠,还是国法更狠?”甘奇语气平淡。

蒲志高一杯酒刚端起来,就停在了半空,又慢慢放了下去,摇了摇头:“事已败,无话可说。”

“爹,你快把真相说出来吧,相公最是心善,他有办法救你们的……”蒲希尔激动不已,牢房左右,兄长姐夫,外间还羁押着蒲家所有的老弱妇孺,怎么可以全部上刑场杀头?

“该说的我已说了。”蒲志高双眼无神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想听你自己说说。”甘奇说道。

“爹,你就说吧,相公当面,你若不说,那还与何人说啊?”

蒲志高沉默了片刻,闷着头说道:“韩琦,是京城里的韩琦派人吩咐我办的此事。”

甘奇立马怒道:“胡说八道,当朝首相,岂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蒲掌柜,你可不要胡乱攀咬,否则害人害己。”

蒲志高听得甘奇如此答复,笑了笑:“女儿,罢了,他是不会相信的,他就是想要我等的命。他就是这么狠厉的一个人。”

“爹,不会的,相公心中最是良善。”蒲希尔双眼带着希望看向甘奇,又道:“相公,爹说的都是真的,不会有一句假话的,爹就是被人蛊惑威逼,没有办法,相公,奴家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的家人吧……”

甘奇怒而一语:“杀官造反之罪,乃国法严刑之首恶,朝野震动之事,哪里是我说饶了谁就能饶了谁的?我若是把造反之人私自赦免了,回京我自己都要进牢狱之中。”

“相公,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奴家求你了……”蒲希尔再一次痛哭起来。

“女儿,你不必如此求他了……”蒲志高抬手想要拦住蒲希尔,这种场面,当父亲的岂能不心疼?

便是隔壁牢房之中,也有许多有气无力的声音:“妹妹,不用求他……”

蒲希尔依旧在求,这种情况,岂能不求?

甘奇慢慢站起,抬手扶额,长吁短叹,脚步不断来回踱着。

蒲志高此时极为诧异,他本以为甘奇要把他杀之而后快,不可能容得他多说什么。

此时却看到甘奇如此纠结,蒲志高岂能不诧异?甘奇纠结,就证明甘奇好像并没有要把蒲家赶尽杀绝的心思,难道……难道自己一直想错了甘奇?

难道甘奇真的只是想要几艘船赚钱而已?

甘奇口中还有喃喃之语:“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刺杀与我?啊?是我不该拿你家的钱?还是我不该要你家的船?就为了那些钱与船,你就敢杀官造反?如此之罪,我又岂敢私自赦免?便是皇帝大赦天下,如今这般大罪,也不会赦免,叫我如之奈何?”

蒲志高有些傻了,甘奇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各处牢房之内,也有许多人傻了,难道甘奇是真的想救他们?

不可能!蒲志高不敢相信,所以他宁愿觉得甘奇是假惺惺,开口说道:“你也不必在此装好人,我一家老小死绝了,家中钱财无数,海中船只上百,都是你甘奇的了,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哼哼……”甘奇冷笑几声,负手不答,一脸的不屑。

蒲希尔见此,立马开口:“爹,你不能如此误会相公的,相公若是不想救你们,何必带着女儿来此呢?”

“我自有神的保佑,死后会上天堂,女儿不必伤心。”蒲志高如此答着。

“哼哼……”甘奇又是冷笑,接着说道:“我若是不识得你蒲志高,没有去你家中几番酒宴,也不识得希尔,此时定将你们一个个斩头暴尸,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奈何……奈何我偏偏就识得你蒲志高,识得你一家老小,希尔还成了我的人,此时哪怕是你非要我的命,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你们的命……如今你们犯下如此国法重罪,我却还有于心不忍,可笑,可笑至极。”

甘奇这一番话,前一段是真心,后一段是假意。

蒲志高看着甘奇一脸真诚的模样,说了一语:“惺惺作态。”

只是这句“惺惺作态”,语气明显不那么笃定了。

“相公,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蒲希尔激动不已。

甘奇看着蒲希尔,忽然问了一句:“希尔,来日若是我在京城里被人拿下大狱,你可会如此舍尽一切来就我?”

甘奇这句话有些突兀。

蒲希尔没有听懂,却也说道:“若是相公落得如此地步,奴家便是死,也陪着相公一起去。”

蒲希尔是真心实意,她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又哪里知道甘奇这种人心中所想?

甘奇落座,沉默着,眼神看着牢狱里的所有人,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我饶了他们,我会在京城里被人攻讦构陷,蒲志高,你可知道何人会构陷我?”

甘奇一问,蒲志高心中大惊,难道甘奇是真的要放他一条生路?何人会构陷甘奇?蒲志高真的知道,那个要构陷甘奇的人,必然就是当朝首相韩琦。

蒲志高惊讶得目瞪口呆。

蒲志高不言,甘奇接着说:“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来日若是我在东京失势了,你们记住,我会在大狱之中生不如死,希尔会官卖为奴,也是个生不如死!兴许,我与希尔,都逃不过死路一条!”

蒲希尔也愣住了,她哪里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严重得她接下来求情都话语都犹豫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们,所有人,都记住这一点。”甘奇再一次站起了身,环看四周,又道:“明日过堂审理,我不会判死一人,所有人皆是发配,八千里大宋,天南海北,你们天各一方,各自活着命。妻儿老小,一并随你们各自发配去,未来是什么样,各自珍重。”

说完,甘奇起身而走,戏演完了。做了一个十足的好人。

蒲希尔呆愣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知道,自己好像害了甘奇。

蒲志高也呆愣当场,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事到临头了,却突然反转成了这么一个结局。

满场所有人,都在惊骇之中久久回不了神。

蒲志高甚至多想了一些,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是韩琦为了构陷甘奇而设置的圈套?

一开始韩琦就没有想过真的要杀甘奇?

一开始那个韩相亲信,就是起来设圈套给自己钻的?

难怪到得那最后关头,甘奇身边只有十个人了,所谓武艺绝顶的援军,依旧没有出现。

难怪说是毒药,最后却是泻药,难怪要留得这么多条命在这里,让甘奇为难。

难道这就是真相?

蒲志高只能胡思乱想,不敢确定。

最后甘奇放了蒲家一族?蒲志高不敢相信到得这个时候,竟然还真有了一条活路。

那个心狠手辣的甘奇,竟然真的把要杀他的人给放了?

隔壁牢笼里传了一句有气无力的话语:“爹,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蒲志高新如乱麻,他猜想了无数,但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蒲希尔又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刚才她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活不了而哭,现在她是为了自己害了甘奇而哭。

蒲希尔已然瘫软在地……

天真的小姑娘,有些可怜,可怜至极。这个世界,太悲哀……

蒲志高慢慢扶起小姑娘,也是个老泪纵横:“女儿,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啊!”

这件事情到了这里,是非对错的意义都没有了,对于蒲志高而言,就是个命运弄人!

怪甘奇心狠手辣?是得怪在甘奇身上,但是这个时候,似乎也怪不下去了。甘奇为了救蒲氏一族,把国法抛在一边,把自己都陷入了险地,还能怎么去怪呢?

怪自己?蒲志高也不知道怎么怪,当初谁让甘奇那般心狠?怪自己不该听人蛊惑?也许应该怪,那个时候,他一心想要破局而出,不想被人拿捏在手,唯有奋力一搏。

怪来怪去,该怪谁?

蒲志高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当初为何学不会低头,再低头,再低头,失去一些船只钱财,还可以再积攒。为何自己熟练了一辈子的低头,偏偏那个时候对甘奇又低不下去了。

蒲志高脑中一团乱麻,胡思乱想,却也没有一个想法占据了全部。

蒲志高搂着自己的女儿,嚎啕大哭而起。

甘奇回了后衙,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今日他真的是要求醉了,一醉方休,频频举杯的速度,连甘霸的跟不上。

今日甘奇心中似乎也压力极大,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完美实施了,但是甘奇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感,心中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一般,唯有一杯一杯。

蒲希尔擦干泪水,主动抢过春喜的差事,帮喝醉了的甘奇擦脸擦脚,擦全身,伺候着甘奇睡觉,使劲所有的力气伺候着甘奇好眠。

唯有如此,蒲希尔内心中的愧疚才能稍稍减轻一点点。

那牢狱之中,来了许多酒菜,时不时传来一些话语,又时不时满场痛哭。

蒲志高把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么说说,又那么说说,说给自家人去听。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蒲志高却怪起了自己,酒醉之间,不断哭嚎:“这是为哪般?这都是为哪版啊?”

兴许,今夜的牢狱里,应该还有一些必死之时忽然逃出生天的喜悦。

明日,就该有离别的悲伤了,所有人天南地北,天各一方。一个大家族,从此支离破碎,互相之间再也没有了相见之日。兴许这就是甘奇最后的目的了,这个纵横大海、势力巨大的蒲氏,这个往后叛国投敌的蒲氏,再也没有了。

留下的,是未来甘奇的大宋海军舰队!

第四百一十三章竖子小儿,滚回去(感谢盟主安静的黑色小蚂蚁十万巨赏)

刺字发配,大宋朝的规矩,发配的犯人,脸上都要刺上黑字,以为一辈子的耻辱。

审案判案的过程极短,反倒是给蒲家这些人挑充军的地方花了很长时间,有牢城的地方大多都在边境以及海边,牢城就是用来接收这些配军的,又是牢,又是城,配军首要的差事就是干活,修路筑城之类,然后会把身强体壮的充入一线作战军队。

甘奇要把这些人全部都分开,分开到天南海北,让他们一辈子都难以碰上。

不过宋朝对于配军也还是比较人道的,只要充入军队了,基本待遇就与普通士兵没有什么区别了,有军饷领,能安家,能养家糊口,也能得军功升迁。狄青就是这么一路升起来的。

这种制度,说它一点都不好,它其实又有一点点好处。说它好,又真的好不到哪里去。

把犯人拉到前线去打仗,其实符合许多个人的心理,你犯了罪,与其坐牢或者直接杀了,不如让你去为国效死,能活下来,就算你将功补过了。从许多人的心理角度而言,好似极为合理。

但是犯人成了士兵军人,这又导致了军人的社会地位以及社会评价极低,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世间的事情,许多时候看似合理,看似解气,其实并非好办法。

就如戚继光的看法,招兵就要招良家子,其实良家子当兵,才是最好的军队,才有最大的战斗力。

后世的事实也证明,什么犯人,泼皮无赖,江湖人物,都不是军人的最佳人选,良家子才是军人的最佳人选。越是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百姓组成的军队,越有战斗力。

甘奇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比如他招兵,宁愿去招深山老林里的矿工,也不要泉州城里那些看似有血性的街边人物。

蒲希尔站在州衙门口,一个个送走家人,哭得泪水都干了。

甘奇已经开始准备回京进献祥瑞,州衙里也忙成一团,这回离开,甘奇就不会再回泉州当知州。

史洪磊暂时还走不了,他这个泉州兵马都总管,组织关系在枢密院,他要调走,还得通过枢密院,甘奇把他调来的时候,是直接通过皇帝的,这回想把他再调走却没有那么简单,至少要甘奇自己回到汴梁之后运作一番。

这泉州,暂时也还需要史洪磊坐镇,军队税丁之事,甘奇付与了史洪磊一手掌控,外加船厂的守卫,史洪磊麾下能调用的人手,其实已经超过了五千。一州兵马都总管麾下有五千人马,这种事情在除了边镇以外的州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同职位,不同的权力,哪朝哪代都正常,比如狄青在西北任州府兵马都总管的时候,麾下禁厢有几万之数。

史洪磊这回到泉州来,其实也是升了官的,只是跟甘奇比起来,就不足为道了。

史洪磊还要坐镇泉州,这是甘奇确保泉州在自己掌控之内的重要手段之一。回了京,只要甘奇自己一升官,他就会立马想办法让吴承渥来接任泉州,如此泉州政军在手,就万无一失了。

临走之前,甘奇与史洪磊详谈许久,把大小事情都安排好,把对待许多事情的态度都传达给史洪磊,甚至甘奇连万一接任知州的不是吴承渥该如何应对的事情,都与史洪磊一一详谈。

当蒲家人被刺配的第二天,甘奇就启程了。

这回,甘奇真的上了船,出了海,这是他真正第一次出海,上一次从泉州去金门岛,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出海。

船只十几条,艨艟战舰八条,直接往北,海路其实远比陆路要快,出海会让甘奇回京的速度加快好几倍。

线路大概是从泉州出发,到秀州,也就是后世的上海,从秀州入长江,接着从京杭大运河北上直入汴梁。

这个时代二三百吨的船只,在海里与江河里都是可以通行的,唯一的区别是海风与江风的区别很大,这个时代行船,也主要靠风,所以江河上的水手船工出海不容易,海里的水手入江河也是一种考验。

但是甘奇必须要这么做,因为以后,他的船队,会经常走这条水路,所以蔡家的水手也必须把河道行船的事情都摸清,倒也有解决办法,就是在秀州到江宁(南京)一带,找一些河道船工做向导,教导一下就能解决问题。

这个时代的海战或者水战,主要的作战船只就是艨艟,艨艟说白了,就是一种体型狭长、速度极快、船身坚固、船头带有尖锐撞角的船只。

所以作战方式也就清楚了,那就是撞,在辅以抛射武器,抛射武器主要也就是弩,小弩,大弩,更大的弩。然后就是火油,近身之后,我烧你,你烧我。

作战的方式,其实还很原始,直到大炮这种东西真正出现,才会改变水战的打法。

船只往北,甘霸等人早已躺在船舱里呕吐头晕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有些人晕船之后,一两天内就会恢复过来,慢慢习惯。

有些人晕船,会一直持续下去,十天八天,都难以习惯。

这种事情是不会因为人力而改变的。

甘奇已经离京一年多了,按照甘奇最早的计划,两年之内一定要从泉州回京,这个计划其实算是提前完成了,甘奇到泉州,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零三四个月,而且回程还是走的水路,又可节约大量的时间。

京城里如今什么局势,甘奇一直都比较了解,也都有消息传来。

甘奇走了,韩大相公如今是盯着冯京在弄,冯京是过得水深火热,一个首都市长,过得是战战兢兢,若不是冯京身后是岳父富弼,冯京只怕早已扛不住了,富弼毕竟是前任首相,而且富弼还极为长寿,还能活二十年,要活到八十多岁。

也就是因为富弼长寿,老而不死,又极为受人尊敬,韩琦这个现任首相才要使劲弄他女婿。

还是那句话,仁宗朝没有只手遮天这么一说,也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一说,首相也不行。

越是不行,韩琦越是要追求这种朝廷上的绝对权威,就越要弄那些不太听他话的人。不然韩相公怎么能打破以往几十年的传统,当成了三朝贤相?

对于韩琦而言,他的敌人,远远不止一个甘奇,还有许多人需要他动手去对付。

赵曙的这个皇子,暂时而言还是当得比较自在的,足不出户,也不见人,几乎是个无懈可击。

也是老皇帝对于皇子之事,已经不太那么在意了,身体越来越差的老皇帝,自己没有儿子,其实也有些无所谓了,只要赵曙不出什么篓子,得过且过,甚至都不愿主动想起,一想起就只有悲哀难受心痛。

虢国公之事一过,连韩琦都暂时偃旗息鼓了,倒也不是他故意要偃旗息鼓,是这大宋宗室,还真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总不能随便到大街上去拉一个姓赵的翻一下族谱就往上推,选来选去,还得从一直与皇家亲近的宗室里面挑,这一支,说来说去,也就是赵允让几兄弟的子嗣。

这些人,虽然历史上没有过多的记载,但是翻看对于赵允让这一支的记载,侧面就能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那就是借钱不还的人,赵允让死了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欠了汝南郡王府的钱财或者东西,就没有一个来还的,还有人趁着王府混乱,里敲外拿来蹭东西。

赵曙明知道这些情况,还一概不究,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连他父亲赵允让最喜欢的一条玉带被人借去了,赵允让死后,这人拿了一条铜带来还,赵曙也只说算了,不要了。还有人拿了王府里的犀牛带,也就是犀牛角做的腰带,价值三十万钱,然后说弄丢了,赵曙也只当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这些都是历史上有明确记载的事情。

赵曙就是这么能忍。赵曙甚至能把赵允让死前赐给他的许多东西,直接就送给了府内的那些旧人。

这样一个宗室,叫韩琦如之奈何?难道去挑拨赵宗汉出来争夺?

甘奇回京了,打着献祥瑞的旗号回京了。

先见了包拯,再见了赵宗汉与王安石等人,第二天,就入宫献祥瑞。

赵祯兴许是准备敲打一下如今浮躁的甘奇,所以特地让甘奇在朝会之时进献祥瑞。

大概的想法是让甘奇当众下不来台,让甘奇吃回苦头,以后好知道收敛一些。

这也不是赵祯有什么坏心,他就是想教育一些这个浮躁起来的年轻人,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教育。

也是甘奇的牛皮吹得太大,什么祥瑞,什么能保万民不受饥寒之苦。

这种话,在这个时代,说给谁,谁也不会相信。

包拯是准备对甘奇破口大骂,皇帝存心要看一回甘奇的笑话。否则这么一个浮躁膨胀的年轻人,才二十一岁,就是从五品穿红袍了,以后还得升官,那得膨胀到什么地步去?

当众敲打一下甘奇,其实两个老头也还有其他的心思。因为这满朝之中,穿红袍的哪个不是中老年人?大多数还是头发花白之辈,唯独甘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人,也穿着一身红袍在朝堂上走来走去,别人怎么想?别人会不会羡慕嫉妒恨?

当众让甘奇吃瘪,包拯骂,皇帝斥,满朝这些红袍老头,是不是心里就会舒服一点了?不至于羡慕嫉妒恨了?

永远不能小看了赵祯与包拯这种老头子的智慧,他们吃的饭比甘奇吃的盐还多,处理事情的手段更是不能小觑。

蒙在鼓里的甘奇,还开开心心入宫朝会献祥瑞。不知道这些老人家是准备要敲打他这个浮躁膨胀的年轻人,不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上朝了,老皇帝坐在高台之上,笑呵呵说道:“今日,知泉州事甘奇说要进献祥瑞,说这祥瑞能保万民不受饥寒之苦,诸位卿家可有心情见识见识啊?”

韩琦岂能看不懂甘奇那点小把戏?不就是在泉州待不住了,要找个借口回京吗?

韩大相公岂能如他所愿?韩琦甚至想让甘奇一辈子都留在泉州,所以立马笑道:“陛下,若是天下真有这般事物,还要臣等兢兢业业为国办差作甚?年轻呐,便是这么好大喜功。”

老皇帝笑着,是这个道理。

此时包拯也立马出言:“黄口小儿,不辨是非,浮躁不安,当真就是个好大喜功!敢以虚言欺君罔上,当严惩不饶。”

包拯这一番话把韩琦都说愣了,包拯这是老糊涂了?人都不认识了?把甘奇是他弟子这件事情都给忘记了?

赵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招他觐见,诸位卿家都看看,见识见识。”

“宣知泉州事甘奇觐见!”

甘奇站在大殿之外,早已等候多时,此时听得声音,笑意盈盈迈步往前,一身红袍浆洗得如崭新的一样,红袍配上他那嘴角上还不太浓密的胡须,就是这么得意洋洋。

“臣,知泉州事甘奇,拜见吾皇圣安万年!”

“起身说话。”赵祯脸上带笑,准备发功。

包拯一个大黑脸,横眉冷对。

韩琦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上下打量着甘奇这一身红袍。

“谢陛下。”

“听闻甘卿有祥瑞要进献,是什么奇兽珍禽啊?还是仙丹圣水啊?”老皇帝倒是心情好,得把甘奇捧一捧,到时候看他如何下台。

甘奇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包拯那眼神,是要杀人啊?自己这是怎么就把包先生给得罪了?昨天晚上还上家去见了一面,也不是这种模样啊?

韩大相公这种表情,是要看我出丑?

老皇帝?老皇帝也怪怪的,什么时候老皇帝也关心起了仙丹圣水?

“回禀陛下,既非奇兽珍禽,也非仙丹圣水,此番祥瑞有二,一物可御万民之寒,一物饱万民之腹。皆是上苍念陛下仁厚爱民,特赐此物使国泰民安。”甘奇吹着牛皮。

包拯立刻开骂:“竖子,陛下当面,岂可胡言乱语?啊?圣人教诲,以诚为贵,你读了满腹圣贤,却做这欺君罔上之事,该当何罪?”

甘奇傻了!包大人,你难道不是我的老师吗?你不是应该站在我这一头吗?

包拯还骂得不得劲,接着又道:“年纪轻轻不学好,学得那些地方官员好大喜功之恶习,开口吹嘘,不着边际,陛下当面,不知收敛,你又该当何罪?”

“啊?”甘奇看着包大人,就差跪在低下来一句:包大人,我冤枉啊!

包拯还不得劲,又上前几步,一直走到甘奇面前,抬手指着甘奇的鼻子再骂:“老夫收你为徒,悔不当初,为人不诚,治学不尊,三纲五常,你却敢欺君罔上,你这般的人,还有何颜面于朝堂之上?还不快滚出去。”

包拯也是用心良苦,他要骂甘奇,倒也不是与皇帝商量好的,他也是想保护一下甘奇,先把甘奇骂出去,免得甘奇真拿出什么祥瑞来丢人现眼,也可以让甘奇不必当着满朝诸公的面下不来台。又把这骂声给所有人听一下,让大家也高兴一下,不用再多去对甘奇二十一岁的一身红袍过分关注嫉妒。

年少居高位,本就招人恨,许多人几十年官场,头发都熬白了,也不过堪堪穿上红袍。甘奇这身官服,穿起来还真是要招人恨的,在唐朝,张说还因类似的事情把宰相都弄丢了。也不怪包拯如此用心良苦。

“还不快滚出去?”包拯厉声再道。

甘大知州傻逼了,懵圈了。心中只想:包大人,我真冤枉啊。

包拯连连几句,是他一贯的作风,几十年来,他怼谁都是这么怼的。也听得满朝哄笑连连,但是朝堂上这些大佬,笑也是要忍一忍的,不至于真的大笑起来。

也是这出戏太好看,老师当朝怼学生,有意思。

还好老皇帝出言了:“包卿不必如此苛刻,先看看甘卿到底带了什么入京,也好让朕也开开眼界。”

包拯又要开口。

这回甘奇得抢先一步了,不然真给怼出朝堂了,甘奇连忙加大音量开口大喊:“遵旨,臣之祥瑞,正由侍卫在殿外翻检查验,此时应当查验完毕,臣这就去取。”

说完,甘奇就跑。

“竖子小儿!滚回去,莫要到朝堂上来丢人现眼。”包拯还指着甘奇骂。

赵祯郎朗的笑声还回荡在大殿之内:“哈哈……”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我不去我不去。

兴许包拯还以为他把甘奇骂走了,哪里想到,甘奇不得片刻转头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抬箱子是侍卫。

包拯也有些愣,他这么骂,这个甘奇还能回来?

满朝文武,那看戏的眼神,想忍一忍都忍不住,都往包拯看去,准备看包拯再发飙。

包拯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堵在文武中间,指着甘奇又是破口大骂:“竖子,你这是当真要丢人现眼吗?”

甘奇也是难受,答了一句:“先生,学生真有祥瑞要献,并非是丢人现眼。”

“你……你,无状小儿,还不快快退下!”包拯准备来硬的。他是怕甘奇真拿出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然后说一通歪理邪说,然后满场哄笑,那就实在下不来台了。

其实祥瑞这种东西,历朝历代有太多套路,说来说去,那就是搞个东西,然后把寓意拔高,吹嘘一下,主要是把皇帝的丰功伟绩吹一下,把上天也感动一下。

包拯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也知道老皇帝等下肯定要敲打甘奇,自然还有一些人要落井下石。甘奇可以惨一下,让众人开心释怀一下甘奇的一身红衣。

但是甘奇不能真的把脸丢在朝堂上了,不能真的让人当成笑柄看了。毕竟是要当官的,这张官脸,不能真的没了。

事情到了这里,韩琦这回是看明白了包拯的套路了,知道包拯是要保护着甘奇,那岂能如包拯之愿?

韩琦立马开口:“诶,包相公,甘知州一片赤诚之心,岂能按住不表?陛下与我等,也皆想看一看甘知州所献之祥瑞,岂能说不献就不献了?这难道不也是欺君吗?”

老皇帝也笑道:“哈哈……来,着甘道坚把祥瑞带上来,让朕好好见识见识。”

包拯还挡在路上呢。

甘奇一脸的尴尬,小声说道:“包先生,学生这……这是真有祥瑞……您看……”

包拯脸上都要黑出水来了:“你是真想把一张脸皮丢在众人面前?”

甘奇连忙说道:“学生不是来丢脸的。”

“包卿,还愣着作甚呢?让甘道坚近前来。”老皇帝是真要看看甘奇献个什么东西,能不能吹出一朵花来。

皇帝屡次开口,包拯也是无法,让到了一边,还有一句轻声之语:“你就做傻事吧你……”

这句话,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表达了包拯作为长辈的最后一丝无奈。

甘奇带着几个箱子到得最头前,拱手见过。

“祥瑞是何物啊?”老皇帝在高台上站起身来,双手叉腰,低头往下看着。

甘奇把脚一抬,转了一圈,眼神看了看左右人,这种献宝的感觉,多少有一点街边卖艺的味道,就差那句“看一看瞧一瞧,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臣这第一件祥瑞,乃是取自西域万里之遥,能保万民不受寒冷之苦。”说到这里,甘奇又看了一圈众人。

那包拯,低着头,摇着头,叹着气,心中大概在想:你就作吧你,往死里作,作完这一次,以后就知道长记性了。

“卖什么关子啊?快说,到底是何物?”老皇帝都等烦了。

甘奇点点头,嗯,就是要这种效果,千呼万唤始出来,老皇帝等不及了才对。

甘奇慢慢揭开一个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绒绒的东西。

韩琦看得一眼,大笑一声:“这不就是洗干净的羊毛吗?”

甘奇加大音量,陡然一声大喊:“非也!”

“不是羊毛?”韩琦又凑过去看了一看,有点尴尬,还真不是羊毛,远远乍一看,有点像是羊毛,凑近一看,与羊毛千差万别。韩琦尴尬一笑,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这还真不是羊毛。”

“此乃何物啊?”老皇帝的好奇心也起来了。

甘奇拿起一些棉花,抖了抖,转起圈来又抖了抖。

然后再反着转一圈,继续抖一抖……

“甘道坚,这是何物啊?”老皇帝这个烦啊。

“陛下,此物乃是棉花,出自西域,可以织布,可以裹在衣服夹层里御寒,可以做成汗寒夜里的被褥。此物织布,远不麻布舒适耐用,又比丝绸价廉,还比丝绸更能御寒。此物若是做成袄子,稍稍一加厚,漫天飞雪再也冻不到人了。所以此物能保万民不受寒冷之苦。”甘奇扬着头,一边说,一边看众人的反应。

这东西的用处,看模样之后,再听甘奇一说,倒也没有人会怀疑。只是老皇帝又问:“你此番带了多少回京啊?能制作多少布料与袄子啊?够不够万民穿啊?”

“陛下,臣此番带回来的棉花之物,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甘奇在装逼。

“混账,莫不是你还带了个仙人回来?”老皇帝嘴都气歪了。

韩琦也在笑,东西是个好东西,就是牛逼吹得太大了。

包拯背过身去,不想再看了。

甘奇把两袖举起,一抖一转,袖笼绕在了手臂之上,然后又打开了一个箱子,抓起了一把圆圆的小东西,说道:“陛下请看,这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棉花。”

“这是什么?仙人的仙丹?能变成棉花?”老皇帝准备发怒了,别人献祥瑞,好歹也要说一个所以然,吹牛也要会吹,吹得好,皇帝心情好了,赐个三瓜两枣的,大家开开心心,也就罢了。甘奇这里,已经往纯忽悠的方向发展了。

“陛下有所不知,此棉花,其实是植物,是地里种出来的,这就是棉花的种子,只要种到地上,来年就能收获无数的棉花,远比羊毛丝绸之物要廉价许多。”甘奇解释着。

老皇帝已经从高台上直接下来了,他一脸的不信:“这是植物?植物能长出毛来?莫不是要种一头羊下去?”

“对,植物就是可以长毛的!”甘奇笃定一语。

韩琦也不信,说道:“甘道坚,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下官岂敢欺君?植物本就可以长毛,诸位想一想,蒲公英,蒲公英是不是就长了毛?只是蒲公英长毛少,不足为用。此物长毛多,可以织布裁衣,御寒极佳。除了禽兽之毛,再也没有比棉花更能御寒之物了,而且棉花产量还极高,对于土地贫瘠肥沃与否,也没有很大的要求,棉花还易存活,大江南北,皆可种植。棉花,胜过丝绸百倍,胜过麻布千万倍。”

甘奇这一番话,说得老皇帝皱了皱眉头,亲手把棉花拿了起来,手感舒适,柔软,暖和,又用双手扯了一扯,韧性还十足。

其实棉花不仅能用来做衣服被子,也不仅能用来做棉甲。棉花还有一个很大的用处,那就是用来造纸,棉花造出来的纸成本比较高,但是棉花纸有一个很大的用处,那就是发行货币,耐磨耐脏耐水,能更好的流通,质感还完全不同于其他的纸,也能起到防伪的效果。

老皇帝看了看甘奇,又拿起棉花种子看了看,这回他是相信了,要说甘奇为了这点小事敢撒这么一个巨大的谎言来骗皇帝,满场谁都不会信。因为这个谎言撒不了几个月就要破。

老皇帝有些激动,直接大喊:“来人呐,赶紧取这棉花籽拿到后宫去种一片地出来。”

“陛下……勿要着急,这棉花最适合播种的季节是四月到五月,如今已是六月,过了季节,不过此时去种,倒也并非不可。还需要多浇水,也要遮一下烈日暴晒,待得发芽长起来了,秋末收获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产量会降低。”甘奇如此说道。

“那就赶紧去种,把李宪叫来,让其精心照料看护。”老皇帝的仁慈,表现在方方面面,如果真有棉花之物,不知要庇护多少寒夜里的子民。

满朝文武,这回再也笑不出声了,韩琦也皱眉在一旁,心中有点不爽快。

其实满朝大多数人都不爽快,这甘道坚,献了这个棉花,莫不是又要升官了?

这么甘道坚就这么走运?出去当个之后一年多,就给他碰到了这么好的东西?在场之人,哪个没有在地方当过官?许多人甚至大江南北的官都当过,怎么就没有这个运气碰上一件好东西?

此时包拯已然上前,拿着棉花看看,拿着棉花籽也看了看,忽然转头一个笑脸:“嗯,道坚做的不错,此物当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乃陛下仁德于上苍有感!”

甘奇看了一眼包拯,心想,包大人,你怎么把我的台词给说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呐,也学起了吹吹捧捧这一套?

“嘿嘿……先生,真是祥瑞吧?”这是甘奇口中的话。

“嗯,是祥瑞,当真是个好祥瑞。”包拯捋着胡子,对甘奇很欣慰,对棉花这种御寒神器很高兴,把刚才的破口大骂都忘到了脑后。

这个包大人今日有点意思,翻脸比翻书还快,还一翻就是好几页,让甘奇摸不着头脑。

老皇帝又问:“你带了多少种子回来?”

“足可种下几百亩地。只待这几百亩地一收,把棉花籽收拢在一起,再种下去,那就可以遍布几路州府了。”甘奇答道。

老皇帝抱着一团棉花在手里不断揉搓,点着头,慢慢又上了高台,这个祥瑞,他是太满意了,所以老皇帝站在高台之上,揉着棉花,还闻了一闻,开口说道:“知泉州事甘奇,进献利国利民之祥瑞,该封赏!”

“谢陛下!”甘奇谢过。

老皇帝站在高台上又道:“诸卿以为该以什么封赏甘道坚如此大功啊?”

韩琦头一低,不说话。

这就尴尬了。

“等等……陛下,臣……”甘奇忽然开口。

“怎么?你自己有何想法?”老皇帝还有点诧异,这种时候,就不该是甘奇说话的时候了。

“陛下,不是,臣有两样祥瑞啊,这还只献了一样,还有一样保万民不受饥饿之苦的东西,还没有献呢?”这老皇帝记性不好。

“对,是啊,还有一样呢?快快献来,到底是何物啊?”老皇帝有些迫不及待,这回他是信甘奇了,也把要敲打甘奇的事情忘记到了九霄云外。

甘奇,再次把头一扬,环看全场,享受着所有人好奇的眼神。

然后甘奇又把双手抬起,一转一抖,把袖笼收在手臂之上。

再看甘奇,先抬了一条腿,慢慢放下,再抬了一条腿……就差一个京剧的背景音乐了。

“莫要磨蹭,快这些……”老皇帝再次催促一语。

“遵命。”甘奇拱手一答,转身开了一个箱子,说道:“陛下,诸位上官,请看!”

文武百官,一个个凑着头,踮着脚,看得见的也还是少数人,看不见的想往前挤一挤,又怕有失体统。

老皇帝看得见,有些失望,几步下了台阶,又看了看,没有看错,当真有些失望,开口说道:“不就是一箱谷子吗?稻谷之物,有何稀奇?”

韩琦也看清楚了,开口说道:“陛下,稻谷之物,保万民不受饥饿之苦,倒也没有说假。”

韩琦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在暗示皇帝,甘奇是在玩套路。

老皇帝倒是还觉得韩琦说得有道理,笑着点点头:“嗯,寓意不错,此乃丰收之意,图个好兆头。”

“非也非也,陛下容臣一一道来。”甘奇知道老皇帝是误会了。

“你说说。”老皇帝准备听甘奇升华一下,看看甘奇口才如何,会不会吹。

“陛下,此物出自占城,虽然是稻谷,但它不是一般的稻谷。此稻谷超凡脱俗,乃世间仅有之至宝!”甘奇吹起来了。

只是吹得与老皇帝的预想有出入,老皇帝笑问:“此稻谷莫不是天上的仙稻?吃一颗即可饱腹?”

“那……那倒不至于,想要饱腹,也得吃大碗才行。”

“哦?那就是此物可包治百病、延年益寿?”老皇帝现在心情极好,得了棉花之后,再看甘奇,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也不至于,此物就是饱腹之物,应当不能治病。”

“那此物到底何处超凡脱俗了?”老皇帝不是傻,就是心情好,心情好了,随甘奇怎么闹腾。

“陛下,世间的植物,有常青者,有荣枯者,荣枯之草木,一岁一枯荣,一年生一次,一年死一次,五谷杂粮也皆是如此。唯独此物,在南方炎热之处,可一年枯荣两季,臣初得之,惊为天人,便知此物之重要,比棉花有过之而无不及。”甘奇如此说完,再看老皇帝,老皇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哦,一年荣枯两次?是吗?”老皇帝只顾着刚才的高兴,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不,但是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反应过来了,连忙瞪着眼又问:“什么,你说此稻一年能熟两季?”

“正是,夏秋时节,南方炎热,阳光毒辣,日照长久,同一片田,夏末早秋一季,晚秋一季。此稻一年可收两次。”

“这……”老皇帝惊呆了,看向甘奇,又看了看左右众人。

包拯也激动不已,连忙上前抓起一把稻谷,问道:“道坚,你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占城之处,皆种此稻,每年两收。”

“这……道坚,你可立了大功了,千秋万代之大功。”包拯激动得手都在抖,对于农耕文明来说,甘奇此举虽然比不上神农尝百草,但也可以往神农的方向靠一靠了。

“就是此物也有一个缺陷。”甘奇不是个好人。

“啊?还有缺陷?唉……什么缺陷?”包拯一脸的失望,失望透顶,世间的事情,总是难以完美。

老皇帝也带着一些失望的表情看向甘奇。

“缺陷就是……”

“你这倒霉孩子,倒是说呀。”包拯直接抬手来推甘奇。

“呃……就是口感味道差了一些。”

“你你你……这算什么缺陷?”包拯差点气得抽过去了。

老皇帝也是大气一松,他以为甘奇要说的缺陷是很大的问题,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口感算什么?只要能吃饱饭,还在乎这个?

老皇帝立马问道:“此物在大宋,适合何处耕种?”

“两淮以南,不背阴处,皆可种植。”

“你带来多少稻种回来?”老皇帝连连发问。

“此物出自占城,比较近,也好买。臣此番所带之稻种,万余亩水田不在话下。”

“来人呐,速速发往江南试种,此事还要派一个钦差大臣前去代朕亲耕……”老皇帝看向了甘奇,代皇帝亲自耕田,是个美差,这回甘奇立下如此功勋,重重有赏。代皇帝亲耕,也就是全权负责此事。

老皇帝显然是想要甘奇去做这件事。

没想到甘奇立马低着头,心中大概在说:我不去我不去,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第四百一十五章 左谏议大夫,同知谏院。这位才俊里面请!

老皇帝看着甘奇低下去的头,还故意假装去弄着箱子里的稻种,微微一笑,此去泉州一年多,接着又让他立马离家,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心情太好的老皇帝,决定放甘奇一马,开口说道:“钦差人选,容后再议,诸位卿家先议一议该给甘道坚什么封赏何事啊?”

终于到正题了,甘奇偷着笑,还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臣献祥瑞,只愿社稷昌盛,国泰民安,并未想着封赏。”

老皇帝嘿嘿一笑,看了看甘奇,心中大概在说:小伙子,你这点花花肠子就别拿出来显露了,祥瑞是献了,保万民不受饥寒之苦也没有乱吹嘘,但是这最终的目的,老头子我还是知道的。

“诸位卿家都说一说,以甘道坚之才能,适合一个什么官职啊?”老皇帝又问。

韩琦装作思考的模样,不开口。

韩琦不开口,许多人也就不会开口,还有一些人知道甘奇与韩琦之间的矛盾,便也懒得惹事。

包拯是不方便开口,要避嫌。

升任参知政事不久的张晟想说话,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给甘奇安排一个什么职位比较好,他短暂当过甘奇的上司,也是个清流人物,所以还算喜欢甘奇这种能喷人的人,所以想把甘奇留在御史台,但是甘奇这回要升官,直接升任御史中丞,好像有些不妥。

曾公亮是不说话的,他不想与韩琦打擂台,因为他如今在韩琦的大本营枢密院当官,本就大小麻烦不断,懒得惹事。

一些中层官员,那是没有资格开口给建议的,甘奇已经穿红袍了,还要升官,那就与朝中大多数人的品级相当了,甚至还要高出许多人的品级,同级别的官员任免,哪里好意思发表意见?甚至是上官任免之事,下官哪里敢乱说?

老皇帝有些奇怪,奇怪怎么问了这么一句话,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来给点意见。

好在有一个铁憨憨,忽然就出来了:“臣以为,知泉州事甘奇,本属台谏,有直谏之风骨,可在台谏当职,知谏院再合适不过。”

这个铁憨憨,正是首都市长冯京。他这个官职品级,刚好介于有资格说话与没有资格说话的中间。

老皇帝皱眉在想,知谏院?好像还不错,能发挥甘奇敢打敢冲敢说话的性格。

韩琦有些头大,甘奇本就是个大喷子,每天逮着他喷,再给甘奇安一个喷子头目,那还了得?

喷子衙门与其他衙门不同,做御史的,那是坚决要得罪人的,以喷高官为荣,喷得好能升官,喷不好要滚蛋。这种衙门,是韩琦无论如何也掌控不住的。

除非皇帝不是仁宗了,否则喷子衙门,虽然没什么真正的实际管辖的权力,但那也是让那些有权在身的官员看着就发憷的存在。

韩琦得说句话了:“陛下,老臣以为知谏院不妥,甘奇有奇智谋划处事之能,放在台谏为官,着实不妥。”

“韩卿觉得何处比较妥呢?”老皇帝问道。

“老臣以为,不若把他调到政事堂行走,出谋划策,定夺国政,也可增长眼界。如此方才是不埋没了人才。”韩琦这是要把甘奇调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的意思,把甘奇变成自己的直接属下,这还真是一个对付甘奇的好办法。

老皇帝又在想,政事堂,倒也可以,甘奇是个谋事办事的人,放在政事堂也不委屈,正好发光发热。

老皇帝转头问了一句:“包卿以为如何?”

问到包拯了,包拯自然得开口发表意见:“老臣以为,甘道坚年轻气盛,又正直敢言,还出身台谏,唯有台谏之职,方能才尽其用,至于谋事之才,在朝堂议政之时自有施展。真若令他独当一面,还需打磨锻炼。所以老臣比较同意冯知府之言。”

都有道理,老皇帝听得是连连点头,但是他并不纠结,到了他这年纪,处理朝堂政事,早已过了纠结的阶段。

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再说话了,老皇帝开口:“那便寄禄门下省左谏议大夫,领同知谏院之职。诸位以为如何?”

左谏议大夫,在门下省,也属于三省,就是韩琦的下属,但这个职位是个寄禄官,没有实际权力,但是有谏议之职责,就是得献言献策。

谏官这个系统,也有些奇怪。其实每个衙门都有谏官,有时候会放在各个衙门里,有时候又会独立成系统。

仁宗朝时期,谏官就是独立成系统的,过二十年后,谏院又不独立了,又放回各个衙门了,比如左谏议大夫,就成了门下省的实权官职。也就是说,有谏院的时候,是独立监察体系。没有谏院的时候,各省是自己监察自己。之所以可以自己监察自己,是因为还有一个御史台。

谏院与御史台,许多时候发挥的作用是眼中重合的。谏院独立有独立的好处,独立监察自然更公正。不独立也有不独立的好处,不独立的时候,就避免了权职重合,让御史台一个衙门行使监察之职。

谏院之下,可以同时有几个知谏院,有左右谏议大夫,有左右司谏,有左右言正。

老皇帝这是要一锤定音了,唐介倒是在笑,他也是知谏院,甘奇如今成了他的同事了,还是实权同事,知谏院有没有兼职谏议大夫,就是权柄大小的区别。甘奇这属于知谏院的常委。

韩琦黑着脸,又没有反对的借口。

包拯很欣慰,没有让韩琦得逞。

甘奇自己也很高兴,冯京十年就当了首都市长,甘奇这种升迁速度,已经是要弯道超车了。同知谏院,正五品上了,唐介一走,他这个常委立马就知谏院了,再一调任,御史中丞。想一想都美美的。

“把就这般了,着中书拟旨,门下发出,审官院报备,吏部正诰命。”老皇帝一通安排。

甘奇已经在谢恩。

这件事情说完,老皇帝心情大好,忽然又问了一句:“宗兰可是产有一女啊?”

公事场合,怎么忽然问起了私事?这有点尴尬,甘奇连忙答道:“回禀陛下,正是。”

“可有取名?”老皇帝又问。

“还未取名,昨日匆匆一面,今天就忙起了公事,还未顾得上。”甘奇如此答着。

老皇帝点着头:“嗯,退下吧。”

甘奇退下了,站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去。

朝堂里又开始议论其他的事情,主要是花钱,各个衙门争着要钱花。这也是朝堂的常态,国家大事的重要一个方面。哪朝哪代都如此,各个衙门都要钱花,钱怎么分配也是一门大学问。

甘奇参与不了这个问题,他现在只有负责赚钱的资格,没有参与花钱的资格。听着各位大佬吵架就行了,其实听他们为钱吵架,也能长见识,从钱的分配,就能真正看清楚朝廷运作的许多细节,也很有意思。

下朝之后,甘奇跟在包拯的屁股后面往外走,包拯黑着脸又一通教育。

当包拯的弟子也是可怜,一天天的,就没有一句好话。

走到左掖门口,忽然有一个太监追上来了,给了甘奇一张纸条。

甘奇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呦呦。

包拯斜眼看到了,终于有了一点笑脸:“哈哈……御笔钦点,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甘奇明白了,这是皇帝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出自《诗经·小雅》,曹操的短歌行也有借用。甘奇念叨了两声:“甘呦呦,甘呦呦……”

后世也有一个大佬用这个名字。

其实这个名字很可爱,表达了一种无忧无虑之感,寓意是挺好的。而且名字还小,好生好养。

甘奇对着太监拱手:“多谢内官,还请回禀陛下,臣叩谢大恩。”

太监微笑拱手一礼,说道:“甘谏议不必客气,奴婢这里还有李总管一句话,李总管说,还请甘谏议恕罪,弄瓦之喜,不能上门道贺,已托人备下大礼,今日就送上门去。”

“代我谢过李总管。”甘奇又是一礼,李宪还真不错,值得交。

“那奴婢就不远送了,甘谏议慢走。”这小太监的态度还真是极好,太监内官,对于外官而言,大多都是趾高气扬的,鲜少有这么礼节周到的。

所以许多脾气大的文官,见到太监也是横眉冷对,比如包拯,以前就怼过催促他的李宪。

太监与官员,永远都是不对付的。

小太监走了。

包拯脸又黑了,又要开始教导甘奇:“阉宦多小人,当远之。内外有别,不可亲近,以为忌讳,防人诟病。”

甘奇点头如捣蒜:“学生知晓了,回家就把那位李总管的贺礼退回去。”

“嗯!”一个鼻音,从包拯鼻子里出来,如牛在喘气一般。

包大人也是难伺候,但是包大人也真是在为甘奇考虑。在仁宗这种皇帝下面,不该做的事情那就一定不能做,内官外官结交,就是大忌。

再走不久,包大人终于上车了走了。

甘奇也是松了一口大气,以前还不觉得包拯这么难相处,只觉得包拯很严厉。如今甘奇官是越当越大了,包拯反而越来越难相处了。

不过甘奇也能理解,只能叹了叹气,自己也上车回家。

家中莺莺燕燕,一年多时间的离别相思苦,所有人都在家等着甘奇回来,哪怕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吴巧儿忙碌非常,来往与厨房与客厅之间,非要亲自动手下厨。

赵宗兰抱着甘呦呦在喂奶,看得甘奇有些尴尬,想多看几眼,又不好意思多看,看了之后,又假装把眼睛移开。

张淑媛陪着赵宗兰说话,时不时帮赵宗兰递上一杯茶,拿一个布巾。

春喜帮着吴巧儿在厨房里,一得空闲就跑到大厅里来看看。

李一袖与萧九奴弹琴抚筝,出些乐音,但是不开口唱。

唯有蒲希尔,一个人坐在边上,有些格格不入,还有些紧张心慌。

甘奇把皇帝亲笔的两个字递给赵宗兰,说道:“官家赐的亲笔。”

赵宗兰看了一眼,连忙结束了喂奶的事情,说道:“夫君,圣上亲笔御赐,此乃皇恩浩荡,无上荣光。当开祠堂,焚香祷告,供奉祖上,把圣上御笔供奉在侧,共享香火。”

“啊?还要这么郑重的吗?”皇帝随便写两个字,拿回家还得放在祠堂里供着。

赵宗兰又道:“切莫失礼,此乃臣子本份。”

“那娘子一并操持着。”甘奇是真的嫌麻烦,以后圣旨什么,肯定是时常有的,皇帝也会时不时赐一些东西,每次都要这么郑重其事供奉几番,古人也是真不嫌麻烦。

“嗯,妾身这就去安排。”赵宗兰是真的一副极为严肃的模样。

甘奇点着头,还能说啥,把两个字跟自己的祖宗牌位供在一起,真有点别扭。

中午,一群女子陪着甘奇在内院里吃饭。

外院里早已炸开了锅。

甘先生回京了,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本地文人,哪个还能在家里安坐?大包小包,早已排起了队伍。

把这些人放在门外等着也不合适,甘霸是一个一个往家中请,座椅都不够了,连马扎都用完了,前院都站满了人。

甘霸说去禀报甘奇吧,这些人还不愿意,非要拦着甘霸,说让甘奇先吃饭,大家多等一等没事。

甘霸也是不能理解这些人,自己站在门口,端着一个大碗,一边吃着饭,一边喊着:“里边请!”

旁边还有人,上前去接礼物,然后记录一下礼物内容,送礼人的名单。

甘霸还有好心,自己吃着一大碗,看着院子里这些人肚子咕咕叫,也觉得不好意思,与众人说道:“诸位大才,要不……要不你们回家吃了饭再来吧,我倒是也想招待你们一顿饭,但是你们人实在太多了,招待不了。你们先回家,我下午还在这门口等你们,吃了饭尽管来,我还去隔壁邻里多借一些座椅等候。”

“诶,不必,见甘先生,少吃一顿饭又如何?”

“能见甘先生,便是等得几日几夜也无妨的。”

“甘先生三千里外归来,这一路上多少艰难困苦?我等若是连一顿饭都不能忍,还有何脸面在此啊?”

……

甘霸一脸尴尬说道:“不是,你们都站在这里,我一个人端着碗吃,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只管吃,多吃几碗,陪着甘先生远去泉州这么久,你也辛苦了,多吃就是。”

“对,你也辛苦,把甘先生照料得这么好,功劳甚大!”

甘霸闻言,嘿嘿一笑,也觉得自己功劳甚大,扒拉几口饭,转头又是一声喊:“这些才俊,里面请!”

第四百一十六章 快到碗里来

“甘先生出来了。”

“甘先生到了。”

“拜见甘先生!”

“学生见过甘先生!”

“甘先生辛苦了!”

甘奇笑着对众人说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先生此去一年多,我等日日都在想念先生,想念先生谆谆教导之情,想念先生授业解惑之情。”

“若能再闻先生教导,此生无憾矣!”

甘奇回应道:“过得几日,当在书院再次开讲,把此番在泉州的所见所闻都说与诸位听听,官场的收获,民间的疾苦,诸位到时候到书院来就是。”

“谢过甘先生!”

“不必多礼了,今日你们带来的礼物,回头都带回去吧,我家中就这几口人,吃的吃不了,喝的喝不完,如此浪费了。”甘奇什么身家?他是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些学生如此送礼,富人毕竟是少数,一般家庭,为了送礼,那都是大出血,在甘奇看来真的没有必要。

“先生,我等皆是些许薄礼,不成敬意的,先生就收下吧。”

“都听我的,再有送礼者,我都会嘱咐家人将其拒之门外。”甘奇下了狠话。

“先生,就送这一次,下次再也不送了。”

“这一次也不行,稍后谁送来的,谁带回去。”甘奇表情严肃了起来。

“是,先生。”

“先生,我等……唉……”

“先生之风骨,教学生敬仰万分。”

甘奇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可有人认识一个叫沈括的举子?这个时候差不多该进京了。”

沈括?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有听说过。

终于有一人在人群中喊道:“学生好像在驿馆见过此人,钱塘人士,其祖父任过大理寺丞,其父也是进士。”

“对,正是此人,此人在哪个驿馆?”甘奇有些激动,大科学家沈括,终于来了,快到碗里来。

“怀远驿,对,就是怀远驿。他应该还在那里住着备考。”

甘奇头一点,起步就走,一边往大门,一边在喊:“备车!”

满场士子,都不知道甘奇要干什么,却也跟着往外走。

甘霸连忙备车,甘奇上车之后吩咐:“速去怀远驿。”

车架启动,直奔怀远驿。

车子之后,还跟着一大群年轻士子。

“沈括何许人也?怎么有这么大的名声?”

“不知啊,此人好生了得,教甘先生如此喜出望外,亲自去见,不可小觑。”

“莫不是此人人才决定?又什么绝世诗词?”

“当非诗词之才,若是这般,我等岂能没有听说过啊?”

“莫不是治学之才?在圣贤经典出了大论,所以甘先生才亲自去见?”

“当真不知,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甘先生如此礼遇之人,必是大才。”

怀远驿,属于鸿胪寺,鸿胪寺大概就是外交部的意思。所以怀远驿一般住的都是外国使节之类。不过大宋朝的外交远远比不得大唐,大唐是万国来朝,大宋的外交就显得寒酸多了,辽夏使节是主要,偶尔也来一个倭国的,还有大理。其他也就没啥了。

所以怀远驿里的房间经常闲置,所以许多进京考试的举子会租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条件好,相当于国宾馆。苏轼苏辙历史上就在这里备过制科考试。

甘奇坐着车,后面跟着一大帮士子,直奔怀远驿。

一到地方,甘奇就立马下车走了进去。

倒也把怀远驿的小厮给吓着了,因为甘奇身后,跟着上百人,看起来像是闹事一般。

好在甘奇进门就开口问道:“钱塘沈括可住在这里?”

“敢问公子是何人?”小厮有些紧张问道。

“此乃知谏院甘先生,岂容得你问?速速答话就是。”学生们维护者自己的先生,也与有荣焉。

“原来是上官亲临,小人失礼,恕罪恕罪。沈公子就在后院乙字二号。”

甘奇抬腿就再进,还有熟悉这里的学生头前带路:“先生,乙字二号在这边,这边请。”

甘奇快速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开口喊道:“敢问钱塘沈括可是在此处?”

门内传出来一个声音:“何人寻我?”

“汴梁甘奇,请沈兄台一见。”

“谁?”

“汴梁甘奇甘道坚,请沈兄台一见。”

大门立马打开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走了出来,一脸紧张左右看了看,把目光定在最头前的甘奇身上,上前大礼一拜:“在下沈括,见过甘先生,甘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万万没有想到甘先生今日会突然来见,恕罪恕罪。”

甘奇微微笑着,抬手:“里面坐一坐?”

“快请快请。”沈括请着甘奇进房,又回头看了看院中的架势,越发紧张,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士子齐聚在此,都来找他?

沈括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想着自己是做了什么事?还是出了什么名?都没有啊。

沈括还是疑惑之中,甘奇已然屋内落座:“冒昧前来,沈兄台也多见谅。”

“不敢不敢,先生称一声存中就是,先生能造访此处,乃是在下的福气。”沈括保持着礼节,想出言问甘奇为何前来,又不敢问。这般架势,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存中兄也不必客气,此来拜会,乃是因为我从泉州一路回来的时候,在许多地方都听过你的大名,听人说你乃是世间少见的格物之才,天文地理明算,军事水利农桑,还有各种技艺之类无一不精,偏偏我对这些东西也十分感兴趣,所以听闻存中兄也在京中,便忍不住冒昧来见,如存中兄这般的大才,若是错过结交的机会,定是人生大憾事。”甘奇如此说道。

沈括听得有些愣,这个时代,要说谁对圣贤经典有深厚的见解被人推崇,亦或是文才了得被人推崇,那是正常的。

但是沈括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不在读书治学文才上,便也不至于被人如此推崇。

甘奇的表现,让沈括不知如何应对,或者说是有些吓到了。

“一些旁门末枝,都是小道,先生过誉了。”沈括这句话,中规中矩。

甘奇是激动有余,来得是真有些冒昧,知道自己把沈括给吓到了,想了一想,觉得多说无益,与技术宅的相处之道,甘奇倒是懂得一些,该直接上点硬货。

想定之后,甘奇直接把腰带上挂着的皮袋子又打开了,拿出里面的短火枪,说道:“存中兄,你看看此物。”

沈括接过火枪,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立马就有些入神了,不得多久,他就知道该把上面的击锤扳起来,扳起来后,又鼓捣一阵子,扣动了扳机,火花一溅。

沈括彻底入神了,皱眉在想这个玩意是干什么用的,口中也喃喃道:“好生精巧。”

“算不得精巧,原理很简单,存中兄可是能看出此物有何作用?”甘奇有些试探的意思。

沈括头也不抬,技术宅入神了,什么都不在意了。口中又说:“能在精铁之中钻出这么一个无缝的管道,能工巧匠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不过,此物到底是作甚的呢?”

沈括翻来覆去研究者,一个人自言自语:“击锤能起,又能有力击打而下,其中必然簧片,管道能通,定有物体在其中运动,此石极易起火,燧石中的极品……”

甘奇就在一旁等着,也不说话,只听沈括自言自语。

忽然,沈括激动而起,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有硝石硫磺燃烧味道,此物是突火枪,正是突火枪,还是自动的突火枪,不必点火,能反复使用,中空精铁为管,毫无缝隙,便能增加火药量,可以加大威力。正是如此……好生了得之物,必是搏斗利器……”

沈括自顾自一通说,忽然想起一旁的甘奇,连忙抬头一礼,又道:“敢问先生,此物乃何人所制?”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甘奇笑着。

沈括面色一惊,又道:“刚才先生把在下好一通夸赞,原道先生才是真正格物之大才,能制出此物,在下佩服!”

“你能片刻就看出此物原理以及用处,也让我好生佩服。”甘奇也回了一句。

“此物若是再扩大几番,当不是搏斗利器了,而是战场上的利器,先生制出此物,当真是为国造出了一件利器!”沈括的发散思维也非同一般。

“但是扩大几番,却造不出来。”甘奇知道,沈括说的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炮,甘奇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干不了,就炮管这一个问题,就难弄。炮管不比枪管,总不能在一个几千斤的大条棒里慢慢凿,花几年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凿出一个能用的炮管出来。

沈括似乎也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口中说道:“依照此法,还真……那何种办法能行呢?”

沈括又陷入了沉思,他对冶炼之道也很有见解,他是一个真正的专业人才。

甘奇看着沈括在沉思,心中也有憧憬,真的希望沈括立马能解决这个问题,那甘奇的船队立马就天下无敌了。

沈括如同入定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火枪目不转睛,陷入了沉思。

甘奇也不着急,就坐着等。只是沈括这个技术宅,似乎连一杯茶都没有给甘奇准备。

门外众人,也在各自猜想,甘先生进屋好久了,似乎没有了一点动静。

这沈括到底是何许人也

许久之后,沈括很是沮丧的回神了,说道:“在下思虑几番,却也想不出完全之法,唯一能解决的乃是浇铸之法,但是此法也不妥当,浇铸出来的铁器,从来都没有锻打出来的好用,在下也研究过其中道理,浇铸的过程会混入杂质,更会留有许多气泡在铁器之中。若是造个笨拙之物倒也罢了,用来造大突火枪,必会炸膛,除非加倍增厚其管壁,却也不可取,太过笨重,搬动不得,也失了其用,唉……在下无能,不能为先生解惑了。”

甘奇稍稍有些失望,但是眼前这个人,是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才,甘奇连忙又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去除浇铸铁器中的气泡与杂质呢?”

沈括又陷入了沉思。

沈括一边沉思,一边摇头,接着沉思,接着摇头。

许久之后,甘奇终于打断了沈括的沉思:“格物之道,在于实践,实践出真知,存中兄想不想把心中所想的所有办法都试一试?”

“试一试?在下倒是想如此去做,就是花费甚巨,人力物力也要太多,难以实行。”沈括沮丧非常。

炼铁这种事情,本就要许多的专业人手以及设备,而且铁的价值本就不菲,一动就是几千斤,还需要许多的时间来回试验,这得花去多少钱?

“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多少钱也愿意。”甘奇直接说道。

“甘先生所言当真?”技术宅钻进去一个问题了,状态完全不一样。

“当真,我想请存中兄移居道坚书院,平时可在书院教授学生们格物之道,另外在书院内劈出一块地方,人力物力财力,要多少给多少,愿存中兄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甘奇要大科学家真正到碗里来。

大科学家毫不矫情,直接拱手:“多谢甘先生如此看重,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请,现在就走,我让人帮你收拾行李。”甘奇迫不及待。

沈括环看了一下四周,也迫不及待:“几件衣物,一些书籍,少许钱财,无甚长物,在下这就收拾妥当,随先生去。”

甘奇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出门就喊:“呆霸,快来帮沈兄收拾行李。”

甘霸走进门来,帮着沈括收拾东西。

片刻之后,沈括背着一个包袱,甘霸抱着一个木箱,几人就走出来了。

还有满场士子,一个个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甘奇对着沈括比划了一下,说道:“此乃钱塘沈先生,乃格物之大才,举世无双之人,从今日起便是书院的教授了,诸位当见过。”

“见过沈先生。”

“客气客气,在下沈括见过诸位。”沈括面色一红,三十多岁了,第一次因为这些旁门小道被人如此敬仰,这也有些改变了他自己的人生观。

下面的人拜见是拜见,却也心中疑窦丛生,格物之道,也能受人如此敬仰?也能受得甘先生如此礼遇?

兴许还有一些人都没有真正弄懂格物之道到底是那条道,半懂不懂。

不过倒也没有人想太多,格物致知,本就是圣人之言,应当就是圣人大道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沈括被甘奇安排在了道坚书院,吃住免费,还有工资拿,时不时得给一些叙事上一节“自然科学”的课。

甘奇也吩咐狄咏暂时配合着沈括,要什么材料,要什么匠人,要做什么设备,只要沈括开口,就为沈括安排好。京城就是这点好,全国各地,什么东西都不缺,什么东西都能找到,什么匠人都有。

甘奇家中来了一个客人,是赵宗汉。甘奇其实也等着他来,如今这个时候,甘奇不能随便上门去见赵曙,唯有等着赵宗汉上门来。

赵宗汉带来了一个很秘密的消息:“道坚,官家身体日渐衰弱了,头几天还忽然晕倒在了御案之上,此事绝密,知道之人甚少。”

“我昨日上朝之时,倒是见到官家精神挺好,频频发笑,倒也不见有体弱之相。”甘奇有些意外,昨天朝堂上的老皇帝看起来精气神都还不错,还能发出爽朗的哈哈大笑。

不过话说回来,老皇帝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想到老皇帝时日无多了,甘奇陡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老皇帝时日无多了,包拯似乎还走在老皇帝前面,两人相距不过几个月。

这岂不是说包拯也要……

甘奇莫名有些悲伤起来,包拯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以前想这个问题,只当做一个问题想,如今包拯真的要走了,近在眼前,这实在有些难以让人接受。

赵宗汉又道:“官家上朝一辈子勤勉,上朝之时无论如何也要做出精神满满的模样,待得一下朝,便如虚脱一般瘫坐许久不起……”

赵宗汉说这些,就是在暗示皇位之事,甘奇听得懂,问道:“韩琦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赵宗汉认真想了一想,摇摇头说道:“不见韩琦有何动作。”

“没有动作?”甘奇也陷入了沉思,连赵宗汉都知道皇帝身体越来越差,韩琦岂能不知道?韩琦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动作?

“莫不是他私底下正在谋划什么?”赵宗汉问道。

“嗯,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甘奇笃定这一点。

“那……咱们怎么办?”赵宗汉有些担忧。

“做好一切万全的准备,唯有如此才能应对所有事情。”明里暗里的事情,唯有做好准备,别无他法。

“那这一切都要拜托道坚了,而今兄长不宜露面,也无门路可行,兄长与我说,如今唯有道坚可以倚仗了。”赵宗汉如此说道。

赵曙是终于认清现实了,知道如今唯有道坚可以倚仗了。

这句话说得甘奇心中多少有些舒服,甘奇认真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殿前指挥使李璋,与皇家是何关系?”

殿前指挥使,就是皇宫大内的侍卫总管,在某些时候,这个职位相当重要。如今仁宗朝殿前司的权力还比较小,但也是重中之重。如果到得徽宗朝,殿前司麾下甚至能调动上十万的大军。

“道坚,李璋乃是官家的亲表弟,官家的生母是李太后,李璋则是李太后的亲弟弟李用和之子。”赵宗汉答着。

“官家的亲表弟,官家生母的亲侄子,那此人定然对官家忠心不二。”甘奇又道。

“那是自然,否则官家岂能让他掌管殿前司这般机要之处?李指挥使此人,一向不近人情,深居简出,只顾办差,从不结交朋党,所以陛下对其信任有加,他为了陛下这份信任,更是一心为公,从不节外生枝,甚至连上门拜见的人都大多拒之不见,陛下亲笔手书‘忠孝李璋’赐与他,以资鼓励。”

“忠于官家,也就会忠于官家的任何决定……”

“道坚之意,莫不是说咱们要去李指挥使处走动一番?”

“非也,这般忠于官家的人,是攀附不得的,否则会被他看轻。他既然对官家忠贞不二,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只要官家不改旨意,这登基之事便也出不了纰漏。那问题的关键就不在这里了……”甘奇最先想的是兵事,自古以来,为了皇位争夺动兵戈的事情太多,但是有李璋掌管殿前司,这种可能性就小之又小了,韩琦也没有那个能力调动大军,这大宋调动军队,宰相可说了不算,得要皇帝旨意。

真到了关键时刻,皇帝驾崩的时候,韩琦是不可能自己调得动军队的,殿前指挥使李璋也不是韩琦能收买的,那兵祸这一道,基本上就可以排除了。还有一点就是韩琦手上没有堪用的皇族之人,这一点是韩琦绕不过去的。

那韩琦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皇位更迭他掌控不了,那他要保住自己的富贵,会怎么做?

甘奇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人,曹皇后。

老皇帝若是驾崩,老皇帝的一应东西都会在曹皇后手上掌握,玉玺大印之类必然都会在曹皇后手里。

想到这里,甘奇似乎想明白了许多关节。

甘奇皱了皱眉头,若是韩琦真的站在了曹皇后身边,那历史上赵曙登基之后与曹皇后的擂台就不好打了,难度成倍数增加。

这有一些无解。历史上曹皇后不喜欢赵曙,所以赵曙登基之后,曹皇后一直拿着皇帝之宝不肯拿出来,直接垂帘听政了,任何事情都要经过她手中的大印。

为了争权夺利这件事,赵曙与曹皇后打了好长时间的擂台,拿不到大印,赵曙甚至久病在家不去上朝。

如今韩琦若是真站在了曹皇后那边,那这场擂台可就要真出问题了,因为赵曙很短命,事情随便一拖,三年四年,赵曙就要驾崩了,那这朝堂的未来,岂不是真的由曹皇后一言而决?

那得罪了曹皇后的甘奇岂还有命在?

“道坚,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赵宗汉见甘奇沉思模样,问道。

甘奇摆摆手:“没有,你先回吧,我自会竭尽全力去做好万全之准备的。”

“那我先走了,一切拜托道坚了。”赵宗汉行了一礼。

甘奇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开口说道:“稍等,还有一事忘记说了。”

“何事?”

“你去与大姐说一下,待得吏部把我的诰命制好之后,泉州知州会空缺,如今正适合吴承渥,让大姐运作一番,让承渥到泉州补个官缺,过几年回来,还能再升。”甘奇说道。

赵宗汉笑道:“这是好事啊,就是泉州太远了些。”

“就是因为远,才好运作。你看我这,不是一年半载就回来了吗?回来就高升了,你就如此与大姐说。”甘奇又道。

“行,那我就去与大姐说,就说是你的意思,相比起来,大姐必然更相信道坚你的谋划。”赵宗汉答道。

“嗯,但是也要让大姐不能与旁人说这是我的谋划,否则事情难成。”甘奇叮嘱一语。

“知晓了。”

赵宗汉走后,甘奇连忙教人去请李明,皇城司押官李明。

有些事情,是该秘密商议一下了,不能真的到头来措手不及。

送走李明,甘奇又亲自到商税监衙门里去了一趟,去看看李定,也看看商税监里的税丁。

甘奇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从来都会准备到最后一手,真要动手解决问题,那也绝不含糊。

公事暂时忙完,甘奇又开始忙起了私事,准备在汴梁外城置办一些门面,用作倾销铁器之用,汴梁本就是冶铁业十分发达的地方,当甘奇的泉州铁器乘船到了汴梁,对于汴梁冶铁业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甘奇的铁器,原材料上的成本几乎趋近于零,除了收购奴隶与养活奴隶的粮食之外,甘奇获得的铁矿以及初步的冶炼,几乎就没有其他成本了。哪怕是锻造这一道程序上,甘奇的大规模生产也比汴梁城里无数的家庭作坊成本要低得多。

到时候泉州铁器到得汴梁,比市价低一成,就可以很快打入市场,如果比市价低两成,就能逼得汴梁城大量的家庭作坊倒闭,若是低得三成,就可以垄断整个汴梁铁器市场。

当然,甘奇也不会真的把汴梁里的那些铁匠逼得无路可走。

市场有市场的规律与手段,甘奇要做的是整合整个行业,目标还是要垄断市场。但是手段上会缓和许多。

前期泉州的都是成品铁器过来,直接把汴梁城的作坊都打垮,然后甘奇会出面雇佣所有失业的那些熟练铁匠,成立一个工厂。

最后,泉州就不必运成品铁器过来了,直接运生铁到汴梁来生产就可以了。

到时候,依托汴梁,把铁器生意辐射到整个北方。泉州那边还有另外两个铁场,也要继续开发,多多供应原材料。

真要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了,光靠泉州一地供应原材料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只要有上游市场在手,回头再去垄断下游原材料也不是难事。

甘奇现在要做的就是垄断上游市场,北方从汴梁开始,南方从江南开始。

这种经商策略,在后世来说太平常,在这个年代,却没有人听说过,甚至说给这个时代的人来听,也没有几个人听得懂。

甘奇自己亲自布局,准备在短时间内一举击溃整个汴梁城的铁制品市场。

这其中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未来武器的制作,铁,就是武器。

所以沈括要许多铁来做试验,对于甘奇来说,完全不是压力。反而熟练的冶炼锻造人才,是比较紧缺的。

以前码头上为甘奇造简易轴承的张铁匠,如今被甘奇重金聘请到了书院去给沈括打下手,但是依旧还缺人手。

忙忙碌碌好些天,甘奇终于正式到谏院去上班了,同知谏院,正儿八经的二把手,上司是唐介。

谏院与御史台还有点区别,那就是御史台还有缉拿官员,审理定夺的权力。谏院只有喷的权力,只能用嘴巴说。

甘奇的嘴巴,自然是只放在韩琦身上的,韩琦也是个倒霉催的,好不容易把甘奇支走了,没想到甘奇自己蹦跶蹦跶,不到两年时间,又给蹦跶回来了。

朝堂之上,不论韩琦说什么,甘奇是重要抓住什么漏洞喷一通,哪怕是一个字眼被甘奇抓到了,甘奇也要出来质问几句。

韩琦已然不厌其烦,好在不是天天要上朝,一个月也就那么几次,多数时候皇帝身边还是小范围会议,也就没有甘奇了。

甘奇这个同知谏院,上朝喷韩琦,下朝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上司唐介又对他极为宽容。

甘奇是难得有时间享受一下正常的家庭生活。

搂着甘呦呦,一边哄着,一边在院子里转悠着,时不时还逗弄几番襁褓里的小姑娘。

赵宗兰跟在身后,也带着一脸的笑,这个家,难得有这么惬意幸福的时刻。

“夫君,今年中秋的诗会,竟然有人发帖子来请妾身……”赵宗兰说这句话,其实是想问甘奇她能不能去,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去什么诗会,多少有些不便。不过赵宗兰早已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了,而今乃是官夫人,出门走动,人前露脸倒是无妨,一家主母,本就是要在人前露脸的。

“哪里的诗会?”甘奇问道。

“今年中秋诗会,主要就在温泉酒店。”

“就在咱们家的酒店?”这个事情,甘奇自己都还不知道,不过也不一定就要甘奇知道,诗会组织者,都是各个士子圈子里的领头人物,他们把地方定好了,上门去消费就是,也没有必要让甘奇这个幕后大老板知道。

“嗯,今年他们定下的就是温泉酒店,说温泉酒店雅致,中秋时节天气渐冷,又有温汤沐浴,再合适不过了。”

“以往啊,老泰山还在的时候,汝南郡王府的诗会,那才叫气派,朝廷达官显贵都趋之如骛。而今的诗会,只有一帮年轻人了,那些达官显贵都来得少了。”甘奇是记起了自己到王府去参加诗会的事情,那时候,富弼韩琦包拯欧阳修曾公亮等大佬都回去,现在再也办不起来这样的诗会了。

“那些贵人们不参加诗会也有好处的,至少诗会不拘谨,可以士子文人们纵情玩乐。”赵宗兰的角度还真有些不一样。

“到时候你去就是,想来也不会是你一个女子,应该有不少官夫人们都会去赶热闹,否则这请帖也不会到你手上来。到时候你们独在一院,也开心开心。”甘奇对于自己妻子出门玩乐的事情倒是无所谓。

“嗯,那妾身就答应下来了。”赵宗兰有些开心,能光明正大参与这种文坛盛会,是她自小一直都的想法,奈何却是个女儿身。

“也是奇怪了,怎么今年没有人发帖子来请为夫去参加诗会呢?”甘奇说道。

赵宗兰莞尔一笑:“夫君,你都是五品大员了,那些士子岂敢轻易给你发帖子?”

“你的意思是说我老了?不再是年轻人的圈子了?”甘奇笑问道。

“妾身可不是这个意思,妾身是说如今夫君的地位不一样了,不再是年轻士子了,而是朝堂高官了。”赵宗兰笑着解释,也知道甘奇在与他开玩笑。

“那你的意思是我想参加诗会还去不成了?”甘奇又问。

“要不要妾身给夫君发一封请帖,请夫君届时到场,只要夫君到场,不知有多少人要捶胸顿足。”

“我这么招人恨?”

“可不是?夫君去了,那什么首席头名夺魁的事情,哪里还有别人什么事?那些大才子们岂能不捶胸顿足,大声喊着既生瑜,何生亮?”

甘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刮了一下赵宗兰的鼻子,说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四百一十八章 落幕与开始

甘奇想在包拯最后的时间里多看看他,所以三不五时就到包拯家中去坐坐。

以前,甘奇其实并不是很愿意多去包拯那里,因为包拯只要见到甘奇,就会教导一番,喋喋不休。

但是现在,甘奇倒是愿意去听包拯喋喋不休了,还能笑脸相迎。

这个时代,差不多要落幕了,代表这个时代的人,一个个凋谢而去。

甘奇知道包拯时日无多,却不知道包拯竟然会连中秋都过不去。

在喋喋不休中,包拯忽然一病不起,然后在很快的时间内病入膏肓,然后接着就撒手人寰。

这个过程,甘奇一直陪伴着,即使甘奇心中已有准备,但仍然悲从中来。

包拯走了,时年六十三。

赵祯评价包拯:公而忘私,不邀阴幸。追赠礼部尚书,谥号“孝肃”。

欧阳修评之曰:拯性好刚,天资峭直。

司马光评之:刚而不愎,此人所难。

刘敞:识清气劲,直而不挠,凛乎有岁寒之操。

甘奇评之:先师刚正不阿,不容宵小,急公好义,不阿高贵,大公无私,世间少有。

包拯驾鹤,皇帝悼之,辍朝一日。

送走包拯,甘奇举目四望,这大宋朝廷,再也无人可以依靠。

甘奇知道包拯走了,有人还会暗自高兴。

以后这朝堂之上,甘奇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有一种焦虑感以及笼罩在了甘奇身上,让甘奇还要更多去准备许多事情。

吴承渥按照甘奇的安排,在赵大姐的活动之下,千万泉州任职。

甘奇也到城门口相送几里,谆谆叮嘱,叮嘱着吴承渥许多事情。

吴承渥在官道上拜别而去,泪洒当场。

商税监主事李定在甘奇的授意下,与王安石一起上书皇帝,请调泉州兵马都总管史洪磊再回三司差充任职,继续管理越发壮大的税丁队伍。

甘奇又与狄青坐了几次,痛饮了几番。

书院里也经常有甘奇讲学的身影,讲着地方治理,讲着贸易之道,讲着海上的一些事情。

甘奇甚至第一次在书院里提出了“圆形”地球的猜想。之所以还只是猜想,那是因为甘奇还不能信誓旦旦去灌输这个思想,还得慢慢潜移默化,避免造成巨大的争议争论。

沈括一边准备着开年的考试,一边帮着甘奇试验着如何能做出合格的炮管。书院旁的一处院子里,每天热火朝天,颇有些大炼钢铁的气势。

老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这是所有人都已经可以有目共睹的事情,因为老皇帝哪怕在朝堂之上,再也难以保持以前的精气神了,甚至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

这也让汝南郡王府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只是老王府里面的主人却从不见客,甚至还会吩咐下人在门口赶走客人。

韩琦进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时不时还会请见皇后。韩琦也会到处请名医带进宫中,也用此借口不断见到曹皇后。

甘奇的第一批成品铁器终于随着船只到汴梁了,以比汴梁铁器便宜两成的价格开始发售。

一边低价在汴梁城倾销铁器,一边重金招聘汴梁城里的铁匠,这就是甘奇的手段。

吴承渥到泉州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蔡济,要开始大量收购昆仑奴。吴承渥也会在政策上促进泉州的奴隶贸易,也会下达严格的政令,不得以宋人为奴买卖。

当然,宋人不为奴,也是国法。

中秋的诗会,甘奇还是受到了请帖,请甘奇去坐正席当评判,但是甘奇只是去逛了一圈就回来了。

诗会这种场合,已经不适合甘奇了。

过得一段时间,沈括在无数次失败之后,暂时停下了研究,开始全身心投入备考。

甘奇在一种焦虑之中,等待着许多事情的到来,他把史洪磊给弄回来了,当史洪磊回来的那一刻,甘奇心中稍稍安定了许多。

甘奇又带着史洪磊见了狄青几次。

如今,最焦虑的莫过于赵曙,他的焦虑,一直由赵宗汉向甘奇传达。

有一天皇帝没有上朝,朝中事情皆有韩琦在定夺,赵曙就立马回派赵宗汉来找甘奇,甘奇会说一些安慰开解的话语让赵宗汉带回去。

司马光升官了,同知谏院,成了甘奇的同事。只是司马光还没到谏院上任多久,又获得了新差事,差充礼部帮忙贡举之事,成为了知贡举范镇的副手,也成了沈括的考官。这属于临时借调,贡举这一类的差事,每次都是临时借调官员去忙,知贡举一般都是翰林学士。

中秋一过,年也不远了。

公务员甘奇也开始偷懒了,经常上班早退,如今他生意极多,各处巡查不说,还要参与许多账目的清算。

也主要是谏院没有什么差事,还没有逮住哪个需要喷的人与事。

甘奇的家中,挖了一个更大的地窖,用来装钱,也就是甘奇钱多得没有地方装了。

年节时候,整个汴梁城的上层社会,显出了一种压抑之感,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了。

每年宫中按例都要在新年设宴,请许多人入宫赴宴。

今年连这一道程序都没有了,甚至皇帝连祭天的典礼都没有参加。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不敢有任何动作。

甘奇也老老实实的,没有任何动作。

转过年来,该上班的上班,该考试的考试,该干活的干活。

东华门外再次放榜,沈括一举上榜,激动之后,还得守选,也就是等候朝廷安排职位。沈括立马又回到书院开始他的实验。

榜单刚放不久,农历三月末尾,甘奇被急召入宫,所有有资格朝会的官员,全部被急召入宫。

一时间,天下缟素,万民恸哭。

皇城之外,全城百姓自发聚集而来,到处都是冥纸在烧,烟火隐天蔽日。

一代明君,就此宾天。

文武百官,跪满一地,久久不起,哭成一片。仁宗一去,这大宋朝廷,再也不可能有如此开明的时代了。

甘奇也跪在当场,跪得双腿发麻。

甘奇本以为自己不会为了皇帝驾崩而伤心,却也没有想到这一刻,他脑中不断浮现出赵祯那爽朗的笑声。

这个皇帝有万般的好,也有万般的不好。

但是甘奇是真真正正受过他的恩惠的,赵祯内心之中对甘奇,也是看重有加,更是还经常维护。

此时的甘奇,其实是伤心的,仁宗再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至少他是圣明的君主,明是非,知对错,有手腕,有见识,许多事情更是心如明镜一般。

这样的皇帝,真要说起来,真是历朝历代少见的明君,也是他真正奠定了大宋富庶的基础。而且他还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

能在仁宗朝为臣,也是这些臣子的福气。

甘奇能在仁宗这一朝入仕当官,也是甘奇的福气。

可惜,五十四岁的皇帝,就这么走了。

洛阳城在一天之后才收到这个消息,满城百姓为了祭奠老皇帝,几乎把城内所有能烧的纸都烧了,烧起来的烟雾,几乎连太阳都被遮住了。

曹皇后一脸悲痛走到大殿之中,上得高台,宣读老皇帝的遗诏,着皇子赵曙克继大统。

读着这份诏书,曹皇后的面色上有遮掩不住的无奈。

读完之后,曹皇后频频看向韩琦。

皇帝病危,真正能见到皇帝,知道确切消息的,还能陪着皇帝到最后一刻的,还是那几个相公。

如甘奇这个等级的官员,连听实时消息的资格都没有,只有被通知的资格。

赵曙也被召到皇宫里去了,此刻也在战战兢兢等候着。

知道李宪请赵曙到大殿,赵曙才稍稍安下心来。

甘奇就这么一直跪在下面,跪了几个小时。

曹皇后吩咐人给赵曙换装,把一身龙袍穿好,再出来见人。

韩琦也是忙前忙后,登基大典也一切从简,国不可一日无君,先让赵曙坐上皇位,安定四方,还要把老皇帝的遗诏昭告天下。

这一切忙完,才会开始处理给老皇帝发丧的事情。这个过程也很复杂,直到十月,老皇帝才能真正入土为安。这是孝道。

到得天快黑了,众多朝臣才从皇宫而出,此时许多老臣,连走路都要人扶。

之后的事情,也不是甘奇能参与的,缟素在身,该上班上班,还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七八天之后,甘奇才再次收到皇宫内的消息,新皇赵曙召见。

甘奇赶紧去见,再次见到赵曙,甘奇大礼拜见:“臣甘奇,拜见吾皇!”

赵曙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亲自上前来扶甘奇,口中说道:“不必多礼,我……朕叫你来,是心中有苦难言,想要找一个人说说。”

“臣洗耳恭听。”甘奇依旧礼节周到。

“唉……这几日住在宫内,本想遣散一些宫人,把父皇的嫔妃也安顿一下,却是这点小事也做不到……”赵曙叹息着,他这个皇帝,注定当得憋屈。

“陛下不必着急,一切还要慢慢来。”甘奇开解一语。

“慢慢来……曹皇后要垂帘听政,韩琦见朕,也让朕万事都要请示皇后再作定夺。朕已登基,却在这皇城之中连一样皇帝的物什都寻不到,哼哼……倒也是怪事。”赵曙是在相甘奇诉苦,也是想让甘奇出谋划策。

“陛下在这宫中可有信任之人?”甘奇认真问了一句。

“有倒是有,不过皆是一些贪财之辈,上不得台面。”

“臣为陛下保举一人,把此人带在身边,宫内下人之事便可掌控,之后的事情,再来从长计议。”

“何人?”

“总管李宪,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深得先皇信任,是个忠心不二之人,陛下厚待之,他必以忠心报答。”甘奇这是先给赵曙在宫内找一个助力,让赵曙不至于举目无人。

当了皇帝,一切都不一样了,这皇宫不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皇宫外的人,也不是说进来就能进来的。

满朝文武,其实也没有一个是赵曙相熟之人。

赵曙如今,几乎就是任人摆布的境地。

“李宪,朕知道了。”赵曙点着头,又道:“朕还想问你一句,该如何破局?”

赵曙急着破局,急着掌权。

但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甘奇唯有答道:“陛下放心,徐徐图之,定可破局。”

“朕是有些担忧。”赵曙准备实话实说了。

“不知陛下担忧何事?”

“朕非先皇亲生,本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皇城之内,皆有曹皇后一手把持,皇帝之宝也在曹皇后手中,若是来日曹皇后内外勾结……”赵曙说到这里,并不往下继续说了。

甘奇也能明白,赵曙是怕自己这个皇位坐不了几天……

废立之事,曹皇后拿着皇帝大宝,如今又有太后之名,若是真有个内外勾结,还真不是很难。

“陛下安心,臣便是一死,也不会让事情到得那般局面。”甘奇帮赵曙,也是在帮自己。

赵曙若是真被人废了,甘奇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你先回去吧,这皇宫里都是眼线,留得太久,对你也没有好处。”

“臣告辞!”

甘奇出了皇宫,心狠手辣的那颗心,慢慢又升了起来。明天是赵曙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朝会,先看看情况。

第二天朝会,事情比甘奇想象的还要眼中。

曹皇后,或者不能再叫曹皇后了,而是曹太后,如今垂帘在高台之侧。

赵曙坐在龙椅之上,几乎没有机会发言。

一切的事情,都由韩琦开口,曹太后定夺。

这几乎就真的把赵曙排除在外了,赵曙这个皇帝,成了一个傀儡一般。

不仅甘奇看不过眼,其实也还有人看不过眼,比如同知谏院司马光,此时就出言:“启禀太后,臣以为,西北增兵之事,当问一问陛下的意见,方好定夺下来。”

曹太后并不认识刚升任的同知谏院司马光,但也要做一个过场,开口说道:“皇儿对西北兵事有何见解啊?”

赵曙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儿臣以为,西北增兵之事,首要乃是军饷之事,军饷之事当由三司以及枢密院之官出来奏对,问清楚其中,方好定夺。”

韩琦却立马开口:“陛下,此时老臣已与枢密院及三司商量过了。”

赵曙有些哑然。却听身旁曹太后说道:“既已商量过了,那就按照韩相之法办理吧。”

甘奇看得是连连皱眉,司马光也看得连连皱眉,台上的皇帝,真成了一个摆设了。

韩琦还笑着拱手:“谢太后!”

赵曙微微皱眉,他想亲自问了问三司与枢密院,想弄清楚西北增兵的事情,却也没有再开口的余地了。

赵曙唯有盯着甘奇看,眼神热烈,想要看到甘奇的一个回应。

第四百一十九章 让他来见朕

赵曙想甘奇在这个时刻出来说一句话语。

但是甘奇让赵曙失望了,甘奇并没有出来说话,就这么看着赵曙如一个傀儡一般坐在高台之上。

赵曙焦急的神色之中带着略微的失望。

朝会散去,甘奇走到左掖门口,回头看了看这座皇城,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包拯还在,今日这朝堂上的韩琦岂能这么轻松?

可惜包拯不在了。

甘奇没有回衙门,而是直接出城而去,见了见狄青,把朝堂上的事情与狄青说了说,又去看了一场球赛,然后才进城。

在家中,甘奇与赵宗兰说道:“娘子,明天你带着家中之人出城住几天吧。”

“夫君,怎么了?为何这个时候要出城去住?”赵宗兰似乎能感受到什么。

“没什么,会老宅住几天,老宅不能总是空着,每年回去住几天,也有一些人气。”甘奇这么解释一句。

赵宗兰也就不再多问了,即便心中有许多猜想与担忧,也只是点着头:“嗯。”

安排了家人,甘奇又出门去了,今夜不知道还要去见谁。

韩府之中。

也有人站在韩琦面前汇报着:“相公,昨日甘奇见了官家。”

“哦?两人说了一些什么?”韩琦问道。

“恕属下无能,两人密谈,属下并不知两人谈论内容,只知道两人见面时间极短,应该还来不及谋划什么事情。”

“今日呢?今日甘奇都在做什么?”

“今日他下朝之后并未回谏院,而是出城去见了狄青,时间倒也不久,然后他又去看了一场球赛,接着就进城回家了。”

“见狄青?”

“回禀相公,正是狄青。”

“这条老狗还活着呢?老夫都快把他给忘了,如今这老狗在做什么?”

“狄青还是在为甘奇训练那些相扑手,百十来个,今年又多加了一些。”

“哼哼……这是不是私练兵马啊?”韩琦笑着问道。

“相公说他是,那他自然就是!”

韩琦点着头:“好一条大罪!”

韩琦知道狄青在训练相扑手的事情也不是今日,偏偏今日就把这当做罪证了。便也是仁宗在时,韩琦知道这条大罪在仁宗那里是说不通的。

但是如今仁宗不在了,朝堂上由曹太后一言而决,那这条大罪就说得通了。

“相公高明!”

韩琦挥挥手:“发几封帖子出去,让人明日到太后面前弹劾此事。”

“遵命!”

“还有那个甘奇,也要一并弹劾,此事他是幕后之人,狄青只是他麾下走狗而已。”韩琦如今再对付起甘奇,再也不用想方设法了,因为裁判变了,裁判不再是仁宗赵祯了。

这也可见封建时代一个明君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相公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办理。”

韩琦点着头,微微笑着。

大早而起,甘奇亲自安排着一家老小出城的事情。

下午,史洪磊终于从泉州回来了,再一次到三司去任职,甘奇却并未见他。

当甘奇到得谏院的时候,还没有在自己的班房坐稳。

唐介就匆匆而来,一脸急切说道:“道坚,大事不妙,今日有人入宫弹劾你了,御史台那边已经收到宫里的旨意,开始调查你。”

“哦?弹劾我何事?”甘奇似乎并不感到很意外。

“私自操练兵马。”唐介答道。

甘奇反而笑出声来:“倒也不知我在何处操练了兵马?”

“你还笑得出来,说你与狄青在城外操练兵马,有甲胄,有兵刃,一年操练几百人,而今麾下死士上千。”唐介是真为甘奇着急。

“甲胄倒是有,球赛所需,汴梁城内几十支球队,每队皆有甲胄。操练人手也是真,皆是相扑场的相扑手,两级联赛,签约的与未签约的加在一起,五六百人总是有的。这莫不是造反之罪?”甘奇问了一语。

“是非黑白,哪里由得你说,我已上书陛下……太后,为了开脱了,就怕太后不信我。”唐介说道。

甘奇冷笑几声:“哼哼……吃相也太难看了,先皇在时,何人敢如此构陷?”

“道坚,说这些还有何用?你得想想办法自证清白啊。”唐介也是皱眉在想。

“这般清白,还用自证吗?每天汴梁城有多少人去看相扑看球赛?非说我私自操练兵马意图谋反,问问这汴梁城的人哪个会相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甘奇的话语,在唐介看来,似乎是赌气一般,唐介唯有再道:“道坚,此时已非意气用事之时,当想个破局之法,明知是构陷又如何?当朝相公韩琦要拿你开刀,你还把曹太后得罪得死死,便不能这般随意了,当想办法!”

甘奇两手一摊,说道:“我一个五品小官,能有什么办法?朝中台谏官员无数,难道人人都是瞎眼之辈?诸多相公,难道没有一人觉得此事不该?”

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人,正是同知谏院司马光,他开口一语:“我觉得此事不该,当初曹家之案,我就在开封府办差,甘谏议做的就是君子所为,便不该如今还被人报复,朗朗乾坤,岂能以邪压正?我当上书,请太后还政官家,以官家亲政,才是大公大义。”

司马光突然走进来说了这么一番话,甘奇有些意外。

司马光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但那都是公事与政见上的,私德之上,倒也没有什么缺失之处。

历史上,曹太后把持朝政,两宫失和的时候,司马光也是第一批出来劝曹太后放权的人之一。

政治斗争,写在史书上都成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但是其中的凶险,远远不是这几句话那么简单。

太后与皇帝争权夺利,岂能那么简单?

仁宗朝留下来的最后这些人,其实还保持着仁宗朝的风气风骨。否则赵曙想亲政,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唐介听得司马光之言,也开口说道:“我便同你一起上书,这世间哪有这般道理?新皇早已成年,又并非年少无知,岂能还由太后掌管朝政?只待官家亲政,便也容不得构陷之事。”

“对,官家亲政了,甘谏议此时的危机便也解决了。”司马光纯粹就是看不得这些黑暗。

甘奇却泼了一盆冷水:“在下多谢二位!但是上书也只是上书而已,曹太后已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岂能轻易把权力放下?”

“祖宗有礼法,就该按照礼法来,怎么能让后宫干政?”司马光想得有些简单了。

“后日朝会,同去!道坚你也要出言,到时候谏院所有人都要出言劝诫,纵观历史,后宫干政之人,哪里会有好下场?”唐介正直非常。

甘奇只是摇头不语。此事若是没有韩琦倒也还好,一旦韩琦站在了太后那边,事情就再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朝会再起。

朝堂之上,风骨还在的人不少,领头一个就是仁宗还在的时候升任参知政事的欧阳修,所有人还没有说话,欧阳相公就第一个开口:“臣欧阳修有奏。”

高台之上的赵曙想应一句话,却被曹太后抢了先:“欧阳相公请说。”

欧阳修皱着眉头说道:“新皇已临朝,臣以为太后应该还政于新皇,新皇乃是先皇遗诏所命,又早已成年,如此局面,太后垂帘听政,实属僭越。”

曹皇后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韩琦。

韩琦自然出来说话:“欧阳相公所言差矣,如今新皇登基,正是四方不稳之时,当由太后先稳住内外,以名正言顺,四海皆服,政局稳定之后,再由陛下亲政。”

司马光直接就站出来了:“不知韩相所言,到底是何道理啊?朝堂内外,哪里不稳了?”

韩琦看了一眼司马光,说道:“哪里不稳还用老夫多言吗?若是没有太后坐镇,不知有多少人会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若官家乃是先皇嫡子,有哪里需要劳动太后辛苦?”

还有人附和韩琦话语:“还是韩相所谋高远,太后临朝,自是一切以大局为重。”

“韩相所言极是!”

欧阳修与司马光看着这些附和之人,气得是无话可说,也不知再说什么。

唐介出来说道:“即便是垂帘听政,那也得事事问过陛下之意才好定夺,听政只是监督过问,而非代政,陛下在朝,为何事事不问过陛下?”

韩琦反而相问:“有何事没有问过陛下啊?西北增兵之事,老夫也问过陛下。尔等不问,却还怪起旁人了?万事,自然以陛下为重,太后本就是过问监督之职,老夫从未有过僭越之举。要说僭越,朝中有一人,还真就敢做这般的事情,竟然敢在汴梁之外私自操练人马,意图何为?”

唐介立马说道:“韩相,此事还在查证之中,岂能随便下定论?”

“既然查证,那就把甘奇叫出来问问,问问他让狄青狄大将军每年为他操练那么多人手,还私藏兵刃重甲,这般是为何啊?”韩琦直接发难。

甘奇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唯有上前几步,答道:“陛下,臣从未有过任何逆反之心,所谓私藏甲胄,其实并非私藏,乃是球赛所需,汴梁城里大小球队几十支,每一支都有甲胄在身。至于操练的人手,也不过是相扑之人,只为上台给观众娱乐,何谈罪责?”

“哦?操练的都是相扑手?那为何相扑手要用狄青去操练?狄青何许人也?他操练出来的人手,当真仅仅是相扑之用?”韩琦再问。

这朝堂的话语权,都在韩琦手上了。

“陛下明鉴,臣做这些事情,只为商业牟利,并不做他想。若是韩相公非要觉得臣这是居心叵测,那臣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甘奇对着台上的皇帝说道。

皇帝赵曙也开口:“韩相误会了,甘卿的那些营生,最初之时,我家汝南郡王府也是有参与的,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就是商业牟利而已。”

“皇儿……可不得乱说,你乃是先皇膝下唯一的皇子,也是而今大宋的官家,勿要再说什么王府之事。那些与你无干,你身为皇帝,当以皇帝之心,保社稷不失。甘谏议是忠是奸,定有公论,待得韩相查明之后,再说此事。”曹太后显然恨甘奇入骨,曹家两个兄弟,一个处斩,一个求道。在曹太后看来,皆是拜甘奇所赐,这一点上,她与韩琦想法是一致的,得把甘奇置于死地。

赵曙皱了皱眉,成了别人的儿子,连家都不能提了?

韩琦立马接道:“老臣以为,当暂时革去甘奇同知谏院的官职,待得事情调查清楚了,再来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唐介立马开口:“臣觉得此事不妥!”

王安石也出来了:“臣也觉得此事不该如此,甘谏议乃是朝廷大员,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先行获罪。”

曹太后大手一挥:“且先按照韩相之言办理,若是有冤枉了,再官复原职也不迟。”

“遵旨!”韩琦已然躬身。

台上的赵曙直接站起来了:“有没有人能听朕一句话?”

“陛下请说。”韩琦还有礼有节。

“甘奇是忠诚,必然不会做那僭越之事,朕相信他,不必调查。”赵曙有些刚。

“皇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非先皇亲生,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别人觊觎这个大位?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人勾结甘奇,想要谋朝篡位?如此紧要关头,一切当小心行事,避免家国倾覆。就按照本宫所言办理。今日暂且到此,退朝。圣旨随后就到。”曹太后已然起身,拂袖而去。

那一句圣旨随后就到,把赵曙说得是哑口无言,跌坐在龙椅之上。

韩琦已然躬身:“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有人已然往大殿之外而去,有人还站在大殿之上不动。

甘奇却也往大殿之外去了,看得唐介连连摇头,看得王安石着急不已。

皇帝赵曙更是着急非常,连忙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李总管,烦请你赶紧去把甘奇叫住,让他来见朕。”

李宪点着头,把拂尘一收,下台而去。

第四百二十章 城门楼子九丈九

李宪在左掖门前追上的甘奇,说道:“甘谏议,陛下有请。”

甘奇抬头看了看皇城的屋檐,高耸如云,飞翅拔天,好不气派。

为何要把皇家的宫殿建得这么气派呢?建筑高大还不行,还得垒土为台,再把宫殿建在高台之上,连进大殿的门口,都要上许多台阶。

人走在这里,上着台阶,抬头看着高耸的宫殿,雕梁画栋,兴许就会不自觉产生一些敬畏感吧?

高高的建筑,显出威严,也是在下意识的压制人心,让每个到得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权威不容挑战。

甘奇看得有些出神,想得也有些多。

李宪又是一语:“甘谏议,陛下请您去见。”

没想到甘奇忽然摆摆手:“李总管,你回去禀告陛下,就说今日不宜相见。”

李宪愣住了,他当了这么久的太监,还从来没有见过人臣子这般应对皇帝的。

“甘谏议,陛下相召,这般不好吧……”李宪是好心,怕甘奇得罪了皇帝。

甘奇却还是摇着头,叹道:“我有一言带与陛下,就说还需要忍耐几日。”

李宪又问:“甘谏议,奴婢真就这般去回复陛下吗?”

“是的,就这么去回复吧。”甘奇说道。

李宪躬身一礼:“那甘谏议多多保重。”

甘奇点着头,转头出了左掖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楼,口中喃喃一语:“城门楼子九丈九啊!”

甘奇回到谏院,不得片刻,御史台的人就上门了,一个青杉官员恭恭敬敬与甘奇见了一礼:“甘谏议,下官……下官受命在身,实在是得罪了,还请甘谏议海涵。”

甘奇看得出这个青杉官员的为难,笑道:“大印与诰命在案几之上,你自去取,这身官袍应该不用脱吧?”

“不用不用,有大印与诰命就足够交差了,下官相信甘谏议是冤枉的,要不得几日,下官亲自把大印与诰命再送回来,恭恭敬敬送到甘谏议手中。”

这个青杉官员,甘奇不太认识,但是他脸上的无奈,甘奇看得懂,心中也明白这个小官是在同情自己。

甘奇问了一句:“还未请教御史何名?”

青杉官员连忙再次躬身:“都是下官失礼,下官张商英,新科的进士,刚入御史台不到半个月。”

“张唐英是你兄长?”甘奇问道。

“正是正是。”张商英答道。

“那这差事当不该由你来办啊?”甘奇有些疑惑,按理说韩琦是知道张唐英与甘奇关系极好的,怎么可能还让张唐英的弟弟来做这件事情?

“谏议有所不知,是下官非要来的,下官此来,就是想告诉谏议,御史台里许多人都是相信谏议一身清白的,谏议放心就是。”张商英这份心思,倒是挺让人感动。

甘奇却不多表示,而是说道:“我先走了,回去与你兄长说,也不必据理力争什么的,一切我自有定夺,顺其自然局就是。”

张商英闻言,再一躬身:“先生之风骨,下官佩服。”

甘奇摇了摇头,已然出门而去,刚一出门就碰到了唐介与司马光。

两人还未上前,甘奇已然摆摆手,说道:“唐知谏,司马知谏,不必多言了,我自归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唐介叹气一声,说道:“道坚,我一定为你据理力争!”

司马光更是气愤一语:“这天下哪有这般公报私仇的?”

甘奇已然不再答话,而是直接回家。

城内的家里,除了一帮汉子,没有旁人了,甘霸还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事,还在甘奇身边说笑:“今日大哥回来得挺早,是不是要出城去走走?”

“不出城了。”甘奇站起身来,在院内踱起了步子,时候有些事情让他很犹豫不决。

“大哥今日回来得这么早,一定是有事,大哥,你说,咱们去干什么?”甘霸又问。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甘霸,忽然眉宇之间一狞,说道:“我想杀人!”

甘霸立马凶相毕露,问道:“大哥要杀谁?什么时候?”

甘奇又摇着头:“哼哼……事情有些大,得再思虑一下。”

“大哥,你只管吩咐我,我保证办得妥妥当当。”凶相毕露的甘霸,露出洁白的牙齿,话语有些咬牙切齿,好像饿狼一般。

“你先帮我去办几件事。”

“大哥吩咐。”

“附耳来听!”

甘霸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得甘奇几句话语,甘霸立马面色大惊!甘奇要见许多人,但是自己亲自去见是不行的,此时书信更不行,得派人去见,见了之后要说的内容,有些太过吓人。

甘奇一说完,甘霸张着嘴巴,慢慢说道:“这事可真大……大哥,我这回可能要死!如果我死了,大哥你要每年都给我烧香。”

甘霸的脑回路是真有些不一样。

“你若死了,就把你一身的膘肉当猪给卖了。”甘奇没好气说道。

甘霸鼓起腮帮子说道:“大哥,这回我可真要死的,你一定要把我的牌位放进祠堂里,每年都祭拜着。”

“你怎么这么晦气,滚蛋。”甘奇有些生气。

“嗯,反正我要是死了,大哥你若是不讲义气,下辈子我就不认你当大哥了,哼!”甘霸气呼呼的就走了。

甘奇口中还有一句喃喃之语:“谁也不会死!”

回到书房,甘奇自己磨着墨,写下了一篇文章:《先皇遗诏,天子登基,日月当空》

文章的内容,就在那句“日月当空”,日月当空,就是一个“曌”字,这个字是武则天给自己选的名字,武曌,武则天把自己比作“日月当空”。

甘奇这是把曹太后比作了武则天。

这篇文章一出,甘奇免不得一个妄议宫闱的罪名。

这是大罪!

但是甘奇似乎有些不在乎了。

当甘奇让周侗把这篇文章拿出去印的时候,周侗拿过文章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又转回来了,因为他刚刚看了这篇文章,吓得大惊失色,转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大哥,这篇文章真的刊印出去吗?”

甘奇点着头:“只管去印,印完立马运进城内开售。”

“这个……大哥!”

“只管去就是!”

“好吧!”

周侗忧心忡忡而走。

甘奇书房之内,挂着一柄剑,还有一套厚重铁甲在木架子上。

家中没有了下人,甘奇亲自到厨房去取来一个麻布,还有菜油。用麻布沾着菜油,慢慢保养着剑与铁甲。

腰间皮囊之中,还有一柄火枪。

高耸入云的宫殿,即便甘奇在家中抬头,也能望见。

只可惜甘奇对那压迫人的建筑,并无多少敬畏。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起床,出门而去,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韩琦还在家中吃着早饭,一个人飞快进门,脸上高兴非常,手拿报纸,激动说道:“相公,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韩琦放下调羹问道。

“相公请看,今日的报纸,甘道坚署名之文!”

韩琦接过报纸,看得片刻,哈哈大笑起来:“日月当空,好一个日月当空啊,不知太后看到这几个字,会如何作想,哈哈……”

“相公,这算不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昨日御史台还有几个人在那争吵不休,今日这罪证就送上门来了。”

“昨日老夫还想着要不要弄个三司会审,把大理寺与刑部都加进来调查甘奇之事,今日他自己反倒送上门来了。哈哈……自作孽,不可活啊!”

“相公,要不要立马派皇城司上街收缴这些大逆不道的报纸?免得到时候真的议论四起!”

“哼哼,议论四起好,若没有议论四起,太后那里岂能感受到压力?又岂能显得出老夫的重要?”

韩琦不愧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高手,他想让太后有一种焦虑与担忧,如此太后才会越发倚仗他韩琦来巩固地位。

“还是相公高明,属下还怕民间乱议,回头想一想,几个草民说些闲言碎语,倒也不必在意。”

“你去吧,老夫这就带着报纸进宫,只待圣旨一出,立马拿甘奇下狱审问。”

韩琦的早餐也不吃了,直接拿着报纸,起身正了正衣冠,出门而去。

曹太后见得报纸内容,气得把桌面的早餐碗碟扫落满地,口中说道:“岂有此理,本宫为了这大宋的江山社稷,如此殚精竭虑,却还有小人背后这般构陷,此贼该死,该千刀万剐!”

韩琦立马说道:“还请太后出一道圣旨,老臣拿着圣旨立马派人缉拿此贼。”

“还请韩相亲自执笔!”曹太后已然等不得什么中书门下草拟审稿了,直接让韩琦执笔写圣旨。

“老臣这就去请圣旨。”韩琦也不多等,立马回头去拿空白圣旨。

街市之中,茶楼瓦舍之内,有甘奇这篇文章一出,议论之人自然无数。

有人这么说道:“臣子如此议论宫闱之事,倒也不知妥当不妥当。”

也有人这么反击:“死谏之风骨,岂可不扬?后宫如此干政,将来必然要出大事,古往今来,只要女子走到庙堂之上,必生乱事。我看这日月当空,说得不差。先皇遗诏说得清清楚楚,而今新皇却连大宝之物都看不到,这般是何道理?”

“唉……毕竟新皇并非先皇亲生,多少有些芥蒂,也是正常。”

“胡说八道,新皇本就是皇家贵胄,天命所归,又非谋篡所得,何况新皇一向风评甚佳,先皇对其甚是满意,凭什么让一个妇道人家多此一举?”

“我就佩服甘先生,这满朝诸公,也唯有甘先生敢如此直言直谏。”

“对,甘先生这般的风骨,满朝诸公是该好好学学。”

“什么日月当空,明明就是乱象丛生!”

“皇帝大宝,岂能为妇道人家掌管?”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甘先生这般直言,怕又是要落得一个牢狱之灾了。”

“韩相公是做什么的?怎么不见韩相公说句公道话?”

“得了吧,韩相公巴不得甘先生早死!你可不知,甘先生只要在朝堂之上,必会出言弹劾韩相公,韩相公哪里还会为甘先生说什么公道话?”

“这么说,甘先生危矣?”

“唉,甘先生危矣。”

“谁敢动甘先生,我必与之把命拼了。”

“别在这里胡说了,如今这般局势,你还以为是原来啊?仁宗陛下那是何等圣明?如今不同了。”

“有何不同?朝堂大事,岂能由妇道人家一言而决?”

“哼哼……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昨天甘先生就给革职了,如今甘先生闲赋在家,才会写这么一篇文章,否则甘先生此时定然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什么?甘先生给革职了?”

“就是被韩相公革职的。”

“不好了,不好了……我刚从家中父亲那里探得消息,宫内出了旨意,要捉拿甘先生入狱受审!”

“什么?”

“走,赶快去甘先生家中,当真是大事不妙,此番定要力保甘先生安危,否则这世间哪里人敢说真话?”

“走,一起去!”

众人义愤填膺,大概也有甘奇私下里派人推波助澜。

不得片刻,便是百十士子先赶到了甘奇家中,只是他们还是来晚了。

等到这些学生到得甘奇家中,正见许多铁甲军汉从甘奇的家中走出来。

显然没有抓到人。

甘奇已然无影无踪。

军汉们又直扑甘奇城外的老宅,众多学生也跟随而去。

老宅之中,倒还有甘奇家小,只是这些军汉站在甘奇老宅门口,如何也进不得半步,甘奇家的正门后门,皆被士子们堵得死死。

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子从道坚书院赶下来,城内来的士子更是络绎不绝。

“想拿甘先生,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其实前来捉拿甘奇的,正是皇城司的押班李明,他倒是站在当场,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当命令到得皇城司的时候,李明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亲自带人出门去捉拿甘奇。

那边韩琦不得多久也收到了消息,大怒道:“来人,吩咐皇城司,但有阻拦者,一并捉拿。”

命令到得李明身上,不得多久又有人回禀韩琦:“相公,李押班说……现场学生上万,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无从下手。”

“岂有此理,调皇城司的大军过去弹压,捉拿一个要犯,还有人敢造反不成?”

命令再次到得李明身上,李明看着现场这些学生,摇着头。人数上万是没有的,最多三千人。

但是李明的回复又到了韩琦面前:“相公,李押班说人数越来越多,两三万不止了,还有许多村民也聚集在一起。怕是弹压不住。”

“调人,调集城外禁军过去。”

“相公,李押班还出了个主意,说要不要暂时收队,待得士子与百姓散去了,再耍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李押班还说,都是士子文人,怕再弹压,到时候……”

大怒的韩琦,想得一想:“此法可行,让李明派人在外围盯梢,把人马先撤回来,待得人群一散,立马冲进去拿人。”

第四百二十一章 先占晨晖门,谁也走脱不得

几千皇城司的军汉早已出城而去,本欲去弹压那些士子与百姓,此时都被安排在城外一处等候,只等士子与百姓自行散去,再立马冲入甘家村中捉拿甘奇。

只是没有人知道,甘奇压根就不在自家老宅之内。

韩琦等候着消息,越等越是心急火燎,又派人去催促了李明几番。

李明让人带回来的答复是:“相公,百姓与士子们都在慢慢退去,但是几万之多,一时半会还退不干净,此时冲进去,怕又是僵持不下之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些士子莫不是着了魔?甘奇一个小小五品官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号召力?”韩琦有些不解,他倒是见识过甘奇的手段,几年前文彦博之事,甘奇就发动一次士子闹事。

但那也不过几百人而已,千人都没有。

如今,动辄上万,韩琦也有些怀疑。

“相公有所不知,自从甘道坚办起了那个书院,还有那个什么劳子京华时报之后,他隐隐就成了年轻士子中的领军人物,甚至因为甘奇,还有人说出了一个新词汇,叫什么意见领袖,而今当真就是一呼百应。”

“一份报纸而已,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韩琦还是不解。

“属下以前倒也不觉得,近来却才明白,若是一篇文章能传阅天下,就能蛊惑人心。这报纸之道,就是蛊惑人心之道,那些读书识字的士子,便皆由他蛊惑了……”

韩琦听得这话,深入思虑了一番,又问:“这报纸真能把千万人的想法都蛊惑了?”

“属下以为可以。”

“小看了这厮,小看了这厮啊,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甘奇还能逃出大宋朝不成?如此利器,岂能让他人随意去用?待得把甘奇下狱定罪,这份京华时报当姥姥掌控在手。”

韩琦以前是真小看了报纸的威力,报纸之上,每天说一说拳赛,说一说球赛,说一说那里的戏曲,或者那个花魁大家,举办一些诗词比赛,登载几篇实时文章,还有商家广而告之的内容。

这么个消遣玩意,竟然这般能蛊惑人心,韩大相公实在没有想到。

“那……属下如何再去与李押班说?”

“叫他盯紧了,定要把甘奇捉拿回来,若是实在不行,就强行弹压。那些士子大多住在城内,到得黄昏时候必然都要进城。至于那些甘家村的百姓,但有反抗,格杀勿论。”韩琦依旧心狠手辣,对大量读书人动手是不行的,但是对普通百姓动手,韩琦一点忌惮都没有。

“是,属下这就去回李押班话语。”

夜幕慢慢落下,甘家村中,大量的士子见得军汉已撤退,他们带着胜利的喜悦三五成群回城中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

甘家村的百姓,也开始各自归家,学院里的学生也往山上而回。

城外的李明听得盯梢的来报,却着急起来,暗中思忖:“甘先生啊甘先生,你叫我把这份差事领了,我这领是领到手了,都落夜了,人群都散了,你叫我这该怎么办?”

韩琦的人又来催促李明:“李押班,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吧?”

李明硬着头皮点头:“差不多了,还待一会儿就该都散去了。”

“准备好,快进快出,冲进去拿了人,立马复命。”

李明也是头大,敷衍一句:“只待天色再暗一些,我便亲自带人冲进去拿住甘奇。”

“嗯,此事办妥,韩相当重重有赏,太后也会有赏,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李明躬身一礼:“多谢太后与韩相大恩。”

着急上火的李明,假装踱起了步子,踱到河边,喃喃自语:“甘先生,你这都是怎么安排的,难道真要我冲进去亲手拿人吗?”

李明焦急不已,韩琦的人就在不远处盯着他,再拖一会,就是在拖不下去了,非得冲进甘奇家中拿人了。

夜色渐渐落幕,李明又被催促了几番,硬着头皮答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官亲自乔装进村侦查一下,上差稍等片刻,下官去去就回。”

“好,快去快回。”

李明脱了甲胄,放下兵刃,他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准备进村去通知一下甘奇快跑。

今夜的汴梁城,注定不平静。

当夜色真的落幕的时候,城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好几队列队整齐的铁甲军汉,装作在城中巡防的模样,脚步整齐,不快不慢,刀枪甲胄鲜明。

开封府的衙差也开始巡逻夜晚的街面了,看得这一队精锐人马,倒也有些诧异,却也不上前去问。

皇城司的大部队都出城去了,此时留在城内巡防的人也不多,见得这一队人马,都是注目而去,看着他们慢慢走过身旁。

皇宫之内,殿前司的军汉们也开始打着灯笼到处巡逻,西边有一队军汉,在西华门与丽泽门之间的宫道里来回巡视。

这一队人马巡得不久,领头的一人似乎累了,坐在丽泽门不远处的石阶之上,说道:“弟兄们都歇一歇。”

“狄门使,上半夜歇息,不妥吧,到时候被上官知晓了,怕是要吃板子。”

领头的人姓狄,被称之为门使,身份呼之欲出,狄青长子狄谘,官职全称:西上阁门使。

狄谘笑道:“你怕什么?我下的令,到时候挨板子的也是我,弟兄们只管落座休息。”

“狄门使受罚,弟兄们看着也于心不忍呐。”

狄谘也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要说我狄家,那是战功赫赫,我父在西北之时,西夏党项人见得我父,那都是绕着道走。而今我却在这宫里领了一个巡门的差事,我三弟四弟,都在殿内崇班,一天站到晚。还是想念以往的日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就随我父领兵驰骋在荒野大漠,那日子才叫舒坦。”

“狄门使,你就知足吧,小的祖上还是开国的功勋呢,这才几代?到我这第四代吧?我不也跟在门使后面巡起了宫道?”

狄谘点了点头:“要说啊,还是读书好,可惜了,我狄家没有读书的种,认字还行,写文章就差得远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狄将军是真不值当,上阵无敌,到得这汴梁,反倒被人诬上一个意图谋反的名声,教人唏嘘啊。”

“有什么唏嘘的?我太爷爷何等功勋?太祖皇帝身边的前锋大将,陈桥之后,第一个打开汴梁城门的功勋人物,太祖不过一杯酒,不也把兵权夺了?南城给了一座宅子,给了钱财,啥也没有捞到。”

“莫要瞎议论,可别坑害了狄门使。”

狄谘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自家兄弟随便说说,不要传出去就是。”

说完狄谘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在宫道里左右看了看,说道:“走,往丽泽门那边去,就当已经巡了一个来回,再到丽泽门那边休息片刻。”

“狄门使今日与往日倒是不同了,往日可从来不见狄门使让弟兄们这般休息。”

“唉……人总有懈怠的时候,今日晚间多吃了几杯酒,夜里实在巡不动了。”狄谘轻松说着,带着一众兄弟往丽泽门而去。

皇城东西,各有两门,西边就是西华门与丽泽门,东边是晨晖门与东华门。北边不开门,南边三个大门,大庆门居中,左右掖门两边。

狄谘的差事,只在西边两门。

当狄谘带着一队军汉再次到得丽泽门的时候,狄谘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门旁还有几个站岗的军汉,此时也上来给狄谘见礼。

狄谘还起身拍了拍几人的肩膀,问道:“今夜无甚事情吧?”

“每日守的宫门,还能有什么事情?门使放心,小的们不会打瞌睡的。”

“嗯,无事就好。”

狄谘话音刚落,就听得丽泽门咚咚作响,好似有人敲门。

刚刚与狄谘说话的军汉倒是有些意外,开口说道:“这大半夜的,竟然还有人敢敲宫门?”

狄谘面色一沉,摆摆手:“喊话问问。”

“何人敲门呐?这可是宫门,夜晚岂敢在此敲门?不要命了吗?”

门外有一个大嗓门回道:“我奉韩相公之命前来,政事堂有急事禀报太后,快快开门。”

门内军汉立马答道:“韩相公之命也不能开门,明早再来吧。”

“事关重大,快快开门,否则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例制如此,回吧。除非官家有令,否则这门是打不开的。”

“那你就快快去禀告太后定夺,不要在此浪费时间。”

门内众人都看向了狄谘,这事情得狄谘做主。

狄谘看了看左右,说道:“把门栓抬起来,我亲自问他几句。”

“狄门使,这般不妥吧?这门可开不得。”

“谁叫他韩大相公势力大呢?怠慢了我可真吃罪不起,门就开条缝,我看一看,最好有个书信什么的,到时候我去打扰的太后,也有个说项,不然说不定在太后那里也要吃罪。”狄谘如此一语。

几个军汉犹豫是犹豫,但还是上前去搬门栓,宫门门栓有好几道,都是巨大的条木,得两个人合力才搬得下来,最上面的那一道,还得用楼梯才能搬下。

这个过程之中,狄谘早已面色大变,显得有些慌张,好在天色极暗,别人也看不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门栓都搬下来了,大门开了一个缝隙,狄咏把眼睛凑到缝隙之上,门外黑漆漆一片,狄谘只看得清楚门缝外凑过来的一张脸。

看到这张脸,狄谘说了一句话:“来了?”

外面那个人点点头:“来了。”

忽然狄谘使劲把门一拉,嘎吱的声音打破了暗夜的平静。

狄谘这个动作,把身后几十个军汉都吓坏了,一人开口大喊:“狄门使,你这是做甚呢?”

这句话刚一说完,只见那打开了一半的大门之间,几列铁甲蜂拥而入,不喊不叫,静默无声。

门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开口大喊:“造反了,有人……”

狄谘回头一语:“住口!谁再多言,教他命丧当场。”

喊声戛然而止,几十个守门军汉,竟然没有一人上前阻拦,也是这架势太过吓人,源源不断的铁甲冲了进来,又哪里阻拦得住。

一个腰间挎着皮袋子的军汉抬手一挥:“兄长头前带路。”

狄谘立马上前:“跟我走,这边来。”

皇宫之中,夜晚之时,竟然起了军伍行路的咔咔声。

狄谘飞快在众人头前,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说道:“道坚,三弟四弟已经去陛下那边了。太后住在东北角。”

丽泽门一过,就是延福宫,宫道与延福宫中间,还有一道小门,此时小门只有几个太监把手。

咚咚的撞门声,把延福宫内的几个太监吓得六神无主。

“不好了,不好了,有贼人入宫了!”

“快去通知殿前司,快去调动皇城司,殿内崇班在何处?”

延福宫,是没有男人的地方,当然,除了皇帝与未成年的皇子。

小门不断承受着撞击,里面的几条小门栓也在发出即将断裂的声音。

门外一个身穿甲胄的肥胖大汉似乎等不及了,站在内侧宫墙里,开口说道:“周侗,我架着你上去。”

一个汉子也不等候,上得肥胖大汉的肩膀。

肥胖大汉一矮身,发力一跃,肩膀上的汉子也马上发力跃起,抬手一抓,人已趴在了内墙之上。

几个太监看得墙上有人,提着灯笼指着墙上那人:“你……你不要进来,这可是死罪,抄家灭族的死罪,你快下去!”

墙上那个汉子哪里管得这些,翻身就跃了下去,长刀一拔。

几个守门太监撒丫子就跑……

韩琦微微一皱眉,转头去开门。

延福宫中,霎时间鸡飞狗跳。

“快跑,快跑啊……”

“贼人进宫了!”

“贼人闯进来了!”

宫中灯火,四处而起,许多朦朦胧胧的人擦着眼睛,打开门出来问什么情况。

情况还没有问道,只见一列一列的铁甲手持长枪正在飞速奔走。

还有人大喊:“先占晨晖门,谁也走脱不得。”

第四百二十二章 抢东西

延福宫中,到处燃起了灯火,到处都是吓得大惊失色的人。

曹太后正在延福宫东北的慈明殿内,原来她当皇后的时候是住在慈元殿,而今成了太后,也才刚搬过来不久。

曹太后其实是个沉稳之人,以前宫中就发生过贼人闯入的事情,是在庆历八年,那时候贼人虽然只有四个,却在这后宫之中大杀四方,到处寻找皇帝赵祯。

当时连仁宗赵祯都六神无主,还是曹太后指挥得当,最后逃过一劫。

而今又听得有贼人闯入后宫,只穿了一件丝绸睡衣的曹太后丝毫没有惊慌,看着殿内一帮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只是开口喝问:“贼人几个啊?到了何处?”

一个老太监上前禀道:“奴婢也不知,只听人喊,说是有好多贼人。”

“好多是多少?”曹太后又问。

“奴婢这就出去打探了一下。”

“都惊慌什么?些许小贼用得着如此惊慌吗?又不是没有遇见过?传令下去,谁若擒得贼人,重重有赏,另外再派人到前殿去唤崇班过来,另外去把皇城司的军队都调过来。”曹太后依旧指挥得当。

一众太监领命就去,前殿有殿前司的崇班以及侍卫,还有各处宫道的巡防军汉。就在皇宫之外不远,就是皇城司的衙门,那里可是有几千军汉。汴梁城外,更是还有十几万京畿禁军。

汴梁里出得些许贼人,在曹太后看来,算不得什么。

上一次有贼人闯入的时候,曹太后还担心皇帝安危,这一次曹太后似乎想都没有想到皇帝的事情。

兴许如今这个皇帝,若是被贼人杀了……

那就正合心意了。

曹太后派出了一众太监,有去前殿请殿前司的,有往东去,准备出晨晖门那边请巡防军汉的,还有人要直接到宫外去叫皇城司的大军。

后宫之中,到处都是大喊大叫,前殿此时也掌起了灯火。

殿前指挥使李璋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衣服甲胄都来不及穿,提着一柄腰刀就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怎么回事啊这是?”

一个军汉匆匆入内,单膝跪地:“启禀指挥使,陛下召见。”

“狄谏,后宫怎么了?”李璋急问。

“属下也不知详细,只知有人闯进了后宫。只知陛下急召指挥使前去。”狄谏,狄青第四子,殿内崇班,正是李璋麾下军汉。他此时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甚至狄谏刚才还去见了一趟皇帝,又从皇帝那里赶到了这里。

李璋也来不及再问了,一手抄起甲胄拖在身后,一手夹着腰刀:“走,快走,先护住陛下周全。”

对于李璋而言,皇帝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其他人,比如太后。

李璋拖着甲胄,夹着腰刀出门就飞奔,狄谏跟在身后疾驰往北,直去后宫,皇帝今夜就住在慈元殿,从前殿而来,过得拱辰门就到了。

李璋赶到之时,慈元殿左右不见贼人,大气一松,急匆匆入殿而去,开口大喊:“陛下,陛下!”

“朕在这里呢!”皇帝赵曙,从一个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陛下安全就好。”李璋说完这一语,转头又对狄谏说道:“快快帮我穿好甲胄,待我出去杀贼。”

忽然赵曙说了一句话语:“李将军不必着急,贼人一时半刻到不得这里。”

“陛下快快往前殿去躲,臣今夜定然杀光贼人。”李璋自己在穿甲,狄谏也在帮他穿,也是这厚重的步人甲实在难穿。

赵曙却纹丝不动,又道:“朕乃一国之君,岂能落荒而逃?传出去岂不教人笑话?李将军不必出去了,就在这里护着朕,待得各处援军来了,贼人自然走脱不得。”

“陛下还是快快往前殿去躲避一下,事关江山社稷,实在容不得丝毫闪失!”李璋是忠心耿耿的,他从来不参与什么政治斗争,他只知道皇帝,老皇帝赵祯是他亲表哥,他这一辈子就听这个表哥的。

如今表哥走了,传位了给了赵曙,李璋对赵曙也是一视同仁,皇帝就是皇帝,他这殿前指挥使,也就是守卫皇帝的。

赵曙却还是不动,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摆手摇头:“朕就在此处等候,哪里也不去!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在这里,朕安全得很。”

赵曙身边,忠心耿耿的有三人,一个李璋,一个狄谏,还有一个名叫狄譓,狄青的第三子,也是殿前崇班。

赵曙这么不听安排,可把李璋给急坏了,甲胄穿到一半,也不穿了,开口喊道:“狄谏,速速去前殿与四方宫道,把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护卫陛下周全。也让所有人把兵刃备好,稍后还要清剿贼人。”

狄谏闻言,倒没有立马接令,而是看了一眼赵曙。

见得赵曙点头之后,狄谏方才躬身得令,飞奔往前殿而去。

要说殿前司这些军汉,多是功勋之后,勋贵之家,祖上都是有过赫赫战功之人,谁家往前翻四代五代,那都是战阵上勇猛之军将。也就是这些人,才有资格在皇城之内守卫皇帝的安危。

狄谏转头再去喊人,沿路也碰上许多殿前司的军汉,狄谏也会给他们指个路,都到慈元殿集合。

这个皇宫,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吵杂之声,连宫外都能听得到,皇城司的衙门就在宫外,毗邻皇城,其实不用人来报信,皇城司也知道宫内出事了。

皇城司内的押班还有好几个,都在派人调兵遣将,把衙门里的所有人一聚拢,也不过二三百号,几个押班带着这二三百号人开始敲着宫门要进来。

却是有进不来,没有皇帝命令,这宫门怎么可能打得开,特别是皇宫之内本就有了乱事,事态未明,这宫门就更加不敢轻易打开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也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慈明殿里的曹太后反倒是整个皇宫里最沉稳的一个,还亲自出得院门来左右查看,也有太监飞奔回来了,禀道:“太后,晨晖门出不去了,许多军汉堵在那里,不准任何人进出。”

曹太后听得这话,倒还心安了一些,说道:“竟然有军汉进来了,那就不必去传什么信了,贼人必然走脱不得。”

说话之间,正见得远远一队军汉往慈明殿奔来,曹太后还露出了一点笑意:“来得倒是快,李璋办差勤勉,值得嘉奖。”

身边的太监也是高兴不已,还一边招手一边大喊:“快到这里来,太后在这里,快来护住太后。”

那一队军汉果然听话,听得太后在这里,脚步更是飞快,顷刻之间就奔到了面前。

头前一个军汉,几步站定,左右观瞧几番。

太监立马大怒:“嘿!,你个无礼军汉,见得太后,还不见礼?”

头前那个军汉闻言,又上前了两步,问道:“这位就是曹太后?”

曹太后眉头大皱,那太监抬手一指:“大胆!”

果然,那军汉被太监一句斥责,躬身而下了,开口拜道:“臣,甘奇甘道坚,拜见太后!”

曹太后闻言大惊失色,下意识问道:“你说你是谁?”

那军汉再次拜道:“臣,甘奇甘道坚,拜见太后圣安!”

“你……你是如何半夜入宫的?”曹太后有些不敢相信。

甘奇直起身,说道:“就这么走进来的。”

曹太后连忙后退几步,又问:“你可知你半夜入宫是何等大罪?”

甘奇扶了扶头盔,把两只眼睛完全露出来,答道:“臣今夜前来,是为陛下向太后讨要几件东西。”

“大胆,放肆!”曹太后再退几步,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贼人入宫,明显就是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派人来抢东西了。心下惊惧万分的曹太后,已然就要退到慈元殿内了。

“敢问太后,东西在何处?”甘奇还有礼有节拜下。

“休想,你告诉那个白眼狼,休想从本宫这里拿走任何一物,他若是真有这般狠厉,就杀了本宫,看看他这个弑母之辈,有何脸面面对天下之人。”曹太后还真不怂。

甘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手,转头一语:“所有人,进去给我搜!”

曹太后已然站在了院门口,见得甘奇竟然要派人进去搜,立马把双手张开拦在大门口:“除非本宫死,否则谁也别想染指先皇遗物。”

刚刚起身准备往里冲的甘霸,此时脚步一停,似乎真有一些心虚,毕竟眼前面对的是整个大宋朝的太后,甘霸是杀人不眨眼,也是胆大包天,但是面对大宋朝的太后,他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却见甘奇往前走了几步,开口说道:“太后娘娘想要弄权,也不问问宗庙里的祖宗们同不同意!”

“皇家之事,岂容得你一个外人置喙?本宫乃是这大宋朝正统的太后,为先皇守社稷,有何不可?”曹太后还要与甘奇辩论几番。

只见甘奇脚步连连往前,抬手一指:“弄权窃国之妇,也敢在此胡言。”

曹太后拦在甘奇面前,再也不退一步,她还真不相信甘奇敢把她怎么样了,哪怕是让赵曙亲自来,曹太后也不怕赵曙敢把自己怎么样。

也是这个道理,忠孝忠孝,太后就是母亲,赵曙还能真没有?皇帝也不能失德。

只是没想到甘奇又往前几步,一直走到太后面前,忽然身后一扒拉,一个妇人,哪里经得住甘奇这么一扒拉,已然趔趄到了一旁。

甘奇已然回头:“进去搜!”

甘霸已然第一个冲了进去,狄咏紧跟在后,史洪磊把头一低,跟着就进去了,折克行也是把头转向一边,像是硬着头皮往里进。

唯有狄谘,犹豫了一下,也是被甘奇刚才那个动作吓到了,他知道今夜是来干嘛的,也知道今夜要立大功。但是见得甘奇竟然直接把太后推到了一边,甚至让太后趔趄几步跌坐在地,这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又听得甘奇一声大喊:“都进去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大宝之物搜出来送到陛下那里。”

甘奇再这么一声喊,狄谘也是头皮一硬,几步跨过了门槛。

再看身后,大小军汉无数,鱼贯而去。

这慈元殿,立马也鸡飞狗跳起来,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人影。

曹太后跌坐在地,愣了许久,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可能有人敢对自己动手

一旁的太监已然哭出声来,一边拉着太后起身,一边说道:“太后没事吧?”

曹太后竟然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忽然哭喊而起:“陛下啊,陛下啊,你在天有灵,看看这些乱臣贼子,看看你选出来的新皇帝,看看妾身,你一走,竟然就有人敢动手打妾身……陛下啊,你睁眼看看……”

甘奇就站在一旁,看着这痛哭的老妇人,也是连连摇头……

“陛下啊……乱臣贼子如此,家国不幸,社稷不保啊,妾身今夜就死,死来去陪着陛下,陛下你看看……看看这宫闱之中……”

“唉……”甘奇叹着气,女人就是女人,最后的最后,终究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太后,先皇遗诏清清楚楚,不尊遗诏的不是当今天子,乃是太后你。便是到得天上,先皇何等英明,定也知晓谁对谁错。”甘奇今日,不是来政变的,也不是来逼宫的,更不是来杀人的。

就是来抢东西的。

抢得皇帝大宝交到赵曙手里,万事大吉。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曹太后,此时似乎就成了一个街边的妇人,唯有谩骂。

为了今日,甘奇也是处心积虑,为了防止韩琦察觉什么,甘奇是逆来顺受,朝堂之上一言不发,革职什么的,甘奇也是配合非常,甚至人都不见一个。

为了把皇城之外的皇城司调出去,甘奇甚至让一家老小陷入险境,被大军包围,好在有一个李明可以稍微托付一下,拖延一下时间。

为了说服狄青,甘奇也是用尽口舌,直到甘奇把韩琦搬出来,才说服了狄青勉强配合此事。还向狄青反复保证,保证自己带兵入宫,只为了拿东西,定然不伤一人,更不会杀人。

而赵曙那里,甘奇其实也背负了一点点的风险,为了防止被韩琦察觉什么异常,整件事情,皇帝赵曙其实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时刻,才由狄谏狄譓去禀明。

也就是说甘奇如此行事,压根就没有征求赵曙的意见。

不过甘奇心中也有数,只要事情办成了,此时的赵曙,只有感激,至于赵曙以后会不会多想,甘奇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赵曙也只有四年可以活了。还因为眼前局面,甘奇已经到了绝路了,不得不为。

曹太后呼天喊地在哭。

几百军汉满屋子翻箱倒柜在找。

不得片刻,甘霸送来一样东西给甘奇:“大哥,是不是这个?”

甘奇拿起来一看,印鉴之下的字不对,开口答道:“不是,再找。”

“甘先生,是不是此物?”

“也不是,再找。”

这一帮军汉,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皇帝大宝是什么,但凡看着像的,都拿来给甘奇瞧一瞧。

好在甘奇认识。

曹太后倒也没有把这些东西藏得太深,也是她如何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今夜这种事情。

不得片刻,甘霸再送一物过来。

甘奇把印玺翻来一看,上书几个大字:大宋受命之宝。

甘奇立马说道:“这个是,还有,继续找。”

不得片刻,史洪磊找来一物,甘奇翻转再一看:皇天景命,有德者昌。

“这个也是,还有,再找。”

甘霸又送来一物:承天受命之宝。

“这个也是,还有。”

狄咏再送一物:皇帝恭膺天命之宝。

甘奇大喜:“这个最重要,但是还有,速速去找。”

这一枚,是真宗所制,仁宗也用得最多的一枚,这一枚是日常最需要的,最重要的。

还有一枚仿制的秦玺,也就是所谓的传国玉玺,上面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枚秦玺的真品,三十年后会现世。但是历代都有仿造。

当最后一枚到手的时候,甘奇再也不多等,抱着一堆印玺起身就走,众多军汉簇拥飞奔。

还有曹太后哭声震天:“不得好死之辈,白眼狼,奸佞,死不足惜……满门抄斩之徒……陛下啊,陛下啊……你睁眼看看吧……”

赵曙那边,此时已集结了几百殿前司军汉,殿前司指挥使李璋,已然甲胄在身,不断请命出去杀贼,却都被赵曙止住了。

赵曙心慌意乱不止,今夜的事情,他都知晓,只担心甘奇功败垂成……

若是事成,明日朝会,当是大戏连连。

等得心烦意乱的赵曙,忽然起身,左右看了看,说道:“朕欲亲往门前查探贼情,诸位随我同去。”

李璋却又挡在了赵曙身前,开口说道:“陛下不可以身犯险!”

赵曙已然等不得了,不管李璋阻拦,迈步就往大门口而去。

李璋紧张不已:“举盾,举盾来护陛下!”

只当赵曙刚刚出得大门,迎面早已看得军汉影影绰绰无数,都往这边走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如此方能解朕心头大恨

无数人影往慈元殿这般奔来,门口的皇帝赵曙倒是没有一点惊惧之感,因为他知道今夜入宫的人是谁。

而一旁的殿前指挥使李璋却连忙把刀拔了出来,开口大喊:“准备杀贼,准备杀贼。”

几百殿前司的军汉,立马围作一团,面色大多有些惨白,这些将门之后,皇家亲卫,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刀兵场面。

对面奔来的贼人越来越多,黑夜之中,微弱的灯光之下,只见得到处都是人影。

若是真要打杀起来,这些祖辈都有荣光的汉子们,此刻的勇武之心还真不一定都提得起来。

好在皇帝赵曙忽然一声大喊:“李将军,莫要冲动,是援军来了。”

“援军?”李璋有些纳闷,他才赶过来不久,援军哪里就来得这么快?

不过皇帝信誓旦旦说是援军,李璋也就没有下令往前冲杀。

果然头前有人大喊:“陛下,陛下,臣甘奇前来救驾!”

李璋有些纳闷了,甘奇他是知道的,朝堂上也见过几次,不是刚刚被革职了吗?怎么这个时候穿着一身甲胄前来救驾了?

事情有些不对劲,李璋不傻,他急忙转头去看皇帝。

只见皇帝满脸笑容,还踮起脚来招手:“这边,甘卿忠心,快快这边来。”

李璋没弄懂,但是他弄懂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似乎对今夜之事了若指掌,也成竹在胸。

李璋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便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皇帝赵曙还开口说道:“李将军快快带人守住各处大小内外的宫门,今夜皇城,所有地方,不准任何一个人进出走动。”

李璋一拱手:“遵命!”

李璋带着满心的疑惑,左右招呼着,带着人往宫门去守,也看着甘奇抱着一堆东西到得皇帝面前。

当见到甘奇胸前抱着的东西之时,李璋面色大变,他岂能认不出那些印玺之物?

李璋明白了,至少大致有个猜想了,低头快走,接了皇命,去守宫门。

而今这个皇帝,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皇帝了,天下终归是皇帝的,更是男人的。宫闱无乱事,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若是真的宫闱起了纷争,他李璋就是首当其冲的两难之人。

这一点,其实李璋心理是暗暗高兴的,只是他也不会有任何一点表露。

李璋还有一点点担忧的事情,一边跑一边问路过的太监宫女:“可有何人死伤?”

当听得路过之人都答没有人死伤的时候,李璋的心就彻底放下来了。

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没有死伤,宫闱里的争夺也结束了,他这个殿前指挥使,再也没有了一点麻烦。

而今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大小内外的宫门全部把守住,听得皇帝之命,任何人不准进出走动。

所以李璋一边跑还一边喊:“任何人等,皆各自归屋,不准出门走动,否则严惩不贷。”

甘奇这边,走到皇帝面前,一股脑把怀中抱着的东西都塞到赵曙怀中。

赵曙抱着几方印鉴,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把印玺放在大腿之上,一方一方翻看起来。

“皇帝恭膺天命之宝,这方最重要,这方最重要,道坚,你立大功了。”赵曙抬头看向甘奇,笑呵呵的。

当了近二十多年继子,当了两年皇子,还当了一两个月的皇帝,战战兢兢半辈子了,此时此刻的赵曙,才算是真正熬出头了。

此时此刻的赵曙,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几方印玺,笑呵呵的表情。

“事成便是大幸,只愿陛下继往开来,再创盛世辉煌。”甘奇如此说道。

“朕满心抱负,定然不负祖宗基业,不负黎民百姓!”赵曙心中升起了一些憧憬期盼,要做一个明君,名留青史。

赵曙把这几方印玺看了一遍又一遍,甘奇也站在身旁陪同着。

还有几百铁甲汉子,都在偷偷打量着皇帝的模样,看一看天颜,也是一种一辈子都可以吹嘘的荣幸。

待得赵曙慢慢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抱着几方印玺站了起来,转头往慈元殿内而入,还说得一语:“道坚你随朕进来,其余人等,皆在外等候。”

甘奇随着皇帝走进了殿内,大殿之中,皇后高滔滔也在,甘奇与之见礼之后,赵曙便把皇后也挥退了。

待得大厅之内空无一人之后,赵曙面色深沉问道:“道坚,你说接下来,朕该做什么?”

甘奇想了一想,说道:“宫内之人,不论太监宫女,该放出宫的,都要放出宫,此事可以交给李宪里总管甄别定夺。”

说是放出宫,其实是赶出宫,那些不值得信任的,包括太后身边的一些心腹之人,那是一个都不能留。

赵曙点了点头,又问:“那朝堂之上呢?”

这个问题,有些难答。甘奇沉思在想。

皇城之外,内城东边,韩府之中,此时忽然也掌起了灯火,不断有人往韩府而入。

韩琦穿着一身睡袍,面色之中有些慌乱,不断在问:“打听到了吗?皇城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缘何吵杂一片?”

“相公,大事不妙,具体小人也未侦知详细,只知道是半夜有人入宫去了。”

“谁入宫去了?”

“小人不知,只听过路目睹之人说是有一队铁甲军汉入宫去了。”

“胡说八道,夜晚岂能有军汉入得皇城?”

“小人连续找到了几个目睹之人,都是如此说的,小人不敢有一句妄言。”

“宫城之内,可听得厮杀之声?”

“未曾。”

韩琦站了起来,脚上连鞋都没有穿,脑中不断在推算着,却也不得要领。

“相公,会不会是殿前司有异动?”

韩琦摆着手:“李璋其人,于宫闱之事,他没有这个胆子。”

“那……”

韩琦猜不通透,直接说道:“来人,伺候更衣,老夫亲自去左掖门问上一问。”

“那小人这就去召集府中人手,以保相公周全。”

韩琦弹了弹手,又是皱眉,又是闭目。

不是韩琦不聪明,是他如何也意料不到今夜的事情,这大宋朝一百零三年了,除了太祖太宗的一些流言之外,宫闱里从来就没有过因为争权夺利而起乱事的。

这大宋文人当政的朝代,也有这点好,那就是内部没有真正见血的斗争。而文武并举的时代,亦或者乱世武重文轻的时代,宫闱争夺,那就是刀刀见血,你死我活。

大宋朝,不存在这一说。

所以任凭韩琦如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甘奇竟然会趁着夜色带兵入皇宫之内去抢东西。

这不是一个文人该有的胆子。

韩琦匆匆穿戴整齐,坐车出门,左右护卫一百多号,簇拥着往左掖门而去。

左掖门,是进出皇宫最重要的宫门,文臣武将,一应公事,皆由此门进出。

待得韩琦到得左掖门,皇城之内的吵杂早已平息,灯火也开始慢慢熄去。

韩琦派人往前去叫门:“那位将军守门啊?韩相公到了。”

宫门之内传来了一个声音:“下官李璋,奉命在此。”

韩琦听得李璋之名,亲自上前问道:“李将军,皇城之内今夜是怎么了?吵杂一片,还听人说是有军汉入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璋顿了片刻,方才答道:“韩相多虑了,无甚事情。”

韩琦眉头大皱,这能没事吗?没事殿前指挥使会亲自在左掖门把守?

“李将军,老夫也听得皇城司的人来报,说宫内乱成一锅粥了,还请李将军如实相告。”

李璋又顿了顿,说道:“韩相公原谅则个,下官不敢乱说宫中之事,天亮就有朝会,到时候韩相公入宫再问官家吧。下官一介指挥使,实在不敢多言。”

听到这句话,韩琦直感觉心惊肉跳,又问一语:“李将军当真说不得只言片语?”

李璋答道:“韩相公恕罪,下官也不知详细,只是听命守在此处。”

“好吧,那老夫就在此处等候天亮入宫朝会吧。”韩琦哪里还睡得着觉?

“韩相公请自便,下官还要巡城。”说完,李璋还真的起了脚步,带着一队铁甲往右掖门而去,也是不想被韩琦逮着问个不停。

心惊肉跳的韩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夜特别长,让韩琦度日如年,不断看向东方,如何也等不到太阳升起。

皇城之内,慈元殿中。

甘奇正在答着皇帝赵曙的话语:“依臣之见,韩琦必须要赶出朝堂,如此陛下方能执掌大局。”

赵曙点着头,又问:“该如何把这老货赶出朝堂?”

“陛下,韩琦拜相已有五年,早已破了先皇在朝之时的规矩,也不知挡了多少人的升迁之路,这就是借口。”甘奇答着,如今他是站在皇帝的角度考虑事情。

对于皇帝来说,要贬谪一个臣子,不用去辛辛苦苦找什么贪赃枉法的证据去弹劾,只需要一个借口。

赵曙点了点头,先未说话,过得片刻,忽然眼中寒光一闪,转头看向甘奇,说道:“当真就把这老货贬出去就作罢了?”

这句话,问得甘奇一愣。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贬谪出去,难道还要打要杀?

要打要杀?

甘奇明白过来了,皇帝赵曙,对韩琦已然恨之入骨,从虢国公那件事到最近朝堂之事,韩琦早已激怒了赵曙,只是赵曙习惯性压制自己的情绪,之前从未表露过。

但是这大宋朝,真宗之后,杀士大夫这种事情……

不好办。

杀一个退休的首相。

更不好办。

韩琦这个首相,不论是在文官之中,还是在武官之中,都是有一定地位与威严的,仰仗韩琦这棵大树乘凉的人,满朝都是。

韩琦表面上也没有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相反还有许多书面上的功绩。

这怎么去杀?

甘奇脑中不断在转。

赵曙又问一句:“如何?”

甘奇老老实实答道:“陛下,不好办。”

“能否办成?”赵曙又问。

真要办,也不是说一定办不了,但不是官面上的手段了。要用官面上的手段置韩琦于死地是不现实的,就算要构陷韩琦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这也说不通,这大宋朝,终究不是乱世,这大宋朝的皇帝,没有谁不想当个明君。

赵曙既然这么问了甘奇,就是不想自己这个天子的名声有污点,所以才如此问甘奇办不办得了。

甘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要杀韩琦,官面手段不行,那就得地下手段来做了。

皇帝都这么问了,那皇帝期待的答案就只要一个了,那就是办得了,办不了也得办了。

甘奇点着头:“臣会办妥此事。”

赵曙深吸一口气:“如此才能解朕心头大恨。”

赵曙其人,还真不是一个宅心仁厚之辈,至少与仁宗皇帝相去甚远。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左掖门外,等着上朝的人也越来越多。

昨夜皇城之内出问题了,这个事情很多人都知晓了。

但是没有一人知晓皇城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琦韩大相公站在人群最头前,低头等候。

也有许多人上前来与韩琦见礼,关系亲密的也会问几句昨夜之事,韩琦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一夜未眠的皇帝赵曙,与甘奇又细细商量了一下稍后上朝的诸多细节,然后开始梳洗穿着,准备上朝。

已经被革职的甘奇,带着随他而来的军汉们从昨夜进来的丽泽门出去了,依旧是狄谘亲自带路开门。

昨夜,汴梁城外其实也发生了事情,那就是皇城司押班李明,带着几千人马在入夜之时包围了甘家村,又带精锐队伍直接冲击了甘奇的老宅。

也是李明之前就去了一趟甘奇老宅,准备让甘奇快走,没想到甘奇压根就不在家中,李明转过头来,就带着大军去拿人。

甘奇家中,唯有家眷妻小,李明也没有收到要拿甘奇家小的命令,带着人马就撤退了,大早入城而来。

回到皇城司,李明自然也就知道了某些事情,细细一想,早已大惊失色……然后又不敢再细想了。

李明兴许是皇城之外唯一一个能稍稍猜想到昨夜皇城发生什么事情的人。一切都在甘奇身上。

调走皇城司几千人马,不过就是调虎离山。

垂拱大殿,朝会开始。

今日的赵曙,龙行虎步上得高台,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已然君临天下。

满朝诸公,早已发现了今天有些不对劲,那个垂帘在侧的曹太后,今日却未出现。

也不是曹太后不想出现在早朝之上,她甚至还想当真满朝文武哭闹一番,要让这些大宋栋梁为她做主。

奈何她出现不了,因为拱辰门处,里面有李宪带着的一帮太监守卫,外面有李璋带着的一帮军汉守卫。

拱辰门就是连接后宫到前殿的宫门,曹太后到得这里。

李宪带着一帮太监跪在地上,把门堵得死死,然后李宪自己练练磕头:“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受皇命在此把守,不得一人进出,否则奴婢就要人头落地。”

“太后娘娘恕罪!”

李宪是磕头如捣蒜,哭天喊地,但是这路是不能让开的,一帮太监跪满一地,连一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门外的李璋,其实已经把门都关起来了,也在大呼:“太后恕罪,臣李璋得皇命在此守卫,昨夜闹贼,今日臣若是有任何差池,必然也是个人头落地。”

曹太后又哭又打又闹,就是过不得这拱辰门。

李宪今日倒霉了,挨着曹皇后的踢,踢得东倒西歪,依旧只能连连磕头。

垂拱殿中,赵曙落座龙椅,用眼神扫视着满场众人,似乎也在享受这一刻的自由与权力。

满朝诸公,谁都不敢说话,所有人的心中都在胡乱猜想。

韩琦最后忍不住了,上前开口:“陛下,敢问太后今日为何未到啊?”

赵曙大手一挥,说道:“母后今日抱恙,无法前来,特下诏书,让朕临朝亲政。还赐下了大宝五方,叮嘱朕要勤勉为公,心怀黎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朕有如此母后,实乃朕的福气,每每念及母后叮嘱之语,犹如警钟长鸣,时刻不敢懈怠。诸卿有何事要奏,今日一并奏来,朕一定详细思虑,多方考量,兼听以明,不敢有一丝敷衍之处。”

赵曙这一番场面话,想来甘奇也出力不少。

韩琦听到这里,直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都没站稳,待得眼黑稍稍恢复,韩琦连忙又问:“不知太后抱有何恙?严重与否,要不要老臣多寻一些名医为太后诊治一二。”

“御医已经看过了,说太后是操劳过度,需要多多歇息,补充元气,也开了药方。太医此语,听得朕是涕泪俱下,都是儿臣不孝,才使得太后如此操劳,朕也暗暗立誓,从今往后,一定要进取不辍,不使母后再有一分操劳,让母后能颐养天年,寿比南山。”

“陛下,老臣想看望一下太后,也尽得老臣一份心思,还请陛下应允。”韩琦这是没办法了,最后一根稻草也要去握一握。

赵曙已然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正面回答韩琦之语,忽然问了一句:“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韩卿是哪一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啊?”

第四百二十四章 相公,还去请人吗?

皇帝赵曙忽然问起了韩琦是哪一年拜的首相之位。

问得韩琦眼皮直颤,却也不能不答:“回禀陛下,老臣是嘉佑三年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哦?嘉佑三年?”赵曙重复一语,他又岂能不知道韩琦哪一年拜相?明知故问自然是有原因的,此时赵曙还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了一数,然后才慢慢开口:“满打满算,五年多快六年了,是吧?”

韩琦硬着头皮点头:“陛下所言不差。”

仁宗朝,对于当官的来说,有一个大优点,那就是升迁之路,只要进入权力中央的人,都有可能当一当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因为仁宗朝换宰相太勤了,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必定要还宰相。

所以朝堂之上,有无数人算着自己的年龄,保养着自己的身体,抬头往上看,论资排辈嘛,一个走了,下面一个上去,再过不久,上面那个又走了,接着再上一个。

十年八年,换五六个宰相太正常。换宰相可不仅仅是换个宰相那么简单,因为换一个宰相,升官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有人会补新宰相原来的位置,然后下面又有人补一个位置,这么一层一层的补,是许多人的升官之路,而不是单单换一个宰相这么简单。

就像是一个比较形象的比喻,市长变高官了,那县长也要升官成市长,乡长也跟着升官为县长,副乡长不得又补个乡长?这是连锁反应。

但是自从韩琦上去了之后,就不动了。

排队等着人,一次一次抬头往上看,韩琦还是不动。

不知多少人半夜把韩琦十八辈祖宗都骂遍了。历史上最后为什么会有人出来弹劾韩琦贪恋权势,那也是实在把人给逼急了,把太多人给逼急了。

皇帝赵曙,要杀人,还要诛心,又问一语:“韩相今年年岁几何啊?”

“老臣今年,五十有五。”

“韩相身体可还好啊?”赵曙问得是漫不经心。

韩琦已然满头大汗,点头说道:“老臣身体一向还不错……但是……偶尔也会有不适的时候。”

韩琦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要脸一把,但还是稍稍顾及了一点点脸面。

赵曙终于说出了一句憋了许久的话:“韩相有没有想过回乡颐养天年,教化子孙啊?”

一时间,朝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韩琦。

有人着急,皇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着急的是韩琦一走,大树就倒了。

有人忍不住眼中的热切,大概在想韩大相公赶紧滚蛋,快走快走。这一刻,连枢密副使欧阳修都不能免俗,他倒是没想什么首相之位,但是枢密使这种职位,是可以想一想的。

可惜包拯死得早,不然这一刻,他真的可以想一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事情了。

有人看戏,事不关己,看戏即可。

韩琦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曙,想说话来着,却又没有说出口。

赵曙也不说话,就等着。

朝堂上的气氛中有一种尴尬的平静。

赵曙就这么一直不说话,只看着韩琦。

看看韩琦脸皮是不是比城墙还厚,敢不敢当着朝堂众人说自己不想走,还想当官。

谏院与御史台之中,早已有人摩拳擦掌,等着韩琦说话。

只要韩琦一说自己不想走,还想当官。

立马群起而攻之,这天下的文人,哪里还能有这般厚颜无耻之辈?贪恋权势岂是君子所为?君不见,韩琦前面二十几任宰相,哪个不是说走就走,潇洒非常,还要作诗写文章,显出自己君子风范?连文彦博都要假装笑看人生,洒脱非常。

韩琦此时敢不敢说自己要继续当官?

首都市长冯京,脸上带着忍不住的笑容,抬头注视着韩琦,他也等不及了,准备把韩琦喷一个体无完肤。

几起几落的韩琦,纠结犹豫当场。

混迹官场几十年,起起落落,韩琦不是没有承受能力,也不是没有蛰伏的耐心。

只是这一刻,他纠结的是那位还没有出来的太后,他还想要侥幸一下。

但是满朝诸公在此,一旦真说出了那一句“要当官”的话语,韩琦这一辈子经营的名声,皆要付之东流了。

朝堂的沉静,尴尬得有些可怕。

最尴尬的就属韩琦自己,再这么沉默下去,就算不说话,也免不得一个贪恋权势的名声。

韩琦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前几日就想过告老还乡,只是许多事情羁绊住了,今日既然陛下说出来了,老臣也不多言,老臣愿告老还乡,以此残生,教导家乡子弟进学读书,再报家国社稷。”

“如此……”赵曙还假装思虑一番,然后一脸悲痛说道:“朕倒是不愿意韩相告老,这朝堂之事,还有许多要倚仗韩相操办,但是念及韩相年老体弱,不适合为国操劳,朕也就只能应下了韩相之请。”

当赵曙说出这句话语的时候,韩琦整个人都瞬间萎靡了不少,一身精气神去了大半。

却也立马有人出言:“陛下,韩相乃栋梁之臣,柱国之石,如今正值陛下亲政之际,臣以为该夺了韩相之情,让韩相暂时继续辅佐陛下一些时日,待得一切安定,再放韩相归乡不迟。”

赵曙还煞有介事想了一想,又道:“每每看到韩相,总让朕想起父皇,父皇就是因为国事操劳过甚,享年不过五十三岁,呜呼悲哉。再念韩相五十五岁高龄,实在不忍,实在不忍呐!朕欲封韩相为仪国公,另外让韩相回乡,把相州知州之职兼在手中,如此诸卿以为如何?”

还有人准备再劝,但是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冯京给截胡了,只听冯京人还没有出得列班,就开口大喊:“陛下圣明,如此仁心对待老臣,实有先皇之风范。”

赵曙也不多等,立马开口:“来人呐,拟旨,还要多加赏赐韩相这么多年为国效力之劳苦。”

说着拟旨,赵曙把五方大印全部摆在了御案之上,一方一方揭开木盖子,然后抬手一指,问道:“如此恩典旨意,请问哪位卿家知晓其中那方大印最合适啊?教一教朕。”

赵曙显然不是不知道,他是要显摆他面前的这五方大宝,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赵曙,大宋的皇帝,手中拿着这五方大宝。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朝堂往后,到底谁说了才算!

看着那一方一方的大宝,有人惊骇不已,有人欣喜非常,有人乐见其成。

皇帝赵曙,从今日起,亲政了!

冯京立马答道:“陛下,以‘皇天景命,有德者昌’最为合适,以表彰韩相之德。”

赵曙大手连连去抬,把五方大宝看了个遍,似乎才找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那一方,抬起来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开口:“速速拟旨来,一并在拟旨两份,擢升知谏院唐介为御史中丞,擢升甘奇甘道坚为知谏院。”

冯京更是不问也答:“陛下,另外两份擢升之圣旨,当以‘皇帝恭膺天命之宝’最为妥当,以为代天下旨,选官为民,庇佑天下苍生百姓。”

赵曙又再把其他四方大宝挨个看了一遍,才选到这方,说道:“圣旨速来,朕亲自加盖大印!”

韩琦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却又努力维持着身形。

他不知道昨夜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他知道,皇帝真的得势了,太后不见了。

韩琦正在多想,难道皇帝把太后杀了?

或者皇帝把太后囚禁了?

韩琦此时不敢多问,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弄清楚这个问题,只有这个问题弄清楚了,他才有再起的那一天。

最好……最好是太后真的死了!最好是这个结果。

如果是这个结果,韩琦就有资本与皇帝搏一把了。

想得这么多,韩琦再也没有一句言语,连谢恩都忘记了。

大喜的赵曙,倒也不在意韩琦谢恩与否,已然开口:“有事启奏,无事今日就退朝了。”

没有人奏得任何事情,兴许有人应该今日有事要奏,却也没有去开口。

赵曙起身,大手一挥:“退朝,中书省快快就圣旨拟好送到御书房来。”

说完赵曙已然转身而去。

随后,韩琦罢相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汴梁城。

甘奇也收到了这个消息,坐在家中,一壶小酒,几碟小菜,甚至还唱起了曲子:“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甘霸听得甘奇唱着这个曲调,笑道:“大哥,咱们人再怎么少,也没有少到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啊?就算是昔日在街头晃荡的时候,那也是有几十人马的。”

甘奇笑而不语,把酒杯一抬,一饮而尽,再倒满,又饮尽。

此时门外李宪来了,传旨,皇帝召见。

甘奇坐车就走。

皇帝就在御书房,等候甘奇多时了,甘奇进门还没来得及拜见,皇帝赵曙已然笑道:“道坚,事成了!圣旨也发出去了,连同你升任知谏院的圣旨也一并去了吏部。”

甘奇躬身一礼,连忙说道:“陛下,臣升官的旨意,还请派人追回,留上一留。”

“怎么,你还看不上知谏院这个官?”赵曙笑问。

知谏院,就是真正的谏院一把手,再一升官,十有**就是御史中丞。

“非也,陛下,臣还有事要去办,兴许要出京一趟,此时不宜有官职在身。”甘奇暗示一语。

赵曙想得一想,立马就知道了甘奇暗示的是什么,说道:“那朕就派人去把圣旨追回,此事你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

“遵旨!”

赵曙沉默了片刻,又道:“还好你之前提醒了朕一语,让朕给韩琦安排了一个知相州的官职,也加了即刻赴任之语,否则这个老货若是留在东京不走,也是难办。”

甘奇点着头:“一切依然妥当,臣定然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赵曙很是欣慰,此时只觉得身边有个甘奇,实在是舒服,什么事情都能办妥。

“你去多多准备,朕只等你回来,立马给你加官进爵。此时你既然还当不了官,那朕就把宗兰封一下吧,封为郡主,把你女儿封为县主。”赵曙此时是要极尽恩宠,也要让甘奇死心塌地。

“谢陛下隆恩。”甘奇谢恩。

“你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臣告退。”甘奇慢慢退出御书房。

还有杀人之事,甘奇得马上去准备了。

韩琦回到府中,坐在议事厅内,等着一些人上门来,有大事要商议。

韩琦自己也在皱眉沉思,一时踱步,一时扶额。

沉思了许久,韩琦忽然发现竟然没有人来,这让韩琦意外非常。

以往只要下朝,定然就有一些人主动上门来见。韩琦只用在家中或者政事堂里等候就是。

今日韩琦依旧是等着,却等了许久不见人来。

韩琦陡然明白过来了,开口怒道:“来人呐,发帖子去请人。”

发帖子去请人,这是韩琦许久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了。

管家走进了议事厅中,开口问道:“相公要请何人?”

韩琦陡然又愣愣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脚踢向了旁边的座椅,把一个座椅踢翻在地,然后怒道:“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吃里扒外的东西,见利忘义的贼子,见风使舵的小人……”

韩琦一通的骂,骂还不解气,又去打翻了一张椅子,接着掀翻了一张茶几。

管家吓得是连连后退,低头躬身,战战兢兢,不知多少年没有看到过韩琦这般愤怒了。

韩琦一通发泄之后,慢慢安定了下来,管家硬着头皮再问:“相公,还去请人吗?”

韩琦摇着头:“不必了,到头来还得靠我自己,你去备车,我要出城。”

管家连忙去备车,至于韩琦出城去干什么,这是不该问的。

而甘奇,也出城了,有些事情,还得把狄青狄大爷知会一声,兴许甘奇也要把狄青直接带上。

这是甘奇最后的执念,也是狄青的执念。

唯有如此,这一切才算得一个完满。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王,救命啊

韩琦出城而去,直去禁军大营,要秘密见几个武将。

以往当枢密使的时候,韩琦手下不知抬举了多少人升迁。

韩琦去禁军大营,可不是要发动什么兵变,在这大宋朝,兵变从来不在选项之中,更何况韩琦面对的是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帝,也没有资格没有名头去兵变逼宫。

话也说回来,这些武将能来见韩琦,已经是足够感恩的,若是韩琦要这些武将带兵去逼宫皇帝,这些武将都不会干。

要想调动禁军,此时的韩琦也没有那个能力,大宋朝不断变革的军事指挥体系,就是为了防止军队乱动的,没有皇帝的圣旨,没有枢密院的虎符,哪个武将敢动一下军队,不论什么原因,满门抄斩是一定的。

大宋朝杀不得文人,杀武人从来都是毫不手软,活埋几百,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文重武轻,其实也就是堵住了兵变这条道路。除非整营所有人都哗变了,这种事情在边镇时有发生,但是在汴梁,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汴梁的禁军,再怎么惨,至少吃还是吃得饱的,还能做手艺活赚点外快,还不用提头打仗,怎么可能去哗变

几个武将已经站在了韩琦面前,一个个面带紧张看着韩琦,兴许也生怕韩琦说出一些什么过分的要求。

韩琦倒也不是要说什么过分的要求,而是说道“你们何人在宫中认识军将”

韩琦是被逼无奈了,他想知道宫中的情况,而今皇宫之内,任何人进出不得,李璋带着殿前司的护卫把皇宫守成了一个铁桶一般,任何借口任何人,哪怕是死了爹妈要出宫去看看,都会被挡在宫门之中,连殿前司麾下的军汉也是如此待遇。

韩琦必须要知道太后到底怎么了,唯有知道这一点,他才能在短时间内抓住一根稻草,否则真等他出城回相州了,一切都大势已去。

几个武将互相对视几番,一人答道“下官在殿前司倒是有几个熟人,不知韩相有何事吩咐”

“老夫要打听一下皇城之内的消息,想知道昨晚皇城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韩琦如此说道。

这个要求倒是不过分,那武将开口“下官这就去帮韩相打听一番。”

韩琦却止住了他,说道“你这么去是打听不到什么的,必然连人都见不到。殿前司那些军汉多是勋贵出身,你们也多时勋贵出身,想来家族之中多有交际。你若入城,当先去寻其家眷,让他们的家眷寻个由头到宫门之外去见一面,送衣送物送吃食皆可,最好是父母重病之类的由头最好,如此见面之后,在问一语,方能办妥。”

韩琦绝对是个聪明人,连细节都安排清楚了。一个武将此时想要到宫门去见一个军汉,李璋麾下,绝对是见不到的。

唯有让军汉的家眷寻个由头去见一面,短暂会面,问上几句带回来。

“韩相放心,下官这就去按照相关的吩咐办。”

“我就坐在此处等候消息。”韩琦如此说道。

那武将躬身而出,去完成韩琦交代的事情。

韩琦此时心中也有唏嘘,要论忠义,武人远甚文人。古语有言,文人负心,实在没错。

其实韩琦此时多少也有些偏激了,今日没有人主动上他家中议事,也是因为朝堂变故太突然,若是韩琦真的派人去请,许多人即便心中有顾忌,却还是回来的,文人虽然负心,但也不至于真的就现实到立马划清界限的地步。

韩琦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种变化,以前只要下朝,许多人都会主动来找他。今日下朝在家等候,却不见一个人上门。

这种变化,一时之间让韩琦实在接受不了,唯有大怒之后,偏激去想。

偏激之后,此时亲自来找几个武将,这些武将二话不说就为他的事情奔走,反倒让韩琦觉得这些武将忠义。

消息不久之后回来了,只有三言两语,倒也把昨夜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相公,昨夜甘奇带兵入宫,夺了太后的大宝,太后今日想要上朝,被许多人拦在了拱辰门处。”带回这个消息的武将,也是一脸惊骇。站在他这个位置,实在想不通甘奇怎么可能半夜能带人入得了皇宫,莫不是攻城打破了

但是,甘奇又如何调得动兵马调动的又是哪里的兵马

韩琦不在这些问题上纠结,而是再问一语“太后无事”

“嗯,太后无恙,还能在延福宫中随意走动,只是出不得延福宫门。”

听到这个消息,韩琦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更加急切起来,人已不能稳坐,起身踱步不止。

韩琦其实盼望太后出点什么事,太后若是被囚禁了,被杀了,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太后若是安然无恙,韩琦又拿什么去与朝堂上的皇帝搏一把

太后若是有事,韩琦就是那卫道士,圣贤道德都被他占尽。

太后无事,韩琦岂敢真去做一个乱臣贼子又有谁会陪他做一个乱臣贼子韩琦连做个乱臣贼子的资格都没有。

韩琦已然踱步了许久,一言不发。

几个武将皆是面面相觑,有人开口问道“韩相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示下,我等受得相公大恩,当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韩琦抬头看着几人,忽然开口问了一语“若是老夫让你们学那甘奇带兵去逼宫,你们敢吗”

这句话,是韩琦忍不住问出来的。

口中说着万死不辞,真到这种要拿一家老小去赌的时候,是不是真能万死不辞

显然没有,几个武将都被韩琦一语给吓坏了。有人立马问道“相公,可是陛下交代的”

韩琦浅浅一笑,笑得有些悲戚。

又有人说道“但有陛下圣旨与枢密院兵符,我等拿去与麾下军将一看,立马可以调兵入城。”

韩琦悲戚在笑,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几个武将,慢慢走出了军帐之中。

几个武将看着韩琦落寞的背影,连忙上前相送。

韩琦却还转头“回吧,各忙各的去吧,老夫自己能走,不必相送。”

几个武将站定当场,看着韩琦远去。其实他们也知道今天韩琦罢相了,而且韩琦还不被新皇帝所喜,以后怕是再难翻身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

昔日韩琦能几起几落,那是因为一直都是一个天子。而今韩琦是真的要颐养天年了。

几个武将心中多少还有一些同情之感,只是事情又想回来,韩琦这辈子也算值得了,位极人臣,家中豪富,家学还极为昌盛,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再回家中,韩琦一身的精气神,彻底萎靡了下去。

汴梁城之外,甘奇与狄青坐在了一起。

甘奇与狄青耳语说了一段话语。

狄青面色大惊,大惊之后又带着喜悦,双手都忍不住在胸前揉搓。

甘奇问了一语“狄大爷去否”

狄青认认真真点头“去”

“那请狄大爷带着狄咏先行动身,约定一处地点,我过得一两日再来追你们。”

“好,老夫先行动身。”狄青面带狠厉。

甘奇认识狄青几年了,这是甘奇第一次看到狄青脸上露出这种狠厉之色。

若不是今日看到如此狄青,连甘奇都要忘记面前这个老头子是一个何等狠厉之人。

昔日亲自打马冲阵,面对千万人亦无丝毫惧色的狄青,打得党项人四散奔逃的狄青,其实依旧还在,只是深埋了内心的勇武,到得京城之后,一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头。

狄青这般的人,就不适合生在大宋,若是生在大唐,当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韩府之中,一辆一辆的车架等在门口,打包着家中一应财产。

该打发的下人,要打发了。该遣散回家的遣散回家,该送人的送人,该发卖的发卖,还有一些人会带回相州老家。

韩琦双目无神坐在书房之内,一言不发,不吃不喝。

其实他心中还有太多不甘,有太多不舍,甚至也在后悔为什么在朝堂之上,自己没有说出一句还要继续当官的话语。

这权柄,当真太让人留恋了。

韩府,也慢慢有人开始上门了,送别一下这位昨日还位高权重的宰相。

却是韩琦不愿见人了,只说身体抱恙,不便相见。

一波一波的人来,一波一波的人走。

过得两日,十几辆大车开始北去。

甘奇,也在一日前悄悄出城而去,而甘家的家门口,早已门庭若市,每日来拜见的人络绎不绝。

甘奇家中有一个郡主,封号永嘉。还有一个县主,封号乐安。

永嘉郡主赵宗兰会代表甘奇会客,只说甘奇在书院里闭关读书,不便打扰。

甘奇早已北上而去。

韩琦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要说相州,其实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后来的岳飞就是相州人。岳飞是汤阴人,韩琦是安阳人。

岳飞十六岁之时,无以生计,甚至还在安阳豪门韩家做过好几年的小厮仆人。这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相州离汴梁不远,四百里路,多是平原。

车马走在路上,即便是慢慢走,也不需要几日就能到相州。

沿路之上皆是官道,甚至都无什么山林荒野。

韩琦回乡的车队一直走到相州边境,才有一座枉人山,山也不高,但是却极其有名。水经注中便有记载。而且还传说纣王杀比干的地方就在这里,所以说枉人山也是一座历史名山。

过得枉人山就是相州境内了。

山边一条小道,车架摇摇晃晃而过,车内的韩琦正在闭目养神。

陡然间却听路前有人大喊“兀那富户,今日算你们倒霉,此处乃是我家大王地界,买路财交一交,否则只管杀不管埋。”

车队之前,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拦路街道的浑汉,拿着刀摇摇晃晃。

头前自然有护卫去答话“大胆贼人,你可知道这是谁人的车架吗也敢在此造次”

贼汉子气势非凡说得一语“管你是谁人,只要到得我家大王的地界,就得交买路钱,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交。”

“大胆韩相的车架,你们也敢劫,莫不是活腻了”

“什么寒相热相,不想交钱是吧待得大爷我一声呼喊,教你们一个也走不脱。”

那护卫气得直接拔刀而起,就要杀人。

却听得后面韩琦的声音传来了“稍等,待老夫问一问。这相州什么时候也出了贼寇”

韩琦还有疑惑,相州不比边镇,也比不得那些有大山大岗可以藏身,在这里出了光天化日之下敢拦路劫道的贼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官员无能。

这一点对于知相州事韩琦来说,那就不是小事了。

“此乃我家相公,如今马上到相州州衙赴任,尔等小贼,还不快快磕头谢罪”护卫介绍着韩琦。

“管你到哪里赴任,难得逮着一条大鱼,不交钱,谁也别想走。”

韩琦皱着眉头,开口问道“你们大王是何人呐”

“给钱,不然老子可要动手了,别怪老子欺负你一个老头。”山贼似乎有些愣头愣脑。

韩琦这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堂堂朝堂首相,此时竟然在家乡被几个贼人大呼小叫。

韩琦身边的护卫也请命“相公,小人自去杀了这几个贼人,待得相公上任了,再来处置也不迟。”

韩琦也懒得多言,千军万马他也是指挥过的,此时几个贼人的命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韩琦点点头,负手转身,准备再入车架,只等到得州衙,大发雷霆一番。

韩琦心中也有气,这是不拿知州当干部如今虽然离了朝堂,但是相州地界,韩家依旧是一方豪强,说一不二的存在。

却见头前几个拦路贼人见得有二三十个护卫拔刀而来,立马惊骇得连连后退。

还有贼人大喊“你们当真要动手可别后悔啊,我们大王可是不好惹的,你们若是动手,吃不了兜着走。”

护卫头领闻言,哈哈笑道“几个蟊贼,也敢在爷爷面前充大,拿命来。”

贼人接着大喊“可别找死,我家山寨之中,好汉上百,各个杀人不眨眼”

护卫头领哪里听他吓唬,反而飞奔而起,提刀直冲而去。

便听贼人一声大喊“大王,救命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 狄大爷可爽快?

甘奇想在包拯最后的时间里多看看他,所以三不五时就到包拯家中去坐坐。

以前,甘奇其实并不是很愿意多去包拯那里,因为包拯只要见到甘奇,就会教导一番,喋喋不休。

但是现在,甘奇倒是愿意去听包拯喋喋不休了,还能笑脸相迎。

这个时代,差不多要落幕了,代表这个时代的人,一个个凋谢而去。

甘奇知道包拯时日无多,却不知道包拯竟然会连中秋都过不去。

在喋喋不休中,包拯忽然一病不起,然后在很快的时间内病入膏肓,然后接着就撒手人寰。

这个过程,甘奇一直陪伴着,即使甘奇心中已有准备,但仍然悲从中来。

包拯走了,时年六十三。

赵祯评价包拯公而忘私,不邀阴幸。追赠礼部尚书,谥号“孝肃”。

欧阳修评之曰拯性好刚,天资峭直。

司马光评之刚而不愎,此人所难。

刘敞识清气劲,直而不挠,凛乎有岁寒之操。

甘奇评之先师刚正不阿,不容宵小,急公好义,不阿高贵,大公无私,世间少有。

包拯驾鹤,皇帝悼之,辍朝一日。

送走包拯,甘奇举目四望,这大宋朝廷,再也无人可以依靠。

甘奇知道包拯走了,有人还会暗自高兴。

以后这朝堂之上,甘奇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有一种焦虑感以及笼罩在了甘奇身上,让甘奇还要更多去准备许多事情。

吴承渥按照甘奇的安排,在赵大姐的活动之下,千万泉州任职。

甘奇也到城门口相送几里,谆谆叮嘱,叮嘱着吴承渥许多事情。

吴承渥在官道上拜别而去,泪洒当场。

商税监主事李定在甘奇的授意下,与王安石一起上书皇帝,请调泉州兵马都总管史洪磊再回三司差充任职,继续管理越发壮大的税丁队伍。

甘奇又与狄青坐了几次,痛饮了几番。

书院里也经常有甘奇讲学的身影,讲着地方治理,讲着贸易之道,讲着海上的一些事情。

甘奇甚至第一次在书院里提出了“圆形”地球的猜想。之所以还只是猜想,那是因为甘奇还不能信誓旦旦去灌输这个思想,还得慢慢潜移默化,避免造成巨大的争议争论。

沈括一边准备着开年的考试,一边帮着甘奇试验着如何能做出合格的炮管。书院旁的一处院子里,每天热火朝天,颇有些大炼钢铁的气势。

老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这是所有人都已经可以有目共睹的事情,因为老皇帝哪怕在朝堂之上,再也难以保持以前的精气神了,甚至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

这也让汝南郡王府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只是老王府里面的主人却从不见客,甚至还会吩咐下人在门口赶走客人。

韩琦进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时不时还会请见皇后。韩琦也会到处请名医带进宫中,也用此借口不断见到曹皇后。

甘奇的第一批成品铁器终于随着船只到汴梁了,以比汴梁铁器便宜两成的价格开始发售。

一边低价在汴梁城倾销铁器,一边重金招聘汴梁城里的铁匠,这就是甘奇的手段。

吴承渥到泉州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蔡济,要开始大量收购昆仑奴。吴承渥也会在政策上促进泉州的奴隶贸易,也会下达严格的政令,不得以宋人为奴买卖。

当然,宋人不为奴,也是国法。

中秋的诗会,甘奇还是受到了请帖,请甘奇去坐正席当评判,但是甘奇只是去逛了一圈就回来了。

诗会这种场合,已经不适合甘奇了。

过得一段时间,沈括在无数次失败之后,暂时停下了研究,开始全身心投入备考。

甘奇在一种焦虑之中,等待着许多事情的到来,他把史洪磊给弄回来了,当史洪磊回来的那一刻,甘奇心中稍稍安定了许多。

甘奇又带着史洪磊见了狄青几次。

如今,最焦虑的莫过于赵曙,他的焦虑,一直由赵宗汉向甘奇传达。

有一天皇帝没有上朝,朝中事情皆有韩琦在定夺,赵曙就立马回派赵宗汉来找甘奇,甘奇会说一些安慰开解的话语让赵宗汉带回去。

司马光升官了,同知谏院,成了甘奇的同事。只是司马光还没到谏院上任多久,又获得了新差事,差充礼部帮忙贡举之事,成为了知贡举范镇的副手,也成了沈括的考官。这属于临时借调,贡举这一类的差事,每次都是临时借调官员去忙,知贡举一般都是翰林学士。

中秋一过,年也不远了。

公务员甘奇也开始偷懒了,经常上班早退,如今他生意极多,各处巡查不说,还要参与许多账目的清算。

也主要是谏院没有什么差事,还没有逮住哪个需要喷的人与事。

甘奇的家中,挖了一个更大的地窖,用来装钱,也就是甘奇钱多得没有地方装了。

年节时候,整个汴梁城的上层社会,显出了一种压抑之感,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了。

每年宫中按例都要在新年设宴,请许多人入宫赴宴。

今年连这一道程序都没有了,甚至皇帝连祭天的典礼都没有参加。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不敢有任何动作。

甘奇也老老实实的,没有任何动作。

转过年来,该上班的上班,该考试的考试,该干活的干活。

东华门外再次放榜,沈括一举上榜,激动之后,还得守选,也就是等候朝廷安排职位。沈括立马又回到书院开始他的实验。

榜单刚放不久,农历三月末尾,甘奇被急召入宫,所有有资格朝会的官员,全部被急召入宫。

一时间,天下缟素,万民恸哭。

皇城之外,全城百姓自发聚集而来,到处都是冥纸在烧,烟火隐天蔽日。

一代明君,就此宾天。

文武百官,跪满一地,久久不起,哭成一片。仁宗一去,这大宋朝廷,再也不可能有如此开明的时代了。

甘奇也跪在当场,跪得双腿发麻。

甘奇本以为自己不会为了皇帝驾崩而伤心,却也没有想到这一刻,他脑中不断浮现出赵祯那爽朗的笑声。

这个皇帝有万般的好,也有万般的不好。

但是甘奇是真真正正受过他的恩惠的,赵祯内心之中对甘奇,也是看重有加,更是还经常维护。

此时的甘奇,其实是伤心的,仁宗再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至少他是圣明的君主,明是非,知对错,有手腕,有见识,许多事情更是心如明镜一般。

这样的皇帝,真要说起来,真是历朝历代少见的明君,也是他真正奠定了大宋富庶的基础。而且他还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

能在仁宗朝为臣,也是这些臣子的福气。

甘奇能在仁宗这一朝入仕当官,也是甘奇的福气。

可惜,五十四岁的皇帝,就这么走了。

洛阳城在一天之后才收到这个消息,满城百姓为了祭奠老皇帝,几乎把城内所有能烧的纸都烧了,烧起来的烟雾,几乎连太阳都被遮住了。

曹皇后一脸悲痛走到大殿之中,上得高台,宣读老皇帝的遗诏,着皇子赵曙克继大统。

读着这份诏书,曹皇后的面色上有遮掩不住的无奈。

读完之后,曹皇后频频看向韩琦。

皇帝病危,真正能见到皇帝,知道确切消息的,还能陪着皇帝到最后一刻的,还是那几个相公。

如甘奇这个等级的官员,连听实时消息的资格都没有,只有被通知的资格。

赵曙也被召到皇宫里去了,此刻也在战战兢兢等候着。

知道李宪请赵曙到大殿,赵曙才稍稍安下心来。

甘奇就这么一直跪在下面,跪了几个小时。

曹皇后吩咐人给赵曙换装,把一身龙袍穿好,再出来见人。

韩琦也是忙前忙后,登基大典也一切从简,国不可一日无君,先让赵曙坐上皇位,安定四方,还要把老皇帝的遗诏昭告天下。

这一切忙完,才会开始处理给老皇帝发丧的事情。这个过程也很复杂,直到十月,老皇帝才能真正入土为安。这是孝道。

到得天快黑了,众多朝臣才从皇宫而出,此时许多老臣,连走路都要人扶。

之后的事情,也不是甘奇能参与的,缟素在身,该上班上班,还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七八天之后,甘奇才再次收到皇宫内的消息,新皇赵曙召见。

甘奇赶紧去见,再次见到赵曙,甘奇大礼拜见“臣甘奇,拜见吾皇!”

赵曙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亲自上前来扶甘奇,口中说道“不必多礼,我……朕叫你来,是心中有苦难言,想要找一个人说说。”

“臣洗耳恭听。”甘奇依旧礼节周到。

“唉……这几日住在宫内,本想遣散一些宫人,把父皇的嫔妃也安顿一下,却是这点小事也做不到……”赵曙叹息着,他这个皇帝,注定当得憋屈。

“陛下不必着急,一切还要慢慢来。”甘奇开解一语。

“慢慢来……曹皇后要垂帘听政,韩琦见朕,也让朕万事都要请示皇后再作定夺。朕已登基,却在这皇城之中连一样皇帝的物什都寻不到,哼哼……倒也是怪事。”赵曙是在相甘奇诉苦,也是想让甘奇出谋划策。

“陛下在这宫中可有信任之人?”甘奇认真问了一句。

“有倒是有,不过皆是一些贪财之辈,上不得台面。”

“臣为陛下保举一人,把此人带在身边,宫内下人之事便可掌控,之后的事情,再来从长计议。”

“何人?”

“总管李宪,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深得先皇信任,是个忠心不二之人,陛下厚待之,他必以忠心报答。”甘奇这是先给赵曙在宫内找一个助力,让赵曙不至于举目无人。

当了皇帝,一切都不一样了,这皇宫不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皇宫外的人,也不是说进来就能进来的。

满朝文武,其实也没有一个是赵曙相熟之人。

赵曙如今,几乎就是任人摆布的境地。

“李宪,朕知道了。”赵曙点着头,又道“朕还想问你一句,该如何破局?”

赵曙急着破局,急着掌权。

但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甘奇唯有答道“陛下放心,徐徐图之,定可破局。”

“朕是有些担忧。”赵曙准备实话实说了。

“不知陛下担忧何事?”

“朕非先皇亲生,本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皇城之内,皆有曹皇后一手把持,皇帝之宝也在曹皇后手中,若是来日曹皇后内外勾结……”赵曙说到这里,并不往下继续说了。

甘奇也能明白,赵曙是怕自己这个皇位坐不了几天……

废立之事,曹皇后拿着皇帝大宝,如今又有太后之名,若是真有个内外勾结,还真不是很难。

“陛下安心,臣便是一死,也不会让事情到得那般局面。”甘奇帮赵曙,也是在帮自己。

赵曙若是真被人废了,甘奇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你先回去吧,这皇宫里都是眼线,留得太久,对你也没有好处。”

“臣告辞!”

甘奇出了皇宫,心狠手辣的那颗心,慢慢又升了起来。明天是赵曙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朝会,先看看情况。

第二天朝会,事情比甘奇想象的还要眼中。

曹皇后,或者不能再叫曹皇后了,而是曹太后,如今垂帘在高台之侧。

赵曙坐在龙椅之上,几乎没有机会发言。

一切的事情,都由韩琦开口,曹太后定夺。

这几乎就真的把赵曙排除在外了,赵曙这个皇帝,成了一个傀儡一般。

不仅甘奇看不过眼,其实也还有人看不过眼,比如同知谏院司马光,此时就出言“启禀太后,臣以为,西北增兵之事,当问一问陛下的意见,方好定夺下来。”

曹太后并不认识刚升任的同知谏院司马光,但也要做一个过场,开口说道“皇儿对西北兵事有何见解啊?”

赵曙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儿臣以为,西北增兵之事,首要乃是军饷之事,军饷之事当由三司以及枢密院之官出来奏对,问清楚其中,方好定夺。”

韩琦却立马开口“陛下,此时老臣已与枢密院及三司商量过了。”

赵曙有些哑然。却听身旁曹太后说道“既已商量过了,那就按照韩相之法办理吧。”

甘奇看得是连连皱眉,司马光也看得连连皱眉,台上的皇帝,真成了一个摆设了。

韩琦还笑着拱手“谢太后!”

赵曙微微皱眉,他想亲自问了问三司与枢密院,想弄清楚西北增兵的事情,却也没有再开口的余地了。

赵曙唯有盯着甘奇看,眼神热烈,想要看到甘奇的一个回应。

第四百二十七章 你说,你好好说,万不可胡说

赵曙想甘奇在这个时刻出来说一句话语。

但是甘奇让赵曙失望了,甘奇并没有出来说话,就这么看着赵曙如一个傀儡一般坐在高台之上。

赵曙焦急的神色之中带着略微的失望。

朝会散去,甘奇走到左掖门口,回头看了看这座皇城,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包拯还在,今日这朝堂上的韩琦岂能这么轻松?

可惜包拯不在了。

甘奇没有回衙门,而是直接出城而去,见了见狄青,把朝堂上的事情与狄青说了说,又去看了一场球赛,然后才进城。

在家中,甘奇与赵宗兰说道“娘子,明天你带着家中之人出城住几天吧。”

“夫君,怎么了?为何这个时候要出城去住?”赵宗兰似乎能感受到什么。

“没什么,会老宅住几天,老宅不能总是空着,每年回去住几天,也有一些人气。”甘奇这么解释一句。

赵宗兰也就不再多问了,即便心中有许多猜想与担忧,也只是点着头“嗯。”

安排了家人,甘奇又出门去了,今夜不知道还要去见谁。

韩府之中。

也有人站在韩琦面前汇报着“相公,昨日甘奇见了官家。”

“哦?两人说了一些什么?”韩琦问道。

“恕属下无能,两人密谈,属下并不知两人谈论内容,只知道两人见面时间极短,应该还来不及谋划什么事情。”

“今日呢?今日甘奇都在做什么?”

“今日他下朝之后并未回谏院,而是出城去见了狄青,时间倒也不久,然后他又去看了一场球赛,接着就进城回家了。”

“见狄青?”

“回禀相公,正是狄青。”

“这条老狗还活着呢?老夫都快把他给忘了,如今这老狗在做什么?”

“狄青还是在为甘奇训练那些相扑手,百十来个,今年又多加了一些。”

“哼哼……这是不是私练兵马啊?”韩琦笑着问道。

“相公说他是,那他自然就是!”

韩琦点着头“好一条大罪!”

韩琦知道狄青在训练相扑手的事情也不是今日,偏偏今日就把这当做罪证了。便也是仁宗在时,韩琦知道这条大罪在仁宗那里是说不通的。

但是如今仁宗不在了,朝堂上由曹太后一言而决,那这条大罪就说得通了。

“相公高明!”

韩琦挥挥手“发几封帖子出去,让人明日到太后面前弹劾此事。”

“遵命!”

“还有那个甘奇,也要一并弹劾,此事他是幕后之人,狄青只是他麾下走狗而已。”韩琦如今再对付起甘奇,再也不用想方设法了,因为裁判变了,裁判不再是仁宗赵祯了。

这也可见封建时代一个明君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相公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办理。”

韩琦点着头,微微笑着。

大早而起,甘奇亲自安排着一家老小出城的事情。

下午,史洪磊终于从泉州回来了,再一次到三司去任职,甘奇却并未见他。

当甘奇到得谏院的时候,还没有在自己的班房坐稳。

唐介就匆匆而来,一脸急切说道“道坚,大事不妙,今日有人入宫弹劾你了,御史台那边已经收到宫里的旨意,开始调查你。”

“哦?弹劾我何事?”甘奇似乎并不感到很意外。

“私自操练兵马。”唐介答道。

甘奇反而笑出声来“倒也不知我在何处操练了兵马?”

“你还笑得出来,说你与狄青在城外操练兵马,有甲胄,有兵刃,一年操练几百人,而今麾下死士上千。”唐介是真为甘奇着急。

“甲胄倒是有,球赛所需,汴梁城内几十支球队,每队皆有甲胄。操练人手也是真,皆是相扑场的相扑手,两级联赛,签约的与未签约的加在一起,五六百人总是有的。这莫不是造反之罪?”甘奇问了一语。

“是非黑白,哪里由得你说,我已上书陛下……太后,为了开脱了,就怕太后不信我。”唐介说道。

甘奇冷笑几声“哼哼……吃相也太难看了,先皇在时,何人敢如此构陷?”

“道坚,说这些还有何用?你得想想办法自证清白啊。”唐介也是皱眉在想。

“这般清白,还用自证吗?每天汴梁城有多少人去看相扑看球赛?非说我私自操练兵马意图谋反,问问这汴梁城的人哪个会相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甘奇的话语,在唐介看来,似乎是赌气一般,唐介唯有再道“道坚,此时已非意气用事之时,当想个破局之法,明知是构陷又如何?当朝相公韩琦要拿你开刀,你还把曹太后得罪得死死,便不能这般随意了,当想办法!”

甘奇两手一摊,说道“我一个五品小官,能有什么办法?朝中台谏官员无数,难道人人都是瞎眼之辈?诸多相公,难道没有一人觉得此事不该?”

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人,正是同知谏院司马光,他开口一语“我觉得此事不该,当初曹家之案,我就在开封府办差,甘谏议做的就是君子所为,便不该如今还被人报复,朗朗乾坤,岂能以邪压正?我当上书,请太后还政官家,以官家亲政,才是大公大义。”

司马光突然走进来说了这么一番话,甘奇有些意外。

司马光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但那都是公事与政见上的,私德之上,倒也没有什么缺失之处。

历史上,曹太后把持朝政,两宫失和的时候,司马光也是第一批出来劝曹太后放权的人之一。

政治斗争,写在史书上都成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但是其中的凶险,远远不是这几句话那么简单。

太后与皇帝争权夺利,岂能那么简单?

仁宗朝留下来的最后这些人,其实还保持着仁宗朝的风气风骨。否则赵曙想亲政,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唐介听得司马光之言,也开口说道“我便同你一起上书,这世间哪有这般道理?新皇早已成年,又并非年少无知,岂能还由太后掌管朝政?只待官家亲政,便也容不得构陷之事。”

“对,官家亲政了,甘谏议此时的危机便也解决了。”司马光纯粹就是看不得这些黑暗。

甘奇却泼了一盆冷水“在下多谢二位!但是上书也只是上书而已,曹太后已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岂能轻易把权力放下?”

“祖宗有礼法,就该按照礼法来,怎么能让后宫干政?”司马光想得有些简单了。

“后日朝会,同去!道坚你也要出言,到时候谏院所有人都要出言劝诫,纵观历史,后宫干政之人,哪里会有好下场?”唐介正直非常。

甘奇只是摇头不语。此事若是没有韩琦倒也还好,一旦韩琦站在了太后那边,事情就再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朝会再起。

朝堂之上,风骨还在的人不少,领头一个就是仁宗还在的时候升任参知政事的欧阳修,所有人还没有说话,欧阳相公就第一个开口“臣欧阳修有奏。”

高台之上的赵曙想应一句话,却被曹太后抢了先“欧阳相公请说。”

欧阳修皱着眉头说道“新皇已临朝,臣以为太后应该还政于新皇,新皇乃是先皇遗诏所命,又早已成年,如此局面,太后垂帘听政,实属僭越。”

曹皇后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韩琦。

韩琦自然出来说话“欧阳相公所言差矣,如今新皇登基,正是四方不稳之时,当由太后先稳住内外,以名正言顺,四海皆服,政局稳定之后,再由陛下亲政。”

司马光直接就站出来了“不知韩相所言,到底是何道理啊?朝堂内外,哪里不稳了?”

韩琦看了一眼司马光,说道“哪里不稳还用老夫多言吗?若是没有太后坐镇,不知有多少人会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若官家乃是先皇嫡子,有哪里需要劳动太后辛苦?”

还有人附和韩琦话语“还是韩相所谋高远,太后临朝,自是一切以大局为重。”

“韩相所言极是!”

欧阳修与司马光看着这些附和之人,气得是无话可说,也不知再说什么。

唐介出来说道“即便是垂帘听政,那也得事事问过陛下之意才好定夺,听政只是监督过问,而非代政,陛下在朝,为何事事不问过陛下?”

韩琦反而相问“有何事没有问过陛下啊?西北增兵之事,老夫也问过陛下。尔等不问,却还怪起旁人了?万事,自然以陛下为重,太后本就是过问监督之职,老夫从未有过僭越之举。要说僭越,朝中有一人,还真就敢做这般的事情,竟然敢在汴梁之外私自操练人马,意图何为?”

唐介立马说道“韩相,此事还在查证之中,岂能随便下定论?”

“既然查证,那就把甘奇叫出来问问,问问他让狄青狄大将军每年为他操练那么多人手,还私藏兵刃重甲,这般是为何啊?”韩琦直接发难。

甘奇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唯有上前几步,答道“陛下,臣从未有过任何逆反之心,所谓私藏甲胄,其实并非私藏,乃是球赛所需,汴梁城里大小球队几十支,每一支都有甲胄在身。至于操练的人手,也不过是相扑之人,只为上台给观众娱乐,何谈罪责?”

“哦?操练的都是相扑手?那为何相扑手要用狄青去操练?狄青何许人也?他操练出来的人手,当真仅仅是相扑之用?”韩琦再问。

这朝堂的话语权,都在韩琦手上了。

“陛下明鉴,臣做这些事情,只为商业牟利,并不做他想。若是韩相公非要觉得臣这是居心叵测,那臣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甘奇对着台上的皇帝说道。

皇帝赵曙也开口“韩相误会了,甘卿的那些营生,最初之时,我家汝南郡王府也是有参与的,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就是商业牟利而已。”

“皇儿……可不得乱说,你乃是先皇膝下唯一的皇子,也是而今大宋的官家,勿要再说什么王府之事。那些与你无干,你身为皇帝,当以皇帝之心,保社稷不失。甘谏议是忠是奸,定有公论,待得韩相查明之后,再说此事。”曹太后显然恨甘奇入骨,曹家两个兄弟,一个处斩,一个求道。在曹太后看来,皆是拜甘奇所赐,这一点上,她与韩琦想法是一致的,得把甘奇置于死地。

赵曙皱了皱眉,成了别人的儿子,连家都不能提了?

韩琦立马接道“老臣以为,当暂时革去甘奇同知谏院的官职,待得事情调查清楚了,再来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唐介立马开口“臣觉得此事不妥!”

王安石也出来了“臣也觉得此事不该如此,甘谏议乃是朝廷大员,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先行获罪。”

曹太后大手一挥“且先按照韩相之言办理,若是有冤枉了,再官复原职也不迟。”

“遵旨!”韩琦已然躬身。

台上的赵曙直接站起来了“有没有人能听朕一句话?”

“陛下请说。”韩琦还有礼有节。

“甘奇是忠诚,必然不会做那僭越之事,朕相信他,不必调查。”赵曙有些刚。

“皇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非先皇亲生,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别人觊觎这个大位?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人勾结甘奇,想要谋朝篡位?如此紧要关头,一切当小心行事,避免家国倾覆。就按照本宫所言办理。今日暂且到此,退朝。圣旨随后就到。”曹太后已然起身,拂袖而去。

那一句圣旨随后就到,把赵曙说得是哑口无言,跌坐在龙椅之上。

韩琦已然躬身“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有人已然往大殿之外而去,有人还站在大殿之上不动。

甘奇却也往大殿之外去了,看得唐介连连摇头,看得王安石着急不已。

皇帝赵曙更是着急非常,连忙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李总管,烦请你赶紧去把甘奇叫住,让他来见朕。”

李宪点着头,把拂尘一收,下台而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朕请你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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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宪在左掖门前追上的甘奇,说道“甘谏议,陛下有请。”

甘奇抬头看了看皇城的屋檐,高耸如云,飞翅拔天,好不气派。

为何要把皇家的宫殿建得这么气派呢?建筑高大还不行,还得垒土为台,再把宫殿建在高台之上,连进大殿的门口,都要上许多台阶。

人走在这里,上着台阶,抬头看着高耸的宫殿,雕梁画栋,兴许就会不自觉产生一些敬畏感吧?

高高的建筑,显出威严,也是在下意识的压制人心,让每个到得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权威不容挑战。

甘奇看得有些出神,想得也有些多。

李宪又是一语“甘谏议,陛下请您去见。”

没想到甘奇忽然摆摆手“李总管,你回去禀告陛下,就说今日不宜相见。”

李宪愣住了,他当了这么久的太监,还从来没有见过人臣子这般应对皇帝的。

“甘谏议,陛下相召,这般不好吧……”李宪是好心,怕甘奇得罪了皇帝。

甘奇却还是摇着头,叹道“我有一言带与陛下,就说还需要忍耐几日。”

李宪又问“甘谏议,奴婢真就这般去回复陛下吗?”

“是的,就这么去回复吧。”甘奇说道。

李宪躬身一礼“那甘谏议多多保重。”

甘奇点着头,转头出了左掖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楼,口中喃喃一语“城门楼子九丈九啊!”

甘奇回到谏院,不得片刻,御史台的人就上门了,一个青杉官员恭恭敬敬与甘奇见了一礼“甘谏议,下官……下官受命在身,实在是得罪了,还请甘谏议海涵。”

甘奇看得出这个青杉官员的为难,笑道“大印与诰命在案几之上,你自去取,这身官袍应该不用脱吧?”

“不用不用,有大印与诰命就足够交差了,下官相信甘谏议是冤枉的,要不得几日,下官亲自把大印与诰命再送回来,恭恭敬敬送到甘谏议手中。”

这个青杉官员,甘奇不太认识,但是他脸上的无奈,甘奇看得懂,心中也明白这个小官是在同情自己。

甘奇问了一句“还未请教御史何名?”

青杉官员连忙再次躬身“都是下官失礼,下官张商英,新科的进士,刚入御史台不到半个月。”

“张唐英是你兄长?”甘奇问道。

“正是正是。”张商英答道。

“那这差事当不该由你来办啊?”甘奇有些疑惑,按理说韩琦是知道张唐英与甘奇关系极好的,怎么可能还让张唐英的弟弟来做这件事情?

“谏议有所不知,是下官非要来的,下官此来,就是想告诉谏议,御史台里许多人都是相信谏议一身清白的,谏议放心就是。”张商英这份心思,倒是挺让人感动。

甘奇却不多表示,而是说道“我先走了,回去与你兄长说,也不必据理力争什么的,一切我自有定夺,顺其自然局就是。”

张商英闻言,再一躬身“先生之风骨,下官佩服。”

甘奇摇了摇头,已然出门而去,刚一出门就碰到了唐介与司马光。

两人还未上前,甘奇已然摆摆手,说道“唐知谏,司马知谏,不必多言了,我自归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唐介叹气一声,说道“道坚,我一定为你据理力争!”

司马光更是气愤一语“这天下哪有这般公报私仇的?”

甘奇已然不再答话,而是直接回家。

城内的家里,除了一帮汉子,没有旁人了,甘霸还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事,还在甘奇身边说笑“今日大哥回来得挺早,是不是要出城去走走?”

“不出城了。”甘奇站起身来,在院内踱起了步子,时候有些事情让他很犹豫不决。

“大哥今日回来得这么早,一定是有事,大哥,你说,咱们去干什么?”甘霸又问。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甘霸,忽然眉宇之间一狞,说道“我想杀人!”

甘霸立马凶相毕露,问道“大哥要杀谁?什么时候?”

甘奇又摇着头“哼哼……事情有些大,得再思虑一下。”

“大哥,你只管吩咐我,我保证办得妥妥当当。”凶相毕露的甘霸,露出洁白的牙齿,话语有些咬牙切齿,好像饿狼一般。

“你先帮我去办几件事。”

“大哥吩咐。”

“附耳来听!”

甘霸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得甘奇几句话语,甘霸立马面色大惊!甘奇要见许多人,但是自己亲自去见是不行的,此时书信更不行,得派人去见,见了之后要说的内容,有些太过吓人。

甘奇一说完,甘霸张着嘴巴,慢慢说道“这事可真大……大哥,我这回可能要死!如果我死了,大哥你要每年都给我烧香。”

甘霸的脑回路是真有些不一样。

“你若死了,就把你一身的膘肉当猪给卖了。”甘奇没好气说道。

甘霸鼓起腮帮子说道“大哥,这回我可真要死的,你一定要把我的牌位放进祠堂里,每年都祭拜着。”

“你怎么这么晦气,滚蛋。”甘奇有些生气。

“嗯,反正我要是死了,大哥你若是不讲义气,下辈子我就不认你当大哥了,哼!”甘霸气呼呼的就走了。

甘奇口中还有一句喃喃之语“谁也不会死!”

回到书房,甘奇自己磨着墨,写下了一篇文章《先皇遗诏,天子登基,日月当空》

文章的内容,就在那句“日月当空”,日月当空,就是一个“曌”字,这个字是武则天给自己选的名字,武曌,武则天把自己比作“日月当空”。

甘奇这是把曹太后比作了武则天。

这篇文章一出,甘奇免不得一个妄议宫闱的罪名。

这是大罪!

但是甘奇似乎有些不在乎了。

当甘奇让周侗把这篇文章拿出去印的时候,周侗拿过文章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又转回来了,因为他刚刚看了这篇文章,吓得大惊失色,转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大哥,这篇文章真的刊印出去吗?”

甘奇点着头“只管去印,印完立马运进城内开售。”

“这个……大哥!”

“只管去就是!”

“好吧!”

周侗忧心忡忡而走。

甘奇书房之内,挂着一柄剑,还有一套厚重铁甲在木架子上。

家中没有了下人,甘奇亲自到厨房去取来一个麻布,还有菜油。用麻布沾着菜油,慢慢保养着剑与铁甲。

腰间皮囊之中,还有一柄火枪。

高耸入云的宫殿,即便甘奇在家中抬头,也能望见。

只可惜甘奇对那压迫人的建筑,并无多少敬畏。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起床,出门而去,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韩琦还在家中吃着早饭,一个人飞快进门,脸上高兴非常,手拿报纸,激动说道“相公,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韩琦放下调羹问道。

“相公请看,今日的报纸,甘道坚署名之文!”

韩琦接过报纸,看得片刻,哈哈大笑起来“日月当空,好一个日月当空啊,不知太后看到这几个字,会如何作想,哈哈……”

“相公,这算不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昨日御史台还有几个人在那争吵不休,今日这罪证就送上门来了。”

“昨日老夫还想着要不要弄个三司会审,把大理寺与刑部都加进来调查甘奇之事,今日他自己反倒送上门来了。哈哈……自作孽,不可活啊!”

“相公,要不要立马派皇城司上街收缴这些大逆不道的报纸?免得到时候真的议论四起!”

“哼哼,议论四起好,若没有议论四起,太后那里岂能感受到压力?又岂能显得出老夫的重要?”

韩琦不愧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高手,他想让太后有一种焦虑与担忧,如此太后才会越发倚仗他韩琦来巩固地位。

“还是相公高明,属下还怕民间乱议,回头想一想,几个草民说些闲言碎语,倒也不必在意。”

“你去吧,老夫这就带着报纸进宫,只待圣旨一出,立马拿甘奇下狱审问。”

韩琦的早餐也不吃了,直接拿着报纸,起身正了正衣冠,出门而去。

曹太后见得报纸内容,气得把桌面的早餐碗碟扫落满地,口中说道“岂有此理,本宫为了这大宋的江山社稷,如此殚精竭虑,却还有小人背后这般构陷,此贼该死,该千刀万剐!”

韩琦立马说道“还请太后出一道圣旨,老臣拿着圣旨立马派人缉拿此贼。”

“还请韩相亲自执笔!”曹太后已然等不得什么中书门下草拟审稿了,直接让韩琦执笔写圣旨。

“老臣这就去请圣旨。”韩琦也不多等,立马回头去拿空白圣旨。

街市之中,茶楼瓦舍之内,有甘奇这篇文章一出,议论之人自然无数。

有人这么说道“臣子如此议论宫闱之事,倒也不知妥当不妥当。”

也有人这么反击“死谏之风骨,岂可不扬?后宫如此干政,将来必然要出大事,古往今来,只要女子走到庙堂之上,必生乱事。我看这日月当空,说得不差。先皇遗诏说得清清楚楚,而今新皇却连大宝之物都看不到,这般是何道理?”

“唉……毕竟新皇并非先皇亲生,多少有些芥蒂,也是正常。”

“胡说八道,新皇本就是皇家贵胄,天命所归,又非谋篡所得,何况新皇一向风评甚佳,先皇对其甚是满意,凭什么让一个妇道人家多此一举?”

“我就佩服甘先生,这满朝诸公,也唯有甘先生敢如此直言直谏。”

“对,甘先生这般的风骨,满朝诸公是该好好学学。”

“什么日月当空,明明就是乱象丛生!”

“皇帝大宝,岂能为妇道人家掌管?”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甘先生这般直言,怕又是要落得一个牢狱之灾了。”

“韩相公是做什么的?怎么不见韩相公说句公道话?”

“得了吧,韩相公巴不得甘先生早死!你可不知,甘先生只要在朝堂之上,必会出言弹劾韩相公,韩相公哪里还会为甘先生说什么公道话?”

“这么说,甘先生危矣?”

“唉,甘先生危矣。”

“谁敢动甘先生,我必与之把命拼了。”

“别在这里胡说了,如今这般局势,你还以为是原来啊?仁宗陛下那是何等圣明?如今不同了。”

“有何不同?朝堂大事,岂能由妇道人家一言而决?”

“哼哼……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昨天甘先生就给革职了,如今甘先生闲赋在家,才会写这么一篇文章,否则甘先生此时定然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什么?甘先生给革职了?”

“就是被韩相公革职的。”

“不好了,不好了……我刚从家中父亲那里探得消息,宫内出了旨意,要捉拿甘先生入狱受审!”

“什么?”

“走,赶快去甘先生家中,当真是大事不妙,此番定要力保甘先生安危,否则这世间哪里人敢说真话?”

“走,一起去!”

众人义愤填膺,大概也有甘奇私下里派人推波助澜。

不得片刻,便是百十士子先赶到了甘奇家中,只是他们还是来晚了。

等到这些学生到得甘奇家中,正见许多铁甲军汉从甘奇的家中走出来。

显然没有抓到人。

甘奇已然无影无踪。

军汉们又直扑甘奇城外的老宅,众多学生也跟随而去。

老宅之中,倒还有甘奇家小,只是这些军汉站在甘奇老宅门口,如何也进不得半步,甘奇家的正门后门,皆被士子们堵得死死。

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子从道坚书院赶下来,城内来的士子更是络绎不绝。

“想拿甘先生,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其实前来捉拿甘奇的,正是皇城司的押班李明,他倒是站在当场,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当命令到得皇城司的时候,李明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亲自带人出门去捉拿甘奇。

那边韩琦不得多久也收到了消息,大怒道“来人,吩咐皇城司,但有阻拦者,一并捉拿。”

命令到得李明身上,不得多久又有人回禀韩琦“相公,李押班说……现场学生上万,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无从下手。”

“岂有此理,调皇城司的大军过去弹压,捉拿一个要犯,还有人敢造反不成?”

命令再次到得李明身上,李明看着现场这些学生,摇着头。人数上万是没有的,最多三千人。

但是李明的回复又到了韩琦面前“相公,李押班说人数越来越多,两三万不止了,还有许多村民也聚集在一起。怕是弹压不住。”

“调人,调集城外禁军过去。”

“相公,李押班还出了个主意,说要不要暂时收队,待得士子与百姓散去了,再耍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李押班还说,都是士子文人,怕再弹压,到时候……”

大怒的韩琦,想得一想“此法可行,让李明派人在外围盯梢,把人马先撤回来,待得人群一散,立马冲进去拿人。”

第四百二十九章 贸易战攻略

甘奇,新任差充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代天子巡边。

甘奇这个官职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个恩宠让许多人知道甘奇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

是让朝廷上下所有的官员都知道甘奇在新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甘奇家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了。

以前到甘奇家拜见甘奇的,多是一些年轻的士子,而今官员比士子多。

四五十岁的官,见到甘奇就称呼甘先生,这让甘奇避之不及。

然后甘奇就开始不在家了,不论谁上门来见,都说不在家。

而甘奇,每天大清早就出门,躲到狄青家中去,狄青如今又搬回了城内,因为狄青当了官,枢密副使,很大的官。

此番甘奇,准备把狄青带着一起到河北去,一直去河间府。

甘奇要这个官衔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整肃河北边军,如今河北的军队,几十年不打仗了,已然糜烂不堪,不整肃是不行的,该裁减的要裁减,该训练的要训练,该整编的要整编。

甘奇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要在河北弄出一支真正能打仗的军队,这个任务要交给狄青。

甘奇其实有一点骗了皇帝,或者说没有跟皇帝说清楚。

想要燕云十六州,贸易战只是开始,最终还是要打仗的。就算贸易战再如何成功,辽国境内再如何乱,也不可能让辽国把燕云十六州送到甘奇手里。

贸易战只是为了让辽国内乱,消耗辽国的国力。想要占领一块地盘,打仗还是最终的手段。

狄青也是甘奇的重要倚仗。

贸易战前期,还要许多要准备的,比如调度船只到渤海湾里面去,渤海的北边就是天津,也就是燕云十六州的析津府,渤海的南边是河北沧州一线。这两地,将是贸易战的战场。而船只就会一直在这两地来回。

人力物力与钱,这些全部准备好,贸易战才能真正开始。

狄青要跟着甘奇一起巡边,这件事情倒是不难操作,巡视军备情况,带着狄青也是正常,当甘奇与皇帝说的时候,皇帝立马就答应了。

钱,这是甘奇为难的事情,最近甘奇都在到处跑,他把自己所有的产业都跑了个遍,所有的账目都清算了一遍。一个目的,就是要筹钱,越多越好,钱越多,贸易战的成功几率就越大。

蒲家抄家的时候有两百多万贯的现钱,甘奇自己存的钱,以及各处产业里调出来的钱,加在一起有八十多万贯。

甘奇觉得还是不够,又到处去借钱,从赵大姐那里借来了十万贯,从汴梁许多商户那里一共又借来了一百多万贯。比如樊楼,遇仙楼,盛兴牙行,这些地方都借钱给甘奇了。

谁让甘奇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呢甘奇开口借钱,多多少少也要表示一下,少了还拿不出手,三五万贯起步,只要甘奇上门,必然不会空手而归。

拢共凑在一起,甘奇已经有了四百多万贯的巨款。

陪同甘奇巡边的,还有皇城司的李明,麾下带着一千多号军汉,这是皇帝派给甘奇押车的。

甘奇自己也抽调了一些三司衙门的税丁,二三百号精锐的西军军汉,还是史洪磊与折克行带队。

还有甘奇自己的一些心腹之人。甘奇还带了大量的账房先生,也是从各处产业里抽调出来的精干人物。

用四百多万贯巨资,去扰乱一个拥有六七百万人口的社会物价体系。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真要摊开来算,一个人口一贯钱都分不到。

但是甘奇还是出发了,前去河间府。

河间府是河北北方的重要治所,边境线最重要的后勤重镇,河间府东边就是沧州,沧州外就是渤海。

河间之地,也是繁荣富裕之地,依托着华北平原的产粮区域,也依托附近雄州的辽宋榷场的繁华贸易。所以这里也是很繁荣的地方。

河间府的治所就是河间城,河间城很是雄伟高大,远比泉州城要高大得多,几十年前,这里还是战地,城池必须高大。

要说这大宋为了防备辽国南侵,也是用尽了手段,边境没有高耸的山脉可以倚仗,大宋就想了一个奇招,在边境线上种植各种荆棘植物,到处都是带刺的树木,几十年下来,把边境线种成了一道荆棘线,用这一招来阻挡辽**队的步伐。

想出这种招的人,也是个奇才。

但是这可以挡住大部队的行进,却也挡不住那些走私份子的要赚钱的心思。

甘奇到了河间府,见过大小官员之后,第一件事还真是去巡边的。

看一看边境线上的荆棘丛林,看一看雄州的榷场。

雄州是一座大城,边境重镇,这里是唯一一条有大道直通辽国的地方,所以雄洲城建得格外威武,四五丈的高墙,重兵在此驻守。

雄州守将名为赵滋,此时正陪着甘奇查看榷场。

要说赵滋其人,与狄青倒是老相识,当年同在陕西领过兵,不过狄青是正统的领兵大将,赵滋当时负责过陕西境内所有的捕捉清剿盗匪之事。也在范仲淹以及韩琦麾下听用。

赵滋倒也是个有能力的人,当年就是靠着他,一举肃清了陕西以及陕西附近州府的所有盗匪,还平过叛乱。

赵滋见得年纪轻轻的甘奇,倒也没什么敬重之感,只是配合一下工作的态度。带着甘奇来巡查榷场,榷就是商榷之意,也就是商场的意思。

雄州的榷场极大,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也极多,以汉人为主,辽宋两地的汉人。其次也有契丹人,乃至草原上的人。

这里是两国的通商口岸,两国所有的生意都会在这里交割。

甘奇走在前面到处看着,认认真真看着榷场里所有的交易货物,甚至还拿着笔在记录。

后面跟着狄青与赵滋。

赵滋虽然对甘奇这个小年轻没有什么敬重,但是对狄青那是敬重有加。

赵滋陪着走,走得一会儿,与狄青说道:“狄相公缘何跟在一个后生面前办了差事”

赵滋倒也没有什么坏心,就是不忿而已,替狄青不忿。他不是很清楚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觉得狄青这般的人物,又官居枢密副使这样的高位,怎么说也不该跟在一个小年轻身后办差。

狄青笑了笑,说道:“你可知他是谁”

“甘奇甘道坚嘛,他都成了我的上官了,我还能不知道他是谁”赵滋大喇喇说道。

“你可听说过他”狄青又问。

“听说过,近几年了不得的文坛才子,写了什么诗词文章来者,我好似也听过一二曲。狄相公,你岂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以狄相公的地位,岂能在这等小辈身后走动”赵滋倒也不是多么看不起甘奇,就是觉得狄青委屈。

“哈哈此子之能,不得多久你就知道了,你可别替我委屈,有些事情不便多说,我倒是心甘情愿在他身后走动。”狄青捋着胡须说道。

赵滋倒是有些诧异了,看了看狄青,又看了看前面认真记录的甘奇,再问:“狄相公,此番当真就是来巡边的巡边也用不着这么认真的记录榷场交易之事啊难道东京的官家还想知道榷场上买卖的细节不成”

狄青摇摇手:“非也,此番而来,虽然我也不知其中详细,但是可以肯定,此来定然是有大谋划,你只管听命办差就是。”

“唉狄相公,本来我都是想敷衍一二,以往来的上官,都是这么敷衍一下就过去了。不过狄相公此番既然这么说了,我也自然不会怠慢了,认真待他就是。”赵滋这还算是卖了狄青面子。

狄青拍了拍老将赵滋的肩膀,说道:“也由不得你敷衍的,甘奇可不是你能敷衍打发的人,此番还要整军,你麾下有两万多号人马吧有你劳苦的。”

赵滋听得狄青还问起了人马,抬头问道:“朝廷莫不是要调兵打仗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此番而来,甘经略可是有言嘱托,要整训河北两路所有的人马,这可不是随便说说,整训的思路他都提出来了,老弱剔除,青壮严格操训,补充甲胄军械,要可战之兵。”狄青对于赵滋,显然也很信任,昔日里共事的时候,两人显然有过一番交情。

“诶说得这么简单,老弱剔除,何以养之严格操训,伙食用度呢甲胄军械,天文一般的数字。哪里是一句话就能成的若是可行,我自己不就早做了吗”赵滋一脸的无奈,还有一些不屑。大概是觉得这种小年轻,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口号喊得震天响,真落到实处来办,啥也办不成。

狄青老神在在:“钱嘛不都是钱的事情吗甘经略有的就是钱,他以前就是靠有钱升官的。”

赵滋一愣,问道:“还能用钱买到红袍”

“哈哈新商税法,他的杰作。”

“哦原来新商税法是此人弄出来的,那还真有点才能。此法甚好,雄州这边才推行不到一年,倒也让衙门里赚得盆满钵满。难怪此人年纪轻轻,就已经穿红袍了。只是河北十万禁军,厢军无算,真要整肃,可不是十万八万的事情,朝廷只怕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赵滋对甘奇的看法提高了不少,却也依旧不相信什么整肃军队的事情。

“朝廷是拿不出来,但是他拿得出来”狄青是一边跟在甘奇后面走,一边遛着赵滋玩耍。

“他拿得出来怎么可能”赵滋连连摆手。

“拭目以待就是。”狄青还卖着关子玩,却见前方甘奇忽然脚步一停,转头回来了,狄青又笑道:“赵将军,你的苦日子来了。”

果然,甘奇回身走到赵滋面前,已然开口:“赵将军,从明天起,清查榷场,宋商,一律不准卖盐茶布匹,粮食更是一粒都不准出境。”

“什么”赵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道:“甘经略,这可是朝廷的意思”

要说粮食,还有道理。但是盐茶布匹都不准出境,那就没有道理了,贸易之物,这些都是主要,商人们主要可靠这个赚辽国的钱。

“嗯,盐茶布匹粮食,一律不准卖,但有我大宋商人贩卖这些物资给辽人,立马拿人下狱。”甘奇又认真说了一次。

“甘经略,如此怕不是个民怨沸腾啊,那些商户”赵滋心中有担忧。

“商户怎么了若是他们有什么意见,叫他们来找我就是。”甘奇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能在榷场做出口生意的,那都是后面有靠山的人,至少是在雄州本地有势力的,断了这些人的发财路,那自然是要民怨四起的。

赵滋看了一眼狄青,见得狄青满脸的笑意,唯有点着头说道:“遵命就是。盐茶布匹都不准卖了,这榷场倒也不知卖什么了”

甘奇还认真回答了这句话:“卖瓷器,陶瓷皆可卖。”

赵滋是一脸苦笑,真要做这件事,他的压力也会不小,好在后面还有一个甘经略可以当作挡箭牌。

“大营里的部曲,都要派出去巡查边境,严防走私,但有走私者,皆擒拿入狱,担忧反抗者,就地正法死伤无算。”

甘奇手段狠辣非常,就是要杜绝边境走私,不能让一斤物资从边境运到辽国。这是保证贸易战成功的基础。

赵滋面色变了变,这道命令,狠厉得有些吓人。抓到走私之人,那些人肯定是会有反抗的,哪里又乖乖等抓的那就是说一旦发现走私,立马正法,还死伤无算。

赵滋心想,这些走私之人,毕竟都是大宋的子民,就算犯法,走私而已,也不至于都杀了去。

“怎么下不去手”甘奇问道。

狄青还在一旁打个圆场:“甘经略有所不知,赵将军可不是下不去手的人,昔日他在陕西剿贼,那可是威震八方的。”

甘奇点点头:“那就好。但有走私而抗法者,就地格杀。”

甘奇这个命令,更加清晰了许多。

“唉末将听令就是”赵滋一拱手,还有叹息。

“边境所有州府,皆传此令,此令可直接越过州府衙门,通传各地军将。过几日我会回京一趟,到时候便由狄相公来执行此令,严格督导各地州府按照此令行事。”甘奇暂时要把这些事情安排好,让狄青来严格执行,他倒不是要回京,而是要出海。

狄青如今有一个经略副使的名头,所以还似模似样的拱手得令:“遵命。”

赵滋看得狄青模样,立马也拱手:“得令”

“走,回营点兵”甘奇这是要抓紧时间了。

第四百三十章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雄州驻军,两万有余,编制是一个厢,厢是宋朝部队编制里的最高级别,厢下面有军,一个军大概两千五百人左右,军下面是营,一个营五百人左右,营下面是都,一个都一百人左右。

都下面是队,三人小队,九人为中队,四五十人一个大队。大队有队头,都有都头,都以上的主官称指挥使。营指挥使,军指挥使。

指挥使下有副指挥使、都虞侯这一类的副官。

这种军制而言,还是比较先进的,也很合理,与后世军制大同小异,甚至可以简单的把中队理解为后世军队的班,组织方式是极其先进的。

雄州的大营,旌旗招展,这里是大宋朝的门面,架势非凡。

但是真正到了击鼓聚兵的时候,才会发现这里的军队,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老弱病残,破衣烂衫,装备也不谈了。

但是将台之下,倒也有一两千兵马算是甲胄鲜明的,这大概就是真正的门面部队了,需要时不时出现在人前,所有凑出了这么多好军械。

其他人的甲胄,那就真正难以入眼了,铁甲上打着皮甲的补丁,皮甲上打着麻布的补丁。

甲胄这种东西,在战乱到开国的那一段时间里,朝廷置办下了极多,也是因为战场需要。从檀渊之盟后,朝廷就再也没有花过大钱来补充这些东西了。

因为河北几十年没有战争,也因为朝廷穷,有多余的钱要置办军械,也是给西军了,那里还得与西夏打仗,那里的军队比河北的军队更需要精良的军备。

狄青在将台上看得是连连摇头。

甘奇也看得连连摇头,心中还想,难怪几十年后,这个大宋朝灭国灭得那么突然,金人南下河北,摧枯拉朽一般的威势。

就看着眼前这支军队,岂能不被人摧枯拉朽打得一溃千里?

要整军,首先要钱。

赵滋为了自己的面子,还左右下令,跑起了骑兵,换起了步卒战阵,算是小小操演了一番。

狄青依旧在摇头。

赵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狄青面前,说了一句:“狄相公,见笑了。”

狄青对于军队这种事情,一向是很严肃的,他直接说道:“赵将军啊,倒也是难为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论领兵之能,你不该是这种水平。”

赵滋尴尬答道:“若是昔日在西北,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军械有军械,那就不谈了,奈何如今在河朔,我已是尽力了。”

狄青只道:“把部曲都散了去吧。”

赵滋点着头:“解散了,各自回营。”

稀稀拉拉的大军,前后左右,各自散了去,犹如一窝蜂散向了四面八方。

赵滋也觉得今日自己丢脸了,主动说道:“狄相公,甘经略当真下定决心要整军了?”

狄青点着头,看向头前皱眉思索的甘奇。

甘奇慢慢转过身来,问了一句极为直白的话语:“赵将军麾下,若是要挑选真正能作战的军汉,能挑出多少数目?”

狄青还着重加了一句:“要真正能上阵拼杀的,与西军汉子那般临阵不乱、心怀勇武的。”

赵滋本来准备答个七八千的数目,听得狄青这么一问,言语一止,为难了几番,开口说道:“许是……大概可以挑出个二三千号吧。”

两万多人,只能挑出两三千号。

这让甘奇再次皱起了眉头,这个比例低出了他的预料。

无奈,甘奇头一点,说道:“那就先把这二三千号人挑出来,独成一军,军械甲胄兵刃都有限配给,另外加例钱与伙食,由狄将军亲自操练,也由狄将军带在身边听用。”

赵滋点着头:“遵命。”

挑出精锐给狄青,赵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能配得上狄青的,自然就是精锐,给一些老弱病残倒还给不出手,二三千号人也不多。

“边境这里,其他地方整军之事,先以挑选精锐为主,这些事情都先拜托狄将军了,我明日就要先回京一趟,过段日子再回雄州来。”甘奇如此说道。

“听道坚你安排就是。”狄青也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不小,不仅要巡查边境走私,还要在各地禁军抽调青壮勇武者亲自操训。

甘奇风风火火的,点校完人马,也不多留,说是先回河间府。

把狄青留在了雄州。

甘奇走后,赵滋一脸疑惑问着狄青:“狄相公,这位经略使倒也有趣,才刚到边境来,忽然又要回京,这差事也办得太轻松了一点吧?代天子巡边,也能巡得这么敷衍?”

狄青知道赵滋言中之意,笑道:“他可不是在偷懒。”

“这还是不是在偷懒?”赵滋又问。

“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他这个人呐,心思极为深沉,谋事缜密非常,从来都不是一个敷衍懈怠之人,此去定然是有要事,不便多猜。”

“狄相公对他还真是推崇得紧。”

“哈哈……过不得多久,你便也会与我这般想他了。”狄青捋着胡须,相当自信。

“反正我也落得个清闲,跟着狄相公办差,倒也心甘情愿。”赵滋显然还是愿意跟着狄青做事,心里能接受。对于甘奇,还是有点既定看法的,毕竟甘奇实在太年轻。赵滋是个武人,武人有武人的待人方式,要么不服,要么服服帖帖。

狄青只是摇头不语,甘奇是什么样的人,他太了解。眼前赵滋心中这点想法,狄青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也不值得放在心上。

金融巨鳄甘道坚,不得几日,就带着他的巨额国际资本的一小部分,乘着一艘船就北上而去。

从沧州乘船到析津府,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渤海湾内行船还相当安全。

船只远远泊在海上,甘奇又带着人趁着夜色,乘着小船上岸。

这些事情,都得甘奇亲自去做,因为别人做不来。所以这趟辽国,比如由他亲自走一趟,走这一趟之后,甘奇以后兴许就不必自己以身犯险了。

上岸就是辽国,辽宋就是这么近。

析津府,大致包含了后世的北京市与天津市。后世的北京现在叫做燕京,也就是析津府的治所,燕京城也是现在辽国的南京城。

辽国有几个京城,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南京析津府,东京辽阳府。其中西京与南京,基本上都是汉人聚居之处,也就是燕云十六州。

最初的时候,辽国政治体制上,分了两套系统,称之为南大王院与北大王院,这大概是历史上最早的一国两制。把整个国家分为两个体系,在燕云之地用汉人的那一套官制,用汉人来管理汉人。在北方游牧部落,依旧还用原来部落联盟的那一套。所以有了南北大王院这个东西出来,南大王院就是管理燕云汉人的。

后世小说天龙八部里,萧峰还当过辽国的南院大王,几乎就是燕云十六州的王。

本来北大王院是契丹本部,后来慢慢发展之后,南大王院不论在哪个方面,势力都越来越强,辽世宗就直接改革了,把两个大王院先降级为南北枢密院,然后又把两个枢密院合并起来来,从此一国一制,中央集权。

辽国到得如今,其实汉人的地位是很高的,这一点比契丹人比蒙古人做得好很多,辽国贵族也早已全面汉化,这种汉化是从上至下的,从皇帝到贵族。所以汉人的地位自然就不低。

而且从法律,到习俗风俗,再到燕云各地的世家大族,辽国朝廷都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汉人官员更是到处都是。这也让辽国在燕云的统治越发平稳。

辽国获得燕云十六州这一块地盘,倒是与大宋朝没有什么关系,这是遗留问题,并非是辽国从大宋朝抢去的。

五代十国时期,后唐有一个领兵大将叫作石敬瑭,然后他叛乱了,自己拥兵自立,建立了后晋,也遭到了剧烈的反扑,石敬瑭扛不住了,往北去求契丹人帮忙。为了让契丹人帮他渡过难关,石敬瑭主动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人当做报酬,还向契丹人自称是儿皇帝。契丹人拿了燕云十六州,也帮了石敬瑭。

后来后晋的灭亡,也遵循了同样的套路,也是后晋的领兵大将刘知远拥兵自立了后汉,把后晋给灭了。

后汉的将军郭威,又拥兵造反,灭了后汉,建立了后周。

后周的将军赵匡胤又在陈桥兵变,皇袍加身,建立了大宋。

然后大宋扫平了天下,灭亡了后蜀等其他国家,然后杯酒释兵权,重文防武,把这种武将造反的基因给止住了。

五代十国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时期。

大宋虽然一统天下了,但是独独当初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不在大宋的版图之中,而且后来西北方还有一个党项李元昊也脱离了组织,拥兵登基,建立了西夏。

这大概就是如今这个时代的历史沿革与版图格局。

甘奇入了析津府,趁着夜色就在官道上疾驰,白天就在路边城镇买了几辆车架与马匹,直奔燕京城而去。

甘奇在这辽国,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想要真正开启贸易战,前路都得自己去趟。

燕京城,乍一看,与大宋没有任何区别,街边人说的话语,口音也差不多,风俗习俗都差不多。

若不是甘奇清清楚楚知道这里是辽国,还会有一种在大宋的错觉。

唯一一点去大宋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契丹武士,秃头披发,身穿毛皮,腰系弯刀。

这种装扮的契丹人,显然不会是契丹贵族,而是契丹人里的底层,是从更北方的区域到燕京城来的。燕京城里的契丹贵族,如今可不会是这么一副打扮,必然都是绫罗绸缎在身。

甘奇走进一个茶楼里,坐下之后,叫了一些茶水点心之类,想听听这燕京城里的消息。

还果真就有大消息传到甘奇耳中。

一旁桌子上的人正在聊着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你们知不知道,北边打起来了,皇太叔耶律重元造反了。”

“什么?真打起来了?”

“当真,北安州,兴化,滦河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不过耶律重元也是自寻死路,在滦河行宫起兵造反,最后兵败自杀了。”

甘奇侧着耳朵在听,皇太叔是谁?就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伯父,怎么突然就造反了?

大宋朝今年新皇登基,辽国几年皇太叔起兵造反。倒也是有缘分。

造反了倒也好,辽国此时内乱,正乱成一锅粥,有利于甘奇的计划实施。

“皇太叔野心真大,我觉得他必然会败,他岂能打得过陛下?”

“我也这么觉得,好好的皇太叔不当,非要想当皇帝,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这回又不知多少人要倒霉了,你看燕京城里,忽然来了这么多契丹武士,先来就是为此事而来,要严查皇太叔之党羽。”

茶楼里都在议论着这个新消息。

甘奇听得许久,便出门而去,辽国宗室一直都有谋逆造反的传统,比如辽世宗就是被人谋刺的,至于宫闱之中的乱事,那更是数不胜数,特别是当皇帝的老爸杀儿子,儿子想着杀老爸,还有什么皇帝杀皇后之类……太多太多。

此时辽道宗耶律洪基刚刚被谋刺,全国上下都在调查这件事情,宗室之中人人自危,官场之上人心惶惶。甘奇大概就需要这种环境,当官有其他的事情忙,也方便甘奇润物细无声的贸易战。

甘奇反倒极为开心,出来茶楼,在街道上逛了一下,找了找去,选中了一间粮行,牌匾上书:有道粮行。

甘奇走了进去,招呼人的小厮上前躬身笑道:“客官买点什么?”

“麦何价?”甘奇此时衣装讲究,绫罗在下,绸缎在上,精心刺绣,玉带在腰,看起来就是富贵人。

“麦价一石七百钱,若是论斗,一斗七十五钱。”

甘奇心想,倒是与大宋北方的粮价差不多。又道:“有多少存货?”

小厮闻言,立马就知道有了大生意,开口说道:“客官要多少,我们粮行就有多少。”

“是吗?这么大的口气?一万石有吗?”甘奇开口笑问。

“一万石,有。”小厮倒也不虚。

“十万石,有吗?”甘奇又问。

小厮有些心虚了,问道:“客官当真要这么多粮?”

甘奇不答,心中却已知道这个粮行能量不小,只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客官稍等,小人这就去请。”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有道粮行的掌柜慢慢悠悠从后面走了出来,人还未到,声音先到“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啊十万石粮这是要养兵造反啊”

声音说完,人才露面,一个白白胖胖的员外,摇着手中的鹅毛扇,另外一只手中握着两个夜明珠一般的圆球,正在不断转动,冠帽头前有一颗巨大的红宝石,腰间的玉带镶着金边,贵气逼人。

看到这一幕,甘奇反倒很高兴,越是有实力的掌柜,甘奇越是喜欢。

甘奇主动上前见礼“在下刘备,上门有大生意。”

“刘备哈哈看来是真的要买粮养兵啊”胖掌柜斜着眼打量着甘奇。

甘奇笑着解释“同名而已,父母起的这个名字,没有办法。”

“说吧,多大的生意”

“不知掌柜尊姓大名”甘奇回问了一句。

掌柜的倒是有些诧异,生意找上门来,来人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掌柜的面色沉了沉,答道“燕京马一方。”

看这掌柜的架势,甘奇立马就知道这位马一方应该名头不小,连忙说道“终于是找对门了,在下满燕京找马一方马掌柜,寻了好几家粮行,终于寻对了地方。”

这个马屁倒是有点技术含量,马一方看着甘奇一身华贵的装扮,终于有了一点微笑,说道“便也不知在路边寻个人打听一下,这燕京城,何人不识得我马一方”

“马掌柜,寻个地方详谈一番如何”甘奇微微拱手。

马一方一抬手“走,里面去。”

马一方一马当先,把手中的圆球一收,龙行虎步,迈着门槛都要来点仪式感,先抬腿,再撩一下衣袍,一甩,腿才迈过去。

甘奇心想这他妈,是个人物

里间会客厅,马一方坐在首座,甘奇坐左下,甘霸周侗狄咏三人站在甘奇身后,威武不凡。

马一方手中的夜明珠又转了起来,还有摩擦的响声。

甘奇真想告诉马一方,这玩意老是拿着,富贵是富贵,但是有辐射,可能死得早。

马一方先左右摆弄了一下一袖,开口问道“多大的生意啊”

“十万石。”甘奇认真说道。

马一方面色一变,夜明珠又停了,皱眉问道“当真十万石”

“当真”甘奇说完,抬手一挥,甘霸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十几个小厮抬着六七个箱子进来了。

二话不说,箱子打开,都是钱。

马一方倒也不去看钱,而是又问“十万石,我倒是有,就是不敢卖给你。”

“怎么有钱不赚”甘奇问道。

“非也,谁都知道我马一方有三多,钱多,粮多,人脉多。你若是买千八百石,我倒也不说二话,但是十万石,太多了些,怕你害我。”马一方倒也不那么傻。

甘奇明白了,说道“买这么多粮,我要运出海,去倭国,只为赚钱。”

“出海你还有船”马一方又问。

“我有不少船,也多在海上营生,远可去塞尔柱之地,近可去高丽倭国,此来买粮,只因倭国大灾,正是发财的时候。”甘奇得打消马一方的疑虑,在这个时代,要这么多粮食,除了这一类的借口,那就只有养兵这一个原因了。若是养兵,不论替谁养,马一方也不敢做这门生意。

马一方还有疑虑,问道“那你为何不去大宋买”

“大船靠不了岸,一旦靠岸,大宋的官府不比大辽,只会以为我买粮是要运来大辽,必然落个资敌的罪名。所以特地前来大辽买粮,便也无人会怀疑我买粮是运到大宋去的,也就落不得一个资敌之罪了。”甘奇好像很直白,诚意满满。

马一方也觉得甘奇说得有道理,走私粮食,只有从大宋往大辽走私的,没有大辽往大宋走私的,又问一句“倭国当真大灾”

“旱灾,赤地千里”甘奇说道,也是忽悠,暂时忽悠了再说,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足够甘奇忽悠的了。

“刘贤弟还是会找商机啊。”马一方信了不少。

甘奇又道“十万石是第一批,兴许还不够。”

马一方手中的夜明珠慢慢转动着,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

“这个数目,在燕云,别人肯定吃不下,也唯有我马一方吃得下,人你倒是找对了,但是这么多粮食出海,怕你没有这个能耐,连海边都运不到。”马一方在做生意了,开始营造一种氛围,谈判的手段。

“这不,就来找马掌柜了嘛,谁不知道马掌柜的能耐我便是在海上,也听说大辽燕京,马掌柜的能耐是通天的。”甘奇马屁又跟上了,现在拍着马掌柜的马屁,过不得多久,马掌柜都得还回来,甘奇有这个自信。

“这话不假,此事我倒是可以帮你解决,我姐夫本就是枢密副使,而今刚刚又在滦河立下了平叛大功,这回南院枢密使是当定了,这点小事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呢”马一方卖着关子。

甘奇心中大喜,不枉他在燕京城的大街上转来转去选中了这家粮行,看来是真选对了。枢密副使,又刚刚在滦河平叛立功,甘奇来之前可是做过功课的,这个人显然就是耶律乙辛,是大辽皇帝耶律洪基未来最信任的人,也是历史上辽道宗一朝最大的奸佞之臣,贪污受贿,卖官鬻爵,陷害忠良,几乎无恶不作,最后下场也很惨。

至于马一方说耶律乙辛是他的姐夫,甘奇倒是不那么相信,不是怀疑这层关系,而是甘奇知道马一方一个汉人,他的姐姐,不可能是耶律乙辛的正妻。

不过,就算不是正妻,这个姐夫之名应该是真的。就这一点,也足够甘奇欣喜的了。

甘奇站起身来,有模有样一个大礼“还请马掌柜指点。”

“指点倒也谈不上,你这粮食运到倭国,能赚不少吧”马一方开口问道,好似精明非常。

甘奇傻乎乎点头“能赚一大笔,若是不能赚一大笔,在下又何必如此辛苦来买粮”

“嗯,那倒是也好说。粮价本是七百钱,但是数目太大,风险也太大,还要保你能顺利出海,这么说吧,这么多风险加在一起,这粮价就到了一贯五一石,你买不买”马一方赚钱是把好手,吃定了甘奇,价格翻了一倍。反正甘奇运到倭国能赚一大笔,马一方岂能不从中分一杯羹。

甘奇装作为难,眉头紧锁,不言不语。

“你好好考虑一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去大宋,你可买不到这么多粮食装船。在大辽,也唯有我马一方有这个能力。”马一方提醒着甘奇。

甘奇思虑了很久,终于点着头“成交,但是马掌柜,我这里后续可能还要继续购买,这十万石运过去,海上风浪不可测,兴许有不少就沉在海中,也兴许倭国旱灾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到时候再来买,马掌柜可要再多多帮忙啊。”

甘奇不怕马一方涨价,就怕马一方不涨价。

马一方鹅毛扇一挥“好说好说。十万石,一石一贯五,拢共十五万贯,可带了现钱交割”

甘奇毫不犹豫点头“现钱是有,大宋钱。”

“宋钱有何不可,只管送来。”这大辽,还真的可以流通大宋的钱,不仅辽国,西夏也可以流通大宋的钱,乃至于高丽、倭国、大理、东南亚,远到塞尔柱突厥,都可以流通宋钱。

辽国本身也每年从大宋朝廷收一大笔岁币,里面的钱自然也是宋钱。宋钱在大辽,反而是上等的好货币。

“今日是定金,箱子里是有八万贯,还请马掌柜在十日内把粮食送到武清交割,待得装船,剩下七万贯,立马付清”甘奇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马一方倒也不是好说话的人,直接说道“运费你出。”

“成交,请订契约。”甘奇爽快非常。

马一方正准备喊账房先生,但是想了一想,自己亲自去拿笔墨,这个契约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马一方的一笔字,有些吓人,不过还是认得清楚的,鬼画符一般,在甘奇时不时的提醒之下,倒也把这个契约给写出来了。

双方签字画押。

甘奇把契约收好放在怀中,与马一方调笑几番。

不知为何,马一方忽然问道“刘贤弟就不怕我马一方拿了钱不认账”

这一点,甘奇还真担心过,马一方在这燕京还真有势力,耶律乙辛还是他的“姐夫”,马一方如果真的要赖账,拿钱不办事,外来的甘奇还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甘奇笑了笑,说道“谁人不知马掌柜的名头在下从海上而来,就是冲着马掌柜的名头来的。几万贯钱对马掌柜而言算不得什么。在下是走海路的,到哪里都要有人照应着,如今结识了马掌柜,在下这海路的生意,必然会蒸蒸日上”

“好,我马一方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你不疑我马一方,我马一方也不会坑你,这燕京城人人都知我马一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讲道义。不讲道义,焉能做得这么大的生意十日之内,定然把货送到武清,我马一方还亲自带人去帮你装船。”马一方还有一身的江湖气。

“多谢马兄,从此马兄就是我刘备的兄长了,来日但有用得上兄弟的,只管说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甘奇眼眶泛红,拱手躬身,那感觉,就像是真被马一方的气度折服当场,就差纳头便拜了,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在话下。

“什么死不死的,你既然认我这个兄长,做兄长的又岂能不讲礼义我这就去备下酒菜,咱们痛饮一番。”马一方,还真吃江湖这一套,也觉得是自己的气度折服了海路巨贾甘奇,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太享受了。

宴席之上,甘奇多饮了几杯,借着酒意说道“马兄,其实我还想买一些东西。”

“说来听听。”马一方也喝得不少,但是两个大夜明珠,依旧还在手中转着。

“已然入秋了,马上就是冬日了,若是贩卖一些布匹到倭国去,倭国刚历旱灾,必然正是民不聊生之时,冬日需要御寒,布匹想来也是价格不菲,而且布匹不比粮食重,上船也能多装,定然也有赚头,只可惜马兄不做这门生意。若是马兄能介绍一个相熟的大布行,那就再好不过了。”甘奇说着说着,反倒有一种可惜之感。

马一方大手一挥“贤弟这就小看人了,这燕京就没有你马兄我办不成的事情,你要多少布匹,只管与我说,价格虽然高一点,但是也不必教你自己麻烦,要多少,兄长我都给你弄来。”

马一方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在甘奇这里赚钱的机会,布匹经过他的手,岂能不涨价

“今日遇马兄,当真是遇到贵人了,定然是我上次去庙里捐的几千贯香火钱起了作用,神明保佑我出门遇到马兄这个大贵人,感谢马兄。麻布与丝绸,有多少我要多少,马兄只管去收。过两日我再送钱来。”甘奇感激涕零。

“倭国赤地千里的大旱,定然还有需求,贤弟想一想,还有什么需要的货物,此番兄长我一并都给你操办了。”马一方此时也认识到了甘奇财大气粗的程度,眼里看到的都是钱。

马一方有三多,钱多粮多人脉多,这个钱多大概就是这么来的了。其实马一方以往的生意主要是靠着耶律乙辛的门路给军队供粮,这种外面的大生意,他也是第一次接。

甘奇还假装想了想,说道“民生之物,小弟想来想去,大概就是盐茶了,盐与茶,在倭国定然也是稀缺之物。”

“对对对,贤弟说得对,盐茶你要不要”马一方倒也激动起来。

“要,兄长只管去买,加价收购都行,小弟一定不会让兄长亏了。”甘奇也拍着胸脯。

马一方此时满身都是成就感,折服了一个海商巨擘,几乎什么都听自己的,买东西都不谈价,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贤弟放心,你只管去准备钱,早早送来,兄长我去备货,到时候都给你送到武清去。”马一方相当的自信,这一回,必然是盆满钵满。他也不怕甘奇坑他,在这析津府的地盘上,甘奇还真坑不了他。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上船。甘奇若是敢坑他马一方,必然见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只能靠演戏养家糊口的甘奇

武清,属于析津府靠海的一个县,从武清的东边就可以直接出海。

小村庄的码头太小,还需要扩建一下,不过古代扩建码头,倒也不是什么大工程,往水里打木桩,建栈桥就是了。

甘奇花钱,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出来干活。当然还有马一方在背后打着招呼。

一车一车的粮食布匹盐茶,从燕京城运出来,甘奇的船队也从沧州过来了,慢慢停靠在这个叫做朱家峪的小村庄不远的海边。

马一方也亲自来了,站在码头上看傻了眼,这回轮到他开眼界了,他不是没有见过船,只是没有见过这么多巨大的海船,有一种隐天蔽日的感觉。

上百艘大海船这种话语,说起来没什么,只当是一个数字,当真站在面前看,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贤弟啊,哥哥今天算是见识了”马一方指着甘奇的船队说道。

“兄长见笑了,算不得什么”

“这还算不得什么哪怕是大辽或者大宋的朝廷,也没有这等规模的船队,你这完全可以横行汪洋大海了。”马一方还是有点见识的。

“再如何横行大海,没有兄长这般的人在岸上照顾着,小弟我也不过是无根浮萍,活都活不下去。”甘奇奉承着,马屁是绝顶的好。

马一方受用非常,却还客气“真要说起来,哥哥还羡慕你呢,倭国高丽,大辽大宋,南洋西洋,你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哥哥这一辈子,就窝在这燕京城,少了见识啊。”

“小弟还羡慕兄长呢,若是有兄长这般产业与人脉,小弟才不愿下海谋营生,兄长可不知,海上风险难测,钱且不说,一不小心就是个家破人亡,提头卖命的营生,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愿意出海”甘奇说得是一脸的悲哀。

马一方还要安慰一下甘奇,所以拍了拍甘奇的肩膀,笑道“贤弟若是愿意,哥哥我帮你在燕京城里置办个宅子,办个户籍,定居下来,哥哥罩着你,也不教你被人欺辱了。”

甘奇一脸的大喜“待得这番生意做完了,赚个盆满钵满,我便听兄长的,定居在岸上,做一个富家翁,享乐余生,好不快哉。”

“好好好,多多发财,咱们一起大赚一笔。”马一方这回来,还真是大赚了一笔,粮食布匹盐茶,货物价值超过了五十万贯之多,利润超过了十五万贯,这钱倒是真好赚,十来天而已。

“走,咱们去把货款交割了。”甘奇付钱比马一方想象的还要爽快。

马一方把两颗夜明珠一捏,大手一挥“走”

五十万贯钱,一箱一箱从船上抬了下来。

这回马一方不如上一次淡定了,眼神一直都在钱上移不开,上次不过几万贯,算不得什么,这次五十万贯的现钱,如山一般,看起来太过扎眼。号称钱多粮多人脉多的马一方,可看得移不开眼睛了。

“兄长点一点”甘奇指着前方的钱山笑道。

马一方何等人物又是一挥大手“五十万贯而已,算不得什么,不点了,我还能信不过贤弟”

甘奇竖起一个大拇指,心想哥们你是真会装逼,刚才还看得目不转睛,现在又说算不得什么。

但是甘奇的话语就不一样了“兄长大气,小弟佩服。”

马一方一抬手“来人呐,装车”

“小弟送兄长。”甘奇跟随几步。

“不必远送,哥哥就在燕京城等着你,下次再见,要买宅子说一声,哥哥立马给你去把宅子看好,必然是燕京城里最好的宅子,什么丫鬟小厮仆妇的,哥哥都给你全部置办妥当。”马一方豪爽不已,还道“也祝贤弟出海,一路顺风顺水。”

“那小弟就此拜别,多谢兄长吉言。”甘奇倒也不是真的想送他。

“走喽,来日再见。”马一方其实有点心急,他带着五十万贯的钱财在外面跑,最近还不太平,有人起兵造反,他也怕,怕被人给劫了,这么大的一笔巨资,难保有那些本就不要命的人会更加不要命。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做足了依依惜别的模样。一个懒得送,一个心急要回去。但还是把戏份做完了。

船队出海远航,先往东走,走了很远,彻底消失在岸边人的视线里之后,调头往南,直去沧州卸货。

过不得几日,马一方就在燕京城里最大的青楼中挥金如土,一次就叫了几十个姑娘排成了一大排,马一方也请了不少相熟的亲朋前来同乐。

要论豪爽,马一方倒是个豪爽的人,忽然赚了一大笔钱,自然要装逼。

酒色财气,马一方是一样不缺。

只是马一方的大宴会才进行到一半,天色未黑下,还没有进行到最重要的阶段,一个小厮匆匆而来,走到马一方身边,附耳说了一句“东家,那位那位刘掌柜又回来了。”

“刘掌柜哪个刘掌柜”马一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刘备刘掌柜。”

“什么”马一方从座椅上弹起,又问“他不是出海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小人见得他又回来了,立马就来禀报东家了。”

“他可有说什么事情吗”马一方又问。

“他没有说,只说要见东家,不过看他面色,是真焦急非常,眼圈通红,看起来是真的急上心头了。”

马一方叹了一口气,大声开口“诸位,吃好喝好玩好,我有急事回一趟,晚些再过来。”

“马兄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哥哥,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不行吗今日咱们当及时行乐。”

马一方倒是想及时行乐,但是那位刘掌柜不见是不行的,没有办法,又左右拱手“晚间再来,晚间再来。”

马一方上车往粮行赶去,要说辽国就是有一点好,马多。乃至燕云十六州,一般人家用来拉车马都是好马。

这大辽坐拥广阔草原,多的就是马,但是这辽国就算把马杀了当肉卖,也不可能卖一匹活马给大宋。人比人真得气死人。

当马一方看到甘奇的时候,甘奇当真是两眼通红,面色苍白而又憔悴,眉头紧锁,一脸的欲哭无泪,脚步还是虚浮的,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跌到在地。

戏精甘奇,戏瘾又上来了。甘奇这一辈子,可能就是靠着演戏养家糊口的。

“贤弟,贤弟,你这是怎么了”马一方一把上前扶住甘奇。

甘奇话还没说,头已先摇,连连在摇。

“贤弟,你可不要吓唬哥哥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马一方又问。

“天不助我啊还是说我上次在庙里捐的香火钱少了船队刚一出海,就遇到了邪风,船沉了一半,不知淹死我多少人手,更不知让我亏了多少钱。”甘奇呼天抢地,这回是真的站不稳了。

要倒,甘奇连连在倒,眼前一片漆黑。

但是马一方不能让甘奇倒下,使劲撑住甘奇,自己也被带着趔趄几步,口中急忙说道“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命,贤弟不必如此,不是还有一半的船只吗也还有一半的货,运到倭国,照样还能赚钱”

甘奇还是要倒,非倒不可,不然这出戏的就会缺乏张力,显不出人物内心的悲伤与纠结。

马一方立马转头大呼“还不来帮我扶住刘贤弟”

旁边的小厮连忙上前帮着马一方去扶甘奇。

甘奇有些遗憾,这出戏,还是缺乏了一点戏剧张力,没有倒下去。

但是戏还得演“本来这一趟是为了大赚一笔的,亲朋好友,生意伙伴,都跟着我准备大赚一笔,陡然间就失了一半的船货人手,白忙一趟了,白忙一趟了能不能保本还是两说什么燕京城的大宅子,这一辈子都无缘了”

甘奇话在说,肝肠寸断,几欲昏死当场。

马一方连忙去掐甘奇的人中穴“贤弟,贤弟,看开一些,看开一些都是小事,从头再来就是了,损失了一些船货人手,总能再赚回来的,人生起伏也是正常,常言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孔老夫子不是还说过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啥啥的。”

人中有些痛,甘奇醒过来了,说道“这是孟子说的。”

“哦哦哦,对对对,这是孟老夫子说的,不论是谁说的,贤弟看开一些就好。”马一方心有同悲,在甘奇演技之下,几乎感同身受。要是他自己一次性损失了这么多财产,可能也要昏死当场。

一边说着,马一方还招呼左右之人去给甘奇搬椅子过来,又给甘奇上茶。

好一番安抚,甘奇终于平定了一点心情,喝着茶,能正常交流了。

马一方问起了正事“贤弟此来,是做何打算”

甘奇喝着茶,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小弟此来,就是想让兄长再备一些货,小弟也派人去联系了一些相熟海商的船只,唯有如此,才能勉强弥补损失了。这一趟不求赚钱,只求能保住本钱,只能如此了”

“小事小事,虽然上一次这燕京城几乎被哥哥我暂时扫买一空了,但是问题不大,哥哥我有的是门路,附近州县,西京大同,哥哥都有路子,哥哥我去帮你买。”马一方拍着胸脯,倒也不是说假。

十万石的粮食,在粮食市场上收购,虽然还不足以断燕京城百姓的口粮,但是还真把许多粮商的仓库都暂时给买空了。毕竟十万石粮食,可是够燕京城二十万人吃两三个月的。粮商空了仓库,也就会用各种渠道在城外去补充存货,城外的那些大地主是这些城市里粮商的供货方。

“多谢兄长,若不是兄长,此番小弟真是死的心都有了。”甘奇感谢着马一方。

“贤弟不必如此客气,只管说,要多少货,哥哥都去帮你买。”

甘奇颤颤巍巍伸出了一只手,张开了五个手指头。

“五万贯的货”马一方觉得甘奇这回身家性命都出去了,应该没有多少钱了。

“不是,我已经派人去筹钱了,这回还要五十万贯的货,否则否则我真的是血本无归了。”甘奇终于落泪了。

“贤弟干得对,做生意,就是要胆大,置之死地而后生,拼这一把,如何也不能白冒了风险。哥哥帮你去买就是了,便是把大同府的商行也扫空了,也不能让贤弟血本无归。”马一方看起来义气非常。

“拜谢兄长大恩大德。”甘奇是激动不已。

马一方忽然换了一个口气,又道“但是这回路途遥远了些,价格可能也会稍稍再高一点,贤弟以为如何”

马一方可能也是个戏精,装了这么就的好人,对甘奇是百般呵护,终究还是钱。

“应该应该,兄长放心,待得小弟满载而归的时候,必然给兄长送上一份大礼,只求兄长速速助我运货出海”

“明天大早,哥哥我就亲自西去大同,十五日内,必然把货物送到武清朱家峪。贤弟安心等待就是,到时候我安排人带着贤弟在燕京城里玩一玩,开开心心的,开解一下心中郁气。”马一方又豪爽起来。

甘奇轻轻点着头,感觉他终于慢慢安心了一点。

“走,今夜哥哥就带你去玩耍,诗圣杜甫不是说了吗千金散尽还复来,钱去了,也会回来的。”马一方还真会劝人。

甘奇抬头“这是诗仙李白说的。”

“嗯,对对对,没想到贤弟还真是个文人,刚好,哥哥那里就有风雅场面,跟哥哥去。”马一方拉着甘奇就要走。

这回甘奇也不倒了,也不昏了,脚步也不虚浮了,走起路来也有劲了,一口气上五楼,完全没问题。

到得宴会现场,马一方把甘奇安排在自己座位旁边,开口大声介绍“这是我贤弟刘备,与我是莫逆之交,都来见过。”

许多人上前去甘奇见礼,甘奇挤着笑容一一回应。

又听马一方一声大喊“来啊,安排丝竹管弦,请花魁大家来唱曲,我这贤弟可是个文人,就唱最近大宋最火热的那个什么甘奇甘道坚的曲词,唯有这等词曲才配得上我刘贤弟,一定要把我贤弟招呼好。”

甘奇两眼一张,看了看马一方,有点尴尬。还有一点点心虚。

第四百三十三章 那就没得反悔的事情了

辽人的地盘主要分两块,一块是辽国固有的势力范围,契丹人是从大兴安岭下来的,最早的时候,后世的东北大部分地方是他最早的地盘,后来契丹人进入了草原,形成了契丹之国。

第二块地盘自然就是石敬瑭送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这一块地盘主要是汉人聚居。

燕云十六州,其实就两个主要的中心城市,一个就是大同,一个就是燕京,人口有六七百万。辽人的实力,也是因为有了燕云十六州之后,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燕云十六州对于辽国的作用很大,大到不可想象。虽然最初只有仅仅两三百万人口,但是这两三百万人口给契丹人带来的东西是不可想象的,最重要的就是能工巧匠与资源。

有了燕云十六州,辽人的军事装备就有了天壤之别。汉人的工匠,制作出来的弓弩比草原人要强,制作出来的兵刃比草原人要精良,制作出来的甲胄也比草原人要更先进。甚至燕云之地,还有许多矿产资源可供辽**队使用。

有了燕云十六州,契丹人的军事实力立马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关键是燕云十六州也是产粮之地。

辽国的人口,其实也极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一千万人口。因为草原是丛林,本就养不活大量的人口,草原与丛林加在一起,人口也超不过二百万左右。反倒是燕云十六州的人口能达到六七百万。

而西夏人口就更少了,只在三百万之内。

也就是因为辽国有燕云十六州这种汉人社会,甘奇才会想着发动贸易战这种事情,因为燕云十六州的汉人社会,在商业上也是比较发达的。反倒是西夏或者辽国的草原丛林,社会形态过于原始,贸易战还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甘奇之所以用尽手段,直接一次性进行两次大收购,就是想短时间内把燕云十六州的物价直接炒起来,不仅是燕云,还有大同。

马一方再次按照约定把货送到了朱家峪外的海边码头。从沧州卸货之后再次北上的船只,装载了货物之后,甘奇终于走了。

马一方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再一次回到燕京城里挥金如土,这钱赚得太容易了一些。

只是马一方不知道,他这种大收购,必然会抬高民间物价。虽然这种物价攀升还不会马上对燕云十六州造成很大的冲击,但是一切已经真正开始了。

物以稀为贵,这是毋庸置疑的,特别是布匹盐茶这种东西,当市面上的货物被扫荡一空的时候,雄州榷场那边却忽然断货了。

一切依然在发酵起来,燕云十六州涨价最快的东西就是布匹,只要稍微质量好一点的布匹,价格都在连连攀升,因为这些东西是燕云十六州不产的,需要大宋供应。但是同一种货物,会有连锁反应,连本地产的粗布麻布,价格也开始攀升了起来。

燕云十六州这种地方,对于大宋而言,人口不多,社会规模不大,抗冲击能力不强。对于甘奇来说,正是适合贸易战的对象,如果燕云十六州的社会规模太大了,有个两千万人口,那甘奇便也生不出这个念头了。

布匹的价格急速攀升,已经回到沧州的甘奇,再一次写信给狄青,让狄青严令边境州府加强巡查,还异地派兵进行巡防。坚决打击走私,一经发现,担有丝毫反抗,立马格杀当场。

狄青办事,甘奇是放心的,而且赵滋更是一个剿匪平叛出身的将军,对于内部用兵的手段,比狄青还要擅长。

管控边境走私,是重中之重。哪怕商家们人人都知道只要把布匹运出边境,便能立马发财,也要他们谁也运不出去。

甘奇手中有大批量的物资与粮食,但是他还得想办法到辽国去继续收购,沉船的借口说过一次了,得再想另外的借口。

不然甘奇再出现在马一方面前,就真的有点说不通了,不可能一趟倭国,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这个借口也还好说,马一方如今已经上钩了,甘奇手中的钱这么好赚,只要借口说得过去,马一方也没有没有道理不接着干下去。

至于什么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暂时还不至于,就算至于。对于马一方而言,这也不关他的事情,他显然对赚钱更加上心。

甘奇准备要真正对辽国的粮食下手了。

一般物价飞涨,还不至于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对于最普通的百姓而言,只要有一口吃的,什么都可以忍一忍,哪怕没有衣服穿。但是当吃的都没有了,那就忍不了了。

过不得多久,甘奇又再次出现在了燕京城。

再次见到甘奇的马一方,是一愣一愣的,口中问道:“刘贤弟,你怎么才短短十几日,又回来了?难道船又沉了?去倭国的海路这么凶险的吗?”

甘奇摆摆手,一脸急切模样,说道:“非也非也,船若是再沉了,那小弟我就直接跳海不回来了。”

“那是怎么了?贤弟如何这般急切?”马一方问道。

“兄长啊,我之前派人先去了一趟倭国打探消息,出海几日,刚好碰到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所以我驾着小船就回头了。”甘奇如此解释。

“怎么?消息有误?倭国没有发生大灾?”马一方心中一慌,倒也不是怕别的,就是担心甘奇找他退货,退不退呢?

马一方打定了主意,哪怕是当场翻脸,也不可能退货,在这燕京城里,他岂能怕甘奇一个海商?

“非也,兄长啊,这回当真是商机无限了,倭国不仅发生了大灾,而且还比之前传闻的还要严重,倭国已经饿死人了,饿死了十数万人,连倭国的那些什么贵族都一天只吃一顿饭了,倭国的皇帝为了表示自己爱民如子,也开始辟谷断食了。之前运去的那些粮食,还远远不够,小弟转头回来,是还想组织船队,继续往倭国再运一批粮食过去。这回小弟是真的可以翻本了,不仅能把之前的损失都补回来,还能大赚一笔。”甘奇说得着急不已,编故事的能力也是无人能及。

马一方心中也是大喜,这钱不断往手里送,谁还能不愿意?但是他不表现出来,而是问道:“贤弟你还有船吗?”

“我是真的没有船了。”甘奇如此说道,也是卖关子。

“那贤弟这……”

“不过,小弟有一亲戚,他还有二三十艘大船,刚好在流求,小弟已经派人去请了。”甘奇如此说着,卖完关子之后再说,显得格外逼真。

“哦,这样啊……”马一方要压一压节奏了,甘奇越是着急,他越是要把节奏压一下,赚钱发财谈判的事情,马一方很有技巧。

甘奇岂能不知道马一方的想法,心如明镜一般,但是还要顺着马一方去演,开口说道:“兄长,你能不能帮小弟再去收一批粮食运到武清去?”

马一方假装为难,思索一番,说道:“唉……此事有些难办了,再收购,同行之间是买不到多少了,得派人去乡下那些地主家中收购,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而且啊……我这么去收购,怕是价格不菲,高价收来,得不偿失。”

马一方一边说着,一边看甘奇的反应。

甘奇果然好像被马一方拿捏得死死的,先看甘奇一脸为难,然后看甘奇犹豫不决,最后看甘奇忍痛咬牙。

演技一步一步变化着脸色,像模像样。

最后甘奇像是豁出去了,开口问道:“不知再收购,需要多少钱一石?”

马一方心中盘算了一下,慢慢伸出两个手指。

甘奇一脸震惊:“两贯一石?”

“非也,两贯五,这是最低价了,刘贤弟若是接受不了,那哥哥也没有办法。”马一方是真的敢开口,七百钱的粮价,硬生生到了两贯五。

甘奇开始踱步了,还故意装作在计算的模样,口中时不时念叨一下,甚至还时不时掰着手指头像是精打细算。

终于,甘奇又道:“好,两贯五就两贯五。请兄长再收购二十万石。其他货物有多少要多少。”

“二十万石?”马一方惊讶一声。

“怎么?太多了吗?”甘奇这个时候倒是真着急起来了,这个数目马一方若是买不到,那甘奇还得大费周章,去找其他人接着买。

马一方是惊讶的是甘奇买得多,但不是做不到,而是欣喜而已,对他来说,甘奇的生意,那是越多越好,他连忙说道:“不多不多,哥哥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帮贤弟购到这个数目。”

“多谢兄长!”

“晚间哥哥请你吃酒……”马一方又得招待一番甘奇。

甘奇却道:“不必不必,小弟还要赶去武清,安排船只人手之事,还请兄长快快行事。”

“二十天,给哥哥二十天,一定妥当。”马一方还是很自信的,因为他本就做这门生意,燕京城周边县的大地主,都与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上门收粮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难,主要就是加价而已。

甘奇匆匆拜别而去。

马一方把甘奇送到了门口,转着手中的夜明珠,拍着自己的肚子,哈哈笑道:“哎呀……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明天也得去庙里捐点香火钱,感谢一下神明保佑。”

旁边一个随身小厮笑道:“小人太佩服东家了,不过一个多月时间,赚得这么多钱,这燕京城怕是没有一人能赶得上东家这般经商的头脑。”

马一方很受用,高兴不已:“我这位刘贤弟啊,真是个财神爷,没事就上门送钱。”

“那也得是东家您做人做事比人强,名声在外。”

“那是!”马一方对这个解释很认可,不是他马一方在燕京城里做人好,这位刘贤弟又岂会带着这么大的生意主动找上门来?

马一方自我享受了一会,又道:“走,随我出城去见见韩老儿,城外就属他家的地最多,存货肯定还有不少。”

韩老儿,是马一方背地里叫的,真若当面了,马一方可不敢如此称呼,因为这韩家,祖上可是韩德让,韩德让是辽国历史上最受重用的汉臣,功勋著作,甚至韩德让与萧太后还有一腿,韩德让也是唯一一个葬在辽国皇陵里的汉人。

虽然如今韩德让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但是韩家在这燕云,势力依旧不小,官场上也是人脉极广。

马一方就算有耶律乙辛这么一个姐夫,也万万不敢真的得罪了现在韩家的家主韩才清。

背后叫人韩老儿,真当当面了,马一方那是躬身拱手大拜而下,口中直呼:“韩爷爷,小马来拜见您老了。”

韩才清的年纪也不小了,花甲之年,是韩德让的孙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合在胸前,微微眯着眼:“小马啊,来干啥啊?”

“韩爷爷,小马又是来买粮的……”马一方大声吼着,这位韩爷爷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夜明珠也不转了,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买粮啊?这是怎么了?这段时间城里的粮行都出来买粮了,城里是断粮了吗?”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马一方心中一紧,回头一想,他倒是也知道为什么城里的粮行都出城买粮了,因为其他粮行的存粮都被他自己给买走了,那些粮行不出来收粮,就要断货了。

“韩爷爷,您韩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小马我出城行几十里路,但凡看到的田地,一半都是您家的,这回小马来可是要买很多的粮食,还请韩爷爷行个方便。”

“仓里的粮食倒是还有不少,只是很多意见被人订了,这些时日就要慢慢运走。你若要得不多倒还好,你若是要得太多,我也无能为力了……”韩爷爷耳朵背,所以说话也格外大声。

马一方有些后悔,后悔前段时间只顾着一掷千金玩乐去了,没有想着来收粮。这回好,走慢了一步,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韩爷爷,您有多少?我都要了。”

“嗯,好说,我这还有三四万石,留点口粮,其他的你都拉走,一旦一贯五。”韩爷爷耳朵背,眼睛花,但是心如明镜,毫不含糊,都这么着急下乡收粮,这粮价岂能不涨?要是不买啊,您走,还有别人来。

马一方心中是叫苦连天,只恨自己得意忘形,赚了钱不知道来收粮,只知道去玩乐,要是早点来收,也不可能是这个价钱。

“韩爷爷,您老行行好,小马做的是小本生意,可禁不住您老这个价钱。”

“是吗?那我这三四万石就留着自己吃吧……”

“这……”

“怎么?你是欺我人老昏花,不知道现在了事情了?昨天来了个小王,说是吉祥粮行的,我说一贯六,他二话不说就走了,今天上午,又乖乖回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可就没卖给他了,不然小马你来,可就真的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小马同学玩不过韩爷爷,想得一想,卖给刘贤弟的价格是两贯五,行吧,还能赚不少。一点头:“韩爷爷,买了!这就教人回家拿钱来。”

韩爷爷是眼睛一睁,问了一语:“真买了?”

“真买了。”

“那就没得反悔的事情了,先订了契约。”韩爷爷大手一挥,自有人上前来写。

写好小马签字画押。

眼花耳背的韩爷爷笑道:“还真能卖出这个价,我就是试试你,没想到粮价真涨到这个地步了,倒也不错,也该我老韩家这庄稼人赚点钱了。”

马一方是两眼一直,被人坑得妥妥的,姜还是老的辣,马一方还得笑脸相迎:“韩爷爷,您家可不是庄稼人。”

韩爷爷摆着手,忽然笑道:“我这里还有五六万石,你还要不要啊?”

马一方想死的心都有了,却是头一点:“要,多多益善。”

眼花耳背的韩爷爷心情大好:“留家吃顿酒啊,钱不着急。”

“好嘞……”还能说啥?马一方这回是吃瘪了,不过回头一想,也释然,刘贤弟给的价格,一石依旧还有一贯的利润,光粮食这一项,轻松也能赚个二十万贯。罢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杀鸡儆猴

汴梁城内,如今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回家守孝的富弼,再次入朝了,历史上本该是让富弼任枢密使的,因为宰相之位有韩琦。而今韩琦没有了,富弼再一次居首相之位。

在这种新皇登基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首相来主持大局,富弼无疑是最佳人选。

司马光在名义上也升官了,封龙图阁直学士,龙图阁大概等于是皇家图书馆加皇家收藏馆。这个官职可以当作是一个荣誉称号,只有在才学、官品等多个方面都有比较不错的名声的情况之下,才会有这种荣誉加身。

王安石却因为母亲病逝而要回家守丧,这是没办法的,作为圣贤子弟,不论多大的官职,哪怕是富弼那般,父母有丧,该回家还是得回家。

司马光升官了,王安石回家了。

而此时的甘奇,刚刚带着一大批从辽国收购的物资回国,正赶到雄州开堂审案。

案件倒是也简单,抓到了一批走私犯,倒还不是在偏远之处抓到了的,而是就在雄州附近抓到的。

这些走私犯倒还真没有把甘奇的命令放在眼里,榷场不准卖许多货物了,他们就组织了大批货物,联系好辽国的买家,就这么在雄州境内过河越境。甚至还买通了一些边境巡防的军汉。

但还是被狄青亲自带人逮个正着,因为这一伙走私犯的声势太过浩大,走私的货物数量也太多,实在藏不住风声。

甘奇之所以亲自开堂,是准备把这一批人当做典型来打击,正是贸易战最关键的时候,甘奇花了那么大的价钱去收购了那么多东西,若是边境走私控制不住,甘奇做的那些就都成了无用功。

所以甘奇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雄州,亲自上堂审案。

借用了知州衙门,甘奇稳坐中堂,左右的衙差都换成了甘奇从汴梁带来的军汉。

一旁坐着的是雄州知州张利一,他倒是个强硬派人物,至少是个边境强硬派人物,经常因为一些小事与辽国起争端,比如边境一些难以界定归属的土地,他都是据理力争的。

但是张利一显然不是一个对内的强硬派,特别是对雄州本地人,他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本来这个案件由他来审理的话,走私之罪,可大可小,再加上犯罪的主要之人都是雄州本地很有脸面的家族之人,所以他准备重举轻打,得过且过算了,关键是走私的货物中,并不没有什么违禁品。

奈何这位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忽然赶回来了,非要亲自审案,张利一也是为难不已,却也没有办法,甘奇如今的官职,可比他高了好几个等级,还有钦差之名。

“带人犯”升堂审案的事情,甘奇如今倒是很熟练了。

几个中年人被带到了堂前,衣衫整齐,连冠帽都整整齐齐,显然在牢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打量了一下堂上所有的人,并没有什么恐惧害怕的感觉。

一旁的军汉开口大喊“大堂之上,岂敢无礼”

几个人带着锁链拱手“见过上官”

这些人显然不认识堂上坐着的甘奇,但是却也猜得出甘奇是谁。

“可知罪啊”甘奇开口。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一人头一扬,完全没有罪犯的自知之明。

堂上的甘奇惊堂木一拍,开口问道“本官三令五申,杜绝走私,否则严惩,你竟还不知罪”

“草民乃是雄州商人,自雄州有榷场以来,布匹盐茶之物,从来都是贸易之重,为何偏偏如今就不让卖了是两国交恶了还是圣上下旨了”这人显然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盐茶布匹从来都不违禁,如今这财路给断了,他还有气,得质问了一下当面的这位甘经略。

“莫不是本官下的命令,管束不得你”甘奇开口问道,语气倒也玩味,这过堂审案的事情,甘奇本也不那么在意,他只在意最后的定夺。

“你是官,我是民,自然管束得了。但是也要讲一个道理出来,凭什么就不准卖盐茶布匹了而今辽国盐茶布匹之物价格正在暴涨,如此大好机会,为何偏偏不准卖这些非违禁之物为何偏偏要断了我等的财路非要逼着我等行走私之事走私是罪,但是这罪,也是官逼民犯,草民不认”

这道理说得是一套一套的,倒是把甘奇都听笑了。

甘奇点着头“嗯,辽国物价暴涨,偏偏本官却又不准你们卖布匹盐茶之物,你们犯下走私之罪,说起来还是本官的错了”

“草民所言,正是此意。”

“本官代表官家在此施政,却还比不上你们赚钱重要了”甘奇又问。

“这不论何等官员,也不可倒行逆施”

“好,你们犯罪,由本官来审,本官犯罪,自然有陛下定夺。那本官就把你们先审了吧,至于陛下如何处置本官,到时候等本官回京了再说。”甘奇已然伸手去拿令牌。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甘奇,张利一更是着急不已,他似乎也怕甘奇量刑过重。

果然,甘奇惊堂木一拍,令牌一扔,开口“此番走私大案,首恶几人,皆判斩监候,其余从犯,皆受命于人,念在非主观恶意,皆无罪释放。”

张利一心中大惊,连忙转头与甘奇小声说道“甘经略,走私判斩,是不是量刑过重了”

甘奇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只道“来人呐,收监待斩。”

军汉已然上前提人,此时堂下几个罪犯大惊失色,有人开口大喊“冤枉啊冤枉哪里有这般判案的糊涂官”

“走私判斩,狗官草菅人命”

甘奇只是答道“这桩案件,本官会快马送到东京官家处亲自审核朱批,诸位不必着急,待得官家御笔朱批之后,说不定会把本官的判决推翻。诸位到得牢里,等候陛下朱批就是。”

张利一听得甘奇如此话语,出了一口大气,便是知道皇帝肯定不会同意甘奇这个判罚,哪里有因为走私不违禁之物而判斩首的。

几个主犯被带下去了。

甘奇还转头与张利一说道“待得东京官家复核下来之后,不论什么旨意,还请张知州处理后续之事。若是要重审,便请张知州重新主持审理,多是官家同意了死刑,也请张知州监斩首恶几人。”

“下官遵命,一定处理好后续之事。”张利一连连点头,丝毫都不知道甘奇让他干了一件为难的事情。因为东京皇帝是知道其中细节的,必然会同意甘奇的判罚决定。

快马来去汴梁,要不得多久,张利一得亲自监斩几人,也不知道他那时候会是一个什么表情。

甘奇要的就是杀一儆百,一定不能让货物从大宋去了大辽,否则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审完案件,甘奇再一次往沧州而去。

国际金融资本大鳄,还得继续往辽国加码。

这一回,甘奇不再亲自去沧州了,而是派狄咏去。借口就是甘奇的亲戚也想做这门生意,也想在倭国大灾的时候分一杯羹。

所以甘奇把派狄咏这个心腹去找马一方,替亲自置办货物。

至于价钱,这回让狄咏先开口加价,让马一方再为难一番,把价格再提一提。

甘奇的四百多万贯,可不准备留一分钱。只待辽国真正开始要乱了,甘奇才会开始着手赚钱的事情。但是要保证辽国一定要乱起来。

甘奇在沧州等着狄咏的消息。

雄州张利一却苦着脸在刑场上执行死刑,皇帝的圣旨,那是没办法的。

观刑之人数不胜数,因为走私非违禁物而获得死刑的事情,足可以吓到大部分有能力进行大规模走私的商户。

至于那些抱着发财的心态小规模走私的团伙,还得持续打击。

当狄咏从辽国回来的时候,甘奇就会沉静一段时间,等到事情发酵起来,到得那时,他就会再去一趟辽国,完成致命一击。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兄长想不想发财?

燕京城里,巨贾马一方最近非常的高调,一是因为他的“姐夫”耶律乙辛真的升任了南院枢密使,只等耶律乙辛把官当稳妥了,燕云十六州所有的军队供粮都要到马一方手上来。

二是因为马一方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就赚了将近四十万的巨款。

有这两样,马一方是想低调都难,实力完全不允许他低调。耶律乙辛这个职位,就相当于以前的南院大王了,南院大王的“内弟”,哪里能低调得了?

以前他马一方,赚钱是赚钱,但他毕竟是给军队供粮的,生意不缺,但是利润其实也不那么高,七百钱一石的粮食,一石多赚他二三十个钱,马一方都得是诚惶诚恐的。

毕竟这钱是辽国的朝廷出,辽国朝廷也是穷哈哈的朝廷,比大宋的朝廷好不到哪里去,拖欠货款就不说了,若是还嫌弃他的粮价贵,他还得百般解释。好在有耶律乙辛这个便宜姐夫罩着他,不然这门生意早就被人抢去了。

马一方真的很有钱吗?倒还真不至于,因为他发家的时间并不长,若不是自己姐姐在耶律乙辛家中混成了个颇为受宠的小妾,他自己也还是当小厮的命。

所以当他发家之后,就特别在意这一身行头,红宝石镶嵌在冠帽之上,腰间的玉带要镶金,手中永远少不了那两个在夜里还能发光的夜明珠。

但凡在人前,马一方也是出手极其阔绰,因为他刚刚混进富贵圈子不久,唯有出手阔绰,才能给他快速带来脸面,才能显出他马一方不同凡响。

而今他那便宜姐夫又成了南院枢密使,他更是逢人就吹,吹嘘自己姐姐最近又从枢密使府中往家里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

如今马一方身边,那也是聚了一大帮子人,辽国的破落贵族,汉人的新贵,来燕京找门路的奚人与渤海人。

但是马一方到城外韩德让孙子家里,那依旧是礼节周到的,这韩家才是燕云之地真正的顶级贵族,虽然不在燕京城内抛头露面,但是在城外那是良田万顷,关键是辽国的汉人贵族中,十个有九个昔日都是从韩德让手下发迹的,而今不论情谊真假,都还得卖韩家一点面子。

韩才清韩老爷眼花耳背,见到马一方上门,倒也客气了些,正眼瞧了一下他,便也是知道如今南院枢密使是谁。

“来了?看茶,落座。”韩才清这就算是招呼了马一方了。

马一方先见礼,然后落座,再道:“韩爷爷,小马还是来买粮的。”

“粮食,还有点,得看你开的价。”

“我就知道您老这里还有粮食,您老可真不是一般人呐。”马一方奉承着,但是心中有苦。

“什么价?”

“韩爷爷您行行好,我家仓里都空了,这回可是军中的供粮,小马也不敢乱给朝廷乱要价,还请韩爷爷高抬贵手。”这就是马一方心中的苦,那位刘贤弟倒是舍得,多高的价格也买,把他自己的粮仓暂时买空了不说,还让他到处去收购粮食。转过头来,军中的粮食也要供,这生意还得做,但是朝廷可不管你这么多。

要是涨价吧,涨个百十来钱,贴着脸解释一下,倒也还说得通。若是陡然间翻倍来涨,他马一方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除非这门长久生意不做了。

“得,小马啊,你也别跟我这打马虎眼,而今南院枢密使是谁,你当我老了不知道吗?市价都到一贯七八了,莫不是你还想卖七百钱一石的粮?”韩才清心里门清。

马一方立马哭丧个脸:“韩爷爷,这燕京附近可就数您家的粮最多,其他人都比不得您老一个手指头,我若是把一贯七八的粮食卖给朝廷,那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就算是我姐夫知道了,我也是没有好果子吃。总不能他刚上任枢密使,我就把军粮涨一倍多吧?到时候朝廷里,怕是我姐夫也要被人拿住话柄的……”

马一方倒是不傻,就算要涨价,这么个关键时刻也不能涨,至少也要让耶律乙辛把南枢密院这个衙门给摆弄清楚了再说。不然就真是在害耶律乙辛了。

“那你就自己贴钱呗,先贴他两三个月再说,燕京就这几万军汉,这回我倒是也听说了,你可是到处收粮,多高的价格也往手上搂,肯定是有大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贴上两个月,也亏不了你多少。”

“韩爷爷,我拢共也不过赚了几万贯钱,贴两个月军粮出去,那可不就白忙活了吗?”马一方半真半假说着。

“讲价,一个字,不行。给钱呢,粮食运走。”韩才清哪信他马一方这个,管不得那么多,给钱就给粮。

“我的韩爷爷,算小马求您了。”马一方宁愿求人,也不愿把吃进去的钱吐出一些来。

“啊……你说啥?我听不见……”韩才清,眼花耳背,果然不假。

“我说,韩爷爷,求您降点价吧!”

“啥?大声点……”

“唉……算了,韩爷爷您忙,我到别家去走走。”马一方没办法,只能另寻他人了。

韩才清点点头:“哦,好的,要回来趁早啊,可有不少人上门来寻我呢。”

马一方告辞而去,刚一出门,还真碰到了熟人。

“马掌柜,幸会幸会,买粮啊?”

“莫掌柜,你们家仓里也没粮了?”

“不是头前都被马掌柜您买去了吗?这不,得来求韩老爷再发卖一些,不然就要断货了。”

马一方又是一声叹息,起身就走,得赶紧去别家问问,韩老儿是个千年的狐狸,在这里占不到好处,得去乡下偏远一点的地方找些大户问问,那里的人消息慢,说不定还能捞到一点好处。

燕京城内,有道粮行门口,挤着不少人。隔壁邻里的妇人,官衙里下班的差人,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嘈杂一片。

“马一方这个死没良心的,七十五钱一斗的粮,还真就卖到了两百钱,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啊?”

“还要不要人活了?”

“以前他住我家隔壁的时候,家里没粮,我还接济过他,而今倒好,连条活路都不给了。”

“老子在衙门里天天站班,一个月也不过一贯多钱,而今这粮价,还怎么养得活一家老小?”

一个掌柜的一边躬身拱手,一边解释道:“诸位邻里,倒也不是我们一家如此,你们去燕京城里转悠一下,多去问问,都是这个价了,如今这粮食从城外运进来,一石就一贯七八了,若是不信呐,劳烦走出一里地问问……”

“杀千刀的,莫不是你们这些粮商合起伙来抬价了?准备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那掌柜的又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谁家还没点积蓄啊?谁家还没点能换钱的物什,许也就这两三个月,挨一挨,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马一方没良心,以后就不在他家买了,走,咱们换地方问问去,我还就不信了,又没什么大灾大荒的,凭什么粮价就要涨啊?”

“走走走,往城西去,去看看。”

……

众多人慢慢散去,此时马一方一脸不快回来了。

“东家,可买到粮了吗?”

马一方摇着头,还骂道:“家家户户都存着粮呢,就他妈没有一家好说话的,而今都是尝到甜头了,都以为奇货可居了,若是我那刘贤弟以后不买了,看他们的粮食要不要烂在粮仓里。”

要想买光六七百万人的口粮,对于甘奇来说显然是不现实的,市场价格这种东西,看起来是需求与供应的关系,但是事情往往就不是这么简单的,炒作物价,与供需是有关系,但是真要炒作,供需关系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手上的东西奇货可居的时候,那么供方市场自然就会萎缩,不是没有东西供,是舍不得往外供,更舍不得降价往外供。

老谋深算的韩才清显然就是这种心理的代表。真正有大量粮食在手的人,既不是农民,也不是粮商,而是地主。地主这种阶层,不论大小,都不是好欺负的,家中之所以能积攒下大量的土地,就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上层社会,家中没有一点当官的关系,连当地主的资格都没有。

商人,比起地主,还差得远。

而今这价格,已然不是商人可以决定的了,而是地主们决定的事情。

马一方是有苦说不出,这粮食,还得买,不可能不买,因为几万军汉等着吃。没有办法,只能从口袋里往外掏几万贯钱出去贴一下了。好在他在刘贤弟身上赚了近四十万贯的巨款,咬咬牙,先撑一下。

事情发酵是在发酵,也正如又道粮行那位掌柜说的,一般人家,谁还没点积蓄,谁家里还没有一点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这粮价虽然涨了一倍多,大多数人家暂时还是撑得住的。

至于街边多了一些乞丐之类的事情,倒也没人在意。

军队的粮食,马一方也在供着,虽然朝廷的收购价也涨了一些,但是一石粮,马一方还得自己往里面贴大几百个钱,一个月就得贴进去三四万贯。

但是地主们,可真不降价了,只有马一方后悔的,后悔之前自己傻,就算再如何着急要粮食,也不该加价去收购。宁愿让刘贤弟多等一两个月,也不该大手一挥,说什么十日之内送到武清。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两个月,街边乞食的人慢慢多了一些,叫苦连天的人更是不少。

正在马一方一筹莫展的时候,刘贤弟又来了。

刘贤弟还没有开口说正事,马一方就直接说道:“刘贤弟,这回哥哥可不能再帮你买粮了,否则这粮价还得涨?”

“怎么了?”甘奇假装一脸无辜。

“当初一个多月之内,帮你连连收购了三次粮食,而今这燕京城里粮价涨了一倍多,再收购下去,哥哥我军粮都供不起了,两个月哥哥我就供了七万贯出去。”马一方倒是学聪明了,管他什么倭国大灾饿死人,每天这么往外贴钱,可实在舍不得了。

甘奇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感,此番他可是有备而来,由不得马一方不入套,直接开口说道:“兄长可想发财?”

马一凡点着头:“谁还不想发财啊?不过你若是还要收粮去救倭国,那哥哥现在还真帮不了你,至少也得再过几个月,等粮价下来了再说。”

“我有办法让兄长发财。”甘奇说道。

“什么办法?”

“兄长你想啊,粮价为什么会涨?”

“自然是因为贤弟你一个多月时间之内,在燕云买走了四十万石粮,岂能不涨?”

“那兄长有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哎呀……贤弟啊,我能不往外亏钱就不错了,还如何大赚啊!”马一方如此说道。

“接着买,接着抬高粮价去买,我保兄长今年发大财。”

“不能买了,不能买了,贤弟你要粮,那也得等等了……”马一方连连摆手。

“兄长,不就是军粮亏了七万钱吗?只要兄长听我一计,别说七万贯,七十万贯都能赚到手!”

“还有这种事情?”

“兄长你听我细细道来……”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如今兄长手中无多少粮食了,粮食都在那些地主手中,但是兄长手中有钱啊,囤货居奇,本就是赚钱之道,而今货都在地主手中,兄长把价格抬起来了,反倒赚钱的都是那些地主,岂不可惜?”

“我也正后悔呢,如今那些地主,一个个看着粮价,少一分都不卖,当真气煞个人。”

“兄长若是按照他们的粮价去买了,他们会不会卖?”

“那自然会卖,都知道我得供应军粮,都把价格开着等我去呢。”

“这不就对了?那就去买,按照现在的价格,签订契约,不断买进,有多少钱买多少钱,没钱,借钱也要去买。”

马一方听得甘奇如此话语,挠了挠头,问道:“这是为何啊?我还买,那还了得?粮价不得飞上天去?”

“对啊,就是让粮价飞上天去。”甘奇提醒一句。

“那我……那我不亏死了……诶……对啊……按照现在的价格去买,让粮价飞到天上去,我再出手去卖……贤弟,你可是此意?”

“小弟正是此意啊,兄长果然聪慧,小弟还没有说出来,兄长就想到了,此番,兄长就该四处去买粮,筹措钱财去买,能买多少买多少,粮价越高,兄长自然赚得越多,几十万贯,信手拈来。”

马一方深吸一口大气,脚步忍不住左右走动着,皱眉在想,口中还有话语:“贤弟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呐!看来这粮,是真得买,发家致富,在此一举。到时候别说几万贯钱的军粮了,几十万贯,上百万贯也都给他赚回来。”

“小弟先祝兄长发财!还有就是小弟也要十万石,价格随兄长的就是。”甘奇又要十万石。

马一方显得激动不已:“好说好说,只要哥哥去买粮,便也少不得贤弟的。贤弟多买,也是帮哥哥的忙,只要把粮价抬上去,哥哥这回可就真要发财了。”

“兄长,事情宜早不宜迟,越快行动越好,说不定还有别人也在打着这个主意呢,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甘奇要给马一方一点压力。

“正是正是,哥哥这就出城!”商机就在眼前,必须得抓住,马一方说走就走。

(ps:这一段剧情的灵感,其实来自后来金国的灭亡,金国的灭亡,当然是因为蒙古人的入侵,这是外因。但是为什么蒙古本来一直臣服于金国,忽然转过头来摧枯拉朽一般就把金国给灭了呢?其实金国之内也有内因,那就是物价暴涨,价格体系失灵了,导致社会几乎崩溃。这都是历史记载的,金国末年,一个士兵的军饷,都得用车拉钱去发。有读者觉得一个人摧毁不了一个国家的价格体系,其实是小看了后世的金融智慧。为何在辽金这个时代金融手段会有效果?只因为这个时代商业真正发展起来了,而辽国这种国家,国内的市场其实很小。这个道理,就像是索罗斯为什么能凭借一己之力干倒几个国家的道理是一样。只是古人不懂得现代的这些手段。老祝这么写,是想写得与其他的作者都不同,让读者有一些不一样的新体验。用金融手段让辽国内乱,是完全行得通的,金国是自己把自己玩脱了,辽国让甘奇来玩脱,也是完全合理的,就如老祝文中所写的那样。)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这是个死局

马一方豁出去了,家里几十万贯的钱,直接用车装好往城外运去,一个字,买。

这个买,还要讲究一点策略,甘奇在马一方背后是出谋划策。让马一方到处哭爹喊娘去买,到处说自己亏钱,军粮都要断了,这家买三五万贯,那家买三五万贯,一定不能盯着一家买。

因为甘奇也要赚钱,他可不想买价格太高的粮食。

燕京买得差不多了,马一方又开始去更远的乡下,易州、涿州、檀州,往西又去大同。

甘奇倒是没有跟着他到处转悠,而是留在燕京城内,在燕京到处转悠了一下。

燕云十六州,其实对于南方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地方,面对南方无险可守,真正的防守重心就是这座燕京城,这座燕京城有三十来万百姓,四五万军队。城墙高耸,又内城外城,还有瓮城。

甘奇也开始研究起了瓮城,这玩意对于战争来说,实在麻烦,真要是攻城战,一个不好,瓮城就是一个大陷阱,绞肉机。

等到马一方转一圈满载而归的时候,甘奇对这座燕京城也了若指掌了。

再见面,马一方激动不已:“贤弟,粮价又涨了,进城之前我去了一趟韩家庄,你道如何?”

“如何?”甘奇配合着马一方的演出。

“韩老儿开口就是两贯三,不论我如何哀求,他便是一口气也不松……当时,我差点都忍不住笑出来了,哈哈……”马一方享受着自己老谋深算的快感之中。

真正老谋深算的甘奇,却道:“这个涨幅还不够,一贯七八买来的,才涨这么一点,远远不够。”

马一方立马回归了现实,说道:“哥哥我也觉得还不够,这般转手卖出去,还是赚得太少,怎么办呢?”

马一方皱眉在想。

甘奇这么好的人,自然得给马一方解忧,开口说道:“兄长,我的船队快回来了,此番回来带了七八十万贯的钱财,要不要?”

“贤弟肯借钱给我?”马一方惊喜说道。

甘奇有些尴尬:“这个……要不,兄长,若是此番回来有八十万贯,我借一半给兄长,余下的算我自己的,如何?”

“好好好,贤弟真是义薄云天,哥哥此生能结识贤弟,实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贤弟放心,兄长也不白借你的钱,给你算利息。”马一方激动不已,夜明珠转得咯咯响。

“应该应该,都是应该的。”甘奇果真义薄云天。

“贤弟你的事情,就是哥哥的事情,要布匹,要盐茶,哥哥都去帮你买,粮食哥哥也帮你买。”马一方也是义薄云天,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人愿意借几十万贯给另外一个人的?亲生兄弟也做不到这一点。

底层出身的马一方,此时是真的感动坏了。

“多谢兄长!”甘奇心里都乐开了花。

“走,哥哥带你去文雅之地消遣去,贤弟不是最喜欢大宋的甘奇吗?今日就请上十个花魁,唱一夜,就唱甘奇的词,唱个够。”马一方依旧豪爽无比。

“还有戏剧,我头几日在城内一个园子里听到了甘奇写的戏剧,这个最好听。”甘奇说道。

“行,包个园子,把戏班子一起请过去,锣鼓喧天的,也唱他一夜。”马一方拍着胸脯。

甘奇忽然轻轻问了一句:“兄长钱够吗?”

马一方陡然尴尬起来,左右看了看,把手一摊:“哥哥这里还有两个夜明珠,卖他一个就是了。”

“不必如此,今夜我请兄长就是。”甘奇笑道。

“不行不行,贤弟原来是客,岂能让贤弟招待哥哥?你等着,我这就出门去把珠子卖一个!”说完马一方转头就出门了,两个心爱的夜明珠,准备到当铺里押上一个。

甘奇看着马一方风风火火的背影,摇头笑着,口中喃喃自语:“还真是个不错的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甘奇也没有接着往下说。

玩乐的事情,甘奇比马一方会玩,也比马一方玩得高级。

甘奇的钱,倒是回来得也快,不得几日,几十万贯钱就坐着马车从海上来了。

马一方又开始忙碌了,他知道自己要发大财了,什么劳累都不在话下。

甘奇有时候也想,商人这种人群,是不是对百姓真的无所谓,只在乎赚钱。甚至对是否卖国都不会多想?

燕云十六州这个地方,也有些尴尬,要说马一方在卖国吧,站在甘奇的角度上来说,又或者站在一个汉人的角度上来说,契丹大辽显然不是马一方的祖国。

但是燕云的汉人,真的有那么心向大宋吗?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很多宋人都有这种心理,只以为燕云汉人,都对大宋心心向往。

但是现实打了那些宋人的脸,北宋末年,徽宗赵佶一朝,北宋起兵伐辽,与金人南北夹击辽国。

当时连皇帝赵佶都觉得,只要大宋兵锋一到,燕云汉人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现实的情况是一个一个的汉人,站在城墙之上奋勇作战,抵御着大宋北伐的军队。

这种现实情况,该如何说呢?

也许该佩服辽国,当契丹人汉化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安居乐业,汉化的契丹人统治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这一点上,契丹人兴许做到了收买人心这一点。

马一方作为一个商人,为了赚钱,对燕京城内慢慢多起来的乞丐视而不见。

如果甘奇是燕云本地人,那么马一方这种商人,甘奇肯定欲杀之而后快。

但是历朝历代,马一方这种发国难财,发民难财的商人少吗?

真不少,哪怕是到得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依旧还有这种人,比如后世民国时期,昧着良心的商人满地都是。

赚钱发财,似乎是很大一部分商人唯一的价值取向,其他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什么吃不起饭,什么饿死人,马一方似乎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不过甘奇想过,此时正在想。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国家都不能统一,故土都在外族手里,说其他的还有什么用呢?

马一方带着钱,买了更贵的粮食回来,自己买了,帮甘奇也买了,还帮甘奇又买了许多布匹盐茶之类的民生物品。

再见到甘奇的时候,马一方神秘兮兮与甘奇说道:“贤弟,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何事?”甘奇问道。

“我发现许多地方的粮商也正在囤积粮食……”马一方有些担忧,别人也在囤积粮食,这似乎对马一方来说是个坏消息。

“兄长不必担忧,如此正好!”甘奇是有一颗黑心。

“贤弟为何这么想?”

“越多人囤积,这粮价自然涨得越高,粮价越高,兄长岂不是受益越多?”甘奇如此解释着,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粮价高涨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这些粮商手中的粮该怎么办?

粮食并非能长久保存的东西,都在囤积,价格居高不下,这粮食该卖给谁?

卖个百姓?百姓买不起。

卖给其他粮商,其他粮商也等着别人来高价买。

崩盘降价?

这玩意,谁降价谁亏本。而且第一个降价的人,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谁敢先降价,那就是得罪了其他所有人。

都扛着不降价?

那就看谁扛得过谁!

这对于这些商人来说,是个死局!

甘奇,只会让自己不死,其他人,他管不了,包括马一方。

马一方却还在连连点头:“贤弟所言有理,涨吧,往天上涨,哥哥我这回可真要发大财了。”

甘奇笑笑不答。

如今这燕京城,百姓的愤怒也已经慢慢起来了。

七百钱一石的粮,许多人一个月的例钱也不过就买两石多粮食。

而今这零售价却涨到了快三贯钱。许多人一个月赚的钱,却只够买半石粮食,五斗麦。

一家四五口的,吃吧,勉强饿不死。油盐酱醋就不要想了,肉与菜就更别想了。至于还想买一点其他的东西,扯一尺布,买一点茶,那就更不要想了。关键是布与茶,也早已是天价了,就算粮食不涨价,也轻易买不起。

这还是有正常收入的人家。

若是那些本就在贫困线上的人家,上街要犯已然成了唯一的活路。

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也收到了风声,再不收到风声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些当官倒也要买粮吃饭,粮价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不是负担,但也有人知道事情不对劲。

这一日,马一方正在与甘奇两个人盘算着账目,算是成本与价格,算着价格到什么时候,能赚多少钱。

正算得开开心心的,一个小厮奔了进来大喊:“东家,东家,大事。”

“什么事?”马一方心情正好,语气也好。

“枢密使派人来召。”

“哎呀,我的娘亲呀!”马一方差点就没有站稳,耶律乙辛他是见过的,毕竟他与耶律乙辛还是有关系的,也打着耶律乙辛的旗号做生意。

但以往都是马一方上门跪地求见,耶律乙辛从来没有过召见。

此时突然听到耶律乙辛召见,马一方不是高兴,不是错愕,是有些吓到了。

“东家,快些吧,人就在门口等着,可不好招惹。”

马一方立马起身飞奔,直接把甘奇丢在了大厅里。

南枢密院,是以前的南大王院改的,气势非凡,契丹武士穿着重甲,拿着刀枪,一队一队左右巡视着。

马一方站在这里,大气都不敢出,只敢低着头,等候召见。

不得片刻,禀报的人回来了,带着马一方去见,耶律乙辛。

马一方低头跟着走,走到一个房间里,头都不敢抬,直接先跪下:“小人马一方,叩见枢密使!”

“我问你,缘何燕京城的粮价涨到了这般地步?”

耶律乙辛声如洪钟一般,听得马一方浑身一颤,依旧不敢抬头,战战兢兢说道:“回枢密使话语,近来,那些大地主们纷纷抬价,小人进货的粮价都涨到了两万六七,所以卖家奇高。”

“嗯!”耶律乙辛重重出了一个鼻音,又骂道:“这些汉狗,当真贪得无厌,也不顾人死活,这般粮价,岂不是要人饿死街头?”

燕云之地的大地主,多是汉人,这话不假。因为契丹人入主燕云十六州之时,并未进行大的社会变动,反而许多汉人还颇受重用。这也是契丹人能顺利统治燕云这么多年的原因,那些有势力的豪门望族没有真正失去利益,也就没有反抗的动力。

“回枢密使话语,小人觉得这粮价,要不得多久就会降下来。”马一方是心虚,因为这里面本就有他自己的事情,真要说粮价上涨,马一方脱不开关系,所以他得把这个事情轻描淡写揭过去。

“你怎么知道粮价过不得多久就要降下来?”

“因为……因为小人知道,燕云并无大灾大祸,粮食充足,哪怕暂时涨价了,只要供应稳定,不缺粮食,这粮价必然就会降下来。”

“嗯,有点道理。但是……时间若是久了,百姓没有活路,必然生乱。你说说,是哪家地主最先抬价啊?”

“呃……韩家。”马一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在抖。

“韩家?”耶律乙辛听到这个答案,沉吟了片刻,若说是别人家,那都好说,可偏偏是这韩家,就有点不好说了。昔日汉人韩德让,可是当过辽国“摄政王”的,不说燕云的汉人官员,就算是契丹贵族,也不知多少人受过韩德让的恩惠。这韩家,还真是个麻烦,不好动他。

“嗯,我知道了,过几日我见一见韩家之人,与他有个好商好量,这粮价,越快降下来越好。”耶律乙辛准备与韩家谈上一谈,说一说家国天下,说一说黎民百姓。

“枢密使圣明。”马一方连忙拍了个马屁。

“我且问你,缘何军中供应的粮食,却还都是七八百贯一石啊?”

马一方听到耶律乙辛问这么问题,激动不已,连忙说道:“那都是小人拿钱贴进去的,枢密使刚刚升官,小人倚仗着枢密使的威严,做了一些小小的生意,万万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枢密使惹麻烦,小人便是宁愿自己亏空家业,也不敢让他人在背后说一句枢密使的不是。”

耶律乙辛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你做得极好,比许多人都忠心。我知晓了,你去吧。”

马一方千恩万谢一番,心情大好,还暗自觉得自己聪明,又拜倒说道:“那小人就下去了。”

“下去吧,以后多上门来见见。”耶律乙辛这是恩宠。

“叩谢枢密使大恩大德。”自始至终马一方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唯有这个时候,马一方终于敢抬头了,耶律乙辛,两眉斜飞,目如鹰隼,颧骨凸起,威严十足。



第四百三十七章 乱起

天气冷了,燕云的冷比汴梁来得早了许多,这里的天,说冷就冷下来了,好似不给人多少准备的时间。

甘奇加了一件厚衣裳,就在燕京城里买的,贵出了几倍的价格。

北地的风开始刮了起来,带着一些沙尘。

草原上的大漠,已经到了大同之北不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漠就开始往东来了。

西北不好养马了,而今连大同之北的地方,竟然也能见到黄沙。以前大同太原一线的北方,是突厥人水草丰茂的牧羊地,而今几百年过去了,突厥人没有了,黄沙倒是来了。

党项人的日子不好过,草原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西北汉人的日子,更是一年比一年难。

其实契丹人也开始缺马了,因为契丹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当许多契丹汉子出行都没有马骑的时候,这个大辽国,其实也在江河日下。

甘奇站在有道粮行的门口,像是无所事事的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马一方借了甘奇的四十万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把自己的当了的那颗夜明珠给赎了回来,如今他又可以把两颗夜明珠拿在手上转了,凸显出他了不得的富贵之气。

拿着甘奇借的四十万巨款的马一方,满世界买粮。为了买到低价的粮食,甚至已经开始派人直接到乡下农民家里去收粮食了,以前一斗七十钱的粮价,直接出到了二百钱,当然,二百钱对于马一方来说,也是低价。

只是对于那些农民来说,这就是了不得的高价了。马一方就是欺负这个时代的农民没有见识,信息来源狭窄。对于农民来说,这么高的价格,哪怕是一家老小的口粮,许多人也忍不住拿出一部分来卖了。

这家两斗三斗,那家三斗五斗,凑一凑也是一石。

街边游荡的乞丐,慢慢多了起来,也有人走到了贵气逼人的马一方面前,拿着一个破碗,一边作揖一边哀求:“大爷,行行好吧,赏一点口粮吧,家中的小儿都要饿死了。”

“要饿死了?拉过来我瞧瞧,要是生得伶俐,我就给你买了。”这是马一方的回答。

“大爷,到我这就一根独苗了,大爷行行好,给我家留个种吧……”

甘奇背过了身去,这一幕惨不忍睹,甘奇最是看不得这种场面。

“人都要饿死了,留给你,你养得活吗?我这就是在大发慈悲,把人拉过来给我瞧瞧,看得上眼,你不用饿肚子里,他也吃得饱。”马一方还真是大发慈悲。

“大爷,您就赏一口麦子吧,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好赖话不分了?我大发慈悲了,你还好心当个驴肝肺,饿死你得了!”马一方有些生气。

那乞丐已经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马一方说道:“都知道我是卖粮的,若是谁到我门前,我都赏赐口粮,满城的乞丐都得到我这来跪着,那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口粮没有,要是愿意卖个伶俐小子,就带来。我也买不得几个,你若来晚了,我还不要了。”

马一方这话是说绝了,他是不可能赏赐一粒麦子给乞丐的,不然他这生意就真做不了,改行做慈善算了。卖人,他还是可以收几个在家当个小厮,而且愿意出个高价。

乞丐其实也听明白了,但还是连连磕头,因为这粮食就在马一方脚边不远摆着,一个木筐里,装着几斗麦子作为展示。

“别磕头了,磕死在这,我可不给你收尸!”马一方不耐烦了。

忽然,只见那乞丐一跃而起,把手中的碗伸进了马一方生面的木筐里,舀起一碗,拔腿就跑。

马一方愣了一愣,光天化日之下,燕京城内,还有人敢强抢?

“追,追贼人,快追贼人!”马一方扯着嗓门大喊。

门店之内,出来六七个伙计,拔腿就去追。

这个路边捡个石头砸,那个抄起一个棍子喊。

街面之上,乱作一团。

“贤弟,你可看见了?你说气不气人,这燕京城里,还有人敢抢我马一方的粮食?当真是不知马王爷长了几只眼!”马一方怒不可遏。

“把粮食追回来就行了,不必打人,本就一贫如洗了,再给打伤了,那就彻底断了活路了。”甘奇口中如此说着,心中也知道,以后,多的是人敢抢他马一方的粮食,人都没活路了,还会在乎谁是谁吗?

“贤弟就是心善,这若是不好好教训一顿,明天人人都敢来抢我的粮,我这生意不做算了。”马一方有马一方的道理。

甘奇摇摇头,也不再多说。叹了一口气,进了粮行。

事情开始不对劲了,甘奇得计划一下了。今天是一个乞丐,要不得几日,乞丐们就会成群结队了。

马一方骂骂咧咧也走进了大厅,说道:“贤弟,我这右眼皮忽然跳个不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啊?”

甘奇点着头:“是有些不对劲。”

“对对对,不对劲,贤弟,你快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人若是真的要饿死了,你觉得他还会怕什么吗?”

马一方皱眉想了一想,问道:“贤弟此言何意?”

“人若是真要饿死了,便是死都不会怕了,定然有人会铤而走险,偷偷抢抢的,再正常不过,就像今日这般,便是明知道被抓住了肯定不会有个好下场,却还是忍不住当兄长的面抢了粮……”

“贤弟所言极是,想那厮也是豁出去了,所以才敢当我面抢我的粮,那厮真是不怕死了!”

“所以兄长得多派些人手,把粮仓紧紧护住,保不齐这些人知道兄长粮仓之处,铤而走险去偷去抢,偷倒是还好,若是真的有十几人手持刀枪去抢,那可了不得了。”甘奇大概准备要坑马一方了。

马一方一拍脑门,说道:“幸得贤弟提醒,不然我可真是要损失惨重,这些贱骨头,命都不要了,岂能不行恶事?粮仓就在南城,守是守不住的,我也没有那么多人手一天到晚看着,就算有人手,那些贱骨头豁出去了搏命来抢,怕也没几个人敢拿命去挡……”

马一方此时想的还是自己的粮食自己的钱,丝毫也没有想到事情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这燕京城怕是离大乱就不远了。

“兄长有何应对?”甘奇问道。

“得换个地方存粮,得把粮食都藏起来,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这些贱骨头,到时候万一一把火给我烧了,那我真是血本无归了。”马一方担忧不已。

“兄长所言极是啊,小弟都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些人命都不要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万一真要是放火,然后趁乱劫一些口粮,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要活命的口粮,对于兄长来说,那可都是全部身家性命。”甘奇再起了一把火。

“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多粮食,不放仓里,哪里还有地方藏?”马一方着急地想着办法。

甘奇也一脸思索模样,像是在帮马一方想办法。

马一方忽然转过头来问道:“贤弟,你可有地方藏得下这么多粮食?”

上套了。

甘奇先是假装为难地想了一想,然后才慢慢说道:“小弟有是有,就是太远了,都在海岛之上。”

马一方摇摇头,一脸失望,存到海外去,太不现实了。

甘奇忽然又道:“兄长,刚好小弟有几十艘船回来了,船都是空的,不若存在船舱里?”

“这般……可以是可以,但是贤弟的船不用吗?”马一方又问,脸上带着一些戒备。

甘奇好像没有察觉到马一方的戒备一般,只道:“当然要用,不过想来兄长的粮食最多三两个月就要开始往外卖了,如今倭国的货物倒也不那么着急,小弟还有几十艘船不得多久就会回来,先用那几十艘船就是,先回来的这五六十艘,先给兄长存一下粮食也是可以的。”

马一方低头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甘奇。他显然是有担忧,担忧甘奇把他的粮食给吞了。

甘奇接着又道:“这三两个月,我就在兄长身边,只等粮食发卖了,兄长还了我的四十贯钱财,到时候我也跟着兄长小赚一笔,如此不是正好?”

甘奇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马一方的疑虑。一来,马一方本来就欠甘奇四十万贯的钱,二来,甘奇留在身边,就等于是人质一般。在燕云之地,马一方自信非常,甘奇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此也好,百十里路运到武清,虽然要花费一点运费,倒也比放在燕京城里安全,到时候要发卖了,一天之内就能运回来。”马一方终于算是找到了解决事情的办法。

当然,马一方也入了甘奇的套,甘奇借出去的四十万贯,岂能打了水漂?还是不指望马一方还的,但是货物,甘奇得带走。

马一方又要忙碌了。

这燕京城,越来越不太平了,有道粮行也学聪明了,再也不把粮食摆在门口展示,要买粮,直接进店来买。

只是马一方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敢进店来偷,这让马一方大为光火,直接在店里安排了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小厮。

过不得几日,燕京城里真的开始出现了成群结队乞讨的乞丐,一会拥挤在茶肆酒店青楼门口,一会拥挤在各个商户门口,一会又到南来北往的城门口向过路人乞讨着。

粮价还在涨,涨了五倍有余。

有一天夜里,忽然吵杂一片,把甘奇从睡梦中惊醒。

便听得四处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甘奇出门来看,马一方早已在门口,还一脸笑意与甘奇说道:“贤弟当真料事如神,你看那边,火光冲天,李老三的粮仓就在那里,铁定是那贱骨头的贼人豁出命去了,先放火,再趁乱抢些粮食回家饱腹。”

甘奇点点头,往天上看了看,心中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要乱喽!

还不到大乱,冬天马上就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甘奇都难以想象其中后果。

甘奇只笑着答了一句:“兄长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马一方是谁,都学着我囤粮,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马一方这一刻自我感觉极其良好。

甘奇问了一句:“兄长,如今粮价到什么数了”

“三贯五了。”马一方答道。

“真的有些高了。”甘奇说道。

“怎么?贤弟的意思是得往外卖了?”马一方问道。

甘奇摇摇头:“还早。”

倒也不是还早,而是就算现在马一方往外卖,也得有人买啊。要说卖,马一方一直都在卖,他这粮行的生意可没停过,但是卖给这些散户,又能卖得出去多少?

手上几十万石的粮食,如今谁吃得下?

谁也吃不下!或者说谁都等着别人来吃自己手中的货。

真正的出货人,是那些地主,但是那些地主可不会回购粮食。

马一方拿这么多粮食在手,想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除非降价亏本甩出去,否则想都别想。

“对,哥哥我也觉得还不到卖的时候,粮价才三贯五呢,涨到七八贯最好,到了七八贯,那就发大财了!”马一方如此说道。

甘奇转身,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半夜里,有一个黑影从有道粮行的墙角翻了出去,朝着火光之处飞奔。

到处都是救火的人,不论烧的是不是自己家,隔壁邻里,皆是全员出动,锅碗瓢盆,但凡能装水的东西,都从家里拿出来去救火。

这个时代的火灾,威力实在太大,从来都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一烧一大片,救火的事情,几乎不用任何动员,整片街区的人都会出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若是不赶紧把火灭了,要不得多久自己家里会被烧个精光。

火场附近,场面早已乱成一团,四处都是救火的人影,到处都是呼喊之声,还有燃烧木头的噼啪声,水泼在火上的吱吱声。

那个黑影在街坊里穿梭着,眼神到处打量,他在找人,他要找那身上背着东西的人。

果然不得多久,这个黑影就找到了几个破衣烂衫之人,这些人身上都背着大口袋,飞奔往远离火场的方向。

黑影跟了上去,跟了很久,一直跟到那几个人累了,在一处墙檐之下休息的时候,黑影才现身而出,开口问道:“可是你们几个人放的火?”

几个破衣烂衫之人皆是浑身一震,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匕首。

一人上前喝问:“你是何人?”

黑影又道:“看来真是你们放的火,放火的人应该不止你们几个吧?”

“你到底是何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让你小命不保!”被说破了事情的人,已然穷凶极恶起来。

“抢到粮食了?带回去够吃多久?”黑影又问道。

“找死!”短刀已然往那黑影挥去。

第四百三十八章 燕京城里的野人

短刀瞬间倒映了片刻的月光,从那黑影身边划过。

不算太黑的夜里,也看不出来任何什么动作,只听得一声闷响,黑影还站在那里,刀却落在地上传来的脆声,还有一个人的哀嚎。

“哎呀……兄弟们,并肩子上!”

几个破衣烂衫之人,都把背上的口袋扔到了一边,围攻而去。

只见那黑影动作大了许多,上下翻飞几番,场面上立马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黑影慢慢转过身来,面向圆月,露出帅气的脸,开口说道:“火是你们放的吗?”

地上的几个人,一边吃牙咧嘴,一边慢慢挪动着,聚在了一起,没有人答这句话语,却有一人问道:“你是官府的衙差?”

“不是!”

“那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我找你们有事!”黑影说道。

“何事?莫不是要把我们扭送官衙?”

黑影摇了摇头,慢慢露出一点微笑,帅气的脸配着微笑,似乎有一种亲和力,他说道:“官府与我无关,看来那火真是你们放的了,放这么大的一把火,却只抢了这么一点粮食,你们这事啊,办得太差了。”

几个人聚在一起,慢慢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再动手,他们是不敢了,但是他们也不想走,因为黑影背后,还有他们留下来的粮食,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这点救命的粮食。

几人互相看得几眼,一人答道:“我倒是想把那粮仓全部搬走了,但也做不到,唯有这般趁乱,一人背一点出来,能救家小性命就行,也未多想。”

黑影点着头:“你们今夜参与放火的一共有多少人?”

几人不答。

黑影却自问自答了:“一帮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一起乞讨着,倒也不是个事,这么放火趁乱偷粮食,也撑不到十天半个月,迟早也是死路一条。想来你们也不过三五十人,还都是临时凑在一起的。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粮食。”

“你给我们粮食?那你要我们做什么?”

黑影笑意一收,说道:“不用做什么,多救济一些买不起粮的人,让他们活下去。”

“就这个?”

“对,就这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我们如何找你?”

黑影答道:“你们不用找我,你们留个地址,以后我上门找你们。”

“我留地址给你,你若是带官府的人来抓我们怎么办?”

黑影笑道:“抓你们?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现在我不就把你们抓住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

“不过就是活不下去了吗?给你们一条不用豁出命去的路,一家老小好好活着不好吗?以后有事情会找你们的。”黑影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们的命是不值钱了,兴许今夜就会死。你若是真能救我们一家老小活下去,便把命卖给你又何妨?”

“别,大哥,让他先把粮食送来再说。”

“对,先送粮食来了再说。”

黑影呵呵笑着:“留个地址吧,我要走了。”

黑影已经转头,起步,真要走了。

“南城武德坊坡子巷廿八号,麻六!”

黑影点着头,已然慢慢远去,却还留了一句话:“那里最后有人等着我,别找不到人。”

“放心,有人会在那里等你。”

黑影已然消失在了右边不远的巷口转角。

不得多久,黑影又翻进了有道粮行,小心翼翼走进了侧边的厢房里。

厢房里有人轻轻耳语,细若蚊蝇:“小咏,事情办妥了吗?”

“妥了。”

“嗯,你先跟他们接触几番,有了信任之后,你就直接留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在一起,给出去的粮食,一定要用到实处,多聚拢那些活不下去的贩夫走卒之人。”

“大哥,你放心,我狄咏办事,从不含糊。”

“好,睡觉。”

甘奇,把自己的计划慢慢变大了,他不仅要让燕云乱起来,还参与进去,主动参与到这个乱局里。

大清早,马一方转着他的夜明珠,站在粮行门口,一边转一边说:“不太平喽,这些人不知死活,可不知道契丹人的厉害,真要闹起来,人头滚滚喽。”

甘奇还接话:“闹吧,越闹粮价越高,放这么大的火,烧这么多的粮食,粮价今天又要大涨!”

“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贤弟,咱们这是坐收渔翁之利。”马一方似乎心情很好。

甘奇看了一眼马一方,心想,对不住了兄弟!

昨夜的那个黑影,今天大早上就出门了,看似在大街上闲逛着,却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在确定没有人跟踪的时候,他便加快了步伐,直奔武德坊坡子巷而去。

一张帅气的面庞,这个人显然就是狄咏无疑。

廿八号,一处破烂的二层小楼,破成了一层半,狄咏找到了地方,敲门也没人应,狄咏开口就是一身大喊:“麻六!”

一个小孩子飞快走到狄咏面前,说道:“我就是麻六。”

狄咏看了看这个小孩,没好气道:“把你家大人找来。”

“哦,我带你去。”小孩吸着鼻涕,带着狄咏在小街小巷里兜兜转转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处更破烂的小楼门口。

“里面呢,你进去吧!”小孩用破衣服袖子擦了一下鼻涕,又把袖子往屁股上一擦,冻得脸颊通红,瑟瑟发抖。

狄咏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十几个汉子,多是一脸焦急之色。

显然也有人认出了昨夜月光下的狄咏,几步上前,到门外左右看了看,直接问道:“粮食呢?”

狄咏答着:“粮食得你们自己出城去运,我一个人可带不来。”

忽然有人拔出了锈迹斑斑的短刃:“你敢骗我们,我杀了你。”

狄咏不屑一笑:“就凭你们这十几个人,想杀我?要不先不运粮了,咱们先来试试手脚。”

一个虬髯胡须的汉子走了出来,脑门锃光瓦亮,显然这个人就是领头的,他开口说道:“稍安勿躁,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可以叫我狄老二,你怎么称呼啊?”

光脑门虬髯胡的汉子,脸上还有一大块红肿,就是狄咏昨夜打的,他答了一句:“麻牛。”

“走吧,跟我出城一趟?”狄咏说道。

狄咏也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直接起步就走。

众人犹豫片刻之后,在麻牛的带领之下,也跟了出去。

不是狄咏故意要耍这些人,而是甘奇的粮食,还真不在城内,大多都运到沧州了,也派人在城外存了一些。

甘奇也是谨小慎微,对这燕京城,甘奇还是很小心的。

一行人出城而去,燕京城外有许多贩夫走卒的聚居区,狄咏其实也没有来过,但是他知道地址,找寻了许久,又找到了一栋二层小楼,这栋小楼倒是修缮得极好。

狄咏敲门,也开口说道:“我是狄老二。”

门开了一个缝隙,又一双眼睛看了看,然后才把门打开:“狄爷,快快请进。”

一进厅内,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都是粮食,地上都有散落的麦粒,十几个破衣烂衫之人,双眼瞪得大大。

甘奇只安排人在这里存了一点粮食,但是甘奇的“一点”,在这些人眼中,那就是天文数字了。

麻牛直接开口说道:“弟兄们,搬!”

狄咏忽然伸手一拦:“且等等。”

“怎么?你要出尔反尔?”

“每家每户,只供口粮,多一两都不行,你们还得帮我一个忙,多多招揽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你们身边,我会按人头发粮。”狄咏可不是做慈善的。

“行,些许小事,你也是在做好事,救人性命,我麻六答应你就是。”

狄咏点点头:“那可以搬了,搬的数目我都会记下来,先搬十石进城,谁若多拿,休怪我不客气。”

麻六看了一眼狄咏,想起昨夜的那一幕,心有余悸,说道:“听公子安排就是,只要不饿死人,怎么都行。”

“十石,没有车,你们背得回去吗?”

“公子小看人,昨夜那是仓促心虚,不敢多拿,怕被人逮住。今天光明正大的,十石粮食算什么?我们就是苦力出身。”麻六答道。

“行了,那就干吧。”狄咏也不多说。

下午,狄咏安排好的事情,再回到有道粮行,寻着机会与甘奇说道:“大哥,事情顺利。”

“嗯,那就好。”甘奇答道。

“大哥,我想直接就留在他们那里了,以免总是这般两边跑,败露了行迹。”

甘奇想了一想,说道:“可以,那我就把事情直接交代给你。”

“大哥请说。”

“聚了五百人左右,立马动手。”

“目标是?”

“有道粮行!”

“这……大哥可还在这粮行之中……”

“放心,有呆霸周侗护着我,自然不会出错。”

“那好吧。”

“过几天你带人去一趟武清,船还在海面上,船里有一些兵刃,你去取回来,发给他们。”

“明白。”

“第一件事成了之后,迅速带人出城去,若是有官军追剿,能打则打,打不过就逃,往海边逃,若是实在遇险,你自己先脱身,别的不用管。”

“如今燕京附近,有许多饥民,特别是城外贩夫走卒聚居之处,更是家家户户难以为继,聚个五百人应该不难。若是有兵刃,与辽国官兵周璇几番,把城外的贩夫走卒也聚一聚,再到邻近州府去聚拢一些人,说不定真能拉起来一直不小的队伍。”狄咏如此说道。

甘奇却摇摇头:“不论哪朝哪代,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必然会受到最大的打击,大多都会覆灭,所以我才叫你逃,先逃走,若是能保存人手,出海。待得一些时日再上岸,名声已然大起,再举旗造反,才能真正聚下声势。我要的是野火燎原,不必与官军死拼。”

狄咏点着头:“小弟明白了。”

“你去收拾一下,我还得到马一方那里给你找个离开的借口。”

狄咏下去收拾东西。

甘奇又到前院去寻马一方,闲聊几句,说狄咏儿子差不多要出生了,得出海回岛上去看看。

马一方倒是不疑有他,只要甘奇不走,那就万事大吉。

狄咏就这么消失在了燕京城中。

马一方却还在与甘奇聊着城内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还骂道:“这些贱骨头,自己没本事,还到处偷鸡摸狗的,便是饿死了也活该,隔壁街上,竟然还有人偷妇人的红布,那玩意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还能做成衣服往身上穿吗?”

“布价太高了,冬日就要来了,有些人是走投无路了。”甘奇答道。

“我又不是没有穷过?就算再穷,那妇人胯下的红布,能穿吗?我就是冻死,也不会穿那玩意,多不吉利?”马一方一脸的嫌弃。

甘奇笑了笑,只道:“兄长如今是发达富贵了,这一身貂皮的货色当真是好。”

马一方摸了摸衣领上的毛皮,笑道:“那可不?这可是极北之地来的,女真人,贤弟听说过吗?他们那里参这般上等的貂皮,听说契丹人在那里,一个铁锅就能换半车这玩意。只是这东西到得燕京,那就贵得不成样子了。”

“女真人?倒是听说过,野人嘛。”

“对对对,就是野人,茹毛饮血的野人,燕京城里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这样的野人,铁链锁着,供人观瞧,可有意思了。”

甘奇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连忙问道:“哪里有这般野人?小弟也想见识见识。”

“贤弟忽然这么一问,哥哥倒是一时之间还想不到了,不过,去牙行里问问看,兴许有。这般野人,都是契丹人在北边捉来的,野性难驯,干活也不卖力,只能观瞧着玩,养狗一样,颇为有趣,贤弟若是想要,哥哥去帮你问问,给你买几个。但是哥哥也要提醒你,这般野人可不好养,得用笼子关起来,否则容易伤人,倒也不必给什么衣服,天寒地冻的也冻不死他们。”马一方倒是说得津津有味,甘奇之前,那是啥都见识过,带甘奇玩乐什么的,甘奇比他都会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甘奇没见识过的东西了,得显摆显摆。

甘奇似乎真来了兴趣,急不可耐一般:“兄长,走走走,带我去见识一下,有多少我买多少,这燕京城里的野人,我都买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四十三个野人,生的与熟的

“马爷来了,里边请,最近可有不少好货,马爷可是来对时候了,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牙行的小厮,对待马一方的态度,实在太好。

马一方也觉得自己很有面子,龙行虎步往前迈步,还回头一句:“贤弟,走着。”

小厮一边引路,还一边介绍着:“马爷您是不知道,最近卖小妾卖女儿的可多了,收都收不过来,一般货色,我们是收都懒得收,马爷您往这边来瞧,高矮胖瘦,应有尽有……”

马一方自然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么多卖人口的,却也懒得去看,抬手一止,说道:“不看娘们儿,看野人,有没有野人?”

“野人?马爷,你这是?”小厮有些不解。

“就看野人,还这是什么这是,有没有辽阳北边来的野人?”

“有,马爷您是找对地方了,这燕京城,只怕就我们家有野人卖了,渤海的,女直的,生的,熟的,都有,几十号呢,也是刚从北边运来了。马爷往后去,都在马厩里,笼子关着的。”小厮有些失望,姑娘是最能卖得起价格的,像马一方这种人,常常是一买好几个。

但是买野人的,就是图个新鲜,买一个就了不得了,甚至有些人就图看一眼的新鲜。主要是野人不干活,还凶悍不驯服,带回家还是个麻烦。买野人去做生意其实是个好营生,各地赶集庙会什么的,把笼子往那一摆,就能引人注目,在做点其他的把戏,多赚些铜钱不在话下。

“别扯了,给我看货就是。”马一方还不耐烦了,嫌这小厮聒噪。

跟在后面的甘奇,是真来买野人的。

来到后院马厩,马粪之上,一个一个的笼子,里面真的就是一个一个的人,披头散发,身形消瘦,一丝不苟,蜷缩成一团。

把人这么对待,看起来是真可怜。但是,当看到这些人的眼睛之时,却丝毫生不起怜悯之感。

因为这些人虽然已经落得这般地步,如狗一般被关在笼子里,为了取暖蜷缩成一团。

但是,那双眼睛,带着一股凶狠,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就好像是野狼的眼睛,又像是猛虎的眼睛。

这些人,如同野兽一般。

但是甘奇知道,他们真的是人,他们只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原始森林里面,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但是他们不是没有智商,他们的智商与其他人是一样的。

也正是这些野人,几十年后忽然崛起于丛林之中,摧枯拉朽一般灭亡了辽国,建立了大金国。

但是此时,他们只是辽国的奴隶,甚至比奴隶还不如,就如马一方说的,契丹人拿一个铁锅,就能换走这些野人半车的貂皮。甚至许多时候,契丹人什么都不给,上门就去抢。

小厮还介绍着:“这边都是生的,那边有几个是熟的,马爷若是真要买,小人建议马爷买熟的。”

所谓熟的,其实就是与外界有交流的野人,是受辽国统治的部落,会给辽国缴税的那些部落,也跟辽国做生意的,甚至有些人还会说契丹语。这种部落的人,若是不犯罪,不得罪契丹人的话,一般不会被抓来卖。

生的,自然就是在更加远的深山野林里不受统治,不与外界交流的部落。这一类的部落,也是辽国打压的对象。

其实他们都有一类统称,女真,或者女直。区别就是生女真与熟女真,不同部落,不同姓氏。生女真部落里,将来会出现一个留名青史的部落,称之为“完颜部”。这些部落都不大,哪怕是建立了大金国的完颜部,五大部族一统之后,也只能勉强凑出三千个男人。

打败辽国的,也就是这三千个男人。

马一方此时回头看了一眼甘奇,他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想买什么野人,只是甘奇感兴趣,陪着甘奇来看看。

甘奇直接开口:“所有人,我都要了。”

小厮愣了愣,看了一眼马一方。

马一方何等豪气人物?说道:“怎么?我贤弟说话你听不见吗?”

“真的全要了吗?”小厮愣愣问道。

马一方豪气是豪气,此时也免不得回头看了看甘奇:“贤弟,真的全要了?这玩意,占地方啊,又不能放出来,放出来就要伤人,不好养啊。”

甘奇认真点着头:“买,什么价?都买了。”

小厮还提醒一句:“马爷,这位公子,生的和熟的可不能放在一起,他们也要打架的。最好最好,还是不要放出来,放出来可了不得,跟野兽一样的,好不吓人。每天投喂一点东西就行了,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给几捆稻草就冻不死了。”

生的和熟的要打架,这倒是不难理解。对于生女真来说,熟女真就是二鬼子,帮着辽人欺压他们的二鬼子,可不就是仇人吗?

甘奇不耐烦说道:“算钱,看看多少钱。”

“好勒。二位稍后,小人到柜台去一趟,去去就来。”

马一方看着马粪上的几十个笼子,又道:“贤弟,买一两个玩玩就是了,何必买这么多呢?死了也占地方埋啊。”

甘奇摇着头:“运到岛上去玩一玩,死了就扔海里了。”

“那也行,就是千万别放出来,以前燕京城里可是出过野人杀人的事情的,听说还是直接用牙齿咬死的,一下就咬到喉管了,把人给咬死了,你说说,看个新奇,还丢了命,不值当不值当。”

“嗯,小弟知道小心的。”甘奇如此说道,但是他的心里,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这些野人,必须要放出来,就看怎么放了。不仅要放出来,还得当个人看待,还得好好养着。

兴许……

兴许有可能的话,甘奇还会给他们发一套甲胄,发一柄精良的兵器。

因为甘奇知道,要论战斗能力,这个世界上,全球,所有人类都算上。就没有战斗力能超过女真人的种族。真正生女真的战斗能力,高到不可想象。

三千生女真,加上一两万杂牌民族。可以横扫整个辽国百万军。

女真人的战斗力,在人数越少的时候,在军队民族越单一的时候,战斗力越高。相反到了后来,各种民族都加入了女真人的军队里之后,战斗力才降下来。

完全由生女真组成的部队,天下无敌。

因为女真人生活在最严酷的深山老林里,在几百斤的熊口中夺食,在七八百斤的东北虎地盘里生活。严寒到零下四五十度,炎热的时候到处漫山的蚊虫。没有金属,拿着木棒也能杀死东北虎,一口铁锅就能换走他们半车的貂皮。

这样的民族,两三千人走出丛林,就建立了从广大草原到北部中国的巨大国家。

女真人的生猛,用什么词汇来形容都不为过。

甘奇要买女真人,虽然是临时起意,最终的目的也是想让女真人立在自己的战阵之前,为他横扫一切敌人。

此时甘奇甚至起了另外一个心思,几十个不够,他还想要更多的女真人。

哪里能弄到呢?这是一个问题,甘奇还得想想办法。

小厮回来了,笑着开口:“四十三个,一个算马爷您十贯,一共四百三十贯,马爷您……”

“去你妈的,十贯,老子都可以买头牛了,你一个野人也敢卖这个价?老子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马一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马爷息怒,马爷息怒,您想想,这可是从黄龙府北边几百里地抓来的,运到咱们燕京,多远的路啊,不卖这个价,可就是亏本生意了。”

“别扯,老子给你开个价,八贯一个,全部带走,十贯,老子一个都不买了。让你养着去,看看哪辈子能卖完。”马一方又用上了自己的生意经,在这种小打小闹的场合,他是个人才。

小厮飞奔而走,又回来了,说道:“得得得,谁叫是马爷您呢?八贯就八贯。一个三百四十二贯,笼子都送给马爷您了。”

“两贯的零头还拿来说,就三百四十贯,你派人去我那里取,我回家派车来装。”马一方说完,转身就走。

“马爷诶……您真是大爷!”小厮一脸的苦笑。

不得多久,有道粮行的院子中,堆满了笼子。

甘奇蹲在地上看着这些笼子,皱眉想着什么。

马一方也陪着甘奇蹲着,抓耳挠腮说道:“贤弟,这玩意,该如何处置啊?总不能就堆在这里吧?”

甘奇想了想,说道:“先堆几天吧,过几天我教人先送到武清去。”

“也行,就是看着碍眼,还臭烘烘的。”马一方一边说着,还一边扇着口鼻。是真有点臭。

甘奇站起身来,大喊:“呆霸,出门去买点厚衣服来,买四十三套。”

甘霸闻言,先去拿钱,再出门。

马一方在一旁说道:“贤弟啊,现在这布价,还给他们买厚衣服,狗一样的东西,给捆稻草就得了。”

甘奇摇头笑着,又开口大喊:“周侗,弄几口大锅来,烧热水,让他们洗澡。”

“贤弟,他们都是野人,哪会洗澡啊?”马一方一脸的不解。

甘奇却也不答,野人是野人,但也是人,怎么可能不会洗澡呢?只是语言不通而已,把热水放在笼子边,给一条布巾,甘奇相信这些人自然就会洗澡了。人类,本身就是爱干净的动物。

甘奇转头与马一方又道:“兄长,派个人去弄几十斤熟肉来吧。”

“给他们吃肉?”马一方张大眼睛问道。

甘奇一本正经答道:“他们,本就是吃肉的民族,说不定他们都还吃过熊肉虎肉,几百斤的大虫。”

“贤弟,你吹吧,还几百斤的大虫,就这些瘦不拉几的野人,还敢惹大虫?”

“所以得吃肉,吃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就不会再瘦不拉几了。”

“行行行,别人当狗养,你当宝贝养,反正贤弟不缺这几个钱,养着吧,算他们名好。”

马一方起身,吩咐人去买肉。

许久之后,当几个大锅的热水都烧起来了。甘奇亲自拿着各种容器,亲自舀水,还亲自送到各个笼子面前。

每送到一处,甘奇还开口说一语:“洗澡,好好洗个澡,洗干净。”

也不管这些人听不听得懂。

野兽一般的眼睛,依旧警惕着看着甘奇。

甘奇也不嫌累,依旧一个一个的送着,乐此不疲。

远处的马一方,看着甘奇的动作,连连摇头,还与一旁的账房说道:“没想到我刘贤弟竟然是如此一个心地善良之人,佛祖在世啊,世间少见。”

“东家,我看就是钱多烧得慌。”

马一方点着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倭国大灾,真让我这刘贤弟赚了不少钱。”

“东家,你看,这些野人还真会洗澡诶……嘿嘿……好玩好玩,还洗得有模有样的。”

马一方也看乐了:“嘿,洗起澡来,还真跟个人一样。”

衣服买回来了,甘奇又亲自一个一个去发,一边发还一边说:“天气冷了,多穿点,别冻着。”

其实这些笼子里的人,还真听不懂甘奇说什么。但是这种和善的语气与声音,他们显然是能懂的,人类从来都不是只靠语言内容交流的物种。肢体语言,表情,乃至语言的声调是语气,都是交流的手段。

马一方真是看了个稀奇:“这他妈的,衣服都会穿,裤子是裤子,上衣是上衣,还知道把腰带系好。这衣服他们穿过吗?”

“东家,他们拿穿过咱们这种衣服,他们都是裹皮毛的。”

“那他们怎么会穿咱们的衣服?还真像是个人样了。”

此时肉买回来了,马一方倒也想要看稀奇了,连忙吩咐:“把肉给我刘贤弟,让他去发,这些野人还真聪明,比狗聪明多了。”

甘奇又继续发着肉:“一人一斤半啊,多了怕撑着了,以后一日三餐,都有肉,吃得肥肥胖胖的,身强体壮的,不生病,活得久,能打仗,慢慢吃,慢慢吃,等下给你们发一些水,就着吃。”

“嘿嘿……我那刘贤弟,跟个老妈子一样嘟嘟囔囔的。”马一方今日算是真看到新鲜事了。

等到甘奇亲自忙活完这些事,累得是一身汗,再看这四十三个野人,眼神中的凶狠少了许多,至少对甘奇是少了许多。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甘奇这一刻,很有成就感。

却是甘奇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又看了看马一方,又嘟嘟囔囔一语:“时间不多了,得把他们送走,慢慢来调教。”

第四百四十章 乱了乱了

过了两天,甘奇把四十三个野人运走了,运到武清去了,运到朱家峪村子外的海船之上。

然后甘奇每天就坐在大门口,看着路上越来越多的乞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满面苦色。

一般而言,甘奇不愿意看这场惨状,今日的甘奇,却看得有些入神,时不时还唉声叹气几番。

一肚子坏水的甘奇,今天陡然有些悲天悯人起来。

许久之后,甘奇回到中厅,与马一方说道:“兄长,我想到城内去转悠一下,顺便看看今日的粮价几何。”

马一方倒也没有与甘奇说什么,而是转头喊道:“田老六,带几个人护着刘贤弟出门走走。”

“多谢兄长。”甘奇笑着说道,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每每甘奇要出门,马一方必然会派几个人护着甘奇。

其实也是监视着甘奇,因为马一方还有许多粮食在甘奇手上,甘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燕京城的。

倒也不是马一方对甘奇信任与否的问题,这就是一种谨慎,其实真要说起来,如今马一方对甘奇是信任居多的,但是信任又如何?再如何信任也必须防备着。

甘奇倒也无所谓,等到几个小厮过来了,他还走到马一方面前说道:“兄长,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眼瞧着该是下雪的时候了,兄长可以注意身体,别受了风寒。”

马一方还感动不已:“贤弟也是一样,多多穿衣服。”

甘奇点着头,走出了有道粮行。

走出去的那一刻,甘奇还回头看了一眼,竟然还有那么一点舍不得的感觉,毕竟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甘奇走了,逛着燕京城。

当甘奇走后不久,有道粮行前面的街道上,乞丐忽然越聚越多,街面虽然还算宽敞,但是不得多久,放眼望去,竟然满目皆是乞丐。

小厮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去叫马一方。

马一方出来一看,便是大声骂道:“作死呢?都聚在这里作甚?爷爷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滚,都滚到别处去,爷爷可不会做慈善!”

一个乞丐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到近前,撩起自己的头发,忽然问马一方:“马掌柜,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爷爷哪会认得你一个臭乞丐是谁,滚,都滚,别挤在路上挡了行人。”马一方怒不可遏,若不是眼前乞丐太多,他怕是就要抄家伙动手打人了。

“马掌柜当真不记得我了?我这条断腿可是拜您所赐。”那乞丐指着自己的瘸腿,说得是咬牙切齿。

马一方低头看的一眼,面熟,再一想,他记起来了,这个乞丐,就是之前找他乞讨,他却要买人家的独子,然后这个乞丐就偷了他一碗米跑了。

当时马一方派一众小厮上前去追,追上之后一顿老打,死活倒也不知。

马一方记起了他,倒也不在意,怒道:“怎么?你还想要报仇不成?让你活了这一命,算是你的运道,今日你若再惹了爷爷,定然教你横死街头!”

那乞丐笑了笑,又凑近了几步,一边近前,一边说道:“不敢不敢,马掌柜误会了,小人此来,是大事要禀告。”

“什么大事?直接说。”马一方有些不耐烦,乞丐往前凑,他还偏了偏身体,不愿意与他接触。

“那小人就说了。”乞丐说着话语,忽然把手伸进了怀中,从怀中拿出了一物,然后一声大喊:“那就是我要你的命!”

乞丐从怀中拿出来的那一物,忽然明晃晃的,晃到了马一方的眼睛,马一方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柄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短刃,不到一尺长,刀身还有反复锻打而留下来的花纹。光看这个花纹的工艺,便可知道这柄短刃价值不菲,显然不是一个乞丐可以拥有的。

此时的马一方,脑中一片空白,待得他再一回神,连忙用手去抓刺来的短刃。

只是为时已晚,短刃已然刺入了马一方的胸膛,马一方一声惊呼:“救我救我,这乞丐真疯了。”

身旁小厮十几个,刚才也吓懵了,此时一个个争先恐后扑了上去,养活他们的老板,就在他们眼前被人杀了,这还了得?

街面之上,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上!”

无数的乞丐往有道粮行涌去,十几个小厮,才刚扑到马一方身上,陡然间就被无数短刃匕首一类的兵器捅刺得满身血红。

粮行之内,又冲出来了十几个小厮,只在几个照面,也立马满身是血倒在当场。

又有七八个小厮从中厅那边赶来,看得眼前这一幕,脚步一止,竟然转身就跑。

无数破衣烂衫的乞丐往粮行之内狂涌,还有人大声呼喊:“杀光所有人,搬走所有的粮食。”

此时的马一方,斜躺在门口台阶之上,眼神左右看着,一脸的痛苦,一柄短刃还插在他的胸口之处,他的双手也在短刃之上,还下意识使劲去拔,却是拔不出来。

“疯了疯了,这些贱骨头都疯了……”这是马一方口中喃喃自语。

那个瘸腿的乞丐,帮了马一方一把,上前去把那柄短刃用力拔了出来,一瞬间鲜血喷溅而出,洒在乞丐的脸上。

满脸鲜血的乞丐,竟然还笑了出来,带着一种放肆的疯狂。

他本是走街串巷卖烧饼的良民,一辈子都没有与人起过什么冲突,若不是这粮价暴涨几倍,若不是这物价疯涨不止,他依旧还是一个走街串巷卖烧饼的良民,养活着一个独子,还有一个糟糠之妻,住在南城外的一个破木屋里,也算和和美美。

偏偏这命运就是如此,实在活不下去了,为了才七八岁的独子,他进城乞讨,可偏偏这个有道粮行就要把粮食摆在街边门口,让他如何也挪不动脚步,百般哀求也不管用。

他干了坏事,用碗舀了麦子,拔腿就跑。

可惜最后被人追上了,棍棒加身,一通痛打,满身的疼痛,断了的腿脚,麦子也撒了一地。

当他一粒一粒捡起撒在地上的麦子,竟然还有小半碗,那一刻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竟然还有点高兴,慢慢爬出城去,去给他那饿得骨瘦如柴的独子饱餐了一顿。

但是吃完了这一顿,也就吃完了这一顿。

不过大半天,儿子依旧饿得哇哇大哭,他看着自己那一条断腿,茅草垫着的床上,还躺着他那饿死了的妻子,那一刻,他恨意丛生。

今日,在马一方的尸体面前,他正在放肆疯狂的笑。

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喊道:“走了,老方。”

他才拖着瘸腿,拿着短刃,跟着人群快跑,还有人上前来搀扶着他。

一边跑,他还一边问:“粮食都搬完了吗?”

“放心,有你的,饿不着你儿子。”

“好好好,我若是死了,无妨。我儿子一定要长大成人。”

“谁也死不了,你快些跟我走就是。”

燕京城府衙里的衙差,正在赶来,最先赶到的衙差,拔出手中的腰刀,看向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乞丐,脚步往后退了退,躲到了一边的小巷子里,还转头与同伴说道:“快,快去禀报,调集大军来剿。反了反了……”

“我去禀报。”

“等等,我们一起去。”

七八个衙差,刚赶到现场,转头又跑了。

不得多久,城门口的军汉也发现了大批的乞丐飞奔而来,军汉们不明所以,准备上前去拦,却见那些乞丐丝毫不停脚步,反而许多人手中拿着兵刃。

守城门的军汉们竟然也不自觉就退开了。

“快去禀报,成千上万的乞丐,成千上万的乞丐啊!”

燕京城,其实也是和平了几十年的地方了,满头白发的人都没有见过打仗是什么,更没见过这种场面。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成千上万的乞丐,这种观感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八九百人。

但就是这八九百人在街上狂奔,不知道为何就会被人说成了成千上万。

乞丐们就这么冲出了燕京城。

城内的衙差,城门的军汉,似乎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当枢密院里的耶律乙辛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早已震怒非常,开口喝问:“谁?你们说谁被杀了?”

“有道粮行的马一方马掌柜,被人刺杀当场,还有许多小厮也被人捅杀店中。”

“岂有此理,反了天了。来人呐,调大军前去剿灭。”耶律乙辛话语还在说,漆盒里的兵符就已经被取了出来,又道:“我亲自带兵去剿,给我备马。”

“遵命!”

不得片刻,快马备好,耶律乙辛带着兵器翻身上马,缰绳一提,马匹两只前腿一弹而起。

耶律乙辛又问:“流寇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东去了。”

“走!”

此时的甘奇,倒还在燕京城内,慢慢悠悠往东城而去。此时他这边,还并不知道有道粮行到南城一线发生了如此大事。

甘奇走到了东城门口,还与众人说道:“几位,我想到城外走走。”

马一方派来的小厮上前说道:“刘掌柜,出城的话,小人觉得还是要去与我们东家说一说才好。”

“不走远,就到城外看看而已,东城外听说还有条河,两边风景不错,走上百十步的,也算散散心。”甘奇笑着,还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往路边一座酒店一指,又道:“散完心,咱们回来,就到这座酒店吃吃酒,这里有不少钱,吃酒剩下的,就算赏赐你们了。”

说完甘奇把钱袋一抛,一个小厮接得正好,看了看钱袋,又问:“刘掌柜,当真只到河边走个百十步?”

“走远了,我也怕兄长想多啊。”甘奇直白一语。

“那行,那就出城走走。”

甘奇笑着出城,身边跟着周侗与甘霸两人。

不得多久,几条性命,就丢在了东城外的河岸边,尸体被直接抛向了河中。

河边不远,竟然还有几匹快马等候。

甘奇走了,直奔东边武清的海岸。

比甘奇先走的还有几百乞丐与少数一些还没饿死的家眷妇孺。

待得甘奇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辽国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上万的军汉往东追去,去追成千上万的流寇。

若是流寇没有成千上万,耶律乙辛倒也准备带着小股骑兵独自去追,奈何流寇太多,得聚集大量军汉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甘奇骑着快马,最先到得海岸之边,本来藏在远海的船队,此时已然到得近前。

甘奇已然先上了大船,慢慢看着视线远方。

燕京城内,小道消息到处都是。

城内城外,到处有人在议论。

“听说有人揭竿而起,造反了?”

“可不是吗?成千上万的乞丐,把有道粮行的马一方给杀了,把他的粮行也给抢空了。”

“唉……世道逼人死啊!”

“可惜了,朝廷派大军去追了,这回怕是活不的几个人了。”

“什么活不活的,本就要饿死,怎么死也是死。过几天,老子也要饿死了。”

“乱了乱了。”

“他娘的,若是晚几天,老子也跟着他们去了。”

“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

“谁啊?”

“南城麻牛,是他带着十几个弟兄带出招揽人手干的这一票。”

“这位兄台当真了不得。”

“可不是?”

西城那边,一群乞丐聚在城墙根下,也在聊着。

“麻牛干这么一大票,怎么不来找咱们啊?”

“是啊,只要他叫人来说一声,咱们便跟他一起干了。”

“可惜可惜……”

“要不?咱们也寻个机会干一票?”

“这个……这是要丢命的。”

“去你妈的丢命,你还能活得下去吗?说不定明天,你就饿死了。”

“是啊,你他妈老婆也饿死了,女儿也卖了,你还能活得下去吗?”

“干不干?”

“干!”

“等等,就算要干,也得从长计议,咱们得像个跑路的法子。”

“山上,就往山上去,干一票,咱们就进山落草。”

“是干城内的粮行呢?还是干城外的大户?”

“干粮行,大户惹不起,家族丁口无数,还有佃农卖命,干他们太危险。粮行好下手。”

“那咱就说干就干,听说有人看到南院枢密使亲自带兵出城了,咱们趁此机会,赶紧干。不然等枢密使回来了,咱们也得被这么多兵马追。”

“入城,先踩点。”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吃,我先吃给你看,这是牛肉

燕云,开始乱起来了,燕京城内,数家粮行被杀人越货,燕山山脉,挤进去了七八伙盗匪。

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带着大军追剿流寇,追着追着,到得海边,没有人影了。

正在耶律乙辛恼火之际,转头又听说燕京城内盗匪四起。

耶律乙辛有些懵,燕云十六州到得辽国手中,已经有了一百二十几年,近七八十年,燕云十六州早已被辽国经营成了铁板一块,真正揭竿而起的事情也慢慢销声匿迹了,怎么陡然间一切都好好的,忽然就有了这么多反叛之徒?

耶律乙辛也有些着急,他当上这个南院枢密使,不过才短短三四个月时间,才刚把这燕云十六州的头绪理清楚,怎么忽然就发生了这般大事?

耶律乙辛甚至第一反应就是朝中有人要害他,有人看不惯他当这个“南院大王”。

他甚至都开始往这个方向去细细思索了,朝中谁有这个能力?谁能发动这么多人在燕京叛乱?

不是耶律乙辛不聪明,不知道把这种事情往外敌去想。而是如今的大辽,其实是没有外敌的。大宋?显然早已不是辽国的外敌了,契丹人,早已看透了宋人的面目,以前的宋人倒是有几分骨气,而今的宋人,早已成了怂人。

便是最底层的契丹武士,到了大宋汴梁城,那也是横着走,大宋的官员都不敢惹他们。但凡辽宋两国有人争议之事,辽国都是那强硬的一方,宋都是妥协的一方。

甚至辽国对宋提出要加大岁币的数额,宋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宋已成怂,契丹贵族,早已不把宋放在眼里了。

若是有人与耶律乙辛说,这一切都是宋人的大阴谋,耶律乙辛可能都会笑出来,檀渊之盟都已经过去了快六十年了,一个甲子了,现在辽国人的记忆中,再也没有谁记得起宋有什么厉害之处了,宋早已成了辽人嘲笑的对象,怂了六十年的大宋,你跟我说这个

耶律乙辛直感觉身边危机四伏,危机来自朝中。

当他知道马一方的心腹全部被屠杀一空的时候,耶律乙辛更是坚定了一些这种想法,因为他刚刚把马一方视作了心腹,自己这个心腹马上被人杀了。

耶律乙辛甚至多想了一些,最近燕云粮价暴涨之事……莫不是也有幕后黑手?

马一方甚至自己贴钱保障军队的供应,这是帮了耶律乙辛很大的忙,而今马一方被人杀了,家中钱财也不翼而飞,莫不是有人想看到燕云的军队也乱起来?

阴谋阳谋,一条条,一道道,耶律乙辛都感觉到这些东西是指向自己的,是真有人在设计陷害自己。

想了这么多,耶律乙辛立马暂时没有了追剿失踪流寇的心思,转头快马直奔燕京城,直回老巢。

回到燕京城,耶律乙辛拿着兵符,先是加强城防,然后立马派人去召韩家那个耳背眼花的家主韩才清来见,他急切想弄清楚一件事情,韩才清这种老狐狸,不比一般人,但是耶律乙辛对现在的韩家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韩家人聪明得紧,自从摄政王韩德让去世以后,韩家人是很低调的,至少在政治与官场上很低调,韩家人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吃到韩德让的政治遗产,就是因为这种低调做人的态度,不去挥霍祖辈留下来的脸面,甚至还经常接济一些故旧之人。

耶律乙辛相信韩才清依旧还有这么聪明的政治智慧。

所以他必须从韩才情这里了解到一些幕后的事情,比如粮价为何高涨?

“南院大王”相召,韩才清虽然耳背眼花,却还是坐着车赶来了。

拜见之后,韩才清似乎也极其谨小慎微,最近发生的事情,他是知晓的,他更知道自己不该牵扯进去,否则这个韩家可就要进入漩涡之中了。

所以韩才清端坐在下,老神在在,并不主动说话。

耶律乙辛开口说道:“进来请韩老来,就是想问一件事情,还请韩老如实相告。”

韩才清点着头:“老朽知无不言,言不无尽。”

“好,不愧是摄政王的子孙,对我大辽忠贞不二。想来韩老也不愿意看到我大辽发生祸起萧墙之事,在下就是想问问韩老,粮价暴涨背后,是否有人在操弄?”耶律乙辛就是想知道这个问题,若是知道是谁在操弄那就最好不过了。

韩才清想了一想,慢慢说道:“若是此时马一方还活着,您去问他,那便可得知确切答案。此时您来问老朽,老朽却不敢随意作答。”

“哦?马一方知道确切答案?可偏偏为什么他却被人杀了?不仅他被人杀了,家中心腹之人,无一幸免。韩老可以猜想一二?”耶律乙辛直觉得其中迷雾重重。

“老朽也是纳闷,为何马一方会被人杀了,还把他身边走动之人也杀得一干二净,莫不是杀人灭口?”韩才清是真有这个疑惑,真要说起来了,韩才清还觉得粮价暴涨之事,本就与马一方脱不开干系,只是其中干系深浅,韩才清就不得而知了。

“韩老之意,莫不是说马一方吃里扒外?”耶律乙辛问得直白。

韩才清可不敢这么答,只能说道:“老朽可不敢这么胡乱猜测,但是老朽知道,马一方必然知晓其中详情。”

耶律乙辛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说道:“马一方当不会做那吃里扒外之事,粮价暴涨之时,他还自己贴钱供应军粮,若是他吃里扒外,此事也说不通。”

韩才清想了一想,又道:“老朽倒是可以确定此事背后,定有末后黑手操弄。但若是枢密使要问老朽是否知道是何人所谓,老朽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韩才清这算是把自己能猜到的都说出来了,至于耶律乙辛怎么去想,他也就管不着了。韩家依旧是那个聪明的韩家,枢密使什么的换来换去,也对他韩家在城外的万顷良田没有什么影响。

耶律乙辛也算是达到一定的目的,但是他又道:“如何能把粮价快速抑制下来,还请韩老教我。”

韩才清慢慢悠悠说着:“若是两个月前,此事老朽还可以帮枢密使一下,那时候老朽手中还有不少粮食,平价卖出去就是了,粮价自然也就会下降不少。而今,而今唯有一途!”

“请韩老明示!”

“把城内所有粮商的粮仓皆查抄了,按照七百钱一石,枢密院全部收购。然后再平价卖出。”韩才清自己的钱是赚到位了,至于那些粮商,他也管不着,反正办法出了,耶律乙辛怎么做都是耶律乙辛的事情。

“这……”耶律乙辛犹豫了一下,然后又道:“这燕云官场,我才刚刚理顺,若是这般行事,必然惹得众怒难平,岂不是正中了那幕后黑手的奸计?到时候朝廷弹劾起来,便是连一个帮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耶律乙辛明白其中,那些大粮商,能在燕京之地扎根落户做大生意,其中利益关系必然错综复杂,若真是耶律乙辛自己出面强买强卖了,岂能不招众怒?

到时候朝堂上有人发难,说耶律乙辛施政不力,官逼民反,致使燕云民怨四起,处处盗匪横行。耶律乙辛想自证清白都没有办法,反而手下不少官员还巴不得他这个枢密使早点滚蛋。

这一道,显然行不通。至少明面上行不通,至少耶律乙辛不能自己出头去背黑锅,自己手下之人,还是要笼络住的。

韩才清听得耶律乙辛这么说,摇着头:“那老朽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韩才清刚才的话也只是说得好听,如果韩才清这个时候真还有大量的粮食在手,他也不可能愿意平价卖了。就是因为韩才清钱都赚到口袋了,才会说出这种马后炮的话语。

“韩老能不能帮在下猜测一下?”耶律乙辛这话是试探,他还是有些怀疑的,怀疑韩才清可能本就知道台面下的那些事情。毕竟韩家在官场上那是交际极为广泛的。

韩才清摇摇头:“这种事情,老朽不敢胡乱猜测。”

耶律乙辛却还不放过韩才清,眼神盯着韩才清脸上的表情,然后说道:“莫不是萧皇后?”

韩才清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耶律乙辛又道:“莫不是太子?”

韩才清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耶律乙辛无法,只得点着头:“那就有劳韩老了,在下派人送韩老回去。”

“不必了,老朽自带了车架,不敢劳烦枢密使。”韩才清心情也有些不好,耶律乙辛这是明显在怀疑他,明显在试探他。韩才清是真不知道幕后之事,被耶律乙辛这么怀疑了,心中岂能舒畅?

“韩老原谅则个,在下也是没有办法了,来,请!在下亲自送韩老出门上车。”耶律乙辛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了,这算是赔礼道歉。

只是耶律乙辛刚刚出门,便有人上前跪地禀报:“启禀枢密使,大同紧急军情,大同城内,忽然聚得流寇数钱,劫掠几番,往北流窜而去,已然入山。”

耶律乙辛面色一震:“什么?大同缘何也起了流寇?”

“小人……不知。”

韩才清摇着头,叹着气,心中有一语:都是粮食给闹的。

但是韩才清这回没有直白说出来。

“速去起钟,召百官议事!”耶律乙辛着急不已,匆匆而去。

韩才清一个人慢慢出门而去,一时摇头,一时叹气,回去之后,他倒是也要聚集族人议事,组织族人与佃农自卫。不过韩才清还是气定神闲的,如他们燕京韩家这般良田万顷的大族,还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朝堂上的争夺,韩才清是不可能去插手的。

显然,此时韩才清也觉得最近的这些事情,与朝堂息息相关。

此时的甘奇,船队却没有立马南下回沧州,而是继续北去。

在北边不远一个叫榆关的地方,趁着夜色偷偷摸摸靠了岸。

狄咏也上岸了,带着千余人一起上岸了,上岸不远有一座山,称之为临榆山,那里有山脉脸面。山下不远,有几个燕云州府,往东是平州,往南是营州,还有一些县城,距离都很近。

要想崛起,背靠山林,下山攻略州府,上山建设堡寨。这是甘奇给狄咏想的战略。躲在山里,有机会就想来抢城池,城池难抢,就先强地主大户,积累粮草人手。至于军械兵器,甘奇自然会给狄咏源源不断运来。

放下狄咏之后,甘奇竟然还指挥船队继续北上。

再北上,是哪里?

对面是高丽之地,从江口上岸,往北就是长白山,再往西北,小兴安岭与大兴安岭的脚下,那里就是生女真。

船在往北走,甘奇蹲在一首几百料大船的甲板之上,面前是四十多个笼子。

笼子里关着的都是野兽。

最近一段时间,甘奇一直亲自给这些笼子里面的人发水发食物,身体力行。

今日,甘奇准备做一个尝试。

甘奇在这些笼子面前蹲了很久,终于选定了其中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个比较青涩的少年,起初他早已瘦得不成样子了,而今甘奇每天三顿鱼肉,慢慢养得肥肥壮壮了。

主要是甘奇每天都关注这个少年的眼神,这个少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和善了一些,虽然还保持着警惕,却看不出多少凶戾。

这是甘奇选定他的原因,选好之后,还先备上了酒菜,开口:“把这个笼子打开,把他放出来!”

甘霸知道事情凶险,甲胄在身,长刀在腰,上前去开笼子。

笼子已然打开了,里面的少年,反而显得惊慌失措。

甘奇蹲在笼子门口,轻轻冲这个少年招手,尽量用最和缓的语气说道:“不要怕,出来,出来,来,我这里有酒……”

甘奇还故意把酒倒出来,自己轻轻喝一口,又倒一杯,又示意几番。

笼子里的少年,在惊慌失措中,犹豫了许久,慢慢爬出来了,爬出这个至少关了他八九个月的笼子。

甘奇脸上带着笑容,比着手:“吃,咱们一起吃,我先吃给你看,这是牛肉,你看……”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我要去完颜

少年坐在甘奇面前,眼神一直盯着甘奇在看,警惕非常,手却在拿肉,肉他是认识的,这倒是不比甘奇说。手机端https://

甘奇一脸的笑意,云淡风轻的笑容,还时不时抬手示意少年吃。

但是……甘奇的另外一只手却在腰间放着,腰间有一个皮袋子,似乎他随时准备把皮袋子里的东西拔出来。因为甘奇知道,这些生女真太危险,就如林间的猛兽一样凶险。

少年吃了起来,眼神一直盯着甘奇,带着一起好奇与疑惑,独独没有了一点凶戾。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甘奇亲自照顾他的吃喝,甚至还打水给他洗澡,拿换洗衣服给他。女真人是野兽,但他们也是人。

甘奇拿起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示意少年喝酒。

少年也学着拿起一个精美的酒杯,先把酒杯看了一会,然后才把酒喝下去,脸上带着舒爽的表情,又把酒杯拿在手中看。

甘奇笑着指着酒杯说道:“福建德化瓷。”

“德化?”少年口中学着甘奇的语音,他显然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东西。

“对,德化,德化,你再说一次,德化瓷。”甘奇惊喜不已。

“德化?”

“对,德化,这个杯子,德化。”甘奇激动起来了。

少年笑了笑,不断点头:“德化,德化……”

甘奇又指了指自己:“甘奇,我,甘奇。”

“甘奇?”少年指着甘奇说道。

“对,我是甘奇。”甘奇又往自己身上比划着。

少年明白,也指了指自己:“乌古鲁,乌古鲁,完颜部的乌古鲁。”

“完颜?”这就是一个音节,甘奇却听懂了,完颜,对于甘奇来说,还有什么比完颜更有名的?

“完颜,嗯,完颜完颜,乌古鲁。”少年也有些欣喜,不断重复着。

“完颜阿骨打?”甘奇吐口而出,这个名字实在太有名了,女真的开国皇帝,大兴安岭的雄鹰。

少年却一脸疑惑,他不明白完颜阿骨打是什么。

甘奇连也想到了一点,似乎完颜阿骨打还没有出生,应该还有几年才出生,完颜阿骨打是谁的儿子?

甘奇努力回忆着,完颜乌古乃?完颜劾里?此时的女真,已然露出了崛起之景象,已经统一了十几个小部落,不说威震一方,至少也威震了一小方。

“完颜劾里?”

当甘奇说出这么一个名字的时候,虽然语音对于女真人来说并不那么标准。但是少年乌古鲁愣住了,眼神直勾勾看着甘奇,他不明白,甘奇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劾里?劾里?”甘奇连忙又说了两句。

少年依旧傻愣愣的看着甘奇,但是表情上起了一些变化。

甘奇以为自己说错了还是怎么了,又道:“完颜乌古乃?乌古乃?”

乌古乃,是真正带领森林里的完颜部崛起第一步的人,他是完颜阿骨打的爷爷。劾里,是阿骨打的爸爸,此时正身强力壮,正带着完颜部继续走向辉煌。只是此时的甘奇,自己也分不清谁是爷爷谁是爸爸,只能挨个试一试。

少年忽然眼眶一红,泪水喷涌而出,哭泣出声。

这倒是把甘奇看愣了,他也没有闹明白这个野兽一般的少年为什么会哭起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甘奇也用极其和缓的语气安慰着:“不要哭不要哭,我带你回女真,我带你回去。”

少年忽然双膝跪地,高举双手:“乌古乃,劾里,*%¥#”

“不用谢我,是你该得的,你处置他们。”甘奇很大度,大手一挥,二十个人,都给了乌古鲁。

乌古鲁再次行礼,然后走向还剩下来的二十来个人,左右巡视着,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堆,语气相当狠厉。对待奴隶,自然狠厉。

但是乌古鲁没有再去打开笼子,他的奴隶,他做主,关着。

哪怕是有人送上来的许多食物,乌古鲁也亲自上手去发,但是,发得很少,更多的被他分给了自己的族人。

甘奇就这么坐在甲板上,吃菜喝酒,看着乌古鲁做着这一切。

乌古鲁甚至还走向了其中一个笼子,里面有一个看起来比较老的人,乌古鲁冲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打开了笼子。

那个老人躬身慢慢走了出来,一直躬身,站在乌古鲁的身边。

乌古鲁带着老人走向甘奇,乌古鲁冲着甘奇,又是捂胸一礼,看到甘奇示意他坐下,乌古鲁一屁股坐在了甘奇身侧,盘着腿,拿起了一块肉。

而那个被乌古鲁放出来的老人,跪在一旁,用双手托着乌古鲁的酒杯,就这么托着,等着,等着乌古鲁随时去接。

这一幕,甘奇也是开了眼界。丛林里有丛林里的法则,丛林里照样等级制度森严,奴隶,就要有奴隶的觉悟,如果没有这个觉悟,立马人头落地。

丛林里的人,是野兽,但也是人,野性十足,但也知道服从。服从主人,服从首领。这些东西,比大宋繁华之地,更直接,跟严酷。

老人就这么捧着酒杯,但是乌古鲁却生气了,叽里咕噜一通吼。

那老人立马跪着爬到另外一边的甘奇身边,托着酒杯,低着头,几乎身体完全趴在了地上,就那个酒杯,被举在甘奇伸手举能拿到的地方。

甘奇对乌古鲁笑了笑,泰然受之。似乎一点也不去心疼如此跪着当个酒案的是个人。

甘奇开口说道:“我要去完颜。”

乌古鲁看着甘奇,没太懂。

甘奇指着自己,另外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做了双腿走路的动作,又道:“我,要去,完颜。”

乌古鲁一脸的欣喜,指着北方,高兴说道:“完颜完颜,去……完颜。”

“对,去完颜。”

乌古鲁连连点头:“去完颜。”

“你要说好,好,明白吗?好就是同意。点头就要说好。”甘奇一字一句教着乌古鲁。

“好?”

“对,点头的时候,说好。”

“好,完颜,去完颜。好好好。”

甘奇很欣慰地笑了,拿起了人肉酒案上的酒,喝干,再把空杯子放在酒案之上。乌古鲁连忙爬起来,拿起酒壶,倒满了酒案上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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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诶,好儿子

几十艘大帆船,载着的都是粮食布匹盐茶,还有一些铁器。

甘奇站在船头,看着大船乘风破浪。

甘奇的左边站着甘霸周侗与一队铁甲军汉,甘奇的右边,站着完颜乌古鲁,他腰间别着一柄大腰刀,身形略矮,还在发育阶段。脸上没有了警惕与凶戾的表情,只留下了青涩。

乌古鲁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完颜女真。

从朝鲜半岛最北方的江口上岸,那里是后世的辽宁省的丹东市,往西是辽阳府,往北就进入的回跋部的地盘了,回跋部,就是女真人了。

女真人,在完颜部没有真正崛起的年代,女真、女直,是个统称,泛指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几条山脉包围下的众多部落。

后世的东北平原,就是这三个山脉围成的平原,宋朝,这里大多都是女真人。这里的平原虽然广袤,但这平原也仅仅是地形上的,这里更多的是一望无际的丛林,甚至还有沼泽,沼泽上都长着比人还要高的草木。与后世的东北平原完全不是一回事。

从江口上岸,甘奇带了五百多号铁甲,还有许多车架,拉车的马,大多是在燕云采购的,不多,一百来匹。

东北平原还是有个好处的,虽然林木繁多,但是地势还比较平坦,马拉人推的,车架倒是可以在林子里穿梭,也能让女真人骑着马在林子里奔走。

林子这种东西,越往北越稀疏,而且越往北,杂草越少,甚至北方的树木,树冠都比南方的小,树叶也比南方的小。

南方的林子,茂密非常,上有隐天蔽日的冠幅枝叶,下有层层叠叠的低矮木丛。若是到得热带雨林,那更是茂密得让人无处下脚。

北方林子的生物多样性也远远不如南方,食物链也脆弱许多。

这就是气候的区别。

这种气候的区别,其实也限制了人类的发展,寒带林子里的人类,比起温带来说,文明发展也有差距。人口规模差距更大,因为气候寒冷的地方,林子里的产出实在太少了,能养活的人口自然也少。女真人统一了一大堆部落之后,起兵反辽的时候,也只能凑出三千人马。

林子里的部落,大规模群居是不可能的,因为太多人若是聚在一起,就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唯有散落在林子里,才能让整个林子物尽其用。

这一点,其实草原也如此,草原的土地出产对于人类来说实在太低了。中原文明,种田的地方,一两亩地出产的粮食,就足以养活一个人口。

但是草原上一两亩地长出来的草,只够一头羊吃几天的,一头羊吃几个月长大了,这头羊才够一个人吃个把月。这么算,草原要养活一个人,得多少亩草地?

人口的差距,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

也可见渔猎文明与游牧文明,过渡到农耕文明,这是多么大的进步。东北这片土地,一直到女真人真正建立了大金国之后,真正接触了农耕文明之后,才真正开始往农耕过渡。

完颜女真人,给东北平原带来了真正的农耕。后来崛起的满人也获益其中,满人的崛起,也受益于东北平原的农耕生产。没有农耕,满人的军队,也就不谈什么八旗了,也只能与女真人一样,三千人去与大明的高墙死磕。

甘奇上岸之后,卸载了许多货物,在河口边进行了简单的休整。

甘奇还拿出了十几副铁甲摆在地上,然后把乌古鲁叫到身边,又开始了一通比手画脚:“穿上,完颜人,穿,往身上穿!”

“穿?”乌古鲁也学着甘奇做了一个穿的动作。

“对,穿。”如今甘奇与乌古鲁的交流,越来越顺畅了,甘奇的重点还在不断教乌古鲁说汉语,乌古鲁也学得极快,少年人正是学习的时候,许多话语与词,教一遍他就记住了。

“好,我,我,穿,这个……”

“铁甲,这叫作铁甲,步人甲,记住了吗?铁,铁做的甲……也叫作步人甲。”甘奇依旧耐心非常,不浪费任何一个教乌古鲁说汉语的机会。

“我穿这个铁甲,步人甲。”乌古鲁也会重复甘奇教导的话语。

“你的族人,完颜族人,都穿。”甘奇又道。

“好,谢谢。”乌古鲁咧着嘴在笑,笑得格外灿烂,这一路上,他早就看着甘霸等人身上的铁甲流口水了,但是他不能开口要,只能让甘奇给。这就是严苛的上下等级。

乌古鲁早已上前去七手八脚开始穿铁甲,只是过程很不顺利,大宋步人甲,实在太麻烦了。

甘霸照着乌古鲁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大巴掌,然后嘿嘿笑道:“老子帮你穿。”

“老子……自己……穿。”乌古鲁倒是没发怒,但是也倔强。

“嘿,你是谁老子呢?”甘霸其实也不生气,知道乌古鲁是有样学样。

“老子是你,我,我是乌古鲁,你是老子。”

甘霸听得是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对,我是老子,你是乌古鲁。”

甘奇听得也是连连发笑,回头又从一个车架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摆在地上,开口说道:“乌古鲁,弓,弩,你要哪个?”

乌古鲁一边拖着铁甲裙,一边往甘奇这边来,还开口问:“弓?弩?”

“这个是弓,这个是弩,你要使哪个?”

“弓,乌古鲁要弓,完颜人,弓。”

甘奇抄起一柄制式的弓递给乌古鲁:“试试。”

乌古鲁接过弓,随手一拉,一个趔趄,他一脸的惊讶看了看甘奇,用使劲去拉弓弦,面色憋得通红,慢慢把弓拉满,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然后又慢慢把弓弦放开。

“弓,好,好弓,完颜弓,不好,你的弓,好!”乌古鲁激动不已,拿着弓反复观瞧,他想看出这张弓到底为什么这么好。

甘奇也在笑,他之前还以为十三四岁的乌古鲁年龄太小,应该是拉不开大宋军中制式长弓的,没想到这小子还硬生生给拉满了。

至于完颜弓与大宋弓之间的差别,其实就是一个原因,社会发展水平的差别。在军械制作这一道上,中原王朝一直碾压身边的其他民族。春秋战国时期,中原许多国家中的一个国家就能打得游牧抱头鼠窜,到大汉发明弩的时候,把一个个匈奴射成刺猬,再到大唐碾压突厥的时候,四米长的马朔刺杀无数突厥人都不会折断,这就是区别所在。

契丹辽人,自从得了燕云,得了几百万汉人之后,军械水平才有大幅度提升。

此时的女真人,社会水平还差得太远,制作出来的弓,对于甘霸身上的铁甲来说,几乎只能用来挠痒痒。

“弓,你的,还有十多把,完颜人的,还有长枪,马上搬来,也是你的。”甘奇要把自己手下十几个完颜人武装到牙齿,让他们闻着林子里的气味,为自己开道。

乌古鲁已经兴奋得像一个孩童一样,左蹿右跳,呼朋唤友,又是铁甲,又是腰刀,又是硬弓,又是长枪,还有制作精良的笔直箭矢,锋利铁头的箭矢。

他已经看得眼花缭乱。

甘奇这一刻,其实是有成就感的。

成就感爆棚。

“乌古鲁,走,去完颜。”甘奇这算是催促。

“好,我穿,去完颜。”乌古鲁压抑着兴奋,提着一大堆铁甲,左手看看,右手看看,有些着急。

甘霸肥大的巴掌又打在了乌古鲁的后脑勺上:“还是老子来教你穿。”

“老子穿,我穿。”这回乌古鲁不倔强了,他是真不知道这铁甲该怎么穿。不过他真以为甘霸的名字是“老子”。

甘霸七手八脚帮乌古鲁把铁甲穿好,其他完颜人有样学样,也就穿得差不多了,这玩意,穿过一次之后,自然就能明白。女真人不傻。

“老子,去完颜。”乌古鲁的兴奋还没有散去,对着甘霸招手。

甘霸嘿嘿在笑:“好儿子,去完颜。”

乌古鲁呵呵傻笑着,一马当先,身边带着十几个完颜铁甲汉子,还有一根绳子,牵着二十来个串在一起的奴隶。

北上。

回跋部,属于半生半熟的女真,有时候会听辽国的差遣,甚至也会进贡。有时候却又反叛辽国,不进贡了,还打劫辽人。

但是,完颜与回跋,依旧有仇,林子里的仇,找不到根源,反正就是有仇。可能是因为一只狍子,可能是因为回跋人也当过二鬼子,可能就是因为一个眼神没对上。

林子里的乌古鲁,能闻到人的气味,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也许不一定是用闻的,是看到了地上的痕迹,也许就是一种感觉。

他在队伍头前,抬手一指,回头看向甘奇。

甘奇向着他指的方向问道:“那边,有人?”

“好,那边那边,人,有人。”乌古鲁点头答道。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对,而不是说好。”

“点头好。”

“点头对,说对。明白吗?”

“对,有人,那边。”乌古鲁说道。

“走,去。”甘奇的命令也简单。

“对,走,去,人。”

“这就该说好,明白吗?这个时候说好。”

“好,对,对,好,那边,人。”乌古鲁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什么好,对。搞不懂,都说了,就对了。

甘奇骑着一匹马,已经起步了,往乌古鲁指的方向去,一路上却还不厌其烦教乌古鲁什么说“对”,什么时候该说“好”。

当走了很长一段路,乌古鲁忽然脚步一停,把手往嘴巴一捂,示意甘奇不要继续说了,然后往一个小山包指了指。

甘奇明白了,地方不远了,他下了马,跟着乌古鲁往小山包上面爬去。

山包下面,一个小小的村落,百十人聚居的地方,看着那一个个木头茅草搭建的房屋,甘奇就能算出这个小村落里大概有二三十个成年男子。

甘奇回头轻声说道:“呆霸,你带一百人往前面去堵,周侗,你带一百人往后面去堵。”

两人点头而去。

甘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乌古鲁:“我,你,冲下去,杀?”

“杀,对,好,杀。”乌古鲁连连点头,嗜血与凶戾,已经在他的眼神里了。

“等一会,等呆霸与周侗堵住两边。”

“等?”

“对,等,就是不动。”

“不动?”

“不动就是不动,看我,我上,你再上。明白?”甘奇一通比手画脚。

“好,对。”

铁甲左右包围而去,小村落就在两个山包的凹处,这里避风,有小溪,是个好住处。

但是甘奇小看了这里的居民,在甘奇等待周侗与甘霸带兵包围的时间里,村里忽然骚动了起来。许多人从房屋里冲出来,开始大呼小叫。

显然这些回跋人是发现了不对劲,甘奇左右在看,也在看自己这边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看来看去,甘奇也没有找到原因,不过差不多了,甘奇拔剑出鞘,大喊一声:“走,杀!”

话音才刚落,甘奇才踏出一步,只见十几个完颜铁甲从山坡飞奔而去,如履平地一般出去了十几步远,爆发力惊人。

十几个完颜铁甲,就这么冲进了村,也不管左右有没有援军,更不管后面的甘奇有没有跟上。

甘奇一边追,还一边笑:“这玩意,有点凶!”

左手一把剑,右手一把枪,甘奇倒也不那么着急了,说是追,其实也是慢慢悠悠的,甘奇身边还有折克行,折克行带着一队铁甲倒是冲得快了一些,连滚带爬就到了山包下。

前面的乌古鲁,已经入村,口中发出一种类似于野兽的嚎叫,长枪见人就捅。

也有人回跋汉子上前来迎,一柄短刀在手,躲过了乌古鲁刺杀的长枪,对着乌古鲁飞砍而去,乌古鲁毫不避让,长枪一扔,当短刀砍得铁甲火星迸溅的时候,浑身铁甲的乌古鲁竟然直接把那人抱住翻滚在地,大嘴一张,牙齿精准无比咬在了那人的喉咙之处。

翻滚,挣扎,呼喊……

有一种原始感充斥在甘奇眼前。

乌古鲁慢慢站了起来,口中吐出一块肉,再拔刀,切下了一个头颅,举起来,转头看向甘奇,咧嘴一笑。

猩红的嘴巴,血腥的头颅,对着甘奇摇摆,像是炫耀,又像是请功。

然后乌古鲁把人头放下,指了指甘奇,又指了指地上的头颅,做了一个手势,意思大概是把这个人头送给甘奇。

甘奇回应了一个笑容,拿着剑走到了乌古鲁的面前,提起人头,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

乌古鲁陡然激动不已,提刀拿枪,再奔往前,男女老少,老弱妇孺,还有哭喊一片。

忽然,一个人从一座柴火堆后面扑了出来,直奔甘奇而去,乌古鲁反应飞快,准备回身来帮忙。

却听“嘭”是一身巨响,那人已经满身血泊倒飞到底。

空中还有一缕青烟,青烟在甘奇脸上慢慢消散。

乌古鲁长大眼睛定在了当场,满场的完颜人与回跋人,都定住了,眼神看向了甘奇。

乌古鲁忽然双膝一跪,举起双手:“*&amp;amp;%¥#@!”

甘奇一脸的苦笑,他听不懂,但是能想明白乌古鲁大概说了什么,上前一把拉起乌古鲁:“我不是什么神,继续杀,杀人。”

“杀人!*&amp;amp;%¥#……”乌古鲁目光坚定,带着敬畏。也在起身,还说了一通甘奇不懂的话语。

“去杀人。”甘奇又道。

“乌古鲁去杀人。”说完这句话,乌古鲁转身而去。

回跋人,已然漫山遍野在逃。

乌古鲁一直在追,追到另外一座山包上,脚步依旧不停,而是把弓取了出来。

甘奇却没有再追了,而是在折克行等人的保护下,开始给自己的枪装火药弹丸。

这趟林中之行,甘奇此时也越发期待了,更知道来得值得。

当乌古鲁回来的时候,天色都差不多黑了。

一个一个的人头堆在一起,一个一个的老弱妇孺被绑了起来,还有成年的汉子,被绑在地上,眼神喷火一般看着甘奇。

完颜人,比甘奇想象的还要凶猛。

乌古鲁带着一脸的敬畏站在甘奇面前行礼,然后说道:“老,杀,老杀?”

“老的?杀了?”

“老,杀,不吃。”

甘奇听懂了,老的留着,浪费粮食。

甘奇点点头,随乌古鲁去,林子里的事情,他比甘奇懂。

甘霸站在甘奇身边,笑道:“这小子还真行,都没我啥事了,就抓了几个漏网的。”

甘奇很是欣慰,笑道:“他是你儿子。”

“哈哈……大哥,我倒是愿意要这个儿子,这小子有点像我,能打能杀的。”甘霸笑道。

“那就这么定了,让他给你当儿子。”甘奇笑道。

“行,我这就去让他叫我爹。”甘霸转头就去,在乌古鲁面前指着自己:“我,是你爹,叫爹。”

“老子,这个?”乌古鲁没懂,拉过一个女人,指着那女人,以为甘霸要个女人。

“我是你爹,你叫爹。”

“你,爹?老子爹……”乌古鲁一脸的疑惑。

“对,我爹,我爹,明白吗?叫我,爹。”

“爹?”

“诶,好儿子。”甘霸激动不已,还转头与甘奇说道:“大哥,他认我作爹了。哈哈……”

“呆霸,他不会让你失望的。”甘奇很高兴。

第四百四十四章 儿子,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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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部所在地的确切位置,就是后世的哈尔滨。

要从回跋部到完颜部,得路过乙典部、顺化王部,过辽国黄龙府,再过宁江州,宁江州几乎就是辽国东北方向城池的终点。后来完颜部起兵反辽的开始,也从宁江州开始。

黄龙府这个地名,在历史上太过有名,还有一个成语“直捣黄龙”,这个黄龙就是指的黄龙府。以后金国的大本营很长一段时间就在黄龙府,靖康之变,宋徽宗与他的儿子宋钦宗就是被抓到了这里。

所以岳飞才要“直捣黄龙”去救这两个皇帝。

但是现在黄龙府还是辽人的东北重镇,统治与压制这些女真部落的军事重地。只是辽国在这里的统治,主要依托城池,城池之外便是丛林,丛林里多是女真。

其实契丹与女真一样,本也是出身丛林的“野人”部落,契丹人的发源地,还要往西北方向去一点,大兴安岭之上,那里如今还有室韦部落聚居,室韦部落,就是契丹的支脉。

契丹从大兴安岭下去的时候,是往西去的,一下去,就是广袤草原。契丹真正崛起之地,是在草原。

后来的室韦也追随了契丹人的脚步,从西出了大山,下到了广袤的草原里,然后会有一支叫作“蒙兀室韦”的部落,这个部落传承下去,生出了一代天骄“孛儿只斤铁木真”,也就是成吉思汗。蒙兀室韦,也就成了蒙古。蒙兀——蒙古。

而女真,这个契丹人与蒙兀人的近邻,也许还有一点点近亲关系。却是从辽东直接南下,搞定了辽国之后,还搞定了北宋,后来才真正进草原。

甘奇带着五百铁甲,几十女真,穿梭在丛林里,杀人越货,抓人为奴。

前锋乌古鲁,带着十几个完颜人,慢慢又放出了一些之前的奴隶,一共三四十人,为甘奇厮杀开路。

已然灭了好几个小村落。乌古鲁的奴隶也已经有了一百多个,他也不独占,反而还发给自己的族人,甚至有一些作战立功的奴隶,也被乌古鲁赏赐了奴隶。

这就是丛林里的法则,当奴隶并不一定没有前途,反而说不定还是一条光明大道。比如辽国之前的摄政王韩德让,他是一个汉人,是契丹人的奴隶出身,最后还成了契丹国权势最高的人。

这种原始组织,有一种传销性质。哪怕是奴隶身份,只要有能力拉来人头,照样可以混起来,混成主人。这也是这些游牧渔猎民族能快速崛起的重要原因,包括最后来的满人。

这种组织,只要你愿意进取向上,他就可以满足你作为一个人的一切欲望。当你作为一个人的欲望得到满足的时候,你就更会去拥戴这个组织,不想失去自己得到的东西。

所以,满人的八旗里,才会有那么多的汉军。

乌古鲁的手段,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复杂的地方,谁能行,就给谁东西,哪怕是奴隶也一样,奴隶能行,照样给他赏赐奴隶。

所以乌古鲁的手下能战之兵,七八天内,就有了三四十人,这三四十人,还一个个奋勇当先。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甘奇其实也很受触动,曾几何时,这种类似的制度,战国之秦也是如此,大唐也是如此,只要有军功,就大赏。只要闻战事,军人们就迫不及待要上阵杀敌。

但是这种制度在中原王朝不能长久,而今这大宋朝更是行不通,原因也简单,人口太多了,赏无可赏,总不能拿别人赖以生存的田地去赏军功。

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国家没有什么财产,财产都在私人手上,都在那些豪门望族与大地主手上,国家实在没有东西能大赏给军人。

这个时代,与读书人说家国大义可以。但是一辈子种田的泥腿汉说家国大义,不是他不爱国,是他真的听不懂,他连字都不认识,你能强求他怎么样?敢死的是觉悟高,不敢死的是正常现象。

但是你给他土地,给他钱,给他老婆,他就会给你卖命,他会肝脑涂地,因为他要维护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还想挣得更多。

为何历朝历代初建之时,文治武功,凶名赫赫,无人能敌?也是这个道理,无主的土地有的是,只要你敢打,国家就敢给。

战争能力,有时候真得从这个方面分析一下,找到症结,自然就能找到强军的办法。

此时的甘奇,陡然间对钱更看重了几分。

想到这些,归根结底就一个字,只要自己手上真有钱有粮,那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个道理,也再简单不过了。

乌古鲁在林子里一路猛打猛冲,甘奇却也有许多担忧,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周侗从大队人马后面打马飞奔而来,赶到甘奇面前,急切说道:“大哥,后面真有人追来了,应该是顺化王部的人。”

“有多少?”

“至少有四五百人。”

这样一路杀人劫掠而来,怎么可能这些人的部族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些部落只是散居在丛林里,并不是真的没有组织,当有人反应过来了,自然就要组织各处的人手集合起来追赶敌人,报仇雪恨。

顺化王部,熟女真,地盘在辽国黄龙府与通州之间,受辽国管辖,对于生女真来说,顺化王部就是比契丹人还可恨的二鬼子。所以乌古鲁杀起这个部落的人,那是格外的凶残,只要是男性,全部杀死,孩童也不放过。

甘奇从马上站起,开口大喊:“乌古鲁。”

最头前的乌古鲁飞奔而回,站在甘奇马前捂胸行礼:“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这句话,甘霸路上教的。

甘奇往后指了指,说道:“顺化王部的人来了。”

乌古鲁面色连狰狞起来,说道:“我去杀。”

“不,你杀不了他们了,来了四五百人。”甘奇说道。

乌古鲁只听得懂那个“不”字,立马说道:“我去杀,一定杀。”

“伏击,明白吗?伏击他们。用弓弩伏击。”甘奇想多教一点东西给乌古鲁,不仅仅是语言,还有打仗的艺术。

乌古鲁不懂,只是看着甘奇。

“你,跟在,我身边。记住这个词,伏击。以后你会用得上。”甘奇比划了几下,抬头看着周围的环境,又问:“山,哪里有山?”

“山?”乌古鲁听得懂这种简单的名词,转头往北一指:“那,有山。”

“走,去那里。”

伏击,需要地形,伏击四五百人,要求不高。但是在丛林里伏击熟女真,这需要有点其他的战术,甘奇格外的小心。

因为甘奇知道,这些林子里的人,第六感特别灵敏,若是埋伏着只等敌人入陷阱,十有八九要失败,很可能会被敌人提前就意识到了。也许是通过林子里的痕迹,也许是通过林子里的气味变化。这一点,甘奇没有弄懂个所以然。

但是甘奇知道守株待兔的伏击办法一定成功不了。

山,不高,连续起伏的土包,伏击的地点,甘奇找好了,两个土包的中间。

但是不能等在这里,得想办法让敌人不去仔细查看附近的什么痕迹,直接一头冲进伏击圈里来。

甘奇又把乌古鲁召到了身边,说道:“甲胄,脱了。你穿毛皮,带人到前面去安营,与顺化王部的人打起来之后,再跑到这里,明白吗?”

乌古鲁摇着头,不明白,主要是听不懂。

甘奇挠了挠头,计策不复杂,为了敌人不去查看附近的活动痕迹,就得让人远远的就去引诱,引诱敌人追击,如此才能让敌人毫无察觉的一头扎进埋伏圈里来。

引诱的人选,自然得是乌古鲁,穿着毛皮衣服的完颜人,只有这样,这出戏才逼真,敌人才会闷头来追。

但是乌古鲁听不懂甘奇这个并不复杂的计策。

甘奇想了一会,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下马而去,捡起了许多树枝,再把树枝掰断成一小截一小截。

许多人也帮着甘奇掰树枝。

满地的树枝一大堆,甘奇把树枝分成了三份,指着其中一份说道:“顺化王,这是顺化王。”

乌古鲁点头,听懂了,也跟着说:“这是顺化王。”

“这是你,这是乌古鲁,你们三四十人,在这个地方等顺化王。”

“这是乌古鲁,好,对。”

“我,在这里埋伏,两边高地,这些人都在这上面等着。”甘奇把另外一对树枝插在连个小土堆之上。

“这是主人。”

“对,这是我。”

甘奇在演示,几乎就是演电影一般,先拿“乌古鲁”与敌人打,打完拿着乌古鲁的一小堆树枝跑,口中也在说:“乌古鲁杀,杀,然后,不杀,跑,一直跑,跑这里,钻井来。我,杀,一定杀,杀光……”

这场沙盘推演,演示得极为逼真。

乌古鲁懂了,拿着刀,说道“我,杀,杀,不杀,跑,跑山下,主人杀,一定杀,杀光?”

乌古鲁一边说,还一边演戏,先在后面砍几下,再跑,跑到甘奇身边。

“对,就是这样,明白了吗?”甘奇很欣慰,野人,也是人,智商杠杠的,不愧是女真大金的祖先。

“对,好,明白。”乌古鲁懂了。

“你去,远一点。”

“我去,远,远远的。”

“对,不穿甲胄,穿毛皮。”甘奇这得亲自动手了,给乌古鲁解下甲胄,又拿毛皮来给他穿。

三四十人,出发了,骑着马。

甘霸还与乌古鲁说道:“该跑就跑,跑快点,别死了。”

“爹,乌古鲁不死不死!”乌古鲁对着甘霸笑得灿烂,这小子,显然还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

“好儿子,爹等你回来。”甘霸哈哈大笑,二十一岁不到的甘霸,当了十三四岁的乌古鲁的爹。

甘奇的埋伏圈,也在各自就位。

林子里的蚊虫,多如牛毛,咬得甘奇龇牙咧嘴。

一切安静下来了,只听到林子里呼呼的风声,甘奇也试着用鼻子嗅了嗅,想嗅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但只是徒劳无功。

甘奇也在想一个问题,若是正面与这些丛林部落的四五百人厮杀。自己身边这五百铁甲,能不能打赢?

甘奇觉得能赢,因为熟女真没有铁甲,兵器原始。

陡然一想,想一想乌古鲁作战的勇猛,一跃而起用牙齿都能精准咬住敌人的喉咙,也想一想完颜阿骨打带着三千人马,许多人甚至只是拿着大木棒,也把契丹人打成了狗。

甘奇忽然又觉得可能不一定能赢。

但是,甘奇又想到如今辽国在这黄龙府之地,其实也没有驻扎什么大军,照样把这些生熟女真人压制得服服帖帖的。

如此一想,甘奇觉得好像又能赢。

这个问题,让甘奇一时之间有些纠结。

但是甘奇知道,如果对面的四五百熟女真也有一身铁甲军械,那自己肯定得输。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单兵战斗力应该也有差距,没有一点胜算。

甘奇胡思乱想一大堆,林子里隐隐约约已经传来的呼喊声。

“大哥,我儿子来了。”甘霸在甘奇身边说道。

“传令,所有人做好准备,不准发出一点声音。”甘奇止住了脑中的胡思乱想,专注起来了。

呼喊声越来越近,呜呜啦啦……

透过树林,影影绰绰能看到许多人影在闪烁,从南往北,一路飞奔。

再近一些,甚至能听到弓弦的声音,乌古鲁他们都带了弓,甘奇给的好弓。显然这些弓在乌古鲁手上,一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来了,乌古鲁来了,甘奇甚至能认出他那比一般人矮小一些的身形。也能听到他在大喊大叫,还能看到他是不是转头射出一箭。

这小子射术惊人,射出去的箭矢,能躲过无数的树木,精准的把敌人射落马下。

这小子胆大至极,甚至还会停下来大喊大叫一番,这是在嘲讽。

就在山包脚下,乌古鲁已经跑了进来,对着山顶大喊:“我的主人,杀,一定杀!”

甘奇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因为敌人大部分还没有追进来。

乌古鲁有些着急了,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喊:“爹,杀啊!”

“爹,杀!”

“主人,杀!”

终于,甘奇点了点头,把手抬起来一挥。

甘霸立马站起身来,拉弓射箭,口中大喊:“儿子,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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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往前,往前,再往前

四百多人,四百多匹马,两个矮山包,简单的口袋阵。

弓弦嗡嗡大作。

“儿子,往爹这里来,快点。”

“爹,杀,快杀!”

箭矢破空而去,刷着红漆的箭杆,在空中不断震动,带着破空之声扎进人肉之中,闷响一声,再冒血花。

巨大的力道,把人从马背上掀落,惨叫才出。

在丛林里被人埋伏了,显然是这些顺化王部的人没有想到的。他们倒是不惊恐,哪怕是连绵不断的羽箭把马背上的人一个有一个的掀翻,依旧不见一双惊恐的眼神。

这些人穿着皮毛衣服,带着皮毛帽子,帽子上插着鸟羽,正在往山上去看。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无数人顺化王部的人从马上下来了,开始往山上冲锋,也有羽箭在还击,羽箭精准无比,射得许多铁甲叮当作响。

小土包实在太矮,由不得再多射几轮箭矢,敌人已经冲了上来。

甘奇一手持剑,一手拿枪,铁甲在身,站起来就是大喊:“迎敌,迎敌!”

枪声响起,乱战已经开始。

长枪挺立在前,居高临下不断刺杀。

夕阳正在西下,照得人的脸都是红色,若是再沾上鲜血,光线就会有一种诡异之感。

甘霸与他的儿子终于汇合了,这个如熊一般的汉子,穿着厚厚的铁甲,人间凶器一般,大朴刀舞得哗哗作响,杀没杀到人不管,冲进人群就是一通挥舞。

有人趁着朴刀挥舞的间隙扑向了甘霸,凶狠非常。

甘霸抬起一只手臂,竟然凌空就把这人给抓在了手中,这般力气,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

人类这个物种,若想力大无穷,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只有多吃多动,就如后世的健美先生一样,拼命地吃蛋白质,拼命地锻炼,肌肉才会一圈一圈的长起来。

练武,有很大一方面,其实就是钱。吃蛋白质,就是花钱,不断的花钱。

就像甘奇告诉甘霸的,要想长力气,就得吃,鸡蛋,只吃蛋白,一顿吃二十个。肉,牛肉,羊肉,拼命的吃。吃完,拼命的练。

如今的甘霸,看起来依旧有肥胖之感,那不是因为他练得少,而是因为他比甘奇说的还要能吃。

这几年的甘霸,早已有了极大的变化,力气大得惊人,一个上百斤的人,飞扑而来,甘霸一只手就能把他整个人给接住,提在半空之中。若是甘霸愿意听甘奇的,不再多吃脂肪,而是只吃蛋白质,把这一身膘肉减下来,甘霸应该就可以当一个健美冠军了,施瓦辛格的模样。

所以历史记载里,那些力大无穷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出身寒门的,因为想要肌肉与力气,就得吃最好的最贵的。

再看甘霸,电石火花之间,被他抓在手中的那人已经被扔了出去,朴刀一闪,成了两截。

一旁的乌古鲁看得兴奋不已,连连大喊:“爹,好杀,好杀。”

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词汇量不多,但是甘霸还是听得懂,还笑道:“给我当儿子不亏吧?”

这话乌古鲁就听不懂了,只知道大喊:“爹,杀,一定杀。”

甘霸杀敌很简单,但是不代表别人作战也这么简单。

哪怕是这些熟女真砍不开几十斤的重甲,依旧有许多铁甲倒地而去,满身血腥。

对面山包的铁甲,也已经追杀到了这些熟女真的身后,这些熟女真早已被包围在了中间,之前被箭雨带走了一两百人,却依旧不足以消磨他们的战意。

战事有些惨烈,惨烈到连主帅甘奇身上的铁甲也叮当作响,有一些熟女真有一门奇怪的武器。

一根绳子,两端捆着两个石头,拿着绳子的中间,然后不断甩动,扔出去,两个绳子连接的石头在空中能飞翔很远,精准的打在了甘奇的铁甲之上。

这种武器,这种手段,不是野人,还真用不出来。

若不是穿了这一身铁甲,此时的甘奇,只怕肋骨早已断了几根。

哪怕是有这一身铁甲,甘奇也险些被打得背过气去。

气不过的甘奇,大声喊道:“折克行,把那厮射下去。”

身旁的折克行,收枪后退两步,捡起一柄硬弩,拉弓带箭。

刚才扔石头的那人,应声而倒。

甘奇这才算解气:“你就站在我身后,接着射。”

“是!”折克行站在甘奇身后,不断拉弦射箭,百发百中。

那些熟女真,立马也发现了甘奇这边有这么一个神射手,叽里咕噜一番,有一群人就往甘奇这边扑了过来。

丛林里的战斗,惨烈得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有那么一瞬间,甘奇甚至都觉得自己处于劣势了,哪怕是这些熟女真伤亡明显更大了许多,甘奇依旧有这么一种错觉。

这样下去不行,甘奇大喊一声:“往前,往前推进!”

甘奇弄明白了为何自己会有那种错觉,因为自己是防守方,敌人是进攻方,而且敌人悍不畏死,前仆后继。让他有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形成了一种劣势的错觉。

所以,得进攻!

“左都,往前,往前!”

“右都,向前冲!”

“前锋,往前冲击!”

甘奇一边大喊,一边亲自往前迈步。

所有的铁甲听着命令,开始往山包而下,往前推进。

就这么一瞬间,甘奇直感觉压力陡然一松,那种错觉没有了。

两边开始合围,熟女真们开始收缩。

满地的哀嚎,四处皆是血腥,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夜幕也快要降临,还有西边最后一点光亮。

乌古鲁开始不断吼叫起来,叽里呱啦一大堆,许多乌古鲁麾下的人也跟着叽里呱啦起来。

熟女真们缩成了一团,再也没有了向上冲锋的余地。

无数的长枪围坐一团,露出明晃晃的枪刃。

甘奇眼神中也泛着凶光,他也杀红了眼,依旧在迈步,大喊:“往前!”

长枪如林,步履如雷。

“继续往前,杀!”甘奇是真红了眼。

忽然顺化王部之中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穿着有些不同,竟然穿着从大宋江南来的丝绸。

他跪地而下,说了一大通话语。

甘奇听不懂,但是他似乎听到了某一两个熟悉的词,这人说的竟然是契丹话,难道这个人是契丹人?

不可能,如果有契丹人出现在这里,那必然也是铁甲如林,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一副铁甲。

甘奇陡然想起,顺化王部是熟女真,是受契丹人管辖的部落,契丹人也会给他们封官职,所以这些部落的头领,有很多会说契丹话。这个契丹人身上穿的丝绸,显然也是从契丹辽人那里得来的。

这么解释,那就解释得通了。可能这个熟女真的头领也理解错了一些事情,以为甘奇他们是辽人的军队,因为辽人军队说汉话是很正常的。更因为能出现在这里的铁甲军队,除了辽人,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这个头领在关键时刻,出来跪地投降了。他不知道辽人为什么要伏击他,但是他知道,此时打不过,投降是对的,其中有误会的话,可以解释得通。

但是甘奇自己却不会说契丹话,他能听出一两个契丹词汇,还是因为在燕云留了很久,碰到过不少契丹人,知道契丹话的发音方式。

甘奇身边也没有人会说契丹话。他之前也没有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还用得上契丹话。

听不懂,算了,甘奇也管不得那么多,杀人杀红眼了,开口又是大喊:“往前,杀光他们。”

此时乌古鲁却跑到了甘奇面前,开口说道:“我的主人,不杀,搏依阿哈,主人搏依阿哈。多!”

甘奇看了看乌古鲁,想了一想,说道:“乌古鲁,你与他们说,博弈阿哈,我的搏依阿哈,兵器,兵器放下。”

乌古上前大喊几番。

果然,还剩下的一百来号熟女真,都开始放下兵器了。

甘奇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真成了辽人。

甘奇也不管那么多,找来一根绳子给乌古鲁。倒也不用说什么话,乌古鲁也就明白了,去找更多的绳子来绑。

折克行开始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这一战,比甘奇想象的要惨烈,武装到牙齿的铁甲军队,竟然在这些兵器都不全的熟女真攻击之下,死了二十多个,伤了一百多个。

连甘奇自己都受伤了,胸前被石头砸青了一大块。

这还是伏击战,有那么一瞬间,甘奇甚至还觉得己方处于劣势了,可能要败。

这场仗,来得突然,也打得甘奇郁闷不已。也让甘奇对这些丛林里的女真人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了解。

今日若是军备相等的情况下,甘奇知道自己这一场伏击战肯定必败无疑。

这不是贬低己方的军人,这是赤裸裸的现实。丛林里的野人,天生就比种田的人更擅长战斗。

好在,上天还是公平的,宋人能生养亿万,能制作精良的军械。这些野人,一整个大部落加在一起,也才能动员几百人,打起仗来,还在用石头砸甘奇。

这还剩下一百多号顺化王部的汉子,甘奇要了。

不仅要这一百多号人,还要他们的家人,都不杀,都带走。

四百多人,四百多匹马,两个矮山包,简单的口袋阵。

弓弦嗡嗡大作。

“儿子,往爹这里来,快点。”

“爹,杀,快杀!”

箭矢破空而去,刷着红漆的箭杆,在空中不断震动,带着破空之声扎进人肉之中,闷响一声,再冒血花。

巨大的力道,把人从马背上掀落,惨叫才出。

在丛林里被人埋伏了,显然是这些顺化王部的人没有想到的。他们倒是不惊恐,哪怕是连绵不断的羽箭把马背上的人一个有一个的掀翻,依旧不见一双惊恐的眼神。

这些人穿着皮毛衣服,带着皮毛帽子,帽子上插着鸟羽,正在往山上去看。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无数人顺化王部的人从马上下来了,开始往山上冲锋,也有羽箭在还击,羽箭精准无比,射得许多铁甲叮当作响。

小土包实在太矮,由不得再多射几轮箭矢,敌人已经冲了上来。

甘奇一手持剑,一手拿枪,铁甲在身,站起来就是大喊:“迎敌,迎敌!”

枪声响起,乱战已经开始。

长枪挺立在前,居高临下不断刺杀。

夕阳正在西下,照得人的脸都是红色,若是再沾上鲜血,光线就会有一种诡异之感。

甘霸与他的儿子终于汇合了,这个如熊一般的汉子,穿着厚厚的铁甲,人间凶器一般,大朴刀舞得哗哗作响,杀没杀到人不管,冲进人群就是一通挥舞。

有人趁着朴刀挥舞的间隙扑向了甘霸,凶狠非常。

甘霸抬起一只手臂,竟然凌空就把这人给抓在了手中,这般力气,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

人类这个物种,若想力大无穷,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只有多吃多动,就如后世的健美先生一样,拼命地吃蛋白质,拼命地锻炼,肌肉才会一圈一圈的长起来。

练武,有很大一方面,其实就是钱。吃蛋白质,就是花钱,不断的花钱。

就像甘奇告诉甘霸的,要想长力气,就得吃,鸡蛋,只吃蛋白,一顿吃二十个。肉,牛肉,羊肉,拼命的吃。吃完,拼命的练。

如今的甘霸,看起来依旧有肥胖之感,那不是因为他练得少,而是因为他比甘奇说的还要能吃。

这几年的甘霸,早已有了极大的变化,力气大得惊人,一个上百斤的人,飞扑而来,甘霸一只手就能把他整个人给接住,提在半空之中。若是甘霸愿意听甘奇的,不再多吃脂肪,而是只吃蛋白质,把这一身膘肉减下来,甘霸应该就可以当一个健美冠军了,施瓦辛格的模样。

所以历史记载里,那些力大无穷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出身寒门的,因为想要肌肉与力气,就得吃最好的最贵的。

再看甘霸,电石火花之间,被他抓在手中的那人已经被扔了出去,朴刀一闪,成了两截。

一旁的乌古鲁看得兴奋不已,连连大喊:“爹,好杀,好杀。”

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词汇量不多,但是甘霸还是听得懂,还笑道:“给我当儿子不亏吧?”

这话乌古鲁就听不懂了,只知道大喊:“爹,杀,一定杀。”



第四百四十六章 八百搏依阿哈,一千女真铁甲重骑

完颜部落的地盘并不大,再往北,就能找到室韦人了,铁木真的祖先,就是从那里往西边下山的。

木屋,茅草屋顶,或者有些地屋,还有一些石头垒起来的墙壁。

远远还能看见炊烟袅袅,深山老林里的这种部落,大宋朝的人,谁又能想到自己的国家最后会灭在他们手上。

完颜部的人,早早就出来“迎接”了,临时动员的一两百骑,剑拔弩张而来。

好在乌古鲁远远就在大喊:“我是乌古鲁,我回来了……还有德里尔……还有熊家奴……”

完颜部的人,不断大喊之下,剑拔弩张的气势就没有了,变成了真的迎接。

完颜部已经开始在丛林里崭露头角,吞并了不少林子里的部落,全族动员起来,一千青壮男丁是有的,所以完颜部的势力,比顺化王部大了不少。

铁甲军汉们停在村口之外安营扎寨,还有两千多奴隶,也都在村口之外。

甘奇带着一队甲士,随着乌古鲁进村而去。

部落头领的房子,也并不奢华,比不上大宋村长的家,进去之后,一个火炉塘,烧着柴火,上面有个铁锅在煮着肉食。

火炉塘旁边围坐着一圈人,大多是年纪不小的人。

走进这间房子,就好像去了乡下那个老汉家中作客,围着一圈的老汉正在闲聊着什么家长里短。

甘奇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带笑意,之前乌古鲁就已经进来了一趟,把事情与自己的族人都说了一遍,然后才回头出村去请的甘奇。这也是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语言不通的时候,自然要谨慎行事,否则一场大战说开打就开打了。

乌古鲁给甘奇介绍着正中那人:“这是乌古乃。”

又介绍了乌古乃身旁的一个人:“这是劾里鉢。”

乌古鲁转头准备介绍甘奇,甘奇却自己比划了一下,说道:“我是甘奇,宋人。”

甘奇也在打量着乌古乃与劾里鉢,从面相年纪,甘奇终于是搞明白了,完颜乌古乃是完颜劾里鉢的父亲,完颜劾里鉢是完颜阿骨打的父亲。

乌古乃,四十来岁,完颜劾里鉢二十三四岁。此时也正在给甘奇捂胸行礼。

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后来都被完颜阿骨打追封的皇帝,乌古乃是金景祖,英烈惠桓皇帝,完颜劾里鉢是金世祖,神武圣肃皇帝。

甘奇也抱拳行了个礼,随后落座在火炉塘边。

其实有些尴尬,因为语言不通,甘奇也不知道说啥,因为他想说的东西,乌古鲁听不懂。两个皇帝也有些尴尬,乌古鲁前面说说,后面说说,也解释得不清不楚。

甘奇也就懒得多说了,直接吩咐道:“粮食,铁器,布匹,都运进来。”

周侗立马回头去安排。

乌古乃,在招待甘奇吃肉,甘奇拿出了酒给众人喝。

大家倒是喜笑颜开的,就是互相说不上几句话,只是气氛很和谐。

不得多久,周侗回来禀报了一下,甘奇站起身来,与乌古鲁说道:“乌古鲁,请大家出去看看。”

“出去,看?”乌古鲁确定一下。

甘奇点点头,乌古鲁立马回头叽里咕噜一通,众人出门去看。

村口,摆满了东西,铁器,武器,布匹,粮食,盐巴。甘奇带了几十辆车来,留了回程的粮食和自用的军械等物,其他的东西,都摆在了村口。

乌古鲁有些愣了,不知道甘奇这是做什么。

完颜乌古乃与完颜劾里鉢也有些闹不明白,一脸疑惑看着甘奇。

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围观,围着那些物资转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又不敢近前去触碰。

现场嘈杂一片。

甘奇开口了:“乌古鲁,这些东西,给完颜。”

“给完颜?”乌古鲁看着甘奇,愣在当场。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不说其他的,就说那些铁器与兵器,甚至还有一些强弓硬弩,这些东西真要给了完颜部,虽然不多,但是带来的效果可不简单。

能让完颜部立马在这丛林里一家独大,横扫丛林都有可能。这会极大的加速完颜部的崛起之路。

这笔财产,在大宋算不得什么,对于甘奇来说更算不得什么。

但是对于完颜部来说,这是他们几辈子,几百年,都积攒不下来的东西。

甘奇认真点着头:“对,给完颜,都给完颜。”

乌古鲁来不及兴奋,立马回头与完颜乌古乃说了甘奇的意思。

完颜部的众人,脸上的兴奋之色掩饰不住,一个个激动不已,唯有完颜乌古乃面色深沉问了一语。

乌古鲁立马反应给甘奇:“主人要什么?”

这话是完颜乌古乃问的,身为头领,他是有大智慧的,知道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甘奇能这么大手笔的送东西,定有所求。

甘奇直接指了指乌古鲁,说道:“我要乌古鲁。”

乌古鲁没有去翻译,而是立马连连摆手:“我的主人,我不对,我不好,我……那些……不行……”

其实乌古鲁表达的意思是他值不得这么多东西,甘奇听得懂,认真点点头:“你好,你对,你行。”

其实完颜乌古乃看着甘奇指向乌古鲁的动作,就明白了甘奇的意思,他已经又问了一句:“你还要什么?”

乌古鲁连忙反应给甘奇。

甘奇直接说道:“我要搏依阿哈,给乌古鲁的搏依阿哈,乌古鲁的搏依阿哈。”

乌古鲁没有去翻译,而是与甘奇说道:“我不要,我不要那么多搏依阿哈。东西,主人留着。”

甘奇摇头:“我要,乌古鲁的搏依阿哈,要很多,越多越好。”

“搏依阿哈”这个词,所有完颜人都听得懂,完颜乌古乃直接问乌古鲁:“他是要你给他当搏依阿哈?”

乌古鲁摇摇头:“他是要给我搏依阿哈,他已经给了我很多搏依阿哈,村外那些,都是他给我的,他还要给我更多,想拿这些东西换。”

完颜乌古乃明白了,又请甘奇入房内落座。

甘奇坐在一旁,就看着众人叽里咕噜说话,插不上嘴,也知道房内所有人都在商量着。

完颜乌古乃问道:“乌古鲁,你愿意跟他走吗?”

这句话问得乌古鲁有些沉默。

“你若是愿意,你就直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不要他的东西。”完颜乌古乃,是一个真正的智者,带领女真完成原始积累的智者,没有完颜乌古乃,就不会有大金国。

乌古鲁内心有许多纠结,但是最后还是说话了:“我的父亲,死在了契丹人手上,就在我眼前死在了契丹人手上。他是英雄,身边有许多勇士,他还有无数的铁器与粮食,他会杀契丹人,我想跟他去杀契丹人。”

完颜乌古乃点了点头,说道:“他能这么远把你救了又送回来,可见他的诚意,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与我们完颜人一样的男子汉。你跟着他,我会很放心。”

“谢谢族长,我一定会再回来看大家的,有机会一定回来,我也要跟着主人去赚很多的东西,下次回来,带给族长。”

“好,你一直是个好孩子,现在也已经成了男子汉。你问他,他要多少搏依阿哈,我们去抓。”完颜乌古乃,在完颜乌古鲁愿意跟甘奇走的前提之下,他很像达成这桩交易,甘奇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特别是铁器,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乌古鲁用简单的词汇问甘奇:“我的主人,要,多少,搏依阿哈?”

“男人,八百个!”甘奇直接说道,还怕乌古鲁不识数,又拿旁边的柴火树枝来掰,一个一个的小木棍出现在地上,乌古鲁还帮着甘奇掰。

掰出一百个之后,甘奇在地上画了八个大格子,比手画脚一番,把这个数字说清楚了。

甘奇本来就有近两百个女真人,再加八百个,就是一千之数。

女真人弓马娴熟,身强体壮。给这一千女真人配备最好的军械装备,配备最好的战马。

甘奇有自信,再面对什么敌人,甘奇也敢正面一战,一千女真重甲骑兵,可以冲破任何战阵。

甘奇就要一千人。

只是这个数目,对于完颜乌古鲁来说,实在太多了。整个完颜部也不过千余号青壮,要去抓八百青壮回来,必然损失惨重。

完颜乌古乃皱着眉头,又开始与众人商量。要抓到八百青壮,那几乎就是要打败一个比完颜部还要大的部落,或者打败两三个月与完颜部一样大的部落,如此才可能抓到这个数目。

这事情,有些难办。

部落,丛林里有的是。往西,涅刺拏与达卢古,这两个部落不大,三四百青壮。往北,铁骊部,这是个大部落,比完颜还要大的部落。

往东,有无数小部落,统称东海女真,星罗棋布。

真要思虑下来,快速达到目的,那就得去找铁骊部开战。这对完颜部来说,太过凶险。

有人在反对:“八百,太多了,族长,这个交易不能答应。”

完颜劾里鉢却开口说道:“八百,是很多,若是我们做到了,他把那些铁器与兵器给了我们,我们完颜部就成为了丛林里无敌之族,那时候,我就算带着一百人出去,也不怕别人四五百人。”

“就算真抓到了八百男人给他,我们自己还能剩下多少人?五百?三百?两百?族长,你不能答应他。”

……

众人争执不下。

忽然完颜乌古乃开口说话了:“我们不答应他,他带着这些东西,如果找了别的部落呢?比如,他往北去了,找到了铁骊部换八百男人,怎么办?”

这才是一针见血的问题。

这就是完颜乌古乃这个智者不一样的地方。如果东西运到了铁骊部那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如果不想甘奇把东西送到铁骊部,那就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把交易完成,另外一条就是……直接动手抢。

但是抢?看着外面那些黑漆漆的铁甲士兵……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句话一说完,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甘奇似乎也想到了问题的症结,忽然与乌古鲁说道:“我先把铁器兵器送给完颜,还给你们一百张硬弓,完颜再去抓。”

“先送,再抓人?”乌古鲁又重复一遍甘奇话语的意思。

“对,东西先给,人再抓。”

乌古鲁连忙把甘奇的话语翻译过去了。

众人都看向了甘奇。

完颜劾里鉢欣喜说道:“有这些兵器,一定能打败铁骊。”

完颜乌古乃想了一会,说道:“乌古鲁,我要再借五十套铁甲,借用一下,之后还给他。”

乌古乃连忙在地上扒拉出五十根木棒,说道:“我的主人,这么多铁甲,先给,再还。”

甘奇看了看木棒的数量,五十套,不多,五十套铁甲不算多,但是对于即将要去给甘奇抓八百人的完颜部来说,这应该就是决胜的关键。

甘奇先是犹豫为难了片刻,然后才说道:“好,五十套,借了。”

乌古鲁喜出望外,连忙叽里咕噜说道:“他说好,好,就是同意的意思。借咱们五十套铁甲。”

完颜乌古乃站起了身,捂胸低头一礼,说道:“我们这就集结男人,与铁骊部开战!”

甘奇看着乌古鲁,乌古鲁已经一跃而起:“完颜,铁骊,杀!”

甘奇微微一笑,点着头:“好!”

说完话语,甘奇出门而去,一直走出村子。

出村之后,甘奇立马吩咐左右:“扎大营,咱们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多余的兵器,都先给他们。脱五十套铁甲出来,先借给他们。”

“大哥,他们不会拿了东西不干活吧?”甘霸问道。

“所以,咱们得扎个大营,竖起高墙。”甘奇也防备一手,扎个大营,就在这村口,竖起高高的木栅栏,凭借强弓硬弩与一身铁甲,这是自保,完颜部一共千余人手,甘奇有粮有人,几乎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相信乌古鲁也与完颜部的人说过甘奇有几十艘巨大的船只,随时可以在海边靠岸。甘奇也相信完颜乌古乃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能想到今天甘奇能运来五百人,明天就可以运来五千人。

如今女真不过是辽国马下的走狗奴隶,被辽人的铁甲压迫得呼吸都困难,该知道如何取舍。

富贵,险中求。甘奇要一千女真战士,得到了,好处说不尽。

“他们要是敢出尔反尔,我就把他们都杀光了。”甘霸面露凶光,提刀开始去办事。

完颜乌古乃,开始派人骑马不断出村,他要集结人手了。

与铁骊开战,对于完颜部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更是生死存亡,村中十一二岁的少年,都要带着出征。

完颜乌古乃相信,只要抓住了这个机遇,完颜部从此一飞冲天。

乌古鲁一直跟在完颜乌古乃身旁,如此紧要关头,他也想为部落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完颜乌古乃开出了他的想法,对他说道:“乌古鲁,你到村外去吧,他需要你,你不能死了。”

“不,我要去!”

“听话,你永远都是我完颜部的人,但是现在,你不能去,你不能死。”

“族长,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就算失败了,就算死了,我也要去。”

“你是个大人了,应该懂得我在说什么,你要杀契丹人,你要为父亲报仇,也是为了许多死在契丹人手下的完颜人报仇。所以,你不能现在就死了,你得出村去他那里。他是个男子汉,会带着你达成所愿。”

乌古鲁跪在地上,泪眼婆娑。

完颜乌古乃轻轻拍着他的头,说道:“我还等你下次回来,再带更多的铁器回来,咱们完颜人,将是丛林里的雄鹰,一飞冲天,打败所有的敌人。”

乌古鲁一言不发站起,行了礼,擦了眼泪,慢慢走出了村子,一直走到甘奇身后。

甘奇吩咐他:“把铁甲送进村里去。”

乌古鲁点着头,也把自己身上的铁甲脱了下来,还有其他十几个完颜人,都在脱铁甲。

全部送进村,一共有六十七套。

完颜人,准备出征了。

第三天大早,六十七套铁甲,一千三百余人,其中有老人,也有十一二岁的孩童。两千多件精良的长短兵器,一百张硬弓。

往北去了。

天,快要下雪了。

甘奇坐在火边,等着。

乌古鲁爬到了树上,一直看着那一千多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然后他下来了,坐在甘奇身边,烤着火。

甘奇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开始写字:“这是一,一就代表一个,一根木棍就是一,这是二……”

乌古鲁拿着小木棍,划着这片黑土地,也写出了一个“一”字。

然后还有二、三、四、五……

甘霸猎了一只狍子,烤起来特别的香,抹上盐巴,美味非常。

吃完,甘霸去了奴隶圈里,拉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带到乌古鲁身边,笑道:“走,去那边的营帐,我教你。”

乌古鲁懵懵懂懂跟着甘霸去了,甘霸是真的要教他一些事情,教他生儿子。



第四百四十七章 经略相公的大局(感谢2019****3348两万大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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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乌古鲁,正在接受从少年到成年的蜕变。

林子里的冬天开始来了。

雪花与风,加在一起还并不凛冽。

就像鹅毛慢慢飘荡而下,落在人头上,几乎无感。

一千多完颜人去了北方,能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一旦真到了狂风暴雪的时节,丛林里就再也不适合出行了,更别说打仗,连马都走不动路。若是不在能挡风雪的建筑物里,人是过不了夜的。

甘奇住在帐篷里,围坐在火边,他知道,此时不过才刚刚入冬,再过一些时日,零下几十度的气温,足以把一切都冻住,包括无比耐寒的女真人。

燕云之地,最近一直很乱,匪寇四起,粮价依旧居高不下,耶律乙辛一边严令各地进山剿贼,一边拉拢燕云所有的官员,巩固自己的地位。相比剿贼而言,把燕云经营成铁板一块更加重要,这是耶律乙辛最为重要的根基。

因为耶律乙辛觉得自己危机重重,他甚至慢慢锁定了幕后黑手,那就是太子耶律浚,也是皇帝耶律洪基的长子。耶律乙辛虽然还没有真正确实的证据,但是他就觉得是太子耶律浚在背后弄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耶律乙辛也姓耶律,而且耶律乙辛如今为南院枢密使,位高权重,麾下军将如云。对皇权就是一个威胁,对太子也是一个威胁。

当然,这种事情在辽国是有传统的。

而且能在幕后谋划这么大的事情的人,朝中也找不出谁来,想来想去,也就太子了。因为这个太子耶律浚,是耶律洪基的独子,没人任何竞争者的独生子,没有其他皇子可以防范,也就防范到耶律乙辛这个南院枢密使身上了。

南北院的大王造反,是有前车之鉴的,甚至后世武侠故事里,天龙八部之中的萧峰,也面对过这种事情。

燕云各地,都在剿匪,崇山峻岭里的贼寇,实在难剿,特别是这些人入山之前,还带上了许多粮食,这就更加难剿了。

特别是东边的大贼麻牛,有钱有粮,不仅难剿,甚至还越剿越多,无数路边乞讨的人都在往东边去,甚至连许多江湖人物都在往东边去。

对于邻近几个州县来说,剿匪之事倒是另说,最重要的是到处堵截那些去投匪的人,无数军汉在各处大小道路设卡拦截,阻挡那些去投匪之人,防止匪徒越发坐大。

完颜部的甘奇,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也越发着急起来,因为雪随着时间越下越大,他不可能留在完颜部过冬,他还得走出丛林回去。

所以甘奇开始焦急起来,甚至时不时派一两个女真人往北去打听消息,但是丛林里地广人稀,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甘霸这个健美先生,正在雪地里赤裸上身,反复搬动一个大石块,打熬着身体,身边还跟着刚刚成人的乌古鲁,他也找了一块百多斤重的石头,学着甘霸打熬着。

两人打熬完身体,全身冒着热气,就拿着肉大快朵颐。

“回来了!”

“完颜人回来了。”

喊声四起。

甘奇激动地冲出营帐,远远望去,啥也没有看到。

乌古鲁飞快爬上一棵树,喜出望外,视野尽头的林子里,出现了人影,乌古鲁连忙对着甘奇大喊:“搏依阿哈,好多搏依阿哈,胜了,胜利了。完颜胜利了。”

甘奇已然寻来马匹,翻身上马,带着乌古鲁去迎接。

雪地里队伍绵延,串在一起绑着的奴隶一眼看不到尽头。

完颜乌古乃打马走在队列最前面,他没有穿铁甲,但是他身边的人都穿了铁甲。这么一个头领,上阵自己不穿铁甲,却把铁甲给别人穿。小小的完颜部为什么能崛起,原因大概就在这些细节里面。

甘奇与乌古乃笑着打着招呼,也寒暄着。只是各说各话,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语,却也不妨碍两人相视而笑。

乌古鲁连忙上前去询问情况,随后喜笑颜开与甘奇说道:“我的主人,没有铁骊了,有一千二百个男人,好多好多千女人孩子。”

完颜部,赢得了这场大战,彻底打败了铁骊部。靠着精良的兵器,几十套铁甲,一百张硬弓,完颜部彻底在这一方丛林崛起了,附近几百里,再也没有比完颜部更强大的部落了。

“我只要八百个。”甘奇看着这场面,也知道完颜部要崛起了。

甘奇此时心中其实还有些担忧,隐隐的担忧。这些女真人实在太能打了,只要有武器装备,战斗力成倍数增长。

如果真有了几千女真铁甲,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甘奇知道这个事情迟早要发生的,只是没有想到因为自己,提前几十年发生了。

好在,如今的辽国,比几十年后的辽国要强大得多。

如今的生女真很强,强到几乎无敌。如今的生女真,可不是金国建国之后的军队可以比的,金国建国之后,军队里早已没有了多少真正的丛林女真人,而多是汉人、草原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之类,五花八门。

这种军队的战斗力,比完完全全由生女真组成的军队,战斗力差了不少。

也许,此时忽然崛起了生女真,对甘奇收复燕云十六州还是一件好事情。完颜部只要一崛起,直接面对的敌人就是黄龙府与宁江州里的辽人,完颜部,会是辽人的梦魇。

想到这些,甘奇接受了八百个女真汉子之后,并没有要回那五十套铁甲。哪怕是当完颜乌古乃要还甘奇铁甲的时候,甘奇也拒绝了,直接送给了完颜乌古乃。

甘奇希望完颜部与辽国开战。

也许不需要甘奇希望,也不需要完颜部主动。辽人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因为这丛林里,辽人可不允许有完颜部这么牛逼的部落存在。

要了八百个青壮,完颜乌古乃还送了一些女人孩子。

甘奇收拾东西,走了,丝毫不多停留。因为他怕狂风暴雪一起,他就走不出这从里了,还真得留在丛林里当一个丛林之王。

乌古鲁哭哭啼啼地一步三回头,万般不舍跟着甘奇往东南方向走。

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招募了一千野人军队。

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两路经略制置使这么大的官职,总揽一地军政要务,招千来人的军队,这算不得什么事情,甚至连一件小事都算不上。

当甘奇再次横渡渤海的时候,正是北方冷空气团南下的时候,船速如风一般带着几十艘大船到了沧州。

下了船,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给汴梁的皇帝写信,把最近燕云的事情与河北两路的事情做一个简单的汇报。

然后,甘奇也不急着回雄州边境,而是开始整训一千号女真军汉,基本的队列,基本的战场指挥,击鼓冲锋,鸣金收兵……

还要马,甘奇缺马,得想个办法弄马。

一千套铁甲,甘奇有。兵器,甘奇也有,弓弩有点缺,但是整个河北两路都在掌控之下,缺不了这一千张好弓弩。

乌古鲁,被甘奇任命为这一千人的副统帅,取名为陷阵营,乌古鲁为营指挥副使,营指挥使是甘霸。

待得女真的事情差不多了,甘奇才往雄州而去。

到得雄州,第一件事情就是开榷场,甘奇自己入驻榷场,垄断经营。

他手上有太多的物资,粮食布匹盐茶,应有尽有。

知道雄州榷场开始重新卖粮食布匹盐茶的燕云商人,蜂拥而至。

只是本地商人,一个个咬牙切齿在骂。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那位经略使竟然一人独占了。

告状的书信如雪片一般非想汴梁。

新皇帝赵曙,兴许也会有些压力山大。

但是甘奇管不得这么多,整个榷场都被狄青派人包围着,这生意,就得甘奇自己一个人垄断,因为他已经用出去了几百万贯的钱,得赚回来一点本钱。

甘奇亲自坐镇榷场之中,见着一个一个从燕云而来的商人。

“小人李四达,见过经略相公。”李四达,年龄不小,四五十岁,已经有了白发,两撇山羊胡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还带着兴奋之色,他是第一批知道雄州榷场开始卖盐茶布匹粮食的人,他知道自己要发财了。

哪怕是看得甘奇身后一队甲士军汉,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李四达也丝毫不觉得害怕,只想着赶紧发财。

“你要买什么?”甘奇喝着清茶,脚下还踩着木炭炉子,河北都开始下大雪了,天寒地冻。

“小人主要想买粮食,其次是布匹。”李四达恭恭敬敬说道,冬天来了,燕云最需要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甘奇点着头:“嗯,粮食可以卖,你出什么价?”

李四达试探性问道:“粮食小人愿出两贯一石。”

甘奇不置可否,而是又问:“燕云的粮食如今什么价了?”

“回相公,燕云的粮食,如今也在两贯出头。”李四达在卖弄小聪明,他以为甘奇不知道。

“是吗?才两贯出头?怎么本使听闻,燕云粮价都突破三贯多了?”

“相公,没有的事,都是谣言,要是粮价能突破三贯,那百姓还怎么活得下去?”

“大胆,岂敢当面欺瞒本使,来人呐,把此人拿下大牢。”甘奇抖着自己许久没有穿的大红官袍,威风凛凛。

左右凶神恶煞已然上前。

李四达连忙跪地而下,开口说道:“相公息怒,相公息怒,小人有罪,小人不该信口开河,还请相公息怒。”

甘奇微微抬手,左右凶神恶煞退了下去,然后说道:“粮价呢,倒也好说,你想发财,并非不可。别说两贯一石,一贯五一石我都可以卖给你。”

李四达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相公,相公所言当真?”

“自是当真。”

李四达已然连连磕头:“小人拜谢相公大恩大德,小人也代表燕云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拜谢相公大恩大德。”

“你想赚这份钱,却也不那么容易。”甘奇如今拿捏起人,越发熟练了。

这燕云的高粮价,还要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但是甘奇也知道,维持不了很久,因为等到第二年新粮从土地里种出来的时候,粮价必然会暴跌。麦子,是可以冬天种植,春末就收的,如今已然是冬天,转过年不久,新麦就要长起来了。

甘奇得出货了,至少也在新麦出来之前,把本钱赚回来。燕云的粮价可以跌,因为贼寇已经起来了,之后的事情就是养贼了。

谁来养,自然就是甘奇来养,给粮食给兵器。一开春,麻牛就得肆虐州府了,先抢他几个城池再说。甚至甘奇愿意帮他抢一把。

只等一开春,北方完颜女真也崛起了。

甘奇这边这个冬天就会开始有动作,这盘大局,已经成型了。

“不知相公需要小人做什么?”李四达着急问着,一贯五的粮食,只要运到燕云,那就是盆满钵满的生意。

“简单,我要马,你敢不敢运?一匹好马,算你八十贯钱,都可以换成一贯五一石的粮食。”甘奇抛出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马匹在大宋,价格不菲,就算在雄州,一匹好马也能卖到七八十贯钱,若是运到南方,轻松一百多贯。这个时代的马,在大宋,那就像是后世汽车中的法拉利兰博基尼一个等级的。比牛贵出十几倍也正常。

但是马匹在辽国,那就没有这么贵了,就算是好马、战马,一匹也卖不上四五十贯钱,这还是在燕云,如果是在草原上,那就更不值这个价了。

所以走私马,本身而言就是一门大生意。只是敢做这门掉脑袋生意的人很少。辽国边境,对于马匹的管控,更是严防死守。

但也不代表没人敢做这门生意,好的战马,边境依旧还是有交易的,冒着杀头的风险走私的人,依旧还有。

只是不知面前这个李四达敢不敢。

甘奇出的价格是八十贯一匹,还能换成一贯五一石的粮食给他。一匹马只要运到了大宋,连赚几十贯,再马换成的粮食再运回去,又赚几十贯。这几乎就是利润达到百分之三四百的生意了。

甘奇说完这句话,就一直看着李四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一个叫作马克思的伟人说过,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百,资本家就会铤而走险。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二百,资本家就会藐视法律,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那么资本家就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这个时候,就是检视伟人马克思说得话对不对的时候。

李四达犹豫了很久,问了一语:“不知相公想要多少匹马?”

“一匹不嫌少,一千匹不嫌多。”甘奇倒是不着急,他准备与所有来见他的燕云商人都说这么一番话语。运来一匹也行,运来十匹八匹也行,运来更多,那就更好了。

甘奇至少要一千匹好战马。

“如此……小人就回去试一试。”李四达说道,他也不敢打包票,但是试一试是可以的,如今燕云大乱,到处起贼,其实还是有空子可钻的,先走私几匹试一下水。

“行,你出去吧,把下一个叫进来!”甘奇很满意,下一个来,必然又是这么一番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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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甘奇有些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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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奇要在雄州榷场联系到一批来自燕云的商人,这是影响燕云时局的办法之一,也是甘奇这回投资主要的回本办法。

到得必要的时候,雄州这个有大路直通辽国的边境城池,还有大用。比如收拢燕云流民等一些慈善的事情,为以后统治燕云打下民心基础。

至于燕云的流民哪里来,这个问题也简单,那就是战争。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匪寇麻牛给养起来,趁着冬天,不断往临榆山送装备过去,不仅要送装备,还得送些人过去,把麻牛手下的那些流寇牢牢掌控在手。必要的时候,甘奇甚至准备亲自过去,比如攻城拔寨受挫的时候,甘奇就准备亲自过去坐镇了。

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一定要让燕云乱起来,一定要吸引大量的燕云军队去剿麻牛。麻牛还不能轻易就被剿灭了,还得打得有来有往,风生水起。若是能多打败几次辽国军队,那就更好不过了。

甘奇的计划,已然慢慢完备。

但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让朝廷答应对辽国动兵。

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就算燕云乱成了一锅粥,就算麻牛势力越来越大,大宋不能起兵去攻,辽国终究还是会慢慢把这一切都平息下来。

但是如今这个朝廷,又怎么敢与辽国妄动刀兵呢?

安逸了几十年,人人都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又有谁愿意去冒险?把整个国家拖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里?

几代人早已过去了,这个大宋朝开国时候的那种锐意进取早已没有了。

甘奇要回一趟汴梁,好不容易把这一切都计划好,而且还实施得差不多了,一旦开春是时候大乱起来了,抓不住这个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所以甘奇必须回汴梁一趟,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否则甘奇就只能自己跟辽国开战了,甚至还会因为妄开战端而获罪。

把许多事情与狄青交代一下,也把雄州的知州以及兵马都总管也交代了许多事情,甘奇出发回汴梁了。

从雄州回汴梁,很快,若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十几天就可以回到汴梁。几十年后的女真大金,也是以这个速度进逼汴梁城的,围困大宋首都,抓走两个皇帝。

这大宋朝,真的无险可守,一败就是家国沦丧。所以,这个大宋朝,必须要拿回燕云十六州,如此才能真正安稳一些。

汴梁城,还是那个汴梁城,红墙绿瓦,歌舞升平。

知道甘奇要回来了,许多人奔走相告、喜出望外,开春又要科举了,又到了走门路的时候了。

甘奇,无疑是许多汴梁士子最容易接触到了好门路,因为认识甘奇的人太多太多,就算不认识,面熟的也不少。

所以甘奇家的门槛,在甘奇还没有到家的时候,就被许多人踩踏了无数次。

当甘奇真的回到汴梁的时候,还没有入城,竟然在汴梁城北十余里,就看到了有迎接之人。

甘奇坐在马上,还是一身戎装未蜕,远远就看到了许多儒衫打扮的文人士子。

“远处队伍如此雄壮,定然是甘先生回来了。”

“定是甘先生无疑。”

“倒也不见大车架,远远看到后面,只有一些拉东西的车架,这是怎么回事?”

“头前也不见甘先生打马,甘先生莫非是未归?”

……

这些士子一个个疑惑不解,显然是没有认出甘奇来。

直到得近前,才有人开口大喊:“头前那个打马的将军,莫不是甘先生?”

“那个一身铁甲的?”

“对,就是那人。”

“不是不是,甘先生……”

“是,那人就是甘先生,你们是没有见过甘先生披甲上阵,我可是在邕州见过的,就是他。”

“还真是。”

“甘先生当真允文允武,世间难得之英才。”

“走走走,快快上前去迎!”

众人到得近前,一个个行礼拜见。

“恭迎甘先生回京。”

“甘先生一路风尘,辛苦了。”

“甘先生为国操劳,实乃吾辈之楷模!”

甘奇看着面前这两三百号士子,笑着拱手:“有劳诸位了,回京之后,再起大宴诗会,请诸位一叙。”

人心,可用。

就是这人心,甘奇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用。

十里路回京,一路的奉承。

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见皇帝,家都没有来得及回,就得赶紧去见皇帝,皇帝也在等着甘奇。

甘奇也要去把皇帝再忽悠一通,至少让皇帝对于战争不那么排斥。

脱了戎装,换成官袍,书房里的皇帝,看起来起色不太好。

也是这一年,自从赵曙登基以来,整个大宋朝到处发大水,黄河流域,淮河流域,长江流域,都在发大水。

京畿、宋、亳、陈、许、汝、蔡、唐、颍、曹、濮、济、单、濠、泗、庐、寿、楚、杭、宣、洪、鄂、施、渝等州,光化军、高邮军,大水几句把小半个大宋都淹了一遍。

赵曙也是个倒霉催的,刚一登基,就遇到这种事情,到处派人,到处赈灾。

如果不是因为甘奇去了河北边境,又去了辽国,甘奇这一年大概也就是围着水灾转了。

好在甘奇这两年给朝廷赚了不少钱,让赵曙应对这些水灾的时候还不算太捉襟见肘。

只是面前这个皇帝,此时看起来是又黑又瘦又没有精神。隐隐看出了短命之相。

见到甘奇,赵曙倒是满脸的笑意,寒暄许久,才开口说道:“快快与朕细说一番燕云之事。”

甘奇自然是娓娓道来,把燕云此时的情况说得是一清二楚,甚至还有一些夸大其词。

赵曙便问道:“你是说这燕云当真要乱了?”

甘奇点着头:“只待开春,必然大乱丛生,烽烟四起。”

“好,好,甘卿此番可算是立了大功,只要燕云能归我大宋,定然给甘卿立那头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甘奇这个消息,大概是赵曙这一年唯一听到的一个好消息了。

但是甘奇在赵曙这番话中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难道赵曙真的认为只要燕云烽烟四起了,燕云的汉人就能把契丹人赶出燕云?然后燕云就自动回来了?

赵曙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幼稚了。

甘奇开口说道:“陛下,燕云大乱,便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对,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完成祖宗遗愿,实乃千载难逢之事。”赵曙人都站了起来,带着激动。

甘奇却皱了皱眉,又道:“陛下,就怕契丹兵强马壮,燕云汉民,多是不通战事的普通百姓,到头来却又被剿灭了下去。”

“这……”

“毕竟燕云之乱,对于契丹而言,只是一隅之乱,并非全国之乱,契丹北枢密院坐拥关外之地,还有广阔草原,兵马源源不断而来,燕云之民,怕是难以招架。”甘奇不能让赵曙有那侥幸之心。

“若是如此……那……可惜了可惜了……只求燕云之民,能奋起反抗,团结一心,共御外敌,定要把契丹人赶出燕云。”

赵曙这话,听得甘奇心累。

甘奇唯有更直白说道:“陛下,若是燕云之民向我大宋求援,那该如何应对?”

赵曙闻言一愣,然后豪气干云:“既是燕云故土,又是同胞之民,若是向大宋求援,必然有钱给钱,有粮给粮!”

甘奇听得赵曙如此豪气之语,头一偏,越发心累,又道:“陛下,就怕不是钱粮之事啊。”

赵曙听得懂这话,本是站着的身形,立马又坐了下去,慢慢问道:“莫不是说要出兵去援?”

“唯有出兵去援,方能有那胜算。若是我大宋出兵,燕云之民,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些起义之民,必然心受鼓舞,奋勇作战。如此方能真正把契丹赶出燕云。”

“这……此事,还得再议,出兵燕云,且不说前有盟约在先,就算不理会盟约之事,辽人必然也会用背盟借口,与我大开兵事,如此两国大开战端,如此重大之事,不可轻易为之。”

说白了,赵曙就只想打代理人战争,不想亲自下场比划。只想那些燕云之民自己赶走契丹,不想把国运赌上与契丹一决高下。

赵曙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便也是知道契丹人势力并非燕云一地,一旦开战,就算把契丹人赶出了燕云,契丹人还坐拥广袤草原与东北关外之地,这一仗开打起来,那就是不死不休。再想有安宁之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赵曙好端端的当着皇帝,忽然要去赌一场国运之战。何必呢?

“陛下,燕云之地,祖宗遗愿也,更是家国之愿也。只要有了燕云,便有了真正的屏障,哪怕再开战端,辽人必然也不得寸进。臣之想,便是该当机立断,在燕云大乱之时,出兵燕云,一举鼎定大局,从此与辽人隔山相望,以长城对峙,完成祖宗遗愿,奠定不世之功,从此陛下定可名留青史,成一代有为之君,受万世敬仰。”甘奇能说服赵曙的,唯有青史留名。这也是赵曙想要的东西。

赵曙沉默了。

当了皇帝,还能有什么追求?追求的就是青史留名,追求的就是万世敬仰。

但是这件事情,赵曙还是心虚,小声问道:“道坚,若是得了燕云,契丹真的就打不破长城了吗?”

甘奇很认真点头:“只要有了燕云,就有了山脉与关口,契丹人必然再也威胁不了我大宋了。陛下试想,昔日契丹崛起之时,何等兵锋?可曾打破了燕云?若不是石敬瑭把燕云拱手相让,契丹便是永远也不可能入得燕云,永远都只能在草原关外之地。哪怕是春秋战国之时,燕赵之国,又何曾被游牧打破过?到得大唐,山脉连绵之下,外族又岂能入寇?”

赵曙似乎有些动摇了,思虑了许久,却还是说道:“从长计议,此事当从长计议,需把富卿,曾卿等人召来密谈几番,共同商讨,朕也不敢乱做主张。”

说到这里了,甘奇也没话再说了,这个皇帝还是没有办法,没有那真正的沟壑在胸,还是安逸惯了。

“陛下,那臣明日再来觐见。”甘奇知道开战之事,没有那么简单,还得慢慢来。

富弼,曾公亮,密谈一番是必须的,还得甘奇去面对。富弼也是那比较保守的一派,他还两次当过出使辽国的使者,不论历史怎么记载富弼,但是重熙增币就是富弼亲手办出来的事情,所谓重熙增币,就是澶渊之盟后,宋对辽最大的一次妥协,辽国用兵来恐吓宋国,然后宋就把以前约定好给辽国的岁币给翻了一倍,求得和平。

这也就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富弼这个人,是个问题。

但是曾公亮倒是一个比较进取之人,用强硬的态度处理过辽宋边境的一些小争端,历史上也曾经在西北做过一些比较大胆的事情。

甘奇分析着如今朝堂上的两个最大的大佬,曾公亮是潜在的盟友,富弼十有八九就会是那个政见上的敌人。

出得皇城,甘奇上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在想办法,有时候事情得逼一下,逼朝廷就范,不能等。

这个朝廷就是欠逼,那么到底该怎么逼呢?

甘奇心生一计,又下了车,喊来甘霸耳语几句,吩咐了一些事情。

甘霸立马就去办了起来。

京城怀远驿,是鸿胪寺下的产业,鸿胪寺就是外交部,怀远驿就是用来招待外国使者的地方。

但是辽国与众不同,鸿胪寺特地在怀远驿附近另外起了一座大宅子,专门招待辽国使者,大概就等于是辽国大使馆。

辽使萧扈此时正在大宋,大宋新皇登基,他受耶律洪基委派,特来庆贺。

随萧扈而来的契丹人,有一百多个。最近倒也正准备回去。

回去之前,这些契丹人也准备在汴梁带一些辽国没有的东西回去,有些是用来送礼送人的,有些是准备带回去给家眷的。

所以这些契丹人正在满汴梁城逛。

契丹武士,狼皮的帽子,鹿皮的靴子,腰间挎刀,很是威武,走在街上,所有的百姓都避而远之,不敢近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契丹人在汴梁城,那当真是横冲直撞无人敢惹。但凡有汴梁人与契丹人起了什么冲突,倒霉的都会是汴梁人。甚至连汴梁的官员,也对这些契丹人避而远之。谁叫人家国家强盛,惹不起。

甘奇吩咐甘霸的事情,就是派出许多人手跟着这些契丹人。

甘奇准备做一些事情,把这个朝廷逼上一逼,逼得这个朝廷无路可退。



第四百四十九章 契丹大爷

闻记香料铺,一个很小的香料铺子,坐落在南城甜水巷末尾,这小铺子虽然小,但是一般香料还算齐全,再加上因为租金便宜,价格往往也比别家便宜一点点,生意倒也不错。

店内的顾客多是年纪颇大的妇人,挑挑拣拣几番,也还能在价钱上再拉扯一二,店家一个笑脸,拉扯来去之后,总也会松口少上几个铜钱。

所以店内稍稍有些吵杂。

忽然间,一个大汉龙行虎步走了进来,所有人转头一看,原本吵杂的店忽然就噤若寒蝉了。

挑选的顾客不挑选了,正在轻轻挪着步子往门口去。

砍价的顾客不砍价了,甚至连挑好的香料也不管了,急忙从柜台让到一边,也慢慢往门口而去。

连带一个妇人掌柜,此时也愣住了,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也挤不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哭笑不得,心中也担忧不已。

“听说最近从南方传来了一种叫做薰衣香草的东西,有没有?”蹩脚的汉话,狼皮的帽子,鹿皮的靴子,膀大腰圆的身形,腰间挎着的刀格外吓人。

妇人掌柜吓得身形一震,连忙答道:“没……没有,那玩意,是近来刚从泉州来的宝贝,奴家这里卖不起。”

“哦?没有是吧?那你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我买一些带回去。”契丹汉子环顾四周。

“奴家这里卖的都是一些普通货色,要好货色,爷您还得去北城。”契丹人是瘟神,赶紧送走最好。

“我都走到你这里了,你竟叫我回北城?你莫不是欺我是契丹人,所以不卖与我?”契丹甘奇双目一瞪,吓人得紧,这契丹汉子似乎也享受这种感觉,在这汴梁城,横冲直撞,畅通无阻的感觉。

这般打扮的契丹人,明显就是地位比较低的契丹武士,并非真正的契丹贵族,这种横冲直撞的威势,哪怕是在汉人聚居的燕京城,他都不敢如此,却偏偏在汴梁城,就是没人敢说一句硬气话。当官的都不敢惹他。

妇人掌柜哪受得住这契丹人这般恐吓,脸憋得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连连拱手作揖:“几位爷,奴家这是小店,真卖不起什么稀罕货色,爷若是看得中小店什么东西,只管拿就是,就算奴家送给几位爷的了。”

那契丹人闻言越发得意,头一抬,大手拍在柜台上,眉目一狞:“你莫不是在辱我?”

“不敢不敢,奴家岂敢,诸位贵为辽国天使,奴家一介小民,自当……自当尽到地主之谊,小店招待远客,岂能失礼,几位爷只管看,只管挑,看中的取了去便是了。”妇人掌柜,心中便是有百般不愿,也只得连连作揖,只求这些契丹大爷少拿一些,拿了赶紧走。

“既然你如此热情好客,那我倒也不与你客气,全了你这般好客之心。”说完这话,这契丹人还真就开始在店里挑挑拣拣了。

说白了,就是这契丹人也不是个富贵人,只是辽国使节萧扈的护卫随从,甚至在随从里的地位都不高。但是他也想带一些南朝的好东西回去,没有大采大买的钱怎么办?

寻个偏远一点的店面,上门来威势不凡地咋咋呼呼一番,寻个什么由头一通撒气,拿点不要钱的东西。

这般手段,他近些日子试了好几次,百试百爽。挑着东西,他心里还在笑话这些宋人当真没有骨头,懦弱可笑。

挑完东西了,一包一包装好,女掌柜还得帮他来装,装得这女掌柜的肉疼不已,还得赔个笑脸,只求这位契丹大爷行行好,赶紧走,不要在惹什么事端。

装好之后,这契丹人倒是喜笑颜开了,把大包袱往背上一背,转头就走,走的时候还说道:“南人不错,既热情又好客,还这么客气,哈哈……”

女掌柜此时大气一松,却又肉疼得紧,一方面心疼自己这么多货被狗抢去了,一方面又觉得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没惹出什么事端来。

却是不想,那契丹人刚刚准备迈门槛出去,门口忽然出现了几个汉子把路堵住了。

契丹人见得有人堵路,便是一声呵斥:“滚到一边去,没看到我正出门吗?”

领头一个肥胖大汉答道:“看到你要出门了,就是没看到你付钱,这一大包香料,怎么着也得几十贯钱吧?买东西不付钱是个什么道理啊?”

“滚到一边去,这事与你无干。”契丹大爷伸手就去推人。

只是那汉子太过壮硕,没有推动。

还听得汉子说道:“买东西不付钱,这就是仗势欺人强抢,抢劫,在大宋境内,那是大罪,抢几十贯的财物,少不得刺配充军。”

契丹汉子已然要发作,双手抓住肥胖汉子的衣领,开口就道:“你大宋的法,管不到我契丹的勇士。”

“勇士?哼哼……多勇的勇士?”胖汉嘿嘿发笑,一脸的鄙夷之色。

“你敢辱我契丹勇士?”

“我倒是没有想过要辱什么契丹勇士,我就是要辱一辱抢劫的贼人。”

契丹勇士已然挥拳去打。

这一拳打出,结结实实打在了胖汉的脸上。

这胖汉是一声哀嚎,人往后倒,在地方连连翻滚几次,一直跌落到街面之上。

契丹勇士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一拳有这么大的威力,刚才推都推不动的壮汉,此时竟然被他一拳打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街面中间。

只见那胖汉捂着自己的脸,站起来就是大呼:“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契丹人买东西不给钱不说,还动手打人啦!”

街面之上,行人无数,还有之前刚从香料铺里躲出来的顾客,准备等契丹人走了,再进去买东西,此时都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这契丹狗,仗势欺人,往后定是不得好死。”

“呸,走路摔死他。”

“喝水噎死他。”

“定是个短命鬼,只会欺压良善。”

……

众人小声议论着,小声得不能再小声了,小声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那契丹人见得被自己打了的胖汉还大呼小叫的,几步走出去,指着胖汉怒道:“打你又怎么样?不长眼的宋狗!”

骂完这一句,这契丹人还指着一圈看热闹的骂道:“看什么看?莫不是都想挨打?”

只见周遭那些看热闹的人,此时低头的低头,转头的转头,躲闪的躲闪,就是没有一人敢正眼看那个契丹人。

那个挨打的胖汉,慢慢站起,问了一句:“你骂谁宋狗呢?”

“骂你这只猪,不长眼的东西,也敢来管爷爷的闲事。”

那胖汉忽然笑了出来,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契丹狗,今日你可算好不了了,出门也不看看黄历。”

那契丹人见得胖汉还敢回骂,抄起拳头又挥了过去。

这一拳再过去,却停在了半空中,只见那胖汉轻轻一举手,便把他的拳头给捏住了。

契丹人心中一惊,刚才一拳就给这胖汉打飞了,现在再出拳,拳头却被人捏得不得寸进,这是怎么回事?

这契丹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眼前一黑,酸的辣的扑鼻而来,一股剧痛陡然而起。

胖汉的声音也在耳边炸裂:“你他娘的还敢动手,今日叫你这辈子也下不了床!”

“啪!”

“嘣!”

“哒!”

“咚!”

满场所有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那个威势不凡的契丹人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有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定睛再看,那个胖汉,两手两脚,踢打摔拿,招式百变,不带重样的。

那位契丹大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abab,如同一个沙袋一般,身上传来一声声闷响,口中传出来一句句哀嚎。

“卡啦!”

“卡啦卡啦!”

竟然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真解气!

围观之人也觉得真解气,只是没有一人敢叫一句好。

“可惜了,可惜了。如此好汉,却惹了这般事端。”

“是啊是啊,太冲动了,不知道多忍忍,这般好,一条如此好汉,偏偏就惹上了这般大事,毁了毁了……”

“这要是到了官府那里,这好汉岂还能好得了?”

“不报官的好,都不要报官,让这好汉先逃。”

……

却是那好汉揍契丹人正起劲,一边揍还一边骂骂咧咧:“今天爷爷可是挨了你一拳,爷爷还亏得紧!”

“这条腿也折了吧!”

“还是不解气,肋骨也当断个三五根。”

“这只手打爷爷的吧?给你折了再说。”

……

终于打完了,胖汉面部红心不跳,气都不喘,只是脸上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拳头印子。

那契丹人,已然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围观人中,有那热心肠的,连忙上前拱手:“好汉,快快逃吧,等官差来了,你可担当不起了。”

胖汉大手一挥,还开口说道:“甘小六,报官去。”

那香料店门口还有几个汉子,刚才陪着胖汉一起堵门的,此时听得胖汉大喊,连忙飞奔而去,去报官。

却是这围观的人吓坏了:“好汉,可万万不能报官啊,官府可也惹不起这些契丹人,到头来定是拿您下狱的,可不能报官,快跑吧。”

胖汉挥挥手,说道:“这厮仗势欺人,抢夺在前,先动手殴打我在后,打我不过,被我击倒在地。我是犯了哪门子罪啊?有何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唉……这契丹人可不一样,好汉自是路见不平,但是……但是官府可得罪不起这些契丹人呐……您还是快跑吧。”

“天下之大,总有一个理字,律法严明,也有清白分说。诸位都是亲眼见证的,是那契丹人犯法,不是我犯法。我不走,走了还真成了我理亏了,就上衙门里去。”

“好汉,唉……就怕衙门里不敢秉公啊,这毕竟是个契丹人!”

“我甘霸就不信这个邪,契丹人又如何?我大宋朝廷,还能为了讨好契丹人,拿良民下狱问罪?那朝廷威严何在,祖宗律法何在?百姓如何作想?”

“甘霸?”

“甘霸?”

“原道是南城甘霸甘大侠,失敬失敬,尝闻甘大侠在这汴梁城里的威名,未想竟然是如此急公好义之好汉,佩服佩服!”

甘霸嘿嘿一笑:“不敢当,路见不平,岂能袖手旁观?番邦外族,欺我同胞,又岂能不出手相助?”

路边涌出来一伙街面人物,个个上前拱手:“甘大侠侠义无双,小的们佩服佩服!”

“甘大侠乃是我辈楷模!”

“甘大侠,受小的一拜!”

“甘大侠,您老快走吧,不然衙差就来了。”

甘大侠大义凛然:“就等官府来,且看看这世道,到底有没有个是非对错。”

“呜……嗯……宋狗好大的胆子……”昏死过去的契丹人悠悠转醒,晕晕乎乎之间,就是骂人。

铁锅大的拳头就挥了下去,还有甘霸的话语:“睡你的吧。”

刚刚清醒一点的契丹人,又彻底睡着了。

衙差来了,还是开封府的衙差,一队七八个人,到得现场可吓坏了,契丹大爷躺在地上死活不知。

这是大事。

这是天大的事。

这事比天还大。

“谁打的,谁打的?”衙差喊话都有些颤抖。

“我打的,南城甘霸!”

“快快快,绑起来,绑去见知府,快绑!”

甘霸倒也不动,只管来绑,却也气不过,平白又要受一通绑,甘霸又上前一脚,踢在地上那个契丹人胯下。如此,算是心里舒服了,绑就绑吧。

“不得打人。”衙差都惊呆了,这汴梁城,怎么还有这么恶的人,连契丹人都敢动手打,还给打得不省人事了。

“不打了,走吧,去开封府过堂!”甘霸今天挨了一拳,又挨了绑,还要过堂去审,不过此时也不气了,气都撒出去了。

“快请郎中来看看啊,把郎中请到开封府来看,快去快去……”衙差大呼小叫的。

此时甘奇正在家中,穿好了一身官服,出门了,也往开封府去。

开封府里,主官冯京刚刚得到消息不久,听说有人在汴梁城把契丹人给打了,也有些吓到了,赶去现场的衙差都还没有回来,他就扶着官帽,拉着腰带,正往大堂里去。



第四百五十章 此乃大丈夫所为乎?

这开封府,甘霸是熟悉的,不说别的,开封府里的两个巡检捕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还有一些衙差是经常参与球赛的,也没少打照面。

真当甘霸进了这开封府之后,自然没人为难他,相反何海与郑中和两个捕头还着急不已,上来问了几句,知道甘霸是打了契丹人,一边佩服着甘霸这般好汉的举动,一边着急要去给甘奇禀报。

反倒是甘霸笑道:“不必去报信了,我家大哥一会儿就来了。”

何海与郑中和闻言,倒是不那么着急了,有甘大相公保着,倒也不是什么杀人大案,想来甘霸也吃不了什么大罪,何海便道:“知府已在大堂,先押你去见,不要多言,更不要恶了上官,一切只等甘相公到了再说。”

“省得省得。”甘霸轻松非常,两个捕头好意,甘霸还有一个笑脸回应。

当街殴打契丹人,这般大事,必然是要震动朝野的,这是外交大事,冯京自然得着重对待,更要谨慎处理,其实也有些焦头烂额。

甘霸已经在堂下拜见了。

冯京看着甘霸,连连摇头,只问:“把今日之事说清道明了,一字不能有假,否则一命不保。”

冯京倒也没有其他意思,他就是想了解真正的事情经过,外交大事,他得到朝堂禀报的,清晰原委,才知道之后如何应对,一个不好,两国交恶,他还真不敢负这个大责任。

“回禀知府相公,小人今日在南城采买,路过闻记香料铺,正见那契丹人在店铺内采买,倒也未想与之起何冲突,甚至还有避开的心思,便在门口等候。却是那契丹人仗势欺人,在店铺中拿了价值几十贯钱的香料,却不付钱,那店家女掌柜敢怒不敢言,唯有任由那契丹人拿了东西出门而去。小人见此,心中不忿,便堵在门口想让那契丹人付钱再走,未想那契丹人挥拳就打,一拳就把小人打到了街边,小人当时气血上头,一时没忍住,起身动手还击,也不想小人身强体壮,而那契丹人看似壮硕,却被小人几拳几脚打晕当场。还请知府相公明鉴!”

甘霸说的,呃……显然都是事实。只是没有说出其实他早已派人跟踪了许多契丹人,选来选去才选到了这个契丹人。

冯京叹息一声:“唉……本府倒也想骂你几句,做事情为何这么冲动。罢了,再问你,几人动手打的他?”

冯京说出这番话,其实就已经大致相信了甘霸的话语,但凡有契丹使节,总有契丹人在汴梁城内仗势欺人的事情传出,这也不是头一遭,不过一般也就是这些小事,忍气吞声一下,过去就过去了。

今日偏偏有一个愣头青,见义勇为,真就把契丹人给打了。冯京倒也并非觉得甘霸打得不对,就是觉得甘霸太冲动,这毕竟是契丹人,是辽国使节,区区小事何必呢?惹出一场大风波,烂摊子难收。

“一个人打的。”甘霸老实回答。

“可有人看到了?”冯京这句话,其实可以换个意思,那就是人证有没有?

“有,所有事情,至少有百十人当场目睹,包括契丹人买香料不给钱的事情,目睹之人无数。”

冯京先是叹了一口气,心道:好在占了个理,若是连理都占不住,那问题就真大了。

“来人呐,去把那闻记香料铺的女掌柜的唤来,不可无礼吓人,当好生请来。还有就是到那附近走访一下,寻些目睹之人回来,越多越好。”

冯京吩咐着,何海立马转头去办。

吩咐完之后,焦头烂额的冯京又看了看甘霸,想对甘霸生气,却又生不起来,甘霸这厮,一看就是个浑汉,本就是见义勇为,说那些什么文人道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打都打完了,还能怎样?

怕就怕到时候朝廷顶不住契丹人的压力,最后还要把甘霸拿出来当个替罪羊。念及到此,冯京又是摇摇头,更生不出来气了,反而对甘霸还有几分同情。

所以冯京挥挥手:“把绳绑去了吧,先下狱羁押,好酒好菜上一些,不可亏待了。”

郑中和先是吩咐左右把甘霸带下去,然后到得冯京身边耳语了几句。

冯京便立马起身往偏厅去。

甘奇已经在偏厅坐着了。

“道坚。”

“当世兄。”

“唉,那甘霸莫不是你家族人?”

“正是族弟啊,那知道他如此冲动,做下这般冲动之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在身边走南闯北上阵杀敌的,他便也没有了这般豹子胆。”甘奇如此一番话语,戏精再次附体,这事本就是他谋划的,他甚至还要激化矛盾,却是还装作如此姿态。

“哎呀……道坚啊,我这里是小,自也不会亏待了他,朝堂上事大,想那契丹使节定然要进宫面圣讨要说法,到时候朝堂定有议论,怕是这议论之下……”冯京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甘奇站起身来,说道:“事情原委我已知晓,本就是契丹人仗势欺人,怎么?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道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刚才下人来报,说那契丹人伤势可不轻,那些辽人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冯京以为甘奇不懂。

“世间之事,总有一个是非曲直!”甘奇似乎还不懂。

冯京摇摇头:“道坚你就是这般刚直,唉……你得想想办法,想想朝中有哪些人到时候能帮忙说说话的,就算是要据理力争,也要有人帮衬着。”

甘奇起身拱手:“多谢当世兄,我这便去找人。”

“快去快去,多找几个。”冯京是真为甘奇着急。

甘奇走了。

没想到契丹人直接就来了,几十个契丹人直接涌入了开封府衙,那些衙差上前拦是拦了,但是也不敢真正动粗,契丹人便也这么闯到了大堂之上。

冯京连忙到得大堂之中,落座开口:“何事啊?竟敢擅闯府衙?”

知开封府,这是个大官,这些契丹人倒也不敢太过造次,一人上前答道:“我等前来,只为陈情,还请知府将那殴打我族人的凶手严惩不贷,判他斩首。”

“本府判案,岂容得尔等置喙?”冯京是知开封府,这种场面,尊严是必须要的。

“萧使已入宫而去,此事南朝定要给我北朝人一个交代,我大辽使节护卫,竟然在大宋东京汴梁被贼人所袭,岂能轻饶?”

“事情自有原委,容不得尔等来此造次,若是没有你那族人强抢商户,先动手殴打他人,他人又岂会反击与他?”

冯京这话说出来之后,这些契丹人大多面色有些变了,出来说话那人却立马提高音量说道:“知府可不要血口喷人,构陷我大辽使节,你可担待得起?”

“人证物证本府俱有,尔等也不必在此大呼小叫,是否对错,自有公允。”冯京也提高了音量。

“你们宋人,自然都帮宋人,你们的人证岂能作数?”

“哼哼……那本府还与尔等有何好说的。”说完这话,冯京起身就走,他好歹也是知开封府,没必要与几个契丹人纠缠不休。若是萧扈亲自来了,冯京好言好语倒也罢了,一群目不识丁的契丹人,他也懒得费那口舌。

契丹人见得冯京说走就走了,连忙上前想去拦。

这还了得?郑中和连忙带人去堵,刚才没拦住这些人进门,本已失职,若是让这些人冲撞了冯知府,那郑中和就得回家种地了。

吵吵嚷嚷一片,冯京也懒得管,却还回头一句:“都赶将出去。”

开封府是一片吵杂。

皇城之内,赵曙也是头疼不已,面前站着富弼与曾公亮,还有一个辽国使节萧扈。

萧扈是义愤填膺一通说。

富弼与曾公亮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

“辽使息怒,辽使息怒,有什么话语,好好说。”说话的是富弼。

“我契丹人在汴梁城被贼人袭击,身受重伤,此乃宋人对我大契丹之侮辱,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置,我便是回国而去,定然向我陛下禀明此事,定不甘休。”萧扈就不一样了,他这身份,即便是对着大宋皇帝当面,也敢发起火来。

曾公亮看了一眼自家皇帝,立马出言:“我陛下当面,岂敢咆哮?事情原委,还未知晓,谁对谁错,也还不知,如何处置啊?”

曾公亮的态度显然比富弼要硬气很多,君辱臣死,自古如此,岂能让契丹人对着自家君王出言不逊?

富弼是个和事老,连忙又道:“辽使不必着急,稍安稍安,我大宋一向是开明之国,只待事情原委知晓了,那贼人自然免不得严惩,受伤之人的汤药费,也不会少。”

“我契丹人在汴梁受此大辱,我还如何能稍安?”

这个时候赵曙说话了:“来人呐,下旨,命开封府冯京,严查此案。”

李宪连忙奔了出去。

富弼又说道:“辽使,此事我朝必然很快有个结果,还请辽使回去等候一两日,到时候便有交代。”

“那就等你们消息。”萧扈一拱手,算了行礼了,一脸不快转头就走。

曾公亮还在背后骂道:“这契丹人好生不知礼!”

萧扈头也不回。

曾公亮是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也只能气着。

此时赵曙也气得不轻,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被一个外国人这般轻慢,说道:“这辽人……这辽人……若是我朝之臣,定教他……”

这话赵曙也没有说话,也是,堂堂大宋皇帝,坐拥八千里江山,只能“口胡”度日,也不像话。

“陛下,都是小事,小事而已,不必动怒。陛下新政,辽国皇帝还派了使节来贺,已然就是礼节周到了,不必在这些小事上过于计较。街边伤人,本是提刑小事,处理了就是,算不得什么。”富弼如此说道。

赵曙听得富弼劝说,心情才好了一点,起身拂袖而去。

第二天朝会,垂拱殿上。

赵曙也不问谁人有奏,直接开口说道:“冯卿,昨日辽人遇袭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冯京手持笏板,连忙出来禀报:“启禀陛下,事情原委早已清晰,昨日,契丹人其里浑,在闻记香料铺挑选了价值六十七贯的香料,并未付钱便拿着东西出门而去,在门口被汴梁人甘霸拦住,甘霸欲让其付钱再走,未想其里浑挥拳就打,把甘霸打倒在街边,甘霸遂起身还击,当街殴斗而起,其里浑伤,当街目睹之人无数,到府录供人证三十二人,皆言如此。”

“原是这般。”赵曙点着头,却又摇起了头:“这般……诸卿以为如何处置为妥啊?”

如果真是有贼人把辽人给袭击了,那事情其实还好说,那贼人抓了之后,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即便是处罚重一些,也是那贼人咎由自取。再赔一笔钱给那个其里浑,如此也就罢了。

但是事情却又不是这样的,那处理起来就有点为难了。

要么,咬定契丹人活该挨打,甘霸见义勇为。这么处理的话,契丹人肯定不服,萧扈回去之后,定然要在辽皇耶律洪基面前摆弄一番。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要么,还是把甘霸拿来处置一番,再赔点钱,让辽人满意了,这件事也就解决了。但是这么做,于情于理的不合,冤枉好人不说,还难以服众,到时候不知道汴梁城的百姓必然都言朝廷昏聩无能,这也与圣人教导的爱民如子的观念不合。

朝堂之上,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出来说话。

却是甘奇出来了:“陛下,臣以为,以律例为准,见义勇为者,该赏。仗势欺人者,该罚。如此才能服众,不使百姓离心离德。此乃明君所为。”

许多人的目光看向了甘奇,这个甘奇啊,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好解决,还用你甘奇来说?

赵曙没有说话。

此时富弼出来说话了:“甘经略,若是如你所言这般处置,那辽人岂能服气?定然不依不饶,回国之后更要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到时候弄得宋辽失和,如何是好啊?”

甘奇立马反唇相讥:“莫不是要杀自家的良民去取悦辽人?此乃大丈夫所为乎?”

富弼顿了一顿,说道:“话语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杀自家良民去取悦辽人?老夫何曾这么说过?”

“那依照富相公之意,该如何处置此事?”甘奇反问一语。

第四百五十一章 甘奇的项上人头

富弼,一个老相公了,要论他为官的功过,还真有点复杂。就像许多事情一样,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富弼,对内而言,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官,昔日文正公范仲淹对他也很看重,有一定的为官能力,也做过不少贤德的事情。

为人处世非常聪明,在朝中几乎没有政敌,几乎没有被人真正弹劾过。但这也是缺点,一个人真的面面俱到的时候,并非就是好事,就会显得这个人过于“中庸”,又中又庸,什么事情都两不得罪,也就代表什么事情都是一个和事佬。说这是缺点吧,却又真能让他在朝堂上长盛不衰。

这一点,韩琦比起富弼,那是差得远的,韩琦在历史上虽然被称为三朝贤相,但是在神宗皇帝登基之后不久,韩琦就离开了权力中心。

而富弼,从庆历三年进入权力中心,在权利中央四十年长盛不衰,虽然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致过仕,但是随后又回来了,活了八十岁。

富弼当宰相,从来冒尖出头,哪怕是韩琦这个后来者上位,朝中的事情也多让韩琦做主,富弼反而不与韩琦去争。谁上位,富弼都不争,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但是王安石力推变法的时候,富弼也不争,只求致仕,反对派都指望富弼与王安石争,富弼就是不出头,宁愿出去躲一躲。

所以,富弼,才是真正的朝堂常青树,从庆历三年进入权力中心,四十年间一个个相公大佬来来去去,这个唱罢那个登场,而他永远都在皇帝身边站着看。

欧阳修评价富弼:不闻其有可罢之罪。

什么意思?就是找不到富弼有一点可以拿来批评的问题。

这样的人,不服不行。

但是纵观历史,富弼对于外事,这种性格就不免导致他态度难以强硬。

庆历二年,辽人找借口在边境陈兵,摇旗呐喊,吓唬大宋,要大宋割地。富弼使辽,然后富弼把事情平息了,没有割地,赔钱了事。

回来之后,还受到人们夸赞,说富弼一言顶了百万兵。

这件事情,有许多当时的时局,比如刚好西夏起兵,西北连战三年,家国困顿。但是富弼这种处理办法,真要说起来,比后世满清都不如,大清至少得打败仗之后再割地赔款,富弼这里,被人吓唬了一下,就赔款了。

而且当时从皇帝到朝臣,还多夸富弼办得好。

富弼还对后来的神宗说过一句话,说“愿二十年不言兵事”。这句话乍一听,好像说得挺好,好像是爱民如子,不愿百姓受战争之苦。

再一想,就知道有些不对劲了。宋又不是天下一统、海内升平朝代,北有强敌辽国,西北有强敌西夏,就算不说这两个国家,南边也一天到晚有叛变或者敌袭。二十年不言兵事,这种事情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难道别人打过来,就跟别人去求和?

人,就是不能安逸。

这大宋朝,就是太想要安逸,只要能安逸,就是皆大欢喜。

为了安逸,脸是可以不要的,只要回来能继续安安逸逸的,啥都好说,不过粉饰一下太平而已,用“阿q”的精神自我安慰一下,妥了,接着喝酒听曲。

甘奇大概是看透了这一点,看透了这汴梁城的相公们对于安逸的追求,所以他要打破这些人的安逸。

朝堂之上,当甘奇反问富弼富相公该如何处理辽人遇袭之事的时候,富相公却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冯知府,你刚才所奏之原委,可都是确凿之事?”

冯京看了看他的岳父富弼,答道:“目睹之人无数,昨天一个下午,就取了三十多人的供词,确凿无误。”

富弼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本是一件街边斗殴的小事,却因为辽人使节而成了一件大事,依照老夫之见呐,本就是小事,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动手打人,终究是不对的,打伤了人,自然得负责。那行凶之人,终究是要惩罚一下才是,判一顿板子便是应该。至于辽人这里,挨了打,于情于理,当补偿一下,至少汤药费还是要补偿的,再多补偿一些受惊的费用。想来得了一笔钱,那辽人便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怨气了。如此,轻松把事情处理了去,朝堂之上,每日家国大事都商议不过来,区区小事,何必劳动心神?”

富弼一番言语,听得许多人是连连点头。打人者,受点惩罚,辽人那里,多赔点钱平息一下愤怒,过去就过去了,朝堂之上的家国大事都商量不过来,为了这点小事说来说去,不值当。

却不料那位甘奇甘经略就是那么刚直,眉宇一立,立马出言:“富相公,判案可不是这么判的,秉公执法才是君子之道,打人者要受罚,那先动手的辽人受不受罚?他才是最先打人的,要不要也拉到衙门里判一顿板子?还有事情起因,买东西不付钱,如盗匪一般,这又如何判?”

富弼是真难受,这甘奇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

难道满朝诸公,就你甘奇明白事理?就你甘奇聪明?

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偏偏你甘奇就要为了一个街边殴斗的浑汉不依不饶?

“那就再给那打人者一些汤药费吧,如此他心中也能好受一些。”富弼,把“和事佬”这个角色当到了最高水平。

“事件之事,总要有一个理字,岂能如此糊里糊涂处理事情?此事早已传遍汴梁城,如此处置,让天下万民如何评价朝廷?秉公执法,才能让百姓归心,若是朝廷都处事不公,便是动摇江山社稷之本,万万不可如此随意处置了。”甘奇是据理力争。

此事的富弼,是真的讨厌甘奇这个小年轻。以往富弼对甘奇,倒也不谈什么好恶,甘奇与韩琦相争,富弼也是坐山观虎斗,今日这个甘奇,让富弼产生了厌恶之感。

赵曙坐在台上,也是为难不已,这件事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是会同意富弼的办法的,得过且过了。但是如今,他知道甘奇对辽国动了起兵之心,甘奇对赵曙说的那些话,也让赵曙对燕云十六州有了一些心思。他更知道燕云已然要大乱。

所以赵曙是想强硬一下的,人总有点脾气,那辽使萧扈在他面前出言不逊了,他也有气。如今有甘奇的那些话,他也有一些底气。但是真要对辽人强硬,他也有些心虚。

所以赵曙为难不已,开口问道:“诸位可还有分说?”

谏院张商英出言:“启禀陛下,臣觉得甘经略所言不差,秉公处事,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错。民心既是君心,臣以为,当顺应民心处事,必不会错。”

御史中丞唐介出言:“启禀陛下,臣也觉得本就是一件小事,何必想得太多?是非曲直皆在,秉公执法,定然无错。”

赵曙闻言点着头,却点名了一句:“冯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啊?”

冯京闻言,正要开口,却忽然看到了他岳父富弼回头来看了他一眼,让他心中一愣,上前已然换了说辞:“臣以为,秉公有秉公的好处,汴梁百信苦辽使就久矣,如此可让百姓出得一口恶气。但是,息事宁人有息事宁人的好处,也省去许多麻烦,再来补偿受损失的商户与那动手打契丹人的人,也无不可。”

冯京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也是难,岳父当面,如之奈何?

甘奇自然有些失望,却又立马接了一句:“陛下,连冯知府都说,汴梁百姓苦辽使久矣,那此事更要秉公处置。如此才能息百姓心中之怒,让百姓对陛下更加拥戴。”

“甘经略,庆历三年,辽国就为区区小事,陈兵汴京,欲大军南下,若不是百般斡旋,早已大战连连,不知多少百姓生灵涂炭。今日若又与之话柄,若是辽人再次陈兵边境,难道你甘奇再去斡旋?”富弼有些生气了。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堂堂八千里大宋,却在外邦恐吓之下度日,以自家子民之辱,求外邦敌国大度息怒,当真是个笑话。”甘奇刚起来了。

“孩童话语,幼稚可笑至极。家国大事,你懂得什么?”富弼也怒了。

“家国大事,下官兴许不太懂。下官只懂得圣人教诲,君子之道,更读史书为鉴,知兴替荣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八千里之疆,万万之民,却保不住一个见义勇为之民,却还想天下归心,社稷安宁。敢问富相公,息了事宁了人,那辽人如何看待我大宋?辽人背后如何说我大宋?软弱可欺?予取予求?随意拿捏?今日要地,明日要钱,富相公以往可敢说一个不字?今后有可敢说一个不字?那辽人可敬了大宋一分一毫?富相公又敢保来日辽人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又陈兵边境要地要钱?”甘奇音量越说越高,几乎指着富弼的鼻子在骂。

“大胆,小小年纪,竟敢在朝堂出此狂言!”富弼气坏了,出口就是呵斥。

甘奇还不等富弼接下来要说什么道理,立马又道:“来日若是辽人借此事陈兵发难,我甘奇愿往辽国斡旋,不割一寸祖宗之地,不给一分百姓之钱。若不能让辽人偃旗息鼓,我甘奇愿提头来见。富相公,如何?”

甘奇看着头前的富弼,转头又看向朝堂众人,开口又道:“诸位上官,我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听得台上的赵曙有些热血沸腾,他知道甘奇之前心中所想,又见甘奇此时愿意拿命与辽人死磕,岂能不激动?有此臣子,皇帝岂能不高兴?

却是那富弼幽幽一语:“甘经略好生了得啊,命都豁出去了。小小年纪,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街边殴斗浑汉,却能让你如此以命来保。许是这满朝诸公,就你甘经略深明大义……”

“只为百姓归心,更为我大宋不被辽人看轻,命又何妨?”

其实甘奇那话中有话,他倒是真愿意看到辽国在边境弄点什么事端出来,比如陈兵恐吓。甘奇还真愿意去辽国斡旋一下,但是这个“斡旋”可不是一般的“斡旋”。

事端,总是造出来的,事情都是人做的。比如辽国这回陈兵,却不是恐吓了,而是真的先动手打了……这事,谁说得清呢?特别是还有一个甘奇,谁保得住辽人不打呢?

到时候看这个汴梁城怎么办?看看有没有人真的那么不要脸,真要去求和。

甘奇在边境,被辽人打了,要还手,谁能说他错?总不能抛弃城池与百姓,带兵跑吧?

说不定他甘奇就打到辽国去斡旋了。

“诸位上官,诸位同僚,我愿用人头为此事作保,秉公处置,让天下对陛下感恩戴德,让百姓与朝廷同心同德。诸位以为如何?”甘奇再问。

没人反驳他。

连富弼都只是阴阳怪气一语:“哼哼……到时候若是要赔钱,可就不是一点汤药费了,想来甘经略家中豪富,出得起。”

“我宁出项上人头,也不愿出一钱。”甘奇又回怼一句。

“哈哈……满朝文武百官,原来就甘经略一人深明大义啊……”富弼这句话,诛心了。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甘奇。

“打契丹人者,名叫甘霸,乃我族弟,随我邕州上过战阵,随我泉州治过胡番,几经生死。我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秉公直言,还要他委曲求全,不说天下百姓,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我甘奇,还有何资格站在朝堂之上?”甘奇直白一语,这事瞒不住,与其等人之后来说,不如自己说出来。还能博点同情,也让甘奇今日朝堂的表现不显得那么突兀。

“嚯,原道是如此,罢了……项上人头都搬出来了,那辽人之事,甘经略就一并处置了吧,到时候辽人之怒,也请甘经略一并平息了。”富弼语气中还有一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他倒是也想得通透,辽人会怒,会借题发挥,但是他倒也不认为辽人真的会因为这件事开两国之大战。

辽人借题发挥,不过又是想弄点好处,到时候就让甘奇一并去承担了。反正甘奇有钱,身家总有个一两百万贯,都给了辽人,也轮不到富弼心疼。

这小年轻,要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让他去。

也省事,反正这个小年轻站在朝堂上也碍眼,还是皇帝的妹夫,本还不好动他,自寻死路正好。

赵曙看了看富弼,又看了看满朝之人,带着心虚说道:“那此事就交由甘卿一并处置了,以和为贵。”

兴许所有人都觉得甘奇此时应该是为难不已的。

唯有甘奇自己心中高兴不已,他自己开始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轮到他来处理,轮到他来处理,还什么以和为贵?

打起来最好!

不仅要打起来,还要挑动整个汴梁城的舆论,一起打。打完,大家一起解气。

这事,要点技术。

“臣接旨!定将此事处理妥当。”甘奇脸上装作苦闷,用苦闷来掩饰内心的欣喜。

朝堂之上,还有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大佬曾公亮,他却频频看向甘奇,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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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生子当如甘道坚

朝会依旧在继续,之后的议题甘奇也懒得管了,除非皇帝发问,否则甘奇并不主动去说话。

但是甘奇却感觉到有一个眼神经常看向自己,正是头排站着的曾公亮。

这让甘奇有些纳闷,纳闷曾公亮为什么频频回头来看自己。

甘奇与曾公亮其实没有交集,除了朝会之时,连碰都没有碰到过,工作上都没有碰到过。所以甘奇此时疑惑不已。

退朝之时,甘奇并没有走,他还要见皇帝一面。

李宪帮甘奇去通禀了一下。

甘奇再见皇帝,是因为事态随着局势而变,如今他换了一个思路,不想在朝堂上再去商议什么要不要对辽国用兵的事情了。

今天这个朝堂局势,甘奇知道一旦把这个话题拿到朝堂上去说,必然是通不过的,而且甘奇一张嘴,不可能说服朝堂上的那些追求安逸的官员。

与其如此去说服整个朝廷,不如就动手去做,去推动事态的发展。这样的办法更好。

所以甘奇要与皇帝赵曙说的就是暂时不谈用兵之事,让皇帝不要找人来商议这些。

赵曙听得甘奇如此一番话语之后,其实是心中一松的,暂时不说这个问题,赵曙立马就感觉浑身一轻松,压力全无,连连点头说道:“对对,用兵之事,风险难料,还得从长计议,且先看燕云局势再说。”

“那此事还请陛下先行保密,不要说与另外人知晓,免得横生枝节。”甘奇叮嘱皇帝一句,这事得皇帝放在心里。皇帝一个人知晓对甘奇也有好处,至少到时候甘奇真与辽国打起来了,皇帝也不至于太过意外,惊慌失措。

因为皇帝是知道燕云局势的,也知道甘奇做了许多准备。呃……应该是辽国到时候打过来,甘奇被动防御。

“嗯,此事自然不能外传,若是传出去,必然朝野震惊,那还了得。”

听到皇帝这么说,甘奇也就放心了,让他一个人在幕后操控就是,这个办法比什么朝堂辩论的好一百倍。

甘奇甚至觉得,朝堂那些人,都是自己的拖油瓶。

此时甘奇又看了看皇帝,也替这个皇帝感到悲哀,带着这么一大堆拖油瓶混,这个皇帝也是悲惨。

再看皇帝,甘奇有一种错觉,似乎赵曙这张脸上,隐隐也写了“拖油瓶”几个字。

甘奇离开的皇城,计已在胸,胸有成竹,心情格外的好。

刚刚上车,忽然车外传来拜见之声:“小人奉曾相公之命,前来见过甘经略。”

甘奇挑起车帘,问道:“不知曾相公有何吩咐?”

“曾相公请甘经略一叙。”

甘奇从车厢里出来的半个身子,说道:“头前带路。”

“甘相公跟紧。”

那人上了前面的车,头前带着路,竟然是去曾公亮府邸的路。

甘奇心中是疑窦丛生,想来想去,莫不是这位曾相公看出了什么?

这天下之人,还是小看不得啊,甘奇也知道稍后得好好应对。

曾公亮府邸中院的书房之中,茶水已奉好,甘奇进来拜见。

曾公亮满脸是笑,主动站起作请:“甘经略,请,落座吃茶。”

甘奇又拱了拱手,然后才落座下手,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问道:“不知相公唤下官来所为何事?”

“先吃茶,坐一会。”曾公亮没有开口说事,兴许是他也还没有想好从哪里开始问起,更可能的是曾公亮想晾一下甘奇,让甘奇胡思乱想一下,稍稍失一点方寸,之后好问话语。

甘奇也不管曾公亮心中怎么想,还真就拿起茶水再喝了几口,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茶水喝得差不多了,甘奇甚至还主动招呼小厮来续水。

曾公亮终于主动开口发问了:“不知甘经略准备怎么处置契丹人之事啊?”

甘奇坐正身形,认认真真说道:“依照律例,秉公执法!”

曾公亮点着头:“嗯,颇有难度啊,契丹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这是话头,勾引甘奇接着往下说的话头。

奈何甘奇有一本正经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秉公才能服众,下官竟然受此重托,必然不敢行徇私枉法之事。”

曾公亮双眼微微一抬,还有笑意,却已经知道这个小年轻不像朝堂中表现的那么傻乎乎……

“甘经略准备怎么个秉公执法?”

“还待下官亲自具体调查一二,方才能定下具体办法。”

甘奇有些油盐不进,心中带着戒备。

曾公亮弯弯绕子没奏效,自己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慢慢说道:“昔日老夫处置边境争端之时,为了河道捕鱼的区区小事,那也是与辽人据理力争的,人呐,都一样,辽人宋人都是一回事,欺软而怕硬,今日你在朝堂上的一些话语,倒是深合老夫之心意,你软一分,敌人就硬一分,你硬一分,敌人就软一分,不外如是……”

这几句话,倒是听得甘奇眼中精光一闪,甘奇本以为满朝堂都是拖油瓶,没想到曾公亮还能说出这种话语,但是甘奇依旧有些防备,答道:“下官倒也未想太多,只想做得问心无愧。”

曾公亮眉宇慢慢竖了起来,他是猜到了一些什么,但也仅仅是猜,也不可能猜得多么明确清楚,所以他把甘奇叫来,是想知道甘奇到底想做什么,他其实是有些担忧的。

担忧什么?年轻人,冲动热血。

担忧甘奇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曾公亮此时知道自己小看了甘奇,有些话是套不出来的,唯有主动出击,曾公亮忽然问道:“甘经略此去河北,想来把河北军备都了解了一遍,老夫许久没有到过边境了,倒也想听听甘经略对河北两路军备情况的见解。”

领导问工作了,这还是得答一答,甘奇开口:“河北几十年不闻战事,白头之人都没见过什么叫作打仗,真要说军备,下官实话实说,一言以蔽之,颇为懈怠。”

颇为懈怠,甘奇还是说得比较委婉的,真要说实际情况,几乎就是八成军队已经不堪用了。若是再等八年十年,最后一批真正经历过战阵的老将慢慢凋零,那时河北军备就真的完全不堪用了。

曾公亮闻言,没有什么惊骇之感,只道:“近些年,朝廷军费,多往西北去防备党项西夏,河北这边倒是冷落了不少,好在辽宋盟约几十年,倒也暂时无碍。”

曾公亮的话一针见血,朝廷没钱,主要军费照顾了西北,河北的军备自然就会出问题。

甘奇听得曾公亮这么说,又道:“盟约这种东西,倒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二十多年前,辽国边境陈兵要地之时,倒也没有人在意盟约之事,最后还是加了岁币之后才解决了。若是当初不给钱,那辽人会不会立刻撕毁盟约,真的大兵压境呢?唉……”

甘奇假装有些担忧。

曾公亮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句:“听闻甘经略少时多勇武,读着圣贤书,竟然能亲自上街提刀杀人,还与狄相公远征邕州蛮人,也是亲自上阵,如今能如甘经略这般允文允武的大才,已然是凤毛麟角,教人敬佩!”

曾公亮忽然开始把甘奇一顿夸,甘奇是陪着笑,口中谦虚了一句。曾公亮又喝了一口茶,忽然冷不丁一语:“甘经略如此允文允武,莫不是想与辽人开战?”

甘奇心中一惊,难道曾公亮真的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应该没有,他应该只是在试探。

“下官可从未如此去想,两国大战,百十万兵上阵,震动寰宇,何其事大,下官小小五品上的官职,岂敢随意如此乱想?”甘奇平复着自己,如此说道。

曾公亮的眼睛盯着看起在看,似乎想把甘奇看穿,看得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甘经略能明白兹事体大,便也当真不枉陛下信任。”曾公亮如此说了一句,却是又道:“但若是辽人当真边境施压,定然不能惊慌失措,一定要稳住心神,不可进退失据、乱了方寸。”

曾公亮怎么忽然说到这里了?

曾公亮是真的看出了一些什么?又怕到时候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甘奇在面对辽人的时候惊慌失措?所以才故意把甘奇叫来嘱咐几番?提前给甘奇打一下预防针

甘奇心中念头无数,但是就凭曾公亮这几句话,甘奇就对他好感有了不少,至少曾公亮不是在暗示甘奇要忍辱负重这一类的,而是考虑得更远。

显然曾公亮知道这件事让甘奇去处理,很有可能就会面对后面那些事情,他是怕甘奇到时候被吓到了,怕甘奇临事的时候六神无主。

他在叫甘奇不要怕,处理事情要沉稳。是这个意思吗

也在暗示甘奇,仗是不能打的,甘奇也知道河北军备懈怠,但是面子也不能丢。

甘奇明白了,不禁抬头看了看曾公亮,心中多少有些佩服之意。按理说这件事与曾公亮无关,甚至有人在等着甘奇出问题,到时候甘奇自己去辽国斡旋,赔上身家性命去斡旋。

唯有曾公亮此时把甘奇叫来,让他万一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要沉住气,不能丢了脸面,不能丢了国格,不能轻易就被辽人吓唬的惶恐不安。

甘奇认认真真站起,大礼一拜:“谢曾相公教导。”

曾公亮摆了摆手:“不必谢老夫,你自己把这件事揽下来了,那就得你自己去做到底,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你也不要急,朝中有陛下,有老夫,便也不会真让你一人面对辽国。”

这个领导不错,比富弼好。

但是曾公亮在历史上的名声却远远不如富弼那么大。

“曾相公放心,下官必不是那等有勇无谋之人,再回河北,哪怕辽人施压,下官也必然会稳住局势,不使辽人有可乘之机。”本来今日是一个好机会,甘奇可以说一些实在话,让自己与曾公亮的关系有一个真正的变化,而且曾公亮其实已经抛出的橄榄枝。

但是甘奇所谋实在太大,就真的是奔着开战去的,难以与曾公亮和盘托出,便也接不住曾公亮此时的橄榄枝,其实有些遗憾。

曾公亮笑了笑:“甘经略许是不知,老夫泉州晋江人,只是早早随父入了京,家中亲戚也多早早入京谋了营生,不过还有几个远房在泉州,所以老夫倒也对甘经略在泉州之事有一些耳闻。”

曾公亮家中几代京官,爷爷是殿中丞致仕,父亲是刑部郎中。但他是泉州人,小时候还在泉州住过,后来随着父亲升官到了京城,连带泉州曾氏的主要亲戚都来京城了。

曾公亮忽然说这话,大概是表达对甘奇的看重,泉州的事情,显然曾公亮比其他京官更清楚一些细节是具体。

兴许话说到这里,曾公亮真正的心思才完全显露出来,他知道包拯一走,甘奇在朝中就无人可以倚靠,他是在招揽甘奇。

为什么曾公亮忽然想招揽甘奇?一是甘奇的许多事情他比别人知道的多,知道甘奇有为官的能力。二是甘奇对于辽人强硬的态度让他很看好,曾公亮自己也是强硬派。三是甘奇有一个当皇帝的姐夫。

招揽甘奇,这是一个善缘。曾公亮家族,从开国就当官,等于是政治家族,这种家族,就需要这些善缘,如今他的儿子已经蒙荫了,刚刚步入仕途。曾公亮考虑得极其深远。

也正是因为曾公亮考虑得深远,这个曾家,从开国入仕途,一直到南宋还出了两个位极人臣的大员,中层官员数不胜数,经久不衰。一门就出了四个宰相,有状元有榜眼,有恩荫。曾公亮的儿子曾孝宽,几十年后也是副相。

两宋的政治家族,真说起来不多,能像曾家这样近三百年经久不衰的,几乎没有。

甘奇知道曾公亮有招揽之意,心中也高兴,也知道如今自己是真正有了一些政治资本了,所有才会让当朝宰相如此看重。

但是甘奇并不想被人招揽,他不想要什么倚靠,而是想要政治上的盟友。倚靠与盟友,还是有区别的。

曾家这个盟友,可以。今日的善缘可以结下,但是这橄榄枝,暂时还是不接,也难接。只等来日,大事一成,也就不存在招揽这一说了,盟友倒是可以轻易达成了。

所以甘奇口中说道:“若是能安然度过此劫,再会汴梁之时,一定大礼上门来拜曾相公今日恩情。”

甘奇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推心置腹的话语,却也没有把善缘往外推。

“诶……谈不上什么恩情,犬子令绰该从审官院下值了,不若就在家中吃顿晚饭再走?”曾公亮还是想把甘奇招揽到手,这种事情很微妙。

能不能招揽到手,倒也不是要甘奇纳头便拜什么的,甘奇今日还是太生份,说话之间透漏着一种隔阂,言之无物。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在一次推心置腹,兴许喝了一顿酒,这个推心置腹就来了。

那么曾公亮也就知道从哪里帮甘奇了,甘奇也得真正承下这份情,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当为曾家奔走效劳一番。这就是招揽成功了,没有什么仪式,更不必表达什么忠心之类。

说简单也简单,但也不简单。

这顿酒,甘奇会吃,但是推心置腹,甘奇依旧不会有,没办法的事情。他怕自己说出来什么实话,憋着劲要与辽国开战,把曾公亮这个强硬派都给吓到了,到时候曾公亮可不是要帮他,反而还得劝他。说不定事情一传开,甘奇就要被满朝的拖油瓶给拖得手脚动弹不了。

今日,曾公亮注定是啥也问不到,依旧只能猜甘奇正在的心思,依旧还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倒也有一点收获,至少这份善缘有了一个开始。

席面之上,曾公亮频频示意曾孝宽主动与甘奇敬酒,曾孝宽字令绰,倒是个聪明人,姿态很低。

当甘奇吃饱喝足回去的时候。曾孝宽问自己的父亲:“父亲,孩儿一直听人说这个甘奇甘道坚,仗着皇恩,在朝中到处树敌,连富相公都给得罪了,父亲却偏偏对他如此看重,莫不是父亲想与富相公……”

“莫要胡乱瞎猜,为父可未想过要与富相公起什么争端,为父只是觉得甘道坚此人,前途无量,恰巧此番又对他有了许多疑惑,所以才请他来见,未想这一见,更让为父觉得此子极为不凡,来日怕是有那飞黄腾达之日。你当多多与之走动才是。”曾公亮捋着胡须说道。

“父亲之语,那自然无错的,孩儿明日就主动投帖去拜。”曾孝宽答道。

“嗯,为父今年,六十有五了,行将入木,时日无多。以后这曾家,都靠你了。”兴许是多喝了一些酒,曾公亮语气中带着唏嘘惆怅。

“父亲这说的是哪里话……”

曾公亮抬手一拦:“好在令绰你还不错,虽是恩荫为官,但为人处世还算沉稳老道,将来就算当不了大官,也当不会让曾家没落了。”

曾孝宽一脸的惭愧,不为其他,就为这个“恩荫”,也让他惭愧,别人进士及第,状元榜眼的,他却只能“恩荫”,心中岂能好受。

“生子当如甘道坚啊!”曾公亮如此一语。

“孩儿定然不敢愧对父亲谆谆嘱咐,定会在朝堂做出一番成绩。”曾孝宽躬身大礼,心中只有惭愧,没有一点妒忌。更是打定主意,明日就去拜见甘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宋人猪狗乎?

回去的路上,经过曾公亮这一遭,甘奇开始想了许多事情,他知道自己在朝堂上需要盟友,需要许多盟友,需要许多真正的精英盟友。

也该为盟友这件事做点什么了。

比如苏轼,得把苏轼弄到京城来当官。还有苏辙,这两件事要提上日程,这两人就是精英盟友,脑子好使,见识广博,见解不凡。

还有蔡确李定,得想办法让他们升官。

但也尴尬,真要论起权力,甘奇其实并不是一个有权之人,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上,又没有真正掌握住什么核心的部门,哪怕是调动一个人的权力都没有。

甘奇知道,自己该真正进入权力中心了。

那么这一场打仗,就更要打了。

不然,就这么等下去,熬资历,等机会,真要进入权力中心,实打实做一个相公,又不知要几年时光。

之前还想着当了知谏院,混一混之后,当个御史中丞,再混一混当个三司副使,再混上去,弄个枢密副使……

如今再看之前的想法,太慢,蜗牛一样慢。也许别人觉得看甘奇升迁之路的速度,已经是火箭飞升了。

但是甘奇要真正掌权,这个火箭还是太慢了,连宇宙第一速度都达不到。

回去之后,一夜好眠,第二天大早,甘奇就从温柔乡里爬起来了,做大事的人,岂能在女人堆里流连忘返?

天才刚亮,赵宗兰睡眼惺忪为甘奇穿衣戴帽,一边穿还一边用幽怨的语气说道:“夫君才刚从河北归来,夜晚还在应酬,天蒙亮却又要操劳,这么冷的天,妾身……”

甘奇答了一语:“为夫要去做大事,当大官!”

赵宗兰一边帮甘奇扎着腰带,一边说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的诗,写得真是应景,以往妾身不解其中,近来却想,若是夫君不当这个官了,那该多好。”

赵宗兰语气幽幽,低头帮甘奇穿戴着,一身睡衣,身形玲珑有致,隐隐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春光照人。

甘奇赶紧把眼神移到一边,心中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夫君要不要再睡一会?外间实在太冷了,大早都结了冰霜,什么事情也不必这么早起。”

“昨夜睡得挺好,还有要事需办。”甘奇答了一句。

“嗯……”赵宗兰是一脸的不舍。

甘奇穿好鞋子,夺门而出,到得门口,转头环看一圈,厢房一间间,里面一个一个漂亮姑娘,一瞬间,甘奇有一种回去再睡一会的想法。

摇了摇头,打足精气神,喊道了一句:“老子一定得去干大事。”

自我鼓了劲之后,甘奇终于迈步走出了后院。

一出门,寒风一吹,把甘奇冻得一个哆嗦,擦一擦鼻涕,还喃喃一语:“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老子得赶紧去干大事,干完大事,每天睡到中午起!”

“周侗,车呢?”

“大哥,大哥稍等,我这就穿衣……”

周侗从前院一个偏院奔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穿衣服。

“你屋里也藏了个姑娘?”甘奇怒目而视。

周侗一个大红脸:“从泉州回来的时候买的……”

“你说你,躺在姑娘的怀中床都起不来了,还怎么干大事?”甘奇数落了一句。

“大哥,我……我……没想干什么大事啊!”

“咸鱼……行尸走肉……胸无大志,你说你,啊……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高手,金牌子你都给卖了吧?啊……武艺都忘了吧?”甘奇这个气啊!

“大哥,我金牌子还在呢,武艺每天都练。大哥是不是昨夜受了什么气啊?大早就往我身上撒,若是有人气了大哥,大哥吩咐一句,我就去把他给杀了。”

“杀杀杀,杀什么杀?你一个浓眉大眼的人,本是个正派人物,怎么也学了呆霸那般的浑汉?来日也让你到开封府去坐几日牢,看你还敢不敢每天喊打喊杀的。”甘奇大概是被周侗说中了心思,他甘大相公都从好几个温柔乡走出来了,凭什么你周侗还睡着不起来?

“大哥……”

“车,备车,出门!”

“哦。”周侗一边哦,还一边转头依依不舍看向自己的小院,口中念叨:“忘记给梦娘说一声了,她起来也不知会不会到处找我。”

门口有个开门的小厮,周侗连忙拉着他说道:“梦娘起来了,你记得与他说,就说我与大哥出门办事去了,教她不要担忧。”

“周侗,磨磨蹭蹭作甚呢?还不快点。”

“大哥,来了来了……”

甘奇大早起来是真有事,印报纸,本来昨夜就要安排好的,奈何昨夜被曾公亮请去喝了一顿老酒。

所以也就只能大早起来安排了,报纸今日下午必须在汴梁城里开始卖。

今日的报纸,要详细报道一下契丹人挨打的事情,还要用煽动性的词语,要弄得满城群情激愤。

甘大相公要秉公执法,留名青史。以后史书上必须得有这一笔,后世也该有一首歌。

“开封有个,甘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江湖豪侠来相助,狄咏周侗在身边……”

想着想着,甘奇忽然问周侗:“我脸黑吗?”

“不黑。”

“可不得让人乱传我是个大黑脸。”甘奇没头没脑说道。

“啊?大哥,谁传你脸黑了?”

“没事,我就说说,以后得让别人知道我长得帅,知道吗?温文尔雅、仪表不凡、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品貌非凡、风流倜傥、清新俊逸、高大威猛,最重要的就是面白如玉。”

周侗看着甘奇,傻愣愣看着……

“对,得给张唐英这个家伙谈谈,他以后写史书的。”甘奇有点不能自拔了。

“大哥,是要转头去谏院找张御史吗?”

“去什么谏院……”

“哦……”周侗好难受,大哥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被赵郡主给打了?不对,可能是……

嗯,应该是这么回事,不然大早上大哥也不至于……

周侗转头,神神秘秘说道:“大哥,我知道几味猛药……”

“什么?”

“大哥,我知道有几味猛药,非常凶猛,那家伙……龙精虎猛,一夜到天亮。”

……

“大哥,别打,你试一试,准保好用。”

“大哥,别打别打。”

“大哥,我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高手……”

“大哥,我错了。”

……

一篇文章,甘奇提笔一蹴而就,然后加紧印刷,文章就极具煽动性:《宋人猪狗乎?》

就这篇文章题目,就能让人把报纸给撕喽。

安排好报纸的事情,甘奇去了开封府衙,冯京等候多时了。

“道坚你终于来了,快请快请。”

“当世兄不必着急,一切有我。”

“你来了就好,不得片刻,想那些契丹人又要上门来了。”

“堂中去?”

“堂中去堂中去。”

到得大堂,冯京直接作请:“道坚上座,今日你主审,我坐一旁。”

甘奇也不矫情,一屁股坐在了以前包拯坐的地方,看了看惊堂木,摸了摸令牌,很是新鲜。

开封有个甘青天,这就石锤了。

“带甘霸!”

“威武……”

甘霸上堂见过,嘴角还有早餐的油腻没有擦去。

甘奇惊堂木一拍,说道:“叫你这厮别吃油腻肥肉,多吃蛋白质,有利于肌肉生长,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冯京一愣,心想:什么是蛋白质?鸡肉?鸡肉是蛋白质?

“呃……草民有罪。”甘霸两腿一弯,跪下来了。

“何罪之有啊?”甘奇问道。

甘霸懵了,肥头大耳左右转了转,答道:“大……甘相公说草民有什么罪,草民就有什么罪。”

甘奇有些纳闷了,今日这都是什么画风?一个周侗,一个甘霸,都傻乎乎的,白让他甘大相公带在身边这么久了……

甘奇摆摆手:“带下去带下去。”

郑中和与何海两个捕头亲自上前,左右一架,准备把甘霸带下去,却抬不起来,还听甘霸说话:“甘相公明鉴,小人有冤呐。”

“等等。”甘奇满意了,这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又道:“细细说出你的冤情。”

“禀相公,小人本住在汴梁的城边,家里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说重点。”

“小人带着好友出门,到得汴梁南城,欲要买一些香料,便来到了闻记香料铺……”

冯京亲自提笔在记,庭审现场,都得有公文记录,历代如此。

“上人证……”

“带闻记香料铺掌柜闻染……”

“奴家闻染……那日,奴家正在……忽然走进来一个契丹人……”

……

过场走完了,人证问了三十多个,给甘奇累得够呛,这甘青天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最后甘奇惊堂木一拍,站起身来,对着甘霸与一众人证还有衙差大声说道:“本官到此,定当秉公执法,来人呐,去拿契丹人其里浑到堂受审!”

冯京转头看向甘奇,目瞪口呆。

全场皆是一片哗然,要抓契丹人来审?还能有这种事情?

甘相公何许人也:“拿此人到堂对峙!是非曲直,自有本官公断!”

冯京问了一句:“甘经略是真要拿人?”

“不拿人来,如何审理?自然是要拿人到堂。”

全场所有人,看向甘奇的目光都是钦佩。冯京都是一脸钦佩:“那就依照甘经略所言去办。”

郑中和与何海上前拱手:“遵命!”

两个捕头,几十个衙差,鱼贯而出。

出去之后,郑中和与何海两个人的脸就瘪了。

“这……真去驿馆拿人吗?”

“去还是得去……”

“那,怕是打不过啊!”

“打不过也得去。”

“去挨打?”

“挨完打在回来禀报。”

“那就这样吧……”

契丹人今日本是要来开封府闹的,没想到开封府的衙差先去了。

然后……

郑中和与何海两个人就哭丧着脸回来了,真应了那句话,打不过!

两个捕头跪在大堂之上,痛陈契丹人暴力抗法之事。

甘相公老神在在,惊堂木一拍:“这还了得?下封驾帖去,着契丹人其里浑,明日大早,自己到开封府来待审,否则后果自负。”

两个捕头去干活。甘奇还让周侗给两人送了点钱去,挨打费。

散了大堂,到了偏厅,冯京担忧问道:“道坚,这事该如何是好啊?那契丹人明日定然不会到场。”

“没事,有我呢。”甘奇岂能不知衙差抓不来契丹人?他已然握笔,又是一篇文章:《甘道坚秉公问案,契丹人殴打衙差》

写完文章,甘奇就起身了:“当世兄,我回去了,明早再来。”

“哦……”冯京就这么哦了一声,看着甘奇迈腿就走。

甘奇回去,还有一通安排。

这事情,得闹大,闹到最大。不仅是解气的问题,还得激起宋人反契丹之心。这也是为了之后打仗最准备,民意就是基础。和平太久了,得把全国人民的血性激起来。

到时候打起来了,全国人马支持点赞,一致对外。看看哪个拖油瓶还敢出来说一句求和的话语。

这个国家从上至下,都太安逸了。

甘奇只得想方设法让他们都安逸不下去。

京华时报评论员狄青发表评论文章:《国辱臣死!》

京华时报专栏文章:《泱泱大国,岂容契丹人横行霸道?》

巧儿成衣刊登整版广告:巧儿成衣支持甘相公秉公审案。

甘奇出城了,在某处地方亲自见了一些人。

当甘奇回家的时候,家中竟然有一个客人等候了许久,正是曾公亮之子曾孝宽,他早上就来了一趟,没有想到甘奇天刚亮就出门了,下午又来了。

两人寒暄几番,曾孝宽说道:“甘经略,今日下午,城内到处都在议论经略审案之事,明日我也无事,想跟着甘经略去开封府行走,不知可否?”

“可以,明天你来早一点,跟着我去,兴许有大场面。”带曾孝宽见见世面,没有什么不可以。说不定曾孝宽也是一个强硬派的好苗子,这大宋就缺这种人。

甘奇甚至想把曾孝宽也拉下水,既然要当盟友,那就当彻底一点。怎么办呢?把曾孝宽忽悠到河北去当官?

这个办法不错。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大早就来。”曾孝宽倒是听他爹的话,要与甘奇多亲近。

“不急,吃完再走,我已教人备酒去了。”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契丹狗不过如此嘛(五千二)

契丹一族,其实只有两个姓氏,耶律与萧。契丹人口,在辽朝末年大概也只有一百五十万左右,在此时耶律洪基一朝,大概在一百万出头。一百万契丹人,都姓耶律与萧,自然也导致许多人同名同姓分不清楚。

契丹人起名字,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读了书有文化的,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这一类人大多会起汉名,比如皇帝叫作耶律洪基,这就是标准的汉名,当然他也有契丹名,叫作涅邻,或者查剌。又比如辽国使者萧扈,这也是汉名。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底层的契丹人,汉字都不认识,甚至契丹文字也不认识,就不谈汉名了,比如那个被甘霸打了的其里浑。

这里多说一句,契丹人与党项人都创造出来了自己的文字,但是这些文字乍一看,与汉字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由横竖撇捺构造出来的方块字。只是这些字,都是他们发明出来的,虽然构造相同,却没有一个字是汉字模样。

辽国如今,大概七八百万人口,其中五百万左右是汉人,一百万出头是契丹人,然后还有草原各部,以及渤海附近与东北的一些少数民族。这些人加在一起大概也在两百万之内。

这就是整个契丹辽国的人口组成。

天色稍早,今日的汴梁城就有些不同了。

甘奇大早而起,带着曾孝宽往开封府去了。

怀远驿不远有一个单独的驿馆,几进的房屋,里面住着一百多人的辽国使团。

辽使萧扈今天也起得很早,准备入宫一趟,一两天时间也过去了,该是大宋皇帝给他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洗漱完毕,萧扈在自己房间内坐着吃早餐,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萧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跳,连忙抬头四处张望,想看看巨响是从哪里传来的。

忽然,巨响又来。

萧扈立马抬头,屋顶上掉下来许多灰尘,他终于明白过来了,有东西打在了屋顶的瓦片之上。

萧扈连忙与左右护卫大喊:“快,快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巨响也大作,噼里啪啦一大片。

屋顶上被砸开了一个一个的小洞,这回不仅仅是有灰尘掉落,竟然还有许多拳头大的石头从屋顶落了下来。

吓得萧扈连忙出门去躲。

一出门,抬头,院内空中也有不断飞进来的石块,大小不一。

一百多号辽人,有许多人已经头破血流了。

萧扈开口大喊:“出去,快出去,带兵刃。”

驿馆大门一开,一百多号契丹人鱼贯而出。

门外的场面止住了这些契丹人的脚步。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半大的小子,发髻凌乱的泼皮无赖,带着方冠的儒生,甚至还有提着菜篓子的妇人。

“打,打死这些契丹狗!”

“砸啊!”

“契丹狗竟敢把我宋人当做猪狗,那我们又岂能把他们当人?”

“丢,接着丢!”

“在汴梁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当给点颜色与他们瞧瞧……”

……

大小石块,黑压压一片。

萧扈反应极快,转头就又进了驿馆,躲在了围墙之后。

一人开口问萧扈:“萧使,这当如何是好?”

萧扈也有些慌了神,门外忽然来了这么多宋人,一句话都没有就抛石来砸,这都是怎么回事?

“萧使,要不要小的带人冲出去把他们砍杀一番,如此他们必退散而去……”

萧扈连忙一抬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也许就应了曾公亮那句话,你硬一分,敌人就软一分。

今日这场面,显然是有人在幕后策划的,有些人策划起这种事情来,越发得心应手。

熟能生巧。

人群中最激愤的,都是带着使命来的。破口大骂,带着节奏,带动所有人义愤填膺的情绪,带着所有人从各处茶楼瓦舍与街巷之中来到这里。

他们也是第一个捡起石头往驿馆里砸的人。

群情一时激愤,就会带动更多人的情绪喷张,妇人刚刚花钱买来的菜,此时也顾不得勤俭持家,拿起菜就往里扔。

边扔着,妇人还骂:“敢欺辱我大宋,敢在此横行霸道,今日教你们一个个知晓我大宋的厉害。”

“生儿子没**的!”

“走路摔断腿的!”

“上床不能硬的!”

……

“没卵子的契丹狗,你们出来啊!看看你们还敢欺负谁!”

要说骂人,还是妇道人家比较厉害。

墙角下的萧扈,没有了之前在大宋皇帝赵曙面前的那份气度了,他其实也是个文官,与大宋的文官一样,读圣贤书,博古通今,经史典籍无一不通,考进士出身的,甚至也当过林牙,林牙就是大宋的翰林。

这种文官,辽宋的都一样,那就是都带着文人的气质,对待许多事情心狠手辣方面差得远。

比如此时又有人与萧扈说道:“萧使,冲出去吧?只要咱们冲出去,立马能把这些乌合之众打杀得抱头鼠窜!”

萧扈却还是摇摇头:“不可不可。”

在大宋的都城里打杀大宋的百姓,这个责任萧扈实不敢担。这与在皇宫里给大宋皇帝甩脸色是两码事。

“那怎么办?”

萧扈想了一想,说道:“派几个人,往西边去翻墙,翻过去就是怀远驿,从怀远驿后门出去,去报官!”

“报官?”

“对,去开封府,去皇城司,报官!只待本使去见了宋人的皇帝,定教他给咱们一个交代!”

萧扈的处理办法,还是理智的。如果真让手下百十个契丹武士冲出去一通打杀,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冒着如雨的石块,几个契丹人扛着桌椅板凳当盾牌,开始翻墙。

报官这种事情,还是有效的。因为甘相公就在开封府等着辽人来报官。

作为这件事情的负责任,甘相公还是很尽责的,听说百姓把辽人驿馆给围了,还拿大石头砸辽人,甘相公着急忙慌拍案而起,口中大呼一语:“这还了得?”

然后带着一百多个衙差直奔现场而去,来报官的那个契丹人还觉得这个年轻的宋官不错,一边催促着,还一边与甘奇躬身行礼,感谢甘相公带人去救。

甘相公到得现场,不顾官身安危,亲自冲到驿馆门口,大喊:“住手,都住手!”

“甘相公来了,大家住手。”

“甘相公最是公正不阿,大家先停一停……”

这马屁拍得好,甘奇还去看了看那人,与之点点头。

那人见得甘奇竟然还与他点头,立马兴奋不已,又是大喊:“甘相公乃是青天大老爷,定然不会让百姓蒙冤,大家先听甘相公的,住手……大娘,你要丢菜了,留点回去做饭,大婶,罢了罢了,鸡蛋多贵啊……”

场面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了。

甘奇拱手左右:“诸位,我乃甘奇甘道坚,今日既然到此,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先不要激动,容我进去与契丹人谈谈。”

“甘相公,我等信你,今日定要让那横行霸道的契丹人伏法受审。”

“甘相公,大娘可听说过你的,可不能教大娘失望。”

……

甘奇左右拱手,满脸严正,往那驿馆而入,开口问道:“那位是萧使节?”

萧扈走到甘奇面前,刚才还是慌乱不安的表情,见到甘奇之后,立马换了一副厉色,语气不善说道:“你速速带人把这些百姓驱散了去,让本使进宫见你家陛下。”

甘奇微微皱眉,这个萧扈,还是没搞清楚状况……都吓得要报官了,官来了,又这么牛逼哄哄了?

“驱不散!”甘奇语气也不善起来。

“驱不散?那还要你何用?若是本使今日进不了宫,你可担待得起?”萧扈这算是大发雷霆了。

甘奇老神在在,还微微带笑,抬手一请:“要不萧使亲自出去试一试?反正本官是驱不散这些义愤填膺的百姓,萧使若是有办法,只管去做就是。”

萧扈抬手一指:“你……你这个宋官好大的胆子!”

甘奇竟然反手指向了萧扈,也道:“你们辽人胆子也不小!”

萧扈有些接不住甘奇的话语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宋官,更不是第一次出使大宋,整个大宋的官员,上到宰相,下到知县,何曾有过一人敢对他这个辽使不敬?

辽使一怒,哪个不是谨慎小心前后劝解?

今日辽使再怒,怎么的?不管用了?

“你叫何名?甘什么?身居何职?如此渎职,只待我见了你家陛下,教你吃不了兜着走!”萧扈威胁一语。

甘奇贱兮兮一语:“本官知谏院甘奇,辽使请,这边走,请入宫!”

“你……你……”萧扈气得两个大鼻孔一张一合,大气狂出。

萧扈身边几个契丹武士忽然一个个双眼鼓鼓,手捏刀柄,看架势好像就要冲上来把甘奇一顿老打。

甘奇浑然未觉,还左右打量着这些契丹武士,倒是身后的周侗如临大敌,手也握在了刀柄之上。

门外还极为配合地传来了一人的大呼:“今日辽人若是不给个交代,我等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离开。”

“对,不走了!”

“那个强抢香料的契丹人,必须伏法!”

……

萧扈脸上的厉色也坚持不住了,一边往门外看了看,一众愤怒的表情,一边又看了看当面的甘奇,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走,换个官来!”萧扈色厉内荏。

“换个官?萧使莫不是我大宋的宰相?说换个官就能换个官?”甘奇回问了一语,看着萧扈的大鼻孔一张一合,如鼓风机一般,倒还觉得煞是有趣。

“你既然接了报官到此,那自然就得解决问题,否则来有何用?”萧扈如此说了一语,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不少。

“本官不是已经制止了百姓扔石头吗?”甘奇答道。

“石头……这石头是不扔了,但是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这算什么事情?本使还要入宫面圣,得赶紧把这些百姓驱散了去。”萧扈语气,越来越好,有点商量的味道了。

甘奇抬手往西边一指:“若是实在着急,萧使不若也从那里翻墙过去,过去就是怀远驿,从后门走,也能出去。”

“我乃大辽天使,岂可翻墙而走?”这是句实话,一旦真这么做了,他萧扈就会变成汴梁城未来几十年的饭后笑话,辽使被百姓逼得翻墙而逃。兴许史书上都要记载下来,遗臭万年。

“那……那就等一等吧,外面那些百姓也要吃饭睡觉,累了自然就散了……本官陪着你等。”甘奇有些无赖。

“甘知谏……当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萧扈如此问了一句,态度极好。此时只想赶紧出去,找到皇帝,该告状的告状,该发怒的发怒。见了皇帝,才能出了今日这番鸟气。

甘奇点点头,辽使这个态度,就算不错了。甘奇笑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请快快道来……”

“门外那些人,不过就是为了契丹人其里浑而来,其里浑做了什么,其实你也知道,他这是惹得整个汴梁城群情激愤了……想要这些百姓散去,倒也简单,让本官把其里浑带到开封府去,这些百姓立马就散去了,萧使以为如何?”甘奇问道。

“不可能!”萧扈严词拒绝。

“那便无法了,那就先这么等着吧。也不知萧使敢不敢派人打杀出去,倒也可以见到陛下。”甘奇如此说着,其实早已准备,如果契丹人真的要鱼死网破打出去,那人群中可不都是良民百姓,谁挨打还不一定。

甘奇这是高估了萧扈,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打杀出去,若是换个契丹武将当使者,说不定现在真的就打出去了。可偏偏武将又做不了使节这种差事。

萧扈一脸的为难,低眉沉思着。打杀出去,他是不敢的。

不过回头想想,宋人想来软弱,只要见到皇帝与那些大官,他萧扈占着道理,一通怒火发出,那些人必然不敢真的惹恼辽国。眼前这个甘奇,必然就是第一个要倒霉的。

萧扈如此一通乱想,倒也觉得先忍辱负重是个办法,忍上一两个时辰,出门入了宫,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萧扈用商量的语气问道:“若是将其里浑让你带去开封府,面前这些百姓当真就散去了?”

甘奇眼中精光一闪:“还容我出去与他们一通分说,必然就散了。”

萧扈犹豫片刻,让其里浑去开封府待上一两个时辰,只等他去皇宫里大发雷霆,威胁一下大宋的皇帝与宰相们,其里浑自然就会被送回来。念及到此,萧扈答了一句:“好!来人呐,去把其里浑抬出来。”

不得多久,一个满身绷带缠绕的人被抬了出来,看起来伤势不轻,不过精神头还可以,还能频频左右与众人点头说话。

不得不佩服甘霸的手艺,人都打成这样了,却一点性命危险都没有。

萧扈开口与甘奇说道:“速速去把百姓都驱散了……”

甘奇笑着点头,出门而去,对着百姓左右拱手:“诸位,本官已拿到契丹人其里浑,就在这里,诸位请看。”

“好啊!”

“好!”

“甘相公威武!”

“青天大老爷!”

“好啊!”

甘奇伸手在空中压了压,压了许久,喝彩声才慢慢停下来。

甘奇开口:“今日的胜利,不是我的胜利,是你们的胜利,是整个汴梁百姓的胜利。是你们忠肝义胆为民请命,是你们让辽人屈服了,是你们用正义战胜了邪恶!”

门里的萧扈,听到甘奇这一番话,脸都青了。

门外的百姓们,听到甘奇这一番话,一时之间还云里雾里,这辈子没有听说过这种说辞。

“对,是咱们,是咱们今日让辽人屈服了,是咱们用正义战胜了邪恶!”

“汴梁的百姓万岁!”

“哈哈……是我吗?我今日战胜了辽人?”

“又不是你一个人,是咱们所有人同心协力,让辽人屈服的。”

“那也有我一份里,我还扔了七八个石头呢……”

甘奇又是大喊:“对,是你们,是你们的力量,让公道永在人间!”

“哈哈……甘相公说得真好!”

“不枉我今天这般出力,喉咙都喊哑了……”

“契丹狗也不过如此嘛……”

“以后看哪个契丹狗还敢在汴梁城耀武耀威!”

“大宋万岁!”

……

“我今天得好好出去吹一吹,好教他们都知道我今日是何其威武。”

“得了吧,我都扔了十几个石头,你看看你,一个石头从开始一直拿到现在,还没扔出去……”

“胡说,我明明扔了好几个了。”

“大宋万岁!”

……

“浮一大白,今日我要写一百首诗,喝一百杯酒。”

“回去写文章,好好把今日的事情记下来,留与后人知晓。”

“樊楼今夜,不醉不归。”

这几个人,显然都是读书人。

……

甘奇看着这一幕,心情大好,他就等着这一幕,安排了这么一大堆事情,就只是为了眼前这一幕。

契丹人不过如此,这句话,以往从来没有人敢说出口。

今日有人说了。

这就好像有一座大山一直压在背上,让人动弹不得,陡然有一天,这座大山没了。这种喜悦,就像此时激动不已的人群,也会是来日与辽国开战的勇气。

到时候,这汴梁城谁敢言和?

下面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心狠手辣的事情了。甘奇低头看了看其里浑,眼中寒光四溢。

“诸位,散了吧……我也要带着人犯回府衙交差了。”

“散了散了,听甘相公的话……”

“走了,甘先生出言了,岂能不听,吃酒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小事而已

围在驿馆外百姓散了,辽使萧扈也出门了,直奔皇宫而去。

其里浑被甘奇带回了衙门,还带了一个契丹人随行照护,这是萧扈安排的,甘奇倒也没有拒绝。

甘奇要惹事了,这仗必须要打。

回到衙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堂审案。

过堂的节奏极快,其里浑躺在一边,看着一个个人证上上下下,每个人上来说得一通。

甘相公似乎在赶时间一般,待得人证过堂完毕,甘奇立马站起,惊堂木一拍,开始宣判:“来人呐,契丹人其里浑,强买货物不付钱,动手殴打他人,判脊仗三十,念其本就有伤在身,就判……脊仗五下!”

堂下听审的人有许多,特别是还有许多证人,听得甘奇如此判罚,就五个脊仗,有许多人脸上多少有一些些失望之感。不过,倒也并非不能接受,敢判契丹人有罪挨打的,甘相公这算是头一号,这已经就是还了公道。看看地上的其里浑,满身绷带的,五下已然不错。

一旁的冯京是大气一松,脊仗五下挺好,这是极为聪明的判决,既不把契丹人扣押留在大宋,避免了之后还有许多纠纷,又把这个案件的性质定下来了,公平公正的判决契丹人无理,也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甘奇接着又道:“甘霸见义勇为,当堂释放,但是甘霸亦有过错,街面争执,下手太重。判甘霸赔偿契丹人其里浑汤药费二百贯。”

所有人把眼神看向了地上躺着的其里浑,满身缠绕着绷带,赔点钱倒也说得过去,就是赔得太多了点,开口就是两百贯,挨一通打,还发财了……

冯京却是点头:“如此挺好。”

为什么挺好?打一巴掌给一个枣吃,算是安慰了,两百贯着实不少,应该能让这个契丹人熄灭一些怒火。

陪着其里浑来的那个契丹人,此时也是大气一松,只要不是喊打喊杀要坐牢的,暂时也能接受,挨五个脊仗,拿两百贯钱,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萧扈倒也是这么吩咐他的,若是甘奇判了个坐牢杀头之类的,那他就得站出来当堂闹事了。如今这个局面,倒是无妨。

“来人呐,打!”甘奇拿起木令牌一扔,左右郑中和与何海亲自拿着杀威棒上前,准备脊仗。

堂下已然有人把那本就动弹不得的契丹人抬过来摆开了,脊背向上。

郑中和与何海两人还对视一眼。

甘奇带着冷笑在堂上看着。

接下来的一幕,要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频频对视的郑中和与何海,两人高高举起杀威棒,看了看其里浑的脊背。

郑中和第一下,杀威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打在了其里浑的背上。

其里浑脸上青筋暴起,面色发紫,却是出不来一声哀嚎。

何海的第二下已然又来,杀威棒依旧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嘭”

围观之人,几乎能看到其里浑背上被打得灰尘都冒了起来。

其里浑依旧叫不出声,口中发出一种哼哼唧唧的声音。

然后就看到其里浑身形抽搐了起来。

甘奇立马开口:“停,怎么回事?看看去,这才打两下,不会死了吧?”

甘奇这是明知故问,两下打死,这是甘奇亲口吩咐郑中和与何海的。

如何两下打死人,何海是这方面的高人。衙门里的门门道道多的是,怎么两下就把人打死呢?很简单,换一根特殊的杀威棒就是了,这种杀威棒平常几乎是不用的,甚至连冯京这种没有怎么在地方衙门当过官的人都不知道衙门里还有这玩意。

这种特殊的杀威棒外表看起来,其实与平常的杀威棒没有什么两样,就是内在有区别。区别就在于杀威棒内是灌了铅的,把沉重的铅装在杀威棒里面,这根本只有几斤重的杀威棒,立马就变成了三四十斤重,而且主要重量都在棒子的上半部分。

这种玩意,就是为了打死人的。

甘奇早已把这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左右衙差听得甘奇的话语,立马上前去看,一脸惊慌答道:“甘相公,不好了,这人兴许……”

“兴许怎么了?”甘奇异常惊讶。

陪着其里浑来的那个契丹人连忙上前去看,一边看还一边喊:“其里浑,其里浑……”

其里浑不断抽搐着,眼睛瞪得大大,嘴角已然在流血,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死了。

何海与郑中和两人早已趁乱往后衙而去,把两个杀威棒换了一下,又站在了甘奇身旁不远。

那契丹人见得其里浑死了,激动不已,指着甘奇说道:“你们,你们……把其里浑打死了!”

甘奇脸上还有惊诧,口中说道:“两个脊仗打死人的事情,头一遭啊,这世间哪里还有这种事情?”

是啊,头一遭,以往就算有要置人于死地的事情,那也得二三十个脊仗之后,才会来一下子。哪里有两个脊仗就把人打死的事情?

冯京也愣愣说道:“这……这也太不禁打了。”

脊仗这种东西,冯京当了一两年知府,没有判出去一千下,也判出去八百下了,哪里有两下打死人的事情?翻遍史书也没见过!

“本官是念得他本有伤在身,所有才只判了五下,已然是轻饶轻判得紧,却是两下就把人给打死了……实在没有想到……”甘奇还一本正经说着。

那契丹人气愤不已:“是你们,是你们把其里浑打死了……就是你们……”

甘奇起身:“来人呐,帮忙把这个其里浑送回驿馆去,本官入宫一趟,还请冯知府带着审理记录文书同去。”

说完甘奇就起身出门,也有衙差去抬人送回去,陪着其里浑来的那个契丹人激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赶紧回去禀报。

一切从快,甘奇还得赶到宫中与萧扈来个面对面。

皇城垂拱侧殿,皇帝赵曙坐在头前,身旁依旧是两个宰相,富弼与曾公亮。

萧扈喋喋不休在说,义愤填膺的模样。

富弼一脸笑意,好言相劝。

曾公亮面色铁青,时不时回怼一句。

赵曙皱着眉头,想来是受气不已,一句话都懒得说。

“启禀陛下,甘经略与冯知府来了。”

“召他们进来!”

甘奇带着冯京走进了侧殿,大礼拜见。

皇帝也不去看那个一直给气他受的萧扈,直接对甘奇说道:“审理结果如何啊?”

“启禀陛下,臣秉公而审,判了甘霸赔付其里浑汤药费二百贯。”

甘奇这句话一说,萧扈的面色立马好看了许多。

曾公亮却是有些惊讶,甘奇怎么这么判了?

富弼却是一脸的笑,心想,你甘道坚之前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事到临头了也不过如此嘛?终究是个逞口舌之欲的小子,却也不敢真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反倒是一直受气的皇帝赵曙,一脸的失望之色,受了这么久的气,到头来白受了?判了个赔钱了事?

富弼说话了:“甘经略倒是见机得紧,头前大言不惭几番,最终也不过如此!”

甘奇看着众人的表情,心如明镜,又道:“臣又判其里浑强买货物不付钱,脊仗三十!”

皇帝的面色变得稍稍好看了一些。曾公亮也点了点头,这还不错。

富弼面色一沉,倒是想把之前的话收回来。

萧扈怒了,准备要说话。

甘奇立马又道:“但是臣念得其里浑四肢有伤,省去了二十五下,只判了五下。”

萧扈面色又变回来了不少,却还是对着甘奇开了口:“算你识相,却是这五下,也不该打!这事没完!”

甘奇接着又说:“最后却只打了两下。”

萧扈心中发笑,本还以为这南朝大宋不一样了,没想到这南朝大宋,还是原汁原味的大宋,一点没变。陡然之间,萧扈只觉得脸上有光,心中荣耀,这南朝大宋终究还是不敢把北朝大辽得罪过了。这大宋还是知道怕的,又要面子,又害怕。

富弼一脸的嘲弄之色看着甘奇,弄来弄去的,故弄玄虚的,还不是一个怂包软蛋的玩意?

赵曙忍不住问道:“判了三十,念在有伤,改判五下已然就是轻饶,缘何最后只打了两下啊?”

“因为,那契丹人其里浑,挨了两个脊仗,死了!”甘奇一说一顿,仿佛说书一般。

满场所有人都愣了。这个弯也转得太急了,死了?

“死了?”赵曙问道。

甘奇点着头:“死了!”

“真死了?”

“真死了,如此轻判,哪里想到,这契丹人竟然两个脊仗就死在了当场,全无预料啊,两个脊仗打死人,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赵曙有些心虚,不自觉去看了看萧扈。

“不可能,其里浑就算有伤在身,那也是四肢有伤,躯干并无伤势,怎么可能两个脊仗就被打死了?定是你们宋人有诈,不可能只打了两个脊仗,你们宋人一定要给我大契丹一个交代。”萧扈倒是不在乎一条人命的事情,他在乎的是大辽的脸面。

“萧使不是派了一个人跟着上堂了吗?他一步未离,全程目睹,脊仗才打到第二下,就死了。”说完这句,甘奇转头又道:“还请冯知府把堂中审理的记录都送与萧使看看,也好让他带回去与人对质一下,免得萧使还真有什么误会。”

冯京手中拿着一大本记录,送到萧扈面前。

萧扈倒是也接过了,随意一番,立马就道:“反正我契丹人死在了汴梁,此事你们必须给一个交代!否则……否则别怪我大辽不仁不义!”

甘奇立马答道:“赔钱?要不要?”

萧扈顿了顿,不敢接这话语,这事情,陡然间好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他若是做主拿钱了事,回了辽国,怕是交不了差事,反倒有可能因此获罪,这是国家脸面上的事情。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拿钱了事,那也不是萧扈能在这里答应的。那得是大宋派使者带着国书上门赔礼道歉,百般讨好乞求,最后辽国皇帝大仁大义,接了赔礼道歉的钱与国书。

萧扈倒也犹豫了:“你们……你们……你们大宋准备迎接我契丹陛下的怒火!”

甘奇却还不依不饶:“咱们好商量,都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要多少钱,你说!”

“我高贵的契丹武士的命,岂能是用钱可以衡量的?”萧扈心中也有大想法,契丹人被宋人打死了,这种事情不一定就是坏事。

这么好的借口,昔日重熙年的事情说不定就可以重演一番。要地也好,要钱也好,反正得把这些宋人吓得个鸡飞狗跳不可。

萧扈也是聪明,带着这么一个好借口回国,说不定还是立功了。到时候他自己还要好好折辱一番宋使才能解气。

至于死的人命,也死得其所。

赵曙一脸的为难,刚才还觉得甘奇判罚太轻,不能给他解气,现在立马又有些担忧起来,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宰相。

富弼感受到了赵曙的目光,立马开口说道:“萧使,此事本就是意外,本也是其里浑无理在先,最后落得个这般境地,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既然甘经略愿意赔钱,你只管开口,他本就豪富,多少钱都是可以的。”

萧扈早已念头通达了,这个时候还要什么钱呐?义愤填膺一语:“你们大宋今日所为,我必一五一十禀奏我家陛下知晓,到时候,再说!”

说完萧扈转身就走,还大袖一拂,说不尽的气势。

“这个辽人着实不当人子!”赵曙站起来就骂。

富弼立马接话:“这番……陛下也不必着急,到时候派个使者去辽国一趟就是,想他辽国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真的开启两国大战。终究不过是赔钱,倒是这使者要去受些苦头。”

富弼这句话是铺垫,等下还要把甘奇推出来当使者。

只是富弼没有想到甘奇直接就站出来说道:“陛下勿忧,些许小事,不在话下,臣愿为使者,到时候去与辽人商议此事,必不给朝廷添麻烦。”

甘奇这样的臣子,真的是无话可说,忠心可昭日月。赵曙闻言,心中感动不已,开口还叮嘱甘奇:“就算你要去,也不能丢了我大宋的脸面,不能教那些辽人看轻了。”

皇帝的话是说得高大上,这种局势,敌强我弱,出使辽国,还讲什么脸面?归根结底不就是去求吗?

哪怕是上一次富弼去辽国,回来的时候可以吹牛逼,但是在辽国的时候,难道他富弼还能硬得起来?还能如萧扈在赵曙面前这么刚?

吹什么一言可当百万兵,难道富弼在辽国皇帝面前,不是低眉顺眼、好话说尽,把辽人哄开心了,哄舒服了,才把割地变成了赔款?

难道富弼还敢指着辽人的鼻子骂?

想想也不可能。

弱国,还谈什么外交?

不过甘奇还是得答:“陛下放心,臣一定不给大宋丢脸!”

小事,小事而已,赵曙自我安慰一下,也相信甘奇的能力,定然会解决的,赵曙也不去烦心了,只道:“那此事就这么说吧!且看辽人如何反应。”

甘奇还嘿嘿在笑:“陛下不必忧心。”

“罢了,都退去吧。”赵曙也无话可说了,小事而已。

一旁的曾公亮,一直看着甘奇,他是真的知道事情不对劲,得赶紧回去问问儿子,他儿子今日可也是在开封府现场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切开始了

京华时报》头版头条:甘相公秉公审案,契丹人命丧府衙》。

开封当真有个甘青天了。

茶楼瓦舍之内,到处传的都是甘青天的光辉事迹,从曹家国舅爷的事情说到邕州剿蛮人,还有什么泉州镇胡番,再到今日不惧辽人为民做主,还把契丹人打死在了府衙之内。

没有什么比这些事情更具有传奇色彩了,没有什么能比把契丹人打死更让汴梁百姓觉得解气的事情了。

说书人编起故事,那是不遗余力,话本里的甘奇,已然成了一个铁面无私、不惧强权的典范人物,前面古人不多,后面来者还无,当今天下,就属甘相公一人。

茶余饭后的故事里,透露着百姓对于辽国的憎恨,也透露着百姓对于国家崛起的希望。

甚至甘家的家门口,时不时还会出现一篓子鸡蛋、几位肥鱼的礼物,送礼之人连名字都不留。

道坚书院里,最近正要再次开门招收学子,一座山都被人给围了起来,为了维持秩序,相扑场的那些相扑手都被抽调到书院去看门了。

但是甘相公自己,却已经出发去了河北,还拿了皇帝圣旨,如果要出使辽国,甘奇的使节名头都已经封好了。

雄州城池,大宋的门面,后世“雄安新区”的所在地。这里城池雄伟,旌旗招展。

辽国使节萧扈才刚从这里出关不久,甘奇就到了雄州。

甘奇在雄州有大生意,往汴梁一去一回两三个月,竟然积攒出来的两千多匹马。

任何时代,任何社会,任何世界。走私这种事情,永远都有人做。

哪怕是辽国严令不准马匹出境,但是马匹依旧还是能从辽国运过来,这个运一匹,那个运个三五匹。

若是再多猜测一些,这些事情里,肯定还有辽国底层的边军参与其中,分享利益。

有钱永远都能使鬼推磨。

宋人会因为钱向辽国走私,辽人也会因为钱向宋走私,而起做这些走私的还都是汉人,辽国的边军之中,也有无数汉人。

至于说宋人会不会用这些马来攻打辽国,这种假设是没有人当回事的,也没有人会去相信,也就不必担忧。

辽国不打送国就已经是神仙保佑了,宋国来打辽国?这就是一个笑话。

天太冷,越往北越冷,便是到得辽宋边境这种地方,冬天最冷的时候也能有零下十几度。

甘奇官服里面穿了一件棉袄,正儿八经的棉袄,棉花做的棉袄,御寒效果比其他衣物提高了几个档次。

只是人看起来会有些臃肿。

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的衙门,临时就安置在了雄州知州衙门里。

烤着炭火,左右官员都落座了。

右手边,狄青、雄州兵马都总管赵滋,史洪磊,折克行……

左手边,雄州知州张利一,衙门里的判官、推官……

甘奇开口发问:“狄相公,近来练兵之事如何了?”

“抽调两路,四十余个州府,共得青壮禁军两万五千余人。厢军也抽到了六千余,皆作后勤之用。”狄青这也算是汇报工作了。

甘奇挠了挠头,这大宋朝的军队,主要就在两个方向,一边西夏,一边辽国。其他州府几乎就不谈了,比如泉州那种地方,禁厢一共都不到五百人。连最南边邕州打仗的地方都只有几千人马,控制几十个羁縻州府火峒。

北宋禁军人数最多的时候有八十万人,如今虽然还没有到达这个人数,但也超过六七十万人。

其中十几万在京畿,西北有二三十万,河北两路加在太原府有二三十万。

但是河北两路,竟然只能抽调出两万五千人的青壮。这个数目让甘奇大失所望,这是什么比例?就是十个禁军之中,才能抽调出一个青壮。

这个比例有些吓人,虽然这不一定是确切的比例,还有许多其他的因素导致狄青只抽调来到了这么多人。

但是面前的事情,就是甘奇只能有两万五千人能用。打下燕云,就得靠这点人了。

“操练得如何了?”甘奇接着问道。

狄青答道:“操练之事,只要粮饷不缺,再加上带了千余西军过来,倒也不算难事。难就难在军备之上,这一点老夫实在无可奈何。”

这句话说道点子上了,真要说操练军队,对于狄青来说,不算难事,他这一辈子就干这个的,不仅操练,甚至狄青还极其擅长做军队思想建设。比如他自己戴着铜面具亲自上阵冲杀,这也是一种军队思想建设。

但是操练终究是操练,军备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点,有没有好的武器,有没有好的铠甲,有没有好的弓弩……

甚至好的军备,也能给军队带来很大的信心与信念。

“军备之事,狄相公暂时不用担心,泉州的船过几日就靠岸了,至少两万多人的兵器会焕然一新,至于甲胄,还在加急赶工,开春应当也会先送来一批。还有弓弩,这些东西得狄相公想想办法,在本地招揽一些好的匠人赶制一下,钱不是问题。而且狄相公还要让这些人的伙食变得更好一些,还要给他们加一部分的饷钱,这些钱都从我这里出。”

甘奇终究是要用自己的钱来养军队了,这么做会有很大的弊端,那就是甘奇一己之力,总有穷尽之时,用一己之力养国家军队,这个负担实在太大了。

但是这么做,也会带来好处。比如……收买人心!

这个时代的军汉,说不了多少家国大义,只能抬头看自己的上官。甘奇会是他们的上官,以后他们可能也会打上甘奇的烙印,会对甘奇效忠。

但,这是好处,也有可能以后会变成问题。不过甘奇是个文人,正儿八经的圣人之地,正儿八经的名士大儒,在这个问题上应该不会太过严重。至少不会像狄青那么严重。

不过甘奇自己倒是想得开的,他甚至把军汉待遇与军备上花出去的钱当做一种投资来做,投资理财,也是能赚钱的。

比如,真的把燕云十六州攻下来了。那这利益就太大了,如今辽国的贵族大多都住在燕云十六州,甚至辽国的皇帝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关外,而是在燕云。这些辽国贵族的财产之多,不用去计算。只要燕云攻下,这里面能赚多少钱,那就看甘奇自己的运作了。

所以甘奇舍得投入,有付出有回报,甚至甘奇不遗余力,哪怕花光自己最后一分钱,他也要把这支只有两万五千人的军队打造出来。

氪金,就会变强,亘古不变的道理。再加上是给狄青氪金,那就是强上加强。

甘奇一个字,舍得。

狄青却不那么舍得,说道:“甘经略,你如此拿私财来贴补军费,怕也是杯盏车薪啊……”

狄青,不了解甘奇到底多有钱。也不知道甘奇从汴梁出来的时候,到底找多少人借过钱。

甘奇大手一挥:“狄相公不必多言,只管花,花光了,卖田卖宅,也要把军队操练好。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河朔更是出英雄的地方。这些河朔青壮,燕赵之民,定然不能教我失望了。”

甘奇期望很大。

狄青陡然感觉到了压力,点头一语:“甘经略放心,此事老夫必然竭尽全力。”

狄青练兵,甘奇是放心的,狄青毕竟是那打得党项人满地跑的存在,若练兵不行,岂能有这个战功?

甘奇不相信那些把后世练兵的办法拿到这个时代来用的歪理邪说,兵器都不一样,打仗的模式都不同。练兵的方向也不是一回事,生搬硬套的,不会出成绩,只会出问题。

甘奇自然就不认为自己在这个时代练兵会比狄青强,这种专业上的事情,就得专业的人来做。

甘奇说完这件事情之后,又道:“近来榷场可有什么问题吗?”

知州张利一开口答道:“不曾有什么问题,只听闻前几日辽人抓了一些走私犯,当街斩杀了,所以最近运马过来的人变少了。”

辽人还是干活的,已经走私了两千多匹马,自然得要明正典刑,杀鸡儆猴,抓几个人来杀了也属正常。有了两千多匹马,其实已经超出了甘奇的预想,不过还是多多益善。

“到时候我再把价格抬高,吸引辽人走私马匹过来。”甘奇如此说着,只要想走私,一两匹马,在辽宋广袤的边境线上,怎么都有办法过来。

这与走私粮食不同,随便走私一匹马,就能赚大几十贯钱,能买几亩土地,马这种东西还自己能走路,不会给赶路的人造成负担,相反还能载着人跑。

但是走私粮食,一石粮食也不过赚一两贯钱,还得人挑车载,想要赚几十贯钱,就得走私几十石粮,几千斤的重量,如果走小路过不了车,就得几十人来挑。这种生意与走私马比起来,就太费事了。查缉起来也简单太多。

知州张利一听得甘奇话语,也道:“甘相公这般为国出力,不惜拿自己的私财来帮助国家,实在教人佩服不已。”

甘奇摆摆手,不听张利一的奉承,而是说道:“到得春节一过,走私马的事情就此作罢,我将在榷场大量抛售粮食布匹盐茶之物,到时候还请知州衙门与赵将军配合一下。最近还得严查走私之事。”

甘奇从燕云高价收购了那么多东西,必须得在冬麦收获之前再高价卖出去,多赚少赚都得赚一笔,最重要的是把本钱收回来。不然甘奇真的就要穷成狗了。

张利一拱拱手答道:“甘相公放心,走私之事,最近各处大族都不敢妄动,也知道是人头落地的,对于这些大族来说是得不偿失之事,只有一些小蟊贼还心存侥幸如蚂蚁搬家一般,最近府衙又擒拿了一些,正要过堂。”

甘奇直接一语:“杀,但凡抓住走私之人,主恶皆杀!从者也要重刑。”

这位甘经略当真是杀气外露,如此年轻的外表之下,竟然有这么一颗狠辣的心,还是汴梁有名的名士大儒。这几个身份交织在一起,在张利一心中,实在有些违和之感。

“下官遵命。”张利一也无可奈何,他是不愿这么去判刑的,但是没办法。

……

甘奇在衙门里安排了一众事情之后,转身又召来了周侗,又给周侗安排了一件事情。

只等泉州的船只到了,周侗得亲自押送一匹军械坐船继续往北去,送给在燕云山里藏着的狄咏。只待军械一到,雪微微消融,大贼麻牛就该做事情了。

一众事情,蓄势待发。

甘奇也越发紧张起来,谋划了这么久,事要临头了,甘奇却紧张起来了。

两国大战,一战而下。国运就此变幻,乾坤就是倒转。

甘奇胜了,大军突入燕云,燕云在手,铸就不世功勋。没有了燕云的辽国,从此退回关外与草原,从此国运衰微,再也难起,只等被另外一个游牧渔猎民族取而代之。

甘奇若败了,这河北,再也没有了军队能挡住辽人大军,辽人甚至骑兵从河北南下长驱直入,短短时间就可以直扑汴梁。

兴许,北宋就此提前灭亡,若是幸运一点,还能留一个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苟延残喘,若是不幸,这南宋就没了,宋从此就不见了。

这些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但是不论怎么说,这一战是甘奇挑起的,若是没有一个好结果,那坏结果就是不堪设想的。

至于如何挑起这场大战,甘奇早已都计划好了。

甘奇有些惴惴不安,回过头去,亲自往暂时驻扎在雄州城东的女真部而去。

一千女真人,有了马,开始训练军令进退,开始训练临阵的集结。吃的喝的用的,甘奇都自掏腰包尽量供应。

这些女真人,打马来去呼和,训练他们的人是史洪磊,西军的中层悍将,也是真正在大阵之中来回无数次生死的老军汉,也是一个老骑兵。

这些女真人,骑在了马上,就如脱胎换骨一般,操控马匹如臂指使,马匹飞奔的时候,这些女真人还能在马上马下到处翻飞,甚至有些人为了显摆自己的马术,竟然能在飞奔的马背上站得笔直而不落。

神乎其技一般,连史洪磊看到这些人如此的骑术,都暗暗艳羡不已。

甘奇就这么看着,这些女真人,只缺队列与军令训练了。

只待兵刃在手,弓弩在手,再加一身厚重铁甲,他们就是钢铁洪流,只要在甘奇阵前,就能冲破一切敌人的阻拦。

甘奇愿意在这个临时的校场待着,就这么看着女真人的训练。

训练的间隙,乌古鲁笑着走到甘奇面前,嘿嘿说道:“我的主人,我的勇士们怎么样?”

这句话说得很顺溜,甘奇拍了拍这个身高快要赶上自己的少年,说道:“你的勇士们是天下最好的。”

“天下?”

“天下就是所有人,所有有人的地方!”

“对,我的主人,我的勇士们就是天下最好的勇士。”

“好好操练,要打仗了。”

“打仗?好,打仗好,打契丹人。”乌古鲁激动不已。

甘奇笑而不答。

史洪磊走到了甘奇身边,说道:“经略,这些女直人,真的厉害,天生的骑兵,天生的战士。”

“是啊,天生的战士,有了他们,我心中也能放心不少。”甘奇如此说道。

此时忽然远远从城内奔出一骑,一直奔到甘奇面前,下马禀报:“甘经略,从北边来了一队人,送来了辽国国书。”

“终于送来了,不枉我等了这么久。”甘奇知道,一切开始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辽国怎么死?

雄州衙门里,甘奇一声官服穿得极为正式。

只是面见辽使的时候,甘奇稳稳坐在堂中,并不起身迎接。

辽人来了十几个,领头的使节还是萧扈,国书这种东西,大多时候只需要互相送过界,由对方的官员转到各自的皇帝那里,不过也有一些比较隆重的时候,会派使团一直送到对方皇帝面前。

辽人今日送的这份国书,并不是不隆重,而是不友好。

国书到得甘奇手中,甘奇摊开就看了一眼,眼神却在萧扈身上。

也不知道萧扈有没有一点意外,意外甘奇竟然在雄州。不过他并不作声色,只是说道:“国书在此了,你也见了,且看南朝皇帝如何消解我契丹大辽是怒火……”

萧扈语气有些解气,赤裸裸的威胁。

甘奇显然没有细读国书,里面一堆没有营养的语言,唯有一句是重点,甘奇也看到了,所以问道:“你们准备在边境陈兵多少?”

陈兵这种事情,其实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组织动员兵马,筹备粮草。若是还要演兵恐吓,那些军队中的人也辛苦得紧。

甘奇就是随便问问,看看辽人的底气。

萧扈伸手一答:“百万不止!定不是你南朝可挡之兵!”

你爷爷的,开口就是百万?把你整个辽国所有的兵马加在一起都没有百万。甘奇心中腹诽,口中还笑:“百万?萧使做主?”

“怎么?我北朝皇帝一怒,便是百万之兵,若是此事南朝交代不了,那便是流血千里。”萧扈眼皮已经抬到眉梢外了,那气度,带着自信自豪自大。

“嗯,那萧使且回吧,先把兵陈到边境来,如此我也好把情况报告给我家陛下。”甘奇大咧咧一句,这种事情,空口无凭,你怎么也得把兵马调来,不能空口白话就恐吓过去了。

你恐吓别人,你也得付出一点代价不是?把姿态作出来。

萧扈倒是愣了愣,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诚惶诚恐的甘奇,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无赖甘奇。

调兵遣将这种事情,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萧扈倒是知晓的,他开口说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到时候百万兵马聚集,怕你宋人都吓破了胆,若是有一个万一,你可别跑了!”

萧扈就不信了,不信甘奇心中不怕。

“不跑不跑,若是真有个百万兵马在雄州对面,本官十有八九得奉皇命出使辽国,到时候再见。”甘奇如此答道。

萧扈再一次拂袖而去:“可别不敢来!”

这回萧扈拂袖而去,心中倒不是有气,而是高兴的。甘奇为使者,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萧扈一定要在辽国把甘奇百般羞辱一番。

想到这些,萧扈心中还有一些期待,赶紧回去,辽皇此时也正从中京大定府往燕京城而来。

要说辽人的皇帝,其实也很难当,主要是奔忙,奔忙在几个京城之中,主要原因还是“一国两制”的问题。上京临潢府,坐落在大兴安岭的东边,也在草原的边缘,辽皇要时不时在那里住一下,那里也是辽国的大本营,北枢密院就在那里。

真要说辽国是一国两制,其实也不贴切,真要把辽国地盘分一下,其实可以分成三块。一块是后世的“东北三省”区域,一块是草原,一块是燕云十六州。

所有辽皇时不时还得在中京大定府住一住,这里是“东北三省”的中心,辽东一词的发源就在此时,意思就是辽国的东部地区。明朝沿用了这个词,还叫辽东。到了清朝就多称“关外”,山海关之外。

最后一块地盘就在燕云十六州了,中心就是燕京城,辽皇时不时得到燕京城来住一住,特别是前线要打仗的时候,辽皇必然会到燕京城来。

所以辽国的统治,维持起来是很困难的,困难到皇帝都要“疲于奔命”,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辽国皇室频频生乱的原因,皇帝去了北方,南方有人密谋作乱,皇帝去了南方,北方又有人密谋作乱。

所以,辽国皇帝也慢慢学聪明了,开始搞南北合并,也开始搞起了一国一制,更开始学习了大宋的那一套系统。

为什么学大宋?因为大宋虽然地域广大,也有南京北京西京东京,但是大宋的皇帝一直就住在东京,从来不用到处乱走,国家也好好的,也不见其他几个京城里有什么人一天到晚盯着皇位要作乱,不得不学。

但是,就算辽国这么学了,终究还是学了个皮毛,没有弄懂其中真正的机要,问题的隐患依旧未除,所以辽皇还是得疲于奔命,这个京城住一住,威压一下,那个京城住一住,也威压一下。

好不容易辽皇耶律洪基想偷懒,行宫别院住一住,休息一下,打个猎什么的,果然,反贼来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太叔耶律重元,差点就在把耶律洪基给干死在行宫别院了。

从此,耶律洪基更疲于奔命了。

耶律洪基要到燕京来,倒也不全是因为要恐吓大宋,就算不出这档子外交事件,他还是得来,来视察一下南枢密使耶律乙辛的工作。不然耶律乙辛久久不见辽皇,怕他也忘记了皇帝的威势,心中生起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皇帝要来,“南院大王”耶律乙辛也着急不已,皇帝要来,皇后太子都会来,耶律乙辛觉得自己的仇人对手也就来了。历史上,耶律乙辛与皇后太子,也免不得这一遭,互相倾轧至死。

历史上不是耶律乙辛死了,而是皇后与太子都被耶律乙辛害死了。甚至耶律乙辛还准备害死太子的儿子耶律延禧,后来终于被耶律洪基给弄死了,耶律延禧登基,然后辽国就亡在了耶律延禧手上。

真要说起来,耶律乙辛还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允文允武,有勇有谋,心狠手辣。一个外臣能弄死太子而无事,手段强到难以想象。

如果有个假设,假设耶律乙辛真的把皇孙耶律延禧也弄死了,他自己登基为皇,辽国兴许不一定会灭,耶律乙辛的能力比耶律延禧可高明了太多太多。

就是耶律延禧带着所谓七十万大军征讨完颜阿骨打,被已经崛起的完颜阿骨打一两万人打得丢盔弃甲。不过其中也有原因,耶律延禧带兵出征女真的时候,辽国上京又有人叛乱想当辽皇,耶律延禧带着七十万大军没有打过完颜阿骨打,又得回头平乱,致使溃败。

也算是天佑完颜阿骨打。

辽国,其实亡就亡在三块地盘弄不拢,上京管草原,中京管辽东,南京(燕京)管燕云,搞来搞去,一块地盘都没有管好。若是再深入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国人政治思想不到位,当官的不能如大宋一般统一思想,都学个圣贤儒家,从小忠孝礼仪。

如果真要把这大宋学全了,那就该重文防武,先把忠孝礼仪的文人培养起来,再把武人死死压制住。辽国也就出不了这么多内乱之事了。

其实真要比较,到底宋辽,谁好谁坏呢?宋求个安逸,辽保持着他起家时候的传统,武人强横,甚至不准契丹人参与科举,都得学一个弓马娴熟。

宋没有干过辽,辽也没有灭了宋。

宋死于安逸,辽死于动荡。

在这个时代,好像、几乎、可能……并没有一个折中的两全之法。

这也许是时代的局限性。

萧扈回去了,在燕京迎接辽皇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来了,第一件事是先进封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为魏王,把耶律乙辛哄一哄,如此看重耶律乙辛,也就是让耶律乙辛念在皇恩浩荡,好好效忠,不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耶律乙辛自然感激涕零,把心窝子掏出来,誓要效忠皇帝陛下,百死无悔!

皇帝耶律洪基自然更要表达自己对耶律乙辛的信任,君臣之间,那叫一个和谐友爱。

和谐友爱了,那就该商量正事了,开始朝会。

朝会之上,萧扈作为当事人,气愤交加,涕泪俱下:“陛下,臣有罪……宋人早已忘记了我大辽之威势,如此……臣使宋,颜面尽失,递送国书,更受宋人轻慢,臣无能,臣死罪!”

萧扈一个头磕在地上。

满朝文武,先前是知道事情的,但是没有听萧扈如此涕泪俱下来说,当然,也是添油加醋来说。

此时听了之后,一个个气愤不已。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开口怒道:“南人无状,欺我契丹,陛下,此事定不能忍气吞声!”

太子耶律浚也开口:“当给南人一个教训!”

“必要讨个说法,教南人拿地来赔!”

“起兵,还请陛下下旨起兵!”

……

耶律洪基看着满朝义愤,他其实也气不过,好好一个契丹人,竟然在汴梁被打死了,这种事情若是就这么过去了,以后那些宋人岂还能把辽国当回事?

耶律洪基慢慢说道:“昔日,先皇在世的时候,宋人岂敢如此?到得今日,朕登基了,这些宋人就不把朕放在眼中了,若是如此下去,那朕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这句话也是耶律洪基真实想心里。辽兴宗在世的时候,宋人几乎就是软弱可欺的,辽兴宗一怒,宋人就派人送钱来百般讨好。如今换成了他耶律洪基,就出了这档子事,对于耶律洪基来说,只觉得自己没有收到尊重。一个皇帝,不受人尊重,岂能不怒?

耶律乙辛见得皇帝如此说,表忠心的时候到了,立马说道:“陛下,南枢密院下,能调动之人马,十七万之多,一个半月之内,必可聚集起来,兵压南朝。”

耶律洪基闻言点头:“下旨,调动兵马,往雄州沿线演武!”

演武,就是要搞军事演习。

“遵旨!”耶律乙辛其实也乐意做这件事情,调动兵马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让他更加快速的掌控燕云兵马,军将之中,他想换掉的,在这场演武之中,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了。若是不这么大规模调兵遣将,想要换掉许多不听话的人,找借口就是一件难事。

太子耶律浚此时出来说道:“父皇,儿臣愿与南枢密使共同操持此事,亲自上前线督导。”

这话一出,耶律乙辛立马看向了耶律浚,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波澜大起。

耶律洪基看着满朝义愤,他其实也气不过,好好一个契丹人,竟然在汴梁被打死了,这种事情若是就这么过去了,以后那些宋人岂还能把辽国当回事?

耶律洪基慢慢说道:“昔日,先皇在世的时候,宋人岂敢如此?到得今日,朕登基了,这些宋人就不把朕放在眼中了,若是如此下去,那朕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这句话也是耶律洪基真实想心里。辽兴宗在世的时候,宋人几乎就是软弱可欺的,辽兴宗一怒,宋人就派人送钱来百般讨好。如今换成了他耶律洪基,就出了这档子事,对于耶律洪基来说,只觉得自己没有收到尊重。一个皇帝,不受人尊重,岂能不怒?

耶律乙辛见得皇帝如此说,表忠心的时候到了,立马说道:“陛下,南枢密院下,能调动之人马,十七万之多,一个半月之内,必可聚集起来,兵压南朝。”

耶律洪基闻言点头:“下旨,调动兵马,往雄州沿线演武!”

演武,就是要搞军事演习。

“遵旨!”耶律乙辛其实也乐意做这件事情,调动兵马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让他更加快速的掌控燕云兵马,军将之中,他想换掉的,在这场演武之中,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了。若是不这么大规模调兵遣将,想要换掉许多不听话的人,找借口就是一件难事。

太子耶律浚此时出来说道:“父皇,儿臣愿与南枢密使共同操持此事,亲自上前线督导。”

这话一出,耶律乙辛立马看向了耶律浚,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波澜大起。



第四百五十八章 狄军师攻略州府

国书又来了,这回连萧扈都没有来,就派人快马送到了雄州。

国书这种东西,可能全天下也只有甘奇一个人敢留在手上不送到京城去。

辽国果然开始调动兵马往雄州沿线来了。

雄州沿线,往西安肃军,广信军,这些地方属于后来的保定,其实保定这个地名,也是从打仗来的,就是保卫安定的意思。再往西走,就是保州境内。

雄州往东,便是保定军,信安军,中间夹着一个霸州,也就是后世的霸县。这里的保定军,很小,就是一个城池堡寨。

也就是说北宋的雄州附近,都是军州,都是军队驻扎的地方,为了打仗而设立的行政区域。

哪怕是地名,都与打仗脱不干系,安,广,保,雄,定……

这里,就是辽宋前线。辽宋有两个主要前线,从雄州沿线在往西,就是大名鼎鼎的雁门关,无数辽宋的故事里面都有这个地名。雁门关那边以太原为中心,河北这边以真定府与河间府为中心。

这就是北宋面对辽国的整个防线。

雄州与辽国的交界就是巨马河,也许称之为拒马河更合适,就是拒马的,河对面是辽国归义城,也是辽国的前进基地。

辽国的军队,已经就出现在河对岸了。按理说两军对垒的时候,占据城池来调动是最合理的。但是辽国军队却不进城,反而多在河对岸来来去去,大概就是要让宋人看到辽人军队的雄壮。

恐吓,就得有个恐吓的态势。

甘奇也频频到河岸边远眺对面的辽军,对面的辽军,骑兵来去纵横,步兵时不时也到河边来露露脸,人数实在不少。

外行看个热闹,内行看个门道。

甘奇自然得问一问最内行的狄青:“狄相公觉得这些辽军怎么样?”

“皮室军大不如前了,扩张得过于庞大,远不如前。原先三万精锐的时候,甲骑具装,来去无敌手。而今这皮室已过三十万,马匹都配不齐,更别说铁甲了,此军,倒是不如西夏铁鹞子。”狄青答着。

皮室军是辽国最精锐的部队,最初的时候只有三万人,就是重骑兵。后来扩张了无数次,达到了三十万之多,也就不谈最精锐了,反倒变成了一个泛称,就好像北宋的军队叫作禁军一样。

西夏铁鹞子却还一直保持着传统,最初不过三千人,重甲骑兵。如今人数也差不多,依旧精锐非常。

甘奇点着头,明白狄青的意思,又问:“那辽军战力应当也是一般。”

狄青没有反驳,而是说道:“燕云辽军,想来也腐朽得紧,与我禁军差不离。不过若是从临潢府那边调兵马过来,那就不一样了。且看着,若是有那等甲胄一般,却都是胡虏打扮的军队,就得郑重了。”

上京临潢府,还保持了不少真正契丹人的军队,也有一些草原人的军队。

甘奇微微皱眉,轻声说道:“得派人过去打探一下敌军数量。”

“此事不难。派些探子过去盯着就是,如今还早,得两个月之后,才能真正知道辽人此番调集了多少人马。”

打探消息这件事情,对于辽宋来说,还真不难。两边都是汉人聚居之地,互相打探消息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身旁的赵滋却开了口:“照我说啊,若真要是两国开战,此时咱们就突袭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占得几个城池再说。可惜了,不过又是演演武而已……”

如果真是两国要开战,此时出击是最好不过的,辽人也不进城,都在城外来来去去的,人数还不多,是最好不过的时机。

但是赵滋显然也知道打不起来,都是耍把戏。

知州张利一听得赵滋之言,连忙说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甘奇闻言笑了笑,说道:“对,以和为贵。”

看完敌阵,甘奇打马回了州衙。

狄青来见,他心中有些疑惑,想问问清楚。

开头第一句就是:“道坚莫不是真想开战?”

四下无人,甘奇此时也不必再与狄青藏着掖着了,点头答道:“嗯,我想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

狄青眼中精光泛起,却又道:“若是这么对峙下去,待得辽人调兵遣将而来,必然不少于十万,怕是难胜。”

显然狄青也与赵滋一样,对于战阵是有想法的,若果真要打,现在就该突然袭击而去。这才是正确的兵法之道。

“不着急,只待他们集结兵马,劳师动众的,开战之前,我自有办法再让他们把兵马又调走。”甘奇如此说道。

狄青心中一惊,问道:“道坚是下了多大一盘棋?”

“很大,大到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甘奇自信一语。

“你真有把握让辽人劳师动众调兵遣将而来,再又劳师动众调兵遣将而去?”狄青有一点点怀疑。

“辽人不想打,辽人更知道我大宋也不想打,他们没有防备,我大宋也没有防备。他们要演武恐吓,那就让他们恐吓,至于如何调动他们,我早有定计。”甘奇已经说得比较直白了,谁都不想打,谁都料不到。

辽国没有防备,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狄青思虑了片刻,又道:“若是道坚真想打,那还得示敌以弱,以使辽人全无防备才好。”

“狄枢密言之有理,再有辽使,当示弱一番。”姜还是老的辣,是得示弱了。不能让辽人白白调兵遣将了。

狄青听得甘奇之语,大概是知道甘奇心中谋划颇多,也松了一口气:“你心中有思虑便好,练兵之事,我自帮你做得妥妥当当,新兵练就,军械俱全,只需一战胜之,兵马便可堪用。”

练兵之道,练得再好也只是练,还得真真正正打一场,打一场胜仗,才能真正给这些军汉建立起自信心,才能真正堪用。

狄青的意思也简单,就是开战之时,一定要打一个胜仗,否则辛辛苦苦练的两万五千人马,就白练了。第一战如果败了,这支狄青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马,也就废了。

甘奇认认真真点头:“狄相公放心,第一战必胜。”

“好,那老夫就不多言了,想你心中自有计较。”狄青把自己该说的话语都说了,甘奇也听进去了,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让人舒服的。

狄青这一辈子经验十足,只要指挥者能听进他的话语,战争就稳了一半,若是再给他临阵指挥的权力,那就十拿九稳了。

一旦指挥者自以为是不听他老狄青的,那问题就大了。

沧州海边的船队,越来越多,越来越忙,运送着从泉州而来的铁器军械,带着甘奇给的钱回泉州去。

备战之事,甘奇是拼了,拼尽身家也在所不惜。海上拼命运,往真定府与河间府去,所有的铁匠铺就接到了订单,不是官府的,而是甘奇的。周侗与甘霸早已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一众汴梁带出来的人,每天押送着钱到处去送。

甘奇是想尽一切办法氪金,就怕时间太短,钱花不出去。

燕山山脉的东边余脉之中,山林之内,狄咏已经潜伏了几个月,最近一段时间,麻牛麾下的人手是越聚越多,从几百人到几千人,如今已然快要破万。若不是燕云官府在各处要道封锁,麻牛麾下只怕早已聚得几万人。

能这么快聚集人手,一来是麻牛这回的声名鹊起,许多为了活命动手抢劫的人都以麻牛马首是瞻,尽量赶来与麻牛汇合。还有许多作奸犯科的,杀人放火被官府通缉的,甚至还有一些江湖绿林,更是趋之若鹜而来。

因为麻牛有钱有粮,甚至还有精良的兵器甲胄。

至于麻牛哪里来的钱,哪里来的粮,哪里来的兵器甲胄,大多数人只以为是麻牛当初在燕京城里干的那票太大,发了大财。

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那一票还真没多大,而且干完就跑路了,能带走的粮食并不多。发财远远谈不上。还是山脉尽头的海岸边,经常夜里会有大船来,那才是麻牛的金主。

甚至隐隐有些人也知道,麻牛的金主就在身边,山寨里那位狄公子,才是麻牛真正倚仗的人。如今寨子里的人都称呼狄公子为军师,麻寨主对这个军师也是敬重有加。

山寨里有一个聚义堂,时不时会议事,有时候是大议事,许多好汉头领的都会去议事,麻牛麻寨主会颁布一些什么规矩之类的,白纸黑字的东西,这玩意一看就不是麻寨主能写得出来的,不过倒也没人敢反对,麻寨主仗义是仗义,也舍得给钱,但是真要杀起人来,那也是毫不含糊的。

有时候是小议事,小议事就没有几个人来,主要是麻寨主带着一些心腹与狄军师议事。

今日就是小议事,狄军师开口说道:“此番人手这么多,养起来也费尽了,该咱们自己想点办法了。”

麻牛闻言倒是高兴不已:“我早就等着军师这话的,咱们这么多兄弟,不去做点什么,光靠接济,什么时候是个头?弟兄们每天光吃饭喝酒了,也没活干,早晚得生出事端。军师可有什么妙计?”

狄军师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副舆图,也就是地图,把众人看得一愣。

麻牛还笑道:“还是军师有本事,竟然连舆图都弄得到。”

狄青笑笑,指了指:“劫掠乡里的事情,咱们不做,老百姓也没什么好劫的。”

“军师是说……要去打城池?”

“对,打城池。”狄军师已经把舆图摊开了。

“城池可没有那么好打的,军师可想好了?”麻牛还有些担忧。

“营州,咱们先不去,那里是州城,咱们先打安喜县城,安喜县城里面,军将不过千余,听闻最近朝廷还到处调兵遣将去了南方,想来安喜县城之内,此时怕不过三五百号老弱了,咱们就把安喜县城打破了,把城内的官府与大户全部劫了。”狄军师安排着。

麻寨主依旧担忧:“怕就怕滦州的大军来驰援,那边可还有重兵防备着咱们。”

“之前那里倒还是有一两万从燕京来的大军,如今怕也只有几千人了,不必担忧,咱们速战速决,进城就抢,抢完就走。”

“就是那高墙不好打,咱们也没有打过这样的城池,高墙上不去,到时候怕……”

“时候还早,雪停了才是动手的时候,这段时间我会亲自操练人马,主要针对高墙作战,先造高梯,再练几百射手,到时候我将亲自披甲爬墙,身先士卒,弟兄们跟着我,破城不在话下。”狄军师很有信心。打仗这种东西,他是擅长的,只是这些乌合之众不太擅长。

还得狄军师亲自操练一下,至少有个队列,有个配合。有人爬高墙,有人得在城下“火力掩护”。

“射手不难,有许多弟兄本就是猎虎出身,还有一些绿林的弟兄也习过射术,只是弟兄们的弓弩太差了些,射些獐鹿不难,射那有甲的军汉怕是……”

“既然有射手,弓弩自然也会有。倒是这随我爬墙的弟兄们,得精挑细选一下,还得重金赏赐一番。”

“军师放心,军师都要身先士卒了,那兄弟我自然也不落人后,我也随军师去爬墙。”麻牛倒是有几分悍勇,不然也不敢纠集人手在汴梁城里放火抢粮。

还得狄军师亲自操练一下,至少有个队列,有个配合。有人爬高墙,有人得在城下“火力掩护”。

“射手不难,有许多弟兄本就是猎虎出身,还有一些绿林的弟兄也习过射术,只是弟兄们的弓弩太差了些,射些獐鹿不难,射那有甲的军汉怕是……”

“既然有射手,弓弩自然也会有。倒是这随我爬墙的弟兄们,得精挑细选一下,还得重金赏赐一番。”

“军师放心,军师都要身先士卒了,那兄弟我自然也不落人后,我也随军师去爬墙。”麻牛倒是有几分悍勇,不然也不敢纠集人手在汴梁城里放火抢粮。



第四百五十九章 别跟本使来这一套,哼!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句话说起来很容易,真要做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就如甘奇被磨马鞍磨出血的屁股一般,先出了血,然后再结痂,又得打马赶路,结的痂又破了,接着出血,如此往复,屁股上就会长出厚厚的茧子。

为何甘奇要如此疲于奔命呢?实在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通信条件太差,随便一点信息传递,也要往复多日。

所以有时候也就逼得甘奇只得自己亲自到场,当场事无巨细安排妥当。比如从雄州去沧州海边,四百多里路,许多事情需要甘奇亲自到场安排,就不得不打马飞奔而去。

问一问随船而来的泉州蔡家人,海上风向如何,下一趟过来需要多久,杭州那边的水师有没有在路上为难,如果有,甘奇又得先出一个官文,还的去信东京,东京那边也要去信杭州,让海路畅通。

再详细问一下泉州那边的情况,铁厂、铁匠作坊之类,下一趟能运多少军械过来,甘奇得有个了解,也要好好分配一下……

然后还要亲自安排船队与狄咏之间的联系……

这些事情,还真不是一两封书信说得清楚的,所以时间紧迫的甘奇,只得亲自敢到沧州来,免得浪费了来去的时间。

再赶回雄州,需要甘奇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倾销货物,视察军队,分配军械,囤积军用物资,筹集便宜粮草,甚至买羊肉猪肉……

时不时还得到军中发表几番讲话,鼓励一下军汉们的训练热情,最主要的还是得让这些军汉认识他甘奇甘相公,这一点很重要,一支军队,得有一个主心骨,得让这些大字都不识的军汉们知道他们是为谁打仗,又是谁对他们这么好,给钱给粮给肉吃。

这一点极其重要,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思想建设。这个时代,喊为国为民的大口号,不如告诉他们谁是他们的老大,这个老大有多好,钱粮管够,爱兵如子,恩重如山,有功不愁奖赏,立功不愁升官。

要让所有的军汉都知道,跟着这样的老大,能吃香的喝辣的,能有个奔头,前程似锦。

这样,军汉们才会真的给甘奇卖命。

所以甘奇得时常在校场出现,还得带有一些心理暗示的行为一起做。比如甘相公来了,就能加餐,羊肉管够。

比如甘相公又来了,这次破例,甘相公带酒来了,敞开肚皮喝。

比如甘相公又来了,亲自发饷银,还每人鼓励几句,问候几语,问一问姓名籍贯,问一问家中情况。高高在上的甘相公几语几问,也足以温暖人心。

比如甘相公今天走之前说了,过几天再来,发布,一人发半匹,也就是两丈长,足够一家老小都做一身新衣服了。

所有人从甘相公离开的那一刻起,就眼巴巴望着甘相公下次来。

……

这种心理暗示也很重要,不仅仅是为了给部下恩惠,让部下记着甘奇的好,更是让所有人都盼着甘相公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甘相公一来,就会有好事发生。

打仗的时候,你看,甘相公来了,就在阵前披甲,这种心理暗示就会起效用,能让人心安,能缓解人的紧张心理。

领兵之道,并不真的全部都是运筹帷幄,这种平常的小细节才是真正的高明之处。

这些东西,有的是甘奇自己悟出来的,有的自然是老狄青面授的机宜。

有了这些恩惠,还能带动军汉们蓬勃向上的势气,保持军营里这种热火朝天的感觉。

甘相公又来了,发了布匹,没有急着走,与军汉们同吃同住两天,看看这个的被褥暖不暖,看看那个的衣衫厚不厚,有时候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军需官叫来痛骂一番。真真就是个爱兵如子,如再造父母。

当好一个主帅,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费的心思太多太多。临阵一刻,军汉是效死还是怕死,就是检验主帅平常领兵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

甘相公走了,日理万机,一众军汉看着甘相公打马而走的背影,还有一些不舍之感。

“头前还想着抽调咱们来这雄州,当是苦差事,未想到竟遇见了甘相公如此好官……”

“是啊,老子也算当了七次遇见这么好的上官,老天开了眼……”

“以往,那些当官的,谁人把我们这些军汉当回事?唯有甘相公,如此爱兵如子,便是上战场,老子也愿效死!”

“倒也不知甘相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定要不得几天的,甘相公可不是以往那些上官,对于咱们最是上心,定然几天就会回来。”

“对,甘相公临走的时候可说了,下次来,他当要披甲拿枪,演练一番武艺。”

“甘相公不是进士吗?他还会武艺?”

“你他娘的就是没见识!甘相公那可是允文允武的,你没听指挥使说吗?昔日甘相公与狄相公一起在邕州打蛮人,那是亲自披挂上阵,杀得蛮人是人仰马翻,勇武不凡!”

“真的?”

“你还不信?啊……你不信?走,咱们这就去指挥使那里,指挥使昔日就在邕州,跟着甘相公身后打马冲阵,不然你以为指挥使一个陕西人,凭什么能到河北来当咱们的指挥使?那一战,可是打得昏天暗地,甘相公一人就杀了十数个蛮人,还把火峒蛮的老巢都给清剿一空了,杀得是血流成河……”

“还有这种事?走走走,去找指挥使,我等要亲自听指挥使说一说这故事。”

“走走,同去,听指挥使好好说道说道。”

……

那边甘相公,刚打马出了这边营帐,转头又进了另外一个小营帐。

这里驻扎着一千号女真人,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特意让这些女真人独自驻扎在较为远一些的隐秘之处,少与外人有联系。主要是怕种族歧视,怕宋人欺辱笑话这些野人,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二来也是藏起来,不让人轻易发现甘奇有这么一支军队。

这也是细节,甘奇是考虑得极其周到的。

只等一战之后,这些女真人就会折服所有的人,不至于再被人欺辱笑话了。

一千女真人,马匹全有,甲胄聚齐,甲骑具装,人马皆有甲胄,每个人的兵刃,从长枪到腰刀,到弓弩,一应俱全。

千号重甲骑兵,如同钢铁巨兽,分三队,一队三百余人,在校场上飞奔不止。

第一队名为:陷阵。三百多人,两排横列,所有的马匹都以锁链相连,散不了,退不了,只有一往无前。甚至骑士都用锁链绑在马背之上,想落马都落不了。

只为正面冲阵,钢铁洪流往前。这种战术也不是甘奇发明的,也不是狄青发明的。自古重甲骑兵皆有这种战法,看起来不人道,其实很有效。满身重甲的人与马,链接在一起,迈步往前,兵刃难伤,敌人挡都挡不住,避之不及。

这种链接在一起的重甲骑兵,不要多快速,只要稳步推进,就是用来打阵地战的。

第二队名为:凿击。甲胄稍轻,马蹄更快,出击而去,左右两翼袭击,搅乱敌人阵型。也是三百多人。

第三队名为:利刃。只做一事,跟着甘奇,甘奇到哪,他们就到哪。也许甘奇也会把这一队人马放在真正要冲阵的主将身边,随主将出击。这就看甘奇要不要亲自打马上阵了。

甘奇还未这些女真人准备了两百多匹备用马,随时更换。

甘奇对这一千女真人自然是再上心不过的,吃的喝的用的,都亲自过问,时不时就会到这里来看着他们操练。

备战之事,甘奇一刻也不曾懈怠,什么事情都可以往后拖一拖,唯有备战之事,不管大小事,甘奇都会亲自前往处理。

所以甘奇屁股上的茧子也越长越厚,倒也有好处,茧子厚了,也就不会再破了,再骑马反而轻松了许多。

夜里,狄青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到州衙与甘奇见面。

狄青给甘奇带来一个刚刚收到的消息:“道坚,刚有探子来报,河对岸的辽兵已然有八万不止,其中有马的骑兵一万余人,剩余皆是步卒,铁甲者大概有三万余人,其中重甲者大概有万余人,今日又在河对岸开始演武,鼓声隆隆,来去喊杀震天……”

“还得有人来,想要燕云之地,十几万人马,大半都要调过来的。”甘奇答着。

狄青点着头:“这么看,怕是至少有十二三万之多。”

“不过,想那辽使应该又要来了,当好好应对一番。”

“道坚准备怎么应对?”

甘奇嘿嘿一笑:“辽人如此兵锋,我一个年轻小子,自然得吓得两股战战,惶恐不安了。”

狄青也狡黠一笑:“那是应当。如此,辽人再把兵马调走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是啊,这回那位萧使的眼皮就得看到天上去了。”甘奇还有些不爽,甘奇要装怂,别人自然就要装逼了。

“苦了道坚,还得诚惶诚恐一番。”

“无妨,让他拿命来还我就是。”甘奇倒也想得通,却又很凶戾。

“只要道坚真有把握把辽人兵马再调走,那就算不得什么。”狄青还安慰了一下甘奇,只要甘奇要受点折辱了。

甘奇点着头,也知道自己这点折辱是要受的,要让辽人放心。如果甘奇不受这点折辱,一味强硬,喊打喊杀的,到时候辽人必然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把聚集而来的大军调去剿匪,那就麻烦了。

示敌以弱,迷惑之策也。

果不其然,第二天辽使就过境了,还是用鼻孔看人的萧扈。

萧扈这回来是底气十足,也该是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二三十里之外,巨马河对面,百万辽军压境,这百万大军的威势此时都加诸在他一人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一人能当百万兵。

甘奇这回也就不能稳坐官位了,远远到得衙门口迎接萧扈的车架,还主动上前见礼:“见过萧使。”

萧扈看得甘奇如此模样,眼神都不往甘奇身上看,只是迈步进衙门,口中说道:“宋人所谓前倨后恭,不知何解啊?”

甘奇还真的笑着解释着:“倨者,傲慢也,恭者,恭敬也。前倨后恭,便是说之前傲慢自大,之后又恭敬顺从。”

“哈哈……好解,解得好。前倨后恭者,甘经略乎?”萧扈停了一步,转头看向甘奇一眼,随后又迈步往前,直入正堂,自己一屁股就落座了,毫不客气。

茶水点心,连忙上好。

甘奇在一旁嘿嘿笑着。

“甘经略,你可还没有回答本使呢前倨后恭,可是说的你?”

“兴许是吧……”甘奇拱手笑道。

“为何啊?为何甘经略要来个前倨后恭啊?”萧扈哈哈大笑起来,手握扶手,这种感觉真爽。

“这不?河对面有百万辽兵,在下也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你还以为本使头前与你说笑?哼哼……不过今日你这姿态倒是不错,让本使很是受用。”萧扈还得受用一会儿,喝着茶,让甘奇如同一个小厮下人一般拱手站在身侧。

“此番……不知萧使有何要求?尽管说,我也好报到东京去让官家定夺一二。”甘奇演不来一种谄媚的笑,这是他的演技盲区,唯有拱手躬身,把表情掩饰住。

“国书在此,你便派人送去即可,瓦乔关以南十县之地,但凡有个不允,你也自己写上一封奏疏,我大辽今日倒也没有百万兵马,不过区区七十万而已,这七十万大军,便会亲自南下来取地。取了地,此事便算揭过了。”萧扈放下了茶杯,又站起来了,来去走动两步,似乎甘奇一个不允,他就要转头就走,回去立马发兵来打。这是在给甘奇一种压力。

瓦乔关以南,其实就是雄州境内,南方有个白洋淀,白洋淀往北。

上一次重熙增币的时候,辽人就是要仁宗割让这个地方,要这个地方的原因就是为了直接越过界河,越过雄州城池,有了这一块地方,辽人兵马再要南下,那就太简单了。

所以这块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让的,富弼昔日使辽,给钱之后,求的就是不割这块地。

甘奇惶恐不安,支支吾吾说道:“割地之事,怕是……”

“你能做主?”萧扈眉眼一斜,用鼻孔斜对着甘奇。

这句话有些耳熟,之前甘奇似乎也这么问过萧扈,倒也是天道好轮回。

“这个……在下……在下会把国书立马送到东京,请官家做主。”

“本使就在河对岸等着你带着求和的国书来!”萧扈今天很舒爽,甘奇这种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他非常舒爽,装逼打脸的爽快感,大概就是这种。

“一定一定,只需要快马来去七八日,官家的定夺便可到雄州。今夜在下在城中设了宴席,还请萧使移步,也还备了一些小礼……”甘奇在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一点点谄媚的感觉。

萧扈看着谄媚的甘奇,面色一正,抬步就走:“别跟本使来这一套,哼!”

说完萧扈已然出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把甘奇的面子踩在地上挪了挪,心情大好。

第四百六十章 就他妈这场戏最难演

萧扈回去了,得意洋洋而回,不过他这次还没有得意够,还只是收一点小利息,真正等到甘奇带着大宋皇帝的命令来求的时候,那才是他真正得意的时候,必然要尽侮辱之能事,在所有大辽官员以及皇帝面前,把甘奇与大宋的脸面彻底踩在脚底下。

燕云十六州,是一条东西向狭长的地区,也就是说从雄州边境到燕京,其实并没有多远,不过二百来里,也就是一百公里的距离。

大宋朝也就偏偏缺了这个宽只有一百多公里的区域,没有了燕山山脉,没有了真正的关隘天堑作为防线。

萧扈在第二天下午就回到了燕京城,朝堂之上,许多人都等着他的消息。

皇帝耶律洪基早已等候多时,一人能当百万军的萧扈带着胜利的姿态回来了,满脸笑容见过朝堂众人。

耶律洪基开口问道:“宋人如何反应啊?”

“回禀陛下,那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见得我大辽七十万勇士摩拳擦掌,早已吓得两股战战,惶恐不安。臣略微恐吓几番,他便谄媚无比,想来是真吓坏了!”萧扈如此说道,倒也是实情。

耶律洪基闻言哈哈大笑,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种事情更让一个皇帝开心的了。

“宋人,依旧还是那些宋人呐,朕还以为这些宋人长进了,要与大辽扳一下手腕,看来不过如此!”

“陛下圣明,宋人也就是一些嘴上功夫,真要来点真格的,立马吓得屁滚尿流。”萧扈奉承着。

不过说的也是事实,大宋这点底气,早已被辽人看透了。辽人占大宋便宜的手段多了去了,但凡宋夏开战的时候,辽人就会出现,有时候做调停的中间人,有时候恐吓大宋,有时候也恐吓西夏,长袖善舞之间,不知在宋夏两国中间得了多少好处。

一言蔽之,辽兴宗几乎就把辽国的威势提升到了顶峰,宋也怕,西夏也怕。如今刚换了耶律洪基不久,耶律洪基兴许还担心自己威势不如先皇,如今一试,心情大好,威势依旧。

这回该他耶律洪基上台发威了,所以耶律洪基开口说道:“先皇仁慈,耳根子软,总是在关键时刻放那宋人一马。今日却不必昨日,此番管他宋人跪地求饶说破了天,也势必要把瓦桥关南方十县拿到手。”

耶律乙辛立马上前说道:“陛下圣明,只要得此十县,宋人防线既破,来日若是再有争端,大辽铁骑南下,十日之内便要兵围他汴梁城,便教他南朝再也不敢违背我大辽之命。”

耶律洪基越听越是高兴,若是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史书之上少不得有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又问:“可知宋人会派谁来出使啊?莫不又是富弼那个老匹夫?”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答道:“富弼已然年迈,更是朝中宰相,南朝必然不会派其出使了。”

萧扈也答:“陛下,臣倒是知晓一些,十有八九就是那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甘道坚。”

“此人如何?”

“听闻是包拯弟子,年不过二十二三,乳臭未干之辈,侃侃而谈之徒,前倨后恭,像极了那南朝文人的做派。”

“这般之人,为何南朝偏偏要派他出使?”耶律洪基倒是要问个所以然。

“只因此人是赵曙之妹夫,随赵曙起于卑,所以备受重用,内外宠信之臣。”

耶律洪基闻此更是大喜:“看来这南朝的新皇也不过如此啊,唯亲是举,这般岂能治国?”

耶律乙辛岂能不懂耶律洪基说这话的意思?连忙答道:“南朝新皇比之陛下,那当真差得十万八千里,南朝可还有不少堪用之臣,却独独宠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妹夫,其气量之小,不足道哉。”

这就是耶律洪基等着的话语,当皇帝的人,自然得与同是皇帝的人做比较,耶律洪基又道:“南朝皇帝如此用人之道,着实不足道哉,西夏自从元昊被其子刺杀之后,这西夏的皇帝也不足道了……”

“天佑我契丹大辽!圣明天子代代出,不需多久,国运昌隆,问鼎天下指日可待。”耶律乙辛立马接道。

耶律洪基摆摆手:“问鼎天下之事,倒也没有想得那么久远,朕如今只想励精图治,富国强兵,此消彼长之间,总要见分晓。”

“陛下定可奠定万世不朽之基业!臣等也愿为陛下鞠躬尽瘁,青史留名。”耶律乙辛顺着耶律洪基的话语往下接,倒也不是耶律乙辛如何擅长拍马屁,而是耶律乙辛此时如履薄冰,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害自己,此时不卖力把皇帝哄高兴,那就真的没有办法解除危机了。

君臣二人,聊得很是开心。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趁着间隙开口:“陛下,臣有一些小事要奏。”

“说来!”

“黄龙府北,宁江州西北之地,近来崛起了一个女真部落,称之为完颜,横扫了四百多里地,统一了大小二十几个部落,也与宁江州的驻军多有摩擦,杀了不少我大辽子民。臣想发兵去剿,还请陛下示下。”耶律仁先如此禀报着,不过也真是一些小事。

“他们有多少人马啊?”耶律洪基问道。

“当有两三千号,却也听人来报,不知他们从哪里弄到了大量的铁器,甚至还有几十斤的重甲装备,又在丛林之中来去,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着黄龙府派兵,让附近女真部落也出人,尽快剿灭。”两三千号人,不值一提,大辽在黄龙府不仅有几千驻军,附近许多女真部落也受辽国管制,轻轻松松聚集万余人马,灭一个野人部落,不在话下。

“遵旨!”耶律仁先也不那么在意,辽国这么多年来,打服的、覆灭的女真野人不知多少,这回也不那么特殊。唯一麻烦的就是得多给点钱粮。

……

雄州那边,打马飞奔的甘奇越发急切起来,因为两万五千人的军械装备还没有到位,沧州码头那边每天传来消息,船队依旧没到。冬天的季风,对往北航行的帆船并不友好,船队在海上走走停停,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从河北各地运来的军械装备又太少,甘奇只有黄龙府与真定府而去,亲自去打开各地禁军府库,淘一些存货,特别是制式的弓弩,手弩,长弓,神臂弓,蹶张弩,绞盘弩炮。

却也把甘奇气个半死,每天晚上都写弹劾奏章入京,弹劾各地大小官员。若是甘奇真的能一言而决,说不定就杀个血流成河了。

禁军府库也能大规模亏空,甲仗库的账目与实际存货,差距大到令人发指,账目上记得满满当当,东西却几乎没有。

甘奇再一次领教了这个国家的糜烂程度,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金人南下的时候,说把汴梁围了就把汴梁围了。

气得甘奇到处大发雷霆,也是无奈,来去的路上,连各地的县衙也去翻了个遍,翻到一张堪用的床弩,甘奇都能喜出望外。

如此几番,倒也把许多官员给吓到了,到处想办法,弄军械充到甲仗库里去,生怕甘奇这个河北两路制置使上门来检查军备,又是几番弹劾,影响他们的前程。

这倒是意外之喜,哪怕是表面工作,也是能见一点效果的,总能多几副铁甲与兵刃,再来点好弩弓,那就是意外之喜。

如此,甘奇更是派出许多心腹往更远的州县去巡查,收获虽小,但也能聚少成多。这大宋,好就好在足够大,州府足够多。就河北两路,一个县翻出十副铁甲来,加在一起也能凑个两三千副出来。一个州府能有几张床弩,那也能凑个百十具来用一用。

北宋的河北两路,地盘倒是足够大的,并非就是后世的河北省,而是后世河北大部分,加上河南一部分,再加山东一部分,还有山西一部分,很大,足够甘奇尽情搜刮。

河北两路,其实也有些人心惶惶,因为都知道辽人在边境屯兵了,可能要打仗,否则甘经略也不可能这么到处搜刮军备。

这回,甘奇倒是把国书送到了汴梁城。辽人陈兵的消息,也是瞒不住的。

汴梁城里,自然又是一片哗然,民间喊打喊杀的人不少,更知道甘相公就在河北,有许多文人士子也热血非常,四处奔走相告,不能卑躬屈膝,不能教人欺辱……

当然……在汴梁城里喊打喊杀的人不少,只是这汴梁人真愿意上战场去打去杀的人,可能就找不出几个人来了。

不过,年轻的读书人,总有一些是真的满怀一腔热血的,竟然还真有一些士子到处拉人结伴,要到河北去支持甘先生,就如昔日随着甘先生出征邕州一样。

要说这大宋朝的儒家,其实还真有许多教育得极好,就如南宋灭亡之时,崖山殉国跳海的文人成千上万,军民一起,跳海殉国之人十万之多,那场面,当真感天动地。

也如文天祥,终究还是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言归正传。

东京汴梁的朝堂之上,皇帝赵曙还是有点吓到了,看着国书,问着满朝文武:“辽军当真有七十万?”

一人当过百万兵的富弼,此时老神在在,倒是显出了老臣的沉稳,慢慢答道:“陛下,辽人不过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最多不过十几万人。”

赵曙闻言大气一松,说道:“那就好,河北两路,有近三十万禁厢军,倒也不怕他。”

富弼又道:“此事既然因甘道坚而起,这出使斡旋之事,当也由甘道坚去,想来也是不在话下的。”

富弼自然是没安好心。这种求和的事情之难,富弼是有亲身体会的。甘奇惹事,甘奇赔上身家去解决,回来还得让甘奇落一个惹是生非陷国家于危难的罪名。谁叫甘奇当初在朝堂上大包大揽,该他吃些苦头。

皇帝赵曙倒是对甘奇信心非常,答道:“此事甘卿去河北之前,朕就有安排,使节本就是他,他自会解决此事。”

富弼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曾公亮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脑中不断乱想,甚至都猜过甘奇是不是想与辽国开战,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没有理由,站不住脚。

曾公亮出言说道:“陛下,当派个人再到雄州去传达陛下圣谕,让甘经略心中有个底气。”

“对,派人去告诉甘卿,割地不行,再加岁币也不行,定然不可辱了大宋脸面。”赵曙倒是有些骨气,反正国格不能丢。

富弼却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这命令,岂不就是让甘奇自己私下里花钱解决?富弼脸上笑意更甚。

不过,其实赵曙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想强硬一把,因为他知道辽国要生内乱,甘奇是有谈判筹码的。这内乱本就是甘奇制造出来的,所以赵曙对甘奇真的有信心。

心中一直有疑惑未解的曾公亮,此时说道:“陛下,那就派臣之犬子孝宽去传旨意吧?”

“允了。”这事赵曙倒是无所谓。

曾公亮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去传这道旨意?因为他知道事情一定有问题,一定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他真的想弄清楚甘奇到底要干什么,回家他还得好好嘱咐曾孝宽一番。

曾孝宽得了曾公亮的一番嘱咐,拿着圣旨坐车上了官道,往雄州急赶。

只是见到甘奇的曾孝宽,也没有想到,甘奇拿着圣旨,却闭口不谈出使之事,依旧到处忙碌不止。

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出使?那是不可能出使的!

虽然如今辽宋这种格局,出使一定不会有危险,但是甘奇依旧不会出使。与其费那时间去出使,甘奇还不如多做几番开战的准备。

辽人还几番派人来催促,甘奇都是百般惊恐的推脱着,甚至当着辽人的面,表现得惶惶不可终日。

春节都到了,辽人又派人来催,萧扈亲自而来,恐吓着甘奇:“怎么?不敢到我北朝去吗?还是你家皇帝吓得六神无主了,不知如何是好?”

甘奇一脸惊恐模样,无言作答。

“若是开春再无使节到我燕京,我陛下有言,立马发兵开战,先打雄州!”萧扈一脸厉色。

甘奇点点头:“还请辽使息怒,过两日就是除夕,除夕一过,半月之内必然有大规模的使团抵达燕京!”

“为何除夕过了,还要半个月啊?”萧扈厉声问道。

甘奇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答道:“因为那个时候,雪就要停了。”

“雪停了?下雪还赶不了路了?”萧扈又问。

“财物颇多,车队数百,下雪赶路,怕是难以成行。”

萧扈闻言大喜:“车队数百?哈哈……你们宋人倒是……”

笑出声的萧扈,陡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笑,又把笑容止住了,换了一脸厉色,说道:“不跟你家皇帝说,不必送什么财物,吾皇有言,只要土地,否则就开大战!”

“辽使息怒息怒,我这便再奏报陛下,把萧使之言送达。”甘奇脸上的为难,演得极好。

“哼,识时务者,俊杰也。不识时务,教你南朝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家国沦丧。”萧扈大袖再拂,对一个国家说出这种赤裸裸的威胁之语,实在爽快。

“辽使放心,以和为贵,辽宋乃是兄弟之国,当以和为贵。”

萧扈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不要再等本使来催,若是还让本使下次再来,那就不是本使带着一队护卫来了,便是百万大军兵临城下!”

“祝萧使除夕安康!”辽人早已开始过除夕这个节日了,该祝福一下。

“哼!”萧扈已然出了厅堂,水都没喝甘奇一杯的,饭就更不吃了。

这次甘奇一直把萧扈送到了城门口,方才停住脚步。

转头的那一刻,甘奇眉宇之间,杀气外露!

还有话语:“演了这么多戏,就他妈这场戏最难演!”

第四百六十一章 开战!

甘奇的戏终于演完了,哪怕是除夕夜,甘奇依旧在为备战而忙碌着。

雪真的停了,除夕夜就停了,正在融化着,天气依旧寒冷。

想来燕京城的春节,一定也是热闹非凡的。只是雄州春节,并不那么热闹,按照以往的惯例,官府也会组织许多庆祝活动,今年却都没有了。

临渝山,就在后世秦皇岛市,燕山到渤海的最后余脉,这里也是关口所在地。

年节才刚一过,大年初二,从山上就下来的七八千号贼寇。

往西去,几十里就是安喜县城,这里是后来唐山的迁安市附近。

脚步踩在已经开始融化的积雪上,泥泞不堪,七八千号人,到处都是骂骂咧咧的抱怨声。

也有人给这些抱怨的人鼓舞着士气:“弟兄们,咱们这回去是打县城,只要冲进了安喜县城,那是要什么有什么,金银财宝要多少有多少,正是过年,吃的喝的都不用愁,都给大家备好了,只等大家去享用,大家加把劲,还有五六十里就到了。”

“弟兄们,到时候大家跟着寨主与军师冲就行了,安喜县城只有几百驻军,此番我等上万人马,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得紧。”

“弟兄们,加快脚步啊!”

“他娘的,还是军师想得周到,知道咱们年关难过,招待咱们进城里过年去。”

“这回得抢个娘们儿回去……”

贼寇,终究是贼寇,摆脱不了贼寇的想法。

狄咏此时倒也没有想过要制止这些贼寇不合理的想法,能动员这些贼寇卖命的条件,就是银子与女子,若是把他们这些想法压制住了,也就真没有几个人会卖命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残忍,什么思想工作,什么大仁大义,那些事情都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而今狄咏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建设这些人的思想,所以狄咏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不得滥杀无辜,其他的劫掠抢夺什么的,都随他们去,这是这些人卖命最真实的动力所在。

这也是古代贼寇成不了大事的原因所在。大宋朝几乎每年都有揭竿而起的贼寇,但是终两宋近三百年,小规模的几百人,大规模的几万人,就没有一个能成事的。

安喜县城,一个小县城,三五万人口,整个县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万人口。一个上百年不闻战事的地方。

虽然城内许多人都听说了临渝山附近来了一伙贼人,却也没有几个人当回事,因为附近也来了大量的官兵,在滦州的官兵听说就有上万人。对于官兵而言,一些贼寇自然是不在话下的,燕云之民对于辽国军队还算比较信任。

倒也是因为临渝山的贼寇来了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有下山肆虐乡里的事情,连拦路劫道的事情都没有听说过,人们便也更不把这伙贼人当回事了,大概也猜想这些贼人怕了官兵,躲在山里不敢露面了。

面都不敢露的强盗,反倒成了最近几个月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觉得这活贼人胆小如鼠,有些可笑,想来不得多久都会饿死在山里。

过年的喜庆,依旧还弥漫在安喜县城之中,从燕云一直到南方邕州,只要是有汉人的地方,都在过年。不论是当兵的,还是贩夫走卒,都得过年,这个年会过很久,一直过到正月十五上元节才会到达高潮,然后才开始新一年忙碌的劳作。

艳阳高照,这个冬天难得的好太阳,晒被子,晒家具,过年要吃的腊肉咸鱼之类的也要拿出来晒一晒。

厨房里袅袅炊烟,妇人们忙碌不止。院子里,门口处,街边墙角下,到处都是坐着晒暖阳的人群。

过年上值的士兵,有些倒霉,抱着兵器坐在城墙垛口之下,面对太阳,也在享受着寒冬难得的舒爽。

忽然一个把双手收进袖笼里的士卒看了看东边,然后愣了愣,连忙把袖笼里的手脱了出来,擦了擦眼睛之后,立马惊慌失措起来,开口大喊:“有……有……有贼人!”

他身边的城垛下还坐着一个老军汉,撇了撇嘴说道:“胡说八道!”

“真有贼人!”

“我看看……”老军汉站了起来,看向东边,倒也真看到了大队人马,乍一看,最头前的人刀枪甲胄还都比较精良,老军汉不以为意:“这是官军,自己人,想来……”

“不对不对……”老军汉陡然机警起来,因为那些人的甲胄与兵刃样式不对,还有一杆大旗映入眼帘,一个大字“麻”。临渝山上的贼人已经传说了几个月了,贼寇麻牛的名字,老军汉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老军汉扯着嗓门就喊了起来:“敌袭,敌袭,快关城门,快!”

“关城门!”

“临渝山上的麻牛下来了!”

“麻匪来了!”

“击鼓,击鼓!”

“咚咚咚……”

急促激烈的鼓声打破了小城春节的喜庆,绝大多数人一脸不解的看向正传来鼓声的城楼,那城楼虽然破旧不堪,与别的大城比起来也有些低矮,但那里依旧是整个县城最高的建筑。

“麻匪来了!”

“贼寇下山了……”

安喜知县,是一个叫做萧达的契丹人,他还有一个契丹名叫做特里木,他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契丹贵族。

萧达被一众惊慌失措的军汉急匆匆拥到城头之上,城外的贼寇漫山遍野,正在慢慢摆着阵型,还有十几个骑马的汉子来回奔跑,不断呼呵着命令,让那些贼寇站在自己应该站的地方。

“快,快去求援!”萧达大声呼喊着,自己却也在往城头而下。

然后只见萧达自己上了一匹马,转头喊道:“本官去滦州求援,你们顶住了。不要怕,滦州驻扎了上万官军,晚间就能赶到这里,定能救得大家。”

说完萧达打马快走,直往南城而去。

契丹贵族,似乎失去了他祖先的血性,在这花花世界里迷失了祖先的荣耀。

城头上的军汉看着打马飞奔而走的知县,都愣愣看着。

城外忽然呼喊大作,牛皮鼓也敲得咚咚作响。

一个铁甲汉子打马站在头前,开口喊着:“长梯都搬上来,听鼓声命令,随我冲上城头去。”

“军师威武!”

“军师无敌!”

又不得多久,鼓声陡然急促起来。

贼人攻城了。

城墙上的军汉们一个个六神无主,有人大声喊着还击,有人抄起弓弩已然在射。

有人站着依旧在发愣。

有人频频回头,大概也在想逃跑的事情。

甚至还有人直接带着哭腔大喊:“怎么办怎么办?”

零星的羽箭射在狄咏的重甲之上,叮咚的响声留下一些印记,狄咏已经来到了城头之下,亲自带着人竖起长梯。

狄咏第一个爬到了长梯之上,转头大喊:“弟兄们,随我冲上去!”

麻牛就在狄咏身后,接着踩上了长梯,也在大喊:“弟兄们跟上。”

一个长梯若想让敌人难以推倒,就得快速往上上人,越多越好,用人的重量堆在长梯之上,让城头上的人难以把梯子推倒。

其实守城之人,要推倒长梯,也是要专门的工具才行,比如一根长长的树杈,用树杈顶住长梯,然后许多人抓住树干一起使劲,才能把长梯推倒下去。

但是这安喜县城的城头上,百年不见一个敌人,哪里会有这东西?

垛口上一个满脸惊慌的军汉拿着长枪不断往下捅刺着,希望能借此把往上爬的人赶下去。

却是一个不防,刚刚刺下去的长枪竟然被狄咏抓在了手中,只见狄咏再一用力,那人竟然被狄咏拖拽了出来,从垛口翻倒了下去。

空隙之间,狄咏连连攀爬几下,一瞬间就上得了垛口。一杆长枪横扫而出,他已稳稳把搭着长梯的垛口护在了身后。

攻城之战,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这座安喜小城,连一场惨烈的厮杀都没有,当越来越多的贼寇登上了城墙之时,满地都是跪地求饶的人。

贼寇们爆发出阵阵的喝彩,急匆匆往城内而去,看着哪座宅子大,哪座宅子豪富,就往里面冲。

狄咏就站在城墙之上并不下去,身边还站着麻牛嘿嘿在笑。

麻牛正在享受这一刻的胜利。

狄咏却忽然说道:“麻寨主,你带人一起下去吧,一个时辰为限,时间一到,所有人都要上城头来集合。”

麻牛笑道:“知晓的,咱们抢完就走。”

却见狄咏摇摇头:“不走了,进了城就不走了!”

麻牛面色一惊,问道:“军师,不走了?”

“嗯,咱们就留在这里。”

“这可不行,滦州的大军说来就来,咱们留在这里,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麻牛吓到了。

狄咏笑着摆摆手:“滦州此时没有多少人马了,最多不过三千号,他们来了也拿我们没有办法,咱们还得想办法击溃他们。”

“三千号官军也不是咱们能轻易击溃的,军师,你可不能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咱们还是抢完就走比较稳妥!”

狄咏岂能是想得简单?他是想得相当复杂,既然开始攻略州府了,岂能又退回山里?

狄咏心中所谋,或者是说甘奇给他的交代,不仅要攻略县城,还要打败辽人的官军,还得多占几个城池,尽可能扩充人马数量。

不然,怎么能调动辽人大军来剿?

狄咏看了看麻牛脸上惊慌的神色,胸有成竹笑道:“麻寨主怕了?”

“我……我这不是怕,咱们之前说好的呀,抢完就走啊!”

是之前说好的,不过,那管什么用?狄咏只道:“麻寨主,我什么时候害过你?我这是在帮你赚一份前程,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里当个山大王?”

“军师?这前程也要有命去享不是?”麻牛如此说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况咱们坐拥上万人马?麻寨主放心,只要咱们在这城池里站稳脚跟,打退第一波敌人,之后的势头就不是以往能比的了,有钱有粮,扩充人马,必可建立一番大事业。”

“这……”

“麻寨主还有担忧?如此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其实成大事者所为?”狄咏又道。

“但是万一要是打不过呢?”麻牛担忧一问。

“打不过,咱们再入山如何第一波辽军,人数必然不多,就算打不过,他也不可能赶尽杀绝,咱们带人再入山,依旧稳妥。”狄咏是在忽悠麻牛的,这种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了,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山寨,人心立马就散了。

“军师既然想得如此周到,那……那我就陪着军师赌一把吧。”麻牛不是野心大,而是真觉得就算这次失败了,还可以东山再起,至少可以回山里继续高枕无忧。

只是麻牛不知道现实情况,一旦失败了,甘奇岂能再继续不遗余力支持他?甘奇不支持他,他又吃什么?出山去抢?吓破胆的贼寇,散了人心的贼寇,频频出山,离覆灭就真不远了。

这,其实就是背水一战。

狄咏自然要准备这个背水一战,开口说道:“一个时辰之后,开始拆房屋,把所有砖块石头房梁之类的重物都搬上城头御敌,门板床板之类都拆下来当盾牌防御箭矢,还要在把城内所有的树木都砍伐下来,制作长杆树杈,收集城内所有能引火之物,准备守城!”

“好好好,都听军师的。”麻牛点头如捣蒜,攻城守城,他是一窍不通,好在狄咏全懂。

“所有劫掠之物,钱财任他们自己留着,但是粮食一定要全部集中起来。”狄咏一项一项安排着。

这个小小的安喜城,迎来了灭顶之灾。

雄州的甘奇,站在城头上遥望着远方,微微皱眉,他知道开始了。

所以他开口与身边几人说道:“张知州,赵将军,速速去把巨马河边所有村落的船只舢板全部收拢起来。但有路过的商船,也全部拦截下来。”

张利一闻言问道:“这般怕是会令百姓生出怨言,不知甘经略为何要如此?”

甘奇笑着解释一语:“防备走私!”

甘奇岂会说是为了要准备大军渡河北伐开战?

“如此……好吧。”张利一勉强接受了甘奇的解释,得去干活了,这也是个大工程。

第四百六十二章 安喜,战争是怎么回事?

安喜县城头之上,狄咏眺望着南方,身边都是忙碌之人,屋顶的瓦片,墙上的砖石,地基的石块,屋顶的衡量,门板床板,堆得到处都是。

麻牛已然在大喊:“官兵来了,弟兄们,不要怕,官兵可上不来这高墙。”

“不要怕,只要胜了这一遭,周围七八个州县城池就都是咱们的了。”

“官兵只有两三千,咱们有上万人,不要怕!”

麻牛还没有学会一种虚张声势的技能,麾下八千多人,却只敢吹到一万,不想辽国朝廷,十二三万人,却敢号称七十万。

若是按照这个比例,麻牛也应该说自己有六万大军才是。

古代军队,满万了就是漫山遍野,普通人看来,就是难以计数的多。真正能按照视线中的规模与稠密程度判断出具体人数的人,唯有那种真正久经战阵的老将才行,比如狄青,又或者赵滋。

所以虚张声势这种事情,很多时候是很有效果的。十二三万人,与七十万人,绝大多数人都难以用肉眼分辨其中的茶杯,包括此时的甘奇,也不一定能具体分辨出来。因为甘奇虽然也领兵打过仗,但是他压根就没有见过漫山遍野的人。

安喜知县萧达回来了,带着两千多大军回来了,有步兵有骑兵,有铁甲有皮甲,这是正规军,皮室军。辽国三十万在册的皮室军中的一小部分。

注意,“在册”这个词也是有讲究的,“册”与实际之间,在哪里都是有区别的,辽宋在这方面早已是半斤八两了。

辽国,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有三万皮室军的那个契丹国了。

再次回来的萧达,明显有了底气,身为辽国贵族,穿上一身甲胄,看起来也有了威武的模样,他亲自打马近前,开口便是大喊:“麻匪,朝廷大军已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麻牛看了看左右,知道应该打击一下敌人的气势,便上前准备回话。

却是麻牛话语还未说出,旁边的狄军师已然抬腿拉弦,一柄神臂弓已然上弦,箭矢搭了上去,抬手就射。

羽箭破空而去,一身锐响,便看到城头一百步外的萧达落马而下,一声惨叫。

神臂弓,宋朝制式的蹶张弩,所谓蹶张,就是用腿踩着弩臂,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拉开弓弦的弩弓,这种弩弓,弓身长就有三尺三,弦长二尺五,质量最好的,射程可高达二百四十多步,配上精铁打造的箭头,能透重甲。

神臂弓,一般军汉就算手脚并用都拉不开,就算能拉开这种弩的许多军汉,大部分站着都拉不起来,得身体躺在地上蜷缩着,两只脚踩在弩臂上,双手拉着弓弦,用双腿双手加上腰腹的力量,奋力在地上张开身体,才能挂上弓弦。如狄咏这般站着就能手脚并用张开弩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这种弩,与手持的拉弓,威力上不可同日而语。神臂弓,代表了宋朝手工业与技术水平的巅峰。代表了华夏几千年对于战争兵器最深厚的技术积淀。

昔日澶渊之盟之前,阵前射杀辽国领兵统帅萧挞凛的弓弩,就是这玩意的变种,八牛弩,三张神臂弓用技术合在一起,就成了八牛弩,也称之为床弩。

大阵之前,敌方的统帅,必然离得相当远,也不可能让宋军靠得太近,但是却被人宋军一箭射杀当场,可见当时宋军之中,也是高人无数。射杀萧挞凛的人名叫张瑰,一个地位不低的武将,用床弩一箭就射中了萧挞凛的额头,致使连连获胜的辽军偃旗息鼓而回,也直接促成了澶渊之盟的达成。

宋朝的弩,已然发展到了巅峰。

萧达,已然中箭应声落马,百十步外那一队辽军,乱作一团,举盾的举盾,救人的救人。

麻牛脸上带着震惊看向狄咏,他倒是知道狄咏武艺不凡,但是这百十步外抬手一箭就把人射落马下的技术,实在太过骇人了一些,神乎其技一般,麻牛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麻牛看了看狄咏,又抬头去看了看远方的萧达,明晃晃的长箭,插在萧达铁甲之上,笔笔直直,这显然就是透甲之后射进去了。

麻牛又看了看狄咏手中的弩弓,他知道这张弩是从海上送来的,还专门说这张弩是送给狄咏用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这张弩竟然威力如此巨大。

麻牛激动大喊了一声:“军师威武!”

随即满场大喊:“军师威武,军师威武!”

狄咏还笑着挥手与众人示意,这一手,是他故意要显露的,无他,激励军心尔。

狄咏还极为装逼一语:“辽人,不过尔尔,一触即溃!”

“军师无敌!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麻牛似乎也知道军心可用,又是大喊。

“军师万岁,军师万岁!”

狄咏依旧挥手左右致意,开口大喊:“待得战机一到,某便带大军出城与敌决战,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辽狗!”

狄咏是真要出城的,想胜利,必须要出城一战,否则敌军不可能溃败而走,因为狄咏才是那瓮中之鳖,敌人反倒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愁粮食,不愁饮水。若是久不决战,围困下去,狄咏一方反倒是有人心大乱的可能,贼寇乌合,不能把他们想得太好。

要想打开局面,这出城决战的事情,必须要做。

但是现在,自然防守为要,敌人肯定要攻城,攻城对于狄咏来说也是好事,先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打退几波,让敌人威势尽去,再出城就事半功倍了。

所以狄咏大喊:“备战,守城了,把门板床板都竖起来,敌人箭雨就要来了。”

八千贼军,兴许就狄咏一人真正有对战争的实战经验。对于攻城的套路熟悉非常,应对措施也准备得很好。

“竖盾!”

“竖盾!”

城头之上大喊连连,门板床板案板,甚至吃饭的桌子,都被竖了起来,挡住一个一个的人。

果然不得多久,辽人的反击就来了,箭矢如雨!

城头上所有人都躲在临时的盾牌之后,听着木板叮当作响。

狄咏心中也想,好在敌人也来得仓促,并未真正准备过攻坚战,若是敌人有过真正的准备,此时必然有投石机这种东西到场,只要有十来具简易的投石机,怕也能把这几千贼寇吓得惶恐不安。

若是有几具真正精良的石头砲,也就是一种更为精良的投石机,巨大的石头砸来,一砸就是一个垛口砖石碎裂,此时城头之上兴许就直接生乱了。要抵御这一类的攻城利器,不仅需要军汉有非常高的心理素质,还需要指挥者沉得住气,需要让守城之兵到城下躲避,待得敌人开始爬墙的时候再上城头来,这种指挥极为考验指挥者的能力,一个不慎,机会让敌人轻易就爬上城头。

这种石头砲的威力从来都不能小觑,历史上纵横欧亚的蒙古大汗蒙哥,就是在南宋钓鱼城被这种石头砲给打死的。

这些东西,辽国其实都有,因为辽国有燕云十六州,这里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是燕赵强兵之地,这里的匠人,制作这些东西都很擅长。

换句话说,辽国一旦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以及这五六百万汉人。不仅仅是战略要地丢失了,辽国更丢失了真正的生产基地,从铁甲到兵器,甚至锅碗瓢盆,再到弓弩石砲,辽国再也没有了生产这些东西的能力。回到草原与辽东的辽国,就比野人女真高明不了多少了。

说白了,不论哪个历史时期,游牧渔猎民族要想打败中原王朝,就得要汉人。蒙古人不仅要汉人工匠,还从中亚与东欧掳掠来了无数工匠。那时候的中亚,文明程度也相当高,攻打金国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中亚奴隶在蒙古大军身后生产着这些东西。

也如几十年前崛起的西夏党项人,当时辅佐李元昊的是汉人张元,好水川之战,主要出谋划策的也是张元,张元也是西夏的宰相。张元这个人,本是陕西的读书人,屡试不中,甚至考到殿试都被刷下来了,张元气愤不已,觉得自己才华甚高怀才不遇,一气之下跑到了西夏去,深受李元昊的重用,内政外事军事都是一把好手,自张元起,西夏重用了大量的汉人。

打败了大宋之后,张元觉得他终于算是证明自己了,或者说自己那屡试不中怀才不遇的那口气终于出了,甚至还写了一首诗来嘲笑夏竦与韩琦: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大意就是说夏竦这个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不怎么样,韩琦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整个好水川的宋军都被辇得到处跑,你们两位进士及第的大相公,还在那里说什么打仗带兵?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你们这两个朝廷重用的进士相公,比我张元一个落地秀才差得远了,当初我科举你们不要我,现在后悔了吗?后悔也晚了!

张元的这种心情,其实也能理解,读了满腹诗书,却不受朝廷重用。朝廷用了韩琦这种进士及第,然后张元这个落第秀才把夏竦、韩琦打败了。这种感觉,只以个人感觉来说,那真的是十足解气。

生产力,技术水平,手工业的积淀,教育水平,眼光见识,这些都是中原王朝最重要的倚仗。

哪怕是到得宋朝这种武人如狗的时代,朝廷依旧能靠这些东西,抵御着辽夏金,还把蒙古挡了一百多年。

这才是中原王朝真正的实力基础。

这一切就体现在狄咏手中的那柄神臂弩中。从大汉远逐匈奴开始,技术的碾压就已经奠定,弩这种东西就是那时候大规模用于战场的,把匈奴骑射打成了狗。匈奴人的原始弓,甚至都射不穿汉军的甲胄。

安喜城外的辽军,再还击了几轮不奏效之后,开始真正准备起了攻城之战。

伐木,造梯。把所有的盾牌都聚集在一起。

梯子是最简单的用具,造起来也简单。全军伐木造梯,用不了多久,上百具简易的长梯就立在了阵前。

契丹人开始埋锅造饭,开战之前,不能吃得太饱,所有人匆匆饱腹,喝得几口水,鼓声已起,列阵冲城。

城头上的狄咏再次大喊:“竖盾,竖盾!”

鼓点开始紧密,已然是下午半晌,阳光开始变色,照在甲胄之上泛着黄光。

辽军的脚步已起,箭雨已来。

狄咏并不还击,躲在垛口之下,受着一波一波的箭雨。因为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待得辽军近前了,箭雨就会暂歇,那时候就是反击的时候了。

生产力,技术水平,手工业的积淀,教育水平,眼光见识,这些都是中原王朝最重要的倚仗。

哪怕是到得宋朝这种武人如狗的时代,朝廷依旧能靠这些东西,抵御着辽夏金,还把蒙古挡了一百多年。

这才是中原王朝真正的实力基础。

这一切就体现在狄咏手中的那柄神臂弩中。从大汉远逐匈奴开始,技术的碾压就已经奠定,弩这种东西就是那时候大规模用于战场的,把匈奴骑射打成了狗。匈奴人的原始弓,甚至都射不穿汉军的甲胄。

安喜城外的辽军,再还击了几轮不奏效之后,开始真正准备起了攻城之战。

伐木,造梯。把所有的盾牌都聚集在一起。

梯子是最简单的用具,造起来也简单。全军伐木造梯,用不了多久,上百具简易的长梯就立在了阵前。

契丹人开始埋锅造饭,开战之前,不能吃得太饱,所有人匆匆饱腹,喝得几口水,鼓声已起,列阵冲城。

城头上的狄咏再次大喊:“竖盾,竖盾!”

鼓点开始紧密,已然是下午半晌,阳光开始变色,照在甲胄之上泛着黄光。

辽军的脚步已起,箭雨已来。

狄咏并不还击,躲在垛口之下,受着一波一波的箭雨。因为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待得辽军近前了,箭雨就会暂歇,那时候就是反击的时候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登基称帝,大封文武

惨烈的攻城战,哪怕安喜县城的城墙只有不到三丈高,依旧惨烈非常。

两千多辽军,第一次上战场,爆发出了身为正规军的勇气,也带着对于乌合之众的蔑视,奋力攀爬着倚靠在城墙上的长梯。

“砸!往下砸!”狄咏扯着嗓门子在喊。

砖石房梁,倾泻而下。

狄咏亲自拿起一根长木杆,一头的木头叉子抵住长梯,几个人帮着狄咏,奋力把面前的爬满人的长梯推出去。

长梯往一侧倒塌,长梯上挂着五六个人,皆在空中挥舞着手脚大声呼喊着。

骨骼断裂的脆响,人吃痛的嚎叫,伴随着喊杀之声,叫骂之声,响成一片!

刚刚掀翻长梯的狄咏,又立马拿起一个木勺子走得几步,连连舀起一个铁锅之中煮沸的油脂,不断往城墙下泼洒而去。

连连舀了大半锅之后,管不得城墙下的被热油淋身的嚎叫,狄咏抄起油锅下熊熊燃着的柴火便扔了下去。

一片大火,轰然冲起,直冲城墙之上,把狄咏的眉毛都燎去了一半。

在地上打滚的人,凄厉之声,如地狱恶鬼一般,随后有一股肉香扑鼻。

这股肉香,就像炭烤羊肉,又像红烧猪蹄……没有丝毫差别,就是蛋白质受热发出来的香味。

就是这股以往吃饭的时候求之不得的香味,此时却让人闻之欲呕。

“砸,使劲砸,快点砸!”

麻牛一边不断搬着砖石往下砸,一边用尽力气呼喊着。

城下也有人在大喊:“上,爬上去,爬上去赏钱一百贯!”

狄咏听得城下的呼喊,抄起神臂弓,在垛口抬头看了一眼,脚踩拉弓,搭箭就射!

那催促着辽军爬墙之人,已然应声而倒,羽箭插在他的喉咙之上,他竟然还下意识伸手去拔箭矢,箭矢还真被他立马拔了出来,随后便是汩汩鲜血,不敢置信的眼神与抽搐的身体。

小小的城池,正在经历着近一百年来的第一次战争。

不知哪个辽军说了一句:“好生凶狠的贼人!”

这句话语一出,有人停住了脚步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然后就开始前后观望,踌躇不前了。

眼前的这一幕惨烈,实在太过骇人,谁也不曾见过的骇人。

人命,真的就这么不值钱,爬上长梯,跌落而下,然后被砖石反复砸中,就死了。

还有那满身熊熊大火的人,哪怕穿着铁甲也好不奏效,惨叫之声,听得人刺耳挠心,浑身颤栗。

打仗,真不是一个人该做的事情。

这么打下去,别说两三千多人,一万人的命也能填进去。

“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声大作,显然辽军主将也知道这么打下去不是个事,该是鸣金的时候了,这座小城,万余贼寇,这么爬墙是爬不上去的。

得另想办法。

比如诱敌出击,比如围城困死!

反正城内的贼寇已经是瓮中之鳖,容得他们再从长计议。

潮水一般涌上来的辽军,又如退潮而去,丢得许多尸首伤员满地都是。

狄咏看着敌人退了,高举手臂大声呼喊:“辽狗败了,辽狗败了!”

“军师威武,军师万岁!”

“军师万岁!”

……

胜利之后的呼喊,响彻云霄。

麻牛也跟着大喊起来,却是喊着喊着,陡然又停下来了,他看着一旁高大帅气的狄咏,面色微微有些沉,转头又看向城头上激动的人群,心中也沉了下来。

麻牛是这八千多人的头领,是他们的寨主,这一伙贼寇也被人称之为“麻匪”。

但是,麻牛此时陡然觉得自己好像并非这些人的头领了,真正的头领是狄军师。

好像所有人都在庆祝狄军师所取得的胜利,并没有人喊一句“寨主威武”之类的话语。

这种感受,让麻牛生气了一些别样的滋味。

“弟兄们,抓紧时间,接着拆房子,快,还要更多的砖石,更多的门板……”狄咏大喊着。

“遵命!”

“遵命,军师放心,小的们这就去。”

狄咏,这场战争最亮眼的人,就在这城头之上,显然获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穿了甲胄的兄弟,都到我这里来集合。”狄咏又道。

“小的这就去传令,让所有穿甲的兄弟都过来。军师稍等。”

狄咏甚至都叫不出这个要去传令之人的名字,但是这人脸上带着的激动让狄咏生出了许多成就感。

当一个主将,真的是一件挺好的事情。狄咏上过战阵,却还是第一次真正一个人指挥一场战争。

狄咏陡然间对这场战争的结局有了一种好的预感,胜利似乎不远了。

就在今夜,辽人必然以为城内的贼寇不敢出城。

但是今夜,狄咏就要趁着军心可用,出城夜袭,决战。

只待天色破晓,微微有了那么一点点亮光,所有人正是最困倦的时候,就是这场夜袭开始的时候。

几百个身穿甲胄的贼寇,从东门摸出,钻进城外不远的矮林之中,慢慢摸向辽军的营帐。

狄咏更是身先士卒,一人当先,只待回身说一句:“弟兄们,随我上。”

辽人的哨位早早就发现了远处摸来的敌人,奋力喊出示警:“敌袭,敌袭!”

狄咏奋力喊出了那一声:“弟兄们,随我上,此战必胜!”

“必胜!”

“必胜!”

脚步如风。

夜袭,并不是一定要偷袭睡着的敌人,只是为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辽军并非真的懈怠,枕戈待旦,甲胄不脱,迷迷糊糊之中,奋力爬起,拿着自己的兵刃就出了营帐。

没有了紧密的阵型,没有了统一的指挥,所有人各自为战,往夜袭的贼寇杀去。

短兵相接,狄咏长枪无敌,瞬间连连挑翻几人。

远处城头之上,麻牛早已在此观望,只等城外开战,麻牛立马大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打开南门,所有人,都冲出去,都杀呀,敌人乱了,敌人乱了!”

麻牛喊得有些乱,脚步也乱,下了城墙,拔刀就往外冲。

无数贼寇蜂拥而出,往战场去支援。

狄咏的夜袭,主要目的就是让敌人不能把紧密的阵型摆出来,一旦让这些辽国正规军集合起来摆出阵型,胜利的天平就会向辽军倾斜。

所以,正面出击是不现实的,会给敌人足够的反应时间。先少数几百人出城夜袭,把辽军大乱,再全军出击蜂拥而上,定能奏效。

果不其然,狄咏的谋划,果真奏效了。

破晓的光线,能让人看到一个个人影攒动,却是又不能让人把任何东西看个真切。

“辽狗败了,败了败了……”

“辽狗不要逃……”

“别跑……”

其实还没有人跑,但是喊声却早已此起彼伏。

“不要跑,投降不杀!”

“后面的辽狗,有种别跑!”

这一切都是狄咏早已计划好的,不论辽人跑没跑,所有人都得这么喊!

然后,真的就有辽军开始转身拔腿就跑了。

漫山遍野的贼寇,到处都是人影,前面看不清,后面看不清……

一场乱战,打得乱成一团,却又暗含章法。

狄咏,今日从白天到黑夜,如火中取栗一般,却就给他取到了。

两千多辽军,白天在城头丢下了几百具尸体,夜晚逃得漫山遍野,还有人直接跪地求饶。

主将不知身在何处,将旗也不知竖在了哪里。

“辽狗败了!”

“我们胜利了!”

此时的喊声,成了真,辽军真的败了。

狄咏把这一刻的喜悦藏在心中,开口四处大喊:“麻寨主,麻寨主……”

喊得好一会,人山人海中的麻牛才有了回应:“军师,我在这呢。”

两人相见,狄咏立马说道:“寨主,兵贵神速,你带一半人马速奔卢龙、望都与营州,一定要快速打下来,我带另外一半去打滦州与马城。”

“军师,不先打扫一下战场吗?好多甲胄兵刃弓弩啊……”

“先占城池,战场什么时候都能打扫。”

“好好好,都听军师的。”

“记得,每每打下一地,只要愿意随我们入伙的,来者不拒,都带上。把声势做得越大越好。”狄咏交代着,流贼匪寇,就得这么快速发展起来,哪怕是为了抢钱临时入伙的人,也要都带上。

一万大军,两万大军,三万五万的,就是这么来的。到时候也号称个五十万一百万,声势要做大,越大越好。声势越大,就能吸引辽国派越多的人马来剿。

“军师放心,只要想入伙之人,我岂还能往外推?”麻牛激动说道。

“好,只待打下一片地盘,我就拥护寨主登基称帝,建立不世功勋,青史留名!”狄咏又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麻牛都被狄咏说愣了。

“寨主,弟兄们跟着你,就是要个荣华富贵,此番大胜,重要封赏,路上,寨主就可以把此时说与大家听,立功的一个要赏,赏钱不够,还得封官。封宰相,封枢密使、三司使,六部侍郎,封各路知府知州,还要封赏领兵大将。只管封官,弟兄们必然更加卖命效忠。”狄咏此时说的,是甘奇早已谋划好的。

“好好好,军师说得对,是得给弟兄们封官,路上我就论功行赏,把弟兄们的官都封一遍,军师那边也可以封,让弟兄们都有个奔头。”麻牛觉得狄咏说得在理,这么做,便是笼络人心。

狄咏也不多言,抄着长枪,左右看了看,大喊一声:“我走了,寨主,咱们滦州汇合,打下马城就是寨主登基之时!”

麻牛连连点头,却又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昨天还想着抢了安喜城,回山寨里过个好年,今天却想着要当皇帝了。

这事情,真梦幻!

但是……路都走到这里了,辽军都被打败了,站得七八个城池,扯起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再败辽军一次又何妨?

故事里说的什么刘邦项羽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当皇帝,似乎……

麻牛又看了看漫山遍野的人影,再看了看地上死的辽军,信心立马足了一些。

当皇帝,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

麻牛一声大喊:“弟兄们,走,这边,咱们去卢龙县城!到时候个个都有官当。”

“你,江五郎,你当兵部侍郎。”

“麻小七,你当礼部侍郎。”

“铁牛,你当威武大将军。”

……

“大哥,我……我当威武大将军?好好好……”

“我是兵部侍郎,大哥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快把弟兄们都集合起来,咱们先去打卢龙县城,祝大郎,打下卢龙县城,你就当卢龙知县,明日就走马上任。”

“寨主,我老祝这就去把弟兄们都集合过来,咱们去打卢龙!”

……

朝阳初起,卢龙县城已然人心惶惶,从北边逃来了不少溃兵,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几万麻匪打过来了。

城门紧闭着,知县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城头上的士卒人心惶惶看着北方。

麻匪在中午之前,就赶来了,来得快如闪电,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

麻牛也学了狄咏的做派,到得城头,长梯都没有,开口便是大喊:“弓弩呢,射,往城头上射!”

一句场面话都不说,到地方就开战,二三百张弓弩,一通乱射。

城头上传来喊叫:“大王,麻大王,快快停手,快快停手,小人给大王开门。”

麻牛都没有想到这座县城这么好打,才几轮箭矢,门就开了。

也不怪城头上的军汉无胆,朝廷大军都被打得丢盔弃甲了,知县都跑了,上百年不闻战事的地方,叫这些军汉如何是好?

麻牛意外是意外,但是他好歹也是要登基称帝的人,此时强自安定几番,展现了一些皇帝的气度,开口说道:“祝大郎何在?”

“小的在!”

“封祝东为卢龙知县,带二百人进城上任。”

“小的,小的拜谢寨……拜谢大王!不知大王要去何处?”

“军师说兵贵神速,本……王要接着去打望都城,在望都城吃饭。”

“大王,小的也随你去。”

“祝东,本王命你带兵入城,一定要守好卢龙县城,收编军汉,招收兄弟,待本王再来调动。”麻牛严肃说道。

“遵命!”祝东倒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

……

狄咏那边,正在往滦州城急赶,那里是附近二三十个县的中心,那是一座大城,城池高大,当初朝廷剿匪的大军就驻扎在那里。也就是说滦州城内,物资很多,可以当作中心据点。

是必须要打下来的地方。

但也是难打的地方,因为城内还有两千多驻军。

军心正胜,携此威势,突然袭击,无论如何,狄咏也要拼了命拿下这座城池。到时候麻牛登基,显然也会在这里。

其实滦州城内,也刚刚收到了官军被几万贼寇打得大败的消息。求援的人早已派了出去。

快马飞奔往燕京,只求朝廷赶紧派大军来剿。

求援的人派出去不久,携大胜之势飞奔而来的狄咏,就已经赶到了城头之下。

第四百六十四章 裹挟与大军,辽皇的为难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有些疲惫,在这个时代,赶路就是一件很疲惫的事情,就算是皇帝,几百公里路程的颠簸,依旧能让他疲惫不堪。

三十三四岁的耶律洪基,登基快十年了,每年都在这种疲于奔命的状态中,几个京城来回转悠,精神也常常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特别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谋逆之乱,耶律洪基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辽国的皇帝,是真没有宋国的皇帝来得舒服。

也可见,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稳的好职业。

夜不能寐的耶律洪基,在燕京城的皇宫里转悠着,大半夜里一大帮宫女太监提着灯笼陪着耶律洪基到处转悠,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却是这些宫女太监大多弄不明白自家的皇帝陛下为什么大半夜还要出来受冻,兴许有人还心中腹诽着自己的陛下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也好似耶律洪基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总要出点什么事情。

这种预感是对的,嗖嗖的冷风里,一个太监飞奔而来,面前禀报:“陛下,南院枢密使宫外求见。”

耶律洪基闻言精神一紧,这大半夜的,手握重兵的南院枢密使忽然来求见,岂能有好事?

“带过来。”

“遵旨!”

太监又飞奔而去,把命令传给外面的侍卫,侍卫再到宫门去把耶律乙辛带进来。

耶律乙辛匆匆而来,皱着眉头说道:“陛下,紧急军情。”

“军情?快说。”耶律洪基第一想法就是有人造反,不过他的猜想不是民间的,而是上京或者中京有人有起兵造反了。至于说其他的军情,比如南朝忽然开战袭击之类的,他也完全没有往这种方向去想,因为南朝与辽开战是不可能的事情。

“东边麻匪起兵造反,连克七八个州县,正在围攻滦州城。”刚接到这个消息的耶律乙辛也还在惊诧之中。

“麻匪?”耶律洪基似乎都想不起来麻匪是什么匪。

“陛下,麻匪就是盘踞在东边临渝山上的一伙山贼,年初二,忽然下山劫掠,两天时间,连克州县七八个,滦州也身陷重围,求援之人今夜刚到燕京。”耶律乙辛也有为难,这件事情他也想过要不要往上报,毕竟他是南院枢密使,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地盘里,他是有责任的。

但是,耶律乙辛是个聪明人,知道今日自己不报,明天就有人会帮他来报,与其让人把这件事情当做借口来攻讦自己,还不如自己亲自来说,避免话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皇帝在燕京,燕京城里要调动兵马,必然要皇帝点头应允,否则私自调动,一个不慎就要落得谋逆的罪名。要想调兵弹压,这件事情就不可能蛮得过去。

耶律洪基听到这里,其实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不是那些领兵大将与封疆大吏谋反,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以耶律洪基问道:“山林贼寇,缘何这般势大?两天就能攻陷七八个州县?”

“陛下,燕云多汉人,贼寇一旦起势,从贼者众多,又正值年关,许多贱名年关难过,一时间一呼百应,竟然聚得了几万乌合之众肆虐州县……”耶律乙辛解释着。

这个解释,耶律洪基是接受的,他自己甚至还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左传》里的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都过去一百多年了,依旧还有这么多人难以与我契丹同心同德。”

耶律乙辛面带厉色,答道:“这些汉狗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契丹何曾对不住他们了?他们中的许多人却还依旧对我契丹不知感恩图报,该杀!”

耶律洪基却又摆摆手,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说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他南朝,每年不也到处都有揭竿而起的事情?南朝尚且如此,何况我契丹?”

耶律洪基还是很有见地的,耶律乙辛却是又道:“陛下言之有理,不过这些反叛之贼,还是该杀,《汉书》有言,杀一儆百,便是如此道理。”

两个从大兴安岭下来的契丹子孙,一个皇帝,一个枢密使。一个开口说《左传》,一个开口说《汉书》,倒也是有趣。

耶律洪基点着头:“杀是该杀,倒也不能太甚,毕竟是我大辽子民,从雄州调兵马过去吧。”

“陛下,臣欲调五万大军去弹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解决此事,教燕云之民看看我大辽的威势,让那些心怀不轨者不敢再轻举妄为。”耶律乙辛得征求一下皇帝的意见。

“嗯,弹压要快,大军一到,就要立马解决。”耶律洪基显然也是这个心思,这种事情不能久拖,否则就要真正出问题。

“臣愿亲自带兵前往弹压,确保万无一失。”耶律乙辛开口说道。

听得这句话,耶律洪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耶律乙辛,五万大军去东边滦州镇压叛乱,耶律乙辛亲自前往。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对于皇帝而言,其中的风险是不可想象的,燕云大军此时都聚集在南方的雄州。燕京几乎就是空虚的,若是真让耶律乙辛领兵五万在手,这就是考验人性的时候了。

因为耶律乙辛但凡有一点反叛之心,转头北上两百多里,瞬间就能把燕京城给围了,而且这燕京本就是耶律乙辛的地盘,燕云的这些军将也都是耶律乙辛的部下,说不定第二天皇位上坐着的就是耶律乙辛了。

这不是皇帝耶律洪基不信任耶律乙辛,这是身为皇帝的耶律洪基知道再如何信任一个人,也不能把人性拿来考验,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道任何一个人的手里,再信任的人也不行,哪怕是亲生儿子都不行。

耶律乙辛见得皇帝并没有立马答话,马上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有些问题,刚才他只是一心想着赶紧解决问题,所以想亲自带兵前去,也是立功之时。

此时转念一想,也知道问题所在,立马又道:“但是臣也知道如今威慑南朝之事更为紧要,所以臣应当陪在陛下身边,若是南朝有变,臣当第一个领兵出征。前去滦州之事,当再择一员良将为好,还请陛下示下。”

耶律洪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说道:“你觉得何人合适?”

耶律乙辛知道自己该避嫌一下,说道:“臣以为,北枢密院使耶律仁先合适。”

这个避嫌避得好,在南枢密院的地盘上,让北枢密院使领兵,合适。

“好,只待天亮了,便把此事都安排下去。”耶律洪基很是满意,但他心中也有一点点负罪感,觉得自己如此防备耶律乙辛这么忠诚的臣子也有些不该,但是没有办法,身为皇帝,就得这么做。

想到这里,耶律洪基不免也羡慕起了南朝大宋的皇帝,南朝皇帝在他看来,好像从来都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派人出征,满朝大员,哪个都不用这么防备着。

大概是因为南朝大宋,能有资格领兵出征的都是文人。文人似乎天生就不会做什么领兵造反之类的事情。

其实耶律洪基很喜欢待在燕云,原因有很多,比如燕云繁华,比如燕云气候好,不比上京中京那般寒冷。但真正的原因还是耶律洪基羡慕大宋王朝的整体氛围,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比起大宋的皇帝,难做太多了。

虽然口中说着“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但是事实情况上,这个契丹大辽,终究还是差了太多。

归根结底一句话:比起人家,我太难了。

天亮了,朝会开始。

却是朝会刚刚开始不久,又听得大殿之外传来喊声:“报,报,紧急军情!”

才刚开始商量起出征的事情,还在确定抽调那些军队,这紧急军情又来了。

耶律洪基抬手一招。

一个背后插着令骑的军将,风尘仆仆冲了进来,初春的早晨,却见他满头大汗,跪倒在地,开口说道:“启禀陛下,滦州已失,马城也落入贼手。”

“什么?”耶律乙辛惊讶一声,他是真的惊讶,麻匪他是知道的,去年秋末还被他赶得如丧家之犬,几百人而已。怎么转过头来一天之内就把滦州城给攻陷了?

滦州不比安喜那种小县城,滦州墙高数丈,兵马也有两三千,还有好几百差吏,也还有一些其他的附属后勤士卒,甚至滦州城内的契丹人也不在少数,如此一座坚城,军民一心,怎么可能是贼人能在一天之内就攻下来的?

贼人,懂得什么是攻城?

“回禀枢密使,小人从马城而来,出发的时候,滦州已失,小人出马城几里,就见马城也城门洞开了。”禀报之人一脸的紧张。

“混账!”耶律乙辛气愤不已,滦州城内,不说守军差吏,就说契丹人就有一两万,在他所想,哪怕就只有一两万契丹人,也能临时组织起几千契丹勇士,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打破?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不对。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几千契丹勇士”这种事情只能是空想,已经在燕云住了一百年的契丹贵族,还谈什么勇士?连两千正规军都不堪用,还能指望契丹贵族出人来当勇士?

滦州城之战,并不惨烈,主要是贼军来得太快,上百年不闻战事的滦州城,城墙上连羽箭都没有准备几根,檑木滚石就更不谈了,还有大败之后的人心惶惶,被打破了也是正常之事。

更何况狄咏还真的一路裹挟了无数的百姓,造成了人山人海的局面,狄咏到得滦州城下的时候,麾下已然有了三万多人,看起来也是很吓人的。

什么叫作“裹挟”?

就是一路上,所有能遇到的人,但凡是男人,都强行拉进队伍里。这是流寇最正常的操作。

哪怕是半夜三更赶路,但凡碰到一个村落,狄咏就会派人冲进村子里,砸开所有人的人家,把每一户的男人都用刀赶出来,逼着加入麾下,痛哭流涕也好,跪地求饶也好,不从者,立马砍死当场。

所以滦州城下的狄咏,就有了三万多“军队”了。

这就叫作“裹挟”。

纵观史书,流寇裹挟良民百姓之事,多如牛毛。

狄咏带着四千来人,裹挟出了三万“大军”,亲自身先士卒披甲攻坚,打下了早已没有多少战意的滦州城。

滦州有失,朝堂之上,都是惊愕的表情。刚才众人还真没有把这一伙山上下来的贼人当回事,都知道朝廷大军一到,便是手到擒来。

但是此时,所有人都面色深沉,知道事情不是刚才想的那么简单了。

高台之上的耶律洪基问了一语:“贼军有多少?”

“回禀陛下,贼军分了两路,滦州这一路,便有数万之多,具体之数小人不知,但是至少有五六万人,听闻这一路还不是贼军主力。贼首麻牛亲带主力往另外一路而去,也听闻营州已破,两路人马正要在滦州汇合,想来那一路也有五六万之多。”

“贼军已超过十万?”耶律洪基震惊不已。

“不可能!绝不可能。”耶律乙辛不相信。

“小人……小人也是猜测,不过就算没有十万,想来也差之不远。”

耶律洪基倒也并未乱了方寸,就算有十万贼寇,对于这个大辽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耶律洪基只是震惊于贼人势力发展的速度,所以开口说道:“不论贼人具体多少,紧要之事便是要立马扼住贼人发展的势头,要速速发兵镇压,剿灭贼寇。”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立马说道:“陛下,臣以为,调派五万大军镇压之事颇有不妥,若想快速剿灭贼寇,当再多加兵马,以绝对之优势兵力,一击败敌。”

耶律仁先也是难,他一个北院枢密使,偏偏要领南枢密院的兵去打仗,这本就是不利的事情。

国家大了,就是这点麻烦,不可能现在还往上京去调兵来打。就好像大宋一样,河北打仗,几乎不可能临时从四川调兵来增援是一个道理。幅员辽阔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所以耶律仁先为了稳妥,唯有再加人马。此战,对于他来说只能胜不能败,一旦败了,他这一辈子也就走到头了。

耶律仁先的想法是可以的,也是对战事有利的想法,更是对耶律仁先自己有利的办法。

但是耶律洪基却犹豫了起来,雄州对岸一共聚集了十三万左右的大军,调走五万倒是还好,但是贼人如今可能有十万,若是调走个十万,那就只剩下三万了。

那威胁南朝的事情怎么办?

耶律洪基皱眉问题:“若是把雄州大军抽调大半往滦州剿贼,一旦南朝知我虚实,不受钳制了,该如何是好啊?诸位卿家可有见解?”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谢陛下隆恩

燕云十六州,一共有十七万的军队,抽调了十三万人到巨马河边演武,其他所有地方加在一起还留了四万人,其中燕京一城就有两万左右。

麻匪,必须要剿。

但是陈兵边境威胁大宋的事情也必须要做,否则辽国脸面尽失,再也难以得到尊重。

事情也有些两难。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比较在意剿匪的战事,所以开口说道:“陛下,依臣之见,若是想快速剿灭逆贼,唯有以优势大军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之,否则这些贼寇必然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耶律洪基知道耶律仁先说得有道理,他们内心里都深知契丹人是外族,而燕云是汉人之地,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是真有可能发生的。

但是耶律乙辛有另外的想法:“陛下,逆贼不论有多少人,都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但有几万精兵稳扎稳打步步推进,逆贼唯有败亡一途,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依臣之见,发兵五万即可,不必再多加人马,一来节约粮草耗费,也让军将免于奔波之苦,二来也可以兼顾巨马河的局势,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耶律乙辛说得也有道理,这就是一个内事重要还是外事重要的问题。

耶律仁先是剿贼的当事人,他为了自己的差事与利益,自然还要据理力争:“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陛下,眼前之事,剿贼为要。只要有十万大军,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两个月之内必然荡平贼寇,再回师巨马河边,依旧能威压大宋,只不过时间多出两个月而已。”

耶律乙辛又道:“陛下,臣以为这般不妥,此事一旦拖久,宋人必然心有侥幸,便难以就范,到时候不免陷入尴尬境地,还请诸位三思……”

耶律乙辛说的尴尬境地是什么?自然就是宋人不就范,辽国又不愿开战,那就真的里子面子都没有了,到时候也许被逼无奈,是不是真的得开战打一下南朝?

皇帝耶律洪基一脸的为难,看着面前众人,脑中有些下不定注意,世间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没有真正的两全其美,多少总有一些顾此失彼,无关对错,就看如何选择。

当面还有一个人可以问一问见解,所以耶律洪基开口问道:“萧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刚才是没有萧扈说话的余地,此事皇帝发问了,萧扈立马答道:“陛下,臣以为宋人懦弱无胆,此时早已人心惶惶,威逼宋人之事,不在兵多兵少,只在一个态度即可。只待开春几日,那宋使甘奇,就会带着几百车的财物前来求和,其实演武的目的已然达到,巨马河边,多些兵马或者少些兵马,其实对局势并无多少影响。”

萧扈的意思也很明了,只要还有大军在巨马河边演武去吓唬宋人,宋人就会怕。而且如今看来,其实事情已经成了。那自然当以剿贼为要。

耶律乙辛见得萧扈与自己意见不同,立马开口:“萧使,你可有想过,万一宋人知我虚实,先下手为强,发兵来打,该如何是好?”

“宋人不敢,若是宋人有这般胆子,便也不会被我大辽如此拿捏。那宋使甘奇,臣也见过数次,一个黄口小儿,前倨后恭之辈,阿谀讨好之徒,岂敢开两国之大战。再一个,探子早已在雄州打探了好几番,雄州也不过临时从各地调来了两三万人马守城,就凭这两三万人马,他甘奇又岂敢轻举妄动?”萧扈很是自信,其实萧扈想得也没错。

真要说萧扈有错,那错的都是甘奇。大宋朝就不该有甘奇这么一个异类存在。只要没有了甘奇,这大宋朝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让人担忧的了。

耶律乙辛又道:“萧使,适才我只是随意说一说宋人万一开战的事情。但是事实情况却不是如此,哪怕宋人不开战,只需拖着,不受威胁。我等该如何是好?难道我等当真发兵去打?”

这句话问得萧扈有些哑然,但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萧扈是心中一横,开口说道:“那便发兵打他一打,宋人懦弱无能,最是怕事,只要一发兵,宋人必然惊惧万分,更要来求和停战!”

“哼,你都要他的命了,他还能跪地求饶了?若是宋人这般好打,澶渊之前,怎不见宋人跪地求饶?”耶律乙辛还是有见识的。

萧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争上一句:“如今之宋,早已不是澶渊之宋了。下官使宋几番,宋人见得下官,早已是卑躬屈膝,连那宋皇也不过尔尔,枢密使何必如此高看他们?”

“小看敌人,往往就会万劫不复。”耶律乙辛有些生气了,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句话,难道如今之辽就是澶渊之辽了吗?但是当着皇帝的面,耶律乙辛却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显然耶律乙辛这个枢密使,对自己麾下的军队还是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认知的,他不是那等盲目自高自大的人。

耶律仁先又开口一句:“无论如何,内事不平,那就不谈外事。剿贼为要,剿了贼人,再说其他,此为最稳妥之上策。”

耶律洪基综合着各方意见,却还是没有定夺下来。一个关乎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关乎他在历史上的定位。一个关乎内部的局势稳定。其他人可以各自有各自的角度官邸,但是对于皇帝来说,两件事情都非常重要,所以实在难以定夺。

此时大殿之外又传来大喊:“报,紧急军情。”

耶律洪基立马开口:“速速进来。”

一个军将上前单膝:“启禀陛下,枢密院接报,滦州城出来的消息,贼首麻牛欲在滦州登基称伪帝,伪号大燕,分封文武各贼。滦州城内,正在紧锣密鼓准备此事。”

耶律洪基闻言就站了起来,怒火攻心,开口便骂:“好贼胆,据得小小一隅之地,竟敢称帝,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耶律仁先立马说道:“陛下,此乃贼首收买人心之法,不可不防,一旦分封文武百官,那些乌合贼众必然更加卖命奔走,还有燕云各地心怀不轨的汉人也会趋之若鹜,定要速速剿灭之。”

耶律洪基是真怒了,他是皇帝,岂能让自己的地盘里又出来一个皇帝?这种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真命天子万万不能忍。

怒不可遏的耶律洪基,开口便道:“发十万大军,两月太久,一个半月之内,荡平贼寇,把那贼首麻牛的头颅挂在燕京城头之上。”

耶律仁先大喜,连忙上前领命:“臣遵旨,定为陛下把那麻牛的头颅割来!”

甘奇这一招,当真是诛心。几乎算定了只要这一招一出,辽国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忍得下去了,必然杀之而后快。

占了八个县,一个州城的麻牛,真的就登基称帝了,虽然一切从简,但是他真的就登基了,在狄咏前前后后操办之下,麻牛就真的登基了,虽然连龙袍都是一身戏服,但是朝廷的架子真的就搭出来了,三省六部,二府三司,一样不缺。

麻牛这个皇帝都弄不懂朝廷到底有那些部门,但是狄咏却是门清的,一个个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大燕国皇帝麻牛,正式写入史册,就是不知道结局如何。

狄咏倒是也有一个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还有模有样弄了个太师,封了个赵国公,算是位极人臣了。

位极人臣之后,狄咏立马又开始忙碌起来,挑选精干人手,组织一支真正的作战部队,然后一边简单操练着这支部队,一边派其他部队加固城防,准备一切守城之物,甚至还派人到城外去把早已淤塞的护城河重新进行开挖。

也还派人出城,四处收拢粮草之物。

反正就是准备着一切打仗需要用到的东西与事情。

接下来,狄咏也知道,该是战略性防守的时候了。守住这座滦州大城,时间越久越好,最好守到甘奇打到燕京,那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有一个朝廷系统,其实也有很多好处,那就是狄咏交代下去的各种事情,都有人来做,那些刚刚上任的朝廷大员,一个个干劲十足,办起事来更是风风火火。

唯有皇帝麻牛,反倒有些无所事事,没事这里走走,那里走走,视察一下工作,鼓励一下文武群臣,也到处受人朝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座滦州城,即将迎来一场大战,尸山血海的大战。

从巨马河岸来的十万辽军,将把这一座城池变成死亡之地。

这一切,显然都在甘奇的计划之中。

到得这一步,雄州的甘奇每日都着急等候着河对岸回来的探子。

探子们或是游泳,或是乘船,或是直接跟着商队进出关口。

带来一切关于河对岸的消息。

十万大军,排成四列的长队,能绵延三四十里,若是排成六列,也能绵延二三十里地,再加上粮草辎重,又能绵延几里地去。

探子们就站在往东去的官道之上,按照狄青的吩咐,数着列数,计算着长度。

终于得到确切消息的甘奇,早已喜出望外。第一时间直奔军营而去。

但是甘奇也知道,还得等一等,算着时间,至少要让这大军真的到达滦州。

甘奇还得再沉住气一点,最好让滦州那边先打起来,打得不可开交最好。

甘奇从来都不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他计划了这么一大盘棋,从最开始亲自去燕云搞金融战争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个时候,甘奇花费了无数的心思。

这盘棋的麻牛,在甘奇这里看来,就是用来当棋子的,也是可以随时随地牺牲的。

甘奇甚至都没有过一点要救麻牛的心思,他只想着麻牛那边能抵抗得越久越好,至于麻牛与麻牛麾下之人,死绝了都行,最好抵抗到一兵一卒。只要狄咏灵光一点,看准时机抽身而走就可以了。

所以,甘奇能沉得住气,他还得等一等。

前期的准备也要再最后做一做,巨马河是一条不大的河,多水时节,河面倒是宽阔,冬天少水的时节,在一些水流平缓的地方,水面还会结厚冰,此时冰还没有化,到底从哪里过河,这也是要反复派人去打探的事情。

至于后续的辎重粮草,用船最好。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滦州城下,迎风招展的旌旗如林,十万大军,便是营帐都能绵延十余里地。

整个滦州城被围得一个水泄不通。

狄咏早已料到这种局势,早早把许多城池的兵马都聚在了滦州城,那些小县城,已然被狄咏放弃了。

身穿皇袍的麻牛,面沉如水。当皇帝的喜悦还没有过几日,眼前这种景象,光是在城头上看一看,都能让他心慌不止。

同在城头之上的狄咏,见得麻牛的表情,故作一脸轻松:“陛下,不必担忧,自古为皇帝者,皆是如此,如大汉之刘邦,前期也被项羽追得到处跑,只要过了这一战,陛下的天下必然千秋万代。”

麻牛点点头,问了一语:“敌军这是有多少?”

狄咏倒也不乱说:“十万。”

“十万大军……”

“陛下,你回头看一看,咱们在这滦州,可是也有十万大军的,咱们还仗着高墙,此战必胜。”狄咏如此说道,当然,这只是安慰麻牛的。十万大军是有,但是真正堪用的不过是狄咏抽调出来的两三万人,其他几乎都是被裹挟之辈,这些人安排他们干活可以,让他们上城头搏命,只怕是一触即溃。

“对对对,咱们也有十万大军,不必怕他辽狗。”麻牛如此说道,也像是自我安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麻牛这等胆大包天的人物,敢带着几个人就在燕京城里放火抢粮的强人,竟然开始怕死了。

麻牛这个时候,真的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怕死了。也许是他身上的那一身龙袍在作祟。

狄咏见得麻牛如此自我安慰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陛下只需要看着,臣一定把辽狗打败了,为陛下打下千里江山。”

“好,只要太师此战得胜,朕便封太师为王,赵王,封千里之地。”麻牛有了皇帝的口气。

“谢陛下隆恩。”狄咏恭恭敬敬一礼,好似真把面前的麻牛当成了皇帝一般。

城外辽军已然开始备战,带着无数工匠,开始打造攻城器械。

却是雄州那边,甘奇又迎来了辽国使节,这倒是甘奇没有预料到的,因为萧扈说过,再来到时候就是带兵来了,此番却并没有带兵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 突如其来

萧扈又来了,兴许是因为事情有变,让他不得不来再恐吓一下甘奇,他这回子再来,甚至有“押着”甘奇一起回燕京的想法,如此也就彻底把事情都办妥了。

所以当他见到甘奇的时候,便立马开口说道:“已然开春,我家皇帝陛下耐心已无,派本使来问,要你南朝立马给一个交代,否则开战在即。”

甘奇其实才刚刚走到会客厅里,屁股也才刚落座,还来不及寒暄几句,听得萧扈此语,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扈。

斜乜的眼神,朝天的鼻孔,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气势是真的不差,有那么一点盛气凌人的感觉。

甘奇嘿嘿笑了一下,还抬手招了招:“来人,给萧使上茶。”

萧扈倒是没有什么心情喝茶,竟然站起来开口呵斥:“休要与本使攀什么交情关系,给个痛快话语,本使也好立马回复我家皇帝陛下。”

“萧使,去年说好的,把年过完嘛,过完年我就亲自带着几百车财物往燕京去,怎么,这初十还未到呢……”甘奇看着萧扈,脑中有了一些临时起意的想法。

“我家陛下没有耐心了,已然下令让南院枢密使开始整兵备战,这几日若是无答复回去,立马大军过河,你好自为之!”萧扈看着上来的茶水,并未去喝,而是依旧斜眼看着甘奇。

甘奇心中临时起意的想法陡然间有了决定,开口说道:“既然萧使又来,还带来了辽国陛下之想,那在下便也不敢再有推辞,不若这般,今日在下就去把所有财物都装好车,明日大早便随萧使过河往燕京城去,如何?”

萧扈闻言,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就露了出来,却又在一瞬间收了回去,内心之中大气一松,口气上却还有严厉:“哼哼……你倒是见机得紧,不怕告诉你,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的事,何必拖拖拉拉惹我家皇帝陛下不快?”

“是是是,萧使所言极是。”甘奇还有恭敬模样。

萧扈起身,再次大袖一挥:“本使便等你一日。”

说完萧扈又起身出门,丝毫不给甘奇任何脸面。

甘奇自然还得起身相送,还得给萧扈安排住处。

待得把萧扈一安排好,甘奇立马去安排几百车财物的事情。

要说几百车财物,甘奇早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这几百车财物主要是粮草之类,打仗用的。

刚才甘奇临时起意的想法,便是觉得这个萧扈来得正好,本来这过河就是一件麻烦事,还得想尽办法掩人耳目,避免过早被辽人知晓,以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

而今有了萧扈,这过河的事情反倒有些名正言顺了,这不,要给辽国送几百车财物过去,不得要人押送一下?不得要人负责搬运一下?

为了多带一些人过河,甘奇还得多准备一下车架,哪怕临时没有东西运了,甘奇也要多准备一些车架,几百车少了,弄个一千多车也不为过。

带上三千骑兵押送,这是甘奇麾下所有的骑兵了,其中还包括一千女真重骑。

带上几千步卒负责装卸搬运。

人数倒也不多。

还得多装几车真正的财物,铜钱装几车,金银之类的东西装几车,再装几车上好的布帛。掩人耳目之用。

开战,就在明日了。

甘奇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计划了这么久,甘奇都是有条不紊,却是这临战之前,甘奇真的有些紧张了,不自觉心跳加速不已。

不过城中的萧扈,倒是知道甘奇正在忙前忙后,到处收拢车架,心情大好。在住处里正与人说:“南人呐,就是这般,懦弱无能,南人比我契丹,差得太远了。”

自然也还有人附和着:“那是,我等也随萧使来去几趟汴梁了,这汴梁去多了,越发觉得宋人不过尔尔,就是我那兄弟其里浑死得惨啊。”

萧扈摆摆手:“其里浑是死得惨了些,不过也死得值,陛下欲要南朝十县之地,想来那个甘奇也不敢不允,其里浑一命换来十县之地,算是死得其所了。”

“希望我兄弟其里浑在天有灵,能安息。”

“放心,此事一过,本使便会向陛下请赏赐,重赏其里浑家小。”

“小人代其里浑谢过萧使。”

甘奇紧张忙碌着,忙完之后,回到住处,竟然一夜没有睡着,精神似乎有些高度紧张了。

甘奇依旧是带着紧张的心情去接萧扈。

上千辆车架,排起长龙来,壮观非常,车架慢慢出城,围观之人多如牛毛。

如此大的阵仗,反倒让车边跟着的七八千士卒并不显眼。

人山人海的围观者,看着车架往北出城,议论四起。

“唉……每年送岁币,今年特别多啊……”

“谁说不是呢,辽人在河对岸演武这么久,总要有些酬劳不是?”

“我大宋啊,不如以往了,想那汉唐,不禁教人唏嘘啊……”

“天朝上国,好一个天朝上国。”

“你们这些人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难道打仗就好吗?你们去打?”

“是啊,在这里阴阳怪气的,难道打仗你们就高兴了?若是真打起来,你们哪个不得抛家舍业带着家小背井离乡啊?”

“好年头,就知足吧,别看这车架绵延看不到尽头,这点东西,对于汴梁官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呸,你们就是没有骨头,拿钱买平安,这可是长久之计?”

“不是长久之计,也长久了几十年了……”

“朝廷昏庸,百姓也只顾着眼前,总有一日,都得后悔。”

“大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你想打仗?西北不是有得打吗?那西夏党项人不是年年犯境吗?你去啊,谁拦着你了?你有种在这里说大话,怎么不见你为国出征啊?”

“愚钝匹夫,不足为伍。”这个骂人的人,是刚从汴梁赶来的,名叫曾孝宽,宰相曾公亮之子,刚到雄州就见到这番景象,还没有来得及见到甘奇,却是见到这番景象的曾孝宽,陡然间对甘奇轻看了不少。

曾孝宽在历史上是个务实派,也是王安石变法的助手之一。此来是带着圣旨来见甘奇的,圣旨之言,叫甘奇不要丢失了国家脸面,只是这一幕,上千辆的车架,已经就把朝廷的脸面丢了。这叫曾孝宽如何能爽快?

……

甘奇自然不知道朝廷派人来传旨了,他正陪着辽使萧扈在北城门口。

萧扈看着这么多大车,心情自然极好,还开口问道:“可有单册?”

这是问有没有礼物单,甘奇摇摇头说道:“单册是有,只是没有总计在一起,待得今夜宿营之时,在下把这些单册都总计好,再拿来与萧使过目。”

萧扈点着头,这回脸色好看多了,却是看得末尾之处出现了许多骑兵,又道:“缘何带这么多骑兵啊?”

甘奇连连摆手:“两千多骑兵,壮些声威而已,也防备一些宵小之辈,财物交接之后,立马就回的,萧使不必多虑。”

“两千多骑?哈哈……可是你雄州所有骑士?”萧扈这句话,其实是嘲笑之意。

甘奇一脸尴尬笑了笑:“我朝缺马,比不得贵国,萧使见笑了。”

萧扈又道:“你这是准备装船过河啊?还是准备踏冰过河啊?”

这句话是有深意的,商量好过河的方式之后,萧扈会派快马过河禀报,好让对面派人来接,当然,其中也有一些防备之意,萧扈还是带着小心谨慎的。

“可没有这么多船来装,若是来来回回的,怕是几日过不完这条河,还是往上游去,在下已经寻了个地方,冰厚水浅之处,踏冰过河为好。”

“嗯,你倒也想得周到。”萧扈很是满意,却也转头示意几番,有几骑飞奔而走,先过河去禀报,然后萧扈又道:“不过,有些话当与你说在前头,此番我家皇帝陛下震怒难消,便是送了这么多财物去燕京,怕也解决不了事端,宋使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萧扈之意也简单,礼物是要的,但是土地也要。

甘奇略微有些尴尬模样:“省得省得,只要贵国能想着兄弟之情义,万事都是好说的。”

萧扈心满意足,打马转头,往前慢走。

甘奇催动了座下马匹,也跟了上去。

巨马河上游,冬日枯水期,和缓宽阔水浅之处,还有厚冰未化,车架走在上面,冰面咯吱作响。

过了河,就是辽国了。

萧扈一边过河,一边得意洋洋在笑,许是知道自己这一回是立下了大功,还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时不时还回头对着甘奇笑几声,笑声有些奇怪,带着阴阳怪气。

终于再次踏上了陆地,萧扈微微驻马,走到一边,看着无数车架过河而来。

甘奇也把马停在了萧扈身边。

萧扈忽然开口:“甘奇,你倒是不着急不担忧啊。”

此时甘奇脸上,哪里还有一点担忧着急之色?甘奇答道:“萧使如此高兴,在下又何必担忧着急呢?”

“你这厮,倒还不知道事情轻重,此去燕京,可没有你好果子吃!”萧扈忽然面色变了,他在汴梁吃过甘奇的鸟气,到得燕京,自然要都还回去。

甘奇面色如常,看着慢慢过河的车架,看着每个车架旁赶马推车的几个士卒。此时的甘奇,紧张尽去,肾上腺素飙升。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甘奇有些激动起来,好似许多事情已经忍不住了。

只见他打马往萧扈身边靠近而去,眼神中带着寒光。

萧扈不明所以,还问道:“怎么,你还想来求本使不成?”

甘奇已然近前,咧嘴一笑:“萧使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萧扈两眼一睁:“狗胆,胡说八道个甚呢?”

甘奇慢慢把手伸进腰间的皮袋子中,口中还有话语:“萧使可还有什么遗言?”

萧扈一头雾水,不知甘奇发了什么羊癫疯,抬手一指:“甘奇,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何处?岂是你能撒野之地?你抬头往北边看看,几万辽军马上就到,再敢放肆,叫你死无葬身之所。”

甘奇已经把皮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了,慢慢对着萧扈,说道:“可惜了,萧使看不到后续之事了,死也是个糊涂鬼。”

萧扈见得甘奇把一样东西对着自己,问道:“这是何物啊?你这厮莫不是真的发疯了不成?”

“嘭!”

“这叫作火枪!”甘奇在烟雾中还答了一句。

萧扈已经应声落马,两眼睁得大大,两眼之间有一个血洞,也是因为这个血洞,落马的萧扈连抽搐都没有,眼睛也闭不上了,只是直瞪瞪看着天空,没有了一点反应。

左右马匹,也随着这一声巨响,吓得蹄子不断腾挪。马匹上的骑士,一边安抚着马匹,一边看着这一幕,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

宋使在辽国境内,把辽使给杀了?

一百多辽使的护卫,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却是在那巨响之后,空中立马就传来了无数破空之声,羽箭四起。

许多人早已准备多时,此时控弦放箭,丝毫都没有犹豫。

一个一个的辽人被射落马下。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口大喊:“中计了,中计了,快走,回去禀报。”

甘奇从马镫之上站起,一声大吼:“乌古鲁何在!”

“乌古鲁在!”

“杀光他们。”

“遵命,我的主人。”

完颜乌古鲁,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几十斤的重甲,座下健马也披着甲。

“啾……”

健马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三百女真铁骑,利刃营,一直跟在甘奇身边,此时一个个打马急追。

只见那三百骑士,一个个双腿夹着马腹,屁股离开了马鞍,人半躬而立,迎风飞奔,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头前不远,三四十契丹人飞快逃走,却是一个个落马而下。

这些女真人的射术实在太过精湛,就算在飞奔的马背之上,竟然还能精准的把那些契丹武士射落马下,羽箭常常还插在甲胄的链接之处。

这等神乎其技,若不是甘奇早已见识过,此时怕是要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甘奇也不多看乌古鲁追杀辽使护卫的事情,而是转身大喊:“把鼓卸下来,击鼓聚兵,列阵,准备开战!”

鼓,就在车架里。

命令也传不出多远,只见甘霸亲自打马奔向装鼓的车架,迅速带着人把鼓卸下来装好。

“咚咚咚咚!”

三千骑兵,五千多步卒,抛开所有车架,开始在河岸空地上列阵,还有无数军将大呼小叫催促的声音。

显然无数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今天是来打仗的。

甘奇却只管几百女真铁骑。

“陷阵营,排好,把锁链都链起来,锁好!”

“凿击营,往东去,出五里地,等候召唤!”

三百陷阵营,甲骑具装,用大锁链把每一匹马都链在一起,骑士也用绳索直接绑住双腿,把人直接绑在马背上。

一千随着甘奇走南闯北的西军,如今也是个个骑马,在史洪磊的带领下,列队在后。

还有几百河北骑兵也充斥在史洪磊麾下。

之后便是五千步卒,一个个神色紧张开始列阵站好。阵中还有从车架里卸载下来的各种弩弓。

甘奇打马绕着军阵飞奔,检查每一部的阵型,一边跑一边大喊:“都站好,排好,不要动,听鼓声!”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夫战,勇气也

巨马河北岸的一片空地上,拥挤着一千多辆车架,还挤着八千多身穿铁甲的宋军。

甘奇作为这支军队的统帅,已经打马飞奔了几圈,喉咙都喊沙哑了。

所有军汉,抬头看着这位打马狂奔的甘相公,不知道为何就会有一种安心之感,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站好,不能乱,听鼓声,按照平常的操练听鼓声……”

甘奇在喊,各部的军将也跟着喊。

巨马河南岸,不久之前狄青带着一万七千多的军队刚刚集合好,正在往战场赶去。

甘奇这边,算是在河对面建立起了一个桥头堡,让后续的部队可以安心过河。

也是因为甘奇见到萧扈的临时起意,让过河这件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就是说敌人如果要过河,最好的攻击时机就是让敌军人马过到一半的时候发动袭击。

甘奇一直就怕这一点,怕自己的军队还没有完全过河做好准备,就被辽军发现了,被半渡而击之。

此时显然不用去担心这个问题了,甘奇已经在河岸边准备好了,问题就是这一战能不能胜利。

来接收一千多车“财物”的辽军,显然马上就会到,人数也不会少,这是一场遭遇战,对于辽军来说是一场完全出乎预料的遭遇战。

对于甘奇来说,显然并非一场遭遇战。

这也是甘奇的优势所在。

但是甘奇依旧担忧不已,这一战几乎就决定了甘奇对于战争的所有未来,此战一旦落败,甘奇的两万五千号人马,几乎就是白练的了,用句时髦的话说,那就是心态全部都崩了,就别指望以后这些人还能在战阵上如何勇武。

这一战如果胜利了,这支军队就真正堪用了。

这一战,其实就是练胆的,胜利会让所有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士卒都知道,其实打赢辽军并非一件如何困难的事情。

所以甘奇压力越发的大,骑马再次绕到阵前,亲自检查着三百陷阵营的女真骑士。

“锁链都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链紧!”

“无论如何,不准退后!”

“听了鼓声,一直往前!”

“一直推进。”

甘奇不断大喊,所谓甲骑具装,字面意思就是人与马,都披重甲。

这种重甲骑兵,其实是很有局限性的,因为太重,跑不快,追敌人也追不上,自己逃跑也跑不了。

但是这种野外对垒的阵地战,他们是有很大优势的。

把所有人用锁链连在一起,把骑士也用锁链固定在马上,把马的眼睛蒙住,甚至把马的耳朵也堵住,几百人如坦克一般共同往前推进,推进到敌人的阵营里,一直往前推进。

哪怕人死了,也往前推进。这就是陷阵之意,用这个钢铁洪流,把敌人的阵型彻底击穿。

为了保证这一队重甲铁骑一直往前推进,甘奇会亲自打马在这些人的身后,用马鞭子,甚至用长枪,不断击打前面马匹,让马匹奋力往前。

这才是打仗,不仅对敌人狠厉,对自己人也如此狠厉。

追杀三十几个逃跑契丹人的乌古鲁回来了,他的马背智商,系着六个头颅,这是他的军功。

甘奇见得他,第一句话就是:“乌古鲁,速速来给我穿甲。”

乌古鲁连忙下了马,从甘奇的马上取下重甲,开始帮甘奇穿甲。

阵型到位了,弩弓摆好了,羽箭发放到手了,每一个士卒都站在了自己应该站的地方,站得笔直。

乌古鲁给甘奇穿着甲胄,甘奇回头大喊着:“肃静,肃静!”

“甘相公命,肃静。”

“甘相公有令,肃静!”

声音一层一层往后面传递着。

几个人七手八脚给甘奇穿好甲胄,甘奇又下令:“乌古鲁,你带利刃营往东去与凿击营汇合,一旦开战,不用等候命令,立马出击,直冲将旗所在之处。”

“遵命!”乌古鲁带着三百多人往东飞奔,几里之外有凿击营等候。两营汇合,共七百人,一旦站起,这些人就会往敌阵中心直插而去,精锐,就得这么用。

以最大的效率,最大的可能,最快速的手段把敌人军阵打乱。只要敌人一乱,失败就不远了。

华北平原的大地上,朝阳刚过,正上头顶,春日稍暖,视野左右,冬麦如浪,许多士卒就站在麦田之上。瑞雪本是丰年,却是有许多麦子还未到收获的春天就已经夭折。

鼓声暂歇,只等再次震动天际。

当有秃鹰飞过长空,眼中的八千人,不过麦浪里的小小一撮。

紧张的氛围,让绝大多数人双眼中都写满了紧张,唯有抬头看到前方有一金甲骑士,骑士身边立着一杆大旗,上面写了一个“甘”字,才能让人稍稍缓解紧张之感。

是的,甘奇今日穿了一身金色甲胄,专门打造的。为的就是在人群之中最显眼,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

他不仅在,而且还在所有人的前面。

这支军队,有两万五千人之多,虽然他们在大鱼大肉中操练了几个月,每个人的身板都长了一大圈,一个个孔武有力的模样,但是他们还需要一种信心与信念。

甘奇得为他们把信心与信念建立起来。

远处的阳光之下,人的视野尽头,黑色的长龙已经慢慢出现。

辽军来了,至少有两万之多。

他们来接收宋人送来的财物。

但是黑色的长龙,远远还有几里地就停住了脚步,显然也发现了河岸边有些奇怪,斥候也漫山遍野在跑。

然后隐隐约约就能听到远方嗡嗡一片,两万人同时开始说话了,兴许还有大呼小叫。

大概应该也是列阵迎敌之类的话语。

如长龙一般的两万多人,开始慢慢紧密起来。

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河岸之边的甘奇,已然一声大喊:“击鼓,往前,鼓点慢!”

“咚……咚……咚……咚……”

一个鼓点,就是一个脚步,鼓点的快慢,就是脚步的快慢。

三百陷阵女真,马蹄轻轻往前。随后就是甘奇与史洪磊带着的以前多骑士。

五千步卒,脚步随着鼓点,卡啦卡啦。

卡啦卡啦卡啦卡啦……

还有甲胄摩擦的声音。

这是狄青几个月训练出来的成果,队列在前进,脚步与鼓点完全一致,没有丝毫的杂音。

却依旧还有一双双紧张的眼神,还有紧捏长枪的手掌不由自主渗出来的汗水。

敌人的呼喊之声越发清晰起来。

契丹语,汉语,达旦语,渤海语,奚语……

各个语种交织在一起。

两万多各种人群,有铁甲,有皮铁甲,有皮甲,也交织在一起。

契丹人的铁盔之上,长着两根牛角,造型格外吓人。

整齐的脚步依旧在往前靠近,大鼓随着没有车架板子往前推进着。

无数的麦秆被脚步踩弯了腰,散发出一种青草的香气。

牛角铁盔下的人脸也慢慢清晰起来。

只是这牛角铁盔虽然透漏着一种野蛮的气息,但是铁盔里的人脸,却看不到几十年前的那种凶狠,竟然也多是紧张与不安。

辽国大军,终于集合在一起了,一排一排着甲的骑兵,不断安抚着身下的马匹。

这场遭遇战,显然不得不打,若是面对宋军连战都不战就退去了,回到城池里,不知多少军将要人头落地。

但是所有的辽国将士都知道,宋人军队不堪一击,这是从几十年前就传下来的认知,没有哪个契丹人会觉得宋人的军队战斗力很强,这是这几十年来打击敌人提升自己的宣传方式,也是宋人军队战斗力本就不高。几十年前的边境之战,辽国从来都是胜多败少,至今宋人每年都得给辽国交保护费就是明证。

更何况,宋人不过万,辽军两万多,光是骑兵就有五六千。这场仗,还有什么理由不战自退呢?

辽军大阵之中,终于也传出了鼓声。

辽国马队,也开始迈步向前。

显然双方都知道,冲锋还早,得到一箭之地才开始冲锋。所谓一箭之地,就是一般弓弩的射程。

兴许,按照惯例,到了一箭之地,双方还得互相派人交谈几番,还要对峙许久,才会正式开战,甚至有些时候,对峙完了,并不一定就真的会立马打起来。

不过这种惯例,也都是传说的故事,双方几乎都没有几个人真正上过战场。

双方人马,慢慢互相靠近着。

一箭之地还未到。

甘奇忽然一声大喊:“八牛弩准备!”

甘奇身边有一个令兵,从马镫上高高站起,举起了一杆红色的旗帜。

甘奇从河北各地收拢来了百多张八牛弩,此时正被人抬着随军往前,掌管这一部的军将名叫折克行,当他看到甘奇身边高高举起的红色旗帜之后,连忙大喊:“放下,把弩快放下,拉弓,上箭!”

床弩被重重放在地上,军汉们虽然训练了无数次,此时依旧手忙脚乱开始拉弦,又手忙脚乱开始把巨大的箭矢放上去。

“不要慌乱,按照以往的操练来,按部就班,每个人各司其职。”

“不要乱,各司其职。”

折克行大喊连连,他也着急,着急不已,麾下军汉乱成这样,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之前训练可不是这般。

待得所有床弩都拉弦上好了箭矢之后,折克行便抬头紧盯着前方的红色令旗。

最头前的甘奇用沉着而又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放!”

令兵放下了手中的令旗,人也回坐在马背之上。

最后头的折克行连忙大喊:“放箭,放箭。”

“嗡,嗡,嗡……”

一片弓弦之声,巨大的弩箭成了一道黑影,上百条黑影成一条抛物线划破长空,带着呼啸之声。几十年前,就是这种箭矢在战场上精准的射在了辽国统帅萧挞凛的额头之上。

箭矢带着巨力,从高空落下,扎进一个牛角头盔的肩膀之上,箭头从他肩甲射入,火星四溅,再从他的腋下射出,余力稍减之后,再射入马背之中,一直射进了马匹的腹腔之内。

马匹吃疼,前蹄高举,一声嘶吼,往前狂迈几步,立马栽倒在地,连带那牛角骑士也倒地而去,却未摔开,人马因为一杆巨大的箭矢被钉在了一起。

“放箭,接着放箭。”折克行高举长枪,用尽全力嘶吼。

满脸紧张的军汉们,手忙脚乱再次拉弓上弦。

辽军紧密的阵中,又是射倒上百,哀嚎一片,慌乱的马,死伤的人,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这种八牛弩,虽然是宋军独有,但也并不代表辽军就没有类似的东西,但是今日辽军是来运东西的,显然没有带这些东西出来。兴许辽军的甲仗库里,也有许多这种玩意正在发霉。

八牛弩才到第三轮,猛然间就听到对面辽军的鼓点开始密集起来。

什么一箭之地两方对峙,还有什么叫阵谈判,那真的就是传说。

至少甘奇是不会去想这些传说的。

所以辽军远远三四百步之外,就开始擂鼓冲阵了。

听得对面的鼓声大作,甘奇心头一紧,却是强自镇定几番,脑中回想着狄青教导的所有细节,口中大呼:“两杆红旗。”

身旁的令兵,是一个精锐的西军汉子,四十岁左右,两鬓稍白,面不改色,从马侧抽出两杆红旗高高举起,看向甘奇。

“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神臂弩放箭!”

旗帜一放,空中箭矢如雨,隐天蔽日而去。

“二百八十步,二百五十步,二百三十步……”

甘奇心中不断默念着自己的估算,前方马蹄已然震天在响,虽然能看到不断有人落马,却不见马蹄有丝毫懈怠,扬起的尘土已然也是隐天蔽日一般。

“鼓,急鼓!”

随着甘奇的呼喊,稍稍延迟之后,鼓声紧密如雨一般滴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陷阵营,马蹄已起,甚至甘奇亲自抽出马鞭使劲打在头前的马背之上,催促着三百陷阵营往前狂奔!

“杀!”

“冲啊!”

“啾!”

“驾!”

甘奇一杆长枪在手,不管还有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话音,也不断大喊:“向前,向前去!”

钢铁洪流从闸口泄去,奔涌向前。

再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也没有什么运筹帷幄。

就如兵书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

后面还有两句:再而衰,三而竭。

一通急鼓,作勇气,就是定胜负。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二百里外,是燕京

钢铁带着健马最大的速度,在空旷的原野与麦田里撞在了一起。

就犹如高速公路上连环追尾的车祸事故一般。

所谓人仰马翻,此时用来再合适不过。

甘奇能清晰的看到前面的铁骑飞速而来,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牛角骑士面色带着惊恐,双手努力想拉住刚才自己奋力抽打过的马匹。

只是健马此时又如何停得下来?就算再如何踩“刹车”,健马也不能在短短的距离之内停下早已迈到极限的四蹄。

甘奇眼中的那个敌军骑士,显然是内心之中的恐惧在最后一刻占据了上风,甚至在最后一刻也在后悔,后悔刚才不该那般死命去抽打座下的健马。

当那来自草原的健马铁蹄最后一次把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踩碎,当那石子碎裂成无数颗粒飞向空中的时候。

火星四溅中带着的脆响与闷响交织,马步戛然而止,马背上的牛角骑士栽倒在地,直接从空中砸向后排的甘奇。

甘奇刚刚举起长枪,满身甲胄的骑士就落在了他的马蹄之前,马蹄之上,钉着铁制的蹄铁,瞬间踩踏而去,踏在那落地的牛角骑士胸腹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只在瞬间,无数的马蹄便已把那人淹没。

肾上腺素控制下的甘奇,咬着牙关,直接用手中的长枪刺向头前马匹的屁股。

马匹吃痛,迈开蹄子就想狂奔,却又被左右的锁链锁得死死,奋力往前也没有达到它预想的速度。

“向前!”无情的甘奇,早已不管头前的陷阵勇士死伤如何,再一次催促着所有人向前。

甘奇甚至还拿着长枪去刺身前所有能够得着的前排马匹。

女真人的战斗力,再一次超乎了甘奇的想象,这些人天生就带着有一种对战斗无与伦比的敏锐,就如辽军冲杀上来,双方都紧盯着敌人刺出长枪,但就是在那电石火花的瞬间,女真人往往就能先刺到辽人。

这种细微的差别,来自对速度与时机精准的把控,就好像林子里的猛虎扑上来的时候,生死一瞬间,女真人却能在躲避于刺杀之间找到精准的平衡。

这种敏锐,来自一次次生死的考验。

这是其他民族所不具备的。这也是一种熟能生巧。林子里的生死,拿到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之中,依旧好用。

连续的冲击碰撞,连续的厮杀。

刚刚才被女真人震惊到的甘奇,却忽然又失落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前方的这个陷阵女真,已然歪歪斜斜在马匹之上了,若不是双脚被紧紧绑缚,这人必然早已落马。

兴许是被连续剧烈的撞击给撞晕了,甘奇如此想着。

却又发现这人甲胄里渗出了血迹。

这个女真人,死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战士,还是死了。女真人,终究也是人。

甘奇再次抬枪去轻刺眼前的马匹,催促着马匹继续往前。

空中弥漫着马蹄扬起来的灰尘,血气也升腾而起。

所有人都在肾上腺素的掌控之下嘶吼着。

兴许甘奇也知道,此时,肾上腺素就等于勇气。

东边的远方,有一队七百人的铁骑,绕着战场飞奔起来,丛林里出来的乌古鲁,丝毫都不缺乏勇气,用最快的速度执行着甘奇的命令,打马冲进敌人的步卒大阵之中,那里的中央,有一杆高耸的将旗。

甘奇也不断透过前排的缝隙,不断用长枪往前捅刺,有人也刺,没有看到人也刺,甚至有人会主动冲到甘奇的枪刃之前。

仗打起来了,人的视线仿佛都集中在了一处,只能看到眼前的敌人,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埋头,向前。

甘奇这么做,也这么喊。

重甲之下,被锁在一起的三百陷阵营,依旧在甘奇面前往前狂奔,碾压着一切阻挡之物。

不论马背上的骑士是死是活,是依旧在战斗还是早已歪歪斜斜,这支钢铁巨兽,还得向前。

甘奇身边的将旗,仿佛高耸入云一般,召唤着所有的士卒跟着它继续往前。

八千人,扎进了两万人中。

辽军大阵,在外力的作用之下,不断左右分开。

乱战已起。

人,如动物,返本归元。

再如何紧张不安,此时厮杀大作的脸上都成了野兽的表情。

胜负其实很简单,看表情就能看出来,只看谁的脸先从野兽变回紧张不安。谁若先从这种状态走出去,就注定了谁会失败。

埋头不断往前的甘奇,不知什么时候陡然发现眼前并没有敌军的骑兵了,面对的都是敌人的步卒。

甘奇不断捅刺的长枪,再也捅刺不到任何人了,因为敌人的步卒都在主动让开道路。

这也是正常的,当骑兵越过去了,让步卒面对骑兵的时候,步卒又岂能挡得住飞奔的马蹄?眼前这般成一条紧密战线的钢铁洪流,对于步卒而言,犹如一座压迫而来的大山一般,人在大山面前,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刻的甘奇,陡然发现自己好像要获胜了,因为甘奇知道自己身后的步卒,还并未正面去面对飞奔的骑兵。

虽然这场大战已然开始成乱战,双方犬牙交错起来了,但是敌军的马蹄,早已不再是冲锋的态势。

骑兵,只要停下来了,只要往被赶着往两边绕起来了,只要失去了正面速度的冲击,在步卒面前就再也没有了威势。

甘奇心中大喜,喊声都带着他心中的喜悦:“往前,胜利了!往前推进,胜利就在眼前!”

甘奇身边的令兵也大喜喊道:“甘相公,敌人阵型散乱了,真要胜了!”

激动中的甘奇,已然从马镫上站了起来,还有心情四处环顾,敌阵已经被分成了两半,而他麾下的军队依旧紧密在一起。

东边,东边一队黑色骑兵,正把敌人中军的右边撞得人仰马翻,那是乌古鲁,他带着七百女真骑士冲进了茫茫大阵,正在辽军之中不断推进。

甘奇此时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狄青与他说过,但是甘奇这一刻正在明白了:骑兵,永远都不能让他们在战斗中停下来!

否则,覆灭不远。

甘奇再一次使劲夹着马腹,催动马蹄向前,也用长枪杵着头前的马匹屁股。他知道眼前这匹马,这一战打完,就废了。但是甘奇丝毫都不觉得心疼。

女真人,好用。

但是女真人太少了,这一战之后,陷阵营还得扩张,得选最勇猛的汉人士卒补充进去。

陷阵营在这种野外对垒之中,实在太好用了。

还要选更健壮的马匹,更健壮的人,让陷阵营的钢铁洪流更加有冲击力。

甘奇已经能清晰的看见敌人中军那杆将旗,上面写着一个“萧”字。辽军军旗,十面有四面上都是“萧”字,还有四面是“耶律”,然后身下两面大多都是汉人姓氏。

甘奇带着欣喜:“往那边将旗冲!”

四条腿的马,驱赶着两条腿的人,这种快感,兴许几十年前的契丹人感受得更多,今日却轮到甘奇来感受了。

甘奇之后,左右两边,皆是辽国的骑兵与甘奇麾下的步兵在厮杀,马匹失了正面冲击的速度,面对眼前无数的长枪,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宋军的士卒,把长长的大枪伸出,不断呼呵着去捅刺马上的骑士,捅得甲胄“滋啦”作想。

刚才被甘奇吩咐去负责军鼓的甘霸,此时提着一柄硕大的朴刀,四处飞砸,朴刀早已卷刃,却依旧威力十足,如同一柄大锤一般,砸在一个骑士的腰间。

那骑士一声惨叫落马,浑身重甲的甘霸再冲上前,高高举起朴刀,再次砸了下去,又砸在那落马之人的腹部。

一股腥臭而出,那骑士不见外伤,却能闻到茅房里的臭味,这般大力砸打,挤压着腹腔里的肠胃,让那黄白之物直接喷涌而出。

战争,并不好看。

除了**裸的血腥,就是这般难看的场景,动作并不花哨,战斗并不精彩,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美感。

一个宋军步卒,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勇气,高高跃起之后,抱着一个骑士滚落在地。两人皆无兵刃在手,那步卒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建起来的铁盔,不断对着地上的骑士头上砸去,只有一通乱砸,铁盔砸着铁盔,发出一种锅铲敲击铁锅的声音。

还有宋军军将大喊:“不要落单了,跟着甘相公的旗帜往前走。”

“不要落单!”

“跑起来,跑起来,看着甘相公的旗帜,跑起来。”

甘奇眼前,是那还有一百来步的萧字大旗,大旗头前,也还有几百重甲步卒,巨大的刀,重重的铜锤,长长的混铁棍。

那些步卒列阵以待,见得眼前的钢铁洪流,并不左右去避。

不用猜,甘奇也知道这些是对面主将的精锐心腹,这些人此时手中拿着的兵器,显然就是专门对付重甲的,能拿得动这样的兵器作战的人,必然都是孔武有力之人。

看到这一幕的甘奇,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敌军主将竟然还没有选择撤退或者逃跑,显然这人也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最后一步了,甘奇知道只要把面前这个小小军阵冲破,把那杆将旗砍倒或者赶走,这场大战就结束了。

甘奇深吸一口大气,紧紧捏着长枪,再一次去刺头前能够得到的几匹马。

马匹的速度早已不如头前,但是马匹依旧还是吭哧吭哧往前迈着腿。

马背上三百多好女真骑兵,此时有一半都歪歪斜斜耷拉在马背之上。

对于陷阵营来说,这场战争的伤亡已经是很大了。

但是甘奇依旧还在催动着这些被紧紧链接在一起的重甲骑兵往前冲去。

这些女真重甲骑兵,似乎也不用甘奇催促,只要还活着,都在主动催动马匹向前。

甘奇甚至心中生起了一些羡慕,若是自己麾下汉人的军队也能有这般的执行力与勇气,那该有多好。

女真人的这些东西是他们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甘奇也知道,汉人的骨子里也有这些东西,只是这大宋朝的大多数人似乎短暂忘却了,需要有人再把这些东西挖掘出来,甘奇知道自己就是这个挖掘之人。

因为甘奇知道太多汉人视死如归的故事里,古代的,后世的,太多太多。他知道,这些东西汉人一直都有,只是这个时代的宋人有了一些遗忘与缺失。

战争,依旧还是那么残酷。

敌人巨大的刀,砍在甘奇眼前这匹马的马蹄之上,马匹再也站不住了,发出一声决绝的哀嚎,倒地不起。

却是它左右的铁链,依旧拉着它往前而去,马腿上的血迹不断喷涌,拖在地上划出了一条血线。

甘奇再次奋力往前刺杀着,不在武艺高低,就在所有人依旧还能够不断往前刺杀,让枪刃如一道幕墙一般出现在敌人面前。

完颜乌古鲁来了,他从东边来的,从辽阵的右边冲到了中军。

甘奇已然能看到完颜乌古鲁奋力往前厮杀着,所以甘奇大喊:“乌古鲁,绕过去,绕到将旗后面去。”

乌古鲁还有回应:“去后面?”

“对,去将旗的后面!”

“遵命!”乌古鲁再次催马转向,他的马速,在经过层层敌人之后,已经也不快了。

在这一刻,甘奇身上的金色甲胄,格外显眼,没有了最头前陷阵骑士的阻挡,辽人似乎都注意到了一身金甲的甘奇。

羽箭从前面射来,甘奇连连矮身趴在马背之上躲避着。

身旁的令兵果断打马走到甘奇的前面,为甘奇以身挡箭,羽箭射得甲胄叮当作响。又有人持盾上前而来,把甘奇彻底挡得严严实实。

甘奇忽然听得对面有人大喊:“宋将通名!”

甘奇坐正身形,对面说话之人,离他不过四五十步的距离,就打马立在将旗之下,甘奇答了一句:“某乃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对面何人?”

“契丹大辽上将军萧德让!”

甘奇知道此人,官拜辽国上将军,但是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女婿,也就是说萧德让还是辽国驸马,皇帝最亲信之人。

再过些年,耶律洪基与萧德让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耶律洪基娶了萧德让的妹妹。这种关系倒是有些复杂了,也挺有趣的。萧德让是耶律洪基的女婿,耶律洪基是萧德让的妹夫。这在儒家文化里,是不被道德所容的。

“你今日败了!”甘奇开口大喊。

萧德让似乎没有听见甘奇的话语一般,而是反问一语:“萧扈呢?”

“他投宋了,正在雄州吃酒呢。”甘奇这个心,实在是黑。

萧德让闻言一愣,却立马又道:“今日你敢袭我大辽,来日定教你南朝千里赤地,伏尸百万。”

“你活得过今日再说。”甘奇倒也佩服这个萧德让,仗都打成这样了,还在这里说狠话。

甘奇说完此语,却并没有听到对方回答,过得片刻,甘奇脚踩马镫一站起,那将旗之下哪里还有人,甚至连眼前正在拼命抵抗的那些心腹精锐也都转头在跑。

“他妈的,临走之前还要说几句屁话。”甘奇骂咧一句,又道:“快追,快追上去!”

只是陷阵营马步已老,跑不动了。一边的完颜乌古鲁还没有杀到将旗之后,来不及去挡萧德让的后路,马力也早已疲惫不堪。

甘奇转头看向身后,又喊一句:“先把将旗砍倒喽,快!”

身边史洪磊忽然领命:“甘相公,末将去追!”

说完史洪磊带着几百骑从侧边出阵。

甘奇又吩咐一语:“不必追得太远,留着马力,还有重用。”

“是!”史洪磊回头答了一句。

只待将旗一倒,马背上的甘奇,陡然间紧绷的身体一松,泄去了一股精气神,疲惫不堪坐在马背之上,大局已定,甘奇还来不及高兴,甚至忽然有一种犯困之感。

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又高度紧张,打马冲阵,此时肾上腺素一去,甘奇真的累趴下了。

漫山遍野的辽军,正在往北急逃。

欣喜若狂的宋军,爆发出阵阵喝彩,迈腿狂追。

这场胜利,给所有的新兵带来的东西,就在那追着辽人屁股后面打的兴奋之中。

负责军鼓的甘霸,此时也奔到了甘奇身边,气喘吁吁说道:“大哥,我去追杀他们了。”

甘奇摆了摆手,示意甘霸别走,然后从马侧解下一个水囊,连喝几口之后,把水囊扔给甘霸,说道:“去把大锣搬上来,只等敌军出了视线,便鸣金收兵了。”

“大哥,已然大胜了,不一直掩杀辽狗吗?多杀一个是一个!”甘霸如此问着,也连连之饮。

“先占归义城池,收拢好辎重,打扫战场,把辽人军械都收一收,伤兵也要快快救治一下,待狄相公带兵来汇合之后,再直去燕京。”甘奇不想浪费任何时间,燕京才是真正的目标,他只需要一个前进基地,那就是归义城,然后直扑燕京,二百里路上,辽国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力。

谋划了这么多,就等今日。溃兵就让他们溃下去,溃兵是不堪用的,哪国的溃兵都一样,休整一番,二百里外,便是决战。

第四百六十九章 易攻难守的大城

人类,终究是残忍的物种。

一个辽军士卒低头看着已经没入胸中箭尾,洁白的箭羽已经被鲜血浸成了红色,但是他并没有死,所以他想尽力试着往北爬去,只是试了好久,并没有爬出多远。

他回头看着已经在开始打扫战场的宋军,心中有一种绝望之感,他是正面中箭的,羽箭从他的胸膛射入,只剩下了一个箭尾,正面他刚才也是一个勇士,用最大的勇气正面去迎接敌人。

但是在此刻,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胸部在呼吸之间发出一种风箱一般的声音。

他想到的死,但是也想到了活,想到了在北边的小城池中,还有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儿子与女儿……

想到这里,他又奋力往北爬了起来,只是越爬越无力,越爬身体越松软……

终于,一个宋军士卒走到了他的面前,带着一种兴奋说道:“嘿……这里还有一个活的,羽箭穿胸了,还能活着。”

也有人回应:“那这人命真硬朗,也没有被马蹄踩死。”

“这个箭头真锋利,得留着。”

说完,这个宋军士卒走上前去,不是去杀人的,也不是去救人的,而是看中了他后背伸出来的那个箭头,直接拔出腰刀,用不大的力气砍在那辽兵后背伸出去的箭杆之上。

箭头被砍了下来,宋军士卒低头捡起,放在衣角擦了擦,笑道:“这个箭头好,透完了甲,还这么利。”

地上爬着的辽兵,只觉得一股剧痛充斥全身,一声痛苦的哀嚎之后,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笑着的宋兵,他开口说话了,眼神中充满了对于生的渴望。

“救救我……”

“嘿,还会说汉话,只是说得不准,我家甘相公说了,汉人就抬去治一治,不是汉人,就不管了,算你倒霉……”

“我是……我是奚人……”

“别他妈骗人,爷爷没有给你一刀就算你走运了,不要动,爷得把你的甲胄扒下来,身上有没有钱?”

“救救我吧,求求你了……”这个辽兵显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别求了,你这是救不活的,我们自己的伤兵还救不过来呢,你好好躺着,能活一会是一会。”这宋兵一边说着,一边解他的甲胄,也摸一摸他身上有没有钱财之类的东西,摸着摸着,还来一句:“是个穷死鬼,一个铜板子都没有。”

狄青带着大军过河了,一万七千多士卒,也加入了打扫战场的行列之中。

到处都是追赶着马匹的人,至少有三千匹马在附近游荡,这些都是甘奇最重要的战利品,得需要无数人去追赶。

乌古鲁带着麾下的骑兵抓了不少人,抓俘虏的事情,只有乌古鲁是最热衷的,战场上的搏命,只为胜利后的这一刻,战场上的溃兵,乌古鲁是一个都舍不得杀,能抓到的都得抓到手。

因为他需要奴隶来赏赐自己的不下,他的传销组织需要继续扩大。

甘奇甚至把所有俘虏都给了乌古鲁,还有一些伤势并不重的辽国伤兵也都给了乌古鲁,当然,汉人除外。

喜出望外的乌古鲁,感谢了一番甘奇的大方,屁颠屁颠回头开始赏赐起了部下,饭可以不吃,但是赏赐立马就要开始,兴许乌古鲁也有一种“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的感觉,“传销组织”,就是需要这种最直接的利益反馈,让组织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努力去打仗,奴隶要多少有多少。

对于这些女真汉子而言,最贵重的东西就是奴隶了,身强体壮的奴隶,兴许他们大多数还并不明白钱财的真正意义,也不明白可耕种的土地的价值,但是他们知道奴隶的价值,只要有人,有健壮的男人,有屁股大的女人,在丛林里就有了一切。

“契可奴,三个,随便挑。”

“卡西滋,两个,去挑……”

“虎奴,你,八个!”

……

这个时候,公平公正最重要,三个营的军官都在乌古鲁旁边站着,给乌古鲁说每一个人的表现,乌古鲁根据表现,开始发放奴隶,亲手发放每一个人的奴隶,这是乌古鲁得做的,也是在展示他的地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头领完颜乌古鲁赏赐的。

奴隶,就像牲畜一样,被绳子绑在一起,挑奴隶的人,一个个喜气洋洋,如挑选围栏里的羊一般,挑到自己喜欢的牲畜了,那笑容就如孩童一般真挚。

“虎奴,你以后就跟着我身边,当一个百夫长。”完颜乌古鲁发着奴隶,也发着荣誉,这个虎奴,是乌古鲁的奴隶,表现这么好的奴隶,以后就有资格成为乌古鲁形影不离的亲信。

“谢过我最伟大的主人。”

虎奴用手捂着胸,单膝跪地,献上最真诚的忠诚。

此时的甘奇,正坐在一堆篝火的旁边,面前摆着刚刚烤熟的一串马肉,还有一个冰冷的面饼。

甘奇选了一选,拿起面饼开始吃。

一旁还坐着刚刚过河不久的狄青,他满脸笑意说道:“怎么,不吃肉?”

甘奇摇着头:“这地方的气味让人吃不下肉。”

“哈哈……以后就吃得下了,你小子真行,这一战打得不错。”狄青用手拍着甘奇的肩膀笑道。

甘奇也挤出了一点笑容,问道:“狄大爷,你觉得我开这一战,开得是对是错?”

狄青面色严肃了起来,抬头望向北方,慢慢说道:“对错都在你心中,人啊,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谈对错了。燕云十六州太过重要,若是你真的能把这燕云十六州从辽人手中夺回来,后世子孙,千秋万代,都会记得你。”

此时的甘奇,其实多少有些悲天悯人,不像他在战场之上那么决绝。就如甘奇每一次做那决绝之事,总是有一种不忍目睹的心,叫甘霸去杀人全家,自己却转头不看。

但是今日,由不得甘奇不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腥臭,倒也不是甘奇矫情,要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现实的景象,还是让甘奇心中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

谁叫甘奇是个读书人呢?

读书人感性一下,很正常。

甘奇还自我安慰一句:“人,总是要死的,不死在这里,也要死在别处。”

“这句话说得在理。”狄青又咧着嘴笑了起来,脸上沟壑越发多了起来,双鬓的斑白越发明显。听说狄青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帅小伙,只是如今丝毫都看不出来了。

只见狄青伸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个铜面具,青面獠牙,如地狱恶鬼,又如天上的天王。

“送给你了。”狄青把面具递给甘奇。

甘奇看着面具,摇头说道:“狄大爷戴了几十年的面具,我不能要。”

狄青把面具微微收了回来,用手在上面摩挲着,说道:“我也舍不得送给你,你可知道这副面具代表了什么吗?”

“代表了狄大爷这一辈的战阵功勋。”甘奇如是答道。

没想到狄青摆了摆手:“非也,这副面具,代表了一支军队百战百胜的信念,昔日里,只要看到老夫带着这副面具打马走在阵前,几万人马,都会爆发出剧烈的呼喊,冲起阵来,一个个如狼似虎。他们的勇气,都是这副面具给的。”

甘奇闻言一想,便也明白了狄青的意思,这面具,在昔日西北战场上,已经成了狄青的代名词,士卒们的勇气,是这副面具的主人狄青给的。这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象征着几万士卒的勇气。

象征着几万士卒对一个英雄由衷的信任。

狄青把这个象征送给甘奇,是希望甘奇也称为这么一种象征,能给所有的士卒带去最大的勇气。

这个时代,对于军队思想最好的建设,大概就是这支军队的所有人都无比的信任他们的主帅了。

甘奇伸手,接过了面具,问了一句:“狄相公,你觉得我配得上这个面具吗?”

“你配得上,当你穿着一身金甲,带着这个面具的时候,他们就会随着你一往无前,打败所有的敌人。”狄青面色严正,话语极为坚定。

甘奇认真点了点头,把面具收入怀中,笑道:“我一直听人说狄大爷您带一个面具上阵,是因为长得太帅,吓不到敌人。”

狄青闻言大笑,说道:“你这张脸,虽然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帅,但是也白白嫩嫩的,丝毫都没有粗狂的凶猛,也吓不到人。”

“哈哈……狄大爷,你带这么自卖自夸的。”

“但是好就好在,你是个进士及第,你是进士,就比我强了百倍。”狄青语气不是惆怅,而是憧憬。甘奇是进士,比他强了百倍,这句话是对甘奇最大的期盼。

因为甘奇,不可能会走他狄青的老路了,他甘奇,只需要立功,不断的立功,没有人会去怀疑他甘奇要拥兵自立,没有人回去怀疑他甘奇意图谋反。

你说这世间的事情怪不怪?

圣贤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圣贤就有这么大的能量,如护身符一般护着一个人。就如昔日的韩琦,掌兵多年,到处提拔亲信,收买人心,连狄青都是韩琦的门下走狗。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怀疑韩琦会拥兵自立,而早已调动不了一兵一卒的门下走狗狄青,反倒一天到晚被人怀疑要造反。

甘奇能听出狄青语中的期盼与憧憬,却是换了一个话题:“狄大爷,此去燕京,二百里,大军明早开拔,后天晚间便可兵临城下,这攻城之战,还要狄大爷多多操心。”

“燕京城大,此时城内最多不过两三万守军,易攻难守。”狄青答道。

“易攻难守?”这个词出乎了甘奇的预料。

狄青点点头:“对,易攻难守。燕京何等城池?城内就住了二三十万之众,四周城墙有多长?”

狄青是在给甘奇解释一个简单的道理。

自古大城难守,如汴梁城,根据记载,汴梁城的城墙周长就有百二十里,不过这个数字不一定准确,但是汴梁城的外城城墙至少有七八十里的长度。

四面墙,一面十几二十里地,近万米,就算每隔一米站一个士兵,一面城墙要想站满,也要一万个士兵。每隔一米站一个士兵,四面城墙就需要四万个士兵。

这才是刚刚站了一圈,如果要守城大战,那得紧紧密密要站好多排才行。这得需要多少人?

燕京城虽然小了好几圈,但是道理是一样的,两三万士兵,只够在城墙上站一圈的,而且这种大城,兵马调动支援也是一件难事,从南城到北城,十多里地,支援起来也极为耗时,这就是狄青易攻难守的道理所在。

也是大城难守的道理。反倒是那种小城,里面只要有一两万敢死之士,才是真正易守难攻。

甘奇有些惊喜,说道:“那就是说,只要来一个声东击西,敌军首尾难顾,破之不难?”

狄青又摆了摆手:“倒也不能这么轻敌,辽人在燕京经略百多年,若是发动起百姓,怕也有不少人会上城头协防,倒也不可小觑。更何况燕京城内,粮草众多,军械也多,各种弩弓想来多不胜数,更不可轻敌。”

甘奇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打仗这种事情,门门道道还真不少,幸好身边有一个狄青,可以事无巨细教导。

甘奇也有些为难起来,说来说去,这燕京大城,是可以攻下来的,却又不是那么好攻的。

“此事得想一想计策,最好让燕京城不攻自破。”甘奇如此说道,却也如此在想,但是毫无头绪,燕京城被辽国统治了百余年,怎么可能轻易就不攻自破了?

“道坚,被你调走的那十万辽军,多久会回来?”狄青问出了一句心中的担忧,怕就怕攻城之战进行了一半,被甘奇调走的十万辽军就回来了,那就一切皆休了。

甘奇也有担忧,说道:“按照脚程,就算临时去求援,来去也要十多天。”

狄青眉头一皱:“十多天,时不我待,今夜得让大军早早吃饱入眠,明日天一蒙亮,立马开拔。”

甘奇点着头,他倒是想过现在立马就动身往北,抓紧一切时间,但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军队,包括甘奇自己,体力都不允许了。以往看故事里,什么一日转战几百里,带兵打仗,这个城池,那个城池,朝发夕至,当真都是鬼话,人又不是机器,马也不是机器。

甘奇脑中不断想着,希望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来,哪怕是有一点可行性的办法。不能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攻城上。

难怪兵书有云,攻城为下策。

甘奇陡然间,把希望寄托在了狄咏身上,希望狄咏能打败十万辽军,但是转念一下,甘奇也知道,凭着那些连甲胄都没有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打败得里十万辽军?城池能守住就算是不错了。

想到这里,甘奇叹了一口气,世间之事,面前还有一个难关要过。

甘奇也知道,此时自己还有一个难关,那就是东京汴梁。还得去信东京,打起来了,得给朝廷解释一下为什么打起来了,不过理由甘奇早已想好了。

至于汴梁城得到这个消息如何炸开了锅,甘奇管不得那么多。反正等到汴梁消息再到甘奇这里,那也最少是十几天后的事情了。

第四百七十章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六千,多写了一些,来晚了)

从归义城去燕京,要过涿州,过良乡,过宛平。

但是并不需要路过城池,意思就是一路上再也没有了关隘,燕云十六州,虽然已经不是完全的平原了,但是依旧还是地势平坦的地区。

以前所有人只想着宋在面对辽的时候,北方没有地形的阻碍,没有防线。其实反过来想,有燕云十六州的辽国,面对宋的时候,其实南方也是没有防线的。只是以前的宋,从赵光义之后就一直处于守势,从来都没有攻势了。

沿路有涿州一座大城,良乡与宛平两座小城,但是甘奇都不需要,也不想在这三座城池上浪费时间,更知道这三座城池里面并没有什么军队,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斜阳将落未落的时候,甘奇就再一次看到了那座燕京大城。

再一次来到这里,甘奇并没有一种熟悉之感,哪怕之前甘奇就把这座城池转了遍,这回再来,心中依旧有一种陌生之感。

仿佛觉得今日再看这城墙,比之前看过的要高了许多。当然,这只是甘奇内心中的感觉而已,这座燕京城其实没有任何变化。

城墙高耸得有些压迫人,给甘奇的内心带来的更多的担忧,城墙上的旗帜迎风在飘,城墙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往城外指指点点的手臂。

甘奇面对的是南城,他知道这座城池有内外两城,还知道城门内有很大的瓮城。若是这座城池之内此时有十几二十万兵马,就会给人带来一种绝望之感,哪怕甘奇带着百万大军到这里,只要辽人一心守城,百万大军都难以奈何。

甘奇没有百万人马,只有两万五千人,再加不满一千的女真骑兵。

但是城内,也没有十几二十万的守军,想来也只有两三万人。

局势对谁都不利。

埋锅造饭,各处放斥候出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伐木。

打仗与伐木,永远都是分不开的,不论什么军队,打的什么仗,亦或者在哪里打仗,伐木永远是一支军队最新要做的工作。

扎营寨,造长梯,烧火做饭,打造阻挡马蹄与简易防线的拒马,造其他军械之物。木头永远都是主角,伐木是一支军队的必备技能。

燕京城内出去求援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为了万无一失,求援的马队派出去了三支,就是怕求援之人被半路拦截了。燕京城此时能求援的地方,自然是滦州,刚刚派过去的十万大军,立马就得调回来救援燕京。

还有大发雷霆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正在皇城大殿之中开口问着满朝文武:“宋人为何敢以两万多军队攻我大辽?谁给朕说个明白?”

耶律乙辛一脸愤怒开口说道:“宋人这是找死,陛下不必担忧,燕云有我十几万大军,一定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宋人死无葬身之地,要教南朝后悔今日所为!”

耶律洪基一直站在高台之上,坐北朝南,抬手遥指远方,怒道:“此战过后,朕要打到汴梁去,朕要南朝半壁江山,才能平心头之怒。”

“臣等定会让陛下达成所愿!”耶律乙辛是在配合着皇帝,也是他自己怒不可遏,两万多人,就敢轻启战端,就敢开两国之战,与其说这是找死,不如说是那宋人完全没有把他这个南院枢密使放在眼中,没有把他麾下的几十万大军放在眼中。

耶律乙辛也知道自己的危机来了,在他刚刚上任南院枢密使不久的这个时候,地盘里先是起了劫掠州府的十万大贼,又被宋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件事情如果不能解决好,他兴许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耶律洪基的怒火,在这一番对话之中平息了一些,开口问了一句:“萧德让,那萧扈果真投敌了?”

败军之将萧德让连忙战战兢兢上前来答:“陛下,虽然此言乃是宋狗甘奇所言,但是臣觉得此事必然是真,否则末将又岂能轻易中了宋狗的奸计?”

萧德让显然必须这么说,因为这么说了,才能给自己的失败找到借口,让皇帝平息对自己的愤怒,否则他也怕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两万多人,被几千宋人打得丢盔弃甲,如何也说不过去,中计了,也就说得过去了。为什么中计?因为萧扈投敌了,所以萧扈传来了假消息,才让他毫无防备中了甘奇的埋伏。

耶律洪基想得一想,觉得女婿萧德让说得有些道理,正要开口,耶律乙辛却先开口了:“陛下,臣觉得此事有蹊跷,要说萧扈投敌,总要有个理由才是,我契丹兵强马壮,披甲百万,国运昌隆,又岂是南朝可比?萧扈本是我契丹人,没有理由会叛我强辽而投弱宋。”

萧德让连忙说道:“许是他贪恋钱财,南朝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十万百万贯的,还有美女佳人,让萧扈生了投敌之心。”

耶律乙辛又道:“也不对,就算他萧扈要投敌,岂能独自一人去投?他在燕京,可还有一家老小,儿子好几个,难道都不要了?”

萧德让说不过,便道:“枢密使,若不是萧扈投敌,那也是他在被宋人威胁之下做出了叛国之举,否则,我岂能在他的亲信知会之下,带着大军去接收什么一千多车的财物?若不是如此毫无防备临时应战,连弓弩都未带几支,又岂会如此惨败?在我看来,那萧扈几番使宋,只怕早早之前就被宋人收买了。兴许宋人敢在这个时候开战,便是早已知晓了燕京城兵力空虚,宋人如何能及时知晓此事的?难道不是有人告诉他们的吗?”

萧德让这话就说得在理了,反正就是萧扈骗了他,不骗他,就没有这场失败。至于萧扈是不是被人骗了,他管不着,连敌人是来打仗的还是来送礼的,他萧扈都分辨不出来吗?而且大战之后,萧扈与他身边一百多号护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了,不是投敌是什么?

耶律乙辛皱眉在想,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那天的事情,还真是萧扈派亲信来通知的,萧扈派的两个亲信可都还在,这两人百般笃定出燕京城的时候一切如常。

上午派出来的亲信来通知多派人手去河边接收一千多车财物,中午就在巨马河北岸开战了。这事情,怎么解释都有些难以说通。

耶律乙辛一愣神的功夫,皇帝耶律洪基便已怒道:“来人呐,把萧扈一家老小全部捉拿,斩杀殆尽,如这般断脊之犬,叛国之狗,当让世人都知晓他的下场!看看天下还有哪个敢叛国投敌!”

“遵旨!”萧德让得令之后,哪里还等,拱手就出门而去,他兴许真的把自己打败仗的原因都归结在萧扈投敌之上了。

耶律乙辛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但是木已成舟,萧德让已然领命而去。他唯有开口一语:“陛下,大敌当前,斩杀之事当缓一缓,若是在这个时候斩杀萧扈一家百十口人,怕是惹得城内人心惶惶,此时最好还是先行保密不外传,待得退敌之后再来清算。”

“这般狗贼,此时不杀,更待何时?”耶律洪基哪里还管得这些。

耶律乙辛已然无法,他是担心在这种时候,忽然爆出朝廷重臣叛国投敌的事情,会打击城内军民的抗敌之心。

耶律乙辛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在这个时候,哪怕是把萧扈当成英勇就义的典型来宣传,激起军民的愤慨,也好过把萧扈当做叛国投敌来宣扬。

但是作为皇帝的耶律洪基愤怒太甚,没有办法了。

耶律乙辛也唯有不再多说。

当然,也如耶律乙辛所想,这种事情在大战之前爆出来,是真要打击军民之心的,甚至还会造成各种流言到处泛滥。

比如,萧扈把朝廷大军引进了宋人的埋伏圈,致使朝廷十几万大军一败涂地,只能困守燕京城。

萧扈把朝廷的攻防图都给了宋人。

萧扈把进城的密道给了宋人。

萧扈甚至早已在城中安排了接应的人马,到时候里应外合之下,就会一举打破燕京。

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流言,自然是燕京城内真的有一批人唯恐天下不乱,有那么一批人真的想看到宋军打破燕京城池。

为何?

很简单,因为不论哪个时代,总有对朝廷不满的人,总有异见份子。

这些流言之所以在萧扈投敌之事爆发出来之后,立马就甚嚣尘上,更因为这燕京城本就是汉人聚居之地,这城内有几十万汉人,汉人多了,不免就有一部分心向故国的人。

不过真要认真说,宋也并非燕云汉人的故国,还没有宋朝的时候,燕云就是辽国的地盘了。还是同一个民族,终究还是会有凝聚力,天生的血缘,哪怕过了一百多年,依旧还有一些割舍不断。

至少在对待战争的胜负上,燕云的汉人与其他民族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对于那些对宋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汉人来说,辽国胜了,他们自然高兴,生活继续。

但是辽国败了,这些对宋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汉人,其实也并不会十分担心,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的同胞打胜了,进了燕京城,应该也不会对本地汉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日子应该依旧还能继续过下去。

但也有一部分汉人会与契丹人站在一起,比如那些吃朝廷饭而家大业大的,又或者本身就在朝廷当官的家族,还有靠着官府朝廷吃饭吃得还不错的汉人。

这里面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燕京城外有良田万顷的韩才清韩老爷子,他在知道宋军要兵临城下的第一时刻,就带着家中的几百心腹进城了,甚至给家中这些人都发了兵器,大概是要与城池共存亡的态度。

类似韩才清这种人,还不少。燕京城内,越是混得好的汉人,就越会与辽人一条心,这是毋庸置疑的。越是底层的汉人,自然态度越暧昧一些。但是其中又还有一道关系,在城市里,往往底层的人都是依靠着上层的人生活的,也就是说上层的人会对下层的人有一定的控制力。

就如流言可以满城风雨,却并没有几个汉人真的会想着要拿命去里应外合迎接宋军入城。

以上大概就是燕云汉人对于辽宋两国态度的一个整体写照了。

而城外的甘奇,正在紧皱眉头思虑着,他还在纠结于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再等天一亮,这城到底是攻还是不攻?

这也是个大问题,因为甘奇麾下人手不多,能用在城墙上消耗的士卒不多。

攻城,对于甘奇而言好像就是赌博一样,有可能胜,也有可能败。

甘奇在想着能不能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最好是先不用攻城的办法,不用赌博就是最好不过的。

在一种焦虑中,甘奇在自己临时的中军大帐里,踱步不止。

他一会儿看着地图发呆,一会儿站在门口看着哪座巨大的城池发呆。

他甚至脑中不断去回忆自己以往的记忆,听过的战争故事。

比如,有人把河道掘开,引洪水淹城池。但是燕京城附近,好像并没有这么大的河流。

有人挖地道入城,甘奇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做这件事,而且挖地道也并非真的就是能破城的办法。

想破了脑袋的甘奇,甚至想着如果自己有大魔导师刘秀那般的绝技,能抬手召唤一场流星雨就好了。

……

想着想着,甘奇再次在一种紧张的思绪中一夜未眠。

东边的朝阳初起,甘奇甚至喃喃自嘲一语:“难怪那些做大事的人会经常失眠……难道真得修仙才能打胜仗?”

却是话音刚落,甘奇看着那朝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经常以弱胜强的军事大师,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的人,北京太祖,姓毛。

此时甘奇就在燕京,也就是后世的北京。这位大师,最擅长的一种战法就是围点打援。

所谓围点打援,就是围而不攻,不断埋伏敌人的援军,把敌人的援军都消灭了,这个点自然就崩溃了。

想到这里,甘奇一夜未眠的疲惫陡然消失一空,兴奋不已。

之前一直想着一定要在援军来之前把燕京城打破,想了整整一夜,想得甘奇脑袋都要炸了,此时的甘奇忽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燕京城是有援军,十来天之内就会回来,但是这支援军显然是必须要回来的,这支援军是被动的,是暂时没有自己的指挥权的,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赶到燕京城来救援。

把这支援军消灭了,一切就解决了。否则就算今天能打下燕京城,转过头来,还要面对敌人十万大军的反攻,那个时候,这十万大军反倒是有主动权的,而甘奇就会变成被动的那一方。

与其这般,还不如趁着这十万大军完全没有主动权的时候,想办法去把他们消灭。若是甘奇消灭了这十万大军,那这燕京城里的皇帝自然就坐不住了,为了皇帝的安全,所有人都不敢再把皇帝放在燕京城里去面对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

皇帝如果一走,就是临阵脱逃,还有大败在前之势,这座燕京城就真的自动瓦解了。

“对对对!”甘奇兴奋得连说了几个对字。连忙转头又进了营帐之内,提笔赶紧写信。

信写给在滦州的狄咏,一个计策已然在甘奇心中酝酿出来了,不过还得让狄咏配合。

唯有两边配合,甘奇才能达成所愿。

写好信,甘奇大喊:“周侗,周侗。”

周侗飞奔入内,还来不及说话,甘奇已经开口:“你带一队人立马把这封信送到滦州去,一定要交到狄咏亲手,越快越好。”

周侗接过甘奇刚刚用火漆封好的信件,看着甘奇的表情,也知道事关重大,答道:“便是死,我也会把这封信交道狄咏亲手。”

“放心,死不了,等你快马赶到的时候,十万辽军应该正在收拾军械营帐准备回燕京了,想来进城不难,你一定要再次叮嘱狄咏,一定按照我安排的行事,哪怕……哪怕麻牛麾下之人全部死光了,也要把我说的事情做成。”甘奇面色狠厉无比。

周侗愣了愣,答道:“是!”

“去吧。”

周侗拿着信,带着二三十号轻骑,已然飞奔往东而去。

不得多久,安排好军中大小事情的狄青走进了大帐,他已然做好了大战之前的准备,甲胄在身,长枪在手,准备身先士卒,搏命一战了,生死有命,胜负在天。

却见营帐里的甘奇正在卸甲。

狄青开口:“道坚,将士们埋锅造饭,只等吃了饭,就准备上阵攻城了。”

甘奇摆摆手,说道:“让将士们继续打造长梯,做好防备,今日不攻城,我要先睡一觉。”

“啊?”狄青不解,着急疑问:“道坚,时不我待啊,此时不抓紧时间攻城,待得辽人大军回援,一切皆休。”

甘奇是真的已经疲惫不堪,甲胄卸完,就往坐榻上去趟,被子也盖上了,说道:“狄大爷,放心,我心中已然有万全之策,待我睡完一觉,起来与你细说。”

话音刚落,甘奇的呼噜声就起来了。

听得甘奇的呼噜声,狄青是一头雾水,又急不可耐,转头出帐,帐外还来了一批请战的军将,他们就等着甘奇下令击鼓聚将的时候进中军来见。

此时忽然听得狄青说今日不战了,也都是一头雾水。

老狄青还是很有经验的,即便是不战,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开始吩咐军将各自做事。把四个门要堵住,还要派游骑来回巡逻城墙,避免城内走脱一个人出来,也是预警敌人万一的袭击。

滦州城,此时正在大战连连,狄咏亲自在城头,一刻也不曾下去。

整个城池的建筑都被拆卸了一半,城墙之下到处都是熊熊大火。

带着十万大军来攻打滦州的辽国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也正在经历甘奇昨夜的纠结,滦州城不大,里面有一两万用命守城之人。

小城难攻,而且城内的人早好多天就做好了守城的准备,又正是大封文武百官的时候,士气正旺。就算四边城墙围着打,一时半刻也攻不进去。

耶律仁先也在想尽办法怎么打进去,想来想去,倒也就剩下最直接最有效最保险的办法了,那就是拿人命去堆。

拿人命去堆,堆他十天半个月,耶律仁先知道自己不会败,总能把这座城池堆下来。他也清楚的知道,别看城内有什么十万贼军,那都是乌合之众,能用命的,此时都在城头之上了,只要把这些人堆完,胜利就到手了。

这个结局,其实狄咏心中也有数,他并不认为自己真能把这座孤城守住,他只期盼着甘奇那边的事情顺利,不枉自己把敌人的主力引到这里来。

但是狄咏还得不断给别人鼓舞气势,时不时有人立功了,有人勇猛了,立马奏请大燕皇帝陛下麻牛,立功就要封赏,封大官,赏金银,给女人。

麻牛也是舍得,这还只是守城之战的第三天,就已经有人封国公了,祝东三天前还是卢龙知县,三天后就已经是滦国公了,女子赏赐了几十个,钱财赏了两大车,封地就在滦州,实打实的国公爷。

再打几日,怕是王爵也要封几个出去了。

还别说,这种手段还是挺奏效的,守城的将士,士气还真不错。

打了一天,打退了敌人几波攻城,再入夜,狄咏依旧不下城头,亲自带人巡查四面城墙,安排一个个岗哨,以及明天守城的物资。

忽然麻牛也上城头来了,找到了狄咏。

两人一起站在西城,远远看着十万大军连绵不断的灯火。

“不知陛下寻臣所为何事?”狄咏在拜见皇帝陛下之后,先开口问道。

麻牛看着远方,开口问了一句:“狄相,你说打下安喜县城,就会与朕说你的来历,却是那时候兵荒马乱一心作战,把这件事情忘却了,而今在滦州又苦战了好几日,今日朕终归还是忍不住了,想寻你问一问。”

第四百七十一章 狄咏的大燕国攻略(六千)

麻牛问起了狄青的来历,狄青看着麻牛,想了一会,并未立马回答。

麻牛有些心急了,又问:“狄相不方便说吗?”

这个时候,场面忽然有了一些变化,一身龙袍的麻牛,似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这几天身为皇帝的威严。

狄青回应了一个笑脸,说道:“陛下真想知道吗?”

麻牛更是心急:“事情已然到得这般地步了,朕……朕自然是想知道的。”

狄青点点头:“我父大名,上狄下青。”

“狄青?”麻牛疑惑着重复了一语,面色大变:“什么?你是南朝狄青之子?你是南朝人,你是大宋朝廷的人?”

“陛下意外吗?”

“……不意外,不意外,朕想过的,早就如此想过了,只是不太相信,几十年后,大宋朝廷竟然在海上有了这么大的船队,朕只是没有想到而已……”不知道为什么,麻牛在这一刻,忽然有些乱了方寸,兴许是他这一身龙袍在狄咏面前忽然显得太过突兀了。这个才坐几的皇位似乎也没有说服力了。

麻牛对自己这一身龙袍起了怀疑,大宋朝廷,大宋皇帝,又岂能容得下另外一个皇帝?

“陛下还是猜错了一些,我是大宋的人,我父也是大宋的官,只可惜我不是官,也不受大宋朝廷委派,我有一个大哥,他名叫甘奇,我只是听命与我大哥来做这些事情的。”

狄咏的话语把麻牛的心思立马又来回来了一些。

麻牛连忙问道:“甘奇?甘奇是何许人也?”

他是真不知道甘奇是谁,一个辽国燕京城的坊间底层人物,又岂能知晓谁是甘奇?就算在哪里听得一句,他也不会把南朝一个文人的名字记在心中。

“陛下不知我大哥名讳也属正常,过不得几日,陛下应该就知道他是谁了。”狄咏如此说着,却多少还有些保留。

“那海上的大船都是这位甘奇的吗?”麻牛又问,其实此时他心中安定了许多,狄咏不是听命于大宋朝廷,他就松了一口气。再听狄咏说自己还有一位大哥,大哥这种词一听就带着市井江湖气息,麻牛心思就更安定了许多。

“是的,那些船都是我大哥甘奇的。”

听得狄咏确定的话语,麻牛几乎担忧全无,问了一语:“你大哥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势?”

狄咏摇摇头,答道:“这我就不知了,我就是听命行事。”

狄咏其实是知道的,但是他明白,麻牛只是一盘大棋里面的一颗棋子,棋子就不该知晓太多,免得棋子不受控制。狄咏说出自己的父亲是狄青,对麻牛而言就足够真诚了。

麻牛点着头:“想来你大哥定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狄咏一脸的自豪答道:“那是自然,我大哥,是这世间没人比得上的人物。”

这句话,其实说得麻牛心中又有些不那么高兴了,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这种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毕竟而今在这滦州,十万大军之中,刚刚立起的大燕国里,他麻牛才是皇帝,他麻牛才是狄咏的上司,但是狄咏这个部下,心中却向着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就像女子吃醋一般。

“军师将来是会一直留在朕这里当官,还是会……”麻牛问了一句直接的话语。

狄咏立马明白了麻牛的心思,答道:“陛下不必担忧,而今敌军围城,我早已没有了退路,唯有一死搏之,岂还能想得那么多?只待把敌军打败了,这燕云无数城池,陛下只管派大军四处出击,予取予求,那时候的大燕,才是真正的大燕,那时候的陛下,便是真正天命所归之九五至尊。只待打赢这一仗,待得那时候,我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关系?”

麻牛听得这话,心中细想一番。也有了定计,狄咏说得对,如今这般局势,他狄咏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一心退敌。

待得敌人败了之后……

兴许狄咏离开,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刚才麻牛还吃醋一般,想着试探一下狄咏的真心,希望狄咏能一心帮他。此时想来,陡然就觉得自己想错了,狄咏如今在军中威望甚高,甚至比他这个皇帝的威望还要高。虽然麻牛自己的名望在外,传遍燕云十六州。但是真在这滦州城内,狄咏才是麾下十万大军的命令所出。

若是此战真的胜利了,狄咏反倒是皇帝麻牛的威胁了。

对,狄咏得走。

麻牛如此想着,完全推翻了他之前的想法。

只有狄咏走了,自己这个皇位才坐得安稳。

麻牛此时转头看着狄咏,又问:“狄相难道不喜欢高官厚禄吗?”

这是一句真试探,他此时忽然有些怕狄咏喜欢上了高官厚禄,一旦狄咏真的喜欢上了高官厚禄,兴许哪一天,这大燕皇帝,说换就换了。

狄咏浅浅一笑:“将来我大哥兴许更需要我。”

麻牛彻底的大气一松,这样好,这样最好不过了。

麻牛似乎也成长了,昔日里一个市井之徒,今日里开始玩起了帝王心术,眼界完全不一样了。

“那狄相便好好巡查城防,朕回去了。”

狄咏拱手送走麻牛,看着麻牛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之下,狄咏深深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世事如此,如之奈何?

狄咏在这一刻,是真的佩服自家的大哥甘奇,这么大的一盘棋,就已经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真的在棋盘里不能自拔。

就在几个月前,甘奇带着狄咏几个人,来到燕云,计算着这么大的一盘棋,哄抬物价,逼良为贼,又把贼人引导成了一方大贼,又把一方大贼弄成了手握十万大军的皇帝,这皇帝,也不过是鼓掌之间的玩物而已,只是为了替甘奇牵制辽国的大军。

狄咏也有些悲戚之感,这几个月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岂能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但是这点感情又值得什么呢?家国大义、兄弟情义,哪一样不比这点感情重要?

这大燕国,这滦州城,这满城的文武百官,不过就是如梦似幻,却让许多人在这梦幻里真的走不出去了。

什么刘邦项羽,甘大相公,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罢了,狄咏也不多想,转过头与左右大喊:“继续巡查,一定要仔细,明日敌军还要攻城,要确保万无一失。”

左右刚刚见到大燕皇帝陛下的汉子们,一个个还在激动之中,朗声高喊:“遵命!”

显然这些人都知道,只要这场仗打完了,不说什么大官,随便一个知县之类的,不是难事。昔日里衙门知县,一个个高高在上,进出之间,众人簇拥,人人躬身。何等脸面,何等威风凛凛?

而今里,人人都有机会当知县,只要肯搏一搏,知府都有可能。这种机会,岂能不把握?你看那祝东,昔日里也不过是一个杀人越货的主,被官府通缉得四处躲藏,而今国公爷都封了,封地就在滦州,滦州所有百姓都是他们家的了,回头看看这座硕大的滦州城,谁能不羡慕?

当天亮的时候,城外炊烟四起,不得多久,号角连营。

辽军开始排队列了。

城头之上,也开始准备了,汉子们一边嚼着刚发下来不久的面饼,一边开始往城头上搬来各种重物。

大燕狄相公教大家专门用来推长梯的长杆,都放在垛口之下准备好。

燃起篝火,把铁锅里面的油脂彻底煮沸,随时准备倒下去。

城外的鼓声响起来了,辽军开始攻城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得躲起来,躲在垛口之后,或者拿门板床板把自己遮蔽住,因为箭雨要来了。这也是之前狄军师反复教的,听到鼓声,就一定要躲好。

箭雨如约而至。

不得多久,敌军鼓声加急,开始冲锋。

不要着急,四处都有人大喊着“不要着急”。等敌军近前,等敌军爬墙。也有零星的箭矢开始反击。

一场大战,惨烈开场。

狄咏坐在城楼之内,静静看着。

如今这支反贼军队在守城战中打出了自信,狄咏也一直不吝言辞称赞着这些军汉有天下无当的勇武,让这些汉子们以为打仗不过如此,辽人也不过如此。

这种自信,暂时而言,是极好的。

但是,总有一天,可能会遭受现实的毒打。

也许狄咏就存了这种心思吧?

不得而知。

再一次打退了辽军的进攻,城墙之上的所有重物几乎倾斜一空,城墙之下,连续几天倾泻下去的重物,几乎把地面都抬高了几尺,也让敌军进攻的时候难以落脚。

狄咏笑着在城墙上来来去去,不断夸赞着每一个他能遇到的汉子,几乎把这些汉子夸得是天下无敌了一般。

立功的,马上开始封赏,知县知府,又封出去不少,好在燕云地盘不小,有足够多的知县知府去封。还有许多人,功上加功,狄咏也多的是官职来封。三省六部,二府三司,台谏馆阁,军中将校,狄咏都是信手拈来。

甚至狄咏还得与这些人去解释每一个官职是干嘛的。

众人还得评议一番,哪个官职油水多,能发财,哪个官职油水少,换一个行不行。

还有一些阵亡的,狄咏也不吝官职去封,封他的儿子,没有儿子封他的父亲兄弟。还给一大笔抚恤的钱,开口就是几百贯上千贯。这钱有没有先不说,滦州城里所有的大户都被查抄了个干净,实在没有的钱,也先记着。天下打来了,还愁没有这几百贯钱?

狄咏还专门把城中的歌舞伎之类的女子都组织起来,到处劳军,这劳军倒也不是那种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狄咏要这些女子到处给汉子们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呢?

汉高祖刘邦打天下的故事,从揭竿而起,讲到大封群臣。当然,讲到大封群臣也就够了,之后鸟尽弓藏杀功臣的事情也就不必讲了,反正这些泥腿之们也不知道。

吃过午饭,辽军再次开始攻城。

耶律仁先,显然就是不管不顾了,就是要用人命堆,堆他十天半个月,堆他几万条人命去,也要堆下这座滦州城。

耶律仁先也有一些心存侥幸,他的侥幸就是希望滦州城内的这些乌合之众在每日死伤之下,早些人心慌乱起来,然后作个鸟兽散了,各自逃命去。

下午接着攻城,耶律仁先还在各处调来了许多匠人,开始打造更先进的攻城器械,比如推不倒的云梯车,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造出来的。不过还是得造,实在不行,时间哪怕久一点,最后一击的时候也用得上。

反正,这滦州城里的反贼,必然要覆灭,绝不可能有生路。泱泱大辽,披甲百万,北据草原大漠,辽东城池无数,燕云有**州,打得大宋连年岁币,吓得西夏也每年送礼,剿个贼匪岂能有例外之理?

鼓点又起。

耶律仁先亲自打马在阵后督战,打了几天了,损失不小,麾下军汉开始有些懈怠了,耶律仁先便要自己亲自督战了,哪一部懈怠,就斩了哪一部的军将。

大军如潮水扑了上去,喊杀震天,哀鸿遍野。耶律仁先充耳不闻,人命就该死在战场上。

忽然又一队快骑飞奔而来,左右询问几番,直奔耶律仁先督战的高台而去。

“圣旨到,圣旨到!”

耶律仁先闻言连忙起身,跪地接旨。

“皇帝有言:宋军突袭燕云,已然大军兵临燕京城下,朕有危难,着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速速带大军回援燕京,败宋军于城外!”

“什么?”耶律仁先都不敢相信这圣旨说的是真的,第一反应在想是不是滦州城的贼人弄出来的阴谋诡计。

所以他直接起身,一把夺过圣旨,上上下下清清楚楚看了一遍。

再一抬头,耶律仁先开口急问:“怎么回事?宋人岂敢开战?耶律乙辛呢?他不是在燕京吗?燕京本就有两万留守之军,加上边境还有三万大军。宋人仓促之间,想来人马也不多,怎么就让宋人兵临燕京城下了?”

显然,耶律仁先推翻了自己的怀疑,圣旨这种东西,他岂能认不出真假?就算认不出真假,面前这一队送来圣旨的人,有好几个都是经常在宫内走动的人,看着面熟得紧,这圣旨岂能有假?耶律仁先的怀疑,也不是真怀疑圣旨有假,他就是不敢相信。

“枢密使,其中细节小人也不知,只知道萧驸马在巨马河打了打败战,近三万人马,被宋人打得丢盔弃甲,所有才让宋人兵临城下了。陛下严令,让枢密使赶紧回去救援,否则陛下危矣。”

“这个萧德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平常里吹嘘起来,没人有他会打仗,事到临头了,守个河岸还能打了败仗。废物!”耶律仁先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去看正在大战的滦州城,这座城下他已经堆上去了七八千人,战死的就有四五千之多,伤兵也有好几千。城内的贼军伤亡显然也至少有三千了。

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再坚持几日,必然破城。

这么大好的机会,一旦撤兵,必然贼势大起,肆虐无数州府,来日再剿,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时候退军而走,真是傻子做的事情。

“枢密使,事已至此,还是以大局为重,一些贼寇,岂能比得上宋人?贼人至多再占一些城池,一旦宋军得势,那可是……不堪设想。”

耶律仁先转头又问:“宋军有多少人?”

“这个,倒也没有实际数目,我等出城的时候,并未看到宋军,想来总在三五万之多。不过,想来宋人得了势,肯定会源源不断派军队驰援。”也不能怪这求援的人,他来的时候,正值萧德让刚回京,甘奇又还没有到燕京。具体宋军的数目,这些求援的人还真不知道。

真正宋军的具体数目,还是甘奇快赶到燕京的时候,辽国朝廷才真正清楚。这个时代的信息,就是这般难获取。

“唉!”耶律仁先着急了起来,又看了看正在攻城的场面,说道:“容得几日行不行?燕京城内还有两万多军队,还有几十万百姓。想来挡得住几日。”

“这个……枢密使,陛下圣谕,让您接旨之后,立马回援。唉……您也知道,燕京城内军队不多,陛下,陛下安危皆系于此,您……”

“我岂能不知陛下安危皆系于此?我就是……”耶律仁先又看了看滦州城,再道:“唉!”

“小人多嘴,再劝一语,陛下可就在燕京城内,还请枢密使速速回援……”说话之人其实也心中急切非常,因为他还有一家老小在燕京城内,如果耶律仁先不去救燕京,一旦城池真的被打破了,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人甚至多想了一些,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拖拖拉拉的,莫不是因为他的家小都在北院,所以他不急?

但是再不急,你也得急皇帝啊。

“我知晓我知晓!”耶律仁先极其不耐烦,转头大喊:“鸣金,鸣金收兵。”

再如何不舍得,耶律仁先除了口中埋怨,还是得把傻事做了,还是得回援燕京。这个时候,他但凡拖拉了一下,来日必然不得好死。

这种事情,耶律仁先心知肚明,在大辽之国,但凡受得皇帝半点猜忌,就是心有反意,就是个不得好死。

若是此时耶律仁先换成是耶律乙辛,那兴许耶律乙辛说不定就真的要拖拖拉拉了。但是耶律仁先不是耶律乙辛,他心中可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

听得收兵之言,几个来传旨的人心中皆是大松一口气,只要回援就行,回援了燕京城就保住了。

才刚刚如潮水而上的辽国将士们,突然听见了鸣金之声,一个个连忙转头就跑,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爬城墙,还真不是人做的事情。能不爬城墙了,那就是再好不过的。

而听到这么突然的鸣金之声的狄咏,连忙奔出了城楼,看着潮水般退去的辽军,心中立马大喜,他知道,一定是甘奇那边成功了,辽军要走了。

狄咏压制着自己内心的喜悦,盯着远方的辽军看,果不其然,辽军退回去之后,就开始收拾营帐等物了,车架到处在装着粮食等东西。

狄咏喜出望外,连声大喊:“胜利了,我们胜利了,辽狗要收拾东西逃跑了。”

城墙之上爆发出阵阵喊叫,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奋勇作战而打退了辽军高兴。

却没有一人想过,这场仗是不是胜得过于简单了一些,所有人都只觉得是自己的奋勇让辽军怕了,不敢攻城了。

却是此时,狄咏反倒忽然迷茫了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这么看着辽军退?

但是带兵冲出去的话,狄咏看着身边这些汉子,若是真冲出去,辽军骑兵两三万,转头一个冲锋,这些汉子哪里还挡得住?

怎么办?等辽军退了,接着去占周边城池?

那大哥甘奇那边呢?

狄咏纠结起来了。

好在,帮他下决定的人来了。

“狄相公,辽军退回去之后,东城忽然冲过来了一队骑士,说是狄相公的兄弟,正在叫门,兄弟们怕是奸细,正在犹豫要不要放箭,您快去看看吧。”

有人来到狄咏身边禀报。

“东城?走,速去。”狄咏心中明了,毫不拖延。

几里就到东城城门之上,狄咏放眼望下去,二三十骑,那铁甲的样式再眼熟不过了。

“谁来了?”狄咏大喊。

“是我,周侗,我可绕了好几个大圈子才过来的,快开门。”

不是辽军要走,周侗还得在外面绕来绕去也过不来。

“快开门,快开门。”狄咏大喊。

周侗冲进城门之内,城门立马再次紧闭起来。

一封书信,交到狄咏亲手,周侗幸不辱命。

狄咏飞快把书信浏览了一遍,就是一身大喊:“来人呐,来人呐,击鼓,聚将,快,把所有军将都召唤到西城来。”

这封书信帮狄咏下了决定,只等辽军一动身,立马带大军出城,带上所有能带上的人,全部出城!

第四百七十二章 北院大王的难,吓坏的朝廷

“出城?狄相,如今辽狗退了,咱是不是……”大燕皇帝陛下麻牛也赶到了西城,他似乎对狄咏要带兵出城的决定有疑义。

狄咏看着面前这些文武百官,心中着急不已,连忙说道:“陛下,乘胜而追击,此乃用兵之道,陛下所担心的,臣也心有顾虑,此番追击而出,并非只是冒进,咱们先远远跟随着,寻机而出。”

狄咏答了皇帝之语,然后又看向众人,开口说道:“诸位,辽狗大军不过伤亡才过万,主力还在,若是今日之机错过了,来日辽狗必然卷土重来,如今咱们占有优势,若是不乘胜追击,来日必然还得在野外与之会战,那就更是得不偿失。若是让敌人留得这么多军队退去,来日不仅要夜晚会战,还会步步攻坚,就如今日敌军攻打咱们的城池一样,咱们来日还要攻打敌军重兵把守的城池,必然伤亡惨重也不一定奏效。

若是此番抓住机会,将败军一网打尽,那这燕云十六州,无数的州府,便皆已在手,再也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力。咱们这大燕之国,也就真正立得住了。所以此番,诸位定要用命,寻得战机,一击致命,大好天下,就尽在咱们手上。”

狄咏这话,句句在理。为这大燕国也是鞠躬尽瘁了,谋划深远。

狄咏这一番话,不仅说服了在场之人,更把麻牛也说服了。

但凡想到来日要有个攻守转换,要拿着人命去堆敌人重兵防守的城池,众人便也知道今日乘胜追击便是最好不过的办法,士气正旺的大燕之军,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狄相所言极是,便要趁此良机,将敌人一网打尽。”

“追,追上去,寻得机会便将敌人彻底击败!”

“狄相常言兵贵神速,就是不能给敌人有反应时间,还请狄相快快下令。”

狄咏看了看麻牛,见得麻牛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意见,便是大手一挥,说道:“好,咱们就大军出城,跟着辽狗身后二三十里,不必着急冒进。沿路上再多招兵马,招他个二三十万大军,以优势兵力,把那些丧家之犬彻底歼灭。还请诸位速速去各自部曲领兵出发。”

“遵命!”一声遵命,倒是异口同声,颇有些军中将校的模样了。

众人飞速离开,去集合兵马准备出发。

麻牛却未走,而是问道:“狄相,朕……”

“还请陛下带着一万人马留守滦州,一边招兵买马,一边筹措粮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唯有陛下亲自操持,才能确保后勤粮草万无一失。”狄咏如此安排着,至于招兵买马这种事情,不外乎一个裹挟二字,狄咏带大军追击,沿路也会多多裹挟,当然也会有一些人真心投效。麻牛留在这滦州,自然还得在附近多多裹挟,筹措粮草自然也是麻牛要做的事情,关键是得把麻牛留在这滦州,如此狄咏在前线才有完全的决策之权。

不过这倒是也符合麻牛的想法,皇帝陛下,如今倒也没有必要御驾亲征了,在后方负责粮草后勤的事情,挺好。反正带兵打仗的事情,皇帝麻牛还真不如宰相狄咏,这一点麻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从开始到现在,但凡打仗的事情,都是狄咏在主持,而且还连连胜利。在这方面,麻牛倒是信任狄咏的。

“那就都依狄相安排,狄相放心,朕一定多多招兵买马,更会把粮草之事办理妥当,绝不给弟兄们拖后腿。”麻牛答道。

“陛下,臣去了。”

“祝狄相旗开得胜!”

“也祝陛下千秋万年!”

狄咏说完,翻身上马,走了。

这一走,再回来,兴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待得狄咏这回带出去的人马,也有个**万之数,但是具体数目,却并不知晓,这大燕国的军队,既没有一个真实的统计数目,也还没有弄出来具体的户籍文书,便也难以真正统计具体数目。

待得狄咏彻底整好人马出城的时候,辽军早已出发多时,已然在二三十里之外了。

不过也正好,这个距离对于狄咏而言,正是一个安全的距离,狄咏也要防着辽人万一杀个回马枪,一战把他打得全军覆没了。多派出一些游骑当做斥候,跟在辽军身后。

一切依照大哥甘奇的计划行事即可。

头前的辽军,自然也有游骑斥候殿后,也就知道了滦州城有近十万人马追出来了。

耶律仁先倒也着急起来,一边打马往西急赶,一边问左右:“滦州贼寇追出来,本使若是下令回头列阵,与贼军对垒一番,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耶律仁先心中虽然纠结不已,但终究还是觉得此时机会正好,天然的一个引蛇出洞之计,回头列阵,一战把贼寇灭了,再回燕京,那真的就是两全之法了。

奈何请来宣旨的几个骑士连反驳道:“枢密使,燕京为重啊,此番转头列阵,哪怕贼寇真的一战而溃,那也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便又是要拖上一天。贼寇就算溃败而去,还得派兵去追,如此才能彻底剿灭,又要拖上许久,还有那滦州城,是不是也得回头再去攻打一番?少不得又是一两天,如此反反转转,三天五天就过去了,燕京城实在是等不起了。”

耶律仁先听得这话,却并没有放在心中,而是又问左右军将:“诸位以为如何?”

耶律仁先是故意忽略了几个来求援之人的话语,因为他相信连日作战的军将们不必那几人,军将们自然有军事上的认知,所以以军事而言,自然就会知道他耶律仁先的办法是最好的,此时贼军不灭,来日就是个从贼百万,再灭之,难如登天了。

也可以看出,此时耶律仁先这个主帅,还是有些保守的。身为主帅,军事调动与决定,本该一言而决,但是他如今却反复去问左右之人,显然就是不敢一言而决了,他怕回头担责任。

若是他一言而决了,回头皇帝问起他为何在救援燕京的时候拖拖拉拉,他真的难以解释,哪怕皇帝不问,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中,这个雷说不定哪天就爆了。

但若是全军军将都一起决定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不是他耶律仁先非要如此,而是多有将士都要回头剿贼。即便皇帝问起,耶律仁先也有个正当的解释。总不能是全军将士都在坐看皇帝危难吧?也不能全军将士都谋反之意吧?

耶律仁先满怀希望看着身边所有军将,想要这些军将以他们的军事常识来帮助自己决定此事。

可惜耶律仁先失望了。

“枢密使,末将以为,燕京为要,我大辽精锐百万,贼寇不过乌合之众,只待来日再剿就是,若是燕京有失,那一切皆休了。”

“末将也觉得陛下安危更重要。”

“对啊,只要社稷安稳,些许贼寇,即便再如何势大,不过时间尔,拖久一些就是……”

为何军将们都这么回答?

因为首先,这些人本就不是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麾下之人,更重要的是这些军将都是军中高级将领,他们都是南枢密院下的重臣,燕京城里有他们所有人的一家老小,皇帝自然重要,但是一家老小更重要。家都被人围攻了,不回家去救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

若是耶律仁先左右都是那些中层军官,兴许答案就不一样了,因为中层军官中,大多数人的家眷都在燕云各地,都在他们驻地所在之处,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层关己则乱的顾虑。奈何中层军官可没有帮着耶律仁先决定此事的资格。

耶律仁先大失所望,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想要仗着主帅的地位一言而决的冲动,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在这契丹大辽之国,他是真的不敢。

领兵主帅,北院大王,在这契丹大辽之国,若是敢有丝毫忤逆皇帝的行为,那下场就是不堪设想,辽国大王谋反,那可是有传统的事情,本就是皇帝防备的重中之重。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北院大王”,却在“南院大王”的地盘里领着“南院大王”的军队。

有时候,一种制度,总有其优点与缺点。若此事换在宋朝,耶律仁先换成是一个宋朝在外领兵的文臣,此时决策起来,岂能有这么多的顾虑?必然一言而决,转头剿贼了,回了东京,管他皇帝怎么说,说不定还敢把皇帝喷一通。

耶律仁先看着所有人的眼神,已然无法,摇了摇头,回头远望几番,只能悻悻答道:“错过了今日,来日再来剿贼,诸位定要用命效死。”

耶律仁先倒是也相信凭借着大辽百万披甲,剿灭反贼是一定能行的,他只是不想反贼肆虐无数州府,不想反贼坐得太大,不想百姓生灵涂炭。

不过这些与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来,还是身家性命与政治前途比较重要。

“枢密使放心,只待救得燕京,打退宋人,再来剿贼之时,末将定然身先士卒,以死报国。”

其实这些军将,也在担心耶律仁先放着燕京不救,非要带兵回头剿贼。此时听得耶律仁先之语,皆是大气一松。

“来日必教这些贼寇死无葬身之地。”

“是极是极,为今之计,唯有速速赶回燕京去。”

耶律仁先点着头:“走,催促各部,加速前进。”

后面二三十里只有跟着的狄咏,也是如履薄冰,他担心的正是辽军忽然回头了,两三万骑兵转瞬就到,把他麾下这近十万的大军冲得个七零八落。狄咏显然是有自知之明的,麾下这十万大军,哪里经得住辽人骑兵几个来回?

所有狄咏焦急等待着前方斥候的消息,一旦辽军回头了,他得立马做出反应,是列阵迎敌,还是赶紧往左右去躲去退,都是十万火急,容不得一丝拖沓。

“狄相,辽人加速往西去了。”

听到这种禀报,就是狄咏最大的幸运,他连连答道:“好好好,再探再探,但凡辽人有丝毫异动,一定快马来报。”

狄咏一边带大军往西追去,一边时不时从怀中摸出甘奇的亲笔信,反复看着甘奇的计划。

甘奇的计划,是一个天才的计划,看得狄咏激动不已,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了,这燕云十六州,就真的重归故国了,那时候的甘奇也就立下了不世功勋。狄咏,作为整盘大棋里最重要的一环,不只是什么与有荣焉,而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成就感。

狄咏甚至从甘奇的这封亲笔信中看到了什么东西,仿佛是一个大时代即将拉开的序幕。

狄咏正在激动着。

此时的大宋朝首都东京汴梁城里,却炸开了锅,经过这么好几日,甘奇上奏的军情奏报,终于到了东京,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城上的钟声,敲成了战场上的鼓点一般紧密。

整个东京内城,都笼罩在这种急切的钟声之中,所有有资格列班朝堂的官员,听得这与昔日不一样的急切之声,一个个一脸紧张穿戴好朝服,飞快往皇城奔去。

听得这种钟声,谁都知道出大事了。

连路边的贩夫走卒,都停下了脚步,往皇城方向看去。

“出大事出大事了,朝廷出大事了……”

“这般着急的钟声,也不知朝廷出了什么事情。”

“莫不是官家病危了?”

“胡说八道,官家才登记不满两年,年岁也正值壮年,可不得乱讲,呸呸呸!”

“那莫不是西夏又打过来了?”

“这还靠点谱,兴许是西北又起战事了。”

百姓们猜测着,倒也把这大宋朝廷的大事都猜完了,能让皇帝与朝廷如此急切的事情,也就这两件了,要不就是皇帝要挂了,要不就是西夏打起来了。如今这繁华之大宋,除了这两件事,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这么着急的事情了。

官员的车架在城内的街道上飞驰,还有小厮仆人大喊:“让开,让开,不要堵着路,让我家主人入朝面圣!”

“让开!”

“滚到一边去!”

百姓们自然赶紧把路让开,让这些身负家国大事的相公们赶紧去处理家国大事。

甘奇做的事情,看来是真把这个国家给吓坏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是他自己先动手的,不能怪我。

东京汴梁,垂拱大殿,满朝文武聚得差不多了,满场说话之声,乱得如甘奇的相扑场一般,人声鼎沸。

“怎么就打起来了呢?啊?”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甘奇岂敢这般大胆,把辽人得罪到了如此地步?”

“怎么能动手呢?”

“此子向来是行事乖张,还说什么圣贤子弟,什么状元之才,看看他做的好事,这般大战一起,哪里还能有安睡之日?”

“生灵涂炭啊,生灵涂炭啊!”

“甘道坚,一个黄口小儿,竖子匹夫,朝廷如此重托,他竟能办成这般模样……”

“愧对先祖,愧对先祖啊,昔日真宗陛下一朝,为了澶渊之盟,不知多少将士血染疆场,不知多少臣子殚精竭虑,更不知真宗陛下是何等用心良苦,毁喽,毁喽,前人心血,皆毁于一旦喽……”

满朝文武,惊慌者有之,失措者有之,谩骂者有之,甚至还有那白发哭泣者也有之,六十年前的澶渊之盟,有白发之人那时候还是小儿,经历过连年大战人心惶惶,好不容易过了一辈子的好日子,到得行将入木了,又要体验小时候的人心惶惶,哭先辈,哭真宗,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高台上的皇帝赵祯,也是一脸担忧惊慌,哪怕他听过之前甘奇胆大包天的开战之语,哪怕他知道甘奇谋划了许多,哪怕他知道此时辽国燕云也有内乱,哪怕他是一个坐拥八千里江山的皇帝,此时他是有些六神无主了。

今日这朝会,连大太监李宪“上朝”的话语都没有喊出来,朝堂上就已经是一锅粥了。

宰相富弼,此时也是一脸的煞白,与辽国开战这个局面,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甘奇敢做出这种事情,他也是出使过辽国的人,出使的目的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刀兵相见。且不说他是不是以己度人了,但凡这朝堂上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想着要去与辽国开战。

曾公亮在震惊之余,却首先开口:“诸位,静一静,静一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议事就要有一个议事的模样。”

“议事,还议什么事,赶紧给甘道坚下旨,赶紧给他下旨,让他把战事停下来,赶紧再派使节去辽国,一定要止住战事扩大了,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是啊,为今之计,就得快快给甘道坚下旨,让他先去斡旋,朝廷也要赶紧再派使节往辽国去。”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一片吵杂,曾公亮是听得烦躁不已,开口喊了一句:“若是朝堂上都如此失了方寸,还怎么处置此事?都急什么?这军情上不是说了吗?甘道坚不是还打赢了一仗吗?”

“这话也能信?他甘道坚凭着几千人马就把辽军三万人打败了?他甘道坚实在罪不可赦,到得这般时候了,还敢谎报军情,待得此事之后,定要严惩甘道坚。”

“甘道坚这厮,仗着陛下信任,仗着其妻是郡主,仗着皇亲国戚,倒行逆施,定要严惩!”

要说宋朝的文人,是真的刚,这话看起来是说甘奇,其实就是在喷皇帝了,把一切的矛头直指皇帝。

皇帝赵曙听得这话,自然也要开口了:“这也不能完全怪甘奇,甘奇在奏报上说得清清楚楚了,开战也不是甘奇所为,他是去送礼的,一千多车财物都送到对岸了,哪里知道辽人会忽然袭击?他甘奇就是再愚蠢,也不可能带着一千多车财物与几千人马过河去打辽人,此事岂能都怪在甘道坚头上,要怪就怪辽人包藏祸心,此番辽人是想要我朝割地,妄动刀兵之人不是甘奇,而是包藏祸心的辽人!”

“陛下到得这个时候了,还包甘奇说话,难道这些事情不都是他甘奇惹出来的吗?若不是甘奇,辽人岂有借口撕毁盟约?又岂能在此事起兵来打?”这话,是富弼说的。

“陛下不必为甘道坚说项,此事必须由他负责!”

赵曙心虚不已,他这是少不得一个识人不明的罪过了,谁叫甘奇是他的妹夫?谁叫甘奇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但是赵曙还得开口:“事情远远还未到得那般危急的地步,辽人包藏祸心,却是这第一步就被甘奇挫败了阴谋,辽人初战失利,斡旋起来便不会太难。”

“陛下,甘奇发来的军情奏报,岂能全信之?谁知道他是真的打了个胜仗,还是想开解罪责?他的奏报中说初战以八千打辽人三万而得胜,还是在巨马河北岸打的,此言不可信啊,兴许此时他甘奇正在雄州城里被辽人大军围得惶恐不已也说不定。再说,辽人在巨马河北岸聚了十几万人马,号称七十万大军,岂能因为一战失利而善罢甘休?”

这是富弼的话,此时已然不是他非要与甘奇作对了,而是按照他的理解,宋辽又不是没有打过仗,辽军又不是泥捏的,何况按照甘奇的说法,辽人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甘奇匆匆过河送礼,措手不及。哪里还有以少胜多之理?

富弼此时倒也真是为国着想,若是对甘奇的谎言听之信之,就怕甘奇一溃千里,朝廷连一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了。

却是曾公亮开口了:“富相公,倒也不能说此言不可信。”

“怎么?曾相公如此信他甘奇,莫不是曾相公亲眼所见了?”富弼回问一语。

曾公亮还真开口说道:“在下倒是知晓雄州确切情况,与甘道坚奏报之中并无出入!”

“你如何敢如此断言?”富弼连问。

“富相公可还记得之前陛下圣旨是谁人去送的?”曾公亮问道。

富弼一想,想起来了,之前的圣旨不正是曾公亮的儿子曾孝宽去送的吗?富弼连忙问道:“你儿子回京了?”

曾公亮点点头:“孝宽回来了。”

“他如何说的雄州之事?快快说与大家听听!”富弼是真对雄州的真实情况上心,这不是假的。

“我儿也刚回来,适才皇城敲钟之时,我儿正在家中与我说雄州之事。”曾公亮话说到这里,停了停,等着满朝所有人的话音彻底安静了,都把眼神投向了自己之后,曾公亮才接着开口:“我儿说,他刚到雄州的时候,正看到甘道坚带着一千多车财物出城。”

“当真有一千多车财物?”富弼似乎还不太相信。

“千真万确,我儿还形容当时的场景,绵延几里的车架,雄州城内皆是议论之声,议论甘道坚给辽人如此重礼之事。”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儿就到了州衙,准备等着甘道坚送完礼回来,给他宣旨。未想不得多久,就传来了对岸打起来了的消息,狄青狄枢密得知消息之后,立马带着雄州一万七千多大军全部出营过河去援,我儿当时也连忙赶到了城外,正亲眼得见狄青带兵往北去了。”

立马有人接道:“对对对,狄青跟着甘奇去了河北,我倒是还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不知为何,一说到狄青在河北,立马就有人安心了一点点,昔日那个在西北战无不胜的狄青,仿佛能给这个朝堂带来一些安慰。却是这满朝之人,不是此时曾公亮说出狄青这个名字,都想不起来世界上还有能打胜仗的老狄青这么一号人。

曾公亮接着说道:“又不得多久,对岸就传来了甘道坚打了胜仗的消息,起初我儿也是不信,不说我儿不信,便是整个雄洲城都没有人信。若不是频频有军汉从对岸回来运送粮草军械,便是没有一个人敢相信甘道坚真的仓促之间在对岸打了胜仗。我儿当时还在城门口不断去拦那来去的军汉问话,那些军汉一个个喜气洋洋说出得胜的消息,此般岂还能有假?甘道坚把归义城都占了,雄州这边,运粮运军械的车架是源源不断往北去,来回运送的军汉两三千之多,东西都往归义城运去,这岂还能有假?”

满朝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这事情不合常理,仓促应战的七千人,竟然把准备妥当而忽然袭击的三万辽军给打败了?这事情太不合常理了,但是曾公亮如此之言,已然不似作伪,那就是真的了。

那就太让人震惊了!

赵曙听得曾公亮一番话语,激动不已,连连说了几句:“好好好,好啊,得胜了就好,且教辽人也知道我大宋的厉害,看他们还敢不敢要朕割地与他。便是占了他的归义城,便也不还了。甘道坚,甘道坚这叫作背水一战,所以他能胜。对,背水一战,所以他胜了,辽人败了,辽人的阴谋也破灭了。”

赵曙激动不已,甚至还主动给甘奇的胜利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甘奇,再一次没有让他失望,而且也解除了他刚才被人冠在头上的一个识人不明、任人唯亲的罪名。

甘奇倒也是聪明,他处心积虑开此一战,到头来成了辽人包藏祸心。反正就是不关我的事,是辽人先动手的,我只是去送礼的,我高高兴兴骑着马,唱着歌,在所有人的亲眼目睹之下带着一千多车财物过了河去送礼,忽然就被辽人打了。

我甘道坚前面是辽人大军,后面是拒马河,我也没办法,唯有背水一战,总不能跪地求饶做了俘虏?没想到还给我打赢了,这我能怎么办?

但是富弼立马又打击了一下赵曙:“陛下,万不可如此乐观呐。辽人处心积虑开这一战,兴许最初只是想给我朝一点颜色,想要我朝割地与他。而今呢,而今阴谋不成,那辽人必然恼羞成怒,巨马河边,辽人可是聚了十几万大军,败了个三万人,辽人就算是为了脸面,也要重整旗鼓再来打过,,那就不是一点颜色了,这么打下去,就是两国不死不休的血战。又回到澶渊之盟以前那般局势了,倾全国之力之大战,社稷安危所系,生灵涂炭且不说,危机重重啊,西北还有党项人虎视眈眈,一旦河北大战打起来了,党项人岂能不趁机南下?为今之计,定是要想办法止住战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曙听得富弼之言,试探性一语:“要不,再等等消息?看看甘道坚如何处理此事?”

赵曙知道富弼说得在理,但是他对甘奇有不一样的期待,从认识甘奇开始,甘奇就没有让他失望过。按照常理所言,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双方言和,甘奇临时占的归义城还给辽人,双方回到以前的状态,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但是赵曙心里不自觉对甘奇有了一些期待,就不免多想一些侥幸的事情,是不是能把占了的归义城不还给辽人?把归义城当做插在辽人心口的一把利刃,让辽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话,里子面子都有了,大宋这回就占了个大便宜了。他赵曙这个皇帝,史书上也要记下一笔这场与辽人争夺的大胜利。

至于如何把归义城不还,那自然得甘奇想办法,比如死守归义城,在归义城打退辽人的大军,让辽人无计可施,毕竟城池总是好守的。到时候辽人无可奈何之下,不还是个握手言和吗?

“陛下,不能再等了,若是再等下去,辽人就算是只为了脸面,也会四处调兵遣将而来,几十万大军南下,那就真的不死不休了,甘道坚手上能有几个兵马?加上狄青支援之军,也不满三万。难道真的要从全国调派几十万大军去驰援甘奇吗?生灵涂炭便不说,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几十万大军靡费,又从何处筹集啊?”富弼是实事求是,这朝廷,是真经不起一场这般规模的大战。

富弼这番话,也把赵曙拉回了现实,赵曙舔了舔嘴唇,有些发干。辽国,依旧是那个强盛的辽国,几十万大军是真有,对甘奇再如何期待,也不能期待甘奇凭借两三万人与辽国几十万大军对垒。

赵曙熄了心气,问了一句:“曾相如何作想?”

曾公亮答道:“陛下,此时甘道坚既然占了一些优势,倒也正是言和的好机会,如此坏事反倒变成了好事,那契丹人死在汴梁的事情,便也就此揭过了。也不用割地,也不用赔款,面子上我朝还胜了一遭,倒也是个皆大欢喜。”

曾公亮也是务实的,真要像几十年前一样与辽国开一场举国之战,这朝堂是真有一些有心无力了。更何况西北还有一只党项狼,那西夏党项人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综合考虑,还是言和最稳妥。

赵曙点着头,也泄气了,不过听得曾公亮一番话,倒也觉得是自己赚了,契丹人被打死在汴梁城的事情完美解决了,面子上自己又胜了一仗,言和之后,虽然把归义城要还给辽人,但是看起来是真的不亏。在胜利的时候主动言和,还尽显大国风范,也还可以震慑一下党项人,让党项人知道大宋的军队,依旧如此能打。

想得这么多,倒也能接受了,赵曙开口说道:“那便速速再派曾相之子往归义传旨,教道坚见好就收吧,好好斡旋一番。”

满朝之人听得皇帝这么说,皆是大气一松,刚才进来的时候,一个个惊慌失措,喊的喊,骂的骂,哭的哭,此时反倒有许多人面上有了些许喜色。

倒也是奇观。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圣明,赵曙也笑了出来,难得满朝文武皆躬身喊“圣明”,这是赵曙登基之后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东京城这边商量好了,圣旨也快速备好,曾孝宽再一次飞奔往河北,让甘奇罢战斡旋。

但是谁又知道,短短书信来去的几日,甘奇已经兵临燕京城下了,与燕京城内的辽国皇帝不过一墙之隔。

罢战斡旋?

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甘奇已经坐车出了大营,不仅甘奇出了大营,甘奇还用来来去去从归义运送粮草过来的车架,运送了一万余人出了大营。

这是暗度陈仓,不想被燕京城内的人知晓。所以车架装满粮草进大营,半夜里就安排人钻进车内被运出去。

却只运走了一万来人,因为甘奇还要保证这座大营看起来依旧是满的。

为了暗度陈仓,留在大营里的狄青,加派了更多人手在城外来去巡城,四门更是被盯得死死,不教燕京城有一人能进出,尽量封锁消息。

从滦州回来的十万辽军,正在飞速往燕京赶来救援。身后一直跟着无数的贼匪,贼匪自然是越跟越多。

狄咏一路上是极尽裹挟之能事,把麾下的军队越裹越大。

燕京城东百十里,那里是潞县,也是后来的通县,潞县南方有大片的区域,叫作延芳淀。

淀这种名词,意思就是较浅的湖泊或者湿地,全国最出名的淀,就是白洋淀了。

延芳淀就是一出湿地,后世依旧还有延芳淀湿地公园。只是后世的延芳淀湿地不大了,只有一千多公顷,两万来亩。

但是在辽朝时代的延芳淀就不一样了,根据《辽史·地理志》记载,辽时的延芳淀,方圆数百里,涵盖了后世的漷县、廊坊边缘,采育、马驹桥、大羊坊,大羊坊这个地名就来自延芳淀,大羊坊以前叫作羊坊店,就是延芳淀的谐音。

方圆数百里的延芳淀,更是辽国皇帝喜欢的狩猎场,历史记载,历代辽国皇帝如果住在燕京的时候,往东出了燕京,不远就到了延芳淀,延芳淀里最多的猎物就是数之不尽的鸟,天鹅,大雁,野鸭,数不胜数,辽国皇帝最喜欢到这里来猎这些大鸟。

甘奇所谋,这场围点打援之战的战场,就在燕京城东边占地几百里的延芳淀。

第四百七十四章 高墙城池,运筹帷幄,始决胜

时节里的春天早已经到了,但是在燕云之地,春天却还没有来,尽目望去,皆是一片枯黄,去年的枯草干枝,今年还依旧耷拉在大地之上。

若是再细细去看,才能发现枯黄之下,已经开始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嫩绿。

延芳淀,一座超越百里的巨大湿地,其中有浅浅的湖泊,有泥泞的沼泽,有湿润的泥土。在以后大明朱棣真正定都这里的时候,河道尽头一个叫做通州的地方就会成为极为繁华之地,所谓通州,就是通衢交通之意,是京杭大运河的尽头,也是大明朝首都北京与江南的连接点。

那时候从南方来的货船,也会出现“堵车”的现象,延芳淀里的湖泊,就是一个巨大的停车场。

数百里延芳淀,湖泊只是其中的点缀,真正的主角是候鸟最喜欢的湿地,湿地就是湿润之地,却又能让动物与人在上面行走,上面会长出茂密的草丛,高大的芦苇,也是百姓养的牛羊牲畜的乐土。

这里还是一个天然的狩猎场,是辽国皇帝最喜欢来狩猎的地方。

但是如今这个时节,这里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枯黄。

甘奇把战场定在这里,就是看中了这里的一些特点。

但是这里却又并非是耶律仁先回师救援的必经之地,因为延芳淀北方边缘还有一条更好走的道路,那条路直通潞县县城,潞县也就是后来的通州。

所以甘奇得想办法让耶律仁先不去潞县,而是稍稍往南走一点点,往延芳淀通过。

要调动耶律仁先,是有办法的,因为耶律仁先是被动的,而甘奇是主动的。这一点,就是这场大战的胜负关键。

怎么能让耶律仁先不走潞县那条道呢?

甘奇显然早已做了安排。

一直跟在耶律仁先大军之后的狄咏,就是这个安排的执行人。

当大军离潞县还是一百多里地的时候,狄咏开始有了动作,他忽然让大军停止了前进,把所有军将都招到了面前。

狄咏眼前的这些军将,就是大燕国的文武百官,狄咏开口问道:“军中共有多少匹马?”

“我这里有七十匹。”

“我有一百六十多匹。”

“我有……十二匹。”

“我有三百六十一匹。”

……

狄咏一边听,还一边拿笔在记,待得所有人说完,狄咏算了一算,说道:“一共一千三百多匹,不错……”

“狄相,咱们手中的多是劣马,就算建个骑兵,怕也不堪用处。”

狄咏摆了摆手,没有接话,又问:“军中共用多少匹驴骡?”

“骡子我只有二百来匹,但是驴子我有八百多匹。”

“驴子我也多,我有五百多匹,骡子一百来匹吧……”

“我有八十匹驴子,六十匹骡子。”

……

狄咏又是一通算,自顾自说道:“共得骡子三千六百匹,驴子五千八百多匹。勉强够用了。”

“狄相,您不会是真要建一个骑兵营吧?咱们这点东西,骑是能骑,跑也是能跑,但是用来打仗的话,怕实在是不堪用,与那辽人的健马比起来,差了太多了。”

狄咏只道:“把所有的马匹与驴骡都集中起来,我马上抽调一万大军,随我出击!”

“啊?狄相,你这是要带一万……骑兵去追赶掩杀辽人吗?”

狄咏摇着头:“非也,我是要带兵抄到辽人头前去,去堵住他们的路。”

“不知狄相是要到何处去堵路?”

“潞县!”

众人闻言多是先皱眉一想,然后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好计,狄相好计策,只要把潞县一堵住,辽人无有去路,必然会被我二十多万大军堵在路上,如此咱们二十万大军对他不到十万人,一战灭之,便是燕云十六州尽在我手。”

“狄相果然不是我等可比,竟然想出了这般好计策!”

“难怪狄相要带我等追出来,原来早已有了定计,佩服佩服!”

“狄相带咱们出来的时候,就说了寻找机会歼灭之,眼看着燕京城不远了,我还以为狄相没有计策呢,原来机会就在这里!”

狄青听着众人夸赞,一脸的笑意,环看了一圈,心中只有一个感觉,一帮菜逼!

如果真是他们口中的这个计策,真的拿所谓二十万大军把辽人堵住,与辽人十万大军野外对垒,怕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二十万裹挟之军,且不说什么军心战意,就是连队列都站不整齐,怎么跟辽军披甲之士打仗?怕是一战就给人打回原形了。

所谓揭竿而起,真的就是揭竿而起,拿着竹竿子就起来干的意思。二十万大军,连一人一柄兵器都没有,大多数裹挟之军拿的还是棍棒之物,更不说甲胄了,拿什么去跟辽人拼?

不过这些都只是狄青的心理活动,不可能说出口,所以狄青笑着说道:“便是此计,堵住辽人去路,便是前后夹击,一战胜之,咱们这大燕国,从此就真正建立了,到时候便把陛下请到燕京城去住那辽国皇帝的皇宫,你们的那些官职,才真正是实打实的官职了。”

“好!”

“多谢狄相!”

“跟着狄相干,就是有前途。”

这些泥腿子,就真没有一个懂一点军事!都被之前几场所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狄咏摇着头,脸却依旧在笑:“全赖诸位用命!”

“更是狄相运筹帷幄,我等用命都是应该的!”

“对对,全靠狄相指挥得当!”

众人皆是兴奋不已,辽人仓惶而逃,狄咏这一计,那就是釜底抽薪,只要把辽人逃跑的线路堵住,辽人必然崩溃当场,胜利在望了。戏文里,说书先生的口中,那些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不就是这么指挥调度的吗?

“速速去办差事,把所有马匹驴骡都聚过来,把麾下最勇猛之人都派过来!时不我待,本相亲自带着他们抄小路飞奔而去,日夜兼程,先到潞县。”狄咏胸有成竹,哈哈大笑着,显然也觉得胜利在望了。

还真别小瞧了驴骡,这些牲口,有一样很大的本事,那就是耐力惊人,拉磨的驴,不要任何精细的饲料,只吃草,可以一天到晚不停的拉磨。拉车驼人,也一样耐力极强,只是速度跑起来比不得健马。用来赶路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狄咏就是要靠着劣马与驴骡,星夜兼程,从小路绕一绕,直去潞县,要在耶律仁先的前面赶到潞县。

这种战术,在后世有一个专业的军事词汇叫作“穿插战术”,也是后世北京太祖那一帮军事家的拿手战术。

耶律仁先显然压根就没有把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若不是此时急着赶回燕京救援皇帝,还要准备与宋军的作战,近十万大军转过头来就能把这些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

偏偏耶律仁先就是耗不起这个时间,拖沓不得,麾下一众南枢密院的军将也不愿在这些乌合之众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能怪这些辽国将帅们小看身后的贼寇,事实也是这个道理,下了高耸城墙的贼寇,实在不值得他们放在眼中。

夜晚落幕,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精心喂养军中健马,赶了一天路的辽军,在疲惫不堪中快速入睡。耶律仁先倒是想星夜兼程赶到燕京,但是星夜兼程这种事情,对于人类来说是只能做一次的。

意思就是连续不眠不休走一日一夜勉强可以,但是连续两日两夜不睡觉赶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军行远路,终究还是得日出走路,日落睡觉。若是赶路之后还要打仗的话,那更得养精蓄锐,不能真的把大军给累垮了。

耶律仁先却睡不着,因为连续几天没有收到燕京城的确切消息了,大多数消息都是其他地方来的,耶律仁先此时担忧的就是对于燕京城具体消息的不了解,这在战场上,也是很大的劣势。

他之前知道到达燕京城的宋军不到三万,过得这七八天了,这个信息显然也不准了。

宋人既然敢开这一战,必然是经过准备的,不可能只派两三万人来攻打燕云十六州,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这个数目实在不好说。而且燕京城之外的许多地方,也派人送过信息来,归义城到燕京城沿线,时不时就能看到宋军的大批车队在路上行进,这就是侧面的证明。

说一千道一万,耶律仁先都在担忧燕京城那边宋军的具体数目,以及燕京城如今的具体情况。虽然他知道燕京城不仅有三万守军,还有许多与辽国共存亡的百姓以及世家大族,更有许多契丹人。把城池守得一段时间并不是难事,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定呢?

担忧是担忧,但是这路还是得一天一天的赶,耶律仁先也知道自己麾下这不到十万的军队,已经是燕云最后一支大军了,若想其他地方来救援,即便是从最近的中京大定府过来,也要一两个月时间。

所以,耶律仁先知道,自己若是败了,那这燕云十六州就真丢了。这种局面,太过出人意料,太被动了。

放在六十年前,辽宋打仗,辽国那都是倾尽全国之力,把全国所有能战的军队都调过来,动辄几十万,这么多军队,几个州府都摆不开,沿线从雁门到雄州这边,一字排开了打,打得是天昏地暗。

这回真是被宋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耶律仁先也憋着一股劲,只要燕京城稳住了阵脚,待得上京中京的援军一来,到时候他带着北枢密院的骑兵,定要把宋人打回老家去,非要打到汴梁才能解气!

耶律仁先此时其实是有情绪的,气愤不已,澶渊之盟六十年了,辽宋和平六十年了,宋人竟然忽然背盟了。

哪怕辽国以前,也不过是陈兵边境演演武,吓唬一下而已。谁能想到宋人竟然真的就背盟了?还背得这么隐秘而又决绝。

这就像是被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从后背捅了一刀,岂能不气?

耶律仁先这种感受,大概是此时所有契丹人的感受。澶渊之盟,你我互称兄弟,你宋是南朝,我辽是北朝,从此结下万世的友好。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要打你,我只是在边境吓唬吓唬你,兄弟之间骂几句而已,不过只是想着有个好商好量,没想到你个狼心狗肺的,早已暗中准备多时,说动手就动手了。

如此背信弃义,你还是个人吗?

显然,甘奇不是人,管你什么盟约,什么兄弟,我就是要干,干完这一票,天下一统,出将入相,前途光明,大权在握,便可尽情施展!

甘奇,已经到了延芳淀,一万多人,马匹两千,延芳淀里不可计数的候鸟,此时绝大多数还没有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看不见天鹅漫天,大雁飞腾,野鸭戏水的场面。

游骑无数,都被甘奇派了出去,马蹄飞奔在湿地之中,翻出黑色的泥土,泥土里带着一些刚刚冒出的嫩绿。

星星点点的浅湖里倒是能捞出几尾大鱼,烤起来喷喷香。

又是一天朝阳,耶律仁先骑上马匹往燕京继续走,一边派游骑往前探路,一边催促着各部人马不要掉队。

此时的潞县县城,却打起来了。

一支万人的骑兵,忽然兵临城下。只是这支骑兵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一眼望去,尽是骡子驴子。

潞县,一个燕云腹地的小县城,邻近燕京,驻军本就不多,还都被抽调到巨马河那边去演武了,此时县城之内,除了县衙里还有一队衙差,也就剩下两三百老弱之卒。

但是潞县却没有开城投降,显然是因为城内的知县主官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不过这仗也好打。

狄咏定了一计,仓促之间砍下了一百来棵树,斧头锯子齐上,凿子再上,短树枝一连,一百来具长梯就成了。

四门齐攻,一边摆上二三十具长梯,羽箭攒射压制,人往上爬。

然后,就爬上去了!

就是这么简单!

百十号衙差,二三百老弱,城墙都站不满一圈,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动员百姓,又岂能受得住城池?

这座小县城,但凡有一千五六百号青壮披甲士卒,狄咏即便是个“王者”,带着二十万大军围攻,今日也要跪在这里,一时半会也打不进去,只可惜这里本该有一千多驻军的,此时却都在耶律仁先麾下,正在回来的路上。城池,就是这么有用,哪怕是再小的城池,也是这么难攻。万万不要听多了破城的故事,就以为城池真的很容易打。

战场之上,真正容易崩溃的反倒是人心,并不是高墙!因为绝大多数高墙,并不是墙守不住了,而是人心不想守了。但凡战意不减,高墙在没有热兵器的时代,那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这种故事在历史上,才是最多的。

大汉将军耿恭带几百人困守天山孤城堡寨,面对匈奴人几万大军围攻,困守一年多,打到最后只剩下十三个人,城还没有破,还让耿恭把大汉的援军给等到了,也让耿恭带着最后十三个人回了家。

北宋末年宋将王禀守太原,城中多是百姓守城,连军队都没有多少,面对金国完颜宗翰几万人马围攻了八个月才破城。破城之时,城内连树皮都人啃光了。

成吉思汗打金国中都,也就是燕京城,皇帝都跑了的中都城,早已是弹尽粮绝孤城一座,但是强如成吉思汗这般的一代天骄,也只能带着整个蒙古的大军围攻了一年才破城而入,还是城内的人主动投降的,并不是被打破的。城内不仅树皮都被人啃光了,人肉都被当做食物煮在锅里了。

这种攻城故事数不胜数,这些故事才是攻城战的常态。只要人心不崩,高墙就是天堑。城池如此,绵延万里的长城亦如此。

这也是甘奇不愿意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攻打燕京城这件事情上的原因所在。他怕的就是自己浑身解数使了无数,人命耗了无数,那座辽国的燕京城却还岿然不动。

所以甘奇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到了这数百里的延芳淀。

被动的耶律仁先,一边赶路,一边焦急等候着派出去的斥候。

斥候终于回来了,奔到耶律仁先面前,禀道:“枢密使,潞县不通了!”

耶律仁先一脸震惊:“怎么了?”

“潞县被贼寇占了,城头之上竖起了燕字大旗,墙头之上皆是贼寇的身影!”

耶律仁先闻言怒不可遏,开口喝道:“腌臜之辈,也敢现眼,本使便是转过头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杀他个血流成河!”

耶律仁先是真动怒了,他一直迫于无奈不去理会这些乌合之众,眼看着燕京城不远了,过了潞县就到了,这些乌合之众却还不识好歹,非要往面前凑,凑上来找死!攻城是不必要的,与其攻城浪费时间,还不如转头开一场大战,把贼寇主力杀个干净!

杀光了贼寇主力,潞县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十万大军的枯黄末路

耶律仁先在气愤之中,要带兵回头把身后二三十里的贼军杀个片甲不留。

但是耶律仁先身边一圈人,可不是这么想的。这个时候还杀什么贼啊?不把燕京之围解了,一家老小在城里,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回头杀贼?

立马有人开口说道:“枢密使息怒,万万不可中了这些人的缓兵之计,贼人先占了潞县,必然就是知道咱们回援心切,想要拖住咱们回援的脚步,还请枢密使勿要冲动!”

旁边一人也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想来贼人也收到了宋人已经兵临燕京城下的消息,所以才如此想挡住咱们回援之路,想那燕京城被宋人打破了,他们这些贼人好坐收渔翁之利!”

“对,定然是这般,兴许贼人与那宋人说不定早已沆瀣一气了。枢密使可不能中计了!”这人似乎还真说到点之上了。

不过也都是话赶话说到这里而已。

这几番话,还真让耶律仁先皱眉在想,因为这些话还真有些道理。

潞县是回燕京最快的路,忽然就被贼人堵住了,要说贼人没有其他目的是不可能的,这么转头一想,贼人是想堵住大军回燕京之路?

当是这般!

众人还真就把狄咏的目的猜出来了,还猜对了。

耶律仁先气不过:“乌合之众,蚊蝇之辈,伸手去打他,浪费了时间与力气,不打他,嗡嗡作响好不烦人!”

“枢密使当以大局为重啊!若是转头去打,便是只打一战,指挥调度,列阵布置,再开战去打,怕也要两天时间。若是转头来潞县的贼人依旧还死守城池,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众人都在劝耶律仁先,这燕云之地,又不是什么重峦叠嶂的险要,而是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此路不通还有别的路,大路不通,还有小路。只是十万大军走小路是不现实的,过不了车架的路,就难以用来行大军。

众人一番劝解,耶律仁先此时心态也平缓了一些,左右看了看,问道:“还有那条路去燕京比较近啊?”

左右人之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一人开口:“枢密使,路多的是,最好走最平缓的就是延芳淀了,正是枯水时节,泥泞也只有少许了,大军通过,必然畅通无阻。”

延芳淀其实没有大路,但是那里小路就是大路,路左右都是杂草芦苇的,一趟就平。

“延芳淀?”耶律仁先微微沉吟了一下,那地方他算是熟悉,因为他跟着皇帝打猎去过几次。

“对对,就是延芳淀,往南走几里就可以入那延芳淀了,枯水时节,好走得紧。穿过延芳淀就到了燕京不远!”

耶律仁先叹了一口气,说道:“走吧,改道往南,进淀子,多派游骑!”

“枢密使不必担忧,便是那宋人,再如何想,也想不到咱们能从水淀子里钻出来,说不定这般还能让宋人措手不及。”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延芳淀里面的路虽然好走,但是不好找,不是真正去过很多次的人,亦或者本地人,是很难在里面找出一条能横贯东西的道路的。因为里面这里一个水洼,那里一个浅湖,走着走着又会有小沼泽挡路。

要在这些水洼、浅湖、沼泽里找到一天比较干的硬路贯通东西,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非得是那对几百里延芳淀极为熟悉的人才能做到,否则在里面走来走去虽然没有什么大危险,但是不熟悉的人在里面兜兜转转的,那时间都得浪费在探路试错上了。

好在耶律仁先麾下的人马,多是燕云本地人,延芳淀本地人也有一些,连耶律仁先自己都来过这里好几次了,走延芳淀毫无问题。

耶律仁先也点着头:“兴许咱们从水淀子里钻出去,还真能让宋人措手不及。”

耶律仁先算是认同了这个想法,大路不走,走几百里延芳淀,还真是兵出奇招。

一些延芳淀本地的士卒在头前带路,十万大军开始入延芳淀,准备从这里冲出去,直扑燕京城,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刚刚入得延芳淀不久,耶律仁先眉头大皱。

尽眼望去,皆是杂草丛生,枯黄一片,歪歪斜斜的芦苇一丛连着一丛,直到视野尽头也不见边际。

耶律仁先显然立马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马步微微一停,有了一些犹豫。

“枢密使,怎么了?怎么不走了?”身边的军将连忙问道,生怕这位枢密使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非要回头去剿贼。

耶律仁先抬手往前指了指,环看了一周,说道:“此处实非行军之地,特别是这个季节!”

“枢密使,您看这路挺好走的啊,泥泞不多,车马都能行,虽然头前要开开左右的荒草,但也并不费事!”

耶律仁先担忧说道:“非是路不好走,实乃这枯黄太甚,干柴烈火,野火燎原,说起就起!”

众人闻言一愣,他们都只想着赶紧回燕京,忽略了许多东西,此时耶律仁先一说,倒是把众人惊到了。这种环境,真要来一把火,那还了得?

不过倒也有聪明人,立马笑道:“枢密使过虑了,此处之路,何其隐秘难寻?若不是本地之人,谁人能从这里轻松穿越得过去?且不说宋人能不能想到咱们回从这里走,哪怕是宋军想到了也无可奈何,宋人便是想派些斥候进来打探,他们那些南人,走得进来,怕是走不出去,又岂能探得到什么消息?咱们只管往这里过,宋人必然难以知晓。”

耶律仁先还是担忧,又道:“就怕那宋人一旦想到了咱们可能从这里过,不论知不知,也把火先放了再说。”

“枢密使,您看着天色,无风起,您看着地形,能过火之处,皆是弯弯绕绕之地。就算远远看得头前起火冒烟了,咱们转头再撤退也是来得及的,此处的火势不比高山峻岭连绵不绝,也无高处大风相助,必然追不上咱们的步伐,到时候转头走就是了。”

耶律仁先坐在马背之上,倒也望得远,地形还真如话语所说,一洼一荡的,杂草芦苇也是弯弯绕绕的,也没有什么风,真要起火了,火势蔓延的速度也快不起来,转头跑还真来得及。

耶律仁先砸吧着嘴,想了一会,还是叹气:“唉……最好宋人真想不到这些,若是真来了火,咱们再出淀子去绕远路,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去。”

“枢密使放心,宋人对燕云地势不熟,必然想不到这一节!只待咱们从这里穿过去,必然打得宋人措手不及。”

“走吧走吧,派人往后去催促一下,都加快脚步快些走。”

“得嘞,末将亲自去催!”

芦苇荡,水淀子,湿地沼泽,其实景色还是美的,若是春夏之季,万物兴旺的时候,这里微风习习,芦苇飘荡,候鸟成群,鱼儿肥美,牲畜撒欢,更是美不胜收。到得那时,附近的有一些居民会有一种新的养家糊口的营生,那就是捡蛋,有经验的人,钻进芦苇里捡拾天鹅大雁野鸭的蛋拿去卖,都能养家糊口。

这里真正的万物复苏的春天其实不远了,只待再过一两个月,必然翠绿多过枯黄,焕发出生机一片。

十万人,蜿蜒在延芳淀里,好像是藏起来了一般,若是视野不在天空往下看,几乎就发现不了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走路,因为芦苇哪怕是枯萎了,依旧比人还高。

昔日里,契丹大辽的皇帝,带着亲卫队伍,策马入得此地,弯弓射雁,每每都能尽兴而归。

有些事情,越是担忧,越是会发生。

这是至理,后世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墨菲定律”。

就如耶律仁西担忧宋人会发现他们进了这里,会在这里放火。

耶律仁西猜得不错,甘奇想得一夜未眠,想破了脑袋,也就是想出了这一计,把辽国这十万大军逼进延芳淀,然后一把火都烧掉。

当知道辽国大军转向往南入了延芳淀的时候,喜出望外的狄咏,立马就带着百十人马出了潞县县城,他还有甘奇安排的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此时在延芳淀西边边缘的甘奇,知不知道耶律仁先进延芳淀了呢?

其实他并不知道,狄咏那边也来不及传消息过来。

但是知不知道也不妨碍甘奇继续执行自己制定的计划。

有枣没枣,甘奇都要打三杆子,信息不通畅的年代,唯有如此。非要等得确切消息再放火,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这延芳淀也不会因为甘奇这一把火就成了不毛之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是延芳淀这种地方的常态。

这火,管他耶律仁先有没有进延芳淀,甘奇都得放,延芳淀很大,甘奇不仅要放火,还要跟着火往里进,一直跟着放火,帮着火势前进。

延芳淀西边的大火,已经燃起来来了,烧得芦苇与杂草劈啪作响。却是芦苇与杂草这种东西,又并不经烧,远远不如树木经烧,烧过之后,地面就裸露出来了,地面裸露出来就有了一个好处,那就是找路好找了,干地湿地,一目了然。

大火烤得甘奇浑身暖洋洋的,在这还天寒地冻的季节了,反倒让人挺舒服。

万余铁甲,跟着火势前进。

耶律仁先的大军,从潞县方向入延芳淀,此时正在延芳淀中心靠北的区域里。离甘奇大概七八十里。

甘奇虽然不知道耶律仁先到底有没有入延芳淀,但是他也吩咐所有人主动帮着火势往耶律仁先入延芳淀的那个方向推进。

具体做法就是一边走,一边到处点火,把东北方向所有能看到的杂草与芦苇都点燃。

火势推进其实不快,没有大风,火的速度是没有人的脚步快的。

所以甘奇走得也并不快,就这么慢慢跟在火线后面向前。

七八十里,得烧一两天。

但是大火升起来的烟尘,隔着二三十里就能看见,不仅能看见烟尘,还会有许多扫尽的草灰在空中飘荡,弥漫在方圆二三十里的地面之上。

火的这种特性,也是耶律仁先想到可能会被火烧,依旧还入延芳淀的原因,因为隔着二三十里地就能发现起火了,足够他做出反应,避开灾难。

火一直在烧,从头天的中午,一直烧到第二天的上午。

耶律仁先终于发现了空中飘散而下的草灰,他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停步,停步,转头,撤退!”

左右之人也发现了这一情况,连忙大喊:“调头,快,令兵回头去,下令,后队变前队,撤退!”

令兵惊慌之间,打马飞快转头奔去,一边跑一边重复着命令。

耶律仁先身边,还有人骂着:“他娘的,这些宋狗如何知晓我等在这延芳淀里面?”

有人大惊失色猜想道:“莫不是燕京城破了?有那两面三刀之贼给宋狗献计献策?”

显然有人觉得,延芳淀这种地方,若不是燕京本地人,如何也不会想到行军打仗的事情上。

“莫要胡说八道!”耶律仁先立马开口制止了这种扰乱军心之语。

火的这种特性,也是耶律仁先想到可能会被火烧,依旧还入延芳淀的原因,因为隔着二三十里地就能发现起火了,足够他做出反应,避开灾难。

火一直在烧,从头天的中午,一直烧到第二天的上午。

耶律仁先终于发现了空中飘散而下的草灰,他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停步,停步,转头,撤退!”

左右之人也发现了这一情况,连忙大喊:“调头,快,令兵回头去,下令,后队变前队,撤退!”

令兵惊慌之间,打马飞快转头奔去,一边跑一边重复着命令。

耶律仁先身边,还有人骂着:“他娘的,这些宋狗如何知晓我等在这延芳淀里面?”

有人大惊失色猜想道:“莫不是燕京城破了?有那两面三刀之贼给宋狗献计献策?”

显然有人觉得,延芳淀这种地方,若不是燕京本地人,如何也不会想到行军打仗的事情上。

“莫要胡说八道!”耶律仁先立马开口制止了这种扰乱军心之语。



第四百七十六章 枯黄,焦黑,水,天和

耶律仁先放松了心情,加快脚步往西而去,走了几里路程,他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身后的火势,还真跟不上他的步伐,便也彻底放下心来了。

当他回过头来,不经意间看着西边燕京城方向的天空,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立马连连擦了几下眼睛,惊慌问得左右:“你们看,看前面那……”

所有人抬头去看。

“这这这……”

“这不可能,西边怎么也起了大烟?”

耶律仁先连连又问:“那是烟吗?是烟?是不是烟?”

“不可能不可能!”

“枢密使,不好了!西边也起烟了,西边也有大火!”

耶律仁先在这一刻,彻底慌了,他不断回头去看,又不断转过头来往前去看。

后面有大烟,绵延不绝。

前面也有大烟,也绵延不绝。

空中的草灰,随着热气飘荡向天空,又在耶律仁先的头顶落下,落在耶律仁先的脸上,耶律仁先抬手一抹脸上的汗水,脸上便是一片漆黑之色。

耶律仁先的手,开始颤抖了,声音也开始颤抖了,拉着马不断在原地打转。

“枢密使,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前后皆是大火,到处都是水洼浅湖沼泽,怎么办?

耶律仁先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枢密使,您快下令啊,火可不得多久就烧过来了!”

耶律仁先急得大气粗喘,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他下令,下令怎么去办!

耶律仁先急中生智,立马说道:“下水,下水,躲到水里去!”

“不可啊,枢密使,军中会水之人十中无一,下水可是要他们的命啊!”北方汉子,不比南方气候炎热水系发达地区的汉子,能下水游泳的人,比例并不高。

虽然延芳淀多少浅湖,但这个“浅”是相比其他真正的湖而言的,对于人而言,足够没过人的头顶了,也就是足够淹死人了。

十万辽军,契丹人、达旦人、渤海人、奚人、汉人,又有几个能像小兵张嘎一样一猛子扎进白洋淀的水里到处翻腾的?白洋淀与延芳淀,显然就是一回事。

耶律仁先把心一横,说道:“那也得下水,把车架都劈成木头,让士卒们抱着下水,如此也能漂浮着。”

“枢密使,就算把车架劈光了,又能有多少木头,枢密使,您还是快快想个更好的办法吧,带着大家跑出去吧!”

耶律仁先,还真成了主心骨,这个时候,好像所有人都在找救命稻草,耶律仁先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不论这根稻草能不能真正抓得住,那也得抓一抓。

前后的大烟,早已让这支蜿蜒的十万大军慌乱起来了,焦急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如此一支军队,面对高墙都能前仆后继去攻,却是在这前后大火之中夹着,好似没有了用武之地。

火势无情,水势也无情,水火皆无情,这叫耶律仁先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喊道:“会水的先下水,往水中央游,不会水的抱着木头下水,没有木头的,站在浅水区。不敢下水的,到那湿地沼泽里打滚去,把身上皆弄湿,兴许也能逃过一劫!”

这已经是耶律仁先此时急中生智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若是让这十万大军如鸟兽一般遍野乱窜,更不知要烧死多少。

火势正在推进,野火燎原,无穷无尽。

噼里啪啦的声音,滚滚呛人的浓烟,燃烧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甘奇满头大汗赶着火往前跑,他甚至期待着此时若是能来一场大风该多好,可惜并没有大风,火势推进的速度并不能让甘奇满意。

跟着火跑了这么久,依旧没有遇到辽国大军,甘奇心中也有些着急,他甚至在想,难道耶律仁先没有入这延芳淀?

所以甘奇又在绞尽脑汁,如果耶律仁先没有入延芳淀,那该如何是好?该再用什么计策来伏击耶律仁先?

一边走着,甘奇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茫茫芦苇之中,看不到一个人影,却时不时能捡到一些被烧死的小动物。军汉们捡起小动物,扒了皮就能吃,只是缺了一点盐巴入味。这芦苇杂草的燃起的火,不如山间林木长久,所以火候正好,既没有把动物烧成焦炭,又把肉都烧熟了。

军汉们还吃得哈哈大笑,甘奇却满心担忧。

终于,甘奇的耳朵里仿佛听到了人的呼喊之声,从茂密的芦苇从中若隐若现传出来。

“辽人,辽人在前面,辽人在火里。”甘奇激动不已。

周遭军汉在甘奇一声呼喊之中,皆是禁声去听。

“辽人在火的那边,辽人在火的那边!”

甘奇的这种兴奋,不言而喻,若隐若现的人声,吵杂一片,这就预示着甘奇这场燕云大战彻底的胜利。

“继续点火,不得让一处的火灭了,快!”甘奇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头前地上的火还未彻底熄灭,甘奇就踩了上去,好像他真的要去赶走火往前走一样。

“下水,快下水!”

“滚下去,不想死就跳下水!”

甘奇几乎能听清楚火的那一边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下水,通通下水!”

“违令者斩!”

“不要穿甲胄,把甲胄脱了再下去!”

“穿甲胄可浮不起来!”

“下去,下去!”

……

甘奇大喊:“放箭,放箭!”

芦苇一丛丛,看不到一个人影,却是这箭矢已经往前在射了。

“啊……”

“救命啊!”

“我不下水,我便是死也不下水!”

“杀,弟兄们,随我往火里冲,冲过去,杀光那些宋狗!”

……

甘奇依旧大喊:“放箭,把所有的羽箭都射出去!”

这场仗,还谁都没有看到谁,就打起来了。

似乎真有辽人往大火的方向冲来了,也是往甘奇的方向冲来了。

芦苇燃烧,先从顶部燃起,枯黄的芦花,一点既燃,大片的芦苇,都从顶部开始燃烧,然后慢慢烧向下放,一燃一大片。

人冲进芦苇里,冲进火里,又岂能还有活路?

人跳水的噗通声,伴随着被火烧的凄惨嚎叫声。

马匹的嘶鸣,军将的呼喊呵斥。

呼救之声。

痛哭之声。

声声入耳,都清晰的传到了甘奇的耳朵里。

还有那阵阵的肉香,也伴随这焦糊味道。

火势过去了,十万人早已拥挤成了一团,许多人甚至不用自己主动跳水,也会被人挤下水!

黄泉地狱,阎罗鬼殿,也不过如此了!

惨不忍睹,兴许应该是惨不忍闻。耳朵不忍闻那惨绝人寰的声音,鼻子不忍闻那空中弥漫的味道。

甘奇最是一个心软之人,这些声音,让他刺耳挠心,心中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挠。

所以甘奇一脸的难受,继续大喊:“放箭放箭!”

放箭,是希望能给一些人一个痛快,不必受那烈火焚身之苦。

十万大军,在烈火与水中挣扎,在生与死之中挣扎。

陡然之间,甘奇想起一个人名,杀神白起,这个秦国大将,竟然活生生埋过四十万赵国士卒。当时的白起,又是何等的心思?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心冷如冰的人?

甘奇自问自己做不到。

甘奇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再去追那大火的步伐。

烟尘隐天蔽日,呛得甘奇泪水不止。

甘奇静静站着,看着大火离自己越来越远。

看着火过之处,焦黑一片,焦黑之中,慢慢露出一个个人,姿态万千,躺着的,蜷着的,缩着的,张牙舞爪的,四肢各异的……

相互拥抱在一起的,层层叠叠压在一起的……

被烧死的,被呛死的,被自己人杀死的……

甘奇大喊:“看看有没有活口,有活口不要杀了,绑了就是!”

令兵带着甘奇的命令,到处去传。

左右的水里,也不知沉了多少人,泥巴地里,也露出一张张被泥巴包裹的尸体,只是泥巴都烤干了,人也大多烤得差不多熟了。

水里却又还有人坚持着,把头露出水面,不断咳嗽着,奄奄一息。

甘奇走到水边,抬脚轻轻踹了一下面前的一个半蹲在岸边浅水里的人,这人显然不会游泳,却又无可奈何下了水,又不敢往深水里去,最终,还是死在这里了,蹲成一团,头上的头发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惨状死在难以入目。

甘奇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不大的水面喊道:“都上来吧!上来有一条活路!”

水里一双双麻木的眼神,一张张漆黑的脸。有人凭借自身的水性,奋力踩着水,保持漂浮状态。有人抱着一块木头,不敢有一点放松。

并没有上来!

甘奇也不急,而是开口又喊:“耶律仁先是哪一个?”

没人回答。

却有一些人把目光聚在了一个抱着大木头的人身上。

“枢密使,上来吧,你也不会水,泡着也活不久。”甘奇如此说道,左右军汉已然拉弓搭箭。

耶律仁先抱着一块大木头,并不答话。

“你不上来,我就放箭了。”甘奇如此说道。

却忽然见到耶律仁先忽然痛哭流涕起来,口中大喊:“十万人呐,十万人呐,都被烧死了,有违天和,有违天和!上苍若是有知,你们这些罪魁祸首,一个个都将不得好死……”

有违天和,甘奇皱了皱眉头,摇头叹息一番,兴许心中也有触动吧,开口说道:“枢密使,上来吧,上来一个,也少死一个。”

不想水中的耶律仁先竟然答道:“我不会水,游不上去,便让我在此处自生自灭就是,是我把他们带入这般绝境之处,也无颜面再见任何人!”

甘奇摆摆手,一语:“抛根绳子过去吧,你们留几个人看着这些北枢密院的枢密使相公,他若是相通了要上来,就把他拉上来。”

甘奇转头,走了,十万大军,在这一场大火之中,并未真的都死光了,侥幸之人至少也有五六千人,这些人大多脱了甲胄浮在水面之上,也有人开始上岸了,上岸束手就擒。

东西两边的火,碰到一起的时候,就会熄灭,也会往南北两边继续烧去,越烧越远。

能灭火的东西,其实就是火,当多有能烧的东西都烧光了,火自然就熄灭了。

所以若是一个人被困在野外大火里的时候,自救的办法就是自己在身边也放一把火,把自己身边周遭的东西都先烧光,然后躲在被烧过的地方。这样至少当大火来的时候,不会再被火烧。至于会不会呛死,烤死,那也听天由命了。若是野外草原这么做的话,存活下来的几率是非常大的。

但是今日耶律仁先早在第一时间发现有火的时候,就直接用这种办法,一定能救更多的人,但是他第一反应只以为是一边起火了,所以转头就跑,后来又以为只是贼人放的火,再转头就跑,待得他来回跑来跑去的时候,发现两边都有大火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转圜的余地了,十万人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区域里,再也没有空间可以自己放火自救了。

耶律仁先,兴许如何也没有想到,国内的大贼与敌国的主帅,原来是一伙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敌国的主帅早已计划好的。

当东西方向的大火停下来之后,狄咏来了。

高兴不已的狄咏,直接抱上了甘奇,好几个月没见,狄咏开口说道:“大哥,当真是甚是想念!”

甘奇笑着推开狄咏,拍着狄咏的肩膀,说道:“如今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行事当要沉稳一些,莫教麾下之人看了你的笑话。”

狄咏回头看着身后的百十人,转头又道:“大哥,我这哪里是独当一面啊,我做的事情都是大哥安排好的,算不得什么。”

“非也,你能把这些事情做好,便已经是独当一面了。”将门虎子,虽然也还是年纪轻轻,却已经做下了这般大事,甘奇对狄咏,实在是满意非常。

狄咏听着甘奇的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甘奇,便拉了拉甘奇,两人走得几步,独自对话。

“大哥,这场仗若是打完了,我该怎么办?”狄咏问道,其实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所谓大燕国该怎么办?还有那位大燕皇帝陛下该怎么办?



第四百七十七章 尘归尘,土归土

狄咏问甘奇这个大燕国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乍一看好像很简单,若是认真一想便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了。

首先,这些人并不是甘奇的部下,甘奇也安置不了这些人,因为甘奇不可能给这些人官位与财富,这燕云,终究是不可能属于这些人的。就是说这些人虽然间接帮了甘奇,但是甘奇给不了他们任何报酬。

其次,这些人如今算是一股军事力量了,甘奇进了燕云,便也不可能任由一股不受控制的军事力量盘桓在燕云之地,不论是从统治地方来说,还是从治安与人民安居乐业来说,都不可能。

最后,这些人如今有地盘有军队,许多昔日里挣扎求生的汉子,许多昔日里作奸犯科之人,而今都多多少少权柄在握,这些人必然也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用命换来的权柄,哪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权柄,那也是人上人的地位,好不容易得来了,又岂能轻易放弃了?

这就是矛盾所在。

终究还是棋子,棋子就该有棋子的去处,一盘棋下完了,棋盘就不是棋子们待的地方了。

站在甘奇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最**裸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所以甘奇答了狄咏一句:“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句话,不知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狄咏听得多少有些唏嘘惆怅,说道:“大哥,容我再回去,好好劝说一下他们。”

狄咏是明白现实的残酷的,所以他不想看到有些事情走到一个最惨烈的结局,至少大家都活着,这是最好的结局。

怕就怕最后许多人活都活不了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拿麻牛来与甘奇比,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更怕那地上的人,不明白天上神仙的威严,还想与天争命。

那个皇位,还有那些文武百官,是当时最为激励人心的办法。到得而今,怕又成了许多人走向灭亡的原因。

所以狄咏想要去劝说那些皇帝与文武百官们,这些东西终究只是一场梦幻,狄咏想要所有人都认清楚这场梦幻,接受这个现实。

甘奇看了看狄咏,道:“莫要强求。”

甘奇似乎看透了所有事情一般,所以才有了这一句话。

狄咏点了点头:“大哥,我去试试,终究共事了这么久,他们中虽然有许多人是作奸犯科之徒,但也有一些人当真是良善之辈,他们都听我的,希望这次也一样。”

“你去吧,注意自己的安全。”甘奇没有再劝狄咏,人心这种东西,甘奇很明白,他做好了许多准备,只叮嘱狄咏注意安全就是。

狄咏笑道:“大哥放心,没了辽人,我便不会再有危险了。大哥,来日再见,告辞!”

狄咏走了,回所谓大燕国去了,那里还有二十多万大燕国的军队,带着这二十万大燕军队,路上那些裹挟的,愿意再回家过日子的,都放回去。然后回滦州,好好劝一劝皇帝与文武百官们,希望一切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甘奇看着各个方向远去的大火,看着满地的尸首,不免也有些惆怅起来。

当甘奇刚惆怅片刻,文人的感伤才刚刚出来的时候,一个军汉奔到甘奇面前,笑道:“甘相公,那位辽国的枢密使上岸了。”

甘奇嘿嘿一笑:“挺好,带着所有的俘虏,走,咱们回燕京城!”

“是!”

遍搜火场,俘虏的活口七千余人,绝大多数的军将都活着,还有一个耶律仁先也活着。

燕京城内,其实也是人心惶惶,这燕京城,终究不是契丹人的故土,在这种危机时刻,作为统治者的契丹人,心中有太多担忧与疑虑。

皇帝耶律洪基,朔夜担忧,宋军临城这几天,睡不了一个好觉,每次入水一两个时辰必然会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援军到了没有。

今天下午半晌,一直缺觉的耶律洪基,又在御书房里瞌睡了,御榻之上,他瞌睡了半个时辰左右,陡然又惊醒了过来,立马问道:“援军呢?有没有消息?”

御书房内,一众高官都在,都在这里等着援军的消息。

耶律乙辛连忙答道:“陛下,还未有消息,但是还请陛下放心,按照时间来算,援军应该是不远了,最多还有几十里道路,明天一定回到。”

驸马萧德让犹犹豫豫说得一语:“陛下,北院枢密使会不会没有带兵回来啊?按理说大军只有几十里路了,那前锋游骑斥候就应该出现在燕京城附近了,缘何一个斥候都没见到?宋军不过两三万,也没有能力在几十里外就把所有游骑斥候都阻挡住……”

耶律乙辛其实也有这种的担忧,但是他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而萧德让却直接说出来了。

这话一出,皇帝耶律洪基立马面色大变,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已然开始来回踱步。

辽国的皇帝,实在难当,刚刚经历过一场谋反大事的耶律洪基,差点就被人杀死在滦河边上。此时话语说到这里,耶律洪基岂能不担忧?

耶律洪基从来没有把二三万宋军当回事,因为他坐拥诺大一个契丹大辽,麾下百万披甲,所以哪怕是宋军兵临城下,城内守备空虚,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弃城而逃。

但是一旦……真的那位在外领兵的北院枢密使有何二心,耶律洪基便知道自己立马九死一生,这大辽国的皇帝真要换人了。耶律仁先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他本就是北院枢密使,如今更领了南枢密院的主力人马,这就几乎等于是整个国家的军权都临时聚在了他一人手上。只要耶律洪基一死,这皇位岂还能有另外人选?

耶律乙辛见得如此,连忙开解皇帝:“陛下放心,南枢密院的军将,大多都是臣心腹之辈,当初在滦河也是随臣百死抵抗逆贼重元的忠良之将,必然不会随他人做谋逆之事!”

耶律乙辛对自己有信心,他麾下的军将,岂能跟着别人作乱了?

千防万防,防了耶律乙辛,如今又担忧耶律仁先,皇帝耶律洪基听着耶律乙辛开解的话语,但是不断来回的脚步依旧不停。

身为皇帝,是没有谁能打消得了他心中所忧的,没有谁是他真正信任的,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作为亲生儿子的耶律浚,显然跟他爹是一种想法,立马开口道:“父皇,儿臣觉得此事不可不防,若是再等一日,还不见援军到来,父皇需当机立断,再作打算了。”

耶律浚的意思很简答,那就是他爹不能真的死了,得想办法走了,只要活着,什么都好说,一旦真死在这里了,万事皆休。

耶律洪基见得自己的儿子把这件事情直接说透了,立马开口呵斥:“放肆,身为皇子,岂可如此猜忌臣子?来人呐,把这厮拉出去打板子!”

帝王心术,就是这么难,哪怕心中无限猜忌,但是这种话别人可以说,他自己却不能说出口,皇子也一样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这话若是传出去,说不定有些人没有反心,都能吓出反心来。

几个披甲武士上前来拖耶律浚,拖出去自然是要打板子的。

耶律浚还一腔忠心说道:“父皇,你可一定要把儿臣之语听进去啊,臣所言都是为江山社稷啊!”

“打,狠狠打,教他还敢胡言乱语!”耶律洪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耶律浚却还喊:“父皇,一定要早作打算啊!”

难怪这皇帝的独子耶律浚,以后会被耶律乙辛干倒,这位皇子,政治水平实在太低了一些。

门外在打,打得皇子耶律浚哭天喊地,却还不忘表达忠心,让他爹早作打算,不可没有防人之心之类的。

皇帝耶律洪基却摆着手:“诸位且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援军定然能到。”

众人拱手退了出去,耶律乙辛看着门外挨打的耶律浚,摇了摇头。

当众人走了的时候,门外的板子也就停了,耶律洪基把儿子叫了进来,准备好好教导一番,提升一下自己这个独子的政治水平,教一教何为帝王心术,让他这顿打不白挨。

却是耶律洪基刚刚准备教育儿子,耶律乙辛带着众多文武又回来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的模样,把耶律洪基给吓到了,他下意识就以为是耶律仁先的消息来了,耶律仁先反了!

“陛下,不好了,耶律仁先,耶律仁先他……”耶律乙辛也有些慌乱了起来。

能让耶律乙辛慌乱的事情,那还能小了?耶律洪基气急攻心,手在空中挥着,话却说不出来了,似乎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陛下,听人来报,说耶律仁先被宋人抓住了,就在城外……宋人把他押到了城下,正在叫骂!”

“什么?十万大军,败了?”耶律仁先说出了话来,耶律仁先没有谋反,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消息……

“听说还有几千俘虏,都被宋人押跪在城外……”耶律乙辛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擦脸上的汗水。

“快快,随朕上城去看看!”耶律洪基三步并作两步往前直冲,差点没有踉跄摔倒。

左右连忙上前去扶,扶着耶律洪基飞奔而出。

天色不早了,已然近黄昏,御驾越城而过,满城人声鼎沸,坏消息如狂风一般在燕京城三十万百姓中到处传。

耶律洪基上了城头,一个个被绑缚跪地的人,垂头丧气不敢抬头,每一个背后都架着一柄刀,几千人皆是如此。

最头前还有一个临时的桌台,桌台之上跪着一人,只有几十步远,桌台面前站着一圈手持盾牌的宋军士卒。

桌台之后,立着一杆旗,旗上从上至下写着一行字: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跪此求饶!

耶律仁先头上的发髻被人提着,让耶律仁先一直保持着一个抬头的姿势,耶律仁先的脸,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但是城头上的耶律洪基还是问了一句:“那当真是仁先?”

众人皆是低头不答。

唯有少年耶律浚气愤不已答了一句:“我大辽十万大军,竟然都让他葬送了,他还有脸回来见人?不若把这厮射杀当场!”

耶律乙辛立马招呼左右,开口说道:“放箭放箭,把他射死!”

却是耶律乙辛也明白,活的耶律仁先与死的耶律仁先又有什么区别?只要耶律仁先出现在这城下,都是一回事。

城头上连忙放箭,对面的宋军也早有防备,盾牌立马就竖起,两个盾牌上下一合,再有盾牌高举起来,箭雨也就没有了效果。

耶律洪基懒得再看,直接转头下了城池,一旁的耶律浚再次提醒自己的亲爹:“父皇,当要作打算了。”

耶律洪基瞪了一眼亲儿子,问了耶律乙辛:“乙辛,十万大军,缘何这般轻易就败了?”

耶律乙辛自然想到了许多问题,答道:“陛下,咱们都中计了。宋人必然早早为背盟开战之事准备了许久,兴许准备了好几年。城下这两三万宋军,绝不是宋军的主力,他们一定暗度陈仓了许久,这两三万宋军不过是疑兵之计,定然还有更多宋军也入了燕云。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让仁先急忙回援,仁先必然是因为回援太过匆忙,被大量的宋军伏击了。”

耶律乙辛这个解释是站得住脚的,但是他也想不明白许多事情,那就是宋人准备这么一场大战,必然调度了许久,他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呢?

耶律洪基拳头紧握,怒道:“宋狗如此欺朕,便是不死不休之局,既然宋狗不仁,休怪朕不义,这么多年,契丹大辽对他宋狗,皆想着以和为贵,如今却打得朕一个措手不及,燕云十六州……哼哼,且先给他们就是,来日契丹百万带甲,且看他宋再如何应对。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耶律洪基的拳头里,指甲都插入了手掌之中,拳头缝隙流得鲜血淋漓。

但是从这番话里,耶律乙辛就听出来一些意思,那就是皇帝陛下要走了,他也得早作准备。

辽国,还大着呢,辽东之地,万里草原。还有百万带甲,这战争,才刚开始。

城外的甘奇,骑着马在三四百步外来回。

他也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他更知道今天辽国的皇帝十有**要走。这辽国,远远还没有到灭亡的时候。

甘奇现在想的事情是如何伏击要出城的耶律洪基,能把耶律洪基杀了,辽国就会经历一场内部的混乱,这回给甘奇更多的时间。

但是,甘奇只有两万多人马,面对这座住着三十万人的城池,面对东南西北十几座城门,要伏击到耶律洪基,难如登天。如今要走的耶律洪基从被动变成主动了,甘奇从主动变成被动了。

城内马匹无数,如何守得住?

杀耶律洪基,甘奇并没有报很大的希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运气了,几十里城墙之中,着重盯住几个城门,就看老天的安排。

哪怕是老天开眼,让甘奇堵对了城门,但是困兽之斗,狗急跳墙的辽军,冲杀起来必然奋不顾身,能不能在乱战之中精准找到耶律洪基,也这看天命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四通八达的燕京城,那么多大小城门,城内还有三万辽军,为了皇帝的安危,必然是几面佯攻而出,皇帝耶律洪基选一处而走。

这燕云十六州算是差不多到手了,只要辽国皇帝跑了,其他的事情也就简单了,不论找不找得到辽国皇帝,甘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派人进驻各处长城关口,把整个燕山山脉的防线掌握在手,如此这场大战的战略目标才算达成。

当这场大胜的消息传回东京的时候,不知这天下之人,满朝文武,当是何等的震动。

这一战,就是甘奇这辈子真正的权势崛起,也该是他甘奇掌握权柄的时候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我要当枢密使,威武军,万胜军

夜半凌晨,燕京城在三十万居民正熟睡入梦的时候,忽然吵杂大作。

这燕京城内三十万百年辽民,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今夜皇帝要跑,甚至那些负责保护皇帝突围而走的士卒们,大多数也不知道今夜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出城夜袭敌军。

燕京本地守军,家眷多半都在城内,若是不如此瞒着,这些人又岂能卖命去帮一个要弃城而逃的皇帝?

四处城门洞开,一队一队的人马冲出城去,喊杀之声,响彻天际。

有些辽军冲出城奔了许久,一个敌军都没有看到。

有些辽军一出城不远,便身陷重围,战得天昏地暗,杀得敌我不分。

几万人的战斗,打出了几十万人的气势,只因为四处都是喊杀,四处都是血战。

甘奇看着听着,也摇着头,便是知道今夜,那辽国皇帝,十有**还是逃了。尽人事,听天命,燕京城四通八达,到处都是道路,燕京所在之地,也是平坦的地区。

甘奇倒是想把这座城彻底困死,把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困死在这里,若是有个十万大军,四处精心布置妥当,兴许倒是能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喊杀之声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明之时,一切才慢慢消停下来。

城内的三万辽军全部冲出去了,有几路被伏击得全军覆没,更多数的都冲出了城外,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

甘奇进城了,站在城头上的甘奇,俯视着偌大的燕京城。

这座城池,将来会是千百年华夏的中心,这里是有帝王之相的,龙盘虎踞之地,大明在这里天子守国门,大清在这里坐拥东南西北,北到西伯利亚与整个广袤的蒙古草原,西到新疆与西藏,南到云南海南,东到台湾。

还有新一朝,也在这里龙兴起而起。

甘奇此时就站在这座古老城池的城头之上。城外还有许多一头雾水转回来的辽军,他们夜里被当做疑兵放出城去吸引火力了,出去之后几乎一个宋军都没有遇到,转回来,燕京城已经转换了旗帜,再也不是契丹大辽了。

惊慌失措的辽军,在城外远处逡巡几番,大多调头而走,却也有一些不愿走的,脱了甲胄,在城外找个地方躲起来,直等城门再开,进城去与家人团圆。

甘奇其实不在意这些,他倒是愿意看到这些士卒偷偷回来,并不是甘奇要秋后算账,而是甘奇也要招兵,不论是哪里来的兵,只要身强体壮扛得动一身几十斤重的甲胄,甘奇都要,若是能耍弄兵器弓弩的,那更是求之不得。

至于军汉忠心与否,在这个时代,压根就不是一个问题,特别是在燕京城内,更不是一个问题,甘奇一向爱兵如子,给钱给粮给肉吃,哪里还能找到对军汉这么好的主帅?更何况燕京城内大多数还是汉人,这是有天然的归属感的。

当甘奇看到城外影影绰绰的辽军之时,就立马派人出城贴起了招降告示,待遇从优,好像是招聘一般。

朝阳初升,这燕京城内的居民,大多数从凌晨就醒过来了,听着四处的喊杀之声,战战兢兢过了一夜。

天亮了,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但是街道两边的门窗缝隙了有着一张张眼睛,正在看着街上步伐整齐的列队铁甲。

街面上巡逻的铁甲还不断大喊:“甘相公有令,大军入城不得扰民,该营生的营生,该开店的开店,该做什么的做什么。”

“甘相公还有令,谁若是指证当官的人家,有重赏!”

“都出门了,我们乃是大宋之军,对普通百姓是秋毫不凡的,只找当官人家,有没有人出来带个路指证一下,重重有赏!”

终于有个人把门打开了,开门便是大喊:“我是汉人,我是汉人,我知道一个契丹当官的宅子……”

燕京城的内城,早已被军汉封禁,众多的衙门,还有许多世家大族都在这里面,军汉们如狼似虎一户一户冲了进去,人都绑缚在地,吃的用的值钱的,都搬在院子里堆在一起。

用“抄家”来形容也可以,用“抢劫”来形容也无不可。

自然还有许多官员住在外城的,无数人带着路,也冲进一户户人家里。

接下来,自然就是惨剧。

皇帝跑了,留得这么大一座城池,还有里面无数的人,世家大族,朝廷官员,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甘奇发财了,光是那些韩才清韩家,就让甘奇对这一场大战的投资都收回来了。甘奇甚至都没有见到到底谁是韩才清,却亲自下过命令,韩家的人,韩家的地,韩家的钱,都不能放过。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再不发财,甘奇都要破产了。

燕京的皇宫不是很大,只够甘奇转悠小半个时辰的,但是这座皇宫几乎是完好的,甚至辽国皇帝的龙袍都没有来得及带走,镂金盘龙头冠也被军汉们翻了出来。

站在大殿的台阶之上,看着喜气洋洋的士卒们,甘奇这一刻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大殿头前广场上的军汉们抬头看着自家的甘相公,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口大喊:“甘相公威武!”

“甘相公威武!”

“甘相公威武!”

狄青站在甘奇身边,开口笑道:“道坚,不若组建一支新军如何?就叫作威武军!”

甘奇看着面前这些振臂高呼的军汉,点着头:“行,就组一支威武军,五万人,就驻在燕京城南划地。”

在这个时代,一支军队一旦有名,就会有地盘,也是行政区域,比如辽宋边境的保定军之类,都是如此。为什么要给这支军队划出一片地盘的行政区呢?一来是防区,还有一点就是“就粮”,就是这块地盘专门给这支军队供应粮食,否则来回运送,靡费无数。

燕京城南,皆是韩家的地,如今这地归甘奇了,那么威武军就直接在这些地上就粮。

狄青听得甘奇自己决定了,立马提醒甘奇一句:“道坚,此事还得报到枢密院去,枢密院应允了才行。”

甘奇笑着摇摇头:“狄相公,我要当枢密使。”

狄青闻言一愣,看了看甘奇,有些诧异,却又想转过来了,笑道:“哈哈……枢密使,好啊,道坚当枢密使,此番如此大功在身,枢密使,当得!”

“我不仅要组建一支威武军,还要把现有的大军一分为二,一半成威武军,一半成万胜军,万胜军驻关口,把守燕山一线,万胜军十万,威武军五万,如此暂时够用了。”甘奇胃口极大,有钱有粮,就缺人了。

“就是这人手怕是一时之间难以招揽,还有军备之事十五万大军,这军备花费当是个天文之数。”狄青已经在考虑这些事情了。

“威武军我想多招西北汉子,此事狄大爷得帮我,万胜军便先用现在一半的人马做底子,再把燕云降卒挑精壮者充入,再从河北两路与河东路遴选,甚至京畿禁军之中身强体壮者也要遴选调来。至于军备,延芳淀里有辽国十万大军的军备,还有燕京城的甲仗库也也有不少军备,能用的都先用上,不够的,我会想办法补充,当确保每一个人都有一副好铁甲。”

甘奇有打算,十五万大军必须要有,辽国留给甘奇的时间不会很多,辽国皇帝回中京或者上京之后,肯定会立马调兵遣将。

回去,加上调兵遣将,再回来,这一个过程,大概在三四个月左右。这里面不仅要调兵遣将,还有筹措粮草之内的事情。

也就是说辽国想要跟甘奇开战,还有三四个月时间。这就是甘奇准备下一场大战的时间。

但是甘奇并不十分担忧,因为两日之后就会往北去,等到甘奇处理好燕京之事,也把接收燕云十六州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甘奇立马就会动身往北。虽然如今的长城并不那么完备,但是主要关口要道的关隘都是完好的。

有这些关口要道的城关,辽人不论来几十万大军,要再入燕云,比登天还难。

榆关,遵化,古北口,这边是面对辽国中京的,榆关靠海,古北口是最适合大军的,也是重中之重。居庸关,张家口,再往西边去就是大同,这边主要是防备辽国从草原来的。还有一些小隘口,并不适合大军行动。主要把这些关键点堵住,这条防线就堵住了。

燕京城,去最近的山脉关口,只有百十里地,快马而去,半天的行程而已。也就是说燕京,而今就成了国门之地。

狄青听甘奇说要招西北汉子当兵,犹豫道:“招西北汉子来燕云当兵,怕是难成啊。”

“所以才要狄大爷您振臂一呼,我知道狄大爷必有办法。”甘奇笑着,要说如今整个大宋,也唯有西北能出强兵了。

一来是因为西北本就民风彪悍,二来是因为西北一直在与西夏打仗,打仗打完了,小仗摩擦也不断,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过,边境百姓自然也对打仗的事情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不免还要操刀自保。

三是因为当地官府也推崇一种彪悍的民风,比如西北种家治下,甚至直接规定,犯一般小罪的百姓,如果上校场能拉硬弓射中靶心,便可直接免罪。所以种家治下的百姓,习射成风。

这些原因,也就导致了西北汉子是最好的兵源。而且西北是唯一一个对当兵的不那么排斥的地方。在这大宋朝,越是战争多的地方,士兵的地位自然越高,越是不打仗的地方,士兵的地位就越低。西北百姓不排斥军汉,甚至对军汉有一定的尊重,所以西北汉子对于当兵自然也就不那么排斥,招兵就不难。

甘奇相信狄青有办法帮他招到西北人来当兵,一来是因为狄青在西北的名声与号召力,二来还因为狄青与西北许多军将的关系。

狄青听着甘奇“赖”上他的笑容,苦笑一语:“道坚啊,我写上十来封信试试,不过俗话说人走茶凉,我离西北已有几年了,倒也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这是哪里话,狄相公出马,准保妥妥当当,便是那些汉子们听说狄相公要招兵买马,岂有不来之理?”甘奇这是对狄青有信任,如今狄青还活着,那就得人尽其用,得发挥出狄青所有的作用。

“若是到时候只来个小猫三两只,你可别怪我。”狄青也爽朗地笑了起来。

“过两日,我带人往北去,这燕京城里所有的事情,还得狄相公操持着。”甘奇最后算是嘱托了。

这燕京城,还得老狄青坐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往燕云各个州县派遣人马,一州三五百人即可接收城池了,皇帝都跑了,也就不谈什么抵抗力了。除了接收城池之外,就是处理昔日辽国治下权贵家族的事情,这件事不仅有利于燕云内部的安定,有利于统治,更有利于甘奇的钱袋子。

狄青还得帮着甘奇安排从河北两路调来的禁厢军入驻燕云各处州县的事情,这几乎就是把以前辽宋边境的防御力量整体往北移二百多里,也就是一百多公里,其实算不得很繁琐的工程。

接收关口之后,甘奇接着还要腾出手来解决那个所谓的大燕国。

当两天之后甘奇暂时把燕云之事安排了一个大概,准备动身往北去的时候,忽然见到了一个人,从汴梁来的曾孝宽。

曾孝宽带着圣旨,从汴梁到雄州,没有见到甘奇,又从雄州到归义,也没有见到甘奇,听说这位甘相公正带兵去攻燕京城去了,这可把曾孝宽给吓坏了。

一路上曾孝宽可没有想过甘奇会把燕京城给打下来,只剩下担忧着急了,圣旨就在他手上拿着,圣旨里的内容就是让甘奇以和为贵,赶紧和谈,更不要把战争扩大化,见好就好。

甘奇还去打燕京了,初一听闻,把曾孝宽给吓坏了,辽人可是有十几万大军的,甘奇带着两三万人去打燕京,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所以曾孝宽是快马加鞭奔往燕京,想赶在甘奇还没有寻到死路的时候把甘奇叫回去。

只是曾孝宽没有想到,等他赶到燕京城,这燕京城竟然易主了。

凭着钦差的身份叫开城门,曾孝宽除了震惊,就是震惊了,一路上去见甘奇,曾孝宽都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曾孝宽在燕京城皇宫前面的广场见到了甘奇,甘奇正在广场上点校兵马,准备往北。

“孝宽,你怎么来了?”甘奇见到曾孝宽,也有些惊讶,好好的京官不当,怎么跑到打仗的地方来了?

“甘相公,圣……圣旨……”曾孝宽把圣旨递上去,也环看着燕京城里的辽国皇宫,震惊之色依旧不见,他想问甘奇怎么就把燕京城给打下来了,但是他又不知怎么开口去问。

甘奇接过圣旨,看完之后,笑道:“孝宽,你这圣旨来晚了,辽皇耶律洪基都逃了,而今这燕云十六州,尽在我手。”

甘奇又把圣旨递给了曾孝宽,曾孝宽接过圣旨,支支吾吾问道:“那……甘相公,我回去如何复命?”

“你就说我在燕京城东歼灭了辽国十万主力,再攻下了燕京城,辽皇耶律洪基连夜北逃,我正往燕山关隘进军,燕云十六州已然归宋!你先快马回去如此复命即可,我要带兵往北而去,来日汴梁再聚!”按理说甘奇与曾孝宽算是熟识,合该接待一下,但是甘奇急着走,只有以后再说了。

曾孝宽愣愣点头,看着威风凛凛的甘奇一身铁甲翻身上马,皇宫广场上聚集的大军随着甘奇的马步已然出发。

曾孝宽回过神来,立马兴奋起来,一股惊动抑制不住,燕云十六州归宋了?

曾孝宽还是没有闹明白,觉得一切难以置信,但是再难以置信,眼前这座辽国皇宫真实无比,在印证着甘奇的话语。

“对对对,得赶紧回汴梁报捷,如此大捷,当举国欢庆,当开宗庙,告慰祖宗……”曾孝宽激动得自言自语,回头就跑,不远又把脚步停住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有弄懂,得找人去先问问,否则回了汴梁,皇帝陛下问起来,都不知道怎么答。

燕京城内,忙乱成一团,铁甲的军汉来去纵横,到处抄家抢劫,路边却还有汉人在摆摊做生意,街面的店铺也大多开张了。改朝换代了,辽变成了宋,有人欢喜有人倒霉,也有人在最初担忧之后变成了无所谓。

城门也开始打开了,准许人在经过盘查之后进出城池,时不时还有一队士卒出城而去,三五百号,目的地就是各处州县。

两万五六千人马,甘奇带走了一万多,各处州县要去好几千,这城池之内抄家抢劫的好几千,几乎就不够用了。

还有一位大燕国的枢密使,此时也带着大军回到了滦州,二十万大军,回到滦州的时候只有两万多了,裹挟之军,皆放回家了。

大燕国狄枢密,在滦州城头见到了大燕国的皇帝陛下麻牛。

皇帝陛下开口的第一句就是:“狄相,几十万人马呢?怎么都不见了?打败仗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皇帝与皇帝

大燕国枢密使狄咏,看着皇帝陛下麻牛,一时之间还没有组织好语言。

麻牛接着又问:“狄相,到底怎么了?”

“我把裹挟的百姓都放回家了。”

“这……”麻牛有些诧异,不过他又道:“无妨,朕在滦州这边四处招兵买马,已然招了十几万大军,如今咱们麾下,依然还有二十万大军,只需要好好操练一番,便也是纵横天下无敌手。”

狄咏看着麻牛,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开口说道:“陛下不是想知道我大哥甘奇何许人也吗?”

“狄相请说。”

“我大哥姓甘名奇,字道坚,大宋嘉佑四年状元及第,现为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领河北两路所有军政要务。”狄咏一字一句说着。

麻牛的表情也慢慢变着,加紧问了一句:“听回来的人说宋军打进燕云了?”

狄咏点着头:“宋军已经攻入燕京,辽皇仓惶北逃,领兵之帅,便是我大哥甘奇!”

“什么……宋军主帅就是你大哥?”麻牛这句话不是在问,而是在惊骇。

狄咏点点头:“嗯,我大哥对于这场战事谋划许久,从燕云之地物价暴涨,到资助陛下起兵造反,到如今起兵北伐,更又在延芳淀一举歼灭十万辽军,彻底鼎定燕云之局,一举功成,其中运筹帷幄,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算计之间,毫无破绽,如天人一般。”

狄咏一番话语,出自真心,他若不是从头到尾一直跟着甘奇操作这些事情,他甚至都想象不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做事的办法,被辽人经营了百年的燕云,早已是铁板一块,却是硬生生被甘奇想尽办法从内部把这块铁板给瓦解了。

如今再想,哪怕是甘奇主动得罪辽国使节,给辽人借口把柄的事情,好似也是这环环相扣中间的一项。甘奇似乎还故意把契丹人给打死了,便是知道辽国有陈兵边境威胁大宋的传统,而且还尝过甜头。所以甘奇如此为之,好像就是故意要让辽国主动抽调整个燕云之兵马聚在一起。

若非如此,大宋真要起兵去攻燕云,一城一池慢慢争夺,便是起几十万大军,也难以奏效,昔日是有例子的,宋太宗赵光义倾国之力北伐,不仅不成功,反倒把宋朝开国年间善战之军几乎损失殆尽,从此宋辽在军事上,再也不可同日而语。

真要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想,甘奇若不是天人,又用什么来解释?

麻牛听得狄咏把甘奇说成天人,心中五味杂陈,狄咏脸上的崇拜崇敬,溢于言表,这种表情,狄咏从来没有给过麻牛这个皇帝陛下。

麻牛震惊之余,知道话已经说到这里了,问题也就出来了,麻牛开口问道:“狄相是准备作何打算?”

狄咏直接答道:“我欲归去。”

狄咏的这个选择,麻牛可以接受,狄咏一旦归去,对于麻牛巩固自己的权力是有好处的,所以麻牛答道:“那朕便不拦着你了,以后多多保重。”

狄咏立马接了一句:“陛下可有想过自己?”

这句话问得麻牛面色大变,他有不那么自信的话语说了一句:“朕也算是帮了那位甘相公,若不是朕把辽国主力牵制在滦州,那位甘相公又岂能这么轻松过得巨马河?想来甘相公是个明事理的人,总不能以仇报恩。既然大宋入了燕云,朕倒是愿意与他们相安无事的,朕就占燕云之东,西边的地盘就给大宋吧,如此两厢无事,想来也是一桩好事。”

麻牛话语在说,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狄咏的脸,把狄咏的表情都看在眼中。

“陛下,卧榻之侧,又岂容得他人安睡?”狄咏皱眉、严肃,但是没有威胁之意,而是好言相劝。

但是麻牛却听出了威胁之意,语气已然不好:“朕也有大小二三十城,朕也有二十万大军,可比昔日燕云驻扎的辽军还要多,如此还不能安睡?弟兄们跟着朕,就是为了打天下享富贵,如今天下打下来了,富贵也合该让他们享一享,这是人之常情,难道朕帮了那位甘相公,他还要来起兵来打不成?”

“陛下可有想过?三座大城,二十多座小城,拢共不过一二百万人口,却裹挟了二十万青壮为军,今年他们都当兵了,地谁来种?年后又吃什么?二十万大军,一人一柄兵刃都凑不齐,更不说甲胄弓弩,又如何打仗?”狄咏一语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他宋人当真要来攻我?”麻牛厉声问道,兴许他心中多少还有一些侥幸,人总是要讲点道理的,我帮了你,你还来打我,这就没有道理了。

“飞鸟已尽,良弓当藏,我语出真心,便是希望陛下能审时度势,我大哥是不可能不取滦州的,若是没有滦州,燕山山脉的防线就有了东边的缺口,我大哥又岂能安睡?”

“朕几十万大军,还守不住一个榆关?辽人不可能从榆关进得来!”麻牛信誓旦旦。

“陛下,言语说尽,终究无用吗?”狄咏语重心长。

“兵器没有可以造,甲胄没有也可以造,没人种地,农忙的时候朕让军汉们回家干活就是,朕带着弟兄们提着头打下的地盘,就合该弟兄们享福,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你是想要我把弟兄们用命打下来的地盘拱手送人?这岂能说得过去,就算朕答应了,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麻牛这是铁了心了,兴许这段时间当皇帝的感觉实在太好,权柄在握,将士无数,宫女太监不说,还纳了好几房妃子,进出皆是口称万岁之人。抢了钱也抢了地,正是分封功臣的时候,暂时也没有什么国事来烦扰麻牛。

这样的皇帝当起来,除了舒爽快意,就是享福享受。去年还是底层连粮食都买不起的泥腿汉,今年就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谁又能舍得?

狄咏依旧语重心长:“陛下可想过万一我大哥真的带兵来打,如何应对?”

“辽人十万大军也攻不下这滦州城,朕就站在城头上,且看又有多少人来打!”麻牛很有信心,一边说话,手臂还一边在空中挥舞,尽显王者风范。

“唉……”狄咏扬头,长叹一声,说了一句实话:“不是辽人攻不下滦州城,只是辽人急着要走,若是昔日辽人不走,围而猛攻,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城池必破。”

“狄咏,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来乱朕心思,朕有大军二十万,岂能守不住城池?你与朕,终究不是一条心,你走吧!”麻牛来气了。

“真要开战,徒增杀孽,徒耗了人命罢了,陛下有仁心,何必如此执迷?”狄咏这算是口舌都说干了。

“徒增杀孽也不是朕的过错,你休要再说,你若再不走,朕便把你当敌人擒了。”麻牛说着话语,人还往后退了两步,他知道狄咏武艺了得,但是他也不怕,只要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左右不远还有护卫甲士,狄咏就算再了得,打得过十个人也打不过一百个人。

狄咏摇着头,终于不再多言了,转头往城池阶梯而下。但是他心中还是没有想过要走,而是准备进城里再去找一些昔日与他关系比较好的人,他还是不想看到开战之事,辽人才是大敌,不论是城内之人还是甘奇麾下的将士,都不该损耗在这里,而是应该把命拿去与辽人拼。

麻牛见得狄咏下了城,立马叫来左右:“去跟着他,把他所有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情,都来与朕禀报清楚。”

对狄咏动手,麻牛其实还是有些顾忌的,在军中,狄咏的威望甚高,而且这城下还有许多刚刚随着狄咏回来的汉子,真要此时忽然动手,必然乱成一团麻,麻牛似乎也还顾忌着人心之事,一旦此时内乱,动手打成一团,大好局面难保。

麻牛对狄咏有忌惮。但是麻牛也不怕,因为昔日跟着他的那些心腹兄弟,而今一个个都是领兵大将,真要台面上翻脸,麻牛自信支持自己的人更多。

只是麻牛这么一个安排,左右之人皆是一脸疑惑。

“陛下是吩咐小的去盯着狄相吗?”

麻牛眉目一瞪,说道:“难道不行吗?”

“是是是,小人遵旨!”

狄咏进城了,该见谁见谁,该说什么话还得说什么话。这不是狄咏不怕危险,而是他知道,就算说不通麻牛,他也要说通一些人,就算谁也说不通,狄咏也要给这滦州城制造一些乱子,埋下一些伏笔。

因为来日,狄咏终究还是要跟着甘奇来打这座滦州城,此时不把滦州城的水搅浑,来日就得多死一些人。

甘奇正在忙着接管关口,最重要的古北口,甘奇亲自到了,亲自安排加固关防的事情,古北口作为军事要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从契丹得燕云一来,这里就只是一处道路路口而已,但是昔日的城关依旧还在。

甘奇要趁着辽国大军还没有来之前,把这里的门换成新的,把城关之外挖出深沟,把城头的垛口都重新修复,把瓮城重新弄好。也还要在关口之外修葺出一些住房供守军住宿,伐木运石的准备工作都要先做。

这些工程,是所有关口都得干的,以最快的速度办好。

下一战,辽国必然举国之力而来,这里将是人间炼狱。

甘奇忙碌非常,燕云各地也忙着改朝换代。

曾孝宽快马加鞭飞奔汴梁城,七八日时间,他就带着这个大消息奔到了汴梁,若不是他刚刚学会骑马,这个速度还能更快。

曾孝宽这一辈子应该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但是他这一路痛并快乐着,只为把甘奇大捷的消息赶紧传到汴梁去。

紧赶慢赶,终于让他赶到了汴梁城,一进城,一时之间他还有些迷茫了片刻,不知道该先把这个消息先报给谁,先报到哪个衙门去。

索性他一激动,下了个决定,也不去什么政事堂枢密院了,也不回家见老爹,直奔皇宫而去,到得皇宫之外便是大喊:“快禀报陛下,审官院曾孝宽有紧急军情求见!”

左右守门军汉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北方军情,刻不容缓,快去禀报!”

“曾……可是曾相之子?”

“真是我,快去禀报!”

“这就去这就去,稍后稍后。”军汉飞奔入内,先找太监,太监在飞奔进宫禀报。

等得一刻,曾孝宽才入得皇宫,奔到御书房见皇帝。

皇帝不等曾孝宽什么礼节,已然就等在门口,见得曾孝宽竟然直接拉住了曾孝宽手臂,就问:“什么军情,什么军情,快说快说!”

曾孝宽一路是跑着进来的,哪怕太监提醒他宫内不得奔跑,他也不管,带着几个太监一路飞奔而来。此时气喘吁吁,大喊道:“大捷,大捷啊,陛下,甘先生大捷。”

“什么大捷,你好好说,说清楚!”

“陛下,大捷,天大的大捷,甘先生把燕京城给打下来了,把辽国皇帝打得连夜逃窜,更在延芳淀伏击火烧辽国十万大军,如今……如今,燕云十六州,尽在甘先生掌控!”曾孝宽说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自己还说得激动不已。

“什么?你说什么?”赵曙傻了,觉得自己听错了,肯定听错了。

“陛下,甘先生以两万五千人马,先败驸马萧德让,再败耶律仁先十万大军于燕京城东,夺取了燕云十六州,把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赶得连夜逃遁!燕云十六州,归宋了!历代先祖遗愿,达成了!我大宋,终于一统天下!”曾孝宽努力平复着呼吸,认认真真说道。

“胡说!你这是在哪里道听途说的?昔日太宗皇帝起三路大军,几十万之众也功败垂成,甘奇凭借两万五千人岂能夺得燕云十六州?”这是皇帝赵曙真正的下意识反应。

“陛下,微臣万万不敢欺君啊,微臣亲自去了燕京城,在燕京城的辽国皇宫前见到了甘先生,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这……”赵曙陡然转过身去了,深吸一口气,再转了过来:“这,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曾孝宽板着表情,严肃点头。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赵曙问了几句,又激动道:“道坚,道坚,道坚你可真是……”

赵曙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道坚你可真是吓死朕了,吓死朕了,燕云十六州归宋了!哈哈……朕,朕登基二载,朕二载,取燕云十六州……哈哈……”

赵曙竟然在御书房里打起了转,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只见他走到御案之前,抬手大力一拂,把一桌子的奏折笔墨纸砚书籍挥得满地都是,然后忽然笑意一止,又问:“你当真去了燕京,在燕京城的皇宫见到了甘奇?”

曾孝宽努力做出一副能让人信任的表情,再次点点头:“微臣拿项上人头保证微臣话语句句属实。”

赵曙此时好像才真正接受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再次又开口:“甘道坚,千年一遇之才也,卫青霍去病也不过如此,上天眷顾,上天眷顾朕……”

曾孝宽看着高兴得有些异常的皇帝,脸上堆满了笑,便知道自己这七八天赶路受的苦,都值得了。

皇帝赵曙又转过头来:“你你你,曾孝宽,你,速去……速去皇城上敲钟,招文武百官来上朝,快去敲钟!”

“微臣这就去。”

第四百八十章 燕国公与超晋十级

皇城的钟声再次敲响,急促的钟声响遍整个内城,就在前不久,皇城的钟声也这么响过,当时是因为边境开战之事。

今日又这么响起来了,大大小小的衙门里,众多官员皆是面色一沉,不用多猜也知道是大事不好。

政事堂里富弼听得钟声第一时间就走出了班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皇城城楼。

左右班房里也出来了一大堆官员,脸上皆是焦急。

“富相公,钟声如此急切,莫不是……莫不是雄州那边兵败了?”

在场所有人,显然大多都是这个猜想。

富弼这回是真有些着急了,雄州一旦兵败,那问题就大了,四通八达的河北皆是平原,六十年不闻战事,仓促之间,那辽人怕是如开闸泄洪一般,席卷千里。即便稳得住战局,怕是也要失地无数。

只见富弼的两条老腿一边飞快倒腾着,口中还说道:“甘奇甘道坚,便是满门抄斩也不冤枉,剥皮吃肉也抵消不得如此罪过……”

左右之人一听,惊骇万分,连忙跟住富弼的脚步,满场一片嗡嗡。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甘道坚这厮到河北去巡视什么军备……”

“唉……二十出头,一身红袍,得意忘形啊!”

此时从政事堂另外一边的班房出来的曾公亮也着急忙慌加入了队伍,他心中第一反应也是雄州兵败了,听得众人议论纷纷,立马开口说道:“急什么?河北还有数万大军呢,京畿也还有十几万大军,诸位可都是朝廷栋梁,遇事岂能如此慌张失度。”

“曾相公,不是我等慌张失度,实乃事关重大啊。”

“是啊,祖宗基业,亏于我辈之手,便是死了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曾公亮不答,只加快脚步往前走,赶紧入宫去,枢密院的人此时应该也在急忙往皇宫里赶,圣旨虎符都该立马下去,争分夺秒,兵马立刻就得出发,河间府、真定府一线万一有失,那大名府一线是必须要守住的,若是战局不能稳定在大名府一线,那这汴梁城就真的危险了。

曾公亮非常务实,心中还在念想,最好河间府真定府一线能稳得住,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真不能怪这些人不信任甘奇,现实情况容不得这些人往好的方向去想,也不敢往好的方向去想。辽人早就聚了大军,甘奇只是仓促之间两万多人,再如何想,如今皇城急促的钟声,总不能是甘奇把辽人打败了吧?昔日太宗皇帝举国之力都不能成,这就是想都不会去想的妄想。

曾孝宽此时亲自在城楼上敲钟,这本该是军汉干的事情,但是曾孝宽接了皇命,也心中激动太过,忍不住自己就拼命敲了起来。

皇帝陛下让他快快去敲钟,他就真的把钟敲得快快的,殊不知他这么一快,把整个汴梁城当官的都给吓坏了。

巨大的木钟锤,推拉一下也要巨大的力气,曾孝宽拼了命的撞钟,撞得手臂无力了,精神还依旧激动不已,连忙下得城楼去等人。

政事堂离皇城最近,所以最先赶到的自然就是政事堂的一众官员。

曾孝宽也管不得那么多,头前一个看到自己老爹,飞奔就去,跑得是吭哧吭哧的,也管不得什么礼节,开口就是大喊:“爹,爹,父亲……”

曾公亮见得自己儿子一边大喊一边奔过来,还愣了愣,儿子回京了,他还不知道,而且这来去总共才不到二十天,这也太快了一点吧?

曾公亮心中一紧,看来真是的兵败如山倒,短短时间,连他儿子都已经逃进京了,曾公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河间真定一线怕是不保了,河北两路丢了一大半……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大名府一定要顶住。

吭哧吭哧的曾孝宽一到面前,扯着嗓门就喊:“父亲大人,大捷啊,北地大捷,甘相公大捷!”

“什么?什么东西?”曾孝宽是真没有听清楚,他心思都在真定府河间府大名府上了。

“父亲大人,甘相公大捷,已然打破燕京城,辽皇耶律洪基被甘相公打得连夜逃遁而走,燕云十六州收复了,家国一统了。”

曾孝宽再喊一次,几十号老头子官员皆是脚步一止,目光看向曾孝宽。

“我儿啊,你说的什么呢?”曾公亮这回是听清了,但是这种事情,如何教人相信?

“爹,我刚从燕京城见完甘相公赶回来,一路快马奔驰,屁股都磨出血了,就是为了带回来这个消息,陛下已然先行知晓了,所以才叫孩儿快到到城楼上敲钟,刚才的钟声都是孩儿亲手敲的,大捷,大捷,千真万确的大捷。甘相公现在巨马河北岸背水一战击败了萧德让,又在延芳淀伏击了耶律仁先的十万大军,把燕云辽军扫荡一空,辽皇耶律洪基连夜突围逃遁而走,这等大捷,不知几百年不闻了,孩儿是激动,激动得七八天都热血沸腾……”曾孝宽也是辛苦,这番话语,他可能在近段时间里还要与不同的人重复无数次。

曾公亮闻言,双眼张得大大,吞了吞口水,转头看了看政事堂几十个老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他不是不信自己的儿子,而是得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此时就在曾公亮身旁的富弼开口问道:“你这消息,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富相公,不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刚才下官都说了,下官就是从燕京城赶回来的,甘相公正在四处派人接收城池与燕山关隘,燕云已然尽在掌握。”曾孝宽重复着这些话语,丝毫不嫌麻烦,看着面前这些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他没来由心中觉得爽快非常,好似是他自己带兵打破了燕京城一般,好像是他自己得了如此大的荣光一般,他在享受面前这些人的震惊。

众人互相对视几番,曾公亮的儿子如此激动,信誓旦旦,这消息恐怕是真?

这事情若是真的,那也太……吓人了一些。

“看来不假,应该是真的?”

“哈哈……燕云收复,大喜啊,大喜!”

“甘道坚,铸就不世之功也!”

“此子天才,天纵将帅之才,用兵如神呐!武侯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快快快,入宫面圣,入宫面圣!”

曾公亮终于激动了起来:“好好好,好一个大捷,青史留名,青史留名啊!历代先皇之夙愿,一朝达成,甘道坚,便是那卫青霍去病,不逊于封狼居胥,也当勒石燕然。当开祭坛敬告天地,敬告祖先。”

一旁的富相公面色却难看起来,要说富弼也是难,刚才以为是兵败之事,他心情不好,着急不已。现在不是兵败了,是不世之功勋,他似乎也心情好不起来。但是你要说他心情不好吧,收复燕云这种举国欢庆的天大喜事,他心情又有点激动。

富弼这种复杂的情绪,实难以用言语以蔽之。

激动的曾公亮转过头去,开始招呼众人:“走走走,诸位快走,与我同去面圣,开祭坛,告祖先,把捷文贴满汴梁城,派钦差去各地昭告天下,还得着史官留文,把此事好好写出来,流传千古。”

一众老头带着激动,一蹦一跳往垂拱大殿而去,皇帝陛下早已在高台上等候多时了。

富弼带着复杂的心情与众人一起走进垂拱大殿,他刚才总想说上一点什么,却就是说不出来,但是说不出来吧,又憋得难受。说出来几句酸言算语吧,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

垂拱大殿里的皇帝,此时如同商店门口招待人的小厮一般,一见得众人来了,喜笑颜开,口中连连说道:“诸位卿家都来了?请快快进来,里面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同喜同喜,君臣同喜,举国同喜!”

一众老头进来也不列班了,拥成一团,都在高台之下,皆是躬身祝贺。

不得多久,二府三司,三省六部,台谏两院,众多官员济济一堂。

这朝堂热闹得如樊楼门口的商业街。所有人互相分享着喜悦与激动,分享者作为一个宋人在这一刻的兴奋。

不论朝堂上的政治生态如何,也不论昔日里谁与谁对付不对付,还是谁与谁有仇有怨,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所有人的激动也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很多时候,很多国家,在解决不了国家内部的矛盾之时,就会对外发动战争?

原因就在今日这朝堂里,只要把矛头一致对外了,内部什么矛盾都可以暂时没有了。

皇帝赵曙在众人激动了许久之后,开口说道:“诸位,静一静。”

皇帝陛下开口,朝堂慢慢安静了下来。

赵曙接着说道:“甘奇甘道坚,今日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合该封赏,参战之军将士卒,也当封赏,如此才能激励军心,还请诸位出个主意,该如何封赏甘奇才算妥当?”

收复燕云者可以封王,可惜这句话应该是宋神宗小针针后来说的,几十年后的童贯就是记住了这句话,想方设法也要从金人手中把燕云十六州买回来,童贯也因此封了个广阳郡王。

此时在赵曙这一朝,可还没有哪个皇帝说收复燕云可以封王。

如何封赏甘奇,这倒还真是个问题。

“陛下,臣以为,如此大功,封国公不在话下,但是仅仅封个国公也不够,当给他连升几级,以表朝廷与陛下爱才之心,也为后来之人做个表率,便是让天下所有读书人都知晓,只要能立功,朝廷与陛下必然重赏。”曾公亮最先一个出来说话,这真是结善缘的时候了,之前想着跟甘奇结善缘是觉得甘奇乃是皇帝的妹夫,这辈子只要不做傻事,肯定倒不了,所以才让曾孝宽主动去与甘奇交好。

今日曾公亮的结善缘,就已经相当现实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甘先生,已然就要是朝堂一方大佬了。不说朝堂,就是在民间,他甘道坚的名声怕是要超越任何一个人,光这份名声,就是谁也比不上的。

“臣也觉得该重赏,爵位要封,官阶也要升,如此才配得上甘道坚如此功勋。”

“臣觉得曾相公所言有理。”

想来许多人都知道甘奇要真正崛起了,而且很多人还知道甘奇的崛起与旁人不同,因为甘奇是皇帝的亲妹夫,谁都能看出来皇帝对甘奇信任有加,而且还是状元出身,如今大功在身,甘奇这一辈子只要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他这一辈怕是离不开权力中心了。

众人之言,正合赵曙之意,自从碰上了甘道坚,赵曙是干啥都顺利,啥啥都成功,这个妹夫,好像真的就是上天赐给他的一般。

曾公亮立马开口说道:“陛下,燕云既然是甘道坚打下来的,那就封他一个燕国公如何?”

曾公亮说完,还左右看看众人,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有不同的意见。

显然在这个节点上,没有人有什么意见,国公这种东西,在大宋就是一个荣誉头衔,多一些俸禄,并没有封地之类的实质性东西。王爷也是如此,仅仅是个名头,就如后来童贯封了一个广阳郡王,广阳郡也仅仅是个冠名,地盘可不归童贯所有。

而且王爷与王爷,国公与国公,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比如郡王与亲王,是有区别的,赵允让是汝南郡王,童贯是广阳郡王,这都是王爷里面的最低级,赵允让死了之后,封了个濮王,这就涨了级别,最高级别是以国名冠之,比如燕王、赵王、秦王、楚王。

国公也一样,莒国公,级别比较低。但是燕国公,那就了不得了,级别到头了。

“好,那就给道坚封一个燕国公。”赵曙大手一挥,给自己妹夫封个燕国公,妥妥的,还不够,又道:“那道坚该升一个什么官呢?”

曾公亮接着开口:“臣以为……甘道坚既是状元之才,又能用兵如神,文承胡夫子与包相公,武承狄青狄将军,如此允文允武之大才,千百年难出一个。想来想去,不若……”

“不若如何?”赵曙接问一句。

曾公亮胆子有些大,善缘既然要结,自然得要帮上一个大忙,那燕国公算不得帮大忙,以甘奇如此功勋,这是应该的。那怎么才能帮上一个大忙呢?

此时大殿门口处的曾孝宽也一脸紧张看着头前说话的老爹,这个大忙他知道,这话就是他在进殿之前偷偷与曾公亮说的,也是甘奇在燕京交代了他一句。

甘奇想要的官,必须要到手,他一时半会回不来,自然就要想想办法,这个办法就在曾孝宽与曾公亮身上了。

曾公亮把话说出来了:“陛下,不若就给甘道坚封一个枢密使,枢密使这个官职,与甘奇之才正是相配!”

这话把皇帝都吓了一跳,俗话说升官,连升三级都是了不得的事情。北宋一朝,最出格的升官之事,也不过连升八级,这事情还是宋徽宗干出来的事情,宋徽宗给王黼升官,一次性连升了八级。

甘奇如果真的直接当上枢密使,这就不是连升八级了,哪怕甘奇如今知谏院,也与枢密使差得太远,枢密使,正儿八经说,正二品的宰相。甘奇这是连升了十级都不止。

这么说,富弼,熬了一辈子,也是正二品。

当然,宋朝的官阶很复杂,并不能直接这么论,但是现实情况下,他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曾公亮直接出言让甘奇当枢密使,皇帝都吓了一跳,满场一片嗡嗡声。

富弼终于寻到机会把一直憋得难受的话说出来了:“曾相公所言之事,不可,万万不可。想来诸位也知晓,甘道坚今年二十三岁还是二十四岁啊?岂能超晋十级?我大宋百年,何曾有过这般的先例?不妥不妥……”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听朕慢慢与你们讲……

燕云十六州收复了,富弼心中是激动的,但是甘奇要升官?而且还连升十级?那是坚决不行的。

富弼亲自下场了,曾公亮有些尴尬,富弼资格太老,本来已经是退休养老的状态,起起落落好几回,新君登基之后又到了台面之上,为新君稳住局势。

曾公亮作为小辈后辈,在面对同为宰相的富弼,总是有一种被压一头的感觉。只因为曾公亮还是比不得韩琦那般外放与犀利,也比不得韩琦那般根基与权柄,所以他一向是不与富弼真正去争夺什么的,大多时候都是一个有商有量的态度。

富弼本来也是一个圆滑之人,他这一辈子就是能苟,面对韩琦的时候,他就一直苟着,偏偏如今在甘奇这件事情上他不苟了。

但是甘奇把这件事情通过曾孝宽托付到曾公亮身上了,这件事情若是办不好,这善缘肯定就结不下,不仅结不下,以后曾孝宽在甘奇那里只怕也就没什么分量了。

念及于此,曾公亮哪怕是为了儿子的将来,也要往前走一步:“富相公,岂不闻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大宋百年是从未有过超晋十级的先例,可我大宋百年不也一直没有收复被契丹人占去的燕云吗?而今百年未归之燕云收复了,这等功勋是不是我百年大宋前无古人之事?那超晋十级这个先例,又有什么开不得?再说,如果如此泼天之功没有泼天之赏,那叫天下人怎么看?朝廷又以什么激励后辈人才为国效死?”

曾公亮这一番话是有道理的,甘奇这一回,从背水一战开始,生死置之度外,这且不说,甘奇还丝毫没有靠过东京朝廷任何一点助力,完全是凭借一己之力带着区区两万五千人,打败了强盛如斯的辽国,把燕云收归大宋。

这般的功劳,再如何封赏也不为过。

高台上的皇帝听得曾公亮这一番话,也点头在笑,今日若是没有曾公亮在朝帮着甘奇说话,赵曙在封赏这件事情上还真有些难做了。

富弼也看了看左右之人,没想到曾公亮一番话语,还真有一些人在点头,富弼不免有些着急,他心中有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胜负欲。

这种胜负欲并非是要与曾公亮在朝堂上争胜,也不是要与甘奇这个年轻人比官职高低。

而是因为富弼潜意识里有一种对比,他也是靠着辽宋之间的事情真正崛起到权力中心的,不仅昔日里,哪怕是到现在,因为昔日出使之事,依旧还有人夸赞富弼一言能当百万兵。

富弼解决过辽宋之间的矛盾,捍卫过国家主权与利益,这件事也是他一生的巅峰,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迹,这件事让他昂首过了半辈子,也是史书留名的功绩。

但是今日,富弼半辈子引以为傲的事情,将来子孙万代会在史书上瞻仰敬佩的事情,好像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了,也骄傲不到哪里去了,也算不得什么功绩了。

为何?

因为今日,真的有一个人,真的做了一人能当百万兵的事情,不仅当了百万兵,还把燕云十六州直接收回来了。

这让富弼一辈子引以为傲的功绩显得那么的不足为道,那一言能当百万兵,不过就是去辽人的燕京求个和而已。

而今,有人把他昔日去求和的城池都拿下来了。

两相对比,天壤之别。

发散一下说,富弼一辈子引以为傲的事情,在与今日之事比起来,倒成了某种“污点”一般。

这种感受,富弼虽然没有去深思其中,但是潜意识里就有这么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好像一辈子最成功的事迹,陡然间皆被人否定了一样。

富弼开口:“陛下,诸位同僚,此事还待从长计议……”

皇帝赵曙连忙问道:“富相,赏赐功勋之事,还从长计议什么?”

曾公亮也道:“富相公,而今刚得燕云,大局初定而已,燕云之地契丹众多,免不得还要防备反复之事,辽人大败,怕也还有卷土重来之心。此时不重赏以激励军心,以使将士更加奋勇,还更待何时?”

富弼老神在在,一脸是高深莫测,慢慢说道:“此事谁之功绩,还未可定也!”

“此话怎讲?”曾公亮立马再问。

“诸位可还记得谁在雄州军中?”富弼表情上仿佛看透了一切。

“还请富相把话讲完。”曾公亮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富弼也不多等:“狄青,狄青一直都在甘奇身边,也一直都在军中。若要说如此泼天之功皆是甘奇一人所立,老夫如何也是不相信的,甘奇就算在如何文武全才,面对辽国十几万大军指挥调度领,若是没有狄青这个战阵百胜之将出谋划策,没有狄青事无巨细事事操办,诸位觉得可能吗?”

这一句,满场皆是恍然大悟,有道理。

富弼还加了一句:“只怕这场仗,主要谋划决断,指挥调度,事无巨细之人,就是狄青!说不定狄青还亲自身先士卒奋勇在前!所以才有这场大胜。”

这分析得……太他妈有道理了。

昔日里,满朝这些老头,哪个都不会觉得狄青真正有多么了不得,什么运筹帷幄,什么百胜之将。今日里,仿佛都想起来狄青在战场上是如何能打了,连富弼都想起来了。

甘奇这是沾了狄青的光。

富弼说完这一番话语,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如此睿智,能一眼就看透了其中。

富弼有些得意,又道:“所以,这场大胜,功劳主要在谁,还不一定,所以还得从长计议。”

甘奇不能连升十级,仿佛这件事情都功勋与历史定位就不会那么高了。主要功劳在狄青,一个脸上刺着字的军汉立了什么大功,好像也不那么厉害了,那都是朝廷领导有方,那都是相公们用人得当,相公们谋划深远。

史官,在写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算富弼不与他们说什么,他们也在潜意识里知道怎么写,因为史官们也都是文人,这场大胜就不是狄青一个人的了,是整个国家整个朝廷所有人众志成城的结果。

如果是甘奇立下的大功,那史官们的笔,绝对都在甘奇身上,什么胡子亲传,儒家正统,状元及第,绝世大才……

富相公,老了。

老了老了,对自己身后的名声与历史定位看得比什么都重了。兴许史书该这么写:富弼宰相之时,收燕云十六州。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

“富相公所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啊,若真是狄青居首功,若是让甘道坚窃居首功,把甘道坚如此重赏,必会适得其反,还教军将们心有不忿,是当慎重。”

曾公亮一个头两个大,果然大事不妙,甘奇的托付,本是两人结盟的开始,本是曾家世代公卿的延续与保障,此时陡然间,怕是善缘没结下,反倒教甘奇看轻了他曾公亮与曾家。

正在曾公亮着急的时候,忽然远远从大殿门口那边传来支支吾吾一语:“微……微臣……曾……曾孝宽,有奏。”

一直站在大殿门口的曾孝宽,从人群之中出来,一身青色官服,显示了他官阶低微。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之上面对一两百号上官出言,还有些莫名的紧张,说话的声音都是支支吾吾的。

“头前来!”赵曙抬手一招。

曾孝宽,若不是今日是他带回来的捷报,他都没有资格出现在朝堂之上。听得皇帝话语,他低头躬身从中间往前走,路过一位一位的白发相公们。

头前单独见皇帝的时候,曾孝宽只有激动,都忘记紧张了,此时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所以紧张无比,眼神都有些飘忽不定,想抬头与诸位相公们点头示意一下,或者眼神交流一下,却也不敢抬头看他们。

好在走到最头前的时候,他爹说了一句话:“有话好好说,期期艾艾是作何?”

就是老爹这么一语,曾孝宽感觉紧张少了许多,这就是家世的区别,他爹是当朝宰相,就是不一样。

“你有什么要说的?”赵曙问道。

“微臣是听得诸位相公们都在谈论甘先生之事,恰好微臣又刚从燕京回来,所以微臣就想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说一说。”

“快讲一讲。”给自己妹夫封个官都这么麻烦,赵曙有些急了。

“遵旨。微臣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去了两趟雄州,皆是为了传旨。第一次去的时候,正好碰到甘先生于巨马河北岸被辽人忽然袭击,背水一战。那时候微臣刚到雄州,正见到甘先生带着几千人马与一千多辆车架从雄州出发。”曾孝宽说到这里停了停,吞了吞口水,终于敢抬头看一眼众人了,颇有一种过堂受审、出言作证的感觉。

随后又道:“甘先生过河了,微臣就想到衙门里等候着甘先生回来再传旨,不想两三个月时辰之后,竟然传来了甘先生在巨马河北岸开战的消息。微臣又连忙出门而去,正见到狄相公带着大军从雄州匆忙出发前去支援,微臣当时惊愕不已,连忙坐车跟了上去,狄相公的支援之军还未过河,忽然就听得对岸甘先生大胜辽驸马萧德让几万大军的事情……”

说到这里,曾孝宽停住了。

曾公亮立马接道:“富相公,犬子之语,可皆是亲眼得见,亲耳听闻。甘道坚好心好意去送礼,被辽人忽然袭击,以寡敌众,背水一战,那时候狄青却还在北岸。功劳在谁,岂不是一目了然?”

真是我的好儿子,曾公亮大概如此想。

赵曙也是眉开眼笑:“富相,朕觉得曾相言之有理。”

朝中又是一片恍然大悟的模样,要说这些高官们,本也个个是人精。但是这些人精聚在了一起,人一多,反倒个个成了吃瓜群众,两边被人牵着走。这倒也符合人类这种群居动物的特性。

“这么说,倒也还真是。甘奇带着几千人面对数倍之敌突然袭击,本应该是措手不及一场大败,不想他还能临时指挥调度,背水一战,可见此子当时是何等临危不乱……”

“若是当时一败,辽人突袭雄州,后续还有十几万辽军蜂拥而来,那后果就真不可设想了,就凭借这背水一战,就已经是力挽狂澜之功。”

富弼尴尬了,他眉头一锁,大脑疯狂运转着。但这事情有些无懈可击,甘奇带着一千多车架,几千人马,在巨马河北岸与辽人打起来了。连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甘奇做好准备的事情,所以说这么一场被动的背水一战,就真的有些无懈可击了。

但是富相公还有话语:“此事虽然如此,但是巨马河一战,甘奇那是被逼无奈,已然背水,唯有舍命一搏。之后大败耶律仁先之事,十有**该是狄青居首功。如此一场大战,十万带甲辽军,唯有狄青才能如此经验老道。”

这话又有道理。若是这个时代有电话就好了,一通电话解决的事情,却非要在这朝堂上来去说个不休。

“微臣还有话讲……”曾孝宽是豁出去了,他在离开燕京的时候,本就多番打听了一下。

“讲。”

曾孝宽面色上还有一些为难:“陛下,本来有些事情,微臣不敢说,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燕云起了大贼,还自立一国,称之为大燕。微臣听闻许多军中将士说,这所谓大燕贼国与甘先生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微臣不敢乱言此事,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大燕贼国的贼寇们配合了甘先生,在延芳淀东北一起放火,才把耶律仁先十万大军困在了延芳淀中。放火之事应该是真,但是这贼寇与甘先生的干系,微臣也是道听途说。而且甘先生延芳淀一战,也是甘先生亲自领兵而去,只领了万余兵马,如今军中的汉子们皆称甘先生威武,人人都说甘先生运筹帷幄而胜。”

曾孝宽谨慎无比,这种事情他是真不愿意讲,怕给甘奇带来什么问题。但是此时也不得不讲了,甚至曾孝宽宁愿相信那些贼寇与甘奇有关系,如此就证明了就是甘奇运筹帷幄而胜。这也是纠结,说出来了可能也有麻烦,不说,此时实在没有证明甘奇功劳的办法了。

富弼闻言一哂,立马要出言反驳曾孝宽这些捕风捉影的话语。

未想高台之上的赵曙闻言大笑:“哈哈……是极是极,是这个道理了,对了,这回就全对了。”

富弼连忙抬头看向赵曙,一脸的疑惑。

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的疑惑,包括曾公亮与曾孝宽。

这皇帝怎么就是极是极对了对了?

皇帝立马又道:“这事情,诸卿皆不知晓,朕却是知晓的。此番甘奇必然是首功了,确凿无误了。”

“陛下……”富弼带着疑问。

“哈哈……朕与诸卿解惑就是,此事还得从最早说起,辽国内乱,燕云起大贼,皆是甘奇手笔,是甘奇一手促成的。”赵曙笑道。

“陛下,这从何说起啊?”富弼哪里能相信这种话?他甘奇有通天之能?有神仙手段?能让辽国发生内乱?能让燕云起大贼?

“诸位可曾听过金融战贸易战?”

满场皆是懵逼的脸,这不说什么是金融战贸易战,就是这词汇,听都没有听过。

“此事极其复杂,一般人便是连听都听不懂,昔日甘奇与朕面授机宜,朕也是反复思虑许久才明白其中道理的,听朕慢慢与你们讲……”赵曙有一种为人师的感觉,满场老头,都要听他讲课了,这种感觉很爽,简而言之叫作装逼。

第四百八十二章 燕国公,枢密使,濮议,危机

皇帝赵曙,给朝堂上所有人上着课,说得头头是道,甚至那御案上的东西来讲解说明。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对于其中道理,是听得懂的。说是什么“贸易战金融战”,其实也可以用其他词来说明,就是哄抬物价,哄抬物价之后逼反底层百姓。

“陛下,甘道坚竟然能想出这般的计策让燕云内乱,着实天才也!”

“是啊是啊,听得陛下说,都觉得此计甚妙,妙不可言,甘道坚还把此事做成了,当真大功一件。”

富弼自从听完皇帝之言,便是一脸不屑说道:“诸位也读书,缘何就觉得此计是甘道坚想出来的呢?岂不闻管仲合纵连横而伐楚?”

众人一想,立马有人想起了此节:“对对对,管仲买鹿,虽然与甘道坚之策不尽相同,但也是如此哄抬物价之法,让人抛却耕种到处猎鹿。甘道坚能从其中悟出此计,便也是聪明绝顶了。”

“事情倒也不在甘道坚如何想出此计的,而是在此计花费甚巨,倒也不知甘道坚花费了多少钱,也未见他从朝廷要了一分一毫,如此舍己为国,其人忠心,当真教人惭愧啊!”曾公亮开口说道,富弼把话题往外处扯,曾公亮自然得把话题扯回甘奇身上。

“倒也都知道甘道坚豪富一方,却也不知他如此豪富,这般大事,没有好几百万贯钱,怕是做不成的。几百万贯钱啊,此时国库之中都拿不出来这么多。”这是富弼的话语,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看起来是夸甘奇有钱,实际上却把甘奇拿来与国库对比,实乃诛心之语。

却是又有一人开口,便是王安石,他说道:“哈哈……难怪,难怪甘道坚到处借钱呢,都借遍了整个汴梁城的所有大商户,头前还以为他借钱是为了去给辽人送礼的,没想到是借钱去做这事。”

甘奇还真就到处借钱了,樊楼借五万贯,遇仙楼借四万贯,甘奇几乎就把汴梁城所有的大商户借了个遍。借的都是大商户,朝堂这些大佬岂能不知?之前是没人当回事,此时却让人想起了其中的道理。

皇帝一听,还来了兴趣,问道:“甘道坚真的借遍了汴梁城?”

“陛下,臣那衙门班房里,还压着有人状告甘奇的文书,可借了不少,多的借了五万贯,少的也借了几千贯,想来总也借去了一二百万贯钱,还都是以私人名义借的,甘道坚忠心呐!”说话之人,御史中丞唐介。

甘奇以权谋私,满世界借钱,自然有些商户背后的人以为逮着把柄了,派人频频往御史台投书状告,唐介之前都压在案上没发,此时反倒成了好事。

“哈哈……甘道坚忠心,甘道坚最是忠心,倾家荡产为国,还到处背负了这么多债务。”赵曙激动不已,这样的好臣子哪里寻?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却是国家之事,还要他个人如此奉献,唉……不免教朕心中有愧,心中有愧啊!”

曾公亮心中大喜,脸上却也装出一些感伤:“难道甘道坚当初就没有想过此事做不成?白白弄了个倾家荡产不说,还背了整个汴梁城的债主……”

唐介替甘奇答了一句:“想来甘道坚心中,便是只要为国,别说背债,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不在话下,想那背水一战,已然百死,好在上苍有言,祖宗保佑!”

气氛正好,赵曙已然不等,站起身来,大手一挥:“传朕旨意,封甘道坚为燕国公,连升十级,晋枢密使!”

赵曙终于如愿以偿了,这么一个好妹夫,终于成功封赏了。

“陛下圣明!”曾公亮立马答道,算是在堵某些人的嘴。

“陛下英明!”唐介也不多等。

富弼脸色一黑,然后连忙转笑,与左右之人笑着点头,似乎也有一种甚是欣慰之感。

曾公亮又开口:“还请陛下加一道圣旨。”

赵曙疑问:“还要加何旨意啊?甘道坚之妻,本已是郡主了,已然难封了。”

赵曙以为曾公亮是让他加封甘奇之妻,加个什么几品夫人之类,赵曙其实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自己的妹妹赵宗兰,那已经是郡主了,再封就是公主了,这可不行,除非他老爹赵允让有个皇帝之名。

说到这里,赵曙心中还真有给他老爹赵允让加封皇帝的心思,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说出来。这话要是说出来,立马就是一场朝堂之争,这场朝堂之争,将会争得风起云涌。史称“濮议”,就是濮王赵允让到底该如何定位的议论。

所以赵曙说甘道坚之妻已然难封,似乎就带有一些暗示在其中。

曾公亮不知道赵曙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答道:“陛下,辽人虽败,却依旧势大,必然还想着卷土重来,想来甘道坚在燕云也正在做备战防御之事,此时燕云在手,朝廷当给甘道坚最大的支持,如今甘道坚已然是枢密相公了,便该把禁军调度之权直接赋予,还得从国库拿出钱来资助钱粮军饷,如此才可把燕云真正守住,否则怕有个反复之万一。”

这话提醒了赵曙,赵曙连忙说道:“是极是极,当是如此,便把这道旨意一并发出去,河北、京畿、辽东、西北,人马任其调动,一定不可让燕云十六州得而复失。”

话已说到这里,甘奇如今,真就大权在握了,这权力大得有些吓人了。

富弼觉得不妥,他又一语,就是说出口。枢密院要调兵遣将,寻常换防或者外地小调动,亦或者一些人事安排,都在枢密院衙门里自决即可,但是全**队大规模的调动,这必须要事事报到朝堂定夺的。如今北方的军权皆付与了甘奇,其中风险不言自明。

说白了,甘奇只要转过头进汴梁,说改朝换代,那就改朝换代了。哪怕皇帝逃到南方,那也是家国动荡,一分为二,这些后面的事情,不用多想。

但是这些话,富弼此时就是说不出口,此时去说甘奇可能又不臣之心?那真就会教天下人耻笑了,传出去,说不定满天下的骂声。

富弼无语。

曾公亮喜笑颜开:“臣立马去办,着中书门下立马把旨意发出去!”

朝堂上的议论,依旧还在继续,连燕云舆图都拿出来了,开始计算燕云州府多寡,需要多少官员上任,知州知府知县,提刑转运经略,还有学官判官推官,审官院那边把等候官缺的名单快速送了过来。

这是一场盛宴,如此多的官缺,朝堂上这么多大佬,每个人都有子侄学生弟子,恩荫也好,提携也罢,所有人都想分几个到手。

但是朝堂之上,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明面上看不出一点争夺。这个推荐一下,那个品评一番,互相之间似乎都心里有数。

这场朝会,开到掌灯之时,还没有开完。

但是汴梁城内的捷报,早已贴得满大街都是了。报纸也加班加点在印刷。

茶楼里的那些说书人,永远是最有敏锐嗅觉的,当然,也是最能编的,现编都行。

“今日老汉讲一个了不得的大事,甘相公,背水一战定乾坤,辽皇帝,六神无主夜逃遁,话说甘相公过那巨马河……哪里想辽人早已阴谋在……你道如何?甘相公临危不乱,手持神臂大弓,弯弓就射,就看箭如流星,辽国驸马萧德让,应声落马,左右定睛一看,一柄羽箭已然插在了萧德让胸前,箭上还有铭文,大宋河北两路制置使甘奇甘道坚用箭,左右之人看得羽箭上的铭文,一个个大惊失色,再看甘相公,已然拔剑而来,诸位,莫看甘相公乃是状元及第的读书人,昔日里便以文人佩剑名动京城,文坛三剑客,便是他居首位……”

“好,好啊!”

“好,有赏!”

“老头,一百大钱,接着!”

“哈哈……拜谢诸位衣食父母。”

“老头你接着讲,甘相公便是如何作战,如何了得……”

“来人呐,给老头上一盏好茶,让老头接着说。”

“多谢这位客官的茶,不过这喝茶也有讲究,甘相公的讲究,诸位想来还不知。甘相公最喜欢清茶,何为清茶?就是直接用茶叶泡热水的茶汤,小老儿今日也只喝清茶。”

“给老头上清茶!”

“诸位禁声,小老儿接着说,再说就要说延芳淀了,那延芳淀何处也?想来诸位不知……那耶律仁先何许人也?乃是辽国北院大王,麾下人马几十万,皆是如狼似虎之辈,此番在他身边,便有四十多万大军,皆从东来,正入延芳淀。这可如何是好?甘相公身边,人马不满三万,若是放得一般人,怕是早已调头而逃,但是甘相公偏偏就不走,莫说耶律仁先有四十万大军,便是有他一百万,甘相公也丝毫不惧……”

“赏,说得好,有赏!”

“说得好,甘相公当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四十多万辽军,也吓不住他!”

“甘相公威武。”

……

甘道坚大胜辽人,整个汴梁城,说书先生恐成最大赢家。

道坚书院之中,更是热闹非凡,连爆竹声都想起来了,能成为甘道坚的学生,便是人生最大的荣光。学生们在书院里庆祝还不够,几百人的队伍,便往城里走,便是要去游街露脸,也是要宣传一下甘先生的丰功伟绩,生怕有一人不知晓了。

却是在家中鲜少出门的赵宗兰,反倒是后知后觉的,若不是门口被越来越多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她都还不知道甘奇在燕云打了如此大的胜仗。

当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不是惊喜,而是痛哭出声,她哪里知道甘奇竟然在雄州遇到了这般凶险的事情,唯有后怕不已,什么背水一战的热血沸腾,她都没有,她只有觉得他的夫君差点战死沙场的后怕。

敲锣打鼓的,道喜道贺的,感激感谢的,拜见送礼的,家中忙成一团。

此时宫里也来人了,大太监李宪亲自来了,带着人上门来宣赵宗兰进宫赴宴。皇帝请吃饭,请甘道坚之妻位列上座。

朝会暂时散了,许多事情明天再议,但是满朝诸公还没有散,大宴群臣。大舅哥便想着把妹妹请来代表甘奇,也代表老赵家新皇帝的英明。兴许,大舅哥还有另外一点想法,趁此机会,该把赵允让的名分与历史定位给拿出来说一说了。

赵曙心中的想法很简单,给他亲爹弄个谥号,加一个后缀,什么效天符运立中体正至文圣武智勇仁慈俭勤孝敏宽定成皇帝,如此之类的。

赵曙还是孝顺的,他如今当了皇帝,他老爹就不该是王爷了。不过,这对于仁宗赵祯来说,又是不公平的,皇位是仁宗给的,转过头去,赵曙竟然真的要干这事。

不得不说,亲爹就是亲爹。

特地把赵宗兰一个妇道人家也弄到皇宫里上座坐着,严格说起来,多少有些不符合礼法,但这是给赵曙撑脸面,赵允让也是赵宗兰的亲爹,如今赵宗兰代表了谁?那自然是甘奇。甘奇何许人也?燕云都是他收复的,功高盖世,这就是赵曙的脸面,这就是赵曙要给亲爹封皇帝的底气。

这场大宴,有得争!那些自诩清流的老头们,以死谏言的也当不在少数,包括唐介。

而甘奇,已然开始谋划大燕国的事情了,马上要面对辽过的反扑,不可能还留着一个什么大燕国来拖后腿,否则后患无穷。

雄州沿线的禁军,也开始往北而去,从太原到沧州,整个防线开始北移。人数在七八万之多,这些军队虽然大多不堪用,但是守个城池,控制一下治安,安一下民心还是可以的。

而正在滦州城里四处见人的狄咏,似乎正面临着一场危机,到处见人,到处说什么解甲归田之类的话语,这些事情都不用如何打听就能传得满城风雨。

皇帝陛下麻牛,岂能不怒?岂能不做应对?

第四百八十三章 乱,大乱

狄咏,本该早早就离开滦州城的,却是他迟迟不走,已然在滦州城待了好几天。

不是狄咏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问题,而是狄咏想做更多的事情,他想为甘奇,或者说也是为国家做更多的事情。

所以他得多在滦州城留些时间,见更多的人,有可能的话,也要做更多的安排。

这个大燕国掌权的人员架构,主要都来自最初跟着麻牛在燕京城放火抢粮的那些人,但是后来狄咏也留了一些心眼,自己提拔了一些人。

狄咏身边,也一直跟着一队人马,人数不多,只在几百号,这些人都是狄咏自己亲自挑选的亲信,打仗的时候也一直带着身边,这是狄咏对自己人身安全的保障。

麻牛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哪怕闹出内乱,闹得个人心惶惶,也必须要解决狄咏之事。

所以麻牛召集了从燕京一起随他抢粮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如今的官职,不是宰相就是国公,手底下至少都有过万的人马。

在所谓的皇宫之内,一个小小的客厅之中,几个人聚在一起。

皇帝陛下麻牛开口说道:“想来诸位最近也都见过狄相吧?”

众人都点点头。

麻牛用眼神扫视着几人,又问:“狄相与大家都说过什么话语啊?”

有人答道:“大哥,狄相与我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回忆一下过去,喝了几杯酒,让我不要沉迷酒色。”

麻牛不知道为什么面色有些不爽,兴许是因为“大哥”这个称呼让他不爽了,又或者是麻牛觉得这人没有与他说真话。

麻牛问了一句:“沈黑子,狄相当真只是与你说这些?”

沈黑子一脸真诚点着头:“倒也没说其他,哦……他还说让我多多照顾一些弟兄们。”

皇帝麻牛面色铁青,又问另外一人:“邓钟,狄相与你说了什么啊?”

另外一个汉子也说道:“倒也没有说什么,与黑子的差不多,吃吃酒,叮嘱一下不要忘本之类,要把弟兄们都照顾好……”

麻牛脸色再变,他心中已然起了怀疑,又问了几个人,都是类似回答。

麻牛心中更加不信,但是面前都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人,却是也不知道从何怀疑起。

其实狄咏,与这几个麻牛最心腹的人见面,还真就没有多说任何事情。有些时候,并不一定真的要说什么,狄咏见他们,只是为了在麻牛心中埋下一些引子而已,这就足够了。

麻牛开口说道:“你们可知道狄相真正的底细?”

沈黑子脸色带着一些为难:“最近风言风语许多,倒也听闻了一些,大哥,难道狄相真的是……”

“嗯,他就是宋军主帅甘奇的心腹,他帮助咱们,也是为了让咱们牵制辽军主力,咱们虽然得了他的帮助,也被他利用了。”麻牛说完,立马又去关注所有人的表情变化,他似乎总想从这些人的表情之中看出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沈黑子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咱们与狄相的缘分尽了,以后就不再是一路人了,当真有些可惜,每次打仗,都是狄相运筹调度指挥,百战百胜。狄相真是一个好人,以后没有了狄相,我这心里还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麻牛眼神一张,看着沈黑子,带着一些怒意说道:“狄相头前见了朕,让朕向宋军投降!”

“啊?”

“大哥,还有此事?”

“这怎么能行?咱们弟兄用命换来的富贵,怎么能拱手让人?”

“大哥,这真是狄相说的吗?”

麻牛心情略好,说道:“狄相说出此语,朕就立马回绝了他,他却还威胁朕,说朕若是不投降,那甘奇到时候就会带兵来打朕的大燕。”

“大哥,不会吧?”

“是啊,咱们怎么说也是帮了宋军……狄相也不该这么不讲情面啊。”

沈黑子一脸的震惊,问道:“大哥,狄相见我的时候还挺好的啊,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麻牛瞪眼而去:“你的意思是朕在说假话不成?”

“不是不是,大哥,我只是……”

“不用解释了,最近他狄咏可不止见了你们,他把军中所有人几乎都见了个遍,你们可知道他到处见人是为什么?”麻牛得把狄咏的真面目给揭开,然后还得靠这些人去解决狄咏。身为皇帝的麻牛,从始至终几乎从来没有管过带兵打仗的事情,此时他得要人支持他。

众人都不说话,有些震惊,也在等着麻牛继续往下说。

麻牛接着说道:“狄咏正在到处策反军将,想要瓦解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家,想要把咱们所有人用命搏来的富贵拿到大宋去换他的前程。”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信不信,也只觉得如临大敌,一旦真是如此,此时好不容易到手的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怎么?你们怕了?”麻牛作为皇帝陛下,那自然就是主心骨了。

“大哥,你说,咱们怎么办?”邓钟问道。

麻牛慢慢抬起手,比了一个手势,说道:“狄相对咱们大燕太过了解,如果到时候真的要刀兵相见,那此人万万不能留。”

这话一出,一个个目瞪口呆,这是要杀狄相?

麻牛立马又道:“谁去做这件事情”

麻牛的眼神从左至右慢慢看去,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低着头,沈黑子也低着头,邓钟也低着头。

去杀狄咏,去杀那个带着他们从燕京城跑出来的人,带着他们在燕山里发迹的人,带着他们攻城略地的人,带着他们打败辽国无数军队的人。

他们不是不敢杀人,他们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做不到,也不敢做。狄咏的威势,狄咏的能力,甚至狄咏个人的武力,都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深刻的威严。

“你们不去做这件事情,到时候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麻牛气愤一语,又道:“你们不去做,那你们就把麾下最精锐的人都调过来,朕去,朕亲自去!”

兴许这个办法是最好的。此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邓钟说道:“大哥,我这里出八百死士。”

“我出六百。”

“我这里有一千亲卫营。”

沈黑子没有立马答话。

麻牛看向沈黑子,说道:“怎么?你想投宋?”

沈黑子立马连连摆手:“大哥,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咱们能不能再把狄相叫来商谈一番,兴许总有一个和平解决的办法,也不至于这般兄弟相残。毕竟……毕竟是狄相带着咱们建起了这大燕国,是狄相带着咱们有了这一场富贵。”

“胡说八道,富贵是弟兄们用命搏来的,不是谁给的。只要有人想要把弟兄们用命搏来的富贵夺走,那就得死!黑子,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朕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麻牛心中气愤无比,却还忍着说上了一番晓之以情的话语。

“唉,那好吧,那我回去也调六百亲信过来。”沈黑子终于点了头,不论他心中作何想法,事已至此了,只有跟着弟兄们干了。

滦州城,东南西北,聚来了四五千号人,这些人对于正规军来说,称不上什么精锐,但是在这滦州城里,那就是实打实的精锐了。滦州城内有二十万大军,几千人马调动,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狄咏,依旧在城内忙碌着,大中午的,他又带着四五百人走进了一处临时的军营,军营里的主将早已备好了酒菜,站在营门口等着狄咏的到来。

此时,滦州城的各处城门开始关闭了。

狄咏心中似乎很明白许多事情,但是他要见的人还没有见完,有些安排还没有完全做好,此时他不能走,他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才能离开滦州。

比如这座军营里的主将,名叫林岩石,这个林岩石乃是狄咏从滦州城的牢狱里亲手放出来的人,当时林岩石因为报父仇而杀了契丹人,还有几天就要处斩了,却被攻进滦州城的狄咏给救了,之后一直带在身边,在守城之战中,林岩石表现极其突出,连连升级,如今已然是几千人的主将了。

这个人,是狄咏真正的心腹亲信,狄咏要与他真正交代一些事情。

见完林岩石,天色还早,狄咏带着四五百号人从军营出来了,走在滦州城的主干道上。

此时忽然有人来报:“狄相公,城门忽然关了。”

狄咏眉头一皱,他一直派人盯着几座城门,城门一关,其实就预示着一些事情。

只见狄咏手一伸:“把枪给我。”

旁边之人立马递上了长枪,却也多一脸疑惑之色。

狄咏立马大喊:“城中有人作乱,大家随我冲出城去,到城外大营里调动大军入城弹压。”

话语说完,狄咏也不多等,打马就奔。

身后之人,虽然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马匹骡子驴子,也立马随着狄咏奔了起来。

头前狄咏还在大喊:“但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是!”

“遵命!”

话音才刚落,街道迎面,阻拦之人就来了,黑压压一片。

不用回头,狄咏也知道身后必然也有人来前后夹击。大街之上,只要堵住前后,路边小巷子里在放一些人阻拦,几乎就是必死之局。

但是狄咏依旧朝着前方人群飞奔而去,一匹健马,快如流星。口中还在大喊:“我乃狄咏,快快让路。”

却是对面也有人大喊:“皇帝陛下有旨,诛杀狄咏者,官升三级,赏赐万金。”

就是这话一喊出,立马乱了起来。

就算是这些来围杀狄咏的人,也是一头雾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显然只知道今日是来杀人的,杀的也是作乱之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作乱之人竟然是狄咏。若是早早知道是要来杀狄咏,兴许十有**这些精锐军汉还没有来设伏,就已经在军营里先闹起来了。

兴许这就是狄咏敢在这滦州城一直没走的原因所在,他很有自信,自信自己在这些人中的威望。

狄咏也在大喊:“有人假传圣旨作乱,本相欲调兵弹压,所有人让路,不知者无罪!”

头前果然有人开始让路了,狄咏的马步也来了,身后还有几百铁甲蜂拥而至。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了路边一座楼的露台廊道之上,他一身黄金龙袍,开口大喊:“朕就在此,听朕圣旨,狄咏犯上作乱,格杀狄咏者,官升三级,赏赐万金。”

街道虽然宽敞,但是对于几千人来说,依旧太过狭窄,狄咏已然扎进了人群。人群之中,尽是懵逼的脸与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

狄军师说有人作乱,皇帝陛下突然出现说要杀狄军师。

这叫人怎么弄?

但是狄咏似乎早有应对,当麻牛站在那露台之上喊出话语之后,狄咏立马喊道:“救陛下,陛下被人挟持了,速速冲进去,把陛下救出来!”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望向了街边楼上的露台,皇帝身边,铁甲许多,透过露台看向那房间里面,也是无数人。

狄咏身后亲信倒是对狄咏的话语很相信,立马有人转头往街边小楼冲去,开口大喊:“救陛下,救陛下!”

随后有许多人都往那小楼涌去,都在大喊救陛下。

狄咏却在人群之中不断打马向前,口中依旧大喊:“反贼势大,快出城去搬救兵,让开,让开!”

狄咏不仅往前奔,还不断用长枪去抽打左右挡路之人。

街道之上,已然大乱,呼喊之人无数。

“让路,快给狄相让路,让狄相去搬救兵……”

“堵住堵住,堵起来!”

“动手啊,杀……”

“别愣着!”

“快给狄相开路,把人都赶到一边去。”

“救陛下,救陛下!”

“冲进去!”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

“咱们怎么办?”

“看一看再说……”

“我去救陛下了!”

“我也去!”

皇帝麻牛也在大喊:“杀狄咏,杀他,把他杀了!”

“朕下圣旨了,把狄咏堵住,杀了他!”

可惜了,这个时代,在这种四处都是叫喊的地方,谁说的话也听不清了。唯有一片吵杂,任凭麻牛如何叫喊,远远看去,也像是在呼救一般。至于麻牛到底在歇斯底里说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狄咏就这么打马到了城门口,紧闭的城门处,有一个军将阻挡在狄咏面前。

“开门!”

“狄相,末将是接了圣旨的,说是没有皇命,谁也不准出城!”

狄咏直接说道:“陛下已经被反贼挟持了,本相要快些出城去搬救兵,快快开门。”

“这个……”

“你莫不也是反贼?”狄咏已然不等,话音一落,直接一枪捅刺过去,把那守门军将捅杀当场,大喊:“开门。”

军将已死,左右军汉惊慌之间连忙去开门。

出门之后,狄咏却还没有急着走,而是转头看着这座滦州城,口中喃喃说道:“唉……倒也不知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其实在滦州城里的狄咏,不一定非要选择跑,而是有其他选择的。比如他回来的时候,啥也不说,直接把麻牛杀了!这对狄咏来说并不难做到。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想把城内的大部分人推向深远,比如沈黑子,若是当时狄咏真的把麻牛直接杀了,麻牛的那些心腹之人,必然带着仇恨誓死抵抗,到时候必然死伤无数。

甚至狄咏也还想保麻牛一命。

狄咏显然对这些人真的生出了不少感情。

狄咏想得太多了,冒着风险留下了一大堆伏笔,自己却也不知做得是对是错,也难以预料最后的结果,也不知道能不能达成所愿,真的能保住那么多人的命。

惆怅了片刻之后,狄咏终于头也不回打马西去,直去燕京。

此时的甘奇,也从古北关口往燕京而回了,古北关口带燕京城,只有二三百里的距离,其实燕京就是边境之地,这也是辽国皇帝从燕京而出,就只能离开燕云的原因。燕京一失,其实燕山之南就无什么城池可守了。

也就是说只要古北若是被辽国打破,立马就兵临燕京。

第四百八十四章 完人甘相公的燕云

东京的圣旨到了,来人还是曾孝宽,快马加鞭而来,一个几乎不会骑马的宰相之子,如今短短时间,竟然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马术。

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从东京枢密院白虎节堂带过来的虎符,北方兵马,皆在节制之下,任由甘奇调动。

“辛苦了,孝宽,也辛苦曾相了,待得回京,一定上门拜访曾相。”甘奇拿着这些东西,也承了曾家的情。

曾孝宽嘿嘿一笑:“甘相公不必如此客气,都是小事,还有朝廷拨的钱款在路上,想来十来天内就能到了。拢共四十七万贯,甘相公不要嫌少,这可是陛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凑到的,其中有二十万贯来自内库。”

“不嫌少,有这么多钱已经出乎意料了。”甘奇笑着说。要说这大宋朝,一年的岁入在六七千万贯,加上甘奇改革商税之后的收入,勉强在一亿贯左右。

但并不是说东京朝廷每年就有一亿贯的钱财可以拿来花销,各地的赋税收入,本身在各地就得花销出去很大一部分,比如各地官员差吏军汉的俸禄,衙门里的日常开支,这是直接就发了的,其次修桥修路修学堂,这又要花去一笔,还有一些大笑灾难之类。

富庶的地方有结余了,才会往上级交,转运使衙门做好统计之后,就会报到东京来,也会把结余运到京城。当然,也还有穷地方,或者有灾的地方,那自然是入不敷出,还得朝廷补贴,不然俸禄都发不出来,转运使衙门在地方上也会做这种事情,把富裕州府的钱直接运到穷州府去。

而今这大宋朝,基本是南方补贴北方的局面。并不是说河南河北中原之地穷,而是近些年黄河泛滥,水灾太多,还要养边境兵马,整个华中平原,本来是极为富庶的地方,如今却也交不出钱给朝廷了。

至于西北,那就更不说了,连年征战,靡费无数,也得朝廷频频补钱。

魏晋之后,唐宋之时,几乎就是中国经济局面的一个转折点,经济中心南移,从此之后经济中心就再也没有往北去过了,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后世。

按照这种角度,汴梁说起来,在地理上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都城所在。兼顾南北,既与北方边境战地不远,又与南方经济中心也不太远,是一个连接南北的重要节点。汴梁的繁华,显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其中。

说完钱的事情,曾孝宽又道:“甘相公,这回宣了这封圣旨,小弟暂时就不准备回京了。”

“哦?不回京了?”甘奇倒还没有反应过来。

曾孝宽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家父说小弟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希望能在甘相公麾下效一些犬马之劳,也长长见识,还能与甘相公学一些谋事之道,还请甘相公不要嫌弃。”

曾孝宽这话,说得姿态极低,犬马之劳这种词,就不是文人会轻易说出口的,说出来带有自我贬低的意思在里面。

这个官二代,不简单。难怪日后也能当上宰相。

“孝宽言重了,既然曾相如此安排了,我岂能还有二话?不若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做一个文书刀笔之类的事情,待得回京了,我去官家那里给你讨一个枢密院承旨之类的官职,如何?”甘奇知道投桃报李,应该的。

“官职什么的,小弟不多想,只愿跟在甘相公身边耳濡目染,往后也做一个有用的人。”曾孝宽一直自称小弟,但是真要论起年龄,甘奇十有**才是小弟。

“好,那就这么说,今日就上任,帮我草拟一些公文,发到陕西与秦凤的,招兵公文,具体细节你去问狄相公。”甘奇直接交代起了差事。

“下官这就去办。”曾孝宽还真的干劲十足,转身欲走。

“稍等,再行一篇去东京的奏章,请调商税监主事李定为析津知府,另调蔡确判析津府,还有孔子祥出知涿州事,冯子鱼请调易州知州,苏辙知檀州事,苏轼知滦州事,陈翰……陈翰好像没有功名在身,他祖辈可是开国功勋,父亲也是知京县,恩荫一个官吧,判大同。还有……”

甘奇一通安排,东京此时正在分蛋糕,但是这蛋糕是甘奇打下来的,他也要分,分他七八个地方就可以了,还有一堆人,资格还不够的,回京在运作,判官推官,也要弄一堆在手。

一人得道,岂能不多让几个人升仙?

官场这一道,当地方任职是必须的,而且在地方上提升品级,回京就能重用了。甘奇是要趁着自己如此大功的时候,把许多人的前途都布局好。

曾孝宽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人的名字他倒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甘奇竟然胃口这么大,一口气要了七八个官职。

没有想到甘奇胃口还不止如此,又道:“你再问一问狄相公,军中之人该如何升迁,请他先出一个意见,到时候我看一下,再来决定。先前的奏折先不要发,待得军功奏折一起发。”

文官要升,那些卖命的武官更要升,史洪磊、折克行等人,连升几级都不为过。

“甘相公放心,下官一定把此时办得妥妥帖帖。”曾孝宽在惊骇之中点着头,心中却还升起了一些羡慕之心,不说别人,就说陈翰,他是知晓的。陈翰虽然是开国功勋之后,但是到得如今,陈翰的家世比起曾孝宽早已差得十万八千里,陈翰老爹陈礼,不过京畿小县的知县,陈翰压根就没有资格恩荫。

但是甘奇一开口,就给陈翰恩荫了,还直接到了大同府任判官。连有个宰相老爹的曾孝宽,也不过是审官院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闲职,但是陈翰就因为结识了甘奇,七品下就到手了。

曾孝宽此刻,多少有点后悔之感,后悔自己怎么不早点认识甘奇,如果早点认识甘奇,为甘奇奔走一二,此时说不定也能主政一方了。

不过事情又想回来,而今也不差,待得回京,枢密院承旨,也不错。

“有劳。”甘奇还客气一句。

曾孝宽拱手退下,才刚赶到燕京,立马就开始干活了。也是甘奇身边实在缺人手,特别是缺处理政务的文人,曾孝宽来得正是时候。

甘奇不免多想,那位曾相公这么安排,其实就是知道甘奇身边缺人手。不过也是,这也不难猜,甘奇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大摊子,自然是缺人办差的。

不得多久,狄咏也到燕京了,老爹都没有去见,第一时间找到甘奇,两人密谈了许多。

密谈之后,狄咏问了一语:“大哥,什么时候动手?”

甘奇答道:“不急,而今堪用之兵不多,狄相公正在整训降卒,河东也抽调了许多禁军青壮,这几日才到,万胜军如今也还不过四万多人,加上威武军一万五千左右,还得分兵驻守关口,等上个把月,等到整训得差不多了,再往东去会一会大燕国的皇帝陛下。也让那滦州城里的事情再发酵一下,如此也不枉你冒险一番。”

狄咏点着头,问道:“大哥,那我最近去做什么?”

“你去帮狄相公整训兵马吧,也直接提领几千人马在手,到时候回了枢密院,我给你把官职诰命都一应办妥就是。”甘奇如今,武官好说,有他这个正枢密使,还有狄青这个副枢密使,安排一应武官不在话下。

“嗯,我去帮帮父亲也好,他如今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日夜操劳的,真怕万一有个好歹。”狄咏答道。

看着狄咏的模样,甘奇忽然笑道:“回京之后,我让你嫂嫂给你在京中寻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你再不娶妻,就该抓到衙门里去打板子了。”

狄咏老脸一红,还嘴硬说道:“我家几个兄弟都已成婚,我大哥也生了儿子,传宗接代的不差我一个。”

“你啊……心气倒是不小,你是看不上一般人家,总想个建功立业,如今不差了,狄家从此也当是一方豪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当是任你挑选了。”甘奇知道狄咏之前的处境,狄青式微,在东京城里人人喊打,哪家知书达理的姑娘会下嫁给狄咏?娶个小门小户不读书不识字不听曲的,狄咏又不愿意。

这回再回京,只要朝堂上有甘奇在一日,狄家就是豪门,什么人家都配得上,什么才女都不在话下。

“大哥……我……也不是心气高,我就是没顾得上而已。”狄咏还是嘴硬,几年前那个偏偏少年,如今越发帅气了,越发英气逼人,若不是狄青的原因,东京城里哪家哪户的姑娘看到狄咏都不会有一句拒绝之语。

“如今算是扬眉吐气了。”甘奇笑道。

狄咏不言。

“去吧,去与你爹说说这件事,就说包在我身上。”甘奇这也是投桃报李,不仅报的狄咏,更是报的狄青。

狄咏起身拱手,转身的瞬间,留了一句话语:“拜谢大哥。”

甘奇笑了笑,其实也有一种感动,还有一种成就感。

呃……也有一种幸福感。

辽国的军队,其实训练得不差,至少与大宋的军队比起来,还是要好一点的。所以辽国的降卒,抛去那些老弱之辈,剩下的质量还真挺高。

甘奇一边忙着燕云各地的事情,一边还要亲自对这些降卒进行思想改造,改造的办法其实还是老一套,往死里练,然后给钱给粮给肉吃。

不过这回,甘奇加了一点东西,那就是对于个人崇拜的宣传,个人崇拜的对象自然是甘奇自己,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很有用。

宣传的内容,不外乎到处都有人说甘奇的往事,添油加醋去说,文曲星下凡,武曲星附体,考过状元,当过大儒,当街杀过人,带兵打了无数胜仗,武艺高强,身先士卒亲自冲阵杀敌,百战百胜。

而且还是观音菩萨降世,如何如何爱兵如子,如何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如何平易近人。

甘相公,那是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下的事情知道圆全。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经天纬地明察秋毫,神佛在世无人可比,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无敌天下!

对,咱们的主帅甘相公,就是这么一个完美的人!

跟随甘相公的脚步,这一辈子都是好日子,光明前途,康庄大道,就在眼前。

“甘相公来了,甘相公又来了……”

“站好站好,不要乱动!”

“挺直了挺直了……”

“甘相公给大家送羊肉来了!”

“拜谢甘相公!”

完人甘奇,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站在将台之上,看着左右列队,挥手致意:“弟兄们辛苦了,今日加餐,好好吃一顿。今日不仅有羊肉,还有酒,今日前军营破例,饮一场,敞开了喝。”

“拜谢甘相公!”

“甘相公万胜!”

“今日还请了本地的杂戏班子,下午在这将台上演,大家记得都来看。”甘相公相当狡猾,狄青每天严厉非常,扮黑脸。甘奇来了,那就是一个红脸,比狄将军好一万倍的主帅。

满场欢呼声起。

狄青还铁着脸骂:“禁声,都给我禁声,军营之中,主帅讲话,都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甘奇还笑了笑,抬手拦了拦狄青:“罢了罢了,连训多日,辛苦疲惫,休整一天。”

狄青还气呼呼在一旁说道:“这些狗崽子,每天操练偷奸耍滑的,不该休整。”

“狄相公息怒,就算看我面子,消消气。”

“若不是今日甘相公来了,非得罚他们今日每人跑上二十里地不可。”

这一老一少,还真会配合。

“拜谢甘相公。”

“拜谢甘相公。”

“吃肉喽,喝酒喽,看戏喽……”

“还是甘相公爱兵如子!”

“可不是,甘相公来了,才有好日子过。”

“我得回家给甘相公立一个长生牌位,每日拜一拜。”

“能在甘相公麾下当兵,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祖坟都冒青烟了。”

……

不得不说,完人甘相公,是真的有一套。

其实甘奇不知,私下里,许多之前随甘奇出雄州的军汉,竟然开始自称甘家军了。

这是好事,其实也是坏事。

好事就是这支军队的凝聚力真的起来了。

不过,兴许,也会落人口舌,成为政治上的问题。这就是坏事了。

燕京城南的另外一个地方,有一片不小的土地上,还住着不满一千的女真人,如今这些女真人也开始在燕京城安家落户了,每个女真人都被甘奇赏赐了许多奴隶,少的男女七八个,多的男女几十上百个,多是契丹人或者渤海人之类。

甘奇还专门派人教他们管理自己的土地,要让奴隶们去种田。

种田的事情,完颜乌古鲁倒是不管,他只管上值操练,下值播种……就是生孩子。

对于女真人来说,只要有吃的,有女人,就得赶紧多生,越多越好。要融入农耕文明,这些女真人还得要一段时间。

不过女真军队倒是也扩大了,陷阵营八百,凿击营八百,利刃营八百。完颜乌古鲁的传销组织,盘子越来越大了。

重甲,弓弩,刀枪,健马,马甲。

三营之中,开始有汉人了。甘奇特地安排的,选一些悍勇之辈,重金赏之,若是立功,比一般士卒赏赐更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如今甘奇有马了,几战之后,在燕云收拢了七八千匹好马,还有轻骑兵的组建与训练,也要提上日程。

第四百八十五章 没落的陈家

汴梁城内,有一个大善人叫作陈翰,他不仅是慈善基金会的东家之一,还在汴梁城内做了不少善事,扶危助困,帮人看病,替人出学费,诸如此类,做了不少。

所以许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声,更知道他是甘相公的好友。不仅陈翰是甘相公的好友,陈翰的妻子陈吴氏如今也是甘相公的妻子秋兰先生的好友。

就这份关系,也足够陈翰在汴梁城里昂首走路了。

今日陈翰大早又出门了,依旧先把家门口的几个乞丐赏赐了一下,如今陈翰也学聪明了,知道自家门口每日都有乞丐等着赏钱,所以陈翰也会看面相了,但凡有一点点面熟的,他就不会再给钱,面生的才有。

连陈翰家门口的门房小厮,也帮着陈翰记人,免得一腔好心喂了狗。

赏赐了钱之后,陈翰照例还是要叮嘱几句,教人好好努力,拿着钱穿身好衣服,洗漱一下,寻个谋生。

待得受人千恩万谢一番,陈翰这才算正式出门,出门去也有几个固定地点,先去京华时报的编辑部逛一逛,见几个好友,带一些茶水点心去犒劳一下众人,然后找一个茶楼坐一坐,花一把铜钱,让说书的老汉说上一段甘相公的丰功伟绩。

这就差不多午饭了,回家吃一顿,下午出门就直接出城,梨园春坐一坐,听几出戏,如今这梨园春里的戏目越来越多,并不只是甘奇昔日带着苏辙写的那些,而是道坚书院里的学生专门成立的一个戏社,集思广益,推敲戏文,编辑曲调,推陈出新,多种多样。

甚至最近一帮学生还上马了一个新项目,戏目名字叫做《破燕云》,正在琢磨戏文。

从梨园春出来,要是有球赛或者相扑,陈翰还得去赶一场,若是重要比赛,陈翰也会以赛事为主,随手买上几场比赛也是正常。

接着就是赶一趟城门回家,至于晚上的活动,就看今天一天陈翰都遇到了一些什么人了,有时候会与编辑部的人约一约,有时候会在戏院里与相熟的戏迷约一约,有时候也会来帖子请他,也有时候他会出帖子去请别人。

然后晚上的活动就有了,樊楼坐一坐是正常的,或者约好了,直接就不进城了,在温泉酒店里一泊二食,潇洒一番也可以。这般活动,那多少就有一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味道了。

当然,陈翰也是一个读书人,从小在老爹的棍棒底下,没少读书。至于文才,那就另论了,偶尔勉强思绪大开,也能作点有些水平诗词文章,至少跟得上文人圈子的节奏。太学里面的那些大才,十个陈翰认识八个,剩下两个也面熟。

偶尔若是有帖子来去,赶上难得的机会,圈内也会见到几个大人物,比如王安石,比如欧阳修,陈翰也都面熟,上前有礼有节敬酒一杯,也会获得几句鼓励。

这日子,说不尽的潇洒自在,极为符合一个大宋官富子弟的基本生活状态,还是混得相当好的那一种。

这回陈翰出门,就一泊二食去了,温泉之中,宿醉之后,快午饭的时候,陈翰才昏昏沉沉坐车进城回家。

一进门,又随手赏赐了几个乞丐,心情大好回家,开口就是大喊:“午饭准备好了没有?”

门房小厮立马上前说道:“少爷少爷,老爷从雍丘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我爹回来了不也得吃饭吗?”陈翰不以为意。

“老爷面色不好,铁青着呢。”

“啊?”陈翰倒也有一点点怕,却又笑道:“许是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待我去开解一下便是。”

走进客厅,八仙桌上,雍丘知县陈礼端坐其上,身边站在陈翰的妻子伺候陈礼吃饭。

“爹!”

“哼……”陈礼鼻子出气,脸色极差。

“老爹,您这是怎么了?有我这般名冠京城的儿子,您老还有什么不开心的?”陈翰不是口花花,他是真以自己为荣,最近这两三年,他对自己自信非常,这东京城里的年轻一辈头面人物,没有他不认识的,老一辈的他也认识不少,这也足够他自信了。

“不孝子,家都给你败成什么样了?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大手大脚花钱,老子这几十年的积攒,都要被你花光了。”陈礼怒道,也不能怪陈礼发怒,照陈翰这么过日子,潇洒是潇洒,但是一般人家哪里打得住?还好陈家几代当官,虽然越当越小,但是家底殷实,暂时还撑得住。

“爹,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就花出去,活着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咱也不着急。”陈翰不知道是傻呢,还是真看得透。

“狗东西,莫不是讨打了不成?”陈礼这回是真生气了,饭碗一放,真的就要站起来打人。

陈翰连忙讨饶:“爹,爹,别冲动,儿子就是随便说说,我都三十岁了,我儿子都上学堂去了,还挨打就不像话了。爹息怒,以往这日子都这么过过来的,爹您也只是说说而已,缘何今日这般怒火?”

要说陈礼疼儿子那是真疼,独子岂能不疼爱?不然陈翰也不敢这么与陈礼说话。陈翰自从学会花钱,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六年了,一直都这么花,陈礼教育是教育,也不见陈礼这么动怒。今日事情,显然不同了。

陈礼气得大气一边喘,抬手还指着陈翰,却又自己在摇头:“没落了,没落了。想当年,我父考不上进士,却也能恩荫为官,而我自己虽然得不了恩荫,却也能勉强考上皇榜,而今到得你了,恩荫没有恩荫,皇榜也考不上,唉……大善人,花天酒地,到处花钱……哼哼,待得我死了,你啊,有朝一日,也就是门外那些乞丐一样,只能到得各家大户门前去讨口饭吃。”

陈翰一听这话,终于不跳脱了,面色也微微沉了一点,问道:“爹,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这不还有你的吗?”

陈礼听得这话,忽然沉默了,筷子也放下来,头也低下了,只是长吁短叹。

陈翰已然觉得不妙,连忙又问:“爹,到底怎么了?”

陈礼再一抬头,面色带悲,慢慢说道:“你说你们以后怎么办啊?”

“爹,遇到什么事情了?你说出来,儿子帮你一起解决就是了。”

陈礼摆摆手:“此番回京,就是想走一走门路,却是也走不通了,新皇登基了这么久,曾公亮如今掌权在手,吏部人也换得差不多了,你爹我走不到门路,要调任寄禄虚职,养老了。”

陈翰闻言,心中当真一紧,老爹这是要退休了?有权力与没有权力的差别,他是知道的,别看他爹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县小官,但是这个小官也是许多人挤破脑袋的地方,有这么一个权柄在手,这陈家的富贵也就不缺。

倒也不是说什么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这些都太低端,京畿之县不必其他地方,只要有这个脸面在,赚钱的方法多的是,甚至都不用主动去赚钱,也不必要做什么违法之事。比如陈家,就在京城里暗自入股了许多产业。当初陈翰支持甘奇收商税,便被陈礼反对过。

陈翰并不傻,知道其中的问题,立马说道:“爹,你找不到门路,儿子去找,儿子可认识不少人,儿子与甘相公的关系也不差,总能找到人帮你一把。”

陈礼摆摆手:“这事不是你能解决的,门路这种东西,与你那与人花天酒地不是一回事,你也不用去做一些无用之事了。”

许多人以为找门路找关系,就是认识认识谁,但现实之中显然并不是这么回事,还真不是陈翰能解决的问题。

陈翰也明白这些,回过头来说了一句:“爹,你放心,你孙子而今可了不得,考进了道坚书院,书院里的教习先生们都说他天资聪颖,将来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陈礼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爹,我陪您喝一杯如何?”陈翰主动上前拿起酒壶。

不想陈礼抬手一拦:“不喝了,没有心情喝酒了,人活一世,看个造化。只怪你爹无能,当了一辈子的官,当来当去,就当了个京畿知县。一辈子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教来教去,却也没有教好。”

“爹,怎么能说没有教好呢?你儿子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道德败坏。还多积德行善,不知道多少人念你儿子的好呢。圣人说君子,不就是说我这种人吗?你都教育出来一个君子了,岂能说没有教育好?”陈翰还真会劝人。

陈礼闻言,还笑了笑:“哈哈……你倒是会自吹自擂,只是不能与别人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却……唉……”

“爹,几年前,你儿子我是活的浑浑噩噩的,但是最近两三年,你儿子我是知道这辈子应该做什么了,只要一直积德行善,扶危救困,老天总是有眼的,我还在道坚书院资助了不少贫困人家的学子,将来但凡有一个出息了,咱们这陈家也没落不了。”陈翰还真做了不少聪明事。

“别人家终究是别人家,若是你能考上进士,咱们陈家才算是不没落。”陈礼语中多少有些失望,便也是知道他这个儿子在科举一道上怕是不可能了。

陈翰也叹了叹气。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都是命。”陈礼有些自责。

陈翰也伤感起来。陈吴氏在两人背后,偷偷抹着泪水。

这个家,到陈翰这里,可能真要破败了。

门口走进来的一个小厮,家中主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他也大气不敢多出,只低头见礼,小声说道:“老爷,少爷,门外来了客人,说是吏部与审官东院的差人。”

陈礼抬头,又是一声叹息,说道:“请到前院厅中落座吧,就说我稍后就来。”

小厮连忙出门。

陈礼起身,与陈翰说道:“正式的调令来了,倒也不知是哪个寄禄官,俸禄是增是减。以后就真的要靠俸禄过日子了,你也该收敛一点了,莫要到以后连孙儿的束脩都付不出。”

陈翰不言,只随着陈礼戴冠帽,准备出门见客。

来的是差人,领头的也是刀笔吏,刀笔吏一词,源自还没有纸张的年代,在竹木片上写字,写错了要涂改,便可直接拿刀来刮去竹木上的字迹,所以又要刀又要笔,如今是指衙门里拿笔干活的一类差人。

吏与官之间有天壤之别,科举时代,除了考上进士一途,吏是永远不可能变成官的,永远都是干活的,与官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哪怕是来见一个小小的知县,吏也多是站着等,等到陈礼出来,连忙先行礼见过:“陈知县,恭喜恭喜啊!”

陈礼听着恭喜,但是也喜欢不起来,说道:“公文如何说?往何处调?”

“哈哈……陈知县不必如此伤心,此番您的事情都是小事,吏部倒也没有安排什么寄禄官了,教您回家养老了。”这刀笔吏还真是一脸笑意说出这番话的。

但是陈礼听来,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寄禄官都不给一个?直接退休了?养老的地方都不给?还笑?嘲笑?

陈翰也是面带怒意,没有这么干的,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陈礼就要动怒了。

“勿怒勿怒,小人可是真心来恭喜陈知县的,还有一个好消息,待小人讲完,陈知县再看要不要怒。”这刀笔吏似乎也是故意如此,想来也是想平白赚个小人情。

“还有何事?”陈礼面色不改。

“陈知县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此话怎讲?”陈礼已然觉得这厮正在耍弄他,语气极差。

“哈哈……您看看,看看这份公文。”说完刀笔吏把一份公文递给陈礼。

陈礼接过一看:“……开国功勋之后……人品良善……君子之风……交口称赞……这说谁呢?说的是我儿子?”

陈礼转头看了看陈翰,陈翰也连忙凑过去看。

下文还有,冗长一大堆,套话无数,父子二人凑着看,看到最末尾:“……皇帝天恩,不愿遗贤在外,又有祖辈余荫,特恩招汴梁陈翰陈子文为大同府通判,即可赴任,不得有误。”

陈礼愣愣当场,看了看那刀笔吏,看了看自己儿子,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他一个小小知县的儿子都能恩荫当官。

陈翰却在念叨:“大同府,大同府,燕云啊,这是燕云,这是甘相公招我去当官啊,还是当大官,哈哈……”

“爹,你看,否极泰来,您老致仕了,我当官了,您看看,什么没落,可没落不了,好人就是有好报。甘相公记着我呢,他知道我的好,他知道你儿子是个良善人,是个大才!”陈翰已然激动不已。

陈礼拿着这份公文,手都在抖。

那刀笔吏还开口笑道:“陈知县,您老生了个好儿子吧?”

陈礼依旧还有些愣愣的,点点头:“嗯,老夫教养之子,自是不差。”

“陈知县,高兴吧?”

陈礼先点了一下头,立马又摇头:“高兴谈不上,只愿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莫要枉顾皇恩,莫要枉顾百姓。”

“哈哈……陈知县,恭喜恭喜了……”

客厅侧面的门后,陈吴氏已然喜极而泣,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失礼的声音,然后连忙转头,回房间里去取钱,好大一袋,招呼小厮送进客厅里去。

陈翰把这钱送到刀笔吏手上,反复推脱硬塞几番,刀笔吏一脸勉强与不好意思接了钱,拜别而去,还提醒陈翰赶紧到吏部与审官院去报备。

差人一走,陈翰便与陈礼笑道:“爹,如何?”

陈礼还拿着那份文书反复在看,视如珍宝,兴许还得裱起来挂上才好,但是口中的话语有些酸:“老夫当了几十年官,从西北当到西南,从西南当到东南,在从东南当到汴梁,当来当去,不过一个知县。你小子也不知道是凭什么,连进士都没有,就当了府衙的判官!”

“爹,这文书上不是说了吗?祖辈功勋恩荫,儿子我人品好,才德佳,到处都有人交口称赞,皇帝陛下听闻了,所以特别恩招为官……哈哈……”陈翰又开始口花花了。

陈礼一本正经教训道:“莫要胡说八道往自己脸上贴金,是这么回事吗?没有那甘相公,没有那燕云十六州,有你的官吗?”

“爹,这些我岂能不知晓。你放心,孩儿不傻,知道该如何做。”

“你知道就好。”陈礼生怕自己这儿子不懂这些,低头又看了看公文,说道:“死也无憾了,死也无憾了。”

“爹,你把这公文给我行吗?我稍后还要带着它去吏部与审官院报备呢。”

“你个毛手毛脚的,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我收着,我陪你去就是了。”陈礼说道。

“这个,爹,你莫不是还想去吏部问问官职的事情?”陈翰问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 甘奇要攻心

汴梁皇城内的御书房。

富弼对皇帝说道:“陛下,有些事情,老臣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甘道坚虽然立下大功,但是他也不能这么替朝廷安排官职任免之事。一来朝廷官员升迁调度,那都是有一套考核与级别的,如此随意给人升官,便是打破了朝廷的这套规矩,免不得让其他人心有不忿。二来,他安排的这些人,皆是年轻人,便更是不妥,年轻人经验少,遇事容易毛躁,难以深思熟虑顾全大局,怕是以后难免要出差错。”

赵曙点着头,只道:“富相言之有理。”

皇帝如此一大,富弼倒还有些意外了,他之所以此时来谏言,是因为皇帝已经这么干了,所以他以为此时应该是据理力争,没想到皇帝直接就认同了他的话语。

“陛下,那……是不是把已经出去的那些任免都给收回来,再从长计议一番?”富弼问道。

赵曙却一脸为难:“把已经给出去的任免又直接收回来,如此有些不妥,朝令夕改,不免有失皇家威严,事已至此,先就这样吧,过段时间再说。”

赵曙口中虽然顺着富弼说,心中却并不这么想。作为一个皇帝,自然有皇帝自己的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赵曙登基时间不短了,他得为自己以后的行政班底做考量。

说白了,赵曙就是要一批自己的人,自己能指挥顺畅的人。遍数如今这朝堂,皆是仁宗旧臣,倒也不是说这些人有什么不好不对,就是这些人对他这个皇帝少了一些打自内心的尊重。

赵曙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的,他甚至都不像一个裁判,而像是一个运动员,不论做什么,都得看朝堂上那些老头的脸色。

臣子不尊重皇帝,这是仁宗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但是在仁宗朝,仁宗自己却是因为道德方面,得到了满朝臣子的拥护。

仁宗一走,赵曙上台了,这个问题就凸显出来了,朝堂之上的事情,往往不是臣子来讨好皇帝,反倒变成了皇帝去讨好那些相公们。

这种感觉,在甘奇这件事上尤为明显。甘奇立大功,就该受大赏。但是给甘奇封赏这件事情上,赵曙是吃够看苦头。

所以赵曙已有私心,就是得弄一些自己的人出来,就如仁宗那时候一样,所有人都得是自己提拔的,这样才能放开手脚,这个权力更迭不是一年两年,所以此时更要加紧时间去做,越早越好。

所以当甘奇提上来那么多名单了,赵曙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因为那些人,都是最近几年崭露头角的人才,赵曙看得上眼。所以赵曙伙同宰相曾公亮,大手一挥就都给同意了。

所以富弼后知后觉,转过头来谏言来了。

“陛下,老臣还是觉得如此不妥,即便是朝令夕改,也不能任由甘道坚一言决定燕云十六州这么多人事任命。否则……否则甘道坚怕是容易结党营私……”富弼把最严重的话语都说出来了。

赵曙也听得眉头一皱,却是又道:“如今说这些还早,任命几个地方官员,说什么结党营私。富相公过虑了。”

赵曙懂得,但也就如他所言,几个知州什么的,离结党营私还早着呢,什么时候这些人都到了朝廷之中,才有资格说什么结党不结党的事情。那也是至少十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赵曙自信自己能把朝堂牢牢掌控在手。

还有一点,那就是甘奇提出的那些人名,多是最近崭露头角的顶尖大才,不说什么苏轼苏辙这种状元榜眼,就说李定李资深,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商税监打理得井井有条,汴梁城的商税年年增长,务实办差方面,年轻一辈中,李定是那数一数二的,本就该是升官重用的时候了。

给这些人升官,没什么问题。

富弼再次开口:“陛下,臣……”

“富相公不必多言此事了,而今燕云大局稳定为重,也正是用人之际,甘奇在燕云积极备战,用一些相熟之人,也是情有可原,如此调度之上也无掣肘。待得燕云稳定之后,富相可再来进言此事,到时候再说吧。”赵曙如今越发自信,登基之后干出了成绩,腰板都挺得直了,说话都硬气了许多。再也不想以前那般又要顾及这个,又要顾及那个。

富弼无法,便也说不下去了。

赵曙却又问道:“关于濮王之事,富相如何作想?”

这回轮到赵曙发难了,对于富弼来说,这个问题他真的难以回答。一口回绝皇帝是不行的,但是真给赵允让封一个皇帝,那也是不行的,如果富弼答应了这话,回过头去满朝文武都得戳他的脊梁骨。

满朝都是仁宗之臣,一个个受了仁宗皇恩浩荡,给赵允让封皇帝,谁心里都不愿意,甚至富弼心中也不愿意。

富弼是一个圆滑之人,所以他答道:“陛下,濮王之事,臣以为,可封。但是具体封一个什么名头,还有待商议。”

“除了皇帝之名,还能封什么?朕是天子,朕之生父,岂能是个王爷?”赵曙也有些偏执了。

“这个……还待老臣与诸位同僚从长计议一番再来回禀陛下。”富弼是要拖了。

赵曙点着头,心气也有些不顺,负气说道:“只待甘道坚回来,他必然支持朕之所想。”

赵曙如此想着,如此说着。

但是甘奇会不会真的支持赵曙的想法,那倒不一定。甘奇,某种角度而言,其实也是旧臣,甘奇心中对仁宗的感激,也不在少数。

若不是有仁宗这么一个与其他皇帝不同的天子,如甘奇这种人,如甘奇做的那些事情,人头早已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这倒是后话了,反正赵曙现在觉得甘奇一定会支持他。

富弼皱着眉头不语,这个大麻烦,真让人有些头疼,不仅富弼头疼,连曾公亮也在头疼。

富弼谏言没有成功,反倒给自己弄了个大麻烦,灰溜溜走了。

赵曙却也不爽,反正就是觉得这朝堂之上的人都不听他的,都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所以越发坚定了要弄一批自己人入朝的想法。

富弼走了,赵曙开始工作了,御案上的奏折,拿起一本翻了翻,司马光上奏的,内容竟然就是濮议之事,从仁孝说道礼义,反正就是不同意,打死也不同意。

赵曙看都没有看完,扔到一边去了。再翻一本,御史范纯仁,又说濮议。

再翻一本,御史吕大防,还是说濮议。

反正都是不同意随便把赵允让拿来封什么名头。就算以后要退一步,那这个名头也得好好说道说道,不能乱来。

赵曙越发生气,也懒得工作了,直接出门而去。

濮议之事,暂时就这么拖着,等甘奇回来了再说,而今甘奇也是一方朝堂大佬,只等这个大助力回来。

而此时的甘奇,已然开始点兵了,万胜军抽调三万,威武军一万五,健马八千匹,辎重用的劣马骡驴三四万匹。

大军出发之前,甘奇也派人送了一封信到滦州。

劝降信到得麻牛手上,却是麻牛亲手开启信件之后,看得片刻,开口说道:“来人呐,给朕读一读。”

是的,麻牛不太识字,倒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认得,只是一封信,他真的读不下来。

要说历史上倒也不是没有不识字的皇帝,比如朱元璋,他从小就是不识字的,但是朱元璋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肯学,自从干起了起义造反的活,他就开始学文了,不仅学文,还学了一手不错的书法,还能写诗作词。诗词水平还不是很差,有几分文学功底,传世的也不少。

但是麻牛当皇帝也有一段时间了,当山寨大哥的时间更长,却从来没有想过得去学习学习,到得如今,依旧看不懂一封信,识字水平还在“一二三四五”与自己的名字“麻牛”这个水平。

“陛下,那臣就读了……”

“读,只管读来。”麻牛很有自信。

“麻牛,你身为一介草民,作奸犯科之徒,目不识丁之辈,也敢窃居皇帝高位……今我大宋枢密院使甘奇,奉大宋真龙天子之命,讨伐不臣,大军到时,若不献城来投,必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若是知机者,以城池土地降之,必有厚待……”

麻牛一边听着,还一边看满场众人,随后大笑道:“哈哈……笑煞人也,朕起与草莽,建国于乱世,便已然是真龙天子,宋人不知所谓,却敢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朕之麾下,天兵二十余万,便来一战!”

麻牛说着,眼神不断扫视众人,他显然不如表现中的那么自信,心中之忧很多,最怕的就是面前这些人中有反骨之辈。毕竟狄咏走之前干的那些事,他都是知晓的。

要说面前这些人里没有反骨之人,麻牛打死也不信。

“陛下必然千秋万代,我大燕也当崛起于世。”

“陛下就是真龙天子,来日必当一统天下。”

“汉高祖也不过起与草莽,不照样立了几百年大汉?我大哥,必然就是如刘邦那般的真命天子!”

……

众人不仅是表忠心,更是在自我打气。

麻牛看不出面前这些人哪个忠心,哪个二心,所以心中更是着急,开口说道:“把所有大军都收拢到滦州来,把其他城池里的粮食钱财都全部带过来,便在这滦州决胜!”

麻牛这么安排,倒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与许多人商议过。这大燕国没有多少土地纵深,打防御战,与其分兵去守那些小县城,不如就在这滦州大城决胜,准备足够多的粮食,拼了。

还有一点就是要防备二心反骨之人,若是散落到各处城池,今日这个投降,明日那个投降,不需几日,军心尽失。不如都弄到滦州城来看着,发现一个,及时处理一个。只要几处城门用信任之人守着,便也让那些二心反骨之辈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虽然是无奈之举,不过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臣等遵旨!”

麻牛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倒也起了几分气势,又道:“给朕也准备一身铁甲,到时候朕当亲临城头,与弟兄们同生死,共进退!”

这一招是学狄咏的。

“陛下,要不要回信一封?”

这话倒是提醒了麻牛,立马说道:“对,朕当回信一封,让那个什么甘奇知道谁才是真命天子,教他弃暗投明,朕保他一世的富贵。”

甘奇倒也接到了这封信,看得是哈哈大笑,还把信给狄咏看。

狄咏看得连连摇头:“唉……大哥,我已尽了人事,奈何却还是这般。”

“罢了,这仗还得打,不过打这一仗也是有好处的,就当练兵了,新军就需要一场胜利。”甘奇心狠如斯。

过不得三日,大军开拔,四万五千人,四万五千铁甲,甚至还有人戴着辽人的牛角铁盔。

两千四百号重骑,五千轻骑。

兵临滦州城下之时,滦州城头之上,旌旗连绵不绝,燕字、麻字,迎风招展,气势不凡。

反倒甘奇这边,旌旗不多,看起来缺了一些气势。

将士们忙着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甘奇带着狄咏与一队重骑开始绕城飞奔,看一看周遭的地形地势。

滦州城,就是后世的滦县,东边毗邻滦河,地势较为平坦。

当一看到滦河,甘奇就有一种想法,把滦河给掘开,放水冲城。

只是这个念头没有多久就放弃了,一来是枯水期,二来这么做有伤天和,滦州城里还有无数居民,麻牛麾下也多是裹挟之军,这么全给淹了,于心不忍。毕竟都是同胞。

绕城回来,狄咏问道:“大哥,可有破城之计?”

“强攻不可取,却也不过人心尔。”甘奇,不是好人。

狄咏却皱眉说道:“我倒是在城中埋下了一些伏笔,但是麻牛却也早已防备了此事,如今内外不通消息,倒也不知如何谋划。”

显然城内是真有狄咏的内应,但是如今这滦州城,内应想要做成事情,也不容易。毕竟真正的内应只是个别人,城中挤着二十多万军队,几个城门也必然是重中之重,个别内应,小部人马,显然也难以奏效。

甘奇却道:“有没有内应都无妨,昔日你做的那些事情,足够我行那攻心之策了。”

“大哥是准备如何攻心?”狄咏问道。

第四百八十七章 让羽箭飞一会

如何攻心,自然是接着狄咏之前做过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至于具体怎么做,甘奇倒也想好了,说道:“今天夜里,用弓弩往城里射一封信。”

“大哥,这封信写什么?”狄咏问道。

甘奇微微一笑,笑出一些阴暗与狡黠,说道:“城内二十万人,到处是军营,你选一个地方,咱们射一箭进去,就说三个事,哪天,哪个时间,哪个门。”

狄咏想得一想,反应过来了,脸上也带来一些阴险的笑容,说道:“大哥实在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情很简单,却也不那么简单。

当夜幕来临之时,明月渐渐往东,一切归于最寂静的时刻。

甘奇带着狄咏,还有一小队人来到了东城,狄咏抬手指了指城墙,说道:“大哥,这边墙里面,驻扎的就是沈黑子与邓钟的部曲,左边是沈黑子,右边是邓钟。”

甘奇想了想,问道:“是把信送给沈黑子好呢?还是送给邓钟好?”

狄咏稍稍有些犹豫,因为这是害人的事情,所以说道:“沈黑子平常与我关系较好,邓钟却与我关系一般。要说起来,把信给沈黑子更能让人怀疑。”

甘奇一点头:“那就把信送给邓钟吧,既然沈黑子与你关系较好,便也不害了他。”

“大哥,我也这么想的,只是怕那麻牛对邓钟过于信任,这份离间之信难以取信与他。”狄咏也有担忧。

甘奇笑了笑,微微抬头:“皇帝,只谈心术,不谈信任。”

“大哥,麻牛算不得什么皇帝。”狄咏懂得甘奇说的什么意思,大概意思就是在皇帝心中,从来没有真正的信任。

“泥腿子皇帝,如今也是皇帝了,只要把自己当成皇帝了,都一样。”甘奇看得很透一般,微微抬手向后招了招。

一架床弩从草丛之中抬了出来,一支大羽箭,羽箭上帮着一封信,弩盘一绷,嗡的一声,羽箭就射出去了。

甘奇直接转头:“走吧,回营睡觉,让箭矢飞一会。”

却是在甘奇转头回营不久,滦州城内就响起了一阵吵杂之声。

有人喊着敌袭,有人喊着防备箭矢,有人说自家屋顶被宋人的箭矢射破了一个大洞。

街道上提刀的军汉到处都是,有人拿着一柄长箭矢奔到街上来,说是这柄箭射破了他家的房顶。

箭矢木杆中间,依旧还帮着一封信。

左右之人呼喊着,七手八脚把信件给取了下来。

又叫识字的人来读。

只是这内容一读出来,满场之人个个大惊失色。

因为内容竟然是:“廿二日,夜子时,东门开。”

没头没尾,二十二日夜里子时,把东门打开。没有抬头收信人,也没有署名发信人。

在场军汉,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立马有人大喊:“城内有奸细,城内有奸细。”

“快报给邓将军知晓,防备奸细了。”

“对对对,快把信送到邓将军那里!”

众人着急不已,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得赶紧往上报。

此时一个军将走了出来,拿信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他抬手,压住众人说话的声音,脑中却在想些什么。

“指挥使,咱赶紧把信送到邓将军那里吧,赶紧调查奸细,不然真就被自己人给卖了。”

这军将依旧在考虑,一言不发。

这事情有些问题,他正在为难。邓钟是他上司的上司。

这封信到底该怎么处理?送到将军邓钟那里?看起来倒是没错,但是万一这封信就是送给邓钟的呢?万一这个要在廿二日打开东门的人就是邓钟呢?

因为这里就是邓钟部驻扎之地,敌人往这里送信,邓钟显然就有嫌疑。

万一真是如此,怕是去送信的这些人,命可能都会没了。这还是其次,若真是邓钟,这封信又到了邓钟手中,这滦州城就真的不保了,这么多兄弟的富贵前程,那就都没有了。

所以这个军将想到了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把信直接送到皇帝陛下那里去。

对,就得处理,把信送到皇帝陛下那里去,不论什么结果,至少皇帝陛下会出应对,能保证东门不失。

这个底层的军将,当真有一点点聪明。这是连甘奇都没有预料到的,他本来只是想着用一封信,先让城内许多人狗咬狗一嘴毛,让沉在台面下的那些怀疑浮到水面上来,让许多矛盾白热化,再发酵。

哪里想到碰到了这么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底层军将,拿到信之后稍稍想多了一点点。

所以这封信直接就出现在了皇帝麻牛的面前。

然后皇宫里的皇帝麻牛,立马勃然大怒起来。大半夜击鼓聚将,鼓声敲得震天响。让甘奇这个准备睡觉的人立马又爬起来穿甲出门,还以为城内的人要出来决战了。

全营备战了许久,倒也不见有一个敌军出城来。

甘奇回到营帐之内,再一次阴险地笑了起来。

狄咏也在身边,问道:“大哥,这是不是你说的让羽箭飞一会?”

甘奇笑了笑:“你近来进步不小啊,对,羽箭已经飞起来了。”

狄咏笑道:“跟在大哥身边这么久,总要长进一些不是?”

甘奇忽然脸色认真了起来,拍了拍狄咏的肩膀:“你小子如今真了不得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昔日那个大早上背着一袋钱到甘家村口来找甘奇的帅气少年郎,跟着甘奇弄相扑场,帮甘奇管理相扑场,跟在甘奇身边看着甘奇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比如应对百姓围攻商税监的阴谋等事情,每一件事情背后狄咏都是最主要的亲历者。

后来又跟着甘奇去了燕云,亲眼看着甘奇怎么把整个燕云的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又带着一帮贼人崛起,攻城略地,甚至还建立了个什么大燕国,帮着甘奇打败了十万辽军……

短短几年时间,狄咏,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少年郎了。

就如甘奇所言,狄咏进步很大,大到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狄咏却还有些不自信地说道:“大哥,我都是听你吩咐做事,我可做不来大哥你做的这些谋划。”

“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就凭你之前在滦州城内留的这一手,就足以证明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此番之后,我当让你独当一面。”甘奇真开始想了许多事情,比如自己回京之后,这燕云的军事该怎么办?燕云将来会有十万万胜军,五万威武军,一大摊子事情。

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又绝对有能力的人在这里。

甘奇身边,本还真没有这个人选,也想着实在不行,就把老狄青留在燕云算了。但是毕竟老狄青官职可不小,枢密副使,而且老狄青也越发老了,许多事情就怕有个万一。狄青,不是长久之计。

而今眼前的狄咏,已然跳到了甘奇的眼中。

把狄咏留在燕云守着这一大摊子,守着甘奇辛辛苦苦花费家底弄出来的十五万大军。

完美!

狄咏却还是说道:“大哥,可别让我独挡一面,我就跟在大哥什么,按照大哥吩咐做事就行了。我怕万一把什么事情没有做好,那后果不堪设想。”

甘奇笑而不答,决定了就是决定了。狄咏,已然堪用。

羽箭在滦州城内飞着。

大燕国皇帝陛下麻牛,如今其实也不叫麻牛了,就在前几天,他让一个老夫子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姓麻,名龙,字得天。

呃……这个名字好像是请一个读书的老夫子取的,但是主要还是麻牛自己的意见。身为皇帝,岂能叫个“牛”字的贱名?自然需要一个配得上皇帝之尊的名讳,牛不行,龙正好。

皇帝麻龙,怒不可遏,把那封只有短短几个字的信扔在得上,来回踱步不止,开口问着眼前二三十个高级军将:“你们看看,看看!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其实众人不用看,还没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听说这个事情了。

此时所有人都不敢乱说话,就看着皇帝,甚至还下意识回避皇帝麻龙的眼神。这种场景,就好像学堂里有一个同学的东西被人偷了,老师正在讲台上问是谁偷的,一众小孩子都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被老师同学怀疑是自己偷的。

“朕的大燕国,弟兄们用命一起拼出来的大燕国,出了奸细,有人背叛了朕,有人背叛了所有兄弟,有人想拿所有人的命去换他一个人的前程。这种人,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麻牛叫喊着,歇斯底里。这种歇斯底里,来自一种极其严重的不安全感。

终于有人说话了,说话的人是沈黑子,他开口说道:“陛下,这会不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啊?”

沈黑子话音一落,许多人都跟着点头。

“对,这肯定是宋人的离间之计,陛下不可听信。”

最倒霉的是邓钟,他此时最心虚,因为这封信是从出现在他的部曲地盘上的,他显然最担心自己被怀疑里,连忙也说道:“陛下,邓将军说得对,这肯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皇帝麻龙寻声看去,眉目一狞,正对邓钟,开口问道:“这信,可是写给你的?”

邓钟吓得后背发凉,连连摆手:“陛下,大哥,我可是从小随你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大哥,我……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可是跟着大哥你上刀山下火海,从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麻龙点着头,环看四周,一字一句说道:“离间之计……”

“对,陛下,这肯定就是离间之计。”沈黑子连忙补了一句。

麻龙弯腰捡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信,又看了看,说道:“说起离间,倒也不知道离间的是谁,连个收信人的名字都没有。若是离间,那总有个收信人的名字,也好有个离间的目标。倒也奇怪了,宋人如此的蠢,连名字都不知道写一下。”

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

“陛下,这才是宋人离间之计的高明之处啊!”沈黑子,其实还真有些智慧,上次狄咏之事,也是他与麻龙说要再与狄咏谈一谈,不能直接动手去杀狄咏,只是上次的话语并没有奏效。

“高明?若是这封信的抬头写上你沈黑子的名字,朕倒是觉得那甘奇真高明了。”麻龙如此说道,也在表达麻龙其实对沈黑子本身就不那么信任了。如果这封信上写了沈黑子的名字,麻龙必然立马就把沈黑子给宰了。

上次要杀狄咏,也是沈黑子百般阻挠反对,那时候麻龙就觉得沈黑子不对劲,屁股坐歪了。

沈黑子从麻龙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什么,眉头大皱,转头去看了看邓钟。

邓钟被沈黑子这么一看,更是心急如焚,也慌了神,连忙说道:“大哥,这事与我无关,当真一点干系都没有。”

麻龙盯着邓钟看了好一会,慢慢说道:“邓钟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当初在燕京城内,朕说要去放火抢粮,也是你第一个出言支持,朕岂能信不过你?”

麻龙当了皇帝之后,当真高明了许多。

邓钟连忙转忧为喜,高兴说道:“对对对,大哥,你最是知道我的,我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的。”

麻龙笑了笑,又转严肃:“此事,定要严查,若是让朕知道谁人是奸细,一定将他扒皮抽骨,满门抄斩,祖宗十八代的坟都掘了暴尸荒野!”

邓钟连忙接道:“对,大哥说得对,若是让我知道谁是奸细,我第一个出来亲手杀他全家。”

麻龙慢慢坐回了座椅,叹了一口气,说道:“城内有奸细之事,想来诸位兄弟心中都有一本账,倒也不用朕再多说,你们一定要防备着,但凡有什么人形迹可疑,一定要及时禀报。”

“遵旨!”

“大哥放心,我一定警惕着,谁若是有一点异动,不用大哥你说,我立马就抽刀杀人!”

麻龙点着头,又道:“为防内外勾结,每日巡城的士卒再加一倍,不准任何人有机会与城外联系,但有可疑之人,立马捉拿……如此还不够,全城所有军将部曲驻防之地,都得调换,以免狄咏那厮再用如此诡计联系城内奸细。”

“遵旨!”

麻牛左右看了看,亲自安排了起来:“邓钟的驻防,便与刘闼子的换一下。”

邓钟听到这话,心中一紧,总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是不是还在怀疑自己?但是想到之前皇帝麻龙亲口说过信任自己,便又不再去多想,也是不敢多想,这再多想下去,太吓人了些。他宁愿相信从小跟随的大哥,如今依旧对自己信任有加。

邓钟上前:“得令!”

刘闼子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浑身泛着古铜色,苦力汉出身,脑子比较一根筋,平常里也多沉默寡言,此时上前拱手:“遵旨!”

第四百八十八章 生死攸关

羽箭在空中飞着。

歇斯底里怒不可遏的皇帝陛下麻龙,发了一通的火,试探了一些人,也做了应对的安排。

众多军将们散去了,各自回不去了,准备连夜换防。

却有一个人被麻龙留了下来,就是马上要换防到东门的刘闼子。

麻龙留下刘闼子,自然有交代:“闼子,廿二日就是后天,夜间你一定要多多注意。”

刘闼子是真的是一个老实人,哪怕他如今也杀人如麻,却依旧是个老实人,口中惊讶问道:“陛下,难道廿二日夜里宋人真的要偷袭东门?”

麻龙极为确信,却又说道:“朕倒是希望那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

麻龙的话语说出了一种惆怅感,他似乎真的看透了一切,只需要一个真正的佐证了。

也许甘奇就真的被麻龙看透了。

廿二日夜,子时,滦州城东,伴着月色,若是离近了看,影影绰绰之间,真的人影不少。

城头上的巡逻之人,目不转睛盯着城外去看,城头上的篝火也比以往燃得更多,照出一片光亮。

有人看了又看,确定了几番,开口大喊:“敌袭,敌袭!”

此时城外的人影终于清晰了,一队骑兵蜂拥而来,到得城门不远,便是齐声大喊:“开门呐,开门开门,我们来了。”

“怎么门还不打开啊?”

“快把门打开,已经子时了!”

城头上的刘闼子今夜没睡,早早就等着,此时先说了一句:“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随后他接着大喊:“放箭,放箭!”

城头下也传来喊声:“诶,不要放箭,自己人自己人。”

“不要放箭啊,自己人啊!”

城头上的人毫不理会,依旧攒射。

城下之人一个个大惊失色,一边打马转头,一边大呼小叫:“中计了中计了,快撤快撤……”

骑兵蜂拥而来,又退潮而去,伴随着大呼小叫,伴随着各种叫骂。

刘闼子在城头上哈哈大笑起来:“陛下果然老谋深算,挫败了敌人的阴谋,区区小计,也敢拿出来献丑。”

边说着,刘闼子兴高采烈往城头而下,今日又打了胜仗,得赶紧去给皇帝陛下报捷,还要把今日之事说一说。

城头之下,五六百步之处,狄咏跟着甘奇也在城下,演了这么一出戏,狄咏看得也在笑,口中说道:“大哥,这羽箭彻底飞起来了。”

“静观其变吧,让将士们今夜都不要睡觉,看一看着羽箭到底怎么飞,又飞向了哪里。”甘奇笑着打马回头,事情已经做完了,就看这城内怎么发酵了。

刘闼子奔到了皇宫之内,皇帝陛下麻龙也未眠,一直在等着东城的消息。

刘闼子一冲进来,正准备报喜,就听得麻龙用伤感的语气说道:“事情朕已知晓了,你回去带几十个心腹之人过来,埋伏在左右。”

“陛下这是要?”刘闼子问道。

“不需要管,只去做就是。”

刘闼子又飞奔回头,把自己一帮子心腹带入宫中,皇帝麻龙亲自指挥安排,把几十号人埋伏好。

然后只听麻龙低声与刘闼子说道:“闼子,你亲自走一趟,去把邓钟招来,就说朕有一番私密话语要与他说。”

刘闼子就算再耿直,此时也明白了皇帝要做什么,却也沉默不语,只管去做事。

刘闼子飞身而去,麻龙开始进入了一种悲伤惆怅的情绪,自言自语:“邓钟啊邓钟,你自小跟着朕,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苦日子一起过了,却是这福偏偏不能一起享。狄咏到底有什么魅力,给你许下了什么好处,让你能抛弃弟兄们,让你能背叛了朕?难道他大宋的官才是官?我大燕的官就不是官?”

麻龙这算是彻底笃定了,他就等着今夜,看看宋人是不是真会来偷袭,是不是真的有人会在城内里应外合,这一点很重要。只要有了这一点,不是守东门的邓钟还能有谁?

信是射给邓钟的,邓钟也守东门,敌人真的如约来了。

不是邓钟,还能是谁?

今日,就是邓钟的死期了,麻龙很伤心,很惆怅。麻龙心中也有些心软之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扒皮抽骨就算了,满门抄斩也没有必要了,就把邓钟的几个儿子杀了即可,祖宗十八代的坟墓也就不刨了。

这算是皇帝陛下最后的恩典。

刘闼子去请邓钟,道路熟悉非常,邓钟如今的驻防之处本就是刘闼子驻防的地方。

其实邓钟也没有睡觉,他心中的担忧不必任何人少,许多事情,他仿佛有一种预感,夜里,东门那边,果真打起来了。

宋军果然如约而至了。

这是一个大问题。

刘闼子来了:“钟哥,陛下召你去,有私密话语要说。”

邓钟眉头早已凝结起来了,问道:“闼子,宋军今夜果真偷袭东门了?”

刘闼子点着头:“嗯,他们还以为真的有人会给他们开门的,就这么骑着马大喇喇冲过来了,长梯都没有带一具。还拼命喊着叫我开门,我便是一通攒射,射得他们是哭爹喊娘就逃了。哈哈……又打胜了一仗!”

邓钟连忙又问:“闼子,你与我实话实说,你觉得城中到底谁是奸细?那封信到底是给谁的?”

“我不敢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邓钟又道:“我跟你说,我一直在思前想后,宋人肯定是把箭矢射错地方了,把信送错地方了,我在东门南边,沈黑子在东门北边,我真不是奸细,他们应该是准备把信送给沈黑子的,却不小心送到我这里了。肯定是这样,也唯有这么解释才能解释得通。”

刘闼子不置可否,他也是真不懂,却有些心急,说道:“钟哥,陛下在等你呢,你这番话拿去与陛下说吧。”

邓钟似乎还在思虑,身形一顿,摆摆手:“不对,也不对,若是沈黑子,他今夜就在南门附近,这么好的机会,他应该就已经动手了,不对不对,也不是沈黑子。”

刘闼子又道:“钟哥,要不咱们先进宫见了陛下再说?”

邓钟似乎有些高度紧张,人还陷在自己的思维里,手摆了摆:“不行,让我先想一想,若是没有想明白,我见了陛下也不知道说什么……”

刘闼子真急了,又道:“钟哥,你若是不快点去见,陛下等久了,说不定还真以为你有二心呢!”

“陛下已经觉得我有二心了,我若是不能把事情弄明白,就这么去了,必然要出问题。”邓钟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他越发着急起来,脑中不断去想。

刘闼子听得邓钟这么一语,连忙说道:“钟哥这是哪里话,陛下怎么可能疑你?”

邓钟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道:“刘闼子,你与我说实话,陛下是不是怀疑我是奸细?陛下这么半夜叫我入宫,却又不叫其他人,还让你亲自来叫,陛下是不是以为我就是奸细?”

刘闼子连忙挤出一个笑脸,说道:“钟哥,你可别疑神疑鬼了,陛下就是有秘密的事情要与你商议,让我来叫你,只是因为我刚好入宫报捷,所以凑巧了。”

邓钟忽然身形一弹,人连连后退好几步,与刘闼子保持了距离,又道:“刘闼子,你是个老实人,你可别骗我。我跟你说,沈黑子说得对,他也不是奸细,我也不是奸细,那封信,就是宋人的离间之计,你信不信我?”

刘闼子点点头:“我自然是信钟哥你的。”

“不对,陛下信你,所以让你去守东门,陛下信你,所以让你来召我去,你却不信我!”邓钟又后退几步,抬手一指:“你们,你们是不是要杀我?”

刘闼子满头是汗,连忙说道:“钟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不信我,你还不信陛下吗?”

“刘闼子,你是个老实人,对不对,你没有想杀我,对不对?陛下也没有疑我,对不对?”邓钟此时一遍一遍发问,神经紧绷,敏感非常,这种事情,动辄身家性命,他是那个最心虚的人,此时更心虚不已,他陡然间猜到了什么,小心翼翼,谨慎非常,如履薄冰。

“陛下没有疑你!”刘闼子,努力用一个老实人的老实模样,去说一句谎话。

“陛下其实早已疑我了,否则就不会把我从东门调走。”邓钟有自己的感受,有自己的猜想。

刘闼子实在没有办法了,这差事眼看就办不成了,他厉声说道:“钟哥,不若是不去便罢了,我回宫去复命就是。你也不想想,今日你若不去,这奸细,不是你,也是你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们果然都觉得我是奸细,白天我到处去见人,想大家帮我弄明白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敢见我。你们都怀疑我,你们……”邓钟此时脚步不退了,反倒往前走,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实际情况倒也不是完全如他所说,白天的时候邓钟是真的到处去见人了,想让大家都帮忙调查此事,洗脱他的嫌疑。但并非所有人都没有见他,至少沈黑子是见了他的,也表达了对他的信任,还想尽办法帮他出谋划策去洗脱嫌疑。

所以当邓钟怀疑沈黑子的时候,又自己找到了理由去排除了沈黑子的嫌疑。也是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如果真是沈黑子,此时东门应该已经就被打开了。

“钟哥,钟哥,你冷静一些,陛下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你只需要见得陛下,把你的道理说与陛下听,陛下又岂能不相信你?你随我去见了陛下,疑虑自然就打消了。”刘闼子这算是用尽了所有的头脑来劝邓钟进宫了。他之前也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难办,皇帝麻龙也没有想到此时邓钟会不进宫去见他。

邓钟连连摆手:“我不去,我去了肯定没命,你们都以为我就是奸细,你们都怀疑我,你们都在大哥面前进谗言,说完的坏话,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你们都想我死!”

“钟哥,没人想你死啊,都想你能摆脱嫌疑。”

邓钟哪里还管得这些,开口大喊:“来人,来人呐。”

房外立马冲进来了一小队军汉,领头的空中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邓钟往刘闼子一指,说道:“把他拿下,他就是奸细,先把他捉了,稍后我送到陛下那里去!”

军汉们哪里还等,先是散开把刘闼子一围,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刘闼子摁在地上。

刘闼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邓钟,你要造反吗?你要造反是吗?还说奸细不是你,你现在做的就是奸细做的事情。你快把我放开,你把我放开了,我就信了你,我到陛下那里去帮你说情,我帮你说。”

“堵住,把他嘴巴堵住,绑起来。”邓钟手抬在空中指,却是这手也颤抖不已,他连下一步怎么做都没有打算好,但是把刘闼子抓了,这已经就是往绝路上走了。

刘闼子被绑在一旁,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一众军汉大眼瞪小眼,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是邓钟内心里的自问,走上绝路了,这是走上绝路了。

人人都知道城内有奸细,是狄咏当初埋在城内的伏笔,是狄咏安排的奸细。但是满城之军将,不论大小,在狄咏走之前,人人都与他吃过饭了,人人都与他有过一番详谈。邓钟也不例外,但是当时邓钟真的没有与狄咏有过什么密谋之事。当时也谁会想狄咏会叛国而去,这大燕国都是狄咏一手建立的,谁会想狄咏会叛国?

当时每个与狄咏吃饭的人,甚至都还觉得与有荣焉。

奸细,肯定有。

但是邓钟,真的不是奸细。邓钟自己知道,他不是奸细!

怎么办?

如今似乎人人都觉得他邓钟是奸细了,连皇帝都这么觉得了,连皇帝都派人来了,动杀心了。就如当初皇帝要杀狄咏一样。

难道?狄军师,狄相公,压根就没有想过叛国?

难道?是皇帝陛下为了权力,想把狄军师直接杀死?

就如今日这般,忽然下手杀人?

是啊,这大燕国都是狄军师一手打造出来的,当时狄军师哪怕是想自己当皇帝也不难,所以陛下才要杀他?

邓钟一通胡思乱想,又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狄军师差点都没命了,侥幸才逃脱的。

现在轮到自己了?

怎么办?

邓钟六神无主,脚步乱窜。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连忙说道:“快快快,快去把沈黑子……沈将军请来,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生死攸关,叫他快来!”

邓钟本想自己去见沈黑子,但是回头一想,自己还是不离开军营为好,在自己军营里,安全才有保障。但是又怕沈黑子不愿意来,又喊道:“若是沈将军托词不来,你们就说我邓钟求他来,求他来救命呐!”

“哦,是,是,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邓钟,已然是热锅上的蚂蚁,离死还有一步之遥。若不是他自己脑袋里的有一个弦紧绷着,此时已经就走在黄泉的路上了。

沈黑子,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且不论他到底有多聪明,至少他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用脑子处理问题的人。

所以沈黑子接到邓钟的求救之后,脑中飞快运转,看着眼前这几个前来求救的人,他想了好一会,知道此时去邓钟那里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让事情更加麻烦。

所以沈黑子说道:“你们先回去与钟哥说,就说让他安心,我直接去见陛下,先探一探情况再说,万一要是个误会,那岂不是冤枉了一遭?”

“是是是,那还请沈将军快快入宫去,我家邓将军着急非常,还请沈将军一定帮帮我家将军。”

沈黑子也不多言,披上一件大氅就立马出门而去。

皇宫,其实就是一处宅邸,还不是滦州府衙,而是一处私人宅邸,宅邸的主人“主动”贡献出来的,滦州城内第一豪宅。

不过这豪宅也豪得有限,与真正的皇宫就不用比了。沈黑子在豪宅门口等了片刻,等侍卫通报。

皇帝陛下麻龙,正等刘闼子带邓钟回来,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忽然沈黑子来了,他第一想法就是这个关键时刻,不能节外生枝,便吩咐人去打发沈黑子回去。

奈何沈黑子不走,又让侍卫去通禀一番,甚至直接说了是为邓钟而来。

如此,沈黑子才终于见到了麻龙。

麻龙看着沈黑子,没好气问道:“你缘何来了?邓钟呢?刘闼子呢?”

沈黑子没有立马答话,而是左右看了看,甚至在进门之前就到处看了看,有些事情已经了然了,倒也不是看到了埋伏之人,而是看到左右连一个侍卫都没有了,宫女太监的跟没有,还四周黑灯瞎火的,已然就是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黑子是有脑子的人,他明白,所以他问了一句:“陛下,邓钟必然不可能是奸细,陛下千万不要听信何人谗言。”

沈黑子还是想多了一点,以为是有人在麻龙身边出谋划策,如此麻龙才要弄死邓钟。

麻龙听得这话,起了一个心眼:“老沈,咱们都是一起从燕京城杀出来的兄弟,滦州城内有奸细,此事你可知晓?”

沈黑子点着头:“城内必有奸细,此事臣心中也能确定,但是邓钟必然不是此人。”

“那你觉得谁是呢?”麻龙又问。

沈黑子连忙说道:“陛下,不能因为有奸细,所有就怀疑他人是奸细,此事最重要之事不是找出谁是奸细,而是要众志成城,奋力一搏,只要城内人心不失去,这城池方才能稳稳妥妥。”

“你的意思是让朕不要在意谁是奸细?不去把奸细找出来?奸细不除,这城池便是岌岌可危,还谈什么众志成城?”麻牛显然不认可沈黑子的观点,甚至在他心中,沈黑子也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沈黑子以往与狄咏关系最好。

若是城内奸细不除,麻牛如何也睡不安稳,就怕哪天睡着了,头就被人割去换富贵了,说书先生说的三国故事里的张飞,不就是这么给人杀的吗?

“陛下,咱们是老兄弟,过命的交情,老兄弟又岂会害了陛下?邓钟,我,陛下,咱们可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街坊,泼皮无赖的事情咱们做过,苦力的营生咱们也做过,给契丹人当狗的差事,咱们也做过。到得而今,邓钟又岂能去害陛下?”

沈黑子是真的不想闹出什么内乱,同甘共苦,苦日子都过过来了,该是同甘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闹出这些幺蛾子?谁是奸细,邓钟也不会是奸细,当初杀狄咏的事情,邓钟算是第一个出言支持的。

麻龙忽然眼皮子一挑,心生一计,脸上出现了一些伤感之意,好似泪水欲流,说道:“都是老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邓钟与朕,打小就穿一条裤子,朕又何尝想过要去怀疑他?只是……唉,不说也罢。既然你来了,朕心中也有了一个分说。朕不怪他,也不想再疑他了,兄弟阋墙,十足教人看了笑话,还是老沈你说话有道理啊。”

沈黑子闻言大喜,连忙说道:“陛下能如此想,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就无事了,咱们还跟原来一样,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麻龙点着头,好似擦了一下泪水,说道:“今日之事,便过去了,朕这就叫人去备酒菜,你去把邓钟叫来吧,你亲自去。咱们今天不醉不归。这大燕之国,还要靠咱们兄弟齐心。”

沈黑子已然大喜望外:“好,陛下稍待,我这就去把钟哥请来,咱们今天只叙旧,不醉不归。”

“嗯,不醉不归。不论胜负,不论未来,不论前程,今朝醉一场。”麻龙说得倒是也很感人。

沈黑子已然拱手而出,飞快跑向邓钟的大帐。

沈黑子一入大帐,邓钟激动不已,上前就拉着沈黑子的手:“老沈,如何?”

沈黑子笑着拍了拍邓钟的肩膀,说道:“无事无事,无事了,陛下两眼含泪,在宫中备酒菜呢,如今这般时刻,便是要兄弟齐心共渡难关。”

“真的吗?”邓钟高兴是高兴,但是他还有怀疑。

“当真,陛下开始是对你有些怀疑,唉……再说直白一点,我倒是也能看出来,陛下其实对我也有怀疑,毕竟我与狄军师的关系最好。我说了一些咱们的老事,咱们打小在一起,同生共死到如今,陛下也是老泪纵横,已然被我说动,教人备酒菜,说不论前程,不论胜负,今朝有酒就先醉一场,我也是感动不已,便立马亲自出来请你了。兄弟齐心,方能其利断金。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在一起,必然能得胜。”

这大概是沈黑子最愿意看到的场景,他知道麻牛变了,变成麻龙了,喜欢上了奢靡的生活,喜欢上了皇帝的权力,也开始心有不安,日夜难寐。甚至麻龙都不喜欢听到有人喊他大哥,而是喜欢听人喊他陛下。

患得患失,防这防那。但是沈黑子却也能理解,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灰飞烟灭,身为皇帝的麻龙,在这种局面之下,又岂能安稳得住?

好在,麻龙是变了,但并不是变得不近人情了,他依旧还是一个人,有人的情义在心中。

“这就好,这就好,大哥还是那个大哥,这就太好了。我邓钟岂能是奸细?说出去谁能信?”邓钟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都得紧了,略带一些激动,亲自去给刘闼子解开绳绑。

“闼子,对不住对不住。”邓钟还与刘闼子道歉。

刘闼子有些气愤,哼了一声,松快了一下手脚,吐了几口破布塞出来的口水。

沈黑子见得刘闼子有气,说道:“闼子,你也是的,这种时候,你不去劝陛下,当真是你的不对。”

刘闼子闻言说道:“我倒是想劝啊,如何劝?教我如何劝?”

“你看,我这不是劝过来了吗?”沈黑子说道。

“那是你会说话,教我说什么话去劝人,我能说出什么来?”刘闼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实诚人。

“好好好,不怪你,但你也别怪钟哥,这事情,反正你也有问题。”沈黑子还是有点水平的。

果然,刘闼子闷声说道:“我不怪他就是,他也别怪我。”

“那还说什么,兄弟就是兄弟,没有隔夜的仇怨,走,一起入宫吃酒去。”沈黑子这算是为了兄弟情操碎到了心。就如当初希望麻牛能最后与狄咏谈一谈一样,他想做和事佬,想维护所有人的情义。

三人上马,往皇宫而去。

皇帝麻龙,还真就备了酒菜。见得三人进门,麻龙还主动上前去迎接。

“坐,都坐。”麻龙招呼着。

三人落座,沈黑子满脸笑意,刘闼子闷哼哼的,邓钟有些谨小慎微,还有一些尴尬。

倒也不至于各怀鬼胎,落座之后,麻龙也不多言,直接抬起酒杯,说道:“兄弟们,且饮此杯。”

“喝,陛下的酒,一定要一饮而尽。”沈黑子高兴不已,也起身左右招呼。

一饮而尽了,酒杯放下,邓钟想主动开口说句什么,但还没有组织到合适的语言,这个时候,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说多谢陛下不杀之恩?不妥当,反而显得皇帝麻龙有问题。

说我邓钟真的不是奸细?也不妥当,甚至没有必要。既已如此,就不存在这些事情了。

还有一点,邓钟此时心中也还有气,虽然他不敢表现出来,但是生死一遭的气,肯定还是有的。

这种情况下,本也应该是麻龙先说点什么比较好,说点兄弟情义之类的。

沈黑子也如此认为,应该是麻龙先说点什么,所以一饮而尽之后,便看向了麻龙。

麻龙饮完酒,站了起来,倒也真是要说点什么的样子,然后再见他走下了座位。

沈黑子一直看着麻龙,面带微笑。

却是忽然,沈黑子笑容一止,只见皇帝麻龙后退了几步,手中一个酒杯往地下一摔。

不好!

当真不好!

酒杯碎裂之声一过,左右门房大开,偏厅与回廊之中,冲出来一大堆手持利刃之人。

沈黑子呆住了。

邓钟也呆住了。

刘闼子也呆住了。

邓钟反应最快,翻身往后,就欲夺门而出。

刘闼子反应也快,转身就去追要逃跑的邓钟。

沈黑子才反应过来,开口大喊:“陛下,不可啊!”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又退后了几步,被许多人挡在了身后。

“陛下,快住手!”

周遭冲进来的汉子们,已然等了快两个时辰了,他们从最开始接到的命令就是冲出来,立马杀了邓钟。此时这些人哪里还管得这么多,冲进来,寻着邓钟就去。

打斗已起,邓钟就算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再夺门而出了,哪怕他夺了这个门能出去,也走不出这座皇宫。

刀兵已来,邓钟连连闪躲,却也架不住周遭皆是,已然连连中刀,却未倒地,而是手中握着一柄刀的锋刃,想把这柄刀夺过来反抗。

却听邓钟口中,还有大喊:“老沈,你也害我,连你也害我,还说什么兄弟情义!”

沈黑子视线之中已然看不到皇帝了,唯有快速转身,想冲进人群里救邓钟。

沈黑子一边扒拉着人群,一边大喊:“钟哥,我没有想害你啊!”

“老沈,你不得好死!”

沈黑子依旧在奋力扒拉着人群,口中怒骂:“让开,让开,住手,都住手!”

待得沈黑子终于扒开最后一个人,看到了人群中的邓钟之时,邓钟已然满身鲜血躺倒在地。

唯有眼睛瞪得直直,嘴巴张得大大,眼神方向,正对沈黑子,口中还有痛哭而又有气无力的声音:“老沈,你不得好死!”

沈黑子在这一刻,陡然间泪眼喷涌而出,一把冲到跟前,把邓钟抱在怀中,口中还不断解释:“钟哥,我真没有想害你,我真没有想害你,我没有想过要害你啊……”

“老沈……老沈……老……”

邓钟一边叫着,一边慢慢虚脱无力,然后死了。

刘闼子不管那么多,见得邓钟已然死得透透,左右一挥:“都退了去。”

众多汉子从哪个门进来的,又从哪个门走出去。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沈黑子看到了之前躲在人群之后的皇帝麻龙。

麻龙指着沈黑子怀中的邓钟,歇斯底里喊道:“他是奸细,他就是奸细!”

“大哥,他不是奸细。到底是何人说他是奸细,你让他出来,出来与我对峙!”沈黑子也喊得歇斯底里。

“老沈,黑子,你为什么就不信朕呢?朕是天子,朕岂能不知道这些?朕是有证据的,朕又岂能冤枉好人?”麻龙回答着,手在空中不断挥舞。

“大哥,那我是不是奸细?邓钟是奸细,是否我也是奸细?”沈黑子问了这么一句话。

“当初朕也怀疑过你,要杀狄咏,你不支持,平常里又是你与狄咏关系最好。滦州城二十万兵马,狄咏最后竟然还能毫发无损逃走,有没有人帮他?有没有人在之前就与他通风报信了?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提前做了准备?当时他在大街之上连长枪都拿在了手,纵马狂奔。是谁能知道咱们密谋之事?他狄咏又是如何知道那个时候朕要杀他?”麻龙呼喊着。

第四百九十章 你想活着吗?

沈黑子连连摇头,脸上皆是泪水,怒问:“陛下,就凭得这些,就能把邓钟直接杀了?就因为那一封无名无姓的信?就因为廿二日夜里宋人的当真来夜袭了?”

“还因为城内必然有奸细,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更因为朕派人去闼子去召他,他却心虚不敢来。他邓钟不是奸细,何人是奸细?”麻龙加了一句,就凭这几点,麻龙已然笃定邓钟是奸细了。

此时的邓钟,已然死得透透,沈黑子慢慢用手在邓钟脸上抚了过去,把邓钟死不瞑目的眼睛给闭上了。随后再道:“当初狄军师之事,千不该万不该直接动手杀人,在这滦州城内,想杀狄军师难如登天,且不说狄军师身边本就有许多心腹之人,就凭狄军师在军中的威望,也不能轻易直接动手杀他。万事都还有一个退路,是和是战,皆还有得分说,哪怕最后还是一战,也当与狄军师有礼有节,狄军师本也是一个情义之人。若是能谈和,只要保得众多兄弟还能留一点富贵,也未尝不可。而今事已至此,大战当前,不思众志成城,反倒战前杀心腹大将。陛下,大哥,您这是往死路上走啊!”

“沈黑子,岂敢在此妖言惑众?难道你当真是狄咏的奸细?”麻龙更怒,抬手一指,说得口沫横飞。

“陛下,不若你也把杀了,就在这里杀了!”沈黑子此时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昔日燕京城里,四个人为了不让家人饿死,冒险密谋去放火抢粮,麻牛为首,沈黑子出的计策,邓钟第一个支持,刘闼子跟随在后。火放了,粮抢了,遇见了一个人,挨了一顿打,从此一帆风顺,甚至建起了一个国家。

而今,一个成了皇帝,一个死在了皇帝手上,一个成了杀死邓钟的直接帮凶,还有沈黑子自己,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最后却也间接成了帮凶。

真要说起来,这个所谓的大燕国,麻牛最能信任的,其实就是另外三个人,其他人都是半路认识的,大多数人甚至都不能知根知底。

深黑子此时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一个聪明人,与一群傻子在一起,有一种无力之感。

沈黑子的话,听在麻龙耳中,反倒让麻龙有一种心虚之感,麻龙又道:“你莫道朕不敢杀你,若是被我知晓你也与狄咏暗中有勾结,便也怪朕不客气。”

刘闼子还在一旁傻乎乎问道:“老沈,你不会真的是奸细吧?”

沈黑子抬头看了一眼刘闼子,唯有苦笑摇头,笑得与哭一样,他慢慢使劲力气抱起血泊中的邓钟,叹了一口气,转头:“走了,我走了,咱们都是泥腿子,出燕京城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以往我倒也从来不觉得那些读书识字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而今这么久,我也学了字,能看得懂书了,才知道以往都是坐井观天。读书人的手段,读书人的聪明才智,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及得上的。咱们呐,不是人家的对手。”

麻龙连连往前几步:“黑子,你还敢胡言乱语,你再说,朕绝不饶你!”

沈黑子转头看向麻龙与刘闼子,说道:“城内还有奸细,肯定还有,但是你们却找不出他们,这城门呐,总有一天会被人从里面打开的,那一天,这大燕国就灰飞烟灭了,什么帝王将相,什么知州知府,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回去等死,被谁杀都一样。”

刘闼子听得这一席话,还傻愣愣回头与麻龙说道:“陛下,我看老沈不像奸细。但是老沈好像是疯了。”

麻龙似乎被气得浑身颤抖,有一句话在嘴边,听得刘闼子的话语,却又给憋回去了,他差点就说出“来人呐,把沈黑子格杀当场!”。

沈黑子就这么慢慢往外走,抱着一具尸体,走得踉踉跄跄,精气神早已都空了,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显然,沈黑子也是自责的,邓钟信任他,所以听了他的话,跟着他进了这个皇宫。但是邓钟还是死了,死在了对沈黑子的信任上。

还谈什么帝王将相与富贵?

城外还有看戏的人,却是这看戏的人其实看不到戏,只能脑补猜测。

狄咏问甘奇:“大哥,怎么城里没啥动静了?按理说咱们夜袭一番,总要出点大动静不是?”

甘奇也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这羽箭到底往哪飞了。”

“大哥,要不要再想个办法?比如,再给城里射一封信?反正总要弄得他们人心惶惶才好。”狄咏出谋划策。

甘奇想了想:“嗯,也行,再射一封信进去,骂人就行,骂背信弃义者,不得好死,城破之日必满门抄斩。别的都不用写。”

“嘿嘿,还是大哥高明!还往之前的地方射进去吗?”

“嗯,就往之前的地方射进去。”甘奇说道。

狄咏立马动身去办。

这信自然又射进去了,接到信的人自然就是之前与邓钟换防的刘闼子。

刘闼子教人读了信之后,连就入宫了。

麻龙已然大骂:“还说邓钟不是奸细,还说他不是,铁证如山。邓钟死了,沈黑子那么伤心欲绝,沈黑子怕也不是好人。他们是不是一早就串通一气了?啊?他们是不是早就都是奸细了?”

刘闼子又傻愣愣说道:“大哥,我看老沈不像奸细。”

“你看不像?你那脑子能用吗?若是连你都看得出谁是奸细了,那才是笑话。”麻龙如此一语,倒也说得对,刘闼子的脑子是不好用的,只适合干活,不适合思考。

刘闼子把头一低,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脑子不好用,一贯以来他都只是跟在众人后面出力,若是让他自己动脑谋划点什么事情,只怕早已饿死街头了。

所以刘闼子说道:“那要不要我去把老沈叫来再问问他?”

“这种事情,你问他,他能承认吗?”麻龙一脸鄙夷,又道:“你派人盯着他,盯着他的大帐,看他每天都干些什么,看看他都见了一些什么人。”

“哦,我这就去。”刘闼子答道。

沈黑子,亲自抛了个坑,在城内一户人家里找来了人家压箱底的棺材,又找人刻了碑,算是把邓钟厚葬了。

坟头之前,沈黑子席地而坐,自斟自饮,泪水不止。口中还喃喃一些什么话语。

“……悔不当初从山里出来啊……若是就留在山中当那贼寇,也不至于到如今……”

“哪怕就在山里面……咱也不招兵买马,也不想着劫掠州府,就每日吃酒吃肉……”

“钟哥,是我对不住你!”

“钟哥,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变了……”

“你说说,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投胎生在富贵人家,打小去读书,长大了考进士做官,取个大户娇妻,买几房歌舞美妾?”

“只愿钟哥此去,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不受这般的苦……”

说着说着,喝着喝着,也就醉了,躺在了坟墓边上,一众亲信军将侍卫,把沈黑子抬回大帐之中。

天也就亮了。

城外热火朝天,伐木,造梯,甚至还调来的匠人,开始打造云梯车以及投石机。

甘奇似乎有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时间暂时还够用,契丹人动员全国,准备全力一战,至少还有两个月左右。

倒也不是契丹人不想加快速度,而是如今失了燕云的契丹人,动员速度就只有这样了。从辽阳府动员辽东之人,从临潢府附近动员各个部落的男丁,甚至还要动员草原许多部落的男丁,这不比在城池之间调动,集合各处生产者入伍去打仗,也不比直接动员脱产的军队来的顺畅快速。

还有一点,就是黄龙府那边,也开战了,而且连战连败,一个小小的完颜女真,凭借两三千人马,也跟黄龙府里的两万辽国大军打得不可开交,黄龙府那边也是求援不断。

黄龙府倒是暂时失不了,但是除了城池,广大的丛林,已然都成了完颜女真来去驰骋的猎场,完颜女真的军队,也是越来越多,两千变三千,三千变四千。

不过上京临潢府里的大辽皇帝耶律洪基现在可管不得这么多,只要城池不失即可,几千野人,不过疥癣之患,想那些野人也没有攻打城池的能力,如今是抽不开身的,那堂堂大辽皇帝被人打得连夜遁逃的耻辱,占据了耶律洪基内心的全部。

甘奇准备着一场硬仗,这算是两手准备,滦州城内的情况他是一概不知,城内还真有一个狄咏的内应,这个人名叫林岩石,只可惜此时也联系不上。所以只得在开战之后,见机行事。

开战,也是给林岩石一些机会。

否则这么拖着,林岩石这种非麻牛最亲信的军将,永远都没有机会。林岩石此时驻防不了关键之处,又联系不上,没有里应外合,是不可能成事的,哪怕林岩石敢于奋力一搏,没有城外约定好的接应,也不过是条死路。

只要开战了,开始伤亡惨重了,城中各部人马自然就会轮换守城,林岩石便有机会率部上城,不论是守城门还是守城墙,这都是机会了。

沈黑子的酒醒了,他与刘闼子,都在东门,一个守东门北段,一个守东门南段。东门这边地势最平坦,也最适合大部队展开,所有这边是重兵布防之处。

这些城防的调度,还是当初狄咏为了应对十万辽军攻城而亲自安排的,只是当初狄咏安排的是沈黑子与邓钟在东门,而今刘闼子换了邓钟。

沈黑子醒酒之后,亲自上了城墙,站在城墙边上一言不发,好似在欣赏风景,也看得见城外热火朝天的动作。

匠人们立起了高高的云梯车与投石车骨架,嘿呦嘿呦的劳动号子声,把一些巨大的木板拉升到高处,用来装在云梯车之上抵挡箭矢。

还有车架拉着从不远林子里砍来的巨木,源源不断往军营里送。

此时刘闼子也出现在了城头之上,慢慢走到沈黑子身后。

沈黑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来人,便又转头眺望了,不言不语。

刘闼子开口说道:“老沈,陛下说让你换个防,去北门做预备军。”

沈黑子点了点头:“嗯,什么时候过去?”

“得一会吧,得那边收拾妥当了先过来,你们再收拾一下搬过去。”

沈黑子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般调度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不信任而已,无他,随意就行。反正这座城池,是守不住的。

邓钟麾下人马,昨天晚上就开始拆分了,打散了填到几十个部曲之中,那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神,一个个错愕的面庞……

城内今日到处都在议论,甚至连沈黑子醒来的时候,都听到帐外的议论之声,议论的事情不过就是皇帝把邓钟给杀了。有人打抱不平,说邓钟必然不可能是奸细,皇帝陛下一定是弄错了。也有人语出嘲笑,说邓钟平常飞扬跋扈到处欺负人,活该有这么一遭。

说什么的都有,沈黑子也懒得去管,任由他们议论。

还有因为这些议论的事情,打起来的都有,邓钟麾下不少亲信,到得别人家军营里去了,便也就与这些瞎议论的打起来了,打完之后,要人做主,有人去皇帝那里请命,有人来找沈黑子主持公道。

沈黑子不想管了,一概不见,皇帝怒气冲冲,反倒有人挨了板子。

沈黑子语气冷淡问着刘闼子:“那边什么时候会过来?”

刘闼子答道:“这倒是也不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前几日我换防的时候,总也花了几个时辰,家伙事不少,还有许多弟兄积攒下来的财物之类,总要搬个干净。”

“天黑前能过来吗?我倒是想睡一个好觉。”沈黑子又问。

“快的话,天黑前应该差不多,慢的话,那就明日了,夜间干不了什么活,反倒是一团乱。”刘闼子答着,这个时代,没有路灯,没有好用的照明,夜间大规模搬家是不现实的。

而且换防这种事情,沈黑子这边是一定不能先动手的,城墙防线一定不能出现空虚的情况,一定得别人先来了,沈黑子才能再走。

沈黑子点点头,不言不语。

刘闼子待了一会,也觉得有些无趣了,说道:“那我先走了,去催催他们快些。”

沈黑子忽然回头:“等等,我问你一句话。”

“哦,你问。”

沈黑子用惆怅的语气问道:“闼子,你想活着吗?”

“嘿嘿……老沈你这叫什么话?谁还不想活着啊?”刘闼子笑着答道。

“一边是死,一边是没了富贵,却还能活着。你怎么选?”沈黑子又问。

刘闼子煞有介事想了想:“那我选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念想,富贵没了可以再挣,我还有儿子老婆呢,他们也得靠我活下去。”

“我明白了,你去吧,倒也不用催他们,免得他们手忙脚乱遗漏了什么,到时候还来找我寻找我要。”沈黑子如此说道。

“得嘞,我知晓的,便让他们好好搬,搬个干净,不要到时候没了东西又来找你麻烦。”刘闼子语气轻松,转头而去。

站在城头上的沈黑子,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目视前方,只是眼神失了焦距。

第四百九十一章 射中目标的羽箭

一边是死,一边是没了富贵,却能活着,你怎么选?

沈黑子自己选的是活着。他也问了刘闼子,刘闼子也选活着。

沈黑子在城头上出神了很久,又抬头看向天空。心中似乎正在问邓钟这个问题,问问邓钟怎么选

邓钟应该告诉了沈黑子,他也选活着。

沈黑子看向身边许多汉子,这些汉子们都手拿刀枪,看着远方的运木头的敌人。

沈黑子又问:“弟兄们,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众多汉子把视线聚到了沈黑子这里。

“将军问就是。”

沈黑子点着头,大声问道:“一边是死,一边是没了富贵,却能活着,你们怎么选?”

“将军,我们本也没什么富贵,如今是想争个富贵。自然选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活着才能享富贵呢,死了还怎么享?”

“将军莫不是想与我们说富贵得靠自己去争取?我们可都知道呢,自当用命守城,立了功勋,富贵就有了,不说当个什么知县知府的,当个府衙里的马步都头倒也不错的,差事轻松,钱还不少,弟兄们还有孝敬,还能吃一些空余的饷银,娶几房婆娘不在话下。”

“是啊是啊,将军放心,自当用命!”

“最好是又用了命,命还在,哈哈……”

“对对对,这般就是最好了,命也在,富贵也享了。”

这一圈人,都是沈黑子的心腹亲卫,答出来的话语,倒也没有让沈黑子失望。

“若是真的只能选一样呢?”沈黑子又问。

此时,众人见得沈黑子面色严肃了一些,大多低头沉默了。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所有人都知道命最重要,但是在沈黑子面前,却又不敢这么去说,便也怕沈黑子的问题里有什么深意,随便去答,怕沈黑子觉得他们贪生怕死。

见得无人回答,沈黑子笑了笑,说道:“没事了,你们自去忙吧,我已知晓了……”

众人见得沈黑子没有再逼问,大气一松,一个个连忙走远了一些。

沈黑子又抬头看了看天,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定。

活着吧,活着便是一切,死了一切皆休。

从城头上下来,沈黑子回到了一处小宅,这里是他的中军大帐。

沈黑子提起了笔,自己磨了墨,又教人把门口守好,不准任何人进来。

落笔,歪歪扭扭,显然沈黑子写字的时间还不长,写不出一笔工整的字迹,这倒也不能怪他,街边破落户出身的沈黑子,父母都舍不得花钱请人给他取个大名,而今能写出这么多字,已然就是不简单了。

读书学字的事情,启蒙都是狄咏亲自教的,一笔一划,都是狄咏教给他的,这也是沈黑子与狄咏关系极好的原因。麻牛、邓钟、刘闼子、沈黑子,四个人,也就沈黑子在山林里当匪寇的时候还想着学字读书的事情。

狄咏虽然也算不上一个腹中有圣贤的文坛大才,但是自小狄青也算在他读书这一道上投资过,只怪狄咏自己不争气,没有学到能考举人进士的才华,反倒刀枪棍棒信手拈来,随父上阵也是勇武非常。

狄咏,书看了不少,兵法武略,历史故事,特别是天下纷争,打仗的故事,狄咏最是喜欢,甚至狄咏没有心思读书的时候,还听甘奇说了许多故事,有时候也缠着甘奇与他讲一讲什么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基因如此,没有办法。

所以沈黑子跟着狄咏,学字之余,自然也听狄咏多说一些什么孙膑庞涓的,白起赵括的,项羽韩信的,卫青霍去病的,曹操孔明的,李世民王世充的。

人的见识,大概就是这么来的,聪明与傻,大概也就是这么来的。

短短岁月,甚至还未足一年,人与人也就不一样了,泼皮无懒与泼皮无懒也不一样了,泥腿子与泥腿子也有了区别。

一封信,沈黑子写了许多,笔墨一直不停,写得词真意切,也写得收不住了,甚至把滦州城内发生的事情也忍不住写在了信中。

这封信,自然是要给狄咏的,却是写着写着,沈黑子又停了笔。

有件事情似乎比其他的事情都重要。

他知道自己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一切之后的事情都由不得他来掌控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承诺,狄咏的承诺,甚至是甘奇的承诺。

这个承诺太重要了,不是这封信能承载的。

沈黑子忽然把已经写了千言的信揉成一团,揉成一团还不安心,又打开撕成粉碎,再揉成一团塞进怀中。

他的心有些乱了。

他不准备给狄咏写什么信了,他要出城,亲自出城一趟。

他要亲口得到哪些承诺之后,才愿意去做某些事情。

所以他一定得亲自出城去。

他要让所有人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所以这封信没必要了,这封信承载不了这些承诺。

沈黑子出门而去,到处去寻,先寻到了一个大箩筐,又寻到一根绳子,然后偷偷带回房内藏好,又教人弄来一个车架,带车厢的车架。

夜色渐黑,沈黑子中军大帐的所有人都被赶走了,只留下一些沈黑子最信得过的心腹。

然后一个车架出去了,直接到了城头之下,此时正值上半夜与下半夜轮值之时,城头上守夜的士卒回去休息,新一批的士卒上城守下半夜。

无数士卒上上下下,颇显混乱。

此时一身普通士卒衣服的沈黑子此时上了城墙,在城墙的一个凸出拐角处,被绳子系着的大箩筐在短短片刻就到了城墙之下。

沈黑子,出城了,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了。

城头上还有几个心腹之人神色紧张地在转角处等候着。

黑漆漆一片的滦河边上,漆黑中的一个人影,隔了二三十步,便已彻底看不清楚。

唯有南边远方,有篝火点点,那里是宋军的大营。

沈黑子飞奔而去,却还未靠近那些篝火就已经被人拦截下来。

“我是从滦州城出来的,我要见狄咏,有要事相告!”

“你认识狄将军?”

“正是故人,有要事,速速通禀一番。”

发现沈黑子的是盯梢的暗哨,暗哨之后还有巡逻队,暗哨手提大弩,对着沈黑子,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开口大喊:“夜巡,往这里来,发现一个人。”

巡逻队过来之后,那对着沈黑子的大弩便也放下了,沈黑子就这么被带进了军营。

先见了狄咏,狄咏喜出望外,立马带着沈黑子又去见了甘奇。

沈黑子见到了甘奇,恭敬见礼,却也没有想到甘奇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沈黑子没有那么多时间意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久留,长话短说一番,沈黑子直入主题:“甘相公,小人就想听您一句话,若是我把城门打开了,是否能放城内之人一条生路?”

狄咏看着甘奇,有些紧张。

甘奇问了一句:“你说的城内之人,是说的城内哪些人?”

沈黑子直接说道:“所有人,城内所有人。”

甘奇微微皱眉,他一向心狠手辣,要他放了城内所有人的,显然是不可能的,其他人倒是都可以放了,但是那些有一定号召力的人,显然就不能任由来去,否则往后还是大麻烦。不说别的,麻牛就是首当其冲,麻牛是不可能活的。

但是很显然,沈黑子来,就是为了这些人的活路来的。

甘奇先不答问题,而是问道:“你今夜到此问这么一语,就不怕我不答应你,你也回不去了?”

沈黑子直接说道:“死而已,无妨,死在哪都一样。还请甘相公答小人之问。”

甘奇看了看狄咏,摩挲了一下胡床扶手,又问:“你说的生路,是活着就行呢?还是说得好好活着?”

这个问题倒是把沈黑子给问住了,他来之前,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其中的区别,不过这个问题也简单,他立马说道:“那自然是要好好活着,若是一辈子关在牢狱之中,那与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甘奇,是一个聪明人,他立刻想到了应对之法,答道:“你这个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在我答应你这个要求之前,你也当答应我一个要求。”

“甘相公请说。”

“活着,可以,自由地活着,也可以。但是这些人不能活在这里,得去一个地方。”甘奇说道。

“何处?”

“福建,去福建泉州,那里是繁华之地,更是远离争端之地,我甚至可以给他们留一点钱,让他们去那里重新开始。”甘奇如此说道,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避免事端,却是甘奇心中早已想好了如何处理这些人,福建,几千里之遥,这些人去了那里,便也任由甘奇宰割了。

放在社会上是肯定不行的,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而且还很容易再次团结在一起,往后又成了社会的麻烦,甚至说不定又占山为匪了,那就是个大麻烦了。

所以把这些人送到泉州去,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铁矿场里做苦力,一举几得。但是这些安排,甘奇不可能直接说出来,相反甘奇还要表达诚意,甚至还说要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重新开始。

福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沈黑子往后想打听消息都打听不到。

此时甘奇还有一点想法,就是觉得这个沈黑子不错,能审时度势,又敢于冒险、视死如归,而且还重情重义。脑子不错,又有胆气,可用之才,给狄咏当个助手绰绰有余,因为狄咏与他,也有情义,这就很完美了。

沈黑子想了一想,却问了狄咏:“狄军师,泉州好不好?”

狄咏点点头:“泉州挺好,商贸繁荣,什么都不缺,就是热了点。”

狄咏显然不知道甘奇心中打的那些算盘。

沈黑子点着头:“好,一言为定。城内那些军将,不论官职高低,都要放了,那些用命的士卒,任由来去。其中还有更多的裹挟之民,还请发回家中务农营生。”

“那就一言为定!”甘奇面色严正。

沈黑子又看向狄咏,他显然不那么信任第一次见面的甘奇,但是他却信任狄咏,当他看到狄咏点头之时,沈黑子立马说道:“事不宜迟,过了今夜,我便是想打开城门也没那么容易了,此事就定在今日拂晓。甘相公且速速准备,切不可击鼓鸣号角,一切隐秘行事。”

“好走不送,拂晓再见。”甘奇也不多言。

沈黑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狄咏送他出营。

一路之上,沈黑子不断加快脚步,却也还有话要与狄咏说:“狄军师,一切拜托你了,一定要说话算数。”

沈黑子显然还是心虚的,他就怕甘奇进了城便出尔反尔了。他之所以愿意做今日之事,就是为了所有人的命。

狄咏点头:“黑子你放心,我大哥虽然智计无双,手段百出,但是说出去的话,便是作数的。说放他们生路,必然不会有假。”

沈黑子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又道:“还请军师入城之后一定要控制住麾下军汉,切不可多造一个杀孽。”

“这点你也放心,如今燕云是大宋的燕云,燕云之民也是大宋子民,哪里又擅杀自家子民的事情。”狄咏这一点也是能保证的,因为他知道城内所谓二十万大军,本身就多是裹挟之民,何必去杀?杀一些反抗之人即可。

“那我就放心了,军师不必远送,拂晓便可再见。”沈黑子已然出营。

狄咏不再多送,看着沈黑子消失在黑暗之中,然后转头赶紧入营,不能击鼓聚将,几万人的统一调度,还要隐秘调度,可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城池将破,敌人免不得四散而逃,为了确保不留后患,城池其他几个方向,都得有兵马把手,不使得走脱了重要之人,这些都要安排。

好在甘奇如今麾下有四万五千人可用,滦州城也不是如燕京城那般巨大。

不得多久,大帐之内的甘奇,长出一口大气,说道:“这羽箭,飞了这么久,终于射中目标了。”

刚刚安排人到处去通知各部军将的狄咏,此时答了一句:“大哥用兵,当真神了,此番当真让我长了大见识。”

第四百九十二章 胡说!

天色,微亮,东方还未泛起鱼肚白,只是黑色的天幕刚刚成一种青蓝色。

早已是春日,却是这晨风依旧能吹得人瑟瑟发抖。

沈黑子站在城头之上,久久出神,身边一种亲信,一个个神色紧张,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沈黑子心中所谋,却都知道今夜沈黑子出城了,这是一种对未知的担忧,不免教人胡思乱想。

沈黑子还回头说了一语:“都不必瞎想,我何曾害过兄弟们?”

这一句话,给许多人带来了莫名的安心,因为这句话有道理,沈黑子从来没有做过害任何人的事情,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上司,特别是这些亲信心腹,对这一点尤为有感。

却听沈黑子又道:“跟着我,自不会让你们有任何危险,只会让你们的前程越来越好。”

这句话,不是瞎说,在场之人皆有所感,跟着沈黑子,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就没有过倒霉的。

兴许这也有沈黑子与狄咏关系极好的缘故,一直以来都是狄咏在带兵打仗,狄咏最信任的也是沈黑子所部,许多能人都安排在沈黑子麾下,每每打完了仗,封赏功勋之时,只要沈黑子提上名单,狄咏也从未有过一点意见。

这也让沈黑子在麾下军将士卒面前,深得人心。

“沈将军,便也是跟了您了,我一同乡,他与我一样,作战向来勇猛,功勋也未少立,却就是官比我小,钱也比我少。”

“是啊,能随在沈将军左右,便也是我等的福气。”

众人或是奉承或是真心,还有说有笑的,似乎也在故意冲散此时气氛中那些不对劲的东西。

兴许、大概、可能,众人心中皆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却就是不知到底什么不对劲。

沈黑子也回头笑了笑,笑得极为真诚,他刚才的话语,可不是为了安定人心,他是由衷而出,他是真的要给这些人谋一个安定的前程,他真不想这些人死了。

蹄裹布,马衔枚。这两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用布裹住马蹄,用一种专门的器具夹住马嘴,还用一种木棍放在马嘴之上衔着。

马蹄裹布,走起路来就不会“哒哒”作响,钳马衔枚自然就是为了不让马叫出声来。

打仗就是这么麻烦,几千匹马,都要如此做,便是这个准备时间也要许久。

但这也是偷袭必须要做的事情。

甘奇,带着七千骑兵来了,仅仅七千骑兵,甲骑具装的重甲骑兵,人着甲马裸身的轻骑兵,人穿皮铁甲马裸身的游骑兵。

剩余三万八千人,皆已往滦州城东南西北去设防线了,不使得一人从这座滦州城里走脱。

显然甘奇丝毫没有把滦州城内所谓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城内能称之为军队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三万人,其余之人,怕是给把刀让他们杀人,他都不一定敢,这些人,还是拿锄头比较适合。

甘奇来了,七千人与马,没有马蹄震天,也没有呼喊大作。

就这么来了,直到近前,城头上的沈黑子才听到有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充斥耳中,这是一种浑厚的震动,就好像重物砸在泥土里的闷响声,在把千万个这种闷响声叠在一起,就是这种声音。

嗡嗡嗡嗡……

东边的鱼肚白已然显出了一点点。

影影绰绰的人也映入眼帘。

“来了!”沈黑子轻轻说了一声,把收在袖笼里的手拿了出来。

旁边有一人也发现了这一点,正要扯开喉咙大喊。

沈黑子连忙抬手:“不必呼喊,是援军来了。也叫城头上值的弟兄们皆不要大惊小怪。”

“援军?”

众人皆是一脸疑惑。

沈黑子给了众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道:“走,随我下城去迎接。”

“将军?”

“怎么?让我一个人去啊?”沈黑子依旧在笑。

笑得众人都说不出怀疑的话语,因为沈黑子笑得太过灿烂,太过真诚,完全没有一点心虚之感,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人。

沈黑子大步往阶梯而去,众人互相看了看,立马跟上沈黑子的步伐。

却是这城头上,终究还是有人大喊了起来:“敌袭,敌袭,快击鼓示警,快示警!”

已经下了城墙的沈黑子脚步微微一停,往城头上看了一眼,又笑了笑。

“将军,我这就上去与他们说,来的是援军。”

“不必了,那边皆是刘闼子麾下,不是我们管的事情。”

沈黑子加快了脚步,直奔城门之下。门下有几个站岗的,直接被沈黑子一句话调到城头上面去了。

“打开,把重物都搬开,把门栓下了。”沈黑子大手一挥,几十亲信心腹连忙去干活。

城门之后堵着一些石块,倒也不少,门栓从上到下好几条,最上门的还得用梯子才能取下来。

几十人一趟一趟搬着。

沈黑子就站在门洞入口处,静静看着。

城楼之上的鼓声响起来了,打破了整个滦州城的平静。

城头上更是呼喊大作,搬石头的,拉弓弩的,备羽箭的,煮油脂的,喊增援的……

那喊增援的人路过城门洞,见得有人在搬堵门的石块,连忙上前问道:“这是干嘛啊?怎么回事啊?”

“嗯?”

“哦,原来是沈将军!失敬失敬,小人见过……不知沈将军这是作甚呢?”

沈黑子还在笑,抬手招了招:“过来,我告诉你。”

那人还真往前走了走,面带疑惑,准备侧耳去听。

然后这人就倒下了,瞪大着双眼看着沈黑子手中的短刃。

还有沈黑子的话语:“死你一个,活了所有人,对不住了。”

堵门的石块,小的二三十斤,大的三四十斤。从城门洞最里面搬出来,得走十几步。几十人来来去去,累得气喘吁吁。

石块挺多的,却也只是把城门堵了一个小斜坡而已,对于几十人来说倒也算不得很多,所以沈黑子才如此不紧不慢。

城门楼上似乎也有人发现了下面不对劲,开口大喊:“谁在下面搬石头呢?那门后的石头可不能搬,城头上石头还够用呢,不必搬上来。”

“哦,你家刘将军叫搬的,说是要换土来掩门,石头留着守城用。”沈黑子在城下回了一句。

“原来是沈将军啊,此时敌袭呢,用土来掩,怕是来不及了。”

“这你不用管,好好守城。”

沈黑子做着里应外合的奸细勾当,却做得没有一点心虚之感。话音自信非常,如洪钟一般,轻松如常。

他还反问:“你家刘将军呢?”

“刘将军在营中休息呢,想来听到鼓声,此时正在赶来。”

“今夜是你当值?”沈黑子还有闲心与人交谈。

却是城头上那人没有闲心了,说道:“对,今夜末将当值,沈将军,末将不与你多说了,先去守城了。”

“嗯,你去吧,守好了。”沈黑子挥着手。

石头搬得差不多了,沈黑子终于催促了一句:“赶紧的,把门栓都取下来。”

众人顾不得擦汗休息,又开始搬门栓。

忽然听得街道远方一声大喊:“有奸细,有内应,快快,快往城门那里去!”

这是匆匆赶来的刘闼子,他半夜被鼓声惊醒,起来穿了甲胄,集合了营中军汉,来得挺快。这个支援速度,显然是昔日狄咏治军的功劳。

“闼子,你终于来了?”沈黑子远远一声大喊。

“是老沈啊。”刘闼子初一听得声音,还放心下来,转念一想,连忙喝问:“老沈,你作甚呢?”

“闼子,我救你命呢。”沈黑子答道。

“老沈,你竟然是奸细,你快住手,你快住手。”刘闼子飞起来跑。

“闼子,来不及了。”沈黑子说完这句话,人直接进了城门洞,直接跑到城门之后,打开了最后一道门栓,又亲手把门推开。

门洞已开,刘闼子也到了。

沈黑子直接出城而去,还左右招呼众人出城,让开了门洞。

轰隆轰隆之声,不脆,沉闷。

喊叫之声终于有了。

“驾!”

“喝!”

“啾啾……”

一个人,站在高头大马的骑士面前,得抬头仰望。

许多人以为铁是金属色,会泛光。其实不然,没有不锈钢的年代,保养得好的铁,都是黑色的。

甲胄会泛黑,兵器也会泛黑,除了经常打磨的锋刃,其他的铁,外表都是黑色的。

人与马都是黑乎乎的,排上倒海压迫而来,如风一般,嗖的一声就入了城门洞里。

沈黑子就这么看着,看着无穷无尽的马,如开闸之水,倾泻而入。

刘闼子见得如此场景,第一时间便是调头就跑。这不是刘闼子不勇猛,而是没有办法,无奈之举,面对奔涌而来的铁骑,不避开,便是枉死,枉死了,便不是勇猛,而是傻。

城头上早已准备好守城大战的人们,此时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洪水直往城门洞处消失而去。

城门开了?

人们连忙转头往城墙另外一边来看。

城门真的开了,消失在城门处的铁骑,从城门另外一边进来了。

“快,快下城去,把敌人打出去!”

“下城下城!”

无数士卒从阶梯而下,拥作一团,甚至有人还没有来得及从阶梯走下来,便被挤下了阶梯。

甲骑具装的铁骑,奔涌在街道之上,迎面一个刚刚从巷子里奔出来的人,正挥舞着刀要去阻挡马步,却是刚刚奔出巷口,却又连忙放下了刀,准备再走进巷子里躲避。

电石火花之间,哪里还来得及进进出出,那铁蹄如风一般转瞬就到了。

没有长枪,没有刀,连马背上的骑士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唯有马自己有了一点反应,微微抬头,用挂满甲胄鳞片的胸膛撞向了那人。

骨骼碎裂的响声,被撞飞之人下意识的喊叫声。

这些声音很不明显,立马就被更多骨骼碎裂之声淹没。

马蹄下有一个人,无数马蹄一遍一遍的踩了过去。

人头如炸裂的西瓜一般,白色的东西满地皆是。身体如棉,蓬松之间,在外力之下,立马成了扁扁一块。

每一个踩踏上去的马蹄,都带着一些血肉而走。

肠子出来了,拌在马蹄上,越拉越长,直到最后,把马蹄拌得一个趔趄,四蹄之马,一个失蹄,却又在趔趄之后稳稳站住了,依旧往前飞奔。

那个人,没了。彻底的没了,不是没有了全尸,是没有了尸,连掩埋都省了。肉泥肉酱都不足以形容,化为乌有倒是正合适。

真正的打仗!

其实这城里人,都没有见过。

什么精锐,什么心腹,什么杀人如麻的,什么江洋大盗,什么打退了辽国十万大军……

这些东西,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

没有了高墙,免得如此骑兵,哪里还有一合之敌?哪里还有一处阻碍?

即便再有勇武之心,也只能退到犄角旮旯里看着马蹄肆虐而去。

刘闼子傻了,就站在城门内侧的边上,看着这一幕,彻底傻愣愣在当场。

“城破了,快跑啊!”

“快跑快跑!”

“走走走,先回营一趟,我那里还有十几贯钱,取了钱赶紧走!”

“还要什么钱啊,命要紧啊,走,咱们往北城去,直接出城!”

“对对,出北城,再入山,钱没了再抢就是了。”

……

马蹄到得哪里,便能听到喊声:“跪地投降者免死!”

便是这喊声,便能让无数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呼喊着饶命饶命。这些人,就是那些适合抡锄头的人。

滦州城,乱了……

皇宫之内,四处都在掌灯,皇帝陛下麻龙披着一件金黄大氅坐在的龙椅之上,正在发问:“鼓声不响了,战事如何啊?来了多少宋军?”

左右之人一问三不知,便有人说道:“陛下,小人出去打探一下?”

“去吧,快去。倒也奇了怪了,鼓起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不见一人来禀报情况啊?”麻龙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还有喃喃之语:“这个刘闼子,总是忘事,他上城去守城了,总也派个人过来与朕说一说情况,越发没有体统了。”

一旁的茶水煮热了,便也会给皇帝陛下来一杯,炭火炉子加了炭,搬到皇帝陛下的脚下。

麻龙喝了一口茶水,把手放在炭火上烤了烤,抖了抖肩膀,便也有人上前为皇帝陛下把大氅拉一拉,让大氅把皇帝陛下的后背与两侧都盖住。

一旁也有人已经把吃食点心端在手上,躬身立着,等皇帝陛下随时取用。

待得这几幕过去了,忽然刚刚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又急匆匆奔了进来。

“陛下……陛下……”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支支吾吾的作甚?”麻龙威严依旧,沉稳非常。

“陛下,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敌军来了多少?把你吓成这样?便是来的再多,也攻不破朕的滦州城!”麻龙如此说道,心在也在想,莫不是比上次的十万辽军还要多?二十万三十万?

“陛下,小人一出门就碰上了几个士卒,说是城池破了,敌军打进来了!”

“胡说!”麻龙拍案而起,桌案上杯子里的茶水被震得水花四溅,大氅掉落在坐榻之上,让他随时取用的点心盘子也被肩膀撞翻在地,脚下的炭火炉也被他踢了一下,火星四溅。

第四百九十三章 教人不知所谓

“胡说八道,来人呐,把这个胡说八道之徒拉出去斩了!”皇帝陛下开口大喝。

左右侍卫上前就要拿人。

“陛下,小人所言千真万确啊,小人还见得道路东边有许多人都在往这边跑!”

皇帝陛下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气坏了:“你还敢胡说,朕要杀你全家,教你还敢胡言乱语。”

“陛下,要不……要不陛下亲自出去看看?”

皇帝陛下哪里管得这么多,上前几步,抬腿就踢,踢完一脚,亲自伸手拔出一旁侍卫的腰刀,挥刀就砍:“原道你也是奸细,教你当奸细,教你当奸细!”

连连几刀,那人已在血泊之中抽搐着。

亲自动手的皇帝陛下也溅得满身是血,热血喷涌在他的脸上,他伸手一擦,看了一眼,恍然间,似乎回过神来了。

皇帝陛下又左右看了看,“啧”了一声,说道:“滦州城十万辽军都打不破,岂能被几万宋军打破了?”

不知道他是问左右之人还是在问自己。

然后又道:“朕有二十万大军在城中,这城池固若金汤!”

众人眼神走在地上的血泊之中,也不知如何答话。

忽然有人远远大喊:“陛下,臣来了,臣来了!”

皇帝陛下提着刀,倒也不顾什么,几步走到门口,来人飞快,身后还跟着许多军汉。定睛一瞧,说道:“原来是林将军!战事如何了?”

那人飞快跑到近前,单膝跪地:“臣林岩石,率部特来救驾!”

皇帝陛下一惊:“怎么回事?”

“陛下,城破了,宋军进城了,满城大乱,这滦州是守不住了。”来人林岩石,狄咏在滦州城内唯一的一个内应,麾下有三千多号人马。当听说宋军入城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不是想的去接应,也不是想着立马起兵倒戈,而是想着直奔皇宫而来。

什么都不重要,皇帝最重要。

“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麻龙一口气连说了五个胡说。

“陛下,请听!”林岩石说完,也竖着耳朵在听。

隐隐约约之间,呼喊声,叫骂声,哀嚎声,不清晰,乱作一团。

近处似乎也有声音。

“快走,快往北边去。”

“我要先回去接上儿子!”

“女眷都不要了,带着儿子就行,快,我先走了,你来追我!”

……

麻龙慌了,他连连后退几步,面色瞬间惨白,用刀拄着地。

“陛下!”林岩石连忙站起来,要去扶皇帝陛下。

麻龙忽然站稳了,手一挥:“去,速速下旨,教各部军将组织反击,一定要把宋军赶出城去,宋军人数远远比不得大燕,朕有二十万大军,不可能败!”

林岩石不动。

“快啊,你快去下旨啊!”麻龙催促着。

“陛下,这旨意……怕是下不了……”

“为何啊,朕的旨意,岂有人敢不听?”麻龙面色狰狞起来。

“不是不听,是寻不到人来听,城内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人,这旨意下了,怕是也寻不到军将们身在何处。”林岩石实话实说,已经乱作一团了,还能下什么旨意?

麻龙立马说道:“那你,你速速带麾下人马去反击,把宋军赶出去。”

“陛下,臣若是去了,陛下身边可就没有多少人了……”林岩石是不可能走了,然后又道:“陛下也放心,众多军将皆是身经百战之人,此时一定会自己带兵反击的,想来城内兵多将广,宋军怕是也难以得胜。臣在陛下身边,便也是护得陛下周全,以免那些散兵游勇或者宋人的刺客惊到了陛下。”

麻龙听得林岩石这么一说,连忙说道:“对对对,朕麾下之军将,一个个身经百战,必然会打退宋军。”

林岩石的话,显然是顺着麻龙的侥幸心理去说,他还转头大喊:“把皇宫所有进出口都把守住,不准任何人进来冲撞陛下。”

“遵命!”众多汉子立马去守住皇宫。

林岩石又加了一句:“但有人敢擅闯皇宫,便与他说这是陛下圣旨,谁敢违抗,满门抄斩!”

林岩石说完这话,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还连连点头,似也觉得林岩石做得妥当。

守住皇宫,就是怕有人来带皇帝逃跑,这样谁也进不来,便是再有多大的忠心也无用了,林岩石这一手,是高明的,这大概就是他为何是狄咏在滦州城内唯一的内应的原因所在。

今日,皇帝跑不了,谁也别想带皇帝走,皇帝就得留在皇宫里等着。

“你也多多派人四处去打探消息,朕要时刻知道战局情况,也找一找刘闼子与沈黑子在何处作战,找到了立马与他们说,朕让他们一定要把宋军赶出城去。”麻龙吩咐着。

“遵旨!”林岩石恭恭敬敬。

皇帝麻龙,扔了刀,回到了屋子里,用热水洗了脸,重新把大氅披着,火也烤上了,焦急等待着战事的进展。

林岩石倒是忙碌非常,进进出出。

一会出去把要入宫的人打发走,一会又进来给皇帝陛下禀报军情。

“陛下,入城之军不多,不足万人,却皆是打马,在城内大小道路上来去纵横,倒也难以阻挡。”

皇帝听得又是焦急不已。

却是林岩石又道:“但是,这些宋军早已陷入重围之中,满城二十万大军,四处围追堵截,只等宋军马力不怠之时,便是这些宋军覆灭之时。”

“好好好,围着他们,到处射拒马之物,只待这些宋军马步一停,便是瓮中之鳖。”麻龙头是连连在点,丝毫不疑有他,直觉得林岩石说得有道理。哪怕宋军全部冲进了城,也不过是冲进了二十万大军的汪洋大海,只要挡住起锋锐之势,不过就是瓮中之鳖了。

麻龙倒是想得挺好。

林岩石禀报完之后,又立马出去了,到得皇宫正门等着,一批一批的人奔来,想带着皇帝赶紧逃,却皆被林岩石赶走,便是与皇帝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甚至林岩石还用皇帝的口气命令这些人立马回头去组织麾下人手反击,否则满门抄斩。

反击,把宋军赶出城去,显然谁都想。

但是,那些到处跪在地上求饶的人,显然不支持这些人的想法。

大小街巷里横冲直撞的骑兵,实在不是人力可阻挡。没有无数的重甲步卒紧密在一起的军阵,没有誓死不退的长枪如林,人如何挡得住马蹄?

厮杀并不惨烈,因为没有人想着要去与那些骑兵厮杀,哪怕有几个悍勇之辈,也不过是马下亡魂,起不到任何作用。

滦州四门打开,无数人涌出城池,只身一人的,拖家带口的,背着钱财的……

树还未真正倒下,猢狲已经开始散了。

有忠心之辈,做出最忠心的事情就是去皇宫带着陛下赶紧跑。却被陛下的圣旨劈头盖脸骂一番,让他们去反击。

既然如此,那就管不得那么多了,先走要紧。

城外,不久之后却是也打起来了,每个城门之外,皆有万余铁甲士卒列阵等候,把所有冲出城门的人,都堵在了城门口一块不大的地方。

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漏网之鱼,从城墙上翻下去,趴在地上往前爬,一直爬一直爬,倒也有不少能逃出生天。

红色的太阳,掩映来一片金黄,天大亮了。

漏网之鱼,总是被人追着用羽箭射,射着射着,背着钱,带着儿带着女的,便也跑不了多远,那些孑然一身只顾逃命的,却还是有人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那些裹挟之人,倒是并不去冒险,因为他们反倒有一种解脱的念想,甚至还有一点冤情得雪的想法,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受害者,是被贼寇欺辱的受害者,这是有人来为他们做主了。

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继续抡锄头才是他们该做的,贼寇覆灭了,日子似乎也就可以回到从前了。

皇宫内的麻龙,依旧在焦急等候着林岩石的军情奏报,但是这回,林岩石已经有好一会没来报了。

麻龙有些不耐烦,开口说道:“来人呐,去把林岩石招来!”

便有人去招林岩石,林岩石就在大门口,他也焦急,焦急等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林岩石等待的熟悉身影,穿着一身重甲,打马跟在一个金甲将军之后,到得了皇宫。

马匹慢慢止步,林岩石面色紧张不已,却是远远就听得狄咏的声音:“石头啊,我一猜你就在这里,果不其然。”

林岩石其实并未认出狄咏是哪一个,重甲之下,人都差不多。此时听得声音,他寻声去找,终于看到了狄咏,激动不已:“狄军师,快,快快,麻牛就在里面。”

“先见过我大哥甘相公。”狄咏笑着介绍。

林岩石看着最头前的金甲将军,还戴着一个极其吓人的铜面具,实在威武,连忙单膝跪地:“见过甘相公!”

甘奇揭下了铜面具,露出了他那年轻的面庞,上下打量着林岩石,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不错,往后你就跟在狄将军身边行走,便也是一个好助力。”

“谢过甘相公!小人一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为狄……甘相公效犬马之劳。”林岩石心中也高兴,因为这位甘相公并未为难他,直接让他跟着狄咏,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甘奇点点头,轻轻一夹马腹,马蹄往前而去,路过了林岩石,还有一句:“此人堪用!”

狄咏倒也高兴,在一旁点头:“大哥说他堪用,那肯定就是不会错的。”

林岩石得了几番认可,心中激动不已,连忙大喊:“都让开,快让开,让甘相公与狄将军进去。”

林岩石也主动跑到甘奇马前,为甘奇头前带路。

甘奇马侧,狄咏此时似乎面色沉了下来。

甘奇感受到了,问道:“不若你就不进去见了?”

狄咏摇摇头:“大哥,无妨的,见一见吧。”

“行,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便算是最后一别吧。”甘奇是替狄咏着想,怕狄咏尴尬,不过狄咏比他想的要坚韧。

皇帝麻龙屋外,站着一圈侍卫,陡然见得无数重甲铁蹄走了进来,众人立马聚在了一起,似要上前搏命,却又没有一人动手。

当那一身金甲慢慢近前,人群中不自觉往左右退去。

金甲将军抬手一挥:“都绑了。”

便已有铁甲下马上前,先驱赶几番,然后命令众人把刀放下,举起双手站好。

屋内传来一声喝问:“怎么回事,怎么林岩石还没有召来?”

门外无人应答。

屋内又是喝问:“门外的人都死了吗?速速再去召林岩石!”

门外还是无人应答。

却是此时,门忽然开了。

一个年轻的金甲将军最先走了进来。

要说甘奇这身金甲,防护力与旁人的铁甲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材质也一样,只是在甲胄外面贴上了金箔,所以呈现金色,这金箔对甲胄的防护并没有什么作用。之所以甘奇上阵要穿这一身金甲,只是为了一个象征意义,让所有麾下士卒永远都能看到他甘奇甘相公。

屋内的麻龙,正烤这炉火,忽然见得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金光闪闪的甲胄之人,先是一愣,接着立马问道:“你是何人?”

金甲不答,而是看了看左右,说道:“这皇宫实在寒酸了些。”

门外接着走进来一个汉子,说道:“大哥,这自然不比得咱们大宋的皇宫。”

金甲点点头,挥了挥手。

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林岩石,他拿着长枪,呼喊一声:“都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屋内还有几个伺候人的女子与太监,此时他们看了看皇帝麻龙,又看了看林岩石手中的长枪,战战兢兢往外而出。

麻龙已然站起,身上的大氅再一次滑落,这回却没有人给他再披上了,他拍案大喊:“你是何人?林岩石,你把什么人带进宫了?”

“麻牛,你连我都认不出了?”狄咏开口。

此时麻龙才把眼神从甘奇那一身耀眼的金甲挪开,立马跌坐在床榻之上,抬手一指:“你你你……狄咏,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狄咏未答,甘奇开口:“你就是麻牛?”

甘奇上下打量着麻牛,头上戴着龙冠,纯金打造,也很耀眼,想来是刚造出来不久。屁股坐在一件金色的大氅之上,身上穿着薄衣,上面也是九龙环绕,面庞微微发胖,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

看起来还真有模有样。

只是麻牛面色上带着惊慌失措,这惊慌的模样倒是与这一身打扮不配,只见麻牛开口说道:“朕乃大燕国皇帝麻龙!”

甘奇笑了笑,一边解着手臂上的护甲,一边说道:“听你语气,有些心虚了?”

麻牛把视线挪开,不去看甘奇,出声大喊:“来人,来人呐,救驾!”

“别喊了,二十万大军都作鸟兽散了,还救什么驾?”甘奇卸完了一边护臂,又去卸另外一边,却也不抬头,仗打完了,该卸甲了。又道:“你也算是享受过了,这辈子值得了,不是谁都当得了皇帝的。”

麻牛依旧不去看甘奇,他似乎是不敢看甘奇,而是看着狄咏与林岩石:“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是你们犯上作乱,朕的大燕国必将千秋万代。狄咏,你……你可知罪?林岩石,朕一定要将你满门抄斩!”

甘奇笑了笑:“这辈子能如此享受一番,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呢,哈哈……罢了,我倒也不争你这些。随我走吧,别赖在这里了,这宅子终究不是你的。”

“朕不走,朕还有二十万大军,你不过是靠着几个奸细内应才能入城而已,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打,接着打,分出了胜负,看看谁才是真命天子!”麻牛双手在空中不断乱挥,双脚也左右不定,已然似疯魔状。

“唉……梦醒之日,最是难受。”甘奇已然抬起了手臂,狄咏正在给甘奇解着腋下甲胄的牛皮绳结,甘奇又道:“不打了,这样挺好,死伤不多,少了些杀孽,你也多一些阴德。就这样吧。”

“甘奇,你一个宋国臣子,岂敢与朕如此说话。”麻牛可能真要疯,却又下意识猜到了眼前这人就是那位甘相公。

甘奇轻轻一招手:“掌嘴,打一顿,打清醒一点,别真疯了,疯了就太不值当了。”

左右军汉已然上前,几人按压,一人掌嘴,噼里啪啦一通打。

一旁的林岩石,此时看着正在卸甲的甘奇,目光中泛出了一些崇拜的神采,他是第一次见甘奇,却就是这第一次见,一身耀眼的金甲,举手投足皆是自信与威严,举重若轻一般的姿态。那个每日被他跪拜的大燕国皇帝陛下,此时如同猪狗一般,被架着掌嘴。

这种对比,太过出人意料。林岩石即便是在最后时刻,依旧还忌惮着皇帝麻牛的威严,哪怕入了皇宫,皇帝在手掌握,他都只敢不断用谎言去骗麻牛,不敢直接把麻牛直接挟持在手。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这位甘相公,此时真如天上的太阳一样耀眼。

却又见甘相公用那有些慵懒的语气说道:“罢了,想来也清醒了,把他的那些儿子女儿爱妃们都一并抓过来,一个都不能漏。”

林岩石立刻说道:“小人这就去办!”

麻牛此时忽然说了一句话:“可不能杀他们,你可不能杀他们!”

已经准备转头的甘奇,见得麻牛忽然说了一句正常的话语,笑道:“果真清醒了,梦醒了好,能踏踏实实的。”

“你不能杀他们,不能杀啊……”麻牛哭腔已出,富贵富贵,都成云烟,当初为了家人一口饭食,用命铤而走险。而今一家老小,却都要没命了。

“哭了?”甘奇倒是有些意外,又道:“不必哭,都会带到这里来,到时候一并装车运走而已。我答应了一个人说放你们一条生路,便也要做到。”

狄咏在旁点着头,似乎早已猜到了,自己大哥是不会做那食言之事的。情义之间,必会成全。成全沈黑子与麻牛的情义,也成全了狄咏与沈黑子的情义。

甘奇说完话语,又打量了一下麻牛,转身而出。屋内传来了麻牛痛哭之声,越哭越大。

门外的甘奇,惆怅一语:“江山啊江山,天下啊天下,皇帝啊皇帝,着迷啊着迷,黄粱一梦教人不知所谓!”

“唉……了却一桩事,却也高兴不起来。”狄咏也惆怅了一句。

“走吧,尘归尘土归土,该干嘛的去干嘛,辽人要来了,依旧还是江山天下!”甘奇胸甲背甲已卸,步伐轻松非常。

待得处理完辽人之事,就可以回京了,甘奇第一次在外想念起了那座东京汴梁城。

第四百九十四章 甘相公的动员之法

大燕国,就这么覆灭了,享年三个月左右,对于这个寿命如此之短的大燕国,史书上应该只会留下小小的一行字,比如:燕云起贼寇,立国大燕,历时三月,甘奇灭之,燕云始安。

历史书永远是冷冰冰的,中国正规的编年体史书,几乎从来不记载细节,只说一件事情的开始与结果。这种史书,没有什么温度,但是有一点,那就是历史的具体走势与发生事件都极其可信,甚至会记载具体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天文变化,比如中国的彗星记录,极其完整。

传记体史书里,就会有更多的细节,更多的人物评价。看这种书,就要带着脑子看了,有些人写的历史,既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也带着个人的猜想。

所以说看史书,显然也得辩证来看,中国的史书,事件发展的脉络大多没有问题,但是其中细节许多地方都是值得探讨的。

这倒也不是抨击中国人写史的习惯,因为世界上也只有中国有这么详尽的记录历史。其他地方,不论什么样的文明古国之类,都没有如此详尽的记录历史。甚至许多什么古文明,拿着神话故事就当历史看了。

比如印度的《摩柯婆罗多》与《罗摩衍那》,又比如《荷马史诗》。这玩意,就是游吟诗人讲故事的稿子,其实也就是茶楼里说书人讲故事的话本,是用来赚钱糊口的东西,不能说他们全部是假,但肯定也不真实。

又如罗马帝国这种跨越时间极广的历史时期,前前后后更迭共一两千年,却没有一本史书传世,研究那一段历史,还得看凯撒大帝自己写的自传。就好像皇帝自己写一本书,告诉后人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这都不是胜利者的姿态了,这是单纬度主角视角。这也还好,凯撒那个时候还真是在记录自己时代的东西,已经是西方难得的史料了。想来想去还有一个塔西佗,倒是有些类似司马迁。

数遍上下,西方就没有一本官方记录且有持续时间性的正规东西。绝大部分的历史,全靠各种拼,这种感觉,就好像中国人把流传下来的各种野史与说书人的话本都拿来拼接,拼一拼,上下几千年,就有了!

不过地中海文明还算好的,至于什么古埃及古巴比伦以及古印度,那就更不谈了,不是否认他们在历史上的繁盛,而是后人压根就难以明白他们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最可笑的是印度,历史就是神话故事,然后得找其他文明的历史来佐证研究自己的真实历史,自己的祖宗,连真实的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来,还得从唐朝和尚的游记里找历史。

历史,世界上所有的历史,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历史了。

甘奇面前,倒也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二十万需要回家种地的百姓,以及许多需要运到泉州去挖矿的贼寇。

还有不少人,正在接受改编,其中沈黑子忙前忙后,林岩石也正在忙前忙后,选了六七千比较清白的人,编入甘奇麾下的万胜军。

西北先送来了各处招募的一万多青壮汉子,刚刚赶到燕京城,忽然来了这么多熟悉口音的青壮,让狄青心情大好,立马投入了操练的工作当中。

西北汉子,在这个时代,是最耐操的,最彪悍的。这话或许也不对,应该说西北汉子,自古以来就是彪悍的,大华夏龙兴之地,赳赳老秦,泱泱大汉,万国之唐,都在那里,那里的汉子自古以来就是彪悍的。

这万余人,直接都充入了甘奇的威武军,后续还会招募更多西北汉子从军,不过那都是后事了,眼前,甘奇的威武军,人数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了,原先甘奇麾下的一万多人马,再加上一万多西北汉子,基本上可以算作三万人,其实也并没有满三万人。

这三万威武军,将是甘奇的机动部队,也是甘奇的精锐部队。

万胜军,已经满员了,十万人。驻扎在无数大小关口,昔日甘奇麾下的人马,一半进了万胜军,以为骨干。从河北两路与河东以及京畿禁军中抽调了大量青壮,又整编了不少辽国降卒,还整编了几千大燕国的旧部。

如此凑了个十万人,驻防在各处关口以及燕京城大同城。

燕云里还有一支军事力量,就是从河北河东防线北移的大宋边军,人数也不少,但其实是不堪用的,不过总有一些用处,比如驻防在各处州府县城,对于治安的作用还是挺大的。

笼统来算,此时的燕云,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七八万。

粮饷是摆在甘奇面前的一个大问题,甘奇这一番操作,是在朝廷原有的编制上扩大的许多,至少扩充了五六万人入伍,也就多出了五六万人的粮饷。而且甘奇还自己给一线部队加了待遇,给钱给粮给肉。

这些都是钱,不仅仅如此,甘奇还在大规模打造军械装备,威武军需要完备的铁甲与兵刃,乃至于各种弓弩。万胜军也至少保证人手都有甲胄,好坏可以有差别,但是人人又要有,还得置办大量的守城之物,弓弩箭矢是必不可少的。

这么大的支出,朝廷显然无能为力。

甘奇一边让北方所有州府都上交甲胄兵刃弓弩等物,一边又自己花巨资不断打造,当然也还要与东京哭穷,有一点是一点。

燕云各地,到处都在抄家,豪门望族,只要与契丹人扯得上关系的,一个都不放过。

说白了,一个字,抢!

也不能光抢,还得做点好事,比如抢完了,得修一修路,修一修桥,修一修学堂,甚至也低价给底层百姓卖一些本属于豪门望族的土地。

反正就是不能让燕云乱了,打击一批,就得拉拢更大的一批人。抢了豪门望族,就得拉拢穷苦百姓,再加上重兵弹压,这样就乱不起来了。

这倒也不是打土豪分田地,这就是甘奇**裸的抢劫之道,田地是不会随便分的,特别是现在,他得留着这些田地,低价卖可以,低价租也可以,甚至免费给人种一季粮食也可以。

但是甘奇得留着许多土地,无他,激励军心而已。立功就有重赏,搏命就能改变人生,光溜溜一条汉子的,只要拿命去搏,就能真的换来富贵,就能变成家有良田千百亩的大地主,甘奇说到做到。

论功行赏,已经开始了,当初跟着甘奇卖命的人,或多或少,一亩两亩的人多的是,十亩八亩的也不少,百十来亩的并不少见。

地契由新府衙制好,亲自派人送到军队里来。

甘相公,就是这么一个完美的主帅。

也是甘奇与以往的领兵主帅都不一样,甘奇这算是真的为大宋开疆拓土了,他也真的敢把燕云的豪门望族都抢了一个遍,也真的敢把这些土地拿在手中奖励功勋。

这可能也是要出问题的,但是甘奇不管那些,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想法干。

有粮有饷有肉吃,打仗立功有地赏。

这无疑以最快速的手段让甘奇麾下的十几万人马对于打仗产生了一种期盼,对于操练的人情大涨。

这是老秦的办法,也是大唐前期的办法。虽然不完美,但是在此时紧迫的时刻,很奏效,有奇效果。

热火朝天的军营之中,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土地的事情。

西北来的新兵,用一脸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家的队头,口中问道:“张队头,你这回当真得了两亩地?”

张队头从怀中掏了掏,把一张纸故意扬在空中,说道:“瞧瞧,瞧瞧清楚,想你们也不识字,涿州,小梁桥口的两亩地,如今已经有人租在种,只是这租价太便宜了点。”

“队头,你识字吗?”

“我他妈哪里识得字?不过我请人读了一遍,妥妥当当的,涿州的官印都在。等战事告一段落了,我就回河北一趟,把我爹娘与小弟接过来,自己种的话,那就赚了。不过两亩地还是少了点,养不活一家几口人,还得我的粮饷接济着,如果有个十亩就差不多了……”张队头想着。

“队头,这战事什么时候开始啊?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如果我也多杀几个敌人,甘相公给赏个十亩地,那我也去西北把我爹娘接过来,就在这里扎根了,不回去了,再取上一房小娘,美滴很!”

张队头哈哈一笑:“你小子,先把操练熬过去再说吧,老子这才攒了个两亩,你小子也敢跟着想十亩地的事?”

“嫩不要小瞧人!”

张队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娃有大志气!”

“队头,嫩可不要学我说话咧,说得又不像。”

忽然,营中鼓声大作。

张队头连忙站起来:“击鼓聚兵了,把家伙事都拿好了,赶紧的,走,出去集合。”

“队头,这是要打仗咧?”

“不知道,先去集合,动作快些。”

将台之上,依旧站着一个金甲,站得一动不动,铠甲衬托的人威武不凡。

将台之下,在一块几个足球场大小的校场之中,满满当当站在三万人。

各处军将带着麾下赶来,先在台下报备一番,金甲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只是一脸严肃站着。

三万人,一言不发一一排列整齐。

黑压压一片,这里面有一万多西北来的新兵,操练还不满月,却也站得笔直笔挺,也都知道一言不发。

甘奇开始说话了:“辽人要来了,听闻有一百多万大军。”

甘奇顿了一下,台下有军将接了一句:“哈哈……头前七十万,如今又有一百万了?相公,辽人就是会吹牛。”

甘奇也笑了笑,问道:“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不怕!”

“不怕!”

三万人,能真正听清楚甘奇说话的,也就台下附近的一部分人。

但是这不怕的声音,连连在喊,几声之后,三万人都在喊这句话语。

“干他娘的,跟他们干!”

“干死他们。”

喊着喊着,各种话语都出来了。

甘奇微微一抬手,全场禁声,又道:“别的不多说,打胜了,封赏有的是!”

“相公,我等自当奋勇杀敌,不堕了相公的威名!”

“相公只管教军中那些虞侯文书把笔拿好了,可别把我等的军功记出了差错。”

“好,这一仗,一个辽人的头颅,便是一亩地,弟兄们只管去争,虞侯文书们也会披甲上阵,让他们跟着你们,给你们记。”甘奇这是豁出去了,把那些虞侯文书之类的也逼着上阵,就是要让军汉们心无旁骛,只管杀敌。这还不够,还得每个都曲多让几个人负责记录,记录不到的地方,以头颅为准。

交一个头颅,换一亩地。

“相公威武,相公威武!”

“相公万胜,相公无敌!”

喊了一会儿,甘奇再一抬手,满场又禁声了,甘奇笑道:“没啥说的了,说完了,我走了,你们回营各自准备好,明早动身。”

说完,甘奇直接下了将台。这是一个动员大会,没有什么家国大义,也没有什么心灵鸡汤,内容很简单,但是甘奇亲自穿着一身金甲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宣布,意义显然不同。

辽人真的来了,一百万大军,具体多少,甘奇也不知道。

因为甘奇虽然派了许多人前去侦查,却是这辽东与草原之地的情报打听,还真不是汉人擅长的。

不过甘奇也有猜想,多也不过二三十万,出不了这个数,辽人没了燕云,国力显然大不如前,而且粮食供应肯定也不那么宽裕,二三十万还是甘奇满打满算的,这里面也有甘奇对于如今辽国人口的估算。

第二天大早,甘奇带兵开拔了,游牧渔猎之族南下。汉唐时期,在西北。到得宋明时期,便是大同与燕京了。

燕云就两条防线,一条在大同,一条就在燕京之北,古北等关口。

显然,大同是一个最容易进攻的地方。

甘奇此去,直奔大同,哪里才是防线重点。防线之外,就是草原,辽人如此大规模的军队,也唯有大同那边能真正展开。

不过也防着辽人两线出击,所以狄青去了古北沿线。

防御战,无他,就是做好一应准备,等着敌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大同,大同

倾尽全国之力,举百万大军而来,也说明耶律洪基真的慌了,失了燕云,辽国基业岌岌可危。

倒也不是说真的就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大辽早已成了中原王朝,并非游牧民族,大辽的皇帝贵族们与大宋的皇帝贵族们早已是一种人。

没有了燕云,辽国就又从中原王朝退化成了游牧民族,但是那些皇帝贵族们,早已不懂得牛羊该怎么放了,反而擅长起了吃喝嫖赌风月雅事,没有了燕云,就是要了他们的命根子。

所以不仅耶律洪基慌了,所有的契丹贵族都慌了,不仅仅是因为几乎所有辽国贵族在燕云都有产业身家,更因为燕云一失,他们最习惯的生活方式就没有了,人生意义都失去了。

这种失地之感,甚至都不是后来南宋失去了北方土地能比的,因为南宋失去了北方土地,去了南方,命根子却并没有丢,生活方式依旧还是原来的生活方式,依旧还能在风月雅事里过完一生。

其中,还有一种屈辱感,辽国如今,算是这天下最强的国家,这不是辽国人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也是大宋西夏,乃是中亚之地所有国家的共识。

身为天下最强之国,便有一种自以为是的骄傲,这种骄傲,却忽然被打破了。

这种屈辱感,让那些契丹贵族们憋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劲,便是要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如今这大辽,可谓是上下一心,燕云必须夺回来,夺回燕云,必须要把命根子抢回来,否则过惯了风花雪月,哪里还能再去茹毛饮血?即便放牧不是茹毛饮血,但是在如今这些契丹贵族看来,放牧与茹毛饮血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满世界去放羊,哪里比得上良田万顷雇人种地?

大同之北,是辽国西南路招讨司,这个行政单位,是专门用来管制草原的,西南路招讨司,就是后世的察哈尔,属于内蒙古,往西不远就是后世内蒙古的呼和浩特,西南路招讨司的治所,就在后世呼和浩特附近。

西南路招讨司往西北,是白达旦部,往正北就是谟葛失部。

辽国,管制了整个草原地区,内蒙古外蒙古加在一起,甚至还要往中亚方向再去。管制的方法也比较简单粗暴,草原各部如今本就是一盘散沙,哪怕是同一个民族,也会分出许多部落来,互相攻伐也常有之。

辽国与其说是统治者,倒不如说是一个中间管理者,因为辽国管理草原并非是真的划定了行政区域派出官员去进行实际的统治,而是用兵威压服各个部落,从而让他们听话。

辽国会调停各部的争端,会用一些政治手段从中操作渔利。当然,辽国也一直不间断的在面对各种反叛事件,时不时就有一些草原部落联合起来反抗辽国,不过都被辽国给解决了。

而今,辽国向草原所有部落征兵,每个部落都有任务,派多少人马到西南路招讨司来集合,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做成的,靠近东边的部落还好,越往西边的部落,便越不把辽国的这个命令当回事。

但也不能小看了契丹人在草原的威势,哪怕是阳奉阴违,暂时也是莫敢不从。

从东至西,谟葛失部,乌古部,敌烈八部,茶札剌部,萌古部,达旦九部,阻卜部,梅里急部,乃蛮部……

历时四个多月,快马到处奔跑,他们都来了,不管来了多少,都到了大同之北,人数十几万之多。

在东京辽阳府、上京临潢府以及中京大定府辖区,传统的城池守备军,丛林里的渤海人奚人,甚至依旧还有一些女真人,契丹本部之人,室韦人,临潢府附近的草原部落,还有大定府的一些外迁汉人,林林总总,也十数万之多。

这就是辽国如今的全国之力了。

人马先聚,粮草再说。粮草这种东西,没有了燕云,辽国其实就没有了巨大的储备。

但是契丹人也不着急,因为他们也还是有解决之道的,实在不行,把白达旦谟葛失这种近处部落里的牛羊都吃尽了,也是一种选择。

毕竟养的牛羊,就是用来吃的,至于这些附近的部落明年吃什么、用什么来繁衍生息,这些暂时不是契丹贵族们想的。谁让他们的草原离契丹人这么近?

辽人大军,果真分了两路,一路往燕京那边而去,直逼各处关口。

一路就在大同对面,人有十数万,马却比人还多。

皇帝耶律洪基,亲自带兵出燕京,正在古北关口集结。

耶律乙辛,带着十数万草原联军,出现在了大同之北。

狄青去了古北关口,这地方,相对好守一些,因为崇山峻岭之下,就是看谁撑得住。

大同这边,却难守许多,因为这里的长城还并不完备,得到明朝才会真正把这些的长城修建完备,这里也是明朝的九边重镇,哪怕是明朝在这里把长城修建的再完备,这一段防线也曾被人打破过,土木堡之变,就发生在这一段防线之上。

所以如今的大同这一线,并不那么牢固,豁口不少,唯有倚仗城池。

城池若破,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扑燕京。若真是如此,那到时候连防守古北关口一线的狄青都是必败无疑,后路都被人抄了,腹背受敌,连粮草物资的补给都没有了。

战略上来说,古北一旦有失,大同这边依托太原雁门一线,也还很安全,若是能坚持住,至少还能占据燕云一半的州府。若是大同有失,燕云就会得而复失,啥啥都不剩了。

这也是甘奇为什么要自己到大同来的原因所在,就算失败,也得败在自己手上。

是的,甘奇又开始焦虑了,他已经在想失败的事情了。

越是焦虑,甘奇越发想念东京汴梁城,甘奇走上了一条通往权力中心的捷径,但是捷径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走的。别人辛辛苦苦熬几十年熬上去的路,甘奇却在二十三四的年纪一步登天,这一步,走得实在太累。

甘奇最怕的就是步子迈大了,这把蛋给扯了。

看着地图,甘奇又开始了彻夜不眠的日子。

附近几城,长青,天成,乃至弘州与怀安,一字排开,皆是可能被袭击之地,大同等于是这一线的重点,但是其他几城一旦被破,也就切断了大同与燕京的联系,并非是信息联系,而是军事联系。

甘奇如今麾下,有十万万胜军中的两万,有三万威武军,还有从原先河东边境调过来的两万多禁军,以及做一些后勤之事的厢军一万多。

甘奇对面,十数万草原骑兵,这些草原骑兵军备很差,甚至刀枪都算不得精良,弓弩威力也不大,更不论甲胄,除了牛皮甲,铁甲几乎都看不见。

但是这些草原骑兵,几乎每个人都带有两匹以上的健马,来去如风,机动快速,弓弩威力不大,却是这些人射术精湛。

甘奇麾下的部队,与这些草原骑兵,完全是两种风格的军队。是标准的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碰撞。

不过甘奇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这十数万草原骑兵,并非真的就是来卖命的,也并非真的就能统一指挥,如臂指使。因为耶律乙辛,不是成吉思汗铁木真,辽人从来没有真正统一了草原。

战场态势,依旧还有一个主动与被动的区别。

如今来去如风的十数万草原人,显然占据了主动,机动性就是主动。

甘奇拼拼凑凑,一共不过七千匹马,机动性远远不如,显然就被动了。

怎么化被动为主动,甘奇已经想破了脑袋,哪怕是掌控一点战场主动,那也是好的。

又是一个不眠夜,大同府衙里,各处官吏开始来上值了。新上任的大同府判官陈翰,这几日一直跟着甘奇,大早上就送来的早餐的吃食。

陈翰也是倒霉,前不久开开心心从汴梁出发来大同上任,哪里想到,一到大同,连官威都还没有来得及摆一下,甘奇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要打仗了,辽国十几万大军正在集结。

陈翰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心中一慌,差点脱口就要辞官回家了。连跟着陈翰一起来的家丁下人们,也几番劝陈翰赶紧走,这地方不是人待的,以免官没当了,命给丢了。

陈翰差点就真的收拾东西跑了,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了又忍,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中留了下来。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陈翰明白,可真去做这种事情,他连上茅房尿尿都会多抖几下,他是真怕,怕得惶恐不安,睡觉都会梦到被穷凶极恶的辽兵追杀,然后被自己的大喊大叫吓醒。

但他也是真的留下来了。

陈翰走进府衙的后堂,一夜不眠的甘奇就在里面,后堂的墙上还挂着好几幅舆图,甘奇盯着舆图看得目不转睛。

陈翰把手中的小米粥与腌菜烧饼放在桌上,然后恭敬一礼,说道:“甘相公,先吃饭吧。”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来了,我正有事要你去做。”

“甘相公请吩咐。”话语说着,陈翰却心中一紧。

“稍后你带一队人马出城去,把大同城附近所有人都迁入城内,最重要的事就是让百姓把小麦全部收割了,不论是否熟透,皆不能留。”甘奇吩咐着,季节转暖,也快到了冬小麦收割的季节,这个时候这些东西一定不能留在城外,否则反倒成了敌人的口粮了。

陈翰闻言,说道:“相公,就怕百姓不愿啊?若是再等二三十天便是丰收,此时全部收割了,损失惨重。”

“所有才要你带一队人马出城去做这件事,不仅麦子要收,人也要入城,待得仗打完了,损失自会由官府承担。”甘奇如此说道,这是个苦差,逼着百姓做不愿意的事情,肯定不好做。

但是陈翰身为大同府判官,这种差事给他做正好。

不是甘奇为难陈翰,而是甘奇抬举陈翰,一个人有用无用,堪用与否,就在这一遭了,如果这事情做不好,陈翰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甘奇的人事安排里。

陈翰有些心慌,主要不是因为差事,而是出城。他知道辽国十几万大军就在北方不远,这个时候出城,若是正好碰到辽军南下,小命危矣。

陈翰手有些抖,一个汴梁城的官二代,忽然干起了卖命的活,也不怪他如此。

陈翰看了看甘奇,甘奇一脸严肃,丝毫不像他在汴梁城认识的甘奇。汴梁城里的甘奇,脸上时刻挂着笑意,说话之间和蔼可亲,开开玩笑,谈笑风生,喝多了也做一些教人捧腹的事情,心情好了提笔作诗词什么的,皆是爽朗的大笑。

而今这大同城里的甘奇,面色永远严肃,眉头一直皱着,说话之间没有一句调笑之语。

陈翰一咬牙,拱手:“得令,下官这就去办!”

甘奇一挥手:“速去办妥,越快越好。”

陈翰点着头,出门而去,去狄咏那里请军令调动人马。不论如何,这差事得做好,大同城之外,不可见到一粒粮食,附近居民,皆要迁入城内,是打是骂是吓,也要把事情快速做好。

甘奇看着陈翰出门的背影,点了点头,他看出了陈翰的不安,但是陈翰还是带人出城了,这让甘奇很满意,有一种我没有看错人的感觉。这大概也是一种考验,人的胆子就是这么练出来。

哪怕再见不得血的人,每天看杀人,也会见怪不怪。

这大同城,将是尸山血海,也将是陈翰改变人生的地方。

舆图面前的甘奇,一手拿着烧饼,一手端着米粥,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有七千匹马,就得都用上,这是他手中唯一的一点战场主动权。

甘奇也准备出城了,就带着这七千骑兵出城,搏命的时刻,管不得那么多。若是真没有一点主动,这场仗的胜算就大大减小。

得出城,让十几万草原人有个忌惮,要打一场硬仗,要看看这十几万草原人到底是团结一心呢?还是一盘散沙?

甘奇要看一看这十几万草原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四百九十六章 大哥,我必百死!

十几万草原联军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甘奇亲自打马出了大同往北二百里外,带着一个十几人的小马队,狄咏在身边,完颜乌古鲁也在身边。

甘奇打马立在小小的山包之上,远眺北方草原上集结的辽国大军。

帐房绵延不断,看不到尽头,牛羊成群在围栏之中,这大概就是军粮了。初春的草原,嫩绿一片,一群一群的马匹,在牧马人的驱赶之下,低头吃着青翠欲滴的嫩草。

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却唯独不见一个妇孺。

草原人打仗,到哪里都是这般赶着牛羊,哪怕是后来的成吉思汗铁木真,也是这么打仗的,牛羊永远都随着大军一起出发,不过大多时候都随在大军三四百里之外。这也是蒙古军能打到欧洲的秘诀所在。

这支十几万人的军队,乍一看,有点凶悍。但当甘奇真的开始注意起了他们的军备之后,甘奇又自信了不少。

便也知道其中一个道理,辽国人为了有效的控制草原,显然也对这些草原部落实施了很严格的物资进出管控,所以草原部落对于铁制品的获取,一直都很缺乏。

草原人腰间别着的刀,显然都要短许多,甚至有些人的刀短到不如手臂长,这些刀不仅仅是草原人的武器,更是草原人吃饭的用具。上马提刀可以杀人,下马用刀割肉吃,都是一把刀。

甘奇陡然站在生意人的角度想了一想,似乎往草原上贩卖铁器,也是一条发财的道路。

可惜以往大宋与草原的商道几乎都是走不通的,东有大辽,西有西夏。而今有了燕云,这条商道似乎豁然开朗了。

用铁换马,似乎真的是一条路子。

而且,草原人如今还真不是大宋的敌人,反倒是契丹人的敌人,契丹人是压在草原部落头上的一座大山。

甘奇想得有些多,但也想得很现实,这是一个要做的事情。

只要能给辽国招惹麻烦,就是好事。如今的辽国,依旧实力雄厚,远远不是几十年后的辽国。哪怕没有了燕云,辽国依旧是军事能力极强的一个国家。

女真人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有几千人马了,而且在甘奇的帮助下,军备也不差。但是女真人依旧不能如历史上那般摧枯拉朽的连败辽国,甘奇的船队频频横渡渤海,时不时就能带回来一些女真人的消息,却从没听到女真人打破黄龙府的消息。

这也在证明契丹人如今虽然腐朽,却还没有真正腐烂,上京临潢府那里的契丹人室韦人,如今依旧很善战。

这样的辽国,也不是甘奇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短时间可以消灭的,更何况甘奇是真的没有马,没有马可真灭不了辽国。靠步兵出关野战,只会被大量的辽国骑兵蹂躏。

封狼居胥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能想的,昔日大汉,那可是几十万匹马在手,昔日的大唐,也是如此。

今日的甘奇,还差得太远太远,步兵还是只能在城池与关口打仗。

想到这些,甘奇看着远处草原人那数不过来的马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看完了敌人,甘奇转身下山。

狄咏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大哥,这仗还真不好打,如此多的马,追也追不上,跑也跑不过,怕是只能坚守城池了,想这些人也不擅长攻城。”

狄咏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面对骑兵,是真的追也追不上,跑也跑不过。许多时候看史书,说大宋面对外战,胜多败少。

便也会有人嗤之以鼻,胜多败少,还能被别人打得国破家亡?

其实还真不假,是真的胜多败少。只是宋军太过被动了,守在城池上胜了,也是胜了。也就仅仅是胜了,无法扩大战果,没有大量的骑兵,打赢了也追不上跑的敌人,敌人轻松跑了,下次卷土再来就是。

打输了呢?

那就自然被被人追着砍,跑又跑不了。

也就是说,宋军胜了,仅仅就是胜了。宋军一旦败了,那就是一溃千里,不是宋军要溃,而是没办法,别人骑马实在太快。

现实就是这么尴尬。

没有足够的健马好马,就是这么悲剧。

中原王朝,但凡有马的时代,都是大杀四方的时代,不仅汉唐,连满清都是,平新疆,灭准葛尔丹平整个草原,驻军西藏管喇嘛。

宋,真的是一个先天畸形的王朝,不仅政治上畸形,而且国土也畸形,丧失了所有出好马的地盘。这些地盘也不是宋自己失去的,而是压根就没有得到过。宋立国之前,实在太乱,乱到燕云被人割让了,乱到小小的党项人也能慢慢发展起来。

归根结底一句话,那就是这个诺大的国家,一定不能内乱,一旦内乱,就会失去祖辈太多的遗产。

唐末一乱,宋的国土从此畸形,到明朝都没有缓过来。清末一乱,民国接着乱,黑龙江北巨大的地盘没了,外蒙古也没了,台湾也畸形了。当然,清末民国的问题,也还有其他许多原因,但是内乱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国家内乱,一定是不可取的。

大宋的怂,显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先天的。先天的畸形,导致他想刚都刚不起来。

狄咏的话,也再一次印证了这个现实,又一次无可奈何,只能在城池里守着,这场仗时候也就只有这么个打法了。守到哪天敌人实在打不动了,不想打了,自己撤退了,史书上又记载了一笔大宋对外战争有胜利了的事实。

但是甘奇显然有一些多余的想法,他对刚才眼前看到的那些马垂涎欲滴,他问了狄咏一语:“狄咏,你也觉得咱们只有坚守城池这一个办法了?”

狄咏闻言点头:“大哥,无可奈何之举啊。野战是不现实的,会被这些草原人骑着马当狗遛。不守城池还能怎么办?”

甘奇点头:“也是如此,你都这么想了,想来耶律乙辛必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真的就这样了,那耶律乙辛也就太舒服了。”

“大哥是有何……”狄咏疑惑问道。

“想那耶律乙辛也料到咱们不敢出城,所以他一直都不着急,还在不紧不慢准备着攻城之战,他想真正准备妥当了再开战,咱们不能如了他的愿。”甘奇如此说道。

“大哥之意是?”

“今夜,出城,夜袭敌军。”甘奇直白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大哥,这……似乎……有点难度。”狄咏脸上有惊讶,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了。

“七千骑,不少了。咱们也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干他一次。”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大哥,袭击并非不可,但是敌人十数万之多,打完怕是难以脱身!”狄咏说到了问题的重点,你去打他,可以。但是打完了,你想跑,怕是难跑。你有一匹马,他有好几匹。

你揍了他一拳,他岂能不来追你?他十几万人,能怕你七千人?你跑得过他?

“你刚才也看到了,敌军营寨建得极其简陋,与菜园的篱笆一样,显然他们从未想过咱们回出城来袭,他们也不怕咱们出城来袭。那么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来干他一下,教他损失惨重。”甘奇如此说道。

“大哥,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吧……干完之后,怎么办?大哥,你总不会是想直接回城里吧?那若是敌军尾随而来,后果更是不可设想。”狄咏问着说着,意思也很简单,你揍了他一拳,立马想回家是不可能的。

别看双方只有二百多里的距离,草原人骑术极好,又有几匹马轮换,他跟上了你,你就别想回家了,不然城门一开,你的人还没完全进去,他就跟着进去了。

“干完之后,再干他一下。”甘奇脑中已经开始酝酿了,有一个计划,不眠不休想了许久,也到了完善之时,该动手了。

“大哥……”狄咏双眼一张,又道:“大哥,你到底如何作想,你快告诉我啊。”

甘奇神秘一笑:“嘿嘿……不着急,回家准备准备。”

“大哥,你真有妙计?快说说快说说,也让我学习学习……”狄咏似乎到刚才还不相信甘奇真的有什么妙计,此时见甘奇不似作伪,已然等不及想知道了。

甘奇哈哈一笑,打马快走。

狄咏催着马又追了上去,说道:“大哥心中有妙计,却不与我说,真教人心痒难耐。”

“回去之后,你负责做一件事。”甘奇说道。

“何事?大哥尽管吩咐。”

“造拒马,发动所有人造拒马,越多越好。”甘奇说道。

拒马这玩意,是一个很简单的木制品,三根木头交叉一搭就行了,模样大概就是“x”形状,一排一排,放在地上,三条腿在地上,三条腿立在半空中。

顾名思义,拒马就是拦马用的,高高的拒马摆放在一起,马就过不去了。

“大哥,这玩意造出来摆下去就是个死物,敌人不从这里走就是了,那些草原人,一人几匹马,想怎么绕就怎么绕,咱这做的是不是无用功啊?”狄咏说道。

“你如今一回到我身边,便越发不喜欢动脑了。”甘奇批评了狄咏一句,又道:“他不是要追咱们吗,咱们奔拒马去,他不就得也跟着去吗?”

狄咏连忙摆手:“大哥,这可不行,那岂不是把咱们自己的骑兵也给堵住了?临时来摆是不可能的,必然把咱们的骑兵与敌人的骑兵都堵在了一起,一场乱战,后果不堪设想。”

甘奇却摇摇头,面色变得狠厉非常,目光中透着凶光:“草原人,刀不利,甲不坚,弓不强,若是下了马,乱战又如何?步卒乱战,那就一战,杀他个天翻地覆。”

狄咏闻言惊骇连连,有时候人的思维,就在一瞬间的正反。敌人骑兵十几万,马匹几十万,来去如风,占据主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打就打,想进就进,想退就退。

你还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想干嘛就干嘛。

如今,甘奇想把主动夺回来,把敌人的骑兵变成步兵,然后拼一把。甚至不惜拿出自己仅有的七千匹马去赌。

这个计划有点疯狂。

但是疯狂之中,又带有那么一点热血。

狄咏明白了这些,面色一狞,将门之后,热血上涌:“大哥,咱有五万可战之兵,这回就来一场步卒对战,拼了,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甘奇欣慰的笑了笑,说道:“但求一个速战速决,若是两边防守,我怕夜长梦多,你父亲那边,应对的才是真正的辽人主力精锐,而你父亲麾下精锐却不多,精锐都被咱们带到了大同。辽人已然是来决死一搏的,必然长久鏖战,时间久了,就怕有个万一。所以咱们这边必须得速战速决。”

甘奇说的问题很简单,十万万胜军,三万威武军。威武军才是甘奇麾下真正的主力精锐。而万胜军,除了一万多骨干以外,皆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或者是降卒改编的。而狄青麾下,只有八万万胜军,听起来人数不少,但就怕他们经不起日复一日的鏖战。

所以甘奇才必须要在大同这边赶紧解决战斗,然后去支援狄青。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拿这条命拼了就是。”狄咏说出了一句无畏之语,这是他身为狄青之子的骄傲。

甘奇点头,却道:“没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有胜利。十几万草原各部,若是优势,这些人必然龙精虎猛,若是稍稍劣势,受到了压力,便不会团结一心,只要这场乱战真的给到了他们压力,敌军必溃。”

“就怕他们溃了又来。”狄咏担忧一语,大宋敌人的骑兵就不存在溃败这一说,溃了就好像是战略性撤退,聚在一起,又回来了,反正谁也追不上他们。

“所以,要有足够多的拒马,把这大同附近所有的树都砍光也在所不惜,让城内所有人都造拒马,给钱让他们造。待得我带兵去夜袭,你们就把这大同城外用拒马摆出一个巨大的口袋,还要派人往敌军阵后与阵中冲进去,把拒马摆得到处都是。让马匹没有一处可以迈腿,搏命,便是用命去搏,到时候,我要这大同城外,都摆满拒马。人可以跑,马匹一定不能有可走之路。”甘奇是真的有些疯狂了,他不仅想着要用拒马做一个大口袋,还要用拒马堵住袋口,还要把拒马送进敌人之中。

甚至甘奇还想着用投石机把拒马扔进人群里。

他要这大同城外,没有一处马匹可以动弹的地方。人会爬,马不会。

狄咏听得甘奇这一番话语,攥紧了拳头:“大哥,我便负责带人堵住袋口,也带人往敌军里冲!”

“嗯,就如此说定。回去,把大同附近所有的树都砍光。”甘奇说道。

“大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狄咏是真的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说。”

“为何大哥非要在大同城外做这个口袋?别处不行吗?只要咱们夜袭之后把他们引过去就可以了。”狄咏想不明白的是这个问题。

甘奇答道:“莫要小看了耶律乙辛,也莫要小看了任何人。别处设伏,十有**会失败,耶律乙辛乃是一个沙场老将,越是好设伏之处,他越是不会轻易中计。咱们唯有一路飞奔回大同城,他才会兴冲冲追上来,因为大同城外地势平坦,难以设伏。更因为咱们一旦真的想入城躲避,便是他破城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跟上来,等着咱们主动开门,等着与咱们的骑兵一起冲进城。”

甘奇于人心,想得太多,难怪想得他彻夜不眠。

狄咏此时脸上泛起了崇拜的神采,说了一句:“大哥,便是他耶律乙辛再如何高明,也不会想到咱们的骑兵奔大同,不是想进城躲避的,他便是再如何了得,也猜不到大哥要在这大同城外的平地上伏击骑兵。大哥如此奇思,值得起一句用兵如神!”

“妙计不是得胜之法,搏命才是重点。”甘奇答了一语,这场仗,看起来是运筹帷幄。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最后那场搏命。

“大哥,我必百死!”狄咏在马上,拱手一礼,面色坚毅非常,浑身散发着野兽一般的凶戾之气。

甘奇点着头,不再多言,而是暗暗咬牙,他知道,自己也要百死一回了。他这一身金甲,就是军魂,他这一身金甲在场,众多军将士卒便能多一些百死之勇。才是战斗胜负的关键。

甘奇不是犯傻,而是充分分析了敌我优劣之处。

敌人优势,就在来去如风的健马。所以得把敌人的优势拿掉。

而己方的优势,就在于一身厚重的铁甲,刀枪利,弓弩强。所以步战,阵地战,才是己方真正的优势。

以己之强,攻敌之劣。再加上百死之勇,才是这场大战的关键。

所以一路回程,甘奇后槽牙一直紧紧咬着,似也在给自己打气。他也是个人,也有恐惧之心,勇气,就是恐惧带来的。

第四百九十七章 妈的,还真有点吓人

古北关口,已经打起来了,真要说动员能力,还是有城池的地方动员能力更强。因为农耕社会,能让大量的士兵脱产,脱离了生产劳动的士兵,动员起来自然就更快速。相比而言,草原部落在临时的军事动员上,效率其实不如农耕的城池,因为草原部落几乎没有真正脱产的士兵。

所以在大定府、辽阳府、临潢府等地的辽军,动员得更快速,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也有些着急的心理,已经正式开始派军队攻城了,虽然还是试探性的,但是战况还是惨烈无比。

一边攻城,耶律洪基也一边不断让匠人打造着各种攻城器械。若是放在几十年前,军中库房里多的就是这种东西,只是而今,辽国也早已不打什么攻坚战了,木头制品的保质期也不长,一应攻城器械还得重新打造。

狄青自然还是那个狄青,按部就班,纹丝不乱。把部队分为好几个梯队,新兵老兵搭配着,轮番上场,尽量让每一个人都经历一下真实战场的洗礼,以便迎接敌人真正的猛烈攻势。

宋军一向善于守城,连宋将都极为擅长守城。

关隘城池,从来都是天堑,狄青暂时而言还是比较沉着的。不过他也有担心的东西,所以才不断让所有部队轮番守城,就是想锻炼士卒们的心态。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场长时间的鏖战,士卒们一旦熬不住,心态发生了变化,危险就来了。

狄青不仅担心这些,他还担心麾下那些降卒生变,这种事情也是致命的。狄青能做的就是按照甘奇的吩咐,不断给士卒们更好的待遇。

这还不够,还得不断给各层级的军将做思想工作,重点就在于军中不能有歧视与区别对待,军将不能歧视降卒,同袍更不能歧视降卒。这是更重要的工作,一旦军中歧视成风,一定会出大问题。

但是人就是这样的,没有歧视是不可能的,宋人歧视辽国降卒,乃至于许多人一起歧视收编的贼军,一定会闹出乱子。

狄青必须要尽量避免生出这种乱子,同生共死,同袍同心,还得经历几番生死患难。

大同这边,伐木是永远的战争主题,一个个拒马被打造出来。

满城造拒马这种事情,倒也是盛况空前,并非大同城内的百姓有多么高的觉悟,只在甘奇甘相公舍得花钱,只要百姓造拒马,一个就给十个铜钱,木料由士兵直接送到家中。

大街小巷,街头巷尾,各家宅院,不得多久就被拒马占满。

大同城除了运送木材的车架,所有人一律不准进出,连运送木材进出的车架,也会被彻底检查,进出人以西北口音为主,但凡说不出一口流利西北话语的人,必然拿下大牢严查。

这也是甘奇想出来的办法,伐木运木的人,都用威武军中的西北人,避免任何形式的走漏风声。因为虽然燕云与辽国都有汉人,但是汉人与汉人也是有区别的,北人说不好南话,东人讲不了西语,在这个普通百姓人口流动很少的时代,这是至理。

甘奇的办法,就像二战的时候美军用印第安语作为无线电密码、用印第安人作为通信员是一个道理。用口音语言来区别敌我,往往也是最有效的。

这些才是战争中真正的细节。一场战争的繁琐便也能从这里可见一斑,但凡一个细节没有做好,必然满盘皆输。

大同城本就是百年辽国旧土,岂能没有辽国奸细在其中?防备走漏消息,必然是重中之重,一旦让耶律乙辛知道大同城内满城都是拒马,肯定会让耶律乙辛处处多留一些心眼。

时间紧迫,一万多西北军汉伐木,满场百姓一起造拒马。这个动员能力,也就是战争能力。

夜慢慢降临,城内打造拒马的事情依旧还在热火朝天,三根木头一拼,十个铜钱到手。

夜又慢慢深了,打造拒马的事情依旧还在继续。

已然是后半夜了,还在继续。

然而甘奇出城了,带着七千骑士,马匹口衔枚,蹄裹布,悄悄出城而去。

夜袭,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而在于制造多大的混乱。

杀人是一个费时费力的事情,没有必要。

甘奇此番呼啸而去,就一件事,放火。烧营帐,烧粮草,烧马厩,烧羊圈。

所以七千骑兵,带着许多引火之物。为了能多带东西,也为了撤退的时候能跑得快一些,所有骑兵,皆不披重甲。脖颈之上的铁围,腰腹下的铁群,四肢的护甲,全部卸了,只留胸背甲与铁盔,马匹更是不会披甲。

本就跑不过人家,若是还一身重甲,那就真的成了一个棒槌了。

可见甲骑具装的重骑兵,也不是无敌的兵种,也如步卒一样,更适合双方对垒的阵地战,不适合运动战,运动战还是轻骑兵的天下。

后来蒙古骑兵的战法,才是骑兵战法之大成。但是重装骑兵也一定是不可缺少的兵种,因为就算是最擅长运动战的蒙古骑兵,其中也有一支编制不小的重装骑兵。

配合,才是王道。

夜早已深,已然是下半夜了。

热火朝天的拒马打造,还在继续。

当甘奇出发之后,大同北方的城门就大开了,开始摆放拒马,狄咏打马来去飞奔,不断指挥着拒马摆放的方位。

城内还在热火朝天继续打造拒马,仿佛不到战争最后一刻,拒马打造就不会停,多多益善。

无数的军汉,早已重甲在身,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还有无数的辽国奸细,终于算是找到了机会,在搬送拒马与摆放拒马的混乱之中趁机寻到空档出城而去。消息很重要,必须要赶紧往北方的耶律乙辛送去。

不过一切都晚了,甘奇的快马早已飞奔出了几十里地,再如何卖力的奸细,也不可能在甘奇之前到达二百里外的辽国大军集结之处。

连绵不绝的灰白色营帐,营中点点的篝火余烬,来去巡逻的马队,在远方影影绰绰。

已然的松脂油脂,沾染在麻布之上,麻布紧紧裹在木棍头前,火把就是这个样子。

当火把点燃之后,松脂油脂,还会带着火焰不断滴落。

七千人举着火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火龙移动飞快,由远及近,在一个小山包后面飞快现身。

巡夜的草原人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立马露出了惊骇,手脚并用往后飞奔,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敌袭,敌袭,敌袭!”

此时营帐之内,还传来一些梦呓之语:“不要吵,打扰老子睡觉,头都给你拧下来。”

“敌袭敌袭敌袭……”

那梦呓之人陡然惊醒,口中问道:“什么?喊什么呢?”

营帐之外,依旧是惊慌的大喊:“敌袭,敌袭!”

梦呓之人终于彻底清醒了,抬脚就踹,把同营帐的人从梦中踹醒:“穿甲,拿刀,敌人袭营了。”

“老子的甲呢?”

“灯,把等点燃……”

“甲在这,甲在这……快穿。”

牛皮甲也是甲,防护力虽然远远不如铁甲,但也对劈砍有很大的防护作用。

“别穿了,先拿刀出门看看再说。”

炸营了。

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到处都是惊慌的呼喊。

十几万人的大营,能有大多?连绵好几里地,大营也是一个麻烦的东西,不仅要住人,还要留出道路,还要设置防火的空地隔离带以避免火烧连营止不住,起火也不一定是敌军做的,做饭烧水取暖也是有可能把营帐点着的。还要考虑排水问题,还要考虑排泄物的处理,甚至还要预留一些校场将台。

所以如此之大的营寨,南边已然炸营了,北边的士卒却还浑然不觉,依旧呼呼大睡,啥也没有听到。

中军大帐坐北朝南,睡梦中的耶律乙辛,听到的南边呼喊,只是虫鸣鸟叫一般的音量,他也还在熟睡。

直到有人骑着快马而来,直到终于有鼓声响起,耶律乙辛才悠悠转醒,却丝毫不急,一边穿甲,一边问来报之人:“敌人有多少?”

“万余左右。”这是一个估算,并不准确。

耶律乙辛从容不迫:“不急,速去北边整军上马,随我追杀敌军,来都来了,便也不用走了。”

这就是耶律乙辛的自信,他倒是有些惊讶,惊讶宋军竟然真的敢袭营,若他自己是宋军主帅,必然不会做这种傻事。所以耶律乙辛对于宋军夜袭之事,还是有一些意外的,不过更多的是高兴。

高兴宋军真的做傻事了,万余人,就敢夜袭,那就别走了。

南边已然火起,甘奇带着七千骑兵如风一般席卷而来,火把不断乱扔,点燃一个有一个的营帐,要说草原人的营帐,还真是易燃,多是动物毛皮制作,一点就着。说转回来,其实谁家的营帐也一样,麻布做的也是一点就着,哪怕是城池里的木头屋子,也不过多点一会而已。

杀敌是次要的,甘奇下达的命令是绝不恋战,打马来去飞奔即可。

烧马厩与粮草为主要,烧营帐为次要,还要不断越过防火隔离带带出点火,尽量让大火连绵更广。

士卒们没人至少都带了两三个火把,甘奇自己背后还多背了两个,马步不停,点燃一个火把,便把之前的扔出去。

油脂时不时滴落而下,甚至滴在甘奇自己的大腿上,烫得甘奇是龇牙咧嘴。

大火已起,耶律乙辛穿甲上马,却不往南去,反倒往北边营寨而去,集结着一队一队的轻骑。

甘奇看着燃起的大火,已然觉得差不多了,打马转头便是大喊:“走,走了!”

众多骑士开始打马转身,挥刀枪砍杀着零星一些挡路的敌人,打马飞奔营寨之外,该是跑路的时候了。

七千骑,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杀了几个人,只留下一片连绵的火场。

到处都是救火的呼喊,打水来泼的,抄起长枪砸的,更多人的赶紧去拆还未起火的营帐,避免受到牵连。至于马厩里的马匹跑了许多,倒也不太让人着急,天明了再漫山遍野去寻就是,只是粮草被烧了许多,有些让人心疼。

甘奇跑出了十几里地,耶律乙辛终于带人追出来了,五万多轻骑,十几万匹马,没有什么阵型,就是一窝蜂奔涌而出,沿路还有人看到大军去追杀敌人,便自己也打马持刀跟了上去。

待得耶律乙辛跑出几里地之后,人数反倒更多了一些,直有七八万了。还有人在身后打马追来,草原人打仗,倒是有一种自觉的心态。

一窝蜂而来,一窝蜂而去,不一定要收到什么命令,跟着大部队走就行了,绝对没错。

耶律乙辛一边追,还边问左右:“这是什么方向?南方?”

“枢密使,这是去大同的方向。”

“大同?哈哈……这些宋人,怕是早已忘记了什么是骑兵了,还往大同跑,这岂不是自寻死路?”耶律乙辛笑着,倒也觉得有趣,这个时候还往城池去,难道这些宋军真的觉得一人一匹马跑得过一人几匹马?

“枢密使,看来宋将不通兵事啊,看点兵书,就以为真的就会打仗了。”

耶律乙辛也笑道:“宋人就是读书读傻了,这般局势,竟然真敢夜袭,夜袭之后,竟然还敢往城池逃,也好。此番就随着他们一起入城池,弟兄们,随我追,再加快速度,掩杀上去,咬住他们。”

“遵命!”

“枢密使,未想这仗打得这么轻松,头前还想着城池难攻,却不想宋狗竟然自寻死路了,大同破了,哈哈!”

耶律乙辛也笑道:“倒是也出乎了我的预料,甘奇此人,不过如此嘛!倒是懂得一些步战运筹之道,却不懂骑兵到底是什么威势。”

左右军将也是激动不已,一边飞奔,还一边不断转头大喊:“跟上,二十里地就换马了,快奔起来,敌人只有一匹马,一程之后,必然力有不逮。”

十几万匹马跑起来,便犹如大地惊雷,轰鸣不止,惊得山鸟夜飞成群,惊得走兽到处乱窜。

如此威势,甘奇也是第一次见到,轰轰隆隆之声,听起来都不是从北方而来,而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其实只要是从地面传来的。

甘奇心中还腹诽一语:“妈的,还真有点吓人!”

甘奇也急迫不已,转头大喊:“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却是再如何加快速度,七八十里之后,甘奇后队,已然开始受到了羽箭的袭击,敌人真的就追上来了,仅仅七八十里,就把十几里地的距离拉到了一箭之远。

草原人真的快,把甘奇想象的还要快。

第四百九十八章 炼狱在人间

羽箭射在铁甲上,叮咚作响,射在四肢上,破皮割肉。

快,再快!

已经飞奔了许久的马,此时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沉重。

如狼似虎的草原人,披头散发,带着绒帽,呼喊声已经能清晰入耳。

“放箭还击,放箭!”甘奇大喊着,草原人咬上来了,来得比甘奇预料中的要快。

耶律乙辛就等着甘奇直奔大同城,就等着大同打开城门让这些夜袭的骑兵进去,那个时候,这大同城也就到了城破之时。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种尴尬的现实,一直笼罩在大宋两朝。

宋一直以来的战略都是对的,面对敌人,守在城内。甘奇此时的情况,就是贸然出击的后果。

好水川一战,宋军的失败,也有这种尴尬在其中,一旦被咬住了,便是个全军覆没。

惊慌也好,着急也罢,已然到得这般局面,前路还有百余里,唯有撑住,要紧牙关撑住。

甘奇大喊:“乌古鲁,乌古鲁!”

才十几岁的乌古鲁,用那蹩脚的汉语答道:“我在,我在这里!”

甘奇心头一硬,喊道:“你,带一营回头!”

“是,我的主人!”乌古鲁也许是太过年轻,也许是真的不知畏惧,他头一点,奋力抽打了几下马匹,让马匹奔得更快,然后开始转向。他显然知道自己回头去干什么,他要去挡住咬上来的敌人,无穷无尽的敌人。

也许,刚从丛林里出来的女真人,就是这么好用!

也许,甘奇就是这么心狠如铁。

也许,作为一个主帅,就该有这份心性。

乌古鲁从前方开始转向了,带着一营八百人,里面多是他的奴隶,也有甘奇选拔出来的少量汉人骑士。

甘奇打马呼啸而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到得他左侧的乌古鲁,脸上没有丝毫动容,接着往南狂奔。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太多人看着故事,把运筹帷幄当成了决胜最重要的东西,其实除了运筹帷幄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决胜最重要的关键,那就是将士赴死!

否则,再完美的运筹帷幄,也仅仅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唯有将士赴死,才能把运筹帷幄变成现实。

马蹄如雨,滴滴塔塔连绵不绝。

乌古鲁回头了,八百人,在那东边刚刚破晓的夜色之中,一头扎进了几百步外的敌军阵中。

霎时间,只听得闷声一片,只听得人仰马翻。

撞在一起的人马,如高速公路上连续追尾的车辆一样,是一个连锁反应,前方一撞,便是前前后后,一团乱麻。

乌古鲁去死了!

甘奇知道,在甘奇心中,女真人乌古鲁,也许从来没有占据到什么位置。甘奇对这些女真人的好,是要他们用命来还的。

甘奇在这一刻,是一个小人,他知道乌古鲁天真,听话,心思坚定,又没有多余的念想。乌古鲁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自以为生活在文明中的人都不一样。

所以,在那一瞬间,甘奇直接下令让乌古鲁回头,回去面对十几万匹马的冲击。

乌古鲁,就是甘奇手中的一个工具而已。

乌古鲁,兴许知道自己回头是去送死,但他似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如在丛林中面对几百斤重的熊一般,该死的时候,从来不知躲避。完颜女真的崛起,是一个神话,这个神话就是三千如乌古鲁这般的女真人缔造的。

十几岁的少年,手持精铁的长枪,在黑暗中冲向了无穷无尽的敌人马群,死亡之前,他奋力反抗者,奋力向命运争取着,也许也是在争取一条可能并不存在的活路。

他奋力挥着枪,毫无畏惧,挑落一个个草原人落马,又毫不畏惧与人撞了一次又一次,摔倒,爬起来,再骑一匹马,再来去冲杀。

他淹没在无穷无尽的人群当中,只有他的喉咙不断的爆发着野兽一般的嚎叫。

死在这里,与死在林子里,也许没有什么区别吧,不知多少女真孩童,长不到成年,不知多少女真人,今日出门了,晚上就回不来了。

生命的意义,在每个人的观念里,显然有着区别。

就在这一空档,甘奇又跑出了十几里地,重新拉开了与敌人的距离。

此刻的甘奇,才又回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些许悲壮之感,他也能想象到乌古鲁回头的那一刻,是何等的悲壮与热血。

一旁的甘霸,却在不断回头,口中还有话语:“大哥,乌古鲁那小子最是机灵了,应该不会死吧?”

甘奇不答话,只顾埋头打马。死与不死,已经不是机灵与否能决定的了,漫山遍野的敌人,数之不尽的马匹,不过一句话,生死有命了。

此番,甘奇心狠如斯,也不过是个生死有命,大同城外,还有一场血战,谁又不是个生死有命呢?

“大哥,乌古鲁那小子应该死不了。”甘霸频频回头去看,他心中没有丝毫对甘奇刚才命令的不满,唯有心心念念那个小子能活着。此番情况,哪怕是甘奇让他甘霸回头去挡,他也不会有二话。

但是甘奇如何舍得甘霸回头去死?但是甘奇舍得乌古鲁。

甘霸是喜欢乌古鲁的,甚至玩笑中把乌古鲁当儿子,虽然是个玩笑,乌古鲁却真的叫他爹,这其中的感情自然不假。甚至甘霸还亲身指导过乌古鲁成为一个男人的过程。

甘奇依旧不答,奋力打马往南。

重新拉开了距离,这让耶律乙辛有些着急起来,不断奋力大喊:“换马,追,一定要咬住,咬住了,大同就破了!”

草原人换马,神乎其技,快马不停,人却能在马背上翻腾,从一匹飞奔的马背跳到另外一匹飞奔的马背。

七八万人狂奔的队伍,如同汪洋大海,却也时不时溅起水花与涟漪,陷于其中,敌我难分,依旧还有刚才转头的八百人,此时在这汪洋大海里随波逐流,有人依旧在奋力苦战,有人坚持片刻之后,便成了马蹄下的亡魂。

甘奇座下的马匹,终于快要力竭了,脚步开始趔趄,任凭甘奇再如何奋力抽打,也不见脚步加快,白沫已然糊满了马嘴,鼻子上喘出来的热气,发出铁匠风箱一般的声音。

敌人再次咬了上来,羽箭都已经飞到了最头前甘奇的头顶,后阵更是厮杀大作,不知有多少人被砍落马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放弃了奔跑,回头拼命。

这种情况之下,由不得什么怕死,也没有逃生之路,奋勇与否,已然不是人能作出选择的。

怕死也是这一遭,不怕死还是这一遭。

人如机器,更如野狗。

上天毫无怜悯,人也毫无怜悯。

这才是赤裸裸的世界。

大同就在眼前,甘奇看到了大同,他欣喜了一瞬间,再次要紧牙关往前。

拒马层层叠叠,就在前方不远的空地之上。

甘奇大声呼喊着:“不要减速,继续往前奔,冲上拒马!”

生死有命了,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减速,一旦减速,后阵也会减速,敌人也会减速。

唯有继续卖力狂奔,就往拒马上冲,敌人才会一直跟着往前冲。

耶律乙辛看不到甘奇看到的东西,他此刻唯有惊喜,大同城到了,只需要城门一开,胜利唾手可得,他的喉咙已经沙哑,却依旧在大喊:“咬住,冲上去,与宋狗冲到一起,冲上去,换马换马!”

“不能让宋狗脱身了,一定要咬住,死死咬住!”

“冲进宋狗的阵中去!”

这场仗,要以耶律乙辛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获胜。他本以为将要面对的是高墙苦战,如今却是天降喜事,上苍保佑!

辽人礼佛数百年,佛终于开了眼。

“来了,来了!击鼓,击鼓,快击鼓!”大同城墙之上,远眺的狄咏一边飞奔下城,一边开口大喊,喊得急切非常,喊得激动不已。

天色微明,狄咏冲下了城墙,带着早已集结好的上万士卒往远方去迎,到了他搏命的时候了,他要带着无数的拒马堵住辽军的去路,他要带着人不断往辽军大阵之中冲击,把拒马送进人群之内。

他看到了甘奇打马狂奔,看到了甘奇的马越发乏力。

看到了那一身金甲不断狂奔,终于马蹄撞在了拒马之上,金甲被高高抛起,重重跌落在地!

狄咏一边狂奔,一边看着甘奇,他知道自己该立刻去做什么,却又担心跌落的甘奇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跑着,看着。

看着那带着铜面具的金甲之人,终于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摔了摔脑袋,站在了一个拒马之上,站得高高,振臂怒嚎!

没人看得见甘奇面色上的痛苦,只听得到甘奇的怒嚎之声:“杀,随我杀!杀!”

“甘相公威武!”狄咏大声喊着。

身旁的士卒也跟着大声喊:“甘相公威武!”

马腿与拒马的碰撞,掀翻一个个身躯,场面让城头上的人看得惊叫连连。

大同府通判陈翰捂着自己的嘴巴,尽力压制着他那要叫喊出来的声音。

陈翰,生活在汴梁城近三十年的陈翰,如何也想象不到真正的战场会是这般惨烈的模样,他惊呆了,却又脑袋清明非常,他不知道,哪怕是看着这一幕,也能让自己肾上腺素飙升,一股热血之感从天灵盖直灌脚底板。

他的手依旧下意识捂着嘴巴,口中却喊出了那句话语:“甘相公威武,甘相公无敌,甘相公万岁!”

停了,前面的马蹄停了,中间的人撞成一团,后面的人依旧往前飞奔,中军之中的耶律乙辛眉头一皱,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大同城门未开吗?”

说话间,耶律乙辛自己还从马镫上站起,想要看到战场全貌,却是也看不清楚,便又奋力一爬,直接站在了马背之上远眺去看。

大同城门,开了!

耶律乙辛还来不及高兴,就已经看到了城门之外摆放着无数的拒马。

不好!

耶律乙辛连忙左右去看,视野尽头,连绵不断,层层叠叠,到处都是拒马。

“不好不好,快,下令,后队作前队,后撤十里!”耶律乙辛下达着命令。

但是传令兵打马想回头,连连呼喊驱赶,却没有走出去二三十步远,这命令要想传到后阵,也不知要多久。

耶律乙辛脑中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兴许中计了,这座大同城,已然成了一个陷马之地。

“调头调头!”耶律乙辛下意识在喊,只要后退几里,便可脱离此处。

远方那金甲站在拒马之上,连连振臂,虽然绝大多数人听不见他具体的话语内容,却也知道此时该是杀敌之时。

敌我早已难分,犬牙交错,到处都是栽倒的人,到处都是惊慌的马。

但是长枪已经开始捅刺了,无数的铁甲开始翻越着拒马进场,浑身的铁甲,精铁的长枪,不断的捅刺。

长枪捅刺在马身上,马匹吃痛立马高举双蹄,掀翻马背上的骑士,双蹄落下,又砸在另外一匹马背之上。

长枪捅过牛皮甲,把牛皮甲捅了个对穿,把一个个草原人捅杀当场。

马背上的马刀,也在奋力还击,马刀砍在重甲之上,火星四溅。

这就是甘奇要的效果,这就是甘奇要的以及之长攻敌之短。

高高在马背上的人,早已成了无数长枪的目标,铁甲士卒不断翻越拒马从两侧而来,不断竖起手中的长枪。

前方犬牙交错之中,搏命早已开始,马蹄如林,却挪动不得,人在马蹄之下抱成一团,用尽一切办法杀死对方,哪怕是用牙齿咬,也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援军也开始翻越拒马而来。

而甘奇,依旧站在拒马之上,高举手臂。

甘霸巨大的朴刀在手,厚重的胸背甲,裸露的四肢,转头碾压入场。

狄咏,带着万余士卒,开始在敌军后路摆放拒马,开始用长枪不断去压制那些后阵停住马蹄的敌人。

停下来的骑兵,重甲长枪如林的步兵。

两相对垒,谁强谁弱,立马分晓。

无数的草原人开始主动下马,下马紧密在一起,也把长兵器举起,唯有这般,才有资格面对敌人压迫而来的长枪。

乱!

大乱!

唯有城头上的鼓声持续不断,越来越急,却依旧鼓点分明。

陈翰仅仅攥着拳头,牙关也咬得死死,唯有牙齿缝中蹦出一些话语:“杀,杀,杀!”

陈翰的旁边,一直站着曾孝宽,他显然也没有想到大战是这样的,惨烈如斯,地府炼狱一般,他听了许多次甘奇大胜的消息,他也听得甘奇如何背水一战的故事,他真的不知道胜利是在这样的炼狱得来的,背水一战又需要何等的勇气。

今天他都知道了,完完全全知道了,亲眼看到了。

不过他也有差事,他也在不断大吼:“击鼓的换人了,使劲,用最大的力气击鼓!让所有的将士们都听到鼓声。”

一旁击鼓的人,竟然也排成了长龙,人人使尽吃奶的力气去击打那一排巨大的牛皮鼓。力竭之后立马换人继续。

曾孝宽一边喊着,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那个振臂怒嚎的金甲,似乎陡然间,整个世界的目光都聚在了那个金甲之上。

在这炼狱这种,那金甲太耀眼,太夺目。

仿佛十几万人的厮杀,唯有那金甲一个主角!

金甲再次下令:“把拒马往前搬,往前推!压制住敌人!”

说完话语,金甲从拒马上下来了,亲自上前搬起一个拒马,大步向前!他要把草原人的活动空间压缩得越来越小。他要让所有人的草原人下马来战,下马与他麾下的重甲步兵搏命!

第四百九十九章 鏖战,向前,乌古鲁

打仗,真的不好看,毫无美感,甚至不如相扑比赛来得精彩。

没有什么武力无敌的武将单挑,也没有人能真的冲入大阵还犹入无人之境,什么七进七出,那都是话本演绎里的故事。

势大力沉的劈砍,用尽全身力气的捅刺,如野兽一般抱在地上来去翻滚……

城头上的鼓声笼罩四方,呼喊哀嚎叫骂此起彼伏。

杀与杀,接着杀。

连那一身金甲也手持长枪不断往前捅刺着,一下一下,用尽全力,也气喘吁吁。

宋与契丹战,宋与党项战,后来宋还要与女真战,宋也要与蒙古战。万般皆劣势,唯有这一身厚重的铁甲,才是这个大宋两朝唯一的倚仗。

历代对比而言,宋在武功之上是真的怂,却又不得不说宋是真的倒霉,先天畸形之下,面对的敌人,从最强的契丹到无敌的女真,再到一代天骄之下的无敌蒙古,也是够倒霉的。

步卒,兴许这大怂的步卒,当是天下无双的。

天下无双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有这一身步人铁甲,这昂贵的步人铁甲,来自宋强盛的经济发展水平。

当草原的骑兵变成了步兵,拿着砍刀看向铁甲的时候,那一身宋人的步人甲,会让他们绝望。

跑起来的马,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可以冲开一切的阻碍,停下来的马,立刻就变得一无是处了,甚至还变成了累赘。

在中军的耶律乙辛不知道前方与左右的战况如何,但是他却拼命的呼喊下令:“后退,后退,撤出去,后退五里即可!”

后退十里变成了后退五里,显出了耶律乙辛的焦急。他虽然不知道前方与左右的战况,但是他似乎能猜到一些事情,宋人的铁甲步卒与草原人的轻骑兵步战,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耶律乙辛早已打马转向,也大声呼喊着他面前所有人赶紧调头。

却是连耶律乙辛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这大阵之中步伐越来越慢,这也就证明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人与人挤得越来越紧。

宋人的铁甲步卒,不仅排列整齐往前不断捅刺,还有人搬着拒马往前压制,不断把拒马往敌人的面前搬。

其实甘奇麾下这些铁甲,依旧新兵居多,但是当所有人把铁甲穿在身上的时候,便莫名来了更多的勇气,当见到敌人的刀劈砍在铁甲之上只留下一瞬火星的时候,勇气也就越发足了起来。

若是把拒马搬到头前分隔出敌我的时候,更会给这些新兵带来一种安全感,站在拒马之后,只要不断往前捅刺即可,杀不杀得到敌人都无所谓,就是不断的捅,捅出一些空隙了,再把拒马往前搬。

许多新兵皆是如此,似乎这般,就能一直保持一种安全感。

自然也有敌人组织反击,几十人结成一伙,便向一个点冲去,翻越拒马,再翻越拒马,冲着那些铁甲去搏命。

铁甲们听着口令,舔着干涩的嘴唇,吞着舌头上的口水,继续往前刺杀。

什么武力高强,什么技艺精湛,在这里皆不作数,唯有一排一排往前刺杀的长枪,任你平常里如何了得,翻转腾挪,刀枪剑戟信手拈来,面对如此长枪紧密如林,也不够是黔驴技穷。

这就是步卒的战法,没什么奥妙,就是排列好,听口令,整齐划一。

队头都头们,如同训练场上一样,发出清晰的口令。

“刺!”

“往前!”

“刺!”

“往前!”

“刺!”

“后排压上!”

“刺!”

“三排放箭!”

“刺!”

“不要脱节,伤兵退后!”

“跟上,跟上,刺!”

“死了的别管,跨过去!”

“伤兵能爬起来的不要在地上,自行后退,爬不起来的当死处理!”

“刺,加紧,接着快刺!”

战争,就是这么无聊。

鏖战,不过就是这个局面。

不知多久,耶律乙辛终于从人群中挤到了后阵不远,也带着后阵两三万人调头了。

耶律乙辛的视线里已然看到了后阵临时摆放上来的拒马,不是很多,远远没有前面与左右的多,虽然也有好几排,却不至于让人绝望。

“冲上去,把宋狗打退,搬开拒马,搬开拒马!”这是耶律乙辛的命令,也是耶律乙辛此时的期望。

几排拒马而已,只要冲上去搬开一个口子,无数的骑兵就能从那个口子蜂拥而出,只要冲出去了,这场大战的局势立马就不一样了。

困兽之斗,只有疯狂,辽军后阵无数的草原骑兵翻身下马,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往后阵的拒马冲去,想要达到的目的也是搬开拒马。

狄咏就在拒马最前面站着,长枪也在不断捅刺,而今之局,也容不得他发挥什么过人的武力了,所有人越紧密越好。

只是狄咏的打法要激进得多,他不是留在拒马之后慢慢往前压制,他带着麾下冲出了拒马,口中不断大喊:“史洪磊,我带人往前冲,你搬着拒马跟上,往前压,拼了!”

史洪磊肩上扛着拒马,手中握着长枪,面色焦急不已,口中大喊:“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小狄将军,你只管往前冲,我老史绝不会拖后腿!谁的马也别想动弹一步!”

“杀!”狄咏摇着牙,口中大喊:“前进五步,刺杀!”

“往前往前,往前,前进,前进!”撕心裂肺的喊声。

队头都头们,扯着喉咙不断大喊。

“不要怕,不要格挡!”

“不要格挡,不要格挡,往前刺杀!”

“不要收枪去挡,不要怕,铁甲一定能护住你,刺杀,刺杀!”

士卒们的脸上,紧张与热血交织,握着枪的手也时不时颤抖几下,唯有捅刺不断。

狄咏往前,耶律乙辛也在往前。

两人似乎都已经能听到对方喊出来的话语。

耶律乙辛依旧在不断催促着麾下士卒下马集结往前冲,往前去搬开拒马。

狄咏也在继续呼喊着,口中只有一个词:“向前!”

两人的喉咙早已喊破,沙哑得听在耳中都能有一种抓挠心肝之感。

城头上的陈翰,还在不断安排着轮流击鼓的差事。

城头上的曾孝宽,口中嘟嘟囔囔的,却不知从何处拿来的纸笔,手拿笔,颤抖之间在纸上不断书写:大宋治平二年四月十一日,余立大同城头,目睹宋辽鏖战,宋军五万不足,辽军十万轻骑,大宋枢密院使甘奇甘道坚,金甲铜面,身先士卒,以无数拒马困辽军于北城,马蹄羁绊而不得动弹。一时间鼓声震天,喊杀如雷,战场之上血气升腾,令人作呕,战场之下,五脏六腑残肢断臂四处皆是,炼狱之景不外如是。

辽军欲北出,几番不得,复强冲欲出,长枪如镰,人如草芥,主帅奋勇,将士百死。余亦感热血上涌,不能自持,只念一介书生,无杀敌之力,唯有提笔记之,我华夏泱泱,寰宇居中,文明璀璨,六合八荒,千年为尊,无他,男儿敢死者也!如今日之战,可恨可恨,可恨不得披甲同往,双拳攥紧,牙呲欲裂。

日已过顶,鏖战不停,辽南军已无力,东西成强弩之末,唯有北复出击,不达,再出……

曾孝宽笔端如龙,不断写写画画,仿佛置身此地,不能出得半分力气,唯有把亲眼目睹的景象记录下来,方才好像自己在此时也出了一把力气。

继续再写,曾孝宽写得激动不已。

已然是下午了,战场似乎慢慢平静了许多,南边的战事慢慢停了,东西两边也慢慢偃旗息鼓,甚至连北边的冲突也不如之前激烈。

累了,所有人都累了。

肾上腺素慢慢退去,所有人都气喘吁吁起来。

七八万人,十万人,是杀不完的。哪怕站在那里被人砍,一时半会都砍不完,何况中间还夹杂着十几万匹马。

草原人冲不动了,可能也是知道冲不出去了。

宋人也累得迈不动腿了。

十几万人的战场,终于在下午半晌的时候陷入了一种僵持阶段。

拒马,再一次成了分隔双方的防线。

水桶不断往前运送,一桶一桶的水在一列一列的铁甲士卒间传递,每个人都痛饮几瓢方才罢休。

用箩筐装的面饼再来。

无数马匹中的草原人,面色中带着绝望之色,两眼无神地看着就在二三十步外吃饭喝水的宋军。

耶律乙辛的喉咙彻底沙哑了,沙哑到说话都会疼,沙哑到听他说话的人都的凑近了才能听得清楚。

甘奇的喉咙,狄咏的喉咙,也皆是如此。

没有什么一战斩敌酋十万的说法,那也是故事里的。便是十万头猪被围在当场,也不可能轻易被人一战给斩杀殆尽。

甘奇坐在地上,看着对面不远的敌人,一边吃着面饼,一边喝着水,疲惫不堪,一夜未眠,从昨晚下半夜苦战到今天下午,他早已脚步虚浮。

放走,是不可能的,继续战斗,也是为难。

投降,暂时而言也不现实,看不见生路的人,是不可能投降的。比如耶律乙辛。

而那些草原人,还有那些草原人的头领,投降与否,也还在一种纠结状态。一方面忌惮辽人上百年在草原的威势,一方面又不想真的给辽人卖命到全军覆没。

甘奇再一次下令:“命令城内接着打造拒马,摆上去,层层叠叠摆上去。”

“命令附近州府所有的禁军厢军皆赶来支援!”

战事到得如今,那些不堪用的军队,此时也当堪用一些了,至少在外围布置防线的用处还是可以有的。

吃着喝着,甘奇饿坏了,也渴坏了。

牛皮大鼓被从城头上搬了下来,列在了甘奇身后不远。

陈翰与曾孝宽也下来了。

曾孝宽洋洋洒洒不知写了多少页的纸张,便是此时停战之时,他也在写,把战事的前奏也开始写在纸上,亲眼见证了这个时刻,便要完完全全记录下来,不仅要给汴梁城的人看,他还要给天下人看,更要留给后世子孙看。

曾孝宽上来见过了甘奇,便趴在一旁奋笔疾书。

陈翰恭恭敬敬站在甘奇身侧,开口问道:“相公要不要先下去休憩片刻?”

甘奇摆摆手,说道:“你去后阵寻狄咏,让他在北方也要布防,辽军大营中还有三四万骑兵,若是来救,也要用拒马把战场外围全部堵死!”

陈翰接令而去,本来传军令的事情不该陈翰来做,却是甘奇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不是疲惫不堪了。

甘奇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左右,暂时不急,再歇歇,让将士们也再歇歇,吃饱喝足了,歇息一个时辰再说。

忽然甘霸从远方摇摇晃晃而来,大喜开口:“大哥,大哥,乌古鲁那小子回来了!”

甘奇一直并未把乌古鲁真正放在心上,却也不知为何,此时听得乌古鲁回来了,一跃而起,连连开口:“哪呢?人在哪呢?”

甘霸奔到近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往后一指:“进城了,满身是血,十几个口子,寻了医官去救了。”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甘奇有些吃惊,十几万马蹄之下,这小子怎么还能活下来?

“他乱打乱冲,然后被人击倒了,这小子灵光,抱在了马腹之下,随着马乱跑,后来马乱走出了敌阵,他把自己绑在马上往南走,在北边被人看到救回来了。”疲惫不堪的甘霸,面色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甘奇张了张嘴,心中很是震惊,马术马术,竟然有人真的能在马肚子上一直抱着不掉下来?

十几万匹马狂奔往南,其中有一匹马肚子上挂着一个人,兴许真就这么幸运。

甘奇此时心情也很好,说了一句:“这小子真命大!”

“哈哈……大哥,我就说这小子机灵,死不了。”甘霸爽朗笑着,抄起甘奇吃了一半的面饼便是狼吞虎咽。

“重重有赏,得赏赐一千个青壮给他,不,两千个!待得这仗打完了,得好好请他喝一顿。”甘奇大手在空中挥,内心的兴奋掩饰不住,兴许他也不知,这个乌古鲁在他心中慢慢也有了一点分量,不再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第五百章 残阳,鲜血

大同城北,并非完全空地一片,也有起起伏伏,小山包山岗,却又不是那等山地之处。

城内依旧不断在打造拒马,有道是打仗就是打钱,甘奇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一个拒马十个铜钱,这还仅仅是手工费,拒马的做工太过简单,稍微熟练一点点,一天打造几十个不在话下。一家人齐上阵,一天赚一两贯钱也不难,这比平常一个月的收入只多不少。

木料不足了,甘奇甚至下令,若是包工包料,一个拒马二十个铜钱,大同城的普通百姓们,为了这二十个铜钱,连床板都舍得拆了。

若是还有人愿意把拒马往城外运送,送到指定地点,便会再加十个铜钱,不论是请人运还是自己运,反正运费十钱。

甘奇要把整个大同城北但凡能走路的地方,全部塞满拒马。

这还不止,甘奇花钱已经花到了一定的层次了,他甚至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买家具,一条板凳五个铜钱,一张方桌三十个铜钱,椅子茶几,甚至胡床,城内之人只要愿意卖,全部高价收购。

这些东西,只要搬到战场,作用与拒马的差别也不大。

此时甘奇还是顾及一些正当性的,但凡战事若是再紧急一些,甘奇甚至都会派人动手去抢,把家家户户的家具都给抢喽,都扔到战场上当做拒马用。

甘奇麾下五万人还差了一点点,敌人的数目虽然不知确切,但是估算起来,在八万到十万之间,此时伤亡至少也有一两万人了。

此时停战的间隙,也给了甘奇一点调度的时间,东南西三面各一万人,北边一万五千人,还留了五千人作为预备队,也临时当做搬运工,运送那些拒马之物。无数的草原辽军,被压缩在一个极其狭小的地域之内,这个地域如今小到只有十来个足球场那么大,人与马,已然挤得没有立锥之地。

双方士卒,隔着拒马相望,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即便是停战了,也时不时有羽箭互射,只是双方都累了,从昨夜到今天下午,宋军在吃饭休息,辽军却连饭都没得吃,水也没得喝,连此处本来就有的一些小水沟,都被宋军从上游截断。

耶律乙辛舔着干燥的嘴唇,时不时望向北方,他显然在等待什么,大概是等待北方大营里的那三四万骑兵,希望他们此时及时出现在这里,只要那三四万骑兵出现,便是生机。

奈何耶律乙辛却一直没有看到他期待的人马出现,身旁一人给耶律乙辛递上来一个小水囊,耶律乙辛连忙接过喝了一口,缓解一下撕裂疼痛的喉咙,哪怕是哪个小水宕里舀来的黄色泥水也是宝贵的。

此时对于辽军来说,倒也不是没有粮食,比如马,杀一匹马,足够喂饱许多人。奈何周身没有回旋之地,连生火烤肉都是奢望。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开始杀马了,喝几口马血,嚼几口生肉,也是好的。这大概就是真正的茹毛饮血了。

疲惫,笼罩着所有人,人越休息越懒,越休息就会越疲惫,甚至战场上都有人能眯着眼睡着了。

甘奇再一次站起,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击鼓!”

领兵飞奔而去。

就在身后不远,鼓声再起。

听到鼓声,人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立马神经紧绷而立,不仅宋军如此,连辽军也是如此,鼓声一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忙捏紧自己的兵刃。

“列队,列队站好!”

“打起精神来,一鼓作气,胜利就在眼前!”

“预备,预备预备!”

鼓点开始急促,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翻过去,向前!”

“向前向前!”

“后队把拒马往前搬!”

“杀!”

“杀!”

“刺!”

耶律乙辛此时也神经紧绷而起,站在马上不断来回去看,东南西北到处看。

看得片刻,他再一次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再去组织人手,往北突围!”

往北突围!

一排一排的长枪端直,一排一排的人,弓弦嗡嗡大作,羽箭再次腾空。

也有人大喊:“队头,我的箭囊空了。”

“那就端枪往前压!”

耶律乙辛终于看到了他期盼的场景,激动得高举手臂,开口不断去呼喊,只是喊不出多少声音。

北方出现了轻骑的身影,草原的轻骑,来了。援军终于来了。

耶律乙辛激动不已,他挥着手,好似觉得远处北方的那些轻骑能听到他的命令一般。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轻骑停在了一个斜坡之上,马匹不断在左右逡巡。

耶律乙辛看不真切,急得更是奋力舞动手臂,甚至还叫人把身边的一杆高耸的将旗也挥动起来,希望能把那些轻骑招过来。

轻骑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马匹依旧还在左右逡巡不前。

因为斜坡之下,早已密布了拒马,马蹄实在冲不下来。

这种情况,让那刚刚赶到战场的三四万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决策是好。

是下马步行冲下去支援?

还是另做打算,比如绕道过去,绕到城池其他方向,直接攻打城池,来个围魏救赵?

还有关键一点,就是那三四万人,并没有一个人能做得了所有人的主,他们显然来自许多不同的草原部落,耶律乙辛不在当面,谁也不会听谁的。

围魏救赵是个好办法,因为就算所有人下马冲进拒马堆里,面对那些宋人铁甲,依旧是劣势,但凡有几千人反过来阻挡他们,必然也会陷入苦战的境地。若是宋军还有人手调派,往北去把马都占了去,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但是直接绕到城池另外的方向去攻城,似乎也难以成行,高墙之下,攻城何其艰难?更何况攻城也要有最基本的装备,不说其他,便是长梯也是要的,环看左右,最近的林子都在十来里之外,还得打造长梯,再往那高墙去填人命,这也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一堆部落首领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一个圆脸大汉开口说道:“此时这种情况,没有其他办法了,唯有攻城了,咱们从城北绕过去,直接往南城去,造梯攻城,只愿枢密使能多撑一会。”

圆脸大汉说完话语,眼神扫视左右众人,有人点头,有人皱眉,有人一脸沉思模样。

随后有一个汉子说道:“扎里合,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打进了大同城,这城北之围就真的解了吗?这些宋军,在城内并未一个亲眷,便也没有一点忌惮,这大同本是辽城,宋人但凡聪明一点,又岂会放走枢密使去救一个本就不属于他们的辽城?只要他们持续围攻,怕是枢密使坚持不了多久。”

有人点着头接道:“是啊,扎里合,若是咱们拼上无数人命打下了城池,宋人不管不顾该如何是好?咱们还不是只能下马往那些拒马堆里冲?”

圆脸大汉扎里合闻言眉头大皱,抬头看了一眼到处都是的拒马,此时不仅有拒马,连城内的桌椅板凳之物都搬出来了,到处都是,连城门口处都摆满了,只留下一些随时可以封住的交通道路,这些道路显然就是用来运送物资和传递消息。

这真是大手笔,当真让人开了眼界。

扎里合皱眉又道:“窝可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不救了吗?到时候辽人来问罪,你们一个个,谁担待得起?”

契丹人在草原上的威势,是杀出来的,杀出来的威势,才让人记得住,也记得久远!这些草原部落,虽然各怀鬼胎,但是似乎还真没有人敢轻易忤逆契丹人的命令。

窝可真,就是刚才最先反对扎里合的那个汉子,来自草原最西边的乃蛮部,乃蛮部住在阿尔泰山以南,是草原西边最强的部落。这个乃蛮部,在史书上篇幅不短,后来成吉思汗铁木真崛起之时,乃蛮部就是他统一草原的大敌。

窝可真显然有一些不同的想法,却也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说出来,扎里合等着他说话,他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用一种阴森森的眼神看了在场所有人,才慢慢说道:“你们,真的想契丹人胜吗?”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窝可真,真的敢说,真的不怕死,说出来的话真的吓人!

扎里合心中大惊,连忙问道:“窝可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窝可真眼神凌厉,直接又问:“扎里合,你的达密里部,已经被辽人的西北路招讨司驯服成了一条牧羊之犬?”

“窝可真,有话你直白说,你可知道你今日说出这话,传到辽人耳中,会是个什么下场?”扎里合是真有些怕,他怕契丹人,怕契丹人的西北路招讨司,因为辽国西北路招讨司就在达密里部的附近,那里还有辽人在草原上建立的城池,镇州,镇压之镇!

窝可真笑了笑:“哼哼,我只知道辽人如今失了燕云之地,所以举国之力南征,若是契丹人再败了,契丹人也就成了一个笑话。什么西北路招讨司,我若是你,我就占了他西北路招讨司,占了他的镇州城池。契丹人便是一座大山,总也有倒塌的时候,难道你们都想一辈子被契丹人压着抬不起头?”

扎里合张着嘴,看着窝可真,支支吾吾说道:“你不要……不要,不要来害人,你……你们乃蛮部在最西,你们离得远,我们就在草原中央,就在契丹人的眼皮子下面,你莫要害人……莫要莫要害人。”

“扎里合,你是怕了,你已经被驯服了,你都不是牧羊犬了,你是辽人座下的马,被缰绳套着,服服帖帖。你吃着草,还要把奶都挤出来献给契丹人享用。”窝可真笑着,眯着眼鄙夷的笑。

然后窝可真又抬手一指前方,说道:“你们看,梅里急部两万人被围在里面了,达旦九部出来的人马,皆被围了,黑车子室韦,茶札剌,耶覩刮,皆在里面被宋人围着。你们看到了吗?今日这场仗辽人若是败了,你们想一想!想,用脑子想!”

窝可真有些激动,激动得用手指连连点着自己的脑袋,让他们想,他让面前这些部落首领可汗们想什么呢?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贪婪之色,贪婪!

草原上的地盘,无数的牛羊马匹,无数的女人孩子,巨大的草场地盘!

今日被围的部落,只要大战败了,只要兵马出来的兵马都折损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成了肥羊,任人宰割的肥羊。

谁去宰割这些部落呢?

那自然是面前这些没有陷入围困的部落。

“想明白了吗?”窝可真大声问道。

扎里合开口了:“那……那要是契丹人以后来算账怎么办?”

窝可真大笑道:“扎里合啊扎里合,你这头契丹人的好马啊,已经忘记了在草原上自由驰骋是什么感觉了吧?你看看这些宋人,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宋人的厉害。你知道宋国有多大吗?比所有草原加起来都大。辽人从今以后,不论胜败,将永远与宋人死磕到底,他们再也没有人手往草原上来了,明白吗?若是宋人再厉害一些,以后说不定连契丹辽国都没有了,连契丹人都没有了,你明白吗?”

“你……你是说,契丹人再也没有能力到草原上来了?”扎里合有些紧张,有些激动,还有些害怕。

“你说呢?你现在打马回去,镇州城就是你的了,再也没有什么大辽西北路招讨司了。”窝可真,一个摆弄人心的高手。他还有一个不甘屈服他人的乃蛮部落。

“你……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以后若是辽人真的大军再入草原,咱们所有人都得说好,一定要一起出兵抵抗,我最近,你们都得到我这里来抵抗辽军。否则我若是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扎里合有一颗谨慎而又怕死的心。

乃蛮部窝可真立马说道:“取酒来,歃血为盟,一旦辽人真的派兵再入草原,这里有一个算一个,皆在此向长生天发誓,一定尽全力出兵合在一处,把契丹人赶出草原!”

“好,好,取羊来,祭长生天!”扎里合,怕是怕,但他兴许真还有向往自由的心,更有贪婪的心。

战事紧迫,宋人的铁甲长枪不断向前压迫着,一排一排的辽人在铜墙铁壁面前不断倒下,宋军甚至已经钻进了马匹丛中。

皮甲与铁甲,差距不仅在装备,更在人心。羽箭射不穿,腰刀砍不开,这是一种绝望。兴许与宋军多打几次仗,这些草原人才知道该如何面对铁甲的步卒,比如刀都不用拔,带一柄重铁锤即可,砸头盔,砸铁甲。

只可惜草原人本就缺铁,更没有那么多铁来做这些生活在并无多少用处的重兵器。

哪怕草原人有一定的准备,此时手中挥舞着大木棒,也比刀要好用。可惜这些草原人手中连大木棒都没有。

以后的完颜女真便是如此,先用大木棒砸进了黄龙府,再用大铁锤与狼牙棒砸死了辽国,还用大铁锤与狼牙棒砸死了北宋。

重围之中,疲惫不堪的辽军,真的感受到了绝望。

耶律乙辛,看着遥远北方斜坡上还在不断逡巡的援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亲自去挥动着高耸的将旗,希望以此来传递军令消息。

但是远处的援军依旧不动。

许久之后,援军动了,耶律乙辛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斜坡之上的援军,一个个打马回头,慢慢消失在了斜坡高处的天际线外。

耶律乙辛正要开口怒骂,却只感觉一阵心绞痛,一口老血喷出,人便往后栽倒。

左右之人立马上前来扶,众人皆看到了这一幕,也有人知道耶律乙辛是气急攻心,连忙安慰一语:“枢密使,他们……他们应该是绕道了,他们肯定是去攻城了,这是围魏救赵之计,妙计。”

耶律乙辛连连吐血不止,还有沙哑的声音:“围魏救赵……”

“对,就是围魏救赵,只要攻下大同城,此围立解!”

耶律乙辛连连摇头,他身为几十个草原部落的主帅,他身为一个聪明人,岂能不知这些草原人的阳奉阴违?

但是耶律乙辛还有最后一丝期望,他指了指一旁的一座小小高处,说道:“你去那里,你看着东西两边,看看能不能看到一个骑兵的身影!”

“是,末将这就去盯着看,枢密使放心,不需片刻,必然能在左右发现骑兵踪影!”

耶律乙辛苦笑着,他斜坐在地上,仰天,西边落日正红。

厮杀声,哀嚎声,已然不入耳了,耶律乙辛就这么看着天空。

还有高处那个观望之人越发紧张的神色,越发着急的模样,搓手转圈,脚步来回,就是不见左右有骑兵身影。

其实并不用看,三四万骑兵一人几匹马,一旦奔起来,便是看不见,也能听到那种轰轰隆隆的嗡鸣。若是近一点,甚至能感受到大地的共鸣震颤。哪里需要这么眼巴巴望着。

援军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援军走了!

有人更加绝望,知道今日出不去了。

有人聪明一些,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草原部落里的妻子孩子,成群的牛羊。那些援军走了,毫发无损回草原了,妻子孩子,牛羊马匹……

然后有人喊着:“停战,我的兄弟们,我的族人们,别冲了,住手,把兵器扔了,跪地上,都把手举起来。”

“对不起了,我的族人兄弟们,我带你们出来,却不能把你们带回去,对不起!”

一双双木讷而又悲怆的眼神。

耶律乙辛依旧看着夕阳,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就这么斜躺着,看着,口中吐着鲜血……



第五百零一章 辽国内外,甘奇布局!

人会不会怒气攻心,一口老血吐出,就真的立马死了?

不会。

至少耶律乙辛并没有就这么死了,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甘奇。

但是他并不认得这个年轻人。

只听得这个年轻人把头凑到床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在下甘奇,幸会!”

耶律乙辛闻言稍稍有些惊讶,轻声问了一句:“你当真是甘奇?”

甘奇笑了笑:“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枢密使是觉得在下过于年少了一些?”

甘奇的意思是说辽国朝廷真的没有做好情报工作,显然辽国朝廷知道甘奇年纪不大,却也没有想到甘奇会这么年轻。兴许是因为甘奇崛起得实在太快,快到辽国朝廷都来不及注意大宋忽然就出了这么一个人。也是因为真正见过甘奇的辽国官员只有一个,那就是萧扈,却又死在了甘奇的手下。

什么河北两路制置使与枢密使这种官名,听起来就不会让人往年轻的方向去想。

耶律乙辛不答话语,而是大量了一下甘奇,甘奇虽然有二十三四岁了,却因为日子过得太好,过于养尊处优了,面色白皙滑嫩,除了颌下的一缕小胡须,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一点饱经岁月的稳重多谋。

耶律乙辛又打量起了周遭环境,门窗外有花香鸟叫,屋内屏风雅致,床榻周遭都有雕刻,显然是一间富贵人家的大宅厢房。

甘奇直接说道:“枢密使不必多看,你已在大同城内了,你败了。”

耶律乙辛面色转悲,双眼一闭,他显然是不愿意面对这般场景,口中说道:“但求一死!”

“死?哈哈……这是何必呢?在下为大宋枢密院使,你乃是大辽枢密院使,宋辽又本是兄弟之国,枢密使您又是足智多谋之辈,你我二人本该惺惺相惜才是!”甘奇笑着,笑出了阴谋的味道。

耶律乙辛微微睁眼,答道:“败军之将,何谈智谋,但求速死!”

“圣人教诲,仁义于心,枢密使不必如此悲戚,战场胜负,一时之得失而已,来日方长。”甘奇在劝耶律乙辛,便也是不想耶律乙辛心如死灰成了行尸走肉。

耶律乙辛得活着,活着回辽国。就如甘奇所言,耶律乙辛是个手段高明之人,也是个相当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得活着回去,回去了才能发挥作用。

倒也不是要让耶律乙辛做什么奸细内应之类。而是甘奇知道皇后太子本就不喜欢耶律乙辛,这里面的历史争夺还得继续,如今耶律乙辛打败而回,那更是授人以柄,更会受到太子打压。

只要耶律乙辛还想活着,就得拼命挣扎,就得反击。

这么一出辽国朝廷权力争夺的大戏,岂能不让他继续发生?

所以耶律乙辛必须活着。

耶律乙辛活着,也能让甘奇过几天好日子,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一些事情,能在汴梁那种享受人生的地方多住一些日子。

耶律乙辛一向自信自负,面对什么造反之事,他都能沉着应对,面对什么太子皇后的,他也是智计百出。但是今日一败,还真让他以往的那些自信崩溃了。

耶律乙辛有气无力说道:“我既然已落入你手,你便处置就是,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若是要辱我,你便来辱,若是要杀我,你便来杀。”

甘奇闻言,竟然转身拱手一礼:“这是哪里话,这仗总有一个结束的时候,兄弟之国,也总有和好如初之日,燕云本是故土,我拿回来了,便也就拿回来了,如此便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枢密使此番一败,不过一招不慎,只算是运道有差。那些草原人也实不堪用,枢密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下对枢密使仰慕多时,何谈辱字?”

耶律乙辛看着甘奇模样恭敬有礼,面色真诚,不似作伪,想得一想,问道:“你真要放我回去?你不怕来日我再卷土重来?”

“此战一结,只愿重修于好!如此大战,实在有伤天和,涂炭生灵,百姓受苦。”甘奇此时看起来,真像是一个读书读多了的年轻士子。

耶律乙辛还是不信,想甘奇是不是要转着弯来折辱自己,便也不知说什么。

甘奇又道:“此番送枢密使出城,便是想着以表心中诚意,来日若是和谈,枢密使便也知道在下语出真心,不是作伪。”

甘奇这一战,真的赚大发了,便是马就超过了十万匹。但并不代表甘奇现在立马就实力大增,哪怕有这么多马,甘奇在这大宋境内都找不到这么多能骑马飞奔的人,更别说骑兵了。

这些东西都要慢慢消化,甘奇也需要一段日子真正来让自己实力发展起来。与辽国的战争也要有告一段路的时候,如今只要古北能守住,辽国坚持不下去撤军了,甘奇就该回汴梁了。

回汴梁也有大事,别看甘奇现在有了一个枢密使的官职,但是真实的权柄还只是空中楼阁,甘奇要回汴梁去让自己真正变成一个权柄在握之人,这里面的布局与争夺,还只是一个开始。

放耶律乙辛回去搅乱辽国朝廷,甘奇也要回去搅乱大宋的朝廷。

待得来日羽翼丰满了,便是甘奇放开手脚的时候。

敢放耶律乙辛回去,也是甘奇心中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耶律乙辛却实在想不通甘奇有什么理由放他走,为了两国的和平?这种话甘奇说得出口,但是耶律乙辛相信不了,若果耶律乙辛是甘奇,必然不会放一个有智谋有手段的人回敌国。

所以耶律乙辛看着甘奇,又道:“甘相公,你到底要怎么样?”

甘奇也懒得多说,抬手一招:“来人呐,备车备粮,礼送耶律枢密使回去。另选一些契丹兄弟作护卫,随枢密使一同归国。”

耶律乙辛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只是没想到不得多久,车架备好了,护卫也备好了,甘奇真的就这么把耶律乙辛放回去了。

把耶律乙辛一放走,甘奇便开始整备人马,要急着赶往燕京那边,各处关口的战事,得熬。

那边与大同不一样,那边情况简单,敌人在关口之外强攻,己方在关口之上苦守。并没有多少运筹帷幄的余地,要么出关大战,要么就守着。连偷袭的余地都没有,崇山峻岭之间,除了关口,大批人马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而敌人就堵在关口之外。

出关决战是冒险之举,守住关口才是重点。

走之前,甘奇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六七万草原人俘虏,十多万匹马,还有许多伤兵的救治,以及阵亡的抚恤。

俘虏倒是好说,先分批关押在燕云各地,一个县关两三百人,如今燕云每个县都有好几百的禁军驻防,虽然这些禁军打仗不堪用,但是当狱卒是绰绰有余的。这些俘虏,往后还有用处,比如给完颜乌古鲁当奴隶。

十几万匹马,暂时而言不好处理,甘奇自己会带两三万匹在身边,一来可以当作车架畜力,二来也要训练步卒的马术,大多数步卒一辈子都没有骑过马,把骑术练一练,也是为了将来组建大规模的骑兵做打算。

剩余的马,甘奇的安排是先赶到延芳淀去,那里湿地极广,虽然几个月前经历过一场大火,如今已然是春日,早已再次茂盛起来,让这些马吃一段日子再说。

往后,还可以再赶到沧州东北,沧州东北如今也有大片的湿地草原。白洋淀也是一个去处,那里也有大片的湿地草原。

这么兜兜转转吃着再说,不然十几万匹马的草料,都能把甘奇吃得愁眉不展,没有真正养马之地,马多了也让甘奇蛋疼。甘奇甚至也想过要不要发卖一些,这也是能赚钱的事情,大宋朝的达官贵人多的是,马是稀缺之物,马就是这个时代的法拉利、兰博基尼。

不是人们不想骑马,也不是人们没有钱买马,而是买不到好马。只要甘奇愿意卖,市场是极大的,一匹马几十上百贯的价格不在话下,也能赚得盆满钵满,还能解决甘奇此时马匹草料的压力。

至于以后……

那就去吃草原上的草吧……

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这样才能真正养得活十几万匹马,继而让他们繁衍生息,越养越多。

想要吃到草原的草,少不得又要起兵戈。

所以大军开拔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见一见俘虏中谟葛失人的首领。

谟葛失部,就在燕云之西北,很近,从大同出关,或者从张家口那边出关,都不远。以往也是辽国直接掌控的草原部落,而今甘奇似乎对他们起了一些想法。

谟葛失,属于室韦一脉,室韦在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其中有一支蒙兀室韦,就是“蒙古”的由来,“蒙兀”就是“蒙古”,“谟葛”与“蒙古”、“蒙兀”,都是谐音。室韦人也是从大兴安岭下来的,真要论起来,室韦与契丹是近亲,同出一源,因为他们的发祥地差不多,而且如今大兴安岭北依旧还有许多室韦部落,依旧与契丹人毗邻,连生活方式与习俗都差不多。

如果真这么论,室韦后裔成吉思汗——孛儿只斤铁木真,其实与契丹人也是近亲。甚至往祖宗上说,铁木真与契丹人就是一个祖宗。而乃蛮部这种草原西边的部落,却是突厥语系的人种,属于突厥人的后裔,后来被铁木真按在地上摩擦,连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塞尔柱突厥都被蒙古人按在地上摩擦。

乃蛮是突厥后裔,契丹人是大兴安岭的子孙,这也是乃蛮人会对契丹人最为不爽的原因所在,临阵倒戈的窝可真,最真实的缘由就在这里。

突厥之后,大兴安岭从此就成了古代中国北方的绝对主人。大兴安岭,是一座神奇的山,这座山养育出来的子孙,实在凶猛至极,地球无双。

但是后世之人,听到大兴安岭,却只想到大兴安岭在冬天里燃起了一场大火。

谟葛失人,是契丹人理论上的近亲,也一直被辽国掌控在手,此番大战,谟葛失人几乎青壮尽出,却大多成了俘虏。

谟葛失人的首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名叫乞多里,见到甘奇的时候,单手捂胸,恭敬行礼。

此时的甘奇与刚才面对耶律乙辛的时候不一样了,他坐于大堂正中,面色铁青,大红的官袍夺目,左右护卫捉刀在侧,怒目而视。

一个通译躬身在旁,大气都不敢出,头也不敢抬,只是翻译着话语:“乞多里说,拜见大宋枢密使相公!”

甘奇抬手一指,语气不善:“谟葛失来了多少人?部落里还有多少人?还剩下多少人?”

乞多里恭敬躬身,也不敢站直,口中答道:“回大宋枢密使相公,谟葛失此番青壮尽出,一共来了一万一千人,还剩下七千青壮,部落里还余老弱妇孺六万多人。”

通译连忙翻译。

甘奇点着头,合计了一下,说道:“有什么财物吗?”

“羊,足够多的羊,百万只羊。”

甘奇笑了笑:“羊好,我放你一个人回去,你拿羊来换族人,一百只羊换一个人。”

甘奇是真的会做生意,羊是真的好,能卖能吃,饭量还比马小了很多,甘奇麾下士卒正要吃肉长身板,吃不完可以直接卖,战争本是赚钱的买卖,此时他无力出关入草原掠夺,谟葛失有七千俘虏,一个人换一百只羊,就是七十万只羊。这笔买卖很划算。

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谟葛失人把青壮俘虏换回去了,却损失了七十万只羊,立马就会缺粮食过冬,明年还要羊群繁衍生息,更不敢多吃剩下的羊,明年就也会缺粮,如此情况,连续几年都会缺粮。

缺粮食怎么办?甘奇愿意卖给他们口粮,如今也只有甘奇有这个能力。

就粮食一道,甘奇就掌握了谟葛失人的命脉。

谟葛失人拿什么来买甘奇的粮食呢?牛也行,马也行,但是这些肯定不够。

甘奇还为谟葛失人准备了一门赚其他部落钱的生意,盐铁茶。甘奇要往草原贩卖盐铁茶,特别铁,资助草原部落,就能让辽国永远不得安宁,让辽国再也无力西进草原,这就大大削弱了辽国的实力。

这辽国终究是要灭掉的,这是甘奇人生中必然要做的事情,大一统的中国必须要完成。

放耶律乙辛回去,是从内部让辽国内耗。资助草原部落,是从外部削弱辽国。

以后真有一天甘奇要带兵出关了,面对的就不是如今这般实力强大的辽国了,而是一个内忧外困的辽国。

乞多里听到甘奇要他用羊来换人的话语,已然激动不已,这对他来说是绝处逢生了。七十万只羊,虽然很多。但是比起青壮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一个没有了青壮的部落,在草原上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谟葛失本就不是大部落,本来就一直倚仗辽国才能在那些大部落的夹缝中求生,而今辽国大败,又失去青壮,这个部落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上,所有老弱妇孺都会变成别人的奴隶。

如果七千青壮能再归部落,虽然依旧损失惨重,但已经就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

此时绝处逢生的乞里多,哪里还管得什么有没有口粮的事情,连忙连连躬身行礼,口中应答:“拜谢枢密使相公大恩大德,我谟葛失部,往后必然唯相公马首是瞻。”

这话看起来是效忠之意,但这也是小部落的生存之道而已,甘奇是不可能相信的这种廉价的效忠之语,板着脸说道:“你回去吧,赶羊来换人。以后有事再找你。”

“小人立刻就回去赶羊来,以后只要相公有命,谟葛失一族,莫敢不从。”乞里多说着这般廉价的奉承。

甘奇只是不耐烦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赶羊来。

甘奇倒也不会在这大同等着羊来,他得立马率领大军开拔,赶去支援狄青。一旦辽人知道大同这边战败的消息,那边就会更加疯狂的攻打关口,这是必然的。

第五百零二章 皇帝成了皇帝

这段时间里,汴梁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百姓们倒是也都知道北方在打仗,辽人不甘心失了燕云,所以大军压境卷土重来。

不过似乎没有一个人在担心北方战事胜负的事情,一来是因为燕云可能真的有些远,至少在心理上远到普通的百姓对于北方的战争并没有危险敢,人们都觉得胜一仗败一仗,都不会影响汴梁百姓的日常生活。

战争很遥远,这是汴梁人普遍的心理感受。

二来也是因为民间舆论一边倒,都倒向了甘奇,都知道是甘奇甘相公在北方领兵,便都说甘相公百战百胜,这一仗必然稳稳妥妥,辽人在甘相公面前不值一提。

这种舆论,最先是在甘奇的那些好友与学生之中流传的,慢慢的也就流传到了整个民间。

对于甘奇而言,这种舆论也许是好的,就好像立起来了一个人设,得到了所有百姓的信任,既是口碑,也是威势。

当然也还有不好的一面,人设立得太高,终究不一定是好事,一旦哪天人设有一点点小小的崩塌,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都说甘奇文武无双,百战百胜,谁都不是对手。人生百年,甘奇才二十出头,这一辈子要保持这个人设,自然是压力山大。

百姓中的舆论,与朝廷上的议论是不一样的,皇帝大臣们每天担忧着急,胜败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是有见识的人,知道胜利了会带来多大的好处,更知道一旦战败了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但是这个朝廷,从甘奇进入燕云开始,就被绑架了,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拦得住的。这也是甘奇谋划出来的结果,战争一旦开始,便只能全力以赴,想停都停不下来,以致于整个朝廷都只能祈祷甘奇打胜仗。

哪怕是富弼,也只能这么想。

整个国家北方的军队几乎都压了上去,等于在赌桌子上把所有的筹码都梭哈了。

一旦败了,便真有可能是一泻千里,敌军骑兵快马而下,十几日内便可兵围汴梁。

皇帝赵曙,每天等战报,每天看战报,夜里睡觉都会惊醒,起床就到祖宗牌位上跪着上香祈祷,乞求祖宗保佑,如此能获得片刻的内心安宁。

燕云来的战报,永远是十几天前的消息,这是没有办法的。

赵曙每天苦等,苦等一份捷报,整个朝廷也在苦等一份捷报。

辽国皇帝御驾亲征,十几万人猛攻古北关口,狄青的奏报里尽量不使用那些让人焦虑的词句,但是整个朝廷依旧焦虑无比。

大同那边,草原轻骑也是十几万,甘奇以五万兵马驻防大同,便是光凭这个纸面上的数据,也足够让人焦虑无比。

这还不止,西北也传来了让人焦虑的消息,党项人也开始在频繁调动人马了,边境之上,党项人的骑兵到处奔跑刺探,也到了黑云压城的地步。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燕云传来一点不利的消息,西北那边必然就会开战,党项人立马就会举兵南下。

哪怕是燕云战事胶着时间一久,党项人十有**也会大军来攻。

三国之势,便是如此,永远都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永远都有人想占便宜。

可见这场仗一旦落败,后果会是如何惨重。

如此也可以理解那些想保持现状不愿开战的人心中所想,他们所想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一个事情的两面,都有道理,都是对的。

也可见当初甘奇为何要用那种方法去发动战争,某种层面上来说,甘奇是有些偏激的。

甘奇其实还有一条更稳妥的道路可以走,比如慢慢当官,慢慢立功,在朝堂上慢慢争权夺利,赵曙死了还有赵仲针,慢慢熬上去,熬个二十年左右,把权柄真正握在手,然后再用自己的知识见识慢慢改变这个国家,改革内政,改革军事,积攒实力,甚至改革社会生产力,引进一些科学技术方面的改革。

也许再过一二十年,等甘奇五六十岁了,一切准备好了,再来开战,稳稳妥妥。

但甘奇还是走了这条捷径,其中也有甘奇自己的考量,一来是甘奇真的不想多等,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甘奇这一辈子会不会发生意外?政治斗争也是一个未知数,谁又知道甘奇这一辈子在政治上真的能平步青云?

几十年太久,只争朝夕。甘奇想避开那些无聊的政治斗争,想一步登天,战争是唯一的渠道。

还有一点,那就是甘奇对于自己的身份有些担忧,若是不能快速掌握权柄,他这个外戚身份,皇帝的妹夫,未来皇帝的姨父,很有可能因为一句话,就彻底与权柄无缘了。只有快速把权柄掌握在手,一切才是稳妥的。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未知数。

所以甘奇拿命去拼,自己穿着金甲站在阵前,这个国家,得向前,这个民族得向前,活在这个时代,就得做这些事情。

捷报终于来了,甘相公在大同,以五万大军大破十几万辽军骑兵,俘虏就有六万多,得马匹十余万。

捷报还未到皇宫,报捷之人就沿路大喊。整个汴梁立马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百姓们奔走相告,喜出望外,甚至也多了一个出门喝顿大酒的借口。

人人都说自己早就知道甘相公会大胜了,果不其然,辽人对于甘相公而言,不过宵小之辈,不值一提。

然后喝酒喝酒,浮一大白。

皇宫之内,皇帝听得捷报,惊喜得连衣服都没有换,发髻冠帽都来不及戴,飞快冲到垂拱大殿之前,站在大殿门口的阶梯上,拿着捷报仰天长笑。

一个一个的官员,听着皇城楼子上的钟声,飞快而来。

皇帝就站在大殿门口如同迎候一般,甚至还拱手与来人一一道喜道贺。

场面既热闹,又有些搞笑。捷报也在众人手中传递。

众多官员们自然也与皇帝回礼道贺,也互相恭贺着,连大殿都不入,就在广场之上互相贺喜成一团。

曾公亮富弼等一众相公们,都围在皇帝身边,说得是口沫横飞。

祖宗庇佑。

甘奇天才。

皇帝用人得当,如昔日汉武用霍嫖姚,不以年少论英雄……

皇帝得上天眷顾,大宋乃天朝上国……

什么话语好听,什么话语漂亮,就说什么。众人倒也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真的激动。

皇帝赵曙激动之余,问了一句:“此番甘奇在大同得胜,已然往燕京之北驰援,燕云当时稳了吧?”

曾公亮连连点头:“稳妥了稳妥了,只要甘奇一到燕京,万事大吉,万事大吉了,辽人此番元气大伤,可保几十年太平。”

“这就好,这就好啊,从此北境无忧,党项人见大宋如此军威,往后必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朕临朝两年,已保得天下再无战事,百姓从此安居乐业,当真是幸甚至哉!”赵曙激动说着,话里话外,兴奋的点都在天下太平上,只要外无威胁,这基业就算是稳了,千秋万代不在话下。

曾公亮笑着点头,皇帝说的话,他很赞同,如今局势,一改百年积弱,实至名归的盛世景象。他开口说了一句:“如今,朝廷当议一议封赏之事了,那么多奋勇将士,那么多谋划之人,还有甘枢密这个主帅,立此不世之功,当重赏之!”

这句话一出,有些人的表情明显就不对了。

不仅仅是富弼。

还有皇帝赵曙,他也愣了愣。

左右之人,都面露一些异色,甘奇,二十四岁不满,就已经是当朝枢密使相公了。

再封?

封首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之首?封王爷?

若是换个人,比如这个人是富弼,是曾公亮,或者是哪个老头子,倒也无所谓。封就封吧,什么名头都行,往上堆就是。反正这些人都是一头白发,离棺材也不远了。

但是甘奇,明显就有问题了。甘奇还年轻啊,他还有几十年人生,这么封,明年怎么办?后面怎么办?二十年后怎么办?

封亲王?封……皇……

在甘奇拿下燕云的时候,赵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国公就国公,枢密使就枢密使,反倒觉得这都是应该的。

此时,赵曙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古语有云,功高震主。本来只是一个词汇而已,如今再看,这还真成了现实问题。

赵曙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之前过于激动,后悔之前自己只站在与甘奇是亲戚的角度在思考问题,后悔自己不该一下子给甘奇封到了枢密使加燕国公。应该慢点来,先封个枢密副使,封一个小国公,此时就不会有什么为难了,再给甘奇加一下就行了。

其实原因不在于赵曙之前过于激动,而是在于赵曙之前刚登基,急于证明自己的正统,急于证明自己有当皇帝的能力,急于需要甘奇帮他证明这一切。

如今证明完了,满朝文武都对他这个仁宗隔代侄子登基心服口服了,天下人都再也不去私下里谈论他撞了狗屎运捡了一个皇帝当,连曹太后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有转变了。

赵曙的皇帝彻底当稳了。

所以他变成了一个皇帝,开始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二十岁的甘奇,再封一步,便是封无可封,未来还有几十年,怎么办?

这不是说赵曙有什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阴暗想法,而是赵曙此时面对了一个现实问题。以后拿甘奇怎么办?

富弼在犹豫了一会,察言观色几番,开口说道:“诶,此事不急,而今甘奇刚刚上任枢密使,连衙门里的事务都还没有亲自处理过,先缓一缓再说,待得甘奇凯旋归来之时,再议不晚。”

曾公亮,其实刚才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像他能当宰相的人精,岂能不懂其中道理?他刚才是激动过头了,也是太想与甘奇结个善缘了,因为他儿子的前程都绑在了甘奇身上。

此时回过神来,曾公亮立马就懂得了其中,说道:“对对对,待得甘枢密彻底把辽人打退了,回京再论此事。”

此时皇帝赵曙才轻松了一下,笑道:“对,待得道坚回来再说。”

富弼也立马转过话题:“陛下,咱们入殿吧?入殿内议事。”

“好,入殿,吩咐下去,准备大宴,今夜诸位都留在宫中吃饭,着大晟府准备歌舞。”皇帝赵曙已然安排了庆祝事宜。

热闹自然不用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乐音不断,甚至还把梨园春的戏班子请来了,演了几出新戏,甘相公巨马河背水一战。

旌旗翻滚,假刀枪来去,戏里面的甘相公,白面书生模样,开始的时候正在雄州城内赴诗会,佳句频出,接着便是辞别众人,过河而去,然后大战要起,一会着急不已,一会振臂高呼,一会奋勇无当。

赵曙高兴,多喝了两杯,待得大宴散去,官员们也大多步伐踉跄,各自归家。

富弼与曾公亮辞别了皇帝之后,也结伴出宫而去。

却是走到半路,太监李宪赶来了:“富老相公留步留步。”

富弼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见得是李宪,拱手笑道:“李内官何事啊?”

李宪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陛下请老相公去饮一碗醒酒汤。”

富弼倒也意外,看了看身旁的曾公亮,问道:“陛下就叫了老夫一人?”

李宪点点头。

富弼又看了一眼曾公亮,微微一笑,抬手:“内官请带路。”

曾公亮看着富弼远去的背影,眉头一皱,摇摇头:“唉……”

御书房里,醒酒汤备好了,皇帝用手把头撑在桌案上,示意见礼的富弼落座一旁。

富弼拜谢一语,之后皇帝在喝汤,富弼也在喝汤。

皇帝有话要问要说,但是又觉得有些负罪感。富弼似乎能猜到皇帝要说什么要问什么,所以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先问。

两人许久,都未开口说话。

捷报传到汴梁之时,甘奇已然也到了古北关口,东京正在举行庆祝的大宴,甘奇站在刚刚修缮的关口之上,眺望远方辽军大营中的篝火。

天气渐暖,城墙下的尸首,开始散发着**的臭味,令人作呕。

狄青站在甘奇身旁,两人也在谈论战事……

五百零三章 御书房里的商议,耶律乙辛的高明

“狄大爷,辽人攻势看来很凶猛啊!”甘奇看着城墙之下的尸首说道。

狄青点头:“从前日起,大同那边战报一到,攻势越发凶猛,辽人已然不把人命当回事了,前方攻城,后方督战队拿刀巡弋,但凡后退者,皆当场立斩,着实豁出去了。”

“敌我伤亡如何?”甘奇问道。

“估摸着,敌人伤亡已有四五万。头前还是各部曲轮番上阵攻城,而今是一队一队拼光为止,凶悍非常。我军之中,本也是各部曲轮番守城的,只是辽人太过凶猛,便也无法,只得抽调各部精干守城,不再轮换,也是怕那些新兵与新兵不堪用出了问题。本来抽调出了三万精干之兵,而今也有八千伤亡之数,明天应该就会破万了。加上之前各部的伤亡,快有两万了。”狄青慢慢介绍着。

所谓抽调的精干,就是原先甘奇麾下分到万胜军的一万多人,再加上各处抽出来的一些敢战之人。

狄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此强度的猛攻,为了稳妥起见,一般人狄青甚至都不敢往城头上派。

守城之战,敌我双方的伤亡比例都没有一比三。

这让甘奇有些惊讶,按理说己方在城墙上,处于大优势,敌人往上爬处于大劣势。怎么伤亡比例还怎么小?

“辽人如此凶悍?”甘奇问道。

狄青点着头:“此番辽人精锐尽出,其中契丹人就占了很大一部分。而且还有许多工匠随行,每过一天,都会有新的军械被打造出来,弩炮,投石机,云梯车,越来越多,所以老夫才不敢轻易教那些新兵降卒们上城来守。”

甘奇搞明白了,契丹人终究早已不是游牧渔猎之族了,他们真的进入了文明时代,占燕云百年,与大宋做了好几十年的兄弟之国,也说出了那句“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

这句话,真不是吹牛的。

要铁甲有铁甲,要床弩有床弩,要投石机造得出投石机,云梯车也不在话下。是真的与中华没有什么区别了。

云梯车,就是打造出一个木制的大车,车子上有一个大斜坡,斜坡上自然就是阶梯。这种车子推到了城墙边,人就可以源源不断从车后面的阶梯晚上爬。

这才是真正的攻城利器,城墙上的士兵想用人力把云梯车推倒,那是不可能的,这种车子,又大又重,比普通的长梯方便百倍,放火烧车才是唯一的办法。但是这个大木头车,一时半会还烧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从车上而来,守城战就变成了城墙争夺战。

若是一旦让敌人在城墙上占据了一小块地方,敌人便更是蜂拥而上,再想把敌人打下去,更是难上加难。

技术水平,一直都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古北不比大同,大同是城池,古北是关隘,两边连着群山,没有其他的城门,除了翻山越岭,也没有其他往北去的办法,这里连出击都难,只适合防守。连出击都困难,自然就让大多数兵法计谋都无用武之地。

甘奇也把眉头皱起来了,古北关口,就剩下拼命了,就看谁有更多的命去拼了。谈不上什么运筹帷幄了,哪怕有办法出击,凭借甘奇麾下那几千骑兵,冲出去又能怎么样?

是袭击敌人大营?那是自寻死路。

攻击敌人粮道?敌人都没有什么粮道可言,他们压根就没有多少粮食储备,吃羊杀马的。而且这办法也不现实,因为甘奇连关外的地形地貌都不知道,那里是辽国故土,别兜兜转转反被敌人围杀了。

去奔袭敌人城池?且不说辽国故土,别人的百姓也会众志成城,就说奔袭城池,奔袭哪座城池呢?大定府?辽阳府?临潢府?打下来一座城池又能怎么样?皇帝都在前线,太子显然也在前线,去打哪里?

孤军深入,没有意义。

想来想去,甘奇左右看了看两边重峦叠嶂的山峰,又看了看这座不高的关隘,叹了一口气。

看多了故事,总想把任何战争都想成智计百出的智商碾压,显然这不是一般情形。

“道坚,你在想什么呢?”狄青问道。

甘奇摇摇头:“无奈之想。”

“是啊,颇为无奈,好在你的援军来了及时,有五万堪用之兵,这关口当是守得住的。”狄青也是一脸的无奈。

“但也不能让辽人这么舒服,总要给他们找点麻烦。”甘奇倒也不气馁。

“道坚是有何妙计?”狄青问道。

“我把耶律乙辛捉住了,又给放了!”甘奇说道。

“嗯?”狄青意外不已,又道:“我还以为你没有拿住耶律乙辛,原道是你拿住了他?”

甘奇点点头。

“你准备怎么做?”狄青问道。

“明天大早,写封信送出去,求和!”甘奇说道。

“求和?辽人必然不愿,他们举国之力而来,便是要重夺燕云,岂能愿和?除非把燕云还给他们,否则必然不成。”狄青想简单了一些。

甘奇笑道:“我也知必然不成,不过求和嘛,只是开始,还有后手呢。”

狄青想得一想,倒也会过意来:“莫不是离间之计?”

甘奇阴险一笑:“放了耶律乙辛,总要收点利息回来。”

狄青也笑了笑:“那就看你如何去运筹了,老夫拭目以待,真要论起打仗的智计,老夫都不如你啊!”

“论起上阵之勇武果敢,狄相公举世无双。”甘奇回了一句。

狄青摆摆手:“老了老了,说什么勇武果敢,再过几年,刀都挥不起来了。”

“回营早眠吧,明日想来还有猛攻苦战。”甘奇转身下得城墙。

却是此时的汴梁皇城御书房内,两个久久不语的人,终于开始说话了。

赵曙开口问道:“富相公,醒酒汤可有效用?”

富弼笑道:“此汤甚好,一碗而下,酒意便去了大半。”

赵曙用手轻轻拍打着桌面,忽然一语:“道坚是个好臣子,栋梁之才,千百年难遇之大才。”

“老臣深以为然,如此少年英才,比之大喊霍嫖姚也不差也。”富弼答着,他顺着皇帝的话说,便也知道皇帝终究要说到正题上。

赵曙忽然又道:“是啊,霍去病也不过如此,当年霍去病大胜匈奴之时,都封的什么官啊?”

富弼想得一想,开口说道:“霍去病立功之前,乃是嫖姚校尉之职,所以人称霍嫖姚,那时候十七岁。后来入大漠建功,功冠全军,便获封冠军侯。霍去病最后的官职是大司马骠骑将军。”

赵曙一边听一边轻轻搓着手,又问:“大汉之时,大司马骠骑将军是几等?”

“武官第二等,第一等便是大将军,第二等就是骠骑将军,第三等车骑将军,第四等是卫将军。”富弼,这个老文人是真博学,汉朝的管制等级都能信手拈来。

“霍去病是多少岁?”赵曙又问,只是这句话问得不那么清楚。

但是富弼知道赵曙问的是什么意思,说道:“霍去病二十三岁。”

封狼居胥霍去病,天妒英才,就只活到了二十三岁。二十出头的人,就把匈奴给灭了,在狼居胥山昭告上天,灭匈奴之大业已大功告成。这个故事,不知激励了多少代华夏儿女,军功能比霍去病的将军,几千年未有第二。

赵曙又问了一句:“道坚之功,比起霍去病……”

富弼立马答道:“那还差之甚远,老臣并不是说甘枢密功勋不大,而是说霍去病之功古今第一,霍去病远击大漠几千里,灭匈奴一族。甘枢密虽然也功勋卓著,千百年罕见,但还是差了许多。若是甘枢密能远击辽上京临潢府,一战灭亡整个契丹,方可与之媲美。”

临潢府在哪?在后世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从汴梁到临潢府,直线距离就超过两千里。

赵曙点着头:“嗯,有道理。”

说来说去,说这么多,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句有道理。赵曙在寻找自己内心的理由,这个理由大概就是用来压制甘奇的,不是赵曙要如何,只是这个皇帝觉得如今战事鼎定了,甘奇不该再往上封了,再封就封无可封了。

甘奇与霍去病不仅是军功上的区别,他们还有一个区别,那就是霍去病二十三岁就死了,甘奇若是无意外,还得活几十年。

富弼终于等到了该他说话的时候,他试探性说道:“陛下,大丈夫文成武就,一来是为了建功立业,二来也不过是为了封妻荫子……”

这句话可把赵曙提醒到了,他立马说道:“对,封妻荫子……”

说到这里,赵曙又有些为难起来,甘奇的妻,本就是郡主了,甘奇的子,还没有生出来,甘奇现在才有一个女儿,一直在外忙碌,生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富弼说道:“不若把甘奇之妻永嘉郡主封为公主?把甘奇之女封为郡主,陛下以为如何?”

这倒是说道了赵曙的心坎上,把自己妹妹封公主,那不是变相的说自己的亲爸爸赵允让是皇帝吗?

赵曙立马点头:“好,就这么办,此番待得道坚回京,就以此作为封赏!到时候封赏的圣旨上还加一条,只要甘奇生子,便封……国公,封楚国公。”

赵曙心里过得去了,没有负罪感了。妻子女儿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甘奇的儿子,一出生便是国公,还是楚国公。这份恩德,足够大了,算是对得住甘奇了,不过也得甘奇生出一个儿子再说。

富弼本也犹豫要不要把甘奇的妻子封为公主,因为这涉及到很多问题,若是平常倒也无妨,皇室封一个非皇帝亲生的女子为公主是有过许多先例的,特别是以往需要和亲的朝代。

但是此时这个节骨眼上干这件事,一定会引起许多争议,因为现在正是“濮议”之时,朝堂之上都在争论濮王赵允让的名分之事。忽然做这件事情,定然后面会有争议出来。

但是富弼已然不管那些了,他这么建议,显然还有其他的想法。

比如赵宗兰成了公主,甘奇成了驸马。许多事情就大不一样了,若是甘奇还只是一个“郡马”,就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外戚,如今甘奇一旦成了驸马,外戚之名就坐实了,稳稳妥妥的外戚。

外戚,掌权。

这种事情,自大汉以后,那都是历朝历代的禁忌。唐宋的驸马,吃喝玩乐就可以了,掌权那是不行的,这倒也不是律法规定,而是约定俗成的祖宗惯例之法。

这才是富弼的后手。

赵曙与富弼,这算是把甘奇的封赏商量好了。两人都还有意外收获,赵曙的收获在亲爹名分上的,他好像先赢了一筹。不仅德高望重的老臣富弼支持把赵宗兰封为公主,到时候连甘奇回来了,他妻子是公主,那不也得支持一下这个公主?

富弼的意外收获是甘奇要变成驸马爷了,这到时候就有文章可以做了。

御书房的议事正题,便也到这里结束了。

天明!

古北关口,今天倒是战事来得有些晚。

原因是耶律乙辛到了军中大营,一辆马车,一队护卫,从大同摇摇晃晃北出,再从燕山山脉北边来到了古北关口,比甘奇来得慢了一天。

耶律乙辛跪在皇帝耶律洪基面前,痛哭流涕。

中军大帐之中,文武无数,一个个面色铁青,战败的消息倒是来了两三天,耶律乙辛终于到了,显然其中许多人恨之入骨,恨他葬送了辽国十几万大军。

太子耶律浚第一跳出来怒道:“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呢?不死在战场之上?”

皇帝耶律洪基一向倚重耶律乙辛,滦河兵变之时,第一个护在皇帝身边的,便是眼前的耶律乙辛,也是他当时稳住了局势,守住了行宫之门,才保住了耶律洪基的帝位,当然耶律乙辛也因为这件事情深得重用。

所以耶律洪基一边恨其兵败,却又并没有直接说话。

耶律乙辛一个头磕在地上:“臣愿百死,以命攻城,便让臣死在那古北城头之上!”

耶律乙辛很聪明,他此时不去解释更好,一心求死,便是明志,忠心可鉴。

帝王时代,一忠便可遮百丑。哪怕你做任何事情,只要是发乎于“忠”,便都可以原谅,比如包拯,不论怎么喷皇帝,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忠,皇帝更知道,便是包拯再如何无礼,也都可以原谅。

耶律洪基反倒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无话可言,但求一死,便做个士卒,死在阵前,如此便算死得其所,不枉臣身为契丹男儿。”耶律乙辛头连连在磕,咚咚作响,场面倒是有些感人。

耶律洪基都气笑了,笑得有些狠厉,再问:“朕会如你之愿,南枢密院还有一万多人马在军中,今日便让你带着他们冲城,死绝为止!”

耶律洪基是真这么想的,死绝一部算一部,这座关口一定要打破,燕云故土一定要夺回来。对于辽国来说,燕云是故土,祖宗留下来的,对于大宋来说燕云也是故土,历朝历代中原王朝的故土。这燕云倒是有幸,成为两国故土。

“谢陛下隆恩,死后臣愿在那城下**,不必马革裹尸浪费一张好皮,更不必棺椁下葬,让臣就这么死在天地之间。再谢陛下隆恩!”耶律乙辛说得有些悲壮,不免让许多人心生怜悯之心。

耶律浚却听得不爽:“你这厮,十几万大军都被你葬送了,你还有脸说什么天地之间,你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百死都不足以弥补你如此大罪!”

耶律洪基摆摆手,示意自己唯一的儿子不要多言,而是又道:“你说两句吧,说与朕听听。”

耶律乙辛此时方才停下了咚咚的磕头,抬起头,脑门上早已血肉一片,教左右之人唏嘘不已,他慢慢开口:“陛下,此战一过,还请陛下发兵去草原,乃蛮人,达密里人,皆夷之,夷为平地!”

耶律洪基闻言面色一边,在场所有人皆是面色大变,这话说出来,好似就把这场败仗的原因说出来了。

“他们临阵脱逃了?”耶律洪基问道。

耶律乙辛面带愤恨:“按照军令,臣亲自带兵与宋人对垒鏖战,乃蛮与达密里两部,加上还有一些小部落,本该绕道敌军后阵,便可一举歼灭宋军,未想这四万人却只在战场之外逡巡片刻,转马就逃。此等反复之贼,就等着臣战败,就等着我大辽战败,他们想来早就包藏祸心了,此番必然是想一统草原拥兵自立。臣无能,致使如此打败,无话可说。但求陛下以后一定要把这些贼子斩杀殆尽!”

太子耶律浚闻言,连忙看向左右,见得左右之人大多一脸愤怒之色,显然是开始同情耶律乙辛了,立马说道:“你说乃蛮人与达密里人都临阵脱逃了,可有证据!”

耶律乙辛立马答道:“亲眼目睹之人无数,人证多的是。但也不需要,只需些时日,想来西北路招讨司不得多久就有求援急报而来。这些狗贼,所图甚大!”

这话说出,那就无话可说了,西北路招讨司危矣,皇帝耶律洪基面色大变,西北路招讨司一旦没了,草原也就不受掌控了,关键是此时还无力西去草原镇压各部,问题大了。

耶律洪基深吸几口气,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起身,大手一挥:“攻城!”

片刻之后,大营之中鼓声大作,各部聚集。

耶律乙辛虽然得到了一些原谅与同情,却还是没有办法,亲自披坚执锐,带领一万多人排列在大阵第一排,准备身先士卒,死在关隘城头之下。

第五百零四章 帝王心术,快结束了。

事已至此,耶律乙辛这个败军之帅,唯有皱着眉头亲自走到第一线去,身边都是他的南枢密院旧部,一万多人。

还是得把头颅别在裤腰带上来一次,来了这一次之后,耶律乙辛才能真正把之前败战的罪过的揭过去。

高耸的云梯车停在一旁,前面马拉,后面人推,左右还有绳索连接在云梯车顶端,许多士卒拉着左右的绳索,便是为了保持云梯车不会在行进的过程中摇晃倒落。这都是技术,都是细节。

大床弩,一列一列排好,硕大的羽箭如长枪一般。

投石机得往前推一推,投石机的射程不远,但是力大,百十斤的石块,大概能抛出去几十步远。

甘奇与狄青站在城头之上,皱着眉头,狄咏面色也凝重起来。

甘奇打了许多仗了,不过真要论起来,今日才是甘奇人生中真正的一场王者对王者的直接对垒。

辽人发疯了。

鼓声一起,辽人喊杀之声,已然震破天际。

视线中的羽箭,好似远方密密麻麻的黑点,犹如空中成群的蚊子一般嗡嗡而来,然后黑点越来越大,隐天蔽日。

城头上的士卒们早已躲到城下了,唯有少部分人躲在垛口之后。

云梯车动起来,吱吱呀呀,投石机也是这般的声响。

老狄青让甘奇也下城去,甘奇却还是陪着老狄青一起躲在了垛口之后,反倒是狄咏被甘奇几番呵斥下了城。

甘奇依旧一身金甲,背靠着城垛坐下,看着羽箭钉在城道砖石之上,碎石飞溅,打得人脸生疼,若是床弩的羽箭,却能直接钉入砖石之中,箭尾摇晃不止。

就看着场面,就有些吓人,让甘奇不自觉会去想,若是这巨大的箭矢插在了自己身上,自己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惨状?

人最喜欢胡思乱想,这不是人能自己控制得住的。

喊杀冲锋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还有那云梯车与投石机吱吱呀呀的声音。

箭雨连续好几轮之后,慢慢停了。

投石机却开始发作了,几十斤的石块,听起来很重,其实体积并不大,脸盘大小而已。

但就是这脸盆大小的石块,砸在城垛之上,带来的破坏力极大,城垛每挨一下,便会如切豆腐一般被砸掉一块。

甘奇带着铁盔,低着头,口中默念:“如来佛,观世音,玉帝哥哥,太上老君,保佑保佑!”

甘奇大概是为了消解心中的恐惧,所以又自娱自乐喃喃自语:“老子是位面之子,打不中打不中!”

投石机这玩意,准头是不太行,大多数石块都砸在了城墙之上,砸得砖土横飞,咚咚作响。也有一些砸过了,直接投到城内去了。

但是甘奇就是个倒霉催的,偏偏他躲的这个城垛就挨了一下,一声炸响,城垛飞出去一大块,砸在城道之上,碎裂而开,吓得甘奇连忙斜着往地上一躺。

好死不死,还是有一块碎砖砸在了甘奇的脑袋上,铁盔“噹”的一声,甘奇就好像进入的另外一个世界。

嗡嗡嗡嗡……

懵了,世界都变慢了,伸手抹一抹脸,有血,耳朵里除了嗡嗡声,什么也听不到。

狄青就在一旁,开口大喊:“道坚,你没事吧?”

甘奇听不见狄青说什么,只是愣愣摇头,开口说了一句:“我应该没事。”

狄青猫着腰过来把甘奇的铁盔取了下来,在甘奇的头上摸了几番,笑道:“没事没事,就破了皮,骨头是好的。”

甘奇依旧愣愣说道:“我没事。”

城下的鼓声也响起来了,敌人的云梯车与长梯开始搭在了城头,守城的宋军全部站了起来,檑木滚石就是招呼。

无数上城的士卒,张弓就射,连瞄准都不需要,城下皆是人,不断射就是了。

甘奇还傻乎乎坐在地上,时不时摸了一下自己的头,也没有感觉到痛,时不时看看左右,也听不见人说话,耳边依旧嗡嗡不止。

这一身金甲,还真不是那么好穿的,每每想要所有人都看到甘相公的这一身金甲,好是好,作用也大,这一身金甲早已在士卒心中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谁都知道自己是在为甘相公卖命,谁都觉得甘相公在,一切都不在话下。

谁都知道只要听甘相公的,准保没错。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回甘奇是真给砸迷糊了,砸成了脑震荡,若不是有一个好铁盔,怕是命都没了。

这回甘奇傻乎乎了,所有人都在奋力杀敌,只有他迷迷糊糊愣着看来看去。

几个士卒听得狄青的吩咐,上来扶甘奇,想把甘奇扶下城头去。

但是甘奇愣愣之间,还左右挣脱了几下,不肯下去。

谁也无法,狄青在旁边喊些什么,甘奇也听不见。

甘奇的脑子里大概是空白一片,久久回不过神来,挣脱的动作也是下意识的。

云梯车推上来了,无数的辽军从云梯车蜂拥而上。

守城士卒们连忙把煮得滚烫的油脂浇了上去,点火就烧,大火熊熊。为什么要把油脂先煮滚烫呢?因为这个时代用的火油,一般而言都是动植物油,并不是真的一点就着的。唯有煮滚烫之后再点,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许久之后,甘奇才慢慢回过神来,把铁盔戴好,转身站了起来。

一个一个的辽人从高空跌落而下,摔得四仰八叉,骨骼碎裂。

二三十具云梯车,许多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却也有一些并没有被点燃,无数辽人如上楼梯一般轻松就到得城墙之上,与城墙上的士卒战成一团。

辽人是真的疯了。

视野不远就是督战队,督战队打马逡巡左右,手中提着大刀,口中不断呼喊,但凡有敢退者,必然一刀斩于马下。

甚至那些督战之人,还会把士卒不断往前驱赶,脚步慢了都会被刀背狠狠砸在身上。

狄咏再次上来了,哪里有缺口,他就往哪里去,勇猛无比。

鏖战,熬战……

没有什么军令了,唯有鼓声持续不断。

每个人都是狰狞的面孔,每个人都是通红的眼神,人杀人,终究是最残忍的事情。

老天就是如此,人既然成为了万物之灵,便也只有让人自己杀人了。

远方高高的将台之上,皇帝耶律洪基亲自落座观战,一言不发,十几天过去了,依旧还是这个场面。

有人上去了,又被打下来了,有人又上去了,又被赶下来了。

云梯车又被烧了,工匠的进度一催再催。

一部又要拼光了……

如此而已。

有些麻木。

耶律洪基也豁出去了,转头看了看,轻轻一抬手。

第二梯队,所有的士卒,一个个牙关紧咬,身形不自觉颤抖着,前方的惨烈,他们都看在眼里,也明白接下来就该自己上去了。

待得看到将台之上的皇帝陛下一抬手,所有人都浑身一震,大气狂喘,不断吞咽着口水,敢于不敢的,没有什么意义。

传令的人来了,骑马左右大喊。

督战队也来了,站在了第二梯队身后。

头前的军将们大声呼喊着,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也是在为身后的部下打气。

然后军将们开始往前迈步,所有士卒也跟着往前迈步。

许久之后,耶律乙辛回来了,身上还插着几支羽箭,铁盔夹在腋下,半白的头发散落在头上。

耶律乙辛跪在耶律洪基面前,算是复命。一万多人上去,退下来的只有四五千了,伤亡三分之二。

当然,城头之上也一样伤亡惨重,死的活的,城墙内壁之下,一大堆,横七竖八。医官们上前一个一个翻着,活的抬去救,死的先不管。

耶律乙辛身上插着的羽箭,其实堪堪透甲,虽然也浑身一片鲜血,却并不致命,多是皮肉伤。他大概是故意不把羽箭拔下来,如此让自己显得更加忠诚勇猛。

耶律洪基看着他,并不出言。

耶律乙辛也就只能在面前跪着,好似再等发落。

大战依旧在打。

许久之后,看到耶律乙辛的血都流到了地上,耶律洪基才开口:“朕这里有一封信,大早收到的,你要不要看看?”

耶律乙辛双手作承接状,便有人把这封信放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

打开信一看,甘奇写来的,大早上就派人送来了,许多人都看过信件了,耶律乙辛却才刚刚看到。

信很长,不过内容很简单。

大宋要与大辽再修百世之好,甚至愿意再给岁币,美其名曰弥补大辽是损失,还愿意卖兵器给大辽,帮助大辽平复草原之乱,也帮助大辽平复北方野人的袭扰。

内容之中,回忆往昔,又论未来,说一说天下,说一说百姓……

耶律乙辛读完,说道:“陛下,宋人是得了便宜就卖起了乖。燕云不收,岂能收兵?”

耶律洪基笑了笑:“哼哼……宋人倒是诚意十足啊,把你抓了,又把你放了回来……”

这话说得耶律乙辛尴尬不已,立马答道:“陛下,臣已然丢人现眼,便也无颜再见他人,待得臣休息片刻,立马再上阵而去,便让臣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吧。”

这份忠诚,耶律洪基当真看在眼里,左右之人都看在眼里。

耶律洪基摆摆手:“先去卸甲把伤口包扎一下吧,别还没有冲到城头就死了。”

“谢陛下隆恩。”耶律乙辛起身而下,去包扎伤口。

一旁的太子耶律浚立马开口说道:“父皇,这厮死不足惜!”

耶律洪基眉头一挑,立马转头骂道:“放肆,你身为太子,岂能如此说话?”

“父皇……”耶律浚自然是巴不得耶律乙辛赶紧死的。

“帝王心术,御下之道,岂能这般信口乱言?耶律乙辛,为何死不足惜?”耶律洪基有些生气,大概是对这个儿子有些不满意。

耶律浚管不住这张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一次在燕京城,就直接把谁要反的事情说出了口,这回又说当朝枢密使死不足惜,这完全不是一个未来的皇帝该有的样子。

“父皇,十几万大军败在大同,他自己都被敌人擒住了,如此之人,难道……”

“住口,耶律乙辛乃是忠贞之辈,随朕起与卑,便是在滦河行宫,他也从未有过一点二心,今日又如此舍命去搏。这般的人,为何死不足惜?”耶律洪基似乎是在教育儿子,身为皇帝,臣子最重要的不是其他,只有一个字,忠!

人心最难测,特别是契丹辽国这种国家,太多宫廷之乱,太多造反之事,忠诚就更显得尤为重要了。

“那他,毕竟在大同葬送了十几万大军啊,宋人能放他回来,想来其中也不是那么简单……”耶律浚还要反驳,太过年少,实在谈不上什么城府,耶律浚这一辈子,大概是斗不过耶律乙辛了。

“乃蛮与达密里等部临阵倒戈,情有可原,身为皇家之人,必要心胸宽广。”耶律洪基如此一语,顿了顿,又道:“哪怕心中有什么想法,也当藏在心中,切不能轻易示人,为人当有城府,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了……”耶律浚见得自己父亲如此生气,唯有如此一语,但是他心中也还有另外的想法,他总觉得耶律乙辛之所以能宋人放回来,一定是他与宋人达成了什么交易,耶律乙辛必然有叛国之举,否则宋人凭什么放他回来?

耶律浚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想得对,只是父皇面前,他苦于没有证据。

仗依旧在打,耶律浚是心思不在,他苦苦思索,思索着怎么能弄到耶律乙辛叛国罪证。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先与皇帝告退,转身下台,左右呼来一帮亲信,便去寻耶律乙辛。

耶律浚心中所想,如耶律乙辛这般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定然受不住严刑拷打,不仅要把耶律乙辛拿来严刑拷打一番,还得把与耶律乙辛一起回来的那一队护卫都拿来严刑拷打一番。

耶律浚想到了,立马就去干,便是想不得多久,就把罪证呈上,在耶律浚看来,耶律乙辛太会演戏了,如此好的机会,若是不能把耶律乙辛置于死地,往后更是一个大麻烦。

对于耶律浚来说,这大辽朝廷,谁官大,谁就是麻烦,谁掌握了权柄,谁就是麻烦。

这一点在大辽而言,便是铁律。一旦哪天耶律洪基死了,耶律浚能不能坐上龙椅,就得看这些权柄能不能掌握在耶律浚的手中,特别是兵马。否则一旦掌兵之人起了反心,耶律浚立马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大概是太子耶律浚的母亲萧皇后教的,更是耶律浚自己看到的。

最好,耶律浚自己掌兵。但是这个小太子却未深想,一旦他掌兵了,他爹还睡得着吗?

皇家就是这么悲哀,当爹的也得防着儿子,兴许耶律洪基也在打压自己的儿子,如果耶律浚一旦真在军中有了一定的号召力,耶律洪基是真的会睡不着了。

西夏李元昊不就是这么死的吗?大唐李世民不就是这么上位的吗?

耶律浚百般努力,不过就是为了在军中争得一席之地,争得一定的号召力。

太阳终于慢慢落下,鸣金的声音也响起,一天的鏖战再次结束。

双方皆是损失惨重。

甘奇也早已回过神来,只是耳朵依旧不那么好用,还得一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这无聊而又残酷的鏖战,还得继续。

只是甘奇觉得,快了,快结束了。

满头纱布的甘奇,已经迫不及待要回汴梁去过那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的自在日子了。

第五百零五章 甘奇百万贯,相公请放心

“大哥,伤亡已出,阵亡二千七百余人,伤三千六百余人。”狄咏在给甘奇禀报着统计结果。

“什么?大声点!”满头是纱布的甘奇耳背了,所以大喊着。

狄咏立马再加大音量:“大哥,阵亡了二千七百余人,轻重伤患有三千六百余人。”

“啧啧啧……一日之战,伤亡如此惨重,我方伤亡过六千,敌人必然在一万四五,仗若是这么打,还怎么打得下去?”甘奇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头,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狄咏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父也说,如此惨烈之战,在西北都未曾见过。辽国这是疯狂了,这燕云当真对他们这么重要吗?”

“什么?”甘奇又只听了个依稀。

“大哥,我是说燕云对辽人来说为何这般重要?”狄咏问道。

甘奇笑了笑:“燕云十六州,几百万人人口而已,却是他们的命根子。契丹已然不是以往的契丹了,契丹已然成了汉人,没有了燕云,让这些契丹汉人去放羊吗?他们还会放羊吗?对于他们来说,若是草原与燕云只能二者选其一,想来这些契丹汉人们宁愿要燕云也不要草原。”

狄咏恍然大悟:“哦,还是大哥高明,便是这个道理了,稍后我便把大哥说的这个道理说与父亲听。”

“嗯,你说话大声一点。”

“哦,大哥,各部军将听闻您受伤了,都要来看望,父亲那里许多人都聚在了一起,也收拢了一些大补的东西,说是要送来,我父亲都先挡住了,实在是人太多了,不仅军将都聚起来了,就连许多士卒都闻信聚在了一起,都要来看望大哥,所以我父亲想问一问大哥,要不要让他们过来?”狄咏又加大音量问道。

甘奇闻言,立马有了一些感动,不枉他治军这么久的那些苦心。主帅受伤,那些军将要来看望倒是正常,但是连普通士兵都自发聚在一起要来看望这个主帅,这种感觉当着极好。

“教他们不必来看了,一日苦战,都赶紧吃饱喝足歇息着吧,明日大早点兵之时,我自会出现在将台之上。”甘奇知道自己得对得住这些军汉,以心交心,这些军汉,将来可能也是甘奇这一辈子最大的倚仗。

“好的,大哥,我这就去回话。”狄咏礼别而去。

甘奇摸着自己的头,咿咿呀呀呻吟着,这头,是真痛,又晕又痛,脑震荡的感觉,着实不好,还恶心呕吐犯困,甘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颅内出血了,懂得太多了,就会如此神神叨叨,还怕自己是不是一觉睡下去,脑溢血就挂在了半夜。

甘奇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是一个勇武之人,甚至每次以身犯险还会自我催眠,催眠自己勇武无当。

此时想来,人怎么可能不怕死?能勇武者,不过都是这么自我催眠出来的,也是这么自己逼出来的,在那紧张之中,在那恐惧之中,带着肾上腺素的自我催眠,让自己去面对那尸山血海。

想来霍去病是如此,狄青是如此,狄咏也是如此,那些赴死之人,皆是如此。便是如此,才越发显得这种品格的可贵,所有人都怕死,却就是有人敢死!

千万不要脑溢血了,甘奇带着这种担忧,迷迷糊糊谁了过去。

当见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之时,甘奇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兴奋之感,原因就是自己颅内没有大出血。

将台简陋,甘奇站了上去,依旧金甲在身,只是那铁盔戴不进去了,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格外显眼。台下将士几万,挤得满满当当,这还是因为临时校场实在太小,若是校场再大一下,此时古北关口禁军、厢军、万胜军、威武军,至少有近十万人,若是这么多人都排列在下,那场面必然如汪洋大海一般,有山呼海啸之势。

权力在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麾下效死之人数以万计。

甘奇上台,说了一番话语,鼓励将士们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待得甘奇一番热情洋溢的话语说完,台下一众军将互相看得几眼,史洪磊便出来说道:“还请相公安心养伤,今日大战,我等必不负相公所望。”

这话有点感动人了,甘奇摆摆手:“小伤无妨,念及众多同袍兄弟死伤无数,本相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史洪磊立马又道:“相公愿与我等同生共死,我等袍泽弟兄皆是铭感五内,但是相公毕竟是相公,乃是万军之帅,不可轻易以身犯险,此番得上天眷顾,些许小伤已然大幸。还请相公不上城头,我等必与此关生死与共!”

甘奇抬手,正要接着拒绝。

却听台下一众军舰皆是大喊:“还请相公放心,人在关在!”

“相公放心,人在关在!”

“相公放心,人在关在!”

人心可用,也很感动。

甘奇泪眼已来,站在将台之上,抬手拭泪,口中说道:“我甘奇甘道坚,能与诸位做了这辈子的同袍兄弟,实乃此生幸事!老天有眼,天佑大宋。我甘奇,拜谢诸位袍泽弟兄!”

甘奇说完,已然在将台之上单膝跪地,叉手拱下,大礼一个!

也许甘奇还带着一些表演的性质,但是此时,更是由衷而出。有这么好的军人,是国家与民族的幸事,更是甘奇这个主帅的幸事。

甘奇早已是个政客了,对什么事情都很理智,但是此时,他真的感动。

台下哗哗啦啦一大片,无数甲胄跪地之声。

“末将受不得相公如此大礼。”

“是啊,相公,我等哪里受得相公您的大礼!”

“相公威武!”

“相公威武!”

满场几万人大喊,喊得甘奇耳清目明,喊得甘奇泪眼婆娑。

甘奇开口:“威武军,万胜军,此而军之下,战死者,抚恤钱一百贯。伤者,依照轻重伤势,发五贯到五十贯不等。重伤残疾无以自养者,我将在燕京城内开办一个农庄,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甘奇又花钱了,一花就是上百万贯。威武军与万胜军,都是一线作战部队,而今阵亡者已然破了万人,这就是一百万贯的钱财,一百贯能干嘛?能在汴京买十几亩地,可以保一家老小一辈子衣食无忧,若是子孙都不败家,甚至能保子孙都有一口饭吃,还能有结余读几本书。

这个抚恤的力度,在这个时代已经值得起一条命了,兴许还不止。虽然人命没法用钱来衡量,但是绝大多数普通的底层百姓,一辈子都存不下一百贯钱。

不仅如此,甘奇还准备把眼睛城南韩家的万顷田地中的一部分拿来建一个农庄,养那些伤重残疾之人一辈子。

这些对于军人的待遇,对于后世来说,算不得什么,也是应该的。但是对于大宋这个重文防武的时代,对于这个把军人叫作贼的时代,真如神佛降世一般。

甘奇是在收拢人心吗?

是的!

显然有这方面的原因。

几万人的呼喊充斥在空中,绵延不绝……

“拜谢相公恩德!”

“相公威武,相公威武。”

“相公爱兵如子,实乃我等再造父母!”

“相公,您就是我亲爹!”

“我等必为相公赴死!”

甘奇慢慢站起,举着手,不断把手臂往下压,示意众人不要再喊了。

许久之后,声音才慢慢消停。

甘奇用眼含热泪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之后,点了点头,叹息一声,再也不言不语,转身慢慢走下将台。

呼喊声又起。

“甘相公,保重身体啊!”

“甘相公,我等必将辽狗击溃!”

……

空中的号角声响起了,该是备战的时候了。

甘奇,心中一直有一种侥幸心理,江湖搏杀几番,战阵厮杀几回,他从来都是极其幸运的,唯有这一次受了伤。脑袋又晕又疼,似乎这回也把他的那份侥幸心理给弄没了,他今天已然不会上城头了。

这是甘奇个人自私的考量,也还有大局的考量,如果他这个主帅,昨天真的就在城头上被大石头砸死了,那这个战局,这个大局,这个历史,该往何处走?

主帅,甘奇已然是主帅了,几十万大军之主帅,大宋半壁江山的人马皆在掌控之内。

如今人心已聚,主帅的影响力与向心力也立起来了,身先士卒的事情,显然没有多少必要了。

今日甘奇,就在城头内壁之下坐着,这里最安全,又能第一时间知道战况,又不会被什么羽箭石块击中。

甘奇这边,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人设建立,彻底把人心收拢在手了。

另外一边,辽军大营之中,把时间倒回昨日。

太子耶律浚,带着身边一种亲卫,直奔耶律乙辛而去,耶律乙辛正在包扎伤口,陡然间就被耶律浚带着人围住了。

耶律乙辛倒是不惊,抬头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

耶律浚气呼呼说道:“你,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你说,宋人到底为何会把你放回来?”

这话倒是把耶律乙辛问住了,耶律乙辛摇摇头:“臣实在不知宋人为何会把臣放回来,依臣所想,宋人可能当真是想和谈了,所以把臣放了,便当做是诚意。当时宋人主帅甘奇也是亲口与臣这么说的。但是其中会不会有诈,臣也不敢妄下定论!”

耶律浚不信这些,指着耶律乙辛又道:“你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不把你与宋人的私下交易说出来,你便不可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耶律浚,说的孩子话,带着孩子气,连威胁都这么直白。

耶律乙辛转头四处看了看。

“你不要想着还有人能救你,便是送你回来的那些护卫,我已然教人去拿了,你不说,总有人会说。我乃太子,我在这里,便看看何人敢来救你!”耶律浚还是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

“殿下,臣把话都说了,知道的都说完了,便是陛下来问,臣也只会如此回答,不知殿下还要臣说什么?”耶律乙辛答着,脸上还带着悲哀与落寞。

“你还拿父皇来当挡箭牌,父皇被你欺瞒了,却是我不会被你欺瞒,不说是吧,来人呐,打,往死里打,打到他说为止。这般贪生怕死之辈,想他也撑不了多久。”耶律浚没有听进他父亲的话语,要做一个有城府之人,不能把心中所想随便都直白说出来。

左右护卫立马上前就打,军汉腿脚,便是拳脚近身,便把耶律乙辛打得满地翻滚。

如此痛打,自也罢耶律乙辛打得嚎叫不止。

附近军帐之中,立马冲出来无数军汉,满脸是血的,疲惫不堪的,轻重伤患,这些人自然都是耶律乙辛南枢密院的麾下,而今林林总总,也就剩下四千多残兵败将了。南枢密院十七万大军,而今就剩下这四千号了。

“不要近前,太子办差,有令,近前者死!”

帐内传来耶律乙辛的哀嚎,也传来太子耶律浚的喝问:“你说不说,不说,便直接打死你,到时候便是你一家老小也都要受牢狱之灾,男的充军,女的发卖。看你说是不说!”

这个太子,皇帝耶律洪基此时唯一的儿子,最后会被人构陷谋反之罪被斩,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过些年长大成人了还会生出一个儿子,名叫耶律延禧,最后耶律洪基会把皇位传给这个孙子,这个孙子却把辽国给亡了。

耶律延禧的下场,与宋徽宗一样,被金人抓到黄龙府去种地了。但是耶律延禧比宋徽宗赵佶还惨,赵佶的江山,至少还剩了一半。耶律延禧的辽国,啥也不剩了。(可能勉强算是剩下一个耶律大石的西辽,不过西辽没有一块辽国故地。)

帐内依旧传来痛打哀嚎之声,也有太子的呵斥之声。

帐外的众人,刚才还随着耶律乙辛奋勇冲杀,一战伤亡三分之二,此时听得自家主帅满身是伤还如此被人痛打,早已群情激愤。

奈何当面是太子,激愤写在脸上,却没有人敢说什么话语。

却听帐内耶律乙辛大喊:“殿下,臣知自己罪孽深重,但求一死!还请殿下成全。”

耶律浚却还答道:“你莫要说这种话来激我,你若敢死,何必等到今日?你这个戏子伶人一般的狗贼,骗得了别人,又岂能骗得了我?”

“殿下,臣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便是以往臣与皇后稍稍有些嫌隙,那也都是国事公事,从未涉及私事。殿下若是要发泄心中愤怒,便是一刀宰了臣就是了。”这话,耶律乙辛说得故意。

“你以为我不敢?你这般败军之将,本就罪该万死,你若是不老老实实把你通敌卖国之事说出来,我便让你满门抄斩!”耶律浚,彪上劲了,大概就是如孩童街边打斗一样,你不服我,那就打到你服,吓到你服。

谁叫他耶律浚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他临死之前说的也是这句话: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我岂会造反?

耶律乙辛长叹一声,哀嚎又起。

帐外,终于有一个军将上前说了一句:“再这么打,真就把我家枢密使打死了!”

“何人在外聒噪?”帐内耶律浚开口喝问。

“臣南枢密院承旨耶律齐明,跪请殿下放我家枢密使一条生路!”军将已然跪下。

这军将一跪,四千残兵败将立马跪了一地!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还请殿下饶命啊!”

帐内传来一句无情之语:“尔等燕云之兵,失了燕云,都是罪该万死!还敢在此求情?来人呐,先把那个什么耶律齐明斩杀当场,看看何人还敢为这个通敌卖国之贼求情!”

第五百零六章 再送一个枢密使,诚意!(六千)

大辽太子耶律浚要做傻事了,人生下来便是千般万种,有人聪明有人傻,有些时候聪明与傻的界限很模糊,有时候这个界限却又很清晰。

比如此时,在地上哀嚎却毫不反抗的耶律乙辛就是聪明人,甚至这痛苦的哀嚎都有他故意的成分。

又比如,这个十多岁的太子耶律浚,就是傻乎乎的代表,却还不自知,甚至自以为比其他人都聪明,甚至比他老爹耶律洪基都聪明,因为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老爹没有看透的事情。

门外的护卫,得了太子之命,就得干活,地上跪着的耶律齐明,乃是耶律乙辛的心腹之人,关系极近,就是耶律乙辛的侄子,他此时满身是血,吊着一条手臂,自然也听到了帐内太子殿下的命令。

耶律齐明面色大变,倒不是慌乱,而是急了,他开口喊道:“殿下,微臣何罪致死啊?”

帐内传来冷笑:“哼哼……何罪致死?若不是我皇宽仁,尔等这些丧权辱国之败将,偌大燕云,尽丧尔等之手,哪个不是死罪?”

那些要听命杀人的护卫,倒也没有当机立断说斩就斩,主要原因是面前围了许多人,一个个面色不善,甚至有人的手都握在了刀柄之上,这才使得他们稍微有些望而却步。

耶律齐明据理力争:“殿下,当初燕云之战,殿下也在燕京之中。燕云有失,再如何要怪罪,也怪不到我家枢密使身上,那十万大军乃是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葬送的,殿下凭什么把这些罪责都怪罪到我等身上?”

帐内太子的话语顿了顿,并未立马答话,不过他还是说道:“燕云十几万大军,如今就剩得你们几个残兵败将,燕云之失,便是你们这些南院之兵作战不利,如何无罪?若是你们英勇善战,燕云又岂会失去?”

“殿下,话不是这么说的……”

“住口,此番本宫审的是耶律乙辛大同战败之罪责,莫要多扯,你敢为耶律乙辛这般卖国求生者求情,必是其同伙之人,便也同罪于此。来人,还不动手?”

耶律浚有些气急败坏了,倒也不是他非要杀耶律齐明,而是此时局面有些僵持不下,这般痛打,耶律乙辛竟然还不招供,那就得来点狠的吓唬一下耶律乙辛了,否则耶律乙辛都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还真以为堂堂太子殿下不敢杀他。

怎么吓?先杀个人给耶律乙辛看看最合适不过,耶律齐明出来得正好,算是撞在了枪口之下。

太子再次下令,帐外的护卫也唯有在众人喷火的目光中往前而去,刀一抽,便要把头前跪在地上的耶律齐明斩杀当场。

耶律齐明站起来了,他大声问了一语:“殿下,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太子很是生气:“是陛下的意思又如何?不是陛下的意思又如何?本宫乃堂堂太子,还奈何不了你这般小小军将了?”

耶律齐明连退几步,退到许多残兵败将之中,口中怒道:“若是陛下的意思,我今日便引颈待戮,若非陛下的意思,那我便不死!”

耶律齐明,豁出去了,不是他要豁出去,而是事情逼着他豁出去。却是这耶律齐明,当真还有一腔忠诚热血,上午,那关口城头他舍命去爬了,也从城头之上摔下来了,此时一条手臂断了成了几截,连正骨医治都还没有来得及,唯有弄根绳子绑一绑,吊在胸前。

所以耶律齐明是忠诚的,辽有辽的忠臣,宋有宋的忠臣。

若是皇帝要他死,他此时认了。

若不是皇帝要他死,狠话他不敢乱说,他只说自己便不死。

“反了反了!”耶律浚从帐内快步走了出来,左右一打量,便立马知道哪个是耶律齐明,抬手一指:“大胆,本宫乃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想干嘛?耶律乙辛在本宫面前也只得乖乖挨打,你还想与本宫动手不成?来人呐,上前去,杀了他!”

太子当面,一众护卫头皮一硬,照着人群就往前冲,这耶律齐明,还是得杀!

不想此时耶律齐明不退反进了,两步又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手中一柄腰刀横扫而出,瞬间连斩两人倒地,目光通红,口中大喝:“谁来送死!老子便是死在这里,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谁有胆,来!”

周边无数南院败卒,拔刀的好几个,未拔刀的也有许多。

但是场面却出乎了耶律浚的意料,因为面前所有人都往前涌来,又把耶律齐明裹在了其中。便是无数人说道:“太子殿下消消气……”

“稍安稍安,不要同袍厮杀,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有罪问罪,不要妄动刀兵。”

“已有人去奏请陛下了,待得陛下来了再说,不要动手……”

这些人,都是来劝架的,却都是拉偏架,只把耶律齐明裹在人群中再说。

太子殿下此时哪里还下得来台,少年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开口怒斥众人:“你们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谋逆,知道吗?你们在谋逆,抄家灭族之罪,你们还不退下去?这军营之中十几万朝廷大军,你们区区这点人,难道真的想谋逆吗?”

立马有人连连拱手:“殿下言重了言重了,不敢不敢,我等岂敢谋逆,我等就是怕有个无辜死伤,有事慢慢说就是,慢慢说慢慢说……”

“滚!”耶律浚这面子太重要了,又往前几步:“还不退下?都退下!”

退,无人退。

不过拱手作揖者无数,好话说尽者许多,似乎都在避免一场没有意义的流血冲突。

“滚开,都滚开!”太子激动了,上前推推搡搡,推倒好几人,却又不见耶律齐明到底被裹在了哪里,抬头张望几番,开口怒喝:“耶律齐明,你出来,你出来,今日便只死你一人,你若是不出来,来日将你满门抄斩!”

耶律浚,还是老一套,吓唬,威胁。似乎孩子都是这样的手段,也算是黔驴技穷。

事情僵持住了,人群中的耶律齐明被几个人按压着,嘴巴都被人捂住了,出不来,还有人小声劝他:“齐明齐明,不要出去,你听话,你听话,陛下马上就来了,你听话啊……”

帐内的殴打声也停了,帐外的事情也僵住了,太子殿下一人狂怒,左推右搡,口中大呼小叫,甚至从护卫那里拔来刀,亲自上前去砍。

这边砍得哄散一片,那边也砍得哄散一片。

“你们,你们一个个……”耶律浚气喘吁吁,把刀一扔,抬手指着所有人转圈:“你们……待得本宫将来登基,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教你们这些谋逆狗贼都不得好死。”

帐内还传来一句虚弱的话语:“殿下,都是臣一人之过,殿下怒意难消,便把臣杀了吧,与他们无关,还请殿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耶律乙辛,高明非常。

“本宫现在就杀了你!”耶律浚怒上心头,捡起刚才扔下的刀,气呼呼转头就往帐内冲去。

霎时间,场面所有人都愣住了,太子冲进去杀人了?自家枢密使这回真要死了?

耶律齐明陡然间也摆脱了束缚,一声大喊:“今日谁敢杀我叔父,我便杀了他!”

说话间,耶律齐明从人群奔出,左右之人拉都来不及。

一旁还有护卫上来阻挡,被耶律齐明一刀放倒,耶律齐明就这么冲进了帐内。

“护住太子,护住太子!”一众护卫反应过来,也连忙往帐内冲去,这要是让太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杀了,谁还能有命在?

帐外还有许多人,这真是大变故!

“快快,跟着进去,千万要分开他们,不能真出事了。”这话音其实说晚了,早有人起步也往里冲。

待得这话音一落,更有无数人往前涌去。

军帐,就是一个帐篷而已,还进什么进?许多军汉直接上前拉住军帐底部的木杆子一掀起,军帐都飞出去了。

军帐内的场景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太子没有砍到耶律乙辛,显然耶律乙辛刚才满地打滚躲避了几下,耶律齐明上前已经架住了太子的刀,然后一大堆人挤得满满当当。

就看那耶律乙辛,浑身是血,头颅面目全非,口水与血水粘在一起贴在腮边,惨不忍睹。

士卒们都往耶律乙辛身边涌去,把耶律乙辛涌在包裹之中,也有人去拉耶律齐明,无数铁甲,瞬间把双方分开。

“造反,这是造反!”太子呼喊着,也被一众护卫拥在其中,手还举着刀不断怒吼。

双方剑拔弩张,互相戒备着,看起来似乎要厮杀而起。

只是太子愣头愣脑,丝毫不在意身边只有几十护卫,也不在意自己被几千人包裹其中,依旧开口大喊:“尔等这些反贼,定要一个个满门抄斩!”

这话喊得一众护卫内心狂跳不止,心中只求自家太子殿下少说两句,拜托,少说两句,别真把这些人给逼反了,一个个都要满门抄斩,这些人不反也给吓反了,到时候谁都活着走不出去。

太子哪管这个,依旧大喊:“你们都不得好死,你们竟敢造反,你们这些狗贼,满门抄斩,知道吗?男女老少,全部杀尽……”

“太子殿下,咱们先出去再说吧。”护卫也跟着劝,一边劝一边裹着太子想走。因为眼前都是通红的双眼,不知多少人把刀拔出来了,这要是有一点火星子,怕就要炸了。

不想太子转头还骂那个护卫:“你也是狗贼,无用之贼,叫你们杀个人都杀不了,要你们何用?养着你们何用?”

那护卫连连点头:“是是是,都是小的无能,殿下安危要紧,殿下快快随我走。”

“走,我不走,我就要看看,我堂堂大辽太子,何人敢与我动手。便看看他们这些狗贼怕不怕死,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太子耶律浚,铁憨憨,不信邪,从小到大,他这个太子何曾丢过这般脸面?

“看看到底是他们死还是我死!”耶律浚还在吼叫。

耶律齐明听着耶律浚的叫骂,转头却先看自己叔父的伤势。

耶律乙辛紧紧拉着耶律齐明的手臂,开口说道:“明儿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不要动手。就等陛下,陛下应该快到了。”

耶律齐明看着耶律乙辛,泪眼已出,恨恨说道:“叔父,我恨不能……我恨不能……”

“不要说,不要说。”耶律乙辛更使劲拉着耶律齐明的手臂。

“唉!叔父,唉……”耶律齐明偏着头,又气又怒,浑身颤抖。

“皇上驾到!”

皇帝来了,不算姗姗来迟,来得正合时机。

满场跪倒一片,满场就两个人没有跪,一个是耶律乙辛,他实在跪不起来了。一个是耶律浚,他飞快冲到皇帝面前,开口便道:“父皇,快快发兵,快快发兵平乱,有人造反,有逆贼,造反了!”

皇帝耶律洪基坐在马上,营中发生这等大事,他一听便快马而来,此时赶到当场,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地上无数满身是血的士卒跪在当面,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又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子,扬起马鞭,便是狠狠抽了下去,抽在耶律浚的脸上,把耶律浚抽得一个趔趄,倒落一旁。

耶律浚被抽懵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老爹。

耶律洪基翻身下马,重重“哼”了一声,直入人群,一直走到耶律乙辛身边,跪地问道:“乙辛,乙辛,你怎么样了?”

耶律乙辛悠悠转醒,看了一眼皇帝,涕泪聚下:“臣怕是要死了,也好,便就这般死了吧,大同战败,本就罪该万死,如此一死,便算是了结了。”

这般惨状,说出这般话语,耶律洪基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动容,他抬手抓住耶律乙辛的手,说道:“非战之罪也,实乃人之祸也,大同战败,罪不在你,罪不在你啊!”

耶律乙辛可能真的要死了,看样子是离死不远了。死人面前,动容之下,皇帝还是说上了几句慰藉之语。

随皇帝来的有许多人,都是官员军将,此时皆下马入得人群,围在耶律乙辛身边,看着耶律乙辛的惨状,听着耶律乙辛说话。

四周的残兵败将们已经有人在赶了,各回各营。

唯有耶律齐明在一旁,恸哭出声,哭得撕心裂肺。权倾朝野的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麾下大军无数的耶律乙辛,谁又能想到是这么一个下场呢?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慰藉之语。臣打了败仗,却是如何也心中安宁不了,唯有一死算是解脱。陛下保重,臣再也不能侍候陛下左右了。还请陛下一定多多保重。”耶律乙辛有气无力,进气少,出气多,好似随时头一偏就得一命呜呼。

在场军将官员,有平常里与耶律乙辛交好的,已经开始掩泪了,有本就是耶律乙辛心腹的,更是频频擦泪。即便是以往与耶律乙辛不太对付的,此时也动容不已,无尽唏嘘。

耶律洪基,看着面前这个将死之人,摇了摇头:“朕当太子之时,乙辛便在宫中文班办差,那时候你便与朕交好,后来你掌了宫中护卫太保印,便是几番护朕性命周全。滦河若不是有你,皇太叔大军围困,朕又岂能有命在?乙辛啊,是朕对不住你。”

这话,耶律洪基是说给耶律乙辛听的,想他死得安宁一点。但更是说给周边众人听的,自己的儿子做下这种事情,如之奈何?这屁股还得亲爹来擦,收拢人心的话,此时有多少就得赶紧说多少。

皇帝一定要是个好皇帝,仁爱宽厚,爱臣爱民,念旧念情……

耶律乙辛老泪纵横,眼神中感动悲戚,口中最后一语:“陛下,臣去了!”

然后耶律乙辛就闭了眼。

“救,快救,把所有郎中都叫来,快想办法救。”耶律洪基起身大喊,说了这么多话之后,他才开始喊人来救。显然刚才说的那些话更重要,必须得先说出来,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快要死了的耶律乙辛,先说出来。

众人七手八脚,抬着耶律乙辛就跑,该救命了。皇帝亲自扶着被抬起的耶律乙辛,也飞快奔跑,脸上无尽哀痛。

脸上一道血痕的太子耶律浚,还傻愣愣站在路边,看得皇帝过来了,连忙上前去见:“父皇……”

耶律洪基抬腿便是一脚,开口喝道:“来人,把太子关起来。”

皇帝亲卫,上前就擒,左右手臂一夹,架着太子就走。这太子兴许还不知道自己给老爹惹下了大麻烦,就算要杀耶律乙辛,当也不是这么杀的。

大战当前,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得片刻就会传遍全军,是非对错任人议论,而且此时耶律乙辛这把下场,是非对错都不重要了,皇家如此,教这些卖命的军汉如何作想?

明日还得攻城,这军心如何?

南枢密院一万多兵马,上午还在奋勇舍命,连南院枢密使都身上插满了箭回来的,下午便成了这般局势,头前攻城之战也还在打。还有四千残兵败将,这些人会怎么说这件事?

这已然不是大麻烦了,这是军心动荡了。

太子耶律浚,做了傻事,却还不自知。

天色还未到傍晚,前方已然鸣金收兵。

耶律乙辛,正在抢救,活路少,死路多。

第二天大早,甘奇点校了兵马,在将台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话语,然后花出了百万巨资做抚恤,再次挑起了士气,兵马上城头,准备今日的大战。

只是等啊等,一个上午都没有等到对面的隆隆的鼓声。

坐在城墙之下的甘奇,笑出来了,问狄咏:“头前派去燕京押解耶律仁先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狄咏想了一想,答道:“快了吧,一二百里路,快马来去的,当是要回来了。”

“好,耶律仁先一到,便把他送回去。”甘奇笑道,心情大好,如今是格外的想家,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耶律仁先,辽国北院枢密使,甘奇在延芳淀抓的,一直囚在燕京,此时甘奇准备一起送给辽国。

甘相公的大度,无人能比。这是诚意,求和的诚意,一个枢密使诚意不够,再来一个,看看够不够。

“得令,只待人一到,立马送出关去。”狄咏答道。

“嗯,还让他带封信,我宋军威不盛,远比不得大辽武德充沛,战火连绵,生灵涂炭,实在不忍,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请辽国高抬贵手,愿宋辽兄弟之国,在这古北城头之下,再立永世和睦之盟约!”甘奇抬着手,微微遮眼,看了看太阳,这是古北关口许久以来唯一一个这么惬意的早晨。

“大哥是否见一下耶律仁先?”狄咏问道。

“不见了,以免他觉得我是羞辱与他,百般礼遇,吃好喝好让他走。”

狄咏点点头。

甘奇忽然又说一句:“我都有些想念家乡了。”

狄咏愣了愣,也道:“大哥,我也想念家乡。”

甘奇转头一看:“你说的是西北?”

狄咏点点头:“西北好,虽然风沙大,但是人好,人淳朴,那里的人最好,比汴梁的人好。”

“秦凤路兵马副总管怎么样?”甘奇忽然问了这么一语。这是狄青昔日曾经当过的官。

“啊?”狄咏一愣。

“嗯,挺好!你去秦凤,人脉也在,根基也有,当是能服众的。延州马步军指挥使也不错,延州便是你家大本营了,也挺好,你选一个?”甘奇自顾自点头。

狄咏懂了,面色大喜,口中说道:“我去延州,延州好。”

延州,就是后世延安,西夏与大宋的边境战地,一州兵马指挥使,在福建只有三五百老弱病残,但是在延州,禁厢两三万不在话下。延州马步军指挥使,是狄青真正的崛起所在,也是狄家真正的大本营,狄咏去那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甘奇说着,其实这一手安排,不是这么简单的。甘奇心中显然有打算。

倒是狄咏猜出来一些,问道:“大哥莫不是要对党项人动手?”

甘奇摆摆手:“还早还早,你去了只有,只管好生操练人马,钱粮管够。”

狄咏听得甘奇这么说,反倒激动起来,起身拱手:“我若去了延州,便只等大哥来!”

第五百零七章 鸣金!

甘奇又在城墙之下坐了一个下午,战事依旧没有开始,今天停战了,意料之外,却也不那么意外。

辽军大营之中,情况显然不怎么稳定。

到处都在议论纷纷,故事随着人言传播者,甚至也开始有了添油加醋的版本。

十几万人的大营,犹如一座城市一般,无数的营帐排列得漫山遍野,人与人聚在一起,没有鼓声,便也只有相互谈论之声。

南院枢密使被太子快打死了,南院枢密使的侄子差点拔刀把太子给杀了,四千南院兵马也差点哗变了。

为什么?这是重点。

至于到底为什么,兴许也不那么重要,底层的人,最喜欢听的故事自有一个版本,不论这个版本与事实的出入是大还是小,人们都更喜欢这个版本。那就是下层的人被压迫了,被冤枉了,被不公正对待了。

唯有是这样的故事,才是人们喜欢听喜欢传的故事。

所以故事的版本虽多,但是都离不开一个主题,那就是好人没好报,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耶律乙辛奋勇攻城的模样,也见到了那些南枢密院的兵马奋勇攻城的模样,尸山血海去了,回来落得这个下场,这种事情越是让人愤怒,便越是传播甚广。

皇帝耶律洪基也有应对之策,那就是把各部大小军将召集来,说上一些语重心长之类的话语,也暗示一下众人要管制一下麾下之人,不要以讹传讹之类,当皇帝,也难。

这一天,皇帝都在做救火的事情,军心不稳,还谈什么打仗?

打仗就得众志成城,心无旁骛,一个个前仆后继往前冲。精气神最重要,思想就是精气神,一旦士卒们脑袋里有了多余的想法,问题就大了。

皇帝到处救火,安抚人心,却在傍晚时分,忽然听得有人来报:“陛下,北院枢密使回来了!”

“啊?”耶律洪基有些意外,他之前甚至都不不确定耶律仁先是否还活着,因为一直都没有确切的情报证实耶律仁先还活着,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如此。

“陛下,北院枢密使已然到得大营,要不要召见与他?”

耶律洪基环看中军大帐,点了点头:“快快召来。”

不得多久,耶律仁先就走进了大帐之中,白白胖胖的,衣衫也干干净净,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只是耶律仁先自己低着头,不敢抬头见人。

耶律洪基却哈哈大笑起来:“仁先回来了,好,极好,仁先一回来,朕便是如虎添翼,仁先快快一旁落座。”

耶律仁先,本来是真正有罪的,他是实打实葬送了十万大军的败军之将。耶律乙辛还有借口,借口说是乃蛮人与达密里人带了许多部落临阵脱逃了,但是耶律仁先却没有丝毫借口能解释他的失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皇帝却不能发火,也不能开口治罪了。这种情况,让耶律洪基都觉得有点憋屈,不是滋味。

如果没有耶律乙辛昨天的那一档子事,此时耶律洪基必然是要大发雷霆的,把十万大军葬送了,岂能不治罪?

耶律仁先倒是自觉,头往地上一磕:“臣有罪,臣死罪!”

皇帝又看了看左右,尴尬一笑:“如今大战当前,且不谈什么罪不罪的,既然你回来了,那当一心为国,你我君臣一心,定要把宋人赶出燕云。”

耶律仁先眼泪说来就来,他是真感动,他以为自己回来之后肯定要获罪,没想到皇帝这么宽仁。

北院枢密使,本就是宰相高官,帐内也有许多他的亲信官员与军将,特别是军将,如今大军之中多是北院人马,军将里都是耶律仁先提携之人,见得耶律仁先回来,倒是有许多人高兴不已,见得皇帝这么说了,立马有人上前去招呼耶律仁先。

“枢密使快快起来,这边落座。”

“枢密使不必过于自责,怪之怪宋人背信弃义,突然背盟起兵,实在教人措手不及,此番咱们众志成城,只要把燕云重新夺回来就是。”

“枢密使,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耶律仁先却不起身,接着磕头:“拜谢陛下圣恩,臣知罪,臣该死!”

又是这一套,皇帝耶律洪基看着满场众人,却还是笑脸:“莫要说那么多,朕岂能不知你心中忠义?落座落座。”

耶律仁先受宠若惊,在几个人的搀扶之下,慢慢站起,却还连连拱手。

有人搬来座位,有人送上来茶水,这待遇与耶律乙辛回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耶律乙辛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一万多南院残兵败将,而当耶律乙辛回来的时候,满场大多都是他的旧部。

耶律仁先也是个倒霉催的,好好的北院枢密使,非要到燕云去领南院之兵打仗,还打了一个大败仗。

皇帝就这么看着耶律仁先受着众人的优待,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只等着众人把耶律仁先前后安排一番之后,放开笑着开口说道:“仁先,宋人可有让你带什么话语回来?”

耶律仁先连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简短说道:“陛下,宋人想求和。”

书信在手,皇帝看了片刻,微微皱眉,又问:“仁先,你觉得宋人求和之语,可是有诈?”

耶律仁先立马答道:“必然有诈,臣过关口之时,亲眼见得宋人铁甲无数,精锐非常,军械粮草之物也准备极多,还多了无数的马匹,显然是做好了大战的一应准备,此搬情况下求和,其中定然有诈。”

这是耶律仁先真心所想,他甚至都不知道大同那边的事情。

只是耶律仁先这话一出,满场众人面色皆变,因为耶律仁先越是说宋军准备得多么充分,也就代表了这场攻坚之战多么难打,已经打了这么久了,那城头之下已经死伤了好几万人,而今宋人依旧还有如此实力,这仗还这么打下去,还得多少人上去死伤?

众人麾下,这个两三千,那个一万多,一部一部上去消耗,还能坚持多久?如何舍得?

耶律洪基也是眉头紧锁,又问:“依你观察,宋军还有多少精锐?”

耶律仁先还认认真真回忆着,他过关口之时,是真的留了心,观察沿路宋人的所有情况,此时严肃认真答道:“宋人当也有十万之众,古北并无大城,只有一座小小瓮城,臣一路而来,所见的营帐规模,并不比咱们的小。粮食等物,更是堆得到处都是,有些甚至都来不及堆进避雨之处,就这么堆在路边,一看就不是求和之态,而是准备了一场持久大战。”

宋军还真有十万左右,这话是不假的,只是真正堪战之兵却没有这么多,充其量在五万之内。

耶律洪基皱眉点头,又问:“诸位觉得宋人求和,何处有诈?”

耶律仁先兴许知道该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立马说道:“当是想假借盟约之名,待得我军后撤回去的时候,再出兵来追击掩杀,如此偷袭。除此之外,宋军倒也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耶律洪基想得一想,说道:“头前宋人把乙辛放回来了,此番又把仁先放回来了,宋人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嗯?乙辛?乙辛怎么了?”耶律仁先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了。

旁边立马有人与他简短说了前后之事。

耶律仁先面色大惊,口中怒骂:“草原之贼,当千刀万剐!屠尽杀绝也不能解我大辽心中之恨。”

众人连连点头,此番都把败兵之原因归结到了那些临阵脱逃的草原人身上,若非那些人临阵脱逃,此时这关口也不至于这么难攻。牵一发而动全身,归根结底都是乃蛮人与达密里的人错。

耶律仁先又问:“乙辛呢?怎不见他来议事?”

耶律仁先这一问,问得众人有些尴尬,皇帝当面,自然不好上前再与他说,唯有都默不作声。

“怎么了?乙辛怎么了?”耶律仁先开口再问。

尴尬是尴尬,但是皇帝陛下还是得说,所以他摆摆手,说道:“都是朕那个不孝子做的好事,他怒火上头,动手把乙辛给打了,乙辛……正在养伤。”

耶律仁先却还说道:“那稍后臣当去看看他。”

皇帝也不多言,看一眼就看一眼吧,说不定是最后一眼了。

事情还得接着议,皇帝说道:“宋人求和,想来是假的。这仗还得接着打,诸位回去各自安抚麾下人马,明天大早,继续攻城。”

“遵命!”

众多军将,面色各异,慢慢转头出得大帐。

这般的军帐议事,每天都有,却是连皇帝自己都能感受到今日气氛与往日不同了。

头前大军汇聚于此时,满场军将,一个个义愤填膺,一个个喊打喊杀,请战之声不绝于耳,那时候士气如虹,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誓要重夺燕云不可。

今日,再也没有了喊打喊杀之声,也没有了昔日的气势,唯有一个个眉头紧锁,虽然不是垂头丧气,但是一个个都满怀心事,憋着的那股劲头,似乎去了不少。

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又无可奈何。

说人心散了?倒也不至于,但是人心肯定出问题了。

第二天大早,号角与鼓声按时想起。

辽军再次开始排列阵型,攻城军械也开始运送发放。

许多事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却在内里,早已不同。

军将们头几日上阵,那都是打了鸡血一般,不断鼓动着麾下士气,誓要一战夺关,铸就一番天大的功勋。

今日却不见以往打了鸡血一般的军将,只见到一个个军将都是眉头紧锁。

士卒们排着队列,面色依旧紧张,只是紧张之余,还有心思左右去看,甚至还有人交头接耳。

鼓声紧密而起,军将带着士卒们前进。

云梯车又有了十几具,投石机更多了,床弩嗡嗡发作。

程序还是那个程序,弓弩先起,投石机再发,然后前两者停止,云梯车靠上,开始奋勇爬城。

只是今日这云梯车靠上去之后,爬城的士卒却显得有些懈怠了,畏畏缩缩,一步几抬头,上去之后也还回头看一眼同伴有没有上来。

后阵依旧有督战队,手中也拿着大刀,只是督战队似乎也不太积极了,驱赶几番,也不见有人拿刀打人。

这是泄气了,这些小小的变化,若不认真仔细观瞧,其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大军也是蜂拥往前,看起来也是前仆后继。

将台上坐着皇帝与耶律仁先,皇帝连续看了许多天,自然看出了今日与以往的不同,耶律仁先却没有发现什么,只是紧攥着拳头,期待大军攻上去的那一幕。

大战就这么打着,观战之人也这么看着。

忽然皇帝转头问道:“昨夜可去看了乙辛?”

耶律仁先先陪了一个笑脸,然后点点头:“看了。”

“他怎么样了?”

“医官说他伤势过重,生死难料,不过乙辛倒是能与我寒暄几句,想乙辛以往身体还算强健,说不定能熬过这一遭,希望他真的能好起来,若论战阵运筹,乙辛比臣要强,他若是能活过来,定是陛下股肱之助。”耶律仁先答着。

君臣之间,似乎总有哪里不对。皇帝能感觉到,耶律仁先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非要说哪里不一样,就是不如以往那般亲近了,就如耶律仁先脸上的笑,笑得就不由衷。

耶律洪基微微点头,又道:“但愿他能活下来,都怪朕那个不孝子,待得战事结束,一定要好好惩戒与他。”

耶律仁先不说话,这句话他接不了,毕竟那是太子,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唯有不说话。

皇帝又道:“仁先,你对这战事可还有看法?”

耶律仁先看着远方攻城之势,听着隆隆快鼓,在想。

皇帝也不着急,在等。

许久之后,耶律仁先答了一句:“陛下,要不……撤了吧?”

“嗯?”皇帝出了一个鼻音。

“此乃以退为进之策,宋人多是步卒,即便如今有了许多马匹,却也没有几个宋人真正会骑马打仗。宋人想从关口追出来是不现实的,若是他们真的追出来,反倒成了我军胜战之机,到时候只要我军以精锐皮室骑兵转头一战,必能把宋军打得丢盔弃甲而逃。宋人和谈,若是真心存此诈,不若引蛇出洞将计就计,也为上策也。”耶律仁先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重点就在于耶律乙辛之事。也在昨夜众多北院军将来见他,说了许多。

“继续说。”皇帝真在听。

“若是宋人真心和谈,也无不可。而今之局,宋人重兵防守关口,看这攻城之景,也听得众人说了最近攻城之局势,想来是难以攻陷此处了。不若假作和谈一番,撤军而去,让宋人也放松警惕,待得宋人大军散去,各归驻地,到时候再来雷霆一击,当容易很多。”耶律仁先昨夜一夜未眠,都在想这些,也等着今天皇帝发问,口中还有话语:“关键还有一事需先做。”

“何事?”皇帝问道。

“草原之事,而今大军粮草,多半靠草原供应牛羊等物。而且士卒减员甚多,也要靠草原之兵来补。撤军而去,当先攻草原,把草原彻底屠戮一番,一来绝了后患,而来可补军中物资与兵员。只待大军纵横一番草原,补个二三十万大军,到时候再来攻宋,必能破之。”耶律仁先是个狠人,这是准备把草原彻底打死,把草原的男人都强征入伍,把草原的牛羊都变成粮草。

这个计策,狠辣毒绝,但是对于此时的辽国来说,见效最快。

“嗯。”皇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耶律仁先再说一语:“此时与其在此空耗实力,不如先把草原横扫一遍,把实力加强,如此……”

皇帝把手一抬,不置可否,却起身说了一句:“鸣金!”

第五百零八章 为人民服务

鸣金了,要和谈,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让甘奇派人出城和谈。

甘奇派了一个人去,刚刚赶到燕京上任的析津知府李定,这大概也考验,不仅是考验,也是长见识。析津府,就是燕京所在之地,就如汴梁在开封府中一样,这个府很大,虽然比不得开封那么大,但是相比而言,也是一个二线大城市的水平。

这个职位是甘奇要来了,当初大胜之时,满朝欢喜,甘奇要了几个官职,这算是种子,未来能不能开花结果,也要看甘奇以后的经营。

李定这个升迁的速度,也是在坐火箭了,进士不久就接了商税监,一直做得很好,商税连续三年稳步增长,期间商税监衙门还扩充了一次,品级也提了提,李定也顺着就到了六品,而今再到析津,就是六品上了,再升一级,就可以穿红袍。

宋朝的官服,基本是四种,七品一下穿青色,七品到五品以下穿绿色,五品以上就可以穿红色了,三品以上可以穿紫色。这是制度,不过一般而言,常服的时候,真正会穿紫色出门招摇过市的很少,便是三品以上的,也多穿红色。

这还得说皇帝,其中也许还有皇帝的原因,连皇帝平常也穿红色,这就导致了别人更不好意思穿紫色了,徽宗时期,连枢密使、广阳郡王大太监童贯见皇帝,还穿着青绿色。

李定出使辽军大营,甘奇自然交代了一番,既然要和谈,那就没什么好说了,钱可以给,给个几万贯表示一下,这玩意是面子,辽国的面子,有时候得了便宜还是得卖一点乖的。

这仗要是这么继续打下去,胜负还真有些难料,甘奇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真的一定守得住关口,辽人越来越疯狂,军械也越来越多,万一要是真是没守住,那真的就前功尽弃了。

理子有了,面子可以稍微舍弃一点。

甘奇也自信,时间一定会站在他这边,辽宋的争端拖得越久,对辽国越不利。

还有一点就是甘奇可不会让辽人好过,他们要转头进军草原,甘奇就得资助草原部落,比如说突厥话的乃蛮人,就是甘奇主要的资助对象。

刀枪剑戟,弓弩甲胄,卖!

就这一条,足够让辽人满头是包。

还有更北方的女真人,该稍微资助一下的,还得继续。

有这两样,燕云基本就暂时彻底安宁了。

李定带着甘奇的命令,出关而去,心中紧张不已,但是表面却还要装作镇定自若,这也许是考验,将来也会是他的晋升之资。两军大战之际,冒险出使,这种事情若是在汴梁说起来,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好似为国捐躯了一回一般。虽然真正的事实并非如此,但是这种经历但凡拿到汴梁去说,那就是为国死过一回的人了。

这也是甘奇的考量在内的事情,以后再有什么情况要推荐李定担当重任的时候,这就是甘奇推荐李定最重要的理由,谁也比不上的。

甘奇这也算是谋划深远了。

李定显然也懂得这些,面对辽人铁甲,他是面不改色,脚步沉着,在中军大帐见得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也是不卑不亢。

要订盟约,商谈之事很多,双方自然都想拿到更多的好处。但是甘奇早已有过底线,那就是可以给点小钱。

至于这钱到底是个什么名头,双方各说各话就行,甘奇这边的意思是给辽国一些失地之补。辽国那边自然要说这是大宋俯首乞求的岁币。

甘奇是个务实的人,都行。反正各自的公文给各自的百姓去看。

但是这场谈判显然也是拉锯战,来来回回许多趟,谈判桌上互相指责谩骂的,甚至拔刀相向的,也属正常。

辽人要吓唬李定,李定倒是有心理准备的。谁都知道,辽人显然不会真把使节给杀了。

这玩意,还得说圣贤书有用,读多了圣贤书的辽人,道德观念上早已与宋人无异了。

谈判一边谈着,甘奇也开始安排许多事情。

晚间备下小酒,请来狄家父子长谈。

酒过三巡,开始说起了正事,甘奇很直白:“狄相公,我是想让狄咏回延州去,此事想来你也知晓了。”

狄青看了看狄咏,答道:“嗯,咏儿与老夫说过,倒也是个好去处,老夫也知道道坚心中所想,而今大宋啊,兵将不少,奈何没有几部堪用之军,咏儿回了延州,必然会再给朝廷练出一部精锐之军,如此东西两边的战事,也都有了倚仗,如今了结了辽国之事,老夫知道坚你心中所谋甚大,来日若是真的一雪好水川之耻,老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甘奇点头:“以往我是想让狄咏留在燕京的,执掌燕京大局,防备辽人。后来一想,多少还是觉得他经验有缺,一方军政要务,说起来也是繁琐得紧,这燕云之地初得,暗流涌动,心怀不轨者众,想来想去,还是想让相公您再此主持一段时间。”

“我?”狄青面带疑虑,再道:“燕云而今为边镇,十几万大军汇聚之地,就怕朝廷……”

“无妨,这都由我去说,而今不比当初了。当初您老是大宋第一猛将,无人能与你比肩,所以矛头所向皆在你,而今不一样了。”甘奇笑了笑。

狄咏下意识问道:“什么不一样了”

狄青倒是反应过来了,哈哈一语:“哈哈……也是,而今这大宋出了个甘道坚,百战百胜,连辽国都不在话下,连燕云都收得回来,老夫这点战功就不谈什么威势了。有道坚在朝,谁人还会怕我一把老骨头会造反啊?”

“哦,原道是这般意思……”狄咏立马就明白过来。

“还是读书好啊,读了圣贤书,受了圣人教诲,便不会造反了。”狄咏自嘲一语,倒是不悲戚,只是开玩笑。

甘奇笑容慢慢止住了,他此时陡然多想了一些,想了一个深入的问题。

是不是真的读了圣贤书,就不会被人防备着?

这个问题,在狄青理解,那是一定的,那些进士出身的相公们手握重兵,从来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会造反。这是狄青这一辈子的经验。

但是甘奇自己是当事人,由不得他不多想。而今他这般威势,大权在握,重兵在手,在军中的威势无人能及,可以说真的做到了一呼百应,真的没有人会防备他吗?

甘奇陷入了沉思,如今只要甘奇一回汴梁,几乎就是人生巅峰了,越是这般时候,兴许越该谨小慎微一些。

甘奇正在反思,反思自己一路走来的那些收买人心的举动,是否早已落入许多有心人的眼中?

打仗的时候一心求胜,而今仗暂时打完了,要面对政治问题了,甘奇心思有些沉。

“道坚,你莫不是在想……”狄青对这种问题很敏感,他也许是这大宋朝唯一能与甘奇谈论这种事情的人了,因为狄青有别人都没有的切身体会。

甘奇点点头:“嗯。”

“道坚不用多想,你与我不同,你是状元郎,又是陛下的妹夫,不比我这牢囚出身,你还是当世的名士大儒,必不会落得我那般下场。”狄青如此一语。

“陛下的妹夫……”甘奇念叨了一下,似有所思,随后抬杯:“且吃酒。”

谈判在拉锯几日之后,终于有了磋商结果。双方订下了古北之盟》,依旧以兄弟之国相称,至于谁兄谁弟,并无纠纷,甘奇得每年继续给辽国送八万贯钱作为失地之补,辽国收到钱,自然当做岁币供奉。

李定立了大功,盟约也是他亲自起草的。

辽人开始退兵了,兴许也等着甘奇派兵尾随掩杀,也做好了一应准备。

甘奇当然不至于傻到真的去追杀,辽宋军事能力的对比,其实依旧还与原来差不多。只要甘奇敢派军出城去追,辽军必然会给甘奇上节野战课。

城池关口,真是个好东西。还得感谢老祖宗,燕云这里,从春秋战国开始,就修长城,古燕长城就绵延好几百里,后来历朝历代,多多少少都有修葺。而今甘奇用的这一段,基本是北齐修建的雏形,后来由后唐之类皆有修葺。乃至于后世,依旧能依稀看到遗迹。

还得感谢老祖宗留下的这个关口,若不是这关口,也没有甘奇今日的胜利。

甘奇极为清醒,真要打败辽国,还得需要大规模的骑兵。

所以练骑兵就是重中之重,这个重中之重,暂时都交付到狄青手中,狄咏那边甘奇也会让他多带马匹去,没有骑兵,永远都是被动的。

万胜军驻防沿线关口城池,威武军驻防在燕京城南就粮。也还招兵,威武军而今差员两万多,先从万胜军与禁军里选优,也继续从西北招良家子入伍。万胜军也从禁军里选一部分,再招一部分。万胜军十万,威武军五万,这是要补齐的。

大同那边,收羊放人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卖粮的事情,陈翰已然在开始沟通。甘奇也去了一封上万字的长信给陈翰,让他接着与谟葛失人谈卖粮之事。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其中还有一件更加隐秘之事,那就是要让谟葛失人帮着联系乃蛮人,这才是重点,乃蛮人处于草原最西边,他们是比较富裕的部落,甘奇要卖军备给他们,这事情得尽快做。

其实乃蛮人也被摆了一道,他们敢临阵而走,便是算定了辽宋会不死不休,在他们亲眼所见中,宋人能打,他们也知道辽人也能打,一山不容二虎,肯定会打个你死我活。

乃蛮人是要坐收渔翁之利的,他们甚至想取代契丹人在草原上的统治地位,所以乃蛮人如何也不会想到宋辽会罢战言和。罢战言和了,乃蛮人便悲剧了,真正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显然不可能是乃蛮人,应该是甘奇与大宋。

历史到这里,本该是达旦九部在作乱的,耶律仁先还会亲自带兵北院之兵去平达旦九部之乱。

而今一切都拐了一个弯,达旦人没有能力作乱了,乃蛮人想崛起,却要面对十几万辽军。

甘奇,恐成最大赢家。

安排好一应事务之后,甘奇已然起身南下,思乡心切了,身边带着补满七千的骑兵,甘奇也知道,到时候这七千骑兵还得有个凯旋仪式,得当一当仪仗队,让汴梁百姓欢呼雀跃一番。

沿路之上,甘奇又见了好几个人,姗姗来迟的苏轼苏辙,一个知滦州事,一个知檀州事,还有冯子鱼与孔子祥,一个知涿州,一个知易州。也在燕京城见了见蔡确,蔡确是判官。

不过也都只是匆匆一面,一顿小酒而已。人生便是这样,年纪越大了,所谓正事越多了,自然而然亲朋好友就越来越难聚了。

唯有待得他们一个个都往汴梁各个衙署里升迁了,才是重聚之日。

自从甘奇再过巨马河,就换了一个世界,只听说大军要凯旋了,沿路就聚满了人,都等着要看甘相公。

雄州城内的百姓,更是倾巢而出,都聚到了城外来看甘相公凯旋之威武。

“甘相公长什么样子啊?莫不是真如茶楼里所说的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

“那都是胡说八道的,这你也信,甘相公是状元郎,是白面书生,听说俊俏得紧。”

“不对不对,我听我大姐夫家的堂兄的侄子的朋友说,说甘相公一身金甲,脸上带着铜面,夜叉一般,威武不凡。”

“那个什么什么侄子的朋友说话能信吗?”

“自然能信,他本就是军汉,以往驻在雄州的,他在军中见过甘相公,如今随赵滋将军去燕京驻防了,他亲眼所见。”

“那看来是真,看谁穿金甲,便是甘相公了。”

“来了来了,快看快看,好多马,都是铁甲骑。”

“好生威武。”

“金甲呢?看到金甲了吗?”

“没看到啊!”

“头前是个穿儒衫的士子,你们看看。”

“真是,我就说吧,甘相公是个白面书生,你们还不信。”

“甘相公,甘相公,甘相公威武,威武!”

“甘相公凯旋威武,天下无敌!”

……

甘奇一边骑着马摇着头,一边左右挥手示意,这天下之大,想来再也无人不闻甘奇甘道坚了。

“好好好,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

“甘相公辛苦。”

“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甘奇脱口而出,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差了?

甘奇得捋一捋,回汴梁说不定还得再来一次,得捋顺了。甘奇就是觉得自己怎么的,也不该是说为人民服务的那个人。

第五百零九章 道坚,快快头前来坐

甘奇在雄州住了一夜,第二天立马就开拔了,归乡心切用来形容甘奇再合适不过,天气又再一次转暖,彻底到了夏季,越往南走,便越热。

甘相公的甲胄也不穿了,厚厚的衣服也成了单薄的儒衫,细细算来,五六年了,甘奇实打实二十四岁了。

从相扑场到邕州,从邕州到考场,从考场到商税监,从商税监到泉州,又从泉州回京城到了谏院,后来去河北,又到了燕京,再转回来筹备开战,开战到如今凯旋。

甘奇在大宋的土地上兜兜转转,做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一步登天也差不得多少,二十四岁的枢密相公,而今又携如此大功归京。

人生到了巅峰,大名传遍天下,也取了老婆,养了妾室,却独独就生了一个女儿,有些归乡之心,大概也在这里了。

说起女儿,甘奇甚至都对自己女儿的模样有些模糊了,想来那个两岁多的女儿对他也没有什么记忆,只有生份。

甘奇是想过点自在日子了,大宋这么好的时代,一天到位疲于奔命,实在活得有些可惜。

再入汴梁之日,已然是炎炎夏日。

七千骑兵停在了汴梁二三十里之外,早已有官员来此等候,不仅是迎接甘奇,而且还是要与甘奇沟通一些入城事宜。

百姓已经沿路十几里列队等候了,皇帝也在城头之上等着,文武百官都与皇帝一起等候。

这就是一场盛大的仪式活动,举城欢庆的活动。

甘奇这边也要做准备,比如旌旗都得洗一洗晾干,甲胄也要擦拭一下,兵刃也要磨一磨,如此才能发亮。

一切瓶瓶罐罐、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要取下来放入后方的辎重车中,至于那些辎重车,得等到甘奇彻底进城了,才会偷偷摸摸进城,为何呢?因为卖相不好看。

士卒们的脸也要洗一洗,发髻也要重新弄一弄,连马匹都得洗刷一番。

形象很重要,这是凯旋之军的形象,也是朝廷的形象,更是整个大宋的形象。

时辰差不多了,甘相公重新上马。

倒是那迎接的官员有些疑虑,恭敬一礼,开口说道:“甘相公,您这一身……是不是?”

甘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如此即可,无妨的。”

“下官是说,甘相公身为主帅,要么一身靓丽的戎装,如此显得威武,要么把官服换上,如此显得庄重。这一身素色儒衫,多少还是有些不符身份。”

“如此轻便,走吧。”甘奇只是笑了笑,催马就往前走。显然也没有谁能懂得此时甘奇心中所想,他如今知道自己该谨小慎微了。

穿一身金甲,给人的印象过于有侵略感,也过于强势,还显得有些骚包。穿一身官袍,不论是那些老头看了心中不爽,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皇帝甘奇如今位高权重。

唯有穿一身儒衫,显得甘奇是一个读书人,时时刻刻提醒别人甘奇是一个读书人,再配合上比较有礼节的行为举止,这种心理暗示,是很有作用的。

兴许这也是一种立人设。

汴梁城北十几里地,皆是百姓,这些百姓自发而来,就是为了一睹甘相公的风采,也要看一看甘相公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将。

远看那些兵将,高头大马,铁甲丛丛,长枪竖起,枪刃还泛着寒光,腰间挎着刀,有一些人还会在马侧别着弓弩箭筒。

迎面而来,旌旗迎风招展,马蹄踏着整齐的步伐,慢慢压来,当真给人一种巨大的冲击之感。

唯有甘相公,一身简单的儒衫,身上别着一柄苏家兄弟送的剑,一个简单的幞头,如此而已。

百姓们欢呼雀跃,面饼鸡蛋高高举起,尽力去够那些骑士的高度。

不过甘相公早早有言,不准拿百姓一针一线,所以所有的士卒们都连连摆手拒绝。

想来,这大宋朝的军汉,开国之后,便再也没有受过这般荣誉了,这种感觉,但凡是一个人,都会觉得荣光无比。

百姓如此拥戴军汉,这也是不知多久没有发生在汴梁的事情。

甘相公威武,这话听得甘奇耳朵都起茧子了,甘奇脸都笑疆了,手臂如同机械一般左右挥来挥去,挥了许久都还没有走进汴梁城门。

待得真正到得汴梁城门,抬头一看,便是皇帝陛下,左右文武百官都在,皇帝陛下赵曙,此时也显得有些激动,不断挥着手。

甘奇翻身下马,拱手拜下,无数军汉皆下马,戎装在身,单膝跪地。

甘奇开口:“吾皇圣安!”

随即七千人,皆是大喊:“吾皇圣安!”

这都是安排好的。

这个时候,现场气氛到达顶点,百姓们跪拜一地,许是十几万人,许是几十万人。

高墙之上的赵曙,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真正有了一种天子之感,所谓天子,上天之子,万民之主也!

赵曙也许是享受的,也是激动的,无以复加的激动,放眼望去,九五至尊就在此刻。

“免礼!”赵曙喊着。

“谢陛下!”

甘奇直起身子,翻身再上马。此时倒也不必见皇帝,都安排好了,还得打马游街,让汴梁城所有的百姓观看我凯旋之军的威武之势。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街边店铺外,二楼窗户中,皆挤满了人。

甘奇还得继续笑,继续挥手致意。

倒是看到不少熟人,待得往南城方向的时候,街边出现了几百儒生,这些人就更熟了。

甘奇还没有到,就听得人群大喊:“拜见甘先生!”

“拜见甘先生!”

甘奇还得答:“诸位好好进学,将来都是国家栋梁之才,为国尽忠,才是君子本份。”

“拜谢甘先生教导之恩。”

甘奇打马往前走着,儒生群中,忽然看到了几个女子。

抱着孩子的赵宗兰,掩面而泣的吴巧儿,甘奇的妾室张淑媛,会跳胡璇的姑娘蒲希尔,还有丫鬟春喜,如今春喜是丫鬟头子了,几乎就是宅内的管家,这个地位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得了赵宗兰的信任,才有这等待遇。

自然还有梨园大家李一袖与萧九奴,这两人是身份,其实算是甘奇家中的姬,歌姬舞姬的姬,也可以称之为妾。这一类身份,在大宋朝也是很尴尬的,因为伺候主人是应该,随时也可能被主人送给别人,甚至也会被主人安排伺候客人。不过甘奇显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甘奇见到他们的时候,也是忍不住两眼一红。

“官人,这里,我们在这里。”

“主人,主人……夫人在这呢。”

赵宗兰没有急着跟甘奇打招呼,而是不断与怀中的小女孩说道:“呦呦,那是爹,那个是你爹,你快叫爹。”

小女孩懵懵懂懂,看着甘奇打马由远及近,却还是一脸的懵懵懂懂。

“呦呦,叫爹爹啊,爹爹回来了,你看,就在那里……”

甘奇已然到得近前,直接勒住了马步,翻身下马。

赵宗兰脸上带着兴奋,口中却连连说道:“夫君,你快快上马,可不得让人笑话了。”

甘奇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去抱,只是小姑娘却转身一躲。

赵宗兰有些不高兴,说道:“呦呦,爹爹回来了,爹爹要抱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无妨无妨,过些时日就好了,由着她,真漂亮,像极了夫人你。”甘奇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倒也不气。

街面上无数的人,一边欢呼喝彩,一边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就觉得感动不已,有些妇人甚至自己也在擦拭泪水,许是他们家也有家人在外地久久不归,不免睹景思人。

吴巧儿也催着甘奇上马继续走,不要误了大事,对她来说,甘奇打马游街就是大事了。

蒲希尔躲着几人之后,看一眼又低头,低头了又忍不住再看一眼,泪水在流,又急忙去擦。

张淑媛只等赵宗兰与吴巧儿先说话语,然后才往前凑了凑,伸了伸手,甘奇握住之后捏了一下,她便把手收了回去,把占着的地方再让出来。

李一袖与萧九奴,便还在张淑媛身后。全场哭得最凶的就属春喜了,哇哇在哭,甚至哭得有些可爱。

赵宗兰与吴巧儿催着甘奇赶紧上马,不要误了公事大事。

甘奇笑着翻身上马,抬手挥了挥:“都回去,都回去吧,晚间我就回来的,备些酒菜,回得早当晚饭,回得晚就当宵夜。若是回得晚,让孩子早睡。”

赵宗兰点着头:“嗯,都知晓的。”

众人唯有赵宗兰一直没有流泪,却当甘奇真的打马往前一走,便见她陡然泪如雨下。

一众小厮护着赵宗兰等人转身往人群里挤,更有许多儒生士子们早已开口大喊:“让一让让一让,让师母归家,都不要挤了。”

从北往南,又转头往北,再从东往西,几条主要的大街都要游一番。皇帝早早回了皇城,皇城之内也在准备大宴,大晟府的乐队,教坊司的官妓,各大名楼的大家,早已入宫等候着。

还有樊楼门口,早已莺莺燕燕一大群,远远看着马队来了,姑娘们抚琴的抚琴,唱曲的唱曲,倒是让一众百姓开了眼界,今日算是免费逛了一趟樊楼,还把樊楼的姑娘一次性看全了。

也有妇人看得自家男人眼睛都被那些姑娘吸引过去了,便也在一旁酸里酸气:“倒也不知你是来看甘相公的还是来看姑娘的。”

“你这妇道人家,胡说个甚呢,我自是来看甘相公的!”

“甘相公都到了,你还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姑娘作甚?”

“胡说,我这不是看着甘相公的吗?甘相公威武,甘相公威武!”

街道对面的樊楼姑娘们,有些胆子大的,竟然直接开口喊道:“甘相公什么时候再到樊楼里来啊?只要相公您来,奴家……奴家那是……奴家等着您来!”

“呸,不要脸的东西。甘相公何等人物,岂能看得上这些不要脸的玩意?”这是街道对面的妇人骂的。

身旁的男人立马答道:“那你还别说,樊楼的张大家,可就是入了甘府。”

妇人一急,又道:“那是给甘相公当洗脚丫鬟去的,甘相公的丫鬟,自然与别人家的不一样。”

男人闻言,倒也觉得自家婆娘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脸上带着羡慕,洗脚的丫鬟都是樊楼的大家,这待遇,甘相公真是男人的榜样!教人羡慕!

只是妇人没有想到,甘相公打马而过,还真回应了那樊楼姑娘的呼喊,摆手笑道:“过几日有时间就来,过几日就来啊!”

那姑娘面色一红,便是一蹦三尺高,摇着手绢大喊:“甘相公,奴家秦羽羽,奴家秦羽羽。”

“好好好,记住了记住了。”甘奇这厮,马都过去了,还在答话,又道:“过几日,我麾下军将,都来!掌柜的记得准备一下。”

甘奇大手笔了,他所想,麾下军将,队头以上,都来。再邀约一众汴梁城内的文人士子,来个文武同乐。

甘奇如此想法,倒也没有什么意义在其中,非要说点意义,那就是真的要一步步把军汉的社会地位提起来。文人尊敬武人,武人尊敬文人,这便是最好不过了。

如此大功之下,到时候樊楼文武同乐之时,想那些文人士子都得表达一下心中敬仰,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于甘奇为什么要在樊楼面前如此一番表现,倒也不知他是不是为了故意显出自己一些什么东西。

游街还在继续,待得甘奇游街结束了,满城的楼宇酒店,一座难求,似乎整个汴梁城的人都不回家吃饭了,都要痛饮一番。

待得甘奇入皇城,时候已然不早。军汉们都安排到了皇城司的军营暂住,甘奇带着狄咏、史洪磊、折克行等一众军将入皇城赴宴。

宴席场面之大,连广场上都坐满了人,但凡祖上查到得一些官职、名头以及荣誉的,皆在受邀之列。

便是皇族赵家子弟这一项身份,就来了三四百号男子。

大殿之内,角角落落都挤满了案几,文武百官皆坐当场,连退休的致仕的都在。

富弼曾公亮之类,自然列坐头前,文彦博资格很老,也在头前,陈升之欧阳修等人倒是坐于下首。

倒是赵宗汉也列坐在最头前,而今他接了知宗正寺这个职位,获封汝南郡王,刚刚不久的事情。

待得甘奇来了,满场起立,看着甘奇从大殿正门走进来。

甘奇一进来,便是左右拱手:“诸位快坐快坐。”

头前皇帝陛下开口大喊:“道坚,快快头前来坐!”



第五百一十章 洗白白,有好事。

甘奇穿着一身略带风尘的儒衫,一边左右拱手致意,一边直入头前。

皇帝赵曙在身边给甘奇留了一个位置,今日的大宴甘奇是主角,甘奇的位子就在皇帝旁边,但却并非高台之上,而是皇帝也坐了下来,如此显得君臣亲近。

甘奇站在自己的座位面前,打了好一圈的招呼才落座而下。

场上之人,自然都说着寒暄客气的贺喜之语。

文彦博,好久不见了,甘奇甚至都快把这个老头子给忘记了,如今忽然看到这个老头子又位列上席,想来想去,这个老头昔日罢相,似乎并非犯下了什么罪过,而今依旧还有官职在身,虽然是退休,但是还有寄禄官,也有爵位,老皇帝昔日念旧,让文彦博回家了,但是给封了一个潞国公。

老皇帝太讲感情了,每每贬宰相的时候,总会给个大爵位,比如还有一位莒国公,都是这般操作的套路。

可惜谁也想不到,连甘奇也想不到,文彦博,一个古代人,能活九十一岁,虚岁九十二,文彦博还能活近三十年,一个人历经四朝皇帝。历史上他还有起来的时候,太子少保,太师,太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怎么成为艺术家?那就是比所有人都活得久。这句话似乎套用在宋朝的官场也能用,怎么当太尉太师太子少保?活得久就行了。

文彦博此时倒也在与甘奇笑,笑得极为真诚,几十岁的老头了,起身连连与甘奇拱手。似乎一点都不记得昔日甘奇让他退休的事情。

甘奇却还有点不习惯了,回着话语与礼节,却颇有点尴尬之感。

待得寒暄过后,开始宴席,皇帝赵曙自然得说话,洋洋洒洒加喋喋不休。

祖宗有光,子孙有福,苍天庇佑,国运昌隆……

甘奇把古北之盟》献上,气氛立马就到达高潮,赵曙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今夜只有开心,畅饮,歌舞来去,连那些歌舞伎看甘奇的眼神都放着光。

皇帝赵曙,喝起酒来更是来者不拒,不仅不拒,还一点都不偷懒,皆是一杯而尽。可见皇帝今日是真高兴,高兴得无以复加了,一个皇帝当到这个份上,这份荣耀加身,便是现在就死了,也是值得了。

这是赵曙喝多了亲口说的话:“朕临朝,收燕云,败契丹,此时便是死了,也无憾矣!”

人太过高兴,就会说一些这种傻话。

左右之人,立马都起身说话了,说皇帝要长命百岁,要千秋万代之类的。

皆大欢喜。

唯有甘奇陡然想起来,赵曙似乎真没活多久,登基短短四年就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情让甘奇陡然一惊,抬头看着赵曙,想起了他那个学生赵仲针。

酒继续喝,舞继续跳,曲子继续唱。

甘奇稍稍喝多了,便开始偷奸耍滑了,他今夜还要回家来一个喜团圆,自然不能真的喝得人事不省。

皇帝却真的喝多了,眼神迷离,杯子都被他自己打翻在地。

酒宴在皇帝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进入了尾声,皇帝趴在了桌案之上,起不了身,但是也没睡着,是不是还要抬头嘟囔一语。

众多臣子开始一一行礼拜别,甘奇也起身行礼准备走。

却是皇帝忽然又抬头一语:“道坚,道坚别走,道坚扶朕,扶朕回去。”

这有点不妥,夜间的后宫,甘奇进去就是不妥,甘奇看了看左右,不知如何答话为好。

却见赵曙直接踉跄站起,一把搂住了甘奇的肩膀,笑道:“走,走,送朕回去,朕与你秉烛夜谈。”

便也无法了,甘奇在左边撑着皇帝,太监李宪在右边扶着皇帝,如此往大殿而出。

走出大殿,进入回廊,皇帝开口:“道坚,朕问你一句话。”

“陛下请说。”

“朕就问你,先父待你如何?”赵曙一直把嘴巴凑到甘奇耳边来说话语,着实喝多了,一点不假。

“岳父大人自然待臣极好。”甘奇这么答着。

“那好,朕在问你,先父是不是朕的亲生父亲?”

“陛下这是哪里话,自然是,这话可不能乱说。”甘奇还真猜不到皇帝要说什么。

“嗯,那朕问你,朕是不是皇帝?”

“陛下自然是这大宋的天子。”

“好,那朕是皇帝,朕的父亲该是什么?”赵曙问出了这么一句酒醉之语。

这话把甘奇问得一愣,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怎么答,总不能说赵允让也是皇帝吧?

中国人,总有一些基本的道德观念,赵曙这种情况,与民间过继子嗣是一回事。大户人家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过继了堂兄弟的一个儿子到门下来继承家业。这个过继之子,总不能把家业一继承了之后,立马就说这家业本就是他亲生父亲的,不是他继父传给他的,这道理嘛,多少有些不对劲,族谱也不可能这么记录。

“怎么?道坚,朕准备把宗兰封为公主,你便是驸马。宗兰之父,也是我父,该是什么身份?”赵曙吐着酒气说道,脚步都停了。

喝醉酒的人,真的麻烦。这是甘奇心中所想。

甘奇脑子转了转,随意说道:“父母之尊,曰考妣,岳父大人,当是皇考。陛下以为如何?”

“皇考?”赵曙忽然好想清醒了一些,作了个思索模样。又问:“那先皇呢?”

“先皇谥号早有,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庙号仁宗。先皇自然是皇帝,不过先皇为陛下之皇伯,如何?”甘奇答道。

甘奇这就有些偷奸耍滑了,其实如赵曙这般得皇位的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甚至那些篡位或者加封皇帝的人,也不少。把自己的父亲封为皇帝,也是正常操作。特别是封自己母亲为皇后太后之类的事情,死的也加封,更是多如牛毛。

赵曙内心之中,并不是想要这种,他是有更多想法的。

“道坚,你这……非朕之意也。”赵曙抬步踉跄继续往前走,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甘奇岂能不懂这些?头一低,不言。

甘奇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要当驸马的事情了,这真不是一个好苗头。

继续往前走,过晨晖门就真的是后宫了,甘奇准备却步,但是皇帝依旧搂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口中忽然又道:“道坚,你立下如此大功,准备要朕怎么赏赐你?”

这话听得甘奇心中一凉,不是惊,是凉。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直接问当事人呢?哪怕朝廷还没有定夺,也不该来问当事人。

一旦问了当事人,甘奇作为当事人,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免往试探的方向去想。

甘奇虽然不知道其实封赏之事已经有了定夺,但是谁又能知道不是试探呢?

甘奇唯有答道:“陛下,封赏之事臣也未曾想过,而今臣不过二十四岁,已然身居相公之位,早已是位高权重,臣也心满意足了,而且还有惶恐在其中,生怕不能胜任这般要职。陛下也不必为封赏之事过于忧心,已然是枢密使,天下之人只会羡慕臣能得陛下如此皇恩。”

“不行不行,枢密使是得燕云的时候封赏的,而今道坚你又几番打退辽国百万大军,立功就得封赏。”赵曙说道,显得心中仁义无双,毫无芥蒂,更无对甘奇的任何防备,恩宠有加。

“陛下,当着不必了,臣还年轻着呢,来日方长。”甘奇倒不是矫情,而是真觉得无所谓了,掌了枢密院,已然是朝堂巨擘了,那首相什么的,暂时没有必要再去多想。如果甘奇真的二十四岁居首相,那才是众矢之的,却还全无根基。

根基这种东西,是经营出来的,在成为众矢之的之前,甘奇还需要一段时间,待得那一日,甘奇自然而然就会走上去,那个时候的甘奇,才真正能掌控得住朝廷。

“诶,不行,有功岂能不赏?这样,朕给你封妻荫子,如何?宗兰封公主,呦呦封郡主,将来你生了儿子,出生那一日起,便是国公。如此道坚你可满意?”赵曙笑着看向甘奇。

甘奇在这一刻,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真醉了?是醉说醉话?还是假醉试探?还是真的一片真心真诚?

有时候,仿佛许多事情的变化,都在一瞬间。

就如此时甘奇与赵曙之间关系的变化,似乎就在今天这顿酒,就在喝醉了的这一瞬间。

兴许赵曙还觉得自己也在小心顾及着甘奇的感受,借着酒意说出这些,希望甘奇如果万一有什么不爽快的地方,也可以把话说回来,反正喝醉了,这就是借口。

赵曙也在小心翼翼处理着他与甘奇之间的关系。

但是这种时候,甘奇的感受却不是这样的,而是觉得有一种被试探的感觉,即便皇帝喝醉了,依旧还是这种感受。

一旦人与人自家的关系出现了一点变化,就会拉远两人的距离,此时甘奇有两种应对,一个选择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谢恩。一种是继续拒绝,谨小慎微。

“陛下,当真不必了,已然连升十级,皇恩浩荡。若是再有如此厚待,就怕旁人心中多想。臣领了枢密院,便已感激不尽。”甘奇选择了第二种,谨小慎微。

谨小慎微,也就代表了甘奇与赵曙,也有了隔阂。

不过真要论起来,甘奇与赵曙,从来就不曾好到那个毫无隔阂的地步,甘奇与如今的汝南郡王赵宗汉才可以做到毫无隔阂。

以前就有过因为韩琦之事,赵曙让甘奇顾全大局之类的事情。后来赵曙登基之后,为了站稳脚跟,为了急于证明自己,才有了赵曙对甘奇的信任有加,那时候的甘奇,是赵曙唯一能够用来证明自己的人。

事情一过,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原来,回到了昔日赵曙让甘奇顾全大局的时候了。

甘奇,知道面前这个皇帝,该是敬而远之的时候了,更贴切说,应该是:敬,而远之。

甘奇甚至有些怀念起仁宗,仁宗当朝的时候,甘奇其实胡闹了许多事情,做了许多非正常手段之事。但是仁宗在时,就容得下甘奇做这一类的事情。

可惜仁宗只有一个,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如今是赵曙了。

甘奇知道,自己以后行事,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再也不能乱来了。兴许也是甘奇更加成熟了。

甘奇看着此时的赵曙,胸脯一拍,大咧咧说道:“就这么定了,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便不收回来了。该封就封,该赏就赏。道坚你也不必在拒绝了,只等圣旨。”

甘奇作了一番惶恐模样,赵曙接着又道:“入延福宫了吧?道坚,你也早些回家,想来宗兰也在家中等候,快回快回吧,免得宗兰久等。”

甘奇停住脚步,躬身一礼,太监头前带路,甘奇回家而去。

一路上,甘奇微微叹着气,而今,好了,也自在了。

别说什么亲情了,也别说什么关系亲疏了。

甘道坚甘相公,与所有人都一样了,与富弼富相公一样,与曾公亮曾相公一样。

没有什么区别。

别的相公该思虑的,也是甘奇该思虑的。

世间倒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好坏,仁宗是好,能容人,能容任何人。仁宗也不好,太能容人,太能容任何人,连作奸犯科之徒都能容。

赵曙也好,不那么容人了。赵曙也不好,还是不那么容人。

皇帝,也不过是人而已。

夜半三更,甘府。还是那座之前买的不大的宅子,而今再看,与甘相公这个枢密使的身份有些不匹配了。

但是这宅子住惯了,走进来就有一种亲切感,让人舒服。

醒酒汤早已热了又热,除了甘呦呦小姑娘,宅子里没有一个人先睡觉的。

备了热汤,一直热着,等甘奇沐浴。

醒酒汤在喝,热水也在试温度。

有人给甘奇脱衣,有人给甘奇拿布巾,然后甘奇沐浴,有人搓手,有人搓背,有人洗头发。

甘奇,坐在大木桶上,双手一摊,全身一摊,微微闭眼。

耳旁传来的都是欢声笑语。

“官人壮实了,这手臂又粗壮了一圈。”

“就是变黑了,脸上都起了皮子,肯定是北地天寒地冻给冻坏了。”

“咯咯……主人,把脚抬起来一下,奴家给您搓一搓。”

甘奇慢慢把脚抬出水面,便看一众女眷个个掩鼻在笑。

甘奇尴尬一笑:“臭吗?”

“不臭不臭,奴家给主人搓,拿刷子来刷。”春喜笑着,还真拿个刷子来给甘奇刷脚底板,刷得一层一层。

好不享受,甘奇笑道:“大丈夫,当如是!”

赵宗兰莞尔一笑,怼了一句:“夫君,您这一身,泥丸子都搓出一箩筐了,还得烧热水,再洗一道才是。”

“军汉,哪里管得这许多。”甘奇解释。

倒是这句话,把所有人说得一愣。赵宗兰答了一语:“夫君,可不得胡说,你可不是军汉,你是状元郎。”

甘奇摇头:“你夫君我,就是一个军汉。当军汉挺好,比当状元郎还好。”

赵宗兰一脸的不解,所有人都一脸的不解。

不解也要说话,赵宗兰打了一个哈哈,笑道:“夫君这是打仗打傻了。”

众人哄笑着,背上的泥丸还在滚。

这一夜,洗白白,有好事。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我……我就是傻逼

汴梁城,真的好,冬天不是特别冷,夏天也不是特别热,北邻黄河,南下两淮长江,四通八达,天下间万事万物,这里都有。

甘大相公回来了,这里才是过日子的地方,这里才是生活,一身儒衫,一把折扇,左右跟着个凶神恶煞的肥胖大汉,大汉手中拿着鸡腿在啃,口中还嘟嘟囔囔,右边跟着一个小书童,十六七岁,名唤蔡京。

蔡京是蔡确的同族,也是泉州蔡家的亲戚,之前跟着甘奇从泉州入京的,本是安排在书院里进学,没想到蔡京这两年竟然在书院里声名鹊起了,不仅声名鹊起,这厮还经常与人说自己是甘相公在泉州收的学生,这颇有一点自吹自擂的意味。

但是蔡京倒也没有说假话,昔日里蔡京还真在甘奇当面拜过先生,只是那时候是在泉州的诗会上,过程比较随意,甘奇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中,但是蔡京却真真放在心上了。

后来蔡京又到了京华时报的编辑部帮忙,也是兼职弄点收入。没想到这厮在编辑部也混得风生水起,能在人群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便也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本事的。

蔡京其人,文才自然是很不赖,文章诗词的都是信手拈来,这是其一,更还有一笔字,写得极好,好到周遭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北宋四大书法家,自然没得话说。

光是这些,就足以让蔡京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却也还不止这些,蔡京为人处世还极其聪慧,小小十几岁,人情世故的场面,显得相当老道。

这样的人,又有才学,又有才艺,还有情商,人还长得一表人才,放在那里都会出彩。

所以大早上的,为了避免过于叨扰甘先生,书院里一众学子就推举蔡京一人为代表,来拜会甘先生。

对于书院学子代表,甘先生自然得见见,在蔡京等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日上三竿了,甘先生见了蔡京,勉励了几句,然后甘先生要出门走走,蔡京自请为书童,伴随左右,甘先生倒也没有拒绝。

先到梨园春里坐一坐,听一段戏去,为了不造成困扰,自己卖票,坐在后排人群之中,蔡京头前排队去卖票,甘奇坐在不远一处茶楼里等着。

茶楼的老板也在一旁伺候着,倒也不是甘奇摆谱,是他一进来,这老板就认出了甘奇,登时就激动不已,好在甘奇连连压手,便也没有声张。

这老板不是别人,也是甘家村的人,按理说甘奇还得叫一声叔叔,行九。也是沾了甘奇的光,而今也算是发家致富了。

“甘相公,早知你要来,我这就不开门做生意了,就等你一人来了。”甘九叔拱手笑道。

甘奇一抬手:“九叔,不必如此生份,叫一声道坚就行,坐,九叔你也坐。”

甘九叔连连摆手:“我就不坐了,甘相公您坐就是,嘿嘿……我站着,我喜欢站着,腰背疼痛得紧,站着好。”

自家长辈,喊着相公站在一旁,甘奇也是无法,撑开折扇摇了摇,问道:“九叔生意怎么样?怎么不见小木子?”

小木子,是甘九叔的儿子,比甘奇小了好几岁,算不得同龄人,也就没有跟甘奇一起干过什么事情。但也是看着长大的。

“生意自是不差的,也当再谢相公当年的抬举帮衬,若不是当年可以欠着租金,我也不敢租下这么大一个铺面,如今呐,我在城南的西边买了个小宅子,也算是城里人了,只是平常里并不多去住,小木多住那里,他喜欢城里的花花世界,都不愿意回村里多待片刻。”九叔说着说着,面色也不不太好看了。

“怎么?不争气?”甘奇问道。

“相公见笑了,自小没读什么书,大一点了想让他读书又不是那个读书的性子,我这赚了一些钱,他便也浪荡起来了,头前想着娶一门媳妇管一管,哪想媳妇娶回来了,反而被他打得个死去活来的,哪里还谈什么管。如今媳妇回村里住了,伺候我们两个老的,他一个人在城里住着,便随他浪荡去,也只想着总有一日能收心不是。”九叔语中,皆是无奈。

甘奇听得也不是那个滋味,本该是个抡锄头的主,从小都是苦命人,而今辛辛苦苦赚了些钱,反倒成了浪荡子。

甘奇问了一句:“村里后辈这些年轻人,可是都这般?”

九叔往前,先给甘奇加了茶水,然后才道:“几岁十来岁的,倒还好,都给送书院去了。独独这些混账小子汉子们,没有一个省心的。”

甘奇这是明白了,十来岁左右的,甘奇开书院的时候,这些孩子当时才几岁,都跟书院里关着。恰恰是那些之前半大不大的,性子已经野了,读书读不进,家里刚好又开始发达了,而今十七八岁二十岁的,都不省心了。

甘奇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钱呐,说他好,倒也好。说他不好,也有不好。”

“相公说得对,就是这个理。而今里,相公您又身居高位,圣眷正隆,这些小子,唉……多少有些无法无天了。”九叔是个实诚人,想来也是被儿子伤透了心。

甘奇也能想到,这些年轻汉子们,正是惹是生非的年纪,家族里又有甘奇这么号人物,必然是到得哪里都会把甘奇挂在嘴边,其中也少不得做一些龌龊事。

这是家事。

甘奇想了想,这个甘家村,且不说什么感情多少,至少这村民还真帮过甘奇不少,昔日里甘奇商税风波的时候,村里人可都是拿着家伙事堵在村口护着他。

“这事,我得管。”甘奇直白一语。

“那就再好不过了。”九叔心中一松,眉眼有笑,又给甘奇加茶水。

蔡京回来了,气喘吁吁,见礼说道:“先生,都买不到票,学生问了许多人,才高价从别人手里买了三张,就是这座,委屈相公了……”

“哪出戏?”甘奇问道。

“巨马河背水一战。”蔡京答道,脸上还有得意洋洋的笑容。

甘奇起身:“瞧瞧去。”

甘霸倒是激动起来:“大哥,这是演咱们的?走走走,去看看去看看。”

戏院还是那么大,而今这票价是涨了又涨,拢共四五百个坐,生生坐了七八百号人,要说李一袖还是会做生意,过道里加个小马扎,便也卖一张票,美其名曰“夹座”,便宜点就是。

蔡京买的就是夹座,过道一排两个夹座,甘奇与一人坐前一排,甘霸与蔡京坐后一排。

甘霸一屁股坐下,蔡京就被挤到别人的膝盖上了。委屈巴巴的蔡京小心翼翼开口说了一句:“将……将军,可否……”

甘霸头一转:“怎么了?”

蔡京正看到甘霸那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把话又给吞回去了,说道:“没事,没事,小生就是想说,这戏是小生与一帮同窗写的本子。”

“哦,你这书生还不错,我大哥以前也写过本子,那本子,写得太差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好好的,非来个马文才,太气人。我大哥压根就不会写本子,让他改,他还偏不改……”甘霸嘟嘟囔囔一顿吐槽。

“啊?”蔡京……惊呆了,双眼圆溜溜看着甘霸。梁祝大戏,其中对白考究,词句精美,一文一字,皆是典范,乃后来者学习的榜样,更不要说故事千回百转,教人潸然泪下。

怎么就成了写得太差?

“我先看看,到时候给你出出主意,你按照我说的改一改,绝对好看。”甘霸拍着胸脯。

蔡京连连点头:“好好好。”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噗嗤一笑,身后这一幕实在有些搞笑,一坨肉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把一个白面小书生挤成了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脸都被挤得通红。

“呆霸,往一边挪挪。”甘奇知会一声。

甘霸此时才发现自己把蔡京挤着了,尴尬一笑,往旁边一挪,这可好,把另外一边正座上的人给挤得身体一歪,那人瞪眼一看,便要开口。

甘霸倒是先开口了,眼睛一斜:“怎么?不服气啊?没挨过毒打?”

那人吓得连忙把眼睛收了回去,身体也往另外一边去了。

甘霸,是个恶人,这辈子改不了。

说完话语,甘霸转头还对蔡京笑了笑:“嘿嘿,宽敞了。”

“将军威……威武!”蔡京拱起两只被夹着的手,奉承了一句。

“算不得什么,想当初,那时节,这汴梁城,就我大哥,你知道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那家伙,汴梁城里,杀人,知道不?我大哥,一柄剑,从开封府砍到国舅府,从国舅府又砍到开封府……哎呀,大哥,你又打我的头,还真别说,有些日子没挨你的打了,还怪想念的。”甘霸摸着头,嘿嘿笑着,这脑蹦子还是有点疼。

“闭嘴,开始了。”甘奇今天可能做了一件错事,就是把甘霸带来看戏。

家伙事已经响起来了,一个姑娘家演的甘相公出来了,一身戎装,背后插了四杆旌旗,手持宝剑,定睛一瞧,是萧九奴,把甘相公演得俊美非常。

只见萧九奴演的甘相公左看看,右看看,唱腔一起:“不必着急!”

身后一人来报:“相公,前有大敌十数万,后是巨马河,可有援军呐?”

甘相公架势一起,威武不凡:“援军,无有。”

“相公,这当如何是好啊?”

甘相公扶额一想:“我有一计,尔等皆来听调。”

“不对,不是这样的,当时哪里还有什么计啊?”甘霸不爽了,转头就与蔡京说道。

蔡京连忙点头:“将军请说。”

甘霸张开手臂,便要开始说,却听甘奇在前面来了一句:“闭嘴,好好看戏。”

甘霸憋了憋,把话硬生生憋回去了。

戏接着演,甘相公临危不乱,妙计百出,一本三十六计,用了个遍。

台下观众连连叫好。

唯有甘霸憋得不行,看着众人叫好之声,他越发觉得自己此时该站出来,免得广大群众受到了欺骗,只看他站起来大喊一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回事,当时哪里还有什么计策,那时候,就是往前杀,前面连环铁甲骑,左右游骑在外,步卒随后攒射,往前推进。”

立马所有人都看向了甘霸,眼神中带着对傻子的关怀。

甘霸更是着急,看向蔡京,说道:“你也不会写,你比我大哥还不如,就你这水平,以后怕是考不上进士,还得回去好好多读点书。”

蔡京吓到了,连连道歉:“将军,小生回去改,重新改。”

甘奇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终于也站了起来,说道:“走吧,不看了。”

甘奇已然转身在走,在人群缝隙里穿插而出。

甘霸与蔡京自然连忙跟了上去,出得梨园春,甘霸还有话语:“蔡京,你看看你,看你把我大哥气的,啊,你这戏写得太差了。”

这可把蔡京吓坏了,手脚都在抖。

甘奇回头没好气说道:“呆霸,我这辈子再带你出来看戏,我……我就是傻逼。”

兴许是时间久了,甘奇忘记了,忘记了甘霸昔日看戏的模样,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大哥,这戏真得改。”甘霸是个实诚人。

甘奇不理会甘霸,与蔡京说道:“你先回书院,帮我做件事,后天樊楼,请近来京城里有名声的士子皆来赴宴,到时候还有此番凯旋的军将同席,以为文武同乐之名。此事交于你去办。”

蔡京连忙躬身:“先生放心,一定办妥。”

甘奇起身走了,甘霸跟在身后,还有话语:“大哥,我就是不会写这些东西,不然我写的戏一定好看。”

“呆霸,近来京城左近的戏院如雨后春笋一般,你可知道?”甘奇问道。

“大哥,我知道啊,他们都是学大哥的,学着大哥开戏院,听说生意都还不差呢,怎么了?”甘霸问道。

“你去别人家看戏行不行?”甘奇心思歹毒,商业竞争,也不至于这样害人。

“我不去,我就看自家的戏,票钱自家赚多好。”甘霸会意不过来。

“唉……”甘奇无法,想得一想,倒是有妙计:“你也帮我办件事。”

“大哥说就是,杀谁?埋哪里?”

“送戏入军营,你去联系各处戏班子,请他们进军营里演,也让弟兄们开开眼界。”甘奇歹毒非常。

“这个好,我去办。咱们自家戏院太赚钱,请营里去亏了,别人家的好,便宜一点请到营中去给弟兄们瞧个新鲜。”甘霸得了差事,挺高兴。

“嗯,办这件事情之前,先与我去办一件家事。”甘奇歹毒之计得逞,心情好多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甘成木

甘成木,其实本来叫作甘成才,这小子小时候学写自己的名字,一直把才字错写成了木字,关键是这小子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改都改不过来。

后来还是甘奇他老爹这个举人老爷拍板决定了,就把甘成才的名字改成了甘成木,寓意也不差,健健康康,茁壮成长,也就别想那些什么成才的事情了,成木即可。成才这个名字也是甘奇老爹给取的,昔日村里的孩童,取名字这种事情,都是甘奇的老爹与甘三爷包办。

摘星楼,与樊楼在同一条街上,只是档次差了一些,不过也是平常百姓难得消费得起的地方,不过甘成木如今倒是消费得起,他老爹在相扑场外开了一个不小的茶楼,一年总有三四千贯的进项,虽然算不得豪富人家,但比起那些一年到头不过二三十贯收入的普通家庭,那就已然是富贵人家了。

除了在南城置办了一个二层小宅子之外,而今他家中的钱财,基本上都在他手中花销。不是父母舍得,而是这儿子太过厉害,虽然不至于打爹骂娘的,但是也能做出到自己家的店面里闹事的事情,甚至为了要钱,还当父母面打自己过门不久的媳妇,打给父母看。这般手段,他爹娘又是一辈子的老实人,唯有给钱。

给钱消灾,一切都好,甘成木只要拿了钱,那也是个好人,喜笑颜开就走。

也可见甘九叔活得有多难,这些事情,甘奇以前是真不知道,不过进村随便找谁问一问,便也都知晓了。

甘霸听得这些事情,骂咧不止,跟着甘奇就进城去了。真要说起来,昔日里甘霸过年的时候往村里挑年货,这甘成木也曾经围着甘霸的箩筐担子要过零嘴吃食,那时候的甘成木皮是皮,但是也没想到几年之后会这么皮。

在汴梁城里找人的事情,大恶人甘霸有的是手段,先找了一个人称崔二爷的人,崔二爷得了如此差事,立马派手下得力干将茂哥儿出街去扫听,不得多久,摘星楼的店名就传到了甘霸耳中。

时候不早,甘奇带着甘霸往摘星楼而去,还带了一个跟班,刚刚入京的吴承渥。

吴承渥之所以此时归京了,那还是托了赵大姐的福气,赵大姐会哭,找到赵曙一通哭,就把老公从千里之外哭回来了。

吴承渥中午在甘奇家趁的饭,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甘奇却没有回来吃饭,只是下午回来坐了一下,等着天黑出门办事,吴承渥对甘奇顶礼膜拜一番,也把泉州最近的情况与甘奇汇报了一下。

其实吴承渥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甘奇让他去泉州是为什么,泉州有甘奇许多产业,所以让吴承渥去照看着。

哪里想到如今却被赵大姐给哭回来了,自然也还有道歉的意思。

甘奇也只能苦笑,这赵大姐,无可奈何,吃完饭,三人出门,甘奇还打趣道:“你在泉州可有相好的?”

吴承渥一边躬身,一边摆手:“先生,未有未有,学生哪里敢做这般的事情。”

“泉州也有几处楼宇瓦肆,你就没有进去逛一逛?”甘奇这是纯属无事找事,找点话来打趣。

“去是去过,但是学生当着没有相好的。”吴承渥老实巴交。

甘奇不信,又问:“没有相好的,那也总有过什么露水的情缘吧?”

吴承渥老脸一红,低头不好意思答话了。

甘奇心中了然,笑道:“唉……罢了,难得出京去当官,却又给哭回来了,赵大姐好手段啊。”

“惭愧,学生惭愧。”

“陛下准备如何安置你?”甘奇问起了正事。

“陛下的意思是太学管事,料理太学里一些杂事。”吴承渥答道。

甘奇想了一想,说道:“倒也可以,治学之道,兴许才是你的道路,你去太学,不若也干一件大事。”

“还请先生教导。”

“把胡先生留下的所有文稿整理成册,若是能把胡先生的学说都继承下来,你也算是功劳不小。”甘奇如此说着,觉得吴承渥适合做这件事,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吴承渥缺乏了一些灵性。

治学这种事情,一方面又适合比较坐得住的人来干,但是比较沉闷坐得住的人,又比较容易迂腐守旧,这学说之事,想要发展,又不能过于迂腐守旧。比如吴承渥,真要让吴承渥成为名士大儒,那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后世儒家越发的保守,大概就是这种原因。

甘奇又立马加了一句:“整理出来的东西,都拿来给我看看再装订成书。”

“谨遵先生之言。”吴承渥一丝不苟的答着话语。

这尊师重道是极好的,但是甘奇却感觉很不好,说道:“承渥,你以后与我在一起,当随意一些,不必如此守礼。”

“谨遵先生教导。”吴承渥又道。

甘奇只能摇摇头,三四十岁的人了,如之奈何?

偏偏如苏轼那般的大才,却又不在治学之道深究,不然苏轼若是愿意立言立论立说,还有程家兄弟什么事情?这儒家学派,也不至于越来越保守。

吴承渥似也想起了一事,问道:“先生,学生此番离了泉州,知泉州事还空缺着,泉州还有许多事宜需要人照看着,先生当早作打算。”

吴承渥这一言,倒是让甘奇心中舒服了一些,证明吴承渥人虽然迂腐,但终究还是知道谋事的,说出这番话,显然也是为甘奇考虑了许多事情。

甘奇低头想了想,街边人潮如织,商贩云集,叫卖不断,皆是人间烟火气。

想来想去,甘奇开口一语:“张唐英可以。”

“御史张唐英?”吴承渥问道。

甘奇点头:“他也该外地为官几年了,否则难以升迁。”

“先生心中有人选就好。”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今我掌枢密院,三省六部的事情本不该我操心,到时候殿前出言举荐,也不知道陛下心中如何作想。”甘奇说出这话,心中也有无奈。文官调度的事情,还真不该他乱说话,不过泉州对于甘奇而言又太过重要,不说也得说了。

“先生何必多想,陛下对先生之信任,无以复加,也无人能比,举荐个人的事情,哪里算得什么事情?”吴承渥想得过于简单。

甘奇摇头不答,只管往前走。

摘星楼到了,三人入内,这个楼甘奇还是第一次来,原因还是档次不够,进得楼内,倒也看不到什么熟人,接待的小厮自也认不得他。

甘奇一身简单儒衫,甘霸一身黑色劲装,吴承渥也是素色常服,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不过小厮倒是一贯的热情,一边往里请,一边问道:“公子是雅趣呢?还是宴请?”

“雅趣怎么说?宴请怎么说?”甘奇问得一句。

“雅趣里间请,这摘星楼里的花魁大家们,那一个个是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我们家的姑娘,那都是识文断字的。就是花费不菲,若是宴请呢,就在前头,选个厅间,我们这里的酒菜也是一绝。”小厮介绍着,也是好心,怕面前这位公子出不起大价钱。

甘奇还未答话,甘霸已然出言:“我大哥何等人物,自然是雅趣,那个姑娘好,那个姑娘贵,都叫来唱一曲听听,唱得不好的就不要叫出来了,失了我大哥的身份。”

一旁的吴承渥也点着头,深以为然。

小厮见惯了世面,倒也知道这种时候,还得看面前公子的意思,如甘霸那般的粗鲁汉子必然是不懂世面的,花费不菲这个词,想那粗鲁汉子想象不来,唯有面前这位士子才懂得。

甘奇摆着手,问了一句:“城南甘成木甘少爷是不是在此啊?”

小厮立马面带谄媚:“哦,原来是甘少爷的朋友,那便好说,随我来随我来。”

甘奇又摆手:“误会了,我与之也不熟,只有耳闻。倒是想与之结交一番,唐突了也不好,就安排我坐他们隔壁即可。”

小厮懂了,这是来跑门路的,点着头,却又道:“甘少爷那是又雅又宴,一顿下来,怕要个二三十贯。公子……”

甘奇闻言面色一变,一年不过赚个三四千贯钱,一顿饭吃去二三十贯,吃得平常人家一年的收入,还又雅又宴,这小子听得懂曲中之意吗?

“头前安排吧,二三十贯就二三十贯。”甘奇向来大手大脚,而今也还心疼起钱来了。心中却想,如今出门吃酒听曲的,何曾给过钱?樊楼都不收他的钱了,只怕他不去。

不过甘奇这不是心疼自己的钱,是心疼别人家的钱。

又雅又宴的,美味佳肴上了一大堆,不过这不是真正之前的东西,真正值钱的还是一班姑娘。

吹的,拉的,弹的,敲的,还有主咖是唱的。

这场面,甘奇见得多。

入座之后,也不招呼头前那些姑娘们,拿起筷子就吃,自己倒酒就喝,心中来气。

只是头前几个姑娘面色有些不快,心中还有一些腹诽,这几个客官是真有些无礼了,怎么说也该与他们见见礼,互相客气几句,介绍一番,姑娘们也要显一显名头,这也是雅。

姑娘们心中不快,臊眉耷眼开始了表演,你要说他们不过是青楼里的歌舞伎,倒也不错。但是如今这花魁,在这文人时代,楼里的清倌人,那也是有身份地位的,在读书人群里,那也大小是一号人物。

臊眉耷眼的,也是他们有这个地位,意思就是姑奶奶我不太乐意伺候你。

甘奇倒是也注意到了这些,只是心思不在这里,闷头吃喝,吃饱了再说,吃饱了有事要办。

隔壁人声鼎沸,酒宴之间,吃吃喝喝的,劝酒聊天的,人还不少,很是吵闹,甚至还有调情调戏的浪荡言语,更有满场哄笑,显然不怎么雅。

吴承渥倒是听得有些不快,说了一语:“隔壁也不知是那里的士子,如此放浪形骸,成何体统?”

甘奇答了一句:“也难为隔壁的姑娘了,怕是连臊眉耷眼都不敢。”

“为何不敢?不想伺候了,自顾走就是。喝多了酒便放浪形骸,还出言调戏,如此无礼,哪个姑娘家也受不了。”吴承渥说道。

甘奇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反倒都成了我的罪过。”

吴承渥有些不懂,却见甘奇与头前一班姑娘说道:“罢了,先歇着吧,不唱了。”

几个姑娘倒也觉得正好,对牛弹琴,本也没什么乐趣,家伙事一停,几个姑娘坐到了一处,在屏风后面轻声窃窃私语。

这边乐音一停,隔壁的声音也就更清晰了。

却听一人大喊:“来一曲我家甘相公的词听听,唱得好有赏。”

说话的显然就是甘成木,左右附和一大堆。

“对对对,甘爷乃是当朝甘相公的族弟,自然要听甘相公的曲子。”

“真要说起来了,如今甘相公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治武功无人能及,真真想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一睹甘相公绝世之风采,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对啊,若是还能拜在甘相公门下走动办差,那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甘成木闻言笑道:“正好,我家甘相公回京了,待得过些时日,我便叫我家老父带我去拜会他,有我老父出面,我先弄一个差事办着,到时候再给你们也谋个差事。”

“甘爷大义,满饮此杯!”

“喝!”

“甘爷,今日这几个,你可还入眼?”

甘成木笑了笑:“哈哈……倒也要人家愿意才是。”

“这是哪里话,甘爷在此,人家岂能不愿意。”

甘成木又笑道:“那个小花蝶姑娘挺好。”

却是这话一出,就听得一个小姑娘哇的哭出来了:“甘爷,您大人大量,饶了小女子这一回吧,小女子才十二,还未出阁,不招入幕。”

立马便有人厉声呵斥:“你教甘爷看上是你的福气,你还敢在此多言,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岂有此理,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小姑娘更是哭,甘成木说话了:“不急不急,时候还早,且先听曲,听我家甘相公的曲子,奏乐唱曲。”

甘奇听着隔壁的声音,挠了挠头,慢慢放下筷子。

吴承渥也一脸尴尬。

有些事情真为难,村里如甘成木这般

第五百一十三章 甘相公在哪里呢?

甘霸起身出门,到得隔壁,推门而入,然后左右看了看,右边小厅间里几个女子一队乐器,中间一桌酒宴,七八个人,右边小厅的榻上坐着三个人,歪歪斜斜,互相调笑着,榻上的小几上也有酒菜。

甘成木就坐在右边间内的榻上,不知与谁附耳说着什么黄色话语,一脸的坏笑。

酒桌上有人见得甘霸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甘霸,问了一句:“找谁啊?这里是你说进就进的吗?”

甘霸一身劲装,看起来就像是谁人的跟班护卫之类。

甘霸没有看那说话之人,而是眼神看向右间榻上的甘成木。

那说话之人下了桌,直接走到甘霸面前,伸手一推,说道:“滚出去。”

甘霸看了看这人,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抬手一扒拉,直往甘成木走去。

甘成木许是喝多了一些,许是正调笑甚欢,都没有发现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噼啪一声脆响,甘成木直觉得天旋地转,半边脸麻木起来,脸上有一股酸辣之感,眼睛都来不及张开,便是破口大骂:“谁打爷爷?是谁打爷爷呢?”

“你是谁的爷爷?”甘霸口中怒道,蒲扇大的巴掌又揍了下去。

满场之人,看到这一幕皆愣住了,如此一个大汉,走进房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打人,还打的是甘成木,这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

“诶,兀那汉子,可不得乱打人,你可知甘爷是谁吗?”

“你你你,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你摊上大事了。”

甘霸回头看了一圈,他这身板面相,动手打人的时候,还真没有人敢上来阻止,皆是出言来说,甘霸不禁笑了笑,这一圈酒肉朋友,十足的不堪用。

“摊上大事了?”甘霸的大巴掌继续挥舞着,甘成木在榻上被抽得如同陀螺一般。

“啊……啊,不要打,不要打,爷可是当今枢密使甘相公的族弟,你快住手。”

“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甘霸收了一下手。

甘成木的脸,瞬间已然肿成了猪头,缓过神来睁眼一看,心中一紧,我滴个娘,眼前这是谁?

甘成木一个冷子从榻上翻了起来,却不是害怕,而是委屈带撒娇:“霸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没来由的打我作甚呢?我……我……”

甘成木显然对甘霸太熟悉了,他对甘霸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几年前的过年,甘霸从城里挑着年货回来,他与一帮孩童在村口围着甘霸要蜜饯吃,甘霸买了一大包蜜饯,自己吃了几个,就被一帮孩童给“抢光”了。

当时甘成木还假装去偷拿甘霸箩筐里的其他吃食,甘霸还抬腿来踢他,倒也不是认真的,也没有踢到,当时,皆是欢声笑语。

所以甘霸打他,他还真不是怕,还犹如自己是那个村口吃蜜饯的孩童一般,甚至说着委屈,还要哭出来。

“你这个狗东西,该打。”甘霸抬手接着打,这回倒也不打脸了,怕真给打死了,便是手臂大腿,一通拳脚就揍。

“霸哥,别打了,我经不住了,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般打我?”甘成木是真哭了,十七八岁的汉子,当场就哭。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明显这个彪壮大汉与甘成木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只是这顿打也实在太骇人了,众人看着,却又不敢开口说话。

“把脸上的猫尿收回去,男子汉大丈夫,还哭起来了。”甘霸举着手,吓唬着。不过动作也停了。

甘成木跌坐在地上,一边用一袖擦着眼泪,一边委屈抽泣:“霸哥,从小你就对我们这些弟弟们好,今日偏偏的把我打成这样,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别哭,停住,再哭接着揍。”甘霸又在吓唬,许也是甘成木这般的反应救了他自己,让甘霸真有点心软了,兴许杀人如麻的甘霸,也只对自己的家里人有这份心软。

“我不哭,霸哥,你这是干嘛啊?我这么多弟兄在呢,我这脸面都丢光了,我这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甘成木收了那不知真假的哭声,也在埋怨着。

“跟我走,有人要见你。”甘霸看了一圈左右之人,眼神里还带着威胁,兴许也有某些心态,想着是不是这些人把甘成木带坏的。因为甘霸倒是觉得甘成木以往是个不错的孩子。

自家的人,总是好的,坏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教的。

所以甘霸环视一圈,口中斥道:“你们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谁若是再敢与甘家的人走动,便把你们都杀了埋到田里堆了肥去。”

跟在后面的甘成木还解释:“霸哥,这些都是我过命的兄弟……”

“过命?刚才你挨打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一个敢上来帮手的啊?”甘霸对这个过命充满了鄙夷。

“霸哥,留点面子给弟弟吧……”甘成木委屈巴巴。旁白你众人听得这话,倒也明白了,这个凶恶大汉,原来是甘家的兄长,这就难怪了,也有人暗自侥幸,好在刚才没有上前去帮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甘霸已然先出门,口中有一语:“哼哼……你今日倒霉了,看看大哥给不给你留面子。”

大哥?甘成木心中一颤,哪个大哥?什么大哥?

隔壁门已开,甘霸走了进去,甘成木也跟着进门,唉呀妈呀,原来真是这个大哥,甘成木两腿一软,似要跪下见礼,似是站不稳一般。

当面甘奇,他认识,就是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甘奇以往本就高高在上,身边跟着几十个汉子,压根就不会多看他这个小屁孩一眼,那时候的甘奇就在附近“凶名赫赫”。

后来甘奇就更与他甘成木没有什么交集了,杀人,做生意,考状元,当官,已然就成了人上人,是甘成木再也接触不到的大人物,远远看得甘奇一眼,甘成木都不敢盯着多看第二眼。

若是在村里,真要比起来,甘霸反倒比甘奇容易亲近。甘奇的事迹,对于他们这小小屁孩来说,那都是传说。

而今的甘奇,那就更不谈了,坊间的传闻,一言能杀百万兵,麾下凶神恶煞百十万,威势震天。

正当甘成木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甘奇倒是先开口:“把门关上。”

“是是……”甘成木连忙转头去关门。

“近前来,站在这里,站直。”甘奇没一声好气,还斜着眼上下打量着。

甘成木战战兢兢到得甘奇身边,站直。

“身高体长的,身板子也壮实,十几了?”甘奇问着。

“十七。”甘成木真成了个木头人。

“成婚了吧?”

“成成婚了。”

“为什么要打自己的媳妇?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为什么整天在外浪荡,家也不回?”甘奇连连发问。

“我……小弟……小人,我……”甘成木哑口无言。

“挨顿打,服气吗?”甘奇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服气服气,霸哥打我,那是应该的。”甘成木看了甘霸一眼,哪里敢不服气?

“服气还好,还知道怕,还服管教。”甘奇点着头,皱眉想了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甘奇就这么一想,甘成木心脏嘭嘭在跳,他明白了,这是在教训他,心虚不已,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教训。眼前这位大哥,那是杀人不眨眼的,不会把自己给杀了吧?

有些事情说起来也是有趣,比如甘奇的名声,在甘家村这些小后辈眼中,甘奇更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形象,却在那些儒生士子眼中,甘奇却又是一个文武无双的名士大儒,文才绝顶,治学有道。

过得一会儿之后,甘奇终于想到了如何处理如甘成木这样的家族子弟,开口说道:“适才听你说要我给你寻个差事走动?”

“不敢不敢,那都是我乱说的。”甘成木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说起话来都是一惊一乍的。

“我看此事可以,过几日,你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拜别了父母,到皇城司的军营去寻一个名叫史洪磊的将军,以后你就是军汉了,在军中好生办差。”这是甘奇的解决之法,家族里的那些游手好闲的“富二代”,都归到军伍里去。

这是一条路子,但凡他们这些人自己有点出息,努力进取一点,前程自然不在话下。保家卫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甘奇连自己都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何况别人?

将来这些甘家子弟,能不能出将入相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甘奇自然是要抬举的,但也要这些人自己有能力。

“当兵?相公是让小弟去当兵?”甘成木一时间似乎不能接受,好好一个吃喝嫖赌的富二代,忽然成了一个军汉,这谁接受得了?

“怎么?你不愿意啊?你看看你霸哥,如今不也是入了军籍吗?只待过些时日把诰命文书置办好,他就是六品振威校尉的官身,再升一级就是将军了。如此不也是前程?”甘奇耐心不错,他知道甘成木肯定也做了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不过这十七岁,还是个孩子,总要给一个机会。

是龙是虫,让他自己去搏一把,只要在战场上真正卖过命,甘奇可以原谅一切。

如甘成木这些人,留在京城里作威作福,那会是甘奇的祸患。但是转头来,甘奇其实也有一些私心,这些人皆入得军伍,但凡有出得几个好汉,对于甘奇掌控军队的好处不言而喻。

至于族中那些长辈,甘奇还得花费一番功夫去说一说,人总是要奔个前程的,不是文就是武,能进学的,读书考试,不能进学的,入伍封侯,都是前程。这番说辞,总也能说服人心,因为甘奇如今位高权重,只要他们的儿子争气,甘奇甚至可以许诺一些前程上的事情。

甘成木听得甘奇这么说,心中还真在想,他鼓起勇气又看了看甘奇,一咬牙,点头:“我愿意,我去。”

不是甘成木有多么高的觉悟,而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想着自己的哥哥是枢密使,他在军中行走,必然是风生水起,人见人敬。将来加官进爵,那都是小事,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自家哥哥一句话的事情。

想得简单也好,想得简单,事情也就简单了。

甘奇点着头,起身:“走,回家,好好与媳妇过几天日子,争取生个儿子,更要好好与爹娘辞别。若是再听你在外浪荡,便打断你两条腿。”

这话甘奇说得随意,甘成木却是听得浑身一抖,连连点头:“是是,小弟都明白。”

甘奇已经吃饱,起身就走,反倒是甘霸抱着一盘肉才跟上甘奇。

几人出门而去,房间屏风后面的几个姑娘连忙探出头来看,一个个面色惊诧。

“那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人是甘爷?”

“是他,他刚才还在隔壁要小花蝶今夜出阁呢。”

“那那那,那刚才训斥他的是何人?那甘爷可是当朝甘相公的族弟,何人敢如此训他?”

“听甘爷喊他甘相公……”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一人惊讶开口:“甘相公,莫不是刚才那人就是当朝甘相公?”

“甘相公,真是甘相公……”

“哎呀,就是甘相公,刚才甘爷亲口喊他相公,还自称小弟。不是当朝甘相公还能是谁?”

“哎呀,这……”

“甘相公怎么忽然到咱们摘星楼来了?”

“悔之晚矣啊,悔之晚矣!若是刚才开口让甘相公填词一首,那我岂不是也要名动汴梁城了?”

“现在说后悔,刚才你不是还说他无礼吗?”

“我刚才哪里知道他就是甘相公,若是知道他是甘相公,我……我……”姑娘有些急,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一飞冲天的机会就在手边,却愣是没有抓住。

“快快快,快去喊掌柜的,甘相公来了,快去通知掌柜的。”

几个姑娘飞奔而出,出门就是大喊:“掌柜的,你在哪啊,当朝甘相公来咱们摘星楼了!”

隔壁也出来了一伙人,闻言立马问道:“当朝甘相公?哪里呢?”

“刚才把甘爷带走的那人就是甘相公。”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不用多猜,那刚才那个霸哥,岂不就是甘相公身边的甘霸?凶名满汴梁的甘霸?不知听甘成木拿出来吹嘘过多少次的霸爷?

难怪那彪壮大汉那么凶。

掌柜的匆匆而来,问道:“哪里哪里,甘相公在哪里?”

“刚刚走了!”

“走了?这才什么时辰呢?各处酒菜都才刚上桌呢,怎么刚来了就走了?”掌柜的也急了,立马又问:“是不是你们,时不时你们没有把甘相公伺候好?”

众女一脸的后悔:“我们也不知道他就是甘相公啊,我们还只当他是个无礼之人。”

“唉……叫我说你们什么好,这点眼力都没有,当朝甘相公与别人能一样吗?连个人都伺候不好,就你们这样的,一辈子永远也成不了大家。”

众女已然纷纷落泪,改变人生的机会,就这么硬生生错过了。但凡今日把甘相公伺候高兴了,甘相公愿意再来了,这摘星楼,要不得多久便能与樊楼比肩。

掌柜的连忙出门去看,三步并作两步,站在门口左右去看,一边看一边叹息。

第五百一十四章 章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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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军汉进樊楼里听汴梁城里的大家唱曲,可能是自有樊楼以来的第一次。

云锦儿,樊楼新晋的大家,自从有了甘奇与苏轼加持之后,名声越发显赫,而今隐隐也在说是汴梁城第一花魁大家了。

甘奇来了,士子上百,军汉上百,这算是劳师之宴,樊楼里的各路女子都来了,不少一个。

文武同庆,这话说起来倒是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这樊楼之类,布置一新,但是儒生依旧与儒生在一起,军汉还是与军汉在一起。

唱曲的依旧等着有人给她们填词,所以姑娘们的关注点还是在士子们身上。

对于军汉而言,好似就是来看看眼界的,也吃一顿汴梁城里上好的美味佳肴,如此而已。

军汉们来不了雅事,但也知道这里不是做俗事的地方,男女直白之事,对他们来说,还是那街巷角落瓦弄之内的明暗娼妓比较适合。

甘奇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场面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好,满场的文人,除了对甘奇敬重有加之外,对于这些军汉,当真只停留在表面的几句寒暄,寒暄之后实在无话可谈。

所以也见不到文武之人来回敬酒畅谈的场景,更见不到文武之人能真正同桌而坐的场景。

这让甘奇多少郁闷,这文武同庆,又成了一场诗会场面,然后多了一些杀人汉当做观众。

兴许也是这樊楼不知道怎么招待军汉,也没有这个经验。

蔡京作为年轻一辈新起之人,正在四处交际,时不时也到甘奇身边来坐坐,聆听一下教诲。

也是因为甘奇却不在文人席面上坐,而是与军汉坐在一起。

军汉这边其实也拘谨,若是平常在席面上,此时早已划拳痛饮,人声鼎沸了,甚至还有一些其他节目。

但是偏偏今日,这些军汉一个个端坐着,吃着菜,喝着酒,都不敢大声说话,便是怕扰了旁人,更怕被人不喜,还给自家甘相公丢了脸面。安静听听曲,却也听不懂曲中之意,爱柔婉转的吗,你情我爱,风花雪月,军汉们理解不来,好在曲调倒是动听。

甘奇早已注意到了这些,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也不顾头前词曲来去,开口就喊:“弟兄们,喝起来,乐起来,该划拳的划拳,该畅快的畅快。”

史洪磊还在一旁问道:“相公,如此这般场面,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乐音不过助兴,该如何乐,就如何乐!”甘奇答道。

史洪磊不自信的看了看厅堂对面的那些文人,多少还是有些放不开。今日可不知一些年轻的儒生士子,也来了一些大人物,比如三司副使王安石,比如新任太学管事吴承渥,御史张商英与张唐英兄弟,还是知开封府冯京,同知谏院司马光。

这些人自然都是甘奇请来的,便是想把这场活动的规格弄高一点,让这些军汉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脸上有光。

但终究还是有一些事与愿违的。

看得这些大人物在场,让这些军汉划拳喊叫痛快,这也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甘奇也不管那些,又说道:“只管开心就是,凯旋而归,岂能不痛快一番?”

军汉们听着甘奇的话语,心中痒痒着,也想放开手脚,但是这场面实在教人放不开手脚。

甘奇几番大喊,早已打断了头前的曲子,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来,王安石听得甘奇如此话语,立马起身笑道:“对对对,甘相公说得对,该开心,凯旋之军,岂能拘谨?”

甘霸早已憋坏了,站起身来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弟兄们,来来来,吃酒吃酒。”

甘霸是胆子大一些,但是史洪磊与折克行等人却并不接话,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

这让甘奇有些为难了,他皱眉想了一想,倒也想到了一个主意,走到大堂中央,开口说道:“平日里取乐,皆是诗词曲调,这是文人喜好,今日里也当让诸位见见武人的乐子,相扑如何?谁来?”

左右看了看,甘奇直接点名了:“乌古鲁。”

乌古鲁少了那些所谓的规矩,几步上前站定,口中还笑:“相扑好。”

甘奇又点名:“二营武大壮!”

“小人在。”

“你与乌古鲁来一场。”

“是。”

一个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的小子从座位而出,左右扎着衣服与袖口。

甘奇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来真把式啊,别弄得胡里花哨的,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胜者有赏,十贯!”

“你们,喝彩叫好也不要吝啬,都给我喊起来。”

此时再看,所有军汉面色都挂起了神采,还有许多人跃跃欲试,连甘霸都在撸袖子,口中嘿嘿笑道:“我要赚个几十贯!”

甘奇却是一拦:“你就别赚这个钱了。”

“大哥,这是为何?”甘霸还有不快,甘奇这是不给他出风头的机会啊?

“你上去了,这还打得下去吗?”甘奇说了一语,甘霸倒是转过弯来了,悻悻落座,口中大喊:“儿子,好好打。”

乌古鲁回了个笑容,然后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军汉们真一打起来,场面实在不好看,两人几番就落地了,却又地上纠缠来去,反反复复。

“好,好!”

“大壮,翻起来,搬开他的脚,翻过去。”

“儿子,揍他,砸他的脸!”

“好好,翻过来了,大壮,用膝盖顶住他的腰,压住。”

军汉们彻底放开了,叫喊无数,军营篝火边,也是这个场面。把军营篝火旁的场面搬到了樊楼雅地了,倒也只有甘奇想得出来。

满场文人士子,皆是一脸惊愕,这打架也打得他那个啥了……反正就是看着有些不舒服。

倒是甘奇哈哈在笑,也在振臂高呼大喊,那个落了劣势,就在给哪个呐喊。

倒是王安石看着甘奇激动不已的模样,捋着胡须在笑:“甘相公当真不同他人。”

张唐英看着这一幕,说道:“这得写到我的书里面去。”

甘奇不知道,张唐英这个写《名臣传》的人,到底会把甘奇写成什么样子。

一场而罢,甘奇亲自下场,分开两人,给出了胜负:“这一场,算武大壮赢,乌古鲁还是少了一些力气,再过两年,当是难逢敌手了。”

武大壮欢喜不已,举手大呼,赏钱自然少不了,但是此时这出彩的脸面更是荣耀。

乌古鲁被甘霸来了回去,附耳说个不停,手脚也在比划,大概是在教什么技术要领。说不定就是甘奇那十字固之类的东西。

“还要谁要下场试一试啊?”甘奇问道。

“我,相公,我来!”

“我我我,相公选我。”

“刘青山,你来。”甘奇回身选了一人,那人上前站定,只等甘奇再选一人出来。

却是甘奇忽然面相儒生士子那边,开口问道:“哪位士子也想来试一试?”

这话问得,读书人,谁愿意做这事?

倒是有不少人知道这等时候,该在甘相公面前出个脸面,但是真要上场与军汉打架,实在难为人,做不来!

哪怕有一些士子腰间也学甘奇苏轼别了一柄剑,却也没人真的想过要与人动手打架。

甘奇又问一语:“没有人想试试吗?”

士子们左右看看,面面相觑。

头前王安石倒也有些惊讶了,他说道:“甘相公做事,出人意料啊。”

冯京也道:“读书人与军汉相扑,岂是对手?”

张唐英也笑道:“这我也得写进书里面去。”

真就没人应答了,甘奇多少有些失望了,这些读书人,还是……唉……

多此一举,甘奇准备转头,在军汉堆里再挑一人。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读书人站起来了,拱手一礼:“学生章楶,想试一试。”

甘奇眉宇一挑,转身去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身板不薄,看起来还有几分力气,口音略软。

甘奇问道:“福建路人?”

章楶躬身点头:“学生福建路建宁军人。”

“军州人士,好,来,你来!”甘奇颇有些激动,大手一挥,转身就去落座,期待不已。

章楶下场,摘了头冠,绑了发髻,左右儒衫大袖也扎紧,把腰带松了又扎上衣服,把儒衫变成了劲装,双腿摆开。

甘奇点头,有些架势。甘奇开口:“刘青山,好好打。”

刘青山点头,这般场面,要是输给了一个文人,那这点脸面就没地方放了。

章楶还作揖:“请!”

刘青山也连忙学了一下:“请。”

两边已然打起来,擒拿拉拽,抱腰摔腿。

看得甘奇是一愣一愣的,这个章楶,还真让他意外,他刚出来的时候,甘奇多少还有一些他想,觉得章楶是不是因为甘奇的地位,所以才想着宁愿挨打丢脸,也要露个脸。

哪里想到,这个章楶还真有点把式,平常里肯定与人时不时有过相扑之事。

却是甘奇不知,这个章楶,在历史上可也是个人物。大宋朝为数不多能带兵打仗之人,还是常常打胜仗之人。

场面上,章楶慢慢落入了下风,一个读书人,终究不是厮杀汉的对手,但是他也不差,即便被压制在地上,也拼命挣扎,频频翻转,一身儒衫也被拉扯得到处开裂,依旧还在地上发力,带着嘶吼。

甘奇从其中看出了他的血性。

章楶又再一次被压在了地上,这一回显然是无法了,力也竭,如何嘶吼着发力也翻不起来了。

甘奇慢慢走下场,俯下身去看了看章楶,章楶面色中带着不服输的执拗,甘奇起身,拍了拍刘青山,刘青山起身,已然举手庆祝。

甘奇看着章楶,也慢慢起身,整理着儒衫,面色上有些可惜之感,口中喃喃自语:“实在厉害。”

见得甘奇正盯着他看,章楶又连忙作礼:“甘相公见笑了,学生这手相扑,少年之时也算得一手把式,而今却不行了,实在比不得相公麾下的军汉。”

甘奇摆摆手,说道:“你也不错了,你是进京赶考来的?”

“禀相公,年初考的会试。”

“中了?”甘奇问了一句。

章楶点头:“上了榜,所以学生留在京城,等着官缺。”

“官缺来了吗?”甘奇又问。

“审官院与吏部跑了多次,倒也不知如何安排,听说是准备要放学生去陈留当知县,却也不知真假。”章楶再次拱手。

甘奇忽然大手一挥:“那不若留在枢密院如何?”

甘奇这句话一出,无数羡慕的眼神都投向了章楶,还有许多人心中在后悔。相扑这东西,其实谁都玩过,五岁八岁的,谁还没有与人抱着摔过跤?

刚才若是稍微硬着头皮下去,此时说不定自己也就被甘相公看上了,进了枢密院。

却见章楶又是拱手:“相公,学生……”

“客套话语不必说,若是愿意,过几日就来枢密院报备,以后随在我身边走动。”甘奇是真看上章楶了,难得,难得遇见了这么一个读书人,这大宋朝到得如今,还有章楶这样的读书人,太难得了。

章楶也不再矫情,拱手一礼:“谢相公厚爱。”

“且回座位倒酒。”甘奇心中高兴,酒继续喝,相扑继续来。

许多军汉摩拳擦掌,还有许多士子也摩拳擦掌。

奈何,甘奇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没有开口叫那边士子们下场相扑了。倒也不知多少人悔之晚矣,又对章楶羡慕不已。

军汉们敞开肚皮喝着酒,吵杂之声越发洪亮,这场面,对于樊楼来说也是难得一见。

曲子唱不了了,士子们也在着急。

相扑好几场之后,场面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平静,还是王安石开口:“甘相公,今夜庆凯旋,不填一曲?”

甘奇倒也明白王安石的意思,就是让甘奇不能太厚此薄彼,甘奇是领兵主帅不假,但是甘奇也是胡子衣钵亲传,满场无数人都喊着甘奇先生,照顾了军汉之后,倒也该照顾一下读书人了。

甘奇点点头,直接拿起酒壶,先是痛饮一口,环看左右。

众多士子们连忙提笔,知道甘先生要吟了,便是要立马记录下来。

甘奇开口:“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怜白发生!”

改了一个字,从悲戚变成了洒脱,不枉此生之意。意境情感稍稍有失,但却成了豪情万丈。



第五百一十五章 演武大阅兵

枢密院衙门,很大,正署便是连续好几进,里面还有驻军,虽然不多,却也有军营,左右还有附属监司的衙署,里面还有不小的校场。

白虎节堂,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这里就是全国最高的军事会议室,也是虎符所在,调动兵马之事,必要有虎符相配。而且虎符这玩意还不是一个,是一大堆。

每一部兵马的主将手中,都会有一个虎符,与之配对的另外一个虎符就在枢密院中,两个虎符一合,完美无缺,这样的命令才有效。而且虎符也有等级,比如燕京要调动各个关口的人马,也是要虎符的,这就是第一级的虎符。

虎符就是军令最重要的凭证,打造出一对,就会立马销毁模具,防止伪造,所以虎符在这个时代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

枢密相公甘奇,就在这里上班,京中捧日天武两军将领,各处禁军军将,只要在京,都会到此报备,外地进京办差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来上班的甘奇,其实也有尴尬,那就是他麾下枢密副使,名叫欧阳修。

这就少不得尴尬了,欧阳相公,何等名头?给甘奇做个礼,甘奇都要假装诚惶诚恐一番,赶紧鞠个深躬,给欧阳相公回个礼。

年纪小当大官,便是少不了这种尴尬。

好在欧阳相公对于军事其实并不上心,他也不太懂,对于衙门内的公文来去,军籍管理,粮草报备调度之类的事情,倒是一把好手。

甘奇新官上任要有几把火,其实甘奇早就想好了要干什么,所以第二日早朝,他便与皇帝奏道:“陛下,而今燕云初定,辽人心怀怨恨,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军备之事,一定不能懈怠,所以臣准备整顿京畿禁军,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赵曙听到这话,先想的不是整军,而是立马问道:“甘相所言,莫不是说辽人随时还会开战?”

“陛下,辽人此时退兵,乃是因为内忧外患打不下去了,并非辽人军力不足。待得辽人平定了草原叛乱,收拢的更多的人手,必然会再次寇边,痛失燕云,对于辽人而言也是失了祖宗之地,契丹贵族皆是愤恨在心,所以咱们必然要早作打算,加强军备,力保边关不失。”甘奇说的是事实,也是为了制造一些紧张气氛,这仗以后肯定还得继续打下去的,不能让朝廷以为万事大吉了。

赵曙面色微微有变,对于赵曙而言,他是不愿意继续再打仗了,因为一打仗,他就穷成狗,整个朝廷都穷成了狗,为了筹集那点军费粮饷,各部衙门那是裤腰带都勒了又勒,甚至连年初的春闱大考都是能省则省,省到考卷用纸都一张一张的计算。

而今仗打赢了,朝廷除了得到地盘与人口,暂时并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好处到哪里去了呢?

抄了那么多契丹贵族的家,得了那么多土地,东西呢?

自然都到了甘奇的口袋,一部分,甘奇也拿来发放了粮饷与抚恤,以及赏赐了功勋。剩下的一部分,其实可以说真的就在甘奇自己的腰包里,虽然甘奇舍得随时拿出来激励将士立功,但是此时看起来,就是甘奇中饱私囊了一般。

当然,甘奇也是没有办法,他自己给十几万将士提高了待遇,这些多出来的钱朝廷出不了,就得甘奇给,还要养马,还要用最快的速度置办军备,这些钱朝廷都出不了,甘奇自然还得出,所以甘奇也必须做这种看起来中饱私囊的事情。

这件事情,暂时没有人提,便是这么过去了。若是有人提起来,甘奇这么自作主张肯定是有问题的。

好在此时整个汴梁城的气氛都还在胜利的喜悦当中,这个时候,即便有人想攻讦甘奇,也要等过了这阵风再说。

赵曙不愿意打仗了,朝廷也不愿意打仗了,但是甘奇说出了这些话,那就是打不打不由你决定,得看辽人,但是打仗的准备还得做,所以赵曙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甘相是准备怎么整顿京畿军备?”

说出这话,赵曙就是担心花钱,连说话都有些心虚。

“陛下,臣是想在京城举办一次演武阅兵大会,以此为民,督促各部操练事宜,如今大胜,臣也是想借此举宣扬我大宋兵威之盛。到时候要求各国使节一同观看,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甘奇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举行大阅兵,京畿禁军在册大概十七八万,至于实际数目多少,甘奇也懒得去猜。

阅兵的好处很多,一来自然就是操练事宜,这是要拿出来遛的,谁也不敢带着麾下人马到皇帝面前丢脸,所以操练必然成了所有人的重中之重。

二来是私心,甘奇可以借此加强对各部人马的掌控,还能在准备过程之中发现那些不听话的、没能力的军将,借口正好,说换就换。

三来,还真有一点宣扬军威的效果,邀请各国使节共襄盛举,北边辽国,西北党项、回纥、西边吐蕃,东边还有高丽与倭国,南边有大理国与交趾。恐吓一下是可以的,近些年大宋的威势丧失了太多,早已称不上什么天朝上国,更没有什么万国来朝,比之大唐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场活动就是重新建立威势的开始。

赵曙听得甘奇说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自然有些动心了,说道:“京畿禁军十数万,到时候列队演武,想来声威极大,若是能以此打消了辽国开战之想,倒也无甚不可。”

却是富弼立马问道:“不知这场演武阅兵,要花费几何?”

这都是穷给闹的,甘奇立马答道:“各部人马调动操练,本就是军中常备之事,这些要什么花费?又不必调动外地人马入京,正常粮饷开支就是。不过倒也是要花一些钱,比如置办一些旌旗军鼓之类,招待各国使节,多多少少还是要花费一些钱财。”

赵曙听到这里,便笑了:“那倒是无妨,正值新胜,接着演武,如此可震慑宵小,朕也当看一看大宋男儿之雄风气魄,也教天下黎民百姓与有荣焉,心向王化。”

赵曙还比甘奇多想了一点,甘奇只想着震慑敌国,皇帝赵曙却还想到了震慑自家百姓,也是现实需要,这大宋朝,造反的实在太多了,得吓一吓那些啸聚山林、揭竿而起之辈。

“陛下,那臣就去操办了?”甘奇问道。

赵曙点着头:“好,去办,一应花费,旌旗军鼓仪仗之类的花费,先由枢密院垫付,到时候秋粮赋税进京了,再来核算。”

“遵旨。”甘奇点着头,当领导的,一个比一个抠门。

这件事议论完了,其他人又奏报了一些事宜,却是这朝议最后,又说起来了濮议之事。这皇帝当真执拗,一门心思想要给他亲生老爸立个名分。

朝廷上下争得不可开交,御史台谏院嘴炮技能全开,到处骂得口沫横飞。

富弼也挨骂了,甘奇的妻子赵宗兰封公主之事,富弼提出来的,富弼自然要挨骂,挨了骂,富弼还得下场解释。

甘奇也受了无妄之灾,因为甘奇是赵宗兰的丈夫,所以甘奇被逼着也要表态。

甘奇倒是表态了,还是那个意见,皇考皇伯之论,仅此而已,什么皇帝之尊,那自然是不能乱说的。

好在甘奇如今刚立大功,战火烧到他身上,众人也拿捏着分寸,并不把甘奇当做主要对象。

这大宋朝的喷子,是真厉害,动不动就一个头磕在地上,要与先皇同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谓清流官员就喜欢搞这一套,到得明朝,更是还有主动求廷杖的,就是主动激怒皇帝,让皇帝揍他。

好似没被皇帝揍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清流正派人物。被皇帝打了一顿板子,那立马就是人人敬佩的忠烈之臣。

这些人,既教人钦佩,又教人厌烦,真不知道怎么评价为好。

皇帝,是真的难当。

朝会散去,濮议之事,还得再议。

甘奇自顾自回去准备阅兵之事,他准备弄一场大宋有史以来最大的阅兵,至少要有搞个五六万人参加。还不是一般的阅兵,得齐步行进在大庆门之外,让皇帝与满朝诸公,以及各国使节观看,更要让汴梁城的百姓来看。

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民间舆论开始往尚武精神去发展,不说要这汴梁城闻战则喜,也当让汴梁城的人听到战争,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样皆是皱眉担忧,甚至还常常出一些负面言论。

下午,甘奇就召集的京畿各部军将开会,白虎节堂之内,坐得满满当当。

当甘奇把事情一说,满场一个个皆是苦脸皱眉。

甘奇还故意问了一句:“诸位有何难处?”

难处,那多了去了。甘奇自己也知道,先不说这京畿禁军如今缺乏训练,就说这京畿禁军的人手、军备,都是麻烦事。

这么重要的场合,到时候总不能弄一些老弱病残上去阅兵吧?总不能一个个破衣烂衫在皇帝面前走吧?

京畿禁军,本就被甘奇把精壮抽调过一次,而今又要几万精壮去阅兵,养尊处优几十上百年的京畿禁军,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壮?

要是从禁军里挑一些泥瓦匠、糊风筝灯笼的,烧窑卖砖石的,那多了去了。偏偏这几万精壮,实在难寻。

这里面也有问题,那就是许多军将都在吃空饷,不仅吃空饷,还克扣活人的饷银,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禁军去做手工业?

这是大问题之一,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装备,从服装到铁甲兵器,甲仗库里存货倒是有不少,但是也没有这么多。置办新的?那得花多少钱去?

众多军将面面相觑看着,却又没有一个人敢在新领导面前开口去说这些困难。

甘奇又笑意盈盈说道:“有困难就提出来,本相帮你们解决。”

提出来?甘相公,您老要是懂,就不用大家来提了,您老要是不懂,提出来可就要倒大霉了,到时候又是御史台,又是谏院,又是刑部大理寺的,这玩意谁受得住?

众人如此想着,难着,难受着。

前几天,许多军将还聚在一起,想着要不要到甘相公家中坐一坐,顺便拜见一些这位新任枢密使。自然,还有更重要的顺便,顺便大包小包提去混个好脸色。

这事情还没来得及做,甘相公却突然“发难”了。

甘奇见得众人不说话,面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开口说道:“诸位,此事乃是国之大事,到时候各国使节都要来京共襄盛举,到时候整个汴梁城的百姓都会看着诸位,更别说陛下也会在场,这件事情若是办不好,诸位,后果便不用本相多言了吧?”

再看众人,一个个哭丧着脸。

枢密副使欧阳修开了口:“诸位不必过于担忧,此事做得好,那也是立功一般的,到时候殿前请功,诸位自然少不得加官进爵。”

这……又来一个不懂行情的。众人这么想着,欧阳相公啊,您老还是去管一管科举会试,出出考题比较好。

话说回来,甘奇是真不懂吗?欧阳修在汴梁城这么多年,真的就不知道其中一点端倪吗?

显然不是,这两个人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吃了的,吐出来,保平安。

这大宋朝的军将,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升迁之路,也就是说官当到了中层,就当不上去了,武官五品就几乎是顶峰。换句话说,各部中饱私囊的那些东西,都在面前这些军将囊中,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的差别。谁也没跑,因为谁也升不上去。

面前这些人,大多数吃得肥头大耳的,现在就是该往外吐的时候了,倒也不用吐得倾家荡产,把阅兵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这就是甘奇整军的第一步。与其具体去调查各营各部空饷多少,军备情况,倒不如就这么搞一次。精壮不够,从厢军里选拔来补空饷名额,军械有差,自然都得往里补,不能真的让军汉拿着木棍去阅兵。至于之后克扣之事,再行手段。

甘奇还吓唬了一下:“此番差事,若是任何人出了差错,莫怪本相无情!准备时间有三个月,军阵操练,军容军备,陛下若是有一处不满,你们与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纷纷站起,这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末将领命!”

“相公放心。”

甘奇点着头,放心?他不放心,还得到处巡查,到时候有得这些军将受的,这京畿之军,是彻底烂到骨子里了,也不用打仗,也无甚任务,甚至都有许多部曲一年到头都不用操练几回,这还了得?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一扫寰宇

当官这件事,抛开人前显赫这一点,终究也是一份工作。

要想把工作做好,没有那么简单,京畿各营,甘奇每日是到处跑,阅兵这件事,首要就是把队列得走齐整了,一般齐整还不行,得整齐划一。就这一个要求,就得花费无数血汗操练。

然后就是装备装束,这就得花钱。

甘奇有一门生意,就是贩卖铁器,本来这门生意多少有些违法,而今反倒光明正大了,盐铁专卖,这是三司管的,倒也不是说铁器一定只能官方去经营,而是说必须得官方给许可,然后就是的缴税。

这个许可对于甘奇来说倒是不难,以泉州衙门的名义拿到许可,再把许可发放给泉州蔡家当做经办商户。

而今京畿各营,或多或少都要采买铁器,泉州来的铁又便宜又好,·量还大,量大还从优,这赚钱的事情,少不得甘奇得分一杯羹。

许多事情,甘奇是真的做得有些逾越了,不论是生意上的,还是差事上的。

但是甘奇收不了手,没有办法了,一旦收手,许多事情都办不下去,军备干不下去,养精锐人马的事情也办不下去。

但是不收手,一定就会有问题。

这大宋朝,总有人在盯着甘奇。

时间慢慢过着,甘相公忙着阅兵之事,皇帝陛下处理着国家大事,也还在纠结着他亲爹的名分。

汴梁城也慢慢恢复了昔日的平静,街头巷尾的喜庆也慢慢散了去,一场大胜,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慢慢成了大多数人见怪不怪的事情,再如何让人喜悦的事情,反反复复拿来说,这热度也就慢慢消退下去了。

章楶进了枢密院,当了个枢密院编修,昔日甘正当过的官。曾孝宽也入了枢密院,当了个枢密院承旨。

史洪磊升官了,正五品上,定远将军,领一厢马步指挥使实职。

折克行也升官了,从五品游击将军,领一厢马步军副指挥使。

狄咏升官了,正五品延州兵马都总管,游骑将军。

甘霸领了官身,昭武校尉,这是六品,没有实职。品级倒是不小,只比皇城司押官李明矮一个级别。

至于狄青,依旧是枢密副使,兼领燕云兵马行事。

不过狄青另外几个儿子,倒是也多多少少升了一级两级的,六品从六品的,差事还是那差事,只是俸禄提高了一点。

有些事情转过来想,也有些奇怪,比如仁宗昔日能听信文彦博等人的话语,把狄青一贬再贬,但是却又能把狄青的几个儿子放在宫中当差,甚至殿前列班,常常就在仁宗身边不远站着。历史上仁宗甚至还常常拿身边的狄咏来打趣,说狄咏长得帅,公主找驸马,就得找这么狄咏这么帅的。

你说,这仁宗到底是信任狄青?还是不信任狄青?

你说仁宗是信任狄青,那何必又把狄青拿来反复煎熬?你说他不信任狄青,那他怕不怕狄青反心一起,与儿子们来个里应外合,或者直接就让儿子寻个机会,趁着当值,快步上前拔刀就把仁宗给砍翻在地?

这真是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诸位书友们想一想,说一说,畅所欲言。)

秋天来了,在许多事情热度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始与甘奇过不去了。

同知谏院司马光忽然上书,弹劾枢密院使甘奇,中饱私囊,以权谋私,收买人心。

司马光也不知是被人当枪使了,还是他自己真的看不过去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件事情上,司马光是没有做错的,这是他的本职工作,分内之事。他与甘奇,交情是有,但是作为司马光这样的保守派清流人物,做出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司马光后面有没有人推波助澜呢?

皇帝看着奏折,招了两位相公来,富弼与曾公亮。

两人也把奏折拿来看了看,要说这里面的事情,其实他们俩多少都知道一些。甘奇在阵前发钱发地发粮,甘奇在燕云圈地无数,难以计数之多。

甘奇在泉州有铁场,虽然此事不在明面上,但是甘奇到处跑铁器买卖许可这件事情,显然就有端倪。

甘奇还有一些事情也做过了,那就是伸手找朝廷要官职,一要就是一大堆。

大胜之时,携功任性,当时所有人都不好在那种氛围下说什么,而今热度慢慢散去了,倒也不知这朝廷有多少人心中不爽。

司马光这一篇奏折,显然不是第一篇弹劾甘奇的奏折,皇帝赵曙这里还有许多,之所以现在皇帝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那是因为司马光的分量不一样,更是因为赵曙也知道热度散去了,有些事情就该拿出来议一议了。

曾公亮先开了口:“陛下,老臣以为,其中许多事情,也是当时大战的权宜之计,当时危急关头,甘相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这话说出来的宽慰一下皇帝,如今曾孝宽在甘奇手下办事,曾公亮显然得支持一下甘奇。

富弼自然不会如曾公亮那么说:“陛下,老臣觉得曾相所言有理,但是呢……这事情还得分两面而论之,有些事情是大战之时的权宜之计,而今大战早已过去了,却也不闻甘相来禀奏与交接这些事情,便是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说白了,就是那些田地财产的事情,甘奇手上还剩了很多,按理说,这些当是官产了,是朝廷的了,朝廷要卖要租要赏,那也是朝廷的东西。甘奇还留在自己手中,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赵曙心中其实也是这个理,关于甘奇如何收买人心的事情,他暂时倒是没有多想,但是这么一大笔财产,那就不一样了,那些契丹贵族的家私,那些田地,总该有个汇报,用了多少,用到了何处,剩下来多少,该有个交接。

曾公亮听得这话也是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便是在他这里,也觉得说不过去。朝廷的打仗,得到了战利品,怎么可能不给朝廷?难道那些军汉卖命,不是给朝廷卖的?是给甘奇私人卖的?

曾公亮看着赵曙的面色,又答:“陛下,此事想来……甘相心中自有算计,怕也还是为了往后再开战作想,还请陛下宽心。”

赵曙要是能宽心,就不会叫两人来问了,他答道:“朕倒是宽心的,战事自是最重要的,只是……怎么说呢?钱财也好,田地也罢,赏赐给有功的将士无甚不可,只是呢……”

赵曙,心有猜疑,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更知道不能这么随便说出口,也难。

富弼添了一把柴火:“老臣倒是频频听人说,说军中只闻甘相公,不闻朝廷与陛下。”

这话说得赵曙心中一愣,他扭了扭屁股,坐直了腰身,却又道:“诶,这话就不必拿来说来,与富相说这话的人,必然是包藏祸心之辈。”

富弼微微退了退,这话只要说出就行了,皇帝听见就可以了,至于皇帝什么反应,那都不重要。

曾公亮也连忙说道:“就是,富相,这般话语可不得拿来讲。”

富弼笑了笑,接道:“老夫只是说一说外面的闲言碎语,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却是老夫也担心,这般的闲言碎语都传到老夫耳边了,可见此般话语甚嚣尘上,言者颇多啊。至于说财物之事,老夫倒是相信甘相的,甘相本就是汴梁有名的豪富人物,说别人中饱私囊的,倒也还罢,说甘相中饱私囊,那老夫是万万不信的,甘相家中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何必去做此般事情?”

曾公亮听得此言,心中一急,这话正着听反着听,都有些不对劲,却偏偏又说得这么漂亮。

赵曙却还顺着富弼的话语说了下去:“富相说得有理,当初甘相可是自掏腰包做贸易之战,花费三四百万之巨,若是他开口要朝廷补他这笔款项,那也是应该。”

赵曙这话,显然也话里有话。

曾公亮人精一样的人物,岂能听不出来?皇帝的心思,还在那些钱粮土地上,只要甘奇把那些钱粮土地都交给朝廷,甘奇再要朝廷补偿,也是可以的。

富弼立马也接了话语:“那是应该,如甘相这般的人物,既有豪富身家,又是文武双全,柱国之石也,倒也不至于贪恋一些不值当的东西,陛下尽管安心,兴许过不得多久,甘相就会主动来找陛下说这些事情。”

赵曙点点头,把奏折一合,扔在一旁,便是压而不发。

这件事情便算议到这里了,还有其他事宜要接着商量,但是曾公亮却忧心不已,心思都在甘奇身上,只待一散会,立马出宫去寻甘奇。

甘奇也在开会,在枢密院开会,会议的内容就是评点各部人马的操练,也要给出一个标准,到时候行军阅兵的整齐划一,必须要做到。

曾公亮来了,这会也就提前开完了,茶水上好,甘奇与曾公亮两人谈话。

曾公亮开门见山:“甘相,有些事情,你该把首尾交代一下,陛下那边还等着呢。”

甘奇稍稍一想,便知道什么事情,先是叹气,然后再答:“曾相心中知晓,这钱财与田地,朝廷是指望不到的。”

“为何?”

“曾相,你想一想,这些东西都是谁得来的?将士们得来的东西,自然主要还是要给将士们受用,且不说边境禁军军备花费无数,就是这些功劳功勋,也是要重赏的,重赏之下才有勇夫。”甘奇答着,甘奇难得把军汉们的士气提起来了,难得把军汉们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若是不留着这些东西,以后怎么办?

“不是已经都封赏过了吗?钱财粮食土地,该封赏的都封赏了,剩余的,你也该跟朝廷有个交接了。”

“曾相,这世间哪里还有无主的土地?朝廷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难得此番得了这么多土地钱粮,不留着,若是再开战,用什么去打?”甘奇直白说道,这些东西,就是要继续打仗用的。

“你如此想法,也当与陛下说说才是,免得让旁人钻了空子。”曾公亮提示得极为明显了。

甘奇点头:“说,便是要个账目,这账目若是出来了,怕是无数人要眼红。朝廷什么事情都会到我这来打主意,我之前想过把账目都整理出来报备上去,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这么做。这些东西,必须得留着。这仗还有得打。”

许多事情就是这么麻烦。甘奇手里是有大笔钱财,数目多到以千万贯来计。显然而今谁也不知道甘奇这里到底有多少钱财,但是这个数目一旦公开,那真就成了个香饽饽。

朝廷上下,到处缺钱,谁都想要钱。一旦真有急用钱的时候,个个上奏折都到甘奇这里来拆借,怎么办?甘奇不给?若是皇帝同意给了,怎么办?给还是不给?不给也得给。

千万贯,听起来听多的。养十几万一线战斗大军,除去朝廷发的军费,每个人一个月饷银补贴加上伙食补贴,就要两三贯之多,这一项下来,一个月就要花费出去三四十万贯。

上好的铁甲,一副几十贯,上好的弓弩,上好的刀枪,皆不便宜。

千万贯这么用,还多吗?

靠朝廷给的军费,能让如今的大宋禁军打胜仗吗?

真把数目公布出来了,甘奇还守得住这笔钱吗?

这才是甘奇的为难所在。

曾公亮也叹着气:“甘相,无论如何,你也当与陛下好好说一说这件事情,就算你不愿意公布数目,也当与陛下详谈一番,免得生疑。”

甘奇听得这话,长长一口气叹出:“唉……相公难当啊。”

曾公亮深以为然点头。

甘奇又道:“我若是说……我要灭辽,灭西夏,平吐蕃回纥,为陛下一扫寰宇,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曾相公您信吗?”

这话说出来,把曾公亮吓得一跳,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是真吓到了,甘奇这海口夸得太大了一些。

曾公亮左右看了看,又看向甘奇:“甘相,这……还是得从长计议……”

甘奇是有点吓人,整个大宋朝,从上至下,从皇帝到平民百姓,谁都不敢这么想,哪怕是皇帝,怕是也不敢这么想,不说不敢想,连梦都没有梦到过这种事情。

“曾相,您觉得我是为何要在各国使节面前如此大阅兵马?”甘奇问了一句。

“甘相,你莫不是真想把此事做成了?”曾公亮难道觉得甘奇是开玩笑?

甘奇起身,点头:“一扫寰宇,才能后顾无忧,子孙后代,皆后顾无忧。如此才是天朝上国!”

甘奇是豪气冲云霄了,曾公亮却是眉头紧锁。

“那……那此事你也当与陛下详谈一番。”曾公亮心中有些慌乱了,都不知道怎么接甘奇的话,甚至心中还想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想着之前与甘奇结下的这些善缘,到底是对是错。

甘奇有些疯狂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甘奇这回大胜之后,太过自以为是了。动辄就要扫荡寰宇,这得要花多少钱,要死多少人,要多少时间去做?要多少心血去做?

哪怕是花费了无数的钱与人命,再加上心血,做得成吗?始皇帝在世不成?

这事但凡做不成,后果是什么?亡国之兆也!

“曾相公,你得帮我!”甘奇有些微笑,说白了,这些强军用的钱财与土地,不能交出去,否则一切皆休,连北方十几万一线作战部队的粮饷补贴都没了。

哪怕不做什么一扫寰宇的事情,养精锐兵马之事,那也是万万不能戛然而止的。

曾公亮心中有些乱,他左右踱了两步,不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政治盟友。

“富相已然在发难了。”这是曾公亮转移的话题。

甘奇很是直白:“由他去,朝廷还得打仗,打仗就还需要我。”

甘奇似乎知道自己还得往前走一步才行,走到真正大权在握的那一步,改革社会,改革军事,对外扩张。都得需要甘奇再走一步。

走这一步的关键,已然不在当今皇帝赵曙身上了,在赵曙这里,甘奇知道自己是走不上去的,甘奇看得很明白。

甘奇也还需要立一次大功,才能走得上去。

他知道,这个朝廷还需要他,因为这个朝廷还要打仗,西夏马上也要打仗,辽国还会卷土重来。

甘奇还有一个倚仗,未来不久的新皇帝赵仲针。

甘奇现在的想法,就是拖拖拉拉,拖下去,什么事情都往后拖,想不得那么多了。赵曙对他心中有疑,也不只是因为这些钱财之事,从功高震主开始,就注定了这些事情。

而今若是真的把那些用来打仗的东西报给朝廷,那真的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现在正是甘奇要用钱的时候,来了十万匹马,正要训练大规模的骑兵,也要打造骑兵需要的一切装备。钱都得留在手中,一分都不能乱花。

哪怕……获罪!

甘奇如今也不怕获罪,如今他名声正旺,就算获罪,朝廷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把他怎么样了。

总不能状元郎刚刚立大功,接着就给斩了吧?

军中只闻有甘相公,不知有朝廷与皇帝。这就是甘奇有意为之。

曾公亮今日来找甘奇,本是来劝甘奇的,没想到被甘奇震惊的一愣一愣的,动辄就是要一扫寰宇,曾公亮是心乱如麻。

他还是重复了一语:“甘相,道坚,无论如何,你还是该与陛下说一说心中所想。”

甘奇笑了笑:“甘相说得在礼,是当与陛下说一说。”

曾公亮立马心安不少,此行多少算是达到目的了。

倒也不知甘奇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第五百一十七章 威势无双,英明圣主

见皇帝,还是要见的,作为朝堂相公,不论因为什么,总是要见皇帝的。事情已经说出来了,无论怎么样,还是要与皇帝说一说某些问题。

秋老虎还带着余温,皇帝陛下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坐在一棵柏树之下,算是纳凉,头前有一个姑娘慢慢抚琴,李宪亲自给皇帝摇着折扇,甘奇坐在一旁,不远却还有画师在作画,画着眼前这一幕。

大宋有皇家书画院,大宋的宫廷画师,也是历史巅峰,特别是到得徽宗朝,更是出得不少千古名人,从王希梦的《千里江山图》到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皆是千古名作。

画师丹青之下,构图极其雅致,柏树,女子,琴,皇帝,甘奇,勾勒之间,似乎就把历史留在了笔下。

倒也不知为何皇帝要安排这么一个场景来见甘奇,或是怀念点什么,又或是想要让甘奇心有感动?

只听赵曙开口说道:“宗兰近来如何?”

“回禀陛下,宗兰最近挺好,许是又有身孕了,只是还不确定,再过得十天八个月,便能确定了。”甘奇说了一个好消息。

赵曙闻言大喜,连连说道:“好,好好。道坚你终于要有子嗣了,这般好,嫡出长子,最好不过。”

赵曙倒是算了命,觉得甘奇要生个儿子了,甘奇点着头笑道:“待得确切了,便立马来与陛下报喜。”

赵曙点着头:“朕也要着人准备诰命之事,朕这外甥,便是天生的郡王。你觉得江夏郡王,怎么样?”

甘奇起身:“谢陛下恩典。”

赵曙笑着,在他心中,这真的就是无上的恩典,他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封王,却给甘奇的还未出生的儿子给封了王,连他最亲密的兄弟赵宗汉也还只是汝南郡王,这般恩典,遍观历史,也唯有他赵曙有这般的手笔。

在甘奇躬身大礼谢恩之后,两人反倒沉默了起来,似乎在听琴声,又似乎两人之间隐隐有了某种隔阂,气场到不得一处。

真要说起来,甘奇与赵曙,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赵曙还未被立为皇子的时候,甘奇与赵曙,就不曾有太过亲密的关系。赵曙终究不是赵宗实,赵曙与甘奇最亲密的关系,只是赵曙是甘奇的大舅哥。

说甘奇攀附过权贵,这话不错,开相扑场的时候,甘奇是极为愿意让赵家人入股的。但是甘奇却又从来没有谄媚过赵曙,为赵曙出谋划策,又从来没有与赵曙真正交心。

当然,赵曙也未与甘奇真正交心,甚至在甘奇与韩琦不死不休的局面之下,赵曙为了得到韩琦的支持,还说过让甘奇要顾全大局的话语。

琴声悠扬婉转,空灵动听,宫内的大家,一点也不比宫外的差,当皇帝,还是有当皇帝的好处。

待得一曲而罢,皇帝开口又说:“听曾相说,道坚你有一扫寰宇之心?”

甘奇点着头:“天朝上国,岂容宵小在侧?一扫寰宇,便是子孙万代安居乐业,我等前人不做,后人便会受罪。陛下临朝,当成千古一帝,立万世基业。”

兴许整个大宋,就只有甘奇这么一个疯子,动不动就要一扫寰宇。大宋朝立国百年,与谁打仗都打得吃力不堪,辽是大国,西夏是小国,甚至还有交趾这般更小的国家,大宋朝与他们都是打得有来有回。

再也不复什么汉唐横扫天下的威风了,不论是谁,心中早已没有了那般横扫天下的信心与信念了。

就这样,挺好。这是皇帝的想法,也是满朝诸公的想法。少打仗,少花钱,少死人,安居乐业,自自在在,挺好。这就是大宋朝,你们不要来打我就行,我也不想着要打你们。

所以赵曙微微皱着眉头,一群正常人中出了一个疯子,赵曙劝了一句:“道坚,大国之道,好战必危也。”

甘奇点着头:“强敌在侧,看似平静,实乃危局。辽人怀恨在心,必然会卷土重来,党项自李元昊之后,频频入寇,从未有过间断。如此之局,国强则能安,臣只怕未来有一日,子孙们一个不慎,教人侵门踏户,国破家亡,所以当扫荡外敌,才能有真正安枕之日。”

甘奇这话,自然是对的,不是危言耸听,那些关口城池,守得住,国家就在,却也难保有一日后世子孙守不住,便是国破家亡了,这太被动了。

历史之上,但凡强横的朝代,从来不会因为外敌而亡,如秦汉唐,这些兵威赫赫之朝,中原从来不会受到外敌威胁,皆亡于内乱。

如晋、宋、明,皆亡于外。战争终究是战争,会死人。但是历史沿革,后人观感,民族自豪上,文化进程上,社会进展上,亡于内与亡于外,其中差别实在太大。

许多人说儒家,或者说中国,喜欢固步自封,其实不然。就比如火器大发展的时代,中国是不落人后的,大明对于火器的看重与发展,不落后于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从明朝开国开始,从朱棣打蒙古开始,火器就是明军最倚仗的制式装备,这是明朝从皇帝到军队共识,大明神机营天下无双。

甚至满清与明打仗的时候,火器也是他们最重要的倚仗,明满长城附近关口城池攻伐,从来都是火炮互射。却是当满清真正入关坐了江山之后,炮也好,枪也罢,都熔了做铁锅。

满人最喜欢说自己是弓马得天下。却不知,他们打关口用的是火炮火枪,打李自成用的是火枪火炮,打蒙古准葛尔丹用的是火枪火炮,平三藩用的是火枪火炮,收台湾用的也是火枪火炮。

却是不想两百年之后,洋人来了,反倒用起了大刀长矛。后人骂之,动辄却说儒家误国,这道理实在说不通。

有没有万世之基业甘奇不知道,但是甘奇是真的要扫荡寰宇。

赵曙倒也不一定觉得甘奇说得没有道理,但他只是不想认这个道理,大户人家日子过得太好,何必要提头与去山林里觊觎的盗匪拼命?

赵曙叹着气,看着甘奇,日子好好的,有吃有喝有绫罗绸缎,非要舍弃这些,拼命去做那些不现实的事情,赵曙只能叹气,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一家老小合家欢和吃饭喝酒不好吗?

赵曙就这么看着甘奇,什么也不说。

因为他心中有了一些决断。

甘奇也不管那么多,赵曙要决断什么的,都无妨,都行。你家的天下,你做主。

琴声接着起,起了许久,抚琴的姑娘,十分动情,眼神微闭,身形随着左右轻轻摇摆,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花前月下,正是女儿心思沉重时,风花雪月皆有悲。

伤春悲秋好不好?

好!

但终究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不能当地种,不能当铠甲兵刃。

文明,自然是好。只奈何这世界文明太少,野蛮太多。

赵曙再开口:“道坚,那演武阅兵之事,还有多久?”

甘奇算了一算:“还有二十九天。”

赵曙点头,然后又不语了,手指轻轻拍打着膝盖,乐音其中。

曲终人散之时,赵曙起身,抬手一招。

画师飞快而前,几个太监把一幅《听琴图》摊开左右,笔墨还未彻底干,却是这画技无双。

赵曙看了极为满意,笑道:“道坚,你看看这画,多好。”

边说着,赵曙还边提笔,在留白之处写下:治平二年秋,七月廿一,皇城听琴,朕与道坚闲叙,甚欢,画师作此图。

写完之后,赵曙把笔递向甘奇:“道坚,你题诗一首其上,留待后人看看。”

留给后人看什么?

君恩臣躬,君明臣忠,君臣同乐,君臣同心。

赵曙的心思却在这里,便是从这般举动,甘奇多少也能猜出赵曙的心思,又想做某些事情,又怕别人说他薄情寡义,怕现在的人说他薄情寡义,更怕后世的人说他薄情寡义。

这不,有图有真相,有字有诗章。

甘奇笑了笑,接过笔:秋风入高树,幽宫闻清音。误疑在溪壑,不知傍有琴。素爱闲云野,与世任浮沉。美哉恬澹质,涤我尘垢心。

诗很简单,配合着画的文艺雅致氛围,甘奇几笔落下,甘道坚。

赵曙看着,微微皱眉,这首诗挺好,别的没有什么,就那一句“与世任浮沉”,似乎甘奇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一刻赵曙内心之中,却又有一种心虚尴尬之感。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赵曙也假装没看明白,哈哈一笑:“好诗好诗,道坚诗才绝世!”

“陛下谬赞。”

“来人呐,待得墨干之后,裱起来挂在御书房里,朕喜欢这幅图。”赵曙如此话语,什么意思?自然是要挂在御书房内,让所有人都看得见,所有人都能看到赵曙是多么喜欢甘奇,天子恩宠如此,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曲终人散了,人生起起落落的,大概皆是如此,从古至今,哪个大佬不是这般的人生轨迹?

看得开,甘奇如此想着。

好好准备阅兵之事,阅兵之后,就该甘奇蛰伏了,治平二年秋,治平四年春。宋英宗,这个英字,倒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英年早逝之意。

阅兵之况,空前盛大。

甘奇一身红色官袍,站在皇城大庆门城楼之上,皇帝陛下难得穿一次金黄龙袍,威武不凡,居中站定,左右臣子,皆微微退后半步。

大街笔直,街面皆是军汉,防止百姓误入,百姓们在各处巷口,或是街边的楼内,早已挤得满满当当。

各国使节同在城楼,城楼之上旌旗招展,街面之上一尘不染。

几万大军早已准备好,为了凑铁甲,又买又造又借,从皇城司到殿前司,连开封府与那些战球队伍都借遍了,乃至京畿附近几百里地的州府县衙,皆借了个遍。皇帝的殿内崇班的铁甲都给借出去不少。

无数百姓远远看得城楼处高高在上的皇帝,万岁之声,山呼海啸。

皇帝陛下举着手,与子民们示意着,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

等着时辰,枢密使甘奇上前与皇帝禀奏:“启禀陛下,吉时已到,是否开始?”

皇帝陛下点头:“开始吧。”

一时间,号角先起,无数长长的号角,发出一种低沉的鸣叫,传遍整个汴梁城。

随后鼓声隆隆,城墙之上,排列了上百面大鼓,鼓手们也操练了许久,把鼓点打得出奇的一致。

军汉们来了,打头的就是甘奇麾下的七千具装甲骑,马蹄铁踩着青石板,哒哒哒哒哒。

随后更是欢呼大作。

城头之上的皇帝与官员们,皆是击掌叫好。

城头上的各国使节们,面色各异。最难看的脸,莫过于契丹使节,鼻子上哼哼出声,若非差事如此,他便是打死也不愿站在这里看敌人耀武耀威,学了儒家,少了野蛮,就得照顾这个所谓“盟国”的面子,兄弟之国,面子上暂时要过得去。

党项使节,鼻子上也是哼哼作响,脸上带着一些不屑,哪怕心中有一点点吃惊,也要作出不屑之感。

最喜出望外的莫过于倭国使节,他是来长见识的,自然心中惊喜非常,天朝上国,爸爸就是爸爸,了不起了不起,鼓掌鼓掌。

阅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也如百姓激动之语。

“如此兵威,天下无双,天下无敌啊,我大宋,实乃天朝上国!”

“甘先生治下,军威之盛,古今少有。”

“便看看何人还敢与我大宋起刀兵!”

“得报仇,甘相公如今执掌枢密院,收了燕云,还得一定要报仇,报昔日好水川之仇。”

“放心,甘相公何等人物?连契丹人都打得抱头鼠窜,何况党项人?”

“只待看着就是,看甘相公如何威震天下。”

“陛下用人得当啊,以往还想着陛下无甚声明在外,只当是白白捡了一个帝位,未想也是一代英明圣主,有识人之明,有进取之心,我大宋必然蒸蒸日上,重现汉唐盛世!”

队伍一列一列走过去,带着阵阵的喝彩,甘奇亲手抓的工作,京畿禁军之中,不知撸掉了多少军将,今日队列,当真整齐划一,威势不凡。当然,撸了很多军将,也就塞进去了很多军将,甘奇麾下,有的是军功卓著之人。

百姓们夸着英明圣主,夸着甘相公威势无双。

却也不知过几天,这天下之人,当又是一个什么说法。



第五百一十八章 会一会天下儒生

皇帝有了决断,这个决断有许多人出力其中,其中富弼出力最大,这也是富弼老早就谋划的事情,从给赵宗兰封个公主名头开始,富弼就埋下了伏笔。

甘奇是驸马了,也是国公爷了,也是枢密使,这些名头与官职都还在。但是甘奇回家了,不用上值了。

这件事情在皇帝心中,是想低调处理的,低调处理的意思就是把权力交出来即可,什么都给甘奇留着,这在大宋朝也是正常的,比如什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种名头,也可以是个虚职,甚至可以拿来封赏给皇家子弟。

甘奇这个枢密使,也成了个寄禄官。

美其名曰,守孝之用,昔日甘奇父丧,守孝期未满便为国效力,而今再行守孝,补满时日。

许也是一种打击甘奇名声的手段,一个读书人,连父丧守孝都未满,不免有不孝之嫌。古代的这些礼法,你不是一个脱产的读书人,倒也无妨,什么守孝时限,什么冠礼,什么抓周,这都得有产阶级才能贯彻实施的。

甘奇是一个街边浪荡子的时候,自然也没人在意他有没有给自己老爹守孝期满,如今成为了一代名士,自然就需要把这件事情做好。

有时候,这种礼法也是一种麻烦事,倒也不是说礼法不对,而是过于迂腐,比如王安石,好好的三司副使,忽闻家中母丧,匆匆回江宁而去,比甘奇走得还早。

王安石忽然也回家守孝了,官也不当了,国家大事也不顾了,就这么忽然走了,三年之内不会回来。

皇帝的想法可能是好的,希望低调处理甘奇的问题。

但是世间之事,往往却不如皇帝想得那么简单,事情既然做出来了,就止不住有人议论有人说,当官的会议论几句,当官的家人下人就会跟着议论几句,接着整个汴梁城都会开始议论,汴梁城就是这么一座城。

谁都知道,甘相公大功不久,就权柄尽失。这件事情,有人看到的是甘奇高风亮节,有人看到的是其中的阴谋论,口中不免也要说上几句鸟尽弓藏的话语。

朝堂诸公们,似乎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种暗喜之感,有些人单纯就是觉得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他们前排,心中有一种不爽,如今这个年轻人不再出现在朝堂上了,心理平衡了。

有些人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知道甘奇做了许多逾越之事,就该受到惩罚,欣喜说不上,就是觉得事情合该如此。比如司马光,他便是这种想法,哪怕往后甘奇还有再起之日,他也觉得无甚不可,但是有错就要受罚,这是正理。

有些人,喜悦比较多,比如富弼,他很高兴,终于把这个小年轻弄下去了,高兴不已。

不过很大一部分人心中,都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外戚干政之事,这种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不好,奈何甘奇立功太大,便也得过且过,他们本来是比较中立的,如今外戚离了朝堂,倒也觉得满意。

什么?你说甘奇立了大功?这话也对,但是能列班朝堂之人暗自的内心里,哪个不觉得自己为国为民,居功至伟?哪个没为国立功?不立功,怎么升迁上来的?更何况皇帝对甘奇也不差,一门两国公,这般荣耀,何其荣耀?

当官,把官放在官这个位置,把政治归到政治上,许多事情就不那么复杂了。

赵宗兰真的怀孕了,倒也不知是不是赵曙希望的嫡长子。

在家待了这么一段时间,甘呦呦终于认得父亲大人了,时不时也会在甘奇膝下欢淘。

甘奇是彻底的无事一身轻,枢密院大小事情皆有欧阳修暂为管理,甘奇刚刚熟悉了枢密院的一切事务,就匆匆而别了。

女儿挺好,可爱至极,爹爹叫着,奶声奶气,甘奇便是哈哈大笑,看着这个可爱的女儿,甘奇更加投入进造人的伟大事业当中,多生几个才好。

老婆也挺好,赵宗兰有了身孕,得好好照顾着,时不时出门走一走,还有几人也挺好,也让甘奇更加投入进造人的伟大事业当中。

甘相公失势了,这也是有人说出的话语,这种话语对许多人都有影响,就比如甘奇的门口,每日拜见的人潮,明显少了许多。倒也不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但也不复之前那般热闹了。

时间多了,甘奇提起了笔,先写出了几个名目,也是几个书名。

《管理学要义》、《经济学原理要义》、《何为宏观经济学》、《何为微观经济学》、《寰宇地理志简要》、《历史与社会阶段简述》、《社会学原理概要》、《儒家与社会》、《哲学原理要义》、《宗教学简述》、《算学新编要义》、《几何原理要义》……

书名不是要义就是简述,其实也说明每本书都不会长,甘奇也知道自己懂而不精。

甘奇要写这些东西,就是要换一个治学的方法,给整个时代换一个治学的思路,圣人之言,对于普通人而言太过高高在上,甚至对于读书人而言也不友好。学问是否能更好的传播与传承,就看这门学问能不能接地气,能不能换一种方法来让人更加容易理解。

中国上下几千年,有的是故事例子,管理学要义,加上历史故事的证明,来解释各种管理上遇见的问题,以及该考虑的各个方面,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思路。

经济学,在这个时代而言是前卫的,但是贴合实际来说,甚至贴合甘奇自己做的贸易战来讲,原理就不难了。

寰宇地理,就是为了开阔这个时代人的眼界,甘奇倒也不至于非要灌输地球是圆的这种概念,他就说,北边有多大地方,大概有哪些人,东边出海是哪里,有哪些地方哪些人。西边还有哪里,大概是什么风土人情,哪里是地中海,哪里是君士坦丁堡,哪里是麦加,哪里是罗马,哪里是希腊,哪里是埃及,古巴比伦是什么,金字塔是什么奇观,突厥人如今大概是什么境况……

历史阶段与社会阶段,是一种颠覆这个时代历史研究方式的新方法,什么是奴隶制社会,什么是封建社会,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区别阐述,中国历史每一个阶段的巨变,以及巨变的内在外在原因,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历程,社会生产力的意义所在,人口与时代,文明的局限与未来……

儒家与社会,这就是如今社会的深入剖析,从儒家的开始,到儒家的如今,圣人在说什么,以前的人们如何理解圣人,现在的人如何理解圣人,甚至也说一说儒家的皇权。大宋朝,不以言获罪,这件事情挺好,甘奇如今的身份地位,也让他难以因为言论而获罪,就会让他在写这些问题的时候,更加大胆。

哲学原理,很简单,以前研究圣人在哲学层面言论的方式方法效率太低,传播的门槛太高。用后世的办法研究圣人哲学,就可以深入浅出许多。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哲学的三大基本问题。

儒家是怎么回答这三个问题的?孔子言论中是怎么解释的?孟子的言论中又是怎么解释的?一路之下,各位大儒又是怎么解释的?包括胡瑗又有哪些言论解释这个问题?

人是什么?人因为什么立与天地之间,要达到什么目的?人与万事万物的关系,人对一切事物的态度?

道家是怎么解释的,佛家又是怎么解释的?

当然,哲学只是儒家的一个方面,儒家也不仅仅是哲学。

甘奇这么来说儒家,也只是分析儒家在哲学方向的思想理论。还是浅谈,但是甘奇提供了一个思路,提供了一个治学之人如何真正认识自身理论的新思路。让这些治学之人,能把这些东西接地气的来解释,更加有利于传播与传承。

甘奇在抛砖引玉。

但是甘奇在颠覆一个时代,不论什么学说,都是有利有弊的,弃其糟粕,扬其精髓,他要让儒家成为一个更好的儒家。

每天去跟人争论到底谁解释的圣人才是正确的,这没有意义,理学心学也好,事功也罢,公羊谷梁,杀人的,懦弱的,都没有意义。

至于什么是宗教学,这是甘奇新发明的词汇,深入解析宗教的核心,把宗教的发展与传播也拿出来说一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古代的正统读书人,古代的统治阶级,其实对宗教的态度都不热衷。虽然有信宗教的皇帝,比如有对佛教崇拜的,有对道教崇拜的。

但是自古中国的掌权者阶层,对宗教的态度实在称不上恭敬,说灭佛就灭佛,大规模屠杀和尚,焚毁庙宇佛陀。古代中国,也就佛教真正大规模流行过,然后也大规模被灭过,什么太平道造反之类的,摩尼教起义之类的,都被灭了。

这只证明到了一点,圣贤子弟的骨子里就不信你那一套。

所以宗教学,必须要写一写,从本质上认识宗教,也从本质上认识宗教为什么能快速传播。

算学,或者用更现代的话语说,数学。本就是中国读书人必备技能,科举明算,一直就是大科目。甘奇写的东西,将会是一个更系统的真正启蒙,几何有几何的用处,统计学有统计学的用处。

甘奇要当一个不一样的大儒,把研究学问的方法彻底颠覆。

所以甘奇一本接一本的写,写一本一本的要义与简述。

京华时报下面的印刷作坊,一本一本的印。

发给道坚书院的学生,搬到太学里免费发放,摆在各处书局里卖。

道坚书院炸锅了,太学炸锅了,然后汴梁城就炸锅了,接着洛阳也炸锅了,江南也炸锅了,蜀地也炸锅了,甚至连福建都开始炸锅了。

天下的读书人都炸锅了。

汴梁的学子读得这些要义简述的,多是一脸的新奇,也有不少一脸懵逼,还有一些人陷入了深入的思考。

洛阳的学子,忽然开始成群结队往汴梁而来,却有不少人义愤填膺,程颐就在其中,他要去汴梁,去质问一下甘奇,问问他是怎么继往圣之绝学的,问问他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是继了哪个往圣之绝学,胡子衣钵在他,问问他甘奇为何不好好继承胡子绝学。

程颐别的不想,就问问甘奇,为什么不好好治学,非要走一些歪门邪道,不谈仁义,不谈家国,搞出这些东西。甘奇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还罢了,而今甘奇的影响力如此之大,搞出这些东西,不治儒家正统,这岂不是误人子弟?

所以程颐来了。

其实汴梁城里也有如程颐这般想法的人,比如同知谏院司马光,想法虽然不如程颐那般偏激,却已然对甘奇观感不好。因为甘奇如今在天下文坛的影响力实在太大,甘奇却偏偏“不务正业”起来。

事情越来越热闹,富弼也开始翻了翻甘奇最近出的新书,文彦博也开始在翻,曾公亮自不用说,也翻了几本。

翻得最多的,反倒是皇帝赵曙,他倒是真看得进去,特别是《管理学要义》,他看得手不释卷,其次便是《历史与社会阶段简述》,他也很有兴趣,最后经济学与社会学也翻了翻。

甚至御书房里闲谈,时不时都会有这些话题出现,其中自然也有争论。

甘奇却还躲在家中努力造人,他知道自己一石激起千层浪了,不过还得等子弹再飞一会。

甘相公,即便没了权柄,却也要搅得一个天翻地覆,他要保持自己的热度,永远都下不去的热度。

甘奇家门口拜见的人,又多了起来,无数人拿着书上门来见,或是诚心诚意请教,或是一脸不爽来讨教,一概拒之门外。

过几日,甘奇才会出门,去会一会天下儒生。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宋全民选秀时代

程颐到了京城,直接去了太学,而今洛阳学派的领头人便是程颐,他一出马,身后便是一大群。

如今太学管事是吴承渥,甘奇的学生,程颐找的就是他,闹事就要找正主,也要找对地方,太学这个地方就极为适合闹事。

程颐带着洛阳大军而来,吴承渥哪里敢怠慢,只得出来见人。

程颐寒暄都没有,直接把一大摞书往地上一扔,开口质问:“吴夫子,你家先生弄得这么多歪理邪说,是何道理?”

歪理邪说这话,是程颐真心所想,不是甘奇的书没有道理,而是程颐真的大多都看不懂,什么管理学要义,他这辈子就没有管理过谁,便也不知道管理学有什么用,看起来不过就是故弄玄虚的无用之论。

吴承渥看着一众洛阳士子,一个头两个大,他这辈子那里见过这种阵仗,便也只能硬怼:“程正叔,你凭什么就说我家先生是胡言乱语?”

“还不是胡言乱语?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书,还东边重洋两万里外,有比大宋还要大的土地,这还不是胡言乱语?”程颐举的例子,就是甘奇书中最大的破绽。别的他还心虚,不太敢乱分析,就是觉得不对劲,但是这一点就属于明显的破绽了。

什么经济学,什么寰宇地理,他甘奇怎么就知道大海那边是什么地方?他甘奇自己去过?还是谁远渡重洋几万里又回来了?都没有?那甘奇凭什么胡言乱语?

“我家先生学富五车,见识广博,自不会胡言乱语,你不知晓,也不代表我家先生不知晓,休要在此胡闹。”吴承渥不擅长辩论。

“那你便拿出能说服人的证据出来,看看到底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家先生胡言乱语。”

吴承渥越发着急,气得发抖,再答:“你……你程正叔不过是想扬名,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程颐笑了笑:“此番我等到得汴梁,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们不是有一个京华时报吗?此番我等前来,也筹措了巨款,便在这汴梁办一个汴梁时报,此番非与你们这些传播歪理邪说之辈不死不休!便看看哪般学说才是圣人正统。”

这是要打擂台了,程颐这回再来,还真是做了充分准备。

“好走不送。”吴承渥没有个好脸色,程颐等人笑着离去,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吴承渥送走了人,连忙出了太学去找甘奇,事关重大,关乎甘奇在文坛的声明地位,关乎甘奇胡子衣钵。

吴承渥着急而来,却是甘奇老神在在,又把吴承渥打发回去了。

汴梁时报,出来得非常快,文章早已备好了无数,买纸,找书局的印刷作坊,给钱,印就是!

一切都顺顺利利,一切都快速无比,快到好似许多事情早已准备好,连汴梁时报几个大字都早已烧制好了。

一天时间,短短一天时间,报纸竟然就面世了,就有孩童在街上卖起来了,更有士子儒生也开始在各处茶楼瓦舍之地读起来了。

事情这般,有些不对劲。

这般的效率,哪里是一众洛阳士子能办成的?

大早上吴承渥便买了一份报纸送到了甘奇面前,着急说道:“先生,这些洛阳人当真厉害,上面的文章,都在抨击先生之言论,这当如何是好?”

甘奇正在看报纸,口中只笑道:“学得真快,学得也像那么回事,有高人呐。”

甘奇为何这么说?就看这《汴梁时报》的头版头条:《甘道坚歪理邪说大揭秘》

下一版:《甘道坚不为人知的过往》

接一版:《甘道坚带你了解真正的阿谀攀附之道》

这文章题目,接地气,有悬念,带惊悚,会学,学自甘奇的京华时报。

甘奇微微皱着眉头,这事情背后,必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这报纸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得到处都是。

富弼?朝堂首相,能量惊人,这事肯定与他脱不开关系。

司马光?司马光一直声明不小,特别是在洛阳学派之中有不小的地位,司马光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曾经随他父亲在洛阳名声鹊起。不过司马光应该不至于做这种事情,没有必要。

皇帝?

想到这里,甘奇眉头皱得更紧,这事情如果皇帝也有参与,那就太过分了,为了打压一个臣子的名声,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甘奇想了许久,慢慢有些笃定其中,这事情就算皇帝没有真正参与,也脱不了关系,至少皇帝应该提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关于甘奇阿谀攀附的文章中,就直接写了甘奇如何攀附昔日的汝南郡王府,如何攀附昔日的赵宗实。

连皇帝都往里面写,赵曙可不是仁宗那般大度之人,一点也不发火?

隐隐之间,一张大网笼罩了下来,倒也不是要置甘奇于死地,就是要让甘奇这个名士大儒丢名声。

狄青昔日崛起,便是百般说他要造反,连狄青家中的狗长出了角这种谣言都能编。

而今甘奇名声冠绝天下,便是要把甘奇的名声打压下去,让甘奇不能那么一呼百应。

想通这些关节,甘奇只有一句话:“高明,是真的高明!”

一旁的吴承渥着急又问:“先生,怎么办?岂能看着这些人往先生身上泼脏水?”

甘奇慢慢站起,眉眼间已然起了一些凶光:“你要战,我便战,那就斗一斗。”

“好,那学生这就去安排人写文章反击他们。”吴承渥得了指示,立马要去办。

甘奇却摆摆手:“不必反击辩驳,与他们在这些事情上拉扯,落了下乘,反倒中了他们的计策。”

“先生,那当如何是好?”吴承渥不解,这种时候,不去反驳那些人,不去解释那些脏水,该怎么办?

“打舆论战,与打仗是一样的,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得把握主动,他们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甘奇答着,也在想对策。

“还请先生示下。”

甘奇踱了几步,说道:“他们不是也想办成一份如京华时报一般的报纸吗?咱们就打他的报纸。”

“不知先生所言何意?”

“京华时报将举办一场征文活动,不限文体内容,征天下有识之士文章,刊登其上,让所有识文断字之人来投票评判,选出其中十篇最佳者。全民活动,得胜者,第一名奖金三千贯,依次递减,第十名五百贯。更在汴梁七十二名楼张贴其文章供读书人阅读,若是愿意,还可重金聘请入道坚书院当教授。还会请得胜者到各处楼宇与梨园春的戏院里讲学……”甘奇说着,与其与那些人打嘴仗,不如直接打他的发言平台渠道。

打压的办法,就是搞一个选秀节目,全民参与,选文坛之秀。这种东西,会造成全民热潮。

那些文人士子们,一辈子就图个名声鹊起,甘奇这是直击“客户需求”,量身定制。而且奖金还价值不菲,第十名都有五百贯,五百贯在汴梁城买房买车娶老婆生儿子都够了。这是财帛动人心,读书人也是人,又能出大名又能赚大钱的好事,必然趋之若鹜。

而且这个活动看起来还公平公正,全民票选,那就各凭本事了,看起来不存在什么暗箱操作。

对于百姓们而言,那就更有吸引力了,全民参与,自然全民有兴趣,喜欢那篇文章,就拼命去投票就是,到时候甘奇还会让那些入围最终角逐的人,到处去讲学,讲自己文章里面的理念与见解,东京七十二名楼,一楼一讲,梨园春的大戏院,进行最后辩论拉票环节。

这些手段,大概是甘奇想起了什么叫作《超级女声》,什么叫作总统大选。

反正就一句话,怎么盛大,怎么热闹,怎么来!

还什么汴梁时报的,还什么甘道坚七七八八的。直接热度碾压,看看汴梁时报还卖给谁看,还读给谁听。

而京华时报就是有效选票,到时候稍微做一点防伪手段,这京华时报得供不应求。

吴承渥想了一想,又问:“先生,那该如何让全民来投票呢?”

汴梁城,与一般地方不一样,识字的人极多,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小厮丫鬟,也多能识得一些字,因为他们伺候的主人都识字,哪怕主人吩咐一句去把哪本书取来,这些小厮丫鬟也要认得书名才伺候得好主人。

所以汴梁城有举办文坛选秀的一定群众基础。但是想要这些人投票来选,也是一个麻烦事,投票这个程序有点不好弄。

甘奇既然说出来了,自然是有解决之道的,他答道:“往后,每一份报纸上都印一张选票,买了报纸的人,剪下选票,填写一下送到各大名楼即可,如此只需要派人到各大名楼等候,实时选票便可轻易收集起来。”

京城七十二名楼,甘奇都给用上了,搞一场盛大的选秀,造势,宣传,热度……

“先生此法,当真高明。”吴承渥有一种预感,甘奇这场征文活动,要火爆汴梁城。

甘奇又道:“到时候还来一个公开记名唱票,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张票一张票的记算,公开公平公正。”

甘奇想着想着,便落座拿笔,准备写文案策划,还有规则。这些到时候都要对外公布,把整个汴梁城的文人士子们都给吸引到京华时报上。

这是一场大活动,各方调度,宣传曝光,联系各处配合,安排人手去做……

反正如今甘相公无所事事,那就大干一场。

甘奇也能从中获得好处,给别人扬名,别人的名声扬得越大,甘奇自己的格调也被间接抬得越高。给谁扬名都可,到时候这些人,都得承甘奇抬举之情。

这件事情,有百利而无一害。

活动策划,说白了,几个流程,宣传,海选,路演,拉票,计票,选秀完成,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明星还有工作,那就是开“演唱会”。

一套流程,缺一不可。宣传渠道,线上是报纸,线下是东京七十二名楼以及其中各大花魁,还有吴承渥在太学里宣传。

海选得找几个大佬坐镇,司马光不是名声很大吗?请来。欧阳修不是正在倡导新文风吗?请来。苏洵不是一门出了两个进士及第吗?还有《六国论》大作名传天下,请来。

御史中丞唐介,请来。

甘奇甘道坚,请来!

若是曾公亮曾相公愿意,也请来。

逼格得足够。

路演拉票的地点,东京七十二名楼,轮流来。对于这些名楼而言,这般活动,也正是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

计票,请开封知府冯京亲自监督,确保公平公正公开公道。

至于最后开演唱会,或者说是文人交流会,明星演讲会,地点也在各处名楼与甘奇的戏院。

妥了!

甘制作人加总导演,要开始发力了。

甘奇还兼职外联,亲自出门,几个大的楼宇,他亲自出门去谈,比如樊楼、遇仙楼。一些小一点的楼宇,甘霸去跑腿,或者也带上吴承渥,有时候也带着蔡京跑跑腿。

甘奇办事效率,也是极快,当晚樊楼就贴上了告示,大大的抬头:东京第一届文坛征文大会。

无数士子人头攒动,读着告示:“文体不限,内容不限,头名奖金三……千贯……哇……”

“京华时报好大的手笔。”

“这说是京华时报,其实是甘相公大手笔,甘相公这般提携后进,着实教人感动。”

“是啊,甘相公当真爱才。”

“按照告示上所说,如此若是得中了,岂不是……岂不是名传天下?”

“名利双收啊!诸位,我先走一步,回家了。”

“诶,李兄,怎么就回去了?”

“我家中有事,先走先走。”

“有事?哈哈……李兄莫不是回家挑选文章去了?想夺个大名?”

“惭愧惭愧,天下才子千千万,小弟不曾多想,明日再见,明日再见,先走了。”

……

里面雅间,樊楼新晋花魁云锦儿处,也有十几士子在谈论征文大会之事。

头前的云锦儿显然也是接道了安排,开口推波助澜:“诸位才俊,此番征文大会,乃是甘相公所办,其目的便是为了发现身怀大才之人,我们樊楼也参与其中,到时候谁若是得了名头,樊楼便会为他举办盛大的文会,到时候奴家当为他一人抚琴唱曲,也只唱他一人的词曲。倒也不知哪位大才能入得前十名,奴家当真期待得紧……”

十来个士子闻言,一个个捏着拳头,脸面上却还装作波澜不惊模样,显得谦虚无比。

云锦儿嘿嘿一笑,又道:“奴家可是觉得在场极为公子皆有大才,若是此番征文能榜上有名,那就再好不过了,届时奴家愿取酒与之对饮……”



第五百二十一章 兴许这才是政治

樊楼之内,气氛热烈非常,朗诵文章,词曲来回,都在围绕着黄庭坚与秦少游两人。

甘奇反倒很清闲,只是时不时抬杯与人碰一下,喝多喝少都无所谓。

仿佛间,甘奇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以往这般场合,下场与人争锋的就是甘奇自己,而今却再也不必如此了,倒也乐得清闲,毕竟当文抄公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名声在这个时代太重要,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追求这个东西,其实甘奇也不例外,他做这件事情,也是为了把自己的名声再推向一个高度,推到一个无人可以企及的高度,让这天下人再也不能撼动他在文坛的地位。

甘门学士这件事情,自然也得做。

待得众人酒酣,文会过了高潮,当黄庭坚与秦少游两个少年郎出尽了风头之时,两人面红耳赤大礼来拜甘奇,感谢甘奇抬举赏识。

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甘奇问道:“会试还有一年多,二位可愿意换个地方落脚?”

“但凭先生安排。”稳重的黄庭坚答着。

甘奇点着头:“道坚书院如今缺了许多教习教授,二位若是不弃,到道坚书院落个脚如何?”

“拜谢先生。”

“谢先生厚爱。”

两人都是外地人,在京城有一个稳定的落脚之处,能有一个稳定的生活来源,自然是好事。

甘奇很是满意点头。

却是秦少游年少洒脱,性子也跳脱,开口说道:“今日酒宴已然尾声,先生不若也填一曲同乐?若是有幸能听先生大作,今夜文化便是完美了。”

其实秦少游性子里是有傲气的,特别是如今这个年纪,他其实有那么一点争锋之意,或者直接说成不服气也行,少年人有才,看轻天下英雄,也是正常。

甘奇明白秦少游心中所想,这小伙子得镇一镇,不然心中不服,唉,还是逃不过,一点存货这么用下去,怕是撑不住了,日子可还长着呢,甘奇还要活几十年。如今甘奇,并非不会自己填词,但是每每需要甘奇填词的场合,都是要镇场面的时候,若是填得一般,秦少游这小年轻还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甘奇大手一挥:“纸笔来。”

秦少游倒也不是恶意,并不是想要踩甘奇之类的,他就是单纯讨教之意,听得甘奇此语,回身端来笔墨,还微微有些激动:“先生,学生为您执笔记录。”

“好。”甘奇也不拒绝,毕竟秦少游这个婉约始祖大师会成为他的弟子,甘奇开口:“去年出征,路上留了一曲,便与诸位品一品。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不是甘奇要与陆游过不去,只因为这一曲,短,短得不能再短了,好背。

秦少游却并未下笔,而是稍稍细品一番,面色一惊,抬头看着甘奇:“先生这是《卜算子》的牌,短短几语,当真是好,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个一任群芳妒,这……就这一句,妙,妙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学生不如也。”

秦观这可不是奉承,他这一辈子就好词道,虽然才真正刚开始崭露头角,但已看不上天下英雄了,今日是高手寂寞,惺惺相惜,心服口服。

甘奇点头笑着,小样,还治不住你?效果杠杠的,甘奇捋须,怡然自得,一副高手寂寞模样。

秦观纳头便拜:“先生,学生愿拜在先生门下,还请先生不弃。”

拿出一首词,效果比甘奇想象的还要好,甘奇伸手去扶:“少游已然才学顶尖,你我师徒,互相印证,快快请起。”

“谢先生。”秦少游有些激动。倒也显得真诚可爱,敢当面要求甘奇填词,却也说服气就服气了,是个性情中人。

说完话语,秦少游爬起身来,记下词文,转头便去:“先生,学生这就叫人去唱。”

甘奇又主动与黄庭坚说道:“鲁直可愿与少游做个伴?往后我出外行走,便也有人随着,诗词文章也有个对谈,如何?”

“先生不弃,鲁直感念不已,拜见先生在上。”黄庭坚哪里还有不愿,他此来,就是为了会试,就是求功名,求出仕的,年纪轻轻,稳重非常,少了潇洒恣意,多了一点人之常情。当然,黄庭坚之才,求个功名是不在话下的,说中就中,完全没有意外。

反倒是秦少游,性情使然,名声早有,却是三十六岁才中进士,五十一岁去世了。

“幸甚,今夜幸甚。”甘奇的事情算是办成了,甘门学士,当千古留名。以后出门,甘奇都懒得发威,随便派一个学生,便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文会慢慢散去,甘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樊楼赚得盆满钵满,黄庭坚与秦观比历史上早了很多就名动京城,征文大会的热度也节节攀升。

本来征文大会还只是许多少年士子的事情,许多有了一些名头的人还自顾身份,如今便是这一夜,就让征文大会彻底成了文坛盛世,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名头动京师,天下共见证,七十二名楼,每个女子都传唱,又有何人不动心?

甘奇回家,一夜好眠。

却是有一些闺中姑娘却难眠了,甚至还有一些妇人也未眠,等着自家的男子从樊楼里回来。

这就好比东华门外抢女婿一样,这比东华门外抢女婿要简单多了,东华门外一唱名,那可是千家求万家抢,若是在这些人还没有功成名就的时候就去投资,那收益显然不一样。

秦观秦少游,怎么样?

俊秀,少年,未婚,才学无双。

黄庭坚怎么样?

虽显憨直,却也万里挑一,文章诗词,书画绝顶,中个进士不在话下,至于成婚与否,二十一二的年纪,先去问问再说。

汴梁丈母娘,正在行动中。汴梁就是不缺达官显贵豪门望族,缺的就是这么好的少年郎。

秦少游搬家都还没有开始,各处的宴请就上门来了。

甘奇倒也听说了这些事情,还纳闷,想当初,他也是年少成名动京师,也是未婚待娶,怎么他当年就没有秦少游这般的待遇呢?

这个问题想了许久,萦绕心头,直到遇见赵大姐,甘奇方才恍然大悟,还是赵大姐厉害,威武非常。

赵大姐上门,只为一事:“相公,而今成衣店里的新款可出得慢了,不少姐妹们都等着呢,相公可得上心一些。”

可不就是慢了?苏轼走了,赵宗汉而今当了王爷,也管了宗正寺,公事繁忙,应酬也多。

却个接班人,不过好似这接班人也不难,甘奇笑道:“大姐不必着急,十来天内,便出新款。”

赵大姐还不放心,因为她可是在成衣店有股份的,又说一句:“妹夫啊,一定加紧一些。”

甘奇点着头,黄庭坚,跑不了,得人尽其才,黄庭坚最擅长草书,这回来点创新,把草书放进衣服装饰里,造型别致,来点前卫的试试,引领一番潮流。

到时候弄一场时装发布会,一定能成。

不过这事情甘奇做不过来,得交给赵大姐去做,也算是人尽其用。写个策划案给赵大姐就是。

“大姐,我有一事托付与你,大姐听我细细道来。”甘奇起了心思,也就不等了。

赵大姐点头在听,一边听一边表现着她的震惊,这位甘相公,实非常人所能极也。

时装发布会,当也是轰动汴梁城之事,京城女眷之盛世,去不了樊楼,可以去梨园春的戏院,这些人有钱有闲,就得赚她们的钱。

赵大姐激动而走,摩拳擦掌去发财。

……

街边的京华时报,销量节节攀升,攀升到产量都跟不上的地步,甚至有些人家,一出手便是几十上百份的买,这些大多是妇人或者姑娘家的手笔。买这么多报纸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剪下其中的选票。

这是刷票行为,秦少游是刷票的最大幕后黑手,秦少游吃了好多人家的酒宴,也见了许多小姑娘的画像,许多小姑娘也在门缝里、屏风后偷偷见过秦少游,一见之后,那还了得?无数小姑娘都在给秦少游刷票。

导致甘奇不得不用些手段来应对,那就是每人每天,限购两份报纸,避免恶意刷票行为。

但是这也止不住众多小姑娘的刷票热情,家中的小厮轮番往外派,一人买两份报纸,卖报之处都能打起来。

过几日还有文会,在梨园春大戏院举行,消息才刚从报纸出去,便是这票就被人抢购一空了,因为这场戏院文会,秦少游会出席。这些票连各处楼宇的姑娘大家也都在抢。

大宋流量小生、偶像巨星诞生了。

一场文会,最难受的人莫过于程颐,印出的报纸卖不出去,写的文章没有人看,想要打击甘奇的名声,甘奇如今反倒越发名动天下。

最让程颐难受的,莫过于有许多洛阳士子竟然也私下里去报名参加征文大会了。

气得程颐大发雷霆,把一众洛阳士子骂得是狗血淋头。

事已至此,程颐得另外想办法了,总要有一个反击之道,不能看着甘奇如此收拢人心,把天下读书人的人心都收拢了去,那还了得?

文会一场一场,人才辈出,程颐便是想方设法想把这文会给搅乱,因为不仅程颐要如此做,后面还有人指使程颐这么干。

显然是有人不想看着甘奇这么经营自己的名声,不想看到甘奇这么收拢文坛人心。

要想搅掉甘奇的好事,倒也不那么难,只要把甘奇选出来的那些大才比下去,便也就把这场什么劳子的征文大会的格调给踩下去了,如此热度便也下来了。

但是哪里去找这么厉害的人去踩呢?

想来想去,打听来打听去,还有高人指点之后,程颐找到了一个人,晏殊晏相公之子晏几道。

找上晏几道,自然就是一拍即合。

梨园春大文会,程颐要去,晏几道也要去。

只是这票买不到,程颐到处派人去买票,如何也买不到票,正当程颐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有人把票送上门来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有趣。

就如此时御书房内,富弼正单独见皇帝。

皇帝陛下发问:“道坚真是太有才干了,赋闲在家也不安生,非要弄个什么征文大会……”

富弼懂得,开口说道:“陛下,老臣已然着人去办某些事情了,甘相此举,乃是奔着名声去的,若是天下文人都唯他是从,那还了得?”

富弼说的,就是皇帝要说却不能说的,皇帝点头:“若是他总是这么干下去……唉,当真不教人省心。”

富弼听得皇帝这话,心中高兴不已,又答:“许是……许是甘相心有不忿,所以才有此举。”

皇帝赵曙又皱起眉头,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若甘奇只是在军中名望过人,那也就罢了,可偏偏甘奇又想执文坛之牛耳,这就不能不多想了。倒也不是怀疑甘奇要造反,而是怕这朝廷出了一个真正一手遮天的权臣,这对皇权而言,那就真是不能接受的。

“富相公,有些事情还得多多拜托你去做,道坚年少,兴许是不懂其中。道坚啊,就是太有才,太有才干,太能干了。唉……”赵曙有一种压力,无形的压力在心中。他仿佛又想起了先皇仁宗陛下,仁宗陛下当真太高明,把这些文人掌控得死死的,什么大才,什么相公,说撸谁就撸谁。

此时赵曙才认识到仁宗陛下的手段是多么厉害,得养一帮喷子,赵曙学到了,喷子头领赵曙立马就选出来了,同知谏院司马光再合适不过了。

赵曙所想,便是要给司马光升官,至于唐介,可以退休了,因为他与甘奇关系太好,甘奇做这些事情,且不说唐介不弹劾,竟然还参与其中,这样的御史中丞要来干什么?

让司马光来当御史中丞才好,做一个喷子中的战斗机。

赵曙想定之后,立马把话语与富弼去说,着富弼去安排。

隐隐间,富弼这个昔日里与赵曙没有丝毫关系的老相公,而今却成了赵曙倚仗之重。曾公亮反倒慢慢边缘化了。

兴许这才是政治。



第五百二十二章 钓鱼

司马光升官了,御史中丞,本该就是司马光的官,却是提前来了一年多。

唐介暂时退休了,但他也还是银青光禄大夫,这是级别,级别还在,随时可以当官的级别,上朝依旧还会列班。

欧阳修近来市场传言他要升官,参知政事,风声许多,倒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坐稳皇位的赵曙,开始有了大动作,之前文彦博就被任命为成德军节度使,这个官职虽然没有实际权力,但是依然就是有实际职位在身了。

近来更有风传,说皇帝陛下有意真正重新启用文彦博,让文彦博接管枢密院,当枢密院使。

这个风声还在传,文彦博果然又升官了,任门下侍中,倒也不能说他是升官,哪怕是门下侍中,以文彦博的品级,那是高级低配了,算是委屈了,他身上也还有一个潞国公的名头。

朝堂权力大洗牌,赵曙忙前忙后都在忙这些事情。

在野的甘奇,便也听到了这些风声,只能坐看了,看着劲头,兴许文彦博真的要当枢密使,甘奇也只能笑一笑。

梨园春,才是甘奇的归宿,今日梨园春的文会,集结了不少大才,黄庭坚与秦观自不用说,蔡京也在,还出了一些少年大才,比如贺铸,十三四岁就开始崭露头角了。

今日这场文会不同之前,可以算是演讲,这显然也是甘奇发明的。

诸多才子,一一演讲,题目不限,谈人生理想可以,谈家国大事可以,谈什么正能量劝人上进之类都可以。你说你小时候家中多么贫寒,如何认真想尽办法读书看书,卖惨也行。

反正就是要展示这些才俊们的风采,大概也是在立人设。

这一套操作,甘奇耍得极溜。

戏院之内,座无虚席,连夹座都塞得到处都是,连人落脚之地都没有。

观众之中,有儒生士子,有大户人家的主人,有大户人家的主母,也少不了零星几个穿着男子衣裳的姑娘。

大宋朝就是好,虽然男女有别,还真就有姑娘家敢冒险出来抛头露面,哪怕回家被发现了,想来也不过是一顿埋怨或者一顿打而已。倒也不必真如明清那般,被锁在家中闺房之内,还得把小脚缠成个三寸金莲。

真要说大户人家小姐这个身份,兴许李清照才是人生赢家、时代楷模,赌博喝酒作诗作词,样样能行,若是把李清照放在后世,绝对是一个抽烟喝酒烫头的前卫女文学家大佬。

秦观今日,算是风光无限,一出场,立马满场沸腾,长得帅,在大宋朝太有优势了,这种优势连后世都比不了。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后世长得帅,最多当个明星,多几个姑娘喜欢。

在这大宋朝,长得帅,是当官的基本要素。长得丑连当官都难,更别说升官了。朝堂之上,就没有一个真正长得丑的人。这种癖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展出来的,甚至到得后来,长得帅能成为升官的主要依据,你没什么政绩是吧?没事,长得好看,照样能升官。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社会富庶之后,就会带来这种不好的风向,以样貌论长短。

秦观算是走运了,人山人海的欢呼声,没办法。黄庭坚就比不了这一点,长得憨直了一些。

连甘奇都有些羡慕秦观了。

不过事情总会有麻烦,每每到得演讲结束的提问环节,总有一个杠精出没,汴梁晏几道。

甘奇看着晏几道也烦,直接就出门而去。

不得片刻,蔡京出来报:“先生,晏几道与少游兄在樊楼约了诗会,要一较高下。”

“嗯。”甘奇不置可否,摆出先生的姿态。

蔡京心中有些担忧:“先生,万一若是少游兄落败了,可如何是好?”

“败?”甘奇微微一笑:“不存在败,有些事情啊,就得乐见其成,这叫作炒作,越炒作越火。今夜你撰文一篇,就写晏几道要挑战秦少游,便说成是汴梁巅峰诗会。”

甘奇一语说出心中所想,那就是乐见其成,争夺矛盾之事,向来就是话题热点所在,只管去争,争得越凶越好,秦少游可不会书,他是婉约的祖宗,他怎么可能输给晏几道?

更何况秦少游还有一大帮拥趸粉丝,那就更不会输了。晏几道可没有秦少游长得帅气,只管去比,看看樊楼那些姑娘是喜欢秦少游还是喜欢晏几道。

蔡京听着甘奇的话语,暗暗一思索,笑道:“先生果真高明也,学生每每在先生之侧,必有所得。”

甘奇听得这话,看了看蔡京,心想,这小子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一点就透,是个人才,难怪能当北宋六大国贼之首。

甘奇还装作先生模样教育一通:“汝心思聪慧,当走正道。”

“谢先生教诲。”倒也不知蔡京有没有听进去。

这家伙以后长大成人,阿谀奉承的,腹黑构陷的,贪腐钱财的,是把好手。当然,能力也是不错的,特别是欺上瞒下的能力,极为优秀。

只要是人才,用对地方了,绝对能发光发热,甘奇如此想着,便笑了笑:“好好学着,莫要懈怠。”

蔡京在后,连连躬身。

甘奇头一扬,翻身上马回家。

这汴梁城啊,真的就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好地方,回家之后,也是个温柔乡。

赵宗兰怀孕了,肚子慢慢大了起来。

朝堂人事调动安排的,也差不多了,欧阳修上位了,参知政事,宰相之副,走一步就是首相了。

文彦博,竟然也上位了,节度使,侍中,一路飙升,枢密院大佬,掌管枢密院,又成了枢密相公,这厮还得活几十年,活九十多岁,人只要活得久,入哪一行都能成大佬。

消息不断传来,甘奇摇头苦笑,合着几年前甘奇又哭又闹,又写绝命诗的,转头来都是白干了一场,文国公翻身东山再起了。

甘霸听到这个消息,那是又惊又怒,口中连连骂道:“大哥,某今夜就去把这厮给宰了,免得他得了权柄之后,便来报复大哥。”

一旁还有皇城司押官李明,他也有点怕,昔日里的事情,是文彦博亲口交代他去做的,但是他给办砸了,还害得文彦博官都没得当了。

如今文彦博执掌枢密院,李明怕是没好下场了,少不得也该退休回家养老,所以李明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到甘奇这里来报告了,也是想寻个出路。

只是甘霸开口说要杀人,把李明吓得一跳,呆愣愣看着甘霸,如同看到一个外星人。

甘奇摆着手:“李押官,不必担忧,若是要去你权职,倒也无妨,过不得多久,你便也有东山再起之日。”

李明连忙问道:“相公可是有后手?”

“没什么后手不后手的,你也不必多问,待得那时,给你也弄个将军当当。”甘奇这话不是说笑,他这么轻易的就回家养老了,岂能没有一点准备?

东山再起,对甘奇来说太简单不过,就等一个契机,契机马上就到。

为何让狄咏去西北?因为契机就在西北,有人会帮甘奇,这个人名叫种愕,如今种家军的掌舵人,种师道种师中的亲伯父。这个人可是个锐意进取之辈,会给甘奇送来一份大礼。

李明心中还是担忧非常,开口直白:“相公,过不得两日,我这押官怕是没得做了。”

甘奇点点头:“没得做就不做了,到时候入我麾下来就是,我此言既出,必然保你前程。”

不论李明信不信,此时也只得躬身行礼:“相公,那小人这条命就托付给您了。”

打发走李明,甘奇出门了。

去汝南郡王府坐一坐,赵宗汉如今也忙碌非常,两人匆匆见过好几面了,就是没有时间坐下来吃杯酒茶。

今日甘奇主动上门,便是知道还有一人在汝南郡王府,那就是他的弟子赵仲针,今日赵仲针正出宫到汝南郡王府里玩耍。

这个消息甘奇可是关注了许久,甘奇想见自己的弟子,却又不想直接入宫去见,那便唯有这般手段了,派人盯着些,一有消息,立马就去。

未想赵宗汉还不在家,出门忙差事去了,又是哪个皇家子弟与另外的皇家子弟因为债务打起来了,知宗正寺赵宗汉,自然得出面去调停,也可以说是去审案。

赵仲针自小在王府长大,时不时就会回来玩耍,这不巧了,甘奇忽然也来了,赵仲针连忙上前拜见:“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甘奇伸手把已经十八岁的赵仲针一抬,笑道:“这几年我也忙,到处跑,倒是也没有教你什么学问,近来你自己可还用功?”

“先生千万不要这样说,便是这些年陆陆续续听得先生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学生受用终身,更何况先生每每有书问世,学生便立马找来苦读,越是读先生的书,越是觉得先生之智,可比皓月当空,教人醍醐灌顶。”赵仲针这个马屁拍得极好,也是因为这小子还真与他爹不一样。

赵仲针可是个有一定见识见解的人,特别是经过甘奇调教之后,思维更加跳脱开阔。哪怕是没有甘奇,赵仲针历史上也是一个锐意进取的皇帝,若不是他在朝,哪里有什么王安石变法,他内心中,真正有改革社会的想法。

所以他才看得进甘奇写的那些书,读得进王安石的那些政策想法。

赵仲针请甘奇往里落座,又教人奉茶,他坐下首。

甘奇又摆起了先生的谱子,开口问道:“可经考教啊?”

“先生只管考教。”赵仲针答道,一脸的谦虚。

“可有研究过税法之道?”甘奇问题算是简单。

“先生,那您这就是问对了。学生头两年就好好研究了一下先生对汴梁商税的改革之法,不仅研究了各类条款文书,还看了许多汴梁商税的账目,略有心得。”赵仲针脸上带着自信。

“我不问你商税之事,我问一问你田赋之事,可有想过其中利弊得失?”甘奇今日就是钓鱼来的。

“田赋?”赵仲针闻言一愣,年少,多少有些不稳重,这可把他问住了,他挠了挠头:“田赋之事,学生倒是未有涉猎。”

甘奇脸上作出了一些失望的神情,慢慢说道:“田赋,乃国之根本,民之根本,岂能不懂?我给你留三个问题,你回去好好思索一番再来答复。”

“请先生赐下。”赵仲针看着甘奇失望的表情,立马起身来拜,自己也难受非常。

“第一个问题,这天下之田,是大户多占,还是百姓多占。第二个问题,为何天下田地如此之多,却四处都有人啸聚山林,揭竿而起?第三个问题,田赋之事,漏洞在何处,朝廷当如何监管之?”这问题,甘奇是挑选过的,钓鱼就得这么钓,要钓起鱼的兴致来,让鱼儿自己来上钩。

“先生,学生是在惭愧,却是一题都答不上来,学生这就回宫查看各地卷宗,询问三司之人,一定把先生之题答上来。”赵仲针,是一个认真的好学生。

“嗯,身为官家嫡长子,若是这些浅显之事都不懂,实在教人失望。”甘奇带着一脸的失望,起身离去。

这鱼饵算是撒出去了,甘奇脸上失望的神色,还频频给赵仲针去感受,把这小伙子弄得是面红耳赤。在赵仲针心中,自己这位老师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继承大统的事情说起来还早,但是老师若是对自己很失望,那真就没脸见人了。

玩耍也不玩了,赵仲针送走甘先生之后,立马回宫,准备深入研究一下田赋之事,到时候一定要与甘先生有个对答如流。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事情,只要深入进去了,那就是焦头烂额,只有困惑,只有问题,哪里有什么答案?

只要赵仲针带着这些问题想找答案,那就彻底上钩了。

今夜樊楼里有诗会,年少轻狂的秦少游,与故意找茬的晏几道,对上劲了,得争个高低。

甘奇得去看一眼。

这两天,甘奇也在关注朝廷上的消息,他等一个消息等了好些天了,也该来了。

种愕,必然不会让甘奇失望。

第五百二十三章 要倒霉的种愕

樊楼里,汴梁巅峰诗会,这是甘奇给取的名头,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

巅峰诗会的两个主角,晏几道与秦少游,如今许多人都知道了秦少游已然在甘奇门下,便也隐隐看出了这场巅峰诗会的巅峰指的是何意。

甚至也有人在传,说这是甘相公看不起晏几道,所以派了个学生出战。便也有人知晓,晏几道这回不仅代表了自己,更是帮洛阳学派出头。

让晏几道与秦少游来代表这段时期的汴梁文坛巅峰,这一点倒是说得过去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多是如此,这本来就是年轻人的事情,老家伙们并不参与,也不屑参与。

上一批的那些青年才俊,而今一个个都得了官身,天南地北去当官了,汴梁如今,就是这些人活跃在最前线,有钱有闲做着那些风流雅士。

至于甘奇,隐隐之间,好几年过去了,反倒成了前辈,这不,甘奇前一批弟子进士好几个,都当官了,新弟子也开始出人头地了。甘奇的江湖地位算是早已奠定,成了年轻人仰望的存在。

哪怕是甘奇的模样,也与年轻士子不一样了,颌下的胡须蓄了起来,穿衣打扮也开始中规中矩,举手投足之间,便是大家风范。麾下百万兵的甘相公,看起来就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仿佛间抬手便是流血漂橹。

再下一批,几年之后,崛起的就是贺铸与周邦彦了,周邦彦如今十岁左右,正在学堂里背着九经十三经,只待他把这些背得滚瓜烂熟开始提笔写东西的时候,便又是天纵之资。

秦观秦少游,穿起了一声粉红衣裳,简洁清爽,未冠,洁白的玉带与环佩,折扇在手,说不尽的英俊潇洒。

要说婉约一派,就不得不谈几个代表人物,从柳永开始真正奠定风格基础,到秦观这里大成,晏几道也算是一代婉约大师,再到周邦彦“负一代词名”,以一个女子李清照作为结尾,差不多就是北宋的尾声了。

时代的文学氛围,与历史是息息相关的,北宋中后期,还算比较国泰民安,然后就是社会富庶,婉约派大行其道,有钱有闲就有风花雪月。

然而到得南宋了,氛围上又起了一些变化,出的就是辛弃疾与陆游,这些人多属于豪放派,为什么豪放?因为家国沦丧,喊的就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开始喊打喊杀喊干了,死都死不瞑目。

流行文化的道理大概就是这么简单,若是用后世的话来说,婉约派多少有点靡靡之音的味道,没什么力量,都在个人感受上。

不是谈对错,就是单纯的分析,这种分析之法用到后世也是可以共通的。

用在前朝也是可以,唐朝那些大师们,为什么多豪气干云,要不就是瀚海阑干百丈冰,要不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因为那个时代氛围就是大开大合,大唐之军更是踏破万里。

而到得唐朝的后来,就有了温庭筠与韦庄等人,文风又开始往“靡靡之音”发展。

秦观与晏几道争锋,其实两人是难以分出胜负的,因为两人大致在一个水平等级之上。

秦观来一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晏几道便也来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秦观再来一句:惆怅惜花人不见,歌一阕,泪千行。

晏几道立马跟一曲: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伊人垂泪。

两人你来我往,写的东西风格还差不多,自然是个难分胜负。

但是却也分得出胜负,胜负这种东西,有时候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水平,还有人气。

胜负不必再当场,只等第二日,看这汴梁的琴音多唱谁,看看传播平台上谁的热度高,谁自然就胜了。

秦少游赢了,赢在长得帅、芳华好、未娶妻。

从此秦少游,便是这词坛新晋第一大家,便是一时无两。昔日的甘道坚,苏子瞻,苏子由,曾巩,成了老人家。

京华时报上大书特书,说尽昨夜樊楼秦少游是何等风姿绝代。

汴梁时报上也在大书特书,说昨夜樊楼晏几道如何碾压秦少游,而且还一字一句对秦少游的作品进行剖析,然后开始批评。

然后,汴梁时报当天,卖出去了三十七份,连樊楼这些名楼都不让他们进场。

京华时报当天,卖出去两万六千多份,晚上还在拼命印刷往各大楼宇里送。楼宇里一片秦少游,不闻晏几道。

也许女人,有时候真能代表流行文化的潮流,后世这一点特别明显。

流量小生秦少游,拜见了甘先生之后,听得几句勉励之语,便开始满汴梁城吃酒宴,吃各处大户人家的邀请,看无数的姑娘画像,也让无数姑娘偷偷躲着看。也开始有了甘奇的待遇,七十二名楼去消费,都不用给钱了。

甘相公,却在家中等来了赵仲针。

赵仲针拜见,甘奇看着赵仲针的两个黑眼圈,表现得很是满意,鱼儿来了,抬手赐座。

赵仲针不等甘奇发问,已然开口,满脸担忧:“还请先生解惑。”

“要解何般疑惑?”甘奇老神在在。

“先生,亡国之日不远矣……”说完小伙子愁容满面,就要哭了。

这倒是把甘奇吓一跳,甘奇说道:“诶,说甚胡话呢?莫要如此。”

小伙子站了起来,先是一拱手,便道:“先生,旁人是不敢说罢了,难道我也不能说吗?我赵家天下,竟然到得如此地步,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这小伙子捶胸顿足,甘奇也纳闷,他怎么有这么一身愤青的做派?

难道这也是我教的?甘奇想了想,没有吧,我没有教他愤青吧?

“稍安勿躁,官家嫡长,成何体统?”甘奇严厉批评了一语。

愤青赵仲针收了收炸裂的心态,落座了,又急不可待说道:“先生学贯古今,才智无双,还请先生教我!”

“把你疑惑之处慢慢道来。”甘奇左右收着袖子,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先生问我为何天下如此富庶,却又有百姓频频揭竿而起,学生乍一想,以为是教化之失,圣贤不彰,当多办教育以教化众人,如今才知,只因为天下田亩,多在大户,无数百姓无地为生,此时才知,先生为何又问了天下田亩在何人占多之言,原道是这般,原来先生早已看到其中问题所在,先生必然有解,还请先生不吝!”愤青站起身,一礼拜下九十度不止,久久不起。

“三策罢了,一策,统一各般税法名目,以田地为准,以为摊丁入亩之策归拢所有赋税名目,削减底层百姓负担。谁人多地,谁人赋税,谁人无地,谁人无税。”甘奇捋着胡须,如今越发习惯这种动作了,越捋越习惯。

“好策略,如此这般,可真正为民减负,又可减少朝廷赋税的繁琐,乃真正为民谋福之道也,学生受教,再拜!”赵仲针又一大拜,连问:“还请先生第二策。”

“第二策,规定天下田租比例,不可逾越,否则便入罪受罚。”

“此一举,便可让无地之佃农保证维持生计之需,也可避免大户人家逼反良民,实乃妙计。学生再拜先生为国为民之大恩。”

“第三策,却先要让你回答一个问题,那就是田赋之漏洞在何处?”甘奇问道。

赵仲针立马有答:“田亩不清,想来其中,多有隐瞒漏报之田地,学生为了这个问题,彻夜不眠,四处查阅卷宗,却是在一处发现了蛛丝马迹。开国年间的田亩总数与而今却无多少增长,且不说人丁增长了几倍,就说这开封附近,年年拨款修渠,到处水渠四通八达,不知多少荒地因为水渠而成良田,怎么可能田亩不涨?那岂不是百十年修渠之花费,皆是无用功?这天下岂有这般道理?”赵仲针这个以后的神宗皇帝,还真不是一个好敷衍的人,年纪轻轻,还真能在无数卷宗之中去印证这种问题,连开国年间的卷宗都翻出来了。

可见赵仲针以后,可能也是一个工作狂。

甘奇点着头,有一个聪明人当弟子就是好,这可比教育吴承渥省心多了,这回甘奇露出了一个比较欣慰的表情,慢慢说道:“所以这第三策,便是吏治!”

“吏治?”赵仲针闻言又起了疑惑。

甘奇自然得解惑了:“要想重新丈量清查天下田亩,圣旨做不了此事,行政也做不了此事,唯有重典治官吏,方才能成。”

赵仲针闻言想了想,慢慢说道:“先生此言在理,田亩瞒报,必然牵涉甚广,绝非一家一户可为之,必是无数贪腐于其中。先生这一语,才算真正切中要害。”

“孺子可教也。”甘先生捋着胡须,带着微笑,颇为……高兴。

所谓改革,历史上的神宗想得简单了,历史上的王安石也想得简单了。改革改革,就是要革许多人的利益,还要革许多人的命。没有强硬的手腕,怎么可能成功?再好的政策制度,没有强硬的手腕,那都是卷宗里的字而已,变不成现实。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主要原因就在这里了。

甘奇要给未来的神宗陛下开个窍,埋个伏笔,至于以后会怎么发酵,以后再说。只要他有锐意进取之心,便不在话下。

此时的赵仲针,表情又变了许多,眉头也皱起来了,吏治这玩意,好说不好做,在大宋朝说吏治,赵仲针只要一深想,便立马焦头烂额起来。

甘奇知道赵仲针为什么要皱眉,但是甘奇倒是无所谓,你要说这大宋朝皇帝做点什么会导致内乱?甘奇可不相信,这件事情做不做,怎么做,只看皇帝心中有没有决心。

甘奇知道这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说清的,便摆摆手:“今日便到此作罢吧,你先回去吧。”

赵仲针有些失神,躬身大礼之后,无意识慢慢往外走。他如今是真的关心起国家大事了,特别是甘奇如此引导他,更让他对国家大事起了许多想法,如今遇到了棘手的问题,自然就让他失神起来,心中反复在想。

赵仲针十八岁了,而且最近他也知道他老爹要封他一个颍王的名头,其实已经就是在培养继承人,他也开始慢慢进入这个角色之中。

若是没有遇到甘奇,赵仲针还不会现在就去涉及国家最根本的问题,涉及之后,赵仲针也就开始主动背负起了家国兴亡重任。

赵仲针走了,甘奇叹了一口气,其实说白了,治国之道,归根结底就在吏治,不论内部的任何问题,吏治要不就是根源,要不就是解决的手段之一。所以不论怎么样,这吏治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然干啥都是一场空。

说这么多,其实最后就一件事,吏治。只要做好吏治,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做不好这一点,天大的抱负都是空中楼阁。

吏治,往往就带有铁血的一面,甚至还表现在血腥残忍之中。仁宗皇帝做不来,英宗皇帝也做不来,神宗皇帝是一个有抱负的皇帝,其实他也做不来,但是他唯一有可能做得来的那一个。

如果连神宗皇帝都做不来了,这大宋朝,就真的只能往深渊里去了。若是这般,甘奇兴许得谋划一些激进的事情了。

此时文彦博文国公的枢密院中,忽然忙乱起来,有人不顾身份飞奔而驰,有人大呼小叫,有人一脸惊慌失措。

“报,报文相公,西北军情。”

班房里的文彦博闻言大惊失色,立马站起,问道:“怎么了?党项人打过来了?”

“不是不是,党项人没有打过来。”

“那你这般惊慌作甚?什么军情呐?”文彦博有些生气,党项人没有打过来,报什么军情?

“是……是种愕打过去了,他不报朝廷,私自起兵,突发袭击,把绥州嵬明山部包围,得酋长首领共三百余人,一万五千余户,兵丁万余。”

“什么?什么?”文彦博惊呆了,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转运使陆诜呢?兵马粮草调动,他缘何不报?”

“相公,陆诜之弹劾奏章随军报一起来了,他也是后来才知,所以直接上奏弹劾了,弹劾种愕私调兵马,擅开战端。”

奏章呈上,文彦博看得一看,气得连连喘气,口中直道:“好大的胆,好大的胆啊,种愕竟敢擅自出兵,这回怕是要满朝震动了,言官四起,自作孽不可活。”

“相公,党项乃是敌国,本就一直交战,种愕此番也算大胜一场,也不知能不能将功折过。”

“你这厮,莫不是收了人家钱财?种愕犯下如此大事,岂还有好?”文彦博已然起身,赶紧入宫,这事情太大,得快速处理一下。否则真就成了两国大战了,正天下太平,大家都过得好好的,种愕非要惹点事情出来,看来是真要倒霉。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东山再起,就靠这一遭了

这大宋朝就是这么奇怪,本就是敌国,而且一直处于交战状态,边关大将想方设法打了大胜仗,反倒把汴梁城内的许多人给吓坏了。

朝堂之上,言官四起。

“陛下,种愕擅开大战,必要严惩!”

“陛下,而今宋夏两国,本已许久未开大战,多是一些小摩擦,种愕不好好守城,反倒大军出击,此举必会引得党项人大举报复,两国之大战一旦再起,不知多少生灵涂炭,种愕之辈,祸国之贼尔。”

“当拿种愕戴罪进京!”

皇帝赵曙,一时间也有些迷糊了,问道:“陆诜弹劾奏折之中,还言种愕已然进军绥州,正要在绥州筑城,此举……”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纵容,若是种愕今日所为,被他人效仿,国将不国也。”文彦博知道皇帝的意思,那就是觉得种愕大了胜仗,还占了地盘,是不是该宽厚对待。

“是啊,陛下,陆诜奏折之中还有言,党项聚了四万大军,已然南下与种愕对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还请陛下速速定夺。”

赵曙倒也明白文彦博等人的意思,种愕不报而战,这种行为肯定是不能容忍的,若是边军将领都这么行事,那还了得

历史上这一战,种愕是要获罪的,发到吏部,降级退休。种愕一直在延安府清涧城驻军,绥州也就是绥德,与延安府毗邻,就是清涧城的最前线,那里一直住着党项人的嵬名山部,是种愕的眼中钉肉中刺,种愕想尽办法,先策反了嵬名山的弟弟,又买通了嵬名山身边的官吏,然后才大计得逞,把嵬名山包围起来了。

种愕自然是锐意进取的,可得一州之地,也立马开始筑城,党项人也反应极快,四万大军不久就来了。

种愕未来还会凭借一己之力打**项四万人,把绥州城建好,改名绥德军,从此这里就成了宋土。

奈何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朝廷的圣旨也就来了,种愕获罪了。

朝堂上的弹劾,一边倒的局势,种愕必须要获罪。

皇帝也无法,唯有让吏部定夺一下,看怎么给种愕一个惩戒。

这件事情也就商量到这里了,历史上吏部的定夺就是贬官退休。

这件事本该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宋神宗赵仲针会把朝廷的这个定夺给收回了,重新启用种愕,让他官复原职。

奈何甘奇一直就等着这件事,如今社会氛围早已不同,如种愕这般打了胜仗,得了许多土地的有功之人,甘奇怎么可能让他获罪呢?

早上朝廷的朝会才开得不久,街面上的报纸就有了头版头条: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内容自然就是清涧城守将种愕运筹帷幄,大败党项嵬名山部,夺得方圆百里土地,又铸城池,捷报,大胜,当普天同庆。

此时种愕,还并未声名鹊起,官也是小官,他是受得种世衡的恩荫,到了延州边境一个小城池堡寨当守将,麾下不过三四千人马,就这点人马,他也敢谋划上万人马的部落,还让他干成功了,不得不说种愕也是个人才。

西北种家,倒还真不是武夫世家,而是士族,世世代代读书带兵,也世世代代恩荫为官,如种师道种师中,皆未中过进士,但是皆恩荫为官。这是大宋极少数例外的士族家庭,世世代代守边关,世世代代有官当,还有一个就是西北折家,也是如此。至于话本里名声更大的杨家将,反倒没有这个待遇,或者说这个待遇并未延续下去。(陆诜不是转运使,而是延州知府,上一章写错了,已经改过。)

此时狄咏,刚到延州,他是延州兵马都总管,也就是说他还是种愕的上级,只可惜他去得晚了半步,没有赶上种愕这么大的行动,不过应该也正在帮着种愕筑城池的事情,还得面对党项的四万大军。

甘奇在报纸里把种愕一通夸,也间接把狄咏带了进去。如此一个举动,直接造成的影响就是朝廷刚刚定夺下来要治种愕的罪,民间百姓却又奔走相告,喜出望外,又是一场对外了不得的胜利,本来这京城里谁也没有听说过种愕这个人,此时却人人都在传颂种愕的战功赫赫。

甘奇还亲自在报纸上写下评论:种愕,昔日环庆兵马钤辖种世衡之子也,恩荫为官,以清涧小城,夺绥州广土,更退四万党项大军,实乃古今少有之智将勇将,朝廷得此大才,幸甚至哉!

枢密院使甘奇甘道坚的大名,也署在这段话的末尾。

朝廷又得大胜,虽然比不得甘相公收燕云之功勋,却也是近二三十年来少有之功绩,那些忧国忧民之人,不免又有借口痛饮一番。

甘奇也不例外,高高兴兴又在樊楼起了大宴,请了不少人来,又来一回文武同乐。

显然这些都是甘奇有意为之,给了朝廷一个大难题。

种愕罪名惩戒的定夺还没有下来,第二天御书房内,文彦博就开始弹劾起了甘奇:“陛下,这位甘相如此行事,岂不是与朝廷作对?岂不是与陛下作对?如此擅起战端之将,反倒成了英雄,难道甘相是想朝廷边将,人人都如此擅自行事不成?”

富弼在一旁附议:“是啊,陛下,打胜仗谁不喜欢?但是这般擅自行事之辈,哪怕是侥幸得了一胜,来日只怕也要出大纰漏,不可纵容。”

文彦博又道:“陛下,他种愕兴许还想着夺了一地,沾沾自喜,却不知一旦两国再开大战,又岂是一城一地之事?种愕实乃是被眼前小利所蒙蔽,不知顾全大局也。此般之事,哪里谈得上有功?”

赵曙面前,就摆着一份今天的报纸,他也为难起来:“二位所言,朕都明白,只是百姓欢庆胜利,朝廷忽然把种愕给治罪了,到时候人言可畏啊。”

“陛下,百姓不读诗书,不知古往,不见大局,便也多与种愕一般鼠目寸光,朝廷若是也这般鼠目寸光,必有大祸也。”文彦博又道,种愕是谁他懒得管,倒是作为朝廷最高统治者之一,作为帮着赵家管理天下的士族首领之一,这般的将军不治罪,那还了得?

更重要的是西夏党项已经聚兵南下了,这个时候若不快点拿种愕治罪,那就真的是一场大战。昔日好水川一败,如今这文人朝廷,依旧还心有余悸。但是这些话语不能明说。

赵曙看了看文彦博,又看了看富弼,还看了一下没有说话的欧阳修与富弼等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擅开战端者,有一不可有二,便降四级,迁襄阳随州安置。”

文彦博满意了,富弼去备圣旨发出去,便是定夺下来了。赶紧去办,治了种愕的罪,也就能熄了党项的怒火,把大战赶紧止住。这朝堂真的打不起大战了。

其实御史中丞司马光也是赞同文彦博所言的,文人朝廷,哪里容得军队有一丝一毫的自主?哪怕种愕当时箭在弦上,哪怕种愕当时战机稍纵即逝,哪怕种愕当时憋着劲要拔掉眼中钉肉中刺,那都得报到朝廷之后,朝廷定夺,种愕才能做,朝廷定夺没下,种愕私自做了,那就有罪。

京华时报头版头条:敢问枢密院文相公,为何大功却获罪

便是这一篇,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数百姓街头巷尾在说,无数年轻士子聚在太学,似乎又要做那请命之事。

甘奇还有推波助澜,署名文章:怕乎?何惧之有也?

目标倒也不是朝廷,就是盯着文彦博喷。怕什么?是怕边军将领私自调兵?而今大胜了还获罪,往后哪个将领敢做事?

是怕了党项人?党项人能比得上辽人吗?辽人尚且不惧,燕云都收了,怕党项人做什么?

是怕昔日好水川重演?

你们若是这么怕,你文彦博文相公若是这么怕?

那我甘奇甘道坚不怕,我甘奇甘道坚愿为先锋,请战西北!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这篇文章一出,之前准备要去请命的士子们,一下子就像有了主心骨,请命也不请了,无数人朝着甘奇家而来,声援甘相公。

甘奇家前后的大街上,都聚满了人。来的不仅是文人士子,还有许多刚刚在茶楼里听完读报的普通百姓。

“甘相公威武,甘相公威武。”

“请甘相公去教训那些党项狗。”

“报仇,报仇,报昔日好水川之仇!”

“甘相公无敌,甘相公无敌!”

“甘相公万胜!”

甘奇不大的宅子,笼罩在这些喊声之中。

甘霸站在门口,大喊道:“你们不要喊了,我家相公如今赋闲在家守孝,又做不了枢密院的主,更做不来朝廷的主,你们喊也是白喊,都回去吧。”

“我们不走,甘相公何等威武,必能胜党项,还请甘相公往西北带兵,一雪前耻!”

“都跟你们说了,我家相公做不了枢密院主,便是我家相公有杀贼之心,也无兵将可用,难道让他一人提刀上阵不成?莫要害了我家相公,都回吧,散了散了……”

说完,甘霸回头,大门轰隆一声就关起来了。

便已有人在喊:“走,去枢密院,去枢密院找文相公陈情,虎狼契丹亦能败之,何况一个小小党项,只要甘相公领兵而去,必把党项灵州都踏破了去。”

“走,去枢密院!”

众人转头,往枢密院而去,枢密院里的文彦博,刚一听说有许多人往这边来,赶紧就出了衙门,进宫去了。

“陛下,甘相公他挑拨人言,包藏祸心呀!”文彦博是来告状的,他在甘奇手上栽过,对甘奇的这种手段太熟悉了,一眼就看透其中。

赵曙叹气摇头:“唉……富相之事,没做成不说,还助长了他的气焰,而今他越发少了忌惮,当真教朕头疼。”

富相之事是什么事?自然就是洛阳程颐的事情,也是那汴梁时报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为了打压甘奇的名声,更是为了与甘奇争夺舆论话语权。而今没办成,赵曙本就郁闷,再来这么一件事情,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文彦博却不知富相什么事情,便是又道:“陛下,当下圣旨,让甘道坚出汴梁城远居,他在城内,只会坏了朝廷的大事。”

“待得富相来了再说吧,朕已派人去召了。”赵曙为难不已,如今的赵曙,其实心气也高,收了燕云、大败契丹之后,他对打仗的事情也不那么害怕了,本来只是边境一个将军的小事,而今非弄成了大事。

真要是再打大仗,赵曙倒也不怕,只是这仗让谁去打?又让甘奇去?赵曙有些不愿意,再让甘奇立功,那也是大麻烦。但是不让甘奇去?让谁去呢?谁去能放心?

或者说不打算了?

赵曙纠结着,等着富弼来。

富弼来了,没什么话语好说,直接说道:“陛下,臣倒是同意文相之言,让甘道坚出城远居即可。”

“若是让甘奇出城远居,怕更让汴梁城百姓怒上心头,到时候民怨一起,不可收拾也。”赵曙也有担忧。

“陛下,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便让他们闹一闹,过不得几天,便会自动平息,不必挂怀。”文彦博对甘奇,还真是恨之入骨,只要赶走了甘奇,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是事。

“当真如此处置?”赵曙又问,他心中并没有一个定计。

文彦博点着头:“祸乱之源,便是甘道坚,只要他一走,天下太平。”

富弼却在琢磨着皇帝的心思,他似乎琢磨出了一些,便道:“陛下莫不是有开战之心?陛下万万不可若此作想,辽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若是又再与党项开大战,辽人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两线作战,腹背受敌,危矣。”

这番话倒是真正熄灭了赵曙的一些纠结心思,点了点头:“便照此办吧,让甘奇去……”

赵曙一时之间还没有找到借口……

文彦博把借口送上来了:“去巡视黄河沿岸治水之事。”

赵曙头一点:“嗯,那便如此。”

东京汴梁议论着,西北绥州大战一触即发,草原之上,契丹人与乃蛮等部激战正酣。

甘奇却要走了?圣旨已来,甘奇拿着圣旨,正在笑,他显然不会就这么走了,西北还有一个延州兵马都总管狄咏呢。

东山再起,就靠这一遭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打吧,吃完去打仗

年关又来了,今年的汴梁城,有几大盛世,一来是燕云收复,二来是夺了西夏之地,三来便是征文大会也进入了最重要的阶段,只待上元节公布最后得胜的十个人以及名次,上元诗会也会与征文大会的颁奖仪式放在一起举行。

这些都是甘奇安排的事情。但是今年的年关,却与往年又不同,士子文人,议政者众多,议论来议论去,都围绕着种愕之事,种愕还是获罪了,迁随州退休,种愕应该才刚刚接到圣旨,刚刚出发往随州去的路上。

而党项人的军队,退了一战,却还虎视眈眈。西夏失地,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却是这大宋朝,终究是打了胜仗,得了土地,就算拿种愕治罪了,也没有理由把占来的土地与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城池又还回去。

边境自然还是剑拔弩张之势,大战就眼前,看怎么一触即发,早晚总是要打的,就看怎么打。

而甘奇呢?年都没过,巡河去了,这也是一项大差事,北宋一朝的黄河,年年泛滥,特别是仁宗作死之后,那更成了大麻烦,每年过年都要想着春雨一来,夏雨一起,又要不得了。

所以派大臣巡河,就是巡视各处堤坝防洪的情况,特别是可能危及汴梁的河道,那更是重中之重。

苦逼甘奇,年没过了,只能站在河道上望水兴叹。

朝廷又有了大动作,仁宗景佑年的参知政事叫作韩亿,这个老相公生了八个儿子,这八个儿子都还不错,靠自己考进士的有,恩荫为官的也有,其中最有名的两个,一个叫做韩绛,一个叫做韩缜,这两个最争气,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

如今冯京也倒霉了,因为冯京有甘党之嫌,合该倒霉,从御史中丞唐介开始,甘党之人,一个跟着一个倒霉,冯京翰林学士,这是名誉头衔,如今冯京就顶着这个荣誉头衔了,官职暂时没有了,美其名曰为国修书。

所以韩绛从给事中之位升到了知开封府。

韩缜也争气,如今是度支判官,这以前是王安石入京时候的官职。

之所以要说这两兄弟,那是因为这兄弟二人开始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也在说皇帝赵曙,开始真正有了自己的班底,开始真正行驶起了皇帝的权柄。朝廷之上,也开始了一代新人换旧人。

除此之外,自然也还有许多人,比如陈升之,已然是枢密副使。

如今的甘奇,满朝之中,几乎没有一个自己人了,王安石回家守孝去了,唐介退休了,冯京暂时退休了,一些小官,比如张商英不过一个小小御史,还混得一般。张唐英被甘奇弄到泉州去了,苏轼苏辙都在外地为官。

至于司马光,算是甘奇的熟人,却也就是熟人,司马光之流,过于保守派,跟甘奇当不了一路人,只求如今的御史中丞司马光少弹劾几句,那就算是谢天谢地了。真要说起来,如今的司马光,与当初的包拯又是何其的相似,昔日的文彦博是包拯的互相嫁娶的亲家,文彦博倒霉了,也不见包拯出来说一句话。

这一类人,眼里是没有人情可言的,只有公事公办。他们的名声,也就来自公事公办,他们升官,他们受皇帝信任,也都来自于此。

甘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与司马光谈什么人情,便是看透了。

唯有一个宰相曾公亮,还算是甘奇的盟友,但是如今这个盟友也开始有些偃旗息鼓了,他之前太看好甘奇,觉得甘奇这般的身份与功劳,来日必然是朝堂上的一方大佬,让自家的孩子与甘奇交好,便是保曾家世代公卿的好办法。

奈何皇帝翻脸翻得快,曾公亮也就有了一些聪明的应对,比如先看着,看着再说,反正与甘奇的善缘是结下了的。甘奇起得来,再续前缘,甘奇要倒霉,那也不能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说官员,从来都不能非黑即白,总有利弊,包拯司马光这样的人?好在哪里,又坏在哪里,不在于他们做的事情,更不在于人品,只在于他们的认知水平与意识形态。这不是简单的对错,而是时代的局限。

说皇帝,显然也是如此道理,仁宗是如此,英宗也是如此,如今的赵曙,说他是昏君,显然不至于,他做的事情,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显然是没错的。只因为甘奇,如今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读书人眼中的一个忠臣良相。

唯有甘奇自己有那上帝视角,心中有追求,所以甘奇知道不论自己用了一些什么手段,都是为了达到一些伟大的目标,只有甘奇知道自己是好人,是正派人物。

正派人物甘奇,自然不能真的倒下,东山再起是必须的。

要想东山再起,那自然得干点什么,比如让狄咏干点什么。这种事情,他轻车熟路,不就是打仗吗?

你打我是打仗,我打你也是打仗。当初的巨马河,本来是憋了心思去打别人,不照样变成了被别人打了吗?

这朝廷就是不愿意打仗,这大宋朝就是不愿意打仗。有一句话说得好,中国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不安逸。只要安逸了,怎么样都行。

甘奇自然要让那些一心求安逸的人安逸不下来,让他们一直生活在不安的氛围之中。

“打吧!”这是甘奇看着黄河奔涌的大水说出来的话语,应该是长吁短叹。

自然有人会听到甘奇在黄河岸边说的话,比如黄河上游的狄咏,他就“听到”了甘奇在黄河下游说的话语。

延州知府陆诜,最近挺开心的,终于把那个不听话的种愕给弄走了,弹劾种愕,就是他最先干的事情。身为下属的种愕,私自调兵遣将与党项人开战,这还了得?

这是不让他陆诜自在的意思?如今当了知府,当几年太平知府升官不好吗?没事打什么仗?

啊?没事打什么仗?你要打仗也行,会州,平夏,熙河兰煌,哪里打不行?非要在延州闹事?真要是打起来了,打大仗了,他这个知府怎么办?就在边境,首当其冲,到时候党项人几十万南下围城?怎么办?

陆诜,就是这么一个一心求太平的知府,对西夏如此,对辽如此,神宗一上台,就把他贬了又贬。

种愕也算是生不逢时,一心进取的他,偏偏碰上了这么一个领导。说什么擅自开战,这种事情,只要陆诜这个知府点一个头,哪怕不点头,生米成了熟饭,为种愕说一句话,种愕也不至于获罪,反而有功。他却连一句话都不说,反倒弹劾起了种愕。

这大宋朝的兵事,也是奇怪,只要令出文官,就不是擅自行事,只要令出领兵将军,立马就是擅自行事了。也就是说如果是陆诜干的这件事,那就是大功一件,如果是种愕这个清涧城守将干的事,那就大罪。

新到延州上任的兵马都总管狄咏看着这位上官,心中有气,不过倒也平和,因为他也要坑这个知府一把了。

陆诜于公堂之上,看着面前一众武将,开始三令五申:“都在各地城池堡寨勿要外出,好好守城,党项人此时准备仓促,必然不敢妄开战端,都不要惹事,把城池堡寨都守好,种愕便是前车之鉴,尔等心中当要知晓,绥州那边,也是一样,只要守住了城池,党项人也无可奈何。”

众多军将一一行礼:“遵命。”

边境州府,与内地州府不一样,一个知府,权力极大,麾下人马几万,城池堡寨一大堆,是真正的大权在握。

狄咏却开了口:“陆知府,绥州本是党项聚居之地,而今成了宋土,想来党项人一定会有反扑,末将愿亲自守绥州,以保不失。”

陆诜看着狄咏,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帅哥,心中也有担忧,因为狄咏是狄青之子,在这延州军中一呼百应,狄咏刚一来延州,各地军将士卒,那是一波接一波的来迎接。陆诜不放心这个年轻人好战心切,又做下种愕那般的事情。

这些将门虎子,没有一个不是摩拳擦掌的。

但是绥州还真是重中之重,若是不能有一个坐镇军将,一旦得而复失,他陆诜也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陆诜心中又开始怪罪起了种愕,好端端的,非惹出这么多事来,弄个绥州到手,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狄咏啊,你去绥州新城也无妨,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做到,千万,千千万万不可求战,一定要紧守城池,不可惹事。你也知道,种愕就是因为擅自调兵才被朝廷治罪的,你还年轻,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要以前程为重。”陆诜是苦口婆心。

狄咏便是一拱手一躬身:“末将不敢,万万不敢擅自调兵。”

陆诜放心多了:“那便由你去守绥州新城吧。”

“得令。”

狄咏走了,往绥州城去了,这里本来没有城池,是种愕建出来的一个城池,不大,方圆几百步而已,说是城池,倒不如说就是一个军事堡垒,种愕也没有能力真的建出一个什么大城。

但就这个军事堡垒,那也足够了,可以辐射百里之地为宋土。西夏与宋的边界,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确过,到处都是模糊不清的边境土地,大宋朝从仁宗开始,也从范仲淹等相公治理西北开始,就明确了一条清晰的战略。

一个字,建城池,建堡寨,往前线建,往北建。不断的建,一个堡寨城池辐射几十里土地,再往前建一个,又辐射几十上百里土地。这就是北宋对西夏的进攻策略,相当有效。

所以昔日哪怕好水川全军覆没,其实并没有失去多大的土地,战局还是能稳得住。

狄咏此去,路上反复把一封信拿出来看,这封信是甘奇亲笔,牵涉甚广,狄咏已经看了几十次了。

绥州城,禁厢拢共五千人马,其中一半还是种愕昔日麾下。

听闻狄青之子狄咏来了,五千人马列队等候,其中也有一些狄咏昔日的熟人,狄咏还是少年郎的时候,就在军中摸爬滚打,熟人无数。粗略一算,狄咏已经去东京十年左右了,而今再回,故人依旧。

西北人与东京人不同,太不同了,永远都洗不干净的衣服,灰黄之色,好似衣服上的尘土怎么也弄不掉,黑黑的脸,泛着红色,好似是太阳晒伤了一般,又好似是辛苦劳作的见证。

嘴唇上泛着干皮,就像是十天半个月没有喝水了,唯有眼睛雪亮有神,带着别样的神采。

老狄将军的威名还在,小狄将军又回来了,军中大宴。

无数士卒抱着大碗,蹲在地上,裤袋一样宽的面,吸溜吸溜便是一大碗见底,吃完一大碗,汉子咧嘴笑着,脸上的奏折就如西北的沟壑山川,口中还道:“半饱,半饱。”

就是这么一幕,把狄咏看笑了,他笑得格外开心,这般的场景,格外的亲切,狄咏开口:“我这还有一碗,都给你吃了。”

“这如何好意思,小狄将军,你吃你吃。”汉子连连摆手。

狄咏直接把一大碗面递了过去,微微抬头,说道:“吃碗这碗面,得打仗。”

汉子闻言一愣,看了看狄咏,伸手接过,又笑:“好嘞,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吃完小的跟小狄将军去打仗。”

狄咏点点头,环看四周,一个个军将皆愣了。为什么?因为来之前,知府就反复叮嘱不要惹事,怎么小狄将军才吃第一顿饭就说要打仗?

小狄将军开口了:“羌人可恨否?”

“可恨!”

“羌人可杀否?”

“可杀!”

西北州府,几代人与党项羌人血拼,早已是深入骨子里的仇恨了。

狄咏再问:“那就都吃饱,吃饱去杀人。”

众多军将头一点,吃饭。

别的就不问了。

狄咏也吃饭,西北穷,穷到一个主将,饭桌上都没有几个小菜,唯有火头兵又送上来一大碗裤带面。

狄咏也吸溜起来,他也蹲着,仿佛吃这裤带面,就得蹲着,哪怕是蹲在椅子上,吃起来就香了许多。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只是去了汴梁,这么做会被人笑话,而今在这西北,仿佛椅子不是用来坐的,就是用来蹲的。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我司马君实与你割袍断义

这仗怎么打起来,对于狄咏来说很简单,甘奇信中也有交代。

绥州对面是西夏龙州,中间有一条小河名叫大里河,龙州在河上游,绥州在河下游。沿小河而上,便是龙州小城,本来这座小城也就驻扎两千人马左右,而今却来了四万人,双方如此对峙。

夜半三更,西夏军队的岗哨与斥候,频频失踪,待得第二天大早去寻,便就只有尸体了,尸体还被剥得精光倒吊在树上。

连续好几天,都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然有几十人遭了暗杀。

狄咏这么做,目的很简单,打起来就行。

显然,甘奇也在等着打起来,他如今手中有钱有地,还有五万威武军,不打仗还能做什么?

此时不打,不需要多久,西夏与宋还是要打,往后还有倾国之大战,西夏动辄四五十万大军南下,那时候的西夏是准备妥当来攻的,与其之后面对几十万党项大军,还不如提前把战争挑起来,如今甘奇麾下兵强马壮,又都是战阵老兵,正堪用之时,不一鼓作气,就这么把这些老兵养成老人了,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而且大战略上来说,辽人还得卷土重来,不趁着这个空档把党项人打败,到时候可能真的是两线作战了,辽人再来就不比之前那场毫无预兆之战了,肯定各方联系,准备得妥妥当当。

若是辽夏合谋,那真的就是腹背受敌了,此时不打西夏打趴下,更待何时?

当然也伴随着政治上的考量,甘奇得东山再起。

寻完了河道,年也过完了,待得甘奇回到东京,连征文大会都结束了,流量小生秦观以绝对的票数优势获得了头名。

这小子立马买房买车,在汴梁城有了一座带院子的二层小楼,买了几个小丫鬟,一个外地人,这就算是在汴梁安家落户了。黄庭坚当然也进了前十,也买房买车了,只是只买了一个丫鬟一个仆妇,一个看门的小厮,还存了点钱。

倒是蔡京,十名末尾,却是大手笔,五百贯钱一气花完,没买房子,租了个房子,然后就是备了许多份礼物,到处送人,连参知政事欧阳修都收到了他的小礼物,一盒上好的翕州墨。然后就是大宴宾客,但凡认识的文人士子,便是樊楼落座,吃喝用度毫不吝啬。

当然,甘奇的礼物也少不了。

如今的汴梁,又成了一派新景象,文坛新格局已然成型。

甘相公寻完了河,交了差事,没事写写书,也就等着了,等狄咏的消息。

朝堂之上,一片大好,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仁宗临朝之时,无甚大事,相公们忙忙碌碌,处理着全国各地的鸡毛蒜皮。

皇帝也忙忙碌碌,显得勤政爱民,近来皇帝身染小疾,有些咳嗽,倒也无甚大碍,批阅奏折,上朝开会,都不影响。

英宗一朝,算是正式走入正轨了,皇帝掌了权柄,朝堂班子也稳定了,大事都处理完了,国泰民安。

甘奇倒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陈翰时不时来信汇报大同那边的情况,谟葛失人很老实,乃蛮人得了不少铁器,而今联合草原西边许多部落,正在与辽人死磕,打得难解难分,不过乃蛮人战略上还是劣势,频频后撤。

按照陈翰的观察,乃蛮人可能还是打不过契丹人,没办法的事情,自从突厥人被唐打成了狗之后,草原人就一塌糊涂了,契丹人实在太凶,大兴安岭下来的人,完全不是草原人可比的。

甘奇也回信,只一个安排,那就是想方设法往草原西边送铁器,用粮食与羊群雇佣谟葛失人去送。乃蛮人不能跪得太快了,一定要撑住,至少要撑半年以上,撑到西夏战事结束为止。

铁器的价格可以降,什么都可以换,马匹,金银,毛皮,都行,羊群只要赶得过来,也行。实在不行了,记账先赊欠都可以。

赵大姐的时装发布会也弄得如火如荼,还特意来请甘奇去看,甘奇婉言谢绝了,吴巧儿去就行了。

泉州那边蔡黄衣也来信了,汇报了一下泉州铁场的情况,其实也是诉苦,铁场在亏损,亏损的原因就是甘奇这边的货款差了许多,甘奇是一直拼命往北方运,自己军中要,还要用来资助乃蛮人,但是给的钱却不够,倒也不是甘奇没有钱,一来是路途遥远,货款难运,二来是甘奇有意为之,铁器太贵了,十几万人的装备不断往燕云运,若是真把货款全部结清,甘奇手中的钱立马就会捉襟见肘。

甘奇也回信到泉州,让蔡黄衣把整个泉州的瓷器的出货价格提起来,自己运到西方去的,到港价格翻倍。若是色目人自己来运的,离岸价格涨百分之五十。又给张唐英去信,让张唐英以官府的名义配合。

其实就是要垄断泉州所有的瓷器出口,倒也不是与民争利,甚至也可以给那些瓷器作坊涨一些价格,但是整个泉州所有的瓷器出口,都得经过蔡家,进行价格垄断。反正这些东西是往西边运的,买单的是那些中亚西亚欧洲的人,而且瓷器这玩意,全世界就这一家,别无分号。

说涨价就涨价,没有余地。

甘奇所谋,就是用瓷器涨价的利润来贴补铁场,离岸价格涨一半,到港价格涨一倍,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今大宋,对外口岸只有泉州,没有选择。至于广州,广州不产好瓷,广州得到明朝才开始有大规模的好瓷器出产。

至于中国沿岸再往北,杭州,那不是蛮夷去的地方,不过也有例外,日本人倒是可以去那里,到杭州买丝绸之类。

泉州的事情如此安排,也是甘奇想了许久想出来的对策,如今甘奇成了铁公鸡一般,手中的钱只能用来打仗,用来筹措粮饷,赏赐将士。

朝堂之上,司马光又开始与甘奇过不去了,这次还不是奏折弹劾,而是当面说。

“陛下,度支判官韩缜频频在朝堂上说三司缺钱,而今燕云倒是收回了,却也多了负担,燕云无数官员差吏等着俸禄,若是连燕云官员的俸禄都要拖欠,怕是燕云之地难免生乱。臣以为,当让甘相公把缴获战利之物上交朝廷,如此也可解度支之难。”司马光在御书房如此与皇帝说道。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喃喃一语:“倒也不知甘奇到底在燕云拢了多少财物。”

说起来也尴尬,燕云收回来了,却是朝廷连燕云各地官员差吏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刚一接手的燕云,所有事情都千头万绪,许多工作还没有真正展开,甚至河北河东往燕云的许多道路桥梁都等着钱来修,甘奇却死死把燕云的钱抓在手里不拿出来。

司马光想了一想,估摸着说道:“陛下,臣以为,甘相公手中燕云款项,总不少于四五百万贯。还请陛下下旨,让甘相公把钱都拿出来,而今燕云已归,无数道路桥梁都要修通,甘相公若是不拿钱出来,这些事情都无法开展,还请陛下下旨。”

司马光已经拱手在求了。

“四五百万贯……”赵曙叹着气,他还是讲道理的,又道:“若是四五百万贯,也难怪甘奇不愿拿出来,这不过就是他的本金而已。燕云之战,他就出了这么多钱,你让朕怎么叫他拿出来?”

而今甘奇连官都没得当了,回家赋闲去了。赵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这种情况下,还逼着甘奇拿钱出来,赵曙为难。

司马光一心为国,立马说道:“陛下,身为臣子,便该一心为国,岂能以一己之私误国家大事?臣子之道,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区区几百万贯钱财,又算得什么?富贵荣华,皆是君恩,若是没有陛下恩宠,甘相公又哪里来这么多钱财?臣以为,甘相公应当把钱拿出来。哪怕拿出来一半,也可解燃眉之急。”

司马光这一番话,说他不对,好似又有道理,家国面前,个人小利算得什么?说他对,却偏偏又有道德绑架的嫌疑,听着就觉得有问题。皇帝赵曙便是这般感受。

赵曙看着司马光,在犹豫。

“陛下,如今河北去燕云的道理,没有一处是通的,百姓来往,军事调度,皆靠船只从雄州摆渡,陛下,若是这路不修通,桥不建好。若是燕云一旦再起战事,运筹调度皆是难事,到时候燕云有失,该如何是好啊?”司马光有他的道理。

这个道理一听到皇帝耳中,陡然把赵曙说服了大半,赵曙眉头皱着,问道:“那朕下旨,让道坚拿出两百万贯,如何?”

司马光点头:“也可也可,这两百万贯,只做燕云铺桥修路与官吏俸禄专用,暂时够用了。”

赵曙叹了一口气,提笔:“这道圣旨,朕便亲笔写吧,终归是一家人,也不要经过什么中书门下了,你与他熟,你带着朕的亲笔,亲自上门去一趟,好言好语去说。”

说完话语,赵曙咳嗽了几声,似乎身体不适,却又忍了忍,继续写。

司马光带着皇帝亲笔的圣旨,便去找甘奇。

甘奇兵不讨厌司马光,哪怕甘奇知道司马光曾经上书弹劾过自己,甘奇也并不讨厌他,司马光上门,依旧笑脸相迎,看座看茶。

司马光直接说明了来意,也把皇帝亲笔给甘奇看。

看得甘奇是笑意一收,表情已然不好看。

司马光连忙又道:“甘相公,朝廷度支实在太难了,且不说燕云官吏俸禄,只说河北河东往燕云去的路桥,不修不行啊,甘相也知辽人会卷土重来,若是不修路桥,一旦开战,调度之事……”

“君实兄,这事吧……为何偏偏你一个御史中丞来说?”甘奇问道。

“哦,实乃是如今三司无人做主,御史台……御史台之前弹劾过这般问题,所以下官便做了此事。”

“富相公呢?曾相公呢?君实兄,富相公与曾相公不说,参知政事的欧阳相公也不说,偏偏让你一个御史中丞来说,君实兄,搏名也好,为君分忧也罢。君实兄莫要被人摆弄了呀。”

司马光闻言面色有些难堪,却也不藏着掖着,直白说道:“此事是富相公授意下官来做的,下官觉得此乃是为国为民之事,便也未想许多。”

刚走进权力中心的司马光,要做事,要政绩,要让皇帝觉得他称职有才能,而且也觉得自己一心为公,便也光明磊落。

甘奇看着司马光,摇着头,他实在不愿意与司马光站在对立面,奈何司马光总是冲锋陷阵的,若是换个人来,甘奇此时早已火冒三丈,如今甘奇不必以往,他也是相公之尊,战场几十万大军运筹帷幄之辈,而且官都没有了,多少有些无欲则刚的意思。

若是富弼来要钱,甘奇早已转头就走,但是甘奇还是不愿意对司马光这种反应,甘奇慢慢说道:“君实兄,你回去吧,就与陛下说,我在思虑。”

司马光反倒急了,立马说道:“甘相公,此事还有什么好思虑的,两百万贯已然是陛下开恩,甘相公也拿得出来,家国大事,岂能因一己私利而废?甘相公,还请你拿出两百万贯来与下官带走,君子行事,当无愧君恩,无愧天下!甘相公,你我是故人,我知你不是那般不顾大局之人。”

甘奇慢慢从座位上站起,他忽然有些烦司马光了,是真有些烦,他准备转头走了,留了一句话:“钱,我会拿出来,但不是今日,你回吧。”

司马光看着甘奇的背影,有些没有想到,君子风骨一起,便是破口:“甘道坚,枉你还是圣贤子弟,若是胡子在世,看到今日你这般,必然失望不已。你如此不遵圣意,实乃无君无父之徒,算我司马君实错看你了,不知你原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甘奇头也不回,已然出得客厅的门槛,口中一语:“司马君实,我是什么人,非你可以评价的。”

“你就是一个无君无父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司马君实今日与你割袍断义!”司马光也是又臭又硬之辈。

“也可!道不同不相为谋。”甘奇消失在了转角之处。

怒不可遏的司马光,手提圣旨,出门而去,口中还有话语:“包相公识人不明,胡子也识人不明啊,却让这般小人借了势。”

司马光上车,回宫复命,在车上也是气得双眼圆瞪,车架到得左掖门,正看到有骑士飞奔在前,口中大喊:“延州军情,六百里加急,快请见陛下与诸位相公!”

司马光连忙下车去问:“延州什么军情?”

“不知上官哪位?不敢乱言。”马上的骑士拱手答道。

“我乃御史中丞司马光,快说。”

“原道是御史中丞,党项起大军十五万,正围攻绥州城!”

“什么?十五万?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陆诜头前不是还有奏报说党项四万人马退去了吗?”司马光惊骇不已,连忙把鱼符拿出来与守卫看,回头又说:“快快快,不等禀报了,跟着我,我带你去见陛下,快些快些,……”

第五百二十七章 这叫什么事?

打起来了,在狄咏不断亲自动手去杀人之后,党项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大军而下,围了绥州城,再次把绥州城给围起来了。

这一次不仅围了绥州,还把延州城都围了起来。一共四万人,围困两座边境城池,不过延州是大城,党项人凭借这点人,却是围不住的,这也导致延州与绥州城都没有被真正围住,中间还有清涧小城,也要分兵去围。

党项人这么干,很显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也没有准备好真的打一场大战,完全是被狄咏那些暗杀的小动作弄得不厌其烦了,准备给延州一个教训,让延州收敛一些。

凭借四万人,也打不起来一场大战,这四万人之前就围过绥州,却是退去了。这就是一种无奈,可见西夏如今的实力,也远远不如三十年前李元昊开国的时候了。是的,西夏建国才三十年,仁宗当了十来年皇帝之后,西夏才建的国家,这也是为何仁宗一朝,西北边境战乱不止的原因所在。

西夏也是在与宋的战争中稳定了国家,或者说更直白一些,西夏建国第三年的好水川之战取得胜利,西夏才真正以一个国家的身份站稳了脚跟,若是好水川之战宋朝胜利了,西夏这个国家十有**会在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这才是好水川之战失败的真正历史意义,这一败,造就了一个一百八十九年的党项国家,直到蒙古真正崛起才覆灭。

至于四万党项人在去东京的军报之中变成了十五万人,这自然就是狄咏的原因了,陆诜只看到延州城外的两万多人,绥州狄咏来的情报里,便多了几万人,也在报绥州正在被猛攻。

其实延州府这种边境重要州府,各处城池堡寨的军队加在一起,也有三四万人之多,人数上完全不比党项人少,而且还占据州府城池的地利,若是狄青在这里领兵,完全就不必要求援,只需要组织人马反击就行了。

但是陆诜却被吓得连忙求援,求援的书信到秦州,到庆州,更快马加急去了汴梁。

甘奇交代给狄咏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狄咏看着绥州城外的几千人马,也长出了一口气,城池显然不必担忧,党项人此时没有能力攻城,党项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吓一吓延州府里的知府相公们,这个目的倒是与狄咏不谋而合。

汴梁城,御书房内,皇帝也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他频频发问:“党项羌何以忽然有了这么多人马?”

这话问得那禀报军情的军汉也不知如何回答,唯有猜测着答:“陛下,许是因为之前四万人太少,所以增援而来。”

赵曙闻言想了一想,答道:“看来,头前退兵只是疑兵之计,是为了等人马聚集,而今聚了十五万大军,当真措手不及。”

司马光听得赵曙如此说,也点头:“当是这个道理,疑兵之计,致使边军松懈,再聚得大军回头一击,延州危矣,党项之中有能人啊。”

赵曙也道:“还是不能小觑党项人,如此计策,是乃高人所谋。”

“是啊,小觑敌人,便有好水川前车之鉴,此番当慎重以对。”司马光还是有智慧的,不论如何,对敌人都不该小瞧了。昔日好水川之战,战败原因之一,就是对敌人不够重视。

“快,快命人去敲钟,开朝会,此番定要集思广益,慎之又慎。”赵曙也有些着急,就算是快马轮换飞奔,从西北到汴梁,也要十几天,再不快速应对,后果不堪设想。

汴梁皇城之上的钟声在起,无数官员往皇城赶来。

百姓又开始议论这紧急钟声的原因了。

甘奇自然也听到了钟声,便是面带微笑,终于等来了。

甘奇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他虽然失了权柄,但他其实还是有资格进宫列班朝会的,而且级别挺高,还可以列班在头前,所以一旁的甘霸还问道:“大哥,皇城钟声在快中午的时候响起了,那定然是有急事朝会,大哥要不要换身朝服去上朝啊?”

甘奇却笑了笑:“守孝期间,朝会什么?若是去了,反倒让那些言官拿住了话柄。”

“哦。”甘霸憨憨一言,面色很是不快,他心中憋了一堆气,自家大哥如此功勋,如今却混得连个上值的衙门都没有了,他比甘奇还气愤。他甚至在想,若他是甘奇,当初是谁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他早已提刀把那人给杀了。

甘奇却一点气愤都没有,出了书房,进了张淑媛的厢房,笑道:“春喜泡茶了,焚香,上些点心吃食。”

张淑媛笑脸来迎,问道:“官人今日可是有喜事?”

甘奇点点头:“淑媛抚琴,唱一曲。”

张淑媛连忙去准备,甘奇已然拖鞋上榻,春喜小丫头一边上茶水点心,一边拿小被褥来给甘奇盖住脚面,还拿枕垫放在床榻之策,让甘奇斜躺着有个舒服的姿势。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工小丫鬟给甘奇捧着点心盘子。

春喜在一旁端着茶杯,用嘴给甘奇吹着茶,让茶水凉下来,好让甘奇喝。甘奇的肩膀上,也有童工在给他捏着,轻重适中,节奏正好。熏香也起,沁人心脾。

琴音已起,曲子在唱。

你说说这日子,他不香吗?甘大相公也是,汴梁好日子不过,非得要去边关打仗,与那一群臭烘烘的粗鲁汉子在一起。

朝会之上,人已来齐,赵曙坐在高台之上,左右去看,他似乎在寻一个人,看了又看之后,便开口问道:“枢密使甘道坚怎么没到?”

不是赵曙非要找甘奇,而是论兵事,甘奇不来,心中没底。

许多人左右看了看,也在疑惑,甘奇好久不来上朝了,为何今日皇帝忽然问了起来?

还是曾公亮答了一句:“陛下,甘相在守孝,便也不便参与朝会公事。”

赵曙皱了皱眉,又道:“那就开始议事吧,司马中丞,你且快把西北军情与诸位说一说。”

司马光连忙出来说,又把军情奏报拿来与诸位传阅。

朝堂立马成了马蜂窝,嗡嗡一片,喊打喊杀的主战之人不少,只因为如今许多人自信起来了,打败了辽国之后,不仅给民间百姓带来了自信,也给这些朝堂官员带来了自信,如今说起话来语气都不一样了,颇有睥睨天下之感,替大宋睥睨天下。

有忧国忧民怜悯百姓的主和派,有些人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读书考进士,做官也是一颗圣贤仁爱心,牛死了都会悲悯不已,何况打仗死人?更是觉得这样不符合圣贤仁爱之道,兴亡百姓苦,打仗能避免就要避免。这样的官员,在仁宗一朝是可以得到重用的,因为道德品质极高。

这种道德品质极高的官员到底好不好呢?你说他圣母心,但是他又爱民如子。你说他没有能力,但是他还是爱民如子。

还有一部分是理智派,从务实出发,打仗要钱要粮要军备,如今朝廷穷,最好还是能不打就不打,想着有没有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

三派人,或者归拢起来说是两派人,说来说去。

而皇帝赵曙如今却是那睥睨天下的一派,他是不怕打仗的自信派,答了一句:“诸位,诸位,如今可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是敌人兴兵来犯,总不能卑躬屈膝去求和吧?就算求和,那也是要割地赔款才能和,诸位谁去?谁去割地赔款啊?”

这一句话就把求和派给止住了。

司马光不是求和派,他只是保守派,他开口说道:“战与和之事就不必议论了,此番是应战,还是商量一下怎么更好的应对才是。”

开封知府韩绛出来答话:“司马中丞所言极是,当速速议对应之策,调兵遣将以击之。”

赵曙点着头:“诸位,说正事。”

曾公亮想说话了,他精明无比,知道这是甘奇的机会,但是他还是没有立马说话,而是要看一看局势再说,要不要真的在此时举荐一下甘奇,还得考量一下。他也怕真的惹得皇帝不快。

曾公亮看了看富弼,富弼果然开口:“陛下,臣以为守城为要,避党项自锋芒,增派人马守护城池,党项人久攻不下,自会退去。”

赵曙点着头:“嗯,此法稳妥。还请议一个章程出来,何人统筹战局,何人领兵调度啊?又调何处兵马去援?”

富弼转头看了看满朝众人,把目光放在了韩绛身上,韩绛是最近新提拔起来的官员,说白了也就是皇帝如今准备培养的班底之一,提拔韩绛之事富弼也是出了力的,此时这般情况,虽然有风险,但也是立功的机会,富弼开口:“陛下,不如派韩子华去延州统筹。”

说完富弼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韩绛,韩绛此时不论愿不愿意去,也立马出来拱手:“陛下,臣愿往延州统筹事宜。”

赵曙很是满意:“好,那就派韩子华去延州,只是人马调度之事,你可熟练?”

韩绛面色略微尴尬,正统的进士及第,容不得他大包大揽瞎吹牛,关键是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领兵打仗的事情,吹出来也没人信,唯有答道:“陛下,臣从未运筹过兵事,但是组织人手,调度钱粮之事,臣是擅长的。”

赵曙点着头:“那也好,你便去延州统筹人力物力之事。领兵之人,富相可有人选?”

富弼又转头去环看众人,这回再一看,无数人与他对了一下眼,立马就低头了。领兵打仗,这玩意谁敢应?且不说会不会,一旦打败了,那就成了国家罪人,成了万世笑柄。

富弼也为难,他又看了看韩绛,韩绛也低头了。

其实赵曙也明白,他倒是希望富弼能推荐一个堪用之人,奈何朝堂上下找不出这么一个人。

曾公亮终于瞅准了机会,他等的就是现在,立马开口说道:“陛下,甘相虽然在守孝期间,但是朝廷如此大事,唯有甘相有此才能,此番臣以为,当召甘相夺情,速速往西北指挥战事。”

富弼皱眉,赵曙也皱眉,连司马光都在皱眉。

曾公亮又道:“甘相于战事,可比霍去病也,百战而不殆,此番若是去西北,必能得胜,可保西北边境几十年无忧。”

曾公亮这番话语一出,便是知道甘奇得承他情分,这是个大情分了。若是事成,来日甘奇就得回报他。

众多相公们皆是不言,皇帝也是不言。甚至满朝众人都不言语,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朝堂局势,这种时候,不说话最好。

赵曙看着众人,没有反对的,也没有附和的,他心如明镜,知道这是为什么。

赵曙沉默了许久,他也在纠结,让甘奇去?甘奇又大功而回,怎么办?怎么处理?不让甘奇去,那赵曙睡觉都睡不踏实,万一西北大败,失地无数,他这刚坐稳的皇位,立马又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

让甘奇去吧,大功而回,封个王,封个郡王,算是打发了。只要西北再无战事,只要燕云也稳定,甘奇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就让甘奇当这么个闲散郡王算了。

赵曙如此想着,便道:“来人呐,去把甘相召来吧。”

曾公亮立马开口:“陛下,不若派司马中丞去召甘相,司马中丞与甘相相熟,如此显得重视,也免得甘相心中有何想法。”

曾公亮这是蔫坏,他明明知道最近司马光被人当枪使,时不时弹劾一下甘奇,还非出言说这么一番话。不过他倒是不知司马光与甘奇刚刚割袍断义了。

赵曙倒是觉得曾公亮说得有理,他知道如今甘奇心中有气,此番去请,是当重视一些,所以答道:“那便请司马中丞走一趟吧,速去速回,朕在这里等他来。”

只是苦了司马光,面色尴尬拱手,退步而去。

出得殿外,司马光埋怨一语:“这叫什么事?这朝堂竟寻不出第二个领兵之人?”

埋怨归埋怨,不去也得去。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下官惭愧

甘相公日子逍遥,心情舒畅,迎来了当朝御史中丞司马光。

司马光再来,面无表情,让他做那前倨后恭的事情,他是做不来的,落座之后也无茶水,便也直白开口:“陛下召甘相公入殿商议兵事。”

甘奇倒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却是脾气也不好,答道:“劳烦司马中丞回去禀报,就说在下守孝在家,不便参与公事。”

司马光气得想骂人,他看着甘奇,却又发不得怒,唯有再劝:“陛下夺情,事关重大,还请甘相移步入殿。”

“不合适,圣人子弟,岂能不孝?你便去与陛下复命,就说我甘道坚实在不便。”甘奇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袖子一边答道。

官员不听皇帝的话语,这是大罪,但是有宋一朝,官员不奉召却又是常事,特别是仁宗朝,官员躲起来不去当官的事情不少,比如包拯,就常干这种事情,以为明志。

司马光面色憋得通红,拳头捏得紧紧,让他这么一个人笑脸说什么谄媚好话,那是不可能的,他就这么憋着,也不抬头看甘奇,仿佛又受了气正在忍。

但是在甘奇看来,司马光此时就像是一个小媳妇一样,反倒有趣好玩。

甘奇又道:“看司马中丞面色,若是内急,只管去。”

“下官并不内急,殿上文武百官,还有陛下,都在等着甘相公去商议十万火急之兵事,还请甘相公以大局为重。”这已经是司马光能说出来最低三下四的话了。

甘奇却站起了身,并不理会司马光,而是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慢慢说道:“风和日丽,当真是一个好天气,人生在世啊,你以为你看透了的,却不知自己连皮毛都不懂。司马光啊司马光,要说治国之道,你还差得远,要说大局为重,你也不懂什么是大局。说起来,我其实不讨厌你,奈何你总是做一些让人讨厌之事。”

司马光憋着脸,一言不发。

“其实我不想为难你,只是觉得你没有治国理政之才……”甘奇摇着头,慢慢往院子里走。

司马光也不抬头去看甘奇,甘奇这么一番话,他心中自然听得不舒服,奈何这是甘奇真心之语,司马光真不是治国理政之才,他是治学之才,好好写史书更适合他。

司马光生气是生气,奈何这种时候,他又只能忍着,满朝相公官家都在等,怎么样也还得劝一劝甘奇去上朝。这也是他的行事方式,君王所托,不敢不从,家国大事,更不敢乱来。保守迂腐,其实也有保守迂腐的优点。他不会为了一时气愤,真是把事情给搅黄了。

他就低着头,憋着,再憋一会,当开口再说几句难以出口的好话去劝一劝甘奇。心中也自我安慰着,若不是皇命在身,他打死也不会来找这个小人甘奇,割袍断义便是割袍断义。

又憋了一会,君子司马光起身抬头,看一看甘奇在哪,准备再去劝一下。他本以为甘奇在院中,奈何出来一看,甘奇不再院中。

司马光又左右看了看,他以为甘奇躲起来不见他了,不免有些着急,开口喊道:“有人吗?来人呐!”

甘霸从头前回廊出来了,张着大嗓门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被一个粗鲁汉子呵斥了,司马光也来不及发怒,立马问道:“你家相公呢?去何处了?”

甘霸怒目一瞪:“不是你来请我家相公的吗?你缘何还在这里?”

“什么?你家相公去哪里了?带本官去寻。”司马光脾气也不好。

甘霸几步近前:“你这鸟厮,莫不是讨打?我家相公刚才出门都上车进宫去了,你却还在这里寻,莫不是故意耍弄我?看来你真是讨打!”

说着甘霸就上来了,拳头挥了挥,作势要打人。

司马光倒是没想着要挨打,而是大惊:“什么?他进宫了?”

一边惊讶,司马光一边往外跑,门口还有他的马车,出门就上车,口中连连说道:“快快快,皇城,快走。”

甘霸还骂道:“鸟厮,算你跑得快!”

司马光算是被甘奇耍弄了一下,不过他也不气,终归是把皇命办妥了,唯有不断催促车架加速。

甘奇先进了大殿,司马光入皇城之后,一路飞奔,气喘吁吁之间,算是与甘奇前后脚来了。

甘奇入殿,许多人心中都尴尬,包括皇帝赵曙。

甘奇一身素色儒衫,大步往前,一直走到最头前,就在富弼身后入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看着他慢慢往前走,看他躬身见礼。除了曾公亮,全场没有一个笑脸。

“这个……啊,甘相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开始议事吧……”赵曙开口打破尴尬。

甘奇忽然就站出来了,开口:“臣有奏!”

“说,甘相说就是。”赵曙是有点良心的,至少他此时知道尴尬而心虚。

“臣出三百万贯钱粮,领东京七千骑,再调燕云五万威武军,出延州,败党项十五万大军,至少夺五州之地。不知诸位意下如何?”甘奇比所有人都直白,也懒得等那些弯弯绕子,早说完早省事。

然后满场噤若寒蝉,不是吓的,而是都没有想到甘奇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更没有想到甘奇开口就出三百万贯的巨资。

赵曙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司马光去请甘奇的时候,朝堂上就在议论军费粮饷之事,正在焦头烂额,议出的办法也是让各部衙门分摊,正在争论哪个衙门出五万,哪个衙门出三万,争得是不可开交。

忽然甘奇一来,开口就是三百万贯,就是把这次出征的花费都包了,这谁能想到?

司马光都一脸愕然抬头看向甘奇,头前叫甘奇拿二百万贯出来,甘奇打死都不愿,此时开战了,甘奇开口就把军费给包圆了,司马光是大感意外,意外到忽然有些惭愧一般。

他又想起了甘奇出门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说他不懂什么是大局,此时陡然一想,甘奇莫不就是说的现在?他早已算定还有战事要来,也知道国库空虚,所以留着钱做军费?

司马光胡思乱想着,头前曾公亮已然笑道:“这般好,陛下,如此便是万事大吉也,甘相出征,必然凯旋。甘相还把粮饷之事也一并解决了,如此忠良,古今罕见!”

若是以前的朝堂,曾公亮夸奖甘奇,必然有人附议出言,比如王安石、唐介等人,都会出来跟着说几句。

却是而今,曾公亮把甘奇好一顿夸,但是却没有一人接话。

甘奇自己接话:“曾相公谬赞矣,家国大事,社稷之重,岂能因一己之私废之?”

这句话一说出,司马光面色臊红,这话不就是他用来骂甘奇的吗?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他要与甘奇割袍断义的吗?

没人附和,曾公亮也要接着夸:“我大宋有甘相这般的文武之才,社稷可安也!还请陛下下旨,就按照甘相说的办!”

赵曙连忙说道:“准,准了,就按照甘相之策来办,文老相公,还请枢密院速速去调兵符大印,军令立出,调兵遣将,速速开拔!”

文彦博面色复杂,拱手称是。

“朕在东京,只等甘相凯歌!”皇帝赵曙,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满意,钱粮解决了,军队解决了,领兵主帅解决了,顺利得超乎想象。

甘奇也不多言,上前拱手,便道:“请文相公下令,调拨几人入军中听用。军将种愕、枢密院编修章楶,还有原皇城司押官李明。”

文彦博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赵曙大手一挥:“允了!”

甘奇再一拱手:“那臣就告退了,去军营点兵,还请文相公把兵符大印都送到军营来。”

赵曙下意识点点头,甘奇已然退去,说走就走。

满场众人,皆目送甘奇离去,一个个不知说什么是好。

朝堂之上的氛围陡然有些怪异起来,甘奇都消失在大殿门口了,所有人目光都还未从门口收回来,更没有一个人说话。

倒也不知众人都在想什么,连皇帝也就这么看着,还轻轻叹气。

似乎在这么微妙的时刻,许多人都觉得这个朝廷对甘奇有亏欠,也有人觉得甘奇太过自大,行事作风,完全没有一个臣子该有的模样,少了一种谦卑与恭敬。

依旧还是曾公亮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开口笑道:“陛下,甘相一去,西北无忧矣,该着急的是党项人了,此一战,保西北二十年太平不在话下。”

赵曙点着头:“嗯,那便散朝吧,各部衙门都配合着甘相,筹措粮草之事,大家哪怕出不得钱,当也要出力,不可懈怠。”

退朝了,皇帝转身就走,众人也慢慢退去。回书房的路上,皇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堵得人有些难受,许是因为心中也起了惭愧,也许是因为刚才甘奇的风范太甚,仿佛一出手,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仿佛甘奇比他这个皇帝还有能力,就没有甘奇办不成的事情?

这种感觉,不是一种好感觉。

那司马光,慢慢走出皇城,左右看了看,也在长吁短叹,口中喃喃一语:“这叫什么事?”

这叫什么事?

一句话语,两种心境。

军营之中,号角已起,七千骑兵呼啸之间聚集而来。

将台之上的甘奇,眼神扫视左右,威严已出,各部军将上前汇报之后,只等命令。

甘奇左右巡视几番,板着脸,只说一句话:“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一下,明早开拔,打仗。”

“遵命!”声音震天在响。

甘奇翻身上马,就走。

军营门口,李明刚刚赶到,见得甘奇,连忙大礼拜见:“多谢甘相公抬举!”

“不必谢我,速去报备,今晚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明日开拔。”甘奇话音还在,人已然打马而过。

李明再拜,起身看着飞奔而去的甘奇,自言自语:“有幸,有幸识得甘相公,祖宗保佑,让我此番随甘相公立功而回,加官进爵,光耀门楣。”

章楶,从枢密院抱着一大堆兵符印鉴到得军营,与史洪磊报备交接。

甘奇回家,也开始收拾东西,挂在木头架子上的甲胄,取下来擦洗干净,换洗衣裳,也要打包好。

甘奇先开拔,却还要留人在京城办事,筹措粮食,汴梁城大,交通方便,得在这里卖一批粮食,然后一路西北去,一路买,一路买一路往军中送。

东京筹粮的事情甘奇准备交给章楶负责,不过甘奇还有一个帮手,朝廷派的韩绛,行路途中,韩绛负责这些。

钱,甘奇有,却多在燕云,大批量的钱财,甘奇压根没有运回汴梁,但是甘奇自己还是有点钱的,先用上。自家宅子里的地窖打开,甘霸带着人,立马就给搬空了。

夜里,甘奇还在忙碌着,安排一应事情,各处掌柜来了,章楶也来了,钱交给章楶一部分,各处掌柜帮着章楶干活。似乎完全不需要朝廷插手一样,甘奇自己就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大军先行,粮草一边走一边往军中送,走到哪里也在哪里买。大宋境内,就是这点好,民间富庶,有钱哪里都不愁吃饭。

却是忽然门房来报:“主人,御史中丞来拜。”

有些意外,甘奇摆摆手:“请进来。”

御史中丞司马光,走进了甘奇家的前厅,前厅里无数人都在听着甘奇的各种安排。

司马光进来之后,摇身一拜,却也不近前,只等甘奇把事情都安排完。

又过得一个多时辰,夜半时分,甘奇家的人才慢慢散去,只等明天各做各事。

司马光也才上前一拜:“见过甘相公。”

甘奇看着司马光,说道:“你来之前,想来当是犹豫了许久吧?”

“下官惭愧!”司马光直接答道。

“不必惭愧,咱们二人,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甘奇答道,他似乎也知道司马光来干什么。

“下官来此,便是要收回上午割袍断义之语。”司马光这一点还算君子。

甘奇不置可否,只道:“别收早了,许有一日,你还得说这般话语。时候不早了,你回吧。”

司马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不多言,躬身一礼:“下官告辞。”

司马光,就是这个时代,也代表了这个时代。

甘奇终究会打破这个时代,所以甘奇知道,两人永远不会是同路人,今日司马光收回去的话,来日还得说出口。

这些与个人情感无关。也不是司马光一句惭愧就能改变的。

时代的步伐,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

再回汴梁的甘奇,必然锋芒毕露,以最强力的手段,开始去做他心中早已想定的那些事情,再也没有人能真正阻止他,皇帝都不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皇帝也已经换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七千铁甲骑出了汴梁城,几日后燕云的五万威武军也开始开拔了,如今的威武军,人人都有马,但也称不上是骑兵,最多算是能骑马的步兵,因为这些人的骑术远远还算不上娴熟,打马集群冲阵是不太现实的。

不过就算是骑马的步兵,也远远比一般步卒作用要大,至少机动能力大大增强,载重能力,携带辎重的能力也都加强了。

甘奇沿着黄河向西,再沿着黄河往北,路途并不难走。

延州城,正在挨打,倒也不是攻城,而是每日羽箭攒射,党项人显然没有想要用人命去堆城墙,唯有不断往城内射箭,城内的一切活动也就停止了下来,却还是时不时有军民被流矢击中。

这大概就是报仇了,也是教训。

党项人也算定城内之军不敢出城来战,这是大宋西北州府这二十来年的基本战略,那就是不主动出击,坚决不与党项人野战。

一场好水川,给大宋带来了二十多年的负面影响,战略大变。

宋军龟缩在城池之内,党项人不断用各种弓弩发泄着心中的愤怒,慢慢也就心情畅快了,开始叫骂,撒尿,各种侮辱之语喊得震天响。

如此好多日,陆诜倒也心安了,只要不攻城,一切都好说,反正城池丢不了,稳稳妥妥。

党项人也肆无忌惮,哪怕他们知道宋人在等援军,他们也丝毫不怕,真若是宋军来了援兵,退走就是,就是这么简单,退了就行。以往都是这样的,宋人可不敢深入来追。

情况就这样僵持着,双方都满意。

甘奇再次经过了黄河岸边的北邙山,在这里碰上了快马而来的种愕。

种愕四十岁左右,满脸的胡茬,身板孔武有力,却穿着一件旧儒衫,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儒生,这少年也是一副好身板,虎背熊腰。

种愕上前来拜:“末将种愕,拜见甘相公!”

甘奇下马,上下打量着两人,也扶起单膝跪地的种愕,笑道:“种将军来得快啊。”

种愕见得甘奇竟然亲自下马来扶,颇有点受宠若惊,又拱手说道:“末将一得军令,便是什么都没有带,就带了一些干粮,打马飞奔而来。”

“苦了你了,是朝廷对不住你,此番你便随我杀敌去,立功之后,我与你作保,前事不纠,还有重赏。”甘奇如此说道,算是给种愕一点心理安慰,也要给种愕一些信心,难得这大宋还有进取之将,不能打消了这种人的热情。

“相公大恩,末将没齿难忘,必有厚报!”种愕感动非常,不是他容易感动,而是如今这种家,颇有点江河日下的意思,种家世代镇守西北,种家先祖,乃是一代大儒种放。到得种愕这一代,恩荫之下,种愕四十岁了,不过是一个西北清涧小城的守将,麾下三千人马。

种家说起来也是没落了,若不是以后神宗登基,再给了种愕机会,这种家显然就要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种家的后人大概也与那故事里杨家的后人青面兽杨志一样,再也不谈什么荣光了。

甘奇如今是救了种家于没落之中,种愕自然是感动非常的,种家将门,差点就没门了,甘奇又把这个门给他送回来了。其实也是种家子孙争气,不仅种愕争气,以后的种师中种师道都是争气的人。

甘奇视线往种愕身后的那个年轻儒生看了过去,开口问道:“这个年轻人可是种家后辈?”

种愕连忙介绍道:“相公,此乃末将侄子种师道。”

种愕又往身后示意了一下,种师道连忙上前:“小人种师道,拜见甘相公!”

其实甘奇有猜测,此时印证了,心中大喜,又问:“年岁几何啊?”

“回相公话语,小人虚岁十七!”年轻的种师道,还有些羞涩拘谨,也是甘相公官职实在太高,让他有些紧张。

“习武?”甘奇又问。

种师道谦虚一笑,把臂膀往前放了放,答道:“小人自幼读书,不过也熬练了一下身板,上阵杀敌当是堪用的。”

种师道谦虚着,种愕却有些着急,连忙接了一句:“相公,莫看师道一身儒衫,但也是弓马娴熟,自小随末将在军中长大,胆气过人,一身武艺,军中鲜少有能及者。将来必是一员良将。”

家长总是这般,不遗余力夸着自己的后人,也怕种师道被人看轻了。

却不知甘奇怎么可能不认识种师道呢?甘奇哈哈大笑:“允文允武,世间少见呐。”

种愕听得甘奇如此说,心中大喜,立马又给甘奇来了一顿马屁:“相公,要说允文允武,这天下何人记得上相公您?师道还差之远矣。”

没有进士及第的武人,就是这么悲哀,哪怕如种愕,也得小心翼翼奉承着上官,甘奇也不多言,左右一看,开口:“呆霸,取一身上好的甲胄来送与种师道,往后种师道就跟在我身边走动。”

种师道还没有反应过来,种愕一拉种师道的衣角,躬身大拜:“谢相公!”

种师道也连忙拜下:“拜谢相公抬举。”

甘奇挥了挥手:“继续行军。”

种师道手忙脚乱换了一身重甲,打马跟在甘奇身边。

一边行军,甘奇一边与种愕闲谈:“种将军,如今党项,战力如何?”

“回相公,如今党项早已不比当年,若是二三十年前,党项全国也不过十万人马,都是精锐非常,皮室军更是凶悍无当。而今之党项,虽然军队说起来有三十多万,却是差之甚远。若是朝廷真能集中兵力与之一战,党项必然难以招架。”种愕如此说道,也是地位低下,想得简单了一些。

甘奇知道种愕心中憋着劲要干党项人,只是集中兵力这种事情,是不太现实的。不过甘奇也不会打消种愕的热情,而是点头:“说起来,党项好水川一战而立足,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也当是锋芒已尽之时,李元昊英雄也,奈何英雄也有迟暮之日。吐蕃如何?”

种愕听得甘奇一番话,觉得甘奇与他心中想法一样,便彻底放下心来,直白说道:“吐蕃诸部不合,算不得大患。”

“此番我来,有两策,延州**项,还得往前打,打入西夏嘉宁军司,切断西夏中部与东部的地盘。第二策便是往西开边,击吐蕃,把熙河兰煌彻底拿下,如此便可威胁党项的西凉与甘肃军司,如此可成合围之势,种将军以为如何?”甘奇这一路上早已深思熟虑几番。

西夏这个国家,不比大宋与大辽,因为西夏没有真正的战略纵深,西夏是一个长方形的国家。而且主要的地盘都在这个长方形的南边,东到后世山西省保德、佳县一带,西到敦煌。

而西夏大部分的国土腹地,都是沙漠,东边是后世的毛乌素沙漠、中间是腾格里沙漠,西边是巴丹吉林沙漠,还有许多小沙漠,哪怕是敦煌也多是戈壁地区。

归纳一语,西夏的主要地盘,其实都在宋夏两国的边境线附近,他的首都在兴庆府,也就是后世的银川,也是黄河南北方向的一线。这一线是他唯一的战略纵深。

西夏就是一个一字长蛇阵,要打西夏,就得把这条蛇切成几段,所以甘奇要往西进军后世的青海,让西夏这条蛇彻底暴露在大宋面前。往西去青海,就免不得要与吐蕃干一架。吐蕃许多部落本就与宋兵戈不断,有宋一朝,吐蕃诸部多次扰边,而且还与西夏合兵攻宋,这是必须要惩罚的。

甘奇难得来一次,所以要达到的目的很多。不过难处也不少,西北这边不必辽宋边境,西北这边往哪里去都是山高路难行,沟壑山谷到处都是,远一点就是戈壁大漠,这里打仗,真正考验人的耐受力,耐受力还在战斗力之前。

种愕听得甘奇之语,思考了一会,眼神一亮,答道:“相公此两策,乃谋国之策也,若是成功,必然一反守势,随时可以转为攻势,此乃合围之法,西夏往后必然首尾难顾,相公高明!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甘奇点着头,他还想得深远,什么时候自己有了几万纵横来去的真正骑兵,便真正是进取之时了。

如今便是先想大战略,党项之国三十年,也算是走了运势,好水川一战影响深远,甘奇显然不会再让党项有一百八十九年国祚,三十四年就可以了,历史上也就有一笔了。反正西夏在历史上,总共也就几笔,少一笔多一笔,没什么关系。

大军继续走,章楶带着辎重慢慢跟了上来。五万威武军却要慢了许多,还在路上。

从西京京兆府(西安)附近开始转北上,甘相公率领的朝廷大军要来了,陆诜激动不已,他甚至亲自上城头,对着敌军大喊:“尔等党项蛮夷,还不快快退去,朝廷大军不日就到,此时不退,更待何时?莫不是真想死伤无数一败涂地不成?”

陆诜这种心态,实在难以理解,朝廷大军要来了,他竟然亲自来劝党项人赶紧跑。要是甘奇在这里,要被他气死。

还别说,党项人还真听劝,也许是信了陆诜所言,也许是真的知道宋人的援军来了,竟然真就退去了,大军往绥州那边收缩而去。

陆诜见得这一幕,自然是喜出望外,吩咐士卒敲锣打鼓庆祝。

然后过几日,甘奇真的来了,陆诜带着众多官员在城门迎接。

这次甘奇却不下马了,只是在马上与众人拱手致意。

陆诜拜见之后,立马开口:“甘相公之威,远震蛮夷党项,党项人一听说甘相公带兵而来,便仓惶而退,一场大战,只凭甘相公之名,便不战而屈人之兵,可喜可贺!”

甘奇听得脸一黑,语气不善:“陆知府莫不是以为本相带着几万大军跑几千里而来,是为了出游踏青?”

说完甘奇打马就入城,因为他还未到延州的时候,就听人来报,说党项人被陆诜吓跑了。

还不战而屈人之兵,甘奇岂能不气?

种愕随着甘奇打马而过,看着一旁愕然的陆诜,重重哼了一声,此时当真解气,甘相公一来,果然不一样了。

陆诜立马也看到了种愕,面色一沉,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甘奇自顾自打马直入府衙,中堂落座,军将列班,文官也列班。

甘奇黑着脸,开口问:“绥州那边如何了?”

陆诜连忙上前来答:“回相公,绥州那边来了信,说党项人开始踌躇犹豫了,营帐也撤退了七八里,可能随时退兵。”

“他们若是退兵,会退到何处去啊?”甘奇又问。

“当是龙州城。”陆诜答着。

甘奇皱着眉,左右问了一句:“这仗还怎么打?诸位可有计策?”

还打?陆诜心中一紧,问道:“相公,党项既然退去,想来也不敢轻易再犯边境,绥州保住了,已晋全功,朝廷定有封赏。”

“全功?”甘奇听纳闷了,怎么就全功了?难怪历史记载,大宋对外战争胜多败少,这不,又胜利了!打退了党项十五万大军,大胜而归,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高明得紧。

甘奇黑脸摇头,看向种愕。

种愕立马来答:“相公,末将以为,当沿大里河而上,围困龙州,让党项派兵来救。”

陆诜闻言心中大惊,连忙开口:“种愕,你说什么胡话呢?两国大战岂可轻起?”

种愕此时早已知道甘奇是个什么想法,哪里还虚这个昔日的上官,反唇相讥:“陆知府,下官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晓争夺之道,若是不打疼党项,朝廷大军一走,他们卷土再来,又当如何?”

“种愕,党项人此番仓惶而逃,已然就是失了胆气,岂敢再来?战端一起,不知要死多少人命,党项若是举国之力而来,胜负难料。出了问题,谁负责?你种愕一个小小的军将,担待得起吗?”陆诜又问。

第五百三十章 尸位素餐的西北局势

陆诜之想,代表了这个时代许多文人的想法,这一类人其实很容易理解,古今中外什么时候都不缺,后世称之为圣母派。一方面忧国忧民,一方面懦弱不知。

但是社会也还真的不能缺少这一类人,因为如果一个社会的整体氛围都是一味铁血的话,也是一种可怕的事情,需要这一类圣母派思想来对冲铁血派思想,如此才是中庸之道。

有时候国家与百姓,是存在一些冲突关系的,比如打仗,就事论事而言,百姓就会有牺牲,有人没了爸爸,有人没了丈夫,有人没了儿子,这是一件悲剧之事。但是不打仗,国家安全环境一直受到威胁,可能会发生更大规模的悲剧。

辩证之下,就当有取舍,有些战争需要避免,就需要一派人据理力争。有些战争是必须要打的,就需要另外一派人力排众议。

此时自然到了甘奇力排众议的时候了,他看着陆诜,问了一语:“苟且一日,得一时之安,奋勇一番,得几十年安定,何为?”

陆诜见得甘奇发话了,心中哪里还能不懂?却还是说道:“相公,自古有言,好战必亡也,此番已然罢战言和,若是还要去攻,不免有好战之嫌。”

争论,从来不是决定事情的手段,甘奇看着陆诜,微微一笑:“陆知府说得对,好战必亡,如西夏这般好战之国,穷兵黩武,频频犯境挑衅,必亡也。”

小官种愕闻言,连忙接道:“相公所言极是,哈哈……党项便是那好战之国,必亡也。”

陆诜大急,他要据理力争了。

甘奇却是一抬手:“不必多言,此番大军千里而来,吃喝用度无数,岂能轻易退去?若是此番轻易而退,党项人便以为我大宋军将无能,来日更会肆无忌惮,此战必打,无需多言。”

说完甘奇起身而出,对种愕一招手:“带我巡延州各营。”

种愕连忙头前作请带路。

陆诜却还喊道:“甘相公,你如此不顾大局,不顾百姓安危,为了一己之功,非要开两国大战,下官一定如实上奏,报陛下知晓。”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陆诜,面色难看至极。如今也是有趣,人人都与他说什么“大局”,甘奇也有些纳闷,到底什么是大局?

是不是每个人看到的大局都不一样?

党项不打,必成祸患,这也是甘奇的大局。甘奇收了眼神,懒得管他,只是说道:“韩绛。”

韩绛上前拱手:“下官在。”

“人力物力,钱粮后勤,一应事情,皆付你手,你就在这知府衙门办差,办不好提头来见。”甘奇已然出门。

韩绛拱手:“相公放心,皇命在身,不敢懈怠。”

陆诜看着韩绛,心中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夺权之意,一个州府钱粮人手调度,皆是知府之权,来了个京官,把他的权力都给夺走了。

陆诜大喊:“甘相公,你不能越权如此行事。”

甘奇懒得回答,已然在门口上马。

韩绛却与陆诜拱手答道:“还请陆知府恕罪,此乃皇命差事,皇命难违。”

随着甘奇出门的种愕面带喜色,来了个甘相公,终于让他有一种放开手脚的感觉,他自然是开怀微笑,一旁的年轻种师道却忍不住开口:“当真解气,那陆知府,就不是一个好官,延州三四万大军,便是延州城内也有两万多人马,却被两万人围城不敢出,岂不教党项人笑话?”

种愕立马回头瞟了一眼乱讲话的种师道。

种师道又尴尬说道:“还好甘相公来了,甘相公一来,便是万事大吉。”

甘奇看着这叔侄两,微笑着。

延州军营,鼓声起,各处人马飞快聚集而来,便是这个聚兵的速度,甘奇就满意非常,时时备战应战西北军,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不过两万多的人马,还是有些让甘奇失望,甘奇知道如今大宋禁军,西北最为悍勇能打,却也不知西军的装备差成这样,铁甲一两千,其余皆是皮甲,甚至有些人皮甲都破烂不堪。兵刃不知用了多少年,虽然磨砺得寒光熠熠,却是许多刀枪都小了几圈,这不是保养不好,而是用得太久,磨得太多,磨小了。

甘奇有一种悲伤之感,就是这样一支穷军队,一支不断与党项人吐蕃人打了这么多年。

这时代不对劲,总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什么不对劲?

甘奇有答案,不是国家没有钱,也不是国家没有资源。而是这个国家早已丧失了调配资源的能力。东京富成那样了,江南也富,甚至大名府都富,却偏偏资源去不了该去的地方。

一个国家组织,连合理调配资源的能力都没有了,这个组织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国家这个组织,真正唯一的意义就是让资源去他该去的地方。

就是让东京的相公们少吃几顿山珍海味,让军队多几件保命的铁甲。这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却又难如登天。

一个个军将漆黑的脸,上前拜见甘大相公。

甘奇点着头,每个人都勉励几句,然后说道:“各自准备,明早开拔。”

众多军将领命,甘奇还得给这些人鼓劲,给这些人做心理建设,办法也很简单,甘奇开口:“枢密院命,种愕开边有功,退敌也有功,擢升延州兵马副总管,加游击将军。”

种愕闻言大喜,他原本想能官复原职就可以了,此番忽然升官了,将军头衔,意外之大喜,连忙大拜:“谢相公恩德。”

“这都是你应该得的。”甘奇答道。

再看满场众多军将,一个个神采奕奕,不为其他,只为手脚都放开了,知道朝廷的心意了,知道只要进取,便可升官了。

往后也知道怎么行事了。

甘奇就是在暗示所有人,干,只要干成功了,必有重赏。

西北这些军将,一个个骁勇善战,就会干!

不过还是得有一个有能力的主帅,不能瞎干。

众人散去,一个个摩拳擦掌,收拾家当,准备开拔。

甘奇带七千骑兵而来,加上延州两万多兵马,差不多三万。延州也有骑兵四千,正儿八经的骑兵。

韩绛开始负责后勤之事,章楶开始参军在旁。

绥州城内,狄咏见到甘奇,激动不已,几千人马,将台之下随着狄咏跪地大拜,高呼威武。

随后开中军会议,甘奇开始研究各种地图,也问着在座军将各种地形道路,以及敌军大致分布。

时不我待,会议开完,第二天接着开拔,直扑龙州围城。

龙州城内,有四万党项军,龙州城外,有不到四万的宋军,就这么围起来了。

龙州党项主将竟然就是年纪轻轻的皇帝李谅祚,这是甘奇没有想到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皇帝的根底。

众人与甘奇介绍一番,甘奇才知道,这个皇帝竟然只有二十岁,而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岁就登基继位了,十三四开始夺权,杀舅父,杀外戚,杀大将,然后大权在握,十三四岁的人能做出这些事情,当真了不得。

这个皇帝也是一个极其好战的皇帝,时不时就领兵犯境,两年前还用计把大宋保安军的主将诱骗出城杀了。

这事情也奇怪,甘奇在东京,竟然完全没有听闻过?

敌国皇帝,诱杀我军大将,在汴梁竟然没有引起一点风波?

回头想,两年前,甘奇在做什么?在燕云打仗?如此也能想明白一些,肯定是当时接到消息的朝廷把这个消息给压下去了,怕与辽国西夏两线作战,把这事情给忍了。

这几年,西北大战不断,李谅祚时不时就引兵犯境,朝廷都在忍,难怪陆诜能在延州当知府,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难怪种愕会忍不住进军绥州,便是太憋屈了,更憋屈的是种愕打了胜仗,还获罪了。

此番再听得这事,气得甘奇破口大骂:“一群尸位素餐之辈居朝堂,寡廉鲜耻,只顾自己每日有酒有肉,不顾边军死活。这般相公,要来何用?”

种愕闻言大惊,连忙说道:“相公慎言,相公慎言。”

甘奇如今,哪里还怕这些?又道:“西北死人,写成字,便不过成了一份公文,千里到得东京,那些相公们看了,放桌案一扔,且当是街边有人殴斗一般的小事,却不知西北何其艰难。可笑……”

也是这个道理,几千里外的西北,打了一仗,敌人退了。到得东京,不就是小事吗?特别是最近的东京,又打辽国,又攻燕云,还要处理功高盖主的甘奇,哪一件事不大?西北打几仗而已,这在那些相公看来,都不算事情。

却不知这就是在纵容党项人更加肆无忌惮,说来就来,烧杀抢掠,说走就走。如陆诜这般的官员,还主动大事化小,主动掩盖,更让东京朝廷对西北之事不以为意。甘奇若不是亲自到这里来了,他也以为西北一些小打小闹,只是边境摩擦而已。

若不是这回种愕犯下了“大错”,甘奇也不会来,这西夏还不知要嚣张成什么样。

李谅祚也是聪明,就这么在大宋境内来来回回,得了一点好处就走,过段时间又来,便也是料定宋人不会真正反击。

这回甘奇围了龙州,把李谅祚围在了龙州城内,兴许李谅祚肯定惊讶不已。

攻城之物,没有,还得打造,西北军械匠人倒是不缺。

甘奇看着面前这座小城池,怒从中来,开口说道:“此番既然来了,当断党项之臂膀,从嘉宁军司往东,有多少城?”

种愕答道:“龙州,洪州,宥州,夏州,石州,盐州,银州,大城有七,大镇二十左右,堡寨几十,还有北地去兴庆府的铁门关要塞。”

种愕答完,所有人都看着甘奇。

甘奇板着脸说道:“七州之地,皆取之,攻下铁门关,方才罢休!”

众人大惊,因为甘奇口气太大了,若是夺得这些地方,党项可就真短了一臂了,铁门关若是也攻下来,那党项兴庆府立马都在兵锋之下,要达到这个目的,难如登天,众人甚至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事一成,西夏就真成了西夏了,只有西。

甘奇不多言,开口:“派人叫阵,骂,用党项话去骂,就骂李谅祚。”

种愕立马寻人去办。

二十岁的李谅祚,在国内大权在握,于大宋,来去纵横,正是天纵之资,甘奇料想他不可能真的躲避不出。

这甚至与性格无关,而是党项人如今早已不把宋人放在眼里,只要如此,当李谅祚真正得知宋军兵力情报之时,必然会应战。

甘奇就大喇喇把兵马都摆开,也不藏着掖着,就让党项人好好侦查,侦查个清清楚楚。

此时李谅祚若是不应战,待得甘奇那五万威武军到了战场,李谅祚更不会应战。

甘奇就三万多人,就摆开让党项人看,甚至还聚兵校阅,让人家好好数,数个清清楚楚,三万多人。

懂党项话的人,组织了几十,龙州城头,不断呼喊叫骂着,骂嵬名李氏十八代祖宗。党项皇族,姓嵬名,昔日是唐朝麾下犬马,立功之后,唐朝赐嵬名姓李,所以有了李元昊。而今嵬名李氏,倒是成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此时李谅祚若是不应战,待得甘奇那五万威武军到了战场,李谅祚更不会应战。甘奇就三万多人,就摆开让党项人看,甚至还聚兵校阅,让人家好好数,数个清清楚楚,三万多人。

懂党项话的人,组织了几十,龙州城头,不断呼喊叫骂着,骂嵬名李氏十八代祖宗。党项皇族,姓嵬名,昔日是唐朝麾下犬马,立功之后,唐朝赐嵬名姓李,所以有了李元昊。而今嵬名李氏,倒是成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懂党项话的人,组织了几十,龙州城头,不断呼喊叫骂着,骂嵬名李氏十八代祖宗。党项皇族,姓嵬名,昔日是唐朝麾下犬马,立功之后,唐朝赐嵬名姓李,所以有了李元昊。而今嵬名李氏,倒是成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第五百三十一章 二十党项

西夏人对大宋的读书人,似乎带着骨子里的鄙视,特别是战场上的读书人。

韩琦兴许也做了一件好事,韩琦不足奇这一点,反倒成了“示敌以弱”,也许还有这三十年来大宋的被动防守策略,也间接达到了“示敌以弱”的效果。

不过李谅祚也还是有些担忧:“你们可都知道那个甘奇?此人不可小觑,他可是败过契丹人的,打得契丹人丢盔弃甲。”

“陛下不必过于在意所谓状元及第,能当状元者,无不是读书迂腐之辈,契丹人是败了,不过这一败显然不是因为甘奇,而是因为乃蛮人临阵倒戈所致,而且契丹人也并未真正伤及筋骨,大军依旧横扫草原,只待剿灭乃蛮,契丹人必然再攻宋,那时候宋只怕难有招架之力。”说话的人是一个汉人,名叫吴宗,西夏的汉臣也不少,吴宗是深得重用的汉人之一,甚至还代表过李谅祚出使汴梁。

不过汉人当西夏的官,这一类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考不上举人进士。昔日给李元昊出谋划策打败韩琦的张元趾是如此,如今的吴宗也是如此,考不上进士,做了别国的臣子,便会抨击考试制度,抨击那些考试出来的人,这是一种极其正常的心态。张元趾的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也是这种心态。

甘奇这种状元及第,在吴宗看来就是真正的迂腐书生,便也把甘奇对辽国的大胜,完全归功于乃蛮人的临阵倒戈。

“陛下,甘奇其人到底有多大才能且不论,不过他麾下多是延州兵,延州兵的战力咱们是心知肚明的,倒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若是真出战,当做好完全之准备。”这说话的是梁乙埋,也是个小年轻,他是李谅祚皇后梁氏的弟弟,也是如今西夏的宰相。

西夏这个国家,内部斗争比契丹还要血腥残忍,连开国皇帝李元昊都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的,历朝历代的皇权争夺,几乎都伴随着血腥厮杀。

所以也造成了一个奇怪的政治现象,那就是西夏的皇帝都不信任自家人,而去信任外戚势力,也主动扶植外戚势力,也导致每一次皇位更迭,杀皇后太后舅父表弟的事情层出不穷。

李谅祚也是这么夺权的,他杀了舅父,而今又还是重用自己的小舅子。来日兴许他的儿子还得杀舅父,这是一个怪圈。

李谅祚杀了一圈舅父之类的老人,而今他二十啷当,宰相也是这个年纪,身边亲信之人也大多是这个年纪,如今的西夏掌权者,就是一帮小年轻。而且是锐意进取的一帮小年轻,动不动就带兵上战场。

皇帝亲自带兵上战场也是有原因的,一来是西夏过小,皇帝在哪里也不影响国政,二来是待在军中,掌控军队,能真正安全,也能确保权力在手。三来是这些小年轻真的有勇力,有野心。历史上的李谅祚,其实也短命,二十岁一出头就死了,他还在战场上中过宋人的箭矢,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英年早逝,也有众说纷纭,病死是正常,而阴谋论上,外戚梁氏是罪魁祸首。

李谅祚一死,梁氏执政掌权十八年,李谅祚与皇后梁氏的儿子七岁继位,被梁氏软禁,又郁郁而终英年早逝。最后梁氏成太后,被毒死了,孙子李乾顺才得以亲政,干倒了舅公梁家,活了五十多岁。西夏几朝,就是舅舅与外甥的恩怨情仇,杀舅舅成了惯例。

李谅祚如今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已经当了十九年皇帝了,也经历了血腥的政治斗争,他并非真的就是那种冲动之人,听得众人几番言语,他依旧还在思索。

不过他还是下定决心:“出战,铁鹞子大部都在,凭两万铁鹞子,也可立于不败之地,此战若胜,宋人以后便再也无胆与我党项争锋了,西北州府,予取予求,不在话下。西北之兵,往后见我党项大军,必然望风而逃。”

李谅祚很聪明,胜利的好处实在太大了,昔日好水川一战,打断了西军三十年脊梁,再来一胜,宋人肯定再也不敢与之争锋。

吴宗立马支持道:“陛下,那当速战速决,一旦等到各军司援军来了,就怕宋人调头就跑,又龟缩入城。”

李谅祚点头,把刀一举:“击鼓聚兵,出城一战!”

城外的甘奇,终于等到了党项人出城,铁甲骑兵如洪水一般从各门奔涌而出,到得南城列阵。

甘奇军中的大鼓也震天在响,喜出望外的狄咏也在甘奇身边笑道:“相公,党项狗出来了,哈哈……相公高明!”

甘奇激动是激动,只是口中说道:“一场苦战呐。”

铁鹞子,虽然早已不是以前的铁鹞子了,但是那具装甲骑,装备丝毫不比甘奇麾下的铁甲差,这是一场苦战无疑。

但是这场苦战若胜,对于甘奇来说,好处也是极大的,一战败李谅祚,党项其他州府,只怕也是望风披靡之景,而且对宋军的信心建立的好处更不用说。

这也是甘奇求战的原因,军队的信念太重要了。昔日在燕云如此,今日在西北也是如此,一支有胜利信念的军队,才能真正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

狄咏听出了甘奇的担忧,直接开口:“大哥,我做先锋!”

甘奇却摇摇头,开口大喊:“乌古鲁!”

军将乌古鲁近前大拜,一口汉话越发熟练:“末将在。”

“把马都连起来,你当先锋,呆霸给你压阵。”甘奇故技重施,也是女真人太好用,打硬仗,就得用女真人。

当然,如今乌古鲁麾下,也不仅仅是女真人,也充斥了许多汉人勇武者,这也是为以后考量,终究不能永远都靠越打越少的女真人,来日这先锋,还是得汉人自己来当,只要这么打下去,以后汉人骑兵一定不会比女真的差。这是甘奇心中所想,好似给汉人骑兵学习培训一般。

“遵命!”乌古鲁二话不说,转头就去安排。

狄咏连忙问道:“大哥,那我呢?”

“你带延州与绥州的步卒,与种愕一起,防备两翼。骑兵战法,不外乎中军出击,两翼穿插。你到左翼,种愕到右翼,必要以紧密之阵,长枪如林,把两翼出击的铁鹞子挡住一些时间,让乌古鲁突进党项中军。”甘奇如此安排着。

西军对付铁鹞子,经验太多。重武器,大朴刀,绊马索,砍马腿,砸重甲,几十年来演练实战了无数次。

狄咏多少有些不乐意,他更愿意打马冲阵,那才畅快,不过甘奇命令已下,他也不多言,心中显然知晓甘奇为什么这么安排,只因为他狄家人在西军之中威望甚高,战场之上必然有提升士气的作用。

种愕也是如此,他自己的人马,自然都相信他。

龙州小城之南,瞬间尘土飞扬,双方号角鼓声互相能闻。

而今的甘奇,再也不冲杀在前了,打马于中军,前有骑兵万余,左右是西军步卒大阵,身旁皆是弓弩箭矢。

甘奇再一次穿起了一身金甲,格外显眼。

对面中军之中的李谅祚,远远就看到了甘奇那一身金甲,不自觉看了看自己,面色有些不好看,为什么?因为李谅祚自己穿的是一身银甲。

金甲银甲,皆是因为甲胄外的装饰,只是为了反射光线,引人注目。

却是今日一比,李谅祚心中极其不爽,便是开口大喊:“击鼓击鼓,出击!”

李谅祚看上了甘奇身上的金甲了,准备夺来换上。金甲可比银甲好太多了,不仅仅是卖相,还有银甲难以保养,容易氧化变黑,要一直擦拭。但是金甲的工艺要求极高,捶打金箔的手艺,唯有宋人最顶尖的工匠才做得好,李谅祚对甘奇那一身金甲,太羡慕了。

鼓声紧密而起,马蹄便震天而去。

甘奇看着远方冲来的党项骑兵,倒也并不那么着急,马与人一样,力竭就衰,冲锋的最高速难以维持太久,所以甘奇抬着手,迟迟没有放下。

估算着双方距离,差不多了,甘奇手一落,身旁的鼓声立马响成一片。

完颜乌古鲁,一马当先而去,如同锋矢,如今快满十八岁的乌古鲁,终于换了兵器,一根硕大的混铁狼牙棒,至少四五十斤重,在他壮硕如牛的肌肉催动之下,抡得浑圆,也没有什么招式来去,就是抡。

压阵的甘霸,就在乌古鲁身后,他那大了好几圈的朴刀,如今也不谈锋利了,如铁铁一般,也是一通抡。

场面难看,毫不精彩,快马飞速交错,抡起来的重物,如同攻城锤一般,一击而下,任凭铁甲如何厚重,也是骨骼五脏碎裂,若是抡到头上,那更是红白炸裂。

羽箭反而不是战场上的重点,来去攒射,只听得叮当作响。

中军的甘奇,倒也不激动,肾上腺素也不飙升了,冷眼看着这一切。

反倒是西夏皇帝李谅祚虽然不是身先士卒,也在冲锋的阵列之中,带着骑兵冲锋不止,却是压力瞬间袭来,那一排排铁锁连接的宋人骑兵,如利刃镰刀一般,横扫而来。李谅祚越冲越是惊骇。

宋人骑兵,什么时候这般能打了?

宋人以前连马都没有几匹堪用的,怎么会忽然就有了这么精锐的重甲骑兵?

这……不合理啊!

西军的骑兵,李谅祚不是没见过,更不是没有交过手,这太不合理了。

梁乙埋也是大惊,开口问道:“陛下,这……这不对劲啊。”

“有诈,有诈有诈。”李谅祚连连说道。

“哪里有诈?”梁乙埋立马接问。

李谅祚立马猜测了一个答案:“这,这莫不是契丹人的骑兵?契丹皮室军降宋了?”

“陛下,不可能啊,契丹人的精锐可未失,正在草原打乃蛮呢。”梁乙埋连忙答道。

“不慌不慌。”李谅祚像是安慰梁乙埋,也像是安慰自己,抬头往左右望去,开口说道:“两翼已出,中军顶住,只待两翼突进敌阵,敌人必然大乱。”

李谅祚是擅长打仗的,他早已安排了两翼出击的骑兵,直插宋人大阵,只要两翼突进去,此战既胜。

甘奇知道骑兵打仗,不外如是,匈奴人这么打,突厥人这么打,以后的蒙古人更是这一招吃遍天下。

甘奇之所以如此从容应对,就是对自己的骑兵有信心,往前猛冲猛打就是。

两翼党项骑兵飞快穿插过去,直扑甘奇大阵两翼的步卒大阵。

一时间人仰马翻,西军士卒被撞飞无数,但是西军又迅速的稳定了阵势,西军之勇猛,就在此时,哪怕面对冲来的骑兵也好不退缩,长枪如林竖起来,枪尾抵在地上,人半蹲而下,把枪头对准来骑,一排一排,皆是如此紧密。

后阵的大锤子,大朴刀,等候着,绊马索拉起来。

再不行,那军汉飞跃而起,迎着快马,把马背上的骑士抱个满怀,拖拽而下,在地上翻滚殴斗。

将士勇武与否,全看主将是否悍勇,狄咏与种愕,便是勇中之勇,还有一个小将种师道,正把一个党项骑士抱下

甘奇之所以如此从容应对,就是对自己的骑兵有信心,往前猛冲猛打就是。两翼党项骑兵飞快穿插过去,直扑甘奇大阵两翼的步卒大阵。

一时间人仰马翻,西军士卒被撞飞无数,但是西军又迅速的稳定了阵势,西军之勇猛,就在此时,哪怕面对冲来的骑兵也好不退缩,长枪如林竖起来,枪尾抵在地上,人半蹲而下,把枪头对准来骑,一排一排,皆是如此紧密。

后阵的大锤子,大朴刀,等候着,绊马索拉起来。

再不行,那军汉飞跃而起,迎着快马,把马背上的骑士抱个满怀,拖拽而下,在地上翻滚殴斗。

将士勇武与否,全看主将是否悍勇,狄咏与种愕,便是勇中之勇,还有一个小将种师道,正把一个党项骑士抱下

将士勇武与否,全看主将是否悍勇,狄咏与种愕,便是勇中之勇,还有一个小将种师道,正把一个党项骑士抱下

第五百三十二章 甘奇要决战

在冲锋集群里的党项皇帝李谅祚,之前虽然发现了不对劲,却还并未真正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他亲自面对了收割而来的女真重骑,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李谅祚早已拉马减速,不是他不想冲锋,而是无可奈何,他乃是党项皇帝,不可能真的打马一头撞上面前的连环马上,唯有拉马减速,脑中不断想着如何才能阻止面前这些披着重甲连在一起的马蹄。

女真人手中硕大的兵器砸得李谅祚连连在躲,李谅祚也频频反击,却都不奏效,每次反击还未打出去立马就得收兵刃去挡去躲。面前这些宋兵,好似疯子一般,打法完全是视死如归,不管不顾,甚至都不在意自己会受伤,只管一往无前去攻击敌人。

李谅祚何曾见过这么凶猛的士卒?更没有见过这么疯狂凶猛的宋人士卒。

李谅祚拉马转向,后退二三十步再转头,他不是要跑,也没有想过要跑,后退是无奈之举,后退之后,李谅祚着急无比,面对这些骑兵,他此时有些束手无策,唯有频频在马背上站起,眺望远方,看看左右两翼出击的骑兵有没有把敌人中军与后阵击破。

局势让他很失望,前方也是一片混战,并没有出现李谅祚想要的场景。

李谅祚开口大喊:“冲,冲上去!”

他之所以如此大喊,是因为此时党项冲锋的骑兵皆止步了,如他一样左右逡巡不止,却就是冲不上去。

宋人的骑兵,速度不快,甚至算是慢慢悠悠,就这么往前一直冲来。之所以宋人骑兵速度不快,是因为那些具装甲骑实在太重,这种的连锁重骑兵,速度其实快不起来,但也能保持奔跑的姿态。

冲上去有些不现实,也只有二十岁的西夏宰相梁乙埋明白这个道理,他大喊:“陛下,局势已然不利,不若退入城中吧?”

李谅祚闻言大怒:“退?往龙州退吗?退得进去吗?往前冲!”

梁乙埋无法,唯有左右示意几番,领兵飞奔而去,给那些逡巡不前的骑兵带去皇帝之命。

党项骑兵再次打马往前,迎着黑漆漆的镰刀而去,上去搏命杀几人,也上去送一堆人命。

却是不论如何反抗,马蹄依旧不能往前,只能慢慢被挤压得不断后退。

仗打得有些沉闷,自从宋辽以后,骑兵战法越发沉闷,不再那么灵动,究其原因还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原因。从宋开始,几十斤重的铁甲越来越普及,这也导致辽夏金的部队也把重甲越发看重,以致于连史书都记载,许多人动辄中箭几十,挨刀枪几十,却还不死。

这种情况,也影响了后来的蒙古骑兵,成吉思汗之后,真正一线作战的蒙古骑兵,其实也并不否是轻骑兵,其最精锐的也是重骑兵,摆开阵势野战之时,重骑兵永远是先锋部队。

到得明也一样,精锐部队,皆是甲胄厚重的部队。不过历朝历代,宋甲已然是巅峰,在厚重方面是巅峰。

而宋往前,唐朝的甲胄也精良,却不那么厚重,若是再往前,精锐部队的士卒多是身体躯干负甲,四肢一般不着甲,甚至头都没有铁盔。

时代越发展,战争越沉闷,杀来杀去的,双方都在乌龟壳里面。

李谅祚看着那些在乌龟壳里的宋人,有苦难言,唯有不断嘶吼着命令部队冲锋往前。

他如何也想不到宋人会这般凶悍非常,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宋人部队。

不论李谅祚如何嘶吼,该后退的马蹄,依旧在后退,这已然不是人力所能组织的,也不是单靠勇武之心可以逾越的。

李谅祚自己也在后悔,后悔不该这么对垒,下次,下次他一定不这么与宋人对垒。

梁乙埋再次进言:“陛下,咱们入城吧。”

李谅祚手中的缰绳,左边一拉,右边一拉,拉来拉去,也不过只是让马蹄左右两步右边两步,马却还不自觉后退两步。

李谅祚终于开口:“龙州城是不能进了。”

“陛下,咱们去宥州,只待援军一到,便可吃下他们,此时先让他们胜一战,便当是疑兵之计,他们必然自大不知,只待大军来了,便可反击之。”梁乙埋说服着面前这位年轻勇武的皇帝。

李谅祚终于缰绳一拉,马头转向而去,李谅祚一言不发,闷头就走,心中只觉得憋屈。

梁乙埋立马下令:“鸣金收兵,下令各部,去宥州集结!”

令兵打马不断飞奔,鸣金之声也起,党项骑兵开始转向。

甘奇听得鸣金之声,立马站起大喊:“呆霸,带骑兵掩杀,去追!力竭为止!”

甘霸得令,打马往左出阵飞奔,几千骑兵随之而出。

龙州城,党项人是进不去了,一旦进龙州,必然会被甘奇尾随而入,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甘奇就这么进了龙州城,一座边关小城,住了几千党项人,住了几千汉人,也住了一些吐蕃人、回纥人。

甘霸在掩杀,漫山遍野的党项溃兵,马匹到处嘶鸣,不得多久已然出了视野尽头。狄咏与种愕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甘奇站在龙州城头之上,也下令士卒们开始清点城中物资与人口。

满目皆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哀嚎不止的伤员。

狄咏种愕等众多军将在安排好大小事情之后,也上城而来,站在甘奇身边等候吩咐。

甘奇忽然没头没尾一语:“再回汴梁,当开始铸铁炮。”

一旁的狄咏闻言答道:“相公,铁炮这东西不好用,累赘一般。”

宋是是有铁炮的,不过太小,还有许多其他火器,但也如狄咏所言,不好用。甚至宋都有类似手雷一样的东西,不过只能听个响,吓一吓马。主要原因还是火药质量不过关,火药的佩服还不那么科学。

甘奇却摇头说道:“铸二千斤重的铁炮。”

狄咏愣了愣,又道:“大哥,两千斤重的铁炮,那更是累赘了,搬都搬不动。有两千斤铁,还不如拿来造甲胄,可造三四十套重甲呢。”

甘奇笑道:“放心,只要铸得出来,自然就搬得动,而且要铸出上百门,希望沈括能帮我办成此事。”

“那玩意真不顶用。”狄咏大概是想劝甘奇,如果真去铸造上百门两千斤重的铁炮,还不如生产几千套重甲出来,多几千套重甲,便多了几千精锐士卒。

甘奇笑而不语,换了一个话题,抬手指了指这座城池,说道:“这里叫龙州,名字不好。换一个名字,叫破羌吧,归入绥州地界。”

狄咏点头:“大哥赐名,那是这座小城的福气,以后这里就叫作破羌城了。”

夜间,甘霸疲惫而回,几千骑兵皆牵着马,马匹脚步也虚浮了,显然马力已竭。

府衙之内,众多军将围坐,有酒宴,只是酒不多,只能小酌,战时不可多饮。

即便是小酌,众人兴致也极好。

种愕最是激动,口中说道:“末将四十了,便是今日这一战打得最痛快,此生能随甘相公上阵,生平大幸也。”

众人纷纷附和种愕之语,皆出真心,实在是这些西北军将太憋屈了。

甘奇笑着,示意众人继续饮酒。又问甘霸:“追了多少里?约莫杀了多少人?”

“大哥,追了五六十里地,约莫掩杀了四五千党项。”

甘奇点着头,又抬手对末尾坐着的种师道招了招。

种师道飞快上前拜见。

甘奇问道:“听闻今日你作战甚是勇猛?”

种师道嘿嘿一笑,被当朝枢密相公如此夸奖,激动不已之余,他还保持了读书人的做派,开口说道:“小人只是尽力,军中勇武者众,小人算不得什么。”

甘奇哈哈一笑,又道:“哦?还有何人与你一般勇猛啊?”

种师道也没有想到甘奇会这么问,想了一想,说道:“刘法。”

“刘法?”甘奇听得有些耳熟,却也一时想不起,便道:“把此人召来。”

种师道大喜,飞奔而出,把刘法召进了府衙中堂。

刘法大拜:“小人刘法,叩见枢密相公。”

甘奇点着头:“嗯,往后你也随我身边走动。”

“谢相公大恩。”刘法再拜。

“一旁赐座,同饮。”甘奇听得刘法名字耳熟,是真想不起来历史上的刘法到底是谁。甘奇不知,这个刘法,也是一员不多见的猛将,再过几十年,刘法也是西北军中一方巨擘大鳄。

酒杯来去,众多军将开怀非常,还安排了一些党项小娘入席,这是战利品。甘奇也不多言,只管让他们去乐,时代如此。

章楶都是没有招党项小娘,甘奇见此,便又抬手把章楶招到了身边,开口问道:“战阵如何?”

“相公,战阵吓人。”章楶倒是老实。

“若是将来让你领兵,你可敢呐?”甘奇又问。

“学生敢,只是学生虽然读过几本兵书,却并不懂战阵之道。”章楶如此答着,躬身在侧。

“敢就行,不擅长没事,随我打上几仗,便也慢慢懂了。”甘奇显然是想培养章楶,他学生弟子许多,但是真正能领兵独当一面的还真没有,甚至也没有一个学生真正对领兵打仗感兴趣的,他们都是正统的读书人,都是当文官的料。

唯有章楶,本就是历史上难得的名将,是一个进士及第而又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的人,自然就成了甘奇重点培养对象。

“谢先生栽培,学生一定不负相公所望。”章楶是一个真正心中有勇武的读书人,这一点大概就是甘奇喜欢他的原因。

与章楶说完话,甘奇又时不时招一个人到身边来聊上几句,一来是为了把麾下军将认全了,二来也是为了勉励鼓舞众人,三来也是为了建立与众军将的私人关系。

待得宴席末尾,吃饱喝足,甘奇再次开口:“敌去了宥州,明日继续开拔,兵围宥州,步步紧逼。”

种愕闻言答道:“相公进逼之策,好则好矣,却也不得不防备党项各地而来的援军。”

种愕话语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提醒甘奇党项不能小觑。

甘奇点着头,笑道:“就是等他们的援军,没有援军,李谅祚必然不会再出战,攻城太难,唯有再让李谅祚出战一番,彻底打败他。”

种愕又道:“相公,若是待得党项援军来了,怕在八万十万之数,不可小觑。”

种愕这回说得直接了一些,他是西北将门,又有四十岁的年纪,自然沉稳慎重,哪怕是上次谋划绥州,他也是谋定后动,还用钱收买了嵬名山的弟弟与身边官吏才动手。

种愕知道甘奇还有五万人马,几天之内就会赶到,但是他还是担忧,因为他知道党项人的战斗力,却并不知道那五万威武军战斗力如何。种愕似乎认为甘奇身边这七千人就是甘奇最精锐的倚仗了。他不知甘奇这几年对军队的建设投入有多大。

甘奇也看出了种愕的想法,笑道:“待得威武军来了,种将军看看便知。”

种愕被说破了心中所想,有些尴尬,红着脸说道:“相公,末将万万没有轻看之念。”

甘奇笑而不语。

第二天大早,大军开拔往宥州,宥州是党项嘉宁军司的治所,军司大概就是军区之意,也是行政单位,可相当于西夏的省,西夏把全国各地分成了多个军司,从东到西,分别是左厢神勇军司,祥佑军司,嘉宁军司,静塞军司,西寿保泰军司,卓啰和南军司,甘肃军司,西平军司,还有中部的右厢朝顺军司与白马强镇军司,北部的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

宥州是嘉宁军司的治所,也是一座大城,也是相比而言比较大,整个西夏一共也不过两百万人口左右,大城也就大不到哪里去了。

安营扎寨,继续叫骂,这回就算骂了李谅祚祖宗十八代,宥州城也没有了一点反应,反倒是士卒们高兴非常,骂了个痛快,也骂得解气。骂战其实也很有作用,会让士卒越发自信。

甘奇在等,李谅祚也在等。

甘奇在等李谅祚的援军到,在等李谅祚再次出战,也在等自己的威武军到,甘奇要决战。

第五百三十三章 宋狗欺朕

宥州,在后世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已经就算是草原之地了,党项人本是游牧民族,大概从唐开始,就成了半游牧半定居的状态,而今的党项人,定居的应该比游牧的更多了,定居自然就需要耕种。

所以宥州城外,有大片的农田,只是这里的农作物产量实在不高,远远比不得中原,更比不得南方沃土。

甘奇有一个印象,好像甘肃陕西也是可以种稻谷的,这个印象不知从哪里来的,但是深深印在脑海中,按理说这里气温寒冷,不是一个种稻谷的地方,但是印象之中,河套地区的黄河岸边,似乎也看到过数不清的万里水稻田。但又觉得这个印象有些违背常识。

甘奇想着这个问题,自己还分析了一番,忽然想到一个事情,那就是辽东地区好像也产水稻?寒冷似乎不是水稻的敌人?

想到这里,甘奇想明白了,黄河附近的水系,是真的可以成为水稻高产区,他的印象没有错。

那……

甘奇心中翻江倒海,似乎好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他心中猛然起了一些大战略。

汉唐统治西域,靠的是长安附近产粮,靠的是首都在西北,河套是牧马之所。明朝掌控辽东,乃至奴儿干都司等地,靠的是首都在北京,也靠中原地区产量。

如果能直接把河套变成粮仓,把黑龙江变成粮仓,那局势完全不一样了,中国人打仗,靠的就是粮食,中国人的战斗力,也主要来自粮食。

甘奇在宥州城外想得入神,他这一想,似乎奠定了什么事情?

甘奇心中大喜,激动不已,对攻城掠地更起了几分野心,吩咐左右:“开始伐木,准备攻城器械。”

器械要开始准备了,倒也不一定是用来攻打宥州城的,但是西夏东边的几个军司之地,攻城是必不可少的,应当早早准备起来。

甘奇又写信回汴梁,让汴梁运来大量稻谷,甘奇要在这里试验一下,看看到底能不能把稻谷种出来。他此时似乎坚信自己的印象没有错,黄河水系上游,是真的有无数的水稻田,中国人是真的在这里种出了水稻,至少后世如此。

党项的援军终于来了,今日七八千,明日一两万,源源不断而来,两万三万,四万五万……

却是这些党项大军并不入城,而是在城外十几里就安营扎寨,也不靠近。

党项援军一来,甘奇围城之势也就收缩了,把大军放在宥州城四面肯定是不行的,必然腹背受敌,所以除了必要的游骑,三万多人全部收缩在了军营之中。

李谅祚也就稳稳当当出城而去。

决战时刻要来了。

李谅祚摩拳擦掌,点校着人马,也在等最后两三万人到来,到时候便真会有十万之数。北宋中期之后,也就是李谅祚死后,党项人动辄四五十万大军南下攻宋,但这也仅仅是党项人自己号称四五十万,其实党项倾国之力,也就十几万人马。

一个两百多万人口的国家,怎么可能有四五十万大军?十几万人马都几乎是把全国的青壮都征调一空了。

就如此时李谅祚等的十万大军,几乎就是西夏现役部队的全部主力。

党项穷,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连党项人都知道自己国家穷。中国上下几千年,好似除了中原王朝,旁边就没有富人了,辽国失去了燕云,也成了一个穷国。

所以党项军也穷,一眼看去,兵刃甲胄,竟然都是大宋制造。当然不是大宋卖给他们的,而是他们昔日好水川的时候缴获的,正儿八经的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说起来,中原王朝几千年的敌人,没有一个是可以小觑的,没有一个不强大,没有一个不聪慧。

说天朝上国,倒也没错,但是一旦有任何一个人小看了周边任何一个敌人,真把别人当做蛮夷傻子,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甘奇也开始谋算了,真到了要决战的时刻,甘奇的脑子再一次开始疯狂的运转起来。

甘奇开始下令,大营后撤五十里,决战还没有开始,三万多大军便仓惶失措,开始后撤。

这一撤不要紧,李谅祚却着急不已,听得来报,连忙问道:“宋狗逃了?”

吴宗捋着胡须,笑道:“甘奇不过尔尔,果真望风而逃。”

梁乙埋却道:“宋狗竟然就这么逃了,那还了得?陛下,怎么办?”

此时又有人冲进来报:“报,陛下,宋人南撤了五十里,停下来了,看起来又在扎营。”

“还好还好,不是真逃了。”李谅祚心中安定了一些,若是甘奇真逃了,他会很后悔,一口恶气没处处。

吴宗却失望起来,皱眉说道:“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是退兵,看来甘奇当真不知我党项大军的威势。”

李谅祚又道:“快,派人催促后续人马,下令诸军拔营往前,往前五十里下寨。”

这回是李谅祚求战了,全国大军齐聚,连西平军司的人马都在来的路上了,此番不决战,更待何时?他怕就怕甘奇怂了,龟缩到城池之内。要说宋人的城池堡寨,那是真难打,李谅祚已经亲自体验了好几次,甚至他自己还在战阵上中过羽箭,却是依旧没有攻下宋人的城池。

甘奇后撤五十里,李谅祚就往前五十里,打一场决战,必须要拉近双方的距离,要咬住敌人,不能让敌人在马匹追击的范围之外,也就是不能让敌人轻易撤退。

但是这场决战想要开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不可能双方约定好摆开人马阵列,然后一通对垒。

打仗从来不是这么简单,只是话本小说里写得太简单。如何打起来,选项不多,要么主动进攻,攻击敌人的营寨。但是营寨也如城池一般,哪怕是木头高寨,也是易守难攻,马匹冲不进去,就得靠人去爬,道理与攻城差不多,这对党项人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攻寨是下策,中策是围困,困着,断粮断水,徐徐图之。上策是引蛇出洞,就是想办法卖破绽,想办法把敌人引出来。

但是无论是那一策,真要成功,都是难上加难,哪怕是人马调度,都要谨小慎微,人数越多,就更要做好各方准备,做好各方安排与预案,最需要避免的事情就是不要仗还没有打,自己人先乱成一锅粥。

十万人马的集中调度,对组织能力要求也极高,工作必须细致。

李谅祚着急忙慌拔营往前五十里,想把自己与敌军的距离拉近在十几里之内,也是马匹最好脚力的一程之内。

只是李谅祚没有想到,甘奇再一次后撤了,已然撤到了龙州城内。

李谅祚听得这个消息,心急如焚,他可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他只想一战而屈人之兵,他要打一场大胜,要打疼宋人,打出威风,如此以后党项大军便可称霸西域,到哪里都来去自如,甚至以后对辽人说话都可以硬气一些。

这场胜利,对于李谅祚来说不仅仅只是一场胜利,更是战略层面的,昔日好水川一胜,奠定了西夏国。如今再一胜,党项从此确定了西方的霸主地位,甚至宋人失了胆气,李谅祚还可以攻城拔寨,打下一块更大的富庶之地。

李谅祚再次下令拔营往前,一直往龙州城下进军。

甘奇看着情报,站起身来,一招手:“退,再退。”

众多军将看着甘奇,皆是一脸惊讶之色,种愕本是一个谨慎的人,此时却开口说道:“相公,要说之前一退,是为了示敌以弱,退到破羌城是为了城池倚仗,谨慎保险。那这再退……是为何啊?”

“是啊,相公,这破羌城可是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不知死伤了多少兄弟,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吗?”

狄咏也说道:“大哥,若是轻易把破羌城让出去,岂不又让这座城池变成了党项龙州?到时候只怕军中弟兄们心中也有气。”

甘奇摇摇头:“这座城池,不守。”

种愕上前又道:“相公,夺一城不易……”

甘奇不与众人多言,坐下伏案就写,大印一盖,说道:“军令已下,且去办。”

满场几十军将,皆是摇头叹息,说甘相公贪生怕死,满场没有人有这个胆子,但是眼前甘相公做的事情,又作何作何解释呢?

众人皆令,垂头丧气出了破羌城的州衙大堂。

然后一些人交头接耳:“甘相公莫不是被党项十万大军吓住了吧?”

“我看是。”

“应当不会吧?按理说甘相公可是连契丹人都不怕,燕云都收得回来,不至于被党项十万人给吓住了。”

“唉……军中士气正隆,将士们都在求战,甘相公却一退再退,怕是我麾下那些人都会骂骂咧咧。”

狄咏隐约听见,几步上前呵斥一语:“莫要背后瞎议论,相公之智,天下无双,尔等不懂,便只管照办。”

众人闻言皆是一低头,加快脚步回营。

狄咏口中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也在纳闷,倒不是怀疑甘奇什么,就是想不通。他对甘奇了解非常,甘奇何曾做过临阵而退的事情?昔日巨马河,甘奇那是何等威武?在燕云,那一战不是身先士卒?

只是如今这连连后退,实在让人不解,按理说威武军应该也到了,为何还撤退?

威武军?想到威武军,狄咏又纳闷了一下,威武军按理说前两日就该到了啊?

难道说威武军出了什么事情?

狄咏慢慢想着,想得一些头绪,头绪就在威武军身上,倒也没有完全想通透,带着大军出破羌城的时候,狄咏也在城下驻足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边境小城,城楼之下刚换上去的石碑,写着破羌城,白换了,明日又会被党项人改成龙州。

走吧,狄咏一夹马腹,破羌城,拱手让人了。

当李谅祚带着大军快到龙州时,游骑又来禀报:“陛下,宋人又退了。”

“什么?”李谅祚惊讶,有一种捏紧拳头无处使力的感觉,大拳头往棉花上打了好几拳了,都白打了。他又道:“宋狗这般胆小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城池都不要了?”

梁乙埋也道:“陛下,这回宋狗怕是真不会与咱们开战了,一心要逃。”

“攻城为下啊。”这是汉臣吴宗的话语,他也笑不出来了,又道:“陛下,要不要快马去追?”

李谅祚差点说了一句追击掩杀,但他还是忍住了,犹豫了几番,摇头:“轻易追不得,马力一程而去,力竭之时若是被反攻,反而要吃亏。”

梁乙埋骂道:“宋狗就是逃跑的功夫厉害。”

“先入龙州再说。”李谅祚有些无奈,走得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座有他屈辱记忆的龙州城,看着龙州城上的字,他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宋狗欺朕,宋狗欺朕!”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吴宗连忙说道。

甘奇也是欺人太甚了,李谅祚是在龙州城下败了一阵,但也没有必要把这事情刻在城头上,破羌,李谅祚看到了岂能不生气?若是这座城池以后真叫破羌了,岂不是让后世子孙世世代代都记着西夏皇帝李谅祚曾经在这里大败

李谅祚气不打一处来,吴宗也连连再说:“陛下,臣这就教人去重新凿块碑镶嵌上去,这里还是西夏龙州城。”

梁乙埋也连连说道:“快,快去办。”

“先入龙州再说。”李谅祚有些无奈,走得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座有他屈辱记忆的龙州城,看着龙州城上的字,他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宋狗欺朕,宋狗欺朕!”“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吴宗连忙说道。

甘奇也是欺人太甚了,李谅祚是在龙州城下败了一阵,但也没有必要把这事情刻在城头上,破羌,李谅祚看到了岂能不生气?若是这座城池以后真叫破羌了,岂不是让后世子孙世世代代都记着西夏皇帝李谅祚曾经在这里大败

李谅祚气不打一处来,吴宗也连连再说:“陛下,臣这就教人去重新凿块碑镶嵌上去,这里还是西夏龙州城。”

梁乙埋也连连说道:“快,快去办。”



第五百三十四章 五万套铁甲

绥州城,种愕几个月前耗费了无数心里,经营了许久,想尽了办法,才从嵬名山部手中夺到的地盘。

到了这里,种愕有些害怕,害怕甘奇大手一挥,接着又要撤退,又把这座城池拱手相让了,这里本没有城池,连这座不大的绥州城都是种愕带着几千人一手一脚建出来的,这座城若是真让了,便是种愕的剜心之痛。

所以种愕在晚饭的饭桌上一脸紧张看着甘奇,甘奇正在大快朵颐,一条羊腿,一碗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甘奇一抹油嘴,抽了抽鼻子,说道:“吃饱睡足了,明日继续往清涧城去。”

甘奇话音一落,满场哗然一片,种愕立马站了起来,问道:“相公,不能再退了。”

甘奇笑了笑,问道:“为何不能再退了?”

“相公,再退就是延州了。”种愕是要发怒的,但是他发不出来,甘奇对他有恩,是甘奇让他从戴罪之身回到军中的,还加官进爵,种愕只能忍着不怒。

种师道也是一脸不快,低头不语。

还有一个小年轻刘法,管不得那么多,把筷子往桌案一扔,站起来说道:“甘相公,士卒们皆是一心求战,士气如此之好,岂能一退再退?”

刘法这话一说出,立马有人接道:“是啊,甘相公,就算不主动打一仗,凭着咱们这些军汉,随便那一座城守着,便也不会让党项人进得一步。”

甘奇擦完了油嘴,看着众人,慢慢问道:“士卒们都憋着劲呢?”

“正是。”

“士卒们都憋坏了吧?”甘奇又问。

此时种愕接道:“是啊,相公,将士们都一心求战呢。”

“嗯,再憋一憋。”甘奇答着,也不管面前这些人心中作何想法,反正就憋着。

“相公,这么憋下去,怕是把士气都憋没了……”种愕又道。

甘奇依旧不紧不慢:“运筹帷幄之道,此番你们都学一学,来日你们都是一方大将,当学上一课。”

种愕更是着急,他不觉得自己不会打仗,更不觉得自己需要上什么课,此番军心士气如此之好,又携大胜之威,一味避战,着实让他不能理解,说道:“相公,若是士气皆无,还谈什么运筹帷幄啊?”

“说起来憋啊,李谅祚也在憋,他才是最憋得慌的那个人,此番党项动员全国之力而来,头前一败,便是要一雪前耻,他如今才是真正求战心切,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心切。”甘奇说出这一番话,又看了看众人,大概是等满场安静,待得众人慢慢安静之后,甘奇才又说道:“二十岁的皇帝,大权在握,从十几岁开始便纵横疆场,来去无当。劫掠州府,诱杀我宋将,可谓军功赫赫。他身边之人,皆是少年热血汉,随他沙场建功无数。败了一仗,心中屈辱之甚,不言而喻。他着急打,我为何要如他之意啊?”

甘奇这番话,说得有道理。有人沉思着,有人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味道,年少刘法心急说道:“相公,那咱们也不能这么一退再退啊!他要报仇雪恨,咱们守着城池,教他寸步难进,岂能让他如意了?教他知难而退,一辈子活在屈辱之中。”

“哈哈……为何要教他知难而退啊?”甘奇倒也不气,就看着刘法,他倒是喜欢这种有脾气的军汉。

“呃……打退了他们,咱们就胜利了。”刘法答道。

“那把他们打败呢?杀他个三万五万的,打得他们丢盔弃甲,如何?”甘奇又问。

“那自然是好,那咱们更应该摆开阵势与他们打一仗,如此才能打得他们丢盔弃甲。”刘法又道。

甘奇不再答刘法之语,而是转头与种愕说道:“种将军,不若你把刘法收入门下,教他识文断字,读些诗书,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才。”

“相公所托,末将必然竭尽全力。”种愕点着头,心中还有疑惑,却是也明白了甘奇似乎有计划,这个计划便是要利用党项人求战心切的心理,想多问一语,看了看众人,又忍了忍,这种感觉极为难受。

甘奇又道:“种将军,给个差事你办。”

“相公吩咐!”种愕躬身一礼。

“我写一封书信,你派人送给党项人。”甘奇说着,取笔。

种愕连忙上前给甘奇磨墨,看着甘奇落笔,看着看着,种愕心中的难受便更多了。

书信内容大致是与李谅祚讲和,还龙州与绥州之地,双方回到当初的边境线,重新回到相安无事的局面,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种愕一边磨墨,一边看着内容,心中怎么都不是个滋味。他看着甘奇,又看着满场众人,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也在好奇甘奇书信内容,却也不敢上前来看。

书信写完,装好,加上火漆印泥,种愕拿着这封信,出门而去。

但是种愕还是犹豫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在外等了等,等到狄咏出来。

种愕上前连忙说道:“狄将军,我……”

“怎么了?有话直说就是。”狄咏答道。

“这个,信中所言,乃是求和,要把绥州城还给党项人,以此求和罢战……”种愕直接说出内容,想看到狄咏一个义愤填膺的反应,想让狄咏把这件事情止住,求和罢战,实在太丢大宋的脸面了。

狄咏表情毫无变色,只道:“赶紧派人把信送去吧,还等什么?”

“不是,狄将军,这个……”

“哈哈……种将军,你不是说过示敌以弱这种话吗?甘相公这不就是示敌以弱吗?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示弱的事情?李谅祚求战,咱们就求和,这不挺好?”狄咏刚才听得甘奇一番话,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狄将军,甘相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这要是和了,党项人占了城池,以后再想谋之,怕就难如登天了。”

“党项人会和吗?”狄咏反问一语。

“白白得了城池,岂能不愿意”种愕反问一语。

“对啊,白白得了城池,宋人这么好欺,怎么会和呢?清涧城要不要?延州要不要?十万大军来去,耗费无数,白白跑一趟?李谅祚生平大辱就在十来日之前,何以平心头之恨?延州,要不要?”狄咏笑道。

种愕想得一想,还是一脸疑惑:“狄将军所言,我明白,我都明白。但是总要有一个败敌之策啊,示弱之策只是攻心,攻人还得打一仗不是?”

狄咏忽然附耳一语:“威武军,此语就到你这里为止,不传他人。”

种愕闻言一愣,威武军,威武军在哪呢?对啊,威武军在哪呢?

想到这里,种愕立马又问:“狄将军,你跟我说实话,威武军当真精锐善战吗?”

种愕还是怀疑甘奇麾下人马的战斗力,也是威武军人数太多,五万人,皆精锐?这种事情不太现实。甘奇麾下本就有七千精锐骑兵,还能又有五万真正的精锐悍卒?这种事情在种愕的人生经验中,不太可能。

“五万套铁甲,甘相公就凭借这五万套铁甲收了燕云。”狄咏颇有点显摆之意。

不过这话把种愕给吓到了:“五万套铁甲?”

狄咏一本正经点点头。

种愕是真被吓到了,五万套铁甲是什么概念?整个西北,打了几十年仗,各个州府,所有铁甲加在一起,都不足两万,这还是朝廷军费大力支持之下才能置办下来的,几十年置办下来的。

种愕不敢相信,又问:“真有五万套步人甲?都是五十斤重的步人甲?”

狄咏摇摇头不语,笑着转头离去。起初还真没有这么多铁甲,这一两年,泉州几个铁场,无数奴隶,就干这件事了,威武军善战与否?五万套铁甲就是保障。

种愕看着狄咏的背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口中不自觉一语:“饿滴娘!”

标准的西北口音。

再看了看手中的信,种愕立即上马,打马飞奔而去。

李谅祚,正在去绥州的路上,十万大军沿着大里河畔前进,马匹数万之众,蔓延几里不止,旌旗如云,隐天蔽日,党项之强,皆在这里。

李谅祚还时不时在马上站起,回头去看这般壮观景象。

此时有人面前来报:“陛下,宋人派使而来,说是有哪个什么甘相公的亲笔书信。”

李谅祚看了看梁乙埋,手一招。

不得片刻,游骑带着一个宋人骑士近前,把书信交到李谅祚手中。

宋人骑士还开口有话:“还请陛下答复一语,小的也好回报我家相公。”

李谅祚看着信,哈哈大笑,又把书信传阅左右之人。

梁乙埋倒是没有笑出来,反而皱着眉头,开口:“陛下,大军前来,岂能说罢战就罢战了?”

吴宗也连忙说道:“是啊,陛下,一定要给宋狗一个教训才是。”

吴宗这话说出,倒也真是屁股坐得正,却不想他自己也是一个宋人。

李谅祚反倒笑得开心,不理会众人,而是直接说道:“你回去报你家相公,就说朕答应了。”

宋人骑士大喜,又道:“请陛下出文书,盖大印。”

李谅祚也不多言,只道:“好,给你文书大印,你带回去交差就是。”

“陛下,不能答应宋狗啊!”吴宗着急不已。

李谅祚却是摆摆手,下马而来,教人取纸笔,也亲自落笔,一笔汉字写得大开大合。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大难临头

宋人骑士带着李谅祚的回信飞奔而走,一脸喜色。

吴宗连忙开口:“陛下,万万不该答应宋狗乞和之请。”

梁乙埋也点着头:“对啊,如此大仇难报,倾国之力而来,却又只能退兵而回,实不值当。绥州之地也无甚重要的,嵬名山这个狗贼早已降宋,连带部族都去了宋,绥州倒是成了无人之地,要来何用?”

“怎么能说没用呢?宋人不是给咱们建了一座城池吗?”李谅祚答道。

“那也不值当,便是心中一口恶气无处出。龙州一战,死伤过万,此仇不报,心有不甘。”梁乙埋说道。

“白送一座城池,为何不要?”李谅祚笑脸一转,成了厉色,又道:“白得一座城,省力不少,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宋狗既然乞和,那就让他们多乞几次。”

李谅祚这话需要回味一下,梁乙埋一回味过来,立马兴高采烈,口中连连说道:“陛下圣明!”

二鬼子吴宗哪里还能不懂?也说道:“宋狗怯懦,如此大好机会,陛下英明!”

大军加速往前,绥州城,种愕带着几千军汉亲手建的,空了。李谅祚打马而入,还连连在夸:“宋人的手艺当真不错,这城池建得好,四方四正的,垛口不大不小,水井也打得好!”

梁乙埋在一旁奉承:“陛下,宋人就适合做这种事情,打仗,他们还差得远。”

“埋锅造饭,也小心着些,试一试水井里的水,莫要中了诡计。吃完饭继续开拔,先围清涧,再围延州。”李谅祚大手一挥,也极为聪慧,细节小处,他都能注意到,还防着敌人在水井里投毒。

此时甘奇,已然退到了清涧小城,等着前方军情。

党项人出了绥州城,看着军报,种愕站在甘奇身边,犹犹豫豫问道:“相公,咱们还退吗?”

这话把甘奇问得一愣,随即甘奇笑道:“退,一直退到延州城内。”

种愕倒也不劝了,而是说道:“这回可要把陆知府吓坏了。”

种愕有点幽默,甘奇如此觉得,又道:“是吗?陆知府这么不经吓唬?”

“可不是?陆知府若是看得党项十万大军,只怕要吓得两股战战。”种愕这大概是在吐槽。

“那就吓他一吓,多吓几次,胆子兴许能大一些。”甘奇也幽默。

种愕倒笑出来了,说道:“敌军在前,相公稳如泰山,还有心思说笑,末将佩服,这心里猛然间好似觉得心安不少。”

“心安了就去安抚一下众多军将士卒,莫要生乱。”甘奇吩咐一语。

“遵命!”种愕还真得去做这个工作,这么连连不战而退,军中早已哗然,得靠种愕与狄咏两人到处安抚,救火一般,也只有两人有这个威望去安抚。

临走之前,甘奇还要给李谅祚写一封信,怒斥李谅祚出尔反尔,骂李谅祚非君子所为,小人行径,枉为一国君主……

还有什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失德之人,天必诛之……

反正怎么文酸怎么写,把李谅祚骂个狗血淋头。

写完信,送出去,该退了,再退就入延州城了。

信到李谅祚手里,看得他哈哈大笑,左右问道:“那甘奇是不是又从清涧城撤了?”

梁乙埋答道:“陛下果然英明,刚有游骑来报,宋狗又撤了,又白白送来一座城池。宋狗此番是彻底胆怯了。”

信件传到了吴宗手中,吴宗也骂道:“进士及第,状元之才,原道就是这般,笑话,当真是个笑话。昔日韩琦不足奇,今日甘奇不足奇也!”

吴宗其实并不多么高兴,反倒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感觉。他考不上举人考不上进士,却又自恃有治国理政之大才,只恨报国无门,一怒之下效仿张元,投了西夏,反受重用,内政外交,自诩都是一把好手,他也着实干得不错,而今已然被皇帝李谅祚倚为臂膀助力。

反观大宋朝廷,选的什么进士状元,实在不堪入目,只恨大宋朝廷皆是有眼无珠之辈。

“甘奇不足奇,倒也顺口。”梁乙埋笑着接话。

吴宗却低头在摇,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李谅祚直接站起:“命令大军,不入清涧小城,直接兵围延州,朕一定要把延州改个名字,改成破宋!”

“好,这个名字好,破宋城,往后子孙万代都会记得陛下在此大破宋军。”梁乙埋能以小舅子的身份当宰相,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吴宗打马,下去安排,粮草调度,他都要负责,战线不断前移,运输线越拉越长,十万大军的辎重补给,压力也就慢慢大了起来。

兴许还真没有人觉得此战党项会败,大军入大宋境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李谅祚从十几岁开始,就带兵入宋境内,以前三四万人马都来去纵横,宋人只敢守在城池龟缩,此番十万大军倾巢而来,败是从来没有想过的,能不能打破城池才是重点。

来来去去好几日,甘奇终于回到了延州城,三万多人入城之后,全城戒严宵禁,各门紧闭不开,各种重物与守城之物,都开始往城头上搬运。

城内之人,便是立马就知道了前线战事不利,这都不用猜,大军退到延州准备守城了,党项人都打到延州了。

不过西北边境的军民,对这种事情倒还比较习惯,甚至帮着军汉搬运守城之物,许多人家中也藏有兵刃弓弩,皆取出来挂在身上。

这般景象,看得甘奇心中生出一些感动。西北人还真与大宋其他地方的人不同,种愕就是其中的代表,以后在他治下之地,连犯罪都可以通过射箭免除惩罚。

百姓犯了小罪,上校场射箭,能中靶心者,可免罪。这种奇葩事情,就是种愕干出来的。

甘奇也亲自上了城墙,督促守城的准备工作。

狄咏在旁问道:“大哥,威武军到了吗?”

甘奇点点头,只道:“史洪磊已不在延州城内。”

“那我就放心了。”狄咏说完此语,再也不多言。

此时陆诜从台阶上奔了上来,十几步的距离,踉跄了三次,口中大喊:“甘相公,甘相公……”

甘奇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甘相公,这当如何是好啊,下官听闻党项倾国而来,十万大军,十万大军啊……”陆诜的表情,已然就要哭爹喊娘了。

“嗯,对,十万。”甘奇似乎都没劲答他的话语。

“相公快快写信,用枢密院使的印鉴,调拨秦州,庆州,京兆府……所有地方,都来援,否则大难临头矣。”陆诜说话之间,手都在抖。

“陆知府不必着急,局势皆在掌控。”

“相公,此时可不是逞能的时候了,若是延州府有失,你我如何向朝廷交代啊,皆吃不了兜着走,相公,还是快快写信吧。只要援军皆到,党项人才会知难而退。”

甘奇撇了一眼陆诜,问道:“各处来援,需要多少时日啊?”

甘奇是没有权力撤一个知府的官职,若是有那个权力,甘奇现在就把陆诜这个知府当场撤了。

“近处几天,远处十来日即可,相公,事不宜迟啊。各处聚集,来个三四万人马,号称二十万,定能把党项人吓退。”

“是吗?各处军队离城而出,岂不是送上门来让党项骑兵打?”甘奇问了一句军事常识。

“相公,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一定不可困守孤城,否则相公前程不保啊。”

“陆知府怕死吗?”甘奇问了一句其他话语。

“下官……下官不怕死,但此时也不是下官一人死了便可解决的事情了。”

“陆知府既然不怕死,那就回府衙去等着,城破不过一死而已,若是守住了,陆知府捡了一条命,岂不是大幸事?”甘奇懒得多言,想打发陆诜滚蛋。

陆诜却是一脸愤怒:“甘相公,岂能如此说话?城池岂能失?失了城池,如何向朝廷交代?”

甘奇不厌其烦,抬手一招:“种愕,来,把陆知府架下去,带回府衙,关着!莫要再让他到我面前喋喋不休。”

不远处的种愕飞奔上前,心中暗喜,口中却道:“陆知府,得罪了。”

说完,种愕抬手一提溜,拖着陆诜就走。

陆诜哪里受过这般待遇,开口大喊:“甘奇,甘道坚,你竟敢如此对我,你今日所作所为,我一定报到东京官家知晓,教你罢官,教你前程尽失……”

声音越来越远,甘奇耳边终于清静了,本来是给陆诜面子的,奈何喋喋不休,忍不下去了,甘奇一刀砍了他的心都有,奈何这大宋朝真是麻烦,文官还杀不得……

杀文官这种事情,不是一件小事,莫说哪个人罪过多大,都杀不得。杀文官,不仅是杀人的事情,而是会让整个文官集团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若是文官能杀,所有的文官都会觉得自己不安全,动摇了整个士族集团的安全感。

这一点,就属大宋朝最奇葩,皇权与士族的交易最彻底。这么交易倒也有好处,那就是历朝历代,也只有宋的士族集团对皇家最是拥护,拥护到骨子灵魂里了。

换句话说,赵家的统治基础,是历朝历代最难动摇的,哪怕每年都发生揭竿而起或者军队哗变的反叛之事,赵家几百年统治,依旧稳如泰山。只有女真人与蒙古人这样的外族才能用屠刀打破赵家的统治基础。

城头上的甘奇,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五百三十六章 甘奇的军事预案

党项皇帝李谅祚,打马昂首挺胸走在延州城外,大宋西北有几个重要城池,既是军事基地,也是政治经济的基地,延州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庆州、秦州、渭州等,大致就是沿着边境一线排开。

如果李谅祚打下了延州城,那延州府附近两三百里区域立马岌岌可危,李谅祚携大胜之威,必然把西夏国土扩充许多,还把一支利剑插入了大宋西北。

李谅祚打过庆州,失败了,而今再到延州,李谅祚却信心非常。此番他来的快,十万大军几乎马不停蹄,从宥州,过龙州,接着绥州,清涧,甘奇撤退有多快,李谅祚就来得有多快。

大军到得延州城的时候,李谅祚立即下令十万大军分四周,把延州城团团围住,大宋朝廷派了一个年纪轻轻的状元来指挥打仗,就如昔日仁宗皇帝把韩琦派到西北来是一样的,上天给的机会,定要把这个机会抓住,再现昔日好水川大胜的景象。

梁乙埋不断调兵遣将,安排各部人马围城的负责区域,吴宗开始组织人手建造攻城器械。

李谅祚打马到处视察,心中带着憧憬,催促着所有人加紧手头上的差事。

甘奇就在城头上看着,时不时还写封信射出去。

每每甘奇来信,李谅祚都亲自拆开来看,还不仅仅是看,他还会在中军大帐之中当众来读:“李谅祚,出尔反尔之贼也,失道寡助之贼也天必谴之,若是速速退军,便是两国安然无恙,若是一意孤行,待得大宋举过之力而来,必教党项亡国灭族哈哈”

李谅祚读者骂自己的话语,读得是哈哈大笑,读完之后,把信件一扬,然后又道:“甘奇,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吴宗接道:“文酸之辈,便是如此,幼稚可笑,陛下,要不要回信一封?”

李谅祚问道:“回什么内容呢?”

“陛下,臣以为,当劝其开城投降。”吴宗答着。

李谅祚点头:“对,劝其投降,我说你写。”

吴宗连忙拿笔,听着李谅祚慢慢说道:“甘奇,听说你是宋的状元郎,还是皇帝的妹夫,如今你已经被我西夏十万大军围困,你已经没有了活路,若是你不想看到军民死伤惨重的话,你不若开城投降,朕也不会亏待与你,你是状元,朕给你安排一个大官,副宰相,怎么样?照样让你荣华富贵,若是你不听朕的劝说,待得城破之时,朕就把你的头颅挂在延州城墙之上,让所有人都看看跟朕作对的后果。”

吴宗连连在写,写完之后,李谅祚让其读来听听,吴宗立马郎声读来:“甘相面晤,朕闻甘相状元之才,乃皇族外戚,心中甚是爱惜,两国交战,无奈之举。今城池被困,百万之众,必无生路,念军民之苦,生灵涂炭,于心不忍,若汝愿投诚,朕必厚待,以为宰相之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何?若汝一心求死,朕当成全,城破之时,便取汝之头颅,悬于城头,以儆效尤,盼之念之,愿止戈罢战,愿两国修好。”

吴宗一通念,却是皇帝李谅祚不高兴了,说道:“你这写得不行,就按照我说的写。”

“是啊,你这写得太客气了,陛下那般话语,宋狗才会怕。”梁乙埋似乎也觉得吴宗写得不行。

吴宗闻言,无奈执笔,接着重新写过。

信件被箭矢送入城墙,甘奇读得也是哈哈大笑,也把信件传阅众人,然后说道:“接着写信去骂,骂他无信无义,骂他狼子野心,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还要说一说朝廷百万大军不日就到,让他快走。”

写信骂人的事情,章楶执笔来写,甘奇也懒得看,只让他写完就射出去。

有让种愕组织人手上城来叫骂,内容甘奇定好了,就说朝廷百万大军马上就到,让李谅祚赶紧像在龙州城一样,夹着尾巴快逃。

甘奇总是拿朝廷百万援军来吓唬李谅祚,显然是有意为之。

李谅祚看着书信,也道:“宋人可真有援军?”

梁乙埋立马来答:“陛下头前早已安排了游骑四处巡弋,不见援军,连附近城池都大门紧闭,在我党项铁蹄之下,哪里敢有人来救?”

李谅祚一边摇头一边笑:“人呐,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要拿来说,开口就是百万大军,且不论朕信不信,便问他自己信不信。”

梁乙埋又道:“看来那个甘奇是轻易不会投降了。”

“不见棺材不落泪,命大军四面都摆开阵势,开始攻城,便看看那位甘相公有多大的胆子,撑得住几天。”李谅祚要给甘奇一点颜色瞧瞧了。

“陛下,是当让宋狗看一看咱们的实力了,兴许吓唬几番,那位甘相公说不准就开城投降了。”梁乙埋如此说道,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与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真没有见过这么贪生怕死的主帅,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党项大军营寨都还没有建好,先造了数百长梯,第二天大早,号角与鼓声齐鸣,十万大军四面摆开,人山人海,无数旌旗迎风招展。

坐在高台上的李谅祚,甚至能想象到城内甘奇那惶恐不安的表情,这一路追赶而来,甘奇早已是丧家之犬。

当十万大军列好阵之后,各处传令兵来报,李谅祚一挥手,鼓声如雷。

真的开始攻城了,虽然许多事情还没有准备好,李谅祚也没有想过真的一战就攻进去,但是这攻城之战就这么开始了。目的就是要吓唬城内那位读书读傻了的状元郎,困守孤城,四处无援军而来,面对十万大军攻城,便看看今夜的状元郎还睡不睡得着,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简易的长梯数百具,源源不断前仆后继的党项人爬满了城墙。

西军的将士们对守城早已驾轻就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都不需要甘奇多操心。

甘奇也不上城墙,上次被大石头砸出了心理阴影,怕又不走运,被箭矢插中了眼睛什么的。

甘奇早已不敢再拿自己当什么位面之子了,上次就是喊的这句话,刚喊出不久,就被石头砸懵了。

喊杀惨叫,甘奇皱眉听着,也在等着。

延州附近有许多城池堡寨,大一点的城池如延川城、延长城、临真城、甘泉城、敷政城、清涧城等,小的堡寨更是多了去了,万安寨、永平寨、丹头寨、新寨、金明寨、安塞寨、安定堡、平戎寨、塞门寨

修建堡寨,是大宋西北的国策,特别是如延州这种边境重要据点,周边堡寨如蚂蚁一般,星罗密布。每一个堡寨其实都不大,平常里的驻军二三百人就算多,方圆也不过百十步。

堡寨的意义在于护边,可以保护边民,又可以当作军情前哨,还可以防止敌人来去过于容易。堡寨还有进攻用途,往北修成功一个堡寨,就能把边境线往北推十几里地。这种政策,是昔日范仲淹制定下来的,相当高明。

史洪磊,就在延州城南的甘泉城之中,甘泉城是小城,拢共不过三四千居民,驻军本来有两千多,之前被抽调走了,如今正在甘奇身边。

但是这座小城之内,却又来了万余铁甲,史洪磊就在这里,当铁甲来了之后,连续好几天,城门都没有打开过。

今日这城门却突然开了一条缝隙,放进了一个骑士,骑士见得史洪磊之后,立马禀报:“史将军,党项攻城了,四面齐攻。”

史洪磊闻言大喜,一拍大腿,然后说道:“击鼓聚兵,出城。另外快马去东南西北各城池堡寨,命所有大军都出城,四面往延州合围。”

命令下完,史洪磊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终于中计了,终于中计了,甘相公高明啊!”

五万威武军,延州南边的甘泉城有一万,东边的延长城有一万,西边的敷政城有一万,西边的万安寨里挤了三千,西北边的招安驿里挤了两千,北边的金明寨里挤了一千六,北边的龙安寨里挤了两千三

威武军快到延州之时,就得了甘奇的盖了枢密使印鉴的军令,进驻了各处城池堡寨之中,严令各处城池堡寨不准开门,甚至还严令城池堡寨的城头之上不准同时出现多与五十人的士卒。

甘奇这么安排,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竭尽所有的手段把五万人马藏起来。

藏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延州城下这一战。甘奇与李谅祚之前的担忧是一致的,李谅祚怕自己大军一聚,甘奇就被吓跑了。

甘奇也怕自己大军一聚,五万套铁甲,立马就把李谅祚给吓到城池里面不敢出来的了。

如今局面,是甘奇真的被吓跑了,吓得肝胆丧尽,李谅祚不断来追。

甘奇也在谋划一场大胜,如果不能大胜,让十万党项人跑回去大半,还得面临许多攻坚之战。

怎么谋划这一场大胜呢?唯有出奇兵,唯有打党项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想在宥州龙州绥州之地,甘奇不可能达成所愿,因为那里本就是党项人的原有地盘,那里一山一水党项人都了然于心,甘奇想埋伏之类,几乎不可能。

而且党项人还占有骑兵优势,野战之下,胜负难料。

所以甘奇不断撤退,用最快的速度撤退,让党项人以最快的速度来追,一直追到延州城,追到这个可以让甘奇藏住兵马的地方,追到这个宋人的固有地盘里。

还要让党项人攻城,攻城就要下马列阵,攻城就会让党项骑兵变成步兵,而且延州是高海拔丘陵地带,并不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

还要对党项人频频示弱,让党项人得意忘形,甚至不断对党项人亲口说出有无数援军,让党项人越发不相信甘奇有援军,让党项人越发轻易就开始攻城。

延长小城到延州,一百二十里左右,甘泉城到延州,八十里左右,金明寨到延州城,四十里左右,万安寨到延州六十里,招安驿到延州六十里

威武军,如今还是步卒,算不得骑兵。但是威武军有马,每个人都有马,四十里地,快马不过一个时辰之内,六十里地,快马一个多时辰。哪怕是一百二十里,快马飞奔,加上休息,也不过三四个时辰。

威武军,不靠马匹打仗,只靠马匹赶路,便也不用吝惜马力,只管一路飞奔。

延州地貌,丘陵为主,海拔还高,皆是山川之路与几条不大的水流,伏龙山在西,三川口也在西,金明寨在北

进出延州之路不多,甘奇命令早有,打仗打的就是预先的安排,也就是预案。

甘奇的预案做得极为完整,先到的部队堵住去路,待得所有人马聚齐,便开始列阵往前压制,形成围合之势,把所有党项人都堵在延州城下的空地之处。

当党项人一开始攻城的时候,甘奇的预案立马启动,史洪磊接到快马轮换飞奔而来的消息,立刻率领兵马动身,各处人马,其实并不需要史洪磊的命令,早已按照预案执行起来。

延州攻城之战还在继续,党项的部队轮番上阵,一部有了一些伤亡之后,立马换另外一部上去接着攻。

李谅祚在高台之上,指挥调度也是驾轻就熟,十三四岁就开始领兵的他,临阵指挥显然是一把好手。

却是一个多时辰之后,阳光还在东边,便有斥候游骑奔来禀报:“陛下,在三川口发现了宋军,三千人左右。”

李谅祚闻言倒也不惊,问道:“来了吗?”

“未来,逡巡不前。”

“步兵骑兵?”

“有不少马,但是小人却见他们都下了马,只在三川口附近徘徊,不见他们打马飞奔来援。”

李谅祚笑了笑:“三千人,自是不敢来,带着马,便是想着好逃跑。”

“陛下,要不要臣带一队骑兵去追?”梁乙埋开口问道。

“不必,待你带兵去了,他们早就跑得没影了,既然不敢来,那就随他们吧,就当有人在观战,宋狗向来如此,胆小如鼠。只待延州一破,朕便是到哪里,这些宋狗都会望风而逃。”李谅祚摆手笑着,又道:“接着攻城,也再往城里送信,问问那位甘相公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开城投降。”

第五百三十七章 狄将军,这是……威武军?

上午过去了,攻城之战伤亡惨重,暂时歇息,只待下午继续。

党项人似乎有一种执念,对于攻打大宋城池的执念,这个执念贯穿几任西夏皇帝,却从来不曾真正达成过。动辄号称几十万围城而攻,攻庆州城铩羽而归,后来更是倾国之力攻平夏城,四十万大军强攻许久,死伤惨重,也只能铩羽而归。

有时候也是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为何党项人对宋的城池这么青睐,打了无数的城池,丢下了无数的士卒性命,就好像做的都是无用功,却又乐此不疲。

党项人本就在东西方连接的要道之上,但凡愿意把眼光往西看,去回纥,去西域,去中亚,以党项如此兵锋,开疆拓土不在话下。偏偏党项人就是不愿意往西走,宁愿拿人命与高墙过不去,甚至都说不清楚理由。

若是非要解释党项人的这种执念,兴许只因为党项人也怀有一颗中原人的心,毕竟党项人昔日在唐朝统治下过了几百年,所以有了唐人的思维模式,对中原有一种执念也属正常。

大概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马背上的骑兵,下马攻城,党项人就喜欢干这事,骨子里血液里带来的。

这也导致西军,擅长的就是守城,乃是西北的边境城池百姓,也擅长守城。

这不知给甘奇省了多少心,下午城墙之上再次喊杀震天,甘奇似乎成了甩手掌柜,坐在城下泡茶等候。

甘奇等的东西,终于来了,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他知道来了,所以此时越发惬意起来。

三川口,地形特点就在名字上,川就是两山相夹之地,可以是河流,可以是沟壑峡谷。川这种地名,在西北相当多,比如好水川。

因为这里就是黄土高原,这里平均海拔都在一千二百米左右,这里是丘陵,到处都是黄秃秃的土山,所以川不仅仅只是一种地形,更是交通道路,重峦叠嶂之间,人只能通过川来行走。所以好水川才会发生那么一场大败,川才是人走的地方。

三川口,顾名思义就是三条川相交之处,自然而然就成了交通要道。黄土高原的地形,不难想象,但是三川口也并非就是进出延州的唯一通道,而只是西北方向的一条而已。

进出延州的路有很多,比如北边金明寨附近,也是一条,又比如西边伏龙山下也有道路。

还有党项人此次进军而来的方向,乃是绥州过来的,便是从东边过来的,过的吐延河,走的青化镇,青化镇东北是永平寨,永平寨有三四千人也正在往青化镇而来。

一个预案,正在被五万威武军完美执行。

党项游骑奔走在四处丘陵山川中间,给李谅祚带来各个方向的情报。说起来党项人打仗还是擅长的,游骑斥候效率极高,在各处到处刺探。

这大概也是甘奇不愿在龙州与绥州之地与党项人开战的原因,一举一动皆瞒不过党项人。所以甘奇才制定了这么一个频频撤退的计划,把援军藏起来,把党项人引到延州来,引到这个到处都是城池堡寨的延州来,这里才有机会让甘奇操作这一切。

情报通过游骑快速传回中军李谅祚耳中。

“陛下,三川口聚的人越来越多,已然过了五千。”

李谅祚又问:“来了吗?”

“未来,皆是逡巡不前,不过有一点奇怪。”

李谅祚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攻城的战事,问道:“哪里奇怪了?”

“有马,好多马,按理说宋人的西军不该有这么多马才是。”

李谅祚站了起来,又问:“骑兵?三川口有五千骑兵?”

“倒也不是骑兵,说不清道不明,若说是骑兵,那些宋兵到了三川口,皆是下马列阵,若说不是骑兵,但是他们阵后又有许多马,很多马,几千匹之多。”

情况真的有点怪,李谅祚皱眉在想,一旁的梁乙埋想得片刻,再次开口:“陛下,要不要臣带一队骑兵冲杀了他们?”

李谅祚依旧皱眉在想,让梁乙埋带兵去杀一番,倒也不是不可,但是敌军也有马,梁乙埋此去,十有八九是无用功,五千人停在那里不敢前,自然就是想着要跑,但是宋人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马呢?

这事情太奇怪了。

正当李谅祚思索之时,又有游骑来报:“陛下,西边伏龙山脚下出现宋军。”

李谅祚闻言一震,梁乙埋先开口问道:“多少人?”

“五六千之多。”

梁乙埋连忙去看李谅祚,李谅祚强自镇定一番,说道:“无妨,拢共万余人,想来不敢近前。”

梁乙埋又道:“陛下,能来得这么快的,必然是延州本地之兵马,按理说延州不该还有万余人马在外啊。”

“各处城池堡寨东拼西凑的,倒也说得过去。”李谅祚显然已经有了一些预感,但他得镇定,一军主帅,这种时刻显然不能真的显出慌乱,何况也只有万余人马,也不必慌乱。

但是李谅祚又道:“攻城之事要加紧,乙埋,你带一队骑兵左右巡逻着,免得被人偷袭。”

李谅祚这么安排,自然有道理,加紧攻城,能吓唬住甘奇,尽量吓唬,吓唬不住,也要强攻而下,退兵是不可能的。

只是李谅祚刚刚安排下,又有游骑来报:“禀陛下,东边丰林镇出现宋军,人马万余。”

“什么?”李谅祚刚才还镇定,此时大惊而起,又问:“你是不是看错了?有万余人马?”

“小人亲眼看得千真万确,万余人,无数马,甲胄精良。”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谅祚刚才的预感,陡然成真了。他在将台之上来回几步,又问:“北边浑州川呢?东边青化镇呢?南边呢?”

梁乙埋也是预感不好,却还来安慰李谅祚:“陛下,不可能到处都有宋军吧?宋人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李谅祚又喊:“还有游骑呢?回来了没有?”

大事不妙,连吴宗都知道大事不妙了,他飞快走到将台之边,开口大喊:“北边的游骑回来了没有?南边有没有游骑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四面八方,四十里内,近的十几里,远的二三十里,游骑连连回奔。

“报,陛下,北边浑州川口,有金明寨下来的数千人马,正在列阵集结。”

不得片刻,又有游骑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翻身跪地:“陛下,不好,青化镇出现了万余宋军。”

青化镇,是党项人从绥州跟过来的来路,也是此时的最方便的退路。这个消息一来,将台之上一众人,个个面色大惊。

所有人面面相觑,唯有吴宗好死不死说了一句:“陛下,咱们是不是中计了?”

梁乙埋大喝一声:“胡说!”

李谅祚微微抬手,有些颤抖,开口:“鸣金,鸣金,退回来,吩咐所有人找到自己的马匹,上马集结,上马集结,列阵!”

四面墙,十万人,退回来,找马,上马集结,列阵。

听起来简单,鸣金一响,十万人如潮水一般在退,将台而来的传令兵,扯着嗓门子四处大喊。

将台之上传令兵连连而来,又带来另外呼喊:“往利部在东边,往那边去集结,米擒到往利旁边集结,都赶紧上马,快点。”

“野利部去西边!”

“费听部也往西边,不要挤,骑马,骑马去西边,那边……”

“细封部断后,守着延州城,不要乱……”

“听不听得见我喊声,叫你们不要乱,各自去各自的地方集结。”

“颇超前锋,颇超部前面去……”

“嵬名居中军,速速去将台,往将台集结,骑上马,都骑上马。”

……

八姓党项,全部在此,嵬名李家便是拓跋。

后军在喊,前军还在延州城下往后撤。冷兵器时代的大战,打的就是预案,打的就是准备好的方案,从来不存在真正的临阵指挥,更不存在细微操作。

哪怕是到了有一定通讯条件的时代,也不存在微操,一旦微操,必败无疑,比如凯申公这个微操大师,就把几百万大军操作一空。

所谓纸上谈兵,便也是这个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到得战场,要这样要那样,真正指挥起来,什么样都没有了,只成了一团乱麻。

这就好比操场上站着一个学校的两三千学生,哪怕你拿着一个大喇叭大话筒,想要把这两三千学生指挥来指挥去,也是一件难事。

延州城下,甘奇听到的鸣金之声,嘿嘿一笑,还煞有介事问道:“退兵了?”

一旁的章楶点头:“相公,是鸣金了。”

甘奇放下茶杯,起身拍了拍甲胄:“走,上去看看。”

一身金甲的甘奇,站在了延州城头之上,看着城外一团乱麻,极为欣慰地点着头。

一旁的章楶还问:“相公,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说退兵就退兵了?还乱成这样。”

甘奇倒也不答,而是远方看看,近处看看,说了句其他话语:“延州是个好地方啊,山川交汇之处,所以才在这里有了这么一座城池,只可惜地方太小,人一多了,腾挪不开。”

“学生倒是不喜欢这种地方,还是汴梁那种大开大合的平原之地看着舒坦。”章楶答道。

甘奇还真有心思闲聊,又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延州,这里可是龙兴之地。”

章楶知道甘奇学究天人,立马赶紧去想,想一想哪一本书记载了哪个朝代是在延州龙兴的,莫不是秦?不对啊,秦虽然起与西北,但也不能说是延州,唐就更不是了,周?周也不是。

章楶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只以为自己读书太少,学识有限。

延州府,二十年后会被改成延安府,延安,这个龙兴之地,章楶又岂能明白?

种愕与狄咏等人看到金甲上城了,皆奔过来拜见,

甘奇也不闲聊了,直接说道:“下令,让城内的士卒也集结吧。”

“全部集结?”种愕问道。

“嗯,城头上留两三千人即可,其余全部集结起来。”甘奇答道。

种愕又问:“相公莫不是要出击?”

甘奇点点头:“待我安排,到时候四门齐出,骑兵集结到北城之下。”

种愕不明所以,连忙来劝:“相公,可不能出击啊,虽然党项忽然乱了起来,但也不是出击能胜的。”

甘奇笑笑不语,一旁的狄咏显然明白,拍了拍种愕,笑道:“种将军,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便在这里看着,相公要出击的时候,你只管出去猛冲猛打,必然得胜。”

种愕看了看狄咏,又看了看甘奇,一脸的疑惑,又不知再说什么是好。

甘奇面带轻松看着城外远方,种愕也只得跟着看城外,面色之中依旧还有担忧。

过不得多久,视野尽头,忽然看到了许多黑色铁甲,一排排一列列,脚步整整齐齐、铿锵有力,人数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脚步,走得如一个人一般。

种愕双眼圆瞪,转头问狄咏:“狄将军,这是……威武军?”

狄咏点头笑道:“嗯,威武军,浑水川过来的。”

说完狄咏抬手往西边一指:“你看那边。”

种愕抬头一看,五六里之外,也是视野尽头,黑压压一片:“又是威武军?三川口那边过来的威武军?”

“种将军,你再看东边。”狄咏好像不太激动,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东边,种愕连忙转头去看,没有看到,他爬上垛口,再看,依旧是黑压压一片,人人重甲,咔咔咔咔的脚步虽然听不真切,却是轰轰隆隆,分不清东南西北,种愕激动起来了:“丰林青化来的,党项退路已绝,围起来了,这是围起来了!”

“伏龙山那边也有,南边甘泉的应该还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到。”甘奇老神在在说得这么一句。

种愕面带震惊与喜悦,看着甘奇,如见仙神,张着嘴巴,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狄咏又拍了一下种愕的肩膀,说道:“种将军,如何?”

种愕憋出了一句:“相公真乃神人也!难怪契丹人都被相公打得丢盔弃甲,小小党项,已然不在话下。末将惭愧,不该心存疑虑,还望相公海涵。”

“不必如此,集结了人马,你便冲出去,扎进敌阵,猛冲猛打,我在城头为你擂鼓。”甘奇笑道。

“末将百死!”种愕已然拱手。

“速速去办,速速出城,不能让党项人把阵型摆开了,打乱他们。”甘奇做着急事,却丝毫没有急切之感,反而不紧不慢。

“遵命。”种愕倒是比较着急,战机在此,不敢丝毫懈怠,飞奔就走。还有种师道与刘法两个小伙子,喜出望外跟去。

狄咏也在一旁拱手:“还请相公下令。”

甘奇抬手指了指:“你看那中军将台,稍后七千骑兵都付与你,就从北门出,往那里冲,越乱越好,打个乱战。”

“末将领命!”狄咏单膝拱手,起身,接过长枪,从台阶而下。

七千骑兵各处来聚,狄咏抹了一把脸,慢慢咬紧牙关,面色开始狰狞起来,连连吸气几口,大喊:“开门!”

几条大门栓,一条一条搬下,大门打开,嘎吱作响。铁甲骑兵,如洪水而出。

第五百三十八章 誓随相公效死

川流不息,此时可以用来形容各处赶到延州的威武军,从川里面来,久久不息,人山人海。

延州城外,已然被挤成了一锅粥。狄咏带着铁甲骑兵奔出,马匹加速的距离都不够,马速还未真正起来,就一头扎进了党项人堆里面。

李谅祚站在中军将台之上,喉咙都喊哑了:“加鼓加鼓,让骑兵冲散他们。”

党项八部,十万大军,骑兵无数,也不管有没有真正集结好,听着鼓声就冲,实在是管不得了,不远处的那些宋人铁甲,整齐划一的步卒阵型,正在不断逼近,若是再这么慢慢组织下去,哪里还有余地冲锋?

管不得那么多,跟得上的,跟不上的,上了马的,没上马的,一窝蜂就往东边冲去,那里是党项人的来路,也是最方便回去的去路,去路被敌人断了,必然是人心惶惶的。

一窝蜂一般的党项人,涌往东边,挤的挤,踩的踩,撞的撞,不得片刻,已然与威武军接战了。

距离,许多人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比如五公里,便是十里路,对于一个军汉而言,一刻钟多一点,便可跑完,后世的士兵也能轻松做到这一点。哪怕是负重甲列阵而行,两刻钟必然到位。

这才是党项人着急的原因,远远望去,敌人还在七八里之外,星星点点看都看不清,只待他们稍稍一组织,转头一看,敌人就到了三四里之外,若是再慢慢列阵集结点校人马,敌人必然早就到面前了。

为了给马匹留出一些冲锋的距离,便也只能这般一窝蜂的去,管不得什么组织阵型,唯有争前恐后赶紧往前迎战。

十万人之多,从城头俯瞰下去,密密麻麻如蚂蚁堆,动起来就好像流水一般的运动轨迹,甘奇亲自上在城头,一身金甲,鼓槌两个,把那牛皮鼓敲得如雨点。

双方都在敲鼓,早已分不清敌我的鼓声区别,吹号角的士卒,腮帮子鼓如牛,用尽全身力气去吹。

呜呜呜呜……

还带有一种“昂昂昂昂”的声音。

低沉而又有穿透力,一排号角,便可响彻全场,笼罩大地,到处都能听到这种嗡鸣之声,犹如催命,催着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威武军汉,五十斤重的步人甲,磨了又磨的枪刃,硕大的木盾,汗如雨下。

所有人都知道延州城头那一点金黄是甘相公,所有人都不自觉抬头去看,看到之后,莫名有一种心安之感。

马匹撞在木盾之上,拿着木盾的军汉被撞飞倒地,马匹也趔趄几步,马背上的党项骑士被掀起在空中翻滚,早有士卒把长枪竖起,便是那骑士还未落地,就被长枪扎透当场。

队头都头呼喊着:“向前,向前,倒地的不要管,能爬起来就自己爬!”

营指挥使也在呼喊:“放箭,后阵放箭,把箭袋射空!”

军指挥使也在呼喊:“令兵,跑那边去,让右营往那边铺开,铺开,不要磨磨蹭蹭。”

文书虞侯们一身重甲,腋下夹着刀,手中还拿着笔与册子,口中也在喊:“这个羌狗是吴老六撞翻的,这个算吴老六的……”

“这个是吴老六与祝儿郎一起捅下来的,这个一人一半……”

“向前,向前!不要回头看我,往前去,甘相公在城头上看着呢。”

“你怎么回事啊,站都站不稳了,赶紧起来……”

“我……地上尸体拌了一下……他娘的,这羌狗死了还要拌老子!”

“来人呐,快往前锋营去,让前军不要急,稳住步伐,不要冲快了,阵型要顾着,慢一点,避免后阵踩踏了自己人。”

“那一队骑兵想绕道,让左营快点铺开,堵住堵住。”

……

将台之上的李谅祚,已然如热锅上的蚂蚁,头颅像是装了轴承一般,不断来回旋转,双眼到处去看。

东边在突围,北边也在突围,延州这边不忍多看,宋人出城了,炸开了锅一般,军将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军将。

中军更乱,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士卒,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往北往东还是往西,又或者回头去支援城下……

李谅祚急得几步冲下将台,对着面前跑过来的一堆汉子说道:“你们,你们往城下去,把宋人打回城内。”

然后又见李谅祚拦住了一群汉子,又是大喊:“你们往东去,一定要把丰林青化的路打通。”

“你们不要乱跑,往东边去。”

“你们……说的就是你们,还往哪里跑呢,往东边去,往东边,都往东边去。”

“乙埋,乙埋,你也上马,你往东边去。”

“你,吴宗,你往北边去。”

人肉喇叭李谅祚,在中军将台附近团团转,兴许无线电台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一千部电台,大概就够用了。

喊了好几圈,李谅祚再次上了讲台,抬眼远望,乍看一眼,东边黑压压的步卒竟然离他越来越近了,急得他又是开口大喊:“往东边去,快,都往东边去。”

城头之上,甘奇打鼓打累了,换了个军汉继续,他甩着两条手臂,站在垛口处,身边还立了一杆“甘”字大旗,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

韩绛站在甘奇身边,他在打量甘奇,他与甘奇不熟,若是真要分一下官场上的阵营,韩绛此时大概算是富弼一派,算是甘奇政治上的对手,也是因为富弼,他才会来这延州负责军事后勤之事。

之前甘奇从龙州节节败退到延州城,被党项十万大军团团围困,第一次上战阵的韩绛,多少也有些惊慌失措,连朝堂的奏报都写好了,准备弹劾甘奇指挥不力,避战而退。

如今再看甘奇,韩绛微微仰头,看着甘奇那意气风发的脸,莫名有一种崇敬之感,到处都是尸山血海的厮杀,韩绛的注意力却都在身穿金甲的甘奇身上。

兴许他还有一些羡慕,进士及第,混到甘奇这样,实在教人羡慕,运筹帷幄之中,把十万党项玩弄鼓掌,困在这延州城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以前韩绛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才之说,如今看着甘奇,他相信了,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天生下来就不同凡响。

甘奇似乎也注意到了身旁的韩绛在不断打量自己,转头看了看韩绛,问道:“韩知府有何疑问?”

韩绛连忙收回眼神,答道:“甘相用兵如神,下官佩服。”

“此番韩知府也功劳不小,军中一应辎重调度,皆仰赖韩知府操劳,回京之后,必为你向官家请功。”甘奇如此答了一句,多少有些生份。

韩绛听得甘奇这么说,只以为甘奇误会了他是在争功劳,连忙说道:“相公误会了,下官只是看着城外这番场面,心中激动。”

甘奇点着头,也打量了一番韩绛,说道:“待得战罢,救死扶伤打扫战场之事,还要韩知府操劳一番。”

“这是应该,下官分内之事。”韩绛答着,却又多说了一句:“相公,下官准备写一封弹劾的奏折,弹劾延州知府陆诜贪生怕死,怯战懦弱之事。”

韩绛这是在与甘奇示好,显然他知道甘奇私自把陆诜关押起来了,韩绛是准备帮甘奇一下,不论这个忙帮得是大是小,都是韩绛此时的心意。

甘奇笑了笑:“嗯,此贼必要严惩。”

韩绛拱手,不再多言。

城外战场,越打越小,无数的黑色铁甲从外围而来,不断压缩着是党项人的空间。

党项人外围受到阵型严整的威武军压力,后面又被从延州城出来的两万多人打了一锅粥,各处都难以组织真正的防御与反击。

但是党项人并非真的就是被包围了,威武军也不可能包围得了党项人,党项人的去路还是有不少的,比如上山,只要一上山,必然能跑脱,因为威武军只是从各处路口而来,堵住的也是路口的去路,打的也是想争夺路口的党项人。

所以无数的党项人,自然而然就开始上山了,连马匹都直接扔在山下,手脚并用开始往那些黄秃秃的土山上爬,便是这些党项人也知道,只要一上山,命就保住了。

当李谅祚看到视线之中漫山遍野的党项人之时,便也知道大势已去,人之战意一散,再精锐的军队,也就散了。

越来越多的人往四处的山上爬,甘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全歼十万党项与城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人了,就算是十万头猪在这里到处乱窜,也不可能全部挡得住。

当看到党项人开始上山的时候,甘奇也就下了城头,亲自上马出城,兵贵神速,下得城下,甘奇便与章楶说道:“组织粮草人手,准备往龙州运粮。”

甘奇此时出城,短时间内就不会回来了,党项人怎么跟他过来的,他就要怎么跟着党项人回去,绥州,龙州,宥州,一路而去。

城外中军将台上,再也看不到一身银甲的李谅祚了,将台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了。

已经赶到山下的李谅祚,还停了停脚步,看了看自己的马,咬牙切齿说道:“朕发誓,朕发誓,一定还要打回来。”

说完这句话,李谅祚弃了马,手脚并用开始往山上爬,路走不了,翻山越岭也能回党项,只待回了党项,聚了兵马,重整旗鼓,又是一条好汉,今日跑出去的党项人,来日依旧还是李谅祚麾下的精兵悍将。

李谅祚大概这么想着,咬牙切齿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上得半山腰,又停了停,俯瞰眼前这一团乱麻,又开口大骂:“宋狗无耻,战阵之上,不敢与朕正面对垒,只会弄一些阴谋诡计,甘奇,无胆鼠辈。”

二十岁的李谅祚,此时心中一点恐惧都没有,唯有气愤不已,好似忘记了甘奇在龙州与他正面对垒过一次。

骂完之后,李谅祚又起身往上爬,气喘吁吁许久,再次停下脚步,俯瞰身后,又骂一通。

然后消失在了山的背面。

延州城下的场面,看得甘奇一脸悲戚,那些没跑了的党项人,那些后知后觉的党项人,一个个视死如归,面对数倍的敌人,左冲右突,满身是血,一个个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还有一部党项人,不知怎么的,往南突围而去,被甘泉而来的史洪磊堵个正着,杀得一个不剩。

战事打打停停,喊杀声一会没了,一会又在哪里震天而响。党项人这里一窝那里一窝,做着最后的殊死抵抗。

最后的最后,也有人开始跪地乞活,一场大战,终归还是要落幕。

各处的威武军开始慢慢聚拢,各处的军将也开始往甘奇这里来拜见,一个个喜气洋洋,面色带笑。

“相公,末将幸不辱命!”

“相公威武。”

“许久未见,相公依旧威武不凡,末将大拜!”

“那可不?相公百战不殆,如今又是一场大胜,运筹帷幄,如武侯在世。”

“诶,诸葛武侯哪里比得上相公文治武功?武侯一辈子也没有打出祁山,哪里比得上咱们相公,收燕云败契丹,而今又把党项打得落花流水。相公胜过武侯千百倍。”

甘奇抬着手,一一回礼,每个人都拍一拍肩膀,说几句寒暄,叙一叙旧情。

待得再也不闻喊杀之声,所有军将都来拜见之后,甘奇方才说正事:“今天大战,晚间吃饱喝足,明早开拔,咱们打进西夏国内。”

诸多军将皆是拱手:“誓随相公效死!”

种愕看着军中这般气氛,也不由自主拱手大喊:“誓随相公效死!”

种愕身后还有两个小年轻,种师道与刘法,两个小伙子眼神骨碌碌在转,不断打量满场众人,两眼都是羡慕,羡慕这些军将麾下兵强马壮,战阵摧枯拉朽。

甘奇故意对两个小年轻招了招手,两人激动上前来拜,甘奇开口:“擢升种师道为威武军亲卫营都头,擢升刘法为威武军亲卫营副都头。”

两人立马单膝跪地:“谢相公抬举!”

甘奇挥挥手,示意两人下去,他还有些尴尬,因为威武军其实还没有亲卫营这个编制,不过今日既然这么说了,明天应该就有了,显然甘奇是打定主意把这两个小子留在身边了。

火头营开始埋锅造饭,一众军将齐聚一堂,话题却不在今日大胜,反而说的都是燕云旧事。

晚间韩绛还亲自出城来报,此番党项战死四万六千余人,俘虏了三千余人,伤患收拢了六七千人。

党项这一战,损失过半。还有四五万人都跑进了山里,道路走不了,唯有翻山越岭往北去。

威武军的伤亡也统计出来了,战死三千多,轻重伤一万多。延州禁厢军伤亡较大,战死三千余,轻重伤六千多。

抚恤与赏赐,甘奇早已准备好。

大早开拔,甘奇带着大军一路往龙州而去,铁门关是甘奇此次的战略要地,如今便看是翻山越岭的李谅祚回得快,还是大路而去的甘奇去得快。



第五百三十九章 欺君罔上

龙州,刚换上去的石碑城名,此时又给换下来了,又成了破羌。

破羌往东就是洪州,距离很近,宥州就在北,各城池的距离都很近,远的不过六七十里,近的三四十里。西夏说起来不是一个小国,也有两千里江山,但是主要的人口聚居区,都在黄河附近。

地理上经常有河东、河西、河套的说法,河自然就是黄河,黄河在中国的西北方走了一个“几”字形,这个“几”字一直延伸入草原深处。

所谓河西走廊,这是去西域的,就是“几”字的左边,也就是西边。河套地区,自古水草丰茂,就是这个“几”字的中间,被黄河包围起来的地区。河东就不用说了,就已经到了山西了,河东路也就是这么来的。

西夏国的东部就是河套地区,只是如今的河套与以往也有了差别,水草依旧还算得上丰茂,但是沙漠已经开始大规模扩张了,毛乌素沙漠就在这里,而毛乌素沙漠这块区域,原来还有一个名字叫铁厅泽,泽的意思就是湿地湖泊。

可见其中气候变迁与地理变迁是如何巨大。

二百万党项人,绝大部分都生活在这一块区域,连西夏收入兴庆府也就在北上的黄河边上,也就是后世的宁夏省会银川。所谓宁夏,这个夏,就是西夏的夏,寓意西夏这里安宁不出事。

当然,这个时候,党项人信奉的还是佛教。

几天之后,宥州城已经出现在了甘奇眼前,甘奇已经兵分两路,他自己来的宥州,狄咏带了几千人马去了洪州。

洪州已然是一座空城,二三百号士卒,宥州也一样是一座空城,七八百号士卒。

攻城战还是得打的,开城投降的事情甘奇没有遇到,甘奇也没有想过不费一兵一卒占领许多城池。

甘奇很正视敌人,不论是契丹人还是党项人,汉人多慷慨悲歌之事,这事情换一个视角到党项人,也是如此,哪怕宥州城内只有七八百号士卒,这些党项人依旧紧闭城门,不断往城头运送着守城之物。

昔日党项攻宋,宋的堡寨之内哪怕只有二三百人,也是这么守城。如今换成宥州,党项人也是如此。

只可惜宥州城较大,七八百人,经不住一波声东击西,大军强攻南城,打得片刻,北城再攻,事情也就结束了。

西夏嘉宁军司,就剩下盐州一个城池了。

甘奇依旧马不停蹄而去,要趁着党项人还在翻山越岭的时候,多占一些地盘。等到党项人真的再次组织起来,哪怕只有几万人,再去攻城就没有必要了,甘奇就这点家底,他是如何也不会愿意把这点家底消耗在高墙之下的。

盐州城,自然也不难,难就难在铁门关,这是嘉宁军司进出西夏都城兴庆府的要道,铁门关距离兴庆府也只有二三百里了,西夏国都的战略纵深也就这么一点距离。

但是若想一战灭亡党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甘奇麾下,满打满算,堪战之军不到七万,五万威武军,两三万延州本地禁厢军,再把伤亡一减,便只有六万多了。

兴庆府就在黄河边上,兴庆府还有几个门户,灵州、静州,怀州,顺州,这是党项最核心的区域。

党项不比辽人,党项立国不过三十年,贵族们还保持着骁勇善战的传统,以姓氏部落为建制的党项人凝聚力很强,动员能力也很强。

用六万人去攻打坚城,实在得不偿失。

但是有些事情啊,就怕时间,甘奇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要得到铁门关,得了铁门关,时间就站在甘奇这一边了,他不相信失去铁门关的党项人,还能安坐在二百多里之外的兴庆府。

到时候,摆在党项人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重新把铁门关夺回去,一条就是迁都。否则国都永远都在宋军的随时随地的攻击范围之内,骑兵朝发夕至,从事生产劳动的百万百姓随时都将面对宋军劫掠。

迁都的话,那甘奇就赢了,党项人往北往西,那都是沙漠戈壁之处,再也没有了河套地区的水草丰茂,人口会越散越开,动员能力就会越来越弱,党项将再也没有核心所在,凝聚力也将大大减弱。

这是甘奇的战略,所以面对铁门关,甘奇心思坚硬如铁。

攻城器械不多,也容不得太多时间打造,哪怕还只有一些简易长梯,甘奇也下令攻打关口。

这里是长城所在,秦长城就在这里,中国历朝历代修长城,唯一一个没有真正大规模修长城的是唐,或者说唐在传统意义上是一个不修长城的朝代,唐是外向型国家,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而今甘奇面对的,其实就是秦长城,只是后来历朝历代都有加固与修葺。

甘奇面前长城的模样,并非砖石结构,其实绝大多数长城都没有砖,只是明朝修长城开始大规模使用砖。绝大多数长城都是夯土结构,然后就是石头垒砌。

甘奇眼前,就是一堵土墙,左右延伸而去,绵延不绝。可不要小看了土墙,紧密夯实,与城墙是一样的,高耸而立。

守卫铁门关的党项人,比甘奇想象的要多很多,至少有两三万人。

猛攻一日,损失惨重,却是这铁门关依旧坚挺。

也是猛攻一日之后,甘奇才知道铁门关的那边有这么多人。

甘奇悻悻鸣金收兵,众多军将齐坐一堂,再商议对策。

种愕看得甘奇面色不悦,开口说道:“相公,只待明日,末将亲自上阵爬墙,若是拿不下铁门关,末将便死在那关口高墙之下。”

种愕是在立军令状,种愕为国效死之心甘奇看在眼里,但是甘奇却摆摆手,说道:“党项游牧者众,动员起来简单,你看那城头,十二三岁的娃娃都披甲守城了,此处又离兴庆府如此之近,这么打下去,党项人只会越打越多,这些守城的党项人已然是哀兵,赴死而来,这么拼下去,太不划算。”

此时的甘奇,多少有一种长平之战的感觉,秦国坑杀了四十万赵国将士,几乎把赵国精锐主力歼灭一空,却偏偏就攻不下没有多少军队防守的赵国邯郸城。

种愕皱着眉头,又道:“相公,此关一定要拿下,不论损失多少人,也要拿下。”

亲卫营都头种师道一身血气,也道:“相公,末将明天也随伯父上阵,便是死也无悔。”

刘法也血气方刚:“相公,我也去,万死不辞。”

随后请战者众多,军将一个一个出来,皆是请战攻城。

甘奇摇着头,思索着。若是说能打个长久战,慢慢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手中有十万精锐,粮草供应十分充足,在这里打上几个月,那也无妨。

但是如今情况,甘奇一是想抓住时机,不想李谅祚真的再组织几万人马来守。二来是手中就这点底牌,消耗一个就少一个。三来是甘奇没有能力筹备几万人几个月的粮草,朝廷更靠不住。

甘奇想了许久,就想出了一个字:“挖。”

“挖地道?”种愕问道。

“挖什么地道,那得挖到猴年马月去,就挖城墙,挖榻城墙。”这是无奈之举,土法炼钢。

“相公是想怎么挖?”种愕问道。

“正面强攻关口,再把床弩硬弩都聚在一处,不断往东边那段城墙攒射压制,士卒穿重甲,举大盾,下面轮番挖。”甘奇如此说着,这是一个理想状态,一边强攻关口,一边挖边上的城墙,还用强弩硬弓不断压制被挖那一段城墙上的党项人。

但是甘奇显然也知道,必然也是损失惨重的结果,党项人岂能看着城墙被挖?

其中争夺,就看现场了。

种愕点着头:“末将亲自带人去挖,挖不塌城墙,便不回头。”

甘奇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拍了拍种愕的肩膀算是勉励。麾下有这样的军将,对于主帅而言,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

成与不成,事在人为。

此时的汴梁,也收到了快马而去的捷报。

朝堂上下,皆是大喜,甘奇以诱敌之策,于延州城下击败党项皇帝李谅祚,斩首四万余,俘虏近万。

朝堂上的欢喜,却并不能延伸到朝堂之下。

结束了朝会的皇帝赵曙,把富弼与文彦博召了过来。

御书房内,气氛与朝堂迥然不同,哪怕是刚才还在朝堂上喜笑颜开的富弼与文彦博,此时也皆是一脸愁容。

君臣三人,想法是一致的,就如富弼所言:“此子又立大功,实难封也。”

如今的富弼,在赵曙面前倒是直白了许多,只因为他已经真正了解了赵曙心中的想法。

赵曙闻言不语,只是微微摇头。

曾几何时,这朝廷都是为了战争担忧,怕战败,怕割地赔款,怕社稷倾覆。

如今,似乎没有人担心战争胜败了,好似都觉得打胜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君臣三人,反倒担心起了打完胜仗之后的麻烦。

文彦博开口说道:“陛下,要不下旨议和吧?可听得那报捷之人说甘奇已经带兵打入西夏腹地了,若是让他……”

让他什么?文彦博不明说,但是三人都懂,若是让甘奇不仅击退了李谅祚,还占据西夏无数城池,开疆拓土,那这功劳就太大了一些。

此时议和,是有好处的,比如这功劳就小了,只算是击***项,这个说法,听起来功劳就不那么大。

赵曙还是不开口,只是看着富弼。

富弼自然要开口:“陛下,老臣倒是觉得文相之策是个办法,此番党项李谅祚损失惨重,一二十年之内必难起再犯之心,西北算是安定了,议和也不失为一种法子。也是因为西夏本就小国寡民,党项州府一无多少人口,二无多少赋税,三也无多少出产,多一个少一个的,无伤大雅。若是议和,尽显我天朝上国之仁义,好教万国归心,皆服王化。”

赵曙想了一想,忽然咳嗽起来,咳嗽几番之后方才止住,慢慢说道:“那便如此吧,下旨议和。”

两个老臣见得皇帝咳嗽,连忙上前嘘寒问暖,富弼说道:“陛下为国事如此操劳,也要顾着龙体安康啊。”

文彦博也不居人后,立马说道:“陛下肯定是最近心怀战事,如今战事已胜,陛下一定要好好休息几日才是。”

赵曙摆摆手:“偶感风寒,无妨无妨。朕还有一事,二位当想想办法才是。”

两个老臣对视一眼,皇帝还有什么事情?两人心如明镜,都在皱眉想办法。皇帝所想,不过就是要两人想办法处理甘奇封赏之事,不能真给封个王爷,异姓王这种事情,如今给死人是可以的,给活人是不行的。

哪怕将来有一日没有办法了,非得给甘奇封个异姓王了,那也不能是现在。为何?因为甘奇太年轻,甘奇的未来太长。

所以得办法,还得想好办法,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办法,甚至让甘奇自己都哑口无言的办法。

还是文彦博智计过人,不得多久就开口答道:“陛下,斩首四万余,俘虏近万,这般奏报,必有浮夸。”

富弼听得这一提醒,立马也道:“是啊,陛下。军中报捷,浮夸盛行。怎么可能一战能斩首四万余?还俘虏近万?这不可能啊。甘道坚之前,打胜仗者众多,哪怕是狄青,报捷之时,斩首俘虏,也在千数,哪里有万数之多?便是几千之数都有浮夸之意在其中,这斩首四万,实在不符合常理。”

文彦博点着头:“陛下,之前甘道坚在燕云作战,便也是这般报捷的,动辄斩首几万,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契丹军队若是死伤这么多,哪里需要日日防备?”

赵曙听懂了,答道:“此事当查,详查,一旦核实,着御史台上奏。”

文彦博看着富弼,富弼也看着文彦博,两人不约而同捋着胡须,甚是欣慰。找到了甘奇的问题,自然就找到了不给甘奇封赏的理由,甚至还找到了给甘奇治罪的理由,欺君罔上。



第五百四十章 什么圣旨?

铁门关下,艳阳高照。

甘奇身穿金甲,在将台上站着,并不落座,就这么一直站着。

狄咏也带兵前来汇合了,狄咏压阵攻城,种愕带人挖城墙。

办法很简单,其实也就有些声东击西的意味,反正就是双管齐下,攻城是来真的,挖城墙也是来真的。

箭矢如雨,漫布在天空之上,士卒踩着鼓点向前,木盾,铁甲,长梯。

当箭雨停的时候,长梯就已经架在了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蜂拥其上,一个长梯挂了七八个铁甲汉子,立马就会重达一千多斤,城头上的人想把这一千多斤推倒,那也是要使上吃奶的力气的。

如果是宋人守城,就会早早备好长长的木叉子,叉子架在长梯上,一帮汉子同时使劲去用叉子去顶长梯,一千多斤也立马顶翻在地,如此相当奏效。

但是党项人似乎没有几个人真正打过守城之战,准备颇为不足,檑木滚石无数,火油也有,就是这木叉子还真没有准备。

石头砸在人的脑袋上,嗡嗡作响,被砸的汉子,努力用手抓住梯子,不使自己掉下去,却是铁盔之内血涌如注,血液片刻就把眼睛遮蔽住了,疼痛之感暂时还没有感觉到,汉子一只手抓住梯子,一只手拿着长枪,不断往上捅刺着,如疯魔了一般。

后面的军汉开口在催:“往上,往上去!”

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的汉子闻言,手脚并用就往上爬,已然到得垛口了,他却看不见垛口内有一柄长枪刺向了他,一声尖锐的破甲之声。

汉子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伸手一抓,抓住了刺向他的长枪,如此也立马失去了重心,人已经往后倒去。垛口内刺出这一枪的党项人,立马放了手,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的宋人士卒从城墙上栽倒。

却是瞬间,又有一个宋人出现在了垛口,那宋人长枪刺杀而来,这党项人手无兵刃,连忙去弯腰去搬石头。

说时迟那是快,电石火花之间,垛口处那个宋人一跃而入,长枪已经捅杀而去,鲜血飙溅。却是这个刚刚上来的宋人,立马就面对了十几杆长枪的包围,四面八方而来。

攻城之血腥残忍,就是这反复争夺的垛口。

也如将台站着的甘奇口中话语:“那边是不是上去了?”

“上去了。”章楶答着。

甘奇踮起脚尖看,看得片刻,叹息一声:“又被打下来了……”

章楶抬手往东边一指:“相公,那边上去了,快看,上去了十几个。”

甘奇面色期待无比,盯着眼睛在看。

可惜,又给打下来了。

战事胶着,伤亡的数字也在不断攀升,城墙下的宋军已经打疯了,城墙上的党项人也打疯了。

甘奇一直在等,等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种愕,该你了,上。”

种愕拱手:“末将领命!”

种愕带着一帮手下心腹,打马直奔东边视野尽头的城墙而去,身后还跟着上万人马,辎重车也拉着飞奔。

辎重车里的床弩飞快架设,上万弓弩紧密排开盯着城头。

种愕二话不说,抄起镐子就往城下冲去,种师道举着大木盾,如同打伞一般把种愕笼罩起来。

城头上的石块立马倾泻而下,哪怕这一段城墙上面防守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反应迅速非常。

石头砸在木盾之上,砸得木盾之下的种师道脸面憋成了紫色。

如此的木盾,密密麻麻在城下一大片,木盾之下,皆是躬着身形挖城墙的士卒们。

在这些人后面,各种大小弓弩,射个不停,但凡城头上谁敢露头,必然有几十支羽箭飞驰而去,躲得快便是幸运,躲得稍慢,一张脸就成了马蜂窝一般。即便如此,无数党项人还是高举石块,不断往城下扔去。

党项人显然看出来了甘奇的计策,从关口那边来的援军也是源源不断,挖城墙,那还了得?

场面局势就这么拉锯着。

将台上的甘奇,就这么站着,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不知要经历多少岁月与苦难,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死起来却又那么简单。

战争,兴许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甘奇看着城墙上的敌军调度,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头出现在城墙之上,甚至也心中估摸着在数,数着数着,甘奇陡然间轻松了一些,说道:“两万之数,党项人也伤亡惨重,后继乏力了。”

章楶问了一语:“相公如何知晓党项人后继乏力了?”

甘奇指着城头一处,说道:“你看那一群身穿皮甲的,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会在皮甲胸前镶嵌一块护心铁,这一批人的皮甲都是这个样式。”

章楶远远看着,点头:“嗯,相公细致入微。不知相公在这些人身上看出了什么?”

“昨日,第一阵,守城的就是他们,他们应该是此时铁门关内的精锐,昨日第一阵攻势最猛,这一批党项精锐损失惨重,之前应该有六七百之数,而今不过二三百了。若是关内还有兵,这批人今日万万不会再上城头。”甘奇说着。

章楶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说道:“所以今日这批人又上来了,证明铁门关的兵都在城头了?相公明察秋毫,学生佩服。”

章楶好似学到了什么,心中颇有收获。

甘奇点着头,对这个学生极为满意,开口说道:“加鼓,再奋勇一番,敌人两线作战,也是强弩之末了。”

章楶亲自去传令加鼓,鼓点越发急切。三通鼓,便是这场战争的最**,若是还不奏效,鸣金就不远了。

鸣金这种事情,有时候并非只在主帅的个人命令,而是整个战场态势使然,军汉累了,没有体力了,士气开始往下了,伤员过多需要救治了,诸如此类,都是需要鸣金的时候。

鼓点再加,正在挥汗如雨的种愕,心中急如热锅蚂蚁,他呼喊着:“弟兄们,快挖,斜着往上挖,挖成坡道也可!”

夯土虽然比不得石块的硬度,却也是非常硬的,镐子一下一下砸上去,手臂麻木不已,种愕却依旧奋力在凿。

“伯父,换我来。”种师道准备换下种愕。

种愕却直接说道:“你举好盾就是。”

正面关口之处,狄咏听得将台那边加快的鼓点,回头看了一眼将台之上的金甲甘奇,长枪一握,口中大喊:“让开,让开,某家亲自来,你们随某上。”

甘奇这一通鼓,听得狄咏开始亲自爬城墙。

身后一帮心腹军汉见得如此,一个个两眼通红,拔出腰刀咬在口中,一手持长枪,一手准备爬长梯。

“把那几张倒地的长梯都搬过来,都架在这一处,近处羽箭攒射,所有人跟我上。”狄咏安排着。

片刻之后,羽箭压制几番,狄咏快速爬到长梯之上,拼命往上爬着,身后跟着一大串。左右七八个长梯,片刻挂满了人。

羽箭立马就停,狄咏一抬头,党项人的脸与他面对面了,那党项人手中的大石块已然砸了下来。

狄咏连忙把长枪往上捅去,石块砸在狄咏的肩膀上,砸得火花四溅,狄咏几步上蹿,趁着那人再搬石头的空隙,已然站在了垛口之上。

狄咏上去了,伸手一抓,把弯腰搬石头的那人提了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周边七八杆党项长枪捅杀而来,皆捅在了被狄咏提着的那人身上。

不等敌人再捅,狄咏抡枪横扫一番,扫出了一点点空隙,垛口之处,已然又蹦上来一人。

远处观战的甘奇,显然也在关注着这一幕,他拳头紧捏,一言不发。

身旁的章楶却激动不已:“先生,那是狄将军,狄将军果然勇猛,他上去了……”

甘奇还是不说话,眼神一直紧盯着远处城墙。

狄咏是真上去了,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上,不得片刻就上去了几十人,却是这城墙方寸之地,人挤人之间,党项人也奋勇不退,城墙之上,不过又是一场僵持血战。

狄咏把头探出垛口,对着下面大喊:“把木盾搬上来,快,木盾。”

争夺城墙,双方挤在一起,互相捅刺,此时若是有木盾架在前面,就是优势。

“相公,稳住了,稳住战线了,此番慢慢争夺,必能破城。”章楶激动不已,甚至都要蹦起来了。

甘奇摇摇头,只道:“一场血战,胜负难料。党项赴死之心,当真出乎了我的预料。”

甘奇不是没有想过党项人会奋勇作战,但是今日这场面,还是出乎了甘奇的预料,哪怕已经打上了城墙,党项人却没有丝毫慌乱,依旧前赴后继往前拼杀。

铁门关的重要性,甘奇知道,显然党项人更知道,城头上十二三岁的党项孩童,刚一个照面就被刺死当场,却是还有那十二三岁的孩童拼命往前去厮杀。

党项能在宋辽两个大国之间立国,显然是有其道理的。宋辽,腐朽了,与党项一比,腐朽不堪。二百万人口的国家,与万万人口的国家,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如今依旧还在打。

正当甘奇紧张注视着城头之时,一匹快马飞奔往将台而来,口中大喊:“八百里加急圣旨,圣旨到。”

甘奇听得这声呼喊,眉头大皱。

那骑士飞奔到将台,开口大喊:“甘相公,东京来的圣旨,您快看看,八百里加急而来,必是要事。”

甘奇接过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之后,有一个锦绣袋子,袋子里才是圣旨。

拿到圣旨,甘奇并未看,而是先挥退左右,再打开。

打开之前,甘奇就已经有了那么一点预感,所以才挥退左右,打开之后,果不其然,越想坏事,坏事就越会来。

看完圣旨,甘奇面不改色,慢慢把圣旨卷起来。

退兵议和?

莫不是脑子坏了?

甘奇在想着对策,低眉沉思,喊杀哀嚎充斥耳旁,甘奇又时不时抬头去看城头战局,又皱眉沉思。

想得许久,甘奇抬手一招,把那送圣旨的骑士招了过来。

那汉子连忙上前拱手躬身:“请相公吩咐。”

甘奇没有什么吩咐,而是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人延州人。”

“圣旨从哪个驿馆来的?”八百里加急,就是沿途换马换人一路飞奔,靠的是驿站系统与沿途州府,一马一程,全速飞奔。

“定西驿。”

“你是驿卒?”甘奇又问。

“小人正是定西驿的驿卒。”这个驿卒显然有些纳闷了,不知道这位甘相公为何要明知故问这么多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马康。”

甘奇看了看马康的年纪,又问:“家中几口人?”

“母亲早亡,大哥夭折,父亲刚亡,小人顶的是父亲的差,尚未娶妻,家中无人,亲戚有不少。”马康答着,却是莫名有些心惊胆战。

甘奇点着头,像是打定主意了,说道:“往后你不叫马康了,叫作马立,也不是延州人,而是秦州人,是昔日从西北到燕云去当兵的军汉,如今是我亲卫营中的队头。今日你也没有送什么圣旨,你可明白?”

马康兴许明白,兴许也不明白,但是不论明不明白,便见他噗通跪下:“相公说什么,便是什么,相公说小人是秦州马立,小人便是秦州马立。”

甘奇很满意,挥挥手:“站在台下。”

马立连忙往台下去站,心中有一百万个疑问,却也只能一头雾水。

将台之上,甘奇把圣旨插在靴子里,站定,再次看向远方城头。

此时章楶才慢慢走上将台,问了一句:“先生,此番大胜,陛下可是圣旨犒赏三军?”

甘奇不回头,只是看着远方,轻轻答了一句:“什么?什么圣旨?”

章楶低头一看,还能看到甘奇靴子里插着的圣旨,却是听得甘奇之语,心中大惊,连忙答道:“哦,没有什么圣旨,学生是说打下铁门关,到时候陛下一定会下旨犒赏三军!”

甘奇点着头:“嗯,那是自然,皇恩浩荡,自不会亏待了有功的将士们。”

章楶点头拱手,不再说话,抬头看向城头那血腥的争夺。

夕阳在落,三通急鼓,已然就要近尾声。

第五百四十一章 走,回城!

夕阳慢去,却还未落山头,陡然间风云变色,这西北干旱之地,竟然忽然阴云密布,不得片刻大雨滂沱。

雨点打在甘奇的脸上,甘奇面色刚毅无情,依旧注视着远处的绞肉机。

狄咏上去了,越来越多的人上去了,雨水打在地上,汇聚在一起,成了红色,在瞳孔扩散的眼眸旁边流过。

十二三岁的党项少年郎,也不知出生在哪个部落,生活在河套里哪一片草原,稚嫩的面孔换不来丝毫的怜悯。

手中的长枪已经刺入敌人骨髓里的狄咏,挥起拳头大力击打在一个挤上来的党项少年稚嫩的脸庞上,少年毫无反抗之力,应声栽倒。

狄咏往前进了一步,一脚跺在少年的脸庞之上,那张脸庞已然失去了形状,再也看不出稚嫩与青涩。

木盾扛在前方,木盾的前方是敌人的木盾,士卒把头埋在木盾之下,用肩膀抵着木盾,用全身十二分的力气往前去推,木盾之上,捅刺的长枪如同加上了活塞发动机,来来回回。

有那么一瞬间,雨水滴落,挂在一个军汉的胡须上,军汉锋利往前刺杀,胡须甩出一缕水珠,水珠撞击在另外一人的脸上,冲进了眼眶之内,汉子伸手一抹脸,身形往后一倒,脖颈之间被利器刺穿,鲜血喷溅到空中,伴随着雨水再次滴落……

“换人,换人,继续挖,就要垮了,就要垮了……”种愕呼喊着,他已举起了盾,种师道代替他继续挖着城墙。

就如种愕所言,城墙已经头重脚轻,要塌了!

哗啦啦……

当城墙崩塌的那一刻,并不是如墙壁一般往一个方向倒去,而是想沙堆一般崩塌滑落,瞬间形成了一片坡道。

坡道之下,埋着种师道的两条腿,一切来得太快,快到许多军汉都来不及躲避,甚至有人被掩埋在土堆之内。

种愕咬牙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转头,就往坡道而上,拔刀,平盾,动作一气呵成,带着对侄子的决绝,带着主将的重任,带着对胜利的渴望,冲锋而上。

倒在地上的种师道大喊:“刘法,刘法,快拉我出来,快!”

刘法拉着种师道的腋下,奋力往后拖拽,旁边的汉子,早已蜂拥而上,甚至就踩在种师道那被埋着的双腿而上。

“拉我,拉我!”种师道喊声撕心裂肺。

“我在使劲!”刘法面色憋红:“啊!师道,我一定拉你出来!”

“把我的腿砍了!”种师道再次大喊。

“不,我拉你出来。”刘法呼喊着,奋力着。

种师道挣扎着,无数人踩着他腿上的泥土,踩着他身体上的铁甲,从坡道蜂拥而上。

刘法不断用身体护着后面往上冲的人,不断奋力拖拽着种师道……

喊杀声已起,无数军汉上了城墙,胜利在望。

将台之上的甘奇,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了将台,翻身上马,打马飞奔而去,坡道那里,甘奇要打马上城,他要穿着这一身金甲,打马上城墙。

新科的进士章楶,犹豫片刻之后,连忙也上马跟着甘奇而去。

“不要踩师道,他活着呢!”刘法喊着,眼眶中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面色狰狞无比。

“砍我的腿,砍我的腿!”

“我拉你出来!”

凄惨的喊叫,城头上更多。

刘法紧紧拽着种师道的腋下,身形不断后仰,双脚生根站定,口中爆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喊。

不知多久,刘法忽然往后一栽,立马站起,低头一看:“师道,快站起来。”

种师道懵懵站起,环看前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泥泞的双腿。

“走,上城啊!”刘法已然越过种师道,顺手拖拽了一下。

种师道懵懵之间,迈步往上。

一身金甲从远方而来,在人群之中不断向前,他骑着马,从坡道而上,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上,横枪立马,枪头往前一指,口中呼喊:“破城!”

狭窄的城头,挤满的人群,剧烈的呼喊:“相公威武!”

“向前!”金甲面色冷峻,无情至极。

大雨依旧,天色不明,将黑未黑,阴霾一片。

铁门关,破了。

厮杀依旧。

党项人在退,不是人在退,是每死一个人,就退了一个身位。

城头上的宋军越来越多,甚至关口后方也冲进去无数宋军,他们从坡道而上,再从另外一边而下,城墙的另外一边,是铁门关的瓮城,那里城门大开,那里有上城的阶梯。

种愕冲杀的,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不到他的侄子种师道,所以他呼喊着:“杀光他们,杀光这些党项狗,全部杀光,杀光!”

夜色降临,城头上一段一段,挤压着,拥堵着。

有人哭着,有人喊着,有人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有人从城头上跳了下去,有人绝望着左右去看,有人依旧奋力拼杀。

健马金甲,在城头上格外显眼,哪怕只有最后一丝微光,金甲依旧熠熠生辉,长枪依旧向前指着。

进士章楶,随在金甲身边,他沙哑呼喊:“相公,相公,可纳降啊!”

金甲不答,只把长枪指向敌人的方向。

“相公,相公……”

相公开口,向城下大喊:“把弓弩运上来!床弩也往上搬。”

……

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雨停的时候,城上的喊杀慢慢停歇,所有人席地而坐,大气粗喘。

金甲相公起在马上,把长枪交给章楶扛着,微微眯眼,静默了许久。

一个面饼递到了他的手上,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吃,面饼便到了另外一个士卒手中。

金甲下了马,牵着它,转头,慢慢下城墙。

瓮城之内,横尸满地,甘奇席地而坐,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当天大亮,泥泞的尸体堆积如山,中军帐内,所有军将都没有胜利的喜悦,皆是面色沉重。

甘奇坐了许久,才开口:“把所有党项人头皆割下来,摆放在北边的草原之上,一个个都垒好。”

两三万个人头,垒起来是一座山,这座山有一个专属的词汇叫作“京观”。

种愕起身得令。

甘奇又道:“诸位麾下,所有阵亡之人,皆把木牌放好,运回去。章楶来做此事,把所有人的抚恤都一一发放,不可遗漏一人。”

章楶上前领命,威武军到西北,至今日,阵亡七千余,延州禁厢,一共不到三万,也阵亡了七千多。

这就是攻城,若是这城墙久攻不下,伤亡必然成倍数增长。

种愕起身开口发问:“相公,要不要一鼓作气,直接打到兴庆府去?”

甘奇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打了,往东去,把几个军司与州府都占了吧,铁门关一破,那边再也无力抵抗了,大战到此为止。”

种愕说道:“相公,可惜了,若是能打下兴庆府,一战而灭国,便是不世功勋。”

“今日,党项失了半壁,人口少了百万,再也不是原来的党项了,而今铁门关在手,党项人当往西迁徙了,不足为患,只待时间,慢慢蚕食,西夏灭国不远。”甘奇战略目的,已然达成。

就如昔日长平之战,只有老弱妇孺的赵国邯郸虽然并未陷落,却是这赵国灭亡,只在时间长短。

与其奋力去攻兴庆府,不如就等着他慢慢自我瓦解。

“相公所言,自是有道理的,便由党项狗再苟延残喘几日。”种愕懂得甘奇所言之意。

甘奇忽然没来由说了一语:“我没钱了。”

大多数人不知道甘奇所言之意,只当甘奇是随便一语。

甘奇真没钱了,此战之后,抚恤,赏赐,粮草,还得筑城,这铁门关也要重修,得把北边的瓮城拆了,把瓮城修到南边来,花钱如流水。

此战之前,上十万的铁甲兵刃军械,养无数的人,养无数的马。花费甚巨。

往后还得养这么多人马,还得打造更多的军械。

甘奇真没钱了。燕云一战所得,已然不剩多少。只可惜燕云是汉人之地,并非真的是契丹人聚居,甘奇能抢的都抢完了,也不能把汉人也抢个遍。

这党项人,太穷,穷到这一战,成了亏本的买卖。若是想多得一些战利,还得派骑兵往北去,往河套草原里去抢,抢牛马羊群。

狄咏上前说道:“相公,事不宜迟,当让军汉出关,劫掠河套。”

甘奇点着头,加了一句:“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是心软的人,不忍目睹那些惨剧,此番劫掠,男丁,过车轮者,皆斩!”

甘奇说着,也叹气。不知他是真心软呢?还是真心软?

狄咏领命,面色不自觉狰狞起来,人一旦凶悍了,这种凶悍便会深入骨子里。

种愕不知为何也起了一些叹息,说道:“相公,此战之后,西北鼎定,军民终于可以过一些自在日子了,几十年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末将拜谢相公对我西北军民的大恩!”

说完此语,中军之内二十多个西军将领皆上前来,单膝大拜。

甘奇抬了抬手,不多言。

众军将起身,再拜,回到座位。

甘奇再言:“熙河兰煌,该开边拓土,把吐蕃诸部往西边赶,让西夏甘肃军司暴露出来,党项人要西迁,也不能让他们安枕,得时时刻刻压制着,待得那一日,打到瓜州,才算大功告成。”

“此事……”甘奇左右看了看,又道:“种将军主持此事,章楶当随你去,为你副手,熙河兰煌那边还有一个叫做王韶参军,他多番上书过《平戎策》,很有见地,把他召来见我,若是此人可用,可为副手。”

章楶微微有些激动,起身拱手得令。

“王韶?相公,末将认识此人,嘉佑二年的进士,只可惜制科没有考上,此人有大见地,也多习兵事,定是可用。”种愕答道。

“那你派人召他来。”甘奇记得王韶是因为在枢密院看过此人的《平戎策》,主要说的就是吐蕃党项之策,熙河兰煌就是重点。

种愕点头记下,甘奇开口:“我会向京城讨旨,封种愕为熙河兰煌经略制置使,统管一地军政。”

“谢相公抬举。”

“这是你该得的,如今西北,便该出一个种家经略相公了。”甘奇如此说着,种愕这是连升几级,五品下的经略使,与知府陆诜一个品级了。

甘奇看了看左右,许多人都投来期盼的眼神,再道:“诸位之功,皆记录在册,只等我回京,一一来安排,必有重赏。”

众人皆是大喜,又起身来谢。

“过两日,李谅祚当来了,诸位回去,军中一应事宜,都不能懈怠。”甘奇说道。

众人领命,会议散了去。

甘奇以为李谅祚过两日才会来,却未预料李谅祚一日之后就到了,雨过天晴,党项军队就出现在了铁门关不远之外。

甘奇上了城头,远远望去,说道:“小看他了,翻山越岭也能这么快。”

“可惜还是来迟了。”章楶答着。

甘奇问了狄咏一语:“准备出关劫掠的骑兵集结好了没有?”

狄咏拱手:“已然集结。”

甘奇一抬手:“出城,便看看李谅祚到底有几分胆子。”

狄咏下城上马,几千骑兵从瓮城而出。

甘奇远远看着党项人,党项人也远远看着他。

梁乙埋,李谅祚,吴宗,都到了现场。

吴宗捶胸顿足:“陛下,铁门关真的被宋人破了,守关三万人,竟然……”

吴宗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

李谅祚面无表情,他看得见,看得见远处一点金色,更看得见几万个人头垒起来的“京观”。

此来党项,一万出头,这是李谅祚临时收拢人马组织起来救援铁门关的军队,后续人马也在源源不断集结,四五万人必然是有的。

梁乙埋气得破口大骂:“誓杀宋狗百万,才能报得今日之仇,杀到汴梁去,杀了宋狗的皇帝,杀光他们!”

李谅祚已然不言不语,马匹左右晃动着,却也不知他此时心中作何想法。

吴宗忽然指着远处大喊:“陛下,宋狗的骑兵出城了。”

李谅祚陡然变色,下意识一紧缰绳。

梁乙埋开口:“陛下,与他们拼了,臣为先锋,换一个宋狗便是本钱,换两个赚一个。”

李谅祚缰绳一拉,转头:“走,回城。”

第五百四十二章 议和,开边

李谅祚走了,带着无数愤怒的党项人撤退了,这个二十岁的年轻皇帝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挫折,几千宋军铁甲就在不远,他却带着一万多人转头走了。

许多事情给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很大的震撼,那两万多个人头垒起来的京观,太过吓人。连甘奇自己都觉得吓人,甚至不远往京观之处多看一眼。

兴庆府内,西夏皇宫之中,李谅祚脚步不停,一直踱着。

梁乙埋与吴宗躬身在旁,还有几个党项高官,却都是一脸青涩的年轻人。除了吴宗这个汉臣之外,屋子内年纪最大的就属梁皇后了,他是李谅祚的第二任皇后,也是梁乙埋的姐姐,比皇帝李谅祚大了三岁。

西夏皇族很乱,李谅祚的第一任皇后是他舅舅没藏讹庞的女儿,而梁皇后本是没藏讹庞的儿媳妇,也就是李谅祚皇后的亲嫂嫂。当李谅祚把舅舅一家搞定之后,就把这个大舅子的老婆给娶为皇后了,那个时候李谅祚十四岁。

这个梁皇后是一个人才,汉人,历史上未来二十年间的宋夏战争,都出自这个女人之手,四十万大军围攻平夏城也出自她的手笔。梁乙埋显然也是汉人,这兄妹二人,未来会与宋死磕二十年,直到梁皇后被毒死。

李谅祚一言不发不断踱步,再也没有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屋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还是梁皇后先开了口:“乙埋,八部之中,还能征调多少青壮?”

梁乙埋低头估算了一下,答道:“十二岁到四十岁全部征调,再加上汉人青壮,应该还能凑出十万大军,只是……只是军械稍有不足。”

梁皇后点点头,说道:“那就全部征调起来,再打!此番宋人骑兵正在草原肆虐,宜早不宜迟,再把铁门关打下来。”

李谅祚不答,不置可否。

吴宗说话了:“皇后,陛下,臣以为,此时当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宋人向来自以为是,与之议和不难,此时敌人兵锋正盛,更有精锐齐聚,实不能与之硬来,且而今国库之内粮草不足,只待过几年,待得少年成人,国库充盈,再来报仇不迟。”

李谅祚深吸几口气,重重的吐了出来,心中堵塞,口中骂道:“甘奇,朕此生之敌也!”

梁皇后连忙端起一杯水送到李谅祚面前,开解道:“陛下,不必生气,胜败乃兵家常事,只待重整旗鼓,再战就是。”

显然梁皇后是个聪明人,她并不是真如口中所言那般想要征调所有青壮再战,而是用话语告诉皇帝,家国还在,披甲之士依旧还有十万之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未来可期。

梁乙埋配合着姐姐说道:“陛下,要不要臣去甘奇那里走一遭?探一探宋人的虚实?”

几个人都在想方设法给皇帝台阶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但是自家的皇帝却是个年轻气盛的,所以这台阶若是给不好,后果很严重。

梁乙埋说到这里,几人都看向皇帝,等着皇帝定夺。

许久之后,皇帝点着头,微微叹气,把茶水喝了一口,说道:“你便去看看吧……”

梁乙埋得了令,飞奔而出,心急不已,因为他知道河套各处,宋人骑兵到处劫掠杀人,若是不赶快止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元气。

铁门关南,正在建造瓮城,从草原中掳掠来的无数党项人,都在工地上干活,皮鞭刀枪驱赶监督着。铁门关之北,瓮城正在拆除,先拆阶梯,再拆城墙。

梁乙埋来了,求和而来。

甘奇于中军大帐见他,左右军将几十。

梁乙埋进来拜见,面色中丝毫没有桀骜不驯,恭恭敬敬上前见礼:“西夏宰相梁乙埋,拜见大宋枢密相公。”

甘奇手一抬:“闲言少叙,直说主题。你家皇帝准备如何?”

梁乙埋面色变了变,环看一番周遭虎狼军将,慢慢答道:“我家陛下欲与大宋重修百年之好,再也不起刀兵。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可以。”甘奇答得极为干脆,却是又道:“河套以南,尽归宋,便可罢战。”

“这个……甘相公太强人所难了,河套之南,州府有七,党项人有六七十万之多,此乃西夏半壁江山也,恕在下实难答应相公之言。”梁乙埋有礼有节,却也不卑不亢。

甘奇笑了笑,说道:“此番河套以南州府,本就皆在我手。草原之上,我麾下骑士来去纵横,不曾又一点阻力。西夏两千里江山,这里不过三百多里,说什么半壁江山,给不给,反正都在我手。”

梁乙埋面色渐沉,口中再道:“甘相公,若是非要如此,怕是和议难成,我党项还有披甲十万,那便是个不死不休。”

谈判这事情,终究是如此,软的不成来硬的,硬的不行来软的,党项的底牌,也就是这所谓十万披甲了,求个双赢。

梁乙埋带着要鱼死网破的决绝,却不料甘奇压根不当回事,只道:“也好,那就继续打,再论一番胜负,要么你们胜了,河套草原那一半我就不要了,只要这铁门关。若是我胜了,哼哼……这党项之国三十余年,来得快去得快。”

梁乙埋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硬的不成,又得来软的了:“甘相公,鱼死网破是最后无奈之法,而今甘相公得了这铁门关,便已是大胜,我西夏断了半臂也。那河套草原之地,于宋人而言,并无用处,甘相公要了也没有用,与其如此,何不让我党项牧民糊口之用?我西夏愿付给甘相公一笔钱财,如何?”

“多少钱?”甘奇直白非常,草原给他,是真没什么用,没有城池的地方,对于如今的大宋,有与没有都是一回事,大宋可没有牧民去牧羊,没有城池也不好守。

此时是大军皆在此处,所以可以纵横党项人的草原,只待威武军一走,这里的攻势立马就变成了守势,草原显然是不可能控制得住的。

甘奇的目的,还是在钱上。

梁乙埋答道:“金一万两,银一万两,铜钱二百万贯。”

甘奇摇着头:“我有十几万匹马正无处安放,草原我还是想要。”

梁乙埋一咬牙:“甘相公,金一万两,银一万两,铜钱三百万贯。”

“这样,金两万两,银两万两,铜钱四百万贯,另加党项好马一万匹,羊十万头。如此罢了,本相清点完财物,班师回朝。”甘奇大手一挥,做出勉为其难的模样。

钱财甘奇是要的,但是那党项好马甘奇更需要,党项马与草原马还有一些区别,草原马矮小健壮耐力强,后来也称之为蒙古马。而党项马有阿拉伯马的血统,体长高大且速度快,负载能力强,只是耐力不足,也更娇贵一些,但是党项马用来当做重骑兵的坐骑,比草原马更合适,因为重骑兵要的就是短距离的冲锋能力,不那么需要长途奔袭的能力。

此番甘奇已经在战场上收拢了一万多匹党项马,但是还不够,甘奇还要更多,要有一个可以延续下去的马匹种群,可以世世代代养下去。

党项是穷国,梁乙埋没有答话,他似乎也在算,算朝廷拿不拿得出来这么多财物,值不值得拿出这么多财物。

甘奇也在等,仗打到这里,该停了,党项人怕他一鼓作气去攻城,去打兴庆府。甘奇也没有想过拿自己手中还剩下的四万威武军继续去攻城,也没有那么多粮草军械钱财继续支持他打下去,就停在这里挺好。

草原之上,契丹人的战事也慢慢接近尾声了,燕云才是重中之重。

而今甘奇,就是底牌太少,手中就几万威武军可以四处调动,万万不敢轻易消耗。

许久之后,梁乙埋才开口:“甘相公,在下愿意代替朝廷答应你的条件,还请甘相公速速下令,让草原之中的宋军速速撤回。”

“收到东西之时,本相自会班师,若是你敢消遣与本相,那本相一定把河套草原屠个干净。”甘奇双眼怒目,戾气外放。

梁乙埋似乎还有话说,看了看甘奇,话语一收,起身拱手:“望甘相说话算话。”

梁乙埋走了,走得飞快。

狄咏问道:“大哥,要不要再多派人手出关?”

甘奇点头:“命威武军全部打马出关,能劫多少便是多少,男丁皆杀,妇人皆掳,牛羊都赶回来,赶不回来也就地杀了。”

“遵命,我亲自去。”狄咏起身拱手。

甘奇说一语:“威武军该是步卒变骑兵的时候了,打马聚阵,来去冲锋,都要开始勤加练习,狄咏,此事皆付与你负责,一定要练好。”

“大哥放心,弟兄们骑术都已有长进,假以时日,必是精锐骑兵。”

又说几语,狄咏带人出关劫掠。

大帐之外,有人喊道:“下官王韶前来拜见。”

种愕面色带喜,连忙起身出门去迎。

王韶,黑漆漆的脸,三十多岁,黑眼珠子格外有神,颧骨微高,身板子也不小,躬身一拜。

甘奇打量一眼,抬手赐座,开口问道:“听闻你是嘉佑二年的进士?”

“回相公,正是。”王韶屁股只坐了一半在椅子上,腰腹挺直,微微拱手。

“那你与子瞻子由还是同榜啊。”甘奇笑道,不免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王韶也少了紧张,微笑起来说道:“那时节,下官在汴梁就听闻了相公大名如雷贯耳,唱名之时,下官亲眼见识过相公风采,子瞻兄台与子由兄台,那皆是不世出的人杰,相公更是古往今来少有之大才。今日再见,相公风采不减当年啊。”

甘奇也笑着,那时候苏轼苏辙吴承渥三人高中榜首三名,那时候甘奇正是名声鹊起一时无两,甘奇笑道:“一晃眼好些年了。”

“相公,**年了。”王韶记忆深刻,因为那也是他人生的高峰。

“晚间再好好佐酒叙旧,先说正事,昔日我在汴梁枢密院曾见你上的策论,熙河兰煌开边之事,你见解颇深,所以此番想寻你来问问,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韶刚落座,立马又站起:“相公抬举,下官感激不尽,必不敢藏私。”

“说一说,如何上高原?”高原,自然就是青藏高原,青海之地。

王韶几步走到大帐挂着的地图旁边,开始说道:“相公请看,这是西夏西凉州,这是青唐城,西凉与青唐南北相望,若要围堵党项,必要多得湟州与青唐城一线,此处吐蕃部落众多,以唃厮啰与阿柴麻两部最强,相公若是想进军青唐城,必要攻唃厮啰部,却也要威胁到阿柴麻部,怕就怕两部合流,再拉北地党项联合,那事必难成。”

青唐城,就是后世西宁市,往西北不远就是青海湖了。

“嗯,有道理,高原本不适合宋人生活,若是还三面受敌,战事必败。那该如何是好?”甘奇问道。

“相公,远交近攻之策,再以假虞灭虢之法。”王韶显然对块区域的战略很有研究。

“何解?”

“阿柴麻部与唃厮啰部本也有嫌隙,双方也开过战。相公若是要进军,必要交好阿柴麻,以东西夹击唃厮啰,只要败了唃厮啰,再打阿柴麻便不难以。”王韶一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但是甘奇知道这事情想办成可难上加难,他看了看王韶,又问:“当以何诱之?”

“土地,人口,盐茶,铁,钱。”王韶话语简洁非常,然后又道:“相公只需要找一个借口与唃厮啰开战,然后连败几仗,以无可奈何之势去求阿柴麻部,许诺青唐城给他们,还给钱财盐茶布匹,只当是一心报仇。土地人口,皆许给阿柴麻,如此即可。”

甘奇听得大笑,王韶这个人,有点毒。毒就毒在那句“连败几仗”。这四个字是精髓。

王韶似乎还怕甘奇没有听懂其中的精髓,又道:“相公,开战之名一定要选好,最好是脸面与意气之争,连败几仗是一定不可或缺的,唯有如此,才能让唃厮啰人以为咱们”

第五百四十三章 甘奇爱女子

王韶这一问,不是他有什么想法,他只是单纯觉得如此大战,应该向朝廷报备一下,毕竟打仗要钱要粮要死人,是家国大事。开疆拓土,更是大事。

甘奇点了点头:“嗯,我自会报备,你先回秦州去做准备,找一些向导与通译,到时候便派你去阿柴麻。”

王韶一躬身:“下官一定不辱使命。”

王韶出去了,种愕笑着起身问道:“相公,王韶如何?”

“大才。”甘奇夸了一句。

种愕与有荣焉,说道:“相公只管放心,有王韶在,末将此番去定能打下青唐城。”

甘奇点着头:“此战你为主帅,我在秦州给你压阵,王韶与章楶给你参军,好好打一个漂亮仗。”

甘奇是有考验之意,大宋这么大,而今到哪里打仗都是甘奇亲自去,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种愕若是能把这一仗打漂亮了,这西北以后就倚仗种愕即可。

种愕能不能让甘奇放心,就在这一仗了。这一仗军队并不需要太多,因为太多了也没有意义,上高原,人一多,辎重后勤都跟不上。而且敌人的人数也不多,万余铁甲就足够了。

但是这一战也很麻烦,远交近攻,假虞灭虢,实施起来能真正考验一个人的能力。

种愕此番若是成了,往后就是西北一员大吏。这是甘奇心中所想。

过不得几日,梁乙埋再次来了,带着国书,带着和约,带着钱,马与羊。

西夏的办事效率比甘奇想象的要快了许多,这也是甘奇给逼的,几万骑士在河套草原里到处劫掠,梁乙埋想慢都不敢,只求甘奇能快点把人撤回去,赶紧班师回朝。

为了弄钱财,梁乙埋甚至自己家的私财都拿出来了一部分,为国出力,梁家是不遗余力的。

和约签了,甘奇很爽快,财物清单也交接了,财物也清点完毕了。

梁乙埋急忙问道:“甘相公,此番两国议和交好,从此再也不起兵戈之事,实乃大喜,还请甘相公速速把草原里的骑兵都调回来。”

甘奇也笑着点头:“嗯,大喜大喜,本相这就下令,让人往草原去传,让所有宋军都回来。”

梁乙埋听着,也心安不少。

只是梁乙埋没有想到,甘奇这些骑兵,撤退也撤了七八天。

班师回朝的事情,更往后拖了拖,种愕去西边了,准备熙河兰煌开边之战。甘奇回了延州,沿线还要筑城池堡寨,还要把沿线长城修葺一番,铁门关也要大修,加高加厚,南边瓮城。

大军还要往河套东边去,剿贼平叛,压制当地党项人的反抗,接收一些城池。

捷报再次到得汴梁。

枢密院使文彦博在朝堂上念着:“臣枢密使甘奇启奏陛下,问圣体躬安,西北大捷……大军出绥州,破党项龙州,后诱敌深入……于延州城下大胜党项李谅祚……再出绥州,破龙州、洪州、宥州,于铁门关大战两日,破关……西夏遣使来和,得金两万两,银两万两,钱四百万贯,马一万匹,羊十万头……往东得西夏石州、银州、夏州之地,地接河东,拓四百里疆土……斩敌首两万八千级,得牧民妇孺三万六千余,马匹万计,牛羊十万计……然新得之地,党项众多,山川之间不慕王化者众,盗匪四起,臣已着各地清剿……”

“好,好啊!三十余年党项,今日破之,西北安宁也!”

“如此大胜,得地四百里,当开坛祭祖,告慰先人。”

“打,当打下去,打到党项国灭为止。”

“对,陛下,当命甘相公接着打,兴庆府已然不远,西夏于我大宋一朝立国,当也于我大宋一朝国灭,如此也让后世子孙知晓我大宋是文治武功是如何了得。”

朝堂之上,群情激动,党项人在大宋朝割据立国,这是打了大宋朝的脸,今日便是要把这脸再找回来。

文彦博连连压手:“诸位,诸位,不必激动,当徐徐图之,军队死伤颇多,已无再战之力了,当休养一阵……”

“已然议和了,再又开战,出尔反尔之事,如何能做啊?”富弼开口。

两人说着,还频频对视。

“明年,只待明年,收了新粮,募了新兵,便请甘相公再去,定要打得党项亡国灭种。”

“对,明年无论如何也要把军粮省下来,让甘相公去一战灭国。”

这朝堂,曾几何时,闻战则忧。而今世道变了,打胜仗好像太过简单了,便也有人开口闭口,便是要亡国灭种,胜利太多,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朝堂上一片喜庆。

下了朝,御书房之内,还是那三人,皇帝赵曙,富弼与文彦博。

这回赵曙先开了口:“岂有此理,朕的圣旨都下去了,缘何甘奇他还连连开战?”

“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陛下,莫不是这个道理?”富弼之语,这是在拱火。

赵曙问道:“头前着人去查虚报军功之事,可有回音”

文彦博答道:“陛下,臣已派人寻了许多京中军将询问,所有人都言此等军功必为作伪,不可能为真。”

富弼也道:“陛下,老臣已找了几个御史说过此事,想来不得多久便会有弹劾奏折呈上。”

赵曙心中有气,却不知道往何处发泄,气得拿拳头砸向御案,又道:“得地四百里,按理说朕该欣喜不已才是,缘何心中却堵得慌……”

为什么会堵得慌?三人都知道,但是这事情不能轻易说破。

但是可以暗示,所以文彦博开口:“唉……而今枢密院许多兵符印鉴都在甘相之手,朝廷精锐人马,也都在他麾下效力,临阵有决断,也属正常,毕竟陛下远在汴梁,不知前线具体。”

这话听起来是帮甘奇说话,但是赵曙听来,岂能不多想?

昔日文彦博,就曾经亲口与仁宗皇帝说狄青是周世宗手下的宋太宗赵匡胤,就是这么直白说。今日甘奇与狄咏不一样,甘奇是圣贤子弟,是状元,是相公。

文彦博不那么直白去说,却也间接暗示着。

赵曙听得是一言不发。

文彦博与富弼对视一眼,也识趣不说话,有些事情得赵曙自己心中去发酵,说太直白反倒不灵验。

两位相公走了,赵曙心中发酵了一下,然后召来太监头子李宪,说道:“你到甘府去一趟,把宗兰请来,朕许久未与小妹叙旧了。”

李宪领命而去。

到得甘奇家中,便也把皇帝的意思传达了,只说许久不见,请赵宗兰进攻叙叙旧。

赵宗兰蕙质兰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问了一句:“李内官,是不是我家夫君出了什么事情……”

若是别人问,李宪肯定闭口不言,但是事关甘奇,小太监李宪还是为难几番,开了口:“公主殿下,奴婢不敢乱言,只算多嘴一语,近来富相公与文相公频频与陛下进言,说些什么功高难封啊……权柄在握啊,骄兵悍将的……啧啧……反正就是这一类话语,奴婢也不听不明白。”

这小太监,当真事事门清,不仅什么话都听得到,也听得懂,还知道轻重。

怀孕好几个月的赵宗兰听得这话,差点都没有站稳,李宪连忙上前去扶:“公主殿下不必着急,这不,陛下请您去,便是余地,公主殿下只需要好好应对便是,应对得好,便是对甘相公最大的帮衬。”

李宪这话就是提醒赵宗兰的,赵宗兰明白过来,连忙稳住身形,强自镇定,一边示意吴巧儿去取钱来,一边说道:“多谢李内官提点。”

李宪连连摆手:“奴婢乱说几语,不敢当公主殿下的谢。”

钱来了,赵宗兰只管往李宪身上塞,李宪也连连在拒绝,实在拒绝不过,便也只好收着。倒不是李宪矫情,而今这点小钱财,他哪里都能得到,他是真记得甘奇的恩情,没有发迹的时候,恩情才是真恩情,他便也不愿意收赵宗兰的钱。

大着肚子的赵宗兰,上了李宪带来的车,李宪在头前亲自赶车,把车子赶得稳稳当当。

后宫之中,皇后高滔滔亲自出来接待赵宗兰,备了点心吃食,也吩咐了晚宴。两人有说有笑,皇帝赵曙处理完公事姗姗来迟。

家宴,说的都是家事,皇帝问一问小妹身孕,小妹问一问皇帝安康。

皇帝最近一直有病,经常咳嗽,有时候厉害,有时候又好一些。兄妹之间,自然是互相关心的。

家事叙完,赵曙终于入了正题,开口说了一句:“小妹,道坚为国操劳奔走,可是苦了你。”

赵宗兰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小妹这个夫君,是个惫懒人,喜欢玩乐,有时候也常常放浪形骸,却偏偏学了一些才识,堪当国用。如此也好,免得他到处去风流,家中的女子可是越来越多,小妹可都管不过来了。”

赵宗兰埋怨着,似乎心中有怨气一般。

高皇后闻言,抬袖掩面,笑道:“小妹还说这话,昔日是谁求着父王买了个青楼花魁送与他呢?”

“嫂嫂,当时我是年少不知事,而今可是后悔不已。我家夫君呐,这辈子怕就是喜欢女子,到哪都忘不了往家带女子,去一趟泉州,还带了个胡人女子回来,这回又去了西北,不知道又会不会带个什么女子回来……还是皇兄这般的好,后宫佳丽无数,也不见皇兄起什么心思。”

赵曙也笑道:“朕这里国事都忙不过来,哪里有这些心思……朕倒是羡慕道坚……哈哈……”

“小妹啊,真要说起来,道坚还是疼爱你的,家中那么多女子,也不见别人有身孕,独独你都怀了第二胎了。”高滔滔似乎在开解赵宗兰,自己也一直在笑。

“那是我管得严。”赵宗兰如此接了一句,做了个恶人模样。

赵曙反倒批评起了妹妹:“你这样可不好,善妒是不对的,大妇便该有大妇的样子。”

“嗯,我知晓了。”赵宗兰接受了批评,也是她压根就没有做什么善妒的事情。

这顿饭,吃得赵宗兰难受不已,事情她都懂,所以她谨小慎微,所以她不仅自污,还往甘奇身上泼污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一家人,陡然间隔了肚皮,生出了嫌隙,再也不似当场那般单纯无间。

也不知为何,吃完这顿饭,赵曙心情都好上了不少,待得赵宗兰走了后,赵曙还问高滔滔:“近来汴梁城声名鹊起的花魁都有谁啊?”

高滔滔想了一想,答道:“樊楼云锦儿,都说她是汴梁第一花魁大家。”

“你说,此番道坚立功,朕把这个云锦儿赏赐给他,如何?”赵曙是真起了心思,甘奇喜欢女子,赏赐给他汴梁第一花魁大家,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

高滔滔连连摇头:“陛下,可别给小妹添麻烦了,她家里女子一大堆,不是花魁大家,就是名满京华的名伶,还来一个花魁大家,小妹还过不过日子了?”

赵曙没有再说话,心中决定了,就这么办。将军打了胜仗,回来皇帝赏赐了一个京城最美最有才的姑娘,传说出去也是一桩喜笑佳话,所有人都会津津乐道,说不定还会传出一些不一样的故事版本,比如甘道坚要美人不要官职,甚至是甘奇与青楼花魁的美好爱情传说。

关键是赵曙觉得甘奇也会满意,这就解决了赵曙自己的一个大难题。

甘奇喜欢钱,喜欢女人。陡然间,赵曙心中发酵出来的一点点想法也去了不少,圣贤子弟,文坛大家,治学大儒,钱财与美人,这些东西终归与狼子野心扯不上什么关系。

谨小慎微的赵宗兰从皇宫出去之后,第一时间竟是去了汝南郡王府,去找赵宗汉。只因为赵宗兰心中还是不安,她想找赵宗汉帮帮忙。

赵宗汉听得赵宗兰娓娓道来,气得大骂:“一帮老货,正事不干,只会绕唇鼓舌,搬弄是否。小妹,走,跟我进宫,我非要与皇兄好好说一说,道坚这般的人,岂能如此去疑?这事情若是传到道坚耳中……”

赵宗兰连忙拉住赵宗汉:“不可不可,这般事情只能往后有机会旁敲侧击,兄长若是此时去寻皇兄说,那小妹头前在宫中说的那些话语都前功尽弃了。兄长还是以后寻机会说上几句即可,切莫把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赵宗汉气呼呼落座,知道小妹说得有理,这种事情只能旁敲侧击去影响,不能真的直白去说,口中又骂:“老而不死是为贼,富弼文彦博,两个老贼,祸国之贼。我得想办法寻一寻他们的晦气,不然心中这口恶气没处出,只待道坚回来,再要他们好看。小妹,你先回去,这事你不用管了,有我呢。道坚与我何等亲密,岂容他被人如此构陷。”

第五百四十四章 高原

京城里的事情甘奇不知,却心中多少有些预料,所以权柄这种东西,甘奇越发需要。

肆虐河套的大军开始慢慢从草原撤回,铁门关修缮得差不多了,甘奇带着大军慢慢往南回,向秦州靠拢,往南回的好处就是粮草供应会简单许多。

秦州之地,是大宋最西边的军事中心,熙河兰煌开边,这里就是前进基地。

种愕带着王韶与章楶开始谋划青唐城之事,青唐城也就是兰州,熙河兰煌里的兰就是兰州。

这件事情会从打败战开始,打胜仗是难事,其实打败战也是难事,既要打败战,又不能真的损失惨重,更不能把将士的命当儿戏,所以这败仗要想打好,也考验着种愕的才能。

吐蕃人,本来该在青藏高原之上,而今的势力范围却已到了青藏高原之下,这也是吐蕃人这么多年步步蚕食的结果,也侧面证明了大宋朝对边境的掌控能力是真不行。

所谓开边,就是再把吐蕃人赶回去,把青唐城夺回来,就是堵住了吐蕃人从北边东进的渠道。

吐蕃人的势力范围很大,北到甘肃为止,南到蜀地与云南,西到喜马拉雅一线,但是吐蕃人一直都不团结,部落林立,互相征伐也不在少数。

按理说吐蕃人与北边草原人一样,也该是能征善战的,因为他们生长的环境与方式比较相似,但是历史上吐蕃人对中原王朝的威胁一直都不大,吐蕃历史上也只有一次真正统一过,那就是唐朝时期的松赞干布,唐末又分裂成了一团散沙。

历史上的中国,真正第一次把吐蕃纳入版图,还是靠的草原人,也就是元朝,蒙古大军打进了拉萨,直接统治了西藏,从此吐蕃才真正开始出现在中国的版图之上。到得明朝,对于西藏的统治能力就大大下降了,多以羁縻的方式,更多是在名义上宗主。

蒙古草原是高原,草原上的人是游牧民族,进青藏高原去打吐蕃人,那真是手到擒来,气候适应,海拔适应,连生活方式都适应。

到得清朝,再一次驻军西藏,进行了直接有效的统治,满人为了削弱蒙古各部的势力,还把藏传佛教带进了草原,蒙古人也开始当起了喇嘛。满人为了进一步削弱蒙古,甚至强硬规定每一户蒙古人都必须有男子当喇嘛,甚至一户人只能留一个男丁,其余都得当喇嘛。

还有一个规定,喇嘛,不准结婚生子。

当然,前提是东北白山黑水出来的满人,把蒙古各部打成了狗,然后宗教与高压手段并行,彻底解决了草原游牧的问题,让三百万人口的草原游牧,二百年间人口下降到了不足一百万。

喇嘛教,是个好东西。这一招,可以学。用草原人打吐蕃人,然后用吐蕃喇嘛教治草原人,完美。

说句公道话,满清,还是有他历史上的成就的。

但是这些对甘奇而言都是后话,而今先打吐蕃,再灭党项,再把辽搞定,搞定了辽,就可以顺势搞定草原,回头用草原搞定吐蕃,再用吐蕃搞定草原。

这个思路是完美而又清晰的,几乎解决了所有问题。就剩下大兴安岭了,大兴安岭还会出蒙兀室韦(蒙古)、出女真、出满人,源源不断刷boss。

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这片山林,才是最棘手的。

十多天之后,种愕败战而回,被阿柴麻人打得抱头鼠窜,回到秦州之后,心情还很不错,从甘奇这里要了一笔钱,再次整军出发,又被阿柴麻人打得满头是包。

而王韶,带着这笔钱上高原了,从南方绕去了唃厮啰部,开始送礼。

青唐城,就在唃厮啰部掌控之中,唃厮啰是个人名,是这个人建立了这个部落,他还接受过仁宗的册封,也与西夏打过仗,这个人是个厉害人物。

但是唃厮啰几年前死了,部落就直接分裂了,而今唃厮啰部的主要掌权者是唃厮啰的儿子董毡,这个董毡也是个厉害人物,不仅娶了西夏的公主,还娶了契丹的公主,威势无两。哪怕唃厮啰部分裂了,但是董毡还是继承了他父亲主要的势力。

甘奇的开边之策,主要的敌人还是唃厮啰,甘奇要的青唐城,也是唃厮啰人的重要据点,乃至熙河兰煌许多区域都是唃厮啰人的地盘。

说起来,唃厮啰人本来主要的政策是联宋抗夏的,也接受宋的册封,但是却又与宋摩擦无数,最主要的还是边境地盘上的摩擦,不断向东蚕食,也与宋军起了冲突,后来的董毡也直接开始联金击宋了,甚至起大军攻宋了,杀人无数。却又被宋打败了,开始俯首称臣。

这些都是未来不久会发生的事情。

王韶从南绕到青唐城,就是来见董毡。董毡这个名字并非是姓董,而是音译汉字,与唃厮啰这个名字是一回事。

三十多岁的董毡,继位才两年不到,之前先后娶了西夏公主与契丹公主,其与宋为敌的心思已然显露。

见到王韶这个宋使,董毡并不像他父亲那么热情,还颇有点不耐烦,开口问道:“宋使此来,何事啊?”

王韶恭敬行礼,说道:“在下此来,乃是奉了枢密使甘相公之命,请节度使出兵,与宋军东西夹击阿柴麻。”

节度使说的就是董毡,他父亲唃厮啰接受过仁宗册封的保顺军节度使,他自然就承袭了这个官职名头。

董毡面色为难:“阿柴麻与我部同宗同源,一向交好,贸然击之,实在有些不合适。”

王韶却道:“阿柴麻与贵部虽为邻里,却因为牧场等事,多有矛盾,向来不合。如今阿柴麻部更是胆大包天,杀我百姓,不尊甘相之威,甘相公一怒之下,欲灭之。甘相公有言,只要节度使愿意出兵,灭了阿柴麻部之后,人丁与草场皆归节度使所有。此番在下还带了铜钱五十万贯,只要节度使愿意出兵,这些铜钱在下就留下作为节度使的粮饷耗费。不知节度使意下如何?”

董毡假装思虑了片刻,说道:“你们这位甘相公着实了得啊,把党项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占了铁门关,如今党项皇帝都惶惶不可终日,又因为阿柴麻人一点小事就要灭之,脾气着实不小。”

“那是自然,我家甘相公何等人物?败契丹夺燕云,败党项夺八州之地,岂能被小小的阿柴麻人忤逆了?若是不灭之,我家甘相公脸面还往哪里放?”王韶如此说着。

董毡忽然笑着问了一语:“来日若是我也忤逆了甘相公,是不是也该被灭啊?”

董毡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甘奇看中的就是他的青唐城。

王韶连忙也笑道:“节度使这说的是哪里话?您可是保顺军节度使,咱们可是一家人。而且甘相公此番只为了出一口气而已,既不要地盘,也不要人丁,还送一大笔钱,打这一仗,那可是节度使您获利最多。再给节度使说个事,甘相公说了,若是此战胜了,再给节度使您送五十万贯,这前后一加,可是一百万贯。”

董毡哈哈大笑起来:“你啊,说得这么好听,若非种愕在北边连连战败,你家甘相公可想得起我这个一家人?你家甘相公是想要阿柴麻人的地盘,因为那里连接了西夏,你家甘相公是想要可以直接出兵甘肃军司与西平府的道路而已。”

董毡极为聪明,说中了甘奇的心思,但是王韶丝毫也不觉得尴尬,直接说道:“节度使高明,一语中的。但是而今不一样了,我家甘相公就想灭了阿柴麻,毕竟节度使与我们是一路人,阿柴麻的地盘给您,那也是再好不过的,至少西边的党项人不得南下了,这也算是节度使为国出力。”

王韶,绝对是合纵连横的一把好手,有鬼谷子弟的遗风。

董毡看着王韶,开始直言不讳了:“若是种愕把阿柴麻人打得连连败退,兴许我会帮阿柴麻人一把,而今种愕却是连阿柴麻人都打不过,倒也出人意料。”

董毡有直言不讳的本钱,因为他如今是吐蕃中势力最大的人,麾下算起来也有数万的人马,还被党项人与契丹人争相讨好,宋也讨好他。

说起来也是时局使然,几方大势力中间,出了一个势力不小的局外人,自然会被几方争相讨好。谁拉拢得到,自然谁就势力大涨。

唯有甘奇,想把这个局外人直接干掉,谁也别想拉拢来拉拢去的,这个局外人也别想渔翁得利。

说种愕连阿柴麻都打不过,王韶也不尴尬,还是笑:“节度使,这高原之地,实非我宋人能战之处,便是在下上得这青唐,此处还并不很高,也让人感觉喘气都累,唉……败战之事,非战之罪也,实乃地理之别。”

这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青唐还并非真正的青藏高原,这里的海拔只比延州高几百米而已。王韶喘气还真不累。从青唐只要再往西不远,立马就上三千米以上,那里才是真正的高原。

董毡听起来就笑:“吐蕃之处,地高而苦寒,还是宋土好,教人羡慕啊。”

这话听得王韶心中不快,却是不表露,也笑:“说不定此番灭了阿柴麻,我家相公高兴,给节度使再封个官也有可能,也许到时候节度使可以搬到宋土去住一住,当个什么秦州节度使也不一定没有可能。”

“是吗?”董毡显然不太信,不过也还是说道:“宋土好,只要你家相公说话算话,这兵,我出了,不就是阿柴麻人吗?正好,我也想解决阿柴麻之事,不过啊,我也有一个要求。”

董毡不信王韶的话,但是他心中对宋土是有兴趣的,他心中想的是来日他自己去取,解决阿柴麻人,来日取宋土,也少了一桩后顾之忧,甚至可以直接与党项人合兵一处。

“不知节度使有何要求,尽管说。”王韶心中已然大喜。

“种愕这般小将,实在不堪用,万一他又被阿柴麻人轻易打败了,我这里可就单独面对阿柴麻了,既然是东西夹击,那就得双方出力。还请甘相公亲自领兵前来,如此才有保障。”董毡倒是会算计,这番话,也证明董毡对甘奇还是看好的,毕竟甘奇打败了李谅祚。

事已至此,王韶直接答道:“此事不难,我替我家相公答应您。”

“行,那就这么说,钱我收下了,叫甘相公把剩下的五十万贯也准备好。”董毡笑着,心中的算盘也打得挺好,灭阿柴麻,得人口与底盘,拿甘奇的钱,联合西夏,攻宋。

为何要联合西夏?这种事情董毡心中也有计较,西夏不能灭,西夏一旦灭了,宋人就不会再讨好他了。西夏不灭,不仅宋人要讨好他,连西夏也要讨好他。所以得帮西夏把宋人打败,这就是高明人的国际格局。

说实在的,这番想法,也是真的高明。宋打不过西夏,就帮宋,西夏打不过宋,就帮西夏。横竖都要得利。

甘奇显然是看破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在打算盘,就看看谁的算盘能打到最后。

完成合纵连横之事,王韶连忙往回赶。

王韶心中也担忧,担忧甘奇不愿往西上高原,担忧自己替甘奇答应的事情出问题。

所以王韶见甘奇的时候,想努力把事情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王韶还没有怎么分析,刚把事情一说出来,甘奇就道:“好,此事办得好,临时决断之语也说得极好,既然要我去,那我就去一趟,正好此时不方便回京。”

甘奇是真不方便回京,为什么?因为他在等赵曙驾崩,就在不久,赵曙就该驾崩了,甘奇出京之前,赵曙就开始咳嗽不断。甘奇想等到赵曙驾崩之时再回京。

王韶倒也没有想到甘奇这么好说话,没有怪罪他乱做主,心中对甘奇不免起了更多的敬佩,拱手说道:“谢相公抬举。”

一旁种愕的表情有些怪异起来,甘奇看了看种愕,又道:“不过这战事,还是种将军来,我就去一去,到处看看,只当是见识一下高原的风土人情。”

种愕表情立马好看起来,他心中有表现**,生怕机会没有了,此时机会还在,连忙说道:“末将一定不辜负相公看重。”

而此时的汴梁,已然过去了二十多天,赵曙也在纳闷,纳闷怎么还没有收到甘奇班师的消息,不免心中又起了一些疑窦。

咳嗽不止的赵曙,又把富弼与文彦博召到了近前。

第五百四十五章 畏威而不怀德

“甘奇在西北不回,枢密院可有去信催促?”赵曙问着文彦博,这大宋朝,就怕这种事,骨子里基因里血液里都在怕这种事情,领兵之人不听令,赵曙是坐卧难安。

文彦博也是面露担忧:“催了,许久之前就催了,枢密院还收到了甘奇的回信,说是李谅祚正在到处征调青壮,又卷土重来之心,甘奇想多留些时日,把各处关口城池修缮好再归。”

富弼却接了一语:“甘相莫不是怕回来?他莫不是怕陛下治他违抗圣旨之罪?”

文彦博立马明白了,又接一语:“许是如此,他心虚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把赵曙说得越发担忧起来,说道:“下圣旨去催,让他先回,西北军务先交由延州知府陆诜处置。”

“遵旨。”富弼点头一答。

却听门外李宪喊道:“官家,汝南郡王求见。”

赵宗汉来了,赵曙倒也不避讳,抬手一招,片刻之后,赵宗汉就走了进来,一看书房内两个老货,面色一变,先拜见皇兄,然后瞟了两人一眼,直接问道:“皇兄,小弟是来问一问道坚什么时候回来啊?”

赵曙面色难看,文彦博笑着答了话:“王爷,甘相怕是不敢回来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道坚打了打胜仗,为什么不敢回来?莫不是你们在陛下这里胡言乱语构陷于他?”暴躁小青年赵宗汉,来见皇帝就是为了这点事,他左右不了朝堂之事,但是怼人他是不怕的,他也不想当皇帝,也不想自己儿子当皇帝,而今知了宗正寺,皇家大总管,不求谁也不怕谁,就是这么刚。

“王爷这是哪里话,老夫一心社稷,若不是甘相自己心虚,此时只怕已经出现在汴梁城了。”文彦博倒也不怕这么个王爷,当朝的老相公,那也是硬气人物。

“你莫要在此胡言,道坚才是一心为社稷,他南征北战,生死置之度外,你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比道坚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文彦博为官几十年,一事无成,反倒还获罪不少。你这般的人,也就只会在背地里说,家国有难之时,你在何处?而今道坚居功至伟,你却在背后构陷,是何道理?”赵宗汉是一通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

却还没有说完,又道:“你还一心为社稷?你莫不是怕社稷倒不了?如此有功之臣,你却不断找他的麻烦,道坚若是不当官了,倒也无甚不可,不过事情先说好,以后再打仗,你这个枢密相公去,你文彦博带兵上阵去打仗,若是败了,提头来见,如何?”

赵宗汉上来就是这么一通怼,连赵曙都愣住了,这个弟弟今天莫不是吃错药了?赵曙连忙说道:“宗汉,不得无礼。”

“皇兄,小弟在这里说几句实话,不是无礼。道坚若是不堪用倒也罢了,当个驸马爷,过个日子,有甚不可?他这辈子就喜欢玩乐,如今道坚堪用,却还处处防着他,那何必又要用他?让他喝喝酒填填词,在书院里当个教习先生不就可以了?皇兄若是真不喜欢他,不用找什么武相公穷相公的说来说去,让小弟去说,小弟帮皇兄了结此事,不就是不当官吗?凭着道坚这一身本事,干什么营生不比当官舒坦?”赵宗汉是真有气,也是真正的无欲则刚。

也许赵宗汉也是憋了太久,从赵曙登基之前,他似乎就对赵曙与甘奇之间的事情有想法,而今登基这么久了,皇位也坐稳了,也没有什么大局要顾了,又听得小妹一通唉声叹气的说,他这是有点爆发的意思。

这大宋朝,也只有赵宗汉有这个资格爆发一下。

赵宗汉一番话,说得当面三人面面相觑,赵曙脸色也难看至极,这大宋朝的皇帝,当得是有点憋屈,没事就被人怼。

赵曙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啥,呵斥这个弟弟?他又不是那般霸道无情的人,解释一下其中之事,听得赵宗汉这么一番话,又不知道从何解释,甚至也有些心虚。赵曙真不是一个真正狠厉强硬铁血的皇帝,性格就不是如此。

赵曙不说话,却是赵宗汉又继续说:“我去找道坚,我去与他说,就说这朝堂不是他待的地方,好好回家过日子去,风花雪月之间,这辈子潇洒自在。皇兄放心,他定然听我的,说不干就不干了,我那宗正寺也懒得去了,公事实非我之志也,我倒是愿意回到从前,与道坚到处晃荡的日子。我去说就是,包在我身上了,也免得皇兄为难不已。”

赵宗汉大包大揽,拍着胸脯就把事情接下了,然后转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放心,皇兄,我定把此事办成了,如此也显得光明正大,心中无愧。驸马爷,当什么官,古往今来驸马爷就不该当官,我回去就写信给道坚,保准此事一定成。”

说着说着,赵宗汉就走出去了。

御书房内三个人,还在互相对视。

富弼假意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个……陛下,此事……”

富弼话还没有说完,赵曙捂着口鼻,便是剧烈咳嗽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真的有病在发作,一通咳嗽。李宪连忙进来,又是手绢,又是茶水。

话题说不下去了,文彦博与富弼两人频频对视,还得上前关心皇帝。

皇帝咳嗽着,也还抬手摆了摆,李宪见机,开口:“二位相公且先回吧,有什么事情来日再说,让陛下休息一下。”

两人拱手,不情不愿走了。

赵曙的咳嗽,终于也止住了,却坐在书房内久久不动,李宪伺候在旁,又是请御医,又是给赵曙按摩捶背。

赵曙忽然问了一语:“李宪,你觉得朕是多虑了吗?”

李宪一脸不解:“陛下,奴婢实在不懂得这些……”

“那朕问问你,道坚……道坚他……罢了罢了……”赵曙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问这话。

李宪聪明得紧,自然还是不懂,他说道:“陛下近来积郁过多,每日处理这些朝堂之事,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没有一件是让人舒心的。奴婢想啊,是不是弄点什么解郁的趣事到宫里来,陛下看一看瞧一瞧乐一乐,兴许这病也就好了,奴婢这也是听御医说的,说什么劳逸结合,结合起来就好了。”

“你还懂得什么叫劳逸结合?”赵曙笑着,这小太监大字不识几个,用起来又极为顺手贴心,又懂事又机灵,赵曙是真喜欢他。

“陛下,奴婢想了几番,这汴梁城里有趣的事情,莫过于相扑赛与战球赛了,陛下难出宫,不若奴婢去南城外请一些相扑手与战球队入宫来比赛,陛下看一看乐一乐,劳逸结合,兴许病就真好了。”李宪笑着说。

赵曙听到这里,叹息一语:“又是甘奇,唉……得,你去办吧,道坚这些事都弄了好些年了,朕一次也没有看过,这皇帝啊,是真不好当。”

“奴婢遵旨,这就去办。”李宪办事去了。

留得赵曙一个人坐着,他开始认认真真想甘奇的事情,一个人想。还自言自语:“驸马不该当官,兴许宗汉说得有道理,既然不该当官,又何必事事想着他去做呢?这天下的事情,他一个人也做不完。罢了……”

倒也不知是什么罢了,说来说去,可能还是觉得赵宗汉把这件事情做成了之后,就此罢了。

赵宗汉来闹一番,最后还是个罢了,显然这不是赵宗汉想要的结果。不过也并非一点作用都没有,至少此时赵曙不那么防备甘奇了,至少赵曙多少还有些觉得不好意思。

赵曙,兴许就是性格太软,又容易受别人的影响,他不是个坏人,只是这个皇帝,怎么当都当得不顺心。

富弼与文彦博二人一边走一边聊,慢慢出皇城,只是没有想到皇城门口,汝南郡王正在等着他们。

却见赵宗汉上前而来,堵住两人去路,左看看右看看,没说话,“呸”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等这么久,就为了“呸”这一下,倒也有趣。

两个老相公又是对视两眼,互相摇摇头,富弼开口:“唉……直臣便是如此,不招人待见啊。”

“富相所言极是,自古忠言逆耳,自古直臣难做,你我做的都是本份,汝南郡王不懂你我的苦心啊。不过这位王爷若是真把事情办成了,那也是乐见其成,也算他为国办了一件好事。”

两人互相作请,上车回家。

此时的甘相公,正在上高原,近两千米的海拔,一路崎岖慢上。

唃厮啰在高原东北,阿柴麻在其西南,但是阿柴麻的北方却又在草头达旦与黄头回纥之处,过去就是西夏的甘肃军司与西平军司,也可直达沙州(敦煌),就是西夏的最西边。

几方的势力范围,多少有些犬牙交错的意思,唃厮啰也毗邻西夏,青唐城就是西夏西凉府。

要打阿柴麻,确切来说不完全是东西夹击,也有一部分是南北夹击,反正就是两边一起打。黄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弯上就是唃厮啰,弯下就是阿柴麻。

甘奇上高原了,在弯的中间走,约了董毡在一公城的南边两百里左右见一面,一公城是唃厮啰的地盘,在青唐城以南。

董毡先到了,在这里等甘奇,敖包毡房连绵不绝,四五万人马,威风凛凛。

甘奇带着万余骑兵而来,被大风吹得瑟瑟发抖。

毡房之内,奶茶奶酒早已备好,甘奇带人走了进来,董毡稳坐在中并不起身,场面瞬间有些尴尬起来。

王韶连忙上前互相引见起来,把小小的尴尬掩饰过去,双方寒暄几句。

董毡落座正中,甘奇坐左。

此番场面,甘奇好似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是甘奇身后一众军将一个个面色难看,董毡乃是大宋朝封的保顺军节度使,而甘奇是大宋朝的枢密相公,这座次之间,在一众军将看来,自然是不妥的。

董毡能说汉话,笑问道:“甘相公,你看我麾下人马如何?”

甘奇竖着拇指:“兵强马壮,精兵悍将。”

甘奇倒是明白,这是来示威的,这是要吓唬他甘奇,让甘奇老老实实的完成承诺。

董毡哈哈大笑:“自从我爹在这里崛起,而今已然有了几十年,说来也有趣,西夏人给我爹封官,宋人也给我爹封官,契丹人也给我爹封官,回纥人见我爹势大,便主动把自家姑娘也送来了,党项人与契丹人也都把公主嫁到我府上。可我爹偏偏就接了你们宋人皇帝的官,我爹还是喜欢你们宋人呐。”

这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甘奇琢磨了一下,还是示威啊?本来是皇恩浩荡的事情,转过来说,好像接了宋的官,是给了宋面子。

甘奇身后,一众军将面色更沉,反倒是甘奇笑道:“嗯,令尊情义,我们宋人记得。”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那就吃酒吧。”董毡举杯,心情大好,就是这个意思,给你们面子你们要记得,否则就不给面子了,记得就好。

酒是要喝的,喝着也就要聊一聊打仗的事情,董毡总共就这么点人马,都带来见面了,回去还得往西走,往北走,倒也不嫌麻烦。

见了这一面,董毡满意而回。

甘奇大帐之内,一众军将一个个鼻子出气,种愕不爽说道:“此獠该杀!”

“不感皇恩浩荡,不思天子恩宠,不服王化,不知尊卑,还在我等面前耀武耀威,还让甘相公坐他下首,着实该杀。”

中原王朝,便是有这种天朝上国的思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董毡一番话,在这些宋人听来,那就是大不敬,对皇帝不敬,就是对整个大宋不敬,对整个国家不敬。放在一般人便也罢了,放在这些军汉身上,那就是罪该万死。

军汉用命打仗,争来争去,就是争的这个国家的脸面。

也是董毡似乎对大国外交有点不懂,便是辽人西夏,在国家与国家的交际之间,也不会这么说话,至少表面上都是有礼有节。董毡显然是被各方讨好多了,多少有些飘飘然。

“不急于一时。”甘奇倒是能屈能伸,今日若不是甘奇来了,种愕可能要当场翻脸。兴许董毡要甘奇来,就是为了向甘奇展示一番他兵强马壮。

显然董毡觉得展示实力是有好处的,一来防备甘奇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二来也在展示唃厮啰的势力之大,让宋人更加讨好与他,三来就是将来一旦双方开战,也让宋人忌惮害怕。

众人闷闷点头,种师道接了一语:“唐太宗有言,夷狄者,畏威而不怀德,果真如此。”

甘奇看了看种师道,才真正发现种师道是个读书人。

第五百四十六章 高原英豪董毡

(老祝是个智障,考据能力有问题,今天花费了大功夫考据吐蕃诸部的情况,已经有了更为详细的了解,部落名改成了脱思麻,也可翻译为朵思麻,前文都会改,抱歉。阿柴是另外一个部落,在更西,一直在青海湖的西边)

脱思麻的主要聚居之地在积石山附近,以东南方为主,脱思麻不比唃厮啰,唃厮啰是有城池的,还有不少城池,脱思麻乃是真正的游牧,并不建城池。

与这种部落打仗,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游牧部落机动性强,若是他们不愿意跟你打,就会避而不战,到处撤退,在高原上去追这种游牧部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甘奇要想方设法联合唃厮啰一起来攻脱思麻的原因。

道理就是几边一堵,这仗就打起来了。甘奇从南从东来,唃厮啰从北从西来,阿柴麻人也就退无可退了。

显然董毡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的势力一直比脱思麻的大,但是他也灭不了脱思麻,也是这个道理。

如此双方一合作,问题就解决了。

甘奇就带了一万骑兵,斥候出得百十里,如一张大网一般,从东南而来,到处寻敌决战。

这种战争,不存在一城一池的争夺,只要寻到敌人主力,一场决战就能解决问题,全歼与否都不重要,只要把敌人主力打败了、打散了,也就万事大吉了。

对于这场战争,董毡比甘奇更加上心,因为这场战争对他而言更有利益,更因为他要向甘奇这个大宋的枢密相公证明自己的威势,这也是恐吓吓唬。还有一点就是董毡多少有些不信任这些宋人,毕竟几千米海拔的高原作战,他还真怕宋人转眼间就被打得抱头鼠窜了,合围之势也就没有了。

董毡麾下,近四万人马,已然是猛虎之势,游骑斥候散落几百里。

所以这脱思麻的主力,自然就被董毡先找到,几万大军已然猛扑而去。

脱思麻的首领名叫孟陀,当然他也不是姓孟,叫他猛陀也是可以的,之所以甘奇非要打他,是因为大宋大片土地都被脱思麻人蚕食了去,比如岷州附近之地。(这个岷州其实在后世也有名,比如红军长征就路过了这里,还有一句诗词“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这里就是岷州。)

说来说去说白了,国之不强,边境就是这个局面,土地就会不断被蚕食。

脱思麻与唃厮啰,都是一回事。所以都得打。

孟陀在积石山之下,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背井离乡往高原西北方跑,他与唃厮啰打仗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双方互有胜负,他与宋人其实也有过摩擦,小打小闹。

而今两方夹击,局势看起来很凶险,但是在猛陀看来,倒也没有感觉到大难临头的急迫,破局之法很多,也简单,只要打败了董毡,宋人也就不攻自溃了,这是猛陀心中所想。

董毡怕猛陀把宋人轻易打败了,猛陀却找到了主要矛盾,准备把董毡击溃,宋人并不放在心中。

可见双方都没有把宋人放在心中。终究还是地利,高原就是高原,不是宋人能逞强的地方。

甘奇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甘奇麾下的士卒本就多是西北子弟,黄土高原也是高原,只是黄土高原比起青藏高原矮了不少,但是这些西北子弟也从小生活在千米海拔之高,对于高原的适应能力极强。

但是即便如此,甘奇麾下非战斗减员还是不少,时不时就有人病倒。

甘奇是一个心思坚硬的人,他不在乎这些,中原人入高原的事情,后来多的是,打仗的,修路的,都干得下来,而今甘奇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放慢他的步伐。

几日之后,董毡与猛陀已经接触了,双方在一望无际的高原之上开始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董毡也派人把消息传递给了甘奇,甘奇带着一万骑兵飞速往战场赶去。

连绵起伏的高原,几万人开始各自占据地利,修建简易的营寨,开始互相试探进攻。

待得甘奇终于赶到积石山东北边的战场之时,双方在黄河边已然对峙了多日,战了好几场,互有胜负。

甘奇打马上得一处高地,眺望双方的局势。王韶等人跟在身边,开始给甘奇介绍:“相公,北边是唃厮啰,南边是脱思麻,那边就是黄河,溪哥城在西北,一公城在东,咱们得往西南去,如此才成合围之势。”

甘奇却忽然摇摇头:“不必,当给脱思麻人留一条后路。”

王韶有些不解,抬头问道:“相公之意是?”

“不论是脱思麻还是唃厮啰,他们都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好,咱们就安心当一个不堪用的看客。这羌塘之地啊,董毡势力最大,董毡当尽灭之,脱思麻还可用一用。”甘奇心中算盘更深。

章楶问了一语:“相公,何以不尽灭之?”

甘奇笑道:“此一战之后,吐蕃诸部再也无人敢与我大宋作对了,却是我宋人不会到这高原之地生活,那这里总要有人牧羊养牛不是?脱思麻人还得留着帮咱们放牧。”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变,这位相公的心思,实在深沉得紧。

打败脱思麻,灭了唃厮啰,还得留人干活?

王韶已然开口:“相公高明!此战若是全功,青唐诸城在手,脱思麻经此大败,必然俯首帖耳,留他们一条生路,当真比赶尽杀绝要好。”

甘奇点头不语。

董毡的使者来了,在甘奇简易的中军大帐开口:“甘相公,我家节度使说你们来晚了。”

这话有质问之意,不用说,帐内军将面色自然难看。

甘奇依旧笑答:“此地非我宋人能轻易来去,来晚了也是无奈。”

那使者又道:“我家节度使说,你们只管堵住脱思麻人的退路即可,到时候开大战之时,会派人来报,你们配合着从后进攻一下,且看我家节度使大发神威。”

甘奇点着头:“那是再好不过,你回去也与你家节度使说,事成之后,当初的承诺一定兑现。”

那使者把头一扬,笑道:“我家节度使说,在这里,不怕甘相公不守承诺。”

这话是什么意思?

种愕已然大怒,忍无可忍,起身呵斥:“腌臜小人,竟敢威胁我大宋枢密相公?”

甘奇抬手一拦,笑道:“那你回去吧,就说我一定把脱思麻人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那使者瞪了种愕一眼,转头而去,礼节都省了。

种愕又是大骂:“此獠必杀之,拿他头盖骨当酒壶方才解我心中恶气。”

“人不自知,必然大祸啊。”这是狄咏的话语,他是笑着说的。

“以往可从来没有看过别人打仗,今日倒是可以当个看客了,倒也省心。吩咐下去,吃饱喝足了,好好休息着。”甘奇战阵几番,还真没有当看客的经历。

又过几日,双方试探了好几番之后,终于开始互相集结人马准备开战了,这般开战的方式,在甘奇看来还挺讲道义的,有点春秋时期打仗的特点,双方集结人马,开始对峙,准备开战。

高地上的甘奇,看得还有些诧异,说道:“看来双方都想打这一战啊,像是约好了一般,互相排兵布阵。”

这种局面,在其他地方早已不会出现了,哪里还容得这么互相准备好再开始?

身边董毡的使者早就到了,还是之前那个使者,他来就是通知甘奇今日会大战,也让甘奇做好准备。

甘奇自然准备了一番,把麾下人马也集结起来了。

猛陀的大阵之后也备了一支军队,准备应对宋人的冲击,两线作战,猛陀丝毫不虚。兴许也是无法,而今被如此合围,唯有如此应对了。

游牧也有游牧的苦衷,一户农耕,几亩地就能吃饱肚子。一户牧民,几百亩地都难以养活一家老小。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把牧场让给别人?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逃跑?

猛陀终究没有把这里的宋人放在眼里,宋人上高原,跑几步都能气喘吁吁,谈不上战斗力。

一切都在朝着甘奇预想的方向发展。

两个部落,打起来了。矮小的马匹,冲锋起来也不慢,吐蕃人杀起人来也好不手软。

甘奇身边的使者已然开口:“甘相公,打起来了,你们赶紧也上。”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使者,不说话,只是看着战场,作为一个暂时的局外人,看别人打仗好似挺有意思的。

那使者又道:“甘相公,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甘奇还是不答。

使者急了,又道:“甘相公,你若是背信弃义,我家节度使可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甘奇回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被紫外线晒得通红的脸,这回甘奇倒是答话了:“时候还早。”

“甘相公,就算你们不上,我家节度使也能轻易败了脱思麻,待得我家节度使败了脱思麻之后,哼哼……甘相公可看看这是哪里!”使者之言,威胁尽出,代表了董毡的所有意思。

甘奇再转头,看着这位使者,上下看来看去。

看得那使者一头雾水,又是怒道:“你看我作甚,还不赶紧带兵去打脱思麻的后阵?”

“我只是最后再看你几眼而已。”甘奇如此答着,也抬手招了招。

甘霸几步上前,硕大的手臂就箍在了这个使者的脖颈之间。

种愕见得甘霸动手了,上前说道:“终于不必忍这厮了,我大宋八千里江山,万万之民,教这等小人耀武扬威,十足该杀。”

甘霸紧箍着那使者的脖颈,任凭那使者如何挣扎,甘霸自岿然不动,那使者一句话也说不出,面色黑紫,不得多久,双腿一弹,死在了甘霸臂弯之上。

甘霸把那人往地下一扔,还踢了几脚,把尸体踢到一边。

甘奇还看着远方战场,摇头说道:“这些吐蕃人,不太会打仗。”

狄咏接话:“嗯,真不太会打仗,此等局面,一味硬拼,实乃下策,两翼无奇兵,中军不紧密,打起来都合在了一处,敌我难分,实在是乱。”

王韶其实是第一次上战场,他看不懂个所以然,只问道:“相公,咱们什么时候上?”

甘奇答道:“待得打完了,咱们就上。”

“啊?”王韶不解,又问:“若是董毡打不过猛陀该怎么办?”

种愕哈哈大笑,解释道:“这有何妨?谁赢谁输都是一样的。”

王韶心中猛然回过神,这个合纵连横的好手,这个战阵上的新手,似乎真正学到了一课,心服口服一语:“还是相公与诸位将军高明!”

种愕还是大笑:“没什么高明的,这不,往后你也会了。”

王韶捋着胡须笑了笑,点头:“嗯,在下此番也学会了。此时那董毡久久不见我军,只怕已气得破口大骂了。”

看久了,甘奇也懒得再看,回身席地而坐,还有闲心埋怨:“这里风真大,冻得人直哆嗦。”

甘霸抬着大屁股走到甘奇身边,嘿嘿笑道:“大哥,我给你挡风。”

挺好,甘奇顺势躺了下去,眯起了眼。甘霸挡着风,天上有太阳,草地上泛着清香,甘奇眯着眼睛,似乎就要睡过去。

太阳慢慢往西,几万人杀得血流成河,脱思麻部局势不妙,董毡优势已显,快结束了。

喊杀声越来越小,甘奇才从地上爬起来,往远方看了看,抬手:“种将军,该你了。”

种愕立马得令,翻身上马,万余铁骑从高地后面飞奔而出。

战场之上,董毡见得这一幕,骂声已出:“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仗都要打完了,他们终于敢出来了。”

身旁还有人附和:“宋人惯来如此,我就纳闷了,他们是怎么打赢李谅祚的。”

“可见李谅祚也是个草包,年纪轻轻,贪功冒进,非要孤军深入去打宋人的大城池。”董毡这话说出,无形之间感觉自己逼格猛升,骂到党项皇帝草包,便也显得他高人一等。

“还是族长您高明。”

这马屁拍得时机正好,拍得董毡极其舒坦,他大手一挥:“走,随我去见见那位甘相公,如此贪生怕死,当好好奚落他一番。党项李谅祚草包之辈,这位甘相公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十足可笑,这天下竟也找不出几个真英雄。”

“恭喜族长,此番脱思麻已败,正在到处逃散,从此我唃厮啰一族天下无敌。如族长这般的世间英豪,世间无二。”

董毡哈哈大笑,打马往前,迎着远方从高地之后出来的宋人而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 恕罪恕罪(来晚了)

脱思麻人在跑,漫山遍野地跑,甘奇本该把一万骑兵撒开在脱思麻人的西南方向截杀这些逃跑的脱思麻人,但是这一万骑兵却成了紧密一团,并未撒开,而是直奔战场而去。

甘奇再也不身先士卒了,而是打马跟在大部队之后。

入场的种愕,长枪见人就捅,他也分不出哪个是脱思麻人,哪个是唃厮啰人,便是骑兵入场,见人就杀个人仰马翻。

往前来迎的董毡见得这一幕,便是开口大喊:“住手,住手,莫要敌我不分。”

种愕哪里管得这些,反而冲着董毡就奔过去了。

董毡往前迎了许久,见那种愕近前不远了还不减速,猛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连忙勒马转向去躲,这般骑兵集团冲来,便是不打不杀的,撞上落马也难逃一死。

董毡身边还有人问道:“族长,这是怎么回事?宋人莫不是疯了?”

董毡心中早已大惊,来不及说什么话语,直接说道:“快,快去把人马都集结起来。”

董毡显然是预料到了什么,他的预料没有错,宋人的高头大马真的追过来了,身后的羽箭已然遮天蔽日。

片刻之后,董毡身边已然被射倒不少。

“宋狗欺我,宋狗欺我!”董毡一边往后奔,一边破口大骂,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宋人真的会对他动手,而且还这么直接。

之前的董毡是自信的,信心满满炫耀他几万人马、展示他的实力。

哪怕此时,董毡依旧还是自信的,他不相信连脱思麻人都打不过的宋人,凭借万余人能在高原上把他打败,哪怕此时有些措手不及,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败。

就如董毡一边跑还一边喊:“快击鼓,快,今日一定要把这些背信弃义的宋人杀个干净。”

其实也不用击鼓,满场还有近三万唃厮啰大军,虽然经历了一番大战很是疲惫,见得自家族长被人追着射,却也都往这边赶来。

不得片刻,董毡身边就簇拥了好几千人,而且越聚越多。

董毡心中更是不虚了,带着大军绕场狂奔,准备转向与宋人一战。

大战再起,气喘吁吁的宋人与气喘吁吁的唃厮啰人打起来了。

远方许多逃出去很远的脱思麻人都惊呆了,甚至有些人停住了逃跑的脚步,转头去看战场上发生的这诡异的一幕。

猛陀也停住了马步回头去看,他也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族长,宋人不是董毡的盟军吗?他们不是来打我们的吗?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宋人是不是傻了?他们连咱们都打不过,岂能打得过董毡?”

猛陀的不解不比身边任何人少,他也闹不懂是怎么回事,盯着战场在看。不免更纳闷起来,因为猛陀最近与宋人打过好几仗,宋人基本上是一触即溃,完全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而此时再看宋人,一个个如狼似虎,把董毡打得节节败退。这些宋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勇猛了?

猛陀心中思虑几番,猛然好似想通了一些什么,口中直呼:“我们都被宋人耍了,我们都中了宋人的奸计……”

旁边之人大多没有听懂这句话,还有人问:“族长,咱们要不要回头去?回头去帮宋人打董毡?”

“对,族长,咱们回头吧,帮宋人打董毡!”

猛陀连连摆手:“宋人帮不得,他们才是幕后黑手,他们才是……才是真正的敌人,我与董毡都被宋人耍了。”

“族长,董毡打我们,宋人打董毡,咱们去帮宋人,把董毡灭了就是。”

这逻辑,听得猛陀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此时明白了宋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人才是真正的坏人。

但是刚刚听到的话语中,逻辑是真没有问题,此时帮着宋人打董毡,好似又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猛陀马上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快快,把族人们都收拢起来,都到这里来,咱们也不跑了,让宋人与董毡打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咱们再入场。”

猛陀也起了当黄雀的心思。

只可惜甘奇不会给猛陀这个机会,上万的铁骑,哪怕气喘吁吁,此时打起疲惫不堪的唃厮啰人,那也是摧枯拉朽的,铁甲就是铁甲,党项马就是比高原马高大健壮速度快。

甘奇麾下的百战强兵,更非唃厮啰的这些牧民骁勇善战。

威武军的骑兵,与董毡的骑兵,在那真正接战的瞬间,董毡的骑兵就如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般,一排一排栽落马下。

威武军,与契丹骑兵战,与党项骑兵战,哪里是吐蕃牧民能比的?前锋那些女真人,又岂是吐蕃牧民能敌的?

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局势出现在面前,看得董毡呆愣当场,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也看得远处的猛陀连连擦眼睛,这还是前不久被他几番打得抱头鼠窜的宋人吗?

“这……”猛陀口中不自觉说了个语气助词,旁边一众人也目瞪口呆看。

“族长,咱……咱……咱们接着跑吧……”

“胡说,跑什么跑,这里是咱们大家,族长,咱该去帮宋人,去打董毡,到时候宋人还会感谢咱们!”

“族长,我看咱们还是跑比较好,万一宋人杀人不眨眼,敌我不分,把咱们当唃厮啰人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猛陀面色着急非常,前看看后看看,犹豫不决,他是真不知道该跑还是该回头。

最后猛陀做了一个决定:“咱们就在这里看着,看完再说。”

这个决定是很明智的,既不急着跑,也不上去掺和了,万一宋人要来打,再跑不迟,那时候宋人应该也人困马乏了。万一宋人不来打,那还可以上前联络一下,兴许联络得好,家园牧场就保住了。

战场之中,呆愣的董毡,此时已然被吓到了,那钢铁洪流震颤着大地,铁蹄把一个又一个的唃厮啰人踩成了肉泥。

无数的唃厮啰人开始打马转向避让,不愿去迎接铁蹄的锋矢。

董毡也连忙打马转向,避让锋芒,看着宋人铁蹄从旁边飞奔而过,在远方再次集结调头,准备回头再次冲击。

董毡此时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之间,到处去看,口中大呼:“避开,避开他们,回城,回溪哥城。”

上万的铁甲,再次蜂拥而来,董毡打着马,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避让着那团钢铁洪流的行进方向。

无数的唃厮啰人,运气好的如董毡一般躲避得开,运气不好的又成了铁蹄下的肉泥。

当董毡再次看着宋人骑兵从身边不远冲击过去的时候,他再也不回头了,打马往北,绝尘而去,北方三百里外,是他的溪哥城。

所有的唃厮啰人,皆在往北,那里是他们的家,那里有城池保护。

种愕不断在后掩杀,党项马不堪久奔,唃厮啰人的马早已是力竭之时。马力之上,双方半斤八两。

甘相公却并不费力去追,而是带着几百亲卫营驻足休息。

停下来的甘奇,倒也不是真的想休息,而是转头望向西南边跑到一半停下来了的脱思麻人,然后开口:“王韶,带着通译过去叫猛陀来见我。”

王韶得令,带着一队骑兵与通译往西南而去。

看到一小队骑兵奔向自己的猛陀,心中一紧,莫名有了几分紧张。

左右之人也开口:“族长,宋人来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就几十人,不怕。”

“宋人应该是想与族长说话,都不要紧张。”

猛陀闻言也心神一定,答道:“走,往前迎几步。”

不得多久,王韶已然近前,开口大喊:“谁是猛陀,出来答话。”

通译跟着大喊,猛陀从人群走了出来,开口:“我是猛陀,不知宋使寻我何事?”

通译连忙翻译着,王韶也打量着猛陀,然后说道:“我家甘相公要见你,随我走一趟。”

猛陀闻言,又犹豫起来。

“莫要瞻前顾后的,我家相公若是要杀你,还能等到现在?头前你与董毡大战,我家相公若是出兵袭你,你还有命在这里看戏?”王韶虽然是战阵新手,但真是个天才谋士。历史证明了他的能力。

听到这话,猛陀已然抬手作请:“请宋使带路引见。”

不得多久,猛陀出现在了甘奇面前,大礼拜见:“脱思麻族长猛陀,拜见大宋枢密相公。”

甘奇看着他,直接说正事:“往后北边西边的唃厮啰牧场都是你的了,你每年给我大宋交五万头羊,三千匹马,六千张牛皮。”

通译说完这番话,猛陀愣在了当场,有些消化不来。

甘奇虎目一瞪,问道:“怎么?不愿意?”

“不是,小人不是不愿意,小人……这个,小人愿意,就怕董毡不会听从相公的安排。”猛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这天大的馅饼不该这么凭空掉下来,总觉得其中有诈。

“往后没有董毡了,更没有唃厮啰,只有脱思麻,羌塘之地的城池,以后都是宋的,包括你们脱思麻占的宋土,都要归还。往后若是听说你们脱思麻再欺辱了一个宋人,这羌塘之地,便也不会再有脱思麻了,你可明白?”

甘奇这么一说,猛陀反而安心了不少,不那么觉得有诈了,按耐了一下心中的狂喜,点头如捣蒜一般:“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多谢相公。”

甘奇再扫视了一番猛陀,打马转向,口中留了一语:“今日的话,你记着。每年的东西,一点的不能少,不要自寻死路。”

说完甘奇已然打马往北。

却不料身后的猛陀还来了一语:“相公,要不要小人带着族人跟随您一起去追董毡?”

甘奇勒马,转头,微微一笑:“不错,你还挺上道的,那就回头把人带上吧。”

甘奇也开始追董毡了,只是速度不快,慢慢悠悠,沿路皆是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可见头前种愕追董毡追得有多凶。

又走了三四十里,甘奇碰上了一队人,一队威武军带着几个唃厮啰人在往甘奇这边来。

一个威武军小将上前禀报:“相公,这是董毡派的使者,说是要见相公,种将军便派在下带他来了。”

“种将军呢?”甘奇问道。

“种将军还在前方追董毡。”

这是被追急了,派人来求饶了?这倒是符合董毡的风格,历史上几年后,他就是先攻宋,被宋打败之后,立马又派人入汴梁谢罪讨饶,历史上打败董毡的就是王韶。

历史上的神宗皇帝还真就原谅了谢罪讨饶的董毡,还又给董毡封了一个西平军节度使,这还不止,后来为了表彰董毡这份对大宋的尊重之心,还给董毡封了一个武威郡王。兴许挨打之后老实了的董毡,真给大宋各处的边境势力做出了很好的表率,所以封了又封。

文人天下,就是这么大仁大义。说一个隋朝的小故事做个对比,隋文帝杨坚在位的时候,国家太平,闲来无事,一帮朝臣无聊得蛋疼,就联名上书皇帝,说极南方一个国家叫作林邑,也就是现在的越南南部,听说这个国家的有许多宝贝,要不咱们派点兵把这个国家灭了吧?

杨坚一听,点头说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然后就派了将军刘方带一万士兵、几千囚犯,跋山涉水把林邑国给灭了,把人家的国王赶到海上去了,抢到了十八个金子做的神像回来。

言归正传。

甘奇看向董毡的使者,问了一语:“何事?”

“回禀甘相公,我家族长想向甘相求和,希望甘相公能高抬贵手,我家族长说,不知哪里得罪了甘相公,还请甘相公大人大量,恕罪恕罪。”使者一脸紧张说出了这句话。

果不其然,有个词叫作“色厉内荏”,大概就是说的董毡这种人,前倨后恭也合适。畏威而不怀德,更是贴切。

“求和?”甘奇摇摇头,打马而过,不再理会那使者。

那使者在后大喊:“相公,我家族长愿献城三座,只求相公恕罪。”

甘相公头也不回,已然往北远走,还加快了马速。

第五百四十八章 都不准投降

汴梁城内,皇城御书房,依旧还是那三人。

今天三人为难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营造舆论公开声讨或者谴责不遵圣旨的枢密院使甘奇,然后再对甘奇的这种行为进行公开的惩罚。

为什么为难?

因为头前的那些事情,都是文彦博与富弼做的,下圣旨让甘奇班师回朝,知道的人也不多。便是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公开去做,必然会引起风波,甘相公在外百战不殆,士气正盛,陡然叫他议和班师,这不符合常理事理,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今的大宋朝,虽然是文人朝廷,但也是一个比较明事理的朝廷,这事情就算是如司马光般的保守派知道了,也会立马反对持反对意见。好端端的,打得李谅祚抱头鼠窜之时,不去巩固胜利的果实,为什么要主动求和罢兵?

家国大事,错综复杂,有人的争夺,有大局的把握,有基本的对错,有分歧,更有所有人的共同利益。司马光这一类人,虽然迂腐了些,但也正是这种迂腐,让他们在家国大义与利益面前,那一定是极为坚定的。

赵曙、富弼、文彦博三人显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为难不已,甘奇违抗圣旨这种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可就偏偏拿不上台面来说。

甘奇上高原了,这个消息终究还是到了东京,熙河兰煌开边之事,也并非甘奇临时起意,这件事从党项立国之后几十年,就一直在讨论,主要原因就是吐蕃人不断东京蚕食。

只奈何以往要拉拢这些吐蕃人对抗西夏,所以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也是没有那个能力几线作战,渔翁之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吐蕃人占了去。

而今甘奇北击党项,东上高原,正是四面出击之时,也到了四面出击的时机。若是此番青唐再胜,西北就彻底安宁了,所有的主动权都到了大宋手上。

但是富弼与文彦博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入宫来见。

功高震主,不是一个词汇,也不是一种简单的心理。

而是一种对于皇帝而言尴尬的局面,就如此时,甘奇已然做出了抗命的事情,但偏偏又拿甘奇无可奈何。甚至甘奇抗命的事情,还拿不上台面来说,这种尴尬,才是“功高震主”的真正含义。

三人商量的许久,皆是一筹莫展。

老谋深算的富弼,终于一咬牙,开口说道:“陛下,不若……不若明天朝会,就弹劾甘奇虚报军功之罪,以此罪让甘奇戴罪入京述职!”

赵曙闻言问道:“派去西北调查此事的人回来了吗?”

富弼摇摇头:“还未回来,来的信件,说是正在各处核实调查。”

“那这般有些不妥。”赵曙心中也是如此想,一个罪名,总要坐实了才好说。

文彦博立马开口:“陛下,事不宜迟,老臣在朝廷几十年,打仗之事,从仁宗陛下到得如今,不知经历了多少,枢密院中的老将无数,哪一个不是历经战阵?老臣问了无数军将,其中不乏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军伍,他们皆言,一战阵斩三五千,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大胜了,罕见之事。动辄阵斩上万,那是难以想象的,若说阵斩三四万,绝无可能。甘道坚之战报,可不止一次阵斩上万,延州一役之后,铁门关一战,又是阵斩两三万,这更不可能了。党项人哪怕是傻子,也不会一次被甘奇杀这么多人,党项人可是也有两条腿,更有游牧快马,难道这些人都站在当场一动不动让甘道坚派人去杀?”

赵曙眉头慢慢竖起,文彦博为了说服皇帝,算是不遗余力了。

富弼自然还的助攻:“陛下,臣以为,甘道坚打胜仗那是不假,但是他故意夸大战功,其心……”

“其心所想,不过就是为了加官进爵,为了沽名钓誉,为了百姓拥戴……”文彦博的话,永远比富弼直白。

百姓拥戴,这种话一出,赵曙立马连连咳嗽起来,李宪又连忙上前一通忙活。

许久之后,赵曙才止住了咳嗽,点了点头:“去办吧。”

去办,自然就得御史大夫们来办,御史大夫的头子就是司马光。

要司马光来办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富弼与文彦博还得去忽悠一番司马光。

忽悠司马光这种人,不难。保守派御史,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甘奇虚报军功,那自然是要挨喷的,这与甘奇是谁没有关系,谁做了这种事情,都得挨喷。

文彦博带着一帮老军将去寻了司马光,这些老军将也不用做什么,只需要用他们的经验仔细把战阵杀敌的事情分析一下就可,人从来不是机器,打败了就要跑,契丹人打败了会跑,党项人打败了也会跑。

而且党项人的马还跑得特别快。不说其他,就说铁门关,背靠草原,关口一破,党项人跑起来,甘奇麾下的士卒怎么可能撵得上?铁门关守军总共两三万人,怎么可能被甘奇全歼?

司马光被这么来去一通忽悠,准备开干了。说起来文彦博与富弼等人倒也并不是存心要忽悠司马光,因为文彦博与富弼等人心中对自己认为的东西深信不疑,他们不是来骗司马光的,他们仅仅就是想让这个喷子中的战斗机去干活。

司马光开始干活了,第二天朝会,御史台与谏院,二三十个御史开始干活,痛批甘奇虚报军功之事。

不过司马光的意思是让甘奇改正,实事求是的报告,不要这般浮夸。仅此而已,毕竟前方还在打仗,而且士气如虹,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太过小题大做了。

但是事情出乎了司马光的预料,待得御史们的话说完,文彦博义愤填膺出列,开口禀报:“陛下,臣子欺君,自古就是大罪,甘道坚如今犯下这般欺君大罪,当严惩。”

司马光闻言,立马看了看文彦博,有些疑惑起来。

好在富弼出来说道:“诶,文相不必如此愤慨,甘相公功勋卓著,些许欺君小事,瑕不掩瑜,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甘相公严惩,如此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依老夫之间,就让甘相公回京述职,把此时当面与陛下说清楚就行了。”

司马光又看向富弼,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虽然是在帮甘奇开脱,但是如今西北事情未了,让主帅回京?

没想到皇帝赵曙轻描淡写一语:“嗯,富相所言有理,些许小事,瑕不掩瑜,但也不能纵容这般浮夸之风,下旨,让甘相回京说清楚吧,说清楚就行。改正错误,以后不犯即可。”

“遵旨。”富弼答道。

事情成了。

唯有司马光一脸疑惑看来看去,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可稍稍容后一些时日,待甘相公把……”

不得司马光把话说完,富弼已然出言打断:“司马中丞,此事便议到这里吧。”

高台上的皇帝也开口:“嗯,此事就议到这里,江汉水患之事如何了?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消息了?”

富弼连忙答道:“陛下,江汉水患洪峰已过,共造成了一万八千余户人家流离失所,府衙上书来报,希望朝廷派赈济之粮……”

司马光回过神来了,第一次有一种被人当了枪使的觉悟,司马光抬头看了看皇帝,更明白过来了,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

若是被别人当枪使了,司马光本该怒上心头,但是偏偏是被皇帝当枪使了,司马光心中难受,眉头紧锁,犹豫来去,不知要不要上前再据理力争一番。

但是据理力争又该争什么呢?说甘奇没有过错?还是说不必要让甘奇立马回京?

最后司马光在这犹豫之间,还是没有开口。保守派司马光,终究不是包拯,在刚直之上,差了包拯一头。

不过司马光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回家提笔,一封奏折,分析着西北局势,分析着主帅甘奇此时在西北的重要性,希望以此让皇帝收回成命。

司马光抱着极大的希望上了奏折,只是石沉大海。兴许赵曙看都没有看,因为圣旨已经发出去了。

这回甘奇若是再不遵圣旨,那就是台面上的事情了,不必再藏着掖着,甘奇就会被治大罪。

富弼文彦博,在这方面实在是高人。人老如精,当真不假。

溪哥城外,董毡打马而来,如丧家之犬,三百里路,一路之上,董毡派人组织了好几次反攻,反攻几次,回头一看,宋军依旧还在身后不远,宋军的先锋就在视线之中。

双方皆是人困马乏,一路而来,连董毡都只是在马上吃了一些肉干饼子,水囊里的水都喝干了,董毡也不敢浪费时间找地方去装。董毡尚且如此,也可见不断追击的种愕也陷入了这种人困马乏的境地之中。

三万唃厮啰人,早已散的散乱的乱,真正还能跟在董毡身边的不足四千人。

看到溪哥城的那一刻,董毡激动不已,开口大喊:“快,入城。”

不料旁边还有人劝:“族长,不能入城啊,敌人尾随而来,若是与后面的族人一起冲进来,那可不得了。”

董毡犹如未闻,又是大喊:“入城入城。”

溪哥城不大,以后归了大宋,会被称为积石城,因为积石山不远。三千多唃厮啰人往城内蜂拥而入。

在这三千人之后,还有许多唃厮啰人,百十个一伙的,二三百人一队的,十几个一列的,都在急速往溪哥城而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溪哥城这个救命稻草。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进了溪哥城,便安全了。

种愕自然也看到了溪哥城池,开口呼喊着:“快,加速,再加速一回,不要管马,只管抽,追上去。”

无数的唃厮啰人奔着救命稻草而去,种愕所想,就是跟着这些唃厮啰人也直接冲进去。

董毡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外之势,大喊:“关门,关城门。”

“族长,还有许多族人在外面呢,可不能关城门。”

“是啊,这门一关,上万的族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董毡不管不顾:“把城门关起来,快点。”

“族长!”

“族长,不可啊,还有上万的弟兄在城外呢。”

董毡大怒:“不关城门,敌人冲进来了,都得死。关城门,谁敢多言,杀了。”

溪哥城的城门,轰然关门。

已经跑到了城门近前的一队二三百唃厮啰人看着紧闭的城门,面色惊骇不已,也露出不能理解的疑惑神色。

“族长,是我呀,我是奇玛丹啊……开门放我们进去。”

城头之上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语:“回头,去作战,去杀宋人。”

宋人来了,尾随而来,甚至比许多后面的唃厮啰人还跑得快,许多马匹体力不支,跑着跑着就轰然倒地,但是种愕依旧来得快速无比。

可惜城门关了,种愕的愿望落了空。

但是城墙之下,拥挤了四五千唃厮啰人,他们都没能进城。城内也不敢再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因为城门一旦打开,几千人没有进完之前是一定不可能再关上了的。那个时候,宋人必然也就进来了。

种愕看着这一幕,气得有些发笑:“他娘的,契丹驸马,党项驸马,回纥驸马,咱大宋的保顺军节度使,怕死成这样了?头前不是威风得紧吗?呸!”

种师道问着种愕:“伯父,这些城外的唃厮啰人怎么办?”

局面实在有些悲惨,无数的唃厮啰人挤在城门之下,不断呼喊乞求,乞求城门打开放他们进去。显然这些人还对这种事情抱有期望,认为他们的族长会心软开城,把他们都放进去。

种愕答道:“把通译寻到前面来,去招降吧。”

“伯父,咱攻城吗?”种师道又问。

“等甘相公来,让甘相公定夺。”种愕答着,脸上的疲惫尽显,座下的马匹也站不太稳了。

通译呼喊着招降之语,种愕的铁甲也一步一步逼近,拉弓之声清晰可闻。

无数的唃厮啰人转过头来,开始跪地乞降。

城头上的董毡破口大骂:“不要投降,孬种,不准投降,去杀宋人,与宋人拼了,一命换一命。都不准投降……”

前面城头上的董毡在骂,后面的宋人在呼喊着招降之语。正在城下的唃厮啰人,一个个眼神空洞,看向越来越近的宋人,看向一个又一个慢慢被绑起来的唃厮啰人。

慢慢悠悠的甘相公终于来了……

骂一句。

最近状态有问题,各方面原因。事事不顺,还深处疫情重灾区,本来要趁着过年外地都回来了,解决许多以前的事情,都弄不了。

码字也坐着发呆,脑子里一团浆糊,犯病了一样,坐久了坐骨又开始痛。

在睡觉与不睡觉之间纠结。

睡觉又心虚,不睡又难受,四千字比小学作文还难憋。

这种状态不知道怎么说。

却还是要许个承诺,今天晚上来补。

太失败了,事业,家庭,人际,生活,处处都感觉一种失败感。。。

过几天,正月二十七,满打满算的三十岁整岁。

他妈的,我操!

第五百四十九章 女儿的措温布与鱼

溪哥城,方圆不过几百步,居民不过几千,高原之上,能住在城池里的人,都是脱产的贵族,或者一些商人,剩下的就是为他们服务的农奴。

是的,高原吐蕃,一直保持着并不完全的奴隶制度,农奴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这个群体一直到后世解放后,才彻底消失。

满地的投降者,不论城头上的董毡如何呼喊,依旧还是不断往地下跪去。

甘大相公来了,万余铁骑,上万的降兵,甚至都没有那么多绳索来绑缚,恐惧而又空洞的眼神里,映出了他们的迷茫。

愤怒的董毡,真正看到甘奇打马来到城头之下时,面色也变了,恐惧开始写在他的脸上,却又被克制进内心里。

金甲,这是董毡第一次看到甘奇穿金甲,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甘奇还是一身官袍,今日再见,这身金甲显得格外威武。

董毡似乎陡然间知道甘奇为什么能打败党项了。

甘奇大声呼喊一语:“出来吧?”

董毡默不作声,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他也还记得之前自己是怎么不把这位大宋的枢密相公放在眼里的,他知道自己冲撞过这位大宋朝的宰相,他现在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怎么?要本相打进城里去?”甘奇抬头看着城头上的董毡。

董毡身边还有一圈人,有盾牌,还有许多搭上了箭矢的弩弓,却是这弩弓都并未拉开,似乎没有人敢往下射出一箭,董毡更不敢下这个命令。

董毡终于说话了:“甘相公,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城下的种愕答了一语:“你他娘的给爷爷出来,甘相公当面,还要仰着头更你说话不成?”

“甘相公,误会啊,一定是误会。”董毡叉手作揖,学了十足的宋人做派。

远处,视野尽头,又出现了无数的军队,董毡遥遥远望,心中大惊,那是脱思麻人,刚刚被他打败的脱思麻人,连续几番打败了种愕的脱思麻人。

猛陀快马,一直往城下而来,甚至直接奔到了甘奇身边,大礼拜见。

董毡面色大变,甚至人都有些疯狂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奸计,猛陀配合着甘奇演了一出奸计。他心中如此以为,以为自己被甘奇与猛陀算计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了。

董毡立马歇斯底里起来,开口大喊:“甘相公,我父乃是大宋仁宗皇帝亲封的保顺军节度使,我董毡如今也是大宋保顺军节度使,我乃是契丹大辽的驸马,也是西夏的驸马,还是回纥的女婿,你岂能如此对我?”

甘奇抬头,笑了笑:“对啊,你是契丹大辽的驸马,也是西夏李家的驸马,却忘记了你是我大宋保顺军的节度使,你觉得本相该如何对你?”

“甘……相公,你今日可是得罪了几方势力,你不仅得罪了我吐蕃唃厮啰,也得罪了大辽,得罪了西夏,还得罪了回纥,你……你不能这般四面树敌。”董毡威胁着甘奇,却还称呼甘奇为相公。

城下受到威胁的甘奇,微微低头,看了看恭恭敬敬的猛陀。

种愕已然怒不可遏,抬着长枪往上一指:“放肆,腌臜之辈,你也敢与我大宋宰相说三道四,不拿你头盖吃酒,我种愕誓不为人!”

军人,就是这么火气大,国家的脸面,如何也不能被人侮辱了。

甘奇开口了:“猛陀,你能攻下此城吗?”

猛陀闻言,立马再躬身:“小人百死,必杀董毡!”

这仇恨,大了去了。

甘奇点点头,打马后退,作了一个请势。心中还有一句话:是时候让你猛陀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种愕还愣了愣,随即立马拍马跟上甘奇后退的脚步。

退到不远,甘奇下马,地上铺着毡子,甘奇席地而坐,有人搬来条案,旁边烧着牛粪,煮着油茶,青稞的糌粑和一和,一个小汉子在旁割肉,一个小姑娘斟酒。

“相公,牦牛肉。”小汉子把分好的肉用禁盘子装好,恭恭敬敬摆在甘奇面前。

甘奇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小汉子,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巴里扎,父亲是猛陀。”小汉子躬身低头,却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看甘奇。

“哪里学的汉话?”甘奇又问,其实心情挺好,猛陀会来事,让亲儿子来伺候。

“岷州。”

甘奇不开心了,岷州是宋土,只是而今不在宋手上了,不开心的甘奇开口:“以后你跟我回汴梁。”

小汉子不懂其中,傻乎乎的点头,可能也是他父亲有交代,要伺候好甘奇,也要听话。他甚至还有一点高兴,汴梁是大宋的京城,他听说过许多次,知道那里是一个怎样繁华的世界。

甘奇这个安排,意思很简单,就是要带个人质走。

不懂的小汉子还问:“这是小人的妹妹托娅,可不可以也到汴梁去看看?”

甘奇看了一眼那个煮油茶的小姑娘,红红的脸蛋,有些怯懦,他随意点了一下头。

小汉子巴里扎还美滋滋的笑。

前方的脱思麻人开始备战了,快马到处跑,林子不多,树木较为低矮,打造长梯也是一个不小的任务。

甘奇自顾自坐着吃喝,身后一大帮威武大汉站着威风凛凛。

吃饱喝足了,享受惯了是甘大相公还问:“你妹妹会唱歌吗?会跳舞吗?”

巴里扎连连点头,转头去招呼妹妹来唱歌。

腔调尖锐而又苍凉大气,带着高原特有的风味,小小曲调,似是牧歌,歌颂着苍茫大地与水草丰茂。

许久之后,前方的牛角终于吹响,低鸣的号角催促着人命而去。

小小的溪哥城,被一两万脱思麻人围困得严严实实,用绳结绑出来的梯子,就是攻城的利器。

哀兵,带着复仇的怒火,开始攀爬城墙。血仇董毡就在不高的城墙之内,只要杀了董毡,似乎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

甘奇身后,王韶看着甘奇的后背,章楶也看着甘奇的后背,看着甘奇那在膝盖上轻轻敲打音符节奏的手指。

王韶一直都觉得自己有大才,这是一个读书人,一个进士,最基本的自信与骄傲。他骄傲于自己的合纵连横之术,他频频到处调查西北态势,不断给朝廷上书平戎之策,他就是在等一个机会,朝廷要真正用他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完美的解决西北的边境问题,事实上他也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历史中的熙河兰煌开边,就是他做成功的。

如今他遇到了甘奇,他真正认识了以往只在汴梁听闻大名的甘奇。这位相公,把两个大部落玩弄与鼓掌之间,凭借一万人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

王韶就这么看着这位惬意的甘相公,心中生起无数的心思。仰望着,佩服着,五体投地。他也在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位甘相公,庆幸自己参与了其中,出谋划策,运筹帷幄,都有他王韶的一份功劳苦劳。

章楶的注意力似乎也都在甘奇敲打膝盖的手上,从高中进士,到得如今,总共不到两年,他一个福建军州出身的文人,其实年纪早已不小,家中本不贫寒,甚至父亲还当过大官,奈何家道中落,父亲也入过狱。本来章楶还恩荫过小官,后来自己又考上了。

直到跟在甘奇身边这段日子,章楶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为官,什么叫作国之栋梁,什么叫作威武。

就如此时甘奇,前面有脱思麻人为他冲锋陷阵,正厮杀惨烈,面前却还有小姑娘为他歌舞,桌案上有美酒佳肴,身后是无数铁甲。

大丈夫,人生在世,这不是顶天立地,还有什么是顶天立地?

却听甘奇忽然双手击掌,高兴大呼:“好,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有赏!就把措温布赏赐给你。”

甘奇一声呼喊,打断了王韶与章楶的思绪,王韶连忙拿笔来记,措温布,就是青色的海,唃厮啰人的海——青海湖。

赏赐给面前这个名叫托娅的小姑娘了,王韶得记录下来。

小汉子巴里扎大喜,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多谢相公,小人只听说过措温布的美,那里的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小人给相公磕头了。”

巴里扎一边磕头,还一边去拉他的妹妹一起磕头。

甘奇笑着:“接着唱,接着跳。”

小姑娘似乎并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接着唱起了高原上的曲调。

远处的猛陀,身先士卒地第一个登上了溪哥城低矮的城墙,显然唃厮啰人早已士气尽丧,目睹了上万族人在城下束手就擒的那一幕,早已把城内人的士气降到了最低点。这座城池,早已护不住董毡的安全了。

猛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越来越多的族人登上了城头,他回头看向远方的甘奇,咧嘴笑了出来,灭掉唃厮啰,就是他人生的巅峰。

猛陀,已然登上了人生的巅峰,成为了这座羌塘地区的王者。

董毡,被无数脱思麻人绑缚着,若不是猛陀不断呼喊阻止,他早已被无数愤怒的脱思麻人斩杀当场了。

所以董毡被献到了甘奇面前,跪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恐惧,眼神不断看向周围所有人,瑟瑟发抖被扔在跳舞的小姑娘脚下。

小姑娘不跳舞了,站到了一边,给这些凶神恶煞的男人让出位置。

“甘相公,小人把董毡带来了。”猛陀单膝跪地,脸上写满了自豪。

甘奇半倚着,一条腿平放,一条腿支起来,手还放在支起来的膝盖上,轻轻敲打了几下,然后慢慢坐起。

“饶命啊,相公。小人可是一心向着大宋啊,小人与党项势不两立。小人可是大宋的节度使……小人知罪了,小人愿入汴京向我大宋皇帝陛下请罪!”董毡,没有了被无数人讨好的意气风发之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卑微蝼蚁。

甘奇斜乜了一眼,说道:“种将军,他是你的了,青唐城也是你的了,那里秦属陇西,汉设金城,隋唐置兰州,而今偏偏成了青唐。往后,那里还是兰州。种将军可要把这个兰州守好,不可再失。”

种愕大喜,大拜:“谢相公。”

拜完,种愕起身,提着董毡就走,口中还笑:“某的酒杯到手了。”

王韶连忙又提笔来记:大宋治平三年十月十七,枢密相公甘奇于溪哥城大败董毡,复置兰州……

甘相公开始处置接下来的事情:“猛陀,此番你居功至伟,唃厮啰人的牧场,以后都是你的,但凡有城池之地,皆归宋。西去之路,古丝绸道也,沿路还要修城池,到时候再与你说。不过,措温布你是女儿的。”

猛陀倒也不知为什么措温布是他女儿的,此时也不纠结,只是大拜:“谢大宋,谢甘相公,往后进贡之物,必然一点不敢少。”

甘奇很满意,起身,拍了拍屁股,说道:“你带人回去吧,牧场牧民,自己去接收。我也进城了,有缘再见。”

这就要走了?猛陀还想说话,想尽一尽地主之谊,想好好招待一下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宋朝宰相。

甘奇不等猛陀开口,只是摆摆手:“罢了,将士们水土不服,便不多留了。”

猛陀闻言,猛然一惊,他抬头看了看远方正在想方设法挖头盖骨的种愕,那个屡次被他打败的种愕,面色大变。

猛陀才是真正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那个人,心悸不已。

甘霸已经把马拉到了甘奇身边,甘奇翻身下马,起步入城,城池才是宋土。

巴里扎还高高兴兴的拉了拉妹妹,便跟了上去。

猛陀连忙拉住儿子,问道:“你去哪里?”

巴里扎还笑道:“父亲,甘相公要带着我和妹妹去汴梁。”

“什么?”猛陀惊讶,父子二人,显然说的不是汉话,旁边人自然也听不懂。

却是那听不懂的甘奇,还转头一笑,对着猛陀,笑得真诚。

猛陀连忙把拉住儿子的手一松。

巴里扎还笑:“父亲,甘相公把措温布送给了妹妹,也不知道甘相公会送我什么。等我从汴梁回来了,就带妹妹去看措温布,可听说措温布里的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父亲你记得派人去捕鱼,那里的鱼都是妹妹的,你派人去捕来发给族人们吃。”

猛陀无言以对,巴里扎与托娅两人笑得很开心,似乎都觉得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甘相公的马走远了,巴里扎拉着妹妹快步跟了上去。

猛陀看着儿子与女儿远走,愣了片刻,低头,轻轻抹了抹眼眶,上马,招手,无数的脱思麻汉子聚集而来,牧场与牛羊,到处都是。

第五百五十章 甘相信得过下官?

溪哥城,以后是大宋的积石城。一公城,以后是大宋的循化城,宗哥城以后是宋的龙支城、鄯州、湟州、廓州、河州、湟州、兰州、岷州、洮州、廓州、熙州、龛谷城。

王韶章楶种愕等人,慢慢商议着,给出了一个一个的地名,也是行政区域。

此番开边,所得之地,不比与西夏一战所得之地少。

彻底鼎定了西北局势。

甘奇回了秦州,又开始安排城池堡寨之事,修城池堡寨,就是西北的国策,要想牢牢控制住地盘,就得不断的修,就算哪一日恢复汉唐雄风,去西域万里,这城池堡寨也是基本国策,就得不断去修。

修长城,不如修城池堡寨。

配合这国策,西北还有无数的牢城,全国各地而来的罪犯,脸上刺着字,就成了贼配军,贼配军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修路筑城。

甘相公也开始巡边之旅,延州那边,铁门关一线,得巡,熙河兰煌这边,也得巡。

人手不够用了,还得掳,也时不时向猛陀要一些俘虏之类。

王韶又开始四处调查起来,到处寻访,倒也寻访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回来在秦州碰上了甘奇,一通禀报:“相公,而今得鄯州,连阿柴,可通黄头回纥,下官得知,原来回纥人与党项也有大仇,党项未起之时,回纥人本在甘州居住,后来党项大破回纥,便把回纥人敢到于阗一带了,党项人从此得了甘州与许多回纥之民。而今的回纥人,最远可达罗布泊之处,有三十万民。而今党项式微,若是党项要迁都西走,联合黄头回纥攻党项,黄沙大漠戈壁之间,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

“这倒是意外之喜,往后可当做一条策略来做。”甘奇心想,王韶真是一个厉害人物,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

王韶又道:“黄头回纥之主,自号师子王,佛法之国也!必然心系大宋,可赠真经以笼之。”

“师子王?菩萨?”甘奇这脑子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狮子王。不过佛语之中,师子王与狮子王也是一回事,不过这与辛巴没有什么关系。这回纥大佬把自己当做神了?

不过还真别说,要说佛法真经,那还得属大宋的厉害,送别人经书笼络,还真是外交手段。

王韶点点头:“正是。”

“你去办,先与之交好,打仗的事情,缓一缓再说,且看党项人如何行事。”甘奇如此答着,王韶是热情无比,他是想一鼓作气想方设法把党项人给灭了。

但是甘奇这里,还得考虑许多问题,人力物力财力之类。真正去攻城,甘奇真没这么多人去耗。

甘奇早已打算回京之后开始铸炮,就是为了攻城准备的,没有这玩意,甘奇是真不想再攻城了。

王韶热情不减,一拱手:“那下官这就去办。”

王韶兴冲冲去办事了,哪怕没有什么经费,也开始干活,找通译,找经书,找人手,准备先派点使节去接触接触。

秦州是折家的地盘,在秦州的时日,折家人把甘奇好好招待了几番,折克行如今在甘奇麾下走动,深得重用,也连连立功,这也算是折家攀上了高枝。

只可惜折克行的老爹折继闵死得早,折继闵也是个猛人,二十二岁当了知州,那时候正值西夏崛起立国,朝廷与西夏大战连连,折继闵就是凭借军功在二十二岁当上知州的,只可惜死了十几年了。若是折继闵还在,折克行定然起步更高。

不过如今也不错,有甘奇抬举,折克行只会越来越好,也是折克行争气,虎父无犬子。

折家也是世代将门,到得折克行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家族庞大,甘奇吃折家的酒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天。

终于,东京的圣旨来了,圣旨来得时候不对,甘奇刚刚从秦州到得延州,圣旨就到了延州。圣旨到的时候,甘奇还正在开大会,文武官员无数,当面进来禀报。

甘奇得到圣旨,看得是眉头大皱。这次就真的不好处理了,上次是大战之时,身边只有几人,所有人都关注点都在大战之上,甘奇临时起意,把圣旨的事情不了了之了。

这回众目睽睽之下,甘奇也难以如此处理。而且这次的圣旨也不同,上次圣旨一看,甘奇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朝廷怎么可能在大战得利之时下令退兵议和?

除非满朝文武都傻了,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所以那圣旨甘奇敢违背,也是看透了其中这一点,知道那道圣旨非朝廷的决定。

这次不一样了,圣旨之中,明言了许多事情,御史台与谏院无数弹劾,才让甘奇要回京去述职,说明谎报军功之事。

甘奇看着手中的圣旨,也看着面前几个中书省的官员。上次是快马驿站而来,这次还派京官来了。

这京官甘奇还认识,名叫晏几道,按理说晏几道一个太祝,只负责干点祭祀的活,怎么突然成了中书之下?

这天下的事情,因果纠缠,事情倒也不难猜,晏几道有才名,甘奇也有才名,晏几道还与甘奇有嫌隙,这不,天生的对手。晏几道就因为这点原因,竟然意外升官了,真到政事堂下走动了,官职编修,得了这么个苦差,千里迢迢到西北来给甘奇宣旨,任务就是“押”着甘奇回京。

晏几道岂能客气?当着延州文武之面,开口:“陛下圣旨,御史台与谏院的弹劾奏折如雪片一般,朝堂上下义愤填膺,甘相公还是随下官赶紧回京解释一下吧?”

难以应对了,甘奇看着满场文武,忽然哈哈大笑:“诸位,都来看看圣旨上说什么。”

甘奇把圣旨传阅一番,立马满场变色。

种愕第一个不服气:“这是何人如此构陷相公?又是何人说相公谎报军功?斩敌四万,有何问题?”

晏几道还笑:“是吗?军中都是如此沆瀣一气的?”

“你!!!”种愕指着晏几道,怒从中来,却又不敢真发,晏几道他可以不认识,但是晏殊他是认识的,晏殊的儿子当面,一个军汉,如何惹得起

当一个武人,就得有一个武人的觉悟。莫看你在战阵如何勇猛无当,见着京官,就得服帖着,何况还是昔日宰相之子?

这其中的悲哀之甚,说起来难以置信,李宪,一个太监,后来到西北监军,西北竟然还有军将为他洗脚,一边洗还一边说:“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这就是“捧臭脚”的典故。

文武之别,宋以下,畸形无比,难以想象。也如戚继光自称是宰相张居正“门下走狗小的戚某”,何尝又不是这种悲哀?虽然有这种悲哀,但也不能说戚继光不是千古英雄。

也如此时,晏几道又岂会把一个种愕放在眼里?他眼睛都不会去看种愕,只是盯着甘奇又道:“怎么?甘相公还想抗旨不成?”

晏几道,绝对是一个情商不高的人,他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甘奇,一个小小的七品下,如此对待当朝宰相,这情商真高不到哪里去。就如他后来大言不惭说名满天下的苏轼是阿猫阿狗,情商低得惊人,还自以为傲骨在身。

晏几道这般的人,是过度自信与过度自卑的结合体。

甘奇也看着晏几道,只说了一句:“来人呐,把钦差带下去好生照料着。”

晏几道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圣旨一到,甘奇该吓得战战兢兢,得上前千方百计讨好与他,从他这里问一些东京之事,没想到甘奇压根懒得理会他。

晏几道连忙又道:“甘相公,陛下圣谕,教你立马动身回京。”

甘奇再也不抬头,只是挥了挥手。

几个军汉上前,作请:“钦使这边请。”

晏几道忽然莫名其妙勃然大怒起来:“甘道坚,你如此做派,本官回京,一定如实禀告陛下知晓。”

甘奇还是不理,就如晏几道不理种愕一般,完全不理会晏几道的勃然大怒,而是与在场众人说道:“接着刚才的说,党项人最近动静如何?”

韩绛上前禀报:“回相公,游骑侦知,时不时有大队车架从兴庆府西去,怕是真有迁都之举,这般动作,必然是运送物资,待得运送得差不多,朝廷就该搬迁了。”

甘奇点头:“嗯,韩知府言之有理,当是要迁都,兴庆府早已不安全,李谅祚若是不迁都,必然寝食难安。”

韩绛又道:“相公,那要不要派兵截杀那些车队?必然收获颇丰。”

“可以,此事着狄咏去办,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记住,劫掠财物即可,不能真的阻止了党项迁都之举。”甘奇如此说着。

韩绛又问:“相公莫不是想看到党项迁都?”

甘奇笑着点头:“党项迁都,于我大宋,百利而无一害。党项之根基,皆在河套,西边多是隔壁大漠。西迁,则河套式微,此举定会让党项各部分崩离析,难以顾全。若是再战,各部如散沙,可轻取河套,党项再也无东进之日。”

韩绛闻言笑道:“相公高明!”

却是那还未走的晏几道,见得满场之人还在商议事情,更是大怒:“甘道坚,你敢抗旨,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甘奇依旧不抬头,对一个人最好的侮辱莫不过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甘奇还吩咐着:“狄咏,命你带万骑出关,一来是操练威武骑兵,二来劫掠党项西运之物,带得回来的就带回来,带不回来的就当场烧了。”

狄咏上前拱手:“末将得令。”

“甘道坚,你已是戴罪之身,安敢还在此发号施令?”越发尴尬的晏几道,便也越发怒了起来。

甘奇起身:“好了,今日之事就议到这里,各自去办,韩知府随我到后堂。”

甘奇起身往延州府衙后衙而去,韩绛也起身,看了看那个往前冲来却又被军汉拦住的晏几道,看着晏几道怒不可遏还要保持君子风范的模样,韩绛摇了摇头,跟着甘奇到得后衙。

“有一事托付韩知府去做。”甘奇开门见山。

韩绛点头:“甘相公请说。”

“西北之事,北有党项,西刚开边,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实在走不脱,若是我一走,难保李谅祚不会再起心思,更难保吐蕃人不会心生反复。城池堡寨关口,皆在建设,我此时不能回京。”甘奇如此说道。

韩绛面带为难,不是自己为难,是替甘奇为难,这里的情况,他太了解不过,他道:“甘相公实难也,东京诸公不知西北局势,唉……”

甘奇点头:“你知我难,便可。我也知你为何随我来了西北,定然是富相公与文相公有所托付,都是为国效力,当以国事为重。但是朝廷此时要我回京解释军功之事,我实在走不开,但此事又不能不理会,否则真治我一个欺君罔上之罪,那一切皆休。所以此事还得仰仗韩知府。”

韩绛闻言,先是有些尴尬,朝廷上的事情,富弼文彦博与甘奇不对付,这是谁都知道的。韩绛是赵曙提拔的官员,换句话说,韩绛是富弼提拔的官员。此来,富弼是真有托付的,倒也不是要韩绛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就是让韩绛盯着甘奇,替富弼盯着甘奇,也是替皇帝盯着甘奇。

韩绛这两天平步青云,受了别人的恩惠,自然得帮人干活,盯着甘奇。但是甘奇对韩绛也是极为重用,后勤之事,皆付韩绛之手,便也是知道韩绛是有办事的才能。

而今甘奇把话说开了,证明甘奇老早就知道韩绛为什么随军出征了,但是甘奇哪怕知道这些,却还是对韩绛信任有加,真就敢把后勤之事托付给他,完全不怕韩绛在后勤上做什么手脚,被人如此信任,岂不是一种极为让人舒服的感受?

所以此时韩绛自然觉得尴尬,但是听得甘奇还要倚仗与他,韩绛莫名又有几分感动,答道:“皆是为国效力,甘相公请说。”

甘奇开口:“富相文相,乃至陛下信任与你,而你刚好又对几番战事都清楚知晓,延州大战,你更是就在城中,我回不去,不若你回去一趟。你就到朝堂把西北之事的真实情况禀报一番,便也算替我解释了此事,如何?”

韩绛未答问题,而是问了一句:“甘相信得过下官?”

甘奇点头:“朝堂之争,那是朝堂,国家大事,事关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事关天下黎民百姓,我又岂能不信你?”

韩绛闻言,深深一礼,答道:“下官地位低微,奉命行事,实属无奈,此来西北,已有大半年。朝堂之争,暂且不说,就凭甘相公在西北做下的这般功绩,下官也当帮甘相这个忙。”

甘奇回身一礼,也是大拜:“一切都拜托韩知府了,受我一拜。”

“不敢不敢。”韩绛连忙来扶甘奇,又道:“此去,下官当写一封奏疏,然后让延州所有文武官员在其上签字联名,再去秦州,再让所有文武签名其上,带到朝堂,展示给诸公与官家看,也让西北所有文武为甘相公证明,证明延州城下斩敌四万不假,铁门关外,京观二万六千余首级不假。”

“拜谢韩知府,此番大胜之功,夺土开边,韩知府之功绩,不比我少。”甘奇又是大礼。

韩绛感动不已:“下官愧不敢当!下官这就去办,把此事办妥。来日朝堂若是再有争夺,也请甘相公恕罪,身在朝堂,便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下官受圣人教诲,万事定然皆以家国社稷为重,来日方长,也请甘相公保重。”

第五百五十一章 朝堂风波起

韩绛开始干活了,联西北各地文武官员之名,为甘奇证明军功之事,甚至韩绛还自己动笔画了一幅画,这幅画的内容就是铁门关外的京观景象,反正就是想方设法去证明军功属实。

钦差晏几道,自然再也见不到甘相公了,他到处与人大发雷霆,人人都避着他,却也不敢惹他。

直到甘奇从延州又去了秦州,晏几道便也匆匆离开了延州,追着甘奇往秦州去。

晏几道此番的差事,就是来“押送”甘奇入京的,但是事情早已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拿着圣旨,却连人都找不到,他更想不到的事情是西北文武无数,偏偏都心向甘奇,没有一个人帮他这个钦差。

倒也不是真没有人帮晏几道,许多文官倒是帮着晏几道的,至少明面上假装帮了帮晏几道,否则晏几道连甘奇去了秦州的消息都不会知道,但是这些文官却也大多把自己置身事外,不会真的出来给甘奇找什么麻烦。

兴许唯一能真心实意帮晏几道的,是那延州知府陆诜,只可惜陆诜被软禁在延州了,晏几道压根就见不到陆诜,因为那些大字不识的军汉,还真只认甘相公,不认什么钦差。

待得晏几道到了秦州,却又听说甘奇上高原了,晏几道骂骂咧咧又开始上高原,此时的韩绛,已经走在了回京的路上。

晏几道到了循化城,循化城如今还没有文官,熙河兰煌之地,此时大多都没有文官,皆属于军管,晏几道再也找不到人打听甘奇的去向了,没有办法,只得寻当地指挥使打听。

循化指挥使姓折,折克己,折克行的堂兄,他似乎受过嘱咐,见了晏几道,礼节周到非常。

晏几道开口问道:“本使问你,甘奇人在何处?”

折克己摇摇头:“上使恕罪,末将位卑,实不知我家相公身在何处。”

“你家相公,甘奇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相公?”晏几道问了这么一句话,其中自然是有逻辑的,甘奇一个开封人,崛起于京城,在河北领过兵,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西北,而今也不过到西北大半年,西北军将已经称呼甘奇为自家相公了?

我家相公这句话,是有含义的。门生子弟,自家亲信,马首是瞻……等等含义,皆在其中。

折克己闻言,直白答道:“而今甘相公在西北提领兵马与西夏作战,我等西北军将,自然皆受相公节制。”

“哼哼,我看甘奇他是拉拢人心,结党营私,还结军将之党,乃不臣之心,有谋反之意。你莫不是也要随甘奇谋反?”晏几道这个钦差,还有两把刷子,准备震一震这些西北小军小将。

折克己闻言一惊,立马答道:“上使欲加之罪,末将万不敢受。”

“那你告诉我,甘奇在哪座城池?”晏几道又问。

“末将实在不知。”折克己倒也光棍。

“你可知本使乃是皇命钦使?”晏几道威胁一语。

“嗯,末将知晓,上使代天子宣命,不过这圣命应该是给甘相公的,末将实在不知甘相公身在何处,还望上使恕罪,熙河兰煌,州府城池十数,末将哪里敢问甘相公之处?”折克己不是不知道,是他肯定不会说。

晏几道气得大骂:“竖子小儿,军伍小人,也敢与本使兜兜转转,今日你若不告诉我甘奇身在何处,来日回京,我必参你意图谋反之罪。”

折克己也来气了,答道:“我折家五代门第之下,为朝廷戍边御敌,不知死伤多少子弟,忠烈满门,天下皆知。若是有小人构陷,且问我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你!”晏几道此时颇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便又道:“无知之徒,不读圣贤,不知尊卑,不懂大势,不知天地君亲师,你眼中可还有天子?”

折克己答道:“上使误会了,我折家乃是开国功勋之后,祖爷爷尊名御卿,随太祖征河东,破岢岚,败契丹。虽是将门出身,功名之后,也以诗书传家,历五代,皆读圣贤。虽不比晏相公家中文风昌盛,却也懂得天地君亲师之理。”

晏几道越发来气,唯有气愤不已,面对一个小小军将,却无可奈何。哼哼几声,拂袖而去。

晏几道是真找不到甘奇了,哪怕他自己又到了鄯州,哪怕甘奇也在鄯州,他就是不知道甘奇身在何处。

兜兜转转几圈之后,晏几道负气走在了回京的路上,此番回京,晏几道早已想定了说辞,抗旨不遵,结军党而营私,心有不臣,有意图谋反之心,大罪一条一条,非要治甘奇于死地不可。

韩绛自然先晏几道一步入了京城。

入京之事,韩绛有许多打算,甘奇也还有一些交代,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韩绛把他手中证明之物抄录一份给赵宗汉与吴承渥。

韩绛也明白甘奇心中所忧,自然照做了,入京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些东西送到太学吴承渥手上。

吴承渥得了东西,又连忙去找赵宗汉,赵宗汉吩咐几番,吴承渥又连忙到得道坚书院去找黄庭坚秦观与蔡京等人。

京华时报这个东西,甘奇是不可能不用的,这也是甘奇的两手准备,韩绛那里,怕是不一定靠得住,倒也不是韩绛这个人靠不住。

有些事情不出意料,韩绛去政事堂见了富弼与文彦博这两个老上司。

看着韩绛拿出来的那些东西,独独隐去了他亲手画的京观之图。

富弼老神在在,问道:“这一切当真是你亲眼所见?”

韩绛点点头:“下官亲眼得见,其中许多事,下官就在当场。”

富弼点了点头,文彦博又道:“斩杀之数,当真一个不差?”

韩绛又答:“杀敌之数,乃军汉论功行赏依据,军中虞侯文书,皆是一一点数记录,联名之上,这些人也都签字画押。虽然不敢保证一个不差,但也大致如此,出入不大。延州城外斩敌四万,铁门关外京观首级两万六千余。”

富弼与文彦博对视一眼,两人皆点了点头。

韩绛又问:“那明日朝会,下官就依照此向陛下禀奏了?”

富弼立马摆了摆手:“子华啊,为官呢,有时候不在些许小事之间的真假,圣意之下,你可懂得?”

韩绛摇摇头:“不知相公所言……”

韩绛不是不懂,他都已经当到了三品下了,岂能不懂?他只是不懂其中细节。

“你还不懂吗?事已至此,这些事情都是官家之意,如此直白,你可懂了?”文彦博就是比富弼要直接许多。

韩绛大惊,问道:“官家要治甘相何罪?”

“倒也不至于治什么罪过,太祖当年,不也请人喝了一顿酒吗?”富弼就是喜欢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不过能如此说,显然富弼也罢韩绛当做自己人。

太祖请人喝了一顿酒,这个意思很明显,不就是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吗?

韩绛彻底懂了,看了看手中上百人联名的东西,都白干了。原来是皇帝要“杯酒释兵权”,难怪如此?韩绛还在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看出来这些,没有在西北的时候就把这些事情说给甘奇听。

韩绛叹了一口气,把手中之物叠了叠,收入怀中,问道:“二位恩相,那此事可不可以拖一拖,只需要拖得一两个月,让甘相公把西北之事彻底稳定下来,再行这杯酒之事?如此也是为国考虑。”

富弼与文彦博又对视一眼,不答。

韩绛明白了,叹息一语:“下官懂得了。”

明天朝会,韩绛是不会再上奏了,没有意义。究其原因,倒也不是韩绛多么听话,而是其中涉及太多,涉及皇帝,也就涉及韩绛自己的切身利益。权衡之下,这事情做到这里,韩绛已然是尽力了。

甘奇有甘奇自己的后手,就看甘奇自己的了,韩绛如此想着,无可奈何,只能叹叹气。

哪怕甘奇最后失败了,杯酒释兵权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要了身家性命,回家当个富家驸马爷,也不算多么难以接受的结局。

“你既然回来了,明日朝会之时,当论功行赏,你此番去西北,运筹调度功高劳苦,也该升迁,枢密副使,如何?”富弼之语,前一段是说给韩绛听的,后面的问题是问文彦博的,眼神也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捋了捋花白胡须,眯着眼笑道:“枢密副使,极好。”

“拜谢二位恩相。”韩绛纳头大拜。

自己人,就该平步青云,赵曙也等着韩绛平步青云,一代新人换旧人,新皇帝,自然要一手打造自己的新班底。

如此一来,韩绛明日朝会,也就更不可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语了,不能自己断了自己的晋升机会。

韩绛自然是升官了,枢密副使,比历史早来了一年多。

正在韩绛上朝升官的时候,京华时报上的文章也出来了,西北连连大捷,甘相公百战不殆。

韩绛画的京观之图,也出现在了报纸之上,两万多人头堆成的山,何其恐怖?却是汴梁百姓人人争相来看。

文中还写待得西北之事彻底稳定,过不得两三月,甘相公就会凯旋归京。到时候还有献俘之事,献党项与唃厮啰俘虏万余。

整座汴梁城都激动起来,都等着看甘相公凯旋,等着看那献俘大会。

京华时报再次举办征文大会,征集出征大捷的诗文,奖金丰厚,不过也只是奖金丰厚,并不举办其他的活动。

赵宗汉手中,还有一物,那就是抄录的西北各地文武官员的联名。

所以赵宗汉入宫而去,把这抄录之物直接呈给的皇帝当面。

兄弟二人,一个上座,一个下座,互相看着。

赵曙问了一语:“此乃抄录之物,可有原件?”

赵宗汉点头:“皇兄,既是抄录,自然就有原件。”

“原件在何处?”赵曙又问。

“在旁人之手,他却不会再献上来了。”

“这是为何?”赵曙不解。

赵宗汉叹气:“唉……皇兄心中可愿看到此物?若是不愿看到,旁人又岂会再献上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曙有些不快。

赵宗汉依旧叹气:“皇兄,这天下之大,朝堂官员无数,终究也只有臣弟愿意说几句话语。有人说,杯酒释兵权,臣弟懂得,也明白。既然要释权,皇兄为何就不能如太祖一般坦坦荡荡去做?至少也请上一顿酒,终究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语说不清楚?说清道明了,道坚也不是那等贪恋权势之辈,与其如此想方设法去构陷,倒不如道坚自己请辞而去,如此反倒皆大欢喜,皇兄觉得臣弟此语,可有道理?”

赵曙闻言,反问一语:“他会自己请辞吗?圣旨都下了,韩绛都回来了,他回来了吗?”

这话倒是把赵宗汉问到了,赵宗汉想了一想,答:“西北之事,臣弟也听闻了许多,李谅祚又报仇之想,唃厮啰与脱思麻都不是轻易臣服之辈,他若是轻易回来了,但有反复,岂不是前功尽弃?”

“泱泱大宋,就他一人堪用,旁人都一无是处了?他只是不敢回来,不愿回来。”赵曙又问。道理也是如此,甘奇此时哪怕是走了,西北局势其实也稳了,反复已经不太可能。

这世间也真不是甘奇一人堪用,王韶种愕,皆是堪用。种愕或者狄咏守在铁门关,李谅祚几乎是不可能打破的。王韶在秦州与熙河兰煌坐镇,熙河兰煌此时也不可能再丢失。

人与人之间的怀疑,就是这般,一旦有了,双方都在互相防备,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赵宗汉其实也懂得,他说道:“皇兄,一家人,真要闹成这样吗?若我是你,我便给他封王,然后请他吃一顿酒,让他回家安享晚年。”

“若你是我?”赵曙眉头一竖,咳嗽大作,咳得前仰后合。

赵宗汉也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大拜:“臣弟失言,臣弟失言。臣弟不是此意,臣弟是想与皇兄说,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久久之后,咳嗽止住,赵曙有气无力摆摆手:“安享晚年,二十多岁,如何安享晚年……”

“皇兄,以后再也不用他就是了,此番我大宋人才辈出,那韩绛调度运筹,人手物资,井井有条,理政便是一把好手。军中狄咏,早已堪用,还有最近又出了一个种愕,熙河开边,皆是此人带兵在前,也是堪用之人。还有一个叫做王韶的,听闻那假虞灭虢之策,出自他手。人才辈出之下,如何不能让道坚安享晚年?”赵宗汉站在了另外一个角度说问题,毕竟他是皇家子弟,对皇帝之心,比旁人更为了解。

“这些人,除了韩绛,哪个不是他甘道坚麾下?”赵曙反问一语,兄弟二人,似乎好几年没有这么交心了。

这么一说,赵宗汉心中一想,韩绛?连韩绛似乎都心向甘奇,因为赵宗汉知道的这些东西,都是韩绛给的。

想到这里,赵宗汉似乎更能理解赵曙了。赵宗汉沉默了片刻,叹息许久,才道:“皇兄,陛下,不若把他杀了吧!”

赵曙闻言,双目一睁,说道:“你胡说个甚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杀了自在。”赵宗汉终究还是心向甘奇的。

“莫要胡言乱语。朕所想,就是治他一罪,释他之权,让他名声不涨,官职不起,最好再发往外地。朕非那等不知寡恩刻薄之君,也非无容人之量。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曙有些气愤,气愤他这个自小与他毫无隔阂的弟弟,忽然这么说他。

“皇兄啊,您是天子,我是臣子,天子怎么当,兴许臣弟不懂。但是道坚……唉……多说无益,罢了。臣弟不会再因为道坚之事来寻皇兄了,臣弟只希望道坚还是昔日那个道坚,潇洒快意,无灾无厄。这辈子,臣弟就这一个好友,希望他能与我一起安度此生。”赵宗汉拱手一拜。

“军功之事,朕心中了然,构陷之事,朕不会去做。但是甘道坚不遵圣旨之事,终究要有一个说法。”赵曙摆摆手,又慢慢咳嗽起来。

赵宗汉起身离开,连连叹息。他这个身份,也是尴尬,两方都不讨好。

过不得几日,晏几道要回来了,朝堂风波,就要起了。

唯有司马光,忧心忡忡。因为汝南郡王赵宗汉去见了他。

第五百五十二章 妖言惑众晏几道

天气转冷了,一年不过春夏秋冬,在这个时代,似乎一年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没有快速的通讯,没有快速的交通,传递信息与去其他地方,都以月来计算,时间就过得越发快了。

兜兜转转的甘奇,再一次回到了秦州,甘奇屁股上,早已长出了厚厚的痂子,长时间骑马,屁股的皮肤就一定会被磨破,当然,破了一次之后就不会再破了,就会长出痂子,痂子会越长越厚,时不时还会发痒,这种情况,兴许就是所谓的“两股痒痒”。

西北的冷,有一种干燥,冷得浑身难受,脱皮开裂,甘奇这个开封人,有些难以忍受,带着厚厚的绒帽,厚厚的皮手套,裹着面罩,炭火永远就在身边。

军中的骑兵还在操练,威武军里的那些汉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打马飞奔。铁门关外,开始有了甘奇的马场,养马的汉子们,管不得牧场上的草是谁的,看见就割,若是有部落也在割草,汉子们倒也省事了,上去就抢。

过冬的草料,就得这么备。

党项朝廷真的开始西迁了,甘州肃州,西平瓜州,那里是戈壁上的绿洲,那里成了西夏新的中心。

兴庆府这边,重兵囤积,这边却是西夏人真正的经济中心,这里若是再失,西夏就真正成了戈壁中的小国了。

甘奇也满意了,彻底满意了,出关抢草料的骑兵军汉也越来越多,几万威武军,几乎都把马牵到了铁门关之外。

延州秦州庆州等地,也竖起来招兵旗,威武军招兵,要健硕的良家子,会骑马的优先,射术精湛的也优先,补满五万,再扩招一万,六万之数。

甘奇倒是想趁着这么好的机会直接把威武军扩充到十万之数,奈何现实不允许,说白了还是没钱。

种愕从高原上下来了,甘奇有事吩咐他做。

秦州府衙里,甘奇问种愕:“如今你回来有多少人马?”

种愕答道:“延州两万禁军,一万三千厢军,而今秦州兵马暂时在麾下听用,禁厢约莫两万二。”

“林林总总,差不多五万余人?”

“嗯,差不多这个数目。”种愕答着,又道:“这也是甘相公在此处,若是甘相公不再西北,末将麾下也就延州之兵了。”

种愕麾下能有这么多人马,自然是甘奇的原因。因为种愕这个熙河兰煌经略制置使的官职也还只是个名头,属于甘奇的口头承诺,还没有朝廷的正式诰命。这么多人马听种愕调用,皆是因为甘奇这个枢密院指挥使在这里。

“官职之事不急,待得我会汴梁,便会把此事办妥。”甘奇如此说着。

种愕连忙拱手:“相公,末将不是此意。”

甘奇摆摆手止住了这个话题,说道:“西北土地贫瘠,粮作产量不高,我想在这里种植水稻,你麾下如今有五万人马,可沿河试一试,开春天气转暖,你就开始试一下播种水稻,我已派人去南方调来稻种与一些种植水稻的高人。”

“这个……相公,水稻之物,乃南方所产,远来西北,怕是水土不服。”

“无妨,试一试,成与不成皆不打紧。以黄河水系种植水稻,若是一旦成了,河套之地,可成粮仓。若是河套能成粮仓,一来可以阻止沙漠扩散,二来西北西域,万世可平。”甘奇这算的一个梦想。

如果河套真能成粮仓,那就太吓人了,还牧什么羊,养什么马?只要有粮食,中原铁甲,可以打遍世界。从河套过河西去西域,这条道路,真万世可平。粮食就代表了一切。

只要水稻能耐寒,东北黑土,那也会是粮仓。这个好处,不言而喻。

“那末将就吩咐下去试一试,军垦不难。”种愕如此答道。

“这试也要讲章法,要想水稻耐寒,一年两年必然难成,得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必然可成。”甘奇说着。

“请相公示下。”

“第一年你先种,想来大多生根发芽却难以结穗,只要结穗成谷的,哪怕再少,都好好收集起来留着,来年接着种这些留下来的,连续几年都收这些结穗成谷的留着,此乃育种改良之法,终有一日,能种出整片田的谷穗。”甘奇如此说着,这是自然之法,也是科学之法,虽然道理简单,但也是能成功的。

日本也吃稻谷,日本纬度也高,天寒地冻。稻谷必然是可以御寒的,但是也需要一个过程。

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直接去日本北方带回稻种来种植,这需要甘奇的船队,这个办法,甘奇也要安排实施,日本稻种能不能在西北水土相服,也是一个疑问,反正两种办法,甘奇都开始着手准备。

来日稻谷,必须要种到西北,也要种到东北。若是能把稻谷种到辽阳、黄龙府等地,那对于国家大计而言,意义重大。

种田,就是国策,就是军事实力,更是经济实力。以大历史长河来看,田能种到哪里,军队必然就能打到哪里。

东北种田,那还是女真人建立了金国之后真正开始推行的,满人能崛起,靠的就是女真人延续下来的这一点,社会开始从渔猎走向了农耕,满人与女真的关系深浅争论太多,但是满人是实打实接受了女真人这方面的遗产。

东北成为大粮仓,那已经是后世近现代的事情了。甘奇显然是想把近现代的事情拉到大宋朝来做。

西北本是一个大粮仓,秦汉唐时代,这里无疑就是大粮仓,但是唐之后,随着环境变迁,这里越发贫瘠,宋元明清,这里再也称不上“粮仓”这个形容词了。但是到了后世,西北的粮食产量又开始增长,虽然依旧难以称为粮仓,但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口比例而言,这里还是可以再次成为粮仓的。

最重要的是,甘奇可不会在意牧场要不要保护的事情,只要能种,甘奇可以把河套都变成良田,不会去管谁要在这里牧马放羊。这在后世是不可能的。与其让河套被羊群啃成沙漠,不如把河套变成一望无际的良田。

河套若是成了良田,蒙古草原,西域戈壁,那都是兵锋所及之处。

历史与人,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关系。中国的历史,就是种田的历史,其中还包含水利修建,从春秋战国的楚国崛起,秦国崛起,到四川的开发,都是这么回事,四川之所以成了天府之国,都江堰功不可没,种田功不可没。

只要有水灌溉,一切都好说。

甘奇谋划之大,已然超出了许多人的认知。只因为他真的知道,甘肃陕西等地,真的出稻谷,而且产量不会低。河套,一个黄河“几”字包围起来的区域,得天独厚的水系包裹,而且几乎还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肯定能成为真正的稻谷大产区。

唯一要做的就是赶走牧民,挖地开渠,种!

所以,甘奇接下来要与种愕说的事情就是“牧民驱赶计划”,后世河套主要是内蒙古地盘。如今这里是党项地盘,还是敌国,道德上完全不妨碍甘奇这么一个不太人道的计划。

牧民驱赶计划,听得种愕是一愣一愣的。

甘奇接下来说了一大通安排,种愕还是问了一句:“相公,河套真的能种稻谷吗?”

甘奇微微一笑:“只管照做,把党项人往北赶就是。”

“遵命。”种愕心有怀疑,却也准备要坚决执行。

种地这种事情,皆是从军垦屯田开始,然后地盘稳定了,百姓自然就来了。军队是前期主力,种愕与狄咏就是前期主力。

“给你与狄咏留四万匹马,尽快把此事办妥。”甘奇嘱咐着。

“相公放心,就算河套种不了稻谷,末将也会把党项人从河套全部赶走。此乃灭亡党项之策也,末将一定竭尽所能,把此时办妥。”种愕说着心中真实想法,不论要不要在河套种田,赶党项人是一定要做的。

甘奇点了点头,又道:“狄咏我以后会调作他用,河北之事,皆托付与你了。”

“末将感怀在心,能得相公如此信任,末将只有百死,不敢懈怠分毫。”

结党营私,甘奇兴许顺带手在做,西北骁勇种愕,越发在甘奇这辆车上绑得死死了。

王韶最近从甘奇那里得到了一笔经费,不多,六万贯,两百多匹马。却也足够他去完成翻越高原去找回纥人了,王韶最近沉迷于此,一心要完成合纵连横之大计。招揽人手,购买礼物,寻找高僧大德,到处寻找经书,也四处寻找既能通回纥话又能通汉话的通译。

也不知道为何王韶对开边这种事情这么上心,兴许他生下来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后世之人都说大宋为大怂,在历史上毫无建树,其实也不尽然,开边之王韶,还是为大宋做了那真正开疆拓土的事情,还做的极为成功,在历史上还是有建树的。

而今甘奇,给王韶的野心推波助澜了一番,以致于王韶还与甘奇讲过一些美好的愿景,说是灭了党项之后,还可再攻黄头回纥,再打草头达旦,如此方可纳西域入怀中,一举恢复汉唐雄风。

甘奇咧着嘴笑,口中答了一语:“行,就这么干!”

王韶听得甘奇这话,如打了鸡血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历史上的王韶,若不是生错了时代,少不得也是张骞班超之辈。不过如今,他可能也有封“定远侯”那一天,以王定远之大名留青史。

王韶走了,亲自带队走的,去找罗布泊以东的回纥人。猛陀也连忙派人来护送上高原,过措温布往西。

甘奇在西北谋划着这些深远之事。

汴梁的朝堂上,风波已然大起。

中书省下七品编修晏几道,正在朝会叩拜皇帝万安,然后义愤填膺开喷:“那西北军将,个个称甘道坚为自家相公,一个个惟他甘道坚马首是瞻,那些军将为了甘道坚,不惜对抗皇差,目中全无陛下,唯有甘道坚一人。军中上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个个包庇甘道坚,臣连甘道坚的行踪都寻不到……陛下,诸位,甘道坚这是结党营私啊,这是有大逆不道之心也!”

文彦博已然出言:“此乃周世宗之下的太祖也!”

十多年前,文彦博就是用这句话说的狄青,就是这么直白直接。如今,又是这句话,安在了甘奇身上。

富弼接了一语:“文相之言,振聋发聩,警醒世人。”

皇帝赵曙,面色铁青,那上百官员联名之物,陡然间不是甘奇的证明了,反倒成了甘奇结党营私的佐证。且不管晏几道说得有几分真几分假,那上百个官员的姓名都在支持甘道坚,这不免也有些吓人。

赵曙问了一语:“圣旨到得当面,甘奇当真不归?”

“陛下,圣旨到得当面,他却完全不理会微臣,还命军汉阻挡微臣,把微臣赶出了府衙。微臣可是皇命钦使,这般做派,岂不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晏几道这话有道理的。

满堂一片哗然。

忽然听得一语:“诸位,且慢。”

只见司马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富弼文彦博对视一眼,便是知道这个喷子头领要发功了。

却未想司马光开口说道:“陛下,万不可在朝堂上这般猜忌有功之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富弼文彦博皆是一愣,他们那里想到司马光出来竟然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文彦博立马回击:“司马中丞,事到如今,你还要为甘道坚说话吗?”

司马光龙行虎步往前,答道:“臣不是替谁说话,而是大局为要。甘道坚终究是要回来的,他家眷在京,千余甘家族人皆在京,永嘉公主临盆在即,京中还有他无数的好友与学生。他岂能不归?此番不归,自然是公事难以脱身。你们在朝堂之上出如此之言,必然会传出去,一旦传出去了,诸位可知晓后果?”

“你说,什么后果?他甘道坚还真敢反了不成?”文彦博如此说道,他倒是希望司马光说这样会把甘奇逼反了,那才是正中下怀。

“文相公,你之所言,岂是当朝相公能说的话?甘相公何等功勋?若是朝堂如此非议,往后世间还有何人敢为国效力?京中儒生文士,又如何议论朝廷诸位?文坛大家们岂会坐视不管?你们也不怕百姓们在后面戳你们的脊梁骨,骂你们祖宗十八代?”司马光,一个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保守派,一个圣贤子弟,他是忠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臣子,从来都不能只分黑白,只论忠奸。司马光在这一刻,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哪怕他跟甘奇不是同路人,哪怕来日他与甘奇还不知道要打多少擂台,但他今日是真忧心忡忡,怕这朝堂真要干傻事。

硬刚之时,富弼立马老神在在了,捋着胡须不言。

但是文彦博可不会不言,立马反击:“你说他甘道坚要回来,回来了吗?”

“文相,司马光敢以项上人头作保,甘相两三月内,必然入京。到时候论罪论赏,自有公断,我司马光身为言官之首,必然第一个冲在头前,痛陈甘相公抗旨之罪。但今日之言,不可再论下去,赶紧把那妖言惑众的晏几道赶出朝堂。”司马光把自己摆在最中间,把自己摆在最公正的位置,如此他也就问心无愧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这…………

妖言惑众晏几道听得司马光要赶他走,心中大急,连忙说道:“陛下,臣一心为国,毫无私心,还请陛下明鉴啊,甘道坚乃曹操、司马懿之辈,其祸乱之心已然显露端倪,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晏几道是真不懂,就如昔日辽国太子耶律浚一般,他不懂在朝堂上这么公开去猜忌一个大权在握之人的后果。他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有可能会给国家带来一场大乱。

而文彦博是懂得这些,但是他不在乎国家乱不乱,只在乎能不能扳倒甘奇,哪怕经历一场大乱,只要扳倒甘奇,一切都值得。反正在这大宋朝,任何反贼,都兴不起什么风浪,这是士族们的自信。至于要死多少人,那不是文彦博在乎的。

司马光反唇相讥:“晏几道,你当得几天官,你懂得什么莫要在此胡说八道,甘相公乃是名士大儒,圣贤子弟,状元之才,岂容得你如此污蔑?还不出去?陛下,请把这个无知无畏的晏几道赶出朝堂。”

文彦博笏板往前,一躬身:“陛下,防范于未然啊!”

此时最为难的反倒是赵曙,他心如乱麻一般千头万绪,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有自己真正决断的雄主,他心中其实没有一杆真正靠得住的秤杆,皇帝就是一个裁判,而他不是一个好裁判,优柔寡断才是赵曙的性格。

赵曙甚至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踱起步子。

司马光见得皇帝如此犹豫,越发着急,又道:“陛下,朝堂文武百官,万事都会传扬天下,就算有什么要论的,那也得……也得私下来谈啊!”

司马光这话说到根本了,就是在告诉皇帝,您对甘奇有什么想法,那也不该在朝堂上这么公开谈论,您还可以私下里再说啊!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优柔寡断的赵曙,他点头说道:“嗯,甘相一心为国,不得妄议,此事朝堂上不要再说了,晏几道,你退下吧。”

晏几道本就没有资格上朝,今日若不是皇差复命,他压根就进不了皇城,叫他退下,本是正常,说完公事,七品官,自然得退下。

但是晏几道这个人自尊过甚,听得皇帝这么说,还以为皇帝真的赶他走,作为一个忠臣,作为一个圣贤士子,皇帝听不进忠言逆耳该怎么办?无数前人做过榜样。

晏几道往地上一跪,大呼:“陛下,微臣一心为国,甘道坚狼子野心,陛下不可不防啊,该早作打算,拿此贼戴罪入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刚,只要在皇帝面前刚,直谏不退,便是清流臣子,必得皇帝重用。仁宗赵祯一朝遗留下来的风范。

赵曙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晏几道一个头磕在地上,几乎声泪俱下:“陛下若是听不进微臣忠言,微臣便跪死在这里,微臣死谏,以死明志,以死唤诸位清醒啊!”

富弼依旧老神在在,文彦博乐观其成,心中还想,果然没有看错晏几道。

赵曙一个头两个大,这世间怎么还有这么不懂事的愚蠢之人?学包拯也不是这么学的啊,包拯直是直,但是包拯聪慧啊!

赵曙属实为难,真命令殿前崇班的军汉把晏几道架出去,这不符合大宋赵家礼遇文人的人设,传出去不免有阻塞言路、刚愎自用之嫌。仁宗一朝从来就没有干过这种事。

好在司马光替赵曙办了这件事,司马光开口大喊:“来人来人,还不把这个祸国殃民之辈架出去?”

司马光这一句话之后,尴尬的就是那些殿前崇班之人了,狄谘身为站班的头领,左右看了看,他倒是愿意去把这个攻讦甘奇的人架出去,但是也不敢随意僭越,他看向了皇帝。

皇帝自然不会说话,不过李宪这个小太监很是贴心,对着狄谘连连点头。

得嘞,狄谘几步上前,拖着晏几道就走。

晏几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双手双脚乱弹乱抓,却也反抗不了狄谘的力道,口中大呼:“兀那军汉,快放开我。”

狄谘反而更加大力,门槛都不避,拖着晏几道就过了门槛,把晏几道上下跌得背过气去,到得大殿之外,狄谘还故意把晏几道往台阶下一扔,看着狄谘咕噜咕噜滚下台阶,心中只觉得解气非常。

晏几道跌得是头破血流,回过神来,涕泪俱下,怒火情绪上涌,便是破口大骂:“忠言逆耳无人听,狼子野心无人知,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狄谘闻言大怒,左右一呼:“此贼咒骂家国,无君无父,掌嘴掌嘴。”

狄谘这是拿起鸡毛当了令箭,他在这皇城之内办差许多年了,亲耳听得无数人攻讦他的父亲狄青,他站在旁边只能忍着,如今又遇到这种情况,他本来也只能忍着,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拿鸡毛当令箭的机会?这他妈太解气了。

左右军汉还有些不敢,畏畏缩缩不前,狄谘亲自下场,飞快下得台阶,抬手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扇。

晏几道是一边躲一边骂:“腌臜小人,你竟敢如此待我,你竟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吗?”

“我这是代陛下打的你。”

“住手,陛下也不敢打我!”

“我是代列祖列宗教训你,代天下黎民百姓教训你。”

“你……住手。”

狄谘住手了,狄谘终究还是不敢真把晏几道打成怎么样了,打几下解气,多打也不敢,毕竟这位是读书人。

打完人,狄谘上了殿前台阶,守在台阶之上,防止晏几道忽然发疯往大殿里冲。

大殿之内,司马光长长松了一口气,只等退朝了,他还想去御书房奏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退朝之后,御书房内,本只有三人,李宪来报,司马光又是启奏,才加了司马光一个。

一番嘴仗就打起来了,在司马光看来,其实事情非常简单,不论甘奇是谁,此时甘奇正是北击党项、西打吐蕃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一定得事情彻底结束了再说。这个道理最简单不过,国家利益肯定在得放在任何事情的前面。

打嘴仗是好事,至少把这件事情拖住了,这就是司马光心中所想,只要不公开,拖着就是最好不过的。

赵曙越是不能决断,越是有利。只等甘奇把事情做完回来,怎么样都行。

皇城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朝堂之事,岂能瞒得住?传播消息的头号人物就是晏几道,他在东华门外,一边哭一边骂,旁人来问,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在西北的遭遇一一说来,只以为这般可以揭露甘奇的真面目。

然后事情就变了,无数人围着晏几道骂:“晏几道,你良心被狗吃了?”

“晏几道,甘相公何等人物?岂容你一个进士都考不上的人在此构陷?”

“晏几道,你不得好死!”

“无耻,败类。”

晏几道还要解释:“你们可知,那甘奇在西北,结多少军党?你们可知,西北……”

晏几道的声音还未出来多少,立马被旁人淹没:“晏几道,你收了文彦博多少好处?如此替他奔走效劳,你当真把晏相的脸都丢尽了。”

晏几道还是过于自负,不知甘奇在文人士子中间的影响力,不知甘奇在百姓中的影响力。不知甘奇这么些年京华时报上的经营,对于民间舆论有多大的影响力。

好在此时没有人再打他,文人不会动手,百姓也知道这位是宰相之子,京城里有名的才子,不敢动手。

“甘相公太不值得了,他在前方冲锋陷阵,后方却还被小人构陷,甘相公太委屈了。”

“晏几道,往后你休要与我等为伍。”

“晏相一世英名,皆毁于你手。”

“滚。”

“滚回去。”

“还有文彦博那老贼,昔日甘先生弹劾过他,如今他就趁甘先生不在京中,便敢如此构陷。文贼该死!”

“对,这等老贼,还有何面目坐于朝堂?”

文彦博是老贼,但是富弼没人骂。这就是区别,老神在在不说话,还是有好处的,富弼才是那个真正能长盛不衰之真正政客。

东京之事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甚至还有人在皇城门口等着文彦博出来,要找文彦博讨个说法。

这一幕,文彦博似曾相识,人老如精,哪里会被人堵住?又有许多人冲到文彦博家门口去骂,便也见不到文彦博。

京华时报,无数人投稿,痛骂文彦博乱国之贼,骂就骂,文彦博依旧稳坐朝堂。

除夕在即,在这一通乱麻之中,陡然间一个消息压制了一切,让汴梁城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帝病危!

皇帝忽然病危,咳血连连,躺在床榻一病不起,无数御医束手无策。

这个御医说皇帝是累的,那个御医说皇帝是忧的,这个御医说风寒入体日久,那个御医说是肺痨急发……

床榻之上的赵曙,面对无数来看望的群臣,最着急的一句话就是:“速速把甘道坚召回来,朕要见见他,若是此番当真熬不过去了,朕有托付之语,快!”

此时,再也没有人有反对之语了,连司马光都觉得应该快速把甘奇召回来。

文彦博与富弼两人一对视,成了。

这般计策,也不知是文彦博想出来的还是富弼想出来的。皇帝一直在生病,这是众人皆知的,但是皇帝还真没有到病危要死的地步。

不过是借病发挥。

这也让甘奇不得不归了。而且还把汴梁城所有的争执声音都给压制下去了,文彦博家门口也没人去骂了,一石二鸟之高明。

只是文彦博与富弼都不会料想,有些事情容易一语成谶。计策是好计策,就怕假戏成真。

甘奇得回来了,甘奇其实也准备回来了,因为除夕之夜,甘奇想在京城里过。还有一点就是皇帝真的要病死了,就在开年不久。回家过个年,送赵曙一程,重病在床的赵曙,也难以处理什么国事。

还有关键的关键,新皇登基,甘奇得在,必须要在。不能真等到皇帝驾崩了,甘奇还在外未归。

在马上的甘奇回望黄土城池,抬头看了看冬日艳阳,自言自语:“终究还是躲不过,人心与人心,哪里有什么胜负可言?一朝握大权,哪里知道这么难?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王韶翻山越岭去了,章楶在熙河兰煌为政务奔走,种愕在熙河兰煌,狄咏在铁门关,威武军在秦州,皇帝病危,不管真假,甘奇也就不能再带兵入京,身边不过亲卫营五百人。

献俘之事,得容后再办。

甘霸听不懂甘奇的这些什么笏满床,刘法也不知道甘奇说了些什么。唯有种师道听得个半懂不懂,问道:“恩相忧心忡忡?”

甘奇笑了笑:“不忧,万事万物,终究是躲不过的,名利争夺场,终究是得下场走一遭。躲,不过就是等待最好的时机,如今时机差不多了,那就该真刀真枪干一场。”

种师道笑答:“恩相,我听懂了,就如恩相与李谅祚对战,先撤退,再合围进攻,一战败之。”

“是这个道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甘奇自己感动着自己,念着歌文,做一个十足文人模样。

种师道又道:“恩相这说的是哪里的词文?写得真好。”

甘奇不答,只是眼望前方千里路,面色慢慢坚毅起来。

西北是黄色的,开封是青黑色的。

富弼与文彦博,在病榻之前,汇报着甘奇已经回来的消息。

赵曙闻言大喜,颇为激动,连忙从床榻坐起,兴许是过于激动,又是连连咳嗽,李宪递上来手绢,赵曙捂着口鼻,待得咳嗽止住,赵曙把手绢一捏,扔向李宪。

李宪接过手绢,吓得浑身颤抖。

手绢之上,红色的,血迹。

李宪连忙转头,大声呼喊:“御医,御医,快传御医。”

赵曙闻言转头,富弼与文彦博皆是看向李宪。

这…………

第五百五十四章 司马昭来了

皇帝病危了,一语成谶。可能是忧虑过多,可能是公事劳累,可能是小病积累,也可能是急病而发。

甘奇还在路上,最慌张的莫过于富弼与文彦博,人总会生病的,咳嗽而已,赵曙年富力强的,咳着咳着总是能好的,富弼与文彦博这般年纪了,谁年轻时候没咳嗽过?

谁能想到赵曙这般年纪,能咳着咳着要咳没了?

御医围着团团转,大臣们在大殿里一个个也在团团转,新皇帝这才登基多久啊?仁宗皇帝可是当了四十二年皇帝,新皇帝四年都还不到呢,这谁能预料到?

难道又要有新皇帝登基了?才刚刚站稳的脚跟,又要松动了?

这个问题,才是朝堂上的人真正担忧的问题。

富弼与文彦博自然也面临这个问题,赵仲针此时正在皇帝病榻之前伺候着,十八岁的小伙,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面临这个问题。

赵曙拉着赵仲针的手,语重心长慢慢叮嘱着:“皇儿啊,朕近来总想到一件事,皇家的女儿嫁出去了,却多不知人伦长幼,多飞扬跋扈,这事情朕每每想起,总觉得心有不安,本来准备抽空把此事说一说,立一些规矩,若是朕此番熬不过去,你一定要把此事着了。”

你说这皇帝,到得这种时候了,还操心这些小事。兴许赵曙心中还有期望,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能病愈如初,还没有到托付江山社稷的时候。

赵仲针是连连点头:“嗯嗯,儿臣知晓的,父皇可万万不能说什么丧气话,疾病而已,人生总能遇上,父皇肯定过几日就会好转。”

“皇儿孝顺……”赵曙的眼泪,忍不住就流。这么一个人,真不是个坏人,奈何偏偏当了皇帝。若是不穿这一身龙袍,赵曙绝对是一个特别好的父亲长辈,特别好的邻里乡亲。

赵曙又慢慢说起一些事情,有的没的,要对赵宗汉好,要对大姑姑好,要对家人好,要对母亲好……

赵仲针不免也是泪流满面去安慰自己的父亲。

不知多久,赵仲针从病榻旁出来了,才出门,就被富弼与文彦博找上了。

三人进了偏厅落座,富弼问道:“颍王殿下,陛下可好”

赵仲针摇摇头:“咳血越来越多,二位贤相,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多找一些郎中来看看,救救父皇。”

富弼点着头:“老臣早已派人到处寻访名医,一定能治好陛下的疾病。”

赵仲针点着,略表欣慰。

文彦博开始说正事了:“倒也不知甘相公到哪里了,陛下说要托付许多事情与他,希望他能快点回来。”

赵仲针点点头:“是啊,这家国之事,离不开甘先生,若是甘先生一直留在京中帮衬,以甘先生之才,大事小事必然都妥妥当当,父皇当也能减轻许多公事忙碌,也能少一些忧虑,说不定这病就真的好了。”

小伙子似乎还对朝堂上的事情了解得不透彻,而且心思也简单了些。

文彦博与富弼此番找赵仲针,就是要了解赵仲针对甘奇的态度,听得赵仲针这么一说,两人已然皱眉。

富弼忍不住开口:“只可惜甘相乃是外戚驸马,朝中总是有人诟病此事……”

富弼说得是一脸的惋惜。

赵仲针闻言大大咧咧说道:“朝政之事,关系重大,自然是能者居之,甘先生可是状元及第,岂是一般外戚可比?甘先生这般大才,就当重用。近来我一直在家中苦读甘先生之大作,每读一本,皆是获益良多,醍醐灌顶。而今这朝堂,无人可比甘先生之才。”

赵仲针是一通夸,也如他心中所想,甘奇在他心中,那就是无人能及之才。

两个老头心中是翻江倒海,这还了得?

富弼点头一语:“嗯,甘相公之才,那自然是古今罕见。”

“二位贤相可还有事?”赵仲针问了一语。

富弼摆摆手:“无事无事,就是问问陛下情况。”

“那我就去了,父皇要见几位妹妹,我得赶紧去寻。”赵仲针是有差事才出来的。

赵仲针走了,富弼与文彦博两个对视几眼,默默无言。

过得片刻,文彦博才道:“倒也不知甘奇给颍王灌了什么**汤……”

“事有不妙啊……”富弼惆怅一语。

文彦博想了一想:“有些事情得抓紧。”

富弼点点头,可不得抓紧吗?趁着赵曙还不糊涂,有些事得先做了,不然等到这位颍王殿下登基,那还了得?

得办,一刻都不能拖,两人立马去请见。

病榻上的皇帝自然得见两位宰相,两位宰相先问了问皇帝的身体状况,然后安慰皇帝一番。

赵曙倒是主动问了一句:“甘道坚到何处了?”

富弼答道:“还未收到最新的奏疏,兴许入了河东。”

“唉……甘道坚啊甘道坚……”赵曙叹息一语,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陛下,为保汴梁稳定,不若直接把他贬谪荆湖,免得他回来,又闹得汴梁人言鼎沸……”说这种直白话的,永远是文彦博。起初一方面就是为了压制汴梁城那些甚嚣尘上的各种言论,才出此下策,闹出一个皇帝病危,而今皇帝真的病危了,甘奇回来岂不是一个大麻烦?

赵曙想了想,说道:“若是这般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把甘道坚给贬了,岂不更是人言鼎沸?”

文彦博又道:“陛下,抗旨不遵,岂不就是罪名?”

赵曙有气无力摆摆手:“说不通啊,朕还是想见见他,让他回来吧,朕见见他,问问他。”

富弼也急了:“陛下,当为国计,为子孙计啊!”

“而今甘道坚在军中威望无两,在民间名声如日中天,还有那些年轻士子受他鼓动,对他马首是瞻。篡国之事,如司马懿,老而不死,历经几朝,子孙几代,就算那司马懿没有篡夺之心,但是架不住司马昭有路人皆知之心,架不住那司马懿的后代终究一朝……”文彦博已然把话说成这样了。

有道理吗?有道理!

赵曙却也有自己的道理:“好人坏人,善人恶人,终究要有一个评说。朕若是把他就这么贬了,世人皆会同情与他,反倒让他威望更甚。得想办法,你们得想办法,让他变成坏人恶人,让人心站在朕这一边。”

赵曙说的更有道理,这种事情,若是放在秦汉雄主,便是心思一坚,说把甘奇一刀砍了,绝无二话,今日就开始准备,只等甘奇入京的那一刻便是死期。可偏偏是这大宋,是英宗赵曙与状元甘奇。

与士大夫交易出来的皇权,掣肘太多。

乃至这个时候,连文彦博与富弼这般的人,都没有想过真把甘奇一刀宰了,还在想着如何把甘奇贬出去,贬出去就万事大吉了。因为文彦博与富弼,也是士大夫,士大夫与士大夫,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

想办法,富弼与文彦博两人都在沉思,办法办法,天长日久的办法有许多,临时立马解决问题的办法,哪里有那么多?

特别是甘奇携大功而回,又不是打了败仗回来。

难上加难!

此时小太监李宪奔了进来,禀道:“陛下,永嘉公主临盆了,产了一子!”

这么好的消息,赵曙只是抬抬手,示意李宪出去。李宪本是带着一些喜悦而来,也期待皇帝可能听到自己妹妹生了个儿子,也会有些喜悦,哪里想到是这种反应,唯有悻悻而出。

甘奇生了个儿子,还是赵曙亲封的国公爷。这是一个又好又坏的消息。权势这种东西,最怕有继承,就像文彦博所言,司马懿没有篡曹魏,但是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终究还是篡了曹魏成了两晋。

文彦博百无禁忌:“陛下,司马昭可来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昭就是司马懿的儿子,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爸爸,是司马昭真正开始动手杀曹家皇帝的。

甘奇,沽名钓誉的事情,也许做得太过了,闹得这汴梁动辄士子沸腾、百姓议论纷纷。甘奇老是靠这种手段解决问题,总是把自己的人设做得太过完美。如今还在军中威望日高,被人如此疑虑,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甘奇自找的。

哪个皇帝能不忌惮有这么一个一呼百应的臣子?哪个皇帝能不忌惮一个能力如此出众还一呼百应的臣子?

历朝历代,那些官员,要么能力出众,便也不免私德有亏。要么德行出众,便也不免能力不足。要么能力德行都出众,但是不懂军事,不与军汉为伍。

可偏偏出了个甘道坚,啥啥都是他的了,这叫一个病榻之上的皇帝如何安心?

但是甘奇若不这样做,许多时候他又难以化险为夷,他一个汴梁城外的泼皮破落户,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崛起?

万事万物,终究都是双刃剑。这大宋朝是与士大夫交易出来的皇权,但是这大宋朝,似乎真的容不下一家独大的门阀士族。而甘奇已然有一家独大的门阀趋势。

赵曙侧躺着,目光有些失神。

贬?圈禁?杀了?

赵曙挥挥手:“二位且出去吧,让朕想一想。”

想什么?终究还是病情问题,能熬过去,就不必做那被后世千年诟病的事情了,不必急着做什么坏人。

若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赵曙犹豫,犹豫不决。

若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再说,再说……

兴许想办法杀了吧?

赵曙躺在床上,还在犹豫。

赵仲针回来了,他兴冲冲进来禀报,说他几个妹妹都来了,就在门外等候召见。

赵曙摆了摆手,说道:“我儿,近前来。”

我儿,赵曙这话是他内心的写照。

赵仲针连忙近前,跪在榻旁:“父皇请说,儿臣听着呢。”

“你觉得甘道坚如何?”赵曙问着。

“父皇,甘先生自然是国之栋梁,其才其能,可称八斗。曹子建不过得天下才之八斗,甘先生不仅得天下才之八斗,还得天下能之八斗。”赵仲针显然不明深意,他还卖弄着自己的见解能力,把才与能分开来说。

“你会用他吗?”赵曙又问。

“父皇,您又是听谁说了什么,外戚驸马又如何?甘先生没当驸马之前,那可是实打实的状元及第。”赵仲针聪明,他可不会去说自己当皇帝了要怎么样,他真愿自己的父亲能熬过此遭。

“你用得好他吗?”赵曙又问。

“父皇这问得,儿臣哪里想过这些,不过尊师重道,便是应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甘先生与咱们乃是一家人,小姑姑也最是疼我。”赵仲针完全理会错了方向。

赵曙摇摇头:“我儿啊,你还小,太年轻。”

“嗯,父皇说得在理,儿臣最近是真觉得自己见识浅薄,就拿天下田赋之事来说,真了解了其中,便是朔夜难安。也可知父皇是何等殚精竭虑。”赵仲针是个好小伙,思进取,能自知。

“罢了,你不懂就不懂吧,有些事情也不该你来做,若是真要做了,这骂名也不该你背。”赵曙如此说着,云里雾里。

“父皇一心为国操劳,都积劳成疾了,哪里还有什么骂名,百姓只会记着父皇的好。”

“罢了,你出去吧,把你妹妹们都叫进来,朕要托付他们一些话语。”赵曙说着。就如他刚才所言,若果真要做那些背骂名的事情,不必带上儿子,让儿子做个千古流芳的皇帝吧……

总有一日,赵曙相信,这个儿子会懂得这一切。

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

“罢了,你出去吧,把你妹妹们都叫进来,朕要托付他们一些话语。”赵曙说着。就如他刚才所言,若果真要做那些背骂名的事情,不必带上儿子,让儿子做个千古流芳的皇帝吧……总有一日,赵曙相信,这个儿子会懂得这一切。

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

第五百五十五章 君臣!(感谢书友历史小说爱好者Mr刘万赏)

甘奇,兴许真的招人恨,就如他那门庭若市的景象,就格外找人恨,皇帝病危在病床上躺着呢,甘奇家里的礼品却堆积如山。

这能怎么办?

作为皇帝的赵曙,听得这些事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默不语。

甘奇终于回来了,赶在除夕之前入了京。

风尘仆仆,也不梳洗,妻子刚生下孩子,他却也不先回家,而是直接奔入皇宫之内去见病危的皇帝。

听得甘奇要来,赵曙屏退所有人,单独等着甘奇。

甘奇进来,自然大礼先拜,然后嘘寒问暖一番,赵曙摆着手示意自己无事,然后双手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

甘奇连忙上前要扶,却又见赵曙摆手,甘奇便又退了回来,看着赵曙努力慢慢坐起。

坐起来的赵曙,开始发问了:“党项迁都了?”

“回禀陛下,党项李谅祚如今身在肃州。”甘奇老老实实答着。

“唃厮啰灭了?”赵曙语气沉稳,尽量保持着皇帝的威严。

“陛下,熙河兰煌之地皆已归宋,往西最远到措温布,皆为宋土,唃厮啰已灭,脱思麻臣服,猛陀之子也随臣入京,以为质子。”甘奇态度恭顺,老实非常。

“嗯,猛陀得封一封,就把董毡的保顺军节度使封给他吧。”赵曙这安排的是公事,很合理。

“陛下圣明。”

“契丹人与乃蛮人的仗打得怎么样了?”赵曙又问。

这话题倒是把甘奇问得一愣,按理说契丹人的消息汴梁应该更清楚一些,但是赵曙偏偏来问刚从西北回来的甘奇。

甘奇直白答道:“按理说应该是打完了,但是到底打没打完,臣还不甚知晓,待臣到得枢密院看一看奏报,再来答复陛下。若是契丹人班师了,那必是打完了。”

赵曙还问:“若是契丹人班师了,那定是要开始准备卷土重来了,若是燕云战事再起,你觉得谁可为大军主帅啊?”

这话……若是真要这么问,这领兵主帅不就在面前吗?甘奇自己都觉得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但是皇的却又这么问了,那还是得答,甘奇想了一想:“陛下,狄枢密如今就在燕云,若是狄枢密身体还好,那狄枢密领兵便是最合适不过,就怕狄枢密年纪太大、力有不逮,也怕狄枢密临阵之时有个万一,所以还得有备选之人。若是要说到备选之帅,狄咏有帅才,却是年纪尚轻,为副手最为合适不过,种愕勇谋兼具,敢打硬仗,年纪也老成,可以种愕为主帅,狄咏为副将,再辅以一员谋划之人,三人鼎力,可为备选。”

“那何人适合谋划呢?”赵曙接着问。

“王韶,此人乃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合纵连横是把好手,人心之上也颇有手段,堪当谋划之用。”甘奇是真心实意在答。

赵曙点着头,却是目不转睛看着甘奇:“这可皆是你真心之语?”

“如此大战,臣不敢有一点乱言。”甘奇避开赵曙的目光,低头拱手。

赵曙接着还问:“那你自己呢?你就没有想过自己领兵出征?”

甘奇心想,这怎么答都不是啊?甘奇之前倒是想说自己来者,但是皇帝这问题明显就不该这么答,甘奇不说自己吧,皇帝又要这么问,那到底怎么答才好?

甘奇有些犹豫,就在犹豫的瞬间,赵曙又道:“你怕了?怕人说你?怕人背后攻讦你?”

甘奇心态有些崩,他知道来见皇帝是一件麻烦事,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麻烦,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聊天。

甘奇索性头一点:“陛下圣明,臣是怕了。”

“你怕什么呢?”赵曙语气越发沉稳,目光也越发凌厉。

甘奇忽然也抬起了头,迎着赵曙的目光看去,口中只答:“怕不得善终。”

“你怕不得善终?”赵曙有些发狠了,他显然真的忌惮甘奇,忌惮甘奇真的是那司马懿,忌惮甘奇的儿子真的会是司马昭,他又道:“朕也怕,怕死不瞑目。”

“所以,所以臣更怕不得善终。臣抗旨了,事情办妥了,回京了,不求加官进爵,但求此生平安。”话都说到这里了,甘奇也直白,直白地玩一局心理游戏。

赵曙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喜欢女人吗?”

甘奇点头:“喜欢。”

“朕把樊楼赏给你?”赵曙越说,语气中越没有了情绪。樊楼上面有教坊司,虽然其中还有私人的股份,但是教坊司显然可以做这个主。

“陛下若是当真,那臣接下了。”甘奇又低了头,这心理游戏,甘奇似乎也能擅长。

“你家中还有多少钱财?”赵曙这话再说出,好像是在给甘奇安排晚年。

“臣未细算,不过总有二三百万贯私财。”甘奇似乎在接受安排。

“你家中养了多少效死之士?”赵曙问了一句突兀之语。

甘奇把心一横,还真就答了这句话:“陛下若是问臣身边有多少只为臣一人效死之人,臣可以答这一语,甘氏家族兄弟,百十来号。”

“这百十来号人,你若是造反,他们也会提头跟着你?”

甘奇已然被彻底逼到了墙角,他实在有些接不住话了,他甚至在想,赵曙是不是病得精神不正常了,哪里有皇帝会问这种话语?

一个皇帝,真能忌惮一个臣子到这般地步?

被逼到墙角的甘奇,实在答不出话,答了一语:“陛下,凭借百十号人,凭借臣状元及第的威望,过得几年,臣大概可以成为甘氏一族的族长,号令一村不在话下。”

甘奇这话的意思就是凭借百十号人,当个村长差不多,造反?那岂不是个笑话?

赵曙笑了笑,轻微咳嗽了几声,努力忍了忍,自己拿起一杯茶灌了下去,才慢慢再说:“仲针喜欢你,觉得你是不世之材,必为栋梁。”

“颍王殿下慧眼。”甘奇并不谦虚。

“但是他太年轻了。”

“颍王殿下只是年轻而已,他见识不凡,有识人之明,有进取之心,有好学之心,来日必成大器。”甘奇把赵仲针一通夸。

“你觉得朕要死了?”赵曙有些喜怒无常。

“陛下,臣觉得自己此时正在生死边缘。”甘奇答着。

“你太聪明了,你太聪明了,道坚啊,你就是太聪明了,智如妖,教人如何不怕你?”赵曙咳嗽再起,又连忙去喝茶水,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咳嗽大作。

甘奇不言不语,递上一旁小案几上的手绢,侍立一旁,躬身等候,等候赵曙止住咳嗽。在甘奇想来,皇帝这病,起初应该只是呼吸道小小的发炎,然后支气管、气管发炎,接着肺部发炎。

当然,这也只是甘奇随意一猜,甘奇对于医学上的事情也并不太懂。

待得赵曙终于止住了咳嗽,甘奇也看到了赵曙手中的手绢里血迹斑斑,甘奇微微摇头叹息。

赵曙再次开口:“而今汴梁,那些士子都以能拜在你门下为荣,皆以你之话语为金科玉律,皆以你之言论为学术之准。而今军中,皆称甘相公威武无当。你一出事,一地上百官员联名为你作保,连御史中丞司马光都为你说话。来日你若为宰执首相,这天下,岂还有二家之言?”

摊牌了。

“臣,好色贪财!”甘奇闷声一答。

“哼哼……笑话,甘道坚好色贪财,笑话……钱财与你,唾手可得,美色与你,不过年轻气盛,气血旺盛。贪财好色,哈哈……”赵曙这是彻底摊牌了。

“陛下……那便唯有一死之途了?”甘奇反问一语,问得有些悲哀。

这一句话把赵曙也问住了,一直是他把甘奇往墙角里逼,这回甘奇也豁出去了,反过来逼了一下赵曙。

“你怕死吗?”赵曙厉声。

“君要臣死,如之奈何?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此时臣从这里出去,便是左右刀斧手尽出,臣又能如何?陛下,司马懿司马昭什么的话语,臣又能如何辩解?”甘奇是彻底豁出去了。

赵曙闻言大惊,司马懿司马昭这一类的话语,那是他与文彦博富弼之间的密谈,甘奇如何知晓的?

“你,你果然有不臣之心。”赵曙抬手就指。

甘奇立马就答:“臣,已然在此引项待戮。”

“你你……你,宫内何人为你探听的消息?”赵曙此时下意识想搞清楚这个问题。

何人?还能有何人?甘奇岂能不怕死?他这么大喇喇走进宫中,岂能不担心真被左右刀斧手一刀给砍了?

没有一点消息,他今日岂能单枪匹马走进来?

大太监李宪,几个门头供奉官与殿内崇班指挥狄谘、狄譓、狄谏,甚至还有皇城司里李明的一些旧日亲信,甘奇岂能真的没有一点准备?这准备倒也不是说甘奇要做什么僭越之事,甘奇只是想确保自己入宫而来不会真被一刀砍了。

甘奇可不是赵曙这般犹犹豫豫的人。

“陛下,臣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了如今这般如履薄冰。三年,不过短短三年,昔日陛下登基之景象还历历在目,陛下得位不稳,日日惶恐不安。臣殚精竭虑,拿家中私财为国办差,身先士卒百死无悔,为陛下收得燕云,为陛下青史留名,为陛下光宗耀祖。那时候,陛下对臣,是何等信任有加。为何到得如今,君臣生隙,互相防备。为何到得如今,臣入个宫,也当做鬼门关里去走一遭?陛下,臣何罪之有?”甘奇拱手下拜,开口问道。

“你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积累名望,结党营私,违抗圣意,你扪心自问,何罪之有?”赵曙有赵曙的角度。

“沽名钓誉,那便是不该考个状元,不该写个诗词,不该著书立说。收买人心,那就是不该临战激励军将勇武效死,不该大胜之后犒赏三军。结党营私?朝中上下,哪个是臣之党羽?臣与王安石结交,王安石守孝回乡,臣与张商英张唐英兄弟结交,兄弟二人皆已外放,臣与御史唐介交好,御史唐介已然只是寄禄。臣与富弼的女婿冯京结交,冯京都能罢官成个闲职。臣一干好友,哪个在朝中?这朝中,到底是何人在结党?”

甘奇,从来就不是一个从内心里真正把皇帝当做神一样供奉起来的人。

“你……你巧舌如簧,你若是没有结党营私,怎么会知道朕与旁人密谈之语?”赵曙就不是一个狠辣之主,这个时候还会有心虚之感,一个皇帝,还真与一个臣子在这里辩论。

也是这大宋朝,皇帝与朝臣辩论早已成了常态,仁宗为最。

“陛下,臣怕死而已。今日若不是知晓左右并无刀斧手,臣便会怕得不敢入宫。臣此时怕已经就在逃亡的路上了,臣有百十艘大船,与其死在此处,不如带上家眷远走高飞,离这大宋越远越好。”甘奇怒火起来了。

“你想走,你想一走了之?留朕背负一个千古骂名?你这个无君无父的狗贼!”

“陛下还是好好养病,熬过此劫,如仁宗陛下那般当上几十年皇帝,如此便可看着臣,臣也不用在鬼门关走来走去。”甘奇是看透了赵曙的内心,如果赵曙不是这么一场病危,此时也绝对不会对甘奇做出太过激举动。

此时赵曙心中,就是怕他自己一死,赵仲针会被甘奇玩得团团转,到时候真出个司马懿司马昭的事情。

“朕要贬你走,贬你去最远的地方,儋州,贬你去儋州。”赵曙怒不可遏,话语刚落,咳嗽大作。

“行,陛下,请下旨昭告天下,过完除夕,臣便带着一家老小去儋州。儋州好,那里有海,臣有百十巨船,如何也是个逍遥自在。”甘奇拱手做了一礼,这回他是亲自下场来争夺的,与其说是与文彦博富弼争夺,不如说是与赵曙争夺。

既然要与赵曙争夺,那就试一试,躲是躲不过的,如今这般局势,哪怕甘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乞求赵曙,赵曙也不可能信了甘奇那惺惺作态之举。

事已至此了,放开手脚,那就来吧。

第一局,请赵曙下旨,把刚刚立大功而回的甘奇贬谪儋州。什么理由,什么原因,请赵曙自己编!

要不,要不明日就在宫中安排好刀斧手,把甘奇召入宫,一刀砍了。

“你这个逆贼,你……滚出去,滚!”赵曙呼喊着,咳嗽着。

甘奇滚了,大礼再拜,转身而滚。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场闹剧啊……

甘奇离开了皇城,回家。

赵宗兰刚刚生下孩子,名字都还等着甘奇回家来取,不过甘奇这个儿子,生下来就是国公爷。

甘奇抱着自己的儿子是看了又看,小孩睡得极香,一边睡着还一边砸吧嘴,睫毛很长,鼻子不小,看得许久,甘奇方才开口:“取个‘云’字吧,闲云野鹤才是好日子。”

最近甘奇很闹心,也习惯自我感动,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其实也有自我的感动,觉得自己受了气,闲云野鹤反倒是寄托。

不过显然这闲云野鹤还真不是甘奇心中真正所想,他可从未想过自己真要去过什么闲云野鹤的日子。

“夫君,此名极好。”便是这一语,赵宗兰就流下的泪水,这个家,也只有赵宗兰知道甘奇如今是什么境遇。

旁人都是开开心心的笑,家中男人回来了,又立功了,平平安安,一个个喜笑颜开,唯有赵宗兰,听得甘奇取名的这一句话,就能流下泪水。

甘奇也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宗兰的肩膀,投去一个比较坚毅的眼神。

夫妻二人这一番举动,让旁边所有人都笑容一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氛围有些不对劲。

甘奇立马又笑了出来,转头与众人一一招呼着。

赵宗兰擦了擦眼泪,吩咐着备热水,不得多久,风尘仆仆的甘奇已经坐在大木桶中了,张淑媛与春喜帮着甘奇慢慢擦洗,吴巧儿在给甘奇配着新衣服。

甘奇闭眼享受着,心中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旖旎。

事已至此,皇帝会做什么,甘奇心中有许多预计,该怎么应对,才是重中之重,甘奇脑子疯狂运转着。

贬谪,甘奇不怕。新皇登基,契丹还要卷土重来,回京指日可待的事情。再怎么样,赵仲针这里,甘奇是不着急的,哪怕赵曙要给赵仲针交代什么,甘奇依旧还有自信。

而且这贬谪之事,是真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真要论起来,甘奇可没有抗旨不遵,他只是回来得慢了而已,就因为回来慢了,把他这个收燕云、败党项、开河湟的功臣给贬到海南岛去?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这就是甘奇自信的由来。大宋朝的皇帝,读书读多了,待人接物就得规规矩矩的,这是先天的基因。否则来一个天下哗然,昏君当道,就问他赵曙怕不怕。

怕不怕到时候甘奇得到天下人的同情,真来个举义旗、清君侧!

设计杀人?这才是甘奇担心的事情,真要莫名其妙给一刀砍了,那就万事皆休了,赵曙虽然不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但是万事都不能完全笃定,万一赵曙真的心头一横,做了这事,怎么办?

所以得想,得仔细分析。

赵曙要做杀人的事情,会找谁去办,谁来安排,谁来动手?

富弼文彦博这种文臣,除了朝廷系统,他们找不到这种死士,大宋朝的文官,岂会与屠狗之辈结交?他们连这个渠道都没有。朝廷系统,不外乎皇城司与禁军。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分析一下,殿前都指挥使李璋,此人乃是仁宗的表弟,他爸李用和是仁宗的亲舅舅,也干过守卫皇城的差事,后来李璋补了他爸爸的差事,接着负责皇帝的安全。

甘奇与李璋不熟,李璋可能会帮赵曙安排这种事情,李璋如果安排这种事情,会找什么人?

江湖豪强?京畿河北之地的江湖豪强,其实甘奇熟,因为他就是江湖豪强出身,只是而今的甘奇不熟了,但是甘霸熟,自从甘霸在北邙山立下那般威势之后,京畿河北的江湖人,哪个都知晓汴梁城里有甘霸这么一号杀人全家的恶汉,这事情得让甘霸到处跑一跑问一问,到处请人吃吃饭喝喝酒,也顺带各处撒点钱出去。

如果李璋是找皇城护卫之类,殿前的崇班,或者皇城司。那倒是好说,狄家兄弟就会帮甘奇盯着,而今也立了战功的原皇城司押官李明,此时也该派上用场了。让李明带一笔钱出去走一走,昔日的心腹,该拉的拉,该拢的拢。不是心腹的,也得大把的铜钱撒一撒。

到得如今,什么手段都得用上。

一边洗澡,甘奇一边思虑着,转头一想,又做了一个决定,他准备亲自找李璋坐一坐,事已至此,必须万无一失,滴水不漏。

甘奇谋划着。

皇城之内,赵曙也谋划着,他不如甘奇果决,但如今这般,也被逼到了墙角,不论如何,他必须要拿出一个对付甘奇的办法来。

富弼与文彦博,自然就来到了赵曙的床前。

“二位贤相,如何处置甘奇之事,还请速速想一个办法。”赵曙强打着精神,颇有些激动。

富弼与文彦博两人一听,心中大喜,他们就盼着这一刻,盼着皇帝赶紧解决掉甘奇,否则真若是赵曙有个万一,新皇登基了,那就一切皆休了。

富弼直接开口:“陛下,不若贬之,以违抗圣命之罪,贬往远地。”

赵曙摇摇头:“此举不妥,一来难以服众,二来……二来,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二位贤相终究年老,而今这天下之士,多尊甘奇,十年二十年后,万一众人推举,甘奇再起,那当如何是好?”

赵曙开始想得更远了,他想要一个一劳永逸之法。

富弼听懂了,说道:“陛下,要不……要不设计一局,治他一个谋反之罪!如此一劳永逸。”

文彦博永远更直白:“既然要设局,不若直接设个死局,如此才是真正一劳永逸。”

富弼闻言一惊,转头问文彦博:“文相之意莫不是……”

文彦博点点头:“杀之!”

富弼不知是真惊还是假惊,只在一旁目瞪口呆不语。

赵曙想了一想,问道:“如何杀之?”

“寻死士,伏于殿侧,召之奏对,摔杯而出,乱刀砍杀。”文彦博倒是读了书,这过程说得也是极为详细。

“妥吗?”赵曙问道。

富弼摆摆手:“颇有不妥,一旦真行这般之局,陛下与我等,皆千古之骂名也。既然设局,便繁琐一些,治他谋反,可堵天下悠悠众口。”

“富相说来。”这个办法,赵曙感兴趣。

“曾闻人说,说那甘道坚自己做了一柄自发来火的短铳,不需火捻,不必点火,机簧一动,便可击发,威力惊人……”富弼说道这里,又思虑了一下,再道:“可让甘道坚拿此物进献御前,就说陛下欲观此物之法,推广全军。”

富弼话语说到这里,习惯性卖关子停一停,文彦博倒是直接接了话:“待得御前,左右摔杯而出,擒拿之,下狱大审!便说他举铳刺驾!”

富弼点点头。

赵曙沉思着。

富弼又开口:“到时候,臣再找一些官员在侧,亲眼来目睹佐证!”

文彦博更绝,说道:“也可召几个御史前来,让御史在殿外等候,殿内事情一出,便让御史们进来看。”

“如此甚好,就让司马光在殿外等候召见,待得甘奇擒拿下,刚好让司马光进来观瞧,人证物证皆在。”富弼与文彦博,这算是默契了。

“如此,便坐实他刺王杀驾之谋逆大罪。”文彦博信誓旦旦。

赵曙问了一句:“他若是不来呢?”

“天子相召,他岂敢不来?不来,莫不是心虚?一次不来,二次再召,二次不来,三次再召。他若是一直不来,那岂不是也坐实他心有逆反?到时候让御史台去召,让谏院去召,天子屡召而不至。百官闻之,天下闻之,孰是孰非?再治罪责,也可服众。”文彦博这是吃定甘奇了,君与臣,岂能一样?

富弼捋着胡须:“还请陛下定夺,可擒之,可罪之,不可轻易杀之。事后来杀,便是真正一劳永逸了。”

赵曙犹豫之间,眉头紧锁,慢慢点了点头:“一切都拜托二位贤相了。”

富弼与文彦博对视着,表情也严肃起来,这般大事,得认真对待。

此时的甘奇,洗完澡立马就出门了,回家的第一顿饭都没吃。

李璋府门之前,甘奇拿着名剌来拜。

守门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去禀报。

过了许久,李璋亲自到得门口来迎,甘奇身边只带几人,与李璋坐于正厅。

两人见面次数极多,却真不相熟,李璋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皇家最信任的人,父子两代都负责宫闱守备之事。

仁宗的表弟李璋年纪也不小了,头发花白,历经两朝,却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物,鲜少与外臣亲近,便是避嫌。

今日甘奇上门,李璋也犹豫了许久,见还是不见?最后李璋还是见了,不为其他,就为甘奇为国立下的赫赫功勋。

两人寒暄许多,坐定喝茶之事,李璋才开口一语:“甘相公,你不该来见老夫的……”

甘奇叹息:“唉……见与不见,其实不在我,皆在李老相公。”

李璋摆摆手:“老夫这般年纪了,不想参与许多事情了。”

李璋,掌控皇城安危之人,显然对时局有一些了解,哪怕不知道详细,这宫内每日进进出出的那些事情,每日争来争去的那些话题,他岂能没有一点风闻?

“李老相公啊,莫看您老平日不言不语,却是您老心思最为透彻,我就是想来问问,问一问李老相公,我该怎么办?”甘奇问着。

李璋依旧摆手:“老夫不懂得这些个,也不知甘相公要问什么?”

甘奇拿起茶也喝了一口,再道:“李老相公,我有罪吗?”

“无罪。”

“我有功吗?”

“功勋卓著。”

“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又说到这里了?老夫蒙先皇恩典,做了个殿前都指挥使,这辈子也只做了这点差事,其他的,老夫不甚了解。”李璋依旧是这一套说辞。

甘奇也懒得多言其他,直白说道:“有人要我死!”

“此人不会是官家。”李璋笃定答道,他印象中的赵曙,做不出这种事。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已成奢望。”甘奇来找李璋,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目的,他就是想与李璋聊一聊,或者说想知道李璋对他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态度,如此就足够了。

“莫要想得太多,朝堂沉浮,本属常事。甘相公年轻,来日方长。”李璋真没有预料到事态的严重性。

“有李老相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家可以睡个安稳觉,留得此身,来日再报效家国。”甘奇起身一礼。

李璋捋了捋胡子,给了甘奇一个笑脸。

甘奇回了一个笑脸,起身出门,上车就走。

甘奇刚走不久,李璋准备洗洗睡了,未想门房又来报:“主人,枢密院文相公来访,见吗?”

李璋眉头一皱,已然踱步而起。

门房小厮躬身在旁,等着。

许久之后,李璋才答:“见。”

门房飞奔而去,枢密相公在家门口等了这么久,也怕他生气。

文彦博坐在了甘奇刚才坐的位置上,说着甘奇刚才差不多的寒暄之语。

李璋依旧拿起茶杯抿了抿,寒暄语罢,李璋又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话语:“你不该来找我……”

文彦博一愣,问道:“李相公知晓我来何事?”

“不知。”

“那您怎么说我不该来呢?”

“就是不该来啊。”李璋叹息着。

“这话从何说起?李相公,事关重大啊,陛下亲命,李相公还是得听一听。”文彦博皮笑肉不笑。

“说吧。”李璋知道自己要为难了,就是不知道为难到什么地步。

“殿前擒人。”这种事情,文彦博只能依靠李璋了,除了李璋,没有人能帮他办。

“擒何人?”李璋有了预料。

“甘奇,甘道坚。”文彦博一字一句。

李璋已然站起。

“陛下之意,还请李相公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以何罪名擒之?”

“殿前刺驾。”

“唉……”李璋脚步来回不止。

“这可是圣意,李相公要不要入宫去见一见陛下?”文彦博见得李璋犹犹豫豫,心中大急。

“文相公啊,你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擒之如何?”

“殿前刺驾,谋逆之罪,自然按谋逆论处,一众从者皆下狱受审。”

“文相公啊文相公,甘奇何等聪明之人?你就不怕自己走夜路一个不慎,跌到哪里丢了性命?”李璋,算是见多识广了。

“他甘奇岂有这般狗胆?”文彦博不信,文彦博自信。

“你回去禀告陛下,此事办不成。”李璋答道。

“为何办不成?”文彦博还是不信。

“文人办事,少了决断,少了狠辣,少了果敢。”李璋说得直白。

“李相公此言何意?”

“文相公若是真想一心办成此事,不若今日回家提点心腹死士,就趁着今夜月光,立马杀向甘奇宅邸。如此,此事可成。否则,皆不能成。”李璋此言,真是一语中的。若是换个角度,甘奇是文彦博,要替皇帝做这件事情,甘奇今日,就会如李璋所言这么做。

犹犹豫豫,拖拖拉拉,谋谋划划,就会败北,古往今来皆是这个道理。

李璋为何说此事不成?因为甘奇刚才就坐在文彦博现在坐的位置上,因为甘奇早已有了警觉,早已有了防备。甘奇这般人物,一旦有了警觉防备,还怎么成得了事?

也如李璋所言,文彦博要是想成,此时,现在,立刻,带着死士立马去办,那是果敢果决狠辣,成功的几率最大。

“我到哪里找死士?不若李相公借我一些死士?”文彦博这说的是气话,他也有气,皇帝之命,到得李璋这里,却还推脱,李璋这是什么意思?

“可以,你要几人?我借给你。禁内高手。”李璋如此一答,便是料他文彦博也没有这个胆子。

文彦博愣住了,他在说笑,李璋还当真了。

文彦博又是面皮一笑:“此般事情,我哪里做得了,这不是还得靠李老相公吗?还请李老相公亲自操持。”

“那你去给陛下禀报,就说我今夜子时,会带心腹百十,袭杀甘奇。”李璋面色严正,不似作伪。

“当真?”

李璋点头:“禀报陛下之语,岂能说笑,自然当真,我这就教人去联络准备。”

文彦博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么杀了,悠悠众口,如何交代,千古骂名,怕是永世难洗。”

李璋答道:“你也与陛下说,还不一定杀得了,若是提点千数,怕打草惊蛇,若是百十人去,甘奇家中百战精兵不少,兴许还真会让他逃出生天。”

“这……”文彦博感觉话题不对了,连忙又道:“李老相公,咱不是说杀人之事,是说擒拿之事,皇城殿内,擒他不难。老相公莫不是要违抗圣意?”

“唉……陛下真要做,那也无可奈何,我这老骨头,接的就是这个差事。文相公,兴许有一日,我会看到你的头颅挂在高处示众。罢了罢了,擒拿擒拿,拿不住,兴许我这老骨头也受你连累了。”

“这么说,李老相公是遵从了圣意?”

“唉……都想明哲保身,我也想,奈何世受皇恩,生死赵家人。你不信我的话,陛下要一意孤行,我能如何?”李璋说出了无尽的无奈。

“那就好,李相公赶紧物色心腹人选。待我知会你安排。”文彦博喜形于色。

“人手自会堪用,希望能成,也希望来日朝堂能再出栋梁之才。”李璋抬手,送客。

文彦博也不多留,还得复命。

李璋看着文彦博的背影,摇头:“一场闹剧啊……甘道坚啊甘道坚,你说有人要你死,我以为不是陛下,未想还是你高明。帝王心术,我还是不懂啊……”

第五百五十七章 走喽,高头大马去冲阵

汴梁城暗流涌动,却是这汴梁城的百姓与绝大多数官员并没有丝毫察觉,街道之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至瓦舍楼宇之内还有许多人在酒桌之上庆祝着甘相公再一次大胜。

“好水川之耻,此番是雪了,听说那西夏皇帝李谅祚都被甘相公赶到戈壁里去了。”

“可不是,西夏皇帝李谅祚,那是被甘相公打得抱头鼠窜。”

“当浮一大白了,此生能闻这般喜讯,足慰平生……”

“吃酒吃酒,浮一大白!”

“汉唐雄风不远,就在此番了,甘相公满打满算不到三十吧?”

“什么三十,甘相公二十七,二十七有没有?有吧?”

“有,二十七了,当是二十七了,嘉佑四年的状元,那年正好二十出头,二十七了。”

“二十七,年轻,照这么打下去,汉唐不远呐,击鞑虏,开西域,万里江山,四海臣服。”

“吃酒吃酒……”

甘奇府邸院内,此时却多了不少铁甲左右,好端端的,甘霸也穿了一身厚重铁甲,端是威武不凡,晚些时候饭点,他还要出门,请了不少人吃酒。却是此时,他还逗弄着甘奇的女儿玩耍。

甘呦呦两岁多快三岁了,说话倒是利索,一脸天真问着甘霸:“八叔叔,你怎么穿了个大铁衣啊?”

而今,甘霸也被人称八叔了,慢慢也有人叫他甘老八,尊称起来就是甘八爷,到了年岁,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了,甘霸在这一辈,排行老八。

甘霸咧嘴一笑:“铁衣暖和呢。”

“八叔叔瞎说,铁衣可冷。”甘呦呦不好骗。

甘霸在甘呦呦面前转了一圈,问道:“你八叔我威武不?霸气不?”

“嗯……丑。”

“你这小妮子,胡说。”甘霸故作不快。

“呵呵……八叔最是雄壮。”

“这还不错,你八叔叔这一身走出去,汴梁城里哪个不怕?哪个不得把路避开喽让你八叔叔走?”甘霸天生大恶人。

“那你就是坏人,娘亲说,坏人就是这样的……”

甘霸反倒乐起来了:“哈哈……你八叔叔就是坏人,还要出门去做坏事,你怕不怕?”

“我不怕,爹爹打你。”甘呦呦同学很是傲娇。

“得,你爹爹打我,那我就跑。”甘霸脸上也带着天真的笑,一边说着,还真一边跑几圈,心有猛虎,却正在细嗅蔷薇。

此时一个汉子匆匆奔进了院中,见得甘霸,一脸的焦急。

甘霸看了看那汉子,抱起甘呦呦走进内院,把她放在一个小木马凳上,说道:“八叔叔要去做点事,你在这里玩,不要到外院去了啊。”

“哦,八叔叔可别做坏事。”小姑娘叮嘱着。

“哈哈……八叔叔最是心地善良了,与你爹爹一样,都是心善的人,等八叔叔回来了再带你玩。”

“嗯,好。不能做坏事。”

甘霸点着头,笑出一嘴的大门牙,走向外院。

外院那汉子连忙上前来禀:“八爷,崔二爷让我来报,说襄邑有一伙江湖人进了城。”

“茂哥儿,可盯住了?”甘霸问了一句。

汉子正是茂哥儿,而今二十出头了,正是顶用的时候,而今汴梁城的街面人物,茂哥儿有一号大名,人称上山虎茂爷。

“走,会一会去。”甘霸也不多言,转头进了一件厢房,出来之后肩上就扛了柄硕大的朴刀。

“八爷,这边请。”

甘霸出门了,一人出门,却是走在半路上,不知哪里四面八方就来了几十号汉子。

吴巧儿看着甘霸提着兵器出门了,连忙从街道对面的成衣店回了家,忧心忡忡寻到书房:“官人,呆霸怎么带着兵器就出门了?可不要惹下什么事端了。”

甘奇正看书,闻言摆摆手:“无妨,惹不下什么事端。”

“官人,呆霸那秉性,可得盯着点,官人如今可是朝廷的相公,可不能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才是呢。”吴巧儿是真关心甘奇,也是通情达理。

甘奇笑了笑:“待他回来,我问问。”

“嗯。”听得甘奇这么说,吴巧儿才放心出门去店里。

甘奇用手敲打着座椅扶手,面色沉了下来,他今天也在等人,等李明。

不久之后李明来了,进得书房拜见,还回头看了看门外,到得甘奇左近,附耳轻声:“殿前都指挥使今日忽然去了衙门,见了不少人。”

“都说了什么?”甘奇问道。

“还未探听到,末将再去细探。”李明说道。

甘奇摇头:“不必再细探了,再探也是为难人,既然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那便是做到该做的了。”

“那……”

“你回去吧,暂时换个住处。”甘奇吩咐一语。

“得令。”李明走了。

甘奇的手依旧在敲打着扶手,微微闭眼,唉声叹气:“唉……官家啊官家,你不是这样的人,何必非要做这样的事情?”

汴梁城南,一处颇为荒废的小宅子门口,一个铁甲巨汉手持朴刀连连劈砍,有些腐朽的大门就开了,壮汉走入院内,开口大喊:“襄邑来的人呢?”

院内瞬间从各处出来了一大帮汉子,个个手持兵刃,一脸戒备。一个虬髯汉子从人群出来,拱手发问:“在下襄邑八面神剑孟易,见过。敢问当面是哪位英雄。”

“汴梁甘八爷。”上山虎茂哥儿出言。

虬髯汉子闻言,想了一想,又问:“踏平北邙山的甘八爷?灭了东京十三门的甘八爷?”

“正是。”茂哥儿答着。

“里面请。”八面神剑孟易作请。

甘霸却不往里面去,摆摆手问道:“你一手剑法很神?”

“不敢,皆是弟兄们捧。”孟易答道。

“这么多人,带着兵刃,入京何事啊?”甘霸问道,面色已黑,襄邑离汴梁不远,却也不近,这些人必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生意事。”孟易答道。

“生意?哪家的生意?什么生意?”以往,江湖来往,甘霸不会过问,如今却是不同,老面孔要盯着,生面孔要问着,一个也不能少了。

“甘八爷这么问,怕是不好吧?”孟易不愿答。

“不好?京畿河北地面,有我甘霸不能问的?你若不答个清楚,今日怕是都得死在这里。”甘霸说着平常话,手已捏了刀。

“甘八爷,你这般欺人太甚,就不怕江湖人笑话?”

“江湖人?哈哈……爷爷就不是江湖人,再问你一遍,入京做哪门生意?”兴许有人还觉得甘霸说笑,京城之中,光天化日,杀几十口人?

“甘八爷,总不能坏了江湖规矩,在下这里四十六个好手,甘八爷当真不能欺人太甚。”孟易似乎真不怕,都是走江湖的,面子过不去,真动起手来,那可不好说。

“爷爷话说得够多了,罢了。”甘霸不是那般说来说去的人,他转头对着茂哥儿等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屋前屋后守着,一个也别放走。”

茂哥儿闻言一愣:“八爷,我们都出去了,可就只您一人了。”

“他娘的,爷爷也该真正混个名号出来了,不然说出口都没人怕。你们都出去守好了。”甘霸有些气,昔日甘奇是八臂金刚,今日来个八面神剑,连茂哥儿都有个上山虎的诨号,偏偏他甘霸,还真没有个名号,扬名立万,就今日了。

茂哥儿面色担忧,却不敢忤逆,带着人往门外去。

孟易见得所有人都出去了,就甘霸一身铁甲站在当场,不明所以,口中还道:“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八爷今日实在对不住,收人重金,要办差事,泄露不得。”

却见甘霸忽然提刀一跃而起,几十江湖人中,他已然狰狞如兽,喉咙里的呼喊低沉却炸裂。

什么八面神剑,什么闪转腾挪,什么招式来去,一身重甲让人砍,一柄巨刃去砍人。

几万大军来去,几十江湖人来去,皆是一样,不过就是虎胆一身,死了算命,不死那就敌人死。

这是狄青教他的,万军来去,你别想,就是干,稳准狠,你就能活下来,活不下来是天要收,别埋怨。狄青教他的,就是军中杀人术,就是稳准狠,这几年下来,甘霸一直坚决执行。

二三百斤的人,便是想包裹住了,甲也比别人的重,得七八十斤,四五十斤的朴刀。往前是碾,往后是轧,抡起来是扫,站在那里是山。

“八爷,八爷,有话好说。”神剑不神了,剑拔出来,却不知怎么往前去迎。

门外,茂哥儿一脸的焦急:“这是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咱要不要冲进去帮啊?”

“这……看一看,看一看再说。”茂哥儿站在门口看,几十汉子撒出去围着。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柄硕大的朴刀,击打在另外一人迎上来的刀上,一股巨力把迎上来的那人连人带刀拍飞而去,看得茂哥儿是目瞪口呆。

噼里啪啦一通响动,甘霸身边,竟无一合之敌,倒落无数。

那神剑连连后撤,想攻,试探了好几番,却不知怎么往前去攻。

“八爷真乃神人也!”

“可不是,那一身甲再加兵刃,我抬都抬不动,八爷却还漫天飞舞的……”

“八爷神了……”

却见那神剑,终于寻了个空档,飞身前刺,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可见真是好手,却是那剑尖刺在重甲之上,一片火星。

再收剑,已然收不了,一个大手已然凭空而来,瞬间掐在了神剑孟易的脖颈之间,连孟易的身体都被提起了,再看那大手,先是一扬,再往地上一甩,孟易的身体也随着上下起伏,重重被砸在地上。

陡然间,空气凝结,所有人都不动了,只看神剑孟易在地上挣扎着。

一场大战,才打到一半,陡然结束了,地上躺着不能动弹的十几个,血泊之中的七八个,哀嚎不已的十几个,还有十几个停在当场不前不后。

“谁的生意?”甘霸的话音,依旧低沉。

神剑回不过气来,牙缝之间蹦出两个字:“赵姓。”

甘霸蹲了下来:“谁?”

“我也不知是谁,十万贯,姓赵的,连夜而来,教我等连夜入京,等候吩咐。”神剑孟易,回过气来了。

姓赵的,京城里多的是,十个里面有九个攀得上皇亲国戚。甘霸知道,找对人了。

可不就是找对了,外地人,却又不那么远,生面孔,好手,几十人带着兵刃入京,入京之后就有地方住,出手就是十万贯。找他们的,还是姓赵的,那是皇家自己人。

甘霸没有想太多,只是摇摇头:“这生意,你不该接。”

“八爷饶命,小人也知这生意肯定棘手,却也不知这么棘手。小人这就走,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其实孟易,还真不知道这生意具体的内容,就是这笔钱太多了,钱越多,事越难,孟易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犹豫之后还是接了。

“不是你说的这个理,爷爷得拿你做个样子,吓唬一下旁人,钱虽多啊,命更重要。”甘霸说着,轻轻抬脚,跺了下去,一张面孔就塌陷成了半张。

甘霸转身,看着满地的人,看着还有十几个面色惊恐的人,说道:“死了算倒霉,活着呢,有事得办,出了此门,江湖上得有个话,第一,汴梁甘八爷,江湖诨号叫作……血手人屠。第二,最近呐,汴梁的生意接不得,钱越多,越接不得。”

说完,甘霸提刀,出门了。

茂哥儿上前:“八爷,真不杀光了?”

茂哥儿问这句话,就是听说甘八爷可是灭人满门的名声。

“我是好人,出门的时候可应了话语,不做坏事。场面你收拾一下,我先回家。”甘霸咧着嘴一笑,扛着刀,大摇大摆走了。

回家之前,甘霸还找了个客栈,打水洗刷了一番,把铁甲上的血迹,脸上的血迹,手上的血迹,好好洗了又洗,还叫人闻了又闻。

随后甘霸清清爽爽回了家,放了刀,入了内院进书房回禀了一下,出了书房,小姑娘甘呦呦还在小木马凳子上摇晃着,甘霸走了过去,俯身抱起。

“八叔叔,你没有做坏事吧?”小姑娘问道。

“没有,八叔我还做了好事呢,救了好多人的命。”

“我不信。”

“真的,八叔出门就是救死扶伤,救死扶伤你懂不懂?就是要死的人,八叔给救活了,伤了的人,八叔给治好了。”

“哦,那八叔你是好人,我去娘亲那里拿蜜饯给你吃。”

“八叔不吃蜜饯,八叔就喜欢救死扶伤。”

“爹爹也喜欢救死扶伤吗?”

“你爹爹,你爹爹比八叔还善,延州那里许多人都给你爹爹立长生排位供奉着呢,每日三炷香给你爹爹祈福。”

“咯咯……爹爹最好。”

“对。”

赵宗兰此时出了厢房门,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对话,眉黛紧蹙……

甘奇也出门了,甘霸连忙抱着小姑娘迎了上去,甘奇一封信给出,附耳一语:“给狄谏,晚间去。”

甘霸点头,把信塞进怀里,看了看赵宗兰,反手把小姑娘放在肩膀上坐着,小姑娘又惊又喜:“我怕,咯咯……八叔,我怕呢。”

“走喽,走喽,高头大马去冲阵,冲啊……”

赵宗兰头一低,又进了厢房。

甘奇摇摇头,往赵宗兰厢房而去,赵宗兰却正在擦拭泪水。

甘奇落座,沉默片刻,说了一语:“娘子放心,陛下仁厚,只是受了一些小人挑拨,那小人不得好死,陛下向来圣明。”

“嗯,皇兄最是心善之人,总会明白的。宗汉也在帮衬走动,皇兄定然不会被小人蒙蔽了。”赵宗兰想在甘奇面前忍住泪水,却还是流了下来。

第二日大早。

李璋府中,此时似乎也来了什么消息,李璋在家中急得是团团转,一边转悠,还一边说着:“闹剧,当真要成闹剧啊……”

旁边有个军汉,也是一脸担忧,却只得说道:“恩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发,往哪里发?我早间去见了陛下,陛下……”

“恩相……”

“你也想立功了?想从龙了?你看看你自己的脑袋,还能活动吗?”李璋骂道,面前这军将,姓赵,殿前司的寄禄将军,平常里有差事,却也无事,如今也只有姓赵的能用了。若是不用姓赵的,李璋真不知道该用谁。

“恩相,我乃赵家子弟,我这脑袋,谁敢拿?”

“哼哼……发,都要发,陛下要发这一箭,富弼文彦博也要发这一箭,你也要发这一箭,行。”李璋,其实也是赵家人,如之奈何。

“恩相放心,我联系了十几个赵家子弟,皆是血气男儿,大事必成。”

李璋看了看他,不说话。

“我还想去联络一下汝南郡王,他昔日里可上过战阵,府中也有不少亲信,一旦他能帮衬,那便再好不过。”

李璋都气笑了,看着他就笑。

“恩相,怎么了?您老笑什么?”

李璋手往外一比划:“你去,你这就去。”

“可是有什么不妥?那我就不去了。”

“靠你们成事,唉……”李璋心累。

“恩相,文相公那边可就要下圣旨了。咱们得入宫去安排妥当,就是那些江湖人不堪用,我这里有十几个汉子,恩相那边有几十个精锐军汉,足够了。他甘奇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必然插翅难飞。”

李璋慢慢走向书房角落的铠甲架子前,慢慢伸手,先取铁盔,旁边的汉子立马上前,帮着李璋穿戴。

无独有偶,此时的甘奇,也在穿戴,大红的官袍,他穿得一丝不苟,冠帽是新的,吴巧儿刚刚从对面成衣店里送来的,帽翅左右颤动,腰间的白玉带,两边镶金,扣上之后,颇为沉重,再加环佩,便是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圣旨还没有来,甘奇已然等着了,至于什么名目,都无所谓,反正鸿门宴在那里,得走一遭。

走这一遭之后,天下之人,便都会同情甘相公,痛骂奸贼奸佞误国。

第五百五十八章 逆贼(八千六,一口气写完,昨天今天都在里面了)

圣旨来了,太监李宪亲自而来,把圣旨递到甘奇手上。

甘奇看了看圣旨,有些发笑,其实对于圣旨内容是什么,甘奇并不在意,只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招,这一招有些似曾相识,皇帝要看火枪?

李宪一脸的担忧:“甘相公,这一遭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甘相公不若托个病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甘奇如此说道,又问:“陛下可对你起过疑心?”

李宪摇摇头:“奴婢倒也不知晓,起疑也好,信任也罢,奴婢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错,错的是富相公与文相公,只可惜奴婢是个残躯,人微言轻,不能为甘相公说什么话语,我大宋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扬眉吐气了,如甘相公这般的人也能构陷,实在教人看不过眼。”

李宪这么帮着甘奇,兴许有甘奇的恩情在,更多还是李宪其实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莫看他是一个太监,却也有家国之心,不仅聪慧,也看得清是非对错。

真要说起来,李宪与甘奇,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生活交集,除了甘奇给李宪送过钱,还把李宪的子侄送到了道坚书院读书以外,两人甚至没有多说过几句话,更不用说把酒言欢这种亲密事情了。

人与人,有时候就是能这么简单的信任。

“李内官,你是条汉子!”甘奇由衷赞了一句。

李宪笑道:“奴婢这般的人,可不敢说什么汉子,甘相公可莫要笑话奴婢。”

甘奇摆摆手:“你比那些看似男儿汉的人更像男儿汉,有朝一日,我带你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这便是男儿做的事情。”

李宪问道:“奴婢这般的人,还能建功立业?”

“有何不可?谁说太监就不能建功立业了?”甘奇极为认真说道。

历史上河湟开边,与王韶搭档的就是李宪,立功也不少,而且他对于管理钱财这种事情也极为擅长,他接管秦凤与熙河的政事之时,也算是呕心沥血事事亲为,一度节省各种冗费达十分之六,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宪听得甘奇之语,有些愣神,一个太监建功立业,这真是一种奢望,但是当面甘相公却毫不作伪的认真说来,听得李宪莫名起了不少感动,他点着头:“甘相公如此看重,教奴婢实在……”

“身有残缺不要紧,只要心没有残缺即可,战阵军汉,多的是缺胳膊少腿的,一个个都是顶顶的男儿汉。”甘奇在人心之上,显然也是一把好手。

李宪忽然一拜:“相公,这天下的文人,这满朝的公卿,唯有相公把奴婢当个人来看,奴婢拜谢相公。”

若是旁人跟李宪说这么一通话,李宪心中哪里会信,只会觉得这个人拍起马屁来花样百出。却是甘奇与他说这么一番话,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觉得当面甘相公待人真诚无比。

也难怪甘相公上阵百战百胜,也难怪甘相公在军中如此深得人心,如甘相公这般的待人之人,世间罕见。

“不说了,入宫吧。”甘奇起身。

李宪连忙说道:“相公,不若……不若就托个病吧,奴婢入宫给相公证明,实乃重病缠身下了床。”

甘奇摆摆手,起身就往外出,这一身官袍早就穿好了,还托什么病呢?

只是有一物甘奇并没有带,那就是火枪,既然是鸿门宴,何必来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要把他甘奇骗入宫吗?今日入宫,就看何人动手,就看何人要杀他。

车马在外,甘霸赶车,一直到得左掖门,甘奇下车,回头看了看,挺胸大步而入。

甘霸从怀中拿出一个面饼开始啃着,只等甘奇出来,甘霸也习惯了,每次甘奇入宫,都是甘霸送到这里,然后等着甘奇出门回家,今日亦然。

左掖门城楼之上,一个金甲军将正看着甘奇,对着甘奇点点头。

甘奇也抬眼看了他,也点点头,然后从门洞穿行而过。

门楼之上,是狄家老三狄譓。

到得大殿之外,甘奇看到了十几个御史,倒是有些意外,司马光领头,抱着笏板在前面等候,见得甘奇来了,司马光也不来搭话,只是看了看,便不多瞧。显然这个清流名士,要保持清流的姿态,不阿谀不奉承。

反倒是甘奇,主动走到司马光身旁,笑道:“司马中丞怎么也在此啊?”

“原来是甘相公啊,陛下难得病情有了好转,说是要到大殿议事,召了我等,所以才在此等候。”司马光答着,尽量与甘奇保持距离,好似与甘奇亲近了,就会有损名声。

甘奇也懒得去亲近,只是笑道:“司马中丞这回是来着了,今日热闹,你且瞧好。”

“甘相公此言何意啊?”司马光不解。

甘奇不答,大步继续往前走,台阶一个个,甘奇大步而上。殿门口站班几人,看着面熟,有一人也与甘奇点了一下头,是狄谘。

门口太监大喊:“枢密院甘相公到。”

大殿之内传来一声:“宣。”

甘奇进了殿,殿内七八个人,文富为首,站在最头前。

甘奇抬头,正见皇帝端坐高台,穿戴整齐,只是面容苍白无色,双手在御案架着,表情颇为难受。

这皇帝也是豁得出去,病成这样了,还强撑着坐在高台,还对外说病有好转。

万一皇帝今日议完事死了,会不会说是甘奇给气死的?

“见过吾皇万安!”甘奇拜着。

“不必多礼。”皇帝有气无力的声音。

富弼笑脸盈盈:“陛下病情有了好转,听闻汝南郡王说起过甘相自己做了一柄火铳,能自发来火,机簧一动,便能击发,而且威力惊人,陛下想见一见,若是真有此等利器,制个几万柄,战阵之上岂不是所向披靡?”

这话还真就说到点子上了,如果真能制作出上万柄燧发枪来,那真是所向披靡,只奈何这玩意甘奇自己弄一个还好说,生产上万柄暂时还不现实。这得弄一批人才好好来研究一下才有可能。

相对于火枪,铸炮才是甘奇此时最想做的,这个更容易达成,也更能解燃眉之急。此番事情一过,甘奇就会立马找来沈括,开始研究铸炮的事情。

富弼说着场面话,文彦博上前而来,问道:“甘相,陛下要看火铳,还不赶紧呈上?”

文彦博这话一出,富弼面色上的笑都收了不少,在场七八人,皆是面色一变。

连高台上的皇帝都努力把身体撑了撑。

氛围的细微变化,甘奇敏感地察觉到了,却还装作不知,在怀中摸了摸,装作懊恼:“诶……出门得急,竟然忘带了。”

甘奇说完话语,左右去看,体会着这一刻细微的变化。

文彦博看向富弼,富弼来去看了看,又看了看皇帝,皇帝也有些意外,人都来了,东西没带?

这戏还怎么演?之前都只想过甘奇不会来,没想过甘奇来了却不带东西。

富弼反应极快,努力装出笑脸,说道:“甘相,今日陛下就是要看那火铳的,既然没带,那要不请甘相回去取一趟?”

这计划还得执行,门口那帮言官御史还等着来看人赃并获呢,还等着司马光那帮清流们,用他们的人品向满朝文武以及天下文人证明甘奇今日举铳刺驾呢。

“回去取?”甘奇带着疑问的口气。

“是啊,陛下要看,甘相自然当回去取一趟。”富弼老谋深算的,今日怎么也要把事情做成了。

高台上的皇帝也道:“道坚,你就回去取一趟吧,朕实在好奇这般奇物到底是个如何模样。”

甘奇环看四周,未动。

文彦博说道:“甘相,如何还在这里呢?陛下要看,你难道还要藏私?火铳这玩意,甲仗库里又不是没有,有何大不了的?陛下想看都不成了?”

大宋的甲仗库里还真有火铳这种东西,突火铳,甚至还有火箭,就是窜天猴绑在箭矢上,只是这些东西就一个卖相而已,真要杀敌,效果并不怎么样。还不如几十年后出来的烟花威力大。

甘奇还是不动,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甚至走到了宰相富弼头前,然后转头看着殿内七八个人,面色慢慢沉了下来,然后转头又看了一眼皇帝。

甘奇这般看来看去的动作,难免让在场心怀鬼胎之人心虚,文彦博又道:“甘相还看什么呢?”

甘奇慢慢答道:“颇为可笑,既然要做,何必还多此一举,还要弄什么名正言顺,古往今来,史书之上,这般事情,哪里有什么名正言顺?”

“甘相这是说什么呢?”文彦博面色略白,声音也抖。

“听不懂?”甘奇反问。

“甘相,不过是陛下要看个火铳,弄得这么复杂作甚?”富弼就是富弼,还能堆出笑来。

甘奇叹息一声:“大宋不比汉唐了,汉高祖杀得多少功臣?可要过什么名正言顺?汉武帝晚年做过多少昏聩之事?可要过什么名正言顺?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杀兄弟、逼李渊,可要过名正言顺?为何到得我大宋,偏偏还要个什么名正言顺?”

甘奇一席话出,满场面色大变,富弼再也堆不出笑脸了,高台上的皇帝,咳嗽大作。

文彦博上前怒斥:“甘道坚,你胡说个甚呢?”

“胡说?我看这火枪就不取了,何必浪费那个时间?万一我出宫而去,一去不返该如何是好?就这般吧……”甘奇站在那里,站得笔直,就如他的话语所言,就这般吧,弄那些狗屁倒灶的名正言顺做什么?

有什么手段,来。

满场静默,唯有皇帝咳得前仰后合,李宪早已上了高台,前后伺候个不停,茶水端着,也在不断拍打着皇帝的背。

富弼转头看向皇帝,似乎在等皇帝咳嗽止住说句话。

文彦博也在看皇帝,急得满头是汗。

所有人都看皇帝。

皇帝的咳嗽却就是止不住,因为病并没有好转,而是越来越重了,一旦咳起来,还真是个没完没了。

甘奇也看了看皇帝,又转头看向富弼与文彦博,口中还有话语:“是摔杯为号呢?还是要呼喊一下?亦或者二位老相公亲自动手?”

摔杯为号,甘奇左右找了找,没看到杯子这般的物体,呼喊一下,谁喊?是皇帝喊呢?还是富相公文相公喊?

如果是几个老家伙亲自动手?甘奇一巴掌一个,都呼在地上哭爹喊娘,这应该不可能。

场面尴尬了。

甘奇看破了一切,也道破了一切,就这么当着这些运筹帷幄之人直接说出来了。

甘奇在耀武扬威?

文彦博看着有恃无恐的甘奇,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便是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捉拿逆贼!”

这一声喊,果不其然,哗哗啦啦……

皇帝高台之后,巨大屏风后面的门外,杂乱之声无数,一众铁甲呼呼啦啦冲了进来。

甘奇却还有话语:“原道是文相公发号施令,还是文相公果决!”

文彦博岂还能忍得甘奇这般?抬手一指:“捉拿此贼!”

一众铁甲蜂拥而来,六七十号之多,围了个结结实实,众人看向领头的李璋,得李璋发令了。

李璋上下看了看甘奇,没看到火铳啊,这与事前说好的不一样。李璋等了等,看了看皇帝。

赵曙的咳嗽终于是止住了,他看着场面,开口:“那……这……先……”

赵曙,还在犹豫,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甘奇没有举铳,何来刺驾?拿完人,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文彦博着急大喊:“李相公,快快动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拿了他,拿了这逆贼!”

事已至此,李璋倒是比赵曙要果决一些,手一挥:“拿人!”

说完这句话,李璋也一脸心虚,并不看甘奇,反倒转头到处观瞧,他知道,甘奇这般人物,岂能轻易入得毂中?事情怎么可能这么顺利?更何况此时甘奇压根就没有一点急切之感?

果然,李璋看到了,就在大门口,一队军汉忽然入了大殿,定睛一看,是他的部下狄谘,狄谘身边,狄谏,狄譓,几人身后还有十几个汉子。

“何人殿前谋逆?末将前来护驾!”狄谘大喊!

六七十号人,皆是回头去看,狄谘带着众人瞬间冲入人群,毫无阻挡。

“何人谋逆?”狄谘再次大喊。

李璋连忙说道:“狄谘,你快出去,此事与你无关。”

狄谘却道:“指挥使,殿内生事,末将百死,也要护得陛下安危。”

“这里没你的事!”李璋在喊,喊得他自己都心虚,他知道,狄谘不可能听他的了。

甘奇说话了:“李指挥使,罢了吧,打起来就不好了。”

闹剧,一场闹剧。李璋看着甘奇,又看了看狄家三兄弟拔出的刀,打起来就不好了,这不仅仅是一句威胁,因为李璋知道,他身边这些人,有哪个真正见过血?有哪个真正万军从中走过?包括李璋自己,又何曾见过什么真正的血腥?

面前狄家兄弟,那是随着狄青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这么多年殿前司,哪个不知道这三兄弟手底下了得非常?一旦这三兄弟真死心塌地要护甘奇,带着十几个军汉从这里冲出去了,那事情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更何况甘奇,那也是战阵一员猛将。

却听狄谘此时骂道:“莫不是文彦博这个老贼谋逆?此贼祸国殃民,定是他谋逆!”

这句话,狄谘忍了十几年。昔日这殿中,文彦博说狄青是周世宗下的太祖,狄谘当时忍得是全身发抖。

文彦博更是着急了,大喊:“动手,动手捉拿甘奇等一众逆贼!”

大殿之前,这个说那个是逆贼,那个说这个是逆贼,剑拔弩张,倒也是奇事。倒是让几十个随李璋而来的军汉皆是面面相觑,今日之事,他们其实并不知晓细节,只知道要在殿前为陛下拿人,哪里知道拿的竟然是立功无数的甘相公?

若是没这么多枝节,上得殿来,听着李璋的吩咐,把甘奇拿了就拿了,偏偏有了这么多枝节,几十军汉一个个心思重重。

这个逆贼那个逆贼的,到底谁是逆贼?甘相公应该不是逆贼吧?文相公?文相公看起来也不像是逆贼……

见得李璋还不动,文彦博直呼其名:“李璋,你动手啊,你可是皇亲国戚,此时你不动手,更待何时?”

甘奇也出话语:“李老相公,罢了吧。”

甘奇是真想罢了,闹剧就闹一场,没必要真的到那一步。

殿内如此喧哗大闹,门外等候的一众御史言官早已发现了不对劲,司马光一人上得台阶来看,看得他是大惊失色,他几步进来,不明所以也是呼喊:“这是怎么回事啊?大殿之中,岂可放肆?”

却没有一人理会司马光的呼喊,也没有人有哪个心情去给司马光解释前因后果。

还有人开口劝李璋:“恩相,动手吧,我这十几号赵家兄弟,那都是视死如归之辈,今日定要帮陛下办成此事!”

甘奇又开口了:“李指挥使,左掖门打马至此,要多久?”

“什么?”李璋闻言大惊,甘奇为什么问这句话?何人敢在皇城打马?但是甘奇问了,就证明今日可能真的有人会在皇城打马,从左掖门走到大殿,可能还需要好一会,若是打马冲过来,怕不过片刻功夫。

这是什么意思?李璋会意得到,有那军汉在皇城门外?会打马冲进来?

显然是的,不多,五百人而已。五百战阵悍卒,照惯例住在皇城司的军营里,今日得了枢密院印鉴公文与虎符,在甘奇入宫的时候,出营经过这里,公文之上是让他们出城的,公文印鉴与虎符自然来自甘奇。

此时,就是这么巧,他们就在皇城门口,左掖门上立了一杆旗,如果那杆旗忽然不见了,就证明皇城之内打起来了,有一个叫甘霸的汉子就会第一个打马冲进左掖门。

“甘相公,皆是闹剧,皆是闹剧啊……”李璋明白,面前不过十几个人,但是想要解决这十几个人,也不可能一时半会,更何况还有狄家这三兄弟,更不可能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十有八九还会被他们冲出去。

这事情,得到这里止住了,必须止住。

却是李璋身边那人不乐意了,说道:“恩相,你若不动手,我可动手了!”

李璋连忙一拦,却是说时迟那时快,那赵姓的汉子真就动手了,直接从李璋身后冲上了前去,朝着甘奇飞奔。

“不要,回来!”李璋大喊。

文彦博心中大喜,富弼连忙往一旁退去,高台上的皇帝又咳嗽起来,这皇帝今天是真的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却也见他开口说了什么,只是有气无力,都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动又动不了,喊又喊不出,只成了一个象征。

电石火花之间,站在甘奇头前的狄谘抬刀就要往前去挡,却忽然赶到身旁一阵风声,定睛一看,身上无甲的甘奇竟然一跃到了头前,迎着一柄刀而去,抬腿飞踢。

那赵姓汉子应声就倒,再看,跌落的刀已然被甘奇捡起,顺势一挥,才刚落地的赵姓汉子脖颈之间,便是血流如注。

大红官袍立在当场,沾了鲜血的官袍越发鲜艳,刀还在滴血,杀人,枢密相公甘奇,也擅长,他今日的地位,是用命拼出来的。

满场噤若寒蝉,唯有甘奇提刀环看左右:“本相乃枢密院使甘奇,还有何人要杀我?”

再也无人去迎甘奇那环视的眼神。

狄谘只感觉畅快非常,开口说道:“甘相公,是那逆贼文彦博作恶,当斩杀当场!”

甘奇慢慢转头,眉头一挑,看向文彦博:“是吗?是文相公你吗?”

文彦博看着满身是血的甘奇,连连后退,李璋连忙挡在文彦博面前:“甘相公,莫要做这般事情,可不得当殿杀宰相,传出去可说不通。”

李璋是真难,全场也唯有他最难。

甘奇摇头:“不杀他,杀了文相公,今日这场朝堂闹剧就没有人来负责了。”

甘奇心中,文彦博得留着背锅。

李璋心中一松,说道:“甘相公,今日皆是个误会……”

甘奇还是摇头:“今日不是误会,是有人趁着陛下病重作乱谋逆!想要谋杀本相。”

“甘奇,你这般祸国殃民之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文彦博还不知事情轻重,站在李璋只有开口大骂。骂完还转头看向赵曙:“陛下,还请陛下下旨吧,拿了这逆贼!”

场面安静了许多,人群外围还有一个司马光,他绕着场子挤来挤去,挤到高台之侧,大喊:“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会回事啊?”

虚弱的赵曙,摆着手,摇着头,他口中有一句有气无力的轻声之语:“杀甘奇!”

话音不大,却也清晰。赵曙到得如今,才终于不犹豫了,甘奇实在太强势了,强势得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强势得让赵曙越发害怕。事到如今,到得此时,赵曙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临死之前,彻底解决这个祸端。

李璋闻言眉头大皱,他捏着刀柄,准备慢慢抽刀,无可奈何之下,赵官家圣旨已下,拼了吧!李璋吞了吞口水,慢慢咬着牙,拼了吧!

“陛下说,有人要杀甘奇……甘相公。”高台之上大太监李宪开口大喊。

李宪此言一出,李璋如闻仙音,大气一松,刀柄也松,手心满是汗珠。

“陛下,谁要杀甘相公啊?”司马光又是呼喊。

赵曙转头看了一眼李宪,是李宪,赵曙心中笃定,就是李宪吃里扒外。可想而知,赵曙此时内心之中气成什么样子了,他用双手强撑御案,想要站起,越是激动,咳嗽越快,口中边咳边喊,有气无力:“杀……杀……”

文彦博也呼喊:“莫要胡言,陛下之意,是要杀了甘奇。杀甘奇!圣旨下了,快杀。”

“文彦博,你这老贼,不若你从李指挥使身后出来,自己来取本相人头!”甘奇怒回一语,转头看向高台上的皇帝,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果决的赵曙,心中也有惊诧。他又喊:“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李璋闻言也喊:“来人呐,传御医来!”

富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兴许他看出了李璋的内心,李璋今日,不是他之前所想的那般。富弼也听得懂许多话语,他知道今日一旦真的动手,许多人都要丢命,他富弼兴许也活不了。

甘奇早就猜到了这一切,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了,甘奇若是没有后手,岂会这般入宫而来?

宫内有人接应,宫外有人准备,一旦乱起,必是兵祸一场,必有军汉冲进宫中。若是甘奇未死,便还罢了,若是甘奇真死在宫中,那些要为甘奇报仇的人,岂能不杀人偿命?他富弼如何能活?

富弼,比文彦博聪明。他不说话了,往一边躲。此时他也知道,这一切谋划得太简单了。悔不当初,应该调大军入宫,而不是找几十个所谓的“刀斧手”,应该封闭四门,皇宫之内,那些哪怕与甘奇扯得上一点点关系的人,都该清出去。应该先围了甘奇带入汴梁的亲信士卒,应该……

转头一想,真做了这些事情,就能捉拿到甘奇吗?这般大动作,还谈什么杀人?

这一局,此时来想,怎么做,好像都没有稳妥之策。

到得这一步,这一局,该怎么办?

地上还有一个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几十军汉皆是一脸的茫然,甘奇持刀立在当场,另外十几个军汉皆是一脸戒备。

皇帝激动之下想站起来,却跌坐在位子上,李宪正扶着皇帝拍打着胸脯,司马光在高台之侧一头雾水却又满头大汗在着急。

门口又围上来了十几个御史,却也多不敢进来。

李璋拦着文彦博,心中也是焦急不已。

文彦博开口骂着甘奇逆贼,还有一个狄谘,也反唇相讥,说文彦博是祸国殃民的逆贼。

甘奇反倒在问:“御医来了吗?”

御医来了,从后宫方向而来,自从皇帝病重了,宫内一直就有御医值班。

那御医走进大殿,腿都软了,却也不得不上高台给皇帝看病。

“逆贼不得好死!”文彦博呼喊着,不知道自己可能要背一个大锅。

狄谘骂着:“文彦博,昔日就是你在先皇面前构陷我父,今日你又想要谋杀甘相公。像你这等无才无德却还嫉妒贤能之辈,就该千刀万剐!”

“文老贼该死!”狄谏狄譓帮腔大骂,骂的就是以前不敢骂的。

“尔等一众逆贼,甘奇是逆贼,你狄家也是逆贼,皆是不得好死,杀之而后快!”文彦博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被军汉谩骂,别说狄谘,连狄青见了他也得躬身大拜。但是要杀人,文彦博此时也只等去看高台上的皇帝,又是大喊:“陛下,你快说句清楚的话语啊,杀逆贼啊,该把狄家与甘家满门抄斩。”

激动而又气愤到顶点的赵曙,实在说不了话了,太监与御医围着他忙成一团。

这般情况,兴许是李璋最愿意看到的,皇帝说不了话才是最好的,一旦真说话了,后果不堪设想。甘奇死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那些冲进来的军汉一定会大开杀戒为甘奇报仇。

甘奇一旦逃脱了,那更是不堪设想,一场皇宫围杀,如何也是解释不通的,甘奇必得天下同情,到时候兵马一起,清君侧,那就是尸山血海。

不说话的皇帝,才是此时的好皇帝,于江山社稷有利,能保家国稳妥。

狄谘还在与文彦博打嘴仗:“把甘相公满门抄斩?文彦博,你这个逆贼,还想杀皇家公主?”

李璋想快一点结束这场闹剧,扬头大喊:“御医,陛下怎么样了?”

御医两股战战转头来答:“陛下得赶紧卧床休息了,本就重病缠身,又有急火攻心,再不好好休息,不堪设想!”

“好好好,来人,快抬陛下回寝宫休息,御医,你快抓药去煎。”李璋喊着。

一众军汉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争先恐后去抬皇帝。

李璋依旧挡在文彦博前面,也怕甘奇真的一时气愤上前把文彦博给宰了,也劝着甘奇:“甘相公,今日陛下本是要议事的,却又病发,不若来日待得陛下再有好转,再来商议,如何?”

甘奇点着头,把刀往地上一扔:“只愿陛下早日康复,我先出宫回枢密院里去,把此番出征的印鉴虎符交了。”

“好好好,甘相公慢走。”李璋连忙抬手作请。

甘奇头也不回,往外走去,狄家兄弟带着十几人跟随而出。

狄谘在后,问道:“甘相公,此事之后,该如何?”

“不如何,你们安安心心接着当差就是。”甘奇答道。

“就怕指挥使容不下我等了。”狄谘说着。

“李指挥使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他才是那个真正最想平平静静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人。”甘奇答着。

“甘相公既如此说了,那肯定错不了。”狄谘心头也松了松,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不想在宫内守门站岗了,想与二弟狄咏一样,上战场去建功立业。

也不知甘奇看出了狄谘心中所想没有,但他并未再多说。兴许甘奇看得出来,却还是觉得宫中有人会让他许多事情稳妥一些。

甘奇出宫了,衣服上带着血迹,甘霸的面饼也吃完了,五百铁甲骑兵,在左掖门外盘桓了片刻,看到甘奇出宫,便继续往西走,其实这五百人里,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为何会在此处盘桓这一会,也不知道今日为什么要到宫门口来。

一切平平静静。

却是一场暗涌当变成明涌,事情发生了,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参与了,皇帝病危之时,甘相公入宫却被人围杀。

这事情,总要有一个说法不是?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

谁对甘相公喊打喊杀的?为什么啊?

天下人都会想知道为什么?



第五百五十九章 高明,酝酿

甘奇出宫回家去了,狄家兄弟继续守门站岗,也要把垂拱大殿之中的尸体处理一下。

李璋倒是不能急着回家,他还得四处巡视一下,把那些所谓刀斧手安排走,这回皇帝是真发病了,本就重病在身,又经历这么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又气又怒又忧,被抬回寝宫,已然半昏半醒,问题严重了。

前两日刚刚被封为皇太子的赵仲针,之前也改了个名字,从此叫作赵顼,他此时似乎也才刚刚收到风声,听说垂拱大殿那边发生了大事,剑拨弩张,所以急忙赶来过来。

看了看皇帝之后,赵顼出了门,问着门口的李璋:“舅爷,大殿那边发生什么了?把我父皇气成了这样?”

李璋有些尴尬,这问题不知怎么答好,毕竟当面是未来的皇帝,这话如果答不好,将来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怎么?连我都不能说了吗?”赵顼有些着急。

“殿下,不是不能说,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啊。”

“那你就说为何剑拔弩张?”

“殿下,唉……说起来,便是有人想杀甘相公,被甘相公识破了,有人帮着甘相公,剑拨弩张一番,便也不了了之了……”李璋尽量轻描淡写,大事化小。

“什么?有人要杀甘先生?何人要杀甘先生?到底怎么回事?”赵顼问道。

李璋连忙摇头,这回他可不敢乱说了,只道:“老臣也是不知其中详细啊,在场还有许多御史当面,陛下也在当面,文相公富相公都在,老臣不敢随意乱言。”

“甘先生呢?”

“甘相公脱险出宫了。”

赵顼板着脸,来回两步,说道:“劳烦舅爷盯着些,父皇若是有事,派人来报我知晓,我出宫一趟,去见见甘先生。”

李璋连连点头:“好,殿下自去就是,这里有老臣。”

赵顼飞奔出宫,直去甘奇家中。

甘奇才刚回家不久,把一身血衣换了去,一旁赵宗兰给甘奇换衣服,泪眼不止,进一趟宫,带着一身血回来了,赵宗兰不哭还能怎么样?甚至哭着,也忍住不开口去乱问,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赵宗兰此时的内心之中,除了伤心就是伤心欲绝,如果真是自己的兄长要杀自己的丈夫,赵宗兰能做什么?在这个时代,她除了一死了之,还能做什么?

却是门外,还有甘霸逗弄甘呦呦咯咯的笑声,还有春喜抱着甘云晒着太阳来来去去的轻笑。

好好的日子,却成了这般,赵宗兰忍着她自己心中的一切,慢慢给甘奇换着衣服,好好的一件官袍,染上了这么多血,也还好不是甘奇自己的血……

甘奇换完衣服,穿了一身常服,抬手抹了抹赵宗兰脸上的泪水,说道:“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那些事情了,以后一家人安安心心过日子便是。”

“嗯……”赵宗兰答了一声,抱着一堆衣服出门而去,却是刚出门,就看到赵顼匆匆进来。

“小姑姑,先生呢?”赵顼着急问道。

赵宗兰见到赵顼,忽然泪水如潮,哗啦啦就往下掉。

赵顼连忙上前安慰:“姑姑,莫要如此,咱们都是一家人,岂能让外人给欺负了?”

赵宗兰点着头:“好仲针,你姑父当真没有过什么不臣之心,你一定要知晓……”

一家人说着一家的话语,姑姑的语气带着乞求,用乞求来急切的证明着什么,君是君,臣是臣,本是一家人,如今却也分了尊卑,赵宗兰怕,所以她才出言如此乞求着。

侄子听得心里难受不已,怒上心头:“是谁胡言乱语?是谁说先生有不臣之心?”

此时甘奇出得门来,看到赵顼,上前抬手躬身大拜:“臣拜见太子殿下。”

赵顼看得甘奇这般动作,更是难受,连忙上前扶起甘奇:“先生这般大礼是作甚呢?岂不折煞人也。”

甘奇答着:“太子殿下来日会是天子,臣行此礼便是应该。”

“先生,姑父,莫要如此,这叫我如何自处……”赵顼直感觉难受不已,以往在甘奇这里,那都是亲密无间,不拘小节,忽然姑姑一脸的哀求,先生大礼拜见,显得格外生份,这种变化,陡然好像把赵顼变成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外人。

“太子殿下书房请。”

“先生请。”赵顼皱着眉头,迅速进得书房,把门一关,忍不住就直接开口:“先生,到底是何人要杀你?”

这一问,问得好。甘奇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脑中飞快运转,这一问要好好答。

“先生,您就直白说吧,如您所言,来日我若真是登基,莫不是还要当一个瞎眼天子?先生只管说出来,我一定为先生做主!”赵顼为何非要如此着急弄清楚这些问题?因为这大宋朝就是他家的产业,所以一定要搞个清楚明白。

甘奇思虑着,终于答了一句:“若是陛下要我死呢?”

赵顼瞬间如被雷击了一般,站在当场一动不动,呆呆愣愣了。

为何甘奇要这么说?因为他知道,想要说那些假话来瞒这位未来的皇帝是不可能的,甘奇要想在赵顼这里得到同情,那就必须把真话说在前头。

把真话说在前头是有好处的,因为架不住赵曙在临终之前肯定还要与赵顼有交代,与其把话语权都留给赵曙,还不如先给赵顼打一个预防针。

就看着预防针怎么打了,这就是高明,这就是水平。打得好,可以让赵曙的临终遗言都成无用功。这就是人心的手段。

赵顼一时间被吓住了,甘奇也不言不语,只是一脸苦愁,等着赵顼回过神来。

待得赵顼心中方寸定住了,立马问甘奇:“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啊?父皇岂会要杀先生?”

“陛下重病在身,必然也心乱如麻,所以被小人所趁,无外乎小人挑拨。”甘奇答着。

“挑拨?凭何挑拨?先生您为国为民为社稷,立下多少功劳苦劳?若不是先生您,朝廷一年哪里能多出两千万贯的度支?若不是先生您,此时燕云还在契丹手中?若不是先生,西北岂能如此安定?先生之才智,便是学生读上先生书中只言片语,也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便是听得先生几问,学生便立马知晓了国家症结所在。如先生这般大才,凭何言语可以挑拨?”

赵顼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质疑,其实是在生气。

“自古有言,功高而震主!历史古今,这般例子,多不胜数。”甘奇更是直白。

“这又是那般道理?功高震主?我大宋与历朝历代能一样吗?春秋战国乃贵族当道,汉乃外戚门阀横行,两晋乃封地王爷乱权,隋唐更是节度使将军作乱。而今我大宋,哪里有这些贵族门阀?我大宋是文人的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是士族的天下,何来功高震主一说?”赵顼是很有水平的。

甘奇摇头:“昔日,有人在仁宗陛下面前说,狄青狄相公乃是周世宗麾下之太祖,便把狄相公吓得六神无主。如今陛下病危,自然也有人说枢密院甘相公而今名望过甚,也是那周世宗麾下之太祖,陛下若未重病,岂能信得这些话语?奈何陛下重病之时,心乱如麻之下,连话语都说不清楚,自然有小人趁机……”

甘奇话语收着在说,那“心乱如麻”的词语,其实可以换成“病重智昏”。

赵顼听得甘奇这一番话,气得是捶胸顿足,口中说道:“说老狄青这些胡言,是看老狄青军汉出身,也许还有一点情有可原,说先生您,那真是包藏祸心,而今狄相公老迈如斯,还在为国戍边,先生您才刚立下如此大功回京,却是这小人一刻也不能等,就要行如此之事,此人着实该杀!”

甘奇不言。

赵顼又道:“此乃何人?”

甘奇还是不言。

赵顼陡然反应过来,说道:“我尝听人言,在先皇面前构陷狄相公最甚者,乃文彦博之辈也,先生,可是此人?”

甘奇不答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赵顼只要上心,找谁都能问出来,所以与其回答,不如不答,不答才显得甘奇心胸宽广、为国考虑。

所以甘奇说道:“殿下,罢了,事情已然风平浪静,不必在横生枝节了,家国社稷安稳为要。陛下如今病重,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如此也可让陛下心安,心安养神,说不定过些时日陛下身体康泰了,便也不会被某些小人所趁。”

“唉……先生,为了国家,你却连这般屈辱也能忍受。”赵顼听得甘奇之语,越是不忿,少年人最是这般热血,又道:“先生,你不与我说此事,我却总要知晓的。构陷忠良功勋,也不知对何人有益?莫不是权势如此熏心?怕了先生您年纪轻轻青云直上?只愿父皇康泰了,能想明白了。”赵顼话语说得不那么激进了,但是心中却汹涌澎湃,他似乎也想让甘奇安心一些。

“嗯,便是这个理,只愿陛下能赶紧好起来。若是陛下问起我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与之多言,只管听着,只要陛下心思安定,好好将养,定有拨开云雾之日。”甘奇叮嘱着赵顼,让赵顼不要因为自己去顶撞皇帝。

这就是预防针,这就是甘奇的高明之处,防的就是万一赵曙临终有言。

“先生呐,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想得这么多,若是平时,岂能不据理力争?到得如今,魑魅魍魉却也能当道乱行。这般朝廷,实在教人失望。”赵顼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殿下切莫惹是生非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甘奇还在叮嘱。

“我知晓的,先生放心。”赵顼点头,又是叹气:“听闻还有一众御史在当场,我便去寻一寻他们,先生告辞。”

“莫要再去寻了,寻了就是惹是生非,殿下,且就这么过了吧。”甘奇依旧在叮嘱。

“唉……先生,我不去寻就是了。”赵顼拱手,转身走了。

出得门来,一上车,赵顼就道:“先去御史台。”

赶车的军汉连忙扬鞭。甘奇越是叫赵顼不要寻不要问,赵顼越是要寻要问。甘奇之高,皆在此了。

御史台内,早已是乱做一团,司马光连屁股都坐不住,在一众御史面前来回踱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中丞,这般大事,殿前围杀枢密使,如何说得过去?不得明早,便是满汴梁的风声鹤唳,过得几日,怕不是天下哗然!”

“中丞,当时您入了殿中,也与陛下说了话语,您倒是跟我们说个明白啊。”

司马光脚步一停:“我哪里说得明白?当时文相公要杀甘相公,甘相公也有人护着,殿前指挥使李相公显然帮着甘相公,却是又不敢得罪文相公,还有人动了手,被甘相公击杀当场,陛下好不容易病情有了好转,却被气得当场失语。你们叫我如何说得清楚明白?”

“莫不是陛下要杀甘相公?”

“胡说,陛下凭什么要杀甘相公?甘相公犯了何罪?而今甘相公还在汴梁家中,若是陛下真要杀他,他还能安稳在家?我等岂能一点都不知晓?”

“是啊,甘相公刚从前线立功而回,陛下怎么可能会杀他?”

“那就是文相要杀甘相公,今日早间,咱们先到的,文相公比咱们还到得早,甘相公是后去召的,姗姗来迟,这一切,怎么看也不像是甘相公有什么谋划,反倒像是给甘相公专门设的局一般……”

“有理,此言有理。”

“对啊,甘相公一人而来,若真是一场设计,若非殿前司与御前有护卫帮衬,只怕甘相公早已被人刺杀当场。”

“那这就不是陛下之意了,若是陛下之意,甘相公岂能还有命在?”

“谁说是陛下之意了?”

“那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有人趁陛下病重之际,谋了乱事?”

这话一出,满场禁声,无数的眼神互相在看。许久之后,才有人再开口。

“当时殿中,甘相公与文相公互相指责对方谋逆,甚至有人动手要去杀甘相公。如此看来……甘相公可不是那谋逆之人,若是他要谋逆,岂会一人入宫,被众人所围?”

“此语之意,岂不是说文相公谋逆?”

“我看就是,文相公向来对军阵立功者看不上眼,昔日狄青之事,诸位可还记得?”

“还有一事诸位细细思虑一下,昔日文相公罢相是为何啊?不就是因为甘相公才导致了文相公罢相吗?”

“难道文相公是怕甘相公立功之后身居高位权柄在握,怕再次罢相失权?所以……”

“所以趁着陛下病重,先下手为强?”

众人一通分析,司马光大手一挥:“莫要猜了。”

“中丞,真相不过如此,还猜什么猜?”

“是啊,我等皆是御史言官,皆是清流,难道都要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

司马光语重心长:“陛下病危,猜了又能如何?真相又如何?上奏了谁去看?”

忽然门口传来呼喊:“太子殿下驾到!”

满场众人,立马全部正冠抚衣,转头作礼。

太子赵顼快步入内,不等众人开口,便是说道:“不必多礼。”

再看赵顼,几步走到最头前,左右看了看,开口:“本宫此来,就问一事,垂拱殿中,是何人要杀甘相公?”

众人沉默片刻,皆去看司马光,司马光也没有立马出言,他是慎重,这种事情,一定要慎重。

却是赵顼又问:“昔日有人在仁宗陛下面前出言,狄青乃是周世宗麾下之太祖。此语何人所言?是不是文彦博说的?”

还是无人回答,皆在看司马光。

赵顼来气了:“你们这些人,一贯以清流自居,一个个标榜自己嫉恶如仇,一个个说自己清正廉明,一个个把自己当做朝廷栋梁。却是真正遇事,连一个敢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笑话,这个朝廷,就是个笑话!”

被太子这么一通骂,这个连皇帝都敢怼的衙门里,满场皆是臊红的脸。

终于有人开口了:“殿下,老臣当时就在大殿门口往里观瞧,只见文相公与甘相公互相指责,皆言对方是谋逆之贼。”

赵顼闻言,又问:“那周世宗麾下之太祖的言语,可也是文彦博昔日所言?”

“正是。”

“果然,果然。”赵顼说了两个果然,起步就走。

众人连忙躬身去送,赵顼出得门口,迈步就跑了起来。

司马光眉头已成了川字,叹息摇头,看向众人,说道:“今日你们答了这一语,便是坐实了一事。”

“中丞,本就是如此,难道让我们都闭口不言?”

“中丞,我也并未说什么,我就是说我自己看到的事情,也没有说一句臆测之论,当时,我就看到殿内,文彦博与甘相公二人互相指责对方是逆贼。如此而已,实事求是,未有一句妄言。”

司马光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谋逆大罪,满门的性命啊。”

“那也是咎由自取,就算再不喜欢一个人,就算私仇再深,也不该如此行事,否则国将不国。”

“若是都如此行事,不若就把朝堂变成一个战场,看谁刀更利,那还要我等作甚?还要百官作甚?若是如此,亡国就在今日!此等风气不止住,遗祸无穷。殿前杀大夫,诸位……能开这等先河吗?”

殿前杀士大夫,太让人忌讳了,这大宋朝皇帝都已经不杀士大夫了,游戏规则已经立下来了,岂能更改?

一旦破例,这官还是人当的吗?几十年寒窗苦读,几代书香传家,朝堂上命都保不住,那还有什么意义?这岂不是与整个天下作对?这还是受到全天下士族阶级拥护的大宋朝吗?

司马光看着群情激愤的御史台,问了一语:“诸位要上奏吗?”

“中丞,下官今夜便是不休不眠,也要上那万言之书,痛陈此事之过也,历朝历代而下,到得我大宋,好不容易有了如此清明之政治,岂能一朝而改?”

“是啊,难道真要回到以往,动不动就宫变,动不动就内乱?”

司马光点着头:“诸位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多言了,今日就散了去吧。”

御史台里散了。

政事堂里却还没有散,富弼与文彦博对坐。

文彦博还在可惜:“可惜了,如此大好机会,却被几个军汉给搅了,李璋着实无用,瞻前顾后,再也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富弼说道:“只要陛下还在,总还有办法的。”

“唉……就怕陛下经历此番,撑不住多久了,太子殿下被甘奇那厮蛊惑得不轻,我等怕是难上加难了。”文彦博也开始忧心忡忡了,就怕太子登基,甘奇真的就水涨船高,大权在握。

富弼答着:“尽人事听天命。”

富弼语气开始平淡了,这让文彦博有些不舒服,问道:“富相公莫不是想要偃旗息鼓?事已至此,哪里还容得偃旗息鼓?”

富弼摇头:“我可未如此去想。”

倒也不知富弼内心真作何想法,但至少不是他话语那般。就算偃旗息鼓了,富弼这几朝贤相也不怕,背锅的就在当面,他怕什么?他又没去见李璋,他又没有与甘奇当殿指责,他虽然与甘奇有过杯葛,但也不至于因为那些小事就闹个晚年过不了,他照样是贤良老相公,老资格在这摆着呢。

文彦博还道:“那就好,富相公,如今无论如何,咱们也要为陛下把此事办成了,这可是为了江山社稷。”

富弼看着文彦博此时还激动不已的模样,叹着气。也不知是不是在为文彦博觉得可惜,可惜了这么一个为江山社稷如此卖力的人,却还不知可能死到临头了。

“富相公,咱们还得入宫,只要陛下稍有好转,咱们就得赶紧再定下计策。甘奇殿内杀人,还是当着陛下的面杀了赵家子弟,这也是大罪,也可拿来作文章。”文彦博是想破脑袋想着办法。

富弼起身,不置可否,只道:“嗯,那就入宫去见吧。”



第五百六十章 自寻死路

皇帝情况越来越差,一众御医围着皇帝商量着,也在各抒己见,人真到了病危要死的时候,就是医生最为难的时候。

李璋现在也不出宫了,麾下的人手全部都上值,把皇宫围得水泄不通,现实情况来看,十有**真到了新旧交替之时,此时对李璋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把皇宫给控制住。这事情李璋有经验,因为仁宗皇帝也就是三年多之前死的,那时候这些工作也是他在负责。

皇后高滔滔开始哭哭唧唧,坐在病床前一刻不离,太子赵顼也回到了皇帝的病床之前,连曹太后此时也从深宫之中出来了,坐在皇帝病床之侧。

这北宋赵家从仁宗之后,没有一个真正长寿一点点的皇帝了,赵顼也不长寿,三十多岁就死了,继承赵顼的哲宗赵煦也是个短命鬼,二十四岁就死了,接下来就到了徽宗赵佶,他也是赵顼的儿子,长寿一点,五十多,但是把国给亡了。

听得文富两位相公又要入宫见皇帝,这回李璋私自做主,婉言拒绝了,也主要是皇帝如今这状态,见了也没用。

御史台里一众御史们奋笔疾书,却是这奏折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送,是送到政事堂?那是白送,往宫内递,也没人看。

皇帝病危,甘相公在大殿被人围杀,这事情到得晚间,不过堪堪几个时辰,消息已然不胫而走,但凡与官面上的人物扯得上一点点关系的人,都开始听说这件事情了。

消息有板有眼,文彦博怕失势,怕甘相公立功受赏之后权柄在握,怕甘相公报复,所以先下手为强,想要除掉甘相公,所以在大殿之前埋伏甘相公……

这消息传出来就是这样的,甘奇自己可没有出一点力,舆论都不用去造,已然成型了。

早间在场之人,要么就是军汉,要么就是御史台的人,舆论完全一边倒。

其实在场还有另外一些人,七八个朝堂官员,富弼也在场,却是富弼丝毫也不出来辟谣什么的,更不解释,就任凭这些消息弥漫在汴梁城中。

皇城司今夜下了宵禁令,汴梁城刚一入夜,街面之上便有了一队队巡逻的士卒,所有百姓入夜都不准出门,所有场所入夜都要闭门谢客,大街之上不得有一个行人走动。

这一举动,任何人都会猜测皇帝是不是不行了,任何人都知道出了大事。

反倒是甘奇,难得轻松了几分,左手抱着女儿,右手抱着儿子,逗弄来逗弄去。

一家人团团圆圆,一个不少,晚间皆在家中。只是家中多了许多铁甲在身的汉子,不免有几分肃杀之气。

甘霸一身铁甲穿了一整天也不脱,还亲自安排众多人手在院内到处巡视。前院里放着百十匹马,满院都是马粪的味道,前院的大厅里还摆放了几十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强弩,院墙倚靠的大木盾也有不少。

这自然就是有备无患,预案早已做好,若是真有个万一,立马就会有一队人打马冲出去,直奔军营去喊援军,援军不多,五百。

家中也还有一队人,盾牌强弩守着,只等援军一到,便会在汴梁城宽阔的大街上横冲直撞,直冲城外,明日大早,甘奇就会带着京畿禁军入城清君侧。哪怕没有调动京畿禁军的虎符大印,甘奇也自信大早就能把京畿禁军带入城内。

做好所有预案,甘奇也只愿这些预案都用不上,风平浪静最好。万一真遇上了,那才是大麻烦,这大宋朝的天下,太过稳固,全国所有的士族阶级对赵家的拥护是无与伦比的,这一百多年来,赵家对士族阶级太好了,这种稳固的关系,是甘奇此时破解不了的。

就算要用暴力手段破解,成功与否先不说,必然也会把这个国家打成一片狼藉。挟天子令诸侯,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天子已然失势衰颓,已然不再是人心所向。

而此时赵家的天子,显然还是天下人心所向,胁迫之,只会适得其反,会把甘奇自己推向一个对立面。

也就是说赵顼如果登基,甘奇必然不能胁迫他,只能哄他,要保持好关系,要用最最高明的手段保持赵顼对甘奇的信任。

权力与政治,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得赵顼主动对甘奇信任有加,不能让赵顼被逼无奈听甘奇的。这里面的差距很大,甘奇要自己政令通行全国,名正言顺通行全国。

不出麻烦,不出事,赵曙老老实实的就这么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今夜真要出点事,那最好也是有人私自行事,而不是赵曙亲自下令。因为赵曙是赵顼的亲爹,在这父子关系之中,甘奇毕竟是个外人,甘奇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人家的亲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否则,人家的亲儿子从此再也不会对甘奇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过,若是真有人今夜私自行事,甘奇倒是乐见其成的,靠着文彦博富弼这帮文人老头,那岂不是送菜上门?不仅送菜上门,连把柄都一起送来了。

事情有些复杂,却也简单,准备好就是。

前院弥漫着马粪的味道,后院里起了曲声,曲声轻微,好似故意不敢高声。

两个小孩慢慢入睡了,甘奇坐在后院大堂之内,一直无眠,听着曲,时不时小酌两口,手拍打着节奏,时不时也自己哼唱两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唱着唱着,甘奇又酌了一口,说道:“这宅子小了,该换个大宅子了。”

也无人答甘奇的话语,甘奇这是自言自语。赵宗兰带着孩子在睡觉,吴巧儿正在厨房里忙碌,时不时把冷了的菜拿去热一热。这个家中,也只有这两个人有资格答甘奇这种话,两人不在,旁人便也不会乱答这种主人答的话语。

一夜无话,甘奇看到了朝色,方才入眠。

甘奇去睡觉了,这个汴梁城炸锅了,从内城到外城,甚至到城外,到处都是出门的人。

内城里无数的官员到处奔走,人人都想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人人都想打听一点确切的消息。

外城百姓,已然得知了昨日的事情,群情激愤,想入内城去,去抗议也好,去找文彦博要个说法也好,反正都往各处城门挤去,却是这皇城司的军汉早已收到了命令,内外城除了身带公文之人,任何人不准进出。

甘奇家门口,早已人声鼎沸,儒生士子们越聚越多,都想来听甘先生说一句明白话。甘先生但凡说了一句明白话,今日这些士子们便是死,也要去讨一个公道。

只可惜甘先生正在睡觉。

甘霸站在大门口,扯着嗓门喊着:“诸位,回吧。我家相公有言,不得闹事,不得闹事。你们都好好回家待着,不可瞎闹,你们若是闹事,陛下就会怪罪我家相公。”

甘霸这话不假,如今甘奇,早已不需要这种手段来办事了,没必要再闹什么事情了,群情激愤是天下人的同情,若是所有人真的去皇宫或者各处衙门里闹,反而是麻烦。除非甘奇真有什么性命之忧,否则没必要搞这些动作了。

文彦博,板上钉钉的一条死鱼,就看怎么死。自寻死路是一种死法,新皇登基是另外一种死法,反正没有必要让他被百姓士子乱石砸死。

甘奇还得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宽容,表现给赵顼看的。所以更没有必要花费什么手段去弄死文彦博了,除非文彦博到甘奇面前自寻死路。

还别说,见不到皇帝的文彦博,还真就在做自寻死路的事情,只是进展不怎么样。

他在枢密院里,召来平常里对他奉承有加的一些军将,老老少少十几人,然后寻得一间小房,派了一众差人在外守卫得严严实实。

这自然就是要密谈了,说正事之前,文彦博先说了一番场面话语:“今日召诸位来,是有一桩大事,此事事关家国社稷,事关我大宋的未来,今日拜托诸位了。”

众人都低着头,虽然他们不知道详细,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甘奇甘道坚,乃祸国殃民之贼也,来日必然是那司马懿司马昭之辈,不除之,必有大祸。平常里本相最是信任诸位将军,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今到了朝廷用你们的时候了。还请诸位将军招揽心腹人手到此集合。”

文彦博带着枢密相公的威严,对自己也有自信,枢密院的权柄,那也是大权在握,平常里这些人对他文彦博那也是百般讨好千般顺从,该是用人之时了。

“不知相公要人手做何事?”

“今夜,诛杀国贼。”文彦博说得是大义凛然。

“不知文相公要诛杀哪个国贼?”这是明知故问了。

“甘奇,今夜诛杀甘奇,尔等皆把心腹人手调集过来听本相号令。”

“这个……”

“怎么?”文彦博一听这种话语,立马面色一变,威严无比。

“相公恕罪,不是我等不帮着相公,实在是我等哪里有什么心腹人手?我等皆是武将,岂敢私自豢养死士?那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是啊,相公,末将就这把老骨头,哪里寻得到什么心腹人手?更何况我等也非营内指挥使,除了家中几个仆人小厮,也调不动军中人手啊。”这话怕是包藏祸心。

“是啊,相公,着实为难。”

文彦博闻言,心中一思虑,问道:“枢密院虎符大印皆在,可把京畿禁军调入城内……”

“这个……相公,怕是不妥吧,没有圣旨,调兵入京,这也是杀头的大罪啊。”

文彦博面色凝重,牙关一咬,说道:“谁说没有圣旨?尔等自去领虎符印鉴,调五万人入城,老夫去把圣旨取了。”

文彦博今日这个临时决断,是真豁出去了,似乎他也明白自己没有了退路。而今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皇帝的态度,皇帝是要杀甘奇的,这是确定的,所以文彦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办成了,不说是为什么社稷,哪怕是为了自己,也的把甘奇除了,不然来日甘奇掌权,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文彦博才能如此豁得出去。至于圣旨,文彦博有办法,忽悠军汉而已,中书门下,本就是为皇帝拟诏发令的地方,不难。

只要事成,来日也不会再有人追究这圣旨真假了,因为哪怕皇帝好转能理事了,也不会怪他文彦博这么做,只会夸他做得好。就算新皇登基,这圣旨之事,本就是相公们负责的,只要富弼帮他一把,圆个谎,就说是陛下榻前耳提面命,也可行。

到时候只要甘奇一死,便是李璋也会帮着证明陛下确实有过这安排,李璋可是知晓其中细节的。

反正只要甘奇一死,就是万事大吉。

调兵,文彦博虽然是临时决断的,但此时深入一想,越发觉得此事可为。

时不我待,文彦博飞快到得政事堂,寻了富弼,把事情一说,富弼不置可否,只是对着自己的案几指了指:“东西皆在那里,只是缺一方皇帝大宝。”

皇宫是进不去了,就算进得去,也不能有皇帝大宝给文彦博用,文彦博得想办法,说道:“待我回去翻个旧圣旨出来,剪出大宝印鉴贴上去。”

“这……未免也太假了。”富弼说道。

“凭着我枢密相公的身份,带着虎符印鉴,岂容得那些军汉细瞧?”文彦博边说着,已然坐到了富弼的案前,取圣旨,磨墨,写圣旨,一气呵成,中书印,门下印,一通盖……

盖完之后,文彦博起身就走。

富弼随后也出,在门口看了看文彦博飞奔而去的车架,连忙回身入得衙门,寻得几人吩咐一番,然后急忙再出门,上车,立马吩咐车夫:“走,快走。”

“主人要去何处?”车夫问道。

“去……去御史台,去司马光那里。”富弼话语有些着急,为什么急着走?这不得留条后路吗?到时候也要有人给他做不在场证明,谁最合适作证?司马光与那帮御史最合适。

文彦博事成了,皆大欢喜。

一旦事败,富相公可不知晓,他哪里知道竟然还有人敢伪造圣旨?哪里想到文彦博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趁他在御史台的时候,竟敢入政事堂偷盖他的大印?

第五百六十一章 反贼啊反贼

圣旨有了,虎符印鉴齐全,公文更是一丝不苟,出城调兵,水到渠成。

只是这些个带着公文出城调兵的人为难起来了。

十几个人刚打马出了城,便聚在了一起。

“文相公让咱们出人去杀甘相公,咱们那般推脱着,没想到文相公真把这调兵的圣旨给请来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难为人呐,好端端的,非要杀甘相公作甚?”

“是啊,甘相公这可刚立功而回,昨日就出了宫中围杀之事,汴梁城里传得是沸沸扬扬,今日就要调兵入京城里再杀,倒也不知甘相公是犯了哪门子的死罪……”

“我可听御史台的人说,说是文相公报复甘相公呢,说是文相公谋逆,自作主张,这回不会又是文相公自作主张吧?”

“别猜了,圣旨都到了,看来是陛下的意思,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功高震主,咱们兴许这回是见识到了。”

“圣旨咱也只听着文相公念,也没看到了。”

“我倒是瞟到了一眼,大印倒是都在。”

“瞧清楚了?”

“反正是瞟到了,清楚不清楚的,也看到了,中书门下的印都有,大宝也在。”

“得,那这兵还是得往城里调……”

“万一出事了,总不会拿咱们去顶吧?”

“不会不会,怎么样也不该咱们顶缸啊,咱们是奉命行事,奉枢密院文相公的命,总不能奉命行事也有罪吧?”

“希望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了,文相公是枢密相公,那甘相公也是枢密相公,咱们带着京畿禁军入城,要杀甘相公,谁杀?谁动手?啊?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谁动手?”

十几个人,皆是把头一低,调兵容易,最后若是真要动手干了,谁干?不问谁敢不敢干,只问谁愿意不愿意干?

都是军汉,而今这大宋不比以往,辽人也败了,党项人也败了,吐蕃人也败了,而今却要杀这个打败这些敌人的人,谁愿意干?

“唉……到时候……到时候实在不成,让底下指挥使干吧,反正能躲就躲着。”

“笑话,咱们都不愿意干,底下指挥使能愿意了?”

“底下指挥使不也有麾下军将吗?军将们不也还有麾下士卒吗?总有那愣头的。”

“你们呐,都是想得好,那甘相公何许人也?别看人家是个状元读书人,那也是身先士卒的猛将,他身边之人,哪个不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想杀他?哼哼……”

“就你知道?你知道杀不了,你想个办法?这兵咱不调了?不调兵,你回去怎么交差?把脑袋交上去?”

“走吧走吧,咱们不想那么多,把兵往城内一调,找着文相公,其他的都是文相公的事情了,再不济,底下还有人,最为难的也不是咱们,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就是。”

“走吧走吧……”

此时的甘奇,才刚刚起床,洗漱一番站在内院里吃着烧饼,一边吃着一边往外院来,外院皆是人马。

甘霸上前来:“大哥,早间来了许多读书人,都给打发走了。”

甘奇点点头,继续啃烧饼。

“大哥,再过三天可就除夕了,过年咱回村里吗?”

甘奇摇头:“看情况是回不了,这汴梁城轻易不能出。”

“大哥,刚才崔二派茂哥儿来报,说是你叫他派的人在西门那边看到有一队军将打马出城了,多是老汉。”

甘奇眉头一皱,烧饼也不吃了,脑子仔细一思虑,口中一语:“当真大胆,好大的胆子,这真是不想活了啊?寻死也赶这么早?”

“大哥,谁要寻死呢?”

“几十岁的人,当真是活得太久了。”甘奇自顾自说着,又把烧饼拿起来啃几口。

“大哥是要杀谁?只管吩咐,我这就去办了。”

甘奇把最后一点烧饼塞进嘴里,转身就喊:“帮我穿甲,出门!”

此时的枢密院里,文彦博躲踱着步子,搓着手,着急非常,心中想的是只要大军入城一切就稳妥了,便也是望眼欲穿。还时不时派人出门去看,看那大街之上有没有军队而来。

甘奇一身金甲在身,在赵宗兰担忧的眼神下,上马就走,身后带着十几号铁甲。

甘奇一走,家门立马紧闭,大堂里的箱子也开了,弩弓一柄柄皆发在众多汉子手中,各处的盾牌也扛起来了,甘霸在家中负责守卫,以防万一。

赵宗兰找到甘霸,急切问着:“呆霸,这是怎么了?”

“嫂嫂放心就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嫂嫂带着大家在屋内不要出来,万事有我。”

甘霸越是这么说,赵宗兰越是担忧:“呆霸,你大哥是去哪了?”

“大哥说是去枢密院了。”

“呆霸,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有什么不好的……事啊?”

“嫂嫂,没有什么事,大哥说去去就回。”

甘霸这里,显然问不出什么,赵宗兰唯有吩咐着宅子里的人都到屋内不要出来,自己带着孩子坐在后院大厅,然后就剩下忧心忡忡了。

甘奇是真去枢密院了,带着十几个人,快马直奔枢密院。

枢密院内,文彦博只听得外面一声大喊:“甘相公到。”

文彦博立马浑身一颤,几步出门,果然见得甘奇一身金甲而来,直奔堂前。

甘奇看到文彦博,脸上还挂着笑。

文彦博看到甘奇,连忙掩饰面色中的慌张,开口问道:“甘相如何到衙门里来了?”

“怎么?这衙门我还来不得了?”甘奇还是笑。

“甘相公,你虽然身为枢密相公,但是这枢密院里的差事都是老夫主持,这也是当初陛下的意思,朝廷上下皆是知晓的,甘相公莫不是要僭越?”文彦博第一反应是要赶甘奇走。

甘奇倒也不气,而是说道:“文相公,堂内说话,我来自然也是有差事的,这不,我这一队虎符印鉴,皆是此次出征调兵遣将用的,大胜而归,这差事也该交了,虎符印鉴之类,也该交还枢密院,公文程序也还要劳烦文相公操办一下。免得有人说我贪恋权势,有什么不臣之心。”

甘奇前天回来的,前天不交,昨天不交,偏偏今天来交,文彦博心中着急不已,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般着急,只道:“今日无暇,甘相公请回吧,明日再来交便是,拖得一两日而已,谁还能说个什么?”

甘奇已然入得堂内,直接落座:“那不行,前日回来就去见了陛下,昨日又历经一场风波差点丢了性命,这不,今日还不交,明日怕就真的成了乱臣贼子了。交,就今日交,无论如何,今日也得把这兵权交出去,如此落得自在。”

文彦博内心中烦躁不安,听得甘奇这么说,连连摆手:“那就交,赶紧交,交完赶紧走,来人呐,给甘相公办差事,开公文。”

门外走进来几个小吏,看了看甘奇身后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将,慢慢走到甘奇身边。

甘奇也慢慢解开胸甲一角,从怀中掏着,掏出一个虎符,还要左右观瞧一下:“这个,这个虎符是威武军的,这个新,三年前枢密院打造的,验一验。”

小吏接过虎符,左右看了看:“当真,当真。”

“开文,写清楚了,枢密使甘奇归还威武军虎符一个,一字不能差。”甘奇又开始在怀里掏着。

“相公放心,这公文下官写得多了,文相公盖了枢密的印,就妥了。”

“这个,秦州禁军的虎符,这个老了,得有百十来年了,铭文倒是清晰,就是样式老旧了些……”

“甘奇,你磨磨蹭蹭作甚呢?莫不是不愿意交?不愿意就不交,你带回去罢了。”文彦博看着甘奇这个劲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怎么?文相公着急了?”甘奇把秦州禁军的虎符拿在手上,反倒不给那已经伸手而来的小吏了。

“老夫着急什么?老夫就是觉得你不对劲,连交一个虎符还这么不爽快。要是今日不想交,你明日再来也行。”文彦博实在没有心思与甘奇在这里拖拉,今日只等大军入城,就要杀甘奇了,此时只想甘奇赶紧滚蛋回家等着,待他带着大军前去抄家。

“得,把那威武军的虎符还给我。”甘奇面色之中再也没有了笑意。

那小吏傻眼了,看了看文彦博,又看了看甘奇。

“给他。”文彦博哪里还管这个?

虎符又回到了甘奇手中,甘奇拿着虎符,又是左右观瞧了一番,还自言自语:“事有不对啊,倒也奇怪,这枢密院还不让人交虎符了,这是有祸端!”

“甘相公,那你回吧……”文彦博抬手作请。

甘奇还在自言自语:“这是有祸端呐,有人要寻死路……呜呼悲哉。”

“甘奇,你这是何意?走是不走?要走你就快走,要是不走……你就……”文彦博说到这里,陡然好像想到了另外一个道理,甘奇今日就在面前,大军也在过来的路上。甘奇这是不是在自寻死路啊?只等大军一到,甘奇这都不是请君入瓮,是自己入瓮。

想到这里,文彦博反倒不着急了,又道:“要是不走,那便坐这吧,老夫不奉陪了。”

文彦博倒是聪明,他怕到时候大军一到,自己这把老骨头被狗急跳墙的甘奇给拿捏了,得躲着些,让甘奇在这里坐着,大军来了,就是甘奇的死期。

“文相公自便,忙你的去吧。”甘奇倒也不在意,要躲就躲吧,总是还要照面的,再照面,就要杀人了。

文彦博起身出门,哪也不去,直去枢密院外,在大门口等着,等大军到了,下令冲进去,杀了甘奇,万事大吉。

甘奇还真就在枢密院里坐着,茶水也喝着。

文彦博在枢密院衙门之外踱起了步子,望眼欲穿,望了许久,终于把大军望来了,黑压压一片,从街道尽头直奔而来。

头前还有百十号打马的军将,不等靠近,文彦博已然举手大喊:“快来,快。”

众多军将看着文彦博跳脚呼喊,快马几步近前,就听文彦博大喊:“反贼就在衙门里,赶紧冲进去,杀了他!”

十几个军将皱着眉头,回身呼喊:“冲进去,你们带人冲进去,杀反贼。”

身后一众军将皆是一头雾水,有人问道:“杀谁啊?”

一众从枢密院出去调兵的军将皆是不言。

唯有文彦博心急火燎大喊:“杀甘奇,甘奇,就在衙门正堂里,冲进去杀了他。”

“啊?”

“这……”

“文相公,您是不是说错了?”

“陛下旨意,圣旨在此,诛杀国贼甘奇,还不速速去办,诛杀甘奇者,连升三级!”文彦博把怀中的圣旨拿出来,扬了又扬,还故意打开一点,再扬了扬。

还有几个老军将也开口:“文相公替陛下办差,尔等速速去办。”

一众京畿军将,哪里反应得过来?

“尔等也要造反不成尔等莫不是甘奇的党羽?还不快快进去诛杀反贼?”文彦博大声呵斥着。

接着话音,有一个声音从枢密院内传了出来:“谁是反贼啊?”

随着声音,甘奇打马,上台阶,过门槛,下台阶,一身金甲,出来了。

“甘相公,文相公说您是反贼呢?说是奉了陛下的圣旨,要诛杀您,这都怎么回事啊?”

甘奇在马上环视全场,熟脸面无数,昔日里弄了一个演武大阅兵,这里面不少军将就是当时甘奇提拔的,甘奇看了一圈之后,说道:“此处是有反贼,当杀之!”

“这……”众多军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了一圈,反贼?看谁也不像啊。

“圣旨在此,诛杀甘奇,来人呐,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陛下,快快杀贼!”文彦博把嗓子扯得老高,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

一张张不明所以的脸,一个个蒙蔽的眼神,越聚越多的军汉。

“文相是要杀我?”甘奇打马在人前左右巡视几步,面黑如水,口中喝问左右:“禁军私自入汴梁城,杀头的大罪,文相公也敢干,文相公是有多大的野心?难不成文相公也想坐一坐龙椅?陛下病危了,文相公以为谋朝篡位的机会来了?”

文彦博这回真急了,满场这些军汉,竟然没有一个听令动手的,这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些京畿禁军的军将,竟然不听圣旨……

文彦博再次大喊:“诛杀国贼者,连升八级,连升八级,赏十万贯,封国公。圣旨在此,圣旨在此,尔等若是不遵圣旨,与反贼同罪!”

“文相公真把自己当天子了,国公爷也敢私自往外封了。”甘奇见得满场众人,其实早已心安,这其中不仅有甘奇提拔的,更有一些人昔日就是甘奇麾下的上阵立了功的军将。昔日甘奇执掌枢密院的时候,一场演武大阅兵,就让甘奇安插下了不少人。这才是真正的未雨绸缪,今日就见效了。

就算之前没有安插人手,甘奇也自信,凭借他这几年的功勋,今日也无人会对他动手。

“莫要听反贼胡言乱语,本相有圣旨,本相有圣旨啊!”文彦博喊得青筋暴跳。

许多马蹄也在左右躁动,往前往后,往左往右。

马蹄如人心,是动手呢?还是不动手呢?

是看一看呢?还是看一看呢?

有人动手吗?有人会动手吗?

甘奇看着被文彦博扬来扬去的圣旨,似乎看破了什么,其实也不难看破。要是皇帝要下这种圣旨,还需要等到今日?要是皇帝真豁得出去,还需要文彦博这么临时来调动大军?要是皇帝真的这么决断了,昨日的皇宫之内,岂会是那么一场闹剧?

如果赵曙之前给出这么一道圣旨,那真是秦皇汉武之君也!甘奇都不需要走到皇宫之内,前日就是在汴梁城门口了。

现在出了这个圣旨?皇帝躺着不能动的时候,圣旨出来了?这岂不是可笑?

“文相公,把您的圣旨好好给大家看看,若是真的,那我便在此拔剑自尽了,若真是陛下要我死,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自尽也算留个体面。如何?”甘奇这是给文彦博一条死路。

这句话一说,满场军将面色大变,假圣旨?假传圣旨调兵入城?

文彦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真以为大军一到,军令之下,甘奇就会死在乱刀之下。

为何啊?这都是为何?这些粗鄙军汉,为何敢不听皇命?为何敢不听枢密相公的命令?这大宋朝,何曾出现过这般场景?哪个军汉见到文人相公们,不是满脸谄媚卑躬屈膝?

哪个军汉敢不听枢密相公的?

文彦博回头看着那数之不尽的大军,歇斯底里了:“杀甘奇,不听号令者,满门抄斩!”

此时,汴梁城内,各地各处,皆是鸡飞狗跳。

开封府内,有人惊慌呼喊:“不好了,不好了,京畿禁军入城了!”

皇宫之中,也有人边跑边叫:“不好了,不好了,禁军入城了,好多禁军入城了,十数万……”

皇城司里,汝南郡王府,政事堂,兵部,御史台,谏院,皆是这般的呼喊禀报。

赵宗汉吓得是连滚带爬出门,司马光更是跌跌撞撞飞奔。

李璋第一反应就是让所有军汉上皇城城墙,弓弩羽箭赶紧都搬上去,皇宫地面上的石板都赶紧撬起来,都搬上城头。

最惊骇的莫过于的赵顼,他已然手脚并用奔上了皇城城楼,眺望内城枢密院衙门那边,人山人海。

城内各处街道,无数百姓都在往家跑,商户连忙闭门,小贩连手推车都不要了,一个劲的奔。

这是要变天了?这是要血流成河了?这得多少人家破败?又要有多少新贵而起!

枢密院前,文彦博依旧在高喊:“诛杀国贼,你们快快动手啊,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都是为了我大宋朝,你们是大宋朝的兵,是朝廷养着你们,还不快快为国效命?”

终于有人接了一句:“文相公,您老把圣旨给末将看一眼,看得清楚了,末将第一个上前诛杀国贼!”

随后无数人附和:“是啊,这般大事,若是不能亲眼得见皇命,哪个敢做?”

“文相公,末将一家几代忠良,只要好好看一眼圣旨,立马奉命。”

甘奇笑了,勒住马:“反贼啊反贼,到底谁是反贼!”

第五百六十二章 冤枉啊

反贼,到底谁是反贼呢?

皇城之上的赵顼与李璋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李璋是跳脚大骂:“这是那个反贼,竟敢把禁军调入城中,这是反了天了,这是要造反啊!”

赵顼慌张了,这场面,实在有些骇人,人山人海的街道皆是军汉,他便是再没有见过世面,也看过史书,知道这一幕代表了什么,那就是顷刻间,天地变色,社稷倾颓的事情。这赵家江山,说话间就在这一日了。

李璋见得赵顼面色,连忙安慰:“太子殿下莫急,这皇城守备森严,若是真有反贼要攻城,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就算这反贼能调兵入城,那必然也是假传圣旨才行,只要守得片刻,汴梁城内皆是忠臣良将,反贼必然不能长久。”

李璋说的是正理,这大宋朝,这么造反,肯定难成,好好的国家,要是这么给外人偷的去,那岂不是笑话?再不济,皇帝还在皇宫里呢,太子也在,号令天下的人还好端端的,哪怕被那些丘八冲进来了,见了皇帝见了太子,也得跪着说话。

赵顼闻言,稍稍心平,只道:“到底是何人假传圣旨调兵入城啊?”

李璋脑子在想,谁能干出这事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符合这种人设,也只有一人有这个胆色,更只有一人有这般决断,那就是甘奇甘相公。

旁人?这汴梁里能找出第二位吗?

但是李璋也想不通,甘相公何许人也?何等聪明人物?这么做没有道理啊?调兵入城为哪般?

李璋想不明白,也不敢乱猜乱答,只得说道:“殿下,这般的乱臣贼子,臣猜不出啊……平常里这朝廷也没有哪个有这般胆大放肆的。”

赵顼问了一句:“莫不是真有人想要谋朝篡位不成?”

有吗?没有吗?李璋拿不准,只能说:“不会不会,我大宋仁义天下,人心向背,必不可能被奸人所趁。”

赵顼又心安一点,远远望着,倒也不见那些军汉往皇城这边围过来,更是心安不少,又道:“舅爷,要不您老出去看看?”

李璋一愣,点头:“那老臣就出城去看看。”

说完李璋下得城头,打开右掖门一条缝隙,带着百十人出城而去,直奔枢密院衙门那边。

往枢密院去的人不少,开封府韩绛,御史台司马光,自然也少不了在御史台的富弼,富相公倒是不那么着急,他心如明镜,哪怕脸上表现出惊慌着急,但是心里可一点也不着急。

司马光是一腔忠心奔向万军从中去看,富弼是心里门清,也奔向万军从中去看。最好啊,到的时候,甘奇的脑袋就在地上滚着了,那就真的万事大吉了。

只可惜此时甘奇的脑袋还在脖子上扛着,他正看着文彦博,似笑非笑,等待着:“文相公,圣旨瞧一瞧吧,我不看也行,随便给他们看看,只要当真,我拔了剑,自尽于此,也免得诸位担天下人的骂名。”

“是啊,文相公,圣旨给末将看一眼,末将看了圣旨,立马办差。”

狗急跳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墙跳不过去了,那就只剩下发疯了,文彦博要发疯了,歇斯底里左右招呼:“本相乃枢密院相公,本相奉皇命,调集大军入城诛杀国贼,尔等却还敢抗旨不遵,到时候,把你们一个个都斩了。还不动手,还不快快动手!”

“文相公,就算是皇命,也该让我们这些办差的知晓,看一眼又如何?甘相公已经被我们围在这里了,插翅难飞,看得一眼圣旨,我等自会动手啊!”

“大胆,大胆,你们这些丘八,竟敢怀疑本相,本相乃是枢密院相公,是尔等的上司主官,尔等不听号令,一个个满门抄斩!”文彦博呼喊着,已然别无他法。

只见此时甘相公翻身下马,慢慢拔出腰间一柄剑,一步一步往文彦博走去。

文彦博见得甘奇拔剑而来,怒指甘奇:“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往后退,你还敢与本相动手不成?来人呐,来人呐。”

人倒是有,几万的军汉,不知道怎么办,几十个衙差,却也不敢上前。

“文相公,你一直喊着杀贼,你是枢密相公,我也是枢密相公,我也喊一句杀贼,杀逆贼,如何?”甘奇声音不大,脚步不停。

“你就是逆贼,你在陛下面前也敢咄咄逼人,陛下亲口说的,说你甘奇甘道坚就是司马懿,说你来日必然要成为朝廷的变数,说你将来必然要反!”文彦博指着甘奇大喊,想要有人相信他的话语。

“行!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甘奇已然近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忽然一跃几步,快如闪电,剑尖向前刺杀而去。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甘相公的剑,刺入了文相公的怀中,尸山血海出来的甘相公,就这么直接的把几十岁的两朝贤相文相公刺杀当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

这种事情,竟然也有人敢做?这大宋朝百多年,真有当朝的相公被人刺死?

一众军将看着甘奇,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那文相公倒在血泊之中,手还往前指着,指着甘奇,血液在流,老相公还在说话:“你们看,你们看,此贼杀人了,造反了,还不快快杀贼!”

甘奇把剑从文彦博的胸口拔了出来,又把带血的剑在文彦博的官袍之上左右擦了擦。

文彦博此时才把视线转向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注,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死了,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拿剑刺杀他这个当朝相公,此时他的面色才开始变化,苍白恐惧皆写在脸上,口中还有话语:“救我,救我……救我……”

甘奇说话了:“诸位,且看一眼那圣旨吧。看完赶紧走。”

一众军将听得提醒,立马翻身下马,圣旨还捏在文彦博的手中,被一个军将夺过,打开定睛一看,吓得已然六神无主。

“我看看我看看……”

“我看一眼……”

“这……”

甘相公收剑入鞘,翻身上马,几个铁甲骑士已然头前去开路了。

无数军将拥到甘奇身边,已然有人开口呼喊:“甘相公恕罪啊,这些与末将都无关,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甘相公,末将也是被国贼文彦博给蒙骗了,末将哪里知晓这圣旨竟然是假的。甘相公明察秋毫,此时与末将无干呐!”

“甘相公,早间文老贼就要末将出人手去杀您,末将可是百般推脱,但是这圣旨之下,末将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往城外跑一趟,文老贼才是罪魁祸首,末将实在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

甘奇摆摆手:“罢了,各部副将带兵回营,各部主将在枢密院里等候吧,到时候各处来人,诸位也说个清楚,枢密院衙门里的大小官吏,皆不准走,只待人来查问。走吧走吧,不要挡着路,我也要回家了。”

“是是是,末将这就给相公让路。”

“让开让开,都让开……”

忽然又有一个军将大喊:“甘相公,文贼还未死透,末将给您代劳了。”

说完就看一个军将抄起大枪就往地上的文彦博扎去。

立马就有人有样学样:“岂有此理,朗朗乾坤,竟然有这般国贼,不杀不足以平某心头之恨,让开,我也来一刀。”

“还未死透?我来杀。”

瞬间,无数军将涌到文彦博身边,早已死透的文彦博,死得不能再死了,却还是没死透。

甘奇回头看了看,这些军将不傻。这投名状纳得,有水平。

谁都有个身家性命、一家老小,这般局势,谁能不怕?那谋逆造反的罪名,谁也得往外扔,怎么扔?得甘相公看着扔,得甘相公明白着。谁也不想当文彦博的党羽。

“按我说的办,大军皆回营吧,别冲撞的陛下。”甘奇挥着手,打马,走了。

“遵命。”

“末将得令!”

“回头,快走,快快出城。”

“走,走了走了,别看了,赶紧出城归营。”

无数的军汉,路堵得水泄不通了,到处跑,东南西北,只要能出城,哪就是回去的路,不怕绕路,只怕出城出慢了片刻。

甘奇打马走在路上,也唯有他走的路不堵,直回南城。

东西两头,各处的衙门,来了无数的人,倒也应了一句“兵荒马乱”的话语。

富弼也到了,带着期盼与憧憬,到了现场,也看到了地上的一团红色肉体,他先是一喜,却听司马光大喊:“这是怎么回事啊?地上这是谁啊?”

地上这人,是真认不出来了,已然血肉模糊,模糊得只看得出人样了,不知被多少人刀枪剑戟乱扎乱砍,面目全非。

富弼还凑近去看,凑近之后,才发现不对劲,别的都看不出人样了,那一头白发却格外显眼。

“司马中丞,此乃逆贼文彦博是也,被我等乱刀砍杀当场!”

“什么?”司马光大惊失色,文彦博怎么就变成逆贼死成这个样子了?

“司马中丞且看,此贼假传圣旨调兵入京,欲意谋朝篡位,若不是被甘相当场识破,我等就真的成了助纣为虐的逆贼了。圣旨在此,司马中丞看一看,当真岂有此理,就是这一封圣旨,把我等皆蒙骗了……”

“可不仅蒙骗了他们,我等这些枢密院的属官皆也被骗了,大大小小上百官吏,都被文贼的假圣旨给蒙骗了……”

司马光一时间接受不过来,拿着圣旨,看着那已经被撤下一半的皇帝大宝,转头看着满场的文武官员,又看了看富弼,又看了看圣旨,这圣旨倒是写得清楚明白,调兵入城来杀甘奇,中书门下的印都有,唯有大宝是贴上去的。

“司马中丞,您是清流,最是秉公,你赶紧的,把大理寺,刑部的,御史台谏院的,都叫来,都叫来看看,到时候可要说明白了,这事情与我等无关,我等皆是下官,奉命行事的,我等也是受害之人,还请秉公直言呐!”

“富相公,您也看看,我等真是与此事无关,我等可不是文彦博那老贼的党羽,我等对这伪造圣旨之事可一点都不知晓。”

司马光深呼吸几番,定了定心神,也说:“富相公,您看看……”

富弼嘴角连连抽搐,不是他养气的功夫不行,是真的控制不住表情了,他假意看了看圣旨,脱口而出竟然是一句:“这上面怎么还有中书门下的印呢?老夫可未盖过此印呐。竟然有人如此大胆?老夫今日可都在御史台,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富相公,那一定是文贼偷盖了您的大印呐……富相公,您与我等一样,皆是那无妄之灾啊。”

司马光扯了扯富弼的衣角,说道:“富相公,入宫,得赶紧入宫。”

“对,对对,入宫,都随老夫入宫去,去找陛下,去找太子。”富弼连连挥手,转头赶紧走。

枢密院上百的官吏,城外来的几十军将主官,众多的相公们,还有各处赶来的官员,呜呜泱泱皆往皇城而去,也正碰上皇城出来的李璋。

李璋拿着圣旨是一通的观瞧,他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文彦博还有这胆子。

“富相,文彦博呢?”

富弼一边快步走,一边擦着脑门子上的汗:“死了,被众多军将乱刀砍死了。”

李璋在惊骇中点着头,也道:“快去与太子殿下说个清楚。”

城楼上的赵顼,此时倒是真正安心了,远远就望见那些军汉四散退走,这赵家的大宋朝,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见得众多文武往皇城这边来,赵顼也连忙下了城墙,开门去迎。

“殿下,殿下,无事了无事了,原来是文相公伪造圣旨调兵入城,已然被甘相公给解决了。”李璋离得老远就在说着。

赵顼倒是不那么惊骇,刚才的惊骇已经过去了,在他心中也有猜想,猜来猜去,文彦博这厮自然嫌疑最大。李璋这么一喊,倒是印证了。

李璋飞奔到前,递上那圣旨,赵顼一看,明了,却也转头问富弼:“富相公,这上面中书与门下的印鉴是哪里来的?”

富弼连忙拱手:“殿下,老臣不知啊,老臣岂敢做这般事情?老臣可一直都在御史台啊,殿下问问司马中丞,一大早,老臣时不时就到御史台去了?”

赵顼看了看司马光,司马光也连连点头给富弼作证。

赵顼看着面前乌泱泱的文武,问道:“谁来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具体是怎么个过程?”

一个老军将上前:“殿下,是这么回事,大早间文相公就把我等几个枢密院的老军将唤了去,然后让我等出什么心腹死士去杀甘相公,我等百般推脱着,没想到……”

此时忽然,从皇城之内传来大喊:“殿下,殿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找殿下说话!”

赵顼转头,大喜,还问:“当真?”

“当真,陛下醒了,红光满面,还坐起来了,只寻殿下呢,说有要紧的事情交代。”

赵顼把圣旨往怀中一塞,拔腿就往皇城之内跑。真是大喜,皇帝忽然就醒过来了,还能坐起来,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李璋也惊喜不已,一边喊着关门,一边也往里跑。

留得一众文武站在皇城门口,探着头往里看,大多数人皆是心惊胆战,皇帝醒了,就有人当家做主了,那就有人问罪了。只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那什么谋逆大罪落自己头上。

天可怜见,日月作证,冤枉啊!



第五百六十三章 相公英明

皇帝赵曙真的醒了,状态看起来不错,面色真有不少红润之色,坐在床边。

太子赵顼已然在面前,说道:“父皇可是要好起来了?那可太好了。”

赵曙点了点头,自己也感觉不那么难受了,问道:“听你母后说宫外起了乱事,什么乱事啊?”

“父皇,是有人趁着父皇卧病在床,竟然伪造圣旨把城外的禁军调入城了。”赵顼答着。

赵曙身形一颤:“什么?何人敢如此行事?可是甘奇?”

赵曙着急起来了,他下意识的猜想还真就是甘奇,这朝堂之上,也唯有甘奇有这个胆子。

“父皇,岂能是甘先生,甘先生虽然有个枢密院使的名头,但枢密院的大印并非他在掌控,那些虎符印鉴也并非甘先生掌控,甘先生自然也做不了这般的事情。”赵顼连忙解释起来,也是给甘奇开脱。

赵曙闻言倒是不那么急了,赵顼说得有道理,昔日让甘奇回家待着,换个文彦博来主持枢密院,就是为了防备这种事情,赵曙此时自然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今日是甘奇带兵入城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何人做得此事啊?”赵曙再问。

“是那枢密院使文彦博,也唯有他拿着圣旨才做得了这般事情,此人伪造圣旨调兵入京欲意谋杀甘相公。”赵顼如实答着,这种事情,也要赵曙做个决断。

“哦?”赵曙疑问一语,却并不如刚才那般急切,而是语气平缓再问:“成功了吗?”

“未成,甘先生何许人也?岂能被这等宵小轻易谋杀?反倒是文彦博这厮伪造的圣旨被甘先生与众多军将当场识破,听说被众多军将当场乱刀砍死。”

“什么?你说什么?文相被众多军将当场砍死了?”赵曙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句话之前,赵曙还心中觉得文彦博此事办得不错,没想到陡然反转,文彦博竟然被杀死了。

“父皇,伪造圣旨带兵入城,那就是谋逆之罪,那些被文彦博蒙骗的军将差一点都成了谋逆之贼,识破了圣旨,这些人岂能不怒?众怒之下,这般逆贼,岂有不死之理?可见天下之人,皆心向朝廷,心向我赵家,着实让人欣慰。”赵顼说出这番话语,还真有自豪之感,皇族赵家受到天下人的拥护,自然自豪。

赵曙内心之中还真没有去怪文彦博伪造圣旨,只听得文彦博被乱刀砍死,便觉得心头一痛,大军入城,竟然都没有杀得甘奇,赵曙更是觉得难受不已,心中堵得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忽然,赵曙浑身一软,往床榻倒去,一口老血从口中涌出,吓得左右之人连忙一拥上前。

赵顼惊慌之间大喊:“御医御医……快来看看,快来看看!”

御医七八个,皆冲进房间之内,把床榻围成一圈。

一个御医捏着皇帝的脉搏,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赵顼。不得多久,他与赵顼说道:“太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赵顼一招手,把御医带到隔壁偏厅,立马说道:“快说。”

“殿下,不是微臣无能,实乃病入膏肓,非药石所能医也。”

“胡说,刚才还好好的,面色都红润了,这不是好转了吗?”赵顼显然不相信。

“殿下,实不相瞒,病重之时,这般情况也是常见的,俗称回光返照,陛下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只在朝夕了……”

“胡说,胡说!”赵顼怒了。

御医只得连连躬身作揖。

门外大喊:“殿下,陛下召您说话。”

赵顼连忙又回到病榻之前,此时的赵曙,已然再也没有了红润的面庞,嘴边的鲜血刚刚擦去,还留有一抹鲜红,赵曙想起身,却是连抬头都很困难。

赵顼已然泪流满面把头凑到近前。

赵曙有气无力问了一语:“儿啊,爹可是要死了?”

赵顼连连摇头:“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赵曙慢慢摇头:“罢了罢了,时也命也,那御医与你借一步说话,爹就知道……爹知道,这病好不了了。”

“父皇,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你还年轻着呢……”

“莫哭,听爹与你说。”赵曙面色陡然坚毅起来。

“爹说,孩儿听着呢。”赵顼一直把耳朵凑到赵曙的嘴巴旁边去听。

“甘奇,不得不防,他是那司马懿之辈,兴许他自己就是司马昭司马炎,一定不能重用,若是有机会,一定要除掉他。”这大概是赵曙最后的遗言了。

赵顼听得这话,并未有任何惊骇,他看着自己的父皇,想要辩解什么,却又忍了忍,却还是忍不住说道:“父皇,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啊?”

赵曙闻言忽然激动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赵顼的手臂,说道:“儿啊,你一定要听进去爹的话语。”

十八岁的赵顼,忽然见得赵曙激动了起来,不忍再驳,立马连连点头:“嗯,嗯,孩儿知晓了,孩儿知晓了,父皇放心。”

赵曙听得儿子这么一答,浑身一软,再也抓不住赵顼的手臂,双眼也闭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赵曙彻底昏迷了过去。

赵顼连忙又喊御医,御医前来查看一番,还未死,却也只在朝夕了。

屋内再次哭成一团。

御医们慢慢退到房间之外,从各处赶来的赵家男女老少,一个一个往里进,跪倒一片。

李璋也从屋内出来了,到处奔走指挥,封锁皇城所有大门,管制宫内所有人员走动,此时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新旧交替不出现任何问题,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暂时还得封锁一下消息,也是防止生变,得暗中安排好一切,方能把宫内真实的消息再放出去。

宫门之外,还站着无数文武,枢密院几乎所有官员皆在。

宫门紧闭,到得快入夜了都没有人召,宫门之外那些人,越发胆战心惊。其他衙门的人开始陆续往回了,连御史台谏院的言官都开始走了,这些枢密院的文武以及一帮禁军主官却还未离开。

“陛下应该不会再召我等了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病有好转,怎么能不召我等进去呢?”

越是不召,众人心中越是没底,谋逆之罪,是真的如悬在头上的利刃,这事情若是没有个定论,哪个能回家睡得着觉?

众人所担心的,便是与文彦博扯上关系,党羽之名一旦确立,那必然下场惨烈。但是谁又能真的与文彦博脱开关系呢?文彦博当这个枢密使又不是一天两天,哪个敢说没有在文彦博面前谄媚过?哪个没有给文彦博送过一些礼物?

哪个没有在文彦博面前表达过什么“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之类的话语?

这般话语,平常说起来只是为了与上官打好关系,但是谁又能想到文彦博能做出谋逆之事?文彦博谋逆了,那以前说过的“马首是瞻、唯命是从”这种话,就不是一句谄媚巴结了,那就是罪证,就是今日参与谋逆的罪证。

你说你没有参与,真的不知道,完全被骗了。用什么证明?反倒是证明你十有八九参与过谋逆的证据更多,若是你还写过什么巴结讨好的书信拜帖,把“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写在纸上,到时候又在文彦博家中抄出来的这般文字联络,那更是证据确凿的谋逆。

为何这些人之前急着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那就是因为与此事有关的证据太容易找了。

自古谋逆之事,那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所以这些人在入夜了,还不敢从皇城门口离开,就怕万一皇帝有召,不能第一时间进去解释。

“陛下不召我等,莫不是盛怒之下,不愿听我等解释什么?”

“这怎么办?”

“诸位,怎么办呐,你们也说一说,说句话啊,出出主意,若是到时候真给我等都安上罪名,那可是血流成河,自古谋逆之事,那都是血流成河的,你们赶紧想想办法!”

“我可真是被蒙骗的,我是真不知道圣旨都能有假。”

“我也是啊,我可一点都不知晓,直到枢密院衙门口,我都不知晓。”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时怕就只有一人能帮咱们了。”

“何人?快说。”

“还能有何人?自然是甘相公。甘相公若是肯帮咱们,那就万事大吉了。”

“我等带兵入京围杀甘相公,甘相公还能帮我等?我若是甘相公,巴不得你我这些人死绝了才好。”

“那不一定,甘相公何许人也?那可是名士大儒,最是通情达理,而且甘相公也是那时间少有的聪慧人物,在军中,向来也是爱兵如子,咱们去寻甘相公,兴许真的一条出路。”

“去寻甘相公?”

“死马也当活马医了,甘相公若是愿意帮我等,那就最好不过,咱们一起去,在甘相公门口跪地请罪,兴许真能避此大祸。”

“那……那就一起去吧,只要甘相公愿意在陛下面前为我等说话,跪十天十夜也值得。”

此时的甘奇,正在家中,甲胄早已脱去,一身便服,心情大好,终于不用再那般如履薄冰惶恐度日了,家中的那些甲士也卸了一身甲胄,弓弩封箱,木盾也不必在摆在墙下。

好似这辈子,就今日最轻松,甘奇躺在摇椅之上,望着月空,人也放空了,身边儿女绕膝,吃食点心茶水。

连赵宗兰都喜笑颜开了,见得家中一切如常,再也没有来去的铁甲,她也知道事情解决了,坐在甘奇的身边,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甘霸左摇右晃走了进来:“大哥,门外来了许多军将,还有一些文官,说是要见大哥。”

难得安宁的甘奇,摆摆手:“不见,有什么事情明日早说。”

“大哥,可都跪在门外呢。”甘霸又道。

甘奇立马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什么?一帮文武官员跪在我家门口,这像什么话?这让人看去了,那还不知道怎么传呢。让他们进来,赶紧的,当真是胡来。”

“得令。”甘霸又摇着大屁股出去了。

甘奇起身到得前院,人才刚现身,就听一片嗡嗡。

“甘相公恕罪啊,今日之事,我等皆受那奸贼蒙骗,还请甘相公明鉴。”

“相公,末将之事一个小小军将,实不知内情,见得虎符印鉴,便听令带兵入城,麾下人马都还未来得及聚齐就入城了,哪里知道是这般情况,相公恕罪,相公恕罪。”

“相公,您是那千年不出的人物,必能知晓我等皆非从贼之人,可恨那文老贼……”

“相公,您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为我等美言几语,我等皆非逆贼,我等实在是被蒙骗了才做下带兵入城之事,相公救命!”

甘奇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浮生偷得半日闲,还真就半日,甘奇摆着手:“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又没谁说你们是逆贼,都回家睡觉。”

甘奇一脸的不耐烦,众人更是吓得不行:“相公,您一定要救我们呐……”

“唉,知道你们不是文彦博的党羽,都放心吧,不会有人那此事大做文章的,此事皆是文彦博一人所为,与你们无关,你们还有杀贼之功,回吧回吧。”甘奇认真说了一语,不认真都不足以安这些人的心。

众人闻言,皆是大喜,作揖的作揖,躬身的躬身,拜的拜。

“相公英明呐。”

“相公当真是国之栋梁,是我等的恩人呐。”

“今日相公大恩,末将雷盖定然铭记于心,来日只要相公有何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末将末将董达,愿为相公牵马坠蹬,赴汤蹈火。”

“别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了,同朝为官,皆为社稷。回吧回吧……”甘奇有点怕,要说这样说下去,到时候甘奇倒是与文彦博一样了,成了反贼。

“相公,末将一定铭记相公……”

“别,够了够了,回吧!都是文彦博一人谋逆,你们都是家国栋梁,忠心不二为朝廷效力。”甘奇摆着手,人也回头了。

还有人答:“对对对,相公说得对,皆是为朝廷效力,甘相公也是为朝廷效力。”

这句话甘奇听得倒是满意,只是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一帮人在前院如释重负,有了甘奇这番话语,回家能睡着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君臣

除夕到了,皇帝昏迷不醒,已然是说死就死的地步了,但是这个消息却还控制在皇城之内,汴梁城内还是佳节大庆的氛围。

皇宫之内,太子赵顼主持大小事务,殿前指挥使李璋在旁帮衬,时不时也召个人入宫谈论一番。

从富弼开始,再到参知政事欧阳修、赵概等人,接着就是枢密使甘奇,御史台司马光,开封府韩绛,消息也就在这些人之间,依旧还未外传。

新旧交替之事,稳步进行之中。

别人家都在庆新年,许多官员家中却一切从简,连个红灯笼都不挂。

见了太子一面之后,甘奇有了新差事,那就是又成了真正的枢密使,进了枢密院主持工作,太子赵顼如此安排,也是谨慎小心,兵权重地,甘奇执掌,便是以防生变。

枢密院衙门甘奇是熟的不能再熟了,里面的人甘奇也熟,不需要什么圣旨,更不需要多言,甘奇走进这座衙门,便是大权在握,衙门里属官无数,皆来拜见。

印鉴就在手边,虎符在白虎节堂里,甘奇巡视了一番之后,连个会都没开,就回家了。

回家之后,家中有一人等候多时,昭文馆校勘沈括。

沈括显然没有想到甘奇今日会突然召见自己,还是在家中召见,到得甘奇家中之后,沈括紧张不已,在大厅之内坐立不安。

待得甘奇回家走进大厅,沈括连忙起身拜见。

甘奇示意沈括落座,自己也落座,开口:“存中入仕几年了?”

“回相公话语,入仕三年余。”沈括与甘奇是熟识的,中进士守选期间,他还短暂在道坚书院教过书,教了大概七八个月就去了扬州负责刑狱,两年前调回京中入了昭文馆。

“在昭文馆里负责一些什么差事?”甘奇语气平缓问着,熟人也就不必有那么多寒暄了。

“初时修书,后来详订浑天仪,也参与历法之事。”昭文馆大概类似于国家出版中心,也管理一些礼制以及研究治学之事,修史、历法。沈括主要就负责天文历法,他也是这方面的人才,历法其实就是天文,能把一年分成十二个月,能把一年分成二十四节气,就是这一类研究。

甘奇点着头,直入主题:“我欲把你调入枢密院听用,你可愿意?”

“拜谢相公抬举,非是下官不愿,就怕下官不堪相公军事之用。”沈括是一个研究型人才,天文地理,农事政事,各种杂学,样样精通。虽然不一定能说他就是一个科学家,但是他一定是一个技术家。

“调你来,非参军带兵之事,而是军械之事。”甘奇要铸炮了,首选之人自然就是沈括,没有谁比沈括更合适了。

“军械?那下官倒是懂得的,不知相公要造何种军械?”说到造东西,沈括信心大增,连测量星空的浑天仪他都能造,何况他物?

“炮,大炮,两千斤的大炮。”甘奇说道。

“火药之炮?”

“嗯,火药之炮,两千斤一门,永不开裂,易行军,威力大,能否?”

沈括倒吸一口凉气:“两千斤之重物,永不开裂,以铜则软,过大易变形,且靡费过甚,无以用处。以铁则刚,易裂,铸造则难保品质,若含气泡,必裂。锻造则耗工耗力,且难闭合。实乃……”

“锻造不行,太慢,且无法闭合,若是凿空之法,一年不成一门,无用。必须铸造。”甘奇显然也懂,他自己就弄了一把小火枪,枪管就是掏出来的,掏枪管还好,掏炮管,那玩意就要人命了。

但是话也说回来,真正最先进的枪炮管膛,后世都非铸造,皆是掏出来的,就是大铁棍子从中间掏空,但是后世有机器掏,这个年代的大炮,还是模具铸造之法比较符合现实。但是这个年代的工艺,铸造大物件,必然绕不开气泡,气泡一多,那肯定开不了几炮就会裂,裂了就要炸膛。但也并非真的就不能有一点气泡,只要能控制住气泡的量,依旧还是堪用的,毕竟这个年代的大炮爆炸的威力远远比不得后世的火炮。

“这……”沈括觉得为难,又道:“相公,铸如此大炮,不仅是炮之一途也,还有火药,火药怕是不堪用,也得重新调配,也是耗时耗力之事,兴许不一定成。相公,铸炮之前,必须要把堪用之药先调配出来,否则此事不成。”

甘奇点头:“我给你一个方子,按照这个方子精细配伍试验,必成。”

沈括有些惊讶:“相公竟然还有这种方子?”

甘奇点头:“硝十六,磺二,炭三。此方也不是最佳,但是依然最接近完美,你还需要再精细加减一番,多试验,必可出完美配伍,威力惊人。”

沈括连连点头:“那下官立马就去试验。”

沈括说完,还真准备起身就走,心急火燎,甘奇大笑说道:“人还没调过来呢,差事花费也还未调拨,人手也没有给你配,不必如此急切。”

没想到沈括答道:“花费下官先垫,得此配伍,下官实在忍不住想立马试一试。”

沈括比甘奇还着急,这种技术型的人才,还真与那些别的官员不一样,甘奇陡然似乎也能理解沈括这种人,甘奇直接说道:“那这样吧,你明日就到枢密院来报备,且安一个枢密院都承旨的名头,正六品。人手你自己找,就做这一事。钱我先给你一万贯带走做启动之用,若是无地可用,可先往城外禁军营中,我让人给你腾出一块地方。”

“谢相公,那下官这就走。”沈括是真急切,完全心无旁骛了,连在甘奇面前失礼都顾不上。

甘奇自然不会拘这些小节,起身就喊:“呆霸,备车,装一万贯钱,让沈存中带走。”

片刻之后,事情办妥,沈括自己上车拿着鞭子就走了。

甘霸匆匆到得甘奇面前说道:“大哥,那人把咱家的车马都驾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还回来。”

“罢了,车马就送给他了。”甘奇心情极好,丝毫也不在意自家的好车好马。铸炮之事算是开始了,有沈括主持,甘奇丝毫都不怀疑事情办不成,只等喜讯。

铸炮,不仅仅是一个研究,而且还是一门产业链,之后还要建一系列的工厂作坊。从原材料生产,到火药合成,从生铁到铸造,这里面投入不会小,后续投入还会源源不断。

得花钱,这回得花朝廷的钱了。

以后还会造火枪,火枪的要求更高,火药的精细程度,枪管的制作,各个部件的精细制作,这一系列的产业链,也要慢慢开始准备,最重要的是其中人才的培养。

大宋朝好就好在社会高度发达,手工业也高度发达,而且社会氛围也很是宽松,真有一门技术需要研发,基础人才满大街都是。

铸炮之事算是安排好了,甘奇也就完成了回京最重要的事情,接下来就是权柄之事了。

权柄之后,那就是改革,王安石也该回来了。王安石会是甘奇改革的最大助力,但是甘奇显然不会按照王安石那种改革的方法去进行。

甘奇开始琢磨起这些事情,也开始真正思考着改革的具体事项。

除夕佳节,汴梁城内热闹非凡,甘奇家中却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加了一顿大餐,给下人们发了一些赏赐。

待得年节过了几天,皇帝宾天的消息忽然就传开了,其实连甘奇都不知道皇帝具体是哪一天驾崩的,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也没有必要去问。

消息传开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召文武百官入宫。

枢密院使甘奇佩戴整齐也就入宫了。

一切有条不紊,太子立于高台,不坐,哀伤不已,涕泪俱下。

相公们商量着祭文,悼词,写着要传遍天下的文章,一个大国,新旧交替是很麻烦的,从各地边境到都城,还有各国外交,皆要忙碌其中。

还有太子登基的事情,祭祀,礼制,繁琐不已。还要安排皇帝下葬等事。

繁琐其实是好事,至少证明这个国家没有什么问题,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稳稳当当,一旦不繁琐了,那才是大问题。

甘奇对这些插不上手,也懒得去插手,欧阳修司马光等人皆是忙得脚不沾地。

朝会过后,赵顼把甘奇叫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赵顼坐在了赵曙以前坐的位置上,依旧悲伤,却道:“先生……我还没有准备好,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这话说出来,显然赵顼是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当一个皇帝,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死得这么年轻。一个十**岁的少年,忽然就要当一国之君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上位该做什么。而赵曙就不同了,昔日赵曙登基,已经就三十多岁了,他不是没有准备好,他是等得夜长梦多了,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要稳固地位。

甘奇直接一语:“殿下莫要多想,天子就要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但求一个史书千年贤良之名。君子行大事,当鼎故革新。”

“鼎故革新?”赵顼对这个词似乎天生就有感觉,点着头:“是也,当鼎故革新,昔日先生让我去琢磨田亩赋税之事,我便看到其中之痛处。那我就做这件事吧?先生以为如何?”

“陛下若是能将这件事做好,那必然名垂青史,万代赞颂。”甘奇不是在忽悠赵顼,而是要来一个默契,什么皇帝就有什么臣子,赵顼要做的,就是甘奇要做的。反过来甘奇要做的,必然也要是赵顼要做的。

“还请先生教我,如何鼎故革新?”赵顼起身,到得甘奇面前,一礼大拜。

“此时不必详谈,待得殿下亲政之时,臣当事无巨细上书来表。”甘奇得回家准备了。不外乎三件事,钱粮人,怎么管理天下的钱,怎么管理天下的人,怎么管理天下的粮食。

“那就拜托先生了。”太子赵顼又是大礼。

甘奇连忙扶起赵顼。

赵顼再次坐到位置上,忽然长吁短叹起来。

甘奇疑问:“殿下何事忧心?”

“唉……先生当面,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此事萦绕心头,这段时间久久不散。”赵顼是真有心事。

“殿下讲来就是。”甘奇也有猜测。

“唉……父皇驾崩之前,留有遗言,说先生乃是司马懿之辈,听此言之时,朕还想与父皇争辩几语,未想父皇驾崩之后,这一言却一直萦绕在心。”赵顼也直白,一来是年轻不藏话语,二来是真想看看甘奇的反应。

“殿下,门阀已去数百年,我大宋以士大夫立国,从不闭塞言路。若有朝一日,天下人皆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便是天下士族群起而攻之时,只要大宋不负士大夫,士大夫必然也不会负大宋。司马懿也好,司马昭也罢,不过就是人心向背之事。从古至今,江山从来不因一人倾颓。上到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人心若在,社稷千秋。人心不失,江山稳固。陛下可有对天下之人的仁爱之心?”

甘奇说的是真话,人心向背,就是江山。

赵顼点着头:“我定然以天下黎民苍生为己任。”

甘奇笑着点头:“那还谈何司马懿司马昭?”

赵顼忽然也笑了,说道:“先生一语,去我多日心病。是啊,从古至今,江山从未只因独独一人而倾颓,每每与先生说话,必有醍醐灌顶之感,再谢先生。”

“陛下节哀。”

赵顼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富弼已老,文彦博谋逆。我想让先生宰执辅佐,不知先生何意?”

“殿下如此之问,本该百般推脱以显谦恭,但是臣此时却不作那般矫揉之态了,当仁不让。殿下临朝,当鼎故革新,北灭契丹,西灭党项,重现汉唐,青史万代,千古圣名,臣当仁不让!”甘奇也是大礼,就等今天了。

“好,学生拜谢先生。”赵顼此时有一种极好的感觉,如刘备隆中遇到诸葛亮一般,他再次走了下来,躬身一礼。

君臣这种感觉,甘奇自然也享受其中,甘奇扶起赵顼,说道:“今日,是臣最后一次接受殿下如此大礼了,从今往后,殿下切莫再做此举。君臣之道,在于礼,今日师生之情到此,来日君臣之义再续。”

这一语,说得赵顼心里难受不已,却也越发感动:“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殿下,天下人皆能如此,独独殿下不能如此。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昔日为教诲,往后为谏言。臣甘奇甘道坚,拜别。”甘奇兴许从赵曙那里学会了什么,今日主动说出这一番话语,就是他学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虽小,却也很重要,不仅关乎赵顼的心理变化,也关乎文武百官的观感。赵顼若是顶着皇冠,时不时还给甘奇来一礼,看起来甘奇是受到了最大的礼遇,但是别人看起来,显然就不会这么想了。

宋神宗赵顼,是有容人之量,但是甘奇尽量要做好自己所有能做好的,把这份信任一直保持下去。

至于以后,十年二十年后,哲宗也好,徽宗也罢。甘奇是司马懿还是诸葛亮,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第五百六十五章 鼎故革新

大宋治平四年正月,公元一零六七年,赵顼继位登基。

枢密院使甘道坚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时甘奇,二十八岁。

曾公亮任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封英国公。这仍然是宰相,主要是负责门下省与官员选拔调度之事。

欧阳修、赵概进尚书左丞,参知政事之职位,这是副宰相。

富弼封武宁军节度使,进郑国公。失实权,得国公,依旧上朝列班。

陈升之为户部侍郎,吕公弼为刑部侍郎……

司马光任御史中丞,未有变动,清流言官之首。

韩绛进枢密院副使。能用的人,就得继续用着。

……

政事堂里,甘奇坐首,依旧还是那么不协调的感觉,宰相曾公亮坐在他之下,欧阳修也坐在他下面,满屋的白发,独独甘奇一人年纪轻轻。

这是甘奇第一次主持政事堂议事,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看了看左右,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陛下临朝,欲意进取,还望诸公同心协力!”

甘奇说完这句话,又左右看了看,竟然没有人附和回答,颇为尴尬。

好在曾公亮不会让甘奇尴尬太久,便答道:“陛下有仁宗之风范,必为明君,陛下有进取之心,身为臣子,必然要勠力同心,如此上下一心,社稷蒸蒸日上,不枉一世人臣。”

甘奇能感觉到,在座许多人似乎还没有真正把他这位首相太当回事,倒也并非这些相公们有什么坏心思,大概就是下意识如此,真说起来,也是甘奇太年轻,资历太浅,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甘奇立过何等功勋,也不免少了几分尊重。

比如欧阳修,这是欧阳修第二次当甘奇下属了,昔日甘奇升任枢密院使的时候,欧阳修就是枢密院副使,那时候也颇为尴尬。世事无常,欧阳修出道的时候,甘奇还没有生出来,欧阳修身居高位的时候,甘奇连举人功名都还没有考到。

昔日欧阳修还拉拢过甘奇,有收甘奇为弟子的意思。十年过去了,而今甘奇反倒成了欧阳修的上司。

所以哪怕欧阳修并未有看不起甘奇的意思,此时内心里也少了几分尊重的感觉。

显然,欧阳修不是个例,满屋子的老头,皆是如此。

这种气氛,甘奇自己都能感受得到。

不过也无妨,万事都要有一个过程。

甘奇再开口:“陛下有鼎故革新之意,所以咱们得先商量商量,该从哪些地方着手。”

“鼎故革新?革新什么?”欧阳修问了一语。

甘奇看着欧阳修答道:“军政民政,皆要革新。”

“祖宗之法要变了?”欧阳修又问。

甘奇点头:“要变,必须要变,治军之法要变,理财之法要变,赋税之法要变,管人之法也要变。”

“这……”欧阳修看了看其他人,不置可否,心中却在想新首相与新皇帝,心气是高,但是不免有些不务实,这么变,那不还得乱套了?

“我这里写了一份改革计划纲要,到时候教人抄录,诸位人手一份,先回去看,待得朝会之时详细来议,诸位看完,有什么意见,到时候一并提出来。”甘奇准备了一份详细的纲要,从军事改革,到赋税改革,财务制度,度支方式,官员考核制度,甚至还有新衙门组建的事务。

甘奇话语说得客气,但是内心之中一点都不客气,这些事情必须干,谁也拦不住。这些老相公们不把他当回事无妨,甘奇要一言堂,一切都要按照他的想法来执行。

甘奇还要组建自己的班底,班底人选很多,王安石、苏轼、苏辙、蔡确、李定等等,这些人也要一一调入汴梁,只待一步步来实施。

甘奇掌权,也相当狠厉,而今枢密院使空缺,甘奇甚至自己直接掌控着枢密院,在政事堂开完会,他立马就要去枢密院接着开会,枢密院也要有人事变动,韩绛已经是枢密副使了,甘奇还准备把冯京也调到枢密院去任副使,如此就把枢密院牢牢掌控在手。

军政一把抓。

为了避免有人说三道四,这仗还得继续打,只要在打仗,军政一把抓就不会有问题。

最近辽国已经与乃蛮人打完仗了,却迟迟不与大宋开战,这事情有些蹊跷。若说辽人忍气吞声了?怕了?甘奇不相信,十有**是在筹备一场国运之战,以战略而言,等着辽人准备好再开战,这不是一个好选择。所以得主动寻辽人开战,这事情得有人去做。

一帮编修正在誊抄甘奇的改革计划纲要,甘奇也不多等,直接散会去了枢密院。

却是那些相公们已然在政事堂议论纷纷,甘奇这动作实在太大。

其实政府的组织框架,从隋唐开始真正确立了三省六部制度之后,古今中外,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一回事。

国务院,部委,司法体系,监察体系,军事体系。大宋朝的这套行政体系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使用方式的区别。

甘奇的变革,比历史上王安石的变法要深入得多,也要繁琐得多,这些相公们一时半会还不一定消化得了。

只待明日朝会,甘奇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甘奇去完枢密院,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种愕,熙河兰煌经略招讨安抚使的官职得落实。落实之后,还要拨款,支撑种愕执行甘奇的河套计划。

狄咏调到燕云,任万胜军指挥使。史洪磊任威武军指挥使。威武军该往燕云来了,狄咏也该想办法与辽人开战了。

不过这钱粮物资,也是一个问题,如今甘奇当家了,柴米油盐就是个大麻烦。

但是这朝廷,是真没钱。甘奇得想办法变出钱来,宰相不是那么好当的。

狄青加封枢密使,退休。

人事升迁,有些甘奇可以自己搞定,有些得好好写个奏折报皇帝那里朱批。

还要举荐王安石参知政事,这是重中之重,附带昔日王安石写的《上仁宗陛下书》给皇帝赵顼,以此来证明王安石能堪当重任。

然后就得把苏轼等人调入京城了,安排官职也是麻烦的事情,甘奇身边的人不多,所以苏轼也得干活,苏轼可以知谏院,苏辙可以到尚书下走动,尚书省可以简单类比为国务院,左司郎中,五品上。

李定右司郎中,蔡确员外郎,孔子祥去御史台,侍御史……

这些事情,都要一一落实,这些调迁,倒是不必往皇帝那里报了,但是得与曾公亮商量,得曾公亮帮着做。

权柄在手,甘奇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正式当首相的第一日,甘奇夜半才到家,已然疲惫不堪,倒头就是呼呼大睡。

第二日大早,入宫朝会。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甘奇,每一个人的笏板上都写得满满当当。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皇帝端坐在上,他也看了甘奇的改革计划纲要,他也有无数的疑问。

甘奇今日是要舌战群儒了,只等众人一一发问。

第一个发问的是富弼,如今朝廷,就属富弼资格最老,哪怕已然只是一个国公了,但也是位列最前,就站在甘奇旁边。

甘奇知道文彦博的许多事情,富弼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是这种事情,知道是知道,却也不能那富弼怎么样,三朝贤相,不是一句话一个怀疑就能解决问题的。真要解决富弼,那得拿得出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来。

就像昔日英宗赵曙带着富弼与文彦博要解决甘奇,缺的就是一个众人信服的借口。

如今换到甘奇要解决富弼,情况是一回事。

所以甘奇只能看着这个碍眼的老头依旧站在朝堂最前。

富弼昨日并没有到政事堂去参与议事,但他还是拿到了甘奇的改革纲要,昨天研究了一夜,今天自然要来质询,开口便是:“甘相公说要裁撤禁厢人马,可知其中问题所在?”

“富相请说。”甘奇等着。

“如今本就是大战之时,若是裁撤人马,岂不是自断臂膀?”富弼问着。

“富相公,裁撤人马,乃是精兵之道,兵不贵多而贵精,而今禁厢之中,多是老弱病残,与其徒耗钱粮,不如裁撤了去,可解冗费以养精兵。而且这裁撤也分先后,非边境之地先裁,低于十五者,高于五十者,皆裁撤了去。如此一年至少可节省两千万贯之多。”没钱打仗,就得想办法,裁军是最直接有效的。

这大宋朝到得如今,光是禁军就养了七八十万,厢军无算,各地还有团练衙门,虽然团练已然是个虚名,但是也有官员差吏等着发工资,这玩意要来作甚?要说保境安民,内地州府的军队完全不堪用,再过几十年,什么宋江王庆田虎方腊等盗匪之辈,一个个占地为王,内地州府养的上百万大军,都是虚设,其中还不知有多少空饷,这些不裁撤了,那真的就是浪费钱粮。

富弼听得甘奇之语,哈哈大笑:“都裁撤了,那内地州府,岂不是成了一座座空城?”

“留部分青壮守城足矣,若是不足,可再招募一些就是。”

富弼是真的要与甘奇过不去,他问了一个致命的点:“那这些裁撤下来的人怎么办?军队之中,本多是灾民流民,无家无地,入得禁厢才得以生存。若是把几十万人都裁撤了,这些人无以营生,你可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这是重点,招灾民流民入伍,就是怕他们揭竿而起啸聚山林,这是大宋的维稳之策。所以大宋的禁军,才从开国年间的二十万左右发展到如今的七八十万,这还不算厢军的数目,大宋朝的赋税,每年大部分都用来养这些人了。

“富相不必担忧,我有一策,可保稳妥。”

“是吗?甘相公豪富,莫不是要自己出钱养着他们?”富弼还真不信甘奇有什么能保稳妥的办法,把几十万没有饭吃的人放到社会里,不生乱才怪。

高台上的皇帝也问了一语:“甘相真有稳妥之策?”

甘奇自信点头:“河套之处,黄河环绕,水系发达,乃膏腴之地也,正缺人手开边拓荒,把这些人送到河套之地,把牧场改为良田,养千万人不在话下。”

“甘相公不是说笑吧?河套之地,党项之地也,党项人岂能容得几十万宋人在那里开田?”

“富相公,谁的地,刀兵说了算,而今熙河兰煌经略府正在不断把党项人往西边赶杀,党项人都城都迁到了戈壁,再也无力东来。河套不占,更待何时?新得之地,免费发放给裁撤之人,这些人又岂能不愿?如此便是天作之合。就在昨天,种愕来信,得兴庆府东二百里地,这二百里内已然无一党项。如此下去,不用两天,河套尽在掌握。有地在铁门关外,就缺人了。”

甘奇一语,震惊满场。朝堂的相公们都看过甘奇与党项人订立的盟约,盟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哪里知道甘奇竟然这般狠厉。

皇帝赵顼闻言大喜:“好,若真是如此,禁厢可裁,如此一举几得,甘相此事办得极好。”

富弼却道:“如此岂不是背离了盟约?非君子所为也!”

甘奇斜眼看了一下富弼,笑而不语。

富弼此时也回头看了看满场众人,他倒是希望有人能跟着他的话说,但是失望了,国家利益当前,背盟什么的,那是小孩子把戏,拿到朝堂政客面前来说,岂不是可笑?

甘奇不理会富弼,只问:“既然大家没有什么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办了。”

富弼又回头去看,还真没有人有意见,唯有摇摇头,又道:“这摊丁入亩之法,看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怕是……”

“有何难?赋税之事,种类繁多,庞杂无比。百姓所交的各项赋税,哪一样不是从田地里来的?与其弄得那么庞杂,不如直接都归纳在一起,只收田赋,岂不是最佳之法?谁家多少地,谁家就交多少地的赋税。如此,简单方便,还最为公正,也会少了那些活不下去落草为寇之人。也是一举几得之法。”甘奇要把所有的农业税收皆归纳到田地里去,也不要什么人头税了,就按照田亩来缴税,谁家有田谁家缴税,再立法设定一个地主向佃农抽租的底线。

这样的好处有很多,一来保证社会的公正,二来可以解放一部分生产力,让生产力可以流动。三来,还真可以缓解大宋朝几乎每年都有的造反之事。

但是这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有产阶级会负担更多的赋税,有产阶级是谁?自然就是士大夫阶级,就是朝堂上站着的这些人。

甘奇说的都有道理,连赵顼都听得连连点头。

只是满场官员,一个个面色不好看了。一个能列班朝堂的官员,已然就是这个社会最顶端的人了,不说这些人自己,就说这些人身后的家族以及拉得上关系的亲戚,那都是有产阶级,都是大地主。甘奇这个改革,触动了所有人的利益。

甘奇问有何难,富弼看了看皇帝,说不出口真正的难处,只能说:“甘相公,此事怕是难成!”

“为何?”甘奇反问,揣着明白装糊涂。

皇帝赵顼也问:“富相公,此乃化繁为简之法,为何难成啊?”

富弼又回头去看,看得众人面色难看,却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他摇了摇头,懒得再言。反倒有些乐观其成,甘奇这么乱来,这是要自绝于人民,到时候天怒人怨的,有甘奇苦头吃。

如此一想之后,富弼答了一语:“回禀陛下,不难。”

“那就好,那就按甘相公的意思办,此事若改成了,利国利民。”赵顼似乎还没有会意到其中的关键,倒也无妨,甘奇还是会与他再说的。

事情接着往下议,皇帝赵顼拿着一大叠纸在翻,翻得片刻,问道:“甘相,你这度支之法,朕还不甚明了,想来有许多人与朕一样一知半解,你也说说。”

甘奇点头,开始娓娓道来。不外乎预算决算,这里就要涉及新衙门的建立了,关键的审计衙门……

第五百六十六章 钱,公私分明

&nbsp&nbsp&nbsp&nbsp改革,是一件繁琐至极的事情,但是改革的步骤,其实是有借鉴之法的。

&nbsp&nbsp&nbsp&nbsp甘奇改革的东西太多太多,以致于这些政策还需要一个过渡与试验,所谓试验,有一个东西叫做特区,这显然是可以借鉴的操作方式。

&nbsp&nbsp&nbsp&nbsp特区要做的就是试验,任何政策,现在特区进行,失败的及时改正,成功的马上推广全国。

&nbsp&nbsp&nbsp&nbsp大宋有天然的特区,那就是京畿开封府,开封府这个地方很符合条件,有足够多的军队,有足够多的人口,开封府还是平原地带,农业发达,手工业与商业也发达,更重要的是这里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任何成功与失败,都一目了然。

&nbsp&nbsp&nbsp&nbsp改革不再一朝一夕,更不在拍着脑袋决定一切,只要开封府成功了,才算有了真正的施政经验,也可以更好的说服整个朝廷与皇帝。

&nbsp&nbsp&nbsp&nbsp甘奇的改革纲要里,第一件事就是裁撤禁军,东京禁军二十万左右,一年靡费无数,却又没有任何作用。保家卫国或者保卫首都?完全用不上,边军一旦真的一败涂地了,这东京禁军还没有见到敌人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靠这二十万军队保卫京城,那完全就是一厢情愿。

&nbsp&nbsp&nbsp&nbsp裁撤,东京大裁军。

&nbsp&nbsp&nbsp&nbsp皇帝的圣旨下来了,中书门下的命令也下来了,接着枢密院的命令也就立马下达了。军政一把抓,还有一个支持甘奇的皇帝,在军事改革这件事情上,明面上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nbsp&nbsp&nbsp&nbsp二十万东京禁军,裁撤到五万之数,士兵以十八岁到三十岁为主,其余人皆裁撤。军将以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为主,其他的也全部裁撤。

&nbsp&nbsp&nbsp&nbsp士兵裁撤,每个人可得二十亩河套土地,朝廷发放去西北的路费,朝廷也派遣官吏带队组织人员出发,还发放五贯钱作为在河套的耕种费用。朝廷还免费发放春耕的种子,提供春耕的工具出租。到得西北,西北各州府还会鼎力提供各种支持,比如口粮。

&nbsp&nbsp&nbsp&nbsp开荒这种事情,第一年是很艰苦的,第二年就会稳定下来,第三年就会让这些人富裕起来。关键是第一年,如今甘奇当家,朝廷的事情几乎就成了他这个宰相自己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钱,朝廷来出,其实就是军费,东京裁撤十五万大军,不仅是粮饷不必再发了,也不必再发什么军械打造维护之类的款项。只需要发路费以及五贯前即可,土地这玩意是不要钱的。甚至他们去了西北,若是还愿意当兵,自己去抢也行。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要命令泉州那边打造锄犁等物,至少十几万套,从海路运到北方,在运到西北去出租,出租也可以先免费用,两三年后再给钱。种愕在西北,会替甘奇安排好这些事情。

&nbsp&nbsp&nbsp&nbsp支撑十几万个家庭的口粮才是重中之重,这才是甘奇比较着急的事情,还好口粮可以分批运送,只要让这十几万个家庭不断粮即可。

&nbsp&nbsp&nbsp&nbsp其实也不一定有十几万个家庭,因为并非一个军汉就是一个家庭,有许多家庭两代、三代都是军汉。这些事情枢密院也要核算,数据还没有拿到,但是甘奇大概估算下来,有七八万个家庭,四十万左右的人口要迁徙。

&nbsp&nbsp&nbsp&nbsp至于那些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军汉家庭,甘奇也不会使用什么强制的手段,不远离开东京的,一个人发十贯的遣散费,尽皆卸甲,自谋生路。

&nbsp&nbsp&nbsp&nbsp但是还得用一些手段来动员这些人迁徙。

&nbsp&nbsp&nbsp&nbsp这种手段对于甘奇来说很简单,不外乎宣传。

&nbsp&nbsp&nbsp&nbsp《河套之地,黄河环绕,土地肥沃,沃野千里,二十亩地,可保子孙万代富庶。》

&nbsp&nbsp&nbsp&nbsp《军汉浴血,鏖战多年,终于扫平河套之党项,得地数百里,新皇登基,皇恩浩荡,免费发放军汉耕种,世世代代传承,泽被苍生,天子圣明。》

&nbsp&nbsp&nbsp&nbsp《河套沃土,一亩顶十亩!》

&nbsp&nbsp&nbsp&nbsp诸如此类的白话文章,京华时报日日刊登好几篇,许多还是甘奇亲自操刀执笔,还派人到军营之中讲读,甚至还画上了简易的地图,让所有人都知道河套到底是怎么一个河套。

&nbsp&nbsp&nbsp&nbsp有时候需要说一点谎言,带着善意,甘奇把河套夸得比苏杭江南还要好,用上了许多极具煽动性的语言来形容,多少有点连哄带骗的意思。开荒屯田,从来都是艰苦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但是这谎言也是善意的,每个军汉得二十亩地,这二十亩地一旦开荒完成,那小日子真比在汴梁好上十倍不止,虽然过程会很艰辛,但是成功之后,这些军汉家庭往后想要养一个脱产的读书儿子也不难。

&nbsp&nbsp&nbsp&nbsp煽动忽悠,连哄带骗,自然是有效果的,也主要是甘相公的人品做了保证,如今甘相公在军中的号召力极强,甘相公这么说了,相信的人自然多不胜数。

&nbsp&nbsp&nbsp&nbsp裁撤军队,本是一件坏事,军营之中反倒到处喜笑颜开。中国人,世世代代,就喜欢土地。

&nbsp&nbsp&nbsp&nbsp甘奇身边的几百军汉,皆派到军中去现身说法了。每每有人来现身说法,校场之上总是围得水泄不通。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这回可真是大方得紧,几百里地呢,那地方,当真好,某家可是亲自出过铁门关劫掠的,河套那个地方,北边是黄河,东边是黄河,西边也是黄河,南边还有许多河流,就这么把这块地包裹其中,只要开了渠,那就了不得了,胜过中原,堪比江南,党项人用来长草放牧,实乃暴殄天物。”

&nbsp&nbsp&nbsp&nbsp“你当真去过那里?”

&nbsp&nbsp&nbsp&nbsp“可不是?某家不是在那里立功了,岂能随相公回京?那地方,实在是太好了,某家此番战功可得八亩地,这可是用八个人头换来的,本来甘相公说把燕云的地赏给某家,某家不愿,倒是在铁门关外得了八亩,你们若是到那里去,一并把某家这八亩租种了,你们帮某家把地开出来即可,三年免租。”

&nbsp&nbsp&nbsp&nbsp“那……你这地,我一并种了。”

&nbsp&nbsp&nbsp&nbsp“你们赶紧去登记一下,若是晚了,地就更北了,越早登记越好,签字画押之后,就离铁门关近了,如此才方便,越是晚了,好地都被别人抢去了……”

&nbsp&nbsp&nbsp&nbsp有人现身说法,有人煽动着,有人急不可耐要去得二十亩地,有人还在故土难离,有人观望着,有人找到了看家护院做小厮的差事,准备得了十贯钱不走了……

&nbsp&nbsp&nbsp&nbsp军中也开始了遴选,有人甚至主动要求离开,有人想方设法留下来。

&nbsp&nbsp&nbsp&nbsp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

&nbsp&nbsp&nbsp&nbsp甘奇每天都在忙这件事情,时不时还亲自到军中督导遴选之事,也还抽查一些遴选完毕的名单。东京留五万禁军,一来得要真正的青壮,二来也要避免空饷之事发生。将来这五万青壮还要重新制定训练计划,时不时考核训练进度。

&nbsp&nbsp&nbsp&nbsp另外还有军将裁撤办法,这就复杂许多了,下层军将按照年龄先裁撤一批,年龄大的必须裁撤,发放二十贯到五十贯不等的遣散费用,若是愿意迁移到西北,四十亩到一百亩不等的土地。

&nbsp&nbsp&nbsp&nbsp中层军将,年龄倒是限制不大,但是要进行考核,试卷甘奇亲自来出,识字自然就是基础了,其次是体力,接着就是答题了,题目五花八门,主要考历史与地理,考历史上各种战争案例的分析,考全国各地的基本地理形态,比如黄河、长江、淮河都经过哪些地方,哪里是战略要冲,哪里是军事重点……

&nbsp&nbsp&nbsp&nbsp不达标,自然就得裁撤,发放五十贯到一百贯的遣散费,愿意去西北,那自然有一百亩到五百亩不等的土地。都不强制,自由选择。

&nbsp&nbsp&nbsp&nbsp上层军将,也考核,考核的东西差不多,留下来的,自然权力更大,裁撤的,那自然给钱自谋生路,想来这些人基本上不愿意迁徙。

&nbsp&nbsp&nbsp&nbsp这也是甘奇在做试验,那就是冗官,大宋朝当官的实在是太多了,文武都一样,恩荫制度,从文官到武官,都是如此,爹当官,儿子也当官。这就导致大宋朝的官员系统极为臃肿,军中各种待遇高的虞侯副将,多如牛毛。

&nbsp&nbsp&nbsp&nbsp好在这大宋朝文官天下,猜测武官,这些武官翻不起来浪花。但是甘奇心中,这是一个开始而已,终究还得裁撤到文官身上来。比如晏几道,就是裁撤的对象,进士都考不上,当个毛的官?

&nbsp&nbsp&nbsp&nbsp考进士,对于当官而言,是有一个基本素质的考核标准的,策论写不好,连理解分析都没有,那自然更不谈当官的素质。

&nbsp&nbsp&nbsp&nbsp裁减官员,这是一定要做的。与之匹配的政策也有,那就是每一届取进士的名额人数可以适当的增加。

&nbsp&nbsp&nbsp&nbsp恩荫这一条,给大宋的财政添加了太多的负担,本来大宋朝官员的俸禄就高,古往今来最高。还弄一堆闲人养着,哪里负担得起?

&nbsp&nbsp&nbsp&nbsp从武官开始裁,再裁撤文官。寄禄的,恩荫的,皆要想一个办法来裁撤。这办法自然也是考核,有些人还是要留的,比如种愕,他也是恩荫,但是他这一类的就得留下来。这考核之法,就是为种愕这种人设置的。

&nbsp&nbsp&nbsp&nbsp京畿开封就是试验田,一切都按照甘奇的安排在做。枢密院系统,甘奇用起来如臂指使,也算是牛刀小试,真要开始改革政务了,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nbsp&nbsp&nbsp&nbsp每一样事情,都得花钱,三司那边早已经叫苦连天。

&nbsp&nbsp&nbsp&nbsp好在一个多月之后,王安石入京了,王安石先去见了皇帝,新官上任,参知政事,还兼了一个三司使。三司使是甘奇的意思,与皇帝商量了许久。

&nbsp&nbsp&nbsp&nbsp三司自然就是财政部,这得甘奇亲自掌握住,王安石去再好不过,熟门熟路。

&nbsp&nbsp&nbsp&nbsp但是王安石到三司上班的第二天,就到政事堂来找了甘奇,面容憔悴不已。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直入主题:“甘相公,此番裁撤军队,短短月余,花费已达二百多万贯之多,三司已然捉襟见肘,如此下去,若真把此事彻底办妥,只怕要四五百万贯,这笔钱,三司怕真是拿不出来。这还只是裁撤京畿禁军,若是全国皆开始裁撤禁厢,花费只怕高达两千万贯,三司怕是拿不出这笔钱来。此事能不能缓一缓,慢慢来……”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说的是现实。

&nbsp&nbsp&nbsp&nbsp甘奇摇着头:“不能拖拉,必须快刀斩乱麻。朝廷一年总度支不过七千多万贯,军费开支就要四五千万贯之多。今年把此事办成,明年就可以节约两千多万贯,那军费开支控制在两千多万贯,往后年月,度支便轻松许多了。”

&nbsp&nbsp&nbsp&nbsp“可是,这钱,下官实在一时半会变不出来……”王安石为难不已,军费开支,本来是平摊到全年的,如今甘奇裁军,裁多少,就得一次性兑付多少人的遣散费与路费,乃至于口粮。这等于把全年的压力都放在一起了,王安石是真变不出这么多钱来。

&nbsp&nbsp&nbsp&nbsp甘奇忽然问了一句:“介甫兄以前是不是与我说过青苗之法?”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主持的变法之中,青苗法就是其中的一个重点,青苗法简单来说就是朝廷放贷给普通百姓,一来保证百姓每一年都有积蓄来展开新一年的生产活动,避免那些青黄不接的事情,二来让百姓免受民间高利贷的盘剥,三来可以让朝廷赚一些利息钱。

&nbsp&nbsp&nbsp&nbsp但是这个办法最后还是失败了,只因为这一切都是由官府来做的,官府做这种事情,里面不免就有**问题,反倒成了官吏盘剥百姓的手段,造成了很多问题,比如官员为了政绩,强制百姓贷款,比如官吏为了自肥,任意加高利息。

&nbsp&nbsp&nbsp&nbsp这个青苗法的政策,王安石昔日与甘奇说过一些想法,此时甘奇又提了出来。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以为甘奇想要施行这个办法,便道:“甘相莫不是准备施行此法?”

&nbsp&nbsp&nbsp&nbsp甘奇摇头:“倒也不是,此法出发点极好,却难以施行。低息贷款给百姓,这是生财之道,也是利民之举,却不能以朝廷来做,更不能以官吏来做。”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想了一想,知道甘奇说得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王安石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他为什么非要做这件事呢?只因为大宋朝到得如今,高利贷实在太过厉害,民间对贷款的需求极大,但是却只有高利贷一途,九出十三归,高得吓人。这也直接导致了许多问题,穷人越来越穷,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王安石想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低息贷款给百姓。

&nbsp&nbsp&nbsp&nbsp贷款,在这个时代,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让底层百姓保住自己本来就很少的资产。贷款的渠道却只有一条,那就是高利贷。所以王安石的想法,是道理的,想用朝廷的力量让需要贷款的人渡过难关。

&nbsp&nbsp&nbsp&nbsp当然,王安石也知道这个办法,也有问题,就是那些官吏。所以王安石问了一语:“甘相莫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头:“钱庄。”

&nbsp&nbsp&nbsp&nbsp说白了,就是银行,倒也不需要发行什么纸币,银行这玩意,低息吸纳百姓储蓄,抬高一点利息贷出去,这就是基本的运作模式。

&nbsp&nbsp&nbsp&nbsp汇兑也是其中的业务,大宋朝对于汇兑的需求也极高,主要是因为大宋朝的钱实在太重了,数目多一点就得用车拉。所以汇兑的需求在大宋朝极高,汇兑简单来说,就是在汴梁存一笔钱,拿一个凭证,到杭州就能用这个凭证取出这笔钱,这就是汇兑,其中收一点手续费。

&nbsp&nbsp&nbsp&nbsp而这个凭证,可以说他是存折,也可以说他是交子,发展下去,就可以是纸币了。交子这玩意,大宋朝本来就有,只是因为滥发之后,崩溃了,这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所以真要做这件事,得换一个名称,比如存折。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是有见识的,问道:“相公莫不是想要汇兑天下?”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头:“不仅要汇兑天下,还要以钱庄之名,行你那青苗之法。”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立马沉思起来。甘奇的办法,就是用商业借贷来取代官府放贷,商业借贷就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许多问题,比如强制百姓借钱来做政绩。

&nbsp&nbsp&nbsp&nbsp又比如可以更好的监管,并非说钱庄银行就没有**问题,而是说监管钱庄的**,比监管官吏的**容易许多。因为这个时代的官员权力太大,几乎监管不了。而钱庄是私人的产业,那就不一样了,监管**的办法就多得多,手段也多得多,阻力会小得多。

&nbsp&nbsp&nbsp&nbsp还有一点,是甘奇真正要做钱庄的原因,那就是甘奇缺钱。

&nbsp&nbsp&nbsp&nbsp钱庄就可以解决缺钱的问题,如何解决?

&nbsp&nbsp&nbsp&nbsp朝廷没钱,没事,钱庄有钱,钱庄可以低息贷给朝廷,钱庄的钱哪里来?集资,合法集资,用存款利息来吸纳储蓄。再把储蓄贷给朝廷,完美解决了朝廷缺钱的问题。甚至朝廷还可以通过钱庄来发债,或者钱庄自己发债。

&nbsp&nbsp&nbsp&nbsp这个事情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那就是解决甘奇自己公私难分的问题,甘奇以前就老是拿自己的钱去贴国用,而今当了宰相,这种事情就会更多。

&nbsp&nbsp&nbsp&nbsp甘奇要避免这个问题,那就得有一个办法来分出公私,正儿八经的分出来。免得向以前一样,甘奇拿自己的钱办成了事,最后还成了一个坏人。

&nbsp&nbsp&nbsp&nbsp以后,钱的问题,都走钱庄。公私就分出来的,朝廷该还多少,就得还多少,还要还利息。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听懂了甘奇的话,但是他并不懂甘奇在里面更多的想法,问道:“相公是想办个汇兑钱庄,还要行借贷之事,但是相公又哪里来这么多钱呢?”

&nbsp&nbsp&nbsp&nbsp“多找合伙之人。”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有那些合伙之人?”王安石显然不懂其中的操作方式。

&nbsp&nbsp&nbsp&nbsp“三司衙门得入股,这是肯定的,还要拉陛下入股。我这里有相扑场入股,温泉酒店入股,慈善基金会入股,彩票也要入股,道坚书院入股,巧儿成衣入股,泉州铁场入股,再到汴梁各家商户招股。至少凑个五百万贯的股本,多多益善。”甘奇想得极其周全,五百万贯股本是至少的。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要拉这么多人入股?三司入股,就代表官方,皇帝入股是给皇家赚钱,与以前给仁宗皇帝赚钱是一回事。其他的是甘奇自己入的股份,那自然就是甘奇自己的利益。最后是拉商户入股,这就是为了汇兑更好的推行了,一旦大商户们都有一些股份在其中,这些大商户们的汇兑不必愁了,都会自动到钱庄里来。

&nbsp&nbsp&nbsp&nbsp这是连锁反应,大商户们在此汇兑,就得在此存钱,这会让钱庄的信用大涨,发展储户就会简单许多。有了储户,就更有钱了,更有钱了,钱庄就更赚钱了,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nbsp&nbsp&nbsp&nbsp到时候钱庄一旦做大,还能增发股本,让江南四川等地的大商户入股,一张全国网络就真正铺开了。

&nbsp&nbsp&nbsp&nbsp还有一点,账目公示制度,从慈善基金会就这么做了,钱庄还得这么做,这也是信誉来源,确保钱庄能真正发展成庞然大物的基础。

&nbsp&nbsp&nbsp&nbsp这一套下来,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nbsp&nbsp&nbsp&nbsp“相公此法甚好,就是想要做成,怕是极难。”王安石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也知道难度。

&nbsp&nbsp&nbsp&nbsp甘奇自信非常:“若是旁人来做,自然是难。我来做,不难。与介甫兄说这些,便是想要介甫兄帮我做成此事。”

&nbsp&nbsp&nbsp&nbsp这事情,难就难在账目之上,全国各地的账目汇总,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大工程,得专业的人才来主持,除了甘奇自己,也就王安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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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四海

&nbsp&nbsp&nbsp&nbsp甘奇去见了皇帝,钱庄是纯商业行为,甘奇找皇帝,其实不是要把钱庄之事说得如何通透,就是来告诉皇帝,甘相公要带陛下您赚钱发财。

&nbsp&nbsp&nbsp&nbsp赵顼显然不懂这些,不过他知道如今内库里这般钱粮这般充裕,就是靠的甘奇彩票分红,这是昔日仁宗皇帝与甘奇做的生意,有这个前车之鉴,赵顼只问一件事:“那朕需要出多少钱?每年能分到多少钱?”

&nbsp&nbsp&nbsp&nbsp甘奇此时给不出详细的答案,却答道:“陛下内库出二十万贯,每年分红至少在二十万贯。三司衙门里若是投入五十万贯,每年也至少能分五十万贯。”

&nbsp&nbsp&nbsp&nbsp这个投资回报比例,高得吓人,但是皇家与三司这两个股东是必须要拉进来的,这很重要,将来朝廷的生意,就靠这点关系了。朝廷的汇兑生意可是大数目,不说以后,就说现在,每年七千万贯的汇兑,其中的手续费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是七十万贯之多。

&nbsp&nbsp&nbsp&nbsp而且汇兑还是反复进行的,意思是每一笔钱会被反复汇兑很多次,也就是说七千万贯并非只汇兑一次,而是会被分成无数个小数额,每个小数额都会汇兑很多次,这其中的手续费就会高的惊人。

&nbsp&nbsp&nbsp&nbsp而且以后借钱给朝廷,也就是钱庄借钱给三司,这也是一门大生意。

&nbsp&nbsp&nbsp&nbsp所以甘奇开出了这么高的投资回报比例。

&nbsp&nbsp&nbsp&nbsp赵顼对于甘奇的这个投资回报比例丝毫都没有怀疑,只是笑道:“这门生意好,朕支持你,皇家内库出五十万贯,三司出一百万贯。如何?”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连连摇头:“陛下,不必这么多。若是有二次募股,陛下可以再投。”

&nbsp&nbsp&nbsp&nbsp第一期总股本才五百万贯,甘奇还得分给许多大商户,而且甘奇自己还要保证控股的权力,也是利益的大头,自然不会要皇家与朝廷太多钱。

&nbsp&nbsp&nbsp&nbsp赵顼还有些失望之感,这么赚钱的生意,却不能大赚特赚,自然失望,便道:“好,那若是二次募股,朕一定多投。”

&nbsp&nbsp&nbsp&nbsp赵顼如今这底气,也是因为他私人能动的钱越来越多了,再也不用像以前仁宗那样扣扣索索的,还得是甘奇的彩票盈利能力太强。

&nbsp&nbsp&nbsp&nbsp皇帝这边谈妥了,那一切就都谈妥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直接到了三司衙门里,商税监已经把汴梁城几十家大商户都召来开会了。

&nbsp&nbsp&nbsp&nbsp如今这商税监的威势也越来越大,派税丁到处去通知即可,甘奇甘相公有大事相商,各处的东家掌柜,早早汇聚一堂。

&nbsp&nbsp&nbsp&nbsp甘奇从皇宫出来之后,直奔三司正堂,里面黑压压坐了一百多人。

&nbsp&nbsp&nbsp&nbsp见得甘奇走进正堂,所有人都起身与甘奇见礼,不少熟悉面孔,比如潘家酒楼的潘国,这人受过甘相公的毒打,而今最是老实,连续几年获得商税监颁发的“汴梁城诚信商户”的大奖,这个奖项还是甘奇从商税监离开时设立的。

&nbsp&nbsp&nbsp&nbsp还没有等甘奇开口,潘国第一个站起来开口:“甘相公但请吩咐就是,借钱还是什么的?只管开口!”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真找他借过钱,就是昔日去辽国搞金融战争的时候,甘奇在汴梁城各家商户借了一百多万贯,潘国就借了三万贯。不过早已连本带利还回去了,诚信如此,再借自然不难。

&nbsp&nbsp&nbsp&nbsp甘奇眯着眼笑,还左右拱手:“此番不借钱,本相有门生意要邀请大家入伙,一起发财。”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要做生意?哪门生意?”有人问道。

&nbsp&nbsp&nbsp&nbsp潘国立马接话:“甘相公要做的生意,那自然是最赚钱的生意,管他哪门生意,肯定赚钱,我潘国第一个支持,我潘国入个本钱。”

&nbsp&nbsp&nbsp&nbsp甘奇对潘国投去赞赏的眼神,表示欣慰。看来要想人老实,就得让他接受社会的毒打,潘国就是例子,正儿八经接受过毒打的人。

&nbsp&nbsp&nbsp&nbsp“本相欲开一个汇兑天下的钱庄,股本五百万贯,初步准备让汇兑通行所有的州府,以后还要下县以及大的镇子。此时是朝廷支持的事情,官家以皇家的名义入股了二十万贯,朝廷以三司的名义入股了五十万贯。本相这里,准备以几个产业的名义入股三百万贯,还剩下一百三十万贯的空额,便是邀请诸位出股本,以出钱多寡为分账的凭据。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趣?”

&nbsp&nbsp&nbsp&nbsp甘奇也不藏着掖着,一次性把事情都说明白,皇帝与朝廷都入股的生意,甘奇自己还出了大头,这事情本身就已经极具说服力了。

&nbsp&nbsp&nbsp&nbsp潘国自然是第一个发表意见的:“相公,小人潘国,愿认领八万贯!”

&nbsp&nbsp&nbsp&nbsp潘国这么热情,其实也不难理解,受了毒打,自然得乖。其实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得罪过甘奇,而今甘奇掌权了,就要努力把这个关系修复好。昔日借钱,他慷慨解囊,今日募款,他也要做最支持的那个人。

&nbsp&nbsp&nbsp&nbsp有时候坏事就是这么变成好事的,这才是真正聪明的生意人。

&nbsp&nbsp&nbsp&nbsp“好,潘掌柜放心,本相一定带你赚钱,不会让你这股本打了水漂。本相还在这里与大家说一事,往后每年,这钱庄的账目都会公示出来,事无巨细,皆公示。那慈善基金会想来诸位是了解的,已然公示了好几年,从未出过差子。”

&nbsp&nbsp&nbsp&nbsp甘奇是想得远的,想要这钱庄真的发展成为一个巨无霸,真的能汇兑全国,钱庄的存折真的能同行天下发展成货币一样的东西,那就得从根子里确保信誉度。只有所有人都信得过,那才能保证发行出来的东西具备信用。

&nbsp&nbsp&nbsp&nbsp不论是存折也好,交子也罢,亦或者银票,甚至是纸币,这些东西原理上都是一回事,保持信誉,才是根本。

&nbsp&nbsp&nbsp&nbsp能不能真正吸纳到巨量的储户,信誉也是根本。只要真正有了储户,这个钱庄才能起到作用,甚至可以贷大量的钱款给朝廷。

&nbsp&nbsp&nbsp&nbsp潘国此时还真心高兴起来了,起初他还有一点花钱消灾的意思,听得甘奇这么讲,竖起大拇指:“甘相公仁义!这世间的生意人,能做到甘相公这般的,没有了。我潘国出十万贯,回家砸锅卖铁,也要把钱凑出来!”

&nbsp&nbsp&nbsp&nbsp“好,潘掌柜仁义无双,来人,立契约,本相私人印鉴,亲自签字画押,大拇指也摁上去,必不食言。”甘奇大声赞赏着潘国,还道:“办完手续,本相请你吃酒,不醉不归,就去潘家酒楼吃酒。”

&nbsp&nbsp&nbsp&nbsp投资这种事情,如潘国这般的,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能不能赚钱。但是总有人会考虑赚钱与否的事情,这不比借钱,甘奇借钱,那是有借有还的,做生意万一亏本了怎么办?

&nbsp&nbsp&nbsp&nbsp樊楼今日来的东家名叫吴东,祖上也是开国的重臣,他开口问了一语:“相公,汇兑之事,不知利润几何?”

&nbsp&nbsp&nbsp&nbsp甘奇认认真真回答:“汇兑之事,利润在于汇税,若是真能汇兑天下,哪怕汇税百中取一,其利润也难以计数。打个比方,吴掌柜有一笔钱,一万贯,要付给山西的酒商,酒商在山西兑现,这笔钱钱庄就收了一百贯,那这酒商又要拿这笔钱付给河北的粮商,粮商在河北兑现,就又要交一百贯,这粮商若是想在汴梁拿一万贯买个宅子,这钱就又到了汴梁兑现,钱庄又得一百贯。这就是汇兑天下的利润所在。你说总共就一万贯钱在钱庄里转来转去,也兑来兑去,你说钱庄能得多少汇兑之税啊?”

&nbsp&nbsp&nbsp&nbsp吴东闻言一愣,他还真没有想到这般关节,汇兑之法,看起来吃力不讨好,赚的是把钱运来运去的辛苦费,其实不然,远远不是这么回事。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接着说道:“若是钱庄里的钱有多,再贷款给商户或者百姓,甚至贷款给朝廷,赚取其中的利息,那比汇兑之税还要赚得多。”

&nbsp&nbsp&nbsp&nbsp吴东还在消化甘奇上一个问题,忽然有听得甘奇这么说,答道:“贷款之事,九出十三归,自是暴利。”

&nbsp&nbsp&nbsp&nbsp“非也,钱庄放贷,就是为了百姓生计,不去借那九出十三归的高利。钱庄放贷,必然低息,远远低于九出十三归。”

&nbsp&nbsp&nbsp&nbsp吴东又想不明白了:“那……那还怎么赚钱?这利润岂能比得上汇兑?”

&nbsp&nbsp&nbsp&nbsp甘奇笑着答道:“吴掌柜应该多想一想,汇兑之时,一笔钱可以汇兑无数次,难道贷款就不能如此了吗?一笔钱借贷多次?”

&nbsp&nbsp&nbsp&nbsp“这怎么可能,借出去的钱,就是别人拿去花的,他拿去花了,钱庄怎么能又再借给别人?”吴东不解其中之意。

&nbsp&nbsp&nbsp&nbsp不仅吴东不懂,满场皆是茫然的脸。

&nbsp&nbsp&nbsp&nbsp这自然得甘奇来解答了:“好比如,潘掌柜今年要急着酿酒,从钱庄借去一万贯,他拿着这一万贯钱,又要付给山西的酒商,那他又要汇兑,又把这一万贯存进了钱庄,那这一万贯钱,是不是又可以借给吴掌柜?只要让钱在钱庄内部运转,这钱想借出去多少次,便可借出去多少次。”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有一话未说,那就是真正的大客户朝廷了,比如朝廷要找钱庄借一千万贯,并不需要钱庄真的有一千万贯。因为朝廷不会把钱真的都取出去,还得到处汇款,到处存取。钱庄只需要给朝廷一个一千万贯的存折即可,甚至只需要给朝廷一个额度的记账就行了。

&nbsp&nbsp&nbsp&nbsp只要保证真正各地取现的时候取得出来,那就可以了。而且真正花钱,要取现的时候,往往也是小额度的取款,比如发俸禄,一个官员取个百十贯,不会真的一次性要提现一千万贯。只要能满足各种小笔取现,钱庄想借出多少,就能借得出多少。

&nbsp&nbsp&nbsp&nbsp当然,坏账是要控制的事情,不过朝廷可不会出现坏账,这一点是肯定的,还有一点就是存款准备金的规模控制一定要安全。

&nbsp&nbsp&nbsp&nbsp若是真的能让绝大多数的商业活动都通过钱庄,那钱庄各种资金运作活动的成本就可以降低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nbsp&nbsp&nbsp&nbsp这就是银行的基本模式。

&nbsp&nbsp&nbsp&nbsp吴东在皱眉沉思,消化着甘奇说的这些道理。

&nbsp&nbsp&nbsp&nbsp潘国其实没有听太明白,他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甘相公说能赚钱,那一定就能赚钱,我潘国十万贯,一口唾沫一个钉,来,定契约,签字画押!”

&nbsp&nbsp&nbsp&nbsp甘奇笑着:“一共一百三十万贯的股本啊,先到先得,潘掌柜领了十万贯,还剩下一百二十万贯。潘掌柜占钱庄股本的百分之二,不多不少,来人,契约写妥了,事无巨细都写明白。”

&nbsp&nbsp&nbsp&nbsp吴东还没有彻底回过神,但是他有一种预感,觉得这生意可能真要发财,开口说道:“那,那我也出十万贯。”

&nbsp&nbsp&nbsp&nbsp“好!”甘奇挥着大手,刀笔吏们下笔如神,这入股契约甘奇准备的模本,用最好的纸张,用最好的笔墨,用最好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

&nbsp&nbsp&nbsp&nbsp“那我们遇仙楼也入一股,五万贯即可,百分之一的股本。”

&nbsp&nbsp&nbsp&nbsp“任店领百分之一,也出五万贯。”

&nbsp&nbsp&nbsp&nbsp此时从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人,进门便是大喊:“相公,我刚从燕云回来呢,到处找您,原来您在三司衙门里,听人说相公要做大事,真正抽签,我陈家岂能不出钱?我陈翰领十万贯,全部身家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转头一看,陈翰回来了,回来得倒是及时,他都不明白甘奇在干啥,进门就出十万贯。

&nbsp&nbsp&nbsp&nbsp甘奇笑哈哈招手:“近前来。”

&nbsp&nbsp&nbsp&nbsp陈翰风尘仆仆,到得近前:“相公,刚好今日下官也该到三司报备上任,一并做了就是。”

&nbsp&nbsp&nbsp&nbsp陈翰调入京了,度支判官,给王安石当副手的副手。这个副手的副手可不好当,如今王安石在三司里也是大动作,所有官员都开始培训阿拉伯数字账目之法,陈翰有得学。

&nbsp&nbsp&nbsp&nbsp有了阿拉伯数字的加减乘除,再配合上算盘这种神器,才能真正把一个汇兑天下的钱庄给弄起来,不然汉字账目就太过繁琐了。不过说来说去,也还是得佩服老祖宗发明的算盘,这玩意才是真正的神器。

&nbsp&nbsp&nbsp&nbsp甘奇也不说生意的事情,只道:“你这十万贯给你记下,你立个契约。身家皆在此,保准你不亏。子瞻子由呢?他们回了吗?”

&nbsp&nbsp&nbsp&nbsp“下官先出发的,下官不是主官,说回来就回来了,二位苏兄都是主官,怕还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入京。”陈翰答着。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着头,也盼着他自己这一党的人赶紧入京,要打仗,就得有人冲锋陷阵,真正要改革朝廷,必须要有自己人做事,否则都是司马光那一类的保守派,甘奇怕是也难以招架。

&nbsp&nbsp&nbsp&nbsp甘奇有对着满场众人说道:“但凡签了契约的,都还有一事要做。”

&nbsp&nbsp&nbsp&nbsp“还请相公示下。”潘国问着。

&nbsp&nbsp&nbsp&nbsp“每一家商户,都派二十个账房来,账房学徒也行,派到三司来培训两个月,到时候都派驻到各地钱庄去。”甘奇这一手,当真高明,一来是人手不够用,能算账的人,在这个时代也是稀缺物种。又要读书认字,又要能计能算。

&nbsp&nbsp&nbsp&nbsp这个时代,读书认字的想十年寒窗去当官,能安安心心当账房的,本就不多。读书人成了账房,十有**是生活所迫。或者是商户们自己专门培养的。

&nbsp&nbsp&nbsp&nbsp还有一点就是甘奇在表达自己完全的坦荡荡,每一家都出人来管事干活,这就完全大公无私了。甘相公是真要做生意,可不是坑钱。

&nbsp&nbsp&nbsp&nbsp“相公,小人出三万。”

&nbsp&nbsp&nbsp&nbsp“小人出五万。”

&nbsp&nbsp&nbsp&nbsp“城北刘家,认十五万贯。”

&nbsp&nbsp&nbsp&nbsp甘奇摆手:“十五万贯太多了,给你七万吧,否则都不够分的。”

&nbsp&nbsp&nbsp&nbsp陈翰见得群情激动的场面,还不明所以问道:“相公,这是做什么大事呢?”

&nbsp&nbsp&nbsp&nbsp甘奇也笑:“你十万贯都出了,你还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陈翰挠挠头:“做慈善?”

&nbsp&nbsp&nbsp&nbsp甘奇笑着,也不答,这陈翰真是堪用,做慈善他也愿意把身家都拿出来了。这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意思。甘奇表示很满意,这陈翰还真是自己人了。

&nbsp&nbsp&nbsp&nbsp陈翰,有做银行行长的潜质,保准把甘奇这点钱看得死死的。

&nbsp&nbsp&nbsp&nbsp见得甘奇不答,陈翰又道:“还真是做慈善啊?回家得好好与我父亲说一说,这十万贯钱,怎么也得弄出来才行。”

&nbsp&nbsp&nbsp&nbsp契约一份一份在写,甘奇起身,说道:“诸位,明日里把钱送到三司衙门来,交给王介甫,到时候我家那宅子会变成钱庄,以后账目往来,生意往来,汇兑往来,皆往那里去办。”

&nbsp&nbsp&nbsp&nbsp众人点着头,王介甫是谁,众人是知晓的,新上任的参知政事,三司的主官。这笔钱交到他手里,越发稳妥了。

&nbsp&nbsp&nbsp&nbsp陈翰却问:“相公,那往后您住哪呢?”

&nbsp&nbsp&nbsp&nbsp“已经在内城寻到宅子了,换一个大点的宅子。”甘奇想换个宅子的事情,拖了许久,终于成了。以前那宅子,还是甘奇没当官的时候就买了的,如今是真不够用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又道:“诸位,还有一事你们得帮忙到处说一说,那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把钱存进钱庄里,存进来的钱,皆有利息,年利百分之二。也就是说一百贯钱存在钱庄,一年后可得一百零二贯。望诸位周知汴梁,周知汴梁!”

&nbsp&nbsp&nbsp&nbsp生意开始了,面前这些大商户就是第一对象,虽然是让他们周知汴梁,其实更是让他们周知自己。

&nbsp&nbsp&nbsp&nbsp年利率看起来不高,但是对于这些大户来说,那就高了,一万贯一年不动,赚两百贯。这些人以前赚了钱,都得在家中挖个大地窖,锁了又锁,锁了还长铜锈。而今不一样了,存一万贯,一年白给你二十亩地。

&nbsp&nbsp&nbsp&nbsp放在普通百姓家,存十贯,一年也得二百钱,二百钱虽然不多,置办几个小家具也不在话下。

&nbsp&nbsp&nbsp&nbsp储蓄,就是这么来的,越多越好,越多越发财。

&nbsp&nbsp&nbsp&nbsp“得嘞,相公放心,我潘国先存个一万贯试一试。”潘国是真的努力。刚才还说砸锅卖铁弄个十万贯,此时又能多一万贯来存了。

&nbsp&nbsp&nbsp&nbsp努力也得有回报不是,甘奇回报来了:“诸位先不要走,签好契约,都去潘家酒楼,本相做东,不醉不归。”

&nbsp&nbsp&nbsp&nbsp“那哪能让相公做东,我潘国做东。”

&nbsp&nbsp&nbsp&nbsp“别,下次潘掌柜再邀,本相必到,此番本相做东。”甘奇给了潘国一个更大的面子。

&nbsp&nbsp&nbsp&nbsp潘国大喜,连忙作礼:“那小人就不与相公争了,下次小人备上一桌山珍海味,到时候再请相公赴宴。”

&nbsp&nbsp&nbsp&nbsp“好,如此说定。”甘奇笑着,还拍着潘国的肩膀。大概是一笑泯恩仇了,社会毒打的那一节,从此揭过。

&nbsp&nbsp&nbsp&nbsp“相公,那这钱庄取个什么名字呢?”潘国问了一语,他敢如此随意发问,就代表了他知道两人关系亲近了。

&nbsp&nbsp&nbsp&nbsp“嗯……四海吧,商通四海,便是四海钱庄。”甘奇本想说九州的,忽然一想,九州不是天下,若是以后能在海外也看到这个钱庄的身影,那就有趣了。

&nbsp&nbsp&nbsp&nbsp“好,相公之才,冠绝天下,取个名字都如此文雅,佩服佩服。”潘国竖着大拇指,这句马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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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朝堂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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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搬家了,搬进了内城,方便上班,到哪都近,各处官员来找他也方便,相对而言内城也比外城要安全一些,皇城司主要的巡视区域就在内城。

&nbsp&nbsp&nbsp&nbsp宅子极大,内外好几进,偏院也有好几个,占地七八十亩。宅子里光是护院的人手就有上百,马厩里能放几十匹马,后院园子里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的应有尽有,还有小桥流水。

&nbsp&nbsp&nbsp&nbsp宅子大了好处多,但在甘奇看来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一家人都分开来住了,赵宗兰自然住在坐北朝南的正院,左边偏院住着吴巧儿,右边偏院住着张淑媛与春喜,蒲希尔也有自己的院子。

&nbsp&nbsp&nbsp&nbsp如此一来,这一家人反倒成了分开住了,各院有各院的丫鬟小厮。没有原来住小院显得亲密热闹了。

&nbsp&nbsp&nbsp&nbsp家大业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nbsp&nbsp&nbsp&nbsp甘霸要娶媳妇了,甘家村隔壁一个村子的农家姑娘,甘奇也给甘霸在宅子里备了一个院子,娶亲大事,甘家村热闹非凡,甘霸家如今也在村里建起了宅子,宾客盈门自然不用说。

&nbsp&nbsp&nbsp&nbsp甘霸娶妻,却是整个汴梁城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就算没有来的也派人送了礼物来。

&nbsp&nbsp&nbsp&nbsp甘家村如今在这汴梁城的地位早已水涨船高,连带甘家村相扑场的商业街也繁华了起来,丝毫不比城内的商业街差。

&nbsp&nbsp&nbsp&nbsp甘奇为了控制族人不能飞扬跋扈,也是想尽了办法,孩童们只有两条路,要么读书进学,要么入伍当兵。读书进学的,考得上举人算是有出息,好好学习争取进士及第,实在考不上的也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在道坚书院里学明算,将来当账房当掌柜也是一条路。

&nbsp&nbsp&nbsp&nbsp反正就是甘家村里的年轻人,不能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不游手好闲,就会少许多事情。甘家村老一辈的人,大多都是老老实实的农家汉,哪怕做了一点小生意,发了一点财,大多也还摆脱不了老实巴交的性格。

&nbsp&nbsp&nbsp&nbsp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如今甘家村里的读书人不少,军汉更多,稍微一算,村中军汉就有二三百号之多,宰相的族人,堂弟侄子之类的,都是军汉,这无形之中就给军汉的身份地位带来了不少的变化。

&nbsp&nbsp&nbsp&nbsp这也给甘奇带来了不一样的名声,忠烈满门这种话,形容甘奇最合适不过了,便是汴梁军中,人人也知道甘相公家中当兵的二三百号,这种亲近之感,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甚至有人再骂什么贼军汉的时候,便也有人那甘家来举例,连宰相家都是满门军汉,难道宰相家也是贼军汉?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这么安排,起初也只是因为甘家村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要严格管制,避免许多祸事,却没有想到这么安排会带来这些好处。

&nbsp&nbsp&nbsp&nbsp甘霸的婚宴之上,能回来庆祝的军汉二三十号,坐了三桌,军中操训许久之后,这些小伙子一个个皮肤黝黑,身板子宽大,喝起酒来也是海量。

&nbsp&nbsp&nbsp&nbsp却是也有悲伤其中,当兵的多了,总免不了时不时有那阵前战死的人,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时不时就少了一两个,自然也是酒桌上的话语,哪怕抚恤金不菲,哪怕甘奇还让甘霸再送一些钱来补贴,人死了就是死了,如今甘家村不愁吃喝,多少钱也弥补不了人命。

&nbsp&nbsp&nbsp&nbsp甘奇如今得了空闲,还得亲自上门去安抚。

&nbsp&nbsp&nbsp&nbsp涕泪俱下的场景,甘奇也难以面对,却也不得不面对,除了给钱,别无他法,唯有在加一点言语:“九叔保重啊,人死不能复生,大子为国而亡,好在还有二子读书进学,将来必然出将入相。”

&nbsp&nbsp&nbsp&nbsp老头哭着,却道:“咱们甘家的富贵,都是道坚你挣来了,咱们都得帮衬着你,能读书的读书,能打仗的打仗,道坚呐,九叔悲伤,却也不后悔,一家人只要这般团结一心,咱们汴梁甘氏一族便永远都不会没落。只愿你在边关能多打胜仗,身边有更多效死之人。”

&nbsp&nbsp&nbsp&nbsp老头一番话,出人意料的通情达理,这让甘奇心中更是难受不已,一时间竟无言以对,默默无声。

&nbsp&nbsp&nbsp&nbsp老头却是又道:“道坚,你好好当官,二子能读书,若是真能高中,往后也还要你多抬举。”

&nbsp&nbsp&nbsp&nbsp至今思项羽,不敢过江东,这种感觉,甘奇此时当真是切身体会其中。

&nbsp&nbsp&nbsp&nbsp“九叔,你放心,天地有眼,九叔多保重身体,多享几日清福。”甘奇能说的话,也就这么多了,留下财物,告辞而去,还得去下一家。

&nbsp&nbsp&nbsp&nbsp甘成木,如今也是上过阵的人,虽然还没有立下什么大功,却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手底下也杀过敌人,虽然才杀过一人,如今却也完全不一样了,在婚宴上见得甘奇,毕恭毕敬,人也沉稳了许多。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有意把他招到面前,拍着肩膀勉励着:“奋勇杀敌,凭着功勋升迁,将来也与你霸哥一样,当个将军。”

&nbsp&nbsp&nbsp&nbsp甘成木点着头,有些拘谨,如今他在军中也是受了“社会毒打”的,这毒打还是之前甘奇亲自吩咐的,真正生死场中走一遭之后,才知道富贵来之不易。

&nbsp&nbsp&nbsp&nbsp过年没有回村,此番回村,甘奇还有许多事情,村里如今的主心骨也是他,安排一两千号甘家人的大小事情,也成了甘奇的责任。

&nbsp&nbsp&nbsp&nbsp回到城内,甘相公还是那一国之首相,钱庄之事已然开始,汇兑从大城池开始,北到大名府真定府太原府河间府,南到江南苏杭扬州,最南到泉州广州,西到成都府,西北自然要到京兆府(长安)秦州延州,黄河一线洛阳等地,京畿应天府。

&nbsp&nbsp&nbsp&nbsp这些是主要的分部网络,建成也快,人手暂时勉强够用。汇兑凭据用存折,其实名称无所谓,存折交子银票是一回事,存折的防伪有交子那一套,繁琐的印刷程序,固定密码防伪,以及编一套密码本来做临时密码的防伪。

&nbsp&nbsp&nbsp&nbsp汇兑的过程其实简单,一笔钱从汴梁汇到成都,就需要从汴梁开一个存折,商户把存折送到成都,凭借这个存折就能在成都的钱庄取出钱了,不取也行,重新再在成都的钱庄开一个新户头的新存折,就可以再到外地汇兑了。买卖双方的钱财交接,可以直接在钱庄里进行。

&nbsp&nbsp&nbsp&nbsp如此,商业活动就简单了许多。钱庄,一方面就是用来促进商业发展的。

&nbsp&nbsp&nbsp&nbsp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吸纳储蓄,京华时报这个广告平台,每天变着花样来宣传这件事情,为了更好的宣传,连三司都开始往钱庄里存钱了,许多资金来往也在钱庄里进行。

&nbsp&nbsp&nbsp&nbsp外地城市,比如杭州成都等地,钱庄也开始了前期的募股活动,只要全国各地的大商户都入股了钱庄,钱庄自然而然就会深入进全国各地的各种商业活动里去,甘奇手握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有一部分就是给外地大商户准备的,随时可以转让。但是这转让的价格就会成倍数增长了。起初是a轮融资,价格便宜,接着b轮轮就得溢价,最后还可以上市大规模融资(ipo)。

&nbsp&nbsp&nbsp&nbsp单一的公司公开大规模发行股票,在大宋朝也是可行的。这玩意荷兰人1600年就能干成,在大宋朝自然也不在话下。反正就是钱庄里的钱越多越好。只要钱越多,汇兑的成本就越低(因为就不用真的把钱到处运来运去了),借贷规模就越大。

&nbsp&nbsp&nbsp&nbsp如今钱庄最大的储户就是甘奇,或者说是甘奇麾下的几处产业,彩票与相扑场两处,就存了三百多万贯进去,第二大储户是皇帝,存进去了七十万贯。其他大储户自然就是各处的商户,多则一两万贯,少则几千贯,都是在试试水。

&nbsp&nbsp&nbsp&nbsp甘霸最近也有差事,那就是组建镖局,镖局的主要业务就是给各地钱庄提供安保服务。这事情甘霸去做最好不过了,汴梁城的街面人物茂哥儿,如今已经就是四海钱庄本部的安保主事了,麾下几十号汉子,每天还像模像样操练着。

&nbsp&nbsp&nbsp&nbsp与这些事情同步进行的就是开战借贷业务,初步以抵押借款为主,借款利率很低,远比九出十三归要低很多,月利息只在千分之五左右,年利息在百分之六。但是这也比储蓄的利息高了三倍。利润就是这么来的。

&nbsp&nbsp&nbsp&nbsp钱庄第一个借贷大客户就是三司衙门,也就是朝廷。

&nbsp&nbsp&nbsp&nbsp三司衙门向四海钱庄借了一笔三百万贯的巨款,主要用来支付京畿禁军的裁撤遣散费用,待得南方秋粮税收上来了,再予以偿还。

&nbsp&nbsp&nbsp&nbsp这些事情也就都运转起来了。朝廷也不缺钱了,钱庄也活了,里里外外都让甘奇盘活了。

&nbsp&nbsp&nbsp&nbsp这两桩大事一了,甘奇只感觉浑身轻松,干活的王安石忙得是家都不回,甘奇反倒轻松起来,还抽空到潘家酒楼赴了一场宴席。

&nbsp&nbsp&nbsp&nbsp新皇帝心情也是大好,原因许多,从仁宗皇帝到英宗皇帝都没办成的三冗问题,他上台就给解决了一半,这还不说,他还给皇家给自己赚钱了,如今皇城之内的吃喝用度终于可以放开一些手脚了,只待年底,从彩票与钱庄就能分来几十万贯的钱,皇宫之内再怎么造,也够花了,该修的园子修,该进的布匹进,该吃的山珍海味敞开吃。

&nbsp&nbsp&nbsp&nbsp朝堂之上,不免也有许多人有落寞之感,比如富弼,每天无所事事,就看着甘奇带着一帮人忙前忙后。每天上朝,就听得禀报,这事也办成了,那事也办成了。听得富弼每天都觉得莫名有些憋屈。

&nbsp&nbsp&nbsp&nbsp这东西就怕比,富弼在位多少年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成了的事情都是甘奇办的,如今甘奇上台了,什么都手到擒来,这真不是滋味。

&nbsp&nbsp&nbsp&nbsp富弼也开始弹劾起了甘奇,罪名就是盘剥百姓,以权谋私。理由也很简单,盘剥嘛,汇兑的手续费不就是盘剥?以权谋私?借钱给国家还收利息,这不是以权谋私是什么?

&nbsp&nbsp&nbsp&nbsp这事情还真有人支持富弼,比如司马光,就支持富弼,觉得富弼说得有道理。司马光自己有一套理论,这套理论其实也是有道理的,也是他在历史上反对王安石变法的论据。

&nbsp&nbsp&nbsp&nbsp这个论点是这样的:天下每年出产的钱粮是有限的,如今皇帝越赚越多,钱庄也赚钱,他们这些钱多出来了,那一定是有地方少了,谁少钱了?那自然就是百姓。与民争利,那就是不对,宰相怎么能这么做呢?

&nbsp&nbsp&nbsp&nbsp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也是这个道理,天下钱粮出产是定数,不在官府就在民间,官府赚钱了,那百姓就少前了。朝廷怎么能这么做呢?

&nbsp&nbsp&nbsp&nbsp这个理论,司马光提出来的,其实到得后世,依旧盛行,比如有人说国家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发给百姓呢?国有公司赚那么多,为什么不发给人民呢?其实是一个道理。这些人放在宋朝,绝对个个都是司马光。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一出手,立马满朝风雨,言官们纷纷跟进。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也开始面对这些压力了,改革还没有真正开始,保守派的反击就已经开始了。

&nbsp&nbsp&nbsp&nbsp好在这个时候,苏轼苏辙等一批甘党回来了,甘奇的助力回来了。

&nbsp&nbsp&nbsp&nbsp樊楼之内,灯火通明,苏轼同学如今面色也少了一些白皙,多了几分黝黑,年纪也要三十了。

&nbsp&nbsp&nbsp&nbsp回京当官,与甘奇重逢,把酒言欢的时候,本该是喜事,但是苏轼的心情很糟糕,面色难看至极。

&nbsp&nbsp&nbsp&nbsp甘奇拍着苏轼的肩膀,问道:“子瞻兄这是怎么了?今夜酒宴,却见你愁眉苦脸的。”

&nbsp&nbsp&nbsp&nbsp苏轼已然落泪,口中念叨:“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nbsp&nbsp&nbsp&nbsp“咋了?”甘奇疑问。

&nbsp&nbsp&nbsp&nbsp“夜阑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苏轼自顾自说着,泪眼婆娑。

&nbsp&nbsp&nbsp&nbsp甘奇猛然明白过来,这首词,苏轼的大作啊。苏轼的老婆王弗去世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猛然明白过来,这首词,苏轼的大作啊。苏轼的老婆王弗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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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监察天下

&nbsp&nbsp&nbsp&nbsp朝堂之上的大辩论开始了,甘奇自然不会回避,这是预热,改革之事一件一件,后面的纷争更大,此时先预热一番,也算是提前演习一下了。

&nbsp&nbsp&nbsp&nbsp十九岁的赵顼,一个头两个大,言官四起,一个个说得口沫横飞,他是汗如雨下,眼神看向甘奇,带着求助的意思。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听着,听得众多言官把话都说完。

&nbsp&nbsp&nbsp&nbsp直到司马光问道:“甘相公,诸位同僚说了这么多,还请相公解惑。”

&nbsp&nbsp&nbsp&nbsp终于轮到甘奇了,甘奇把笏板抱在怀中,慢慢开口:“诸位所言,不过两件事,其实归根结底是一件事,那就是钱庄到底是何人的钱庄,钱庄于国于民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nbsp&nbsp&nbsp&nbsp有人插话了:“甘相公,莫看你拉了那么多人的股本,归根结底,终究是你自己占股最多,这钱庄还用问?自然是你甘相公的钱庄。”

&nbsp&nbsp&nbsp&nbsp“这话对,也不对。钱庄我占了大头,但是这钱庄里的钱,哪里来的?可是我一人的?朝廷周转不灵,有困难。钱庄聚天下民间之钱,借给朝廷周转,此事于国于民,可有利?若是这般办法不行,还请诸位出个办法,怎么替朝廷筹措钱粮?莫不是从诸位的俸禄里克扣?能以民众集资之法,度朝廷之困,此法难道不高明吗?”甘奇反问众多言官,眼神也盯着司马光在看。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一时之间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回头看了看众多言官,有人出来答话了:“甘相公,集民间之财资,度朝廷之困,办法是好办法,但是缘何还要收朝廷利息?此举不就成了以权谋私吗?还是发国难之财,岂能说得过去?”

&nbsp&nbsp&nbsp&nbsp“民间拆借,为期三月,九出十三归。如此高利,却依旧有人趋之如骛借贷无数,朝廷借款,一借就是三百万贯之多,难道也借那九出十三归的款项?三百万贯,到手就只有二百七十万贯,三月之后得还三百九十万贯。这般利息高不高?能借吗?如今朝廷借款,到手就是三百万贯,三个月后还,只需要还三百零四万五千贯,这般利息,多吗?若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钱庄如何在民间筹集钱粮来供朝廷之用?我甘奇没有这个手段,且问诸位有没有这个手段,能不能说服汴梁百姓免费把钱拿出来给朝廷用度?”甘奇答着。

&nbsp&nbsp&nbsp&nbsp“你,你强词夺理,照你这么说,这国家就合该出这笔四万五千贯?朝廷既然无钱,那为什么不能把裁减冗军之事拖上一拖?为什么非得借钱来做?”

&nbsp&nbsp&nbsp&nbsp这话,说出了无数人的心声,许多人面色大喜,仿佛打到了甘奇的痛点一般。显然是许多人真这么想的,既然没有钱,那何必现在就做?不能等到秋税收上来了再做?

&nbsp&nbsp&nbsp&nbsp甘奇看了看司马光,见司马光还不说话,摇了摇头,说道:“诸位,我与你们算一个小孩子算的账。此时借三百万贯,多出了四万五千贯?若是拖三个月,朝廷得多出多少钱?十五万人三个月的基本粮饷,要不要付?这是多少钱?且不算其他款项,就说例钱,一人就算每个月给一贯五的基本例钱,十五万人三个月也是六七十万贯之多,里外一算,朝廷这是赚了还是亏了?这钱是借还是不借?”

&nbsp&nbsp&nbsp&nbsp这笔账算起来真不难,就是没有人去算。甘奇算出来了,满场自然哑口无言,甘奇这道理已经掰开揉碎说透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看了看富弼,问道:“富相公以为呢?在下说得有没有道理?”

&nbsp&nbsp&nbsp&nbsp富弼脸上带笑,点头:“有道理。甘相公自然是有道理的。”

&nbsp&nbsp&nbsp&nbsp这笑面虎,真能忍。甘奇如此想着,又左右来问:“诸位以为,这钱,该不该借呢?”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终于开口了:“那朝廷借贷之事暂且不提,却是那钱庄盘剥商户,甘相公也该解释一番才是。”

&nbsp&nbsp&nbsp&nbsp“盘剥,这词就用得不对。若是商户要把十万贯运到外地,车架就要好几辆,人手也要许多,还要防止半路盗匪剪径,又不免还要请人押送。耗时耗力耗费钱财不说,还安危难保。钱庄汇兑,解决了上面所有问题,让商户节约了无数人力物力与时间,难道这不是皆大欢喜之事?何来盘剥一说?难道商户运钱,就不用花钱了吗?本该就是花出去的钱,花去请车架与人手,与花费在钱庄之上,有何区别?怎么就盘剥了?”甘奇问着。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还有一理:“甘相公,全国各地,城池驿站,无数人就靠着押送财物营生,你如此一来,岂不是断了这些人的营生?那他们该去做什么?你把百姓的利益给夺了,那百姓该怎么办?难道落草为寇?”

&nbsp&nbsp&nbsp&nbsp这是司马光一贯的论点,任何事情,都不能与民争利,朝廷任何政策,都不能害到别人。

&nbsp&nbsp&nbsp&nbsp这问题还真有些不好答,新兴产业,肯定就会打击旧产业,这是任何时代都会存在的命题。

&nbsp&nbsp&nbsp&nbsp甘奇却也应对自如:“司马中丞,汇兑是汇兑,只是对商家的。钱财还是要流通,还是有财物要运送,只是由钱庄代劳的此事而已。这些以押送财物营生的人,自然还有事情可以做,钱庄也要护卫人手,这些人依旧还能操持旧业,怎么就没有了营生?”

&nbsp&nbsp&nbsp&nbsp甘奇撒谎了,汇兑这种事情,就是为了避免把大量的钱到处运。只要钱庄储蓄起来了,资金量变多了,各地皆有储蓄资金,只要不发生全民挤兑现钱的现象,就大大避免了这一点,不必把钱到处运了。只需要把账目汇总即可,各地钱庄偶尔邻近互相周转一下即可。至于钱庄护卫,用不了太多人手。

&nbsp&nbsp&nbsp&nbsp但是甘奇撒这个谎,就是欺负这些言官不懂这些。以为汇兑,真的就得到处运送钱财。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显然是真不懂钱庄的运作之法,又被甘奇说得哑口无言。

&nbsp&nbsp&nbsp&nbsp甘奇主动打哈哈:“罢了罢了,此事就议到这里,往后朝廷找钱庄才接钱的事情还会很多,此番不过三百万贯,往后拆皆个一两千万贯也不在话下,此举利国利民。往后大家就习惯了。”

&nbsp&nbsp&nbsp&nbsp事情到此,偃旗息鼓,司马光其实不气,反倒舒了一口气,钱庄借钱给朝廷周转,是好事,能节省度支。也无盘剥,也不害人。这个结果,对于司马光而言就是最好不过的了。他弄懂了,就舒坦了,倒也不存在个人的意气之争。更何况如今出现了这么个钱庄,随时随地都可以借钱给朝廷周转,这还真是一件好事。

&nbsp&nbsp&nbsp&nbsp富弼却不舒坦了,只是脸上还笑着,捋着胡须点着头。

&nbsp&nbsp&nbsp&nbsp真是啥好事都让甘奇给占了……

&nbsp&nbsp&nbsp&nbsp赵顼倒是高兴不已,甘奇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才满朝言官并起,场面对他这个新皇帝而言,还是有些吓人的,有点招架不住。甘奇几言几语,一个个老老实实服服帖帖,这种感觉也是爽快的。

&nbsp&nbsp&nbsp&nbsp赵顼开口:“甘相公又为国立一大功,不愧为宰相,可喜可贺。”

&nbsp&nbsp&nbsp&nbsp预热一场,甘奇大获全胜,一整天心情都挺好,回到政事堂,也是满脸带笑。

&nbsp&nbsp&nbsp&nbsp如今政事堂下,尚书中书,皆有自己人了,蔡确李定,冯子鱼孔子祥,用起来极为顺手,一切皆是有条不紊。

&nbsp&nbsp&nbsp&nbsp苏辙如今也在政事堂走动,中侍大夫,苏辙也是把好手。唯有苏轼,本也是个中侍大夫,偏偏最近不干活,在家悼念亡妻,以泪洗面。

&nbsp&nbsp&nbsp&nbsp苏轼亡妻,四川眉州王家传来消息,愿意把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再嫁给苏轼,这王家倒是会打算,苏轼这棵大树,肥水不能去了外人田,得守住了。也是眉州王家与眉州苏家本就是世交。

&nbsp&nbsp&nbsp&nbsp这个消息到得苏轼这里,苏轼也点了头。这事情就算是成了,只等王家把王闰之再送来。

&nbsp&nbsp&nbsp&nbsp接下来甘奇要做的就是准备开始全国裁撤禁厢,从内地州府开始,慢慢往边境去,这个过程会比较长,这件事如果真做成了,往后朝廷一年能节约三四千万贯的度支,每年都多出来的这笔钱,再练几十万的精锐新军队也不在话下。

&nbsp&nbsp&nbsp&nbsp但是这个计划还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要把整个河套都拿到手,不然这么多人口,真没有地方安置。要想把河套全部拿到手,要想把河套里的党项人全部赶走,就得把黄河边上的兴庆府给彻底搞定,说白了,就是得打仗。

&nbsp&nbsp&nbsp&nbsp“摊丁入亩”的大计,是一件繁琐至极的事情,还得往后拖一拖,得专门找一两年时间,只做这一件事,因为这一件事涉及很多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各地衙门的监管问题,把所有的各种税收都全部归拢到土地税上,就必须对全国所有的土地都进行一次重新而又准确的丈量记录。

&nbsp&nbsp&nbsp&nbsp丈量土地,那牵涉就太广了,最重要的就是官员,最重要的就是监督。这事情,有一个人可以做得很好,那就是司马光,司马光这种人,用在这种事情上,正合适。御史台衙门也要进行一个扩充与改制,得加大御史台的权力,扩充御史台的人手,让他们监察天下,像锦衣卫一样满世界去抓贪官污吏,抓来就审,审了就判。

&nbsp&nbsp&nbsp&nbsp没有人比司马光更能胜任这个职位了,清流保守派有保守派的用处,别每天哔哔了,干活。

&nbsp&nbsp&nbsp&nbsp虽然摊丁入亩的计划还没有真正开始,但是这御史台改制扩充的事情得先办了,免得到时候还得临时来办,临时办就是一团乱。

&nbsp&nbsp&nbsp&nbsp所有甘奇把司马光召到了政事堂。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到得政事堂,面色不善,他上午还在朝会上发难,下午就被甘奇叫过来了,心中便以为肯定没好事,这位甘相公莫不是要敲打自己?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黑着脸,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哪怕与甘相公在这政事堂大吵一架也在所不惜。要教人都知道他司马光是何等光明磊落、不畏强权、大公无私。

&nbsp&nbsp&nbsp&nbsp没想到甘相公却笑意盈盈招呼司马光落座,开口说道:“司马中丞辛苦。”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愣了愣,拱手一答:“为国效力,都是应该的。”

&nbsp&nbsp&nbsp&nbsp“司马中丞为了社稷鞠躬尽瘁,办起差事一丝不苟,实乃不可多得的良才,教人心神向往!”甘奇先把司马光一顿夸。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被夸得是一头雾水,看着甘奇,不知甘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nbsp&nbsp&nbsp&nbsp“此番请中丞来,便是要大事相商。”甘奇不客气了。

&nbsp&nbsp&nbsp&nbsp“还请相公示下。”

&nbsp&nbsp&nbsp&nbsp“古语有言,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我也想问一问中丞,那这国家兴亡,在何处呢?”甘奇抛出一个钩子。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清流人物,[]想得一想,答道:“国家兴亡,以古鉴今,莫过于吏治清明,上下一心,百姓安居乐业,朝臣鞠躬尽瘁。此则为兴,若逆则亡。”

&nbsp&nbsp&nbsp&nbsp“对,这话说得太对了,中丞果然乃大才也。只奈何,乌台之内众多御史,却都身居庙堂,虽然身负监察百官之职,却只见汴梁一地方圆,我每每思来,便觉得此事啊……”

&nbsp&nbsp&nbsp&nbsp“还请相公明言。”

&nbsp&nbsp&nbsp&nbsp“就是觉得这监察百官之职,御史台做得不好,没有真正做到。”甘奇面色深沉,忧国忧民。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心中一紧,果然,敲打来了,司马光浑身肾上腺素飙涨,做好了战斗准备,问道:“相公之意,可是说下官不足以主持御史台大局?”

&nbsp&nbsp&nbsp&nbsp甘奇笑着摆摆手,又道:“中丞乃不世之材,朝廷栋梁,若是说中丞你都做不好这个官,天下哪里还有人做得好这个官?”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又愣了,一头雾水,这甘相公是要唱哪一出呢?

&nbsp&nbsp&nbsp&nbsp“我是想啊,御史台人手还是太少了,权柄也小,监察汴梁一地尚且难以顾全,更不论天下之官员了,如今又正值司马中丞这般大才主持御史台,不免有给御史台改制的想法。多添御史往各地派驻,多加差吏走动调查,如此才算是能监察天下。”甘奇语重心长。

&nbsp&nbsp&nbsp&nbsp什么?司马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要给御史台更大的权力?更多的人手?这位甘相公还嫌自己给他添的麻烦不够?

&nbsp&nbsp&nbsp&nbsp“相公所言当真?”司马光不相信。

&nbsp&nbsp&nbsp&nbsp“自然当真,我准备再给御史台安排三百个官员,加两万个差吏,各路州府皆要派驻,监察各地官员,以保江山社稷。”甘奇大手一挥,大口一开,三百官员,两万差吏,跟组建军队一样。

&nbsp&nbsp&nbsp&nbsp按照甘奇的预想,这点人还不够,到时候天下丈量田亩,中纪委岂能就这点人派下去?必须得把所有地方都盯死了,不求水至清,但也要基本清澈,这是国家利益,抓他个几百上千人,弄他个几百上千家士族大户。

&nbsp&nbsp&nbsp&nbsp要用魔法打败魔法,要用士族打败士族。要用司马光打败这些各地士族大户。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听得是目瞪口呆,以为甘奇还在说笑,幽幽说道:“相公莫不是拿下官打趣呢?御史台何曾……”

&nbsp&nbsp&nbsp&nbsp“诶,岂能是打趣,御史台派驻天下,这是国策,我这里与中丞商量好,转头就去与陛下商议定妥,接着就调派官员到御史台报备,然后从禁军与皇城司等地抽调差吏人手,先把各路州府全部覆盖,这一切可都指着中丞来做好。”甘奇可不是与司马光开玩笑。

&nbsp&nbsp&nbsp&nbsp这权力,也实在太大了吧?一个三品御史中丞,嘴炮衙门,忽然成了实权衙门,还真的监察天下官员了,这是………………好事吧?

&nbsp&nbsp&nbsp&nbsp于国于民,那肯定是好事。

&nbsp&nbsp&nbsp&nbsp但是司马光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问:“相公,此事陛下能答应吗?”

&nbsp&nbsp&nbsp&nbsp“此乃陛下之意,却是陛下又不能说,所谓唯有我来与中丞说,到时候还请中丞上书,陛下批阅,中书门下再点头,便成了。”甘奇扯起虎皮当大旗,忽悠着司马光。这事情得司马光冲锋陷阵了,监察百官,肯定也会有一定的反弹,毕竟是士大夫的天下,这样去监视士大夫们,岂能没有反弹?

&nbsp&nbsp&nbsp&nbsp所以甘奇得忽悠司马光,暗示司马光这是陛下的意思,让司马光替皇帝分忧。也让司马光明知道这事情皇帝都不愿意拿到明面上来说,皇帝有难处,得忠臣司马光代劳了。

&nbsp&nbsp&nbsp&nbsp这手段,甘奇伏脉千里,就等着未来司马光帮他冲锋陷阵了,保守派不都是敌人,有时候也可以变成朋友。这御史台,每天用来打嘴炮,太浪费了。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想了一想,其中关节想透了,拳头一捏,战斗准备就绪,点头答道:“相公,此事利国利民,我司马光向来大公无私,从来不敢徇私枉法,监察百官本是职责所在。我大宋到得如今,贪官污吏屡见不鲜,时不时还激起民变,若是监察之法能通行天下,必然能保家国社稷无忧。相公已然言尽于此,身为御史中丞,更是责无旁贷。”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头:“二府三司,台谏两院,本就互不隶属。御史台监察百官,上到宰相,下到州县,皆是职责,若是哪一日监察到本相身上,本相也毫无怨言,中丞只管去做,此事利国利民,本相在此事之上,一定是你坚实的后盾。”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闻言感动不已,感动的不是甘奇说什么坚实的后盾,而是甘奇说哪怕有一日监察到他身上,他也毫无怨言。当宰相到得这个地步了,保守派司马光哪里能不感动?这就是圣人所言,君子之道也。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躬身一礼:“相公放心,下官定然办好此事!”

&nbsp&nbsp&nbsp&nbsp甘奇又与司马光闲谈几番,勉励无数,笑着送司马光出门。

&nbsp&nbsp&nbsp&nbsp看着司马光那战斗准备的背影,甘奇捋着自己颌下的短胡须,慢慢笑了……

&nbsp&nbsp&nbsp&nbsp斗争的艺术,就是这么有趣。司马光,是个好人,必然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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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一千二百斤的小炮(感谢历史小说爱好者Mr刘万赏)

&nbsp&nbsp&nbsp&nbsp御史台扩充之事,上有皇帝点头,下有司马光等一众御史言官忧国忧民,还有甘奇甘相公鼎力支持,此事在朝堂之上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nbsp&nbsp&nbsp&nbsp显然还有许多官员没有理解到此事的深浅,给御史台加点人手,再派一些御史去各地监察,表面上看起来,倒也没觉得是个多大的事情,反倒像是一个过场,不过就是多一个不管事的官员到地方而已,多给间办公室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甘奇看着自己的计划稳步推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倒也不假,就是在地方衙门里多一间办公室而已。不过,过段时间,甘奇要让各地州府都多一个衙门,衙门里进出的差吏动辄上百,专门做监察调查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这个衙门叫作什么?纪委?监察院?反贪局?廉政公署?还是就叫御史台?

&nbsp&nbsp&nbsp&nbsp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得给御史台拨一笔大钱,养人与办公的钱,兴许还要拨付购买房子或者租赁房子的钱。

&nbsp&nbsp&nbsp&nbsp这又是一笔大钱。

&nbsp&nbsp&nbsp&nbsp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当了宰相,每天都要花钱。

&nbsp&nbsp&nbsp&nbsp得想点办法为朝廷弄钱,甘奇坐在自己的班房里,抠着头皮,商税如今稳步推行之中,主要的大州府城池都已经按照新商税法来收商税了,但是问题也有,还很大,因为很多地方连发票都印不好,收税的力度也欠缺,这事情一时半会是难以解决的,还得靠时间来慢慢磨。

&nbsp&nbsp&nbsp&nbsp要不,御史台第一个任务,就让他们监察各地州府城池商税实施?人派下去了,总要先有个差事,不能无所事事。

&nbsp&nbsp&nbsp&nbsp想到这里,甘奇又派人把司马光召来交代了一番,司马光欣然领命,这御史台有真正的活干了。

&nbsp&nbsp&nbsp&nbsp御史台愿意如此配合甘奇,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当官,谁不想手中有点权力?哪怕是这些清流御史,难道他们真的就愿意每天这么打嘴炮度日?

&nbsp&nbsp&nbsp&nbsp人性如此,真正有了一点权力,对于那些御史而言,其实都是皆大欢喜的,一个个高高兴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御史台本就能抓人,有大牢,还兼有部分审判的权力,但是御史台的大牢里,经常是空空荡荡的,在这大宋朝,想真正抓一个官员下狱,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如今这御史台,算是生意上门了,想来大多数御史们都想看到大牢里能装几个人。

&nbsp&nbsp&nbsp&nbsp甘奇显然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也早就知道了御史台会很好用。

&nbsp&nbsp&nbsp&nbsp弄钱,弄钱,弄钱,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弄到钱?

&nbsp&nbsp&nbsp&nbsp甘奇想来想去,如何弄钱快?他妈的还是抢比较快,还得抢大户。

&nbsp&nbsp&nbsp&nbsp得打仗,抢劫的对象,要么就是辽人,要么就是党项人。还真别说,辽人一百多年下来,底子是很厚的,关外的城池里,契丹贵族多如牛毛,必然能发财。党项人穷,但是党项人的贵重物品可不少,因为他们连接西域,各种金银玉器件比大宋这种缺金少银的地方多得多,真要打进了兴庆府,那也能发财。

&nbsp&nbsp&nbsp&nbsp甘奇抠着头,往枢密院而去。

&nbsp&nbsp&nbsp&nbsp狄咏如今掌控万胜军,甘奇得发公文去问问,怎么还没有打起来?

&nbsp&nbsp&nbsp&nbsp从枢密院出来,甘奇直接就打马出城了,到城外去找沈括。

&nbsp&nbsp&nbsp&nbsp京畿禁军如今裁撤了十几万,军营里空空荡荡的,多出了无数的地方,沈括带着两三百好匠人如今占了几百亩的地方。

&nbsp&nbsp&nbsp&nbsp甘奇打马直入沈括的地盘,找到沈括的时候,几乎都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面色又黑又黄的人是沈括,还穿着一身麻布衣服,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nbsp&nbsp&nbsp&nbsp甘奇开口问道:“村中,你好歹也是七品的官,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nbsp&nbsp&nbsp&nbsp沈括还咧嘴一笑:“相公见笑了。”

&nbsp&nbsp&nbsp&nbsp“炮呢?”甘奇问道。

&nbsp&nbsp&nbsp&nbsp沈括往旁边一个大土堆一指,说道:“相公,炮在这里面,造的第八门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看着大土堆,反应过来了,这是浇铸的大模具,铁水灌到模具里,然后冷却,再把模具打开,铁疙瘩就在里面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又问:“另外七门呢?”

&nbsp&nbsp&nbsp&nbsp“相公,前面的都失败了,给熔了,也不知这门成不成,若是不成,也熔了再造。”沈括答道。

&nbsp&nbsp&nbsp&nbsp“敲开看看。”甘奇有些急不可待,只要一想到打仗,就想到炮,没有这玩意,甘奇实在舍不得让人命去堆城墙。

&nbsp&nbsp&nbsp&nbsp“正要开范呢,相公来得是时候,昨天浇的。”沈括一边说着,一边指挥工匠们去敲模具。这模具都是一次性的,模具在这个时代叫作“范”,模范之意。这个范的原材料其实也不复杂,主要是洗砂与泥土。

&nbsp&nbsp&nbsp&nbsp但是“范”的调制才是技术,里面会加入木炭或者煤粉,用少量的水来调制塑形,甚至还会加入植物油。这就是核心技术了,得不断试验。

&nbsp&nbsp&nbsp&nbsp为了保证每一门炮制作出来的规格相同,还会制作木头模具来对铸模定型,这一套工艺,沈括是门清的。

&nbsp&nbsp&nbsp&nbsp工匠们拿着榔头敲打着土堆,不得片刻,里面的炮就慢慢显露身形了,灰中带白,看起来没有金属的光泽,表面上也不光洁,反而看得出其中的凹凸不平,有磨砂感。

&nbsp&nbsp&nbsp&nbsp工匠们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火炮的表面,也慢慢掏着炮管里面的东西。

&nbsp&nbsp&nbsp&nbsp铁疙瘩终于现出的全身,一根笔直的大炮管,圆圆的屁股,后段较粗,前段较薄。

&nbsp&nbsp&nbsp&nbsp工匠们开始用绳子穿着炮声,拿木棍来抬。

&nbsp&nbsp&nbsp&nbsp甘奇问道:“多重?”

&nbsp&nbsp&nbsp&nbsp“一千二百斤。”沈括眼神一直在炮上,随口在答。

&nbsp&nbsp&nbsp&nbsp甘奇啧啧两声,说道:“小了。”

&nbsp&nbsp&nbsp&nbsp沈括转头看向甘奇:“相公,一千二百斤啊,还小了?”

&nbsp&nbsp&nbsp&nbsp“先试试再说,还得往大里造,至少两千斤,三千斤也行。”甘奇是见过世面的,两千斤才一吨左右,三千斤也才一点五吨。要能轰得开城门,能把城墙给轰塌,就必须往大里造。明朝的红夷大炮就能达到三千斤了。

&nbsp&nbsp&nbsp&nbsp对于甘奇来说,再大点都行,四千斤都不嫌大。

&nbsp&nbsp&nbsp&nbsp“相公,就怕太大太重,难以行军。”沈括有担忧。

&nbsp&nbsp&nbsp&nbsp“这你别管,只要你造得出来,我就能带着他行军,人推马拉,怎么也运得到前线去。”甘奇哪管那些,一两吨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哪怕是爬雪山过草地、把马拉死也无妨。

&nbsp&nbsp&nbsp&nbsp十几个匠人把大炮扛到了一个木架子之上,此时甘奇与沈括才上前观瞧,甘奇是随便看看,沈括却是围着大炮转着圈看,甚至还趴在地上看,把手伸进炮管里摸来摸去,还把火折子扔进炮管里仔细观瞧。

&nbsp&nbsp&nbsp&nbsp看了许久,沈括才爬起来说道:“相公,这门好,周身皆无瑕疵,炮膛里也无瑕疵,这是一门好炮。”

&nbsp&nbsp&nbsp&nbsp甘奇急切不已,说道:“开一炮。”

&nbsp&nbsp&nbsp&nbsp沈括连忙大喊:“快,快去把我前几日配的药取来,把那铸好的铁球也搬过来。”

&nbsp&nbsp&nbsp&nbsp片刻之后搬来一个大木桶,里面黑漆漆的粉末,沈括极其熟练,粉末往里到了不少,铁球再塞进去,又在点火处塞了一个火捻子,就是这么简单。

&nbsp&nbsp&nbsp&nbsp“往这边搬,对准那边没人的地方。”沈括不断指挥,他好似比甘奇还着急。

&nbsp&nbsp&nbsp&nbsp“火把,火把取来。”

&nbsp&nbsp&nbsp&nbsp火把快速取来,却见甘奇忽然走近:“火把给我,我来。”

&nbsp&nbsp&nbsp&nbsp沈括还劝了一句:“相公,还是下官来吧,这炮动静极大,惊了相公可不好。”

&nbsp&nbsp&nbsp&nbsp甘奇摆手:“吓不着我。”

&nbsp&nbsp&nbsp&nbsp沈括唯有把火把给甘奇,却是一脸担忧,怕那一声巨响把甘奇给吓坏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面不改色,用火把点燃火捻子,退后好几步,沈括竟然拿了一个大木盾站在甘奇面前,还是科学家严谨,这新造的炮,万一炸膛了可不得了,得把甘相公护着。

&nbsp&nbsp&nbsp&nbsp“轰隆!”

&nbsp&nbsp&nbsp&nbsp巨响一声,白烟漫天。甘奇倒是没吓到,却把甘奇与一众护卫的马吓得四蹄乱踢。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连忙放目远眺,隐隐约约看到了前方远处泥土飞扬而起。问道:“多远?”

&nbsp&nbsp&nbsp&nbsp“七八百步。”沈括答着。

&nbsp&nbsp&nbsp&nbsp“去看看。”甘奇几步翻身上马,拍着马脖子安抚几番,打马往前。

&nbsp&nbsp&nbsp&nbsp到得落点,一个凹陷的大坑,不见弹丸,又往前方走得不远,又有一个小一点的坑,也不见弹丸,还往前走,还有坑……

&nbsp&nbsp&nbsp&nbsp炮弹落地,还弹跳了好几番,砸了一连串的坑。

&nbsp&nbsp&nbsp&nbsp“可以,药的威力不差。”甘奇总结了一句。

&nbsp&nbsp&nbsp&nbsp“都是按照相公的配方来制的,还得细细琢磨,稍稍添减,必能再加一些威力。”沈括答着。

&nbsp&nbsp&nbsp&nbsp“这般一千二百斤的炮,一个月能造多少门?”甘奇问着。

&nbsp&nbsp&nbsp&nbsp“以现在的人手,若是铁料足够,一个月应当能造十门。”沈括答道。

&nbsp&nbsp&nbsp&nbsp“这小炮一个月只能造十门?”

&nbsp&nbsp&nbsp&nbsp“相公,这可不是小炮,这般大炮,世间唯一了。以前的虎蹲炮,一门才四五十斤呢。”沈括接受不了甘奇“小”这个形容词。

&nbsp&nbsp&nbsp&nbsp甘奇不纠结大小的事情,说道:“看来还是人力物力不够,归根结底是钱不够。两个月,一百门,配足够五千发的火药与弹丸。要多少钱?”

&nbsp&nbsp&nbsp&nbsp“相公,一百门炮,光是铁料就要十二万斤,五千个弹丸还不算,一斤好铁就要一百多钱,火药配置花费也大。再加上人手工钱,只怕要二十万贯左右。”沈括说出这个数字,心都虚了,他虽然当官,但也没怎么见过世面,二十万贯钱对他来说,多到不可想象。好在这里是汴梁,天下货物集中之地,只要有钱,原材料还是不会太缺乏的,大不了今年汴梁城再也买不到炮仗可以放了。

&nbsp&nbsp&nbsp&nbsp“二十万贯,行,明天给你运来。这种炮,你先铸一百门用着。之后就别造了,我要两千斤以上的。”甘奇心中,打仗比什么都重要,这炮他还是看不上,但是先凑合用,五千发,总能轰塌几座城池的城墙与城门了。

&nbsp&nbsp&nbsp&nbsp“相公可是当真?”沈括有些吃惊,说话间他就有了二十万贯?这是什么家庭条件?

&nbsp&nbsp&nbsp&nbsp“当真,两月内,我要见到一百门炮。”甘奇严肃说道。

&nbsp&nbsp&nbsp&nbsp“那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办好差事。”

&nbsp&nbsp&nbsp&nbsp甘奇忽然皱了眉头,又严肃说道:“我还得与你说一事。”

&nbsp&nbsp&nbsp&nbsp“相公示下。”

&nbsp&nbsp&nbsp&nbsp“明日,这里会来一万禁军,从今往后,这个地方,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但凡到这里来做事的匠人,工钱都可以加倍支付,但是有一条,得把家眷都迁移到军营里来住,重新制作户籍文书登记造册。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nbsp&nbsp&nbsp&nbsp甘奇永远少不了谨慎,这种战争利器,必然要严格管控,连参与制造的人,都要严格管控起来,户籍名册,甚至家庭情况,族人亲戚都要登记在册,方便查验与监督。

&nbsp&nbsp&nbsp&nbsp少了一人,都要调查,哪里去了?死了?死在哪,埋在哪,何人作证。外人进出,皆要严查,这都是那一万禁军要做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沈括闻言,立马明白了其中之意,点头答道:“还是相公想得周全。”

&nbsp&nbsp&nbsp&nbsp“我还会派两千军汉来给你打下手,操炮之时,你得带着他们。”甘奇又道。

&nbsp&nbsp&nbsp&nbsp“相公这是……”

&nbsp&nbsp&nbsp&nbsp“你教会他们如何操炮发射,甚至还要多多试验,弄出一个药量与射程的章程出来,我得靠着他们上阵打仗。”

&nbsp&nbsp&nbsp&nbsp“哦,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沈括头前,心思显然不在这里,如今甘奇的心思,那就是一门心思打仗。

&nbsp&nbsp&nbsp&nbsp交代完之后,甘奇迅速回到枢密院,召来前皇城司押官李明,带领一万人马管控火炮厂的事情,就交给李明了,虎符印鉴文书,甘奇都亲自去做。

&nbsp&nbsp&nbsp&nbsp其中之事,甘奇也与李明密谈交代。这个火炮厂将来只会越来越大,甚至会成为一个生产基地,其中的人员管理,乃是重中之重,李明身上的任务也就更重。火炮火药,绝对不能泄露外传。

&nbsp&nbsp&nbsp&nbsp甘奇与李明密谈到天都黑了,才把事情完全交代清楚。

&nbsp&nbsp&nbsp&nbsp李明显然也升官了,五品定远将军,京畿禁军后厢都指挥使。李明在皇城司的时候,本是从六品的押官,如今成了五品的武官,五品基本就是大宋朝一般武官的天花板。

&nbsp&nbsp&nbsp&nbsp与甘奇交好,死心塌地跟随甘奇,算是李明人生做得最成功的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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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三十五万大军

&nbsp&nbsp&nbsp&nbsp御史台的事情已经开始了,御史台里多出了三百多号官员,这事情倒是不难,京城里等官缺的人很多,其中许多还是新科的进士,当京官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而且上来就是御史台这种衙门,那更是喜事。

&nbsp&nbsp&nbsp&nbsp多用新科进士,甘奇也是有自己想法的,新科进士还未真正进入官场浸淫,大多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轻人,这些人多是心思还比较单纯,其中有些人说不定钱都送到门口了,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也有许多年轻人,读了十几年圣贤,君子做派也是正常。

&nbsp&nbsp&nbsp&nbsp这些人到了地方上,比派许多老官员下地方效果要大得多。

&nbsp&nbsp&nbsp&nbsp外派之前,司马光还召集这些人开了好几天的会,用甘奇的话说就是要加强队伍的思想建设,让司马光要反复叮嘱廉洁奉公的思想,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之类的话语,一旦查实立马坐牢,用不启用……

&nbsp&nbsp&nbsp&nbsp甘奇也到过会场,他带去的是胡萝卜,这胡萝卜给的相当直接,谁若是查实了官员贪腐之案,立马升官,按照案件大小,升一级到升六级不等,只要是大案要案,连升六级,甘相公说一不二,说到做到。

&nbsp&nbsp&nbsp&nbsp年轻人们看着偶像甘相公,眼睛里都放着光芒,连升六级,哪怕是八品,连升六级在外放,也可以当知州了。

&nbsp&nbsp&nbsp&nbsp去吧,年轻人们,为了家国,为了社稷,建功立业就在此时,努力奋斗吧!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说了一通之后,自己也激动不已,站起来连连挥舞手臂,新时代新气象,黎民百姓,江山社稷,需要你们。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上完思想政治课,众多外派御史们带着激动而又憧憬的心情,出发前往各地州府建功立业去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自己,得去赚钱了,抢一波大钱,就要把全国的军队裁撤工作都完成,然后把河套地区填上二三百万人口,彻底把河套变成塞外江南、产粮重地。只要河套能产粮,出兵草原就成了很现实很简单的事情了。

&nbsp&nbsp&nbsp&nbsp燕云还没有打起来,但是辽人已经开始屯兵了,边境的辽军慢慢多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甘奇得去燕云,把辽国彻底打颓。国家大战略上,甘奇是有计划的,把辽人打颓,然后把党项彻底赶出河套,接着全国大裁军,也需要全国大招兵组建更多的新军。

&nbsp&nbsp&nbsp&nbsp河套开荒的事情也就完成了,接着就需要改革田税之事,把国家的收入提上一个新台阶,然后再对朝廷内部动手,裁撤冗官首当其冲。

&nbsp&nbsp&nbsp&nbsp干完这些事情,这个国家就焕然一新了,资源与力量就凝聚起来了,该灭辽就灭辽,该灭西夏就灭西夏,该进草原就进草原,进了草原还要进西域。

&nbsp&nbsp&nbsp&nbsp这一切若是都完成了,如日中天的甘奇,也就该对整个国家下手了。

&nbsp&nbsp&nbsp&nbsp这些大战略,甘奇心中想得极为透彻,不过还是得踏踏实实按部就班来,先要打颓辽国,使辽国再也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威胁。灭亡辽国还是得分两步走,因为辽国纵深太长,不分两步,容易扯着蛋。

&nbsp&nbsp&nbsp&nbsp等到真正装备巨量火炮的时候,等到真正精锐骑兵动辄十数万的时候,等到钱粮再也不会成为阻碍的时候,那就是辽国灭亡的时候了。

&nbsp&nbsp&nbsp&nbsp出发之前,甘奇还有事情要做。

&nbsp&nbsp&nbsp&nbsp他先见了皇帝,年轻的皇帝赵顼知道甘奇要出征了,眼眶通红,口中说道:“甘相此去,为国上阵,只愿甘相能平安归来。”

&nbsp&nbsp&nbsp&nbsp这句话甘奇听得真有感动,赵顼竟然没有说战争胜负的事情,而是说只愿甘奇能平安,甘奇答道:“陛下放心,此去必胜。”

&nbsp&nbsp&nbsp&nbsp投桃报李,皇帝让甘奇安全,甘奇就要为国效死,无论如何也要打个打胜仗回来。若是真败了,甘奇的那些大战略大计划,通通都要受阻。

&nbsp&nbsp&nbsp&nbsp“甘相,胜败乃兵家常事,无论如何,相公可不要以身犯险,朝廷需要你,朕也需要你。”赵顼说的这话,乃是心中所想,他实在不能想象朝廷没了甘奇该怎么办,而今一切都靠着甘奇,甘奇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皇帝都不知道怎么当了。改革田税的事情,没有甘奇主持,他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nbsp&nbsp&nbsp&nbsp甘奇躬身一礼,说道:“陛下放心,仗要胜,人也一定完好归来。”

&nbsp&nbsp&nbsp&nbsp“甘相这一走,朝廷这一摊子事,还托付与谁?”赵顼问起了工作。

&nbsp&nbsp&nbsp&nbsp甘奇想得一想,答道:“陛下,但有要决之事,可召王安石与司马光二人来商议。”

&nbsp&nbsp&nbsp&nbsp“若是二人意见不同呢?”赵顼这个新手,暂时还真没有当好一个皇帝的自信。

&nbsp&nbsp&nbsp&nbsp“二人若是意见不同,行事的方向听王安石的,行事的办法听司马光的。若是实在决策不了之事,可发文到燕云来问,万事万物,不急于一时。”真要说起司马光与王安石这一对冤家,其实还真各有所长。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胜在进取,司马光胜在保守。进取与保守,从来都不能简单分对错。王安石变法,本就有许多失败之处,司马光的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是王安石的变法,出发点与目的都是极好的。

&nbsp&nbsp&nbsp&nbsp其中的问题就出在王安石太过进取,把许多事情想简单了。

&nbsp&nbsp&nbsp&nbsp所以甘奇答话的意思里,决策方向以王安石为准,但是怎么实现这个决策,以司马光为准。这基本的道理就在其中。若是实在决策不了的,两人太过矛盾的,那还是得甘奇自己把把关。

&nbsp&nbsp&nbsp&nbsp至于富弼,甘奇是坚决要把此人排斥在决策层之外,他之所想,任何事情皇帝最好问都不要问富弼。还有欧阳修与赵概两个参知政事,太过文气,欧阳修自不必说,喝酒写文章是把好手,真要处理起错综复杂的政务,他并不很称职。

&nbsp&nbsp&nbsp&nbsp至于赵概其人,甘奇不熟,却也知晓赵概这个人是个老好人,而且还多少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赵概能升到参知政事,就是因为他过于老好人,兴许这也是他聪明之处,不出事,不得罪人,与人为善,一把白胡须,官员来来去去,轮着轮着,就轮到他当副宰相了。

&nbsp&nbsp&nbsp&nbsp而且欧阳修还很看不起赵概,认为赵概文笔太差,仁宗时期,两人本还是同事,一起修起居注(就是皇帝每天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的记录),后来欧阳修升官当了知制诰(给皇帝草拟圣旨的官职),欧阳修立马就把赵概这个文笔不好的给贬了。

&nbsp&nbsp&nbsp&nbsp没想到赵概这个老好人,不仅不记恨欧阳修,过几年欧阳修因为外甥女与他人偷情的事情被闹到了朝堂,唯一一个出来给欧阳修说情的人就是赵概。不过也没有什么作用,欧阳修还是被贬了。

&nbsp&nbsp&nbsp&nbsp赵概太老好人,不适合执掌大权。欧阳修这种人,带着文人的自负自傲,也不适合主持政务。当然,甘奇也不愿去得罪欧阳修,还对欧阳修听尊重的,因为甘奇会被他的《醉翁亭记》,不尊重也不行。

&nbsp&nbsp&nbsp&nbsp所以这朝廷大事,甘奇反而托付给了王安石这个参知政事以及司马光这个御史中丞。

&nbsp&nbsp&nbsp&nbsp赵顼也是很听话的,点头答道:“甘相这么说,那朕就明白了,但有决断之事,定召王相与司马中丞来议。”

&nbsp&nbsp&nbsp&nbsp甘奇放心点着头,便出了宫,回到政事堂,把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叫了过来,两人当面而坐。

&nbsp&nbsp&nbsp&nbsp“不知相公召我二人前来何事?”司马光落座就发问,他似乎很不喜欢来政事堂,更不喜欢老师在当朝首相面前转悠,似乎转悠多了,有辱他清流的名声,别人还以为他攀附门槛。

&nbsp&nbsp&nbsp&nbsp也是最近甘奇老是找司马光,这让司马光越发想要避嫌,避免真的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出去,言官首领,喷流人物,忌讳的就是这种流言蜚语,若是皇帝听到了,还会阻碍前程。当喷子,就得当成包拯那样,当成包拯那样才能升官。

&nbsp&nbsp&nbsp&nbsp这也仁宗的御下之道,更是一个好皇帝该有的御下之道。言官,就得六亲不认,六亲不认了,皇帝就认你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看出了司马光的焦急,也就看出了司马光心中所想,他倒是不在意这些,笑着说道:“我此番出征去燕云与辽人大战。陛下问我走了之后,这政事决断托付与谁?我说参知政事王安石与御史中丞司马光,但有决断之事,定寻此二人来商议。”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大感意外,他总觉得自己在甘奇这里是不受待见的,因为他在朝堂上喷甘奇的次数都数不清了,甚至以往当面还说过那等“割袍断义”的话语。哪里想得到甘奇却完全不记仇,还频频与之重用。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倒是不感意外,他直接起身行礼:“下官定然不负相公所托。”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也连忙起身,他想说一句什么感谢的话语,亦或者是表达鞠躬尽瘁的坚决,但是又没有说出口,若是这些话语传出去了,难免让别人误会他司马光阿谀奉承。

&nbsp&nbsp&nbsp&nbsp所以司马光起身答道:“陛下有托,必不敢辞。”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瞟了一眼司马光,哪哪都看不顺眼,总觉得这人格外不近人情了,迂腐愚笨,木头一般。

&nbsp&nbsp&nbsp&nbsp甘奇倒是公事公办:“若是你二人见解各异,难以定夺,便去信燕云来问,万事都不必太急切。”

&nbsp&nbsp&nbsp&nbsp“相公所命,定然谨记。”王安石又是一礼。

&nbsp&nbsp&nbsp&nbsp司马光也行了礼,却道:“万事下官全凭陛下决断。”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眉头已然皱起,甘奇却摆摆手:“那就说到这里了,好好辅助陛下就是。”

&nbsp&nbsp&nbsp&nbsp“下官告辞。”司马光一礼,心急火燎就走了。出门之后,司马光又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看政事堂的大门,面色之上显出了几分复杂,驻足了片刻,叹息一声,再次迈步而走。

&nbsp&nbsp&nbsp&nbsp而政事堂之内,王安石却说道:“司马君实此人,朽木也,迂腐得紧。”

&nbsp&nbsp&nbsp&nbsp甘奇却笑道:“此人实木也,可堪一用。”

&nbsp&nbsp&nbsp&nbsp王安石没懂,便也不多说。他就是觉得司马光这个人过于迂腐了。

&nbsp&nbsp&nbsp&nbsp事情都交代好了,宰相甘奇也就开始出发了,带着他一百门炮,五百亲骑,两千多号操炮之人,往北而去。

&nbsp&nbsp&nbsp&nbsp沿途之上,四面八方,皆是前来拜谒的官员,宰相亲征,官道路过,岂能不抓住机会来见一面?如今谁人不知道甘相公大权在握?谁人不知道皇帝对甘相公信任有加?当然,也还知道甘相公是皇帝陛下的亲姑父。

&nbsp&nbsp&nbsp&nbsp这一路往北,甘奇反倒是不厌其烦,头前还见了几人,之后甘奇直接下令,但凡来拜见的官员,一律拦着,大军只管往前走就是。若是要问,就托词曰“军情紧急”。

&nbsp&nbsp&nbsp&nbsp待得到了燕京城,已然是六月时节,正是炎热之时。

&nbsp&nbsp&nbsp&nbsp在燕京见了老将赵滋,然后一道就往大同而去,此番辽人大军就屯在大同,这个战略也是对的,古北这边正是燕山山脉,崇山峻岭地势险要,非大军能真正展开之地。反而大同沿线,地势开阔,以大同寇关,胜算更大。

&nbsp&nbsp&nbsp&nbsp狄咏已然就在大同,甘奇一来,便是军事会议。

&nbsp&nbsp&nbsp&nbsp狄咏走到地图之前,说道:“相公且看,此番辽人不再分兵了,大军皆聚大同,破大同,走太行八径之军都,入八达岭进居庸关,直入燕京。下官本以为其中有诈,有声东击西之想,便派了大量的游骑出关去查,燕山正北,当真无辽人军队,皆聚于此。”

&nbsp&nbsp&nbsp&nbsp甘奇思虑着,口中幽幽说道:“不分兵是对的,上回分兵吃了亏,如今辽人再来,必然还要倚仗草原人打头阵,若是再分兵,怕又发生临阵倒戈之事。所以辽人自己的大军也囤积在此,就是要监督这些草原人攻城。辽人聚了多少了?”

&nbsp&nbsp&nbsp&nbsp“相公,按照游骑来报,草原骑兵怕是有二十万之多,辽人军队也有十万以上。”狄咏答着。

&nbsp&nbsp&nbsp&nbsp甘奇也起了身,走到地图旁边,说道:“倾国之力了,想来耶律洪基也到了,南北枢密院也聚齐了,老对手啊,耶律乙辛,耶律仁先,都来了。”

&nbsp&nbsp&nbsp&nbsp“皆是相公老早就预料之中的事情罢了。乃蛮人倒也争气,拖了契丹人这么久。”狄咏说了这么一句,便是甘奇老早就说过辽人还要倾国之力卷土重来。

&nbsp&nbsp&nbsp&nbsp“乃蛮人要是真争气,契丹人就不会再来了。”甘奇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乃蛮人是草原西部最大的部落,突厥语系最后的辉煌了。

&nbsp&nbsp&nbsp&nbsp那么不可一世的突厥人,如今却连腐朽了一百多年的契丹人都打不过,契丹人还是被甘奇大败之后西征的,却还是把乃蛮人打得丢盔弃甲,让契丹人再次稳固了草原。

&nbsp&nbsp&nbsp&nbsp让契丹人还能带着二十万草原大军聚集在大同之外。如今看起来,乃蛮人似乎并没有真正给契丹人带来多少损失,契丹主力依旧还在。便也不难猜测,草原最西边的战争里,乃蛮人应该是到处跑,契丹人到处去追,所以才耗费了这么久。草原与大兴安岭比起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nbsp&nbsp&nbsp&nbsp说实话,甘奇很失望,对突厥语系很失望,突厥的光荣传统已经荡然无存。虽然甘奇知道乃蛮人打不过契丹人,但是他心中还有希望乃蛮人把几千里而去的契丹人打赢的。若是契丹人真在乃蛮人的地盘铩羽而归,那局势就太好了,甘奇只需要大军北出,攻城掠地一通抢。

&nbsp&nbsp&nbsp&nbsp甘奇皱着眉头,三十多万人在大同之外。而甘奇自己,满打满算,十六万人。十万万胜军,还不能尽皆调来,许多关隘垭口还得留点人看着,能调到大同的只有七万人,再加六万威武军,十三万人就是甘奇所有的底牌了。

&nbsp&nbsp&nbsp&nbsp好在,甘奇带了一百门一千二百斤的火炮与五千发炮弹。

&nbsp&nbsp&nbsp&nbsp“相公,这仗怎么打,还请相公示下。”狄咏站在地图旁边问着。

&nbsp&nbsp&nbsp&nbsp甘奇却答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守着。尽快调派所有的粮食入城,就在大同守着,必要先挫一挫辽人大胜而来的锐气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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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继续弹

&nbsp&nbsp&nbsp&nbsp大同是一个小盆地,却又可以算作是黄土高原最东边的延伸,周边都是高地环绕,草原人南下而来,也要通过一些山峦,但是并未真正的阻碍,也就是说草原到大同盆地是很方便的,而大同城,就在这个盆地的最北端,挡着草原而来的各条道路汇聚之处。

&nbsp&nbsp&nbsp&nbsp大同若是破了,南下可入太原,太原也是一个盆地,太原城也在盆地的最北端,去太原要通过雁门关等关隘。

&nbsp&nbsp&nbsp&nbsp若是大同往东,那就可以从太行山余脉直插燕云了,这条路上有两山相夹的居庸关,后世所谓八达岭也在这条路上,居庸关过去就是燕京。但是这条路上的关隘防线早已废弛,因为辽人占燕云这么多年,早已用不上这条防线了。

&nbsp&nbsp&nbsp&nbsp所以大同一破,燕京就会被几十万辽军围困,燕云十六州就危险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亲自上得采凉山,远眺西北方向的辽军,大同西北,还有一块极大的平地,足够展开三十多万军队,采凉山就是最好的观察之处。

&nbsp&nbsp&nbsp&nbsp视线中灰白色的毡房绵延不绝,马匹与人,来来去去犹如蚂蚁,还有无数的白点一片一片,那是羊群,是军粮。草原各部,这一回是倾巢而来了,可见契丹人打败乃蛮人之后的威势,几乎把整个草原壮丁抽调一空。

&nbsp&nbsp&nbsp&nbsp甘奇叹道:“契丹人是完全不顾草原各部的死活了,刚入盛夏,正是各部放牧之时,壮丁尽皆抽调,冬天草原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nbsp&nbsp&nbsp&nbsp“是啊,大哥,你看那些羊群,三十万人的口粮,尽在此处了。这些羊都一次性吃完了,草原的冬天,大灾不远。”狄咏答着。

&nbsp&nbsp&nbsp&nbsp甘奇忽然笑了起来:“也好,契丹人不顾草原各部的死活,也少了咱们一番手脚。”

&nbsp&nbsp&nbsp&nbsp“大哥此语何意?”

&nbsp&nbsp&nbsp&nbsp“草原各部,这个冬天将会大规模减员,契丹人如此杀鸡取卵,草原人口只怕要减员一半不止,待得败了辽人,草原短时间内再也不是威胁了。”甘奇如此说着,福祸相依,契丹人此番真是杀鸡取卵了,连以后的成吉思汗打金国也不过几万人马围困,一个国家,打仗永远都不是唯一,生产才是重中之重,不能保证生产,一切皆休。

&nbsp&nbsp&nbsp&nbsp此番若是甘奇真的大胜了,那就是一次性解决了两件事情,契丹人颓了,草原各部也颓了,草原各部若是再想恢复人丁,必然不是短时间内的事情。若是来日甘奇要对草原下手,阻力大减。

&nbsp&nbsp&nbsp&nbsp从采凉山下来,甘奇入了大同城,城内备战之事有条不紊,那一千二百斤重的大炮,也正在往城墙上吊运,无数的绳子,几十汉子,汗如雨下,拼尽全力把大炮拉上城头。

&nbsp&nbsp&nbsp&nbsp狄咏问着甘奇:“大哥,此物当真有惊天动地之能?”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头:“无坚不摧。”

&nbsp&nbsp&nbsp&nbsp狄咏带着憧憬,说道:“大哥,能不能试一试?”

&nbsp&nbsp&nbsp&nbsp甘奇摆摆手:“不能试,当以奇兵,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到时候,就用此物来击溃敌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nbsp&nbsp&nbsp&nbsp狄咏舔了舔嘴唇,多少有些失望,甘奇之语,他是相信的,却又不能立马亲眼得见,如之奈何?

&nbsp&nbsp&nbsp&nbsp“吩咐下去,把大炮推到城墙后方,不必摆放在垛口之下占地方,用的时候再往前推就是。”甘奇要把大炮用在刀刃上,真要说杀伤力,火炮是绝无仅有的,但是真要说用五千发炮弹消灭几十万辽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实心的炮弹,并不足矣真的大规模杀伤人命。

&nbsp&nbsp&nbsp&nbsp所以火炮,必须要用好,火炮一出,山崩地裂,要成为压倒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nbsp&nbsp&nbsp&nbsp大同城外,辽人中军大帐之中,甘奇的熟人不少,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这两人坐在皇帝耶律洪基左右,太子耶律浚反倒站在后面。

&nbsp&nbsp&nbsp&nbsp两位枢密使,再一次掌权在手,靠着这两人,带兵把乃蛮人一直追到了阿尔泰西边,就凭这份功绩,在此用人之际,两位枢密使纵使有天大的过错,也将功抵罪了。

&nbsp&nbsp&nbsp&nbsp耶律洪基威严不凡,不怒自威,大败乃蛮,以最强势的手段聚集了几乎草原上所有的青壮,这位皇帝如今越发铁血威武,苦难当真磨砺人心,耶律洪基熟读青史,在内心之中自比卧薪尝胆的勾践,不论经受多大的困难,也誓要夺回燕云。

&nbsp&nbsp&nbsp&nbsp没有了燕云的辽国,如同失去了一切一般,赌上所有也要把燕云再夺回来。若是真的让所有的契丹贵族可以选择,他们宁愿丢失草原也不愿丢失燕云。没有了燕云,他们似乎看到宋人都觉得矮人三分,上下多少代人修来的中华彬彬文物,死了多少先辈好不容易与宋成了兄弟之国,陡然间又成了北方蛮夷。

&nbsp&nbsp&nbsp&nbsp辽人之心,好像就是在说:我好不容易跟你们一样学会了填词作诗,你让我再回去茹毛饮血?绝对不可接受,这是我的自尊心。

&nbsp&nbsp&nbsp&nbsp这就是文明的力量。

&nbsp&nbsp&nbsp&nbsp耶律洪基铁着脸,看着座下左右之人,只有一句话:“明日,攻城,哪怕各部死伤殆尽,也不可以后退,你们传下话去,哪一部敢后退半步,朕回头入了草原,满族老幼妇孺,一个不留,皆夷之!”

&nbsp&nbsp&nbsp&nbsp耶律乙辛双眸如鹰:“陛下放心,此番话语早已传过,诸部皆已保证,必然死战。”

&nbsp&nbsp&nbsp&nbsp“退了吧,朕明日于高台亲自观战。”耶律洪基摆着手,看着众多官员慢慢退去,待得人一走完,他忽然显出了一些疲累萎靡,气势已减,斜着往榻中靠了下去。

&nbsp&nbsp&nbsp&nbsp太子耶律浚在旁:“父皇,此番定要一雪前耻,打到汴梁去,把宋人的皇帝抓起来,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nbsp&nbsp&nbsp&nbsp耶律洪基斜着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子,不知为何,怎么也看不顺眼了,没好气说道:“异想天开。”

&nbsp&nbsp&nbsp&nbsp“父皇,如何就异想天开了?只要入了燕云,几十万大军趁势南下,宋狗必然不挡。只要入了宋土,要多少粮饷就有多少粮饷。”耶律浚带着激动,说得手舞足蹈。

&nbsp&nbsp&nbsp&nbsp耶律洪基摇摇头,若是万事都能如小孩子那般随意去想,倒是简单了。宋军如今的威势,胜之都难,这大同城不知要填上去多少人命,填完这里,还要去填燕京,甘奇之辈,其实那等进退失据之人?甘奇岂还能小觑?小觑的代价就是几年前的前车之鉴。

&nbsp&nbsp&nbsp&nbsp用人命填完大同与燕京两座大城,如何再攻雁门关?如何再破雄州?大宋在西边还有劲旅,开吐蕃败党项,以如今辽国之力,想要灭宋?岂不是异想天开?若是真能打下燕云,当立马稳固防线,防止反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励精图治,积攒实力。

&nbsp&nbsp&nbsp&nbsp宋与辽,从几十年前,早已就是赌桌上的两个赌徒,胜负来去,都在心虚,这么多年下来,不论胜负如何,谁又真的能奈何谁呢?宋人的故事里,都是那等将士用命阵前亡的悲哀。难道辽人的故事里就不是这些了吗?连三军大帅都前线阵亡了,其中悲哀与宋又有何异?

&nbsp&nbsp&nbsp&nbsp唯一的区别就是后世再也没有了辽,没有了传扬这些故事的辽人。而宋人的故事却传了千年,以致于千年后的人只记得什么杨家将的悲哀。真要说悲哀,辽国大帅阵前被宋人射杀,比杨家将那故事更悲哀了无数。

&nbsp&nbsp&nbsp&nbsp耶律浚见得耶律洪基摇头叹息,知晓他父皇是看不上他,便是又道:“父皇,这口恶气,岂能不出?定要打下开封,把宋人的皇帝抓起来。”

&nbsp&nbsp&nbsp&nbsp“唉……你这般,教朕如何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你?”耶律洪基只感觉疲惫不堪,人前那等铁面,却也只能在人前。

&nbsp&nbsp&nbsp&nbsp耶律浚听得此语,心中大惊,面已失色,这话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难道说父皇又易储君之心?耶律浚连忙一拜,问道:“父皇,儿臣实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语。”

&nbsp&nbsp&nbsp&nbsp“罢了,时间还长,你还年轻,总有长进之日。你也下去吧……”耶律洪基躺在榻上,有气无力摆着手。

&nbsp&nbsp&nbsp&nbsp耶律浚面色阴晴不定,行礼退出。

&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大早,耶律洪基又以百倍的精神坐上的高台,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不比以往的威势,虎目来回,带给人无数的压力,眉头一锁,便能让人心跳加速。

&nbsp&nbsp&nbsp&nbsp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站在一旁,亲自手持令旗,开始调兵遣将,鼓声早已充斥在空气之中,敲打得人的心都随节奏跳动。

&nbsp&nbsp&nbsp&nbsp更悲哀的草原人,开始列队,不论队伍列不列得整齐,都已把大同城北的空地占满了。

&nbsp&nbsp&nbsp&nbsp弩,各种弩,大弩小弩,长弩短弩,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契丹军操作的。

&nbsp&nbsp&nbsp&nbsp草原人穿着单薄,背着弓,扛着木盾,抬着长梯,牛皮甲在身,兴许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打这么一场仗,但是他们却又不得不来。

&nbsp&nbsp&nbsp&nbsp辽人的督战队已然手持大刀,打马左右巡视,辽人的皇帝已然聚起了手臂慢慢挥下。

&nbsp&nbsp&nbsp&nbsp鼓声如雷如雨,步伐杂乱无章,人如行尸走肉。

&nbsp&nbsp&nbsp&nbsp“来了,来了来了!”狄咏大喊着。

&nbsp&nbsp&nbsp&nbsp甘奇看到了,他慢慢转身,往城墙而下,就坐在城墙下面,泡着茶,面前摆放着一架琴。

&nbsp&nbsp&nbsp&nbsp羽箭从头顶不断飞过,射得邻近的屋顶瓦片横飞。

&nbsp&nbsp&nbsp&nbsp人类喉咙里爆发出来的呼喊,虽然用词不同,听不太懂,却也不外乎冲啊、杀啊。

&nbsp&nbsp&nbsp&nbsp接着头顶传来宋人的呼喊:“放箭,放箭,快放箭!”

&nbsp&nbsp&nbsp&nbsp“射,把羽箭都射出去。”

&nbsp&nbsp&nbsp&nbsp“后备队上城,檑木滚石往上运,木叉,木叉,这里这里……”

&nbsp&nbsp&nbsp&nbsp“不要泼火油,等一等……”

&nbsp&nbsp&nbsp&nbsp甘奇轻轻触动了一下琴弦,他不会抚琴,至少几个月前他还不会抚琴,而今只算是稍稍能弹,弹不出什么精彩的旋律。

&nbsp&nbsp&nbsp&nbsp所以摆放在面前的琴,也只是一个摆设,只能让甘奇叮咚触动几声。

&nbsp&nbsp&nbsp&nbsp却是这几声,也足够甘奇心情放松不少。

&nbsp&nbsp&nbsp&nbsp他微微闭眼,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又一动不动了。一旁的甘霸面带疑惑,不知甘奇要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却见甘奇慢慢挥剑,竟然练起了剑术,脚步一会前进,一会后退,身形辗转腾挪,动作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小巧细腻。

&nbsp&nbsp&nbsp&nbsp没人能体会甘奇此时的感受……兴许有一人能体会吧,就是那个人前威武铁血,人后萎靡无力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

&nbsp&nbsp&nbsp&nbsp在这一刻,他们是一类人。

&nbsp&nbsp&nbsp&nbsp甘霸问了一句:“大哥,要不要我去寻一个会抚琴的大同婆姨来?”

&nbsp&nbsp&nbsp&nbsp甘奇收剑站定:“罢了,免得吓坏了人家。”

&nbsp&nbsp&nbsp&nbsp“说不定有那大胆的。”甘霸又道。

&nbsp&nbsp&nbsp&nbsp甘奇想了一想,不置可否。

&nbsp&nbsp&nbsp&nbsp甘霸翻身上马,飞奔而走,抚琴的女子,要么在青楼,要么在大户人家的闺房里。

&nbsp&nbsp&nbsp&nbsp大同的青楼,甘霸看不上。所以他直入城中心的人家,到处敲门。

&nbsp&nbsp&nbsp&nbsp开门之人,见得如狼似虎的军汉,一个个胆战心惊,甘霸直言发问:“你家可有会抚琴的姑娘?”

&nbsp&nbsp&nbsp&nbsp绝大多数人下意识点着头,看着甘霸凶神恶煞的脸,下意识里连说谎都忘记了。

&nbsp&nbsp&nbsp&nbsp“你去问问,可敢往城头一去?”

&nbsp&nbsp&nbsp&nbsp哪里有人敢说二话,连忙去问,转头回来,连连摇头躬身大礼:“城头正在打仗,小女儿家,实在不敢,还请将军恕罪恕罪啊。”

&nbsp&nbsp&nbsp&nbsp本以为甘霸要怒,却见甘霸点点头,又去了下一家。甘霸是个恶人,却也是一个心有猛虎而细嗅蔷薇之辈,还真不做那逼迫女子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每每看到甘霸转身而走,主人家皆是大气一松,只觉得脊背发凉。

&nbsp&nbsp&nbsp&nbsp甘霸问了一家又一家,一无所获,却毫不气馁,依旧一家一家去问,功夫不负苦心人,当甘霸再敲开一家大门之时,还是那一番说辞,主人依旧吓得汗如雨下。

&nbsp&nbsp&nbsp&nbsp却是不等这主人回头去问,前厅传来一个女子话语:“我敢,我敢去。”

&nbsp&nbsp&nbsp&nbsp甘霸大喜:“好,你快出来随我去。”

&nbsp&nbsp&nbsp&nbsp那主人吓得六神无主,连忙回头去厅内拦自家女儿,却是也没有拦住,一个小姑娘直接走了出来,在甘霸当面,主人却又不敢再出言阻拦。

&nbsp&nbsp&nbsp&nbsp甘霸哪里管得这么多,直接开口:“快,琴有,车架在外,走,趁着敌军攻城,快随我走。”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要趁着攻城快走?因为一旦敌人攻势退了,第二波的箭矢就该来了,城内乱走,容易被越过城墙的流矢射中。只有敌人正在攻城的时候,乱飞的流矢反倒少了。

&nbsp&nbsp&nbsp&nbsp姑娘上了车,甘霸带着马车飞奔。

&nbsp&nbsp&nbsp&nbsp待到得城墙脚下,从车上下来的姑娘,早已面色惨白,呆若木鸡。这小姑娘显然也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胆大不怕,真到了战场,真听得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哪里还能有一点从容。

&nbsp&nbsp&nbsp&nbsp甘霸还上前问道:“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nbsp&nbsp&nbsp&nbsp姑娘战战兢兢答道:“我以为我不怕。”

&nbsp&nbsp&nbsp&nbsp“得,上车,我送你回去,赶紧的。”甘霸脸带懊恼。

&nbsp&nbsp&nbsp&nbsp“谁……谁要听琴?”姑娘忽然这么问了一语。

&nbsp&nbsp&nbsp&nbsp“我家相公要听琴。”甘霸答着,俯身又去搬上车的台阶。

&nbsp&nbsp&nbsp&nbsp姑娘却道:“是甘相公吗?我不回去,我能弹。”

&nbsp&nbsp&nbsp&nbsp甘霸起身,看了看小姑娘,抬手往远方一队甲士指了指:“那里,许多军汉围着的中间,坐着的就是我家相公。”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不知哪里鼓起的勇气,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往那堆军汉而去,穿过好几层军汉,终于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甘奇,一身金甲,威武不凡。

&nbsp&nbsp&nbsp&nbsp甘奇也抬头看了看她,笑道:“还真有如此胆大的女子?”

&nbsp&nbsp&nbsp&nbsp“奴家范氏墨嫣,见过甘相公。”小姑娘福了一礼,面色依旧发白,身形却止住了抖动。

&nbsp&nbsp&nbsp&nbsp大同的婆姨,前凸后翘,丰润圆满,身材高挑,甘奇上下打量了一眼,抬手:“落座。”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慢慢落座,面色带着紧张,怯生生问道:“不知相公要听什么曲子。”

&nbsp&nbsp&nbsp&nbsp“随便弹,能唱便唱几句。”甘奇微微闭眼,身形后靠。

&nbsp&nbsp&nbsp&nbsp琴声响起来了,却是节奏不稳,时断时续,小姑娘自己懊恼着,心道怎么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却见甘相公并不睁眼。

&nbsp&nbsp&nbsp&nbsp琴音慢慢稳定一点了,就如城头上的哀嚎,也有了节奏,时不时有人从高墙掉了下去,时不时有人被大火烧得嘶吼,时不时有军汉发泄般的叫骂。

&nbsp&nbsp&nbsp&nbsp琴音起了许久,姑娘婉转的喉咙也开始了曲调,音律都开始往正常的节奏变化着。那姑娘的心思似乎也慢慢平定了不少。

&nbsp&nbsp&nbsp&nbsp忽然一个满身是血的军汉从城头匆匆而下,到前单膝跪地:“相公,狄将军命末将来问,要不要派骑兵从东西两门出击,冲击敌军两翼。”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看着这个将军,就在她身侧,满身的血腥令人作呕,脸上的血迹已然发黑,小姑娘不敢多看,连忙低头,停住了琴音。

&nbsp&nbsp&nbsp&nbsp“继续弹。”甘奇依旧未睁眼,小姑娘听得甘奇的话语,连忙又弹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军将还等着甘奇的回复,甘奇似乎也在思虑,一会之后才答:“你去回复狄将军,稳妥为上,不出击,以免一去难回。”

&nbsp&nbsp&nbsp&nbsp“遵命!”军将起身,抹了把脸,气喘吁吁飞奔而走。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范墨嫣慢慢抬头,仔细观瞧着眼前这个不喜欢睁眼的甘相公,白皙的面庞,轮廓分明的棱角,不显多少俊俏,却给人一种英武之感,胡茬略短,微微皱眉,睫毛时不时抖动几番,显得心事重重。

&nbsp&nbsp&nbsp&nbsp这位就是名冠天下的甘奇甘相公,人人皆知的年轻宰相甘道坚,治学之大儒,文坛之名士,无敌之勇将?

&nbsp&nbsp&nbsp&nbsp忽然,甘奇双眼一睁,吓得小姑娘连忙低头去避。

&nbsp&nbsp&nbsp&nbsp“呆霸,传令,让威武军上城。”甘奇声音较大,吓得小姑娘浑身一个激灵,琴音又戛然而止。

&nbsp&nbsp&nbsp&nbsp甘霸问了一语:“大哥,威武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那都是难得的骑兵,真的派去守城吗?”

&nbsp&nbsp&nbsp&nbsp甘奇答道:“今日首战,也必然是敌人攻势最凶猛的时候,当以精锐来防御,不能让敌人看出一点破绽之处,不能让万胜军露出一点疲于应付之态,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同坚城,必不能破。”

&nbsp&nbsp&nbsp&nbsp“遵命。”甘霸上城而去。

&nbsp&nbsp&nbsp&nbsp甘奇又闭上了眼睛,抬抬手:“继续弹。”

&nbsp&nbsp&nbsp&nbsp“哦,相公,是……遵命,奴家……这就弹。”小姑娘有些慌乱,慌乱得再熟悉不过的宫商角徵羽都要连忙低头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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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我不心善

&nbsp&nbsp&nbsp&nbsp人命与城墙的碰撞,依旧还是那么惨烈,连一身铁甲都没有的草原人,攀爬起城墙来却奋勇无比。

&nbsp&nbsp&nbsp&nbsp在所谓“人道主义”还不是一个词汇的时候,一切就会越发血腥残忍,就如这些草原人,往城墙上爬会死,回头也会被杀,甚至全家老小都要没命,除了拼命往前冲,还能怎么样?

&nbsp&nbsp&nbsp&nbsp这已经不关乎个人的思想了,古代的许多事情都是难以理解的,就像室韦人成吉思汗铁木真大杀四方的草原,每每打败了一个部落,但凡高过车轮的男人都要杀掉,女人却都会留着。

&nbsp&nbsp&nbsp&nbsp却是那些女人,刚刚死了孩子与老公,却还要服侍仇人,给仇人生儿育女。而那些并没有车轮高的男人,其实他们也早已开始记事了,但是长大之后,又成为了成吉思汗麾下最勇猛的战士。

&nbsp&nbsp&nbsp&nbsp这些事情,已然不能用一般的道理去解释,成吉思汗麾下,绝大部分的忠诚勇士,几乎都来自他自己的仇人,但是成吉思汗就带着他的这些仇人们征服了欧亚大陆。

&nbsp&nbsp&nbsp&nbsp草原人的悲哀,难以言说,大概是草原人们最擅长的就是忘却悲哀吧,能活着就不易了。

&nbsp&nbsp&nbsp&nbsp命如草芥,兴许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加深刻的形容词。

&nbsp&nbsp&nbsp&nbsp大同城墙脚下的琴音还在,越发动听。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听着琴音舒畅的节奏,也听得城墙上越发有规律的呼喊哀嚎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自己也放松了不少,他知道这座大同城,今日无碍。

&nbsp&nbsp&nbsp&nbsp所以甘相公的手指,放松地敲打的座椅扶手,打出的也不知是琴音的节奏还是哀嚎的节奏。

&nbsp&nbsp&nbsp&nbsp连那弹琴的小姑娘,似乎也越发安定了,好似连她都知道这大同城今日破不了,敌人进不了这座城池。

&nbsp&nbsp&nbsp&nbsp所以她还是会时不时悄悄观瞧一下这位年轻的甘相公,有时候看着看着也会入神。

&nbsp&nbsp&nbsp&nbsp忽然并未睁眼的甘相公轻声问道:“你说,是辽国好还是大宋好?”

&nbsp&nbsp&nbsp&nbsp“啊?”姑娘有些诧异,诧异闭眼许久的甘奇会忽然发问,而且问的还是这种问题。

&nbsp&nbsp&nbsp&nbsp“燕云是辽国的时候,好不好?”甘奇问道。

&nbsp&nbsp&nbsp&nbsp“嗯,也还好吧,奴家是百姓人家,家中有一些资产,日子过得不差。契丹人当官的时候也这么过,宋人当官的时候也这么过,平平常常的日子。”小姑娘范墨嫣答着。

&nbsp&nbsp&nbsp&nbsp甘奇睁眼了,带着微笑:“契丹人好不好?”

&nbsp&nbsp&nbsp&nbsp“有些好,有些也不好,但是大多数契丹人还是不错的,以前我家邻居就是契丹人,与汉人没有什么两样。”

&nbsp&nbsp&nbsp&nbsp“那宋人好不好?”

&nbsp&nbsp&nbsp&nbsp“嗯……大多数宋人自是极好的,也有仗势欺人之辈,我家隔壁那契丹人的宅子,如今住着许多河北来的军汉,也有个别军汉欺压良善。”

&nbsp&nbsp&nbsp&nbsp“那一家契丹人呢?”

&nbsp&nbsp&nbsp&nbsp“听说主人死了,家眷有些去了西北的牢城,有些发卖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点头:“嗯。”

&nbsp&nbsp&nbsp&nbsp“相公问奴家这些是……”

&nbsp&nbsp&nbsp&nbsp“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有朝一日,契丹人会不会把汉人当自己人看,契丹人会不会帮我去打仗,契丹人会不会与汉人再也没有了区别。”几百万契丹人,哪里能杀得完,总要有一个处理的办法。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闻言竟然说道:“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契丹人与汉人无异了,那就不打仗了。”

&nbsp&nbsp&nbsp&nbsp“对,你说得对,有大见识。不过还有一个前提,就是把辽宋变成一个国家。”甘奇是个心善的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还带着自我的感动。却也不知转过头来,是不是又要做那惨绝人寰之事,毕竟他还想着发财。

&nbsp&nbsp&nbsp&nbsp“你不错,一个小女子,竟敢在两军交战之处抚琴,巾帼不让须眉。”甘奇夸了一句,也算是转了话题。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范墨嫣微微低头,面上的惨白早已不见,反而带了一丝红润,说道:“奴家以为自己不怕的呢,没想到刚才还是怕的,现在不怎么怕了。相公,奴家可不小了呢,不是小女子了,是大女子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闻言哈哈大笑,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姑娘,还真不小,哪哪都不小,不同于南方姑娘的细腻温润,带着北方姑娘的一种劲头,却也不好形容,说愣也不是愣,说憨也不是憨,姑娘的五官,长得不是那种绝美,反而脸盘子也有一些大,颇有点婴儿肥,眼睛却很大,圆溜溜又怯生生,怯生生里带着一种好奇的**。

&nbsp&nbsp&nbsp&nbsp大女,这个形容词很对,就是一个大女,大胆,大气,大。甘奇陡然想到了一个形容词,英姿飒爽的“飒”。

&nbsp&nbsp&nbsp&nbsp甘奇忽然从座椅起身,问道:“敢不敢上城头去看看?”

&nbsp&nbsp&nbsp&nbsp姑娘点点头:“敢。”

&nbsp&nbsp&nbsp&nbsp甘奇起步,往台阶而去,小姑娘也起了身,看了看琴,抱入怀中,也跟着往台阶而去。

&nbsp&nbsp&nbsp&nbsp甘霸举着一个大木盾,站在甘奇身前,台阶一步步,视线最先看到的就是地面上血红,还有无数来去的军汉,喊的喊,叫的叫,砸下去的石头,拉满的弓,射出去的箭,口中弥漫的肉香,还有黑滚滚的浓烟。

&nbsp&nbsp&nbsp&nbsp姑娘下意识往后一摊,被甘奇顺手抓住了,姑娘却还是站不稳,佝偻而下,已然在呕吐。

&nbsp&nbsp&nbsp&nbsp垛口之外,绵延不绝的人,遍野皆是。远远的高台,华盖如云,泛着金黄,辽国的皇帝陛下就在那里。

&nbsp&nbsp&nbsp&nbsp甘奇凑到垛口,左右看了看,转身往城门楼子而去,指挥所在就在城楼里。

&nbsp&nbsp&nbsp&nbsp众多军将仓促见过,各自在忙。

&nbsp&nbsp&nbsp&nbsp狄咏走到旁边,说道:“相公,辽人疯了,照这么下去,怕是城下的尸体都能垒出坡道来。”

&nbsp&nbsp&nbsp&nbsp这也是狄咏担心的,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是真的可以用尸体垒出坡道的,几丈高的城墙,踩着尸体也能上来。

&nbsp&nbsp&nbsp&nbsp甘奇皱眉点头:“也高明,兴许他们明天就能想出这个办法,用人命往前送沙石,死了就埋在城墙下,没死就运埋人的沙石,必能垒出足以上城的坡道来。”

&nbsp&nbsp&nbsp&nbsp其实甘奇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甘奇是耶律洪基,就会这么干,反正人命不当数,与其用尸体来垒,不如往前运沙石来垒。这战术,甘奇不知道是哪里看到过,兴许就是成吉思汗这么攻过城池。

&nbsp&nbsp&nbsp&nbsp“这……”狄咏被甘奇一提醒,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相公,若是如此,该如何应对?”

&nbsp&nbsp&nbsp&nbsp甘奇却道:“让他们垒吧,总要用人命来垒。”

&nbsp&nbsp&nbsp&nbsp这是无可奈何的,派兵出城是不可能的,那也只能看着他们垒。

&nbsp&nbsp&nbsp&nbsp狄咏担忧不已,他心中不断去想应对之策,焦急不已。

&nbsp&nbsp&nbsp&nbsp甘奇拍了拍狄咏的肩膀:“苦战苦战,坡道又如何?不还得往上冲?只待他们把坡道垒得差不多了,辽军主力就会尽出,就是最后的决战了,胜负在此。能胜,那就真的胜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不是不担忧,打仗这种事情,本身也有赌博的成分在其中,天下哪里有必胜之战?必胜都是结果,过程皆是天时地利人和。汉光武帝刘秀,还能在战场上召唤出陨石雨砸敌人,这种运气,找谁说理去?

&nbsp&nbsp&nbsp&nbsp甘奇担忧,但是在众多军将面前,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必胜的信念。

&nbsp&nbsp&nbsp&nbsp狄咏听得甘奇之语,牙关一咬:“相公说得是,辽军不过十万而已,几番的手下败将,只等决战,必胜之。”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头,出了城楼,下到城墙根再落座。

&nbsp&nbsp&nbsp&nbsp对面的女子,又一次面色惨白起来,甘奇还问:“还能抚琴吗?”

&nbsp&nbsp&nbsp&nbsp“能,奴婢能抚琴……”小姑娘就是这点性格有意思,尸山血海里吓得浑身无力了,下来了还强装没事。

&nbsp&nbsp&nbsp&nbsp“继续弹。”甘相公不拆穿,也无所谓琴音怎么样。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怕是怕,却不怎么怕面前这位宰相了,主动开口问了一语:“相公,奴家听人说……说相公上阵,皆是亲自打马身先士卒,百战不殆,天下无人能敌……”

&nbsp&nbsp&nbsp&nbsp甘奇听懂了其中的意思,笑问:“怎么?没看到我亲手杀敌,失望了?”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相公误会了,奴家……”

&nbsp&nbsp&nbsp&nbsp“哈哈……我是个心善之人,好多年不亲手杀人了……”甘奇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事情,比如几个月之前,他还在垂拱大殿皇帝面前亲手杀过人。

&nbsp&nbsp&nbsp&nbsp“哦,那就是人们乱说的,甘相公是那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高人,不是那种冲锋陷阵的莽夫。”小姑娘以为自己会说话,却不想旁边投来了因为躺枪而不爽的眼神。

&nbsp&nbsp&nbsp&nbsp躺枪之人自然要说话:“你这小妮子懂个甚,我大哥冲锋陷阵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勇猛无当,想当年,拒马河北岸,何等勇武?我大哥是有勇有谋,允文允武,天下第一。”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看着凶神恶煞的铁塔大汉,有些不知所措。

&nbsp&nbsp&nbsp&nbsp甘奇指了指铁塔大汉,说道:“他叫甘霸,莫看外表粗鲁,也是一个心善之人。”

&nbsp&nbsp&nbsp&nbsp没想到甘霸不同意,答道:“大哥,我不心善,我杀人不眨眼。”

&nbsp&nbsp&nbsp&nbsp说完话语,甘霸还虎目一张,露出满脸的凶光。

&nbsp&nbsp&nbsp&nbsp被打脸的甘奇颇为尴尬笑了笑,解释道:“越是心善之人,便越是要装作凶神恶煞,小范姑娘不必在意。”

&nbsp&nbsp&nbsp&nbsp“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我得去杀个人给你们看看,大哥,我也是有自尊心的,我……”说着,甘霸调头就走,今日不杀个人证明一下,实在下不来台。

&nbsp&nbsp&nbsp&nbsp甘奇只能尴尬的笑:“继续弹,继续弹。”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不知为何也笑了笑,继续弹。

&nbsp&nbsp&nbsp&nbsp不得片刻,甘霸就从城头下来了,手中提了一个人头,还未近前,就大声呼喊:“如何?如何如何?看看,这是什么?这厮还想上城,我一把就把他拽到了垛口,掐死的,掐得他两腿直蹬呢,然后一刀砍下了他的头,如何?”

&nbsp&nbsp&nbsp&nbsp甘奇在笑,那人头被甘霸直接放在桌上,放在了琴的旁边。小姑娘早已大叫一声,起身连退几步,浑身颤抖不已。

&nbsp&nbsp&nbsp&nbsp看得小姑娘颤抖,甘霸咧嘴大笑:“嘿嘿……活活掐死的,小鸡一样提起来,顺手就给掐死了。你看,他还拿刀捅我呢,就这,甲胄上一条白印子,就是没什么力气……”

&nbsp&nbsp&nbsp&nbsp这玩意,没法聊了,甘奇看着甘霸,想了一想,他是不是在家中给憋坏了?老婆给气受了?吴巧儿又拿扫把打他屁股了?所以非得选一个姑娘家这么较真?

&nbsp&nbsp&nbsp&nbsp甘霸还不满意,又把头颅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说道:“蹴鞠啊,你看着,我一脚再给他踢到城墙外边去,保不齐又砸死一个。”

&nbsp&nbsp&nbsp&nbsp果然,甘霸一个大脚,还真给这头颅踢飞了,看轨迹真落到城外了。

&nbsp&nbsp&nbsp&nbsp一旁的小姑娘,颤抖之间还目瞪口呆,再如何飒,也给惊住了。

&nbsp&nbsp&nbsp&nbsp甘霸拍了拍手,满意了,虎目再张,露出凶相,架出两条硕大的手臂,威武也出,像极了耀武扬威。

&nbsp&nbsp&nbsp&nbsp“还能弹吗?”甘奇抠着头,问着。

&nbsp&nbsp&nbsp&nbsp“能,奴家……能弹。”

&nbsp&nbsp&nbsp&nbsp甘奇拿起布巾,把桌上红白交织的液体擦了擦,作请:“落座,继续弹。”

&nbsp&nbsp&nbsp&nbsp残阳似血,从西边照在了甘奇的脸上,甘奇抬手微微挡了挡,城外鸣金也起,狄咏下了城来报,说眺望见远方有许多人在掘地,明日怕真是要开始垒土了。

&nbsp&nbsp&nbsp&nbsp甘奇点头:“明日万胜军守城,威武军皆休战,准备决战。”

&nbsp&nbsp&nbsp&nbsp“嗯,大哥,明日由万胜军应付当时绰绰有余,既然是垒土,攻势必弱。威武军好好休息几日,只待决战。”狄咏极为认同甘奇的安排。

&nbsp&nbsp&nbsp&nbsp甘奇起身,吩咐甘霸:“送小范姑娘回家。”

&nbsp&nbsp&nbsp&nbsp甘霸点头,招来车架,亲自去搬上车的木阶。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上车了,时不时还转头望上一眼,颇有不舍之感。上到车内,甘霸又亲自搬开木阶,却听小姑娘问道:“甘将军,明日还来吗?”

&nbsp&nbsp&nbsp&nbsp“我明日自然还来。”甘霸答着,还故意表现出一点凶恶的模样。

&nbsp&nbsp&nbsp&nbsp“不是……奴家是问甘将军明日还来接我弹琴吗?”

&nbsp&nbsp&nbsp&nbsp“我又不知道大哥明天还想不想听琴。”甘霸语气不善,小姑娘颇为失落,却见甘霸转头又大喊:“大哥,明日还接这小妮子来吗?”

&nbsp&nbsp&nbsp&nbsp正在上马的甘奇闻言,顿了顿,点了点头。

&nbsp&nbsp&nbsp&nbsp甘霸传达话语:“明日接你去。”

&nbsp&nbsp&nbsp&nbsp“好。”车架里的回答,细若蚊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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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魂归故里

&nbsp&nbsp&nbsp&nbsp又是艳阳高照,天气早已炎热起来,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稳坐高台华盖之下,旁边还有人用鹅毛的大扇子给他纳凉。

&nbsp&nbsp&nbsp&nbsp昨日初战之后,辽人的战术也开始变化了,用人命去垒土成了极佳的策略,甚至是一条必然会成功的策略。

&nbsp&nbsp&nbsp&nbsp战术的变化,让耶律洪基心情大好,心里的压力也骤然减小。

&nbsp&nbsp&nbsp&nbsp用一切可以用来装物体的东西装上沙石,快马往前飞奔,把沙石倾泻在城墙之下,若是装物体的东西不够,哪怕是扒下身上的衣服也在所不惜,反正是夏日了,先打赢战争再说,哪管冬日用什么来御寒。

&nbsp&nbsp&nbsp&nbsp应对这种局面,狄咏没有什么好办法,哪怕是甘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旦人命都不值钱了,还能怎么办呢?

&nbsp&nbsp&nbsp&nbsp羽箭射倒的人,哪怕还有一口气在,辽人也会把他们扔到城墙之下,用沙土掩埋起来。

&nbsp&nbsp&nbsp&nbsp场面之惨,实在不堪入目,不忍目睹。

&nbsp&nbsp&nbsp&nbsp打仗,没有最惨烈,只有更惨烈。古代战争中的有些事情是难以想象的,比如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到得后期,黄巢军队没有了粮食,为了军粮,每天杀数千人来吃,吃不了风干成肉干当做储备军粮。

&nbsp&nbsp&nbsp&nbsp把人肉拿来当军粮的事情,其实到得北宋也还有,历史上的靖康之后,金人肆虐北方,北方还有不少宋人的抵抗力量,其中有一部没有粮食,也吃人肉,把人肉制作成肉干带着,这一部后来从山东乘船南下去了南宋,到了杭州这些人身上还带着人肉干。北宋开国年间,开国大将李处耕部也吃人肉。大规模吃人肉的事情,历史上不胜枚举,甚至可以写一本厚厚的书来记录。

&nbsp&nbsp&nbsp&nbsp战争之事,生死存亡,人类能为生死存亡做出来的事情,远超一般想象。

&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到得战场的甘奇,上城看了看,便回了衙门里,今日敌人不会攻城了,只是一面的屠杀,或者说是两面的屠杀,辽军和宋军都在屠杀。城池无碍,鼓声不急,甘奇便也懒得多看,那沙石里还在蠕动的人体,实在看不入眼。

&nbsp&nbsp&nbsp&nbsp回到衙门里,甘奇也有事情要做,那就是安排生产,生产更多的箭矢,哪怕为了这场大战准备得足够多了,甘奇还是怕箭矢不够用,照这种情况下去,箭矢的消耗比预想的还要多,要继续多备箭矢,有备无患。

&nbsp&nbsp&nbsp&nbsp照这个进度垒土,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好在粮食储备是足够的,大同城内的粮食,足够吃上好几个月,吃到辽人的粮食消耗殆尽的那一天。打仗,显然打的就是粮饷后勤,甘奇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些钱粮,甚至不惜得罪英宗皇帝,这也是先见之明。

&nbsp&nbsp&nbsp&nbsp甘奇回了衙门,显然满脑子里都是公事。

&nbsp&nbsp&nbsp&nbsp却也苦了小范姑娘,在家里望眼欲穿,她还等着甘霸来接她去城墙脚下,继续给甘相公抚琴,只奈何甘相公早已把这件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nbsp&nbsp&nbsp&nbsp大同这边打起来了,党项人却也开始聚兵了,沙漠戈壁西边的党项主力,开始往黄河边上的兴庆府移动。

&nbsp&nbsp&nbsp&nbsp种愕早早收到了消息,自然开始调兵遣将起来,剑拨弩张之势再起。对于李谅祚而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nbsp&nbsp&nbsp&nbsp对于耶律洪基而言,敌人的敌人,又怎么可能不联系?

&nbsp&nbsp&nbsp&nbsp种愕麾下的游骑,每天到处奔走刺探,主力骑兵也在河套地区呼啸来去,此时他的压力极大,因为铁门关外的河套地区来了二三十万迁徙的百姓,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一旦这些移民而来的人遭受大规模的损失,那都是他的罪责。

&nbsp&nbsp&nbsp&nbsp甘奇老早就有军令而来,要御敌在野,不可守在铁门关内。这关乎后续裁减禁厢移民的大计,若是连移民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以后的人又岂能愿意再往河套来?

&nbsp&nbsp&nbsp&nbsp本只有几千骑兵的种愕,如今有了三四万骑兵,还从秦州与京兆府等地调了不少步卒来,每日就在河套之内巡弋,甚至直接屯扎到了兴庆府之外,一副要与李谅祚决战的态势。

&nbsp&nbsp&nbsp&nbsp为了保险起见,种愕甚至给开荒屯垦的移民也分发了不少武器,组建了许多暂时的民团,这些人本就是禁军裁撤下来的,虽然战力不怎么样,但是组建一下民团倒也堪用,至少便于管理调度。再给许多民团配发一下马匹,如此也便于消息传递,若是真遭受攻击,求援也快。

&nbsp&nbsp&nbsp&nbsp不仅如此,种愕还按照甘奇的指示,在青唐城那边也可是聚了几千人马,甚至还有许多吐蕃士卒,一副要北上的姿态,就是告诉李谅祚,一旦他敢开战,立马会有大军直插甘州肃州乃至瓜州,让其腹背受敌。

&nbsp&nbsp&nbsp&nbsp局势如此僵持着,李谅祚带着最后的家底,五六万的大军,似乎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真的把身家性命压上去,兴许也在犹豫要不要待得辽人与宋人分出一个高下之后再来决断,不外乎渔翁得利之想,也在期盼辽人能在大同大败宋人,一旦如此,种愕与麾下的军队必然会被抽调往河北支援,他便真的可以豁出去了。

&nbsp&nbsp&nbsp&nbsp若是宋人大败了辽人,这就是李谅祚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若是真这般了,这仗就不能轻易开始了。兴许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入草原劫掠一番,把中部草原抢一番,牲畜人丁,如此也是加强实力,再想办法与宋人纠缠。

&nbsp&nbsp&nbsp&nbsp算盘都是好算盘。

&nbsp&nbsp&nbsp&nbsp其实,在大同的甘奇也有许多担忧,担忧李谅祚真的不管不顾,赌上最后的家底与种愕死战,一旦如此,胜败皆有可能,若是种愕到时候败了,甘奇的大计划就会受到严重的打击,不仅刚刚开始的移民开荒策略付之东流,西北还多了二三十万只吃饭不生产的嘴巴,铁门关也危险重重,说不定一朝又回到解放前了。

&nbsp&nbsp&nbsp&nbsp这都是有可能的,所以甘奇格外在乎西北的局势,几乎每天一封信去问,也带着各种安排与应对的预案发给种愕,甚至不断把西北各个州府的军汉都往北边调派,能用的不能用的,皆往北去,归于种愕麾下,虚张声势也要做到位。对峙,本质上来说就是双方各自虚张声势。

&nbsp&nbsp&nbsp&nbsp夜间,狄咏来汇报一天情况:“大哥,辽人今日进度极快,已然在城外垒出厚厚一层了。”

&nbsp&nbsp&nbsp&nbsp“多厚?”甘奇言简意赅。

&nbsp&nbsp&nbsp&nbsp“怕是有二十寸厚,有七八十步宽。长度有两百来步。”

&nbsp&nbsp&nbsp&nbsp甘奇微微皱眉,说道:“辽军有高人呐,计划缜密非常。”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说辽人计划缜密?别看垒给斜坡,那也是一项工程,是工程就有技术,底座有多大,就决定了坡度是多少,坡度也就决定了冲锋的力度,乃至于是否能跑马。七八十步的宽度,就决定了这个坡道的角度必然很小。

&nbsp&nbsp&nbsp&nbsp有了计划,就还有施工方案,施工方案的意义也很大,如何加快效率,如何避免损失。

&nbsp&nbsp&nbsp&nbsp狄咏的眉头早已成了一个川字形,又道:“大哥,昨天敌军损失就破万了,今日伤亡怕也在六七千之多,倒也不知按照这个进度,这坡道许多多久能填出来。”

&nbsp&nbsp&nbsp&nbsp工程量是可以计算的,体积计算而已,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这是面积,再乘以竖高,就是体积。虽然是大致的数据,对于甘奇来说,却也足够了。

&nbsp&nbsp&nbsp&nbsp一天填了二十寸,就是七十厘米差一点,城墙高四丈不到,差不多十一二米的高度,土方的运送速度就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后续工程的难度会越来越大,甘奇估摸着答了一句:“半个月。”

&nbsp&nbsp&nbsp&nbsp狄咏答道:“半个月,十万人命,一座坡道。啧啧……这哪还需要用土石啊,用尸体都堆出来了……”

&nbsp&nbsp&nbsp&nbsp狄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干,真的狠辣。

&nbsp&nbsp&nbsp&nbsp“没有沙土,光用尸体,垒不起来,没有黏合,每日都会滑塌……”甘奇说的是科学,却也自己有了灵光一闪。

&nbsp&nbsp&nbsp&nbsp“大哥,我就是感慨一语。”

&nbsp&nbsp&nbsp&nbsp甘奇脑海中的灵光忽然发酵了几番,眉目一张,说道:“挑水,从明日起,吩咐士卒们往城头上挑水。”

&nbsp&nbsp&nbsp&nbsp“大哥这是……”

&nbsp&nbsp&nbsp&nbsp“倒下去,冲。虽然不足以彻底阻挡辽人垒土之策,但也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麻烦。”甘奇也是歹毒,城内兵不缺水,大同盆地之地,四周群山环绕,本就是汇流所在,地下水也相对比较充沛,对于农业生产的社会而言,这里是不缺水的,挖井下去就能打出水来。

&nbsp&nbsp&nbsp&nbsp打仗,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nbsp&nbsp&nbsp&nbsp狄咏也立马反应过来:“大哥妙计,这水冲下去,必然会冲下沙土,尸体就会滑塌,好计策。”

&nbsp&nbsp&nbsp&nbsp尸体,从来不是建筑材料,只能算是临时一用。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补充了一语:“不仅如此,这般垒下去,坡道便会越来越斜,用水打湿坡道表面,必会泥泞不堪,也会让运送沙土之人难以向上。”

&nbsp&nbsp&nbsp&nbsp“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明日起就命令士卒们挑水来冲。”狄咏眉宇一舒,终于算是找到了一点点应对的办法了。

&nbsp&nbsp&nbsp&nbsp第二日大早,大同城内到处都是军汉敲门,借走一家家的水桶水缸,乃至木盆。

&nbsp&nbsp&nbsp&nbsp甘相公也亲自到得现场看了看,今日他没有急着回衙门,而是再一次落座在城墙脚下。

&nbsp&nbsp&nbsp&nbsp城墙脚下还是那般摆设,一张桌案,几张座椅,一些吃食点心茶水,还有一张琴。

&nbsp&nbsp&nbsp&nbsp甘霸倒是记得一些事情,问道:“大哥,要不要去把那小妮子接来抚琴?”

&nbsp&nbsp&nbsp&nbsp“嗯。”甘奇点着头。

&nbsp&nbsp&nbsp&nbsp甘霸打马带着车架而去,到得范家宅院敲门。

&nbsp&nbsp&nbsp&nbsp范家主人再次见到甘霸,倒也不那么害怕了,见了礼,还请甘霸入内吃茶,甘霸却道:“不叨扰了,军务繁忙,见谅见谅。”

&nbsp&nbsp&nbsp&nbsp老汉倒也不在强求,他早已从女儿口中知晓了,是那位当朝的宰执甘相公来请的,这倒还真不是坏事,说不定对于范家而言是大好事。老汉连忙说道:“那小人这就进去请墨嫣出来。”

&nbsp&nbsp&nbsp&nbsp甘霸点点头。

&nbsp&nbsp&nbsp&nbsp却听大门对面的大厅之内传来了小姑娘的声音:“我今日不去了,你们回吧。”

&nbsp&nbsp&nbsp&nbsp语气颇为不善,像是女子在置气。

&nbsp&nbsp&nbsp&nbsp甘霸倒是愣了愣,这姑娘不去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做不出什么绑架良家女子的事情来。

&nbsp&nbsp&nbsp&nbsp反倒是范家主人着急了,飞快进得大厅,问道:“女儿,昨日你还望眼欲穿呢,今日怎么就不愿去了?”

&nbsp&nbsp&nbsp&nbsp“就是不去了。”

&nbsp&nbsp&nbsp&nbsp“那位将军还在门外等着呢……”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故意加大声音说道:“昨日,昨日明明说好的,教我白白等了一天,我其实那般教人摆弄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今日偏偏就不去了,哼……”

&nbsp&nbsp&nbsp&nbsp甘霸是听得一清二楚,在门口大喊:“小范姑娘,昨日是有公务,我家相公今日才得空闲,这不,我就来了?我家相公还等着呢。”

&nbsp&nbsp&nbsp&nbsp“不去。”厅内斩钉截铁。

&nbsp&nbsp&nbsp&nbsp甘霸是摇摇头,倒也不知再怎么去劝了,唯有一转身:“走,换一家问问。”

&nbsp&nbsp&nbsp&nbsp甘霸是真不懂得怎么与女人打交道,更别谈什么劝解了,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这家不愿,那自然就得去问下一家。

&nbsp&nbsp&nbsp&nbsp却是甘霸话音一落,就听厅内哭了起来:“你们……你们都欺负我……”

&nbsp&nbsp&nbsp&nbsp甘霸这是彻底愣住了,走也不行?走还哭上了?甘霸急了:“我……我甘霸可没有欺负你啊,你可不要到处去乱说,我甘霸可不欺负女人,我……我没有欺负你。我大哥……是不是我大哥欺负你了?”

&nbsp&nbsp&nbsp&nbsp“就是你们欺负我,就是你,还有你家相公,都欺负我!”

&nbsp&nbsp&nbsp&nbsp“我没有,看来真是我家大哥欺负你了,走,我带你去找他,我大哥平常里也不欺负女子的,若是我大哥欺负你了,那我大哥一定会给你赔不是的。”甘霸认这个理,平常里可没被吴巧儿欺负少了,却从来只能认怂,哪怕甘奇也多是如此,以往没少给吴巧儿这个管家婆赔不是。

&nbsp&nbsp&nbsp&nbsp没想到甘霸这么一说,厅内的小姑娘还真出来了,梨花带雨的,却丝毫没有娇柔之感,口中说道:“我得去寻他说个道理来,凭什么说好的事情,就不作数了,我……才不给他弹琴了呢……”

&nbsp&nbsp&nbsp&nbsp甘霸呆头呆脑:“不弹琴?那你要不在家等着,待得我大哥无事了再来给你赔不是,我大哥现在要听琴,我得给寻个人去。”

&nbsp&nbsp&nbsp&nbsp“你……你……你还欺负我。”直男,不可忍受,不可理喻。

&nbsp&nbsp&nbsp&nbsp“我没有啊,我甘霸顶天立地,岂能欺负你一个弱女子?”甘霸这个冤啊。

&nbsp&nbsp&nbsp&nbsp“哼!”小姑娘哪里管这些,自顾自就上了车,木阶都不要,翻身就爬上去了,还问:“走不走啊?”

&nbsp&nbsp&nbsp&nbsp甘霸也为难了,左右看了看:“走不走啊?”

&nbsp&nbsp&nbsp&nbsp“将军,走吧?”

&nbsp&nbsp&nbsp&nbsp“走。”甘霸翻身上马,还道:“我可没有欺负你,到我大哥那里,你别乱告状。我甘霸一世清名,响当当的好汉,莫要栽你个小妮子这里了。”

&nbsp&nbsp&nbsp&nbsp不得多久,甘奇当面,小姑娘下了车,不知为何,这小姑娘把自己的泪水早已擦干。

&nbsp&nbsp&nbsp&nbsp甘奇还抬手作请:“落座。”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走到近前,不坐了,就是盯着甘奇看。

&nbsp&nbsp&nbsp&nbsp“怎么了?”甘奇问道。

&nbsp&nbsp&nbsp&nbsp“你不是良人。”小姑娘婴儿肥的腮帮子鼓了又鼓。

&nbsp&nbsp&nbsp&nbsp“哈哈……甘霸前日吓到你了?胆子变小了?”甘奇也没有弄懂,只以为自己的形象被甘霸拉低了,也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nbsp&nbsp&nbsp&nbsp“前日说好的事情,平白教人等了一天每个音信……”小姑娘倒也不是质问,反倒带着娇嗔。

&nbsp&nbsp&nbsp&nbsp“这个啊……今日一样的,明日我还来,再去接你。”甘奇是个高手。

&nbsp&nbsp&nbsp&nbsp“明日你若是还说话不算呢?”

&nbsp&nbsp&nbsp&nbsp“那我便变成池塘里的王八。”甘奇这个说辞,脱胎于红楼里的贾宝玉撩妹的语录,贾宝玉才是真高手。

&nbsp&nbsp&nbsp&nbsp贾宝玉一出手,说有就有。小姑娘莞尔一笑,又忍了忍,把笑意憋了回去,落座,问道:“相公听什么曲子?”

&nbsp&nbsp&nbsp&nbsp“你今年多大了?”甘奇反问一句。

&nbsp&nbsp&nbsp&nbsp“十六还差一个月。”

&nbsp&nbsp&nbsp&nbsp甘奇颇有点惊讶,上下再一打量,这营养也太好了。答道:“胡笳十八拍。”

&nbsp&nbsp&nbsp&nbsp“略显苍凉悲戚。”小姑娘还交流起来了。

&nbsp&nbsp&nbsp&nbsp“悲戚挺好,一日死几千人,就得苍凉悲戚,算是与人祭奠了,愿魂归故里。”甘奇自我感动着。胡笳十八拍,说的就是蔡文姬归汉,说的就是魂归故里。

&nbsp&nbsp&nbsp&nbsp小姑娘半懂不懂,弹就是了。

&nbsp&nbsp&nbsp&nbsp土掩着人,人掩着土,一层又一层,一桶一桶的水往下倾泻,土刚掩住了人,又露出了人体。还有那可以蠕动的手臂,带着不甘的眼神,死前望向天空,大概也在想着魂归故里。

&nbsp&nbsp&nbsp&nbsp今日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

&nbsp&nbsp&nbsp&nbsp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

&nbsp&nbsp&nbsp&nbsp今日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今日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今日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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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战起

天气炎热,不出三四天,恶臭就已弥漫在大同城墙之上,这种臭味,闻多了教人连连作呕,再多闻一点,一天的食欲都没有了,若是闻得太多,头晕眼花也是正常。

好在这些尸体层层叠叠还覆了一些土砂,若是真赤裸裸在外,臭味必然更大许多。

隔绝臭味之法,不外乎口鼻裹布,虽然不能彻底隔绝,却也能起一些用处。

狄咏捂着鼻子,问着城下的甘奇:“大哥要不要回衙门里去?”

带着简易口罩的甘奇只是摆摆手,战争与疫病,从来都是在一起的,哪怕是到得后世,到得二战,依旧如此。

甘奇说道:“加大冲水的力度,除了保证城内基本用水之外,所有的井都要征用,哪怕是人家宅子里的,也全部征用。”

尸体腐烂,就会产生大量的液体,不断往城墙下冲水,便可以把这些液体冲远一些,甚至让这些液体流向敌人的阵营里,至少也流向敌人的必经之路上。

生病是肯定的,会有许多敌人生病,自己人也会生病,这就是战争,避无可避的过程。甘奇能做的,就是要求麾下军汉喝水一定要烧开,勤换洗衣服,勤洗澡。再备下军医,随时应对。

战争,就是煎熬。

许多人都在这场战争中长了见识,比如人的尸体经过长时间的腐烂会膨胀,膨胀之后还会轻微爆炸,炸得嘭嘭闷响。

城外的辽人更是疯狂起来,不断催促着那些草原人继续打马往前冲,把沙石填上去,把尸体抬上去。

时不时还有那崩溃的草原人,站在城头之下,进也不进,退也不退,泪流满面。不仅有宋军的羽箭在射杀草原人,还有契丹人的羽箭也开始射杀那些不听话的草原人。

这是一场血与火的炼狱,考验着双方所有人,也考验着甘奇,甘奇打了许多仗,也从未打过这么惨烈的仗。战争若是随机发生的时候,往往算不上惨烈,若是双方都准备了许久之后再发生战争,战争就会变成一台真正的绞肉机。

甘奇做了无数的准备,做了无数的预想,随着时间的推移,甘奇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麾下也会有士卒开始心里崩溃了,发疯的,发狂的,时笑时哭的,吵着闹着要回家的……

军法无情,也没有怜悯,不用甘奇吩咐,自会有人立马处理这些乱军心之人,处理的办法不过就是一刀给砍了,以儆效尤。

一切都是残酷的,大同城楼之上,挂着的宋军士卒头颅,不过七八日,便有上百之多。

甘奇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城楼之上,到处巡查,一身金甲,时不时还与各处士卒闲谈几语,告诉士卒们,此战必胜,告诉士卒们,甘相公怀中有妙计,只是时候未到,只待时候一到,必能大胜。

甘相公真有妙计吗?显然没有。虽然他有许多胜利的筹码,但是他不可能有那必胜的妙计。

但是甘相公亲口这么说的时候,满场的军汉必然都是喜笑颜开的,都觉得甘相公不同旁人,如神仙一般的聪慧,说有妙计,那必然就是有妙计,以前也常常发生这种事情,甘相公妙计之下,大破敌军,此番应当也是如此,胜利在望自然欣喜。

十几万人的军队,甘奇巡视了个遍,一遍不够,再来一遍。甚至许多中高层的军将也等着甘相公的妙计,只待妙计一出,大败辽人,论功行赏。

夜间,甘奇再也难眠,经常大半夜还在衙门后院里来回踱步,每每甘奇出得卧室,必然有人去通知甘霸,甘霸便也会从卧室里出来,陪在甘奇身边。

月光高照如雪,披散一片银白光芒,甘奇焦虑不已,从来不在前人表现出来的焦虑,唯有甘霸看得到。

局势还得僵持下去,敌人的工期必然会超过半个月,至少要二十天左右,也就是说决战还有十来天的样子。决战之地就在城墙之上,决战的战法,那就是辽人往坡道上冲,宋军在坡道上守着。

这个坡道,只有二百来步宽,无数的敌人会从这里往城墙之上涌来,如潮水一般。

甘奇不断预演着这个场景,若是真就守在城头上,面对敌人的守军必然不多,很容易就会被敌人冲上来。

所以,一旦决战开启,那就不能在城墙上等着,要先一步冲上去。

对,得先敌人往下冲,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足够的守军。

大炮怎么摆?坡道那一段城头上本就空间不够,若是再摆上大炮与那些火药弹丸,就更没有多少余地多放士卒了,所以大炮不能放在正面城墙,得摆在两侧,一边摆五十门,从侧面轰击辽军冲锋的人群。

这是细节,都要提前想好。

威武军怎么用?两万放在正面防守,四万上马,随时出击。决战之时,就不必再考虑出去了能不能再回来的事情了,只有胜败,胜了自然能回来,败了回不回得来也没有意义了。敌军两翼必须要攻,而且还要往敌人中军冲锋,搅乱敌人的部署与指挥。

死活不论,冲锋就是视死如归。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甘奇不断踱步自问,眉头紧锁。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大哥,若是实在睡不着,要不要我去把那小妮子接来?有个人抚琴,兴许能安神助眠。”甘霸轻声说着,他没有那么多焦急担忧,他只是对甘奇有心疼。

“半夜了,她一个良家姑娘,颇有不便,罢了。”甘奇答着。

甘霸点点头,又问:“那……那我到青楼里去请几人来?”

“也好。”甘奇随意答着,步伐依旧在踱,脑中满是自问。

还有什么?

对,敌人兴许会用骑兵冲城,得备拒马,这是老战术。只要敌人真的击鼓聚兵,准备决战了,一定要把拒马往坡道下面摆。拒马作用极大,防守之时,可作为防线。

还有什么?

甘奇敲着自己的脑袋,抬头看了看月亮,脚步越走越急。

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

甘奇觉察不到时间过得快,却是甘霸已然回来了,带回一个姑娘,甘奇定睛一看,竟然还是范墨嫣,甘奇问道:“呆霸,你怎么大半夜把她带来了?”

“大哥,我路过,就问了问,她自己愿意来的。”甘霸答着。

小姑娘也答:“嗯,我自己愿意来的。”

罢了,甘奇挥挥手,甘霸已然准备起了座椅与琴。

琴声立马就起,舒缓温润。

还有什么?

对了,得把那两千号操炮手派上城头去,这些都是东京来的禁军,从未见过战阵,若是不让他们先看一看惨烈之状,到时候临阵失度,一个个呆若木鸡,那就要出大事了。

这几天得让这些炮手多在城头上看一看,提前习惯一下。这般细节,一定会决定成败走向。

“呆霸,拿纸笔来。”甘奇得把这些想到的事情一件一件记下来,免得再有遗漏。记完之后,还得继续想,深思熟虑就是这个意思,要想得面面俱到,自己想完还不行,还得集思广益,军事会议上,得问众多军将,让他们也跟着想。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在担忧焦急之中,天色已亮,甘奇吩咐着:“把小范姑娘送回去吧。”

甘霸自去安排。

甘奇也没有时间休息,昨夜想出来的那一点一点,今早就得去做,吩咐造拒马,吩咐炮手上城,拖运火炮与火药弹丸。

还得上城再去看看敌人垒土的进度,再估算一下决战的时间。

甚至甘奇还偷偷出了城,亲自再上采凉山,看看如果骑兵要出击,往哪边最合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甘奇得亲自去勘察整个战场的情况,估算敌我的远近,哪边最好走最快速,确定好出击的路线。

一个人要成事,必然要如此。

运筹帷幄之难,这才是现实情况。

甘奇每日就做这些事情,慢慢完善所有的细节方案,甚至细节到在坡道那一段城墙后方也修建出了好几条阶梯,就是为了方便军队快速上城,也能大批量地快速冲下去,还得带着拒马。若是还从城楼那边上来,再往这边下去,容易耗时耗力贻误战机。

尸体腐烂的气味越发浓郁了,城头上的军队半天就得轮换一次,多出几个阶梯,也方便了许多。

如今辽人的大营也不太平了,时不时半夜能听到鼓声,鼓声大作之后,喊杀一片,却也不见敌人往大同来。

这是个好消息,显然辽军之中也开始有了反叛之事,反叛之人必然就是草原各部的人,总有一些不愿意这么死得毫无意义的人想着逃跑之类的事情,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几十上百人,乃至几百人,然后就被辽人围追堵截,杀个精光。

人头也挂在旗杆之上示众,也是个以儆效尤。

却是再怎么以儆效尤,到得夜里,辽军的大营永远都安生不了,时不时还是会传来鼓声与喊杀声。

草原人也要崩溃了……

这是好事。

甘奇甚至能直观的感受到其中的变化,那就是工程进度越发缓慢,草原人还是那般来来去去,但是工程进度就是快不起来。

直到二十四五天之后,天气越发炎热之时,垒出来的坡道才真正开始靠近垛口。垛口之上的宋军也备了许多长木杆子,用这些长木杆子给辽人的工程搞破坏。

这几天,甘奇甚至晚间都不回衙门里去睡了,只要天已蒙蒙亮,甘奇就会上城,听着辽军的号角与鼓声,一旦满营鼓号大作,那必然就是要聚兵了,就是决战之时。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甘奇仿佛变了一个人,满脸的胡茬,疲惫不堪的模样,好似已然苍老了十岁。

时间再如何拖,也只是让草原人多死一些罢了,决战终究还是要来,最后的一点高度,可以一次性填完,只差一个小小坡道了,只要大规模的骑兵带着土石蜂拥而来,不需要一个时辰便可完成最后的一人来高。

决战来了,辽军十余万黑甲齐聚,还剩下七八万草原人,反而没有立在阵前,而是缴械之后,用绳子串绑在一起。

这些草原人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该如何处理反倒成了一个麻烦。若是用这些草原人当做前锋,一来不堪用,而来怕他们拿起兵器,临阵反戈。若是最初,倒也不必如此防备这些人会当面倒戈,倒是这二十多天之后,那就不得不防了。

全部杀了,又舍不得,这么多奴隶,只要大同城真的打下来了,还有用得上的时候,比如还得打燕京城。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全部绑起来,绑在大营里。

辽人的前锋骑兵,人人都带着一袋沙土,准备用来一次性填出最后一段坡道。

之后还是骑兵,用来直接上城,冲破城墙上的宋军。

接着就是步卒,刀盾长枪,用来争夺城墙,接着又是骑兵,只等城墙争夺一番,冲下去打开了城门,便可蜂拥而入,战局鼎定。

今日的耶律洪基,再次上得高台,乍一看,似乎也苍老了无数,连胡须都白了一大片,眼睑之上一片青黑。似乎他也与甘奇一样,许久没有睡得一个好觉了。

城头上的甘奇,直入城楼最高处,二三十米,俯瞰战场。身旁备用的令兵上百。

城外急鼓,城内也开始急鼓。

甘奇开始了今天第一道临阵的军令:“他们还得填最后一段,所有檑木滚石与火油,全部用光!要下城的部曲都准备好,见黄旗,黄旗一倒,皆冲出去,不得有丝毫拖沓。”

“得令!”令兵拱手,取令旗一枚,飞快而去。

鼓声再急,拂晓刚过,阳光未起,辽人的第一队骑兵已然开始打马飞奔,那一袋袋沙石来了。

狄咏在西城,带着两万威武军的骑兵,他今日的任务就是冲出去,直插敌人中军。他需要看城楼背面的青色大旗,那大旗一倒,立马开城出击,一往无前,死活不论。

东城,史洪磊带着另外两万威武军骑兵,只等黑旗一倒,任务就是袭击侧翼。

还有两万威武军,黄色大旗令下,便要从坡道冲下去,堵住要上城墙的敌人。

八万万胜军,分八部,其中四部在四面城墙之上,以防声东击西,剩余四部为后备队,是上城支援,还是出城厮杀,皆等军令。

还有一部,火炮营,一杆大红色旗帜,便是他们开炮的命令。炮口只对准坡道前方一二百步,只等人越聚越多,越聚越密。

甘奇到得此时,还不断翻看着手中的一个册子,那是他反复修改的计划,写得极其详细,他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看,不敢有任何差错。

第五百七十六章 必不长久、必不长久

战场之上,蚊蝇比人多,腥臭弥漫,哪怕是人在运动之后大口呼吸几番,都忍不住恶心呕吐。

但是这些小问题,永远也阻挡不了掌权之人对于胜利的追求。耶律洪基如此,甘奇也是如此。

辽人的骑兵上来了,铁甲骑兵,皮室军中的最精锐,契丹人最后的倚仗。

马蹄从斜坡直上,把一袋袋沙土直接扔在城墙之下,宋军与辽军在这一刻,已然近在咫尺。

城头上的长枪不断捅刺着马匹上的辽军,空中的羽箭在空中击落了无数蚊蝇之后,最终射在铁甲之上,多是叮当作响,若是巨弩而出,也会射个人仰马翻。

高度太低了,所以宋军士卒抱起石块之后,常常会高高举起,如此才能保证砸下去的石头威力十足,却也常常被辽军的弩箭射中。

铁甲,是人命唯一的倚仗。

火油倾泻,黑烟弥漫,格外呛人,却还有许多士卒偏偏就喜欢黑烟之中的呛人味道,因为至少在这黑烟之中再也闻不到那无比的腥臭。

城楼很高,一个一个的射击口、瞭望口,巨大的弩炮就在甘奇身边,从甘奇看向战场的瞭望口射出去,军汉口中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做所有的事情。

甘奇在众多射击口来来去去,全身心关注着战场上的所有局势。

大同这一战,一定不能败,这是甘奇最有优势的一战了,一旦大同陷落,再想靠着燕京城稳住阵脚,甘奇自己都没有信心,兵败如山倒,对于辽人如此,对于甘奇照样如此,一旦大同兵败,想在燕京城稳住局面,几乎是不现实的。

双方都把全部主力投注在大同城,也就是说大同会决定燕云的历史走向,甘奇若败,能指望的不是燕京城,而是雁门关与巨马河。

谁都不能接受这一战的失败,所以谁都在拼尽全力。

“垒起来了垒起来了,相公,垒起来了!”

激动的呼喊,正在提醒甘奇局势的变化,辽军对最后一段坡道的工程进度超乎了甘奇的预料,只在一刻之内,那沙石的高度就已经要接近垛口了。

甘奇看得见局势,却在等,等辽人第一波骑兵完成任务后折返重新列阵冲锋,只待辽人一退,甘奇立马大喊:“降黄旗,降黄旗!”

令兵的手,正在颤抖,拔刀砍下绳索,旗杆上的黄旗直接倒落下去。

瞬间只听得鼓声噼里啪啦连成一片,接着呼喊大作。

无数的宋军军汉从垛口之上往下跳去,长枪盾牌,接着就是拒马。

冲啊,杀啊……

远方高台,华盖之下,耶律洪基猛然站起,面色微变。

旁边的耶律仁先也在大喊:“宋人冲出来了?宋人怎么会冲出来?”

辽军的军事预案显然也经过了而是多天的酝酿,丝毫不比甘奇的简单,一样把所有的战场细节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但是似乎他们并没有考虑到宋人会从斜坡上冲下来,宋人会放着高地不守,冲下低地来与辽军骑兵对垒?

耶律乙辛立马说道:“无妨无妨,按照计划就是,第二波骑兵已然上去了,必然把宋人冲散。甘道坚这一手,不过是困兽之斗。”

耶律洪基再也不落座,高高站着,注视着远方战场,骑兵冲上去了,在拒马面前人仰马翻,却又前仆后继往前去,许多战马高高跃起,一头冲进了宋军人堆里,白刃厮杀已起。

“刺,往前刺,刺啊!”

“地上的那一个,快扎死他。”

威武军的都头,用尽全身力气在呼喊。

“顶住,顶住,只要顶住,相公妙计便成。”

“杀啊!”

“不要退,不要退!把盾牌举起来。”

“把马上的人抱下来!”

“往前,往前,把拒马夺回来。”

都头呼喊着,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一柄长枪捅破了他的面庞,人已直挺挺倒地,被无数人的脚步踩在地面。

刚刚冲下来的宋军,片刻之后又被辽人骑兵冲击得连连再退。这非将士不效死,实乃人力有穷时。

甘奇早已大急,所有的急切都写在脸上。

“相公,下红旗吗?”身边有人在问。

甘奇定了定心神:“不下红旗,未到时候,初一接阵,马速冲击之下,退是正常的,不得片刻,必能稳住。”

甘奇说的话,其实不是内心的笃定,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真的让辽军一波就冲上来了,开炮也来不及了,开炮也不是打的辽人前锋,炮口斜着的角度,射界不对,也打不到辽人的前锋,只能打到坡道之外一二百步。炮本来就不是用来打近处敌人的,哪怕炮口就在正对面,也打不到近处敌人。

此时开炮效果也不会那么好,唯有等到场面僵持住了,敌我都进退两难的时候,等到辽人源源不断聚集在坡道之前进退两难的时候,才是真正开炮的时机。

如此才可一举瓦解辽人向前的士气。

此时的甘奇,唯有惴惴不安,只期盼战线能稳住。

局势越发危险,辽人越来越前,已然就冲到了坡道底端,战线如何也稳不下来。

急得甘奇踱步不止,口中大喊:“预备队,上一万人,往下冲,往下挤!”

这是残忍的办法,就是让后面的人堵住前面的人,让前面的人无路可退,要么挤作一团,挤成沙丁鱼一般,要么往前去。哪怕是死了,倒在地上也是阻碍,也是拒马,人肉拒马。

甘奇下达了这个命令,牙齿紧紧咬在一起,腮帮子上肌肉鼓胀,眼神中带着火焰。

“得令。下紫旗,下紫旗。”

堵住,堵住。甘奇口中没有呼喊出来,心中却已呼喊的无数次“堵住”。

“死战,死战!”

“弟兄们,效死就在今日了,为相公效死!!”

队头如此喊,都头如此喊,军指挥使如此喊,营指挥使也如此喊。

城墙上,坡道上,人与人紧密贴合,没有任何辗转之地,辽人的马,前仆后继往前来。

狄咏一直注视着城楼侧面的青色大旗,那杆属于他的大旗,他紧张,他不想表露心中的紧张,却依旧汗如雨下。

那杆旗,还是没有下达命令。

满场两万铁甲骑士,皆在到处观瞧。

“将军,相公是不是忘了给我们下令了?”

“胡说,他娘的等着。”狄咏大骂着,双手不断滑动着枪杆,让沾染上去的汗水快快蒸发。

辽人的马匹,开始剧烈追尾,如连环车祸现场一般。辽人也开始紧密贴合,前面挤,后面推,冲啊杀啊,喊个不停。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代表了屈辱的战争,就是他们,把祖宗留下来一百多年的基业给葬送了,今日他们是哀兵,他们要把祖宗的基业再夺回来。他们要收复山河,如此才能有脸面对列宗列宗,还有无数燕云的契丹同胞等待他们去拯救。当然,此战胜利,肥沃的土地是皇帝陛下承诺的赏赐。

而皇帝陛下,正在紧捏拳头,拳头也在空中不断挥舞,口中咬牙切齿:“冲上去,冲上去。”

局势僵持住了,健马的速度惯性被止住了,就在那坡道一半的地方,在那泥泞不堪里,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了,唯有一个个死去的人,辽人与宋人,把泥泞染成红色。

扩散的瞳孔里,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又一双的脚板,一个又一个的马蹄铁。

城楼的甘奇,口中喃喃自语:“再多一些,再密一些……”

他在等着无穷无尽的辽人完全挤在一起,这就是宋军士卒冲下斜坡的意义所在。辽人上不了城墙,才是辽人崩溃的基础,火炮,是致命一击。

怕就怕辽人真的冲上了城墙,士气大振,以为城破就在眼前,怕火炮也不足以削减辽人那一刻必胜的信心。

火炮,并不是辽人从未见过的东西,虎蹲炮,突火枪,火蒺藜,火箭,辽人都见过,战场上的几声爆炸,也不会真的吓到辽人。

如果甘奇想着只要火炮一开,辽人就会被巨响吓得瑟瑟发抖,那当真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甘奇才会这么用心良苦来使用自己的火炮,要真的让火炮带来足够的杀伤力,要让火炮一出,敌人阵型大乱。那就只能让辽人足够的紧密在一起。

就如此时,所有的辽人都挤在了坡道之下,三四万骑兵,时机就到了。

“下红旗,下红旗。”甘奇喊着,甚至跳脚大喊,不是甘奇不懂得要保持威严,是甘奇真的忍不住做出这种举动,他跳起来大喊,指着战场之下,呼喊得声嘶力竭,有些失态。就如这么久的压抑,在这一瞬间彻底释放。

这里是野兽场,不是人待的地方。

甘奇,就是那只最残忍最嗜血最恐怖的野兽。他甚至把自己的命也赌在了这里,他从没有想过一旦城破,他该往哪里跑。因为一旦真的城破了,能不能活只能交给老天,不是甘奇自己能再去决定的。辽人的骑兵,不比甘奇的骑兵差,辽人的马也不必甘奇的马差。

“开炮,开炮!”

空中巨响连连,黑白烟雾生气,带着硝烟的味道,用“硝烟”这个词来指代战场,其实是很晚才有的事情了,至少到明清,战场上才会真正弥漫硝烟,硝烟也才能代表战场。

巨响冲破云霄,在高空来回激荡,耶律洪基抬头去看,微微有些失神。

耶律乙辛却道:“陛下,无妨,宋人带了火器而已,惊马尚可,杀伤不足,只要稳住马匹即可。”

控马对于契丹人而言,那都是再轻松不过的本事。

只是耶律乙辛话音刚落,现实情况就有些不对劲了,即便是这么远,他依旧能清楚的看见前方的士卒,一列一列的倒地。

实心弹丸,并不爆炸,但是它们会跳动翻滚,发射出去的弹丸,如同足球一般,带着强大的动能往前飞奔,在紧密的阵型之中击倒所有遇到的人与马,直到动能耗尽为止。

耶律洪基指着前方,转头问道:“乙辛,这是……”

耶律乙辛也答不上来,颇有些目瞪口呆。

耶律仁先答上了话语:“这是虎蹲炮,大虎蹲炮。”

“这得多大的虎蹲炮?宋人岂能造得出这么大的虎蹲炮?火药岂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耶律洪基显然知道虎蹲炮是什么东西,他连连发问,喘息之声都大了起来。

耶律乙辛已然不去管什么炮不炮的,他心中的急切不必任何人少,口中直道:“陛下,骑兵失速,必难上城,当派步卒往前去,步卒利于攀爬,无论如何也要冲上城头。”

耶律乙辛连忙转头:“击鼓下令,步卒压上,冲上去,一定要冲上去,否则提头来见。”

乱了,计划就在这一刻,乱了……

从第一波骑兵没有快速上城的时候,计划必然就要乱了,除非鸣金收兵重新来过。但是事已至此,显然容不得在鸣金收兵重新来过了。

垒出了斜坡,竟然没有快速上去城池,这是耶律洪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花费十数万人命垒出来的坡道,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这个坡道上来,几乎就是孤注一掷了,没有上去?若是连坡道都上不去大同城,还能有什么破城之法?

一轮火炮已出,炮手们忙碌非常,要清理炮膛,要重新装药与弹丸,还要稍微调整一下炮口的角度。

“快,快点火!”

炮击间隔其实并不漫长,甘奇却觉得度日如年一般的漫长,站在射击口处大喊着,也派领兵再去催促。

第二轮火炮再起,一百个炙热的弹丸飞出,收割着一列一列的人命,铁甲在弹丸面前,如纸糊的一般,唯一能阻挡弹丸不断滚动的只有人与铁甲的重量。

远处的耶律乙辛,听到第二轮炮击,口中只有一句话语:“此般利器,必不长久,必不长久,无妨,无妨……”

耶律乙辛,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皇帝,笃定与否不重要,只求上天眷顾。

高空之中回荡的轰鸣,久久不散,来来去去。

铁球极大在肉体之上,带来的碎裂如舂头捣蒜,惨烈无比。

战场上军汉的恐惧已然在蔓延,无数人开始抬头四望,想看看这轰鸣到底从何而来。

甘奇依旧在声嘶力竭大喊:“快开炮。”

城楼高耸的旗帜,又下了一杆,又有一万后备军压了上去,哪怕压不上去,也奋力往上挤。

坡道,是辽人花费了无数人命造出来的,也是辽人对于胜利唯一的心中寄托。这坡道,一定不能让辽人走上去。

只要如此,辽人必败。所以,不论多大的代价,甘奇都舍得,也由不得他舍不得。人的铁血无情,都是逼出来的。

耶律乙辛口中,还喃喃自语:“必不长久,必不长久,马上就会停……”

第五百七十七章 冲阵

艳阳,汗水,燥热,还有战争。

甘奇又降下了一杆旗,四万后备队,已然上去了三万,拥挤,堵塞,前挤后推,暴躁的鼓声永不停歇。

还有那在高空之中来回激荡的巨响,如雷击大地。

“必不长久!”耶律乙辛的话语越发笃定,念念不忘,期待回响。

辽人的步卒,刀盾长枪,已然压了上去,却也压不到最前线,进退之间,人山人海,计划是非常好的计划,若是按照步骤来,若是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此时这些步卒应该已经冲上了城头,开始争夺城墙,开始争夺阶梯,开始争夺城门,然后打开城门。

只可惜计划已然完全变形,再也不能按部就班。

局势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前线之后,无数的辽军开始散开阵型,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只要阵型散开了,在那不断轰击而下的炙热弹丸下,伤亡就会自然减少。

前挤后推的局势戛然而止,宋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往前,斜坡之上再也看不到辽军了,斜坡之下,辽军也在退后。还是那句话,并非辽军将士不效死,实在是人力有穷时。

甘奇激动了,激动得手舞足蹈,好似那赛场上进球的运动员一般,捏紧拳头不断对着空气挥舞。

开炮,继续开炮,虽然每次射出的不过是一百个弹丸,却是真正决定胜负的时候了。

辽后军高台之上,耶律洪基不再踱步,连连闭眼摇头,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之中,气势,气势,气势正在颓败,气势要颓了……

这是视线里最直观的感受,辽军皆在奋死,皆在死战,杀伤的宋军一排一排,也一排一排被宋军杀伤。

但是气势真的在颓。

“有何补救之策,速速想来!”耶律洪基大喊。

耶律仁先急得团团转,开口说道:“陛下,要不……要不把草原各部也压上去吧!”

耶律乙辛连忙阻止:“不可,万万不可。”

耶律洪基立马喝问:“为何不可?”

“陛下,此般情况,若是胜利之势,解脱草原人上阵可行,但如今是僵持之势,解脱草原人必然后患无穷。”耶律乙辛的话语是有道理了,他对人心的理解深刻无比。

“为何?”耶律洪基再问。

“陛下,若是一往无前之势,草原人上阵,必然心有忌惮,胆敢反叛者不会太多。但若是此时僵持局面,草原人见得我大辽难以取胜,反叛者必众。”耶律乙辛解释着。

道理很简单,若是那些草原人看到辽人胜利在望,自然大多数不敢反叛,因为他们也怕辽人胜利之后转过头来就入了草原,把一个个部落屠戮一空。

但是如果草原人看到如今之局,耶律乙辛虽然说是僵持之局,却是谁都能看出来辽军已然黔驴技穷了,正是颓势,这种局面之下,那些对辽人恨之入骨的草原人后顾之忧大减,到时候必然会大批量临阵倒戈。

“还有计策吗?”耶律洪基听进去了耶律乙辛的话语,唯有再问。

“陛下,还有一计。”耶律乙辛答道。

“快说,这个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陛下,前两阵骑兵加上步卒皆上去了,此时还有最后一阵骑兵,三万左右,这坡道十有八九是上不去了,不若临时变阵,声东击西,带着长梯绕过城池,强攻南边城墙。宋人所有主力皆在这斜坡之处,必然首尾难顾。若是南边城墙可破,大同也可破之。”

耶律乙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临时让骑兵带上长梯去爬另外一面城墙,这是在赌了,赌宋军南城守备空虚。

“陛下,这三万骑兵可是用来冲城的,只等城门一开,一拥而入,彻底打败宋人。若是临时调派往南边,万一这边又冲上城头了,需要冲城之时无人可用了,后继乏力,岂不白白浪费了战机?”耶律仁先还对原先的计划抱有幻想。

“陛下,这城墙是上不去了!”耶律乙辛此时极为冷静,那“必不长久”的念想已然破灭,唯有再搏一次。

“乙辛,你这是孤注一掷!”显然耶律仁先较耶律乙辛更为保守。

“事已至此,不孤注一掷,还能如何?难道鸣金收兵?一旦鸣金,宋军必然蜂拥而出,尾随掩杀,士气如虹,我军还如何稳住阵脚?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耶律乙辛说着,这也是一个合格的将军最基本的常识。

冒进轻退,皆必败。这其中还是一个组织的问题,人只有系统组织在一起,才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旦组织松散了,便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退兵,就是组织松散的过程,几万人马,就会变成几万个体。

往前冲锋的时候,每一个个体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目标在哪里。

往后退的时候,一旦遭遇掩杀,每一个个体都会进退失据,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就会乱作一团,必败无疑。

皇帝耶律洪基,此时犹豫了片刻,立马下定决心:“攻南城,攻南城。”

一队令兵立马飞奔往各处,带去皇帝陛下的命令。

三万骑兵,下马无数,开始去搬长梯,无数骑兵已然迈开马蹄,开始转场。

大同城楼之上,立马有人大喊:“相公,辽人最后的兵马出击了,绕城狂奔,必是要攻他处。”

甘奇在几个射击口来回奔跑,把辽军动向看在眼中,这是要往南城去,南城。

甘奇心中复杂不已,一来是对南城的担忧,那里有一万守军,皆是万胜军,撑不撑得住已经疯狂的辽人那最疯狂的进攻?

一方面甘奇又有些激动,辽人后军已然空虚,这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甘奇心中的担忧着急无数,但是决断也相当快:“下青旗,让狄咏出城,直击辽人后阵!”

“下黑旗,让史洪磊也出城,袭击辽军侧翼。”

“下蓝旗,让最后一万后备军也压上去,上城墙,下坡道。”

赌了!

辽人赌了,甘奇也赌了,双方所有赌注皆在赌桌之上。

就看老天了。

赌的是三万辽人再短时间内攻不破南城。

赌的是狄咏会以最快的速度插上,直奔中军,把辽国皇帝赶出将台。

赌的是炮击之下,史洪磊侧翼而去,辽军阵脚会真正乱起来。

甘奇下完这些命令,浑身的精气神一松,人已显出疲态。所有的命令都下完了,暂时再也没有命令可以下的,就算还想要下命令也下不了了,预案已经完结,再想临阵指挥如此大军,已然不可能。甘奇还能真正指挥得了的,就是身边这些令兵与几百号亲卫营。

这场守城战,作为主帅的甘奇,使命已然完成。

西城,两万骑兵,忽然全部身形一震。

“狄将军,甘相公的命令来了,甘相公的命令下来了。”

狄咏哪里还有回复的时间,只有一句:“开城门,开城门,走,快,冲出去!”

东城,也是一样,城门瞬间大开,两万铁甲骑兵,蜂拥而出,马蹄躁动而起,尘土立马弥漫半空。

东西两城,骑兵刚一拥出去,城门立马关闭,许多士卒抬来无数重物堵塞在城门之后。也预示着这些骑兵出城之后,不论胜败,此战之内,再也没有了再入城的机会。

耶律乙辛只以看到东西两边的些许尘土,便是大呼:“陛下,不好,宋军骑兵出城了,必是往将台而来。”

“宋人还敢出城?快,下令,下令与之野战!”野战,辽人有优势,这是耶律洪基下意识的想法。

“陛下,命哪一部与之野战?”耶律仁先问道。

唯有耶律乙辛眉头大皱,这个时候,还下得了什么命令?还怎么下命令?就算下了命令,如何及时调整大量骑兵的阵型?哪里还有余地让大量的骑兵再起冲锋?

“命令前面坡道之下的骑兵集结野战。”耶律洪基有些失度了。

“陛下,不可。岂能退兵?一旦退兵,万事皆休。”耶律乙辛还保持着基本素养,前方骑兵依旧深陷乱战,退回来集结列阵?这不是做傻事吗?

耶律洪基稳了稳心神,问道:“如何应对,如何应对?”

“陛下,为今之计,咱们全体向前,与大军汇合,让宋军寻不到陛下,唯有入阵乱战。只要南城一破,便是大胜。”耶律乙辛这个决定,当真高明。却也大胆,这就是让皇帝与一众文武群臣皆入战场。

战场之地,乱战一起,这些文武群臣不知要死伤多少。辽国,一向是皇帝在哪里,朝廷就在哪里,朝廷中央的文武群臣就在哪里。

但是也只有这个办法最好了,至少拼命保证皇帝不死,人心不乱。

若是不这般,那就只有让皇帝与文武群臣打马快走了,这是一定不能发生的。

耶律乙辛这个应对之策,耶律仁先一点都没有反驳,退是一定不能退的,只能进。进还会带来好处,皇帝亲自上阵,多少也能激励士气。

所以耶律仁先也立马说道:“陛下,乙辛说得对,咱们都该向前,入阵中去。”

耶律洪基回头看了看耶律乙辛,又看了看耶律仁先,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是眼前他两个最信任的人都如此说了,他也无可奈何,一咬牙:“牵马来。”

耶律乙辛连忙亲自去牵马,他自己也翻身上马,还回头大喊:“把军中的鼓与啰还有号角都带上,一边往前一边击鼓,走。”

东西两面,烟尘已然大作,马蹄也震天在响。若是耶律乙辛反应稍微慢一点,没有想到这些出城的是骑兵,没有预想到这些骑兵会直插将台而来。

耶律洪基此时小命必然不保,也不知当初放过耶律乙辛的甘奇,此时会不会有些后悔。

却是此时,城楼上看见皇帝华盖正在移动的甘奇,立马也明白了辽人的举动,忽然就见得甘奇飞奔往城楼而下,直奔东边的火炮而去。

五十门火炮正在奋力射击,金甲甘奇已来,口中大喊:“垫起来,把炮垫起来,把炮口抬高。打那华盖,那金黄色的大伞,那里,许多人簇拥在一起的那里……”

“相公,怕是打不到啊,还远呢,要不等他们近一点?”

“多装药,多装药,就打那里!”甘奇不管不顾,就是大喊。

“相公,沈主事说装药太多会炸膛的!”

“炸膛也打,装药。装!”甘奇咬牙切齿,管得那么多。

抬高炮口,就会让火炮的抛物线增高,就会增大射程,多装药,自然也是增加射程。抬高炮口的办法也简单,那就是把炮架前面垫高。

军汉们拿来扁担绳索,先要把炮连同炮架抬起来,再往炮架前面塞入平的石头。

军汉们七手八脚忙碌不已,接着装药,按照甘相公的命令,装药,多装,炸膛也要多装。

“点火,点火,点火了躲起来。”甘奇喊着。

轰鸣大作,甘霸早已抬着大木盾站在甘奇面前。

远方泥土飞扬,也看得到无数辽人七零八落。华盖依旧,簇拥依旧。

“不准,调整炮口方位,瞄准咯,再装药。”没有炸膛,显然没有人知道这大炮装多少药会炸膛,甚至连制造他们的沈括也还没有做过这个试验。

炸膛也打,甘奇此时的冷血无情,皆显露无疑,城头就这么大,再如何躲,炸膛之时必然也会死伤惨重。

“那是辽国皇帝,动作快一点,装药,打。”甘奇不断大喊,就这一句辽国皇帝,就足够无数军汉视死如归了。

轰隆隆。

“华盖还没有倒,接着打。”这个时代的火炮,准头实在太差,哪怕瞄准得差不离,每一发炮弹的落点也是玄学几率,唯有不断去打。

接着打,华盖身边簇拥的人早已被砸得到处躲避,却是那华盖还没有倒。

华盖,显然不能倒,它不是皇帝,但是它代表了皇帝。如果所有辽人的视线之中看不到华盖了,证明皇帝没了,不是跑了就是死了。

所以华盖一定不能倒。华盖入阵,皇帝身先士卒而来,是士气。华盖若倒,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耶律洪基,早已不在华盖之下,他被一众盾牌簇拥着,口中还在念叨:“这世间到底是何物,可以击得这么远?”

谁也没有想到,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可以打这么远?弩炮,二三百步,已然是了不得的远了,强弩一二百步,已然威力巨大,可透铁甲。火箭,反倒只有几十步。

火药这个东西,并非只有宋人有,辽人照样也有,燕云的人也会放炮仗。炮,辽人不仅见过,也有。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打这么远?

狄咏从西城绕过来了,只是他有些茫然,因为他的目标没有了。

“狄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敌人……”

狄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连忙从马镫上站起,到处去看。

“狄将军,那边,你看,那里,辽人的皇帝在那里。”

“狄将军,咱们时不时冲阵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命令也无效了,也不可能再有命令来了,一切都在临场决断。

“冲阵,史将军从东边冲,咱们从西边冲。把敌人大阵搅乱了!”狄咏的决断,是无奈的。命令不会再有了,城池也回不去了,带着两万铁骑而出,唯有如此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天佑大辽

狄咏入阵了,史洪磊也入阵了,一东一西,一左一右,直插辽人大阵。

这让甘奇着急无比,因为这会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得片刻就会乱战大起,时间再稍久一点,双方就会犬牙交错,犬牙交错之后,火炮就得停了。

若是不停,几乎就是无差别轰击,会有无数的宋军士卒倒在自己人的火炮之下。

甘奇就是再狠辣,亲手杀自己人的这种事情,甘奇也会有巨大的心理负担。这与命令士卒往前冲锋不一样,士卒往前冲锋是本分,是他们应该做的,而且生死之间,那都是敌我双方的事情。

若是自己人杀自己人,那真的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着急的甘奇,更是不断大喊:“快点火开炮,快点。”

甘奇不仅喊,还亲自上前帮忙,抱起火药桶就往炮管里倒,管不得具体重量是几斤几两,全凭感觉上来,多一点就行,火药倒进去之后,就会有士卒拿着一个头前包着布的木棒往炮管里捅,压实的火药,还要塞进去一些纸团破布再捅实,增加气密性,之后才会塞进去弹丸。

轰击再起。远方的辽人再一次七零八落,甘奇期盼着,期盼着华盖轰然倒塌。

可惜了,华盖依旧没有倒,摇摇摆摆,却还是屹立当场。

象征意义,对于一个群体而言极其重要。对于辽军来说,那华盖就象征了许多东西,而对于宋军来说,一袭金甲的甘奇也代表了许多东西。对于一支部曲来说,将旗也代表了许多东西。

当成为这个象征的时候,无疑也会有巨大的风险。甘奇选择了风险,也选择了象征,这是甘奇的选择,因为成为象征对于甘奇而言太过重要,所以他费尽心思把自己经营成了这个象征。

那华盖,或者说辽国的皇帝,他没有穿金甲,因为华盖代表了威严,就好似高耸的宫殿,代表了皇帝无上的权威。

在这一刻,在某一刻,胜利离甘奇是如此的近,以致于甘奇一次又一次亲自操作起了火炮,如同抽奖一般期待着开奖的那一刻。以致于甘奇都忘记了火炮真的有可能炸膛,炸膛之后有可能把他也炸死。

甘霸却从来不开口去劝甘奇,或许是他从来没有这个习惯去劝甘奇不要做什么,他只是在一旁陪着,每当甘奇再次点燃火捻后退几步的时候,甘霸都会把大木盾竖立在甘奇面前。

兴许若是狄咏在这里,他会劝说甘奇,甚至会舍命把甘奇往后拖。

北城,辽人骑兵三万,尽皆下马,长梯上百,上百长梯对于三万人来说其实不多,辽人却也只带了这么多。

攻城大战立马开始,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列兵布阵,从下马的那一刻,所有辽人都一窝蜂的往城墙而去,城墙之上一万来人,当看到辽人骑兵出现的时候,便早已如临大敌。

攻城守城,没有丝毫的新花样,在长城如此,在古北如此,在大同如此,木叉子撑着长梯往外推,檑木滚石,一切能搬起来的重物往下砸,少许火油,片刻全部倾泻而下,火油不够,金汁来凑,煮得滚烫的金汁不断往下泼洒。

滚烫的排泄物带着恶臭,把一个个辽人浇得哀嚎不已。

辽人,是有获胜可能的,有不少,甚至有很多。

比如,南城攻破了,三万辽人入城,飞奔往北,瞬间把宋军夹击在城墙内外,打开城门,十数万辽人轻松入城,那时候宋军虽然人数也很多,但是立马就会进退失据,宋军也会从有组织的群体变成个体,胜利就不远了。

又比如,皇帝忽然天命所归,带着华盖快速冲向前线的最前,一时间士气大振,冒着枪林弹雨,真就冲上的城墙。

如果皇帝只要有办法能快速穿过人群到得前线,其实更加安全,因为甘奇的火炮,可以打出去好几百步,却打不了一两百步。火炮若是想打一两百步的近距离,其实也是难事。

要么把炮架的尾巴垫得高高的,让炮口向下,但是这个姿势显然会不稳定。要么把炮口直接竖起一个大角度,让弹丸的抛物线更高,抛物线一旦高过某个程度,射程就会变短,比如火炮与地面呈一个直角,炮弹就会打上去之后又原地落下来,就是这么一个原理。

但是这种操作,在现实当中是很难行得通的,不论是俯角,还是巨大的仰角,人力操控的火炮巨物都难以稳定得住。

只可惜辽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没有意识到让皇帝与华盖去到前线反而更安全。因为辽人的意识里,火炮似乎能远能近,往前去只会更危险。但凡多挨上几次炮击,耶律乙辛等人必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可偏偏就是第一次挨炮击,如何也没有转过这个弯来。

耶律洪基在人群中到处乱走,甚至耶律乙辛还不断命令身边簇拥的人各自散开,那华盖也来来去去,到处闪避着炮击。

抽奖这种事情,运气使然,却也是概率使然,只要次数足够多,总能抽得中。

何况还是上百门火炮去打一个华盖如此显然的目标?当甘奇这边不断向华盖射击的时候,另外一边并没有收到命令的五十门火炮,看了好几轮,终于也看明白了,知道自己的目标是哪里。

一轮一轮的炮击,直到第八轮,甘奇终于抽中了。

华盖应声而倒,碎裂四散。

甘奇激动得连连怒吼,他喊出了一句:“辽人皇帝死了,诸位皆有大功,重赏,重赏。”

左右炮手还面面相觑,辽人皇帝死了?一个皇帝就这么死了?

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吼!!!辽人皇帝死喽!”

甘奇猛然回身,反而命令众人:“都喊起来,喊齐了,辽人皇帝死了,喊!”

喊声更是震天响,只是错落之间乱成一团,反而听不见喊的具体是什么。

甘奇连忙去压手臂:“停,停,都停下来,听我命令。”

甘奇压了好一番手臂,才把喊声止住,可见指挥一群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听我命令,喊辽人皇帝被炮打死了,我数一二三,你们一起喊。准备了……一,二,三,一起喊!”甘奇十几万人的主帅,做起来这般的事情。

“辽人皇帝被炮打死了!”

“辽人皇帝被炮打死了!”

无数的宋军回头看向城墙,先是愕然,随后一个个激动不已,接连也跟着大喊起来,这种激动无以言表,因为这个消息代表了着这场鏖战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不少辽人也回头去看,因为能听懂汉语的辽人不在少数,一百多年的辽国,汉人与契丹人的混居,能听懂汉话的契丹人多如牛毛,甚至辽人军队中本就有汉人。

变相已生。

华盖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炮击还在继续,本来这炮击北移,给前线减轻了无数的压力,让许多辽人重新又聚集在了一起,华盖入阵,给大军以士气,重新聚集起来的辽军已然又开始不断往前推进。

再回头,华盖真的没有了,那振奋士气的皇帝,没有了?

“不可能,皇帝陛下岂会死?”军将们呼喊着,越是军将,越能听懂汉语,他们的呼喊,看似笃定,也确实笃定,越是不笃定,越要笃定,越要安抚军心。

“向前,向前,陛下不会死!”

“陛下一定不会死!”

“辽人皇帝被炮打死了!”宋人的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有节奏,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呼喊的行列。

宋人的士卒,仿佛忽然打了鸡血一样,刚刚还在往后退,瞬间又开始往前进了。

无数的辽军之中,一个老汉忽然从马背上站起,大声呼喊:“朕在此处,朕没有死,朕就在这里!”

耶律乙辛也从马背上站起大喊:“陛下在这里,陛下就在这里,儿郎们,冲上去!”

炮击又来,耶律乙辛站得真直,躲也不躲:“陛下就在这里!”

耶律洪基却下去了,被耶律仁先与一众护卫拉下去了,周身盖着无数的木盾。

宋人骑兵,入锋刃一般插入了辽人两翼,不断向前凿击。

满场,已然不能形容,唯有一个乱字。

一团乱麻。

炮击,终于停了。因为狄咏与史洪磊两队骑兵已然入阵太深,这大炮不能再放了,否则必然把自己人打得人仰马翻。

甘奇,从火炮之处离开了,他没有再入城楼,而是到得城楼之前的垛口处,上得垛口,高高站起。

无数的牛皮大鼓就在他身后。

他要让满场所有士卒都看到他,看到他穿着一身金甲,就站在垛口之处。

那金甲手持长枪,长枪不断往前去指,还能看到金甲连连呼喊,虽然绝大多数人听不见那呼喊之声,却仿佛能感受到甘相公激励将士们奋勇的声音。

甘相公正在激励将士们向前,向前,再向前。

甘相公仿佛在说:“儿郎们,弟兄们,打败辽人,重赏,土地,钱粮,应有尽有。”

甘相公具体在说什么,不重要了。

“弟兄们,冲啊,跟我上啊,辽人皇帝死了,辽人要跑了……”军将们也在喊。

“上,上,辽人要跑了,多杀一个是一个,甘相公那里可少不了赏赐!”

面对面的契丹人,一边抵抗着宋人的冲锋,一边回头去看,他们真的想看到皇帝,许多人真的见过皇帝,他们只想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死了,因为华盖真的不见了。

前后左右,到处都能看到宋军的大旗,宋军甚至已经出现在大阵里面了。

“皇帝陛下应该没死!对,皇帝陛下肯定不会死!”无数辽人如此安慰着自己,却又频频回头去看。

无数的宋人一步一步向前,激动呼喊着,喊着杀着,前仆后继。

颓与败,两个不同的字,却是一种意志的变化。

一场如此血战,本就是一场意志的比拼。

颓与败,一字之差,细节上变化细微,整体上变化显著。

每一个军汉兴许感觉不大,却是那高高在上的甘奇,一目了然,他看着战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前推,他看着一群一群的辽人依旧在血战,却又在节节败退。

这不是哪一个军汉忽然意志崩溃之后的连锁反应,这是一个整体的效应。

没有哪一个军汉忽然开口大喊“我不打了”随后拔腿就跑,因为他但凡喊出这句话,回头就会被人一刀给砍了。

甚至绝大多数军汉都自以为自己没有相信皇帝死了的这个消息,只是他们还是会忍不住回头去看,也左右去看,看看身边的同袍是什么意见,或者是什么神色。

金甲甘相公,还在那垛口之上站着,还在奋力呼喊,不断挥舞长枪。也召来零星的箭矢远远射来,却是已然太远,强弩之末到得甘奇金甲之前,甘奇避都不避,也不能避,依旧大喊,那挥舞的长枪,也是甘奇在击打远处而来的零星强弩之末。

敏感的耶律乙辛站在马上,清晰的感受到了变化,他声嘶力竭呼喊着:“不要相信宋人的谣言,陛下就在此处,向前去,向前去。”

向前去,向前去,耶律乙辛身边的人都听得见他的呼喊,甚至也想奋力向前去。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局面就是如此,溃败还没有,颓势已然无法逆转。

宋军在奋力厮杀,辽军也在奋力厮杀。

狄咏不断深入敌阵,哪怕身边一个一个的骑士被辽人抱摔在地,他依旧两眼只往前看,口中时不时出得一语:“跟上,都跟上。”

时间把艳阳变成了红色,已经靠近了山河尽处,披撒出一片血光。

大势已去了,耶律乙辛喉咙沙哑地站在马上,亲眼看着一群狮子变成一群羊的那个痛苦的过程。

耶律乙辛转头看向皇帝,用沙哑而又疼痛的声音说道:“陛下,咱们退回临潢府吧!”

耶律洪基闻言大怒,把头从木盾之中露了出来,怒而呵斥:“敢言退者,死!”

耶律乙辛顿了顿,看了看耶律仁先。

耶律仁先咬了咬牙,也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咱们……”

“仁先,你也想死不成?朕乃大辽之天子,契丹之皇帝,坐拥万里江山,列祖列宗在上,尔等也是我契丹皇族子弟,不为社稷效死,岂敢说出这般无耻之语!”耶律洪基甚至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会在战场上说出这种话。

耶律乙辛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好,那就不退!臣往前去!”

耶律乙辛说完,坐了下来,一拉缰绳,准备打马向前。

忽然,耶律仁先拉住了耶律乙辛,面带悲色,说道:“乙辛,我去。我不如你,我往前去,你护着陛下,一切都托付与你了!”

两人没头没尾的交流,耶律洪基在这瞬间甚至都没有听明白。

但是耶律乙辛只在片刻犹豫,却点了头,没有打马向前。

耶律仁先已然打马,会有看了一眼之后,往前而去,再也不回头。

耶律洪基心思已乱,他是真的没有会意到耶律仁先的话语,反而面带不快问道:“仁先说甚胡话呢?”

“陛下,大辽还在。仁先赴死了,臣在想,是赴死呢?还是偷生苟且。”耶律乙辛答着,面露无尽的悲哀。

“朕在这里,谁也不准走。命令各军,向前,冲上城头去!宋人必败!天佑大辽!”耶律洪基好像听明白了。

“遵旨!”耶律乙辛答着,却又转了头,寻了寻,人群之中,太子殿下耶律浚蹲在地上,身边无数的木盾,却是那太子殿下,不知有多久没有把头露出来了。

耶律乙辛甚至都能想象到太子殿下此时会是一个什么表情模样,耶律乙辛叹了叹气,吞了吞口水,感觉到喉咙的疼痛之后,微微闭眼摇头。

希望上天,真的能庇佑大辽吧!林子里野人一般的契丹,从白山黑水之地出来,几百年纵横天下,建立了坐拥万里的契丹大辽之国,镔铁辽国之国。

上天一直是庇佑大辽的!

只奈何,宋人与辽人的天不是一片天,耶律乙辛抬头看着天空。

皇帝陛下耶律洪基也抬头看向天空,他真的不懂吗?兴许不一定,也许他都明白。所以他开口:“乙辛,朕也向前去!”

耶律乙辛点头:“好!”

耶律洪基看了看自己儿子的方向,忽然说道:“你留在此处吧。”

耶律乙辛郑重其事点着头:“好!”

耶律洪基再也不多说,打马向前,一边走,一边喊:“朕在此处,朕在此处!”

“陛下保重!”耶律乙辛喊了一语,撕裂了喉咙。

耶律洪基并不回头,依旧奋力大喊:“朕在此处,朕就在此处!”

耶律乙辛已然下马,走向耶律浚,推开一道道的木盾,一手把蹲着的耶律浚提了起来,耶律浚那惊恐的表情还在脸上,口中还问:“何人?何人?莫不是想满门抄斩!”

耶律乙辛只答:“陛下往前去了。”

“啊?什么?我父皇乃天子,岂可犯险?你还不快去把我父皇追回来。”

耶律乙辛摇着头:“你跟我走!”

“去哪里?”

“临潢府!”

“我……我父皇……我父皇还在前面,你……我……”

第五百七十九章 雄鹰与北境之王

一个人一心赴死,大概都是因为无可奈何!

耶律仁先寻死,是因为命运所致,到了他为国捐躯的时候了,为人臣子,家国之下,无奈无奈……

耶律洪基寻死,兴许原因要复杂许多,不是他脑子混沌了,而是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契丹镔铁之国,辽阔万里之国,祖祖辈辈历经二三百年努力不屈之国,到了他的手里,没了,真的要没了。

契丹人从大兴安岭下来的时候,还是茹毛饮血的小部落,在草原与山林里艰难求生,那时候还是大唐之盛,还有突厥之强,慢慢一步步有了基础,有了势力,直到耶律阿保机一代雄主,打室韦,败大唐,周璇与李克用与朱温之间,征草原,建上京,登基称帝,见礼镔铁契丹。

也是耶律阿保机,在草原之地的上京建立起了第一座孔庙,开始拜起了孔夫子,建起了道观,建起了和尚庙。

从此契丹心心念念,修中华之文物,成文明之国度。

从耶律阿保机崛起到如今,也有一百六七十年了,若是从契丹人正在开始势力崛起到如今,二三百年之长了。

契丹人,有自己的骄傲,他们早已觉得自己早已到了这个世界的中心,也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中心,至少成为了这个世界中心的一半,成了中原大宋的兄长,汉人也成了他的子民。

耶律洪基,如今葬送了这一切,他再也回不去了,他尽力了。辽国,如今学了汉人的一切,甚至照搬了汉人的朝廷制度,一百多年前,他们打过草谷,掠夺过“两脚羊”,在那个五代十国的混乱年代。

而今的辽国,对待汉人已然极好,仁爱为民早已成了好几代皇帝的治国宗旨。甚至与大宋的皇帝“攀比”谁更仁爱,谁更爱民如子,也对仁宗这样的皇帝尊敬有加。逢年过节,皇帝寿辰,大宋的喜事,辽国皆会派人到场祝贺。

连辽宋灭国之时,两国的皇帝都那么像,耶律延禧与徽宗赵佶,怂都怂得那么一致,傻都傻得那么相同。

大战,尾声。

尾声之时,再坚定的意志,也成了一泻千里。

漫山遍野,皆是人马。

甘奇坐在垛口上,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斜靠着,疲惫中带着轻松。

能上马的宋军士卒,皆上了马,还有力气追击的人,皆在追击。

对于辽军而言,跑不跑得动,如何跑,皆是个跑。

后知后觉的南面辽军,眼看着真要爬上城墙了,忽然被两边冲出来的万胜军步卒给堵住了,就堵在城墙之下,进退两难。

胜败已成定局,但是厮杀还在继续。

悍勇的宋军士卒,看上了辽人脖子上的头颅,每一个头颅都代表了一亩地。

悍勇的辽军士卒,想方设法突围快走,也知道宋人并不能真正把他们围死在当场,总有逃出生天的路。

甘相公在喝水,也在吃面饼,还吩咐众人开始把大炮再吊下城墙,他还要出大同,他要让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大宋甘相公,把辽人打得丢盔弃甲而逃。

这一点很重要,也是釜底抽薪的最后一招。

只要草原人都知道宋人把契丹人打得丢盔弃甲了,辽人在草原就再也没有威势了,没有了草原,契丹人就真的只剩下一两百万人口,加上一些燕云以北的城池,辽人的地盘也就小到只有东北之地了。

甘奇会去抢,抢辽人最后的一点底蕴,一百多年建国崛起的最后家底。

不过,这些事情都得过两天再说,让军队彻底休整一下,眼前的就是掩杀追击,能杀多少杀多少,能追几个追几个。

辽人的大营里还有八九万草原各部的壮丁,这些人倒还真要想一想该怎么处理。

是都杀了?

这不是好选项,毕竟辽国还在呢,若是真把草原壮丁都杀了,那草原上的牛羊马,岂不是任由契丹人取用了?

该怎么留着呢?

轻易放回草原去?这也太便宜这些草原人来,来日说不定有一天刀兵相见的时候,又是个大麻烦。

不放回去,草原各部就没有多少自卫力量了,那些草原上的老弱妇孺与牲畜,岂不又是契丹人的囊中之物?

甘奇坐在城墙垛口上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暂时编入麾下,用来与契丹人作战,岂不好用?连明朝朱棣麾下也还有蒙古朵颜三卫效命,用之也可,但是朵颜三卫后来又反叛了,让朱棣一通好打,儿子孙子接着打,这也是个问题。

以前,甘奇麾下只有一千来个女真异族,后来又加了一些,倒也未想过用多了外族会造成问题。

而今,甘奇又想用八万多草原人打仗,就不得不思考以后怎么办的问题了。

用,肯定是要用的,而今的草原人恨契丹人,就会很好用。

但是一旦真的用得太好了,那也是要出大问题的,唐朝用安禄山,多好用,用到最后国家差点都亡了。

甘奇从垛口下来,慢慢下城,一边想一边走,直接上马,带着几百亲卫出城而去。

还有一个大问题,八万草原人,得吃饭,这个压力有点大。

南城的厮杀还在继续,无数的辽人跑得是漫山遍野,北边的追击也在继续,狄咏与史洪磊带着骑兵已然消失在视野尽头。

满目死伤,横尸遍野,巨大的炮坑,满地都是,炮坑附近,血肉之物难辨手足……

甘奇打马慢慢往前走,走出了一种沧桑感,视线之中,皆是残忍血腥。

辽人的大营里,绑缚了八万多草原人,绑缚在原本圈马的地方。

甘奇打马入内,巡视了许久,并未开口。

一双双木讷呆滞的眼睛,也看着一身金甲的甘奇,其中有些人是见过这一身金甲的,在上一次的大同。

倒也不是每一双眼睛里都是木讷呆滞,有一些人的眼神中反倒透出了一些喜悦,辽人败了,似乎就能让一些人喜悦起来,哪怕自己依旧还是待宰的羔羊。

八万人,太多太多,多到甘奇巡都巡不过来。二十万人,草原上大半的壮丁,如今就剩下八万了,其他人都填在了大同城墙之下,也有不少人被辽人挂在了旗杆之上示众。

巡着巡着,忽然有一个草原上站了起来,大声呼喊着什么。

甘霸早已拔刀上前,甘奇开了口:“让他过来。”

甘霸提着到过去了,砍断了一根羊毛绳,把那个人提到了近前。

那人说了一通话语,也没人听得懂。

甘奇吩咐着:“去城内找个谟葛失人来。”

谟葛失人,就是上一次大同之战,用羊与甘奇换壮丁的部落,他们就住在大同西北,谟葛失人里有许多人能通汉语,甘奇之前也通过谟葛失人做了一些草原兵器的生意,用来支持乃蛮人与契丹人的战争。

甘奇继续巡视着,谟葛失人来了,语言也就通了。

甘奇下了马,坐在一个座椅之上,开口问着:“你是何人?”

那人年纪不小,五体投地而跪,答道:“小人扎里合,达密里部的首领。”

甘奇想了一想:“我应该听说过你,达密里,那你应该也见过我。”

“小人远远的见过相公。”当初大同之外,与乃蛮窝里真商议临阵而走的人就是这个达密里部的首领扎里合。当初窝里真还骂过扎里合是契丹人的牧羊之犬。

甘奇以往并不了解草原各部的详细,但是上次打完大同之战后,他就了解了许多,他想得起来一些主要的参战部落,乃蛮,达密里,达旦九部,黑车子室韦,茶札剌……

所以他也知道了许多事情的详细经过,甘奇笑道:“你们与乃蛮人一起跑的,最后契丹人打乃蛮人,怎么你们又契丹人麾下?难道你们当初临阵而走的时候没有盟约吗?”

依甘奇想来,既然决定一起叛了契丹人而跑,那必然就会有攻守同盟,乃蛮人应该就有许多盟友,怎么到头来,契丹人十万大军西征草原,回来之后还有十万主力?有许多同盟的乃蛮人就没有给辽人造成一点损失?

扎里合听得通译之语,面色尴尬起来。

甘奇懂了,难怪,难怪突厥之后,草原土著只能永远给别人当奴隶,难怪一个大兴安岭就把草原人虐了一遍又一遍。这尼玛,比散沙还散沙,契丹虐完女真虐,女真虐完铁木真虐,铁木真虐完大明虐,大明虐不了,满清又去虐。

这尼玛,该!活该!完全不懂得什么叫作背信弃义。

甘奇再开口:“我,打辽人,你们随我去吗?”

这是白问,去不去是扎里合能做主的吗?

扎里合除了连连点头还能怎么办?兴许还有一点欣喜吧,至少知道自己不会死。

“你去把各部首领都寻过来。”甘奇吩咐着。

扎里合屁滚尿流去办。

上一次随辽人出征,这些首领都是军将,辽人待他们也不薄,礼遇有加。这一次出征,这些首领反倒一个个绑在人群里。

后世一提草原,就是匈奴突厥蒙古,但是甘奇看到的真实草原,匈奴与突厥,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蒙古这个词的前身“蒙兀室韦”也还没有真正崛起,更不用说铁木真了,此时铁木真爷爷的爷爷有没有从大兴安岭下来都不一定(应该是下来了)。

甘奇看到的草原,实在教人有些失望。

“大宋至高无上的相公,这位是托尔塔,敌烈部的雄鹰……”

通译才刚说到这里,甘奇已然抬手一挥:“下一个。”

还他妈雄鹰,辽人把敌烈八部控制得死死的,还专门建立的敌烈统军司来统治敌烈人,几个契丹官员就能把敌烈的雄鹰吓得两腿发软,现在反倒在甘奇面前说什么雄鹰猛虎的,岂不可笑?

“这位是坎奇,茶札剌部之主,草原北境之王。”

甘奇挠着头,北境之王这个词听起来有点耳熟,甘奇懒得听了,摆摆手,问了话:“都还能打仗吗?”

“能!”

“能能!”

一众老汉连连点头。

“各部人马归各部,刀枪有,马匹也有,粮食也有,立了功的,能回草原,打了败仗的,部落就赏赐给立了功的。听得懂吗?”这是甘奇的狠辣,养狗,一定不能把狗养成了狼群,得分而治之,得让狗咬狗,得让狗与狗互相攀比竞争,甚至互相结仇。

要想狗咬狗,就得打一条,赏一条,回头又赏打了的那一条,打赏了的那一条。

还得时而糊涂一番,让某些狗奸计得逞,让他得罪众人。时而清醒一番,公平公正,让所有的狗都要想尽办法来讨好主人。

得咬起来。不懂得攻守同盟是什么意思,那就得用各种背信弃义来接着治他们,把他们治得死去活来,永远的互相仇恨。

还不能让某些狗独大,谁独大,就得治谁。

看着面前一众俯首帖耳连连点头,甘奇又道:“如今是打契丹人,想来你们也恨契丹人。谁人若是敢临阵脱逃,必然是所有人的敌人。更是我大宋的敌人,临阵脱逃者,屠戮一族!”

一众惶恐的面色。

“相公放心,我等与契丹人血海深仇,只要是打契丹人,必然不敢临阵脱逃。”

“相公,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救我们与水火之中,我们一定会报答您。”

“我等愿尊相公为天可汗,天下所有部落的可汗!”

甘奇连连摆手:“胡说,我大宋皇帝陛下才可称天可汗。”

“是是是,大宋皇帝陛下,便是天可汗!”

甘奇看着这些看似俯首帖耳之人,心中也在想,想这些人内心之中到底想什么。

刚出狼口,又入虎穴,生而为人,何其难也。

契丹人用威势镇压着他们,而今甘奇还是要用这一招,但是甘奇应该会比契丹人更加狠厉高明。其中策略,得一直想,一直琢磨。

“集结人马,各自扎营。”甘奇起身,翻身上马,转头走了。对那几万绑缚之人并不多管,连吃饭暂时都不管,漫山遍野还有羊群在跑。

大同附近,能跑的辽人,早已跑得差不多了,此时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只是时不时有那么一两声奄奄一息的悲鸣传来。

甘奇入了大同城,站在城楼垛口处,看着追击辽人的士卒们慢慢往回。

天黑了,人累了。

第五百八十章 妥不妥当?

辽国皇帝死了,耶律仁先死了,这些事情,甘奇显然一概不知,更不知道横尸遍野,哪个是耶律洪基哪个是耶律仁先?

大军休整,清扫战场,清点伤亡,还要把那些尸体也处理一些,特别是那座坡道,更是要处理干净,否则这座夏天的大同城就真的不是人住的地方了。

动员无数的大同百姓加入清扫行列也是有必要的,找一个低凹之地,把尸体都填埋进去是最好的办法。至于那些已经腐烂了许久的尸体,就得先架起柴火长时间焚烧烘烤之后,再处理尸体。

辽人主力损失五万余,铁甲兵刃堆得到成了山。

而宋军伤亡也不小,光是威武军就伤亡了两万余,万胜军也在两万多,双方伤亡比例近乎一比一。

战利品也不少,收拢的马匹就高达七八万,羊群无算,草原各部之人还在到处去收拢马匹羊群。

甘奇站在地图前,研究着下一步的军事动作。

抢钱,就得打城池,燕云之外,辽人还有许多城池,大同这边往北,出德州,就是丰州,是辽人的西南路招讨司,差不多就是后世呼和浩特所在之地,再往西北,云内州,东胜州。

往燕京北出,北安州(承德),泽州,直奔辽国中京大定府。

大同往北,比较穷。但是燕京北出,那就真要发财了。

大同战罢,大军稍作休整,甘奇就要往燕京方向去,带着主力往燕京北出,目标就是辽国中京大定府,他要把这座城池劫掠一空。

只要把辽国中京攻下了,辽国的生存空间就会被进一步压缩,辽国五座京城,就只剩下东京与上京,几乎就是把辽国控制在他们发迹崛起的老地盘之内,也是契丹人主要的聚居处。

契丹人失了草原,北有生女真,南有大宋,几乎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再也不可能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进军的速度倒是不用着急,也着急不了,有一百门炮要带着走,速度快不起来。

而今的甘奇,再也不着急了,这一战胜利之后,一切都走入的正轨,都已按照甘奇的思路在进行着,甘奇心中的那些大战略,再也没有了多少阻碍。

甘奇带着四万多威武军,八万草原轻骑,开始往燕京方向运动。

甘奇的报捷公文,六百里加急往东京。

随着公文而去的,其实还有钱粮之事,就算不多那八万草原人,甘奇的后勤也压力极大,而今多了这八万多人吃饭,粮食需求就更多了,这已然不能靠甘奇自己私人的钱财可以解决了,得靠朝廷来解决问题。

文书到得枢密院,立马就入了宫。

朝会之上,皇帝兴奋不已,却是还来不及高兴多久,又开始皱起了眉头。

富弼已然开口:“陛下,这仗怕是不能再打下去了,甘相此番开口就是三十万石军粮,已是盛夏时节,正是存粮不多,秋粮不济之时,上哪里去凑这么多粮食?”

皇帝亲自辩护起来:“富老相公,此番甘相要进军辽中京,要把大定府打下来,若是此时不能供应军粮,那进军之策皆要受阻,不乘胜追击,岂不前功尽弃?”

“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朝廷头前刚从甘相的钱庄借贷了几百万贯未还,此时又要筹措三十万石军粮送往前线,购买费用,运送费用,哪里能变得出来?且问问王介甫,问三司有没有这么多钱?”富弼如此说着。

皇帝赵顼果真看向王安石,王安石颇为尴尬,却也答道:“陛下,甘相公文之中说得清楚,教朝廷再从钱庄借贷三百万贯筹措军粮。”

富弼立马接道:“不可,万万不可。朝廷借钱之事,本就不妥,短短时间一而再三,更是不妥。若是天下人知道朝廷都需要借贷度日了,那岂不是笑话?”

“富相公,甘相公说得很清楚,只要打下了大定府,便可立马归还欠款,这笔钱,最多只需要借两个月而已,不过小小一点利息,换一个大定府,何其划算?”王安石按照甘奇的意思说着。

有些事情,还是麻烦,比如甘奇不在京城,许多事情操作起来就麻烦了许多,本来可以一言而决的事情,偏偏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富弼倒也聪明,看向司马光,问道:“司马中丞对此事如何看?”

司马光也是眉头大皱,他是真不太懂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借钱,主观上的感觉就不太好,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借钱,特别是读书人,找别人借钱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但是前线吃紧,甘奇要攻打大定府,若是没有军粮供应,肯定会出问题。

司马光给了一个保守的策略:“要不这般,朝廷先凑,凑得多少就运多少,总能筹措个两三万石先运往前线,以解燃眉之急。至于借贷之事,可稍缓一缓,再看甘相公前线情况来定。”

富弼点着头:“此法较为稳妥,倒也可行。”

王安石据理力争:“陛下,诸位,前线打仗,岂能如此拖拖拉拉?若是前线万一青黄不接,致使大败,谁人可当此责?而今钱庄本就在我手中管控,三司也在我麾下,借贷之事,不过左手换右手,只要朝廷一点头,三百万贯立马可归三司购粮之用。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何偏偏到得朝堂之上就这么难?难道前线将士效死之时,还让他们饿着肚子不成?”

司马光又道:“王相公,话不能这么说,朝廷岂能让前线将士饿肚子?粮食得运,本也是一个分批筹措之法,先运两三万石去,后续再想办法也是可以的。如果实在无法,再行借贷有何不可?”

赵顼此时想起了甘奇临走时候的话语,决断的方向听王安石的,具体操作之法听司马光的。

这回好了,甘奇是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因为赵顼真的准备这么干了,点头答道:“那便如此,先筹措三万石紧急送往燕云。后续之事,过几日再说。”

三十万石军粮,变成了三万石军粮。不知道甘奇会不会后悔当初托付皇帝的话语。

甘奇自然不知这些,他哪里想到自己说得这么清楚的事情,到了汴梁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权力这种东西,甘奇以为自己通透非常了,其实还得学。

此时的甘奇,已然兵临北安州城下。

城墙之上,契丹人无数,兵败至此,契丹人早已上下一心,带着悲戚,不分军民,保家卫国。

都到了关外了,这里早已不是大宋的土地,甚至北安州都没有多少汉人,虽然这里在历史上也常常被中原王朝统治,但是这里从来都不是汉人的聚居之地。

如今甘奇要攻城,早已变得简单了许多,火炮摆开,照着城门城楼轰就是。

火炮破城,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过甘奇也早有准备,他准备了五千发炮弹,大同一战消耗了一千多发,而今还剩三千多发,打三座城池足够了。

如今攻守易势,换成了甘奇稳坐高台,座位都是战利品,昔日耶律洪基在大同城外坐的座位,而今坐在了甘奇的屁股底下,当然,也不是什么龙椅。

八万草原轻骑列队等候,等着弹丸把城门轰开,等着弹丸把城墙轰塌。

四万威武军,列队在将台左右,只是压阵,此番倒也不用他们再动手了。

大炮开始。

甘奇也不急了,更不催了,按部就班。

却是甘奇也有叹息之语:“看这架势,就算城破了,也少不得一番血战。”

狄咏站在一旁点头:“契丹人如今一心保家卫国,怕是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甘奇抬手指着头前那些草原轻骑,问道:“倒也不知哪一部最堪用。”

“大哥,今日达密里打前锋,敌烈八部第二,达旦九部与黑车子室韦殿后。若是进攻不利,达密里首当其冲。”

甘奇微微在笑:“看来达密里部是要倒霉了。”

狄咏深以为然:“达密里一共就剩下七千人,倒也不知死伤几何。”

宋与辽的战争,大宋的统帅与麾下大将闲聊着,好似这场战争与他们无关一样。

一轮又一轮的炮击,城门破了,城墙塌陷了,鼓声也就响起来了。

扎里合,不到四十岁的白发老者,带领麾下七千多族人,想要在新主人面前表现一番。轻骑皮甲蜂拥而去。

这里是契丹人的家园,里面有无数视死如归的契丹人。他们知道城若是真破了,自己会是什么结果,一家老小会是什么结局。

城门好进,却是城池难占。

其中的血腥,甘奇甚至都看不到,只听得城内的厮杀之声。

却也看到了几万骑兵竟然就在城门之处受阻了,并没有那等城一破之后的长驱直入。

甘奇的闲谈之语再起:“你说若是到时候我在几万草原各部的面前,鞭打扎里合,妥不妥当?”

狄咏愣了愣,答道:“大哥,这般怕是不妥,容易引起愤恨,到时候怕这些草原人心生反复。”

“那我鞭打了扎里合,再重赏敌烈托尔塔,如何?”甘奇又问。

“这……”狄咏想了想,又道:“大哥这般倒是高明,如此敌烈人必然对大哥感恩戴德。”

甘奇笑着:“下次再让敌烈打前锋,让达密里次之,再来一次论功行赏。”

“感谢大哥教导。”狄咏拱手一拜。

“学会了?”甘奇问道。

狄咏点着头:“会了,会了个皮毛,还得跟着大哥继续学。”

“嗯,这是基础的手段,这是让各部互相较劲攀比。但还不够,还得让各部互生嫌隙,互相憎恨。”甘奇说道。

“大哥,如何才能让各部互相憎恨呢?”狄咏想着、问着。

“互相攀比较劲了,自然就会有人会使一些小手段。得糊涂着,让一些人的小手段成功,明白吗?”甘奇是真的在教狄咏,因为甘奇会回东京,而狄咏才是这些手段具体的操作之人。

“明白了,我懂了。有人用小手段成功了,就会招人嫉恨。”狄咏是真明白了,这办法其实道理也简单,就像小学生打小报告一样,如果这小报告打成功了,被打小报告的人自然就会恨这个打小报告的。

“却也不能时时糊涂,得保持一定的公平公正,不能真让人以为你傻。却又要放纵某些人的小手段,有人出了小手段,自然就会有人想报复,也要让这报复的人成功一两回,如此日积月累,草原各部便可信手拿捏。”甘奇慢慢说着。

狄咏已然醍醐灌顶,拱手笑着,笑道有些阴森:“大哥,我彻底明白了。”

甘奇也笑了笑,不多言,狄咏足够聪明,一点就透。

“这些事,以后都得你去做。”甘奇说出了最终目的。

“大哥放心,必不教大哥失望。”

仗在打,将台之上的甘奇,反倒等得有些无聊了,左右看了看,也无甚消遣,不免啧啧几声,表达此刻的无趣。

甘霸问了一语:“大哥是不是想听琴了?”

甘奇摇头:“罢了,这都到关外了。”

甘霸也道:“若是早知如此,把那大同的小姑娘带着多好?”

甘奇又摆了摆手,不再开口。

两个时辰之后,八万轻骑终于都冲进了城池,城内喊杀之声慢慢减少了许多。

甘奇再开口:“狄将军,该你了,带兵入城吧,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得带回来。”

狄咏拱手得令,等得早已不耐烦的威武军已起。

下午半晌,将台之下,甘相公金甲在身,面露狰狞,在无数的目光注视之中,大怒不止。

马鞭不断抽打在达密里部的首领扎里合身上,通译不断翻译着甘相公怒不可遏的话语:“区区小城,久攻不入,要你何用!”

扎里合挨着鞭打,连连讨饶,却也止不住盛怒的甘相公。

直到甘相公打累了,发泄完了,再听甘相公开口:“若非敌烈人奋勇效死,这座小城还破不了?托尔塔何在?”

托尔塔听到点名,浑身一震,连忙上前:“小人在。”

“赏,赏你重甲一副,赐大宋昭武校尉,从此以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宋命官了,从此可在中军披甲走动议事,再钱一万贯,赐敌烈部每人一壶好酒。”

甘奇说完这些话语,头也不回就走了。

“谢甘相公恩德,谢甘相公!”托尔塔连连磕头千恩万谢。

第五百八十一章 甘相公就此殒命

北安州城之内,契丹人,哭的哭,喊的喊,壮汉呼嚎,妇孺悲哀。

国之败也,覆巢之下,何以为家?

铁甲的军汉,毫无人类的怜悯,只有铁石的心肠,甘相公要这座城池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哪怕是把人杀完,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收拢起来。

就算是妇人身上穿了绫罗绸缎,此刻也得脱下来绑在木棍之上,一层一层,犹如绢匹。

军汉们还一脸凶恶说道:“你们辽人的绢帛,都是我大宋给我,今日都得取回来。”

这话说得是有一定道理的,宋每年都给辽送钱与绢,如今说出这番话的军汉,自然是一副扬眉吐气的心态。

麻布可以不要,绫罗绸缎那是一定要全部带走的。更别说妇人身上的那些首饰了。

若是看起来稍微有些资财的人家,那更是要严刑拷打一番,逼问家中藏钱之所,最好是有,若是没有,打死也不论。

甘相公并不入城,只是看着越来越多的财物运送到将台之前,然后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不够,远远不够,诺大一个州城,岂能只有这么一点财物?”

刚刚回来的狄咏,立马皱着眉头再入城。

接下来城内的惨状,难以形容。

几万草原轻骑,再一次集结起来,吃了顿饭,继续往北,目标泽州城。过了泽州便是中京大定府。

要加快一些节奏了,此时辽国主力,大多从草原直回上京临潢府,此时差不多也到了,也该开始调兵遣将布置防线了,东京辽阳,中京大定,必然都是重中之重。

中京大定府是必须要拿下的,拿下中京,就能把辽人的防线分割,以后不论是再进军辽阳还是临潢,都没有真正的阻碍。关外之地,除了城池,并无关口,大定府已然就是门户所在。

走在路上的甘奇,也终于收到了朝廷的回复,气得是破口大骂:“老贼死不足惜!”

甘霸也不知道甘奇是在骂谁,开口:“大哥要杀哪个老贼?”

“富弼老贼!”甘奇面色铁青,若是富弼在这前线,只怕早已被甘奇想尽千百种办法埋都埋了。

可偏偏富弼在汴梁,东京城,掣肘太多。

甘霸自然混不吝一语:“大哥,回去我就把这老贼给宰了!”

甘奇还真想这么做,但是不现实。唯有皱着眉头在想,怎么才能把这老贼给干掉?

阴谋阳谋,杀人放火的,甘奇是熟练非常。要弄富弼,还得给富弼安置一个罪名,罪名在哪里呢?

夜间安营,甘奇奋笔疾书,上书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前线十几万大军作战如何辛苦,后勤已然不济,三万石不过杯水车薪,再不发粮,必有大患!一旦兵败,必然功败垂成!

富弼的罪名,也就在这份公文上了。

因为甘奇,真的要打个“败仗”给朝廷看一看。

败仗的地点都想好了,就在大定府,败仗要打得逼真,就得消耗一些人命,草原各部正是用场。

当甘奇在攻打泽州之时,公文已然快马到得东京。

甘奇的战事自然是顺利的,不过就是又把草原各部拿捏了一番,有人倒霉,有人得利。

东京皇城御书房,自然又开始了紧急议事。政治局委员扩大会议,富弼、曾公亮、欧阳修、王安石、赵概、司马光。

王安石先开口:“陛下,甘相公前线吃紧,手中还多了几万草原降卒,三万石粮草实在不堪久用,若是再不筹集粮草,到时候怕就来不及了。前线一旦断粮,后果不堪设想。”

赵顼自然也看了甘奇的公文,心中着急,开口说道:“那就赶紧借贷吧,借钱筹粮,赶紧送去。”

“且慢,陛下,甘相如今依然兵临泽州,离大定府不过二三百里之遥。这仗怕是就要打完了,大战已然接近尾声,何必还去借如此巨款?朝廷若是频频借贷度日,实非好事,到时候天下人都以为朝廷穷兵黩武,以为朝廷危若累卵,一旦这种消息被那些山林贼寇知晓,到时候群贼并起,何以制之?”富弼说得是语重心长。

这番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在这个时代,借钱就代表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朝廷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一借再借,真若是那些贼寇,谁还会怕朝廷?

赵顼听得是心乱如麻,又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急忙说道:“陛下,用些许利息,换一座大定府,这买卖划算得紧啊,只要大定府打下来了,甘相公必然就会把钱立马还上,无妨的。”

“这可未必。”富弼立马接道:“想当年,甘相打下燕云的时候,得了多少钱财土地?朝廷可得了一分一毫?这些钱财土地,都到哪里去了?不用老夫多言吧?”

“富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甘相公还会中饱私囊?边关军将的封赏,哪里来的?燕云备战日久,大同苦战连连,那些粮草,谁人备的?此番甘相公出征,可要了朝廷一分钱?”王安石立马回怼,他可不相信甘奇会贪污了燕云的钱财。

“没要朝廷的钱?那如今是作甚?如今不是要钱吗?三十万石,这不是在要吗?”富弼辩论是把好手,放在以往,他还真不会亲自下场,只奈何而今,他已没有人能冲锋陷阵了,只能自己下场了。

打仗,是甘奇平步青云的台阶,更是甘奇如今名满天下的原因。有时候深入想一下,甘奇若是败一仗,也未尝不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谁叫那甘奇标榜自己百战百胜的?谁让甘奇立了这么一个人设?这世间之事就是这么简单,人心之间富弼熟练非常。

人设立得越高,崩塌起来就越快。不是百战百胜吗?最好真败一仗,再看这天下人如何看待甘奇。

至于辽国?已然颓败如斯了,就算胜了一回,当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作为。

富弼想得倒是清晰非常,就怕甘奇真的轻易就打进了大定府。

赵顼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是不聪明,而是真的有点见识,再借钱,那就欠六百万贯了,朝廷一年的度支也不过七千多万贯左右,这还是商税加在一起。

而真正能运到东京朝廷入国库的,一两千万贯。其他的,付工资,付军饷,修路桥水渠学堂之类,大多到不了东京,还有一部分就算到得东京,转手就得给出去,特别是军饷,那是一刻都不能拖,大宋的军饷,只要一拖,必然生变。

朝廷中央,欠了六百万贯的债务,也就是说秋粮一上来,几乎就都去了,三省六部二府三司的工资都给不出了。还要全国裁军,编练新军,这哪里还支得开?

赵顼心中有些乱,倒不是怀疑甘奇什么,但毕竟甘相公是有前科的,当初燕云财物,朝廷真没有看到一文钱。

“司马中丞,你以为呢?”赵顼问了一下司马光。

司马光也为难不已,他一方面着急甘奇的战事,一方面又担忧着朝廷的度支,他是两边着急,便更是心乱如麻。

“陛下,臣以为,这军粮还是要筹措,不若……不若先把朝廷各部的俸禄拖上一个月,在筹集三万石送去,再解燃眉之急。”司马光是慷他人之慨。

“司马中丞,你可知晓前线有多少大军吗?降卒八万余,威武军与万胜军十万之多,还有马匹牲畜,这还不算那些抚恤赏赐。就算人吃马嚼,一天要吃多好粮草?这么弄,若是一旦路上稍有耽搁,后果如何?”王安石这个急都在话语里了。

“诶,且不说,司马中丞之策,最是稳妥,老臣以为,就该这么办,既不借贷,又能保障前线粮草暂时不缺,一举两得。只要打破了大定府,想来大军更不会缺粮了。”富弼此时对司马光越发喜欢了。

在场还有欧阳修与赵概,两人并不开口。曾公亮却开了口:“陛下,要不,就把这钱借了吧……”

这句话说出,其实也就说明了曾公亮对于朝廷借钱之事是并不很赞成的,这还是时代的局限,借钱这件事,本就是低三下四的事情,非文人君子所为。但是曾公亮与甘奇之间有关系,所以曾公亮以往并不出言反对甘奇。

但是他其实也不赞成甘奇的办法,一个宰相,老是忽悠皇帝与朝廷去借钱,这实在是开了古今之先河。

所以曾公亮以往在这种事情上都不发表意见,但是这回他还是发表了一点意见,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想甘奇真的因为粮草之事打个败仗。这是一番权衡定夺之后,曾公亮才开了这个金口。

“曾相,以往可不曾听你如此无奈之言,既然无奈,那便是心中有担忧。既然有担忧,何必出此言语?”富弼看出了曾公亮的心态。

曾公亮摇了摇头:“终究还是……”

“陛下,先筹粮草吧,事不宜迟。”富弼打断了曾公亮的话语,也是因为曾公亮的话语,本身就不那么笃定。

为难的皇帝,看了看司马光,看了看富弼,想了想甘奇的话,点了点头。

朝堂上的事情,其实甘奇也猜得到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便也心中有数。其实也正中下怀,不就是都盼着打败仗吗?

败一仗有何不可?败完谁负责才是重点,舆论如何造才是重点。

至于人设?人设不也是造出来的?何况还可以危机公关一下,甩锅局,甘奇会。更何况甘奇可不会真的一败涂地,大定府必然是囊中之物,这不就又胜回来了?

泽州破了,炮弹还剩下一千七八百发,甘奇来到了大定府,辽国的都城之一大定府。

战前会议,甘奇也不与众多军将商议,直接安排:“威武军往北扎营,若是辽人有援军,必要击退。草原各部从南攻城,以南北夹击之态,放东西两面,以围而有缺,让想逃的辽人逃一些走,只追车架,不追人。弹丸有限,已然不多,此番得节约,所以多造长梯。”

众多军将得令,其中也有两个草原部落首领,一个昭武校尉托尔塔,一个昭武副尉扎里合。

军令之下,其实就是甘奇的布局。威武军去北,就是断绝大定府的后路,辽人援军就算来,也不会多,必然要击退,也是一个围点打援的策略。

草原各部攻南面,说白了,爬城墙,火炮时不时放一下,表示关切。爬不上去的,那自然得受点委屈,最好是让各部互相指责对方作战不力,到时候甘相公勃然大怒,糊里糊涂就给某些倒霉鬼一顿打。

这不,这就败了。大定府久攻不下,军中士卒一日一食,饿得无力作战,准备撤军了,辽人大部来援,撤又不敢撤,孤军深入,重围之势,危在旦夕。

就如甘相公危难重围之中的奏报:“臣甘道坚泣血大拜吾皇圣安,大军危急,怕再难与陛下相见,念之甚悲,临表涕零,竟无言以对。局势至此,臣之罪也,以十二万大军,孤军深入,本一往无前之势,兵行神速,破辽之中京,立足辽东西之中,可制辽再无起势之日,奈何……奈何大军至此,粮草难济,前三万石粮草,杯水车薪,后三万石粮草久久不至。士卒一日一食,手脚无力,克之不成,辽援军又至,退之不敢,若退必遭皮室尾随掩杀,后果难料。若今日臣报国在此,还望陛下励精图治,强国强军,再击辽人。臣,甘奇甘道坚,在此拜别!生死不惧,只愿社稷万年,江山永继!”

送这封信,得派个亲信,比如甘霸。甘霸甘将军,那是亲眼看到大军前仆后继攻城,死伤惨重,更是人都饿瘦了一圈,又带几十骑突围,到得东京,浑身浴血,只余三五。

甘霸,还得把真相带到东京去,让天下人都知道甘相公身陷重围,进退不得。为什么大胜之势会到这一步?甘将军有文有真相,就问问朝廷为什么粮草不济?

甘相公危在旦夕了,怕是就此殒命了,天妒英才,呜呼哀哉!

第五百八十二章 甘相奋勇在外,国贼作乱于内

“甘相身陷重围?这……这怎么可能?头前几日的公文上还是捷报呢?泽州大胜,缘何今天就身陷重围了?”

皇帝赵顼惊呆了,也有些慌了,也不是他年轻没有定力,甘奇甘相公的诀别书都来了,这还怎么定得住?

甘霸浑身是血,血色已干,发着黑色,浑身血腥之气令人作呕,皇帝面前这个模样,冲击力十足。用甘奇的话来说,做戏就得做全套。

朝堂之上,早已一片哗然,如此大事,哪里还有什么繁文缛节,甘霸入城直去了枢密院,然后枢密院一众官员带着甘霸直接入宫,接着宫城之上钟声大作,十里八乡的官员都赶了过来。

“陛下,将士无粮,为省粮食,一日一餐,攻之不克,守之无险,甘相公又不敢轻易在敌人铁蹄之前下令退兵,还请陛下快快发兵救援啊!”这是剧情台词,一路上甘霸背了好久。

“对对对,发兵救援,发兵救援,一定要把甘相救回来。何人领兵啊?”赵顼有些慌了神,眼睛看向前排的几位相公们。

富弼低头不言,欧阳修一脸着急,却是束手无策,他可不懂领兵打仗的事情。赵概就更使不上劲了,司马光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曾公亮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他儿子曾孝宽就在军中,录事参军,是甘奇带着的文员属官。他开口的话语多少有些关心则乱:“陛下所言极是,一定要快快发兵去救,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还是王安石说到的正题:“陛下,为今之计,当请狄老相公再次领兵,京畿还有五万新编禁军可堪一用,当快速集结,筹措粮草,快速开拔。”

王安石也是被蒙在鼓里了,他哪里知道甘相公此时正围着辽国中京城,等着敌人的援兵来。

富弼终于开口了:“狄老相公如今年迈,也听人说他身体欠佳,饭食日少,人也消瘦,怕是不堪战阵了。”

富弼这话不是乱说,最近狄青的身体是真的越来越差了,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年纪大了,战阵熬了大半辈子,想长寿太难了。多活了这么些年,已然是老天有眼。

赵顼闻言,立马又问:“还有何人可用啊?快快说来。”

“西北军将倒是堪用者众,就怕远水解不了近火。”富弼答着,看了看左右,又道:“都说甘相公百战百胜,唉……天下人皆知只要甘相公领兵出征,必得凯旋,今日……实未料想啊,实在没有想到,甘相公这般人物,竟然也会打败战……”

富弼说出的是可惜与无奈。却是这话语,显然有另外一层含义。

不是百战百胜吗?不是名震天下吗?栽了吧?

以后,这世间之人,不会再说这位甘相公百战百胜了吧?

这世间的舆论,富弼看得太透彻,一个人纵使有千万功劳,只要一件事做差了,只要一件事出了错,那就会立马跌下神坛,前功尽弃,甚至有可能声名狼藉。

人心如此,人心就是让富弼这种人愚弄的。

剧情到此,该甘霸甘将军登场了,他还有台词。

就看甘霸泣血怒问:“陛下,臣想问一事!”

“何事,快快说来。”赵顼也不生气,反而着急。

“陛下,前线十几万大军奋勇血战,相公多次上书催粮,为何粮食久久不到?前线本是势如破竹,为何如今却陷入如此险地?陛下,这都是为何啊?臣乃武将,只顾为国厮杀,命都搏出去了千百回了,臣不怕死,也不怕败,却是这般败了,臣……臣不服气!死也不甘!”甘霸扯着大嗓门,声情并茂背诵着台词。

台词说完,还得继续演,演一个眼眶通红,伤心欲绝,悲痛不已。

也怪甘霸演技差,差就差在没有涕泪俱下。

甘霸直言振聋发聩。

满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

司马光闻言,上前说道:“臣罪该万死,臣愧对甘相公,臣愧对江山社稷,臣有罪!”

司马光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富弼不说话,因为他的良心没有收到谴责。

曾公亮打了个圆场:“司马中丞,这事不怪你。”

说完这句话,曾公亮看了看富弼。

富弼感觉到了曾公亮的眼神,连忙说道:“曾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公亮轻蔑一笑,不答。

欧阳修与赵概眼神也不自觉看向了富弼。王安石是紧紧盯着富弼在看。

“你们一个个看老夫作甚?莫不是老夫让甘相打了败仗?”富弼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又道:“此时此刻,当务之急,必须赶紧调兵遣将,发兵去救。”

这话说到赵顼心坎上了,甘奇若是死了,那是赵顼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哪怕十几万大军都死了,甘奇也不能死。

“狄老相公年迈,西北军将太远,还要防备党项反复。唯有京畿五万大军可用,何人领兵啊?”赵顼心神定了不少,开始办正事了。

没人答话,这么大的事,如果连甘奇都败了,谁上去不都是个白搭?若是去燕云布置防线,倒还好,至少是躲在城池关口之内。去关外救甘奇,这不是好差事,十有八九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

也不是众人惜命怕死,是这领兵打仗的事情,这朝廷之内,还真没有人自信自己是会的。

所有众人皆不说话。哪怕是想要推举个人,京城之中,这等人才,想来想去想不出来。

还是王安石说话:“陛下,要不还是让狄老相公试一试吧。”

富弼又答:“万一舟车劳顿,狄老相公在路上有了个好歹,大军无帅,岂不是……”

所有人都忘记了,在场其实还有一个带兵打仗的猛将。

就听这猛将开口:“陛下,臣愿带兵去救,救不回来,臣便也死在沙场。”

众人的目光立马都集中在了这个猛将身上。

当面这位,浑身浴血,乃是甘奇甘相公的族弟,虽然众人大多对他不熟悉,但是也都知道甘奇身边有这么一号猛汉,从甘奇第一次上战场,这人就一直伴随左右,也是凭借军功连连擢升。

此人算是甘奇甘相公家将吧?不过大宋朝也没有家将这一说。但眼前这人,确实是一员猛将,不说其他,能从重围之中突围而出,到京城来求援,就证明了此人勇猛非常。

好人选!

赵顼也是一拍脑门,相比而言,他倒是比其他人对甘霸更熟悉,见了多次,虽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却也知道甘奇对甘霸信任有加,甘霸能如此突围而出,必然也是忠心耿耿。

“好,封甘霸甘将军为四品忠武将军,京畿二军都指挥使,快快点齐兵马,北上救援。”赵顼说出这一番话,心中大定。

有甘霸去救,成功率必然极高,大军兵败不可怕,败了可以再来,甘奇活着就好。甘奇活着,就有人为大宋重头来过。

“还请陛下拨付粮草。”甘霸这台词,环环相扣,好似有人早已预料到了局势走向。

赵顼连忙去看王安石。

王安石也连忙说道:“陛下,臣这就去钱庄把钱调往三司,着各监司从各大粮行收购粮食。”

再也没有人反对了,连富弼都不反对了。

大事解决了,甘霸升官了,甘霸的官职是天武捧日二军的临时都指挥使,但是甘霸的任务是粮草押运官。

不过还有一件大事得做。

众人出了皇城,王安石第一时间找上甘霸,急忙开口:“甘将军,甘相那边,情况到底如何?可还稳得住?能撑多久?”

王安石是真的着急上心。

甘霸心中想笑,却也连忙忍了忍,板着脸,努力装作悲伤的样子,答道:“王相公,我家大哥只会舍命为国,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

这台词有些不对。

“甘将军,不是问这个,是问军将粮草还能撑得多久?”王安石是在为公事着急。

“啊?”甘霸得想一想,看看哪句台词合适,想了想后,答道:“末将走的仓促,也不知具体,反正军中一日一食了,当越快越好。”

王安石这个急啊,拔腿就跑。

甘霸得去做另外一件事情了,怀中还有几篇文章,得去京华时报找蔡京。

第二日大早,京华时报头版号外:《甘相公身陷重围,危在旦夕》

卖报的小童才在街上喊得一声:“今日时报,甘相公身陷重围,危在旦夕,命不久矣。”

路人纷纷停步,看向小童。

只等小童再呼喊一语。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怎么回事?莫要胡言。”

“快快快,报纸给我来一份。”

“钱拿着,快!”

“我要一份。”

“胡说,都是胡说。”

“京华时报如今也喜欢胡言乱语了?”

众人一边说着围着,一边打开报纸看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

“甘相公战神在世,武曲俯身,岂能战败?”

“莫不是真?这京华时报可是甘相公办的产业,不是开封时报那等胡言乱语的街头谈资,当不会说假啊。”

“这……”

“这可如何是好,甘相公若是战死了,这还了得?”

“唉!甘相公就不该亲自去领兵打仗,他如今可是当朝宰执,就不该亲自去。”

“粮草不济?为什么粮草不济啊?怎么会粮草不济呢?”

“我回家,我家中还有一石存粮,我捐八十斤,快快让朝廷给送去啊!”

“快给甘相公送粮食去啊!!”

“我也捐三斗。”

“朝廷,这个朝廷呐……大军在外,却能断粮!”

这个国家的百姓,就是这么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是甘奇知道自己这么一计,会让百姓都捐粮食,甘奇必然会愧疚不已。

也是因为甘奇,如今对外战争的胜利,带给了这个国家更多的凝聚力,让更多人为这个国家而感到自豪。

捐粮之人,不知一个两个,各处都有百姓挑着粮食往枢密院去。

枢密院不敢收,只说此事三司负责。

三司门口,立马有聚来无数送粮之人。

王安石自然是喜不自禁,连忙运钱来,却也吩咐,一律按照市价收购,绝对不收捐赠之粮,有钱了,办事自然就大气了。

王安石忙得是脚不沾地。

第二日京华时报又有头版头条:《甘相奋勇在外,国贼作乱于内》

国贼指谁?文中含沙射影,有一位当朝宝相公频频出现在文章之内,朝堂众多大臣频频上书,唯有这位宝相公一直横加阻拦。

一时间舆论哗然,原来敌人在内部?

宝相公是谁呢?

曾公亮?欧阳修?赵概?王安石?司马光?富弼?

对,富弼,宝相公,这不是说富弼,还能说谁?

京华时报特约评论员太学吴承渥吴博士发评论员文章:《国亡于外乎?亡于内也!》

京华时报特约评论员中书苏辙苏侍中发表评论员文章:《国贼当道,必诛之!》

汴梁城内,街头巷尾,皆是议论纷纷,义愤填膺者甚众。

“原来是这么回事,气煞人也。”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寡廉鲜耻之辈?”

“富弼老贼,不得好死!”

“可不一定就是富弼,也没有人说到底是谁啊?”

“宝相公还能有何人?不是富弼还能有谁?”

“我爹可是当官的,他虽然不能上朝,但是他也说此人就是富弼,是富弼多次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蒙蔽,才有今日之祸事。”

“哼!若是甘相公此番当真为国捐躯了,富弼此贼,当诛灭满门!”

……

皇帝赵顼,在书房之内,也在看着今日的报纸,看得摇头叹气,真说起来,这事情他自己也有责任,悔之晚矣,因为他就是皇帝,这事情的决定最后还是他做出来的。

翻看奏折,司马光的《罪己书》。

赵顼不想看,放到了一边。

再翻,苏辙的《弹劾富弼书》。

赵顼又放到了一边,再翻,蔡确的《富弼罪状十八条》。

再翻,王安石《上皇帝陛下千言》,看一看,还是弹劾富弼的。

算了,不翻了。

赵顼起身出门,在延福宫内走动一番,心中默念:“甘先生甘先生,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 身死为国,荣幸之至!

富弼入宫了,皇帝召见。

赵顼,依旧还是那么年轻,年轻得不像一个国家的掌权者,他紧锁眉头,淡淡说道:“富老相公,朕把你召来,是因为今天弹劾你的奏折如雪片一般……”

赵顼,当面如此与富弼来说这件事情,便是对富弼这位三朝老相公的尊重。

富弼似乎心中也有预感,并不十分震惊,有些事情说白了就是党争,朝堂争斗永远都是党政,永远是一帮人斗另外一帮人。

党争这件事情,到明朝就已经发展到了巅峰,但是在宋朝也不鲜见,变法之争,其实也是党争。

而且变法之争,必然就会发展成为大规模的党争。党争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党同伐异,只要有一帮人有共同利益,自然就会以任何形式去结党争取自己的利益,所以变法必然就会党争,因为变法就会分割出不同的利益集团。

甘奇所做的,其实从某种层面而言,也是在结党。当然,结党这个词并不好听,换一种解释也可以,那就是不论想要办成什么事情,都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打败一切道路上会出现的敌人。

但是这件事要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能无限扩大打击面,要尽量团结所有人。

此时富弼所感受到的,那就是赤裸裸的党争了,党同伐异,那些雪片一般的弹劾就是明证。

所以富弼此时在皇帝面前说道:“陛下,老臣有一言。”

“老相公请说。”赵顼并不是那等飞扬跋扈之人,反而是一个道德水准不差的人,面前是三朝老臣,作为一个年轻的皇帝,他一直保持着该有的尊重。

“自古,党同而伐异,则大权在握。百姓从来不是明辨是非者,他们只会随言论而起,今日老臣受人攻讦,只因为老臣一心为公,从无党羽。”富弼是聪明的,这种时候与其解释什么,不如卖惨,或者也并不能说是卖惨,而是以退为进。

当然富弼并不是没有党羽,而是羽翼已落。昔日里,富相公可不是这般人物,只是而今物是人非了,物是人非到连他自己的女婿冯京都不那么贴心了。

赵顼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倒是觉得富弼说得有一些道理,却又问了一语:“如今甘相身陷重围,当初朝堂之上,也是富相公力主不要借贷筹措粮草,而今事已至此,民怨四起,却又如何交代?”

赵顼是就事论事,事已至此了,皇城司的情报里,百姓议论纷纷,汴梁城内到处都是义愤填膺。朝堂之上,无数人弹劾富弼。

这一切,是该有一个交代,交代就是解除民怨,更是给朝堂百官一个心安。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赵顼也要一个“圣名”,几代赵家皇帝,看重的就是名声。

富弼听得懂,因为赵顼的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既然所有人都把这件事的罪过归结到富弼身上了,而且富弼本身也应该为此事负许多责任。

那么,何不借着这个局面让更多的人下个台阶?皇帝需要下台阶,司马光也需要下台阶。

甚至整个朝廷都需要下台阶,出了事情,总不能让百姓说整个朝廷无能,国家无能。

问题最后的结论,是某些人无能,某些人蒙蔽了皇帝。朝廷永远是正面的,皇帝永远的圣明的。

富弼懂得这些,但是他不服气,或者说他不那么甘心,因为这事情若是一认下来,那就是千古骂名。富弼是想让甘奇打败战,是想让甘奇失势,或者至少让甘奇人设崩塌。

但是富弼并不想用一种杀人一千自损百八的办法,否则这一切还能有什么意义?

富弼不想“背锅”,所以说道:“陛下,朝堂之所以有御史台,有谏院,有三省六部,其原因就是不能让朝堂只留下一种声音,而是要广开言路。老臣若是一走,这朝堂就只剩下一种声音了。”

赵顼在想,在思考。

“陛下,老臣历经三朝,仁宗陛下在的时候,必然不会允许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仁宗一朝四十二年,相公来去百多人,便是不想朝堂有人大权独揽。英宗陛下在的时候,更不会允许朝堂只有一种声音。”富弼继续在说。

赵顼仍然在想,他回问了一句话语:“富相公之意,朕已然了解,也说得有道理。但是,朕想问一问,如今这朝堂,如今这天下,何人能堪比甘相?若是朕效仿仁宗陛下,那何人可以代替甘相?”

话语直白,也是赵顼内心所想,意思就是你富弼说得都对,都有道理,谁不想朝堂之上人才辈出济济一堂?谁不想帝王心术平衡一切?

但是现实情况下,谁能代替甘奇的作用?

甘奇对于刚刚登基的赵顼来说,就是一味上瘾的药,吃了就上瘾,吃了就依赖,想戒掉,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再出一个甘奇就是了。这不是形容赵顼的心态,这是形容赵顼他爹赵曙的心态。

昔日对于赵曙来说,就是如此,他上台之后,靠着甘奇稳定了局面,靠着甘奇奠定了历史地位,靠着甘奇坐稳了皇位,靠着甘奇得到了巨大的政治好处。但是转过头来,他想戒掉这味药的时候,却又戒不掉,还得吃,吃到最后郁郁而终。

而今赵顼才刚刚登基,刚吃了这味健体强身大力丸,药效正在发挥,现在说戒?赵顼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连以往刚刚登基的赵曙头前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赵顼如今更担心的是这味健体强身大力丸才吃一口,就没了。

富弼的话,说得太早了。过个三五年再说,那兴许正是时候。

“陛下,老臣历经三朝,侍奉过仁宗皇帝,侍奉过英宗皇帝,深得二位陛下信任有加,老臣愿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富弼这番话,太直白了。

若是不谦虚的解释,富弼在说他自己能代替甘奇。

赵顼抬眼看着富弼,上下都看了看,没说话。

赵顼这皇帝也做得难,一方面要照顾这些几朝元老的面子,要对士大夫有一个尊重,一方面又想让人背锅。小官小吏的,说贬就贬了,但是这些几朝的老相公们,却又不能这么处理,只能让他们自己来主动开口。

哪怕是仁宗在朝,若是想贬谪某位宰相,那也只能暗示着来。还得封国公什么的安抚一下,贬个宰相去当县长,还得封一个国公爷的名头来表示赵家与士大夫永远一条心,只要你们永远支持我赵家,我赵家一定不会忘恩负义。

大宋赵家,其实也难。

赵顼有话,说不出口,比如“你富弼比起甘相,实在差得太远,打仗打仗你不行,赚钱赚钱你不行,你不是那强身健体大力丸,你最多算一棵板蓝根。”

赵顼也要学仁宗一样直接直白暗示了:“富相公几年贵庚?”

“老臣今年粗略一算,六十有五了。”富弼答道。

“朕欲封老相公为吴国公,不知老相公何意?”赵顼这话,昔日仁宗皇帝说得多。不过给待遇比仁宗皇帝更舍得,吴国公的名头可不一样,可不是什么莒国公可以比的。

富弼心中大急,连忙说道:“臣愧不敢受。”

赵顼眉头一皱,倚老卖老?贪恋权位?不至于这样吧?欺负我年轻?

“富相,你说这回甘相能救得回来吗?”赵顼再问。

“定是能救回来的。”话是这么答,富弼心中不免起疑窦,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语?

“富相说党争之事,若是甘相此番安然回京了,怕是不会与富相甘休啊。”赵顼这是威胁了,年纪轻轻的人,耐心慢慢丧失了。你富弼这么坑甘相,甘相回来了,能有你好果子吃吗?能与你善罢甘休吗?

“老臣一心为公,从未想过私事。”富弼开口,倒有几分直臣诤臣的做派,有几分文人君子风范。

赵顼心烦了,直接说道:“富相公,莫不是真要到那等地步?”

“老臣只是在朝堂上就事论事出了几言,我大宋从不以言论获罪,老臣心中无愧。”富弼是真的在倚老卖老,若是以往仁宗如此暗示明示,富弼早已躬身大拜滚蛋了。

英宗在时,更是对富弼信任有加,以为心腹。而今到得二十不满的赵顼这里,富弼不是在耍无赖,而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份老资格,朝堂上最老的资格,不该被如此对待。已然失了权柄,难道连汴梁都不能待了?凭什么还要背锅?

这不是富弼不聪明,而是富弼太聪明,在乎的东西也太多,一旦离开了汴梁,一旦背下了黑锅,他富弼,甚至富家一族,从此就没落了,再无崛起之日。

赵顼不言,就看着富弼。

富弼躬身低头,好像在等候发落。

赵顼缓了缓,摆摆手,示意富弼退下去。

富弼自然就退下去了,心情倒也不差,皇帝面前,他没有吃亏。甚至也想着,一旦甘奇这回死了,朝堂之上能有资格主持大局的人,也少不了他富弼。

就算甘奇没死,回来了,葬送了十几万大军的甘奇,还有什么脸在朝堂之上与他富弼争锋?

到时候甘奇可还有罪名,十几万大军葬送了,朝廷无兵可用,是谁让朝廷裁撤人马的?是谁宰执的时候,让朝廷在仗都没有打完的时候裁撤人马?而今这一切,不还得他富弼富老相公来力挽狂澜?难道十几岁的皇帝还有能力去力挽狂澜?

说白了,富弼也想当一味强身健体大补丸,让皇帝吃得欲罢不能。

富弼心情不错从左掖门出宫,坐上车架,往家的方向而去,而今富相公也没有了上值的衙门,朝堂议事完毕就得回家去。几起几落,人生常事,富相公这算是在谋划他人生中的再一次崛起?

车在路上走,富弼在车内安坐,闭目养神。

忽然听得车外有人大喊:“富弼老贼,你不得好死!”

“这是富弼的车架,快来啊!”

“老贼,你怎么还不死呢?”

富弼得活八十岁,死还早呢。

富弼掀起车帘看了出去,街道之上围过来不少人,有读书的士子,更多是平头百姓。不过富相出门,家仆护卫不少,也没有人能近前。

富弼摇摇头,叹道:“受人挑拨,乌合之众。”

“老贼,出来受死。”

“老贼,你如此陷害甘相公,良心给狗吃了吗?”

富弼关上车帘,开口:“把人赶走,回家。”

家仆护卫们左冲右突,车架依旧在走。百姓们群情激愤,却也没有人真的敢对富相公做什么。这个时代,骂归骂,却也没人真敢对几朝了老相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除非,富相公哪一日真的披枷带锁游街在外了。

回了家,富弼却依旧能听到门外以及院墙传来谩骂之声,甚至有人往宅子里抛进了一些什么东西。

好在富弼府邸足够大,往里面去,往后院去,骂声也就听不到了。

太学之中,似乎又要起什么请命之事,却是吴承渥一一拦下,原因无他,甘奇有交代,不要在做那些所谓“逼宫请命”之类的事情了。如今甘奇身居高位了,这么做只会让皇帝烦恼,得不偿失。

也是甘奇不愿意在皇帝面前再去表现自己有多么的一呼百应,不论哪位皇帝,都不要去做这种事情,这也是自保,是来自英宗皇帝的教训。

事态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又让皇帝感觉到群情激愤的氛围,这就足够了。

甘霸甘将军开始点兵准备开拔,只等百万人口的汴梁城凑出三十万石粮。

军营之外,请命者反倒不少,一个个来千叮万嘱,请诸位将士们一定要奋勇杀敌,一定要把甘相公救回来。

甘霸的信件也发了出去,把京城之内的事情给甘奇一一汇报,蔡京执笔来写。蔡京倒是个人才,玩阴谋玩人心,看懂局势,他是天生的在行。

快马几日之后,甘奇就收到了书信,他也在叹气,有些事情终究还得他甘奇自己回去做了,不过铺垫已经完成,回去要做也不难。

甘奇还有一些愧疚的心理,汴梁城这么好的百姓,捐粮的捐粮,请命的请命,都在盼望甘相公安全回去,甚至皇帝来信的话语中,宁愿损失大军也不愿损失甘奇,这种话,看得甘奇自然会萌生一些愧疚之意。

罢了,戏也做了,效果也达到了,粮草也差不多要出发了,没必要再让这么好的百姓与这么好的皇帝再担惊受怕了。

甘奇自己,也想念那座东京城了,那里才是过日子的地方。

甘奇走出中军大帐,抬头看了看辽国中京城,已然下令:“明日决战,把火炮都拉出去,让威武军准备大车,要把中京城内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挖出来,掘地三尺。”

“得令!”狄咏等这个命令好些天了,却是又问:“大哥,那怎么给东京禀报呢?”

“今日先发一文,八月十三,甘相公下令明天把军中最后的粮食全部发放,让所有将士吃了一顿饱饭,以破釜沉舟之念,准备决一死战,只说生死有命了!让陛下与黎民百姓万勿牵肠挂肚,身死为国,我辈荣幸之至!”甘奇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说辞。

先说军中无粮,然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将士们吃最后一顿饱饭,吃完之后,做饭的锅都砸了,生死有命,与辽人决一死战。

今日发一文,明日再发一文,就说将士效死,百战不退,如何如何艰难困苦,涌现了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最后,侥幸得胜!

这么好的故事,不用甘奇回京,京城里的戏曲剧本都能编好,只等甘奇回去听。

回去之后,先听一听戏,再亲自收拾富弼老贼。

这对于百姓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了,也对得起这么好的百姓。

第五百八十四章 交代过了

中京大定府,辽国沟通南北东西之要地,甚至大定府的城池都是契丹人建造的,大定府在河道的冲击平原之上,辽国历代皇帝,经常就在这里,因为这里往东西南北最近。

绝大多数时候,辽国皇帝接待大宋的使节,也都在大定府。

大定府在地理环境而言,并非是险要之地,更多的是政治意义上的,与东京开封差不多,开封府也不是地理上的险要之地。

所以甘奇才一定要打破大定府,因为大定府里面,是真正的有钱,契丹人这么多年的积攒下来的底子,很大一部分都在这里。

大势已去,大厦倾颓,辽国主力直回临潢却不会大定,显然心中也有数,也知道这里会变成前线。

无数保家卫国的契丹人登上了城墙,仗也打了好久,草原各部损失惨重,城池却还未攻破。

说起来,这仗打到现在,艰难无比,甘奇军中,粮草已然真的不多了。

许多事情真真假假的,才能逼真。举国之战,真靠甘奇自己一个人来支撑,本身就是不太现实的,好在甘奇未雨绸缪之下,昔日攻下燕云的时候就留了一手。

甘奇也到了强弩之末,再不结束这场战争,大军真有断粮的危机,这些事情,甘奇也不藏着掖着,开战之前,大会之时,也说出了几番破釜沉舟的话语。

因为这一场仗,肯定难打。难打的不是破城,而是入城。

也就是说哪怕城墙打破了,进去之后的巷战肯定也是一场血战。契丹人,本身就不必任何人懦弱,如今大定府,真的就是契丹人的故土了,是他们繁衍生息之地。

故事里,话本中,戏剧里,都可以把敌人形容成胆小如鼠的懦弱民族,但是现实之中,这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民族是真正懦弱的。

成功者笑话失败者,无可厚非。但是并不代表失败者就真的不堪一击。

攻城开始,一千多发炮弹,今日要打完,全部打完。

甘奇坐在将台之上,听着震耳欲聋,指挥调度都是严谨非常。

城墙慢慢满目疮痍,城门破碎不堪,但是城门里面却早已被土石之物堵塞起来了。

垛口被砸裂,砖石被砸碎,露出里面的夯土。

夯土慢慢飞扬,城墙慢慢垮塌,成了陡峭的坡道。

草原各部骑兵开始往前,带着少量的土石,把坡道稍稍填平一些,马蹄便可不断跃上城头。

杀契丹人,对于草原各部而言,那也是深仇大恨,血战已起。

甘奇开口:“稍后进城,吩咐下去,不要放火,这座城池还得用。”

一旁的狄咏点头:“大哥放心,只劫财物,必不放火。”

甘奇又道:“稍后巷战,让军将们都小心一点,但有健壮男丁不束手就擒者,皆杀之。”

狄咏也在点头:“遵命。”

甘奇忽然问了一语:“你说,这些草原之人此战过后,该如何处置?”

狄咏已然皱眉,慢慢分析:“纵马归乡,来日可能成大患,强行留之,这些草原人必然思乡心切,又怕各自部族受契丹人报复,十有八九要生出乱事。难办……”

“是啊,难办。归于军中,必然生乱。放回去,便是后患。”甘奇显然忧虑的就是这些问题。

“坑杀之……也是不妥,如此杀之,太浪费了。也不显仁义,平添仇怨,将来若是真要掌控草原,阻力更甚。”狄咏继续分析。

“处置之法,一来,要稳住这些人的心思,想要稳住这些人的心思,那就得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不能让他们一直担忧契丹人会报复他们的部族。”甘奇慢慢说着,也是自我在分析。

又道:“二来,还得使他们效命在麾下,不能让他们无所事事,一旦无所事事,必然人心浮动。三来,还要继续建立威严,以威严压服他们的人心。”

“大哥心中可是已然有了定计?”狄咏问道。

甘奇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此,战事完毕之后,把各部皆一分为二,从各部之中分出三万人,由史洪磊将军统辖,进驻黑车子室韦的地盘,以防备契丹人西进草原。另外给史洪磊将军配一万铁甲威武军同去。如此,各部便可心安。”

黑车子室韦的地盘,就在临潢府西边的草原上,黑车子室韦也是契丹人同宗的草原部落,更是契丹人在草原上最忠心的部落。让史洪磊带着一万威武军与三万草原各部进驻黑车子室韦,就是彻底断绝契丹人入草原的通道。

“大哥此法极好,可以暂时稳住草原人心,还可以让大军在黑车子室韦部就食,节约粮草。那剩下来的草原人该怎么办呢?”狄咏又问。

“如今草原人大概只有七万出头了,剩下的四万人连同各部首领,你带着他们往西北去,把剩下的威武军也带过去,此去西北,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备战,这毋庸多言。第二件事是征兵,征西北汉子补充威武军,先把威武军补满。待得粮草足够之时,还可继续扩充,十万为准。”

甘奇的心思深远,说起来,他手中能灵活调用机动的人马,就只有威武军,而今威武军的编制是六万人,但是大同一战之后又损失惨重,还得补充兵员,去西北招兵自然是最好的。

粮草够用的情况下,把威武军扩充到十万,这是甘奇的最低要求,十万能机动的人马,对于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来说,并不多。

所以甘奇想方设法也要让甘霸从京城里调来三十万石的粮食,其实也还不够用,又得养兵,还得扩军,这点粮食是不够的,还得养马。

甘奇还要钱来打造更多的军械,还要钱来赏赐众多有功的将士,还要一大笔钱来抚恤死伤。

钱,粮。

最最重要的,一定不能食言,不能对麾下军将士卒食言。以前说过要给的功勋赏赐,那就一定要兑现,以前说过要给的抚恤标准,那也一定要兑现,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一定要保持下去,甘相公在军中的人心与威望,不能有一点瑕疵。

狄咏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大哥,你才说了两件事,还有一件事呢?”

“最后一件事,从河套进草原,开始统计各部户籍丁口人员,打破部落限制,给草原风旗帐,趁着各部首领都在你麾下,你便把此事开始去做了。”甘奇又要出损招了。

“如何分旗帐?”

“不以部落为编制,以人丁为编制,一万人口编为一旗,每一旗都得包含许多部落的人,任命贵族为旗帐首领,把草原原有的势力范围全部打乱。此事我会写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到时候给你带去。”

甘奇的损招,一半来自满清对蒙古的分割之法,一半来自后来中国的省。草原各旗,这是满清的做法。

把苏北许多北方人与苏南许多南方人弄到一个省,这在中国是有利于南北团结,防止分裂。但是这一招用在草原上,那就是为了把部族打散,造成内部的冲突,让各部难以聚集兵马,让头领们光是安抚部下就能焦头烂额。

归根结底,就是利于统治。利于甘奇以后对草原的掌控,利于以后在草原上设立州府城池,城池,才是统治的重心。一步一步来,到时候得在草原到处铸城,以城池为依托派人往草原大兴教育。

教育才是团结统治的唯一基础。

“大哥,我明白了,就是分而治之下再分而治之。”狄咏明白了个大概。

“对,就是这般。”甘奇点着头,狄咏当真越来越优秀了。

“大哥如此妙计,必能平定草原各部。”

“不可如此自信,此般计策,必要几十年之久,过程之中,刀兵不会少,当时时防备。”甘奇头脑清楚非常。

三四百万平方公里的草原,二百万草原人口,必须要有一个长久而又持续的策略,不能真让草原出个铁木真。

此时游骑来报:“相公,各部已然入城无数,却是城内战局胶着,草原各部损失惨重。”

甘奇点着头:“狄将军,领兵入城。”

“末将得令。”狄咏行礼,下将台上马,该进城厮杀了,用几十斤的铁甲,彻底击溃契丹人以死报国的决心。

也要再让草原各部见识一下大宋铁甲的威势,打击一下草原各部的反叛心思。

铁木真还未出来的年代,甘奇要彻底让草原臣服。

甘奇从将台座椅起身,往北远眺,口中念叨:“也不知完颜女真现在怎么样了……”

完颜女真也是大敌,朋友的道路已经快到尽头了,当敌人的日子来了。

史洪磊之后要去草原黑车子室韦,也当带去严令,匹马不得入大兴安岭,片铁不得入大兴安岭。

让契丹继续在苟延残喘,其实也还有好处,那就是让契丹人去与完颜女真继续死磕。此时的契丹,剩下来的主力,都是百战之兵,虽然连连败仗,但是战力极强。

南边被大宋占据,西边进不了草原,契丹人想要获取更多的物资,就得往北去,去欺负那些生女真熟女真。

“打女真”是契丹人的传统,这个“打”字,并非单纯打仗之意,还有打劫之意,就是欺负,怎么欺负怎么来。女真人之所以想方设法要造反,就是被打得没办法了。

如今甘奇这么围堵契丹人,自然就逼着契丹人继续把“打女真”的传统继续发扬光大,使劲去打。

大定府城,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甘奇打马入城之时,到处都是哭嚎的老弱妇孺,这些人大多身着汉人服饰,看得甘奇有些于心不忍。

他直入皇宫,皇宫之内还有一些妃子宫女之类的人,各处搜刮来的财物,铺面一地,还在源源不断送来。

甘奇看着这些忙里忙外的军汉们,下了一个更加狠心的命令:“城内契丹人,十岁以上的女子,全部归起来,送到燕京去,到时候在燕京发卖。”

“大哥,那是不是去信汴梁,让那些大小牙行都北上来买人?”狄咏问着,因为人数可不少,几万之多,若是一一发卖太麻烦了,让牙行来买,省心省力。

“不用,就卖给军汉,班师之时,威武军优先,万胜军其次,以品相论,定价一贯到十贯不等,直接在各处军营里卖就是。”

甘奇这个安排,一举几得,赏赐下去的钱,又可以收回一部分,还可以给麾下那些军汉安排老婆传宗接代。

“得令。”

“吩咐下去,明日开始统计战功,发放一部分的赏钱与抚恤。”甘奇大手笔,现场激励,打了胜仗,立马分钱。

收买人心,甘奇是认真的,更是真心实意的,什么都不如麾下军心重要。

土地之物,愿意要关外的,现场登记就给,愿意要河套的,登记好以后再发,若是不愿意要这些远地土地的,折算钱财,现给,只是价格偏低。

大定府内,硝烟还在,搜刮的行动还在继续,一幕一幕的惨剧也在继续。

甘奇不看这些,直接出城入军营休息。

晚间大多数军将士卒都出城休息,唯有折克行带着万余人马还在城内开始布防,维持秩序,这座城池的守将就是折克行,他将钉在这里,把辽国分割南北。

第二天大早,大军吃饱喝足,继续入城搜刮,各处的虞侯文书们也开始忙碌了。

城内处处皆在大喊着“甘相公威武”,因为都知道甘相公要犒赏三军了。

甘奇没事也在军营中巡视几番,露一露脸,军汉们若是遇到了他,必然单膝跪地高呼几声,要么拜谢甘相公,要么甘相公威武。

甘相公礼贤下士,时不时还下马攀谈几语,与众人勉励一下,拍拍这个军汉的肩膀,打一打那个军汉的胸膛。也夸几句,果真雄壮,端端一条好汉,不错不错,顶天立地的男儿。

便也立马有人大喊:“誓为甘相公效死!”

“愿为甘相公肝脑涂地。”

甘相公身边,还有一些枢密院文官,也就是甘奇的属官,比如曾孝宽,他喜欢拿笔记录战场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时不时拿起笔记一下甘相公的事迹。

此时这种欢天喜地的场面,岂能不记?

却是曾孝宽刚刚拿笔,少年刘法就走到了他旁边,说道:“曾承旨,可不要乱写太多。多写写战事如何惨烈,军将士卒如何舍命就是。”

曾孝宽猛然一惊,看了看这位甘相公的亲卫都头,连忙收起了笔。

刘法打马回到甘奇身边,禀报:“相公,交代过了。”

甘奇点着头,继续视察部队。

在大定府留得三日,甘相公就准备班师了。

此时的捷报,早已快马在入东京的路上。此时的甘霸,才带兵刚刚过得大名府,连河间府都没有过。

第五百八十五章 首鼠两端,无耻之徒

甘奇给了甘霸一道命令,让甘霸把军粮卸在河间府之后,立马带着大军回京,不必再让燕云多出五万要吃粮的人了。

京畿的大军就得回京畿就粮。

这三十万石粮,甘奇会派燕云的人运走十万石,剩下的二十万石让要去西北的狄咏带走。

接下来要进行全国大裁军了,西北怕是负担不起忽然多出来的裁减军队以及家眷,二十万石粮才一个保险。

另外一方面,狄咏还得招兵,必须有粮食才能支撑。

甘奇安排好这一切,甘奇开始启程返京了。

京城内已然收到了甘奇的捷报,甘相公破釜沉舟一战,击退了辽军,夺得辽国中京大定府。

皇帝赵顼听到这个消息,惊喜得手舞足蹈,在朝会上说得是喋喋不休,把甘奇夸上了天。

王安石等人自然也是欣喜非常,乃至于汴梁城的百姓都激动不已,却是买不到鞭炮来放,唯有敲锣打鼓奔走相告。

甘相公的人设,又一次稳稳的立住了,不仅立住了,还名声更旺,没有什么能比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故事更让人激动的了。

所有人都在打听甘相公会哪一日归京,所有人都等着迎接甘相公入京的大驾。

唯有富弼皱着眉头,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甘奇回来了,不是败仗逃回来,而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胜而回的。

富弼从朝会而归,坐在车上,听着车外的嘲讽之语,听得人们的唾弃之声,心中越发不安。

甘奇此番再回,威名更甚,不论是在朝廷里,还是在民间,已然一时无两,再无二人。

这朝堂上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甘奇,甚至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甘奇的一根汗毛。

富弼感觉到了危险。

回到家中的富弼,在书房之内左右踱步,坐在椅子上也是如坐针毡,脚步如何也停不下来。

说巧也巧,女婿冯京忽然上门了,冯京也在皱着眉头来见。

岳父女婿二人书房对坐,互相沉默了片刻。

还是冯京先开了口:“岳父大人……”

“怎么?有话不能直说?如今你与那甘奇是一路人了,所以与老夫又了间隙?”富弼这话语多少有些负气,对于冯京与甘奇走得近的事情,他显然是不爽的。

冯京摇头答道:“岳父,小婿只是有一些担忧,也想问清楚一些事情。”

“什么事,你说。”

“岳父当真有想过要让甘相兵败吗?”冯京今日来,显然是真有事。

富弼看了看冯京,不答。

“岳父,若是你真有这般想法,而今事与愿违了,甘相要回京了,怕是……”

“胡说,老夫身为朝臣,历经三代,岂能有吃里扒外的心思?”富弼并未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冯京闻言连连点头:“幸好幸好,小婿此来,是想做个东,待得甘相回来了,想请岳父与甘相一起吃顿饭。”

冯京想做和事佬,对于他而言,许多事情很为难,若是甘奇与富弼真的不死不休了,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想调和此事,他想让富弼亲自与甘奇解除一些误会。

富弼听得懂,却问:“吃这顿饭,是什么意思?”

冯京也不藏着掖着,直答:“自是想让岳父大人与甘相公解释一二,也免得甘相公误会。”

富弼立马把头一偏,说道:“原道你是个吃里扒外的?”

“岳父误会了,这怎么能叫吃里扒外呢?小婿当真觉得此事有误会,若是不解释一下,必有祸端啊。如今甘相公大胜而归,辽人再也不会成为我大宋的威胁,我大宋从此扬眉吐气了,恢复汉唐雄风指日可待。这一切,甘相公居功至伟,此时解除误会,也是为了朝廷,更是为了岳父大人。”

冯京说的都是真心所想,他以前是真不知道富弼与甘奇有什么仇怨,但是这两年,他是知道的,虽然没有人与他说什么,但是他再傻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气氛。

所以冯京是真的为难,得罪岳父也不是,得罪甘奇更不是,许多时候夹在中间,唯有闭口不言,不论甘奇与富弼在朝堂上有任何冲突,他从来不开口。

这回的事情,冯京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

“必有祸端?你是说老夫若是不去讨好这位身居高位的相公,就必有祸端?”富弼纠结这个词汇,便来了气。几十岁的人了,大权在握半辈子了,还要去与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卑躬屈膝?

“岳父,何必置气呢?小婿之意,您是明白清楚的。小婿只是想化解一些误会而已。”冯京好言相劝着。

富弼笑了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当世啊,你觉得此番所谓的身陷重围、危在旦夕,是真是假?”

富弼还是那么的聪明。

倒是把冯京问得一愣,转眼明白过来,皱眉说道:“岳父,是真是假,又有何区别呢?甘相公大败辽人,难道不是一件于国于民的大好事吗?”

“几日前还身陷重围,几日后就大胜了,管朝廷要粮,朝廷不给,待得朝廷的粮食才出京畿不远,捷报就回来了,哼哼……此事若是有假,他甘奇便有欺君之罪!他甘奇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有何脸面在朝堂?”富弼是真能猜。

“岳父,何必还纠结此处?难道您老还要去调查此事?”冯京有些头大,打仗的事情他不懂。

但是不论他懂不懂,而今是辽人已然成了丧家之犬,党项人也国力大减,这般的好局势,一百多年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被甘奇做成了,举国同庆的时候,何必还要去唱反调?

“此事得查,必须查,查个水落石出。”富弼也皱眉在想。

冯京眼中的富弼,此事仿佛钻进了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他一脸担忧说道:“岳父,您难道真要纠结在此,你想查什么?您派谁去查啊?”

这一语,问得富弼也愣了愣,曾几何时,他富相公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了?

想当年,范仲淹新政之时,他已然就称了相公,韩琦崛起之前,他就已然是宰相,狄青之辈,不过门下走狗,文彦博起起落落,也在面前听候差遣。仁宗去时,他在身前顾命,英宗去时,他在面前听着机宜。

想当年,甘奇在富弼面前,富弼连正眼都不用看他。想当年,甘奇还在为一首诗词奔走,他富弼已然宰执天下。

英宗临死,都在等着富弼解决甘奇。与甘奇作对,那是先皇的遗命。

到而今,富弼左右看了看,身边竟然真的没人能用了?

富弼心中悲戚,口中却答:“御史司马光,必会调查此事。”

冯京听得这一言,觉得自己这个老丈人时不时魔怔了,连忙说道:“岳父,司马光如今连连上了几番罪己书,他又岂会再去调查这么一点不着边际的小事?更何况此事不过是您老随意猜想,空穴来风罢了。”

“空穴来风?你们都觉得甘奇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良砥柱?你知不知晓文彦博为何而死?你知不知道先皇临终之前,说了什么话语?那甘奇,就是一个小人,彻头彻尾的小人,他是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之辈,他总有一日会露出狼子野心!”富弼是真魔怔了,他在为自己找一个最能安稳心神的理由。

“岳父,岳父啊,我的岳父大人,难道你头前是真的盼着甘相公大败而归?”冯京不能理解。

富弼牙一咬:“我何止盼着他大败而归?我还盼着他兵败身死,死了才好,也了却先皇遗愿,也让文彦博泉下有知能含笑。”

“岳父,切勿说笑,切勿说笑……”冯京满头大汗,不敢深想,只当富弼是说笑,这样最好。

富弼斜眼看了看冯京,手一摆:“你若是愿去调查此事,那你就去办,你若是不愿,就走吧,老夫自有办法。”

“岳父,你还有什么办法啊?唉……岳父,您身体一向康泰硬朗,您就不愿看到甘相公一扫寰宇之日?只等甘相公秣兵历马,只等朝廷有了钱粮,甘相公发兵北去,灭契丹,灭党项,这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我大宋天朝上国,四海太平,威震八方,万国来朝,这等美事,如今便是贩夫走卒也在憧憬期待,岳父何不也期待一番?”冯京是真的苦口婆心在劝了。

“美事,美事那也是历朝历代陛下打下来的基础,也是朝廷上下努力的结果,难道凭着他甘奇一人,就能一扫寰宇?难道没有了他甘奇,将士们打仗就不用命了?难道所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甘奇一人?”富弼对于冯京的劝说,是一言都听不进去。

冯京想了又想,知道这么劝下去是徒劳,换了一个办法,问道:“岳父,只待甘相公回来了,我去张罗筹备此宴,岳父到时候一定来就是。”

冯京以为富弼是放不下这张老脸,也行吧,到时候同桌饮酒,还有他冯京,两边说好话,两边给台阶。甘相公也不是那等不好说话的人,到时候冯京两边说项,让甘奇有台阶下,甘相公肯定是会讲道理的,只要给个面子,富弼下了台阶。

应该就是皆大欢喜。

哪里想到,富弼直接来了一句:“不必费心了,老夫朝堂沉浮数十年,还用得上你来教?”

冯京彻底无言了,看着富弼,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富弼问道。

“岳父啊……”

“休要多言,你考上进士,十年就做到权知开封府,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而今反倒成了两家人,转过头来与我说这些话语。再多言,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富弼是真的来气,眼前这个自己培养出来的女婿,而今是真不贴心了,一心向着外人。

冯京连忙闭嘴,起身大礼:“岳父,小婿回了,您也莫气,只当小婿没有来过。小婿告退。”

冯京是被噎住了,富弼连这话都说出口了,他还能说什么呢?提携之恩,他这是来报恩的,却报恩无门。

只得一脸羞愧而走了。

冯京就这么走了,富弼更是来气,起身快步左右,喊道:“来人呐,去帖子,把司马光请来府上一叙。”

“主人,小的这就去办。”门外的声音。

富弼稳了稳心神,坐了下来,只等司马光上门。

许久之后,门口来人了:“主人,小人回来了。”

“司马光呢?”

“主人……司马中丞……他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近来事多,不便来叙。他说……近来各地御史因为商税之事弹劾颇多,甘相公快要回来了,他要把这些弹劾的事情都整理出来,待得甘相公回来,好有个禀报……他还说待得有暇,再请……”

“别说了!”房间里传来富弼的怒斥,还穿来摔打东西的声音,又听富弼开口:“滚到前院去,些许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门外之人屁滚尿流就跑。

富弼再一次起身,口中有语:“小人,都是小人,首鼠两端,无耻之徒。”

这显然是在骂司马光,司马光不来,显然也有司马光自己的考虑,他显然知道到富弼这里,肯定没有其他的事情,一定事关甘奇。因为富弼找他,就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关于甘奇的。

司马光本身就在朝堂之上,哪里能不懂得富弼与甘奇之间的仇怨?这个时候,司马光自己都心虚,觉得自己拖了后退,连连罪己几番,岂能会上富弼的门?

司马光是真的在准备汇报工作的事情,各地州府派出去了三百多御史官员,各地商税的推行问题暴露无疑,弹劾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甘奇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不把这些工作整理好去汇报,司马光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有脸再见甘奇了。

可见,甘奇是真懂得怎么对付读书人,特别是懂得怎么对付司马光这种读书人。

司马光的心虚愧疚,似乎也在甘奇的预料之内。

甘相公,真的要入京了,而且马不停蹄,他也着急,着急地回来解决富弼,一刻也不想拖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河南郡王

甘相公回京了,汴梁城内万人空巷,北城之外,人山人海。

甘相公死里逃生,大胜而回,故事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但是城内百姓的传言早已五花八门,主角甘相公如何骁勇,如何善战,如何临危不乱,如何破釜沉舟……

甘奇带着略微愧疚的心理,并不打马,直接坐在车架之内,人群欢呼大作,甘相公也只是时不时打开车帘左右看一看,挥挥手。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打马而过,一直保持微笑左右致意,十几里路的人,甘奇怕自己到时候手都抬不起来。

坐在车内的甘奇,忽然审视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昧着良心的政客了。

十年官场沉浮,甘奇对于政治,对于当官,当真越来越擅长。

忽然甘奇又自我安慰了一下,人总要找一些精神支柱,找一些能安抚自己本心的东西。面厚心黑,但甘奇知道,自己是一心为国,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

想到这里,甘奇又释然了,人也轻松了许多。

轻松之后,心中再去想那些阴谋阳谋的,立马也没有了一点心理负担,回来就是要对付富弼的,什么手段都得使上。

皇城之内,皇帝赵顼早已让人设了大宴,文武百官都在皇城城楼之上,自然也派了官员出城去迎接。

本来赵顼自己也想出城去迎接的,最后不了了之,只是因为安保问题,皇帝出城,那得封十几里的路,沿途的楼宇之上,都得派兵驻守,身边还得有无数贴身护卫。

说白了,就是没兵。甘霸带走了天武捧日两军五万人,皇城司的人手实在不足以让皇帝带着满朝文武出城几里去迎。

甘奇倒是比甘霸回得快,甘霸到河间卸货不久,就被快马加鞭的甘奇给超过了,五万步卒,终究不如甘奇带着五百亲卫一人两马回得快。

皇城庆功大宴的场面,甘奇倒也习惯了,入得大殿,左右致意,上前拜皇帝。

皇帝下得高台,上前双手抓住甘奇的手臂,又摇又抖,口中说道:“甘相回来了,甘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陛下乃一国之君,不必如此,还请陛下回座。”甘奇又不好挣脱皇帝的手,却是皇帝这般举动,着实有些尴尬。

“不不不,朕陪着甘相坐,甘相请落座,朕就坐你旁边。”赵顼还在摇着甘奇的手臂。

“陛下这般不妥,使不得使不得,还请陛下高台上座。”这真有些不合适,皇帝是好心,但是甘奇不能僭越了,与皇帝平起平坐,使不得。

赵顼见得甘奇面色认真,略带气馁,转身往高台而上。

甘奇又回身左右致意。

“甘相公此番大胜,辽人已是强弩之末,可喜可贺啊!”

“相公真乃世间俊才豪杰,千年不出。卫青霍去病也不过如此。”

“相公神人也!天神下凡!”

……

甘奇谦虚不已:“不敢不敢,此番侥幸脱困得胜,乃祖宗庇佑,更是天子赐福,再加将士用命,我不敢居功。”

“相公……”

“罢了罢了,不必再夸了,愧不敢当,诸位同僚,还请落座吃酒。”甘奇这是怕寒暄个没完没了。

甘奇落座,左边居首,抬头一看,对面右边首座,正是富弼,宫女斟满酒杯,甘奇拿起酒杯就下了座位,直奔对面富弼而去。

富弼看到甘奇走了过来,面色一变,却又立马是笑脸,也起身下座往前去迎。

两人半道相遇,又是几句寒暄,然后一饮而尽。

富弼饮完,准备转身就回,甘奇忽然抓住了富弼的手腕,凑过去说道:“富相公,在下安然归来,您老不会失望了吧?”

甘奇话音不大,凑前而去,唯有富弼听得见甘奇话语,只见富弼脸上抖动了几下,然后笑呵呵回了一语:“甘相说笑了……”

甘奇也带着笑,又凑前一语:“富相……你若是想要我死,我便也不客气了,我还年轻,死了可惜,您老这般年纪了,死得不亏。”

富弼面色大变,任他富弼见了多少世面,侍奉了几朝皇帝,他也没有见过这般场面,读书人,用人命来威胁同僚,大宋朝可没有过的事情。

甘奇如此赤裸裸威胁,富弼已然大惊失色。

却听甘奇又道:“富相公,今夜好眠呐!”

说完甘奇转身回头了,却是吓得富弼心如乱麻。甘奇这是什么意思?半夜要派人来杀自己?

这天下哪里有这个道理?刺杀三朝宰相?这大宋朝开天辟地,岂能有这么做事的人?

富弼愣在当场,政治斗争,他见得多了,没有这样的吧?

真要杀人?富弼看了看甘奇,想起了英宗皇帝死前,甘奇就在这大殿之上亲手拔剑杀人。

再想一想,听说文彦博就是被甘奇亲手刺死。

甘奇麾下,那些不要命的浑汉多的是,难道甘奇真要今夜派人来杀?

不会不会,这大宋朝岂能有这般的事情?富弼安慰了一下自己,却立马又想,历朝历代,朝廷官员被人刺杀的事情还少吗?别说刺杀了,明着杀的也多的是。

却听高台之上赵顼开口笑问一句:“甘相这是与富老相公说了几句什么悄悄话呢?”

甘奇答道:“回禀陛下,些许玩笑而已,富相可能没有听懂。”

“玩笑?什么玩笑啊?甘相不如说出来一起乐一乐?”赵顼还真没多想,因为富弼脸上真挤出了一个笑,然后慢慢往座椅而回。

“说呀,辽国宰相耶律仁先,在大同城外,莫名其妙就死了,人头都被割下来了。这事情臣头前好些日子都不知道,后来又听说,辽国另外一个宰相耶律乙辛带着太子耶律浚跑回了临潢府。就有了传言,传言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也死在了大同乱军之中,但是臣一直确切不了此般传言,所以想让富相公派人去辽国打听一下,毕竟富相公在辽国熟人多,看看而今辽国皇帝到底是谁,那耶律洪基到底死了没有。”

甘奇说着。

赵顼先说了一句:“甘相公,这也不是笑话啊。”

接着赵顼立马又道:“当真?辽国皇帝当真死在了乱军之中?”

赵顼有些激动。

甘奇却道:“臣也不知真假,几万辽军尸首,却也不知辽国皇帝到底长个什么样子,而且这些尸首的人头在战后都被军汉们割下来请功了,血糊糊的人头,看起来都一个样,当时未多想,过得许久之后再想一一寻人来比对,为时已晚。”

赵顼带着失望的语气说道:“若是耶律洪基当真死在乱军之中,那……可惜了。富相公,你当真在辽国有许多熟人?”

富弼起身欲答,却听甘奇先开口:“陛下,昔日富相公可是出使过辽国的,那时候,辽国边境陈兵,大战一触即发,富相公一人能顶百万兵,生生就把战事说和了,最后多给了些岁币了事。富相公能办成此事,岂能没有几个辽国熟人?”

“这般好,富相公,你赶紧派人带着书信去辽国打听一下,看看辽国皇帝是不是真死在乱军之中了。”赵顼激动起来了,一战杀敌国皇帝,这种事情若是真的,传扬天下,那是何等威势?名留青史,又是何等千古不朽?

“这个……陛下,老臣于辽国是认识一些人,却是这些人如今大多故去了,或者也多是致仕养老了,怕是难以打听到什么确切的消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富弼却不想接这差事,也是这差事不好办。

甘奇笑着,不说话。

赵顼急了,又道:“老相公,若是真有熟人,哪怕是致仕的,他也必然知晓消息,老相公且试一试,成不成都无妨。”

甘奇再开口:“是啊,成不成都无妨,能问得到最好,问不到也无所谓。再怎么说,辽国若是新皇登基,也合该派人去道喜祝贺。”

辽宋两国,在这些礼节功夫上还是做得很到位的,辽国皇帝登基,宋会派使节。宋的皇帝过大寿,辽国使节也会来。

富弼看了看甘奇,又看了看一脸激动的皇帝,勉为其难点点头:“那老臣就试试吧。”

甘奇已然开口:“陛下,还是富老相公人脉广,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头前臣也想找人打听来着,偏偏就找不到一个能探听这般隐秘消息的人,还得靠富相公啊。”

甘奇这是不安好心了。

赵顼大喜,端杯而起:“若是辽皇当真死于乱军,当为甘相再记一件大功。甘相你说,此番大胜,朕该如何赏赐于你?”

赵顼这话说得甘奇有些尴尬了,这事情甘奇怎么发表得了意见呢?但是看着赵顼的模样,不似作伪,显然是真心实意开口。

赵顼话语一出,满朝文武皆看向甘奇。如今的甘奇,国公在身,大权在握,还怎么封?

“陛下,此番臣不敢居功,陛下若是要封赏,不若多赏赐军将士卒们,此番能胜,皆仰赖他们用命。”甘奇的话语,不是说假,他真的无所谓了,加官进爵还能进到哪去呢?不如来点实际的。

“这不行,这怎么行呢?军将士卒们自然要赏赐,甘相也必须要封赏。”赵顼想了一想,忽然立下决心,开口说道:“不若就封个郡王吧,以甘相之功绩,封王绰绰有余。”

赵顼金口一开,满朝皆是惊讶的神情。

大宋朝不是没有异姓王,但那大多都是死后追封的,比如谯王郭守文,威武王石守信。又比如王安石死后,一直到徽宗时期,给追封了舒王。

倒也不是没有活着封王的,但那大多都是开国之时,有纳土归降的吴越国王,又后周的大臣拥戴赵匡胤的,开国功臣才有的待遇,也少之又少。

赵顼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他又问:“诸卿若是有言,只管说就是。”

众人大多只是惊讶,并非是反对,此时赵顼这么问了,岂能有人出来反对?想反对的人,比如富弼,此时显然也说不出反对之语,因为反对也是要理由的,富弼的理由显然还没有准备好。

赵顼左右一看,也不多等,似乎也怕甘奇拒绝,立马又道:“那就这么定了,就给甘相公封郡王,朕觉得,河南郡王合适。”

甘奇也有些懵,他没有想过这些虚名,再说大宋的王爵,又不能世袭,多一个名头,少一个名头,对于如今的甘奇而言也无所谓,他开口:“陛下,这般……”

“诶,甘相,你可不能拒绝了,你也得替朕想想,朕乃天下之君,万万黎民百姓之君,若大臣有功而不封赏,天下之人该怎么说朕?朕岂不是成了那等昏庸之君?”赵顼原来是这个思路。

这个思路也对,身为皇帝,自然得做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明君所为。赵顼也要一个好名声。

甘奇听到这里,便也不再多言,只躬身:“拜谢陛下皇恩浩荡。”

“甘相公,请满饮此杯。”赵顼这杯酒,拿在手上好一会了。

所有人连忙拿酒起身,大宴正式开始,歌舞来来去去。

待得宴会散时,皇帝已然酒醉,踉踉跄跄被李宪扶了回去。倒是甘奇并没有喝太多,朝臣散去,都等甘奇走前面。

甘奇头前,身边又是富弼。

甘奇借着半醉不醉的酒意,忽然又凑到富弼面前,开口说道:“富相公回家啊?”

富弼铁青着脸点头:“回家。”

“富相公好眠呐。”甘奇在笑。

富弼看着看起的笑容,浑身冒冷气,憋着怒气小声说道:“甘奇,我大宋朗朗乾坤,你岂敢做那等事情?”

“富相公说的是什么事情?”甘奇笑问。

“你若是敢如此行事,必然不得好死。”富弼怕不怕?就听他说这样的话,显然就是心虚。

“富相说的哪般笑话呢?回去好眠就是了。都是开玩笑的,玩笑而已。”甘奇一步三晃悠,还笑意盈盈。

但是甘奇这般模样,在富弼看来,那就是得意忘形,好似一切都在掌握。

甘奇已然摇摇晃晃走在最前面了。

富弼却落在后面慢慢走,不与甘奇平行。

出得宫门,甘奇上车回家。

富弼看着甘奇上车,一直看着甘奇车架走远,方才也上了车。

回到家中,一进门,富弼便是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把宅子里所有的小厮都聚集起来。”

“主人,怎么了?”

“别问,让他们都到柴房里拿一根木棒,今夜谁也不准睡,所有人都好好巡逻,不得有误。”富弼下完命令,直奔内院,今夜得换个房间睡觉。

却是这一夜,富弼如何也睡不着,甘奇那等小人,胆大包天,身边那些浑汉,都是杀人如麻之辈,还有甘奇那模样,显然就会成竹在胸的意思,只怕是真要动手杀人,做一个无头案出来。

富弼睡不着,他知道,今夜甘奇一定会派人来杀他。

却是甘奇,早已在家中呼呼大睡了,睡到半夜起来喝水,喝完水醒了酒,还有心思做运动。

直接派人刺杀富弼,显然不至于。但是先吓唬吓唬富弼,那就是乐趣了。

阴谋阳谋的,甘奇擅长,直接杀了不解气,得让富弼感受一下什么叫作痛苦。

第五百八十七章 甘奇要杀臣

惶惶不安的富弼,到得下半夜,开始痛定思痛。

甘奇要杀我?当时我怎么就没有当场告诉老师呢?不是,告诉官家呢?

对啊!

我为什么要在朝堂上帮甘奇隐瞒?他明明就是在朝堂之上威胁我来着,说要杀我!我应该当场就检举揭发啊!

还让甘奇说什么开个玩笑没听懂,若是当时当场揭发检举了,他甘奇必然下不来台,满朝文武当面,他甘奇如何解释?

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场检举揭发了,甘奇也就不敢下手了,但凡我富弼有一点闪失,天下人都会知道一定就是甘奇干的。

这才是真正的自保之道。

富弼想到这里,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巡逻小厮,心中不是个滋味!

熬着熬着,天慢慢也亮了,富弼心中也安定了不少,甘奇派来的杀手刺客显然没动手,大概是因为今夜一直都几十人来回巡逻,寻不到机会。

不过富弼也还是有些着急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日夜如此防范,家中就这么几十号小厮,夜夜不睡觉也不是个事,何况富弼自己也睡不着。

也不多等了,入宫去,检举揭发!

朗朗乾坤,泱泱大宋,怎么还能有这种谋杀朝廷大臣的事情?

皇帝赵顼如今也起得早了,不是他年纪轻轻不想睡,而是这些朝中的老头都起得早,这些老头有事没事的大早就来见,赵顼也就再也睡不得一个懒觉了。

书房之内,富弼来了,赵顼倒也不意外,如今习惯了早起处理公务,也只是简单问了一句:“富相何事?”

富弼开口:“陛下,臣要告那甘奇。”

赵顼抬头:“告甘相何罪?”

“他意图谋杀老臣!”富弼直接答道,他是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几十年官场沉浮,就没见过甘奇这么号人。

“什么?”赵顼一脸的惊诧,这玩意,从哪说起啊?

“陛下,昨日宫中大宴,甘奇与老臣悄言的那几句,不是开什么玩笑,而是威胁老臣,他亲口而言,说要派人刺杀老臣。”富弼又答,心中一百个委屈,甘奇这么号人说要杀他,这还能有假?

两人仇怨不是一点两点了,甘奇也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满朝文武,真正亲自动手杀过人的,除了甘奇没有第二个。大殿之中,皇帝当面,甘奇都敢动手杀人。更别说亲手刺死文彦博了,还有昔日当街砍伤国舅……

这般的儒家读书人,还能当宰相,而今更要杀三朝元老,没这个道理啊!

赵顼睁着眼,看着富弼,问道:“富相,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赵顼本就看富弼有些不爽,上一次两人交谈很不愉快,这次还来这么尴尬的一出,这是什么意思?

甘奇就算再如何,也不至于在汴梁城动手杀富弼啊?难道甘奇是傻子吗?大宋朝还能有这种事?

赵顼是如何也相信不了富弼之语,因为这不符合逻辑,朝堂上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属实,无一语虚言,陛下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富弼又道。

赵顼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下满头白发的富弼,这都哪跟哪啊?

赵顼有些心烦,摆摆手:“嗯,朕知道了,富相请回吧。”

富弼点点头:“那臣就告退了,还请陛下一定严查此事。”

赵顼又点了点头。

富弼心中还是担忧,不过皇帝既然说他知道了,那也算达到目的了。

不过,还得有点防备,至于如何防备,倒也不是要增加人手日防夜防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富弼是聪明人,要想甘奇投鼠忌器不敢动他,那必然得想个办法让甘奇不敢动。怎么防?自然就是到处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甘奇要杀他,只有如此,甘奇才真的不敢动他,因为一旦动他,天下人都会知道是甘奇做的,哪怕富弼是自己不小心摔死的,那甘奇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只要天下人都知道甘奇要杀他富弼,甘奇不仅不敢杀富弼,还得求着富弼不要死。

这个办法好,富弼说干就干,出宫路上碰到了赵概,立马拉住赵概,开口:“赵相,你可知晓一事?”

赵概一脸厚道摇摇头。

“甘奇要派人杀我!”富弼说道。

赵概眼神一张,看了看富弼,好像看到了神经病。

“当真,昨天甘奇亲口威胁于我,说要派人杀我,他那般的人,做得出这种事。”

赵概点点头:“富相可把此事与陛下说了?”

“说了。”

“说了即可,富相小心就是,我还有急事面圣,下次再叙。”说完赵概就往宫内走。

富弼倒也不拦,接着往外走,走着走着,又碰到一人,御史司马光。

“司马中丞,甘奇要杀我!你也要小心,他可能也会对你动手。只要杀了你我二人,他甘奇可就在这朝堂之上再也没了掣肘,从此大权在握,后果不堪设想。”富弼这话,还有点水平,吓唬了司马光,也在拉拢一个盟友。

奈何司马光一脸懵逼看着富弼,久久不知回答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那甘奇昨日在宴会之上………………你一定要小心呐,他记仇呢,当初借贷筹粮之事,你可是也反对过的……甘奇这般的人,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

“哦,下官知晓了,下官小心就是,下官还有事见陛下,来日再叙。”司马光起步也进宫了。

富弼心中越发安定了许多,再找人宣传已然,不仅要在朝堂上宣传,还得让人到百姓之中去宣传,且看他甘奇还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敢不敢动手杀人。

富弼出宫了。

赵概见了皇帝,砸吧着嘴,正是说完,犹豫几番。

赵顼便问:“赵相还有事要说?”

“陛下,说来也奇,富老相公说甘相要杀他……”

赵顼皱着眉头,却又见司马光走进来了,便问:“司马中丞,进来的时候可碰到富老相公?”

司马光又愣了愣,点头:“回禀陛下,碰上了。”

“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甘相公要派人杀他,还说甘相公也会派人杀臣,让臣要小心。”司马光答道。

赵顼一脸的烦躁:“富相这是怎么了?年老智昏了?到处与人说这般话语?如此构陷甘相,这是欲意何为啊?”

司马光不答,也不知道怎么答,赵概这个老好人,更是不说话。

赵顼只有自问自答了:“莫不是他心虚了?知道自己对不起甘相,所以胡思乱想,心虚惶恐?”

赵概与司马光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心中都在想,官家之言有道理,应该是这么回事。必然好端端的富弼为什么到处与人说这种话语?

要说杀人的事情,甘相是做得出来的。但要说甘奇为了报复,在东京动手杀宰相与御史中丞,这怎么可能?

再这么说,甘相公也是名士大儒,又不是山林盗匪。更何况这大宋朝廷也不是盗匪山寨,何曾出过这种事情?

赵顼是一脸的不耐烦,摆着手:“罢了罢了,莫管这些,司马中丞何事而来?”

“陛下,臣适才去政事堂见了甘相,与甘相禀报了关于各地商税推广之事,尸位素餐渎职者甚多,甘相之意是让御史台派人下去一一拿回审问,更换主官。所以让臣到陛下这里问一问,此般行事可否?”司马光说起了正事。

赵顼想得一想,却是摇头:“甘相之言,合乎礼法,但是朕以为还是过激了一些,不若这般,懈怠者,发文训诫一番。渎职严重之人,贬谪即可。若是真的罪大恶极的,抓几个人入京以儆效尤,如此便也能达到惩前毖后的效果,又显得朝廷仁义。中丞以为如何?”

赵顼,还是要秉持老赵家一贯的作风,对士大夫极尽优待。

司马光点着头:“甘相头前有言,若是陛下觉得过于狠厉了,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办。”

赵顼闻言心中舒爽,便笑道:“那就这般,挑选几个无能之辈入御史台待审,其他人一训诫惩戒为主。”

“遵命。”司马光躬身便是告辞,回头去办差。

赵概也准备告辞而去了。

忽然赵顼开口:“赵相,你去富相府中走一趟,催促一下他,让他赶紧把打探消息的事情办一办,看看辽国皇帝到底死没死。”

赵概这差事是顺带手,便也点头躬身,告辞而去。

说话间,王安石进来汇报了:“陛下,臣来禀告借贷之事。”

“说来。”

“甘相公今日早间派人把辽国大定府的缴获账册交到了三司,共获得金银铜铁计价六百余万贯,其余物资一时间难以计价,皆在账册,还请陛下过目。”王安石说着便把厚厚一本账册送到御前。

赵顼已然大喜,他还真有点担忧甘奇是那貔貅,只进不出,这回心定了,朝廷的债务也可以还了。

赵顼立马抬手在翻,一边翻还一边说道:“怎么还有这么多衣物啊?十几万件之多……”

“这个……臣也问过,说皆是军汉们收拢的,说是军汉们觉得这都是以前岁币给的绢,都得还回来。”王安石有些尴尬,也是这事情尴尬,甘相公真的掉进钱眼了,连妇人的衣服都给扒回来了。

“这些东西如何处理?”赵顼心中发笑,他想问了一问甘奇,咱有这么穷吗?

“甘相说这些衣服好歹都是绢帛,也大多完好无损,洗一洗,低价卖了去,想来也能卖上一二十万贯的,这都是上好的丝绸,款式也不差。”王安石认真答着。

赵顼哈哈大笑:“那就按照甘相的意思,卖吧,一二十万贯也是钱……诶,怎么还有这么多瓷碗瓷盘啊?”

“这个……甘相说朝廷拮据,蚂蚁再小也是肉,陶的就没带回来了,说是又重又大还占地方,但是瓷的怎么也值几个钱,卖一卖,七八万贯也回来了。还说其中有些古董,得找人分辨一下,古董得按照古董的价格卖,加上一些做工精美的摆件,兴许又能卖个十几万贯。”王安石越答越尴尬。

“行吧……那就这么办,林林总总,这么多东西,上哪卖去?”赵顼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甘相公这是真为国鞠躬尽瘁,账册里,还有什么家具物什的,红木的,梨木的,分门别类,赵顼也懒得再问了。

“陛下,甘相还让臣问一问,能不能借东华门外的场地用一用……”若不是甘奇这么吩咐,王安石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怎么?当榷场啊?”

“嗯,甘相说这些东西一共八百多大车,这两日就会有人押送入京,也没有地方存放,说是汴梁城就这块地方大,摆得下这么多东西,现存现卖……”

“行。”赵顼大手一挥,也不在乎什么皇家脸面了。

王安石还加了一句:“甘相还说,卖战利品,不丢人。”

“哈哈……不丢人不丢人,卖吧卖吧。”赵顼只觉得好笑,却是又惊住了:“怎么还有针头线脑的,梳子也有……拨浪鼓……蒲扇……毛笔……”

“总是几个钱……”王安石答了一语。

“卖,吩咐人去卖。”赵顼不多说了。

“遵旨,臣告退。”

京华时报,头版头条,东华门外,八百大车的战利品,金银铁器,玉件瓷器,衣物被褥,针头线脑,小孩玩具……应有尽有,低价大甩卖,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三天后,东华门外,人山人海,进士放榜都没有这么多人看热闹。

“瞧一瞧,辽国京城掠来的,卖,爷要多买,算是资助甘相公的军费了。”

“开了眼了,这么多东西,甘相公厉害!”

“可不是?这得抢了多少户人家……”

“契丹人,该抢!”

“买,得买,买点东西,好似老子也跟着甘相公打进了大定府。”

可忙坏了王安石,这么多东西,也没有个定价,一般人又不敢乱做主,王安石满场转悠。

“这些东西,都定价一钱,这些两钱……”

“这个,这个五百,一般衣服,统一三百。有珠子的,八百,有金线泛光的,这个,两贯。都记住了……”

“遵命。”

“这……这……这是件龙袍啊,这个赶紧拿出来,这个不能卖。”

“这些家具是一套啊,拢在一起卖,这是好东西,二十贯吧……”

“这笔洗是个古玩意,唐朝的,这个八贯……”

“这些……这些东西,通通五个钱……”

“来人呐,去皇城司调些人马来,防止有人偷窃,到时候散场了,所有衙吏也得搜身再走。”

王安石兼职鉴定专家,还兼职定价员,到处跑,这都是他三司的钱。

第五百八十八章 贼子岂敢!

东华门外开了个临时市场,皇帝赵顼还亲自登上皇城城楼看了看,主要是为了看看战利品堆成山的场面。

人山人海的场面看得赵顼心情大好,却是心中也想起了一些事情。

赵顼看了看李宪,问道:“你说,甘相公回来也有四天了吧,怎么也不见他问一问头前的事情呢?”

赵顼说的头前之事,便是说朝廷没有按照甘奇的意思借贷筹粮之事,致使甘奇与大军因为缺粮而身陷重围。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赵顼心中,之前也以为甘奇回来之后就会立马兴师问罪的,赵顼是心虚,因为这里面多少也有赵顼的原因,因为这事情最终还是赵顼这个皇帝来决定的。

所以头前赵顼还想着让富弼背这个锅退休回家,如此周全了各自的体面,只是富弼明里暗里拒绝背这个锅。

甘奇回来好几天了,也不见甘奇问,越是这般,这件事情越是萦绕在赵顼心中,惴惴不安,心想是不是甘相公对他这个皇帝有什么意见了,所以才一直隐而不发。

李宪倒是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事,便答:“许是甘相公最近太忙了,还来不及问。”

“是啊,有些事情,终归是要有一个交代的,这般心结一定要解开,如今朝堂上下都指望着甘相,如何也不能让甘相有何误会才是。”

赵顼也想得多,就怕甘奇把这种事情憋在心里,怪一个什么皇家无情朝廷无义之类的,那就得不偿失了。更还怕天下的百姓也这么想,那就更是个大问题了。

李宪点着头,答:“陛下不必多虑,甘相一向是坦荡君子,光明磊落,有什么便会说什么,不会纠结于心。甘相最近定是太忙了,御史台的事情,战利品的事情,明天甘霸将军也带兵回来了,还得安顿一二,待得这些事情都过去了,甘相公应该就会问起一些事情了。”

赵顼本还在担忧甘奇不问,不问必然就是心中有芥蒂。

但是甘奇若是问,也是个麻烦事,也不免让赵顼担忧,因为问也不知怎么答啊,什么事情都得有个担责任的。

赵顼身为皇帝,肯定不难担此责任,否则真就是个皇家无情无义了。让司马光来担责,赵顼有些舍不得,最近司马光差事办得挺好,监督各地推行商税,正要出效果,把司马光撸了,那真的是暴殄天物。更何况司马光年纪还不是太大,最近用着顺手,还得为国效力许多年。

想来想去,还是那板蓝根富弼背锅最好,年纪又大了,也没什么大用处,差事也不指望他,还不怎么听使唤,倚老卖老。想来想去,还是富弼背锅最是无伤大雅。

赵顼想到这里,摇摇头,富弼不愿背锅,也是难事,三朝老臣,总不至于真的让十几岁的新皇帝亲自下旨吧?

到时候满朝白发老头,一堆的三朝元老,是不是都会心有戚戚焉?

仁义仁义,士大夫士大夫……

赵顼忽然有些觉得仁宗皇帝的那一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怎么感觉让人束手束脚的?

二十岁不满的赵顼,想到这里,忽然又不敢多想了,只觉得自己对仁宗皇帝有些不敬,这是不应该的。

此时的甘奇,刚刚忙好了给御史台点名册的事情,点的就是哪些官员该训诫一番罢了,哪些官员该贬谪到哪里去,哪些官员得逮回来以儆效尤,这事司马光不敢擅自决定,自然还得甘奇来看卷宗点名。

忙完这事,甘奇终于从政事堂出来了,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明早甘霸带兵回来了,还会顺手帮甘奇带一些从大同那边来的战利品,到时候还得与三司交接一番。

不过今晚得安排一点事情,都是小事。

甘武,也就是昔日捅杀黑虎帮的甘狗儿,今天晚上得带一些汉子,腰挂利刃,在富弼家周围转悠一下。

仅仅就是转悠,不杀人。

得把富弼这个老头再吓唬一下,这老头于政治官场之上太老辣,寻常官场倾轧的办法,解决不了富弼。

所以就得弄一些富弼没见过的手段,威胁富弼人身安全。

甘奇知道,像富弼这样的大宋高官,一辈子都不曾担忧过自己的人身安全。所以就得让富弼也感受一下这辈子没有过的感受。

唯有这般,才能让富弼乱一些手脚。

这才是甘奇要吓唬富弼的原因所在。

读书人,有很大一部分,一直自诩自己如何了得,嘴上说起别人来都是道德制高点,骂着武将不效死,骂着文官不清廉。

但是真到得他们自己身上,真遇到了生死,立马一个个两股战战卑躬屈膝,真有机会发家致富,一个个手段百出想方设法。

许多人呐,骂别人贪生怕死,不是因为自己不怕死,而是觉得别人没有为他心甘情愿去死。骂别人徇私枉法,不是因为正义无私,而是因为凭什么自己没有权力去贪赃枉法。

就问问你富弼,怕不怕死?慌不慌乱?急不急?

甘狗儿腰间别着利刃,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就在富弼家宅子外转悠着。

这事情,自然立马就传到了富弼耳中。

书房内坐着的富弼,气得大骂:“贼子岂敢,贼子岂敢!”

富弼骂是这么骂,但是他知道,甘奇这个贼子,是真的敢!

“主人,怎么办?要不要小人去把他们赶走?”

“赶走,去赶走。”富弼有些慌了,这不赶走,今夜还怎么睡得着觉?

小厮出门而去,不得片刻,鼻青脸肿而回,口中大呼:“主人,那些贼人好生了得,小人带十几人出去赶他们,不想竟然被他们四五个人打得满地打滚。”

“报官报官,开封府,皇城司,赶紧去报官。这定然是甘奇派的刺客高手,快去报官。”富弼笃定,笃定甘奇真要杀人了。

“小人这就去报官。”

报官又如何?人自然是拿不到的,就算拿到又如何?这大道宽又宽,还不能让人走路了?走路也要被赶?带利刃?杀猪剔骨的刀还不能带了?

富弼坐在家中,已然坐立不安。如今他到处与人说甘奇威胁要杀他,就是为了让甘奇投鼠忌器,不敢动他。没想到甘奇越来越急了,甚至那杀手刺客都直接出现在了家门之外。

得想办法解决甘奇,必须要想办法把甘奇从高位之上拉下马来。

怎么证明甘奇在大定府并未身陷重围?怎么证明甘奇有欺君之罪?司马光不见他,女婿冯京不帮他。

以往那些平常里对他毕恭毕敬的小官小吏,而今一个个对他避而远之,都往甘奇身边攀附而去。

如今的军中将领,那都是甘奇麾下铁板一块,特别是甘奇带在身边上阵打仗的,那更都是甘奇亲手提携的阵前骁勇。

富弼脑中转个不停,办法,不是没有。

比如,辽人肯定知道大定府一战的实情。皇帝刚好又有差事下来,让他与辽人打听情况。

这封信,还是得写一写,写给谁富弼倒是心中有数的,昔日他出使辽国,接待他的乃是辽国的翰林学士刘六符,处理重熙年事情谈判的时候,也主要是刘六符与富弼接洽。

刘六符是个汉人,后来还拜过辽国相位,而今已然老迈。富弼在辽国斡旋的时候,主要也是靠的刘六符,而且刘六符与富弼在那个时候私交不浅,富弼谈判成功,刘六符出力极大。

至于刘六符到底为什么帮富弼出那么大的力气。这里面的事情,便也无人知晓。

不过真要猜测,不外乎几种情况,要么就是给了足够的利益。要么就是刘六符当真有心向宋。真要分析,显然后一种可能性比不上前一种可能性。

所以富弼与辽国的老臣刘六符之间,关系匪浅。

富弼这封信,自然得写给刘六符。

至于内容吗,差事肯定是要问的,不过得变个法子,就问问刘六符辽国新皇什么时候登基,大宋准备派使团前去祝贺。这么一问,就可以了,不论刘六符怎么答,辽皇生死之事十有八九能有个准确的消息。

还得问一问甘奇的事情,大定府一战,到底是怎么打的,这就是私人之事了,可以问得直白一些。问一问甘奇到底有没有身陷重围,是否差点兵败。

书信写出来了,送信的人倒也好找,家中有几个老仆,昔日随他去过辽国,便该派他们带些人再跑一趟就是。

富弼还反复叮嘱,快去快回,一定不可在路上耽搁。一定要尽快把消息带回来。

富弼得等着消息向甘奇发难。

只要印证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甘奇免不了一个欺君之罪,欺骗天下所有人,只为一己之私,就如此欺骗天下人,为了升官进爵立功受赏,不惜如此沽名钓誉。害得皇帝担惊受怕,害得天下之人皆是惶恐不安。

难道就是为了朝廷向甘奇的钱庄借钱?难道就是为了回京夸大功勋?

兴许甘奇也等着富弼的书信在两国之间来回。甘奇之前促成此事,本就没有安好心。

有些事情,甘奇想得更加深远。

当甘奇听到富弼已然派人往北去了,甘奇便笑了,富弼老贼,几十年朝堂沉浮,终于要真正栽一回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定要办成

朝廷开始还钱了,用句时髦一点的话说就是还国债,先还三百万贯。

然后开始继续大裁军的进程,继续往河套迁徙人口,甘奇口中对于这件事情也有一个时髦的词汇:河套生产建设兵团。

迁过去的人家,户口依旧用军队的编制进行管理,还会组织民团自卫,发放一些武器甲胄。

一来是防备党项人的滋扰,二来是便于管理与动员。

而今的党项人,已然彻底怂回去了,回到了戈壁大漠的另外一边,再也不敢东来。原因很简单,辽国彻底败了,狄咏带着威武军往西北去,党项人最后的机会就此消失。

裁军移民之事继续按部就班进行,摊丁入亩的税收改革也在开始真正酝酿具体章程。

甘相公难得感觉到了一些清闲,朝堂之上已然没有了大事,皆是需要时间打磨的差事。

终于可以好好回家睡几觉,三五好友约上几顿酒,汴梁城就是一个生活与享乐的地方。

至于富弼,还得等一等,等那么一个契机,也不会太久,只等辽人给富弼回了信,就该是富弼栽的时候了。

有些事情,甘奇想得很通透,想得很深远,此番必然手到擒来。如今的辽国,颓败亡国之危机,必然会助攻甘奇的谋划。

樊楼开宴,赵宗汉,王安石,苏轼苏辙,吴承渥蔡确李定陈翰……

还有一个小年轻蔡京,苏轼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年轻高俅伺候。

其他人还有秦少游,黄庭坚,沈括,张商英等人。

司马光是不会来了,他得保持清流风范,不能阿谀奉承。冯京本也请了,却是迟迟不到。

今日甘相公上樊楼,樊楼之内早已人山人海,从甘相公派人定宴席之时,消息早已走漏,无数人奔来樊楼等待。

倒也不是这些文人士子有什么攀附之心,如今的甘相公,也不是平常人攀附得到的,如此趋之若鹜,大多数人也只是想远远观仰一下甘相公的风采。

而今樊楼的花魁名叫云锦儿,也是熟人,昔日晏几道与苏轼争锋的时候,云锦儿就是最大的赢家。

云锦儿如今也是二十刚出头,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再过几年,便开始“年老色衰”了。

樊楼北苑,大厅之内,济济一堂,而今甘相公一系,共聚于此,樊楼今日必然是要使尽浑身解数的,歌舞诗词,怎么盛大隆重怎么来。

在座皆是大才,推杯换盏之间,笔墨丹青来去,诗词随手就有,喝几杯之后,挥毫泼墨那也是毫不吝惜。

如赵宗汉王安石苏轼苏辙等人,算是个小圈子,坐在头前,互相聊着天南地北,时不时接一杯敬酒。

吴承渥在一旁听着,呵呵傻笑不止,有时候也插嘴两句,引经据典。

秦少游与黄庭坚如今初涉官场,不是中书就是门下,皆是编修小官,正是与人走动之时,便也到处敬酒认人。

最活络的还得属蔡京,这厮进士都还没有中,等着进考,但是人际关系非常在行,从上到下,只要他开口,没有一个不是喜笑颜开的。

苏轼如今也从老婆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了,刚刚娶了前妻的妹妹,日子倒是又潇洒起来了,喝得几杯之后,人一高兴,抬手一招:“高俅,来,给甘相公抚一曲。”

小伙子屁颠屁颠而来,大礼连连拜下。

苏轼还在一边夸奖:“道坚,这小子有出息,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我倒也没有怎么教他,他自己摸索着,也成了几门好手艺。”

甘奇点着头,看着高俅,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只道:“来点杀伐之乐,莫要咿咿呀呀的,男儿就该奏这般曲子。”

高俅又是大拜,然后开始抚琴,秦王破阵。

却是此时,冯京姗姗来迟,往前告罪。

甘奇抬手,冯京落座,却是愁眉不展。

甘奇也不问,有些事情不用问,问了甘奇自己也尴尬。

虽然是聚会玩乐,但是这般情况,众人不免还是会说到正事。

甘奇有许多打算,比如苏轼苏辙,甘奇想把苏轼苏辙培养一下,虽然培养这个词不一定贴切,但事实就是如此。

关于苏轼,甘奇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试一试看看,能成则成,不成也罢了,苏轼这一辈子,于官场政道难真正上心,看造化。

但是苏辙是很有前途的。

所以甘奇说道:“子瞻兄,过得一些日子,想让你往成都府去,如何?”

“知府?”苏轼问着。

甘奇点头:“成都府乃富庶之地,又是文脉之地,你此去,一来是把商税之事彻底落实,便是成都府一地,一年便可为朝廷进三四百万贯之多,二来是蜀地路远,政策难达,之后还有摊丁入亩之革新,当有人好好盯着。还有裁军之事也当尽心。”

天府之国,又是苏轼的家乡,这事情苏轼去是合适的,苏轼这辈子能不能于官场有前途,就看这一遭了。

苏轼点着头:“那我去吧,既然道坚有如此托付,蜀地之事,我当尽心尽力。”

甘奇其实心中也有担忧,就怕苏轼办差不认真。甘奇又对苏辙说:“子由去杭州,江南之地,也是重中之重,也是这几件事。”

苏辙也在点头,知道甘奇的意思。

其实也不难分析猜测,大宋朝北上广,不过就是这几地,甘奇这么安排人事,就是要把北上广控制住,推行改革,自然得富庶之地先行,不论是商税还是田税,最有钱的地方最重要。

此时高俅也奏完秦王破阵乐了,甘奇又道:“子瞻兄,此子聪慧,该给他办下个户籍进学,来日也可进考才是。”

苏轼点着头:“道坚所言有理,此子放在我身边当个伴当随从委屈了,便把他的户籍安在成都去吧,也在那里去进学进考。”

高俅已然跪地大拜:“小人谢过甘相公与主人大恩大德。”

“起来吧,也是你自己争气。”苏轼抬抬手,示意高俅站到后面去。

高俅连忙起身站在苏轼身后,给苏轼倒酒倒茶拿布巾。

过得片刻,王安石在旁汇报着钱庄之事:“甘相,如今钱庄吸纳了不少储蓄,是不是开放普通民众的借贷事宜了?”

甘奇坐正身形,郑重其事说道:“开是肯定要开的,但是这章程需要好好商议定夺。钱庄最怕的就是烂账死账,放出去的钱如何收回来是重中之重,所以审核贷款的问题很重要。抵押贷款这是最好的,信用贷款则一定要有精细章程,得要有调查,要有担保,要控制额度。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收不回的账目该如何处理,定然不能有人口交易……”

甘奇慢慢说着,王安石还专门拿笔来记。这里面门道太多,不得不谨慎。

对于王安石而言,钱庄民间借贷,本身就是为了保护百姓,不让百姓去借高利贷,能有渠道渡过一些青黄不接的时候。怕就怕一旦还不上钱,不是卖儿卖女就是卖田卖屋。

所以王安石对甘奇的话语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又问:“这利息该怎么算呢?”

“年单利百分之五吧,季度利息百分之六,就如此计算吧。只要两种期限,方便计算。要么三个月,如此算一个季度,要么一年为期。”甘奇如此说着,也是为了操作简洁,不弄那些弯弯绕。

王安石点头:“那便如此,具体细节,我先与钱庄众人商量出一个具体章程,再来禀报。”

“可以。”

正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此时秦少游上前来拜:“先生,外面士子众多,已然把樊楼坐得满满当当,许多人托付来请,说是请先生出题诗会,学生便来问问先生的意思。”

出题?

甘奇倒是不太习惯,出考题可以,不如写个策论吧?甘奇如此想着,却又觉得出策论题太扫兴,便道:“便以破虏为题吧。”

“先生,那到时候选得佳作,先生是否点评一二?”秦少游又问。

秦少游显然是被人拉去说得没办法了,外面士子无数,今日大好机会又岂能错过?难得甘先生露面了,成名就在今日。

甘奇笑了笑:“今日这厅内大才无数,皆能点评,送来就是。”

甘奇已然看向了苏轼。

秦少游大喜,脸上有光了,连忙出门而去。门外他的友人熟人一大堆,就等秦少游的喜讯了。

倒是蔡京也跟了出去,应该是出去卖人情。

此时冯京走到甘奇旁边,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甘奇自然先开了口:“当世兄何事如此为难?”

“唉……”冯京先叹气摇头,然后再慢慢说道:“甘相心中了然,却是在下为难不已……”

“当世兄不必为难,两耳不闻窗外事即可,诸多事情皆与当世兄无碍,近来介甫兄顺带掌着三司大小事情,我这也想,要不要给介甫兄去个帮手,想来想去,当世兄最合适不过,当进三司使,也不知当世兄以为如何?”

冯京是可用的,自然不能往外推,王安石实在太忙,又要忙三司,又要忙钱庄,还要忙政事堂,是得有个人给王安石打打下手了。

还有一点,那就是甘奇也要名声,也要口碑。到时候把富弼搞定了,但是还重用富弼的女婿,这就是美名,一心为公的美名,当得起一个大公无私。

冯京连连摆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甘奇却道:“当世兄如此大才,有何愧不敢当?皆是为朝廷效力,差事办妥,便是为国尽忠了。”

王安石还在一旁笑着说道:“是啊,我这真的是忙得昏天暗地,正缺当世这般的好帮手。”

冯京又是摇头叹息:“我便是进了这三司使,回头却又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冯京知道,自己又少不得一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谩骂。

朝堂大事,真到了台面之下,一切又是如此的简单。

成都府,杭州,三司使,皆在一顿酒宴之中。

此时门外开始往里送诗词了,想来门外还有无数年轻士子的憧憬期盼。

甘奇倒是不去看,都让苏轼苏辙看了起来,也把这当个由头,让冯京也去看,免得冯京在这里犹犹豫豫的。

苏轼是看得连连摇头,口中还有话语:“道坚这题目出得不好,一个个都写成了阿谀奉承的马屁,没有一篇诗词中少了道坚之名的,一个个夸得是天花乱坠,不美不美……”

倒是甘奇尴尬了,他本只是想让这些文人士子们写一些热血沸腾的文字,多描述战场热血,军汉勇武,家国大义的。没想到却让甘奇“自卖自夸”起来了。

甘奇连忙说道:“换一题换一题,中秋不远了,就写中秋吧……”

中秋再怎么写,也不至于写到甘奇身上了。

酒宴继续,甘门学士秦少游,尴尬出门,便是要与众人说说,甘相公可不喜欢那些奉承之语,听得生气。

甘奇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试探性问王安石:“介甫兄,我想裁撤冗官,废除恩荫之事,你觉得如何?”

王安石先是愣了愣,再答:“裁撤冗官倒是无妨,此事徐徐图之,不难。但若是废除恩荫,怕是天下哗然。”

甘奇眉目一皱,这事在王安石这里都是这种意见,看来真是要天下哗然了。文人读书为做官,做官就是出人头地,出人头地了自然就得福及子孙后代。

老爹做官,儿子恩荫之后也可以做官。这个制度显然是不好的,但是在这个时代,有他存在的原因。

甘奇想要废除掉,何其难?但是不废除,裁撤冗官也就成了一纸空文。朝廷支出这么大,还不断给那些没有通过考试的人安排官职,寄禄的寄禄,闲养的闲养。而那些考上进士的,还得等官缺,还得考制科。

大宋朝不是没有官位,是当官领俸禄的太多。哪怕是那些等官缺的,也从来不觉得恩荫有什么不对,因为来日也都想着自己的儿子也能恩荫,不用再考了。

甘奇沉默了。

王安石又道:“甘相莫不是真想废除恩荫?”

“嗯。”甘奇认真点头。

“这……甘相三思啊!”王安石说道。这事情,完全就是动摇了士大夫之根本利益。

“那就先从裁撤冗官开始吧,先从寄禄官开始,任何人只能领一份俸禄,但凡不上值不列班的,皆不发俸禄,特别是致仕归乡的,名头可以保留,俸禄一律不发。此事我会在朝堂禀奏,到时候你们皆要出言。”

甘奇要下手了,实在是这朝堂吃俸禄的太多了,而且待遇又那么高,一个月上百贯,几百贯的,这哪里养得起?还有人领几份俸禄的,更有人退休之后,还拿着原来的待遇荣归故里。

这些士大夫,就没有一个穷人,没有一个是靠俸禄生活的,却都领着朝廷的钱,这是一定要改革的。许多老臣,退休封个国公爷,或者还把原本的名头留着,朝廷里,领中书门下平章事俸禄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皇家子弟也能封中书门下平章事,都领这份钱,一个月四五百贯,还发保姆补贴,发穿衣补贴。

这么养,朝廷怎么能不缺钱?甘奇这个相公当得是精打细算,国债都弄出来了。

甘奇皱眉语重心长,王安石想得一想,说道:“可以试试。”

“不是试,裁官减俸,一定要办成。”甘奇说道。

王安石只觉得压力巨大,却也知道甘奇做的事情有道理。

第五百九十章 反改革急先锋

甘奇要开始裁官减奉,这事情甘奇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开始甘奇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连许多人的退休工资都要裁减。

但是稍稍一想,宋朝的官员,并非后世的公务员。宋朝的官员,比公务员的身份高了太多,基本上副县长起步的级别,所以子孙恩荫当官,上去也是副县长级别起步。

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士族,只要当了官,不论官职大小,不论出身高低,皆是士族,读得起书本身就不是真正的穷人家。

便是再如何清廉,他们都有钱,有土地,有宅邸。就算平时大手大脚花费,积蓄不深,凭借进士名头,至少也有一地大名,甚至一地名士大儒,哪怕就开个学堂招收学生,也不可能陷入贫苦。

所以,大宋朝真正当官的人,从来都不是穷人。

那么这些富人,何必还要用朝廷的俸禄去养呢?朝廷的俸禄给他们只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但是朝廷支出的这么俸禄,却给朝廷本就不宽裕的度支雪上加霜。

对于退休官员而言,名头可以给,名声可以加,钱,坚决不能再给。

另外一方面就是恩荫,这件事情想要废除,难度太大。因为朝堂之上,每一个当官的,儿子都会有恩荫,这是所有人的共同利益,甚至许多人会恩荫几代。

比如富弼家就恩荫几代,孙子在南宋还得恩荫入仕,最后官拜同知枢密院使。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就不用说了,没有恩荫,晏几道现在饭都不一定能吃不饱。

但也有不恩荫的,比如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而今已然是侍御史了,在司马光手下当官。

这大宋朝,某些方面,其实还是有一定公平的,都是宰相之子,有些人就是考不上进士,有些人就是考得上。这其中肯定有人情往来,但是这其中,却也鲜少有太过分的营私舞弊。

换句话说,就是晏几道差得太远了,哪怕他能写出传扬千年的诗词,但是他就是考不上进士。究其原因不用多猜,只有一个,那就是写不好策论,不仅写不好,而且还是写得太差了,但凡策论能入流,也不至于中不了个进士。

这里面的对比很多,比如王安石的儿子王雱,自己考的进士,又比如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也是自己考上的进士。

(司马光无子,这个儿子是从大哥那里过继来的。司马光是宋朝少有的无子之人,老婆不出,也不娶妾,三十多年相濡以沫,最后过继了个儿子。传说包拯没有儿子,其实不然,包拯有两个儿子。)

对于这些官员之子而言,本身就占了许多的资源,不说生活用度,就说家学渊源,起点就比别人高了太多,不说长辈的见识与眼界,就说家里的藏书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比,还有余钱游山玩水行万里路。

这种高起点,考不过别人,怪谁?

甘奇越说这么分析,越觉得恩荫这件事情一定要废除,甚至甘奇也可以退一步,恩荫不是不可以,怕自己儿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将来活不下去,那行,可以恩荫。

但是不能上来就当副县长,当个办事员倒是可以,在衙门里抄抄写写的,当个刀笔吏,这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个时代读书人是少数,能行文写字的就已经是人才了,到衙门里当办事员,到军中当文书,都行。这也算是能养家糊口,保证饿不死,也不浪费了行文写字的才能。

若是能在军中立功,那当个都虞侯将军的,也不是不行,这也是一条出将入相的路了。

甘奇想定这些,却也知道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步来。

先要做的就是清查寄禄官,但凡寄禄不干活的,一律停止发放俸禄与所有补贴。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哪怕是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步计划,到得朝堂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富弼,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儿子考不上进士,将来恩荫,自然最有可能恩荫一个闲职,闲职十有八九就是寄禄,光拿钱不干活的,这是所有恩荫的起点。富弼现在是担心儿子,却不知道,将来连他孙子都需要恩荫。

所以朝堂之上,富弼开口:“甘道坚,你如此倒行逆施,乃是动摇国之根本。”

皇帝赵顼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如今是真感受到了当皇帝的难处,这朝堂就没有一天不吵闹的。

甘奇也不看富弼,只道:“富相,而今军队裁撤之事已然如火如荼,禁厢一百多万,裁撤大半。怎么到得寄禄之俸要裁减,就不行了?裁减寄禄官的俸禄,怎么就动摇国之根本了?您老也是宰相,您老也主持过政事堂大小事宜,朝廷度支已经到了何等地步?连打仗的粮饷都供应不上,往后还要打仗,不改一改,能行吗?向钱庄借钱,富相也是不遗余力反对,削减一些寄禄官的俸禄,富相也是不遗余力反对。敢问富相,您老出个主意,在下便也想看看您老这几十年相公都是怎么当的?”

甘奇要发难了,回来好几日了,今日终于说起了粮草供应之事。

富弼听得这话,连反唇相讥:“老夫当朝之时,度支再如何困难,也不曾削减官员之俸!”

“笑话,您老当朝之时,自然不用削减官员俸禄,在下却是做不出您老那般的事情来。”

朝堂所有人都看着两人争锋,这回大多数人还是站在富弼这一边的,不用说,人人都有儿子孙子,寄禄不给钱,多少也是损失。

赵顼倒是向着甘奇的,因为甘奇在为他们老赵家省钱。

富弼听得甘奇之语,立马问道:“甘道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做了何事啊?”

“何事?富相公怕是忘记了,您老不愿削减官员俸禄,却愿意给敌人送钱,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辽人陈兵边境,您老就去送钱,还说什么一人能顶百万兵。我甘道坚做不出这种事情!”甘奇今日是锋芒毕露,富弼这一辈子引以为傲的事情,在甘奇这里,就成了丢人的事情了。

“你……老夫,岂有此理,老夫为国尽忠办事,你却敢如此羞辱老夫。竖子……”

甘奇更是直白:“昔日辽人陈兵,富相不思图强,反倒去送钱资助敌人。而今辽人陈兵,我甘道坚就打破燕云,打破中京大定府。今日,我裁军裁俸,以图强国,富相百般阻挠,莫不是一心向敌?富相莫不是收了辽人的好处?”

“竖子胡言,胡说八道。老夫历三朝至今,鞠躬尽瘁,天下人有目共睹。昔日之势,岂能是今日可比?昔日西北战事频频,辽人趁机陈兵,老夫出使辽国,不如此安抚辽人,何以安家国天下?”

富弼心中真的委屈,委屈的是他在辽国那般斡旋得来的成果,到得甘奇这里,反倒有了罪过。

“富相公,昔日今时,有何不同?西北战事停过吗?党项人到哪里去了?辽国战事停过吗?辽人到哪里去了?我可送了一钱安抚契丹与党项?”

甘奇就是这么自信,如今也该他自信。他的自信,才与富弼昔日做的事情有个对比。有事就花钱去平,平完还不知辱,还有了功劳,还成了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这种价值观,在这大宋朝要彻底止住。这般的态度,更是要让赵顼感受到,让这个年轻的新皇帝感受到,要让新皇帝赵顼有一个正确的三观,知道什么是荣什么是辱,什么事情可以接受,什么事情不可以接受。

仁宗皇帝是有过的,过错就在于轻易的接受了屈辱,还不当回事,甚至还当好事来宣传。还听得别人说富弼一人能顶百万兵而高兴。

年轻的赵顼,自然也被甘奇一番话语说得热血沸腾,就觉得甘奇说的话让人畅快非常。强身健体大力丸,药效就是不同凡响!

富弼彻底被甘奇说得无言以对了,甘奇已然击中了他的要害,这世间的事情,就是不能比,若是没有出这么一个甘奇,他富弼依旧是那一人能顶百万兵的存在。只奈何如今出了个甘奇,让他一言能顶百万兵的事情成了个笑话。

富弼是嫉妒甘奇的,甚至这一刻,他自己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某种嫉妒,这种嫉妒来自一个三朝贤相与一个而立不满的年轻人之间巨大的对比落差。

但是富弼也没有乱了方寸,开口:“甘相公,你莫不是故意要来羞辱老夫?今日说的事情本是裁减寄禄官的俸禄之事,怎么扯到这些事情上来了?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但是这俸禄之事,必不能如此乱来。”

“强国之道,就在于此。富相这辈子,从来就没有想过如何强国而自尊吗?没有想过让大宋睥睨天下吗?富相到得此时还不遗余力阻挡在下强国,你莫不是真收了辽人的好处?”甘奇连连在问,他不仅在问,还在为许多事情留伏笔。

这伏笔,不得多久就会用上。

“胡说八道,你频频在朝堂之上构陷老夫,欲意何为?”富弼岂是甘奇能欺负的?

此时连赵顼也开口说道:“甘相,不能如此轻言,富老相公岂能收了辽人好处?不会不会,还请甘相慎言。”

赵顼这话是真心实意,心中真觉得富弼不至于去拿辽人什么好处。这一棵板蓝根效用再差,也不至于成了毒药。

甘奇笑了笑,不说刚才的事情了,有些时候,还是得来个一言堂,便开口:“陛下,削减寄禄官俸禄之事,臣以为就该这么定下来,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此时甘奇已然转头稍稍示意。

王安石出来了:“臣附议。”

冯京低头不言,曾公亮也不言。但是后面还有苏轼苏辙等人,已然出来附议了。

赵顼抬头先看了看众人,见得没人再出言反对,心情倒是不错,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富弼为何此时不出来反对了?因为他心中还有算盘,聪明人真正的算盘,很高明的算盘。

因为富弼知道甘奇今日这件事情,反对者众多,但是这些人却都只是埋在心里,不敢与风头正劲的甘奇掰手腕,甚至不敢惹甘奇丝毫不快。所以之前富弼出来反对了,那是在帮这些人说出心中的话。

最后决定的时候,他不反对了,这就高明了。因为富弼得让甘奇做成这件事,因为甘奇做成了之后,就会多多少少得罪很多人,很多人会对甘奇有一定的怨气。

那么谁得利?自然是代表大家出言的富弼得利。

所以甘奇得做成这件事情,若是没做成,甘奇自然就不能真正得罪人。而今朝堂上就两个大佬,一个是富弼,一个是甘奇。曾公亮隐隐是甘奇一派,至少曾公亮从来不在人前反对甘奇任何事情,王安石是铁杆的甘奇一派,欧阳修不太管事,也管不上什么事,赵概更是老好人。

想要真正击败甘奇,就得让甘奇多做一点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越多越好,都得做成最好,最好是做得个天怒人怨,那就完美了。

其实甘奇也懂,他知道自己今日小试牛刀的问题不大,他也知道自己会越来越得罪人。所以,富弼必须要弄倒,不然将是个大祸害。这朝堂一定不能留下一个将来扛旗反对甘奇的人,只要没有一个能扛旗反对甘奇的人,甘奇就有把握一次一次小试牛刀,温水慢慢煮青蛙。

这也是技术活。

其实可能还会有另外一个扛旗反对甘奇的人,那就是司马光。关于司马光的处理办法,甘奇正在慢慢构思,主要的方针就是又拉又打,又用又防,又给大棒子,又要给胡萝卜。用一个一语中的的词:玩弄于鼓掌之间。

不过在寄禄官这种事情,司马光是没有利益关系的,他连儿子都没有,暂时也不会去想这些事。

当甘奇今日走出朝堂的那一刻,这汴梁城必然哀鸿遍野。无数的寄禄官,无数的世家子弟,无数功勋之后的纨绔子弟,怕是真要恨上甘奇。

至于这恨意大小,就得看个人的家庭条件了。甘奇只是停了那些人的俸禄,暂时并没有剥夺那些人的官职头衔。

家庭条件好的,便也不至于太恨甘奇,就是少了点零花钱而已。靠这个吃饭的,那就不一样了,得把甘奇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却又不能公开骂,只能躲在被窝里骂。

不过有一人却敢公开骂,那就是自以为被甘奇针对了的晏几道,他是恩荫到太常寺太祝,后来被调出来了,但是甘奇掌权之后,又把他调回去了,还正儿八经给他弄成了寄禄官。

这些还真不是甘奇亲自干的,他哪里有时间去干这么小的事情?这种事情,又哪里需要甘奇亲自去做?甘奇掌中书门下,又掌枢密院。

谁都知道晏几道与甘奇有过节,这还需要甘奇去吩咐?晏几道这么傲娇的人,甚至他自己都不一定愿意在甘奇麾下当一个小官,每天被甘奇呼来喝去,这是自尊。

只是晏几道如何也没有想到甘奇会停了他的俸禄,断了他的后路。

晏几道岂能不骂人?

不仅要骂,还要骂得震天响,得拉许多人一起骂,因为没了后路的人并不少。

反改革急先锋已然出现。

第五百九十一章 你考上进士了吗

在东京这个地方,要公开骂人,还是要点技巧的。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京华时报这种平台发表意见,晏几道上不了朝堂,想要喷甘奇,选择不多。

要么就到洛阳学派程颐办的《开封时报》去投稿,但是开封时报已经濒临倒闭了,一来是因为销量实在太低,每期只有三四百份的销量,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自己人买的。

二来是因为真的没有钱支撑了,办报纸,是赔钱的。连甘奇都在往里赔钱,何况程颐?甘奇赔得起,是因为实力强,而且皇家内库也有资助。程颐之前主要是富弼等人在后面支持,而今依旧倚靠富弼的财力支持,否则早已倒闭。

还有另外一个平台可以喷人,那就是樊楼,在樊楼里喷人,那就是扯着嗓子骂,写诗词来传读,把文章来传阅。

晏几道的选择不多,综合起来,就是到樊楼里开喷,一边喷一边给来去的人发开封时报。

效果还是挺显著的,毕竟报纸是带字的纸,在这个时代,带字的纸多少还有一点神圣感,不会被人接过手就随意乱扔。

人们接过报纸,怎么也会看一看,看看上面写了一些什么,看完不论喜欢不喜欢,也会留着带回家。

不过话也说话来了,能上樊楼娱乐的人,出身都不低微,这回的开封时报,还是让许多人有共鸣的,寄禄官不发俸禄了,对于这些出身较高的人而言,都是有感的,这件事情与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关系。

但是众人也大多绕着晏几道走,因为晏几道说的话众人有些不敢接。

“甘奇甘道坚,实乃祸国之贼也,年纪轻轻大权在握,竟然行此乱国之事,这么下去,这大宋朝,还是士大夫的大宋朝吗?他甘奇可把士大夫放在眼里了?他甘奇难道要自绝于天下士族……”

晏几道大声疾呼,就站在自己的雅间门口,生怕别人听不见。

他身后自然也还有附和之人:“晏兄说得对,别看甘道坚立功不少,但毕竟年轻,没有施政的经验,陡然高位,便是一通乱来,想我祖父,为国立下多少功勋?到得如今,我便是寄禄个小官,钱都不发了。若是长此以往,天下还有何人会为国家尽忠职守?”

旁边还有人劝:“几位,小点声吧,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直呼甘相之名,大不敬也!”

“旁人怕得他甘奇,我晏几道不怕,我晏家何等门第?连秉公之言都不敢了?那我晏几道有何面目去见先父?朝堂朽木为官,甘奇沐猴而冠,你不说,我不说,谁来说?谁来给朝廷直言进谏?年纪轻轻,宰执天下,必有大祸!”

晏几道可不是壮着胆子豁出去了,他是天生就有这份傲娇。

“唉……晏兄,甘相也并非你说的这般无能,甘相之才,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他甘奇是有才,允文允武,但他还年少,乃将才,宰执天下需得帅才,就他甘奇还差得远。我父加平章事的时候,五十有二,历经岁月磨练,看惯秋月春风,通晓天下之事。富相公加平章事的时候,也是五十二岁。且不言我大宋,试问天下诸国,哪里有二十多岁的平章事?这不,我大宋出了一个,掌权之后,立马就做出这等祸国之事。当真教天下人耻笑。”

晏几道说着,他不是故意夸大其词来怼甘奇,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心中所想。

“唉……晏兄,在下先回了……”

看到旁人不与他辨,晏几道立马觉得自己说出了正理,越骂越是起劲。

晏几道身边有七八个附和的,你一言我一语,唱大戏一般。旁边也有人小声附和一两句,却有更多人紧皱眉头,面色不快。

就事论事说甘奇,倒也不是不可。但是晏几道这般破空大骂,说甘奇朽木为官,说甘奇沐猴而冠,这就太过了。显然大多数人的观感如此,因为甘奇做出来的事,那是真的有目共睹。

晏几道还在樊楼里骂着,有一个小伙子带着激动的心情就往甘奇家中去露脸了。

这个小伙子就是最擅钻营的蔡京,这等事情,岂能不第一个到甘先生处去禀报?

不仅要禀报,还要添油加醋一番,还要义愤填膺一番。

甘奇听得是摇头晃脑,看着蔡京绘声绘色,反而浅笑起来。

蔡京拍着胸脯:“先生,这般狂徒,是可忍孰不可忍,学生这就去樊楼与他对峙,看看他晏几道到底有几分本事!”

甘奇看着蔡京也笑,你特么要对峙不早去?干嘛非到我这里来一趟,然后再去?

蔡京还说:“先生,只要您一声号令,学生便带上几百个同窗去樊楼,非把那晏几道用唾沫给淹死!”

甘奇立马对蔡京肃然起敬,难怪,难怪你小子将来能平步青云,掌大宋十七年宰执。是个人才!

蔡京激动几番,见得甘奇一直微微在笑,有些不懂,问道:“先生,那学生去了?”

“去吧。”甘奇挥挥手。

“那学生真的就去了?先生可有什么要交代的?”蔡京又问,他不是不敢去,而是觉得甘奇应该要交代才是。

甘奇笑着点点头:“那就交代你两句。你去之后,就问他一件事。”

蔡京点头:“请先生示下!”

“附耳来。”

蔡京连忙把头凑了过去,甘奇耳语几句,说道:“去吧,也不用太多人,二三十个即可。”

“学生一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蔡京胸口拍得噼啪响,好似得了什么天大的差事,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甘奇又是笑着挥挥手。

蔡京转身,一跃而起,屁股冒烟而飞。

正好甘霸走了进来,一脸纳闷,问道:“大哥,这小子火急火燎干什么呢?”

甘奇笑道:“冲锋陷阵呢!”

甘霸哈哈大笑:“就这小子身板跟小鸡崽似的,铁甲都穿不动,上阵活不了半刻。不过,这小子倒是个机灵人,冲锋陷阵肯定不行,躲躲藏藏的说不定能活下来。”

甘奇听得甘霸之语,倒是有些意外,甘霸还真有点识人之明了,看人挺准。

“你来何事?”甘奇换了个话题。

“哦,大哥,我听人说有人在樊楼骂你,我准备带兄弟抄家伙,特来问大哥一语。”甘霸说了正事。

“你就歇着吧,樊楼里都是小鸡崽,经不住你一巴掌,蔡京去了就是。”甘奇答道。

“大哥,这小子能行吗?”甘霸有些怀疑。

“他自己去不行,但是我教了他一招,保准行。”

“那错不了,大哥锦囊妙计给了他,那准是行的。”

……

不得多久,蔡京已然带着四五十号人大摇大摆进了樊楼,甘奇说二三十号就够了,蔡京却多带了一倍。

才刚一进门,蔡京就是大喊:“晏几道在何处?甘相公门下,兴化蔡元长来也。”

小厮连连比手:“那把雅间,那边雅间。”

蔡京龙行虎步而入,左右一瞧,站在门口破口大骂的晏几道已然在视线之中,几步而去。

“晏几道,兴化蔡元长寻你对峙。”蔡京这一声喊,不为其他,就是要召集众多群众前来吃瓜。

晏几道立马转头去看,问道:“来人可是甘奇门下?”

“放肆,大胆!当朝相公,你也敢直呼大名,你这般人,不遵师长,不懂尊卑,不为人子!”蔡京也开骂了,这不在甘奇的锦囊妙计之内。

晏几道也立马进入状态了,不为人子,骂的是他先父晏殊晏相公,这还能忍?立马问了一句:“你可知我父是谁?你不问问这里的人,我父是何等人物?”

“你父是谁,我自然知晓,你父乃是晏相公,十四岁以神童入试,得太宗皇帝钦赐进士及第,曾经官拜平章事兼枢密使,封临淄公,诗词文章名扬天下,朝中上下门生遍布,人人敬仰。”蔡京答着。

“你既然知道我父是何人,你又岂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晏几道已然扬起了头。

蔡京铺垫了那么多,要开始发难了:“晏几道,我就问你一句,你考上进士了吗?”

晏几道愣了愣,颇为尴尬,左右看了看,答道:“你说此言何意?”

“晏几道,我再问你一句,你父晏相公十四岁,神童入试,太宗皇帝钦赐进士及第。你晏几道,考上进士了吗?”蔡京再说,这就是甘奇的锦囊妙计了。

“你……蔡元长,今日说甘奇,他甘奇倒行逆施,祸国殃民,你来说一说此事,你来辩个道理。”晏几道有些急了,请求对线。

“晏几道,我家甘相公,嘉佑四年状元及第,天下第一。你晏几道,考上进士了吗?”蔡京又道,甘奇的锦囊妙计,归根结底就一句话:你考上进士了吗?

“祸国殃民,天下何人不可说?难道没中进士,就不能说话了?”晏几道真急了。

“我家相公状元及第,你一个进士不第之辈,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刚好,我蔡元长也还没有进考,倒是与你说话正合适。”这属于蔡京自己发挥。

“你……进士有何难?那我是不想认真考而已,你问问这樊楼上下,谁人不知我晏几道诗词无双?”晏几道傲娇过了头,也是真急了。

在大宋朝,与其他时候不一样,并没有那种所谓归隐山林的文人大才,这是一个人人都追求读书做官的时代,魏晋之风早已远去的时代。别人考不上进士,并不很丢人,但是晏殊之子晏几道考不上进士,那就真丢人了。

“诗词无双?笑话,就论诗词,你也差我家先生十万八千里,还有我家苏师伯,也比你强了百倍。你既然想要议论朝政,那你就不要在樊楼之地大放厥词,不如去朝堂说给官家听。哦?你进士不第?见不到官家?那你还不去考个进士?入了朝堂,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在这里说,官家可听不见!”蔡京一边说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嘲。

晏几道看了看左右围观之人,一股恼怒直冲头顶,几步上前,开口大喝:“蔡元长,东华门外唱个名,有什么了不起?”

蔡京看了看左右:“东华门外唱名都不算什么?”

众人面色皆惊,这尼玛口气也太大了,这里这么多人,求神拜佛都求不上的事。

却听蔡京又道:“也是,对于你晏大才子而言,那自然不算什么。我们要入仕,那都得十几年寒窗苦读,你不同,你父乃是晏相公,虽然已故去了,但也余荫还在,这不,你就当官了,太常寺太祝。我要是有晏相公这般天下少有的父亲谆谆教导,别说考进士,状元我也考一个回来。唉……”

“你……你莫要……莫要对我父亲不敬,你……”晏几道面色憋红。

“我可没有不敬晏相公,我只是替晏相公叹息,晏相公何等人物?生个儿子竟然连进士都考不上,我还问你一句,你晏几道,考上进士了吗?令尊大人可是十四岁就中榜了!”蔡京这是坚决贯彻甘奇的指示,一直要问这句话。

晏几道是真被问得心虚了,左右看着众人的表情,似乎也能在众人的表情中看到什么,叹息?可惜?瞧不起?鄙夷?

也许还有羡慕,考不上进士,照样能做官,足够许多人羡慕了。

“蔡元长,我晏几道与你势不两立,你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与我,今日之仇,来日必报!”晏几道怒了。

蔡京也知道晏几道怒了,去也知道晏几道再如何怒也不会动手打人。蔡京又问:“我觉得你也该扪心自问一下,你考上进士了吗?只在父辈余荫讨营生,你对得起晏家门第吗?”

“小人,走狗,不足为伍。”晏几道要走,这么多目光之下,不走还能怎么样?不过面子还是要的,临走之前,还得说句话:“你且等着,待我稍一准备,东华门外唱个名,必教你蔡元长后悔今日!”

然后,晏几道转身就走。

蔡京哈哈大笑:“晏几道,圣人言,君子博学而日三省乎己,你也该每日三问,问自己,考上进士了吗?”

晏几道再也不回头,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蔡京笑着左右招手:“走,回去。”

蔡京有些急,得赶紧回去复命,还得绘声绘色讲一番。

蔡京在甘奇面前表演着,还被甘奇留下来吃了饭,心满意足回家去睡觉。

今夜回家睡觉的还有晏几道,他却是久久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又陡然惊醒,起身四顾,摸摸脑门,按一按太阳穴,耳边隐隐还听得蔡京的呼喊:“晏几道,你考上进士了吗?”

第五百九十二章 通敌叛国

日子又开始转凉,东京城外的温泉酒店再一次人满为患,作为大掌柜的张淑媛忙得直接住在了酒店里。

甘奇也寻了个空闲,享受起来温汤沐浴美人在怀的惬意。

春喜在一旁伺候着甘奇泡温泉,端茶递水,还有存下来的瓜果,冬天最方便吃到的就是桔子,因为桔子耐存。

剥开几瓣,一瓣一瓣塞进甘奇的口中。

甘奇不经意转头看一眼,问起一起泡温泉的张淑媛:“春喜今年多大了?”

张淑媛答道:“不小了,早已过了许人家的年纪。”

甘奇问这句话,就是猛然发现春喜不小了,再也不是那个青涩的黄毛丫头,便又道:“那该赶紧了,免得到时候官府来查问。”

“宰相家的丫头,哪里会有官府来查问?”张淑媛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又道:“不如官人你问问她自己。”

甘奇转头问道:“春喜,你可有看上哪户人家的小子?”

却见春喜立马低头在摇:“奴婢不要嫁人。”

“怎么能不嫁人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得嫁人,不嫁人官府可要管的,到时候拿你下狱去。”甘奇对于这条法律其实还是在内心里支持的,虽然这条法律的管辖力并不很强,不过也正好,想要人口增长,就得这么干。

如今的甘奇,是更愿意看到人口增长的,人口增长,就意味着有足够的移民能力,且不说什么海外,就说西域,乃至草原,辽东,有的是地盘,就是没人。

这大宋朝,得拼命生,生个三四亿,暂时就差不多了。辽东可也是大粮仓,不是贫瘠地。更何况还有台湾岛,还有海南岛,甚至还有吕宋爪哇之地,都是产粮的好地方。

现在就得生,不能等到地盘稳定了再临时生,现在生,就是为以后做准备的,这是相辅相成的,人口起来的,就逼着朝廷要去开疆拓土,有了疆土,又激励百姓多生。

甘奇大喇喇这么一说,张淑媛已然在摇头,那春喜更是眼泪都要下来了:“奴婢不嫁人,奴婢不要离开姐姐,奴婢更不想离开甘府。”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甘府自然是你的娘家,但是也没有姑娘在娘家过一辈子的,这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甘奇依旧这么大喇喇。

只见春喜捂着脸,嘤嘤几声,竟然跑开了。

甘奇不解,还说道:“你看她,我哪一句说得不对了?”

张淑媛叹息着:“官人说得都对,就是不懂女儿家心思。”

“她要是看上谁了,直说嘛,若是身份不配觉得自卑,那我也有办法,大不了收她做个妹妹,让她姓了甘,这般便是进士也配得上。”甘奇自顾自说着。

张淑媛自顾自叹着气,拿过布巾,给甘奇慢慢搓着背。

甘奇看着张淑媛的模样,陡然间好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问道:“这妮子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张淑媛还是叹息。

甘奇懂了:“这……”

甘奇又转头看向屋内,看那小姑娘忙前忙后的背影,说道:“不妥吧?”

“官人若是觉得不妥,那奴家去与她说就是。”张淑媛答着。

“妥不妥的……我也不好说,这事……缓一缓……”甘奇结结巴巴几语,态度有些奇怪。

张淑媛笑了,搓背的力气都加大了一些,口中说道:“官人这背啊,永远都搓得泥滚滚的,倒也不知是哪里沾染了这么多泥垢……”

“这不是泥垢,这是角质……”

夜,甘奇享受着惬意的日子。

东京北边官道之上,散落着几百号军汉,正打马在大小道路上巡视着。

几辆车架从北边往南来,日夜兼程,带着重要的差事往东京复命。

走着走着,便被军汉拦个正着,只见一队骑兵瞬间把车架围了起来,领头之人大喊:“京畿禁军巡视,何人夜半行路?”

一人从车架里下来,拱手开口:“小人乃是富老相公亲信,行的是朝廷的密差,从辽国上京而回,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嘿,终于等到你了,找的就是你们,都下车,下车下车!”军汉头领已然喜笑颜开,这条路上他们是日夜盘查,已然六七日了,终于把正主给等来了。

从车架下来的那人立马激动起来:“慢,我这里有朝廷的公文,诸位看一看,当真是朝廷密差,富相公的差事,尔等可不能僭越了,怕是吃罪不起。”

却见那军汉已然不耐烦,直接下马,左右一招人,军汉们便上前,几个车架里,十几个人,都给拉了下来。

“你们这些军汉当真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要吃罪的,你们……”

“去你娘的!”

军汉已然抬脚就踢,踢倒那人,又再上前,在那人身上摸来摸去,口中还问:“书信呢?”

“事关重大,你们一个个都要掉脑袋……”

“闭嘴!”大巴掌呼下,军汉终于在他身上搜出了贴身保管的书信。

军汉拿到书信,也不打开,而是又走向车架,几个车架里都有箱子,箱子落了大锁,便是噼里啪啦一通砸。

打开一看,金晃晃银灿灿。

“把人都绑了,东西看好,带回去。”军汉头领面露喜色,幸不辱命,差事成了。

待得众人带着车架到得东京城外,天色刚亮,城门慢慢打开,一队骑兵飞奔而入,直去枢密院。

不得片刻,甘霸从枢密院亲自打马飞奔往南出城。

甘相公在温泉酒店,还没有醒,就听春喜在门外喊:“相公,八叔来了,说是有紧急之事。”

温柔乡里的甘奇,百万分不情愿回了一句:“让呆霸在大堂雅间等候着,我片刻就来。”

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昨夜劳累半夜,今天想多睡一会都不行。甘奇一边埋怨着,一边起床,张淑媛也只得爬起来给甘奇穿戴。

甘奇打着哈欠来见甘霸,甘霸已然递上了书信:“大哥,昨夜劫的,五辆车,金银之物无数。”

甘奇接过书信,拆开一看,辽国刘六符写给富弼的,开篇与富弼叙旧,说昔日在辽国时候两人的一些故事,这是为了拉近感情。

接着写辽国新皇已然临时登基了,看到这里,甘奇说道:“没想到是真的,耶律洪基还真死在了乱军之中,出人意料啊……”

甘奇之语,少了一些惊喜,多的是一些惆怅之感。

“大哥,咱们真在大同把辽国皇帝给杀了?他娘的,不早说,晚了晚了,怕是尸体都成白骨了,这么大的功劳,硬是错过了……”甘霸只觉得可惜,是真可惜,若是当时就把耶律洪基的尸体带回东京,那该是何等的威势?

甘奇不言,接着往下看,辽皇到底死没死的事情,甘奇其实并不那么在意,就像甘霸说的,消息来得有些晚,不过也是好消息。但是甘奇更在意的是接下来的内容。

接下来,刘六符又在信中与富弼叙旧,说富弼昔日在中京城谈判求和之事,刘六符明里暗里也在说是他前前后后给富弼帮忙,才让皇帝与朝廷答应增加岁币而退兵罢战的事情。

说这事,显然就是有求与富弼,先把之前的恩情暗示一番,接下来就要求富弼办写事情了。只是日月轮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轮到刘六符让富弼帮着辽国求和罢战了。

说白了就是让富弼在朝廷里多多劝和,信文说到这里,便开始直白了,说昔日富弼求他刘六符的时候,给了十万贯的钱,今日十倍奉还,给富弼送来了一百万贯的财物。只求富弼一定要大宋朝廷不要再让甘奇轻易发兵往北。

看到这里,甘奇看出了一些眉目,显然是刘六符知道富弼与甘奇有过节,否则刘六符也不会这么直白说出这种话语。

但是疑问又来了,刘六符怎么知道富弼与甘奇有过节?

接下来的信文,果真印证了这一点,刘六符说关于富弼问的关于大定府战局之事,他详细去打听一番。

然后把之前大定府之战的过程与细节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甘奇大军,如何在大定府之北击溃的辽国援军,又是如何让草原各部人马打头阵,如何用火炮击垮城墙,又在大定府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

整个过程,在辽国人看起来,那都不存在什么困难,甚至甘奇麾下的兵马,几乎都没有什么损失……

甘奇看到这里,明白了,富弼去信刘六符,还问了这事。问这事是为何?这不明摆着就是要用这事情来攻讦甘奇吗?最后刘六符还写上了“叩首大拜,遥祝富相公大事必成,再拜!”。

什么大事?扳倒甘奇的大事?

这还真是有来有往,有些事情不能多想。

富弼出使辽国,用钱的方式换去辽国退兵。待得富弼回到了大宋,立马成了功臣,成了一言能顶百万兵的人物。但是其中过程,不难想象,富弼自己说自己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说服了辽人。

这怎么可能?你去求人,求人家不要揍你,求人家不要割你的地,你还在人家面前牛逼哄哄的?

你不得卑躬屈膝?就算不会真的卑躬屈膝去求,那至少也该是好言好语,好生劝说,低眉顺眼,富弼一个人说不成,还得去收买辽国的汉臣,帮让说话。这个过程,怎么可能是那么荣耀加身的?

如今人家也来求你了,出手就是一百万贯,知道你富弼与甘奇有仇怨,出手就是一百万贯,只求几年喘息之机。

得,甘奇把信叠好,口中只道:“成了!”

甘霸也高兴:“大哥,终于成了,成了就好。”

“事不宜迟,把昨夜拿的人,劫的财物都带上,随我进宫面圣。”甘奇就等今日了,他甚至有一些预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预料。

辽国如今是危在旦夕,大宋又到了秋粮收割的时候,粮食一到,辽人都猜测甘奇会再起大军,想要一举灭国。

这猜测是正常的,若是辽宋局势调换一下,辽人也会这么做。

所以,辽人必然想方设法求和,富弼这么去联系辽人,辽人岂能不用上这条求和之路?既然求和,岂能不与富弼说好话、给好处?

不过甘奇之前倒也没有想到辽人会给富弼这么大的好处,当真是礼尚往来啊。

里通外国,通敌大罪。

成了。

还要加一条,构陷宰相。

这信甘奇也不藏着掖着,是非黑白,皆在人言,辽人是敌人,他们作为失败方,对于战争的观感与话语不重要,仗打得难不难,军中缺不缺粮,那都是自己人说了算的。再多问,那就是甘相公临危不乱,一人稳住了大局。

不藏着掖着,更显得甘奇光明磊落。

反正,富弼就是勾结敌人,欲意构陷忠良。

甘霸去提人与财务,甘奇回家换上一身紫色朝服,显得严肃郑重。

甘奇先到左掖门,稍稍等一下甘霸,也等护卫与太监去通禀。

不得多久,十几个人,五大车财物,跟着甘奇直入垂拱大殿。

甘奇也不多言,进殿之后,便是跪拜在地。

这一跪,皇帝赵顼都愣了愣,连忙从高台下来扶:“甘相这是为何啊?”

甘奇也不起,直接拿出信件:“陛下请看!”

赵顼疑惑着打开书信,慢慢看,慢慢皱眉……

“这……”赵顼看了看甘奇,又看了看书信,再问:“甘相,可是当真?”

甘奇开口:“陛下,门外,人证物证皆在。十几个人,皆是富相几十年亲信,其中还有富相家中子侄,如此秘密之事,也不可能派旁人。百万贯的财物,也在殿外。还请陛下亲自审问!”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他富弼与辽人关系这么好?一百万贯,辽人这般大方?最后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要说甘相有欺君之罪?”赵顼有些不能理解,却已有些相信。

“陛下,辽人已然是困兽之斗,狗急跳墙,不过就是想要几年喘息之机,所以才如此大方来贿赂富相,至于其后之言,想来是富相故意问的辽人,辽人才如此事无巨细答复。”甘奇直接说出心中猜测。

“把人都带进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们。”赵顼已然有怒,他虽然对富弼不爽,但是如何也想象不到富弼真会做那叛国通敌之事,如果真是如此,赵顼怕是要气出高血压来。

说完话语,赵顼扶起甘奇,转身走上高台落座。

十几个富弼亲信已然进来,他们显然知道自己在哪里,看得一眼,立马跪拜磕头大哭:“陛下,小人不知哪里有罪啊,小人行的可是密差,是我家主人得了陛下的吩咐才派我等去辽国打听消息的,小人……”

“朕问你,去辽国可是见了刘六符?”赵顼已然开口。

“回禀陛下,小人可未曾泄露过一点行踪,便是见那刘六符也是悄悄摸摸而去,那书信更是不曾泄露给任何一人看过,小人也从未看过那书信啊。小人行事谨慎非常,不敢僭越半分。”显然这人是没有搞清楚问题所在,只以为被抓来见皇帝,是因为自己办差的问题。

赵顼沉默了片刻,又问:“辽人这钱,你们怎么敢随意往回带?”

“陛下,非是小人要往回带,是那刘六符千方百计让小人带回来的,小人心想,反正是辽狗的钱,带回来交给朝廷,也算是大功一件啊。那刘六符还说,这么多年来,都是咱们大宋给辽狗送钱,而今返还一些,也是应该。小人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便带回来了。小人行事谨慎非常,从不曾有一点懈怠,还请陛下明鉴。”

赵顼点着头,叹着气,摆手:“带出去,叫司马光带御史与差人来把这些人带走,带到御史台严加调查审问,另着大理寺、刑部,三堂会审。”

李宪已然飞奔而出,甘霸也带着十几人出门而去。

还听得呼喊:“陛下,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

门外已然起了踢打呼呵之声。

大殿之内,赵顼又慢慢走下高台,深沉说道:“甘相啊……朕不是不知道哪些所谓的明争暗斗,却也从未想过因为朝堂上的争斗,真的有人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甘奇不言。

“难怪,难怪之前粮饷之事,富相公会那般阻挠,为了争斗,不惜十几万大军的性命,不惜让国家陷入危机,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赵顼是感情上有些不能接受,三朝老臣,叛国通敌?

“陛下,兴许是臣的过错,不该年少轻狂之时得罪了富相公。”甘奇如此说着,当真一脸的懊悔。

“唉……何为大局?再如何争斗,难道他富弼不知道大局为重吗?”赵顼真要起高血压了。

“陛下……”

“他还想构陷你,你看看书信最后,他想构陷你欺君……”赵顼又道。

甘奇利用了赵顼的信任,利用了自己这么多年挣来的名声。但是甘奇丝毫不感到愧疚,只道:“陛下息怒,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呢,还待三堂会审。”

“对,好好审,看看富弼是不是早就收过辽人的钱了。下旨,着御史台把富弼也拿了,派人搜查他的宅邸!”赵顼已然怒不可遏。

作为一个皇帝,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种事情更让人气愤的?

第五百九十三章 富相公,去御史台吗?

圣旨在政事堂草拟,在皇帝那里盖印章,又到政事堂审核,接着立马发给了司马光。

司马光看到圣旨,人都傻了,忽然要拿富弼下狱受审,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立马去拿人,而是立马去见皇帝,他要搞清楚所有的事情原委,甚至他还觉得其中肯定要问题,有去做一番据理力争的意思。

也是这大宋朝,没有这么办事的,忽然就要拿平章事下狱,这也太侮辱人格了,何况还是三朝老臣,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那人蹲大狱……

甘奇显然也知道司马光会必然会先去见皇帝,所以他倒也直接又入了宫,等着司马光来。

因为拿人虽然简单,但是这件事情,却必须司马光去做,这其中的门道,甘奇是想得清清楚楚。

通敌叛国这种罪名,不能直接出自甘奇之手,必须要御史台来定,不仅要御史台定,还得三堂会审,让所有的御史、刑部以及大理寺的官员好好审个清楚明白,这样就与甘奇没有关系了。

否则这件事情可能会引起一场大乱,文人聚集闹事的事情,并非甘奇的专利,别人也是可以做出来的。

所以一定不能给出那个借口。

以前的甘奇,属于“弱势群体”,而今的甘奇,属于“强势群体”。随着甘奇一步一步按照心中所想对这个国家进行改革的时候,甘奇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就会越来越向是一个手握大权的“坏人”。

在很多不明就里的人心中,甘奇会成为一个大boss。

所以甘奇要尽量避免自己与其他文人形成太多的对立面。

所以,这就是司马光存在的意义。

司马光,不能倒。

司马光,得一直站着。

甚至甘奇还得尽量维护司马光,让他站得笔直坚挺。

所以,甘奇得忽悠司马光,想尽办法忽悠司马光。

当司马光看到甘奇给出的这些证据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惊骇,而是问甘奇:“甘相是如何获得这些东西的?”

显然,司马光与甘奇,并非一条心,第一反应还是怀疑甘奇的。

这个问题,皇帝赵顼都没有问,司马光还是问了。

甘奇倒也不着急,而是答道:“这些东西并非我得到的,而是京畿的巡防队伍得到的,只是第一时间呈到了枢密院,所以我就得到了。”

司马光还是有疑问:“缘何京畿巡防之人会拦截富相公的亲信?”

甘奇又答:“听那指挥使言,说大半夜的,这一队人,五辆大车,在路上飞奔,看起来就不对劲,拦截一问,说是官家密差,所以那指挥使不明就里,有些不信,上车一看,百多万贯的财物,惊骇不已,就带回军中,那军将不敢随意处置,第二日大早就报到了枢密院。枢密院之人又快马寻我去看,我就把书信打开看了。”

司马光微微点头,觉得这么说也说得过去,又道:“那些人当真都是富相公的亲信?”

甘奇摇着头:“我也不敢确信,这不,叫司马中丞来,就是审理此事的,想来司马中丞必能调查清楚。”

甘奇聪明得紧,他不管了,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富弼的亲信,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调查不出来,甘奇也不会再亲自下场去说什么。

一切让别人来,让别人说。

甘奇不会再管了,富弼这一回,管他定个什么罪,反正这些事情的观感在这里,就算定不了富弼通敌卖国,甘奇也不在乎,因为就这件事情的观感,足矣让富弼滚蛋了。

司马光虽然有些信了甘奇的话语,却心中还是留了一手,试探问道:“甘相公可有什么交代下官的吗?”

司马光这话,问得极其高明。他就想看看甘奇有什么交代,如果甘奇交代一定要把富弼严查严办,司马光便会知道其中肯定还有隐秘。

但是甘奇并没有说出要让司马光把富弼严查严办,而是答道:“司马中丞负责此事,我便也无甚交代,此事我只是经手了一下,却也不知其中详细,一切内情,还有待司马中丞去调查个水落石出。真要说起来,我倒是也对富相公通敌叛国之事难以接受,毕竟富相公乃是三朝老臣,在我向来,他应当不至于去做这种事情。唉……”

甘奇说着,还有一些悲伤之感。这种时候,与其去给司马光灌输什么看法,不如让司马光自己去发现。因为此时甘奇越是灌输,司马光反倒越是不信,只待司马光自己去审,自己去猜,猜到什么怀疑,司马光反倒会对自己深信不疑。

司马光彻底放心下来了,便是知道这件事真的与甘相公没有什么关系了。

司马光大拜一礼:“陛下,臣一定会把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赵顼点着头:“速速去办,不可冤枉了一个好人,更不可放过一个坏人。”

“遵旨!”司马光已然出门而去,出门之后,他再把信件打开看了看,心中才猛起了震惊。

这信件里说明了四件事,第一,富弼与刘六符关系匪浅。第二,刘六符想用大笔钱财买通富弼,以阻止大宋再起战端。第三,刘六符知道富弼与甘奇有仇怨。第四,富弼想通过刘六符拿到甘奇的把柄。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看出这四件事,司马光已然大皱眉头,就凭这四件事,富弼就有罪了。因为国内的政治争端,去找敌国的人帮忙,这就是罪,谁看到这种事情,心中都会愤怒。

司马光把信纸捏了捏,又叹了口气,加快步伐而出。这回又有得忙了,三堂会审,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还会外加谏院听审。

这么大的场面,很久没有了。

另外一边,甘奇却没有急着走。

赵顼问道:“甘相为何不直言心中所想?那富弼如此构陷于你,何必还在司马光这里给富弼说项?”

甘奇答道:“陛下,臣只是不想让人觉得臣是公报私仇,此事到得御史台那边,便与臣再也没有关系了,臣也不会再主动去问了。”

“唉……甘相处事,朕心中也是佩服的。想来,朕这个皇帝也该向甘相多学学,以后当少一些感情用事。朕还是太年轻了……”赵顼,真是个聪明人。

对于聪明人,打交道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千万不要试图真的去藏着掖着,越是藏着掖着,聪明人越是能感觉到,那么就越是会多想多猜,疑心大起。

“陛下将来,必是一代明君。”甘奇夸了赵顼一语。

赵顼略有欣喜,却还是说道:“朕还差得远……”

“陛下切不可妄自菲薄,臣在十九岁之时,还没有陛下这等见识。”甘奇这是鼓励皇帝,他是真不想让皇帝有丝毫的不自信,因为人一旦不自信,就会自卑,自卑就会多疑。

赵顼得一直保持自信,自信自己不必任何人傻,那甘奇日子就会好过。一旦赵顼哪一天总觉得自己不行,觉得自己智慧不够,那就要出大问题。因为那时,赵顼就总会觉得大权在握之人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猜不透、把握不住的心思,乃至于阴谋。

甘奇如今,对于赵顼的关系上,也有了很不一样的认知。

已然到得如今,上对皇帝,下对文人群体,中间对那些大臣,甘奇都是谨慎小心,关系处理上,都是思前想后。

历史是一面镜子,历史上曾经有人与甘奇如今的处境很像,那个人叫作王莽。

西汉的王莽,也如甘奇如今一样大权在握,也如甘奇一样追随者众多,也像甘奇一样想要改革天下,思想极其先进。

甚至王莽一度已然成功了,也登基称帝了,但最后面对天下的反扑,还是功败垂成。

甘奇最怕的就是自己也会是王莽最后的结局。

所以甘奇,要做的就是比王莽更加小心谨慎,充分吸取王莽的经验教训,不能真的觉得只要改革是进步的,就会真的受到无数人的支持,就真的会高枕无忧。

而是应该想,只要改革,就会得罪人,就会被人反对,就会有人想方设法团结起来把你打倒。

富弼宅邸,无数衙差冲了进去,却又一个个畏畏缩缩不敢办差,因为富弼就站在堂前,正在呵斥左右:“尔等岂敢如此无礼?老夫堂堂宰相,岂能让尔等造次?不论何事,容得老夫先去面圣,尔等赶紧滚出去!”

衙差们低头退后,带队的御史一脸的无奈,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解释:“富相公,非是下官要与您老为难,实乃是圣旨下来了,不得不为。”

“那老夫也得去面圣,尔等且都回去,待老夫穿戴整齐,面圣了再说。”富弼还真愤怒了,他是真不信那小皇帝敢这么对他,仁宗他都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仁宗的孙子辈,竟然还敢如此无礼?

此时富弼家宅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少,却也都是一脸的不解,显然谁也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这宅子里住的可是富弼,这不符合逻辑,不论多大年纪的老头,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哪里有衙差要拿宰相下狱的事情?

想来不得多久,这事情便会传遍东京城,也会言论四出,满城风雨。

“富相公,圣旨下来了,下官着实为难,还请富相公移步到御史台,下官一定不会让富相公受得什么委屈的,到时候笔墨伺候,让富相公上书,若是陛下召见,下官一定立马安排车架送富相公去……”干这差事的御史,也是倒霉催的。

富弼更是盛怒非常,呵斥道:“你让司马光来见我,当真岂有此理,老夫要面圣,少得与你啰嗦。”

说完,富弼不管不顾,回头就入了厢房,当真去穿戴了,还吩咐人去备车。

把一众御史台之人急得是团团转,对富弼无礼,他们也不敢。

好在,此时司马光来了,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因为他来了也要面对这种尴尬。但是在御史台等了一会之后,司马光还是来了,便是知道他不来,旁人更办不了这差事。

富弼穿戴而出,也穿了一身紫色朝服,象征着他尊崇无比的地位。

司马光上前作礼。

“你来了?当真岂有此理,到底是何人在陛下面前构陷老夫?老夫要到陛下面前说个清楚明白,且看看何人能拿老夫怎么样?不就是甘奇吗?老夫一辈子坐得直行得正,岂能被这等宵小欺辱了?”富弼边说着,边往外走,也没有一个衙差敢来拦他。

却是司马光答了一语:“富相公,陛下不见你。”

这一句话,让富弼脚步一停:“陛下岂能不见我?”

“富相公,陛下真不会见你。”司马光又答。

富弼又怒又笑,他想说一句皇帝岂敢不见我,却又收住了,因为这句话僭越太甚。他看了看司马光,说道:“你当真要拿老夫下狱?”

“皇差钦命,不敢不从。”司马光依旧拱手。

“是何罪名?”富弼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罪名,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

“通敌叛国之罪。”司马光人是躬身的,但是话音义正辞严。

富弼已然大笑:“他甘奇,自作聪明啊,这般事情,天下谁人会信?这般罪名,岂能安在老夫身上?他甘奇,急了,着急了,行了昏招……”

富弼真的在笑,也如话语所言,他真的觉得甘奇着急了,着急之下做傻事了。有些事情,福祸相依。

本来富弼还是着急愤怒的,陡然他不怒了。为什么?

甘奇构陷他富弼通敌叛国?

这事情,得让甘奇做,想让他富弼下狱受辱,得让甘奇做成了。让这天下人看看,看看这位甘相公是如何构陷忠良的,看看这位甘相公是如何声名扫地的。

富弼知道,自己从未通敌叛国。

富弼也知道,甘奇不可能一手遮天,这大宋朝,就没有人能一手遮天。甚至甘奇,连面前这个司马光都遮不住,还谈什么一手遮天?

这大宋朝,是文人士大夫的大宋朝,是君子的大宋朝!

司马光问了一语:“富相公,去御史台吗?”

“去,就去御史台,稍等片刻。”富弼答着,转头又往宅内而去。

去干嘛?去换衣服,换一件麻布白衣,再弄一个披头散发,出来还得戴枷锁。

苦肉计,谁不会?

让天下文人都看看,看看当朝宰相是如何欺辱一个三朝元老的。只待他富弼从御史台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是天下人让甘奇下野之时。

富弼出来了,开口:“枷锁上来吧。”

“富相公,不必了。”司马光答道。

“既然戴罪,岂能不披枷带锁?来,不上枷锁,那老夫就是无罪,便不去御史台受审了。”富弼话语铿锵有力。

司马光想了一想,点头:“来人,给富相公上枷锁。”

老头富弼,带着枷锁,龙行虎步而出,大义凛然看着门外众人,慢慢走上车架。

司马光在后,转头吩咐:“宅内所有人,一个也不准放走,全部带回羁押待审。”

这事,得弄个清楚明白,那些人时不时富弼的亲信,就是第一步,这调查的第一步,就是认人,所以这富府之内,所有人都得带回,还要把与富府有生意往来的人,富府周边邻里,全部调查一遍,配合指认。

第五百九十四章 你得帮我办件事

司马光在忙着,甘奇也在忙。

如今富弼下狱了,司马光也被这件事情缠着了。甘奇要正式开始田税改革,摊丁入亩,把所有的农业税全部并入土地之中。

京畿为试点,首先开始进行。详细的计划书,操作流程,甘奇已然写得极其完整,至于具体实际操作上的问题,那就得一边干一边完善。

当甘奇在朝堂上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开口反对。

朝中这种反应,又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甘奇这个时候开始推行田税改革,便是想着趁热打铁,刚把富弼送进牢里去,威势正隆,立马推行田税改革,也就是想阻力小一点。

但是完全没有一人出来说话,这也出乎了甘奇的意料。

摊丁入亩这件事情,明摆着就是动了士族阶级的利益,因为天下的土地,主要都在士族阶级手上。所有的农业税人头税,乃至徭役,都归到土地里去了,显然就是要地主们多缴税。

而那些没有土地的佃户们,从此就不用缴税了。

再把田租做一个硬性的底线规定,赋税之事,主要的大头几乎就都压在了地主士族的头上,然后就是少数一些富农阶级。

满朝文武,都是有产阶级,都是地主,甘奇这个政策一推行,这些人每年缴税的数目几乎都要翻倍。

但是真就没有一人出来说一句话语。

赵顼倒是聪明,已然开口:“既然诸卿皆无异议,那便按照甘相之法推行变法,从此,天下摊丁入亩,以土地为缴税依据,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京畿先行。”

所谓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个承诺看起来有点厉害,其实也就是摊丁入亩带来的好处,就是说以后不论生出多少人口,朝廷永远不加赋税。因为再也没有了人头税,税收永远找地主。

赵顼显然早就明白其中道理,甘奇在公开这项改革的时候,也早已与赵顼商量得非常详细。

就这一条法律改革,足以解决大宋朝大部分的造反之事,也能减少很大一部分的行政成本,还能收拢民心,把朝廷与底层百姓的关系拉近,更使朝廷再也不必站在百姓的对立面上,再也不用因为收人头税去得罪老百姓。

众人依旧皆是不言,却是内心之中,大小想法层出不穷。

这位年轻的甘相公要这么干,于朝廷而言,自然好处无数。但是……

无数人心中,都有这个但是。

但是,地主们能愿意吗?地主是谁?地主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就是士族,就是读书人的家庭。

甘相公这一举,把天下读书人都得罪了。

许多人心中想,也好,终归都给得罪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在朝堂上说什么了。

就看着事情,怎么推行得下去……

就看看地方上,到时候要乱成什么样,也看看这位甘相公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甘奇也在担忧这个问题,这事情,怎么具体在地方上推行下去?

不过有一点,甘奇身后,站着皇帝,这是皇帝的命令。

京畿先行,开封府,郑州,河南府,汝州,邓州,蔡州,陈州,颍州,唐州,锦州,襄州,均州,房州,随州,信阳军。

这就是京畿了。

怎么推行下去?

土法炼钢。

换,他妈的全部换,知州知府,全部换了,换成自己人。

甘奇这回是豁出去了,必须办成。

换上去的人,既是积累经验,也是培养人才,京畿做成功了,就得给许多人升官了,再调到天下各地去,继续干。

改革,就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换之前,甘奇还得开个干部培训班,好好培训一下这一帮干部们。

不用说,蔡确李定,陈翰,冯子鱼,孔子祥,秦观,黄庭坚……

马上要开科举了,蔡京也肯定要中的,甘奇门下书院里,总也要再中七八个人,这些小年轻,都弄到京畿各个州府之下去当知县,还得再从新科进士里发掘一批人去最基础,去之前都得上干部培训班。

甘奇这么干,是充分吸取了历史上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上下脱节,王安石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地方上实施不了,贯彻不下去。

甘奇自然得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那就是一批一批的培训干部,然后让这些领会了甘相公改革精神的干部下地方去。

干得好的升官,再去外地接着干,干不好的滚蛋,一辈子当个编修文员。

这种时候,就得来硬手段了,多大能力,多大压力,多大责任。

甘奇要开始真正的一言堂。

甘奇就喜欢如今这朝堂里没人说话的氛围,有什么想法,都憋着。

为了敲打满朝文武,甘奇还故意发问:“司马中丞,不知富相公之事调查得如何了?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也不要太为难富相公了,早早把富相公放回去,朝堂上有富相公坐镇,我行这变法之事,也有人问一问。”

甘奇这话说出,就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让这些人知道,如今甘相公是不能得罪的。

倒是司马光没有多想,他还真以为富弼之事与甘奇无关,便答道:“回禀甘相,下官已然把人员指认清楚了,那些人皆是富相心腹不假,许多还沾亲带故。审问之下,那些人也招了一些事情,那百万贯的财物,便是刘六符送与富相公的,不过富相公说他不知此事,知晓了也不会收,富相公一口咬定,他从未通敌卖国。”

甘奇又道:“我倒也不信富相公会通敌卖国,司马中丞可要秉公执法,莫要弄一些莫须有之事,早早把富相公放出来吧。”

司马光点着头:“通敌卖国之罪甚大,下官谨慎非常,但是……”

通敌卖国,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司马光显然也不敢随意给富弼定这么大的罪。

“有话直说。”甘奇说道。

“但是……富相公把朝廷之事与敌国……”司马光还没有想好这事该怎么定性,也是不好定性,想得一想,看了看众人,又道:“想来诸位也都知晓了那书信的内容,富相公那般做派……下官以为,着实不该,当也是罪。”

司马光一直把话语说得谨慎小心,也在保持自己的不偏不倚,如今富弼之事,早已满城风雨,甚至富弼的书信,都登上的京华时报。

民间百姓骂声震天,朝廷官员也多觉得富弼不该如此行事,朝廷内部斗争,却去搬敌国之人来帮忙,这事情太过恶劣了。

至于富弼到底有没有收辽人的钱,帮着辽人苟延残喘,这倒不是重点。

却是司马光话语谨慎,皇帝赵顼却不乐意了,直接开口:“既然调查清楚那些人皆是富弼亲信,此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三堂过审,定下罪名,依法办理!”

赵顼,显然记仇,记着富弼不把他当回事的仇,记着富弼不听他的话的仇。有了这么好的借口,就得给富弼一点颜色瞧瞧。

一个有抱负的年轻皇帝,是不能得罪的,更不能得罪之后还露出破绽。

若是富弼不得罪赵顼,赵顼也不至于如此不念旧情分。

司马光直谏:“陛下,万不可如此轻易定夺。富相公乃三朝老臣,若是真定一个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怕是……”

“怕是什么?他做得,还罪他不得?”赵顼气愤说道,说起富弼,他就来气。

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富弼就是不听他这个皇帝的安排,就是要倚老卖老,如今还有什么情分可讲?

司马光倒也不听皇帝的,答道:“陛下,还得三堂会审之后,让臣与大理寺刑部谏院诸多同僚商议之后,再来禀报。”

司马光也刚,富弼是要获罪的,但是满门抄斩,那得谨慎又谨慎。

赵顼也来气,皇帝当得是真憋屈,只能说道:“好好审,莫要有任何偏袒。”

“遵旨!”司马光躬身。

“有事再奏,无事退朝。”赵顼一脸不快,却也没人怕他,至少司马光是不怕他,也就只有闷闷不乐了。

退朝了。

甘奇往政事堂而去,却有一人跟着甘奇往政事堂而来。

只等甘奇回到班房落座,门外就传来声音:“相公,三司冯相公请见。”

甘奇并不意外,只道:“请进来。”

冯京立马入得班房,转头还把门给关上了。

再看冯京,竟然双膝一跪,一头磕在了地上。

甘奇连忙起身去扶:“当世兄,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如何等得起你如此大拜,折煞人也。”

“只求甘相公留我岳父一条生路啊!”冯京已然涕泪俱下。

甘奇知道冯京来找,必然就是此事,朝堂上的局势,冯京看得一清二楚。皇帝的态度已然明朗,此时不来求甘奇,富家上下,怕是难有活口。

虽然司马光谨慎,但是谨慎归谨慎,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司马光必然也是秉公的。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甘奇的态度,甘奇若是想要富弼死,富弼哪里还会有生路?再来一百个司马光,富弼也活不了。

甘奇扶起冯京,慢慢说道:“当世兄,你知晓的,我不是那般的人。”

“我知晓,我知晓,我就是知晓甘相公不是那般的人,所以才来求甘相公,能救我岳父一家老小的,也唯有甘相公了,陛下也会听你的劝……”冯京有些乱了方寸,那上下百十口人命,这么多年下来,都是他的亲人,他自己是江夏人,在这京城里一直靠着富家,这个时候岂能不帮手?

“唉……当世兄还是信不过我,以为我真要富相公的命?当世兄可是以为适才在朝堂上我说的话语,皆是虚言?”甘奇反问一句。

倒也真说中了冯京的心思,冯京就是怕甘奇要富弼的命,其实皇帝要富弼的命,还有转圜的余地,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的那些人,大多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只要不能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终究难定下满门抄斩的死罪。

怕就怕甘奇要富弼的命,那富弼真的就难逃此劫了。

冯京听得甘奇这么说,立马问道:“甘相公当真未想过要我岳父大人的命?”

看来,甘奇在冯京心中,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

甘奇这么多年的行事风格,冯京是看在眼里的,能亲手刺杀文彦博的甘奇,已然就不是心地善良之辈。

到得如今,甘奇的那些人设,对于普通人而言,对于朝堂之外的人而言,是骗得过去的。但是对于朝堂那些人精来说,其实早已心照不宣明明白白。

这才是今日朝堂上无人说话的真正原因。甘奇,让人怕了!

冯京岂能不知甘奇的手段?

不过冯京今日之语,也提醒了甘奇,提醒甘奇每天在人前的装模作样可以少一点了,锋芒毕露可以多一点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也就没有必要在说什么聊斋了。

让人怕,倒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甘奇点着头,沉默了片刻,才认真说道:“我不杀他。”

冯京已然大喜,躬身再拜:“谢甘相公大恩!”

“当世兄,你得帮我办件事。”甘奇直白了。

“但凭相公吩咐。”冯京哪里还能不愿?甚至还觉得心安不少,只要甘奇开口,那这事才真的定妥了,富弼才真的活了。

“如今你在三司,我还想你把开封府兼了,以往你就在开封府,如今你兼了开封府,把田赋变法之事办妥!”

甘奇缺人用,开封府又是天下中心,还是龙盘虎踞之地,满大街的龙虎,城外无数的良田,皆是这些达官显贵的产业,开封府的变革是阻力最大的。

所以要有一个人去冲锋陷阵,丈量清查所有的田亩数据,每一家每一户把税收到位,还要监察各家对于佃户田租的收取数额,这都是强硬的事情。

需要一个有经验有手段有智慧的人去做,冯京正好。还有一点,那就是冯京不算甘党。

冯京听得是这事,面带犹豫,却又咬了咬牙:“甘相公,摊丁入亩之事,利国利民,不论其中有多少艰难险阻,下官也定然把此事办成。”

“好,你也不必担心,富相公这相公之名怕是没有了,但是这命,一定在。”甘奇与冯京再也不弄那些虚的了。

“拜谢甘相公!”冯京又拜。

“你去御史台见见富相公吧,也算安慰。”甘奇把这人情卖到底了,让冯京去见富弼,一来是让冯京去劝劝富弼,老老实实的,不要跳了。

二来是把这个情分彻底卖个冯京,要让富家人都知道,是冯京保住了他们一家老小。

冯京自然懂得其中,感激涕零,大礼而去。

第五百九十五章 猛然一惊

御史台的地牢之中,富弼抬头看着顶上的那个透进光亮的小洞口,面色中带有担忧。

富弼已然进来了几日,从最初的自信,到司马光来来去去的问询,富弼也清楚了事情的全部。

此时的富弼早已明白过来,从开始甘奇提议他派人去辽国打探消息的时候,这就是个局,刘六符到底回了一封什么信件,富弼直到此时还没有彻底弄明白,但是其中有一点他是确信的,那就是刘六符说出了大定府之战的具体细节。

虽然身陷囹圄,但是司马光一直都是以礼相待,这也让富弼多少还有那么一些镇定,他还真就不相信凭借一封他人写给自己的信件,就能给他这个三朝老臣定下什么罪名来。

富弼心中,慢慢盘算着这些,他还有许多事情想知道,比如朝廷文武对这件事的反应,民间百姓对这件事的舆论,文人圈子对这件事的谈论。

奈何御史台内,却没有真正的消息来源,富弼还憧憬着天下之人对他的同情,对甘奇的反抗。

此时,牢门那边有了响动,富弼连忙起身去看,见得是冯京进来了,面色大喜,说道:“你终于来了?”

语气中还带有一些不爽,因为他这个老丈人入狱好几天了,这个女婿才姗姗来迟。

冯京已然连连作揖:“泰山大人,来迟了,恕罪。”

富弼听得这话,便也不再说苛责之语,而是着急问道:“家中人可都还好?”

冯京一边伺候富弼落座,一边答道:“都好,都在大理寺的牢狱里,也未受什么罪,只是时不时有些审问。”

“那就好。”富弼越发放心了,没有那些严刑拷打的,证明那些当官的都还心里有数,知道他富弼是谁,便又道:“外面如今都怎么议论啊?”

冯京答道:“舆论之间,对泰山颇为不利。”

“胡说。”

“唉……甘相把那书信公开在了报纸之上,汴梁城内无数人都看过了,那书信当真对泰山不利。”冯京实话实说。

“老夫三朝老臣,仁宗陛下,英宗陛下,皆称股肱。他甘奇一个乳臭未干之徒,把老夫如此构陷,朝堂上下,老臣无数,岂能都这么看着?”富弼还真不信,他甘奇岂能只手遮天?这大宋朝何曾有过只手遮天之事?御史台,谏院,那些谏官们,什么时候这么没了胆气?

想当年,包拯在朝之时,那是何等能言敢言?而今司马光这么怂?不会啊,司马光也不是那等怂人,不可能不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的啊?

“泰山,岳丈,大人,司马光心向甘相了。”冯京今日来见,其实是来劝的,但是他又不能真的说出什么劝富弼低头的话语,也是为难。

“不可能,司马光这般的人,老夫见得多了,不是那等攀附权贵之辈。”富弼不信,却是又看了看冯京,起了疑心,问道:“你今日来,莫不是为甘奇当说客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莫不是想来害我?”

“岳父大人呐,唉……”冯京实在不知怎么说是好,只得连连摇头,心中委屈不已。

时局不同了,这老头却是又拗又硬。冯京从怀中掏出一张报纸,递给富弼,报纸上有刘六符的书信全文。

富弼接过来,借着洞顶的光亮看着,这是写给他的信,他却还没有真正看过,只从司马光的话语中猜测了其中只言片语。

今日真正来读,读得富弼也是眉头紧皱,刘六符在信中一遍一遍叙着旧情,越叙富弼越是皱眉。一百万贯,请求富弼阻止甘奇再发兵,这事情还真出乎了富弼的预料,一百万贯,富弼都不用猜,这笔巨款不可能是刘六符出的,这必然是辽人朝廷出的。

但是在富弼的人生经验之中,辽人何曾如此卑躬屈膝过?这还是辽人吗?

昔日的辽人,是何等的威势?

富弼哪里料到,如今的辽人,会来如此乞求自己?

甘奇这么厉害?把辽人打得如此胆寒了?

富弼定了定心神,说道:“辽人给我送钱之事,我可未应,我也不知。”

冯京连连点头:“司马中丞在朝堂说过了,说岳丈不知此事。”

富弼点着头,又继续往下看,看完之后,立马说道:“你看,甘奇欺君罔上,这就是证据。”

冯京摇摇头:“岳父啊,这哪里是甘相欺君罔上啊,这就是你里通敌国构陷忠良的证据啊。”

“胡说八道,甘奇在大定府用谎言骗朝廷粮饷,证据在此,陛下岂能视而不见?”富弼气愤说道。

“唉……一来,此事是您老主动去问的辽人,谁人又知晓是不是您老故意让刘六符这么回答的呢?坊间皆是如此传言。二来,在这大宋东京城内,这天下人,是信甘相公还是信一个辽人的话语?三来,司马光当真派人去了军中,问了许多军将,皆言当时缺粮,甘相公隐而不发,一己之力稳住了战局。四来,甘相公是第一个见到这封信的,却并不把这些话语隐了去,光明正大发出来。您老思虑一下,而今这汴梁城的人,到底信谁的?”

冯京是语重心长,他就是想劝富弼,算了。为什么要劝,就是怕富弼一旦从这里走出去,又不依不饶起来。

甘奇让冯京来见富弼的目的,就在这里了。用一句粗俗的话语形容,那就是不要给脸不要脸。否则,真弄死你。

不弄死富弼,甘奇还是有考量的,符合这个时代人心的考量。没有必要真把一个三朝老臣直接弄死,这传出去在士大夫心中,就真的太过了。

既要表现出雷霆手段,又要表现出仁义之心。那甘奇就依旧还是读书君子,圣贤君子这个身份,还是要保持下去的,一个手段狠厉的读书人,虽然手段狠厉,但还是与大家一样的读书人,依旧遵循官场士大夫的潜规则的读书人。

富弼在沉默。

沉默了许久,问了冯京一语:“你说,老夫有罪吗?何罪之有?”

富弼还有侥幸心理,或者说还想最后一搏。

冯京也沉默了,他在下决心,要不要直接把富弼内心之中的那些想法直接浇灭,要不要说出一句诛心之语。

“你说就是,老夫天圣八年入仕,门生故吏满天下,出使辽国退大军,救济灾民活人无数,老夫何罪之有?何至于沦落至此?这天下人,难道都眼瞎了不成?若是仁宗陛下与英宗陛下有知,也会为老夫鸣冤叫屈。”

富弼本是想苦肉计,让天下人看清甘奇的真面目,让甘奇下不来台,让甘奇背负一个构陷忠良的名头,谁曾想这苦肉计弄得个鸡飞蛋打,富弼不信。

冯京终于问出了诛心之语:“岳父,你当真就没有想过……让甘奇败于战阵?让十几万大军一败涂地死伤无数?”

富弼双眼一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有什么意思,就是问问富弼,是不是于国家于朝廷,真的那么问心无愧?

冯京对于富弼,显然是了解的,他不是不懂,而是夹在中间没有办法。富弼这一辈子,几十年官场沉浮,说什么门生故吏遍天下,到得而今,那些门生故吏呢?

田况,张方平这些人,倒霉的时候,富弼在哪里?文彦博死于谋逆的时候,富弼又在哪里?

如今这是何必呢?朝廷蒸蒸日上,外败强敌,内革朝政。何必呢?

冯京再问:“岳父啊,十几万大军,真若是在大定府一败涂地,十几万人命,十几万家庭啊……还有这么多年的苦战,皆付与东流……岳父,这都是何必呢?您这般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开?何必非要如此呢?朝廷无人出言,便是又有多少人与我一样心知肚明,您在朝堂上频频阻止朝廷筹措粮草,哪个没有看到?而今还有了这封书信,那司马光罪己几番,却为何不辞了此番审案之差事?难道他心中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莫要在此胡言乱语,你到底收了甘奇什么好处?啊?给你多大的官了?你要如此为他一个小儿如此卖力?老夫样样不堪?那甘奇样样都好?那甘奇,将来必是我大宋的祸害!”富弼急了。

冯京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慢慢再道:“甘相公何等人,我也心中知晓一二。若非知晓,今日我又岂会到得这里?岳父啊,富家上下百十口,当今陛下虽然口中话语激愤,却也不敢说杀就杀。但是那甘相公,他不同,他那般的人,说要一百几十口的命,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你在威胁我?”富弼瞪眼起身。

冯京却平和语气:“但是甘相公答应我不杀人,让我帮他办件差事,摊丁入亩之事,开封一府,皆付与我,让我去与汴梁城里那些达官显贵拼命。岳父,我何曾想办这件差事?我不想与整个汴梁城的达官显贵为敌……”

富弼听到这里,神情一缩,再看冯京,又开口:“那就让甘奇来杀,我富家一百几十口,让他杀了,看看这天下人如何看他甘奇!”

“文相公当初兴许也是这么想的,他堂堂大宋宰相,拿着圣旨在手,何曾想过会被人刺杀街头?”冯京还是劝,这劝的话语之中,带着他的态度,在他心里,对甘奇的感情虽然复杂,但是他还是支持甘奇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甘奇真的在带着这个国家蒸蒸日上一往无前,看着那封信,看着辽人卑躬屈膝求饶的姿态,哪个宋人心中能没有触动?哪个儒生能不激动?

“便让他来杀!”富弼语气依旧硬。

冯京不多言了,只是无力点头:“那我就去回了甘相公,这差事,我不干了。”

冯京又叹了一口气,躬身一礼:“岳父多保重。”

说完冯京转身往狱门走去。

直到冯京走出狱门,听得远处的狱卒脚步走进,狱门锁链作响。

忽然。

“当世,罢了罢了,罢了啊!”

富弼仰天长叹的声音,穿过两层狱门,传到冯京的耳中,冯京浅浅一笑,转头大喊:“岳父大人,有我在,还有我,富家子孙,皆还有我。”

“当世啊……”

“嗯,我在,您老说。”

久久无声,再看富弼,精气神已去,人萎靡在地上坐着,已然老泪纵横,几十年宰相的威严尽去,唯有那老头的佝偻无力。

冯京久久听不见富弼话语,开口大喊:“岳父大人,你放心,过不得几天就出来了。出来了再来叙,我先走了。”

冯京走了,事情圆满解决了,冯京该去履行承诺了,把开封府的差事做成。

至于富弼……

冯京也得安排,先安排一家老小出狱,收拾家当。再安排富弼偷偷出狱,然后直接出城回乡。

这汴梁城的怒火,富家人承受不起,这汴梁城,富家人也住不下去了。

至于富弼的罪名,有了甘奇点头,是办事不力,是无才无德,亦或是丢失国体,皆可。学士的头衔,馆阁的身份,平章事的名誉,皆作罢了。

至于百姓的谩骂,亦或者史书的记载,野史的说法,那只能都随他去了。

冯京要走的事情就是带着尺子,亲自出城,开始丈量田亩。

从汝南郡王府的产业开始!

达官显贵,这汴京之内,莫过于汝南郡王府。

首都市长,亲自来量。

汝南郡王赵宗汉,亲自作陪。

不仅亲自作陪,还带着宗正寺里有谱的所有皇家子弟,都到现场来看。

赵家的天下,从赵家开始,谁也不必多言。

甘相公也姗姗来迟,到得现场。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望不到尽头的土地,皆是王府所有,田地之中,无数劳作的百姓,衣衫褴褛。

这大宋朝,还得改,得深入的改,这土地,皆在士族权贵之手,底层百姓只能依附在士族权贵之下。

这样的社会,不是甘奇心中的社会。

却是甘奇也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但是甘奇也有些迷茫了,若是真要改到那种地步,真想要人人都有地,该如何去做?

甘奇想到这里,看着一旁笑着的赵宗汉,猛然一惊。

第五百九十六章 虢国公,辽夏

汝南郡王府的土地丈量,其实没有什么阻力,毕竟是皇帝家,赵宗汉也是个豁达的人,也就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当然,先量赵宗汉家的土地,这也是以身作则,有一个象征意义。

在册的土地,只有越量越多的,不会越量越少,朝廷每年都会拨付修建农业沟渠的款项,各家大族们也会自己开挖沟渠,年年月月下来,可以耕种的土地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只是这些土地有很大一部分不在册,重新登记的意义就在这里。

当然,其中也不乏故意隐瞒土地数据的,只要有关系能走通,一百亩地也可以变成五十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逃税就是这么逃的。这回甘奇执意要重新丈量清查天下的田亩,就是要把这些被隐瞒下来的土地都给找出来。

所以这事情,还得要人帮忙,那就是御史台,甘奇给了御史台更大的权力,就是等今日。

先从京畿开始,先要让御史台小试牛刀,把御史台变成“锦衣卫”是有现实意义的,这种现实意义,哪怕到得后世依旧还有影子。

丈量完了汝南郡王府,第二个地方就是甘家村,甘奇也是有产业的,他也是地主阶级,他也要以身作则。

不用说,甘奇家虽然田亩不是那么多,但是也能丈量出多余的土地出来。

这两件事先办完,还得上报纸宣传一下。

甘奇也就不再出城陪着了,该去忙京畿各个州府的人事任命之事,开封府内接下来就是冯京的事情了。

冯京的工作重心,依旧还得从姓赵的开始,第二个目标就是皇族的另外一个大户,虢国公赵宗谔,这个人昔日还曾被韩琦利用过,韩琦想用赵宗谔来取代英宗赵曙的皇子之位,这都是六七前的往事了。

开封府的工作难做就在于此了,龙盘虎踞之地,满地的达官显贵功勋世家,这种工作,几乎不可能由普通的差吏完成,都得冯京亲自动手盯着。

哪怕是冯京亲自动手,事情依旧没有那么简单,赵宗汉与甘奇可以以身作则,但是赵宗谔显然没有这个必要,按照身份,他是当今皇帝的伯父,按照地位,他也是国公爷。

还有一点就是赵宗谔得出头了,赵家子弟在京城几百人,赵宗汉不出这头,那些人自然得去撺掇赵宗谔出头。

姓赵的,还有一重倚仗,就是他们都是皇家子弟。朝廷要丈量田亩,那是朝廷的事情,那是士大夫的事情,那是百姓的事情,不是皇家的事情。

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天底下最有资格享受荣华富贵的,那就是这老赵家了。

赵宗谔带着这般心态,挡在了自家漫山遍野的土地之前,对冯京毫不理睬。

冯京也气,好话说了不少,终于开始恶言相向了:“虢国公,你若是不准下官清查丈量,那下官就回去了。”

“回去吧,回头我报一个数目与你就是。”赵宗谔摆摆手。

冯京叹着气:“非是我硬要与国公为难,只是我从甘相公那里应下了这件事,不敢有丝毫怠慢。今日我走了,来日开封府要重新制定全府土地的新地契,以往的老地契便会就此失效,国公爷这里,开封府怕是不会再出地契了。”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也是甘奇定夺下来的,每家每户,重新清查田亩,官府重新制作新的地契盖印,以往的老地契就失效了,整个京畿,只有熙宁二年的地契才有法律效力。

“冯京,你也莫要吓唬我,就算没有地契,是我虢国公府的土地,谁也拿不走。”赵宗谔也不是吃素的,这汴梁城,只有赵家人占别人家的,哪个还敢强占赵家的土地?

“圣旨有言,京畿各州府土地清查完毕之后,但凡无主之地,一律充公,以为州府公产。”冯京其实不是那等咄咄逼人的狠厉角色,如今却也只能做一个恶人模样。

“不给本公地契,你敢!”赵宗谔不相信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以往朝廷各种政策差事,到得他这里,那都是得过且过的,哪怕庆历新政的时候,范仲淹也不曾为难过他家。也是这般,赵宗谔才有今日这般自信的心态。

也可见,甘奇让冯京来做这件事情,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的。朝堂之上,真能把这件事情办妥的人不多,年老的都是大官,就算官职不大,也不会为甘奇去蹚浑水。年小的又压不住场子,冯京最好,既不年老,官职品级还不低,也掌过开封府。

冯京也笑了笑:“那便拭目以待。”

赵宗谔怒道:“冯京,而今富弼都被贬为庶人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本公面前耀武耀威,你若得罪了我,来日必然有你好看。”

赵宗谔是要面子的,没办法,答应了的事情,身后一众赵家兄弟看着,于公于私,也要与冯京扳一扳手腕。

“虢国公,你若是有理,可去陛下那里讨要一个例外来,本府便也不查你家,而今连汝南郡王府也茶了,到得你这里,却又岂能例外?你在陛下处讲不出道理,却在我面前蛮干,你不想想,东京多少皇家子弟,偏偏你家却还能有这么大的产业。你也不想想,你这国公爷的名头又是谁给的,你若真是无理取闹,那边闹起来,闹起来之后,就看看是我冯京丢官,还是你这国公爷失了名头。”

冯京这是要来硬的了,之前他想吓唬一下赵宗谔,吓不住,只能来硬的,不可能真放着赵宗谔的产业不管,否则接下来的差事更是阻力重重。越是跳出来的,越要打下去,之后的事情才好做,避免开封府失去威严,避免人人效仿赵宗谔。

“你要闹?如何闹,你在我面前闹一个试试。你还要打我赵家人不成?”赵宗谔倒也不怕了,一众赵家人都挡在衙差面前,就看看冯京如何闹。

“得,勿谓言之不预也,本府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冯京豁出去了,便是要把整个汴梁赵家人都得罪干净也在所不惜了,答应了甘奇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做好。

冯京今日是要冒风险的,接下这份差事就是要冒风险的,因为世间之事,总是轮回。今日把赵家人得罪了个干净,万一来日哪一家哪一户时来运转了,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像赵顼一样登基了,冯家后人,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

赵宗谔见得冯京威胁自己,更是恼怒:“你闹一个试试。”

“不是我闹,是国公爷您在闹。”冯京说完这句话,转头招手:“带上工具,丈量起来。”

众多衙差无法,唯有拿着工具往地里去。

却是一众赵家人也立马下地,推搡的推搡,甚至还把丈量的工具夺过来扔得远远。

衙差们也是委屈,并不敢还手,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只能受着,却又去看冯京,又怕上官怪罪。

却不想冯京大手一挥:“走了,回衙。”

一众衙差如蒙大赦,捡起工具,赶紧走。

看着一众衙差转头灰溜溜跑了,赵宗谔还扬头大笑:“怎么样?他冯京能拿我怎么样?当真岂有此理,还欺辱到我赵家人身上了,咱们是何等身份?这天下都是咱们家的,还能让一个开封府拿捏了?”

众多兄弟子侄们纷纷叫好。

“宗谔堂兄自不比旁人,今日护着咱们这么多兄弟,兄弟们当拜谢堂兄。”

“来来来,都给堂兄行大礼。”

“我看知宗正寺的差事,合该宗谔堂兄来做,那宗汉实难服众,不帮着兄弟们赚些东西就罢了,还让咱们往外出钱,哪里有这么当族长的?他汝南郡王府家大业大,不在乎些许田税,也不想想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今我家总共就只有六百多亩地了,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贯钱,儿子娶媳妇都给不出大礼,当真教人笑话了,还说是皇家子弟,背后里也不知怎么被人编排……”

这句话让赵宗谔高兴不已,连连摆手:“不可乱说,谁知宗正寺,那都是官家钦定……”

“这是家事,又不是政事,我看呐,既然是家事,就该大家一起商量着。”

“就是……而今官家年少,哪里懂得这些?就得有人与官家说一说,若是大家一起说,宗谔兄知宗正寺的事情,怕是能成。”

也不怪这些赵家子弟如此抬举赵宗谔,如今这些皇家子弟,绝大部分的人一辈子也没有什么追求,当官当不了,封地不可能,除了多弄点钱粮混吃等死,也就没有其他追求了。若是连钱粮都守不住了,那混吃等死的资格都没有了。

赵宗谔出头帮他忙守住了钱粮,不抬举赵宗谔还能抬举谁?

赵宗谔心中乐开了花,却还在谦虚:“惭愧惭愧,诸位弟兄们,今日皆到我家去,咱们赵家好久未聚得这么齐了,今日开大宴,皆算我的,走。”

也是赵曙死得早,昔日赵宗谔还与赵曙掰过腕子,而今赵顼幼主,而是不满,在场无数人都是赵顼的叔伯,说起来,许多人可能还真没有帮刚登基的赵顼真正放在眼里,毕竟关系到姓赵的,那就是家事。家事与国事,岂能一样?

冯京是走了,刚把人带回衙门里,立马起身就入宫了,入宫之前,还去了趟御史台,司马光也跟着冯京匆匆入宫。

宫内还有甘奇正在汇报各地裁军移民之事,秋粮上来了,许多事情就可以有条不紊去做了。

不过赵顼也问起了一事:“甘相,秋粮已收,各地赋税皆在汇聚,府库也慢慢充盈了些,正有余力,如今辽人已然怯懦求饶,但是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终究是个祸患,朕是想,甘相大胜几番,威势正隆,军中敢战之心正是可用,不若今年再起大军,若是能一举灭了辽国,那便是不世功勋,甘相以为如何?”

说这么多,就一个意思,年轻的皇帝,想接着干,想一举把辽国彻底覆灭。这个念头,是从富弼那封信开始的,辽人既然花如此代价求着富弼阻止甘奇再次起兵北伐,那自然就得赶紧起兵去打,不能真让辽人再慢慢积蓄实力。

赵顼忽然比甘奇还急了,这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但是甘奇还真没有急着去打辽国的想法,便说道:“陛下,辽人今年不必再伐,反倒是党项当击之。”

赵顼不解,问道:“辽国已然是强弩之末,为何不一举灭之?那党项还有一战之力,为何不徐徐图之?”

“陛下,就是因为党项还有一战之力,所以才不能徐徐图之。河套移民越来越多,到得年底,便会过百万之数,若是不主动出击,必然会陷入被动防守,被动防守,便是有再多的兵马,也难以护得移民周全。所以必然要彻底击破党项,臣也刚刚收到消息,党项李谅祚已然病故,幼主李秉常年方七岁,梁太后掌权在手,其弟梁乙埋为国相摄政,正是机会,党项过小,一战再胜,可直接覆灭其国,从此西北无忧,河套在手,北出阴山,便可直入草原,可彻底把草原掌控在手。”

甘奇说出了自己的道理,而今首要的关键是党项西夏,不是辽国了。李谅祚这个倒霉催的,二十一岁就死了,去年还在与甘奇战阵对垒,今年就一命呜呼了,如今西夏,成了梁家的天下,顺带说一句,梁家是汉人。李谅祚好不容易从外戚掌权的漩涡中翻身,转眼间又让七岁的儿子陷入了外戚的掌握。

皇帝赵顼还是有些不甘,灭辽这种不世之功,在他心中诱惑力十足,便又道:“那辽国呢?万一拖沓些时日,他们又聚出几十万大军,怕是再成祸患。”

“陛下不必担忧,辽人之所以会讨饶,不仅是因为我大宋兵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跟北边的女真人越发势大,女真人频频南下,辽人经常被女真人击败,他们是想要一些时日先把女真人剿灭之后,再来面对大宋,避免腹背受敌。但是女真人,必然不可能被辽人剿灭,只会越打越强,辽人必然应接不暇,焦头烂额。”

这是甘奇敢暂时放着辽人不管的原因。

“那,万一女真人被辽人剿灭了,岂不是更助长了辽人的威势?”赵顼担忧一问。

“陛下,女真人不会被辽人剿灭。”甘奇再笃定一语。

“为何?”

“因为,女真人后面,便是我大宋,上个月,臣便用大船给完颜女真人运去了不少军械,女真人极为骁勇善战,而今的契丹人远远不如。”甘奇详细解释着。

“哦,既然甘相早有安排,那便都依着甘相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兵击夏?”赵顼问着,如今朝中一切大小事,甘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赵顼今日尝试着出了个意见,并未成功。对于年轻人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心中倒也觉得甘奇做得对,安排得有道理。

“待得冬天,大雪纷飞之时,便是出兵之时,彼时游牧党项最是缺粮。”甘奇挑的时候,一般都是游牧民族劫掠中原的时候,便也是中原反击游牧的时机。党项人本已开始逐步进入农耕,游牧越来越少,而今这河套一失,便又成了以游牧为主要的民族了。

“嗯。”赵顼点着头,似也学到了新知识,便也说道:“到得深冬,怕是朝廷粮草也不宽裕了。”

“陛下所言甚是,所以得早做准备,实在不行,到时候再从钱庄贷款,以充军资。”甘奇答着。

赵顼失落又去了一些,觉得自己还是懂的,一语中的了,也是高兴,说道:“那甘相早做准备,朕也让宫内今年多勤俭节约,到时候也支持二三十万贯的军资。”

“拜下陛下仁德。”甘奇行礼。

此时门口太监禀报:“陛下,御史台司马中丞与三司冯相公求见奏对。”

告状的来了。

“请进来。”赵顼吩咐。

冯京一进来,便是躬身大呼:“陛下,臣要状告虢国公暴力抗法!”

赵顼眉头一皱,这个伯父他是认识的,虽然对于这个伯父与他父亲昔日争夺的事情不太清楚,却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与赵宗汉都不喜欢此人。

赵顼问道:“怎么回事?”

“陛下,臣带衙差丈量虢国公府下产业,却被虢国公带人阻拦,不仅拦阻办差,还放纵家丁袭击官差,毁坏府衙器具,还请陛下明察!”冯京说完话,看了一眼甘奇。

司马光也开口:“陛下,臣已派御史前往开封府调查取证,皇家子弟,带头抗法,实乃大逆不道。”

赵顼一脸烦恼之色,也看了看甘奇,问道:“甘相,此事该如何处置为妥?”

“陛下,臣以为,还是先不闹大为好,可先寻知宗正寺汝南郡王来议,听听汝南郡王的意见。”甘奇倒也不喊打喊杀的,毕竟这是皇家,但是换个人来,自然就会喊打喊杀了,赵宗汉来了,对于赵宗谔,岂能还有好脸色?

“嗯,来人呐,去请皇叔来。”赵顼吩咐着。

甘奇已然拱手:“那臣就先告退了。”

甘奇先走,等下赵宗汉来了,听到赵宗谔惹事,必然会大怒,虽然不会下到御史台受审,十有八九也会让皇帝削了赵宗谔国公的爵位。

皆是甘奇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冯京见得甘奇还走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若是赵宗谔不严惩,不来个杀鸡儆猴,他这差事的难度立马增加几个等级。

冯京焦急地等着,司马光正在痛陈此事利弊。

赵顼第一次处理“家事”,还有些没有主见,不知道这板子该怎么打,只等赵宗汉来一锤定音。

第五百九十七章 火炮,工厂

甘奇出宫了,赵宗汉入宫了,家事之中,能给皇帝赵顼撑腰的也就是赵宗汉了。

这事情还有得闹,赵宗汉来了,赵宗谔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开口便是要夺了赵宗谔的爵位,贬为庶人。

有了赵宗汉的撑腰,赵顼自然就下旨了。

不过这事没完,赵宗谔显然也还要闹,家事没有那么多顾忌,夺了爵位,赵宗谔自然得闹起来。

这些事情甘奇并不参与,皇帝赵顼年纪虽小,但也不是好相与之人,越是闹,赵宗谔越不会有好果子吃,何况还有一个赵宗汉?

皇家子弟,一个个入宫求见,赵宗汉带着赵顼,自然是连连大怒。

冯京的差事自然也就顺利许多了,赵宗谔堵在自家田地之前,冯京也敢教人把他架着走。

接下来冯京面对的暴力抗法的事情自然不多了,但是变着法子抗法的事情就多了。

人情社会,托关系的,送礼的,上门来叙旧念情分的。

冯京想要铁面无私,就得“自绝于人民”了,他本不是包拯那个路数的官员,而今被逼着往包拯那个路数去了。

这大概也在甘奇的计划之中,把冯京变成一个孤臣,也就间接把冯京拉到了自己这边。

王安石,司马光,冯京,韩绛等人,这些将是未来的朝堂大佬,而苏轼苏辙李定蔡确等人,会是将来朝堂的中坚力量。

甘奇想要的就是这种能让他完全控制住局面的局势,而且朝堂上还不能皆是傀儡,还得都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才。

过得一两个月,京畿各地州府主官的事情基本完成了,京畿摊丁入亩之事已然走入正轨。

甘奇每日要做的就是不断给这些州府主官压力,不断敦促他们按照新法来改革,全力实施。

一切走入正轨之后,甘奇也能忙里偷闲了。

东京城南,京畿大营之中,沈括已经忙碌了好几个月了。

今日甘相公亲自来了,就是要看看沈括新造的三千斤大炮。

三千斤大炮,黑洞洞大炮管,看得甘奇十分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难以摆弄,几匹马拉着都上不去一个小坡。

这让甘奇有些头疼,一边看着火炮试射,一边问道:“此物好是好,就是要解决一下运输问题,否则大军移动实在不便。”

沈括点着头:“相公说得是,一般车架承受不住,改造的大车架,却又自重不小,至少要四匹马才能拖着走,遇上坡道,还得人力帮着推,若是泥沼之地,亦或者道路不好的地方,移动起来更是麻烦。”

甘奇皱眉思索着,许多事情还是想简单了,若是想把这玩意运到前线,一会西北,一会燕云的……

“得想个办法解决此事。”甘奇认真说道。

沈括也在皱眉,他已经想尽办法了,答道:“要不就再加马力来拖,加到六匹。”

甘奇摆着手:“马是小事,麻烦的是车架庞大,到得边境之地,多是难行小路……得让车架变小一点,想来如此重物,车轴也不耐用,走得几百里,怕是要修个好几次……”

“是啊,下官也想说此事。”沈括答着。

忽然甘奇眉头一展,说道:“我十多年前曾经做过一物,到时候拿给你看一看,那东西兴许能解决你的烦恼,但是也还要研究一下,制作精良一些,材料上也要仔细研究一下,制作工艺也得更加精细才行。”

“不知甘相公说的是何物?”沈括问道。

“滚珠轴承,彩票盘子滚动顺畅,就是因为此物。但是我之前做的滚珠轴承太过简陋,彩票盘子用起来倒也无妨,但是要用在车轴之上,你得花费一些心思。”甘奇是想起了自己做的幸运大转盘了。

沈括闻言颇为惊喜:“下官已然迫不及待想见到此物了。”

甘奇点着头:“事不宜迟,走,随我去取。”

沈括连忙上马随着甘奇出城而去,能打造滚珠轴承的,还是城南码头上的一家铁匠铺,那老铁匠一直守着甘奇的秘密,也一直源源不断赚着甘奇的钱。

把沈括交给老铁匠之后,甘奇也就不多管了,匠人的事情甘奇也插不上手。

甘奇顺道回了趟村里老宅,也顺道看看自己的相扑场以及商业街。

也是一番繁忙,去年的账目甘奇都没有看过,都是张淑媛与吴巧儿看的,今日来,便也顺带看看账目,也要考虑一下更多的规划与发展。

说起来,这相扑场带动的商业圈已然成熟,温泉酒店也越发的成功,守着这份家业,富贵已然不愁。

但是甘奇自然还有更多的想法,只是这几年一直没有时间来谋划。

其实说白了,甘奇是想建一个工厂,并非工厂能赚很多钱,而是甘奇需要给世人带来一种新的生产模式。

小农经济,生产单位基本上就是家庭,最大的也不过就是小作坊,这种生产模式在甘奇看来自然是太过原始了。

工厂,意味着更详细的分工,更大的规模,更小的成本,更高的效率。

这东西对于甘奇来说不是什么新的东西,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甘奇要开一个极其成功的工厂,成功之后,必然会许多人争相效仿,开封府是一个资本集中的地方,这些资本没有地方去,除了买田买地,就是存着留给子孙,这是巨大的社会资源浪费,甘奇给这些资本一个新的去处。

说白了,甘奇就是要带来一个新的风潮。

这个新的风潮若是真成功了,这个国家就会走入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可以解放生产力,可以增加社会财富,可以让更多的人享受更好的生活,更可以让国家实力越来越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工厂可以打破社会结构,大宋的社会结构太简单,简单到只有二元。要么就是读书的士族阶级,控制了社会大部分的资源。要么就是苦哈哈的底层百姓,永远在土地里刨食。

至于其他什么商人,什么奴仆小厮服务业,还只是这个二元社会的附带品。

一旦工厂遍地开花了,社会就多元了,会出现真正的商人阶级,也就有了广大的工人阶级。

社会多元,许多事情就不再是非黑即白,对于甘奇这个掌权者而言,他要做的许多事情造成的影响,就也会复杂起来,社会上的人,于甘奇而言,也就不再是简单的非友即敌。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摊丁入亩这件事,本身而言就是解放生产力的,没有了人头税,官府对于户籍的管理就会更加松散,不会再去担心那些要交人头税的百姓跑了。

因为有人头税的时候,百姓需要家家户户服徭役的时候,一旦百姓到处乱跑,官府找不到人,就会收不上来税,所以官府对于户籍的管理是比较严格的,甚至不缴税的人就会变成黑户,到哪里都会被官府抓,这也间接导致了山林盗匪滋生。现在不收人头税,不必家家户户服徭役,官府也不会再管你在不在家种田了,到处跑的人也不会担心自己变成黑户了,人就自由了。

人一旦更加自由,最受益的就是需要招收工人的工厂。

如果此时社会上真有无数的工厂,甘奇这摊丁入亩之策,必然会受到无数有工厂主的拥护,工厂主必然也是社会上有发言权的一类人,甚至许多就是士族,那甘奇推行摊丁入亩的阻力就会大大减小。

这就是推行工厂生产模式的好处之一。若是真的把工厂模式推行开来,对于真正的土地改革也是有巨大好处的,因为土地改革,家家户户都有地,人们最基本的生存得到了保障,就会更加释放生产力,有更多的人敢于离开土地去工厂。

还有一点,工厂主若是变成了新贵,旧的地主阶级力量就会变小,因为在一亿人口的时代,土地的产出价值,远远不如工厂。

所以甘奇才想着自己带头建立一个标杆工厂,让世人来争相效仿。改变劳动模式,会让整个世界都不一样。连百姓生活成本都会降低,所有的生活品都会随着生产效率提高而降价。

哪怕科技还没有大发展的时代,哪怕只是生产锄头铁锹锅碗瓢盆以及一些家具之类,一旦从木匠、铁匠小作坊变成了流水线作业,效率上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何况甘奇还准备弄出一点科技上的小进步,比如纺纱机,水力纺纱机,这东西技术要求不高,或者说对于沈括这种人而言技术要求不高,只要一个点子,一个方向,沈括必然能把这东西给做出来。

棉花在京畿各地已然种植了好几年,在民间反响极好,朝廷也不遗余力推广,而且棉花这种作物又好种植,对于水源的要求不高,一些荒地旱地都可以种植,产量早已经起来了,至少供应一个工厂的产量是足够足够的。

甘奇思虑了这些事情,便也定下了这些事情。

水力纺纱机,一是要水,选址上就得在河道边,再来就是要水流落差,那就得选在河道下游。

汴河就是极好的地方,这事不难。

建设上也不难,在一个地势低洼之地,开一个沟渠,把汴河水引出来,然后顺势而下,层层叠叠,安排一台又一台的纺纱机鳞次栉比摆放,借助水力不断带动机器纺纱。

这个计划明显可以行得通。

甘奇越想越是兴奋,看完相扑场的账册之后,直接回到老宅里,迫不及待让甘霸磨墨,甘奇下笔,甚至把工厂大概的草图都给画出来了。

缺的就是纺纱机了。

还得回头去找沈括,哪怕是天色黄昏了,甘奇也迫不及待让人去请沈括赶紧入城,樊楼一叙。

沈括匆忙而来,对于甘奇要改造纺纱机的想法惊为天人,用水力来纺纱,原理上肯定是可行的,就是要改造现有的纺纱机运作模式。

甘奇也不管那么多,只说道:“存中兄身边高明的匠人不少,你把这个事情带回去,与众人一起商量,此物必然不难。”

沈括点着头:“下官也知此物必然可以造出,却是一时之间也没有具体办法,还望相公能容得一些时间。”

沈括事太多,甘奇又给了一个任务,他这是再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甘奇却道:“其中原理我也不甚知晓,但是我给你一物可作设计思路。”

“还请相公指点。”沈括等的就是甘奇这句话,他知道甘奇提出的东西,必然会有自己的见解。

“此物乃是齿轮,此物你当不陌生,但是想要做出真正合用的铁齿轮,从草图到手工打造,都需要最好的匠人花费许多心思。此纺纱机若是有齿轮传动加持,便是一条极好的设计思路。”甘奇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他对纺织实在不太懂。

但是沈括对于纺织的原理驾轻就熟,灵光一闪:“相公一语,醍醐灌顶,水车向来只做舂米之用,便是传动方式的局限,下官似乎有了一些思路。”

“那你速速回去带着众匠人思索一番,把此物快速造出来。”甘奇也高兴不已,还带心急。

“下官遵命!”沈括酒都没喝几杯,匆匆又出了樊楼。这工科男,似乎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甘奇也不在樊楼多留,他似乎也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了。

只可惜了那一众脖子伸得老长的花魁们,一个个失落无比,甘相公难得来一趟,却是就这么走了。

若是放在十年前,今日这樊楼,不知谁人又要借着甘相公名声鹊起。

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柳三变欧阳修是这里的贵客,可惜他们后来不再多来了,来了也鲜少填词。十年前甘奇苏轼苏辙是这里的贵客,如今也不多来了,来了也不想着什么诗词之类。

如今到了秦少游蔡京等人,却是最近他们也不多来了。

唯有晏几道,在樊楼混迹好几年,却还依旧常来,反倒晏几道成了这东京七十二名楼里最受欢迎的人。

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

甚至再也没有人把甘相公作词讽刺晏几道的事情拿来取笑了,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晏几道被甘相公这等人物取笑,那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甘奇自然也不知晓如今欢乐场里的这些事,回家之后,依旧还在仔细思考着工厂的事情。

甚至也想到,工厂若是真如雨后春笋而起,那钱庄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甘奇也在担心有些事情,比如如何在工厂模式之下确保粮食的耕种,这是社会最根本的保障。这是当权之人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工厂与耕种与人口之间平衡关系,这个把握太重要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家里的女人们

甘奇要盖大宋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座生产线工厂,也是超出人力范围的工厂,选址就是很重要的事情。

所以甘奇亲自沿着汴河打马而下,他要选一处落差高的地方,因为落差高才能充分借用水力,也能让工厂足够庞大。

要把汴河的水开渠,引导到一个低洼之地,然后把渠道开凿成之字形,可以方便摆放更多的纺纱机,上方还得修一个小水库堤坝,一来用以蓄水,二来还要考虑防洪,不能让一场大水就把工厂给冲没了。

甘奇选址,沈括科研,两边同步展开。

其实甘奇还有一座工厂,那就是在泉州的铁器生产厂,只是那座工厂只能算是一座巨大的生产作坊,并没有详细的分工,也没有进行生产线的规划与实施,效率上不高,只靠人多。也是因为当时甘奇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心思花在那里,更没有开始考虑所谓社会问题,所以泉州那边依旧还是大作坊的模式。

所谓大作坊,就是每一个匠人都负责整个产品的生产,比如一套铁甲,从头至尾都由一个匠人制作,这效率自然不用说。

选址完成了,前期工程就要开始了,比如修建小水库堤坝,修建引流的沟渠,这都是要大量人力来干的。之后的工厂工人,也需要大量的人力。

对于甘奇而言,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也简单,那就是花钱,秋粮已收,正是农闲,花钱雇人不难。

难的是甘奇资金似乎有缺口,前期的土建花费不小,而且甘奇也不愿亏待那些干苦力的百姓,后期还要大规模制作纺纱机,大规模招收工人以及安置工人,还要给工人做培训,还要投入巨资收购生产资料。

所以这个工厂,对于甘奇而言投资也不小,缺钱是真的,解决办法也不难,因为他有钱庄。

借贷对于甘奇而言不是难事。

这就是金融的意义。甚至以后这钱庄主要的大客户都会是工厂主,这是毋庸置疑的。

工厂之事,还得物色一个人来管理,管理一个工厂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人得有过管理经验,还要有一定的见识水平,更要识字明算,还得拿得出手,撑得住场面。理解能力和领悟能力都不能太低,甘奇交代什么,都得听得懂,领会得到,能严格执行。

这样的人才,一时之间甘奇还真找不到人选。

其实也不是找不到人选,因为这种人选有一个地方不缺,那就是官场。

比如王安石,肯定能胜任这个职位,又比如沈括,应该也问题不大,狄咏,那也是妥妥的,乃至李定蔡确,都是合适的人选。

但是当官的人,又岂能给甘奇干私事?于情于理不合,于这个时代文人个人的追求也不合,总不能强人所难。

这事情可就有点愁人了。

甘奇带着愁人的心思回到家中,刚一进门,正见吴巧儿往外出来。

“巧儿姐,去哪呢?我这刚回来你就要走?”甘奇这算是打招呼了。

吴巧儿倒是有些匆忙,说道:“官人,奴家得去成衣店一趟,刚刚来人报,说是抓到了仿制的商户,奴家得去看看,若是不行,那便提堂去告。”

甘奇点着头,说道:“那你快去吧,若是一般仿制款式的,吓唬一下,改过就是,不必深究。若是连巧儿成衣的标志都仿制了的,那便要他赔钱,若是不赔,就提堂去告他。”

“奴家贯来就是如此处置的,官人放心就是。”吴巧儿答着,人也在往外走。

甘奇回头看了看吴巧儿的背影,而今她早已拢起了发髻,发髻之上珠玉之物配得几个,不多不少,却也尽显华贵。身上的衣装越发大气,带着不少雍容,出门而去,左右有丫鬟陪护,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伺候。

门口有车,吴巧儿刚到车前,便有小厮搬来木阶,躬身在旁并不抬头,吴巧儿微微提群,一旁的丫鬟来扶,吴巧儿上车而去。小厮收了木阶,赶车的赶车,跟随的跟随……

十年前的小家碧玉,而今已然是大家闺……这个词不对,应该说是已经成了大户主人的模样,还带着威严。

说起来,有些女强人的意思。

在家里,诺大一个宰相府,靠着宰相府吃饭的人无数,来去宰相府的人也无数,甘奇府中一直没有什么管家之类的人,里里外外都是吴巧儿打理。正经的主母赵宗兰公主,平常里只坐内府,并不操心外院的事情,有什么大一点的事情,最多也是问问,因为吴巧儿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赵宗兰也不疑吴巧儿什么事情,对吴巧儿也是信任有加。

在外面,吴巧儿经营的成衣店,如今早已是大产业,不说汴梁城的高贵妇人,哪怕是杭州成都的高贵妇人也以得到一件巧儿成衣的衣服为荣,其中多少是冒牌货就不知道了。

这么大一个产业,吴巧儿也经营的风生水起,甚至最近也开始发展男装市场了,这倒不是甘奇吩咐安排的,而是吴巧儿自己琢磨着干的,男装也做得风生水起。

吴巧儿,其实是个大富婆,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甘奇近几年来很少找吴巧儿拿钱办事,吴巧儿也只当是给甘奇存着家底,甘奇开钱庄,吴巧儿也是第一个就把家底往钱庄里存,用以支持甘奇的事业。

之前甘奇都没有来得及在意,也是见多了就太习惯了,却是这进出门之间,甘奇陡然发现吴巧儿不一样了,很不一样了,里里外外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外带成熟稳重得体。

说起来,哪怕是十来年前的吴巧儿,其实也给人一种泼辣之感,拿着扫把也能把甘霸这种浑汉打得到处跑。

甘奇站在门口啧啧了好一会儿,直到吴巧儿的车架走远了之后,他才一边想着,一边往里进去。

脑中也忽然萌发了一个念头,要不……要不让吴巧儿来管理工厂?

试一试?

试一试!甘奇打定主意了,只等吴巧儿回来就与她说。吴巧儿在管理上,见识上,识字账目上,都是经验十足的,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成衣与纺织本就有相通之处,吴巧儿对于纺织应该上手极快。

难得今日,还未天黑,甘奇就坐在了家中正堂。

赵宗兰自然陪坐一旁,蒲希尔在旁伺候,还有几个丫鬟忙前忙后。

虽然说甘奇家中女子不少,但是大多都有自己的事情,比如张淑媛得带着春喜经营城外的温泉酒店,比如李一袖与萧九奴得在梨园春里管理戏班子,虽然两人如今越来越少上台了,但是梨园春那么一大摊子事情,都得两人管理。

说来说去,真正常常在家的,也就是赵宗兰与蒲希尔了,吴巧儿属于大门人,忙前忙后进进出出的,得到晚上才能真正在家中。

一双儿女,已然顽皮起来了,赵宗兰是那种严加管教型的,甘奇属于撒手不管型的,也没有时间来管。

赵宗兰今日也是高兴,因为甘奇已然许久没有大白天无所事事坐在家里了,她笑意盈盈,脸上带着幸福:“夫君今日下值甚早。”

“没去上值,早间出城去了一趟。”甘奇答着,又道:“娘子,今日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夫君请说。”赵宗兰如今身份太过尊贵,既是公主,又是皇帝的姑姑,还是首相的夫人,地位当真无人能比。说一句不敬之语,哪怕是皇后都不一定比得上如今的赵宗兰。

赵宗兰自己还有不小的名声,因为她写了不少话本,从梅花烙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哪怕没有甘奇再给故事,赵宗兰也在梅花烙那里打开了任督二脉,大户人家的恩怨情仇,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那都是手到擒来。

秋兰先生是她的笔名,秋兰先生如今的话本,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只要是女子,无有不爱的。

秋兰先生还结了个社,没事就与京城里那些夫人小姐们坐一坐,社名叫作“秋兰社”,谈的就是各家各户宅院里的糟心事,这些糟心事也就会变成秋兰先生笔下的故事。当然,也还谈点诗词文章之类的事情,毕竟大宋朝的女人读书的也不少。

也怪甘奇,没事就在外面打仗,一走好几个月,留得秋兰先生只能码字度日,也让甘奇到得如今,才只有一双儿女,每每回家,那都是拼死拼活,过不得几日,又要走了。

哪怕是这一次回来待的时间较长,也是公事繁忙,今日算是例外了。

甘奇是真有事要说,他开口:“如今宅邸中,里里外外不少人,每天来的客人也无数,娘子又不愿管那些琐事,不如找一个专门管家之人,如此也可让娘子少些劳累,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赵宗兰答道:“夫君,宅子里的事情,一直都是巧儿姐在管的,妾身也不知道夫君的心思,只是觉得若是忽然不让巧儿姐管了,是不是……”

“我想让巧儿姐去管点其他的事情,那事情更加重要,所以才想着找个人来管一管家里的事情。”甘奇大概是知道赵宗兰这个文艺女青年,是不可能管宅子里的繁琐事情的,就得再找个人来代替吴巧儿。

“哦……原是这般,那成衣店呢?巧儿姐若是有其他要事,成衣店岂不是也没有了人管?”赵宗兰如此说道,便也是知道,自从甘奇开始升官进爵之后,甘奇就再未从外面往家里拿过钱了,还把家里的钱往外拿了个干净,哪怕是朝廷俸禄都未往家里拿过,家里人的一应花费用度,都是吴巧儿从成衣店拿回来支取的。

好在赵宗兰自己也能赚钱,一来有朝廷不菲的俸禄例钱,二来还赚不了不少润笔的费用,三来她自己出嫁的时候也有体己私房。不然赵宗兰都尴尬了,一家主母还得伸手找别人要钱过生活。

甘奇,是个渣男,家都不养的大渣男,这是实锤的。

“成衣店?”甘奇倒未多想这事,在他心中,比起大工厂,一个成衣店算得什么?他也是真不知道吴巧儿一年能赚多少钱。

“嗯,成衣店也要人管的,若是巧儿姐忙着别的事情,这成衣店也该安排。”赵宗兰答着。

“成衣店,那就寻个管家之人一并顾着就是。”甘奇大大咧咧做了主。

赵宗兰也不多言,只问:“夫君心中可有人选?”

甘奇脑中想着,说出了一个人:“春喜如何?这小丫头颇有巧儿姐年轻时候的风范,泼辣得紧。”

“春喜?”赵宗兰想了想,慢慢点头:“也可,她随着淑媛身边,对于经营之事想来也熟稔,性子也泼辣,心思也细腻,颇为合适。”

赵宗兰是个好主母,也主要是因为她有自己的人生乐趣与追求,便也不会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甚至一点都不在意。若是放在别人家,管家大事,乃至于家庭财政的事情,主母岂能如此好说话?

“那我便教人出城去把春喜叫回来,今晚就把这事给定下来。”甘奇办事,雷厉风行。

“嗯,到时候还得好好嘱咐一番,也要巧儿姐带着春喜前前后后交代一下,家中之事还好,成衣店的事情,真要接手,怕也不是一时片刻,还得巧儿姐带着她里里外外多多学习。”赵宗兰比甘奇更了解家里的这些事,也比甘奇更知道如今成衣店可不是个小买卖。

甘奇起身,已然出外去吩咐小厮。

晚间,春喜也回来了,吴巧儿也回来了。

甘奇倒也没有直接说事,而是一家人吃罢饭,单独进了吴巧儿的厢房。

甘奇把事情与吴巧儿详细说了一番。

吴巧儿倒是没有拒绝,而是问道:“官人说的那工厂,有多大,有多少人要管?可都是妇人?”

甘奇答道:“工人,男女皆可,以男子为好,按照我的设想,当有几千号人左右。”

“纺织之事,男人岂会?”吴巧儿倒是有些不解。

“工厂生产,都是流水线,一般工人并不需要通晓所有工艺,只需要会其中一种即可,来回反复便是,男人体力强,反而更适合体力劳动,当工人极为合适。”甘奇如此说着。

“哦,那……”吴巧儿似乎还有担忧。

“怎么了?”

“奴家一介女流,以往成衣店里也多是妇人,若是真管起几千男人,怕是少了威严……”

“这有何妨?到时候让呆霸给你配上几十壮汉,再寻七八个老婆子,十几个丫鬟。进进出出的,前呼后拥,岂能少得了威严?”甘奇还真想过这个问题,他也怕吴巧儿镇不住场面,毕竟是女子,所以得把场面撑起来,再加上吴巧儿自己这么多年的成长,问题不大。

吴巧儿还是有些担忧,却也没有多言,只道:“既然官人需要奴家做此事,那奴家一定把此事办妥。”

甘奇点着头,笑了笑:“那……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赶紧歇息吧?”

吴巧儿面色一红,头一低,留给甘奇的是不胜娇羞……

第五百九十九章 陛下圣明

随后几日,甘奇频繁出城,甲方爸爸压榨设计师与工程师,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苦了沈括这个理工男,带着一帮人没日没夜的干,一边要改进轴承,一边要做纺纱机,还得盯着大炮的生产……

不过甲方爸爸来,也不是白来的,是带钱来的,钱庄的存折,二十万贯直接放在了沈括面前,任由他花,是花在火炮上还是花在纺纱机上,随意,甚至拿去赏赐匠人们也行,到时候分开报好账册即可。

这样的甲方爸爸,那就是好爸爸了。

沈括也不负甘奇所望,不过七八天,纺纱机的小范式就做出来了,在一个水桶与沟槽旁边给甘奇演示着。水桶放水,沟槽里的小范式就咕噜咕噜的转……

“相公请看,水里如此下来,用齿轮传动,但是这梭子来去,程序配合,还得要花费一番心思,若是要织就一些式样,也得改动不少。不过大致是原理思路已然无差,之后的事情,还得找一些手艺好的绣娘来,按照这绣娘的需求来做。”沈括盯着黑眼圈,与甘奇解释着,也怕甘奇不懂。

说白了,纺纱机其实有点后世程序编程的意思,虽然没有电脑那么复杂,但凭着人力,也是不简单的,编织,横竖就是零一的信号一样,要什么图案或者纹路,就得把这个程序编出来,哪怕是白布,也得有白布的纹路顺序。

其实编程也就是这个原理的延伸。

所以沈括还得去找一些真正从事编织的高手来,布匹一般要多宽,要多少道纺织,其中纹路的变化,这个纺纱机的小范式也还得进行小改动,还得根据纺纱高手的意见改动,比如方便要更换程序,不能一个机器就一个程序,要随时可以更换。

甘奇点着头,其实也还是半懂不懂,只问:“还得几日成型可以大规模生产?”

沈括估摸着:“十天……”

话音还没有落,沈括又看了看甘奇,又道:“兴许五天吧……”

甘奇点头一脸的欣慰:“嗯,挺好。那你把纺纱机安装的大致需求写个章程,我也好设计沟渠流动的长短,安置纺纱机的位置。”

“此事不难,下官今夜就写出个章程来。”沈括点着头。

甘奇看着沈括的黑眼圈,心中有些不忍,说道:“要不今夜你就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继续,六天时间也是可以的。”

沈括摆着手:“相公,不必不必,说五天就是五天。”

甘奇也无话可说,转身回家,他也还有事情,工厂的基础设计,还得甘奇亲自来,因为没人懂这个,虽然甘奇也不太懂,但至少他比别人懂得多,知道自己的工厂大概长什么样子,如何运作。

最近春喜每天跟在吴巧儿身边,开始接手成衣店的事情,学起来倒是也快,毕竟跟着张淑媛经营了许久的温泉酒店,也是见多识广的姑娘,又是个泼辣女子,只是还少了一些精明强干,这得学,得靠慢慢成长。

甘奇可不在乎成衣店到底是赢是亏,便也并不很在意春喜能不能胜任这个要职。

渣男就是如此,连养家糊口的产业也不在意,也不怕府邸里一家上百人会不会饿肚子。

赵宗兰最近又在家里结社了,一大帮子妇人小姑娘的,虽然赵宗兰能赚钱,但是这待客的花费,赵宗兰吩咐一声,春喜自然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茶水点心,宴会菜肴,甚至还有酒。

甘相公在家,自然也得露面,毕竟都是达官显贵的家眷,不在家便罢了,在家自然得见一见,这也是自己妻子的脸面。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自家妻子结的这个秋兰社,竟然这么盛大,好在家宅占地够广,一个东边侧院园子,招待了上百人。

其实也不难理解,甘奇而今是谁?甘奇的妻子结社,且不说赵宗兰本就有自己的“流量”,就凭甘奇这个身份,自然是众人趋之若鹜的。

秋兰社之名,自然出自甘奇最早的《秋兰赋》,寓意品性高洁。而今的《秋兰赋》,早已是读书人必背文章,八九岁的蒙学小子也能倒背如流,背不出来的,大概也在后面骂着写文章的甘奇。

甘奇到得现场,便听得有人大喊:“难得,难得道坚今日有暇,今日倒是到外我们这妇人堆里来了,咯咯……”

甘奇抬眼一瞧,心中一慌,赵家大姐,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赵宗梅,甘奇心中就莫名有些慌,开口笑道:“大姐好。”

“嗯,还说呢,你姐夫一天到晚忙得不见人影,说是公事繁忙,便是说他再忙,还能有你这个宰相忙?他每日半夜才归,且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他。”赵大姐忽然就起了埋怨。

甘奇也是一愣一愣的,这么凶的吗?最近吴承渥都不敢早点回家了?还是说吴承渥真的这么醉心公事?

甘奇心想,不能害了吴承渥,得给吴承渥打个圆场,连忙说道:“大姐,太学之处,学生众多,忙一些也是正常,不若过段时间把姐夫调出来,弄个闲职,如此便可日日在家陪着大姐了。”

赵大姐立马又不愿意了,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男人呐,还是勤于公事的好。”

太学自然是个好地方,桃李满天下的地方,上不惧宰相威严,下有门生遍地,还没有什么政治风险,这么好的地方,最适合吴承渥了。

甘奇也料到如此,算是帮了吴承渥一把,笑着左右与国家夫人小姐们致意,也问问这是哪家的,那位是哪家的,赵宗兰陪着慢慢介绍着。

夫人小姐们也跟着给甘奇福礼,都是有礼有节,甘奇自然也是有礼有节。

说起来,不满三十的甘奇,对于男子而言,依旧还是个大好年龄,再娶上一两门侧室也属正常。

这就不免有些姑娘家有想法,年轻,高位,允文允武大名正盛,不得正室,得个侧室,对于许多人而言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再说点阴暗的,万一正室将来命途多舛,有个万一之类的,扶正了也不是不可能,这种事情多了去了。

也是甘奇家中除了赵小妹,还真没有一个出身名门的高门女子。

如此交流起来,其中的小动作小门道也就多了,许多妇人故意把自家女儿推到面前,仔细介绍几番。

这般动作一多,赵宗兰倒还没觉得什么,赵宗梅却不乐意了,黑着个脸,直接打断了赵宗兰带着甘奇一一见礼的动作,说道:“道坚可还有公事要忙?”

甘奇看了看赵大姐,面黑如墨。

甘奇又看了看赵小妹,笑意盈盈并不失礼。

甘奇会意过来了,点着头:“有,官家还等着我入宫去见呢。”

“那你还不快去?”赵大姐赶人了。

“我是心想,家中来客,怎么也要见一见,否则失了待客之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让官家等久了也是大罪。”

甘奇一边说着,一边转头走。

走出侧院,甘奇也哑然失笑,摇着头,想来想去,要不真就进宫见见皇帝?

见皇帝自然是有事要谈,不是急事,但也是重要的事情。

甘霸套了车,甘奇入宫而去。

皇帝赵顼最近并不忙碌,每日早间批阅奏折或者上朝,下午随侍讲先生读书,这侍讲先生之一就有太学吴承渥,侍讲也是吴承渥的新官职。

今日正好也是吴承渥给皇帝讲经,甘奇来了,吴承渥自然站到了一边。

赵顼也是兴致大起,说道:“甘相可是朕的先生,却也许久未给朕讲过课了。”

兴许赵顼还是喜欢听甘奇讲点什么新知识新道理,随着吴承渥这般的人读书,实在不是美事。

甘奇却答:“陛下此言稍差。”

“差在何处?”赵顼问道。

“臣辅佐陛下,每每进言,皆是臣心中所知所想,便也皆是臣希望陛下知晓的道理。”甘奇如此说着。

赵顼拍了拍头:“是极是极,甘相的课,朕算是一直都在听讲了。不知甘相今日来有何事情要说?”

“此来有两件事,一件事是关于各路州府招新兵之事,各路州府禁厢裁撤大半,防务空虚,虽然还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却也隐患其中,也怕有个山林盗匪滋扰难以应付。所以这招兵之事应当立即开始了。”甘奇答着。

“嗯,甘相所言极是,但是这招兵多少,到何处招兵,甘相可有章程?”赵顼问着,便是知道只要问了,甘奇必然有满意答复。

赵顼最近的小日子实在太舒服了,也是甘奇这强身健体大力丸太好用了。

兴许也是甘奇有意为之,腹黑一些想,甘奇似乎明里暗里都在培养皇帝对他的依赖,却也在明里暗里给皇帝应该有的自信。

甘奇自然是有章程的,开口说道:“臣之所想有五,第一,兵马不必太多,只招禁军满额,不招厢军。第二,增加军饷俸禄,以两贯五为准,让每一个军汉在生活之中没有后顾之忧,能以俸禄娶妻生子。第三,废除招刺黥面,从此不再军汉脸上刺字。第四,只招良家子,往后罪犯再也不能充军,只充徭役苦力。第五,从威武军与万胜军调出几千人,出任各地军中提辖官。”

赵顼认真思索着,却又问道:“甘相可有详细之解?”

“回陛下,只招禁军,便是为了精简员额,避免军队过于臃肿。增加俸禄,便是为了军汉身体强健,无后顾之忧,感恩朝廷陛下之德,凝聚人心。废除黥面,便是为了军汉地位提升,让军汉不至于受人鄙夷,能增强军汉心中的自尊。罪犯不得充军,也是如此,每每提起军汉,许多百姓皆言为贼,若是军汉无有自尊,又如何有心中荣耀?又岂会为国效死?威武军与万胜军皆是百战老卒,抽点其中一些勇士往各地任提辖官,便是为了提升各地禁军操练水准,保持应有的战力。”

甘奇一一解释着,如今改革军事,已然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朝廷军队连战连捷,功勋震天,时机已到,正是提这些事情的好机会。提辖官,大概就类似与作训部长,专门管军队操练的。水浒传中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达鲁提辖,就是干这个的。

赵顼下意识并不反驳甘奇的话语,反而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如今军队在他心中地位也不低,而今大宋朝廷的威势,他自己这个新皇帝的好日子,都靠军汉得来的,特别是甘奇提出这些改动,赵顼越发觉得有道理,是该给军汉施加恩惠了。

所以赵顼点着头:“那一切就按照甘相公的意思来。”

甘奇点着头:“还得改革军队考核之法,每年都得考核各路州府操训情况,考核章程,臣与枢密院同僚商议之后,再来禀奏。”

一旁的吴承渥此时竟然提笔在写,把甘奇说的话语一一写在纸上。甘奇也是他的先生,他一直有一个差事,就是记录甘奇的言行,如此著书立说,今日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记下甘奇的话语,拿回太学里,一来是新教程,二来也是策论考试的考点,得让众多学子来考,各抒己见。

吴承渥这份差事,还真是用心用力,没有白拿朝廷的俸禄。

“妥。甘相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事是?”赵顼又问。

“还有一事,便是出兵党项之事,臣已然准备发出军令,着各部往前线聚集,调集大军之令,自然还得让陛下应允,加盖大印。”这是正常操作。

赵顼点着头:“甘相筹划多时,自然是允的,钱粮之事……”

“陛下放心,钱粮之事,臣也会妥善解决,皆是万无一失。”甘奇大包大揽。

皇帝自然高兴不已:“那就皆仰赖甘相了。”

甘奇点着头:“陛下圣明,我大宋能如此蒸蒸日上,皆仰赖陛下圣明!此番破得党项,灭得西夏,皆是陛下圣明。”

甘奇必须说这么一句,因为他怕皇帝会陡然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了。

这也是问题。

所以甘奇得夸着皇帝,夸皇帝圣明,圣明就在于这个领导人每次的决定都是对的。所以甘奇得越发把每件事情都做到位,让皇帝一次一次觉得自己每次的决定都是高明的。

甘奇越来越会与皇帝相处了。

第六百章 此实乃大凶之兆

五天时间,甘奇要的水力纺纱机,出来了。

样品被沈括放在一条水沟之上,水从上而下,推动着水车转动,水车通过齿轮推动着纺纱机来来回回,还有差速齿轮带动着梭子来回。

甘奇显然很满意这个作品,立马让沈括生产先生产出一百架机器出来,还得培训几个匠人作为驻厂工程师,还得教出一些绣娘作为工厂工人的培训师。

要从无到有建设一座工厂,工程实在不小。

从明天起,吴巧儿也会经常到沈括这里来,作为工厂的主管者,吴巧儿得从最基础到最复杂的,都得了若指掌。

甘奇也得时不时带着吴巧儿到城外去,去看看工地现场,把自己的简单图纸一五一十说给吴巧儿听。

还有一些经营上的东西,也要教给吴巧儿。

“巧儿姐,工厂开工之后,从人工例钱,到吃喝用度,机器损耗,成本支出,都得有一个明细账目。如此便可计算出每匹布的成本价格。”甘奇交代着这些,是因为他可能有要离开京城了。

气候渐冷,甘奇要提前出发去西北,大战将起。

“官人,那这布匹定价呢?”吴巧儿问着她心中最重要的事情。

甘奇想了一想,答道:“先把成本计算出来,价格肯定要低,最高也不能超过棉布市价的七成。”

“官人,若是这般,只怕那些在家中纺布来卖的人没有了活路。”吴巧儿想到了事情的重点。

一旦甘奇的工厂开工了,如此倾销之下,无数手工作坊都得倒闭,许多人都没有了营生。

甘奇点着头:“这是无可奈何的,先进生产力必然淘汰落后生产力。如此纺纱之法,其实不止用于棉布生产,用于丝绸纺织也是可以的。肯定会让许多小作坊倒闭,许多人生计无有着落。到时候工厂招工,你也要多花些心思,以招揽会纺织的绣娘为主,尽量多帮助那些生计无着之人。工钱也多开一些,基础工钱定在一贯五,某些优秀的熟练的,可酌情增加。”

甘奇给的这个工钱,自然是极高的,基本上就是衙门里衙差的俸禄水平了。这个时候,招工自然得花些本钱,以后还得改变,比如用“计件”之法来算工资,这会让生产效率再提升一个档次。

资本家早已把这些手段琢磨透了,甘奇拿来用即可。

吴巧儿心中舒服了一点,觉得终究还是要给那些小作坊的人一条活路,她还没有当一个资本家的觉悟。

安排好这些事情,甘奇也就回衙门里去了,回到衙门,开始往西北各军发送军令,开始调集粮草。

也要开始再次从钱庄借贷,在市场上收购粮草,也不能只在汴梁收购,各大产量之地的州府,都得派人去收购,这是避免一地粮价暴涨。

西北各军也开始得令开拔,主要是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青唐城,也就是上高原,一个方向是往河套去集结,准备攻打西夏兴庆府之地,彻底把西夏赶出黄河流域,赶到沙州瓜州之地。

各处皆在准备,只等甘奇动身往前线。

甘奇再一次去见皇帝,还是要交代他走了之后,朝堂之事的安排。

赵顼这回也学聪明了,甘奇才开口,他便道:“甘相放心,朕都知晓。大方向皆听王安石的,具体操作之上,皆以司马光为准。”

甘奇点着头,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没有了富弼,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过于担心的了。

朝堂之事,不外乎官员升迁调度,亦或者哪里又起了天灾人祸,这回粮草之事,甘奇自己准备妥当了,打仗的事情不用朝廷担心。

王安石与司马光在甘奇麾下,配合起来大小事情都不在话下,就怕两人争锋相对,好在如今有甘奇在上,这个问题暂时还爆发不出来。

“陛下,臣此去,旨在灭亡西夏,把河西走廊彻底打通,此去必不负皇恩浩荡!”甘奇再一次恭敬有加拜了皇帝赵顼。

赵顼心中有感,也起身一礼,眼眶含泪:“甘先生此去,一定小心为上,朝堂离不了先生。”

“当不得陛下大礼,臣百死不负家国。”

“可一定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语,一定要安然回来。”赵顼与甘奇,君臣二人,几番来去,当真有些感人。

甘奇出宫而去,直入枢密院,盯着大小事情的进度。

却是甘奇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料到,那就是有人正在等着甘奇离京。洛阳之处,无数士族子弟早已开始集结了,只等甘奇离京之后,他们就会入京而来。

这事情背后,想来也有不少人推波助澜。那些朝堂官员不敢在朝堂之上、甘奇当面反对一些事情,所以就只能这么办了,让那些士族子弟来做。

程颐自然又是领头之人。

此番京畿各地,哀鸿遍野,整个士族集团,没有一人能幸免,这些人又岂能不起来抗争?

甘奇走了,时机正好。

甘奇安排好了自己能安排的一切,换了各地主官,给御史台加了权柄各地巡查,摊丁入亩一切都有条不紊,一直没有起风波。

而今,风波终于要来了,只是甘奇不在当面。

当甘奇带着军队以及辎重,带着他一百多门大小火炮出京之后,不得几日,满东京都是各地聚来的士子。

各处楼宇之内,皆是这些人侃侃而谈。

谈论的内容,不外乎甘相公政策之谬,摊丁入亩,让国家与民争利。士子口中的“民”,是可以有不同理解的。

其次,最能攻讦甘奇的,就是甘奇把整个京畿的州府主官都换了,结党营私,意在不臣。

最后,便是甘奇在军中收拢人心,军中只闻甘相公,不闻大宋天子。这是老生常谈了,但也是罪责。

甘奇走了,朝堂上并没有人上书弹劾。

但是又不得几日,东华门外却是人山人海。

不外乎请命之法。

这把赵顼吓得一跳,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多少有些乱了方寸。

皇帝,其实是一个信息闭塞的职位,一旦有人群聚集请命,赵顼便立马有了一种感觉,是不是什么事情惹得天怒人怨了。

赵顼不比仁宗赵祯当皇帝日久,什么情况都有一定的了解。他才刚当皇帝不久,心思有些不定,一听到东华门外聚来了人山人海的士子,便立马让人把领头的招进了宫中,要问个清楚明白。

洛阳程颐,自然就入宫去见。

两人一见面,赵顼立马就问:“到底何事引得你们如此多人聚集请命啊?”

程颐如今越发成熟起来,其实他的名声也不小,洛阳一派就属他的名望最大了,关键是他也有才,言论之上,著书立说之类,弟子门生也不少。

如今的程颐,不再像以前那么年轻冲动,大礼之后答道:“陛下,学生此来,只为朝堂社稷,不为个人私利,有诸多事情要与陛下陈禀奏,皆是民心所向。”

赵顼有些着急,说道:“你说就是,朕在当面,你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学生斗胆,这其一,便是摊丁入亩之策弊处有三。一弊,弊在朝廷与民争利……”说到这里,程颐抬头看了看皇帝,只等皇帝发问。

“摊丁入亩,实乃为天下百姓减负之策,何以成了与民争利之策?”赵顼不解。

“陛下,天下出产之钱粮本有定数,不在朝廷官府,就在民间。摊丁入亩之策,不过就是为了让朝廷多收赋税之策,其目的也在于此,只不过是巧立名目而已。陛下想一想,这有定数之钱粮,不在官就在民。官府得越多,民自然得越少。岂不是与民争利吗?”

程颐这套逻辑,把赵顼说得一愣一愣的,意思就是他皇帝与百姓争夺利益了?这大帽子一扣,不免让赵顼有些心虚,但是他并非不了解其中,便答道:“摊丁入亩之策,可让无地者不缴税,本就是大善之举。”

“陛下,无地者是民,有地者就不是民了?民与民,本该一视同仁,可为何大善之举,便是要某一些民多缴赋税?朝廷若是真要行大善之举,可免了无地之民的税赋即可,为何又要给有地之民加税?”

程颐代表了民,赵顼代表了官。儒家思想里,这不就是官在欺压民吗?

让穷人不缴税,那是赵顼的仁德。但是给人加税,那就是赵顼横征暴。

赵顼有些头大,他心中在想,若是甘相在朝,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朝廷要赋税,自然是为国为民,修桥铺路,建设学堂,建设水利沟渠。取之于民也用之于民,并未存私心。朕更不曾多用了百姓一分一毫的钱粮。”赵顼表达自己坦荡荡。

“陛下,当真如此?甘相穷兵黩武,连年征战,这几年从未有过停歇,不知花费了多少百姓的钱粮。此举如何分说?”程颐终于还是把话题引到了甘奇身上。

“甘相征战,那也是为了国家。强敌在外,不知多少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唯有灭了强敌,才有安居乐业。”赵顼发挥着自己应有的水平,与程颐据理力争。

“陛下,西夏已然远遁,不敢再往东来。辽人已然北逃,在苦寒之地苟延残喘。大宋已无强敌在外,甘相却还要如此连年征战,哪怕停一年行吗?让百姓休养生息一年不行吗?为何要这么着急?就是为了功勋吗?难道这不是私心吗?”程颐说得头头是道。

赵顼也算是明白过来了,面色变了变,答道:“国家大计,战略深远,又岂是你能明白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趁势歼灭,待得他们喘息过来,必然又成大患。”

“陛下,穷兵黩武不可取啊!历史为鉴,不知多少朝代,都因为穷兵黩武而亡。”程颐这种观念,并非他有什么阴谋,而是他真的这么想。真的觉得甘奇穷兵黩武,自从有了甘奇,当真是连年郑州不休,不知死了多少将士,不知用了多少钱粮,这也与某些人的儒家思想不合。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而今已无强敌了,更没有必要再这么连年征战了。

赵顼有些烦躁,这不是讲道理能讲得通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也永远不要想着所有人的思想都能完全一致。但是赵顼知道,甘奇打仗,是正确的事情。

赵顼摆着手:“还有何事?一并说来。”

“陛下,其二便是京畿各地州府之事,学生听言,京畿各地,十几州府,主官一夜而换,学生更听闻,整个京畿的主官,皆出甘相门下。此事,古今未有!学生不敢妄自论断,却也不得不在陛下面前痛陈一番。”

这事情,显然是甘奇做得太激进了,把一个省的所有主官都给换成了他的人。但也是无奈之举,因为甘奇时时刻刻都想着历史上王安石变法是如何失败的,所以时时刻刻都要避免“重蹈覆辙”,不免要做激进之举。

赵顼听得这里,又是眉头大皱。这事情他是知晓的,起初也没想太多,因为他对甘奇足够信任。这时候换个人来说这件事情,赵顼不免也明白其中。

但是赵顼却道:“你是想说甘相有不臣之心?”

如今的程颐早已成熟起来,摇着头:“学生并未如此说,学生只言此事不妥!当收回甘相这般的任命。”

赵顼更是烦躁:“甘相乃当朝首相,既然他是当朝首相,那朝廷官员任免之事,他自然有做主之权。若是你觉得甘相不适合当首相,可说出个道理来。若是你觉得甘相还适合当宰相,那你就不要在此说三道四了。”

“陛下,便是宰相,也不能如此任人唯亲!否则国将不国。”程颐是忠心耿耿。

“任人唯亲与否,也看所任之人贤良与否。举贤不避亲,若是甘相所任之人皆能办好差事,有何不可?”赵顼是别着劲头,要与这个批评朝政之人杠一杠了。

“陛下!陛下乃天子啊,天子如何可以这般行事?”程颐已然跪地在拜。

“好有何事,都说来。”赵顼心情已然不好。

“陛下,还有一事,便是军中之事。甘相把天下禁厢裁撤泰半,而今天下之军,皆出甘相麾下,军中不闻天子,只闻甘相……此,实乃大凶之兆也,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之事。”程颐这次,说得是哭天喊地。

第六百零一章 还请陛下罪己

程颐的话有道理吗?

有道理。

但是赵顼听得进去吗?

显然并不能听进去,因为甘奇不同旁人,赵顼在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认识甘奇了,赵顼甚至在甘奇家中住过一段时间。

甘奇虽然也还不满三十,但是甘奇是看着赵顼长大的,甘奇还是赵顼的姑父。

赵顼是听着看着甘奇的传说长大的,也一直在甘奇身边接受教导。

让赵顼怀疑甘奇有不臣之心,说甘奇是什么大凶之兆,赵顼轻易如何听得进去?

其中还有一个更为深刻的缘由,其一是赵顼自己比较自信,其二是赵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相信甘奇有不臣之心。

因为这种事情是不能去想的,想都不能想,这一定是不能相信的。如果当真如程颐所言,赵顼的三观就会全部崩塌,最重要的是这个大宋朝也会崩塌,赵顼的整个世界都要崩塌。赵顼不可能去把自己预设成甘奇的敌人这个立场上。

这是不能预设的,也是赵顼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一旦这么预设了,这个大宋朝顷刻之间,大厦将倾。

那些什么荣耀功勋,什么汉唐盛世,什么天朝上国,转眼之间都成了尘土。

换而言之,赵顼如今能做的,其实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只能越来越相信甘奇了,因为这个大宋朝,乃至大宋朝的皇帝赵顼,都承受不住甘奇有异心的后果。

所以赵顼此时格外烦躁,他怒而开口:“程颐,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构陷宰相,你可知罪?”

程颐头已然磕在地上,口中大声疾呼:“学生并未构陷宰相,学生只是议古论今,秉忠直言,学生为江山为社稷,说出该说之语,还请陛下三思!”

“朝堂无人了?要你一个学生在此胡言乱语?东华门外那些人可都是你带来的?”赵顼想快速解决眼前的事情,人山人海的士子在东华门外聚集请命,这算什么事?

“陛下,朝堂诸公,皆顾及前程,不敢直言。学生却无前程可言,便敢以死相谏,臣以忠心,万望陛下深思熟虑,不使万劫不复。”程颐泣血而言。

赵顼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憋闷不已,堂堂天子,竟然拿一个学生无可奈何了?若是天下人都这样行事,那这皇帝还怎么当?

以后若是只要有人想让皇帝做什么事情而不得,就发动这样的请命逼宫,那这朝廷还怎么运作?

年轻的赵顼已然到了忍耐限度的极限边缘,却反而细声细语问了一语:“那依照你所言,眼前局势,朕该怎么办?关于甘相,朕又该怎么处理?”

这话倒是把程颐问住了,二流喷子,从来都只提问题,没有解决方案的,绝大多数喷子都是这般。

但是程颐不想当一个二流喷子,皇帝面前,已然说了这么多,岂能不答这最后一个问题?

程颐开始答了:“陛下,首要之事,便是撤兵罢战,休养生息。其次,收回摊丁入亩之策,还祖宗旧法。第三,立一个与甘相无任何交际的枢密院使,第四,京畿各州府主官重新选调。第五,着甘相致仕归乡。如此可保社稷无忧。”

赵顼笑了,笑了好一会,明白了,问了一句:“是何人让你做今日之事的啊?”

程颐立马连连摇头:“回禀陛下,无人指使学生。”

“也罢,那是何人在后支持你做今日之事的啊?”赵顼再问,程颐说了五条,其实就一件事,让甘奇从朝堂滚蛋。

为什么有人这么想要甘奇从朝堂滚蛋呢?

这事情有趣了,也由不得赵顼不多想,甚至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富弼。几朝老臣,掌权甚久,家境殷实,在赵顼心中,最想让甘奇滚蛋的那个人也是富弼。

关键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富弼就是洛阳人!

你说巧不巧?洛阳学派,洛阳人,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关系?

程颐自然连连摇头:“陛下,此事皆是学生与一众同窗商议,为国进谏,士子有责。学生所虑,陛下必然知晓其中。一手遮天,古往今来皆是大凶之兆,岂能幸免?”

没有,不是,别瞎说。

赵顼忽然仰起头呼吸几番,静心、养气,不生气,不激动,犯不着,一个学生,犯不着犯不着……

此时门口李宪进来禀:“陛下,东华门外又来了更多的士子学生。”

赵顼眉头一狞。

好在李宪连忙又道:“皆是汴京本地士子,与先前聚集之人吵起来了,互相谩骂推搡不断,皇城司来问,还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赵顼眉头舒展了。

此时皇城之外,局势极为有趣,一派学生与另外一派学生骂起来了,皆是人山人海,互相指责谩骂,甚至推搡。好在读书人,并不真的动手。

若是甘奇在当场,他兴许会恍若隔世,怎么有一种所谓民主之感?街头民主运动?民主党共和党对垒?国民党民进党打架?

政治之下的这种活动,其实质而言,当真有些搞笑了……

此时赵顼心情倒是不差了,他有先入为主的感官,程颐这批人自然是背后有幕后主使的,但是来支持甘奇的,那必然就是自发而来。

有人搞事,有人自发。区别就出来了。

赵顼开口:“着皇城司驱散人群,避免发生伤人之事。”

程颐闻言立马又是大拜:“不可啊陛下,岂能以军汉驱士子?传扬出去,陛下名声……”

“名声?”赵顼直接打断,又道:“你们这些士子又可曾在意自己的名声?在皇城之外,聚众互相推搡谩骂,这都是读书人应该做的?”

李宪也不等,得令之后出门就走。

此时的赵顼,再一次怀疑起了某些事情。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赵顼又再一次主动停止了脑中的这些胡思乱想,这些想法实在有些大逆不道,颠覆三观。

程颐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还是磕头,还是在说:“陛下,学生以忠心,宫外那些学生士子,皆是忠心啊。忠言逆耳啊陛下!陛下万不可做一个阻塞言路刚愎自用之君啊!”

赵顼终于爆发了,他往前几步,直接走到程颐面前,怒道:“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天子用不着你来说,史书万代,自有评断。你以忠心?朕以公心,开疆拓土,扫荡胡虏,为民谋利,汉唐雄风,尔等时时在念,朕要做的就是恢复汉唐雄风,待得做成了,且看尔等还有什么话语要说。”

说完这句话,赵顼转头就走,一个热血少年,又岂是能被人逼迫的?

程颐却还想去追,门口内侍几人立马将他拦了下来。却也正见到曾公亮赵概欧阳修王安石等一众相公匆匆入宫而来,他们不是来得晚,而是赵顼把事情处理得太快。

此时宫城之外,发生了大宋朝第一次对文人动粗的事情。

粗鲁的军汉,拖着哀嚎不已的士子,士子们痛哭大骂,军汉们拖脚架手,乱成一片,虽然并没有真正的动手殴打,却也少不得推倒那个拖倒这个,士子们奋力反抗,便也免不得有人头破血流。

也有许多士子不用人来的,见得军汉来了,立马就散了,甚至还支持军汉们的做法。

“快去,就是他们,把他们这些人都赶走。”

“甘相公如此为国鞠躬尽瘁,还有这么多没良心的再次狺狺狂吠,莫要留手,得给点教训他们看看。”

“抓起来,都丢到城外去。”

“我看就该革了他们的学籍,让他们永远不能进考。”

军汉们得了许多本地士子的支持,拉拽架人的动作越发大了起来,好似浑身都有劲,也是这些军汉们心中有气愤,甘相公于军汉而言,那是最值得尊敬的,而今军饷大涨,而今百战百胜,当兵的地位越来越高,不敬甘相公还能敬谁?

今日,汴京所有人都长见识了,看热闹的无数,更有深宅之中的那些主人们眉头紧锁。

街边看热闹的百姓们,拍手叫好的极多。

“该,这些人读书都读傻了,活该。”

“我道这些人聚集作甚呢,原道皆是反甘相公的,反了甘相公,难道他们上阵去打仗?”

“官家这事做得好,对于这些误国之辈,就不能心慈手软。”

“若是这些人以后当了官,那还了得?”

……

汴梁,兴许真就是甘奇的主场了,这么多年的经营,此刻效果尽显。

那些深宅大院里的主人们,一个个低眉叹息,似乎他们也有一种感觉,有一种被人孤立的感觉。

显然汴梁城内也有许多人或多或少参与其中,哪怕没有真正参与,也做过一些添柴加火的举动,不然今日之事不可能聚得这么快,也不可能聚得了这么多外地士子。凭借程颐一人,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甘奇要的阶级斗争,似乎在慢慢成形了,只是还不那么明显。但是甘奇的路线已然尽显,文人士子可以成为进步青年,底层百姓是阶级主体。

阶级斗争不可成为真正的二元对立,要让更多的文人士子成为进步青年,这才是高明之处。

军汉们的手段越发不留情,甚至开始用棍棒驱赶,汴梁城到处都是哭喊的读书人。

而那程颐,竟然并未出宫,而是还跪在御书房之中,直到李宪带着一帮内侍把他架出宫门,却又见程颐站在宫门之外大骂:“昏君,昏君呐,古往今来第一昏君。”

不得多久,军汉又来,对着程颐就是一通推搡。

程颐开口怒斥:“尔等好生无礼,我乃洛阳学宫的士子,乃是官学子弟,尔等一帮军汉,岂敢与我无礼?告到府衙,你们吃罪得起?”

“去你妈的!”

“滚出去,再不滚,教你吃一番乱棍。”

“来,打,往这里打,且让天下人都看看当朝殿上坐着的是一位什么样的暴戾昏君!”程颐昂着头,要挨打。

“嘿,还敢骂陛下。”

乱棍已来,放在平时,这些军汉哪里敢动士子一下?

今日却不知为何,上有皇帝圣谕驱赶士子,下有另外一帮士子言语支持,还有百姓沿街拍手叫好,再加上军汉心中本有愤怒。

今日这些军汉,当真就莫名其妙胆大包天起来,他们哪里认得谁是程颐?

却是程颐一边挨打还一边叫骂:“有种就把我打死在这里,昏君,昏君!”

文人骂皇帝,当官的不敢,不求仕途的却也硬气。兴许谩骂皇帝,也只有大宋朝能这么直接了。

一番痛打,程颐自然就慢慢说出话来了,一帮军汉却也不敢真把这个士子打成什么样了,下手虽然想解恨,却也还带着一些畏缩,打得一顿便也停了下来,架着程颐往外城而去。

抓人是不可能的,名不正言不顺,架出外城,扔在街上即可。

只是赵顼此时又麻烦了。

一众相公们皆是痛心疾首,王安石开口:“陛下,让军汉们驱散士子,当真不智也!”

司马光更是跪地大呼:“陛下此举,必然震动天下,宇内哗然。陛下做得这般错事,当下诏罪己,以慰天下士人之心。”

欧阳修也已出言:“陛下此事当真做得不智,后果不堪设想,史书后世,必有议论。”

接着曾公亮也开口:“陛下为何不等一等,待得臣等皆来再做定夺啊?便是甘相在朝,也不至于做出这般事情来……”

赵顼看着面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头痛欲裂,只道:“朕又未让军汉们殴打士子,朕只是让他们把士子驱散,不使得双方发生激烈冲突……”

“陛下,驱散,哪有不冲突的道理?军汉粗鄙,手下又哪里知道轻重……”王安石说着。

御史中丞司马光又道:“还请陛下罪己,以防天下悠悠众口。”

“朕没错,这些昏庸之辈,受人蛊惑,妄议朝政,无知无畏,朕只是让皇城司驱散而已,有何错?”赵顼似乎有一点点的逆反心理,毕竟他真不觉得自己错了。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都看向王安石,显然都知道而今甘奇对于朝堂之事的安排,司马光已经进言了,该王安石进言了。

显然大家都认为皇帝做错了,也都认为皇帝该做些什么弥补一下。

王安石想了想,又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虽然不至于罪己。但是陛下必须要有所歉疚,不若陛下下旨,先补给众多士子一些汤药费,再从皇城司寻个人治个小罪,如此便也可打发了。”

司马光立马反击:“王介甫,你身为臣子,岂能蛊惑陛下如此行事?此乃小人行径,陛下之过自然得陛下来受,如此方为君子。”

司马光与王安石陡然间也夘上了。

第六百零二章 相公,见吗?

皇帝赵顼,面对几位相公,他其实丝毫都不心虚,历史上的他,在最年轻最有冲劲的时候选择全力支持王安石去变法,就代表年轻的赵顼是一个极其有自己主见的人。

而今的赵顼,远比历史中的赵顼更自信,因为他有了更加自信的资本,这个资本是甘奇带给他的,从大败辽国之后,赵顼的自信就已然无以复加了,他认定自己是对的,也如历史上的他认定王安石是对的一样。

所以今日之事到得这个地步,赵顼其实并不如何心虚,他听着几位相公的话语,回答的话语也是铿锵有力:“朕,不会给任何人汤药费,也不会寻皇城司的何人来顶罪,更不会罪己。”

司马光如丧考妣,连忙进言:“陛下,我大宋何曾如此对待过文人士子?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

赵顼忍不住说了一句心里话:“是那些文人士子寒了朕的心,非朕寒了他们的心,此事就议论到这里,他们愿意如何便如何,随他去。”

赵顼,再次走出了御书房,不再理会里面那几位相公。

走出御书房的赵顼,猛然间有一种畅快之感,好似挣脱了什么枷锁一般,浑身莫名有一股轻松。

赵顼有大志,汉唐雄风,却也在想着汉唐那些皇帝的雄风,那时候的皇帝是如何当的?

赵顼心中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已然在发酵,便是觉得汉唐崛起之巅峰的皇帝们,肯定不是如仁宗英宗那么当的。

御书房里面的几位相公唯有面面相觑,大宋朝约束皇帝的办法,其实都在道德层面上,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新皇帝,似乎起了变化,变化还很大,大到几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曾公亮叹着气:“当今官家似乎……有些不一样!”

司马光满脸悲戚:“是福是祸?是福是祸啊?”

不论如何,皇帝若是真要随心所欲,作为臣子,并没有什么强制性的手段去能阻止。

事情最终还是这么不了了之,任凭相公们观感如何,皇帝不管不顾了,也就唯有如此了。

挨了打的士子们哭着喊着,甚至写诗词文章抨击,亦或是在楼宇里破口大骂,大概也是于事无补,还会引来人与之对骂,免不得又是冲突一场。

京华时报最近销量大涨,便也是舆论场。

甘奇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然是好多天之后了,他已经到了京兆府长安。

甘奇还笑着自言自语:“这位官家,有点脾气。”

甘奇的评论就是这么简单,他不在当场,赵顼既然把这件事如此解决了,甘奇便也不再多想。

而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做完所有要做的事情,党项是必须要灭的。

所以甘奇要做的就是快马加鞭赶往铁门关,铁门关外,几百里河套,迁徙而来的各地移民已然慢慢步入正轨,田垄也初见规模。

营帐漫山遍野,也有人开始建起了土木房子。

大军聚集在河套西面,无数铁甲骑士到处巡弋。

甘奇站在铁门关上放眼北望,有一种欣慰之感,更是成就感十足。

从铁门关下来,甘奇就开始召集各处军将前来议事,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军将们也开始接令从四处快马加鞭前来拜见。

甘奇把中军大营安在了铁门关之外,十万威武军,三万多本地军队,三万草原轻骑,绵延十里地的营帐,高耸的栅栏,井然有序的营帐布置,排水沟,马厩,辎重,水源,火头营,这些早已不用甘奇再去操心。

军队就得打仗,只有保持战斗,一切才会越来越熟练。

之所以要把大军屯在关外,便是因为如今河套之内汉民已然快近百万,大军必须在关外,如此才能保护这些移民百姓。

种愕早已在甘奇赶路的时候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中军大帐之中,军将上百,济济一堂,王韶章楶等文官也都在场,曾孝宽也随甘奇参军,还有一些枢密院随军的属官。

主帅甘奇倒是姗姗来迟,只等甘奇一走入大帐之内,满座齐齐起身拱手。

“拜见甘相公!”

甘奇点着头稍一致意,直入帐内头前主座,撩起衣袍,坐了下去,再左右点头:“皆坐。”

帐内甲胄咔咔之声整齐划一,众人皆坐。

就这般片刻时间,只感觉甘奇威严尽出。

满场之人,绝大多数比甘奇年龄都大,却都把眼神聚集在甘奇身上,眼神之中精光闪烁,带着期盼。

甘奇开口:“此来,只为一战灭国,还望诸将奋勇。”

“定当效死阵前!”

甘奇又是点头,然后直入正题:“此战,分两线进发,种将军领四万西军屯青唐,过高山,出西凉甘肃,击党项之腹,打通河西走廊之地,往瓜州进逼。本相领威武军十万,先破兴庆府,再渡沙漠,与种将军于瓜州汇合,如此河西走廊尽在我手。”

种愕起身一拜:“末将领命!”

甘奇看了看王韶,问道:“黄头回纥之事如何了?”

王韶上前:“相公,师子王口头上答应了联合攻党项之事,不过看他之意,怕也是有坐等渔翁得利之意,下官无能。”

王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觉得自己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做好。

甘奇点着头,想了一会,又道:“也罢,此番击党项,党项退路有二,一是往北入草原,党项入草原,必然会进入乃蛮人的地盘,而今乃蛮人必然不会与我大宋为敌,所以党项人入草原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党项人的退路便是西边,往西就会进入黄头回纥之地,倒也是借口。”

王韶闻言先是一想,立马问道:“相公莫不是有进军回纥之心?”

甘奇点着头:“来都来了,丝绸之路上也就这些人,本相来时,陛下曾说要重现汉唐雄风,西域便是汉唐雄风,不论是黄头回纥,还是西州回纥,亦或者是喀喇汗王朝,我大宋西军,皆要步步往西,彻底打通丝绸之路。”

众多军汉闻言大喜,甘相公这一番话,给了所有人一个伟大的愿景,于私人而言,是建功立业的愿景,于军队而言,是开疆拓土的愿景,于民族与国家而言,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也只有甘奇知道,他这一番话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军队,就得打仗,就得不断打仗。汉唐雄风就是这么回事,把河套变成粮仓,就是为了支援大军不断往西打仗。

中原王朝基本的疆域范围,得在甘奇手中奠定完成,面对给后世留下问题。

种愕已然激动不已:“相公所言之远望,说得末将热血沸腾,末将愿为先锋,为相公实现如此伟大的愿景!”

“好了,先谈眼前之事。”甘奇把畅想未来止住了,眼前之事更重要。

却是忽然听得大帐之外有人禀报:“报,营外来了一队党项人,说是西夏使节,请见相公。”

甘奇闻言意外非常,还问左右:“党项人怎么来了?”

王韶倒是反应极快:“相公,莫不是来求和的?”

王韶之语有道理,党项如今七岁的新皇帝李秉常刚登基,权柄都在梁太后以及梁太后的弟弟梁乙埋手中,但是梁家却又是汉人,新皇伊始,梁家人在内部的压力也是极大,这党项之国让一个汉人女子掌权了,必然有许多人不服气。

如今外敌又来攻打,此时梁太后前来求和,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甘奇想到这里,抬手:“招进来。”

这队党项人不多,百十号而已,领头的是一个小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手持国书,进帐拱手拜道:“西夏国相梁乙埋,见过大宋宰相!”

梁乙埋亲自来了?甘奇上下打量着梁乙埋,倒是颇为俊朗,身材健壮,还带着意气风发。

“前来何事?”甘奇问道。

梁乙埋先呈国书,再开口:“我奉西夏太后与皇帝之命,愿与大宋结万世之好,从此奉大宋为兄长,从此息兵罢战,兄弟齐心,共御外敌。”

甘奇并未急着开口,不过倒是有些紧张了,因为这事情若是传到了东京汴梁,只怕那些文人相公们十个有九个半会欢天喜地接受这个求和之请。

但是甘奇显然是不会接受的,而且这事情也瞒不住,在场这么多人,且不说众多军将,就是这些枢密院来的属官此时已然面带喜色了。

甘奇开口:“党项李氏,本是大唐之民,皇帝赐姓。大宋之初,官家也赐了赵姓,却是在先皇仁宗立国而叛。岂能有资格与我大宋称兄道弟?”

梁乙埋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这回亲自来低头乞和,可见梁家在西夏内部的压力之大,便是一心不想开战,也是知道开战的后果。

越是这般,甘奇自然越是要战。

梁乙埋把头低了低,再行一礼,问道:“不知甘相公如何才愿意罢兵言和,还请甘相公示下。”

梁乙埋前来,显然也是做了准备的,甚至也想着甘奇会让西夏削去国号,俯首称臣。

但是梁乙埋没料到,甘奇却说:“若是真想谈此事,叫你姐姐带着李秉常亲自来。”

甘奇这是为难梁乙埋,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什么求和之说。甘奇倒也懒得骗梁乙埋,他腹黑是腹黑,却也不想给自己这个大儒的名声抹黑,不至于骗梁乙埋答应求和却又转头去攻。

因为做这种太过直接的出尔反尔会有很多影响,且不说甘奇儒家名士的名声,就说未来还要统治西域,西域与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国家无数,还会面对这种归附求和之事,说话算数的名声就很重要,将来兵入西域与草原之时,不能让别人归附求和都不敢了。

只是甘奇也没有想到,梁乙埋竟然在思虑之后答道:“甘相公之言,在下带回去给太后与陛下,还请甘相公稍待几日。”

甘奇也懒得管,只摆手:“你回去吧,把你带的那些礼物之类也一并带回去。”

梁乙埋躬身作礼,转头往回。

甘奇继续开着自己的战前会议,从粮草分配,到粮草运送,以及各部调度归属与布置,战前动员,士兵功勋记录,还有民夫征调人数,诸如此类,事无巨细。

大军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改打磨的武器要打磨好,该发下去的羽箭要分配到位,该修缮的甲胄要赶快修缮。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不得几日,党项人的使团又来了。

这回架势不凡,华盖仪仗无数,骑兵两万而来,先头使节早早就到来通知,西夏梁太后带着西夏七岁的皇帝李秉常真的来了。

请甘奇到白池城北相见会盟。

这倒是让甘奇连连挠头,中军大帐之内,众多军将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种愕说道:“相公,如此机会甚好,党项人两万而出,又在旷野,可直接发兵击之,一战鼎定。”

连史洪磊也开口说:“相公,可速速发兵,快马而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甘奇想了想,说道:“他们不敢近前,也是有顾忌的,白池城离此七八十里,一旦我们大军出营,那边必然转头就跑。”

“相公,无妨,大不了穷追不舍,一旦成追击之势,党项人已是颓势,难以招架,可乘胜克城。”种愕又道。

却是王韶有其他见解:“二位将军,如此行事怕是不妥,我大宋乃天朝上国,党项人前来谈判,我等反而击之,显得我大宋无礼无义。相公所谋甚远,一旦今日如此,来日怕是再难取信于人。”

还是王韶想得远,想到了甘奇的心底,西域与草原之地,广阔无垠,要想统治这些地方,就得恩威并施,强大的军事能力自然是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取信于人。

党项人连太后皇帝都来了,这已经就是最大的诚意,说好来谈判会盟,你转头就把人家杀了,这个先例一开,就真的难以取信于人了,会直接导致以后让别人连找甘奇投降归附都不敢。

甘奇挠着头:“梁太后,这个女人不可小觑啊!心思细腻,胆大包天。”

梁太后,历史上以汉人身份掌控西夏十几年的女子,当真手段非常。这梁家,怕是也真的被逼上绝路了。甘奇还是算少了一招,没有算到这个女人真的敢带着皇帝儿子来见甘奇这个心狠手辣的敌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外如是。

王韶又问:“相公,见吗?”

甘奇想来想去,答道:“那就见上一面吧,终究不过是一拍两散,点两万威武军,随我去白池城北!”

谈判这种事情,能谈和,自然也能谈崩。

第六百零三章 恩相,有诈有诈

白池城,在铁门关往兴庆府去的路上,这座城池如今是党项人最前线的小据点了。

如今西夏在东边的地盘里,并非是一块区域,而是沿着黄河南北方向上的一条区域,白池城就是这条区域的最南端。

白池城之北,四五十里之处,党项皇帝的仪仗早已等候多时。

金甲甘奇,倒是谈不上什么仪仗了,除了帅旗之外,车都不坐,打马而来,两万威武骑兵在后,斥候游骑无数,到处飞奔侦查。

甘奇的速度很慢,因为他得等游骑一步一步回报之后再往前。他没想着在这里直接杀了党项皇帝,但是却得防备党项人是不是引君入瓮,谨慎为要。

显然党项人的游骑也在到处飞奔,好在双方游骑就算见面遇到了,也并不动手,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在这种小心翼翼之中,双方终于会面了。

一座巨大的营帐之内,双方军汉倒不是剑拔弩张,却也是虎目对视,党项人坐西,甘奇坐东。

当然,甘奇是后进来的,因为这营帐就是党项人准备的,营帐在两军之间,进来之后,甘奇就上下打量着那些起身的党项人。

梁乙埋,甘奇认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双眼无辜左右去看,显然还不太懂今日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一身龙袍,不用说,西夏皇帝李秉常就是他了。

小孩旁边站着一个女子,年纪不大,却长得极为漂亮,眉宇之间还有几分坚韧英武,凤袍在身,仪态端庄,有一种雍容之感。

甘奇心中立马就有了猜想,西夏梁太后自然就是她了,二十四岁的年纪,当了太后。她本是前任皇帝李谅祚的表嫂,也就是李谅祚舅舅的儿媳妇,在西夏这个舅舅当权的国家里,李谅祚自然就得干舅舅,把舅舅干倒了,就把表嫂给取了。

当然,也是李谅祚与梁太后两人本来就互相看对眼了,说直白一点,就是梁太后早就出轨了,为人妇之后还出轨姐弟恋,在李谅祚杀舅舅这件事情上,梁太后是给李谅祚当了内应的。

可见这个梁太后,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事情,并不是古老的故事,就是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如今李谅祚二十一岁而亡,留下了这孤儿寡母的,说起来也有些悲凉。

但是甘奇知道,这个梁太后可不值得同情,因为这个梁太后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战争疯子,她掌权之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集党项所有兵马南下攻宋,动不动就四十万大军南下,与宋打得是昏天暗地。

梁太后主动给甘奇福了一礼:“见过大宋宰相,本宫乃是西夏太后,宰相远来,辛苦辛苦。”

梁太后这一口汉语,说得与汉人一模一样的好,因为梁家本就是汉人。

甘奇打量过众人了,却并不多理会梁太后的示好,回礼都没有,自顾自先走到座位面前落座。

待得落座完毕,甘奇还整理了一下甲胄,方才开口:“都坐着说吧……”

甘奇这一番做派,实在有些无礼,却也是威严尽出,甘奇可不管对面那些人心中有多少委屈与怨恨,和谈,门都没有。

梁太后眉宇微蹙,却也听言坐了下去,一旁的梁乙埋头偏到一边,显然是面色难看,正有愤怒,却也知道不能发出来。

甘奇再次开口:“党项皇族,姓李也好,姓嵬名也罢,姓拓跋也行,世事变迁,到得而今,自立为国了。党项与宋,交战了几十年了,你我之间,胜负皆有。深仇大恨早已无数,你党项胜利之时,耀武扬威的日子多了去了,而今到得我宋占据优势,既然深仇大恨早有,那便也不谈什么其他,打过再说,也算对得住无数死去的先烈。”

甘奇这话,是掏心窝子了,他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到得如今,谈不上什么和气生财了。至于党项人的这些姓氏,说起来也简单,他们最初应该是姓拓跋,之后被唐朝赐姓了李,后来被宋朝赐姓了赵,李元昊立国的时候,又自己改姓了嵬名。

梁太后闻言,先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这倒是让甘奇大感意外,这女人办事,还真与男人不是一个路数。

再听梁太后说道:“小女子听得人说,甘相公今年二十有九,小女子今年二十有四,说起来甘相公乃是兄长,小女子而今是夫君早丧,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大宋向来以仁义治天下……”

甘奇直接抬手打断:“别,别来这套,说正事。”

这他妈照这个女人这么说下去,甘奇倒成了夜踹寡妇门的流氓了。

梁太后面色变得悲伤起来,顿了顿之后,慢慢说道:“甘相公,小女子今日请甘相公来,是想告诉甘相公一件事,党项皇族一直都姓赵,乃是大宋官家亲赐的姓氏。”

这话说得有点水平,意思简单,就是党项人又愿意姓赵了,愿意接受大宋名义上的管辖了。

这寡妇为了生活,也真是能忍辱负重。上来就俯首称臣了?甘奇大感意外,俯首称臣就意味着党项人不再称天子皇帝了,要接受大宋的封名,也没有了西夏之国。这岂能不让甘奇意外?

这么干,这寡妇如何能在党项内部服众?就不怕内部群起而反?

亦或者说,党项人如今都已经意识到了甘奇不可战胜?意识到了局面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际?

这是甘奇之前没有预料到的,他一直把党项人当作大敌,哪怕是没有开战之时,也让种愕与众多西军不断去劫掠党项部落,蚕食党项地盘,挤压党项生存空间。难道是这种压力让党项人感觉到了窒息,认清了现实?

甘奇又抬眼打量起了梁太后,这个问题很麻烦,眼前的局势,就是人家愿意俯首称臣了,你还要揍他,要把他揍到死。这事情于大宋朝廷之内的价值观不合,也于甘奇对外的扩张战略有冲突。

甘奇心中,这和谈坚决不可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他的战略就不是一个党项,还有广大的西域。

所以甘奇开口:“党项早已弃了赵氏立国,如今又想要回去,不可能。我大宋南北,归附的部落与异族无数,若是开此先河,往后羁縻之处,人人效仿,后患无穷。”

甘奇的意思也简单,你既然反叛立国了,还好几次把大宋打得满地找牙。而今知道厉害了,又俯首称臣,如果这样就行,那往后所有人都效仿怎么办?

梁太后似乎料到了甘奇会这么说,立马答道:“今日党项天子在此,可立下誓言昭告天下,党项从此,世世代代姓赵,永不更改。”

甘奇笑了笑,看着面前桌案上的茶水吃食,却并不吃喝,想来也是谨慎,口中又道:“誓言盟约之类,不过就是用来背弃的,这天下哪里有世世代代的誓言?”

梁太后又道:“甘相公,小女子今日来,带着党项最大的诚意,只愿与大宋结万世之好。难道甘相公真的还要起兵来攻吗?”

这话看起来是哀求,其实也说到了重点,人家孤儿寡母一起来投降了,连国号都不要了,甘奇真的还要打?

若是不想太远,甘奇转头就走,说什么也要打就是了。

但是甘奇还是想得远了一些,投降都不给人投?这也不是个好先例。

甘奇开口:“三件事,答应了,本相立马退兵而走。”

“甘相请说。”梁太后有些激动了。

“第一,党项内附,种田为业,在河套与我宋人杂居。第二,这位名叫秉常的小朋友得去汴梁居住。第三,党项之兵,皆卸甲归田,在河套屯垦。”

甘奇也直白,唯有如此,才能解决后患,也能给甘奇带来一些好处,二百万党项人都给甘奇种地了,那这河套真就是塞上江南了,以后大军不论西出还是北出,后勤补给完全不在乎下。

如果党项人能答应这几点,那甘奇倒是真愿意接受求和。

再看对面党项人,早已个个面色大变。

因为这是党项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条件,他们此来,就是想争夺一个生存空间,弱的时候俯首称臣,励精图治,总能有一日再变强。就如历史上一样,可以给唐朝当鹰犬,也可以在大宋自成一国。

此时的梁太后,反应上终于不再那么从容了,目光一直聚焦在甘奇身上。

“甘相公,亡国可以,灭种却不行。”梁太后说出了这几句话。

甘奇听笑了:“梁太后这说的是哪里话,本相何曾说过要灭党项之种啊?一二百万党项人,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种田有什么不可?如今早已有许多党项人种田为生了。既然归宋,那自然得听我大宋的安排,若是不能接受,就此罢了,咱们战场之上见。”

梁太后此时的面色忽然带起了一些幽怨,连语气都显出几分幽怨之感:“甘相公当真如此狠心吗?”

这都哪跟哪啊?这又不是谈恋爱要离婚什么的,甘奇直接站了起来,说道:“就谈到这里吧,今夜各自安营扎寨,明日战场上见分晓。”

甘奇腹黑,怎么可能容得一点后患之忧?今夜各自扎营,就是给党项人连夜赶紧跑的时间,免得真落下一个以谈和之名诱杀党项皇帝的传言。

有时候这种道义还是很有用的,哪怕是残忍嗜杀的蒙古人,也都会在意这一点。直接开城投降的,没事。不开城的,城破之日杀个精光。这就是一路打到欧洲的关键之一。

这一点,甘奇也会用上了,将来西去,但凡愿意归附的,放心来,只要听安排,都有好日子过。

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西域实在太远,在这个没有交通与通信的年代,征服与治理成本实在太高,哪怕就是简单来去一趟,也是一年半载,只有这一套是最有效的办法。

甘奇真就这么出了这个会谈的营帐,带着一众铁甲转头往东,大军开始安营准备过夜。

远远望去,党项人的营寨在六七里之外,两军中间,就是刚才会面的营帐。

甘奇看着哪座营帐,等了许久,也不见党项人把中间哪座营帐拆除,心中便知晓了些什么,与参军王韶说道:“看来党项人还想再谈啊。”

王韶点头:“营帐不拆,便有此意,相公高明。却是那党项人也不可能接受相公所提出的条件,想来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

“你说,我还与他们谈吗?”甘奇问着王韶,王韶如今算是甘奇身边第一个真正可以称为谋士的人了。

王韶想了一想,答道:“相公,还可以谈一谈看看,只要党项人能接受内附种田这一条,此事便可为之。只要党项人失了丁口,那些贵族皇族,便也可随手拿捏了,养在瓜州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咱们把大军驻到古玉门关处,那些人便不可能再翻起浪花来了。如此也省却一场大战死伤。”

甘奇看了看王韶,脸上带着欣慰,似乎对王韶越来越满意,开口说道:“此战之后,你随我回东京如何?”

甘奇问得突然,王韶立马开始深思熟虑起来,片刻之后,王韶说出了真心话:“相公,下官更愿在西北领兵。”

还真别说,西北之地,将来有大战略,这里还真需要一个谋事之人坐镇,特别是需要一个对这里极为了解的谋事之人。甘奇之前是想身边该有一个王韶这样的聪明人帮自己谋划许多事情,所以想着把王韶带回东京去。

甘奇笑道:“你倒是直白,也好,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自然要允了你。西北还有许多大事,西出西域,北出草原。你在这里,事情不少。”

王韶已然躬身:“愿为家国,鞠躬尽瘁。恩相如此待韶,韶铭感五内,必以国士报之!”

王韶显然心中感动不已,有这么一个上司,不仅看重自己,而且尊重自己,这种感动对于王韶这种人来说就好像得到了巨大的认可与恩情。

恩相一词,就是这么来的。

甘奇也不多言,用人之道,慢慢也驾轻就熟了,他只是打马转头,往中军大帐而回,开始安排今夜战备之事,甘奇不想着趁夜偷袭,却也要防备党项人狗急跳墙,夜间来袭。所以得多准备几套方案,多准备一些反击之法。

一夜无话,党项人也未退走,梁乙埋再一次亲自而来,请甘奇两军之间营帐再议事。

甘奇假装推脱几番,不情不愿再走一趟。军中鼓声大作,未防有变,众多骑兵立阵等候,防备党项人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甘奇打马再到两军之间的那座营帐,却见带他来的梁乙埋并不进去,而是打马往回,军帐左右也不见几个党项护卫,与昨日那般双方护卫军汉怒目而瞪的场面完全不一样了。

甘奇愣了愣,看着面前的营帐,转头问王韶:“党项人怎么都走了?不怕咱们暴起把营帐之内的人拿了?这是有诈?”

王韶也纳闷,左右看了看,不明所以。

却见营帐之内走出一个女子,走到甘奇马前福礼:“甘相公,营帐之内唯有我家太后一人,太后有言,请甘相公一人入内密谈。”

王韶立马开口:“恩相,有诈有诈,万万不可一人入内,来人,来人……”

第六百零四章 征服之感

王韶有些激动,他招呼左右士卒往前来护住甘奇,大概是下意识里真觉得营帐之内有诈,是要把甘奇骗进去杀掉。

待得甘霸等一众铁甲已经打马站在了甘奇面前之后,王韶才多想了几分,开口问道:“恩相,党项人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甘奇也在想,倒是头前出来的那个女子又是福礼:“甘相公,营帐之内当真只有我家太后一人,太后有密事要与相公商议。”

甘奇翻身下马,紧了紧甲胄,走过铁甲,用剑挑起了营帐的门帘,环顾一番,里面除了一些低矮的座椅条案,还真就只有西夏梁皇后一个人。

那梁皇后还在对着甘奇笑。

甘奇摸了摸下巴,转头说道:“你们在外面稍后,我进去与梁太后商议一番。”

说完甘奇便进了营帐,王韶陡然又有些担忧起来,左右张罗着,让众多铁甲把营帐围得严严实实,甚至还低声让甘霸把弩箭之类的都备好,以防万一。

如今的甘奇,对于大宋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了,容不得任何闪失,好在营帐之内真就只有一人,也好在甘奇穿着一身重甲。

倒是甘霸一边做着准备,还一边安慰王韶:“王参军,不必担忧,你可别小瞧了我家大哥,我大哥杀起人来,比我可狠厉多了,寻常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王韶陡然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传言,依稀记得当年在东京的时候听说过这位甘相公当街杀人之类的事情,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了,王韶如今只把甘奇当做一位状元出身的相公。

甘奇进了营帐,自顾自往东落座,坐好之后,便开口:“密事,梁太后要说什么密事?”

梁太后笑得甜美,倒是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起身走到甘奇面前,亲手给甘奇倒了一杯酒,说道:“甘相公,党项的美酒,您尝尝。”

甘奇陡然觉得心中有些发虚,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个狠厉角色,能帮着情人杀老公一家老小的女人,这种人无论如何也得防备着。

酒是不喝的,甘奇只笑:“梁太后,咱们有事说事,不必浪费时间。”

梁太后倒完酒也不回西边座位,而是坐在了甘奇旁边的座位上,再道:“奴家小名辛初。”

甘奇皱了皱眉头,他便是再直男,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转头看向梁太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话语极其直白:“梁太后,卧榻之侧,定然不容他人酣睡,我能到今日,便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你也莫要多想,以免后果难以承受。”

甘奇是在劝,别人不了解他甘奇,甘奇岂能不了解自己?蒲希尔,直到如今甘奇都对她有一些愧疚,但是当初对待蒲家人的时候,甘奇何曾有过心慈手软?那蒲家的船、蒲家的钱,还有蒲家的人,甘奇何曾放过了一桩?

甘奇是在劝这个梁辛初,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是梁太后哪里懂得这些?依旧眉眼含春,她知道甘奇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也越发不遮掩了,也直白起来:“甘相公,汉人在胡地不易,如我梁家,能在胡地到得今日这一步,更是不易。我梁辛初,年不过二十有四,却自信天下女子无一人及得上我,更自信世间男儿也无几人能及得上我。先夫是个人杰,奈何命短。这世间能配得上我梁辛初的男人,不多了。但是眼前甘相公,却也是这世间无二的男儿汉,也唯有甘相公这般的人才能让我一见倾心。”

甘奇直接站了起来,再看梁太后,只觉得这女子当真厉害,若是旁人在此,只怕早已被这几句话说得云里雾里了。

但是甘奇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可能有什么一见倾心的事情,甚至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甘奇也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

甘奇微微叹气:“你啊,想要权柄?哼哼……权柄一道,男人尚且如履薄冰,你一个女人,何必沉迷于此?”

梁太后答了一语:“甘相公难道看不上我?”

甘奇摇摇头:“看不上。”

梁太后瞬间眉宇一狞,场面尴尬起来。

两人也沉默了片刻。

甘奇开口了:“若是党项愿意投降,军队卸甲,百姓内附,本相可保你一世平安。若是不愿如此,那便只有战场上见了。”

甘奇话音刚落,却见梁太后也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刻,不知身上哪根系带一松,一身凤袍滑落而下。

映入眼帘,唯有一片雪白之色。

甘奇倒也不避眼神,直接问道:“何必如此?”

“甘相公,本宫乃是西夏太后,皇帝之母。”梁辛初忽然说了这么一语。

她为什么忽然说出这句话?不是为了表达她自己愿意为国家如何牺牲,而是这个女人实在高明,对男人的心思了若指掌,她知道男人会被什么东西迷住。

她知道男人最喜欢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叫作征服感。此时,梁太后说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就是想要甘奇生出那一股征服之感。

把一国太后压在身下的征服之感!

勾引人,也是一门学问。

甘奇还真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着就在身旁的一片雪白,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甲胄,说道:“我这甲胄,脱一趟就要一两刻的时间,太麻烦了,罢了吧。”

甘奇不是不冲动,也不是不男人,他是太理智了,这个女人太厉害,像是一颗毒药。不管这颗毒药的毒性对甘奇来说是高是低,甘奇就是不想往肚子里吃。

人不能太自信,这种毒药,今日可以在甘奇面前宽衣解带,来日为了利益,也可以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说不定这个女人来日为了也可能为了杀甘奇,又在另外一人面前宽衣解带?

三国演义的故事里,吕布不就是为了一个貂蝉把董卓给杀了?

无论如何,甘奇此时就是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也把眼前这个女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亦或者是梁太后此时给出的这种所谓征服感不够,因为连西夏党项都要灭在甘奇之手了,一个什么太后,对甘奇而言还有什么征服感可言?

被甘奇明确拒绝之后,梁太后有些意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的经验里,这种手段是不会失败的,因为她成功过,而且很成功。

“甘相公,奴家当真不值得多看一眼吗?”梁辛初还在努力。

甘奇笑道:“这是哪里话?我这不是看了很多眼了吗?太后若是不把衣服披起来,我倒是愿意再多看几眼,若是太后愿意就这么继续谈事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甘奇这话说出,那梁太后立马就把落地的一身凤袍拉了起来,衣带一系,又是那雍容端庄的模样。

“甘相公如何才愿意退兵而去?”梁太后语气毫无感情。

甘奇重复了一语:“投降,内附,如此而已。”

梁太后不答,慢慢走回西边落座,自顾自倒酒一杯,一饮而尽。

甘奇摇摇头:“看来是谈不拢了,大军差不多聚齐了,我也该回了,来日再见。”

喝完那杯酒,梁太后看了甘奇一眼,见甘奇已然再转身,她牙关一咬,从桌案底下抽出了什么东西,欲要向前。

就在此时,甘奇忽然又把身体转了回来,问道:“太后要杀人?这可不美,这事也不是你做得成的。”

梁太后抽出的东西,便是一柄短刃,在她想要暴起杀人的时候,却是甘奇陡然转回头了,她拿着短刃,僵在当场。

甘奇如此一身重甲,当面如何杀得了?哪怕是背后,不能精准刺在甲胄连接之处,也不可能杀得了。

出此下策,除了被逼无奈,还能为何?

却见甘奇还几步走到梁太后面前,伸手一夺,还把那柄短刃夺在了手中,笑道:“西夏已然到了让女人上阵杀敌的地步了,何必还要顽抗下去?”

梁太后并非真是那等弱女子,拿兵刃也是杀过人的,此时听得甘奇如此诛心一语,却只觉浑身无力,瘫软坐下,面带悲哀,双眼已无神采,却有泪珠在眼眶之中。

甘奇却是又不走了,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手中把玩着短刃,慢慢说道:“十万铁甲威武骑,三万多西军,三万草原轻骑,东边击兴庆,西边打甘州。党项往北入的是乃蛮地盘,乃蛮惧我,不会收你。往西要过黄头回鹘,与你们有大仇。若我是你,今日便从了,一世的富贵还有,百万党项人能活,成了宋人有何不可?”

梁太后没了神采,却还答话:“党项还有十万可战之兵。”

“十万可战之兵?”甘奇拿手撑着桌案,手指轻轻敲打了几下,又道:“梁乙埋领兵吗?你准备让他死在哪座城池?嗯?”

梁太后不抬头,甘奇继续看着她,唯有此时,这个女人才有了一点女人的感觉,为何?因为这个女人之前给甘奇的感觉就是蛇蝎,此时精气神一去,反倒有了几分弱女子的味道,毕竟她才二十四岁,还长得极美。

但是甘奇心中没有任何怜悯,也不敢生出任何怜悯,这个女人,得永远防着。

“我倒是挺喜欢你弟弟梁乙埋的,不若让他到我麾下当个将军,我必厚待之。何况咱们都是汉人?”甘奇继续说着。

其实甘奇也在努力,党项人不是不善战,不打仗是最好不过的,能少死人就少死人,若是能再多些敢死之士听从驱使,那就更好了。

梁太后忽然抬头:“若是党项降了,甘相公可愿把我带到东京去吗?”

这个问题把甘奇问得一愣,把她带到东京?这是什么意思?她真的有所谓一见倾心?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甘奇心中笃定不可能。有那么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这句话放在梁太后身上最合适不过,她就是靠着征服男人征服的世界。这不过就是故技重施,这女人想要靠着自己东山再起?

若是真把这个女人带回家了,甘家那些女人,岂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这人还是西夏太后,甘奇又岂能这么做?那还不被那些读书人喷到死?

甘奇坚决摇头:“不可能,若是党项真的降了,你的结局就是在瓜洲终老一生,一辈子不得出宅邸半步。”

梁太后双眼注视着甘奇,口中说出了一语:“这世间岂有你这样的男人?”

甘奇笑了笑:“那我就骗你几语就是,我答应你,只要党项投降,我带你回家。”

甘奇似乎懒得弯弯绕绕了,便是知道这个女人轻易不会上当,不如直白一点。

梁太后低头,用最快的速度抹了一下眼泪,站了起来,起身就往外走。

甘奇还问:“你这就走了?事情还没说完呢。”

梁太后不答,直接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甘奇有些意外,也只能起身,拍了拍屁股,还有自言自语:“得,白来一趟。”

梁太后先出营帐,甘奇随后也出。

一边有个车架,车架前有小姑娘等着,梁太后直接上车而去。

甘奇也不多言,这大概是……谈崩了,也翻身上马。

却见那梁太后忽然挑起车帘,说了一语:“我儿已回瓜州,我姐弟二人会死守兴庆府,城破则党项皆降,城不破,来日等你无奈之时请我再谈。”

说完此语,车帘已下,车也往北。

甘奇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个弱女子。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兴庆府一旦被甘奇攻破,党项就只剩下贫瘠之地与戈壁沙漠了,再也没有了富庶之地,也就是再也没有了一点底牌。

那个时候再投降?这真的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但是这女人却又知道甘奇会答应,因为哪怕是贫瘠之地,也是需要用人命去攻的,梁太后似乎看穿了甘奇不愿意过多死伤,因为甘奇之前太想说服她投降了。

不过甘奇也不恼,因为他也有收获。远征甘州瓜州,死伤肯定不低,而且补给线很长,还不好走,钱粮花费也不会小,特别是大炮很难运,一路打不过,必然要很长一段时间。

既然破了兴庆府就投降,甘奇倒也乐见其成。

再看那远走的车架,甘奇猛然间又起了一股子征服之感,要彻底把这个女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打得她低三下四跪地叩拜。

“走,回营,点校人马!”甘奇面色已是狰狞,肾上腺素已来。

打仗,死人!

第六百零五章 华夏,华夏,华夏

兴庆府,就是后世的银川市。还有几座城池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兴庆府的治所府城兴州,往北一点是怀州,中间是静州,南方一点是灵州,几个城池距离都不远,四五十里以内,沿着黄河从南到北一字排开。

而兴庆府城就在这几座城池的西边,也在黄河岸边不远。兴庆府就是昔日西夏国的京城,而今梁家姐弟就在城中,带着无数的党项贵族准备拼死一搏。

党项有十万可战之兵?这种话甘奇哪里能信?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万人,不过要凑出十万大军,党项还是凑得出来的,壮丁入伍而已,新兵居多。

对于甘奇而言,要打兴庆府,就得先破灵州城,只要灵州城一破,兴庆府就已经在兵锋之下了。

党项人兵力其实不足,所以防线就两条,一条在灵州,三万守军加上城内的民众,另外一条防线就是兴庆府的城墙了,有七万余人,当然也还有城内的民众。

甘奇大军早已驻扎在了灵州城外,大炮慢慢悠悠的来,倒也不急。

如今攻城对于甘奇来说简单了太多,不外乎“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呃……这两句真是一首诗,一个妙人写的另外一个版本的大风歌。

甘奇如今不比往日,再开起炮了就不那么节省了,对着灵州城就是一通狂轰滥炸,丝毫不在意弹药之事。

也可见工程师沈括被甘奇压榨成什么样了,此时的沈括也还在忙碌,亲自带人到得甘奇的工厂上安装调试纺纱机,忙得一个多月不回家,使得他老婆直接跑到工地来寻人。

多说一语,沈括是历史上有数的几个惧内之人,怕老婆怕到留名青史。

甘奇在轰炸灵州城,东京城外的纺织厂也在热火朝天,吴巧儿安排起这事情来当真是把好手,一边吩咐人开始提价收购原材料,一边亲自盯着工地,也是跟在沈括旁边事无巨细学习着,还要到处招揽绣娘与工人。

这个纺织厂,怕是要不得多久就真的要开工生产了,颠覆时代的东西,已然悄然在路上。

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血与火再一次笼罩大地。

甘奇面沉如水,看着麾下骑士带着隐天蔽日的尘土冲入灵州城。

甘奇甚至连城池都不入,只在外等着消息,破了灵州,立马开拔。

不过三日,大军就已兵临兴庆府。

兴庆府内,梁太后坐在了龙椅之旁,龙椅之上并无皇帝,皇帝已经跑到了沙漠另外一边的瓜州。

满朝大臣却是一个不缺,皆在兴庆府中,此时列班在朝,其中多是党项贵族,也有一些汉人官员。

众人一个个面色含悲,心中都知晓了如今的局势,党项一族、西夏一国,生死存亡已然在此一举。

有人开口:“太后放心,臣必然以死报国,家中犬子八个,人人披甲上阵,定要把宋狗拒之城外!”

“臣也定当死战!”

“死战,不退!”

……

众多人个个视死如归,其中有人虚伪以对,但也不乏真有许多人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梁太后端庄于上,面色深沉,早已听说甘奇与辽人作战,有一种火器了得非常,如今又听败兵来报,说甘奇攻打灵州毫不费力,也是倚仗那巨大的铁火器。

兴庆府城,已然成了孤城,梁太后听着众人决死之语,心中却是没有什么底气。

她看了看下面的梁乙埋,想起了甘奇之前问她的话语,问她准备让梁乙埋死在哪座城池。

有人似乎看出了梁太后心事重重,上前又道:“太后莫要悲伤,今日就算我等皆战死于此,我党项也还未亡,陛下已在瓜州,来日必可带领我党项一族东山再起!”

梁太后叹了一口气:“大宋出了个甘奇,唉……上天偏心啊,不把此等大才生在我党项。如今甘奇之势,锐不可当。本宫一死,便也罢了,只是我党项,却不知生路何处。”

梁太后这等话语,显出了许多含义与现实,她作为一个汉人执掌党项大权,开口闭口都称我党项,可见这个问题是她的掌权的弱点所在。

其实也就不难猜想,对于投降这件事情,梁太后其实不一定说话算数,这才是她与甘奇谈判的基础问题。

许多事情在梁太后这般人的心中想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这座城池守不守得住且不说,这些党项贵族要战,梁太后是乐见其成的,因为打仗要死人,让党项贵族们去死,越忠心的越会死得快。

这也是铲除异己的办法。这些忠心耿耿的党项人死得越多,对梁太后越是有利。城池守住了,对她执掌权柄有利,城池守不住,她要投降也就没有多少阻力了。

梁太后与甘奇说自己难,显然并非假话。

而今真正让梁太后担忧的是一旦城破投降,这梁家的权势该如何维持下去。

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问题,该如何面对甘奇?

想到这里,梁太后不免有些负气,越想越气,已然宽衣解带在面前了,那甘奇却正眼也不瞧她,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伤人自尊的呢?

梁太后不自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自己是哪一点比人差了?

“太后愿亲身留在此处抗敌,臣等必然效死!”

“太后,太后啊,臣等百死,定保山河无恙。”

“太后,朝堂上下,众志成城,君臣一心,百死抗之,必定能成!”

一帮臣子说得是悲从中来,有抹眼泪的,也有摇头叹息的。

梁太后终于说出了一语:“本宫与城池共存亡,拜请诸位死战!”

一时间群情激愤,一个个振臂高呼:“死战,死战!”

城内这一幕,当真感天动地,不禁教人潸然泪下。

城外的甘奇,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场战没有什么大战略大计划要制定了,党项也不会有援军再来,左右不过是困守孤城。

所以甘奇的中军之内,倒是欢声笑语,调笑颇多。

还有浑汉玩笑开大了些,便是口无遮拦:“相公,此番入得兴庆府,不知要拿多少党项小娘子,到时候那些达官显贵人家,还望相公……嘿嘿……”

甘奇大手一挥:“到时候人人有份,一并都封赏下去。”

“拜谢相公大恩!”

“拜谢相公!”

满场哄堂大笑。

这是老操作了,激励部将,甘奇从来都是舍得的,有什么给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却是陡然间,甘奇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开口一语:“尔等切勿过于骄纵了,更不可轻敌,不论战时平时,皆要奉公守纪,担忧差池,本相定不轻饶尔等。”

甘奇也是担忧,这个时代的军人,并没有那等思想教育,他们大多其实是没有什么大觉悟的,如今麾下军将如云,皆是骄兵悍将,连连取胜。就怕这些浑汉当真膨胀起来,战时骄傲自大,平时作奸犯科。

想到这里,甘奇便也想起了思想教育这件事情,这是屠龙之术,却也是保证一支军队长时间保持战斗力的最好办法。

只是在这个时代给军汉做思想教育,也是个问题,怎么做?做到什么地步?用什么方式?这都是问题。

甘奇皱眉在想。

麾下军汉是一个个起身拱手:“谨遵相公教诲。”

“相公放心,我等绝对不会干出令相公颜面无光之事。”

甘奇想着思想教育的事情,首先就得要有一套思想体系,其次要有一个教育的场所。场所不难,开军校就是,讲武学堂什么的,不仅能进行思想教育,还能培养军将的军事素养与知识水平。

但是思想体系这一套,就有些麻烦了,爱国是基础,忠君这个东西有待商榷,想来想去,文人那一套,其实在甘奇看来并不很适合军汉。

甘奇想到了另外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有一些副作用,甘奇还未下定决心要不要用。

这个办法归纳起来就是一个词“民族主义”,不断给军汉们灌输民族主义,极致的民族主义,甚至偏激一些的民族主义。

这种东西很能凝聚人心,但是操作起来也要考虑很多。还得弄出一些概念出来,为了防止国内出现问题,就得把民族主义扩大化,不能单说汉族,得用华夏一词。华夏之外,那就都是敌人。

那么华夏之内怎么算呢?就得引经据典了,各种“考古考证”,比如契丹人怎么算?安一个殷商后裔,这是兄弟,是华夏。党项人安一个什么唐人近亲,这也就算是兄弟了,也是华夏。

当然,这得到灭了党项契丹之后、奠定了中原王朝基本的地理疆域之后才能推行,这就有利于内部团结了,也有利于更好的同化,还得配合文化同化,汉字汉书的教育。

对外,那就好说了,同仇敌忾,一个字,就是拼命的干!华夏流出一滴血,伏尸百万才能还……

这一套体系下来,百十年之内应该是极其好用的。其实也会带来负面问题,那就是极致的民族主义,会来带极致的排外,在这个民智不那么开化的年代,会让华夏之人把其他人当畜生看。颇有点印度教种姓制度的意思,把人类分成了三六九等。

不过甘奇暂时也不想那么多,这套东西是暂时而言是很好用的,对内团结,对外扩张,必然无往不利。

甘奇想完这些,思想教育的方向就来了,灌输的概念也有了。这一套在这个时代,比那些什么保家卫国的口号要高明许多。

甚至甘奇都把未来讲武学堂的口号都拟好了,每天大早起床与睡觉之前,都得大声喊三句:“华夏,华夏,华夏!”

硬洗脑。

把整个国家团结成一台机器,必然会在这个时代无往不利。

甘奇再看麾下这些军将,念头通达了,心情大好。

只等第二天,大炮运到了阵地,大战就开,立马开始炮击兴庆府城。

此时西北,种愕已然开始往西凉府进军,准备直扑甘州。甘肃之名,就来自甘州与肃州。

兴庆府内,无数的党项人视死如归地拿起武器,准备与城池共存亡,当然也还有党项人开始掘地埋家产,想着怎么逃出生天。

巨大的火炮,对于攻坚战而言是利器。

但是坐在将台压阵的甘奇,如今又开始自我反思了,因为火炮对于野战而言,其实威势又会小很多,特别是对于那种有无数骑兵的敌人,火炮的威势就更小了几分。

所以,甘奇也要防止自己以及麾下的军将太过依赖火炮作战,面对面的厮杀,暂时还是军队建设的重中之重。

不过,海船如果装备了火炮,那就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了。

往船上装火炮,这不是甘奇的什么临时念头,而是心心念念许久的事情,从泉州就开始想起。

城池之上,炙热的弹丸如同犁地一般,不断轰击着城墙与城内的建筑。

城头上党项人惊惧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

乃至那位梁太后,此时也上了宫城的城墙远眺战局,面色之中也带着惊惧之色,她这是第一次开眼界。

梁乙埋就在她身边,口中话语略带颤巍:“姐,这……”

梁太后反问了一语:“城池守不住了吗?”

梁乙埋用不自信的话语答道:“守得住,必然守得住。”

梁太后只觉得浑身无力,双手扶着垛口,轻声说道:“看来是真的守不住了。”

“姐,你放心,我一定带你杀出去。”梁乙埋忽然又起了莫大的勇气。

梁太后看了看梁乙埋,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乙埋,你放心,姐姐一定会让咱们梁家东山再起。”

“姐,我还有兵,在瓜州我还有亲信,我……”

“不,咱们不走,咱们就留在这里。”梁太后似乎知道自己的弟弟要说什么,远走高飞?去哪?往西域去?

哪里能比得过汉人故土?梁辛初似乎铁了心,她还就真不信了,不信梁家会就此没落,征服一个男人,真的那么难吗?

城是真的守不住了,连梁太后都能感觉到,她陡然间似乎又起了精气神,远眺南方,反倒起了一些憧憬,憧憬那身金甲跨着座下骏马、带着无上的荣光向她走来。

第六百零六章 那上面写的什么?

战争的残忍还在继续,似乎上位者都是心硬如铁,就如梁太后此时丝毫也不在意这座城池里的人命。

也如甘奇,看着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与尸首,也是面无表情。

那些信誓旦旦要血战到底的党项贵族,有的真就一家老小死在了城头,有的已经开始想方设法准备逃命,换上麻布的衣服,把脸与手涂黑,钻进那个人家的破房子里,由此来隐藏身份。

厮杀之声已经到了街道之上,为国捐躯者甚众,有为大宋国捐躯的,有为西夏国捐躯的。

此时的甘奇,终于从将台而起,翻身上马,身边护卫上千,簇拥着往城内而去。

攻城,围三缺一永远是省力的办法,四面城墙,定要放开一面,让城内之人感觉自己还有一条活路,这是攻心的办法。

局势进入了乱战,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厮杀。

背面的城墙也就打开了,党项人开始蜂拥而出。

围三缺一大多时候也会有后手,那就是有一队骑兵远远等候着,等着这些从城池里出来逃命的人越来越多,等到漫山遍野跑着逃命之人,这队两万人的骑兵就会飞奔而去,追击掩杀。

尘埃还未落定,金甲甘奇已经骑马行到了西夏宫城门前,宫城之上的西夏士卒们面如死灰,却是并不开门,正在奉献着他们最后的忠诚。

甘奇只是在马上抬手:“拉几门炮进来。”

威武军,西军,草原轻骑,遍布在城池之内,杀人劫掠,无恶不作。

孩童、少女、妇人、些许束手就擒的壮汉,连绑缚都没有,都被驱赶到了宫城之外的空地上,跪成一片,绵延看不到尽头。

军汉们却还在四处搜刮,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连水井都要探头进去看几眼,看不到人也搬起石头砸几下,如此方才能放过。

对人类最残忍的物种,莫过于人类自己。中原王朝想来会详细记载着自己的悲痛,却从不详细记载自己施加给别人的残忍。

甘相公等候着火炮,抬头望着天空,鼻子里闻得见已经渐渐消散的硝烟,还觉得多少有些好闻。就好像陡然间回到了孩童时代,春节的火柴炮,似乎也不难闻。

骄阳渐落,残阳像血。

党项与契丹两个民族,还有西夏与辽两个国家,在后世历史里早已消失,连带历史遗迹都遗留不多。但是在中国的地理上,却留下了永远都抹不去的名字。

一个省叫作宁夏,一个省叫作辽宁。这两个地名的用意,就是想着西夏从此也安宁了,辽国从此也安宁。

甘奇此时所在之地,就叫作宁夏,所在的具体地方,就是银川。

宫门开了,甘奇打马走了进去,流矢还在乱飞,党项人的抵抗丝毫不减。

甘奇身边的军汉们,一个个奋勇向前,一边向前,还一边不自觉回头看一眼马背上的金甲。

那金甲的象征意义早已毋庸置疑,好似神灵一般,神灵注视之下,军汉们向前,杀了人也要回头看一眼那神灵,虔诚无比。

众多铁甲,停在了一处广场阶梯之下,因为阶梯之上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头上有金凤展翅,熠熠生辉,浑身紫见带红,还有朱雀腾空。

军汉们显然知道阶梯之上的那人是谁。

所有军汉回头看向他们的甘相公,也唯有甘相公有资格来处置此人。

甘相公打马上前,左右军汉各自让路。

台阶之下,甘相公翻身下马,马蹄之策,竟然还有军汉主动单膝跪地躬身,以身上铁甲给他的甘相公当下马石。

甘相公此时并不避讳,并非他非要麾下军汉的尊严踩在脚下,而是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哪怕是这个动作,也带着无上的象征意义。

所以甘相公抬腿踩在军汉后背的铁甲之上,下马而来,然后迈步上阶梯,一步一步,左右护卫晚起一步,少上一个台阶,如此显出对甘相公的恭敬。

台阶上的那个女子,也注视着一步一步而上的甘奇,眼神毫不飘动,她的下面,是那无穷无尽的铁甲军汉,以及这些军汉头前正在上阶梯的大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南郡王甘奇。

甘奇走上来了,女子盈盈一福:“奴家梁辛初,见过大宋中书门下相公、河南郡王。”

甘奇并没有看她,而是先看向了女子身后那座宫殿,算不上多么雄伟,至少比不得大宋的宫殿雄伟,其上还有文字,造型与汉字无异,也是横竖撇捺,但是模样却没有一个是汉字模样,这就是党项人仿照汉字创造出来的党项文了,党项文到得后世还有,但是破解起来颇为费力。

甘奇忽然抬手一指:“那上面写的什么?”

梁辛初转头看了一眼,答道:“非字也。”

甘奇笑了笑:“太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悲伤?”

“奴家已是甘相公的人了。”梁辛初答道。

这女人,当真心狠。

越是这般心狠,甘奇越是觉得心中舒畅不了,甘奇忽然拔剑往后挥去。

叮当一声,凤冠飞落而下,在台阶之上翻腾,一连串的叮咚作响。

一头黑丝披落,遮盖了梁辛初的脸面,也遮住了这个女人此刻的惊慌。

那什么雍容华贵,仪态万千,也随满头披散的黑丝一起荡然无存。

甘奇抬剑一指那座宫殿:“搬空,烧了。”

“遵命!”甘霸拱手答道。

并非甘奇不爱护文物,而是这座宫殿也是那最具象征意义的东西,这种东西不能留,不能让党项人还有一个心心念念之地。

梁辛初还强装镇定,慢慢用手收拢着自己披散的头发。

甘奇问了一句:“梁乙埋呢?”

“他在后宫,把所有财物与女子都看管起来了,只等甘相公去。”梁辛初答着,要想征服一个男人,此时就得逆来顺受,打落凤冠而已,不算什么,至少没有动手杀人,梁辛初如此想着,只要征服了眼前这个男人,要想成为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不在话下。

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梁辛初看得很透彻,她看懂了这些大宋铁甲那对甘奇那虔诚的眼神,她明白许多事情,比如这位甘相公可以成为皇帝。

梁辛初甚至自信自己可以帮这位甘相公成为皇帝。

甘奇不知道梁太后心中此时还能有这么多想法念头,口中说道:“下诏吧,让你的儿子到此来降。”

梁辛初点点头:“请笔墨。”

甘奇稍一点头,自然有人去办。

亲笔太后诏书,就在甘奇面前写罢,梁太后从怀中拿出一方小印盖了上去。

盖完之后,又见梁太后把那方小印又收回了怀中。

便是这个简单的动作,甘奇已然皱起了眉头。

“还以为你心如死灰未有留恋了,看来这权力对你而言还是很重要的。”这是甘奇的话语。

梁辛初愣了一愣,随即又从怀中把那方小印拿了出来,双手呈上:“此乃太后之印,奴家献与甘相公。”

甘奇没有去接,反问:“这印有用吗?”

梁辛初点头:“党项忠良,还有不少,此印有用。”

“所以你就把此印留着了?”甘奇心如明镜,若是他刚才不提醒一句,这女人必然会把这印鉴留住,党项还有忠良,这印自然就还有用,依旧还会有人为这印鉴卖命。

梁辛初立马一礼:“奴家并未有过丝毫非分之想。”

甘奇抬手接过印鉴,并不多看,而是说道:“我带你去汴梁,还有你的儿子一起去。”

梁辛初大喜:“拜谢甘相公怜悯,奴家从此生是甘相公的人,死是甘相公的鬼。”

甘奇听得梁辛初的话语,用鄙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道:“到得汴梁,你若是想害我,那便继续多说这般的话语,我自然想避嫌,少不得赐你一死。”

显然梁辛初误会了,甘奇要带她与皇帝李秉常去汴梁可不是她以为的意思,而是甘奇觉得这对母子留在这里会是祸害,但是此时又不能随意杀了,投降之人得有投降之人的待遇,这是言而有信的榜样。

所以这对母子得带回汴梁去关起来,带回汴梁也是有好处的,献俘给大宋天子与朝廷,这是甘奇的功劳,无上的功劳,这也会成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功勋之事,都是甘奇的光环。兴许皇帝还要拿他们祭天祭祖,至少也要祭奠一下仁宗。

因为党项就是在仁宗朝反叛立国,这是仁宗的夙愿,赵顼自然要拿党项皇帝祭奠仁宗,便又是一桩青史留名的大事。

若是梁辛初到得东京,还真的没事就说自己生是甘奇的人死是甘奇的鬼,那真的就是在害甘奇了,甘奇这就是僭越之举。

甘奇也知道梁辛初是个聪明人,所以直白一语,一旦如此,甘奇必然要赐她一死。

站在梁辛初自己的角度而言,她明白其中利害,也不愿去害甘奇,她还有倚仗甘奇东山再起的梦,岂能害甘奇?

“奴家知晓其中。”梁辛初答了一语,心中了然。

甘奇已然不再理会这个娘们,起身就走,直往后宫。

收拢财物,赏赐三军,还有女子也要赏赐下去,说到做到。

以后再打仗,就不是赚钱的事情了,而是花钱的事情,这是甘奇的思想转变,战利品当场都花出去。

因为这天下,对甘奇而言,再也没有称得上富庶的地方了,说白了就是没有地方能靠抢而让甘奇发财了,甘奇再想发财,唯有一条路,那就是经营。除非有一日甘奇能去君士坦丁堡之类的地方,那里已然是为数不多能靠抢发财的地方了。

十几万大军,轮流大吃大喝,逍遥无度。兴庆府接下来的这些天,是放纵的。

唯有甘奇自己不放纵,随着甘奇不去放纵的还有王韶章楶曾孝宽等人,连甘霸都去放纵过几次。

倒是有一人希望甘奇也放纵一下,自然就是梁辛初,只奈何甘奇压根就不见她,只把她关在后宫一处小宅子里。

报捷的文书去了东京。

西夏皇帝李秉常来了,在大殿之上叩拜投降,奉上大宝几樽。

事已至此,一切便真的尘埃落定。

这兴庆府城已然散发起了臭味,军汉们开始清理边边角角所有的尸首,把这座城池彻底清理一番,这里会有新的主人入驻。

这个新主人就是王韶,甘奇准备回京之后,重开西域都护府,王韶将是第一个西域都护使,西域都护府会从兴庆府出发,步步往西去。

夜间,甘奇也在交代王韶许多事情。

“玉门关要重修,西军要开始西驻。”甘奇说着。

“下官必把此事做好,玉门关与汉长城,下官皆会连绵起来,党项壮丁无数,河套明年就能收粮,此事可成。”王韶答着。

甘奇却摇摇头:“不用再起汉长城,没有必要,把玉门关口建好即可,长城虽然作用甚大,却终究不是进取之策,大军还得往西去,先谋黄头回纥,此事是你第一件差事。”

王韶想了一想,说道:“黄头回纥必是要攻的,不尊天子之处,必受天子之威,下官两年之内,必成此事。但是……恩相,这长城真的不修吗?汉唐之强,也倚仗这些拒敌之所,终究是一个保障。”

甘奇摇头:“不修,沿路而去,通丝绸之路,以修城池堡寨为主,步步为营,一路修到西域。若是真让敌人打到了玉门关,再临河西,那是我等无能。”

甘奇所想,河西将来会是中原王朝的腹地,没有必要再以游牧农耕为界限大兴土木去修长城了。

王韶还是有担忧,这是他的既定思维,但是也不忤逆甘奇之言,只是躬身拱手:“下官明白了。”

“三万草原轻骑留给你,西军三万多人也留给你,种愕会是你的副手。高原也要有重压的手段,草原乃蛮就在极北,也当沟通一二。还有两件秘密之事你要去做。”

“恩相尽管吩咐。”

“要派人去草原与高原侦查地形与线路,我大宋早已不知此两处地理之况,趁着现在草原人不敢招惹我等,高原上的部落也不敢轻易招惹我等,要赶紧派人把这些地方的地理摸个清楚,留后有大用。”甘奇这准备工作伏脉千里。

“恩相,那西域地理状况呢?”王韶更在意西域,他心中的汉唐之梦,其实就是西域之梦。

“西域倒还好说一些,毕竟还有来往客商,党项人中有通晓西域地理的,黄头回纥之中想来有更多通晓西域地理之人,留心收拢便是。”甘奇显然把这些事情都谋划透彻了。

“谨遵恩相之命。”王韶躬身拜道。

“过几日,我就回京了,一切皆托付与你。”

“恩相放心,下官必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恩相一定多多保重。”王韶再拜,拜得深沉。

第六百零七章 任重而道远

甘奇回京了,灭国之功,汴京城内的气氛已然达到了顶点,如今党项已灭,唐人诗词里的玉门关又成了中原之土,有钱有闲的一些读书人,还抱着某些远大的理想与愿望,想要到玉门关去看看。

看看古人说的“春风不度玉门关”是哪里,也看看“西出阳关无故人”又是什么景象。

特别是甘门弟子,对甘相公所言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格外的推崇,还真就有人开始组织玉门关的出行了。

这对甘奇而言是乐见其成的,文化凝聚力,就来自历史,去玉门关,就是去找寻历史,再由那些读书人把这些历史变成感悟文字,这就是一个民族的传承。

甚至甘奇还示意慈善基金会资助这些士子远游的盘缠花费,这也是甘奇的一个试探性开始,也在这里起了一些另外的念头。

以后慈善基金会要不断的资助类似远游的活动,特别是冒险的远游,或者直接可以说成是探险,出海的尤为重要。

这个举动的意义很大,有钱人不愿意冒险,而愿意冒险的人没有钱,所以甘奇得给这些愿意冒险的人提供资金支持。这就像历史上哥伦布想要出海探险,找遍欧洲各大皇室贵族,最终还是由西班牙女王伊丽莎贝一世资助了他,他才得以完成旅程。

所以慈善基金会资助这种活动,好处也就不用多说了。

皇宫里举办了庆功大宴,宴会由李宪负责,李宪也不是第一次负责举办庆功大宴了,熟门熟路,甚至甘奇的捷报会没有传回来的时候,李宪就开始着手准备,他似乎料定了甘相公会大胜而归。

便也想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弄出一点新意来,还有一点就是李宪有事要求甘奇。

这一次宴会,李宪是投甘奇所好,把汴梁城各大名楼的所有花魁都请来了,还编演了各种戏剧,主要剧情不外乎甘相公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大宴之时,京城之内,但凡够得上一些品级的官员,一个不落,花费也是不小,好在如今皇家内库倒是不穷。

连带西夏的旧皇帝李秉常也请来了,或者说如今他叫赵秉常,随之自然还有梁辛初。

赵秉常如今被封为常乐公,梁辛初被封为归义夫人,这都是皇帝亲自封赏的,听起来都还像那么回事,又是赐宅子,赐钱,赐奴仆之类,待遇是没得说。

宴会的主角自然是甘奇,他身穿紫色蟒袍,头戴紫金冠,配着是的他河南郡王的威势。

大殿之内,甘相公龙行虎步而入,落座在左手第一,今日皇帝圣恩,随甘奇来的还有许多军将,虽然坐在较远的地方,但这也是皇恩浩荡,皇帝越发看重他们。

甘奇对面坐的竟然是常乐公赵秉常与归义夫人梁辛初,这倒是甘奇没有想到的,皇帝对于这两位还真是厚待得紧,兴许这也不一定就是皇帝的意思,而是一些礼部官员的意思。

大宋,还是这么讲那些仁义。

几番寒暄,皇帝又开口简短几语,接着曾公亮再行祝词,甘奇又简短发言几句,宴会开前,皇帝还带着众人敬天地祖宗。

娱乐活动才正式开始,甘奇给皇帝敬酒,又给曾公亮与欧阳修这些老前辈敬酒,接着就是各处之人来与甘奇庆贺。

歌舞乐音,花魁人物,戏曲精选,一幕一幕应接不暇。

却是对面那梁辛初,眼神一直在甘奇身上,时而秋波媚眼,时而哀怨愁容。

只是甘奇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待得中场之时,甘奇喝得微醺,忽然心血来潮开口:“常乐公。”

八九岁的常乐公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叫自己,还在盯着场中的姑娘跳舞。

甘奇又说一语:“常乐公。”

梁辛初连忙捅了捅自己的儿子,耳语几句,那位常乐公连忙起身拱手一礼:“见过王爷,下官失礼。”

甘奇摆摆手:“不必多礼。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这汴梁城怎么样?”

甘奇这是有恶趣味,不外乎“此间乐,不思蜀”的故事。这恶趣味其实也是有好处的,今夜再出一个故事,传扬天下,甘相公自然又成了这个故事的主角。

赵秉常倒也配合,也是年纪小,笑着说道:“回王爷话语,汴梁好,远比瓜州好得多,兴庆府也比不上汴梁,汴梁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那你就好好在汴梁住下去,这里还有许多新奇事物呢,你当多多见识,还得多多读书进学,多学圣贤之道。”甘奇嘱咐一语。

赵秉常又是大拜:“谢王爷教导。”

以往旁人称呼甘奇,皆不用王爷这种称谓,而是多用相公。这大概就是西夏与大宋的不同了,在大宋读书人眼中,似乎相公比王爷要“高级”。但是到得西夏人心中,王自然比官要厉害得多。

这一幕,自然引得许多人哈哈大笑,这种笑声来自身为宋人的荣耀,连皇帝都在笑。

赵秉常还太小,不太明白其中道理,梁辛初自然是明白的,她起身一拜,开口:“启禀大宋皇帝陛下,奴家有一个不情之请。”

赵顼正是心情大好,抬手一挥:“说来就是。”

“陛下,甘相公乃是当世有数的名士大儒,甘相公又教导犬子要多多读圣贤,不若就让犬子拜在甘相公门下听从教诲,将来做一个对大宋有用的人,还请陛下应允。”梁辛初还真不是好相与的,为了跟甘奇攀上关系,也算是绞尽脑汁。

皇帝自然欣喜,大手一挥:“允了。”

对于皇帝而言,这亡国天子其实也是威胁,也怕他心心念念想要复国什么的,或者要报仇雪恨之类。让甘奇带着教导,皇帝对甘奇是信任非常的,觉得甘奇必然能给他洗洗脑,也可以监视着。

若是这党项天子都一心向宋了,党项之人必然也就不会再有反复之危。

这可就苦了甘奇,甘奇也有借口:“陛下,此事不妥,常乐公拜在臣门下可以,却是不能直接拜臣为师,可拜太学吴承渥,如此便妥当了。”

赵顼心中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因为赵顼自己就是甘奇的弟子,若是让党项天子也拜甘奇,岂不是两人成了师兄弟?赵顼答道:“还是甘相想得周到,吴卿在何处,请近前来,择日不如撞日,便把这拜师礼节行了。”

梁辛初唯有无奈,看着自己的儿子拜了一个憨里憨气的儒生为师。

宴会慢慢接近尾声,皇帝也喝多了,先行离开去修葺,甘奇便也出了大殿,到大殿之外与许多没能入殿内的低级官员见礼几番,然后准备回家睡觉。

此时李宪寻了上来,大礼拜见。

寒暄几句之后,甘奇问李宪:“李内官可是有事要说?”

李宪颇为不好意思答道:“相公,奴婢是想走出这深宫之地,出去建功立业,还请甘相公成全。”

看着李宪躬身而下,甘奇陡然间想起来自己昔日给李宪许过承诺,说要让李宪以后有机会去建功立业,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李宪上前来说,甘奇都差点忘记了。

既然昔日有过这般承诺,今日甘奇也就不说二话,想了想,说道:“昔日本想让你上几番战阵,而今却是没有什么大阵仗了,倒也可惜了。”

李宪闻言有些失望,若不是甘奇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历史上的李宪此时大概真就要去西北领兵监军了。

不过甘奇又道:“建功立业之事颇多,我有一件大事,就看你愿不愿去做,做得好,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李宪问都不问是什么事情,连连点头:“奴婢愿做,相公但请吩咐,奴婢必然肝脑涂地。”

也可见李宪是真不愿意再在皇宫之内干活了,也真想自己闯出一些一番名堂。从仁宗到英宗,而今到赵顼,李宪年纪不大,却已然也是三朝老太监了。

甘奇其实是想起了明朝三宝太监郑和,所以说道:“出海,代天宣威,一路向西,宣扬我大宋天威,船只我有,水手我也有,但是海上风浪凶险,还有贼寇丛生,危险不小,你愿不愿去?”

李宪想也不想,直接答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去,只要能建功立业,奴婢刀山火海也愿意去。”

甘奇倒也高兴,又道:“此番下西洋,宣威是其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自己联系挑选一些人手,特别是擅长牵星之术,制图之术的人。此去,回来要有详细的海图志,到得何方,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国,都要一一记载清楚带回来。”

李宪陡然间倒是有些激动了,他知道这真是大事,连忙答道:“相公放心,必然不辱使命。”

“还与你一项权力,可带兵马,还给你配副将,与你海上决断之权,有权与任何人任何国家开战。”甘奇是真有大计划的,之前的大战略已然实行得差不多了,党项已灭,辽国苟延残喘,麾下舰队早有,到了该向海洋去看看的时候了。

李宪闻言更是激动,躬身大拜而下,说道:“奴婢必为朝堂开疆拓土,于万国之中宣我大宋无上天威!”

李宪想得有些多,甘奇倒是没有想要让他去海上开疆拓土,不过李宪既然这么说了,甘奇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嗯,此事就先说到这里,待得过几日朝会,我再与陛下禀奏商议,早早成行。”甘奇说着。

李宪知道甘奇要走了,连忙又道:“甘相稍后,奴婢与你介绍一人。”

甘奇转头看了看,李宪正抬手去招,不远处一个太监飞奔而来。

小太监近前,直接跪地:“奴婢杨戬,拜见甘相公。”

杨戬?甘奇微微皱眉,是的,这个小太监与二郎神同名,却是北宋后期的大奸佞,是一个没有什么底线的太监。

甘奇看向李宪,李宪连忙说道:“相公,奴婢不在宫中的时候,相公若是有事,以后可以找他奔走效劳。”

甘奇点点头,倒也不在意,而是又想起了一人,也是个太监,名叫童贯,童贯倒是多少可用,但是这个杨戬,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不过此时童贯还未入宫,还得过个三四年,暂时罢了。

“嗯,我知道了,杨戬,好好办差。”甘奇如此说了一语,便也自顾自出城而去。

李宪又在当场教导了杨戬一番,叮嘱无数。

要说这皇城之内,殿前司那些门阁使、殿内崇班之类的,如今狄家几个兄弟当差,算是与甘奇关系莫逆。

皇城外的皇城司里,枢密院又发文了,李明立功升官,又回了皇城司,勾当皇城司公事,从四品宣威将军,虽然不是皇城司里唯一一个勾当公事(因为皇城司不会只有一个主官,这也是为了皇家安全),但李明却是皇城司里品级最高的官。

因为品级最高,又是战阵立功,又是甘相亲信,李明在皇城司内,隐隐就是大权在握。

至于内侍,本来有大太监李宪,而今李宪要出宫办差,自然还是要一个顶得上去的人。

暂时而言,杨戬就杨戬了,不过甘奇还是喜欢童贯这厮,虽然童贯也是个奸佞之人,贪财之辈。但是童贯好歹胆气不小,这厮敢在西北军中公然违抗宋徽宗赵佶的圣旨,倒也是个人才。

说来说去,还是说甘奇甘相公不是一个天真幼稚的人,内内外外几盘大棋,他都在下,不论是为了大权在握,还是为了未雨绸缪,没有一处是甘奇不看重的。

甘奇还想了更多,赵顼已然有子,大儿子赵佾本已有两三岁了,但是生下来几个月就死了,接着生了二儿子,又死了。倒也是奇了怪了,这大宋朝的皇帝儿子,生一个死一个,甘奇也纳闷。

甘奇还隐隐知晓更多,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知道赵顼的儿子可不是就死了两个,而是死一大堆。

具体而言,赵顼前五个儿子连续早夭,接着第六个就是宋哲宗赵煦,又是个短命鬼,然后七、八、十子又连续早夭。第十一子就是宋徽宗赵佶。

这种事情,实在难以解释,仁宗生一个死一个,英宗短命,神宗也短命,还死一大堆儿子,哲宗又短命。

这大宋朝是皇宫的风水不好?还是特么宫斗太过凶悍?

甘奇较为偏向前一种可能,真特么说不定有风水这么一说,或者是某些人说的皇宫的建筑材料有毒之类的猜想。不然不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想到这里,刚刚出宫不久的甘奇,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大宋皇城,打了个寒颤。

回过头来上城,甘奇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一语:任重而道远啊!

第六百零八章 平衡之道,帝王心术

熙宁三年冬,甘相公时年三十岁出头,灭亡党项西夏,铸就不世之功。

也是在这一年,参知政事欧阳修自请致仕,上乃听之,放欧阳修致仕养老。欧阳修这一辈子,在官场上功劳不少,最大的贡献就是扭转了文坛文风,过错也有,还有一些难以说对错的事情。

倒也不是要给欧阳修盖棺定论,欧阳修着实是个洒脱人物,对于权势并不贪恋,如今在朝堂之上,他虽然是参知政事,但是多少有些局外人的感觉,所以自请致使,倒是显出了读书人的风骨格调。

熙宁三年冬,王安石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甘奇同任宰相。

曾公亮,升昭文馆大学士,进鲁国公,退居二线。

如今朝中二相,便是甘奇与王安石,这自然是甘奇亲手操作出来的,也是制度如此。

一般而言,宰相之位大多时候都是两人,以前的时代有左相右相之说,以后元丰改制,又会有尚书左右仆射,也是左相右相的意思,还有许多副宰相就不谈了。

曾公亮退居二线,五十岁的王安石补上一步,历史上也本是如此,熙宁三年王安石从参知政事进宰相位。

与历史不同的是如今的变法改革已是大相径庭,甘奇的变法与王安石的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甘相公出征而回,再坐政事堂,门外等候汇报的人排成了长队。

作为宰相的王安石陪坐甘奇之侧,汇报之人一一而来,司马光是最先的一个。

从司马光走进政事堂的那一刻,甘奇总觉得许多事情有些不对劲,气氛上好像出了点问题。

不过甘奇其实也早有预料。

一个司马光,一个王安石,其实就代表了甘奇的两面。

司马光代表了甘奇对于名士大儒的那一面,也是甘奇“用魔法打败魔法”的那一面,所以甘奇对司马光一直是礼遇有加,哪怕司马光与甘奇说过什么割袍断义之类的话语,甘奇也完全不在意,而是不断忽悠司马光为他做事。

王安石自然就代表了甘奇改革进取的那一面,真正的改革之事,乃至经济往来,甘奇几乎都交于王安石处理。

所以司马光内心之中,其实早已认定了甘奇与自己是同一类人,所以才愿意为甘奇奔走效劳。但是如今,王安石高升宰相了,司马光还在御史中丞,这就让司马光心中有些想法了……

因为司马光如今与王安石的矛盾,已然开始形成,越是甘奇不在京城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矛盾就会越来越显露,这是没有办法的,是两人从思想上就走不到一起去。

当然,这里不是说司马光对权势如何贪恋,还别说,司马光还这不是这样的人,历史上熙宁三年,皇帝要升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司马光因为不能认同王安石,升官也拒绝了,还直接辞官回洛阳了,回洛阳一待十几年,写出一本大作《资治通鉴》。

这种人,无论怎么黑,其实都不能否认司马光是真的信仰圣贤那一套的,甚至信仰到保守至极。

此时司马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了,他这种想法不是因为权势,而是感觉到了一种背叛之感,司马光信任甘奇,甘奇却最信任王安石,这种背叛之感,自然让人难受不已。

甘奇能感觉到这种气氛的变化,一边听着司马光汇报御史台各地监察之事,一边思索着该怎么继续忽悠笼络司马光。

此时甘奇对司马光还是很看重的,只要笼络住了司马光,甘奇就等于自己打入了敌人内部,只要还能把司马光忽悠住,那就能继续用魔法打败魔法。

所以待得司马光汇报完毕,甘奇开口:“君实兄,此番介甫进中书门下,乃是陛下之意,而今正是摊丁入亩之事进入重要阶段之时,一旦功成,明年便是摊丁入亩准备推广天下之时,所以这御史台各地监察御史之事乃是重中之重,我深思熟虑几番,准备进言陛下,进君实兄为参知政事,不过,还得兼任御史中丞,不知君实兄意下如何?”

这是甘奇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司马光必须不能离开御史台这个位置,司马光得在御史台给甘奇当挡箭牌。

司马光闻言,稍稍有些犹豫起来,也在沉思,如今甘奇在司马光心中代表了圣贤子弟,也代表了儒家正统。但是这朝堂之上,甘奇身边,老是有一个王安石这种异类,让司马光无比难受。

也是甘奇太聪明,总是把自己某些激进的想法说与王安石听,也只有王安石也听得进去甘奇那些激进改革之想,自然也就从王安石口中传达出来了,也让司马光这一类的保守派对王安石越发不满。

这种情况的代表,就在于皇帝暴力处理程颐那些请命士子之事上,满朝堂都在反对,要让皇帝下诏罪己,唯有王安石一个人不那么反对,或者说反对的力度不大,还时不时帮皇帝说上一两句话。

这也说明,王安石这个人的手段也是比较狠辣的,历史上的王安石也少了一些容人之量,在他上位主持变法的时候,手段狠厉无比,但凡有反对者,那都是一个都不放过,全部贬谪、甚至下狱。

甚至都到了有一点文字狱的地步,比如历史上的苏轼,任职湖州之时,因为上书说了几句反对的话,立马就被抓到御史台关了几个月,贬到黄州去当团练副使了,只能开始自己在东坡种地,写一写《赤壁赋》什么的。就因为这点反对之声,苏轼不仅自己坐牢被贬,还牵连的几十个其他官员。

有人说大宋的大规模党争是司马光造成的,其实也不然,许多事情有因有果。王安石变法之时,用尽手段打压异己,手段也是极其狠厉,不容半点质疑之声,朝堂之上贬谪之臣,数之不尽。

这也直接导致后来保守派再上台,那些昔日被贬的、入狱的、受牵连的,自然要清算之前的仇怨,又造成了大规模的清查倒算,无数变法派又倒霉了。

这就是因果关系。把党争之事都怪罪到司马光身上,显然是不公平的。

司马光是一派集团代表,王安石是另外一派集团代表,他们都不仅仅是个人。王安石的变法本身而言并不十分成功,错漏不少。司马光的反对本身而言并非真的一无是处,也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党争之事,归根结底就是两派集团互相仇怨结得太深。你当初把我往死里打,我起来了,自然又把你往死里打,其中理性不多,已然成了感情用事,成了报仇雪恨一般。

唯一一个理性之人其实是苏轼,王安石变法,他反对了许多,倒霉了。司马光上台后全盘推翻新法,苏轼又觉得变法里面还是有不少好政策的,不该全盘反对,接着又倒霉了。

理性人,在感情用事的大潮里,就是大悲剧!

此时甘奇要安抚一下司马光,就是要避免这种大规模的派别冲突,想要温水煮青蛙,其实也是甘奇平衡手段高明,隐隐是帝王心术。

司马光听得甘奇安抚之语,还在犹豫,这家伙也是有一些骨气的,一个不爽,十有八九就会撂挑子不干了,回家写史书巨著去了。

甘奇见得司马光如此,又道:“君实兄,此番我出征之时,京中出现了众多士子请命之事,陛下处理得实在有些过激,陛下年少,热血上头,一气之下以暴力手段对待士子,此事我就不说了,君实兄乃是直臣谏臣,当为御史,时时警醒教导陛下,如此方为臣子忠良之道也,换做旁人,皆做不了君实兄此般直谏。”

甘奇又在忽悠司马光了,他心中自然是觉得皇帝做得对的,有时候就得这么干。但是忽悠起司马光来,甘奇却说出了一番让司马光感到认同的话语,让司马光还觉得甘奇是那圣贤子弟中的代表人物。

君子欺之以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司马光一听,果然心中感动不已,他进来抑郁非常,抑郁之事有二,一是因为皇帝对待读书人的态度让他受不了,频频上书皇帝,让皇帝罪己,皇帝见都不见他。二来就是在甘奇这里感受到了一些背叛之感。司马光最近还真起了一些回家写书的想法了。

此时听得甘奇这番话,立马感觉自己受到了认同,拱手一礼,话语铿锵:“甘相公,只怪下官无能!”

司马光是真觉得自己无能,怎么谏言也说服不了皇帝,这不就是御史中丞的无能吗?

甘奇摆摆手:“君实兄不必如此自责,陛下是年少,你我年少之时也是如此秉性,这倒也怪不上谁人。这般吧,明日我入宫去禀奏,陛下年少,当敏而好学,此乃历朝历代之规制,当有人侍读侍讲,我便进言一番,让君实兄每月抽出几天时间给陛下讲讲经,如何?”

司马光闻言,更是感动,给皇帝讲经,就是教皇帝为人为君之道,这本是甘奇的差事,乃帝师之荣誉,更重要的是甘奇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亲自教育皇帝成才。

司马光再拱手:“臣定当竭尽全力,以圣贤之学,引导陛下成一代圣君!”

成了,忽悠司马光,还真不难。

甘奇点着头,满脸欣慰,还夸一句:“君实兄实乃国之栋梁也。”

“比起甘相公,下官愧不敢当。”司马光心中真这么想,且不说甘奇的功绩,就说这样的领导,哪里去找?

司马光忽悠好了,开开心心回衙门里去了。

王安石心中多少又有些不乐意了,只是他不表现出来,而是与甘奇说道:“甘相,真要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陛下做得虽然激进了些,却也无甚过错,当时情况,甘相不在当场,程颐之辈,过于张狂,非狠厉之法不足以平息此事。”

忽悠了一个司马光,甘奇还得又要忽悠一下王安石,甘奇笑道:“是非对错,其实并不重要,君实兄于御史台,统领言官,各处商税推行,摊丁入亩,皆要仰仗与他,他也做得极好,朝堂上下,能如此一心为国,便是好事,于国于民皆有大益。”

甘奇其实已然体会到了当一个裁判的艰难,本来这裁判应该是皇帝的,甘奇如今却已经体会到了。

甘奇也是明白一个道理,不论什么时代,都需要保守派的君子人物,他们是一个时代的底线。也需要激进派的进取人物,他们是一个时代的上限。若是一个时代只有保守,那就会陈腐不堪,如果一个时代只有激进,那就会乱象丛生。

最好的模式就是君子们干君子的差事,激进派们干进取的差事,互相配合交融,那就是最好的团队。凝聚这个团队的人,就是重中之重。

甘奇对于这些也是越发熟练了。

王安石点着头:“甘相所言在理。”

两人简短交流了一番,汇报之人接着一个个走进来,三司的,枢密院的,财政问题,招兵之事,一件一件……

到得夜晚,甘奇还没能回家而去。

翌日大早,甘奇又得出城去,去看自己的工厂。

工厂已经开始试生产了,一边试着,一边解决生产之中遇到的问题,吴巧儿掌握大局,工程师沈括疲于奔命,甚至期间还把所有的纺织机全部小规模修改了一番。这就是工业发展的常态。

甘奇这个甩手掌柜,在工厂里只是走马观花,他已然不在乎具体细节了,他只要看到成果。不论过程多么繁复多么艰难,作为上位者,他只要结果。

吴巧儿与沈括带着甘奇走马观花,一边走一边汇报各处情况。

甘奇永远只问一句:“还要多久才能大规模开工生产?”

吴巧儿看着沈括,这种问题,还得问专业人士。

沈括皱眉答道:“一个月最好,半个月兴许也成。”

甘奇大手一挥:“半个月后,我要看到所有的纺织机都生产起来,我要在汴梁城内看到低廉的棉布。”

沈括连连点头。

吴巧儿却问了一语:“还请官人给取个牌头。”

甘奇还真把这事给忘记了,企业自然要名字,产品也要品牌。

甘奇取名倒也快:“巧儿纺织。”

取这个名,其实也是蹭热度,巧儿成衣本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品牌了,巧儿纺织一出,自然也代表了品质保证,可以减少一些宣传成本。

“相公,那下官就去再调整一下织机,让每一匹布都织上巧儿纺织的字样。”工程师沈括极为称职。

甘奇也很满意,说道:“这几天审官院会下文,吏部会制诰身文书,擢升你为工部员外郎。”

大权在握,升迁之事,当真一言而决。

沈括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喜悦,只是躬身拱手:“谢过相公抬举。”

第六百零九章 甘相公要舌战群儒

企业,就是研发、生产、销售,巧儿纺织名头一出,销售渠道的已经有了,这就是取这个名字的好处。

汴梁城内,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出现了大批量的便宜布匹出售,便宜到市价的七成,量大还可从优,还能继续便宜,质量还特别好。

蜂拥而至的人自然不用说,但是蜂拥而至的人却并不都一样,有些人是来买便宜布的,有些人却并非来买布的。

巧儿成衣如今的店面越来越大,后面还有生产作坊,生产作坊的面积更大,几座大宅子连成一片,连甘奇以前在成衣店对面的宅子而今也成了生产作坊,除了临街门面之外,后面皆是生产作坊,女装男装皆有,还有童装,从头饰到腰饰,再到鞋靴之类,应有尽有,俨然就已经是一个集团公司一般。

甚至吴巧儿依托着甘奇的关系,还给朝廷做定制官服仪制的差事,甚至宫内的许多衣装也会在巧儿成衣做。这些差事到不一定能赚到多少钱,因为用料太过讲究,又不能真的漫天要价,甚至在定价上还得让朝廷与宫内有一种节省的感觉,说白了就是要给朝廷与宫内打折,所以反而利润不高。这么做甘奇也有好处,不能污了甘奇的名声,不能让人家觉得甘奇以权谋私。

但是这些订单,已经彻底奠定了巧儿成衣在行业之内无与伦比地位,属于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代表了大宋制衣行业最高工艺,也代表了大宋最奢华的享受。如今巧儿成衣早已不只是销售汴梁一地,全国各地但凡大一点的城池,都有销售。

甘奇许久没有来过位于外城的巧儿成衣,只因为而今甘奇搬到了内城去住,连工作都在内城,无事几乎不从内城出来,有事出来也是直接去办事。

新布已经上市好几天了,甘奇终于抽空到巧儿成衣去看了一眼,倒也是把他小小的吓了一跳,他是真不知道成衣店如今有了这般规模,在里面干活的妇人小厮就有两三千人。

甘奇又一次走马观花看了起来,一切都井井有条,这也不免让甘奇对吴巧儿越发有了信心,能把这么大一个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足以显示出吴巧儿的能力水平。

如今换春喜来管理成衣店,当真只需要按照吴巧儿规定下来的模式运作就是,但是吴巧儿也未彻底放权,时不时还要回店里来主持新品开发设计之类的事情。比如最近,因为要给棉布做推广,巧儿成衣少不得还要把棉质衣物做一番新的设计。

巧儿纺织那边,也开始往江南去订购蚕丝,纺纱机这种东西一旦成熟,纺织棉纱与丝绸都是没有问题的,高端品自然也要上马生产。

甘奇在春喜的陪同下视察完成衣店,又回到前店的偏厅之内落座吃茶,听着人潮如织的吵杂,心情大好。

却也听得人群中有不少愤怒的声音。

“卫掌柜,你们巧儿成衣本是做成衣生意,为何现在又做起了布行?”

“是啊,要做布行倒也不是不可,为何要如此低价抛售啊?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们这些同行都关门不成?”

“说得是啊,卫掌柜,你们巧儿成衣自是家大业大,亏得起钱,但是我等也是要营生的啊,不能真的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你把吴东家请来吧,大家商量商量,不能真把人往死路上逼,甘相公为人向来仁德非常,爱民如子,你们不能仗着他的旗号这么做生意……”

……

这些人显然就是城内布行生意的东家掌柜之类,巧儿成衣忽然在城内倾销如此便宜的布料,这自然就是让别人无路可走了。这些人卫掌柜,就是春喜,她姓卫,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春喜。

卫掌柜此时倒也回话了:“诸位,巧儿纺织在城外建大作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好几个月前就开始了,你们也都是知晓的,而今建好了,生产出来的布匹自然是要卖的,总不能不卖吧?”

偏厅里的甘奇闻言微微摇头,心中觉得春喜还是年轻了点,处理问题并不成熟。

果然,立马有人说道:“但你们也不能这么便宜去卖啊,我等哪个手中不是积攒了许多货物,都是身家性命,你们这么去卖,我们岂不是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春喜又道:“那也不能怪我们巧儿成衣吧,我们的布,卖这个价可不是为了打压诸位,而是我们的布产出来就是这个价,已然加价卖了,总不能非要我们与你们卖一个价钱不是?我们以后还要产出丝绸,难道都不能卖了?”

“啊?你们还要产丝绸啊?这……”

众人大惊,如果丝绸也这么便宜,那这些人当真是没有活路了。

一旁买布的顾客反倒大喜,有人拍手叫好:“好啊,快产丝绸,也便宜个四五成,我到时候一定来买,多买,过年全家每人一套新衣。”

“卫掌柜,你们莫不是真想汴梁城的布行都关门?你们好一家独揽生意?”

“你们莫不是真有这个打算吧?”

春喜摆摆手:“可别这么说,我们可没有这么想过……”

“你们就是这么做的,你们财大气粗,亏本抛售,就是为了让我们都关门,我们都关门了,你们就独揽生意了……”

偏厅里的甘奇摇着头,走了出来,该是为春喜解围的时候了,不然明天这事情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众人忽然见得甘奇从偏厅走出来,连忙都围上去作揖行礼,然后吵成一片。

“甘相公,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甘相公想来仁德无双,乃是当世大儒,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拜请甘相公恩德!”

甘奇摆着手:“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众人慢慢止住吵杂。

甘奇再次开口:“你们可都自己产布?”

众人摇头,汴梁城内的布行,大多并不自己产布,而是进货来卖。

甘奇点头又道:“那就好说了,城南往东二十里左右,巧儿纺织厂就在那里,问一问就能找到,去那里订货回来卖,价格不高。我也保证,巧儿成衣卖的布,进货价格与你们一样。如此大家还是像原来一样做生意即可。”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工厂,自然是销售渠道越多越好,本来甘奇倒是可以让巧儿成衣代理纺织厂的销售渠道,但是甘奇还是想把工厂与成衣店分开经营,也是要给汴梁城内的其他布行商户留一条活路,不能真把其他人都打死了,市场必须要有活力。

将来工厂的销售渠道,还得靠这些商户去打通,卖到全国各地,甚至卖到外国。

“甘相公所言当真?”

甘奇点着头:“我说得话,岂会有假。”

“是啊,甘相公岂会没事来哄骗咱们?巧儿纺织定然会卖货给咱们。”

“既然甘相公保证巧儿成衣进货价格与我们一样,那必然不假。”

这就是名声带来的好处,甘奇挥着手:“你们去就是了,手中的存货倒也亏不了什么,只要把绸缎赶紧出手就是,到时候巧儿纺织产出绸缎之时,你们再去进货,想来也不会亏。”

工业与商业发展的最开始,其实是造福百姓的,让百姓用更低的成本生活。一个水力纺纱的工厂,就能直接大幅度降低整个汴梁城的穿衣成本。

“拜谢甘相公!”

“甘相公果然仁德无双!”

众多商户也在感谢着甘奇。

甘奇最后还说道:“你们去进货,最好也进纺织厂里参观参观,看一看瞧一瞧,那水力纺纱机也是可以对外卖的,你们若是有兴趣,自己开个工厂也无甚不可。若是钱财不够,可到四海钱庄去借贷,钱庄最近可是很乐意给愿意开工厂的人贷款的。”

这才是甘奇真正要做的,卖布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推广工厂模式,推广大规模生产的模式,让工厂如雨后春笋往外冒。

纺织只是一个开始,有了这个开始,各行各业就会都效仿,再加上金融支持,生产水平就会大幅度提升。

万万不可小看了任何时代人类的聪明才智,一旦工厂模式推广开来,工厂就会对机器又更多需求,对机器能力的需求也会越来越高,对机器研究的投入也会越来越舍得,就会推动匠人的钻研。

哪怕一个水力,其实作用特别大,从纺织到锻造,甚至到冲压生产,其实都是可以用水力来推动的。

当机器的发展需求起来了,人们就会对动力也有了新追求,这才是工业革命的基石,一旦真的有人开始钻研动力的时候,许多事情就会顺理成章,哪怕不那么顺理成章,不是还有甘奇吗?从中再推动一二,蒸汽机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蒸汽机这种东西,对这个时代而言是高科技,但也不能太高看了蒸汽机,本身而言,它又并不是真的对科技有很高的要求,不过倒是对工艺要求不低,但它最初,本也就是手工造出来的。

不过蒸汽机真要堪用,倒还是有一些前提的,比如密封之类的需求,这种需求就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了,比如橡胶,而橡胶树这东西,如今还在南美洲的丛林里。

所以航海与工业,是有一定的密切关系的。甘奇的战略也都在围绕这些事情转,一边让慈善基金资助民间冒险航海,一边官方也开始派船队下海,一边也在推动工业发展。说来说去,其实这些都是一件事情。

甘奇在这方面,显然也是有大战略的,这个大战略不是甘奇自己要去发明什么东西,而是要推动整个社会的力量,推动上亿人发挥聪明才智,如此才能真正的进行工业革命。

纺织厂,就是这个动力来源,就是甘奇推动社会变革的开始。

在众多人千恩万谢之中,甘奇再一次回到的偏厅,甘奇给这些人的心中种下了一个种子,只等生根发芽,哪怕刚才那些人中只有一个人尝试去开个工厂,甘奇也成功了,而且是彻底的成功了。

只是春喜有些不高兴,跟着甘奇回到偏厅,还埋怨道:“官人,岂能把纺纱机对外卖啊?这可是沈先生带着许多人无数日夜钻研而成的法宝,可是要赚大钱的,这东西若是往外卖,那岂不是与往外丢钱一般?”

春喜倒是懂得商业规则,技术至上。

甘奇只是笑着摇头:“你就当官人我是做好事吧,这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多赚一点少赚一点区别不大。”

“官人呐,您可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你这小妮子,还数落起我来了……”甘奇笑着起身,也多说不了,他心中的战略计划,说出来还真不是别人可以理解的。

起身之后,甘奇也就出门了,成衣店算是视察完毕,上车而走,便是要入宫了。

入宫去,就是要推动太监李宪代表官方出海的事情,一旦官方出海获得利益,带回来海图,带回来值钱的东西,必然又可以推动民间出海的热潮。

哪怕出海去抢劫,也是推动。这是必经的过程,海上劫掠,是绕不开的一个环节。哪怕是汉人大规模出海去当海盗,甘奇也不会停止自己的战略。

这些事情还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真正官方解除海禁,宋朝的海禁其实不严,甚至在太宗太祖之后,海禁几乎就停止了一段时间,到得南宋直接就不谈海禁之事了。但是甘奇还是得把解禁海禁的事情变成正儿八经的朝廷文书,彻底把海禁解开。

解开海禁,有利有弊,但是对于以往的中原王朝而言,弊大于利,因为以往的中原王朝都是小农经济的时代,一旦开海,允许任何人出海,必然会带来人口流失的后果,这才以往的中原王朝来说是有很大的弊端的,因为这会减少土地里的劳动人口。

还会带来一个弊端,那就是海盗丛生,可以参照明朝边境倭寇之乱,开海,一定会让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出海躲避法律制裁,但是这些作奸犯科之人也要生存,一旦他们聚起来,就会成为穷凶极恶的海盗,上岸劫掠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但是无论有多少弊端,甘奇都要推行此事,大宋朝本来就进入人口过甚的时候了,让更多人的进行耕种之外的生产是必须的,出海也可缓解人口压力,海外也是可以产粮的,甚至还可以在海外圈地进行大农场生产,需要的人手都可以用暴力奴役的手段。

本身而言这也是解决国内人口过剩的手段之一,所以必须要鼓励出海。

至于海盗劫掠之事,那就得让朝廷不断扩充海军来解决了,只要朝廷水师强大,把近海区域的海岛都控制住,沿海海盗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至于远海海盗问题,那就再说。

甘奇想得很深入,入宫而去,这些问题也要好好说与皇帝赵顼听,到时候免不了还要上朝大议。

发展海洋实力,还对控制内陆有很大的帮助,比如攻打辽国,甚至攻打女真,有真正堪用的海洋运输能力,就可以让军队直接在渤海北,乃至日本海区域登陆到敌人后方去,这都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甘奇心中,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只会滚滚向前,不能有任何后退。甘奇也知道,这将是一场思想的大碰撞,老派保守主义大陆小农经济思维与甘奇这种新派全球格局思维的大碰撞。

一场舌战群儒,大概是免不了的。

第六百一十章 一言而决

上朝早已变成甘奇一项极其习惯的工作了,大早上起床洗漱穿戴,抱着笏板走到左掖门外站好等候。

只是而今再也没有人能站在甘奇前头了,无所事事的甘奇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着自己身后几十上百号人,接着微微眯着眼,口中还有哈欠连天。

显然甘奇精神状态不太好,昨夜倒不是去做了什么“坏事”,而是与一众人商量了许久,也是为了今日大朝会作准备。

待得内侍与侍卫把左掖门打开,甘奇用手拍着自己的哈欠,抬步往里走。

这座皇城,日起日落,一百多年,依旧耸立,皇帝换了几任,这几任皇帝倒还并没有出现什么真正不学无术的昏君,一任比一任勤勉,赵顼自然也不用说。

垂拱殿里有些阴凉,甘奇直上最头前,带领众多官员与皇帝见礼。

接下来皇帝就要听奏了,这个有点事,那个有点事,议论来议论去。

待得旁人都说得差不多了,王安石上前请奏:“启奏陛下,臣今日想提一革新之策。”

“道来!”皇帝如今在朝堂上早已驾轻就熟。

“臣请开海,鼓励百姓下海营生,开疆拓土,开荒种粮!”王安石如此说,显然是甘奇昨夜安排的。

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预料到满朝文武必然一片哗然,果不其然,朝堂上下一片嗡嗡作响。

甘奇为什么不自己提出来呢?因为他知道要打擂台,要打擂台的事情,甘奇就不能亲自下场去争,免得直接成为许多人的对立面。

甘奇要做的就是那个深思熟虑、多方考虑之后的裁判,如此甘奇就不会变成某一部分人的对立面了,而王安石才是这些人的对立面。

甘奇闻言,也假装有些惊讶地看着王安石。

司马光立马出来了:“此事不可,王相岂能轻易出得这般策略?你可知此策一出,影响会有多大吗?”

皇帝赵顼其实知道今日会议论这个话题,因为甘奇与他提前说过,所以他抬手:“王相且说个道理出来听听,为何要出得这么策略?”

王安石点头:“陛下,诸位,而今朝廷户部在籍者,已然有万万不止,朝廷历年来勤修水利,不断鼓励民间开渠开荒,却是这粮食产量依旧赶不上人口增长之速度,这也直接导致了朝廷在应对灾祸之时越来越艰难。这人口还得继续增长,但是这田亩出产增长越来越少,虽然甘相公开了河套,却也是杯水车薪。要想未来不发生社稷动荡之事,开海是最佳之策,海外肥沃之土极多,随便占一地,便可养千万之民,开海之策,百利而无一害也!”

王安石说的东西不新鲜,十多年前甘奇就在太学里说过了这个道理,也有甘奇的弟子为甘奇著书立说,里面也有这个道理,传扬甚广。

司马光与王安石必然是要夘上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立马反唇答道:“一旦开海,户籍制度必然崩坏,土地失了百姓,官府拿不住盗匪,沿海治安必受滋扰,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相公,而今朝廷推广摊丁入亩之策,户籍制度已然就不那么重要了,只要税收不减,何必如此管制百姓?至于盗匪,难道不开海就没有盗匪了吗?应对盗匪,唯有打击弹压就是。岂能因噎废食?”

王安石这些话语早就准备好了,或者说是甘奇早就准备好了,许多事情都是一环套一环,税收一改,再也没有了人头税,也就不必再用户籍制度来把百姓圈禁在家乡收税了,接着开海,良民们出海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必担心自己因为交不了税而成为黑户。

监察御史程颢出来开口:“王相公,你此举,定会造成民间人心不定,若是百姓不在田地之间,那天下必生大乱。”

程颢,就是程颐的哥哥,程朱理学的二程之一,程颢与苏轼是同届进士,而今被司马光调入了御史台,历史上也是这么回事。这事情甘奇倒是没有阻止,一来是为了表达自己信任司马光,也自然信任司马光用的人。二来也显得甘相公大度,毕竟甘相公与程颐可是有仇怨的,却还能重用他的哥哥,这是何等的心胸?

程颐出言了,同为监察御史的李定却道:“臣以为此事并非不可,养万万之民,为将来计,开疆拓土必是要做的,而今我大宋,往北乃是草原,不适合耕种,往西乃是戈壁大漠,也不适合耕种,往南能耕种之地早已都开拓了,再想有可耕种之地,不出海,怕是寻不到了。天朝上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海外有肥沃之土,岂能不用?”

李定这个御史,是甘奇安排的,此时李定说出这么一番话,司马光回头看了一眼李定,内部出了叛徒啊!其实历史上的李定是一个保守派,而今受得甘奇十多年教导,已然不那么保守了。

王安石立马接道:“嗯,李御史所言有理,我天朝上国,已然再也寻不出多余的耕种之地了,人口越发增长,以何养之?若是不能养,才是天下大乱之根本所在。”

司马光想得一想,有些犹豫,主要是王安石这么一番理论很有道理,道理是有道理,就是这个道德观念不对劲,他再道:“让百姓背井离乡出海,海上风浪危机重重,此非仁政也!”

王安石又道:“并非逼迫百姓出海谋生,而是让百姓自己选择,这有何不仁?难道让百姓在家中饥饿难耐便是仁政?”

“王相,一旦开海,律法威严尽丧,再也没有人会惧怕律法,一旦作奸犯科,皆往海路而逃,必生大乱也!”司马光这话显然也是有道理的,如此时代,不开海的明朝都会有倭寇之乱,那倭寇之中汉人无数。开海的话,那岂不是更加乱作一团?

“朝廷建水师,把沿海附近岛屿土地皆管控,盗匪之流何以藏身啊?”王安石这么一说,见得司马光还要说话,立马又接道:“甚至还可以主动把作奸犯科之辈流放远海,即可开疆拓土,又可以儆效尤,岂不是好事?”

这计策,显然是甘奇想出来的,本身宋朝就会把罪犯流放到近海岛屿,比如沙门岛(烟台附近),再加上这事情也有借鉴,比如后世澳大利亚就是英国流放罪犯的地方,大宋也可以这么做,当然,澳大利亚就不会再叫澳大利亚了,得起个大宋朝的名字。

大航海前期,就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劫掠,第二件事就是开大农场大庄园,第三件事就是淘金寻宝之类。

甘奇开海禁,前期也是这三件事,最重要的就是开大农场庄园。让大宋百姓拼命的生孩子,生多少都养得活。

生孩子其实就一个目的,还是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拼命地生,到处去住,住遍全世界所有肥沃之地。

司马光自然还有话要说,但是此时皇帝开口了:“甘相对此事有何见解?”

甘相公要出马了,但是说话之前,还得装作一副想了又想的深思熟虑模样,脸上的表情要格外复杂,为难、犹豫、沉思、皱眉、无可奈何之下做出一个判断……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甘相公,显然甘相公早已就是他们心中的裁判了。

裁判开口:“唉……开海之事,必然乱象丛生,要谨慎。”

司马光面色一喜。

却听甘奇又道:“但是……以长久计,这丁口压力越来越大,王相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我经年征战,不外乎也是为了开疆拓土,百万人口迁河套开荒,无外乎也是为了种粮。而今唯有东北辽人之地未靖,这战事还是要起的,因为东北之地也是肥沃之土,可成粮仓。说一千道一万,社稷是什么?江山是什么?不外乎种地产粮也,为百姓世代之温饱。”

司马光立马大急,说道:“相公,王介甫说海外有肥沃之土,岂能当真?万一要是海外没有肥沃之土便如此随意开海,该当如何啊?”

甘奇笑道:“此事不难,且派人出海探一探就是,我在泉州倒也听人说过海外肥沃之土甚多,但是那里的土人却都不知开垦之道,刀耕火种极为原始,当真是暴殄天物。不过这听人说的也不作准,亲自派人去寻一寻便是万无一失。这般吧,派个陛下亲近之人,领船队出海走走,既是探路,也能宣扬国威,还可寻一寻这海外到底有没有肥沃之地。如此一举几得,若是海外皆是蛮荒之土,那这海便不开也罢,诸位以为如何?”

甘奇这真是一举几得,李宪出海的事情,名正言顺了,不然这般耗费钱粮的事情,又得在朝堂争论不休。

至于海外有没有肥沃之土,甘奇心中岂能没有点数?这地球就这么回事,只要稍稍往南,越是日照充足之地,越是适合耕种,而且降雨又多,水系又发达,随便找棵树摇一摇都能掉下来野果子,不用来种地岂不是浪费?

劫掠抢夺之事,其实也不符合这些保守派的道德理念。出海殖民,甚至奴役他人,这些事情都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用来忽悠司马光这一类人。倒也不是说儒家这方面的道德不好,而是文明太超前了,在这个时代,相比与其他人类文明,这道德理念超前了七八百年。

必须得回到肉弱强食,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司马光闻言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反而还觉得甘奇很公正,不偏不倚,开口:“那便派人出去看一看,想我大宋,地大物博,物宝天华,天朝上国之所也,得天独厚之国,何处还能比得上我大宋之地?”

得天独厚,就是上天唯一的宠爱厚待。这不能怪司马光没有见识,而是只能说古代中国人对于自己文明的自信。

这么一番操作,明年只待李宪一回来,开海的事情就板上钉钉了。这叫徐徐图之,温水煮青蛙。

甘奇还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摆摆手:“那这事就议到这里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刚好在泉州有些船只,便请陛下派个人就是了。”

皇帝赵顼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手一招:“李宪,此事就交给你了。”

李宪上前大礼:“奴婢必然为陛下办成此差事。”

皇帝已然起身:“无事就退朝了。”

没什么事了,皇帝也就不多等。

甘奇抱着笏板转头而出,司马光走到甘奇近前,像是有话要说:“相公……”

甘奇摆摆手打断了司马光的话语,说道:“你且往中书去,拟一篇讨辽檄文,东北之处沃野千里,必要夺得,可养千万之民也,这比开海来得方便。”

司马光见得甘奇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答道:“下官这就去拟诏,夺辽之地,开拓田亩,此乃上策也,相公高明!下官必然把这讨辽檄文写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痛陈辽人与我大宋百年积怨,不讨不足以平天下人心。”

司马光如今对打仗的事情一点排斥都没有,主要是甘奇打仗太让人放心了,甘奇打胜仗,那就好似举手之劳。

是得打仗了,只待开春天气转暖,必须要把辽人彻底捏死,把这个巨大国家自古以来的基本版图彻底定下来,从西伯利亚到南海,从东海之滨到西域万里。

灭辽就是为了西伯利亚,不过灭完辽,西伯利亚面前还挡着一个女真,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还得给女真安一个名头,华夏的名头,想来想去,还是殷商后代吧,东胡自古以来就是殷商遗民,用来忽悠女真人,也用来忽悠宋人。这种办法是高明的,压迫与反抗总是在一起的,要想女真人不反抗,宋人就不能像辽人那么欺负女真人,要想宋人不欺负女真人,就得给宋人一个能接受女真人的理由,殷商遗民就是这个理由。

若是女真人不愿意接受,那就得先征伐一番了。

这块巨大版图内部的和平与团结,就得这么弄。

又要打仗了,甘奇还是准备亲自去,亲自结束版图之内的最后一场大战,有始有终,史书之上,当是甘奇亲自统一天下,百姓口中,也当是甘奇带领大宋一步一步扫荡寰宇。

甘奇这辈子都在沽名钓誉,他心中已然起了更大的心思,但是这份心思,不能对人言,却又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不能造成社会动荡。

要想不造成社会动荡,就得不断沽名钓誉,不断不断沽名钓誉,还得选定一个谁也说不出什么话语的时机。

是的,甘奇想当裁判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裁判。

当裁判,只为了他心中的那些大战略更好的实施,不必像今天这样什么事情都要搞得这么繁琐。

万事一言而决,真正的一言而决!

第六百一十一章 抗旨不遵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李宪出海了,带了近二百艘大小船只,带了一万多铁甲士卒与几千号水手,还带了几百匹马。

当然也还有牵星术与制图的高手,此去是往西,其实航道早已成熟,但是却没有真正官方的海图,李宪此去最大的任务就在于此,得把从中国到中亚与欧洲真正的海图给画回来。

发现新大陆之类的事情倒是不急,还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往南发现澳大利亚新西兰之类,往东就可以去美洲新大陆,这些东西都在甘奇的脑子里,一步一步来即可。

海外能大规模耕种的地方,不外乎爪哇吕颂之类的地方,也就是菲律宾马来西亚与印度尼西亚,这些都是极为肥沃的土地。还可以直接登录印度次大陆。

印度这个地方从古至今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几十上百个国家的集合体,真正把印度统一起来的是英国殖民者。也就是说此时的印度次大陆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大势力,万余铁甲足矣横扫一切。

其实地方很多,比如还有斯里兰卡,过了印度洋就是非洲,往北是两个海峡夹着的阿拉伯半岛,船队这一路过去,这些地方必然都会经过,阿拉伯那边,哪里都是耕种的好地方,乃至于近海的台湾岛也是耕种的好土地。

李宪出海,甘奇往北,正式对辽国发动夏季攻势。

前线大定府屯兵近二十万,有威武军与万胜军,还有这两年新招募组建的河朔各军,以及从东京带来的禁军。

而今招兵之法不比以往,这项工作成效也不差,一是因为甘奇削减了军队规模,也就大幅度提升了军队的待遇,待遇几乎翻倍不止,至少保证军汉拿着粮饷能轻易养活一家老小。

二来是甘相公对外作战的不断胜利,也导致许多人并不觉得当兵就是去丢命送死,反而多看到那些立功受赏的军汉们盆满钵满,利益驱使下,便也有越来越多的壮汉愿意投身军伍去搏一个前程远大与发家致富。

这次出征,甘奇麾下,几乎一半是新兵,为了维持这么大的军队消耗,朝廷免不了又向钱庄借贷了一笔巨款。

这次借贷与之前的借贷也不一样了,区别很大,甘相公正是提出了“国债”的概念,由钱庄代理发售,钱庄自己可以买,也可以卖给有余钱的百姓,为期五年,利息不高。

这也是甘奇的尝试,若是民间不太愿意买,那就钱庄全盘接下,若是民间百姓愿意买,那甘奇自然就乐见其成,为以后继续发债打下一个基础。

钱是永远不够花的,因为甘奇要进行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不论朝廷岁入有多高也不可能够甘奇无休止的造。

所谓基础建设,分几个类别,修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驰道,也就是高速公路,这是必须要修建的,要修宽修长修平,真正的贯通全国。

中原要四通八达,西北也要有大干线动脉,特别是往往云贵四川的路,开山架桥,无论多难,也要真正贯通,不能总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至少要保证四川有北边与东边两条好走的路。

往西北,那就得有一条从京兆府直去西域的路。北边自然就是去辽国的,主干线要打通,主干线的基础就是保证马车飞奔无碍。

还有一条线路就是入草原的,这条线路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堡寨群,所谓堡寨群就是把堡寨一路往草原深处去修建,路只是伴随其中,这比修长城省钱多了,在中原王朝蒸蒸日上的时候,这办法也比修长城更加有用。

还有一方面就是沿海修建码头,沿海万里,至少要修建上百座不错的码头,为开海之后的航海热做准备。

朝廷还要投资造船行业,以及扩大火炮生产之类的。

这些事情都在议程之中,只待甘奇一项一项去展开,所以甘奇还将进行大规模的国债以及借贷。

至于这些借贷怎么还,甘奇也有打算,不外乎抢劫一道,至于工商税之类的,暂时还不能太当回事,想要工商税收大规模爆发,还得等上一些年。这么投资基础建设,也是为了以后的工商税收能大规模爆发。

还有一点就是消耗民间劳动力,大投资就会让百姓赚到钱,哪怕是赚工钱也会养活不少人,劳动力也有了去处,这会直接让社会更加安定。

再开战,其实甘奇并不去前线,而是一直留在大定府,并不参与指挥每一处战役,只是制定了一个较为详细的进攻战略。

辽国如今不比以往那般强盛,地盘狭小,百姓也不多,北有女真滋扰不断,西面有草原大军虎视眈眈,早已没有了还手之力,已然是防守姿态。

大军才刚刚集结的时候,甘奇就收到了辽国的书信,辽皇耶律浚要与甘奇谈判,奈何甘奇置之不理,只是催促各处军队加速集结。之所以甘奇置之不理,是因为甘奇有些意外,本以为辽人来信必是求和,没想到辽人自尊心还在,通篇只有求和之意没有求和之言,搞出一个谈判的话语。

那甘奇岂能与他谈什么判?若是辽人与党项人一样卑躬屈膝来求,还有些棘手。既然辽人不求,甘奇也乐得自在,开战就是。

就这一封信,其实已然显出了辽国朝廷的一些局势。

比如有人要求和,有人不愿意,所以才出了这么一封不伦不类的信,想求和,却还要顾及自尊心与脸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辽国之前的荣耀太甚,辽国不是西夏,辽国乃是宋的兄长,坐拥万里江山之国,而今忽然要卑躬屈膝,一般人岂能接受得了?

甘奇想的这些也不假,辽国上京之中,如今朝廷局势还真就有些微妙。

皇帝耶律浚坐在高台,还颇有些盛气凌人,对着下面的耶律乙辛骂道:“宋狗欺朕,宋狗欺朕,昔日里宋狗是何等卑躬屈膝?年年都给我父皇送帛锦钱财,只求大辽开恩不出兵讨伐。而今却敢这般待我大辽,当真岂有此理。”

年轻的耶律浚,十几岁的年纪,又是在大辽强盛时代长大的,还有那杀父之仇,而今他自然是义愤填膺。

耶律乙辛想尽了办法劝耶律浚,口中说道:“陛下,而今局势不比以往,生女真还在作乱,草原又入不得,国内人困马乏,当以缓兵之计,哪怕是与宋求和,只要能罢战,当在所不惜。”

耶律浚闻言大怒:“相公之意,莫不是让朕去与宋人乞和?”

耶律乙辛就是这个意思,却又不能明说,口中说道:“陛下,此事不必陛下出面,臣去做即可。”

耶律浚大手一挥:“乞和之法,那是懦夫所为,朕麾下契丹勇士十多万,便要与宋狗决一死战!”

耶律乙辛有些着急,又道:“陛下,此实非开战之良机也!”

“已然到得如今,背水一战之时,非良机?难道相公是要朕带着所有人投降不成?”耶律浚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宋军如今锋芒真盛,不可力敌,我军历经几败,更是要休养生息以待时机……”

耶律乙辛的话还没有说完,耶律浚已然打断:“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们这些人无能,局势岂能走到今日?百万大军,被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一败涂地,而今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图为国效力捐躯,还在此扰乱人心,耶律乙辛,你莫不是已然心向宋狗?”

耶律浚与耶律乙辛的矛盾由来已久,甚至之前耶律浚差点还把耶律乙辛打死在军中,耶律浚显然从来都没有把耶律乙辛放在眼里过,若不是如今要德高望重的耶律乙辛来稳住契丹人内外的局势,耶律浚只怕早已对耶律乙辛下手了。

耶律乙辛对这些其实心中也了然非常,但是大敌在外,他也没有办法,只得躬身作礼,尽一个人臣本份,再道:“陛下,要想我契丹大辽再复往日荣光,就必须以卧薪尝胆之计也,老臣之言,忠心不二,日月可鉴。”

老臣子与新皇帝,自古以来似乎多是不对付的。

耶律浚暴跳如雷,站起来指着耶律乙辛大骂:“此乃乱国之臣,妖言惑众,朕有十数万大军,宋人也不过二十万军队,依托地利城防,胜算在我。却是这战事未开,你就再次妖言惑众,你莫不是活腻了?”

这句活腻了倒是把耶律乙辛吓到了,耶律乙辛连忙闭嘴不言,不再去据理力争,今日当避一避这位新皇帝的盛怒,来日再劝吧,多拉几个人一起劝。

却听皇帝又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已吓破了胆气。教你们领军作战,必又是畏畏缩缩不敢向前。此番,朕亲自领兵,定要大破宋狗,重夺燕云。”

不是耶律浚傻,是他真的不信任耶律乙辛这些败军之将,想来想去,唯有自己上了。

耶律浚是有些冲动,但其实他做的是对的。

因为甘奇不可能罢兵,哪怕是耶律乙辛来求和,甘奇也不可能罢兵不战。对于辽国而言,耶律浚最好的选择就是奋力一搏,御驾亲征也是激励军心之法,

耶律浚其实也没有什么选择,御驾亲征这种事情,不是耶律浚能选的,因为他要么出城而逃,往丛林或者草原的深处去逃,要么就只能留在城内,留下来,就是所谓御驾亲征了。。

耶律乙辛心中所想,只是老成持重之法,多少还寄望于宋人能罢兵不战,哪怕再多的条件也能答应,如此才可为辽国赢得喘息之机。

临潢府,辽国的上京,坐落在草原边上,这里有佛庙道观,这里也有孔夫子的庙宇,这里百年经营,早已是财富聚集之地,这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契丹贵族,是辽国最有一点家底。

草原轻骑已然在甘奇的命令之下开始在远处游弋,甘奇的大军兵分两路而来,一路皆是骑兵,往临潢府附近扑来。

一路步卒,多是新军,开始向东京辽阳府而去。

两边皆是势如破竹,之所以势如破竹,自然少不了火炮之威,更因为契丹人心不稳,小城池的人都想往大城池而去,乃至于大城池里的人也主动收缩防线把军队聚集在大城池里。

狄咏带着威武军的铁甲骑到处飞奔,来去如风,尽显耀武耀威之势。甚至还绕过一些城池,带着几千人就敢在临潢府之外来去纵横,不仅随意来去,还时不时在城下破口大骂。

之所以这么干,便是想引蛇出洞,想要重兵把守的临潢府出兵来战,用一场野战的胜利来彻底浇灭城内之人的反抗之心。

临潢府城之内,自然又是一片争论之声。

耶律浚站在城头之上,眺望着几千宋军打马来去的耀武扬威,还有那点名道姓的破口大骂,气得拔剑怒喊:“来人啊,出城追击,定要斩杀这些宋狗。”

耶律乙辛连忙上前去拦:“陛下,不可啊,此乃敌军诱敌之策也,万万不可中计!”

狄咏如今也越发奸诈,不知从那里寻来一个人头挂在旗杆之上,旗杆上用汉字与契丹字写着“耶律洪基头颅在此,孝子速速来拜”。

这旗杆一出,耶律浚更是大怒,对着耶律乙辛呵斥道:“朕是天子还是你是天子?朕命令你带兵出城,截杀这些宋狗,夺回父皇遗体!”

狄咏哪里有什么耶律洪基的头?这头显然是别人的,他还不断指挥军汉呼喊大骂:“不孝子孙耶律浚,还不速速出城来拜见你父亲?”

耶律乙辛唯有再劝耶律浚:“还请陛下回宫,宋狗奸计,定然不能得逞,待得宋狗攻城无法,退兵之时,臣第一个领兵出城去追!”

“耶律乙辛,你竟然敢违抗朕的旨意?”耶律浚大怒,他堂堂皇帝之尊,下令几番了,身旁竟然无一人遵从皇命行事,反而一个耶律乙辛还频频与他作对,作为皇帝,岂能容人这般事情?

耶律乙辛面色为难不已,他想下一个决心,却又犹豫非常。

但是这把天子,实在又让人忍无可忍,身边军将,皆是耶律乙辛的部下,耶律乙辛频频回头看向众人,想看看众人的眼神。

却听耶律浚又是开口:“来人呐,拿耶律乙辛下狱,此等抗旨谋反之辈,定要严惩不贷!”

耶律乙辛心下一横,眼神看向城外那些宋人铁甲,微微闭眼,似乎即将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第六百一十二章 刺王杀驾,伏羲后裔

有些事情,总教人忍无可忍。昔日的大辽南枢密院使耶律乙辛,此时就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其实耶律乙辛早就对耶律浚忍无可忍了,之所以他一直能忍到现在,便是不想让已经风雨飘摇的大辽再陷入混乱之中,也还有一点念及先皇耶律洪基的旧情。

托孤之中,耶律乙辛是想学那诸葛亮,做一个千古留名的托孤名臣。奈何眼前这位小皇帝连刘禅都不如,刘禅虽然不是明主,但至少刘禅大多时候还听诸葛亮的,对诸葛亮尊敬有加。

从这一点来说,耶律浚差刘禅千百倍,而耶律乙辛也并不真是诸葛亮。

就在这临潢府城头之上,耶律浚看着左右竟然还没有人上前来拿耶律乙辛,又是大怒呼喊:“大胆,尔等好大的胆子,还不速速听朕天命,拿此乱贼!”

左右还是没有人动手,而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为难不已,耶律乙辛是谁?是辽国昔日的南院使,等于是以前辽国的南院大王,身经百战崛起之辈,左右之人多是军汉,这些军汉里大多数都是耶律乙辛的部下,此时谁敢上前动手?

耶律乙辛忽然虎目一张,走近两步,一直走到耶律浚身边,开口一字一句:“陛下,契丹大辽之国,已然到了末路之境,胜败之间,在场之人皆是身家性命,死则死矣,若是城破,臣也不可能还有活路。试问陛下杀了臣,何人还能堪当重任?”

耶律浚看着耶律乙辛吓人的面色,心中莫名有些发虚,却是强硬说道:“在场军将无数,城内带甲十万,哪个不比你这抗旨准备堪用?”

耶律浚说着这话语,还转头去扫视众人,却见到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头去避皇帝眼神。

耶律乙辛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轻轻说了一语:“年少无知,倒行逆施,先帝若是知晓你是这般天子,九泉之下必难瞑目。”

耶律浚听得这话,抬手一指:“你此言何意?”

耶律乙辛再也不多言,直接爆发:“你不配为契丹大辽天子!”

“贼子,贼子,你要造反不成,来人呐,快快诛杀反贼!”耶律浚彻底慌了,在那一个个低头的军将面前,他彻底慌张了。

却见耶律乙辛忽然拔剑而起,抬手就刺。

耶律浚吓得仓促转头想跑,他显然也没有料到,昔日那个被他打得死去活来却如何也不敢还手的耶律乙辛,此时敢拔剑刺王杀驾。

却是这耶律浚哪里也躲得过耶律乙辛这般沙场老将的剑?身形虽然转过去了,却是那柄剑从耶律浚的后背刺入,已然把耶律浚刺了个通透。

历史上耶律浚死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如今却依旧没有变化,耶律浚还是死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只是死法不同。

一时间,满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似乎也都未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反而是耶律乙辛镇定自若,看着耶律浚缓缓倒下,口鼻鲜血喷涌,目光之中带着惊骇与痛苦,他只是慢慢拔剑而出,再把剑高高举起。

剑举起了好一会,耶律乙辛才开口:“命各门紧闭,各部不得出城。”

“遵……命。”

“是!”

众多军将答得稀稀拉拉。

却是有人忽然上前跪拜:“请相公登基!”

这是是聪明的,在这种时刻反应得如此迅速。

耶律乙辛看了看他,并不说话。

又有人立马有样学样,上前跪拜:“请陛下登基!”

接着更多人学了起来。

“请陛下登基!”

“陛下万年!”

耶律乙辛又转头看向众人,慢慢答道:“此战若胜,老夫便为国登基,带领我契丹子民重回荣光!此战若败,诸位与老夫,皆死于此!”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登基,稳定军心民心!”

耶律乙辛又道:“老夫今日刺杀耶律浚,并非为了篡位夺权,只为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力挽狂澜。”

“相公心思,我等皆知,相公一心为国,无人能及。相公登基,我等皆是心服口服,天下之民必然也是心服口服。”

“先把陛下敛了吧……”耶律乙辛如此说了一语,并不多言。

众人大概是明白了,也不多劝,只去准备,再如何艰难的时候,这登基典礼重要弄一下的,事急从权也可,但是这典礼不能少,代表了正统。

狄咏倒是不知临潢府内发生了这些事情,他还在不断挑衅着城内的守军,打马绕着城池耀武耀威。

待得实在是累了,狄咏也止住了马步,骂道:“辽人如今当真是肝胆尽丧啊,如此挑衅,也不见一人出来,连个说话的人都不见。”

一旁的刘法说道:“将军,城内有能人呐!”

狄咏点点头:“辽人之中,就耶律乙辛还算是个能人,看来只能强攻了。”

折克行却道:“当初相公就不该放这耶律乙辛回去,遗祸无穷啊!”

狄咏自然不认同,说道:“相公所为,从来都是深意其中,你不懂便不该妄自猜测揣度。”

折克行立马意思到自己说错话了,点头说道:“末将有罪!”

“罢了,先回营,从长计议。”狄咏打马转向,大军还在百多里之外。

此时甘奇在大定府之内,盯着战报在看,东路军已然围困了辽阳府,只等火炮运送到前线就可以破城而入了,显然辽阳府那边的情况比临潢府这边好上了不少,因为辽阳府那边军队倒是不多,城头上站着的多是契丹壮丁。

头前甘奇刚到临潢府的时候就把完颜乌古鲁派出去了,派他一路往北直入丛林,此时乌古鲁又快马而回,带回来了甘奇让他去找的女真使者。

此时乌古鲁带着女真使者进门来拜。

甘奇倒是颇为意外:“回来得这么快?”

乌古鲁答道:“主人,一路之上皆无辽人,而今辽人只敢躲在城池之中,小人从辽人地盘横穿而过不见一敌,自然来去皆快。”

甘奇点着头,看向随乌古鲁一起进来的女真使者。

乌古鲁连忙介绍:“主人,他是完颜劾里鉢,是如今完颜一族的族长。”

完颜劾里鉢立马上前学着乌古鲁的模样再拜一下,口中说的话语甘奇也听不懂,只能由乌古鲁翻译:“主人,族长向您问安致敬!”

甘奇想了一想,想到了一件事情,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生了个儿子叫作阿骨打?”

完颜劾里鉢闻言大惊,答道:“相公先知,我儿才三岁,不想几千里之外的相公竟然知晓,相公如先知一般。”

甘奇倒不是先知,便是猜也能猜到完颜阿骨打是谁的儿子了,完颜阿骨打,就是历史上仅仅靠着三千女真人起兵灭亡了辽国与北宋的一代雄主,如今才三岁。

甘奇确定了这件事情之后,问了一语:“辽国覆灭在即,不知女真人准备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是甘奇让乌古鲁去找完颜劾里鉢来见的主要原因,如今完颜劾里鉢也在黄龙府那边与辽人作战,之所以什么都不想就来了,一是为了来与宋人结盟,二也是因为这些年都是这位甘相公资助着他们与辽人作战,有了充足的信任。

此时的女真人还是比较原始而天真的,有自己丛林里的价值观世界观,有比较淳朴的意识形态。

当然,他们也有同为人类的智慧。

完颜劾里鉢听懂了这个问题,连忙答道:“只要契丹宿敌灭亡,只要再也无人欺辱我女真,我女真只愿意在丛林里过着幸福安定的生活。”

完颜劾里鉢的话里有几层意思,一是表达自己不想被欺辱,这是说给甘奇听的,辽人就是欺人太甚,从来没有把女真人当人看,女真人的反抗也是被逼无奈。他不愿宋人来了之后,又与女真人一样欺辱他们。

二是表达女真人是安守本分的,不会对宋人造成威胁。

这么回答,完颜劾里鉢料想甘奇应该是满意的,双方友好和睦为邻,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甘奇显然不满足于此,而是说道:“你们知道自己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吗?”

甘奇开始忽悠了。

完颜劾里鉢点着头:“我们的祖先来自崇山峻岭,与熊虎同生。”

甘奇摆摆手:“非也,女真人的祖先,在很早之前就有记载,商周就有东胡之族,周书记载尔等乃是伏羲后裔,与我中原同属三皇五帝之下,乃一脉之人也。汉时记载,尔等与匈奴为敌,曾与冒顿单于大战连连,乃汉之助力。”

完颜劾里鉢闻言诧异非常,他们自己没有文字记录的历史,被甘奇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甘奇倒也不是完全忽悠,因为他真的查证了许多书籍,真有伏羲这么一说。

完颜劾里鉢疑问道:“那为何我族到得北地丛林,不在中原繁衍生息?”

甘奇解释着:“三皇五帝到殷商,殷商之人多残暴,东征西讨,一方面把你们这一支驱赶远去,一方面也是你们先祖自己迁徙,如此才到得北地。”

说完这些话,甘奇还真起身到得一旁的小书架中拿出一大叠史书,这些史书都是甘奇翻阅过的,里面还做了备注,说道:“这些书你带回去,里面我都做了备注,便可知晓我所言非虚。”

汉字,完颜劾里鉢是真看不懂,但是看到书这种东西,莫名有一种神秘之感,神秘而又神圣,好像是族内巫师画的符咒一般,完颜劾里鉢在震惊之中还真翻了一翻,惊骇还在,口中说道:“这么说,女真与汉,当真是一脉之人?”

这种事情,真要深究,并不好说,若是以科学与基因来谈,女真与汉肯定有区别。但是上古时代,这片东亚大地,文明从哪里起,那是有定论的,文明之起,自然就是东亚之祖。三皇五帝,夏商周朝,东亚各部,大小总有联系,不论敌友,终归都是有互相影响的文化交流的。

甘奇为了忽悠,郑重其事点着头:“女真与汉,同出一脉。只是女真久居深山,所以慢慢有了区别。”

完颜劾里鉢震惊之余,其实心中是高兴的,这就像是一个穷亲戚忽然被一个富贵亲戚主动认亲了,让他们认祖归宗,这可是好事。

女真人是有自卑感的,在文化上的自卑,之所以被辽人欺辱几百年而不反抗,就是因为这种自卑之感,哪怕是一个铁锅都能换去女真用命得来的一车毛皮,这种自卑深入骨髓。

被别人不当人看,也是因为他们是野人蛮夷,而今忽然有人与他们说他们不是野人蛮夷,而是身份血统高贵之人。

这一刻,完颜劾里鉢高兴不已,他看不懂书,但是他却说:“小人回去之后,一定找一个能看懂书的人,好好学习书中文字,看懂祖先由来。拜谢相公为了女真正名,我女真再也不是野人蛮夷,我女真也是高贵之人!”

甘奇欣慰地点点头,还把一叠书往完颜劾里鉢推了推,说道:“你都带回去,带回族里,我会派人到你们那里去,给你们传授文字,让你们女真人都能看懂文字记载的历史。待得你们看懂了历史,以后的事情,咱们再谈。”

“拜谢甘相公对我女真的大恩!”完颜劾里鉢此时起了一种狂热之感,就好像有了一个宗教皈依的信仰一般,他甚至知道这件事情会带来很多好处,其中就包括以后与宋人为邻,宋人将再也不会把他们不当人看了。

“以后若是族中有困难,尽管来找我,缺衣少粮,我都不会坐视不管,若是有人与你们为敌,也尽管来说,我也会派兵帮你们御敌。”甘奇恩情不怕给得大,他心中的女真人有大用。

女真人骁勇善战这不用说,还有重要一点,就是女真人极为适应高寒丛林里的生活。而女真之北,乃是广袤的西伯利亚,这以后也会是汉土,那里不适合农耕,却有广袤的林业资源与矿产资源,乃至渔业资源,但是这个时代想要开发西伯利亚还不现实。

那里只适合女真人这种民族生活。甘奇要想一直把西伯利亚控制住,就得有女真这样的民族活跃在其中,为甘奇戍边看管。

这就是甘奇不遗余力忽悠女真人的真正原因。接纳女真为华夏炎黄是小事,千百年的大计才是大事。读书,只要读了书,这书一直读下去,女真就永远会变成真的华夏炎黄。

完颜劾里鉢已然跪地大拜。

甘奇还有一语:“待得你儿子阿骨打六岁之时,你把他送到东京来,我亲自收他为徒,教他读书写字,以后,他还会是女真人的族长,他将是你们女真一族的未来希望。”

完颜劾里鉢已然感动得无以复加,口中直道:“相公于女真,如父母一般,我女真愿为相公效死!”

完颜劾里鉢,本还担忧没了辽国,又会来个更强的敌人,一路而来,他亲眼看到了甘奇麾下军队之多,装备之强。他来见甘奇,本就是为了表达和睦友好之意。

他没想到,甘奇会对他这么好,没粮食可以找甘奇要,没衣服可以找甘奇要,有敌人可以找甘奇帮忙,还派人来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些对完颜劾里鉢来说都是意外的收获,最大的意外是甘奇给了女真人一个名分,一个脱离蛮夷野人的名分,一个再也不会被别人不当人的名分。

甘奇起身,笑道:“乌古鲁,你带劾里鉢到处走走看看,好生招待于他,再给女真部送几百契丹贵族的女子带回去,让契丹人为女真繁衍生息。”

完颜劾里鉢还要大拜,甘奇直接上前扶住了他。

一旁的乌古鲁高兴非常,他如今也已成年,见多识广。今日这种局面,是他最愿意看到的。

乌古鲁欢天喜地谢过主人甘奇之后,带着完颜劾里鉢出门而去,他要把他在宋人社会里见到的所有新奇事物都介绍给完颜劾里鉢,而且还是迫不及待要做这件事。

第六百一十三章 耶律乙辛脑海中的选择题

乌古鲁带着完颜劾里鉢在甘奇的大营里到处走到处看,这也是甘奇有意让乌古鲁如此为之,让这个女真首领见识一下大宋的威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看着大宋的军备之盛,看着大宋的各种先进事物,也听着乌古鲁给他说那些大宋的事情,自然会给完颜劾里鉢这个丛林里的人带来一种羡慕崇拜的感受。

这种感受在甘奇那所谓汉与女真本是一脉的理论之下,更让完颜劾里鉢有一种狂热之感,这种狂热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属名词叫作“皈依者狂热”。

解释起来就是在文化文明或者宗教之中,后皈依者比原先之人会更狂热许多。现实事例也很多,比如后世那些崇洋媚外之人,往往会比真正的老外更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自己国家的更圆”,这就是皈依者狂热的心态。

这就是甘奇拿捏完颜劾里鉢的手段,其实这种手段是很好用的,在后世也被人用烂了。这种手段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首先得自己表现出一种大度宽容的心态,不把别人当做蛮夷看待,至少表面上不把别人当做蛮夷看待,要与别人平起平坐。

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种心态的,也唯有甘奇了,反而那些儒生天生就有一种文化上的优越感,对待这种茹毛饮血之人,从来都视作“蛮夷”。

完颜劾里鉢走的时候,甘奇还亲自去送,又是一番热情有加,甚至又送了一些礼物给完颜劾里鉢,盐铁粮布之类,让完颜劾里鉢充分感受到了天朝上国的热情,也充分感受到了来自“亲戚”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一幕,感激涕零的不只是完颜劾里鉢,还有跟在甘奇身边的乌古鲁,完颜劾里鉢走后,乌古鲁一直心情大好,在甘奇身边鞍前马后,看向甘奇的眼神更带着一股比以往更狂热的尊崇。

完颜劾里鉢也是带着任务回去的,甘奇给的任务,封锁丛林边境,不许任何一个契丹人再次逃入丛林深处,但凡在丛林里碰到契丹人,一律截杀。

完颜劾里鉢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就算没有甘奇吩咐,他也会做这件事。所以完颜劾里鉢不仅欣然接受了任务,还主动提出派五百女真勇士来帮助甘奇打仗。

虽然完颜劾里鉢知道五百女真人并不能给甘奇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完颜劾里鉢心中所想,便是亲戚对他这么好,他也不能过于小气,也该回报一二,尽尽心意。

亲戚之间,就得这么礼尚往来,更何况杀契丹人也是女真人报仇雪恨的追求。

送走了完颜劾里鉢,甘奇开始动身往北。

战局已然明朗稳定了,东路军围困了辽阳,西边狄咏也开始围困临潢府,该是甘奇动身的时候了,把指挥使前移到临潢府去。

甘奇并不知道临潢府内发生的事情,甚至临潢府内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然死了,耶律乙辛严格封锁了他弑君的消息,让城内之人以为皇帝还在皇宫之内,而他自己便是全军总指挥。

这种封锁显然长久不了,因为城内可不只是耶律乙辛与军汉,还有无数辽国大臣与贵族,皇帝一天两天不见人倒是无妨,若是长久都不见人,自然就瞒不住人了。

为今之计也是无法,耶律乙辛唯有这么干。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立马登基的事情,但是生死存亡的大战就在眼前,此时做那篡夺之事,免不得城内要起大乱,这城内也容不得再起什么乱子了。

先维持着再说,把宋人击溃了,什么都好说。若是不能把宋人击溃,那登基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耶律乙辛还是想议和,不是耶律乙辛幼稚,而是他作为一个老成持重之人的努力,不论如何,试一试总是要的。

所以甘奇刚刚来到前线,耶律乙辛的使者已然就到了。

对于甘奇而言,议和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此兴师动众,可不是来玩的,此战必须要把辽国彻底扫尽历史的车轮之下。

所以面对使者,甘奇就说了一句话:“让耶律乙辛出来见本相!”

使者无法,只得回城而去。

城内,耶律乙辛也在头疼,使者回复之语,让他陷入了两难。

左右还有军将劝耶律乙辛:“相公,万万不可出城,此必是宋狗奸计,甘奇如今知道我大辽城防皆仰赖相公,若是相公前去,宋狗必会杀了相公。”

“是啊,相公,万万不可出城去见。”

耶律乙辛皱着眉头,许久没有说话,在他所想,最好的结局无外乎答应甘奇的要求,再苟延残喘一番,先定北方丛林女真,再击草原各部,励精图治再聚大军而起。这是一条辽人崛起之路,昔日契丹祖先就是走这条路崛起的。

毕竟此时的辽国,披甲之士依旧还有十万计,还有崛起的本钱。

所以耶律乙辛心中是愿意见甘奇的,因为这是谈和的诚意所在。但是耶律乙辛也在担忧自己一去就回不来了。

耶律乙辛思考了许久,口中轻声一语:“甘奇其人,乃是宋之状元出身,圣贤子弟,当不会行这般之事。”

这话说出来,其实耶律乙辛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底气。因为他也知道,如今辽国存亡,皆在他自己一人身上,因为皇帝已经死了。

“相公,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若是相公有失,我等……”

耶律乙辛点着头,又道:“昔日我兵败之时,甘奇本可杀我,却又把我放回来了,想他应该不是那等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本就是汉人的规矩,当是不会如此。”

此时耶律乙辛话语这么说着,与其是说他在说服旁人,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甘奇为人,他并不熟悉,但是他好像又有些熟悉,战场交过手,也听闻过甘奇许多的事情。

按理说,一个儒家状元,大宋的名士大儒,文采绝顶之辈,还在战场上放过他,当不会行那等小人之事。

“相公,我大辽安危,皆系相公一身,还请相公三思啊!”

耶律乙辛又道:“之前,西夏求和之时,西夏太后与天子皆出,倒也不见甘奇趁机动手……”

这话一出,左右倒是安静了一些,这句话倒是有些说服力。

耶律乙辛接着说道:“我去见他,便是诚意所在,只要能容我契丹一隅之地,便有来日再起之日。想他甘奇也知,我契丹乃是镔铁之族,就算他甘奇军威再盛,就算他甘奇有利器在手,想要入我临潢府,我临潢府内二十万契丹人也不会束手就擒,必然拼到最后一人。他甘奇也当爱惜麾下士卒性命,他麾下拢共也不过十数万堪战之军,也不想一战折损太甚。所以这之间,也会还有些许回旋余地。只要我答应他甘奇提出来的条件,便还有我契丹未来崛起之希望。”

“可是……可是……”

耶律乙辛知道这“可是”是什么意思,便道:“无妨,甘奇又不知陛下已亡,便也不知全军上下皆系我一人。只要他不知此事,甘奇便更不可能杀我这个使者。”

耶律乙辛仿佛说服了自己,这一刻心思坚定了许多。众人也不再多言,只是面露担忧。

耶律乙辛决定出城去见甘奇了,立马事不宜迟,甚至连身边亲卫都不带,一人出城而去,也是知道就算带了亲卫也没有意义,若是甘奇真要动手,带多少亲卫也不过是送人头。

军营大帐之中,耶律乙辛见到了甘奇,上前拱手见礼。

甘奇也不意外,似乎猜到耶律乙辛一定会出来见自己,只是抬手请坐。

耶律乙辛却并不立马落座,反而躬身再一礼:“多谢甘相公昔日放还之恩。”

这句话是为了缓和情绪,倒也见效,甘奇笑着答了一语:“耶律相公老了不少啊!已然两鬓斑白。”

耶律乙辛也笑了笑,方才落座说道:“家国沦丧,日日苦愁,岂能不老。”

甘奇点着头,直入主题:“我倒是也不想日日在外征战不休,家中娇妻美妾几房,却还只有一双儿女,我早已想在家中逍遥度日了,今日你我便把这战事彻底了结了吧。”

“在下正有此意。”耶律乙辛立马答道。

“说来听听。”甘奇抬手。

“我契丹愿世世代代尊奉大宋,去国号,裁军队,年年岁贡,只求一片故土耕作活口!”耶律乙辛起身再拜。

甘奇点头沉默着,双眼盯着耶律乙辛在看。

帐中军将几十却也盯着甘奇在看,都在等着甘奇最后的答复,在众多军将心中,家国大事,自然有甘相公一言而决,甘相公总能把这些事情的利弊想得清清楚楚,不必他们多操心。要战就提头去战,要和就打马归乡。

耶律乙辛见得甘奇久久不语,连忙问道:“不知甘相公有何要求,但请说来,能应之事,在下绝无二话。”

甘奇终于开口了,开口之前还先长叹一声:“唉……契丹大辽,如今唯有你一支独木了,破城与我而言不难,倒是这北地几百万契丹人如何处置却是个难题……”

“甘相公可派官员到北地来,我等必尊宋官管制!城内皆是契丹之人,如今之局,在下实不愿看到他们一个个战死沙场,还请甘相公垂怜军将百姓之命。”耶律乙辛真的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却也带出了一点点威胁之意,在告诉甘奇,契丹人定然会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干为止。

这种威胁的话语,甘奇并非听不出来,也不是不知道。甘奇从来不小看中国土地上的任何一个民族,他也真的相信有很大一部分契丹人真的会死战。历史上连宋这种怂朝灭亡之时,都会有那么一大批投水报国的脊梁,何况契丹辽国?

契丹人在历史上被金人灭国的时候,已然腐朽不堪,却也还有很大一批人真的战到了最后一滴血。

炮可以打破城墙,但是这战争到最后,依旧还得用人命去拼。契丹可不是党项能比,一来党项人少契丹人多,二来契丹在勇武之上也要胜过党项,三来契丹在自尊这方面也不是党项能比,因为契丹也当过百十年的天朝上国。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甘奇说的这几百万契丹人,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问题很麻烦,不是战争胜利了,事情就解决了的,历史上有太多前车之鉴,灭一个民族之国,不是打败了就灭了,还得面对各种反扑,连续不断的揭竿而起。

道理甘奇都明白,不过眼前第一步,还是得把辽国给灭了再说,所以甘奇眼神一张,狠厉之间问了一语:“契丹可愿意迁徙?”

甘奇这是故技重施,要想把一个民族之国完全灭掉,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聚不到一起,然后再用两三代人的时间去同化。

这才是釜底抽薪。

耶律乙辛闻言,立马答道:“故土难离,甘相公,更何况几百万人,又能迁徙到哪里去呢?何处能容得下这么多契丹人?”

“这你不用管,只问你契丹人可愿意迁徙?”甘奇如此答着。

要是放在以往,还真没有地方容得下这么多契丹人。因为大宋的人口也到了极限,把契丹人打散了迁徙到大宋各地,这不现实,没有多余的土地来给他们耕种了。把契丹人迁徙到海外,更是不能做的事情,因为一个不好,这些海外的契丹人又会成了敌人。契丹人就得打散,容到汉人里。

但是放在现在,甘奇反倒有地方安置这些契丹人,因为以前只有土地才能安置人口。如今不一样了,没有土地也可以安置人口,比如工厂,比如大规模的建设工地。

不久的将来,工厂会在大宋如雨后春笋一般到处都有,要的就是大规模的劳动力,可不仅仅是纺织厂之类的生产,还有造船厂,一旦开海,造船业就会在沿海蓬勃而起,造船本身需求的人力巨大,甚至跟着汉人当水手出海……

甘奇还要大规模投资基础建设,修建连通全国的驰道,修建各种水道沟渠,开山铺路,挖海造港,都是人力需求巨大,而且亡国的契丹人还“物美价廉”。

几百万契丹人自然就能打散了安置在全国各地了,还都能让他们赚到一口饱腹的营生,不至于真的活不下去,似乎一劳永逸。

耶律乙辛不知道甘奇的这些打算,也在皱眉沉思,他知道甘奇的担忧,担忧契丹人以后再有反复,所以才要让契丹人迁徙。但是几百万契丹人能迁徙到哪里去呢?

耶律乙辛皱眉沉思,在盘算着甘奇心中到底作何打算。真要把几百万契丹人都迁出故土,那也要有地方安置不是,若是安置不善,没有地方能养活,甘奇岂不是自讨苦吃?几百万契丹人岂能不揭竿而起?

这大宋朝,哪里还有地方安置得下几百万契丹人?之前党项人之事,就已经安置到河套去开荒种田了,而今还有哪里能放人?总不可能把宋人的土地拿来分给契丹人种吧?

耶律乙辛想不通,又问:“甘相公当真要契丹人迁出故土?”

甘奇认真点着头,盯着耶律乙辛在看。

耶律乙辛知道,甘奇有一句话说得不假,破城不难。耶律乙辛知道这座临潢府城,十有八九会被打破,他来这里,就是想要那万一的回旋余地,他也不想真的在临潢府内战到最后一滴血。

但是事情到得这一步,耶律乙辛脑子有些乱了,把契丹人都迁出故土?甘奇拿什么养?

难道甘奇就没有想过不久的将来,中原大地到处是契丹人揭竿而起烽烟大作?

揭竿而起烽烟大作?

耶律乙辛陡然脑中一惊,从大帐门口北望了一眼视线尽头的临潢府,脑中好像迸发出了什么念头。

是此时在这座城池里孤军奋死一搏?

还是不久的将来裹挟几百万活不下去的契丹人肆虐中原奋死一搏?

在耶律乙辛的脑海中,似乎陡然间有了一道选择题。

(老祝为什么停更多日?因为差点猝死……被你们咒多了………………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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