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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医》


第九十章 赴宴

h2>“听说公孙丞相这一年的身子不太好。”阿依眸光一闪,低声道。

“的确不太好,他一直向皇上进言希望公孙霖的父亲承袭他的官职,可皇上一直没答应。”

“公孙霖的父亲政绩平平,好像还没有公孙霖出彩。”

“命好却半点用处没有,他的能耐的确不如公孙霖,公孙允也是因为看好了公孙霖才打算提一提他的父亲,只可惜皇上现在正打算废丞相之职壮大六部进行中央集权,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大齐国将不再有丞相,皇上将直接统领六部,失去了丞相位的公孙家将什么也不是。”

“大约什么时候会废丞相之职?”

“估计得等公孙允死了以后,公孙允在朝中势力太大,必须要等他过世了一盘散沙才能全面肃清。”

“若废除丞相之职,公孙霖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阿依有些担心秦无忧,眉尖微蹙。

“墙倒众人推,衰败是自然的,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了,若是只因为家族倒了他就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了,这种人还和他过什么,直接和离,你不是替秦无忧买了一套宅子么,她嫁妆那么多足够她活一辈子的。”

“……墨大人为什么会知道?”阿依心跳微顿,狐疑地望向他。

墨砚微怔,猛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眼眸微闪,半点不心虚地回答:

“我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阿依突然有种感觉,她秘密进行的事情或许他全部知晓。

“只是听说,听说而已。”墨砚含糊不清地回答,顿了顿,在她梳成牡丹髻的长发上摩挲了一下,“你这头发梳的真好看。”又扯了扯她身上浅粉色杭绸桃花百褶裙,“这裙子也很好看……”

马车缓缓停在公孙府的正门前,墨砚立刻撂下一句“我先进去,若是有事你就打发人去前边给我送信儿。”火速下了马车走掉了,留下有些凌乱的阿依独自坐在马车里哑然无语。

今日是公孙允与公孙霖的生辰,公孙允的寿宴在晚间举行会更隆重一些,正午时则是为了庆贺公孙霖的生辰而举办的生辰宴。权臣贵胄们都要晚上公孙允的寿宴开始时才过来,白天里来的宾客则是冲着公孙霖来的。墨砚之前本打算晚上才来,但得知阿依白天要来他也就提前跟来了。

男客走正门,女客走偏门,墨砚下车后,马车载着阿依在公孙府外绕了半圈才停在偏门前,阿依下了马车,程娇立刻从后面赶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在侧门外迎客的中年仆妇上前请安,将两人引进府宅内,顺着敞亮的青石板路向西绕过一面做工精美雕刻华丽的影壁,来到垂花门前,早已等候在二门上的丫鬟上前请了安,引她二人过了垂花门,向专门接待女客的宁禧堂去。

还没走到宁禧堂,迎面,公孙婉与秦逸联袂而来,秦逸进来向公孙老夫人请了安,公孙婉此刻正送他向前面去,双方恰好走个顶头碰,秦逸和公孙婉微怔,阿依顿了顿脚步,正挽着她胳膊叽叽喳喳的程娇闭了嘴狐疑地向前望去,顿时开心起来:

“婉儿姐姐!”

“小娇妹妹!”公孙婉愣了愣,紧接着温婉一笑。

秦逸在望向阿依时眼眸微闪,思忖了片刻,对公孙婉低声道:

“你先和程姑娘说说话,我与墨三少奶奶有事情要谈。”

公孙婉会意,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拉起程娇的手噙笑寒暄两句,拉着她向一旁的凉亭走去。程娇不明所以,一面被公孙婉拉着往前走,一面一步三回头地看阿依,满腹狐疑。

阿依在秦逸与公孙婉低语,公孙婉没有迟疑地拉走程娇后便明白了秦逸的意思,立在原地,淡漠地望着他。许久不曾见面,秦逸比起先时的青涩已经成熟了太多太多,身量抽高了不少,上唇上也开始蓄了短须,依旧是英挺俊美的脸庞,依旧是卷曲乌黑的长发,却比从前沧桑憔悴,因为经历了过多不如意的磨砺造就了他现在的深邃沉稳城府。

“好久没见了。”他走到阿依面前,沉默了片刻,轻笑说。

“是。”阿依淡淡应了一声,一张紧绷的小脸看不出内心表情。

“可好?”

“很好。”

“墨侍郎对你可好?”他追问。

“很好。”

始终简短的回答让秦逸有些尴尬,默了片刻,轻声说:

“自从你成亲,好像很少会离家出席宴会,这次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难得。”

“大姑娘给我下了帖子。”

“你和无忧倒是亲密。”

“这是自然,秦家如今也只剩下大姑娘了。”阿依淡声说。

很明显将他排除在外,秦逸内心狼狈,顿了顿,忍耐下受挫的自尊心,硬着头皮对她轻声说:

“墨三奶奶,公孙家的情况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之前我几次想要和墨侍郎搭上话,墨侍郎却一直忙于公务,始终没有接触的机会,不知墨三奶奶能否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替我在墨侍郎面前美言几句,让我和墨侍郎详谈片刻。”

阿依在他张口示好时便猜到了他的用意,嫣红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眸光清淡地望着他,不怒不喜,平声说:

“秦逸,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关于先生的那件事上做了什么?”

秦逸浑身一震,一张俊朗的脸庞霎时紧绷。

“好歹你是先生名义上的长子,先生因为你父母的事对你有愧,即使你做了那样的事,先生仁厚,你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他必不想看到你受伤,所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若是有本事就凭借你的真本事,你若是没本事,你会变成怎样我也不会干涉。别再提我们过去的情分,我与你们秦家的情分是因为先生不是因为你,你我如今只是陌路罢了。

我劝秦公子日后最好安分一些,秦公子如今官职尚可又安稳富足,家中还有一位贤妻,这样的日子对你来说已经不错了,做人要懂得知足。当然了,如果秦公子自愿为我演出一场鸡飞蛋打的戏,我非常乐意看。”朱红的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她最后淡淡道了句,“秦公子,我先失陪了。”说罢,绕开他径直去了。

在不远处呆呆候着的领路丫鬟见她竟然自己走了,连忙跟上去继续领路。在亭子里一面和公孙婉闲叙旧一面好奇地打量在不远处私谈两人的程娇见阿依居然不叫她自己就走了,慌忙和公孙婉说了一声,匆忙追上去,大叫道:

“三嫂,三嫂,等等我!”

公孙婉见阿依自顾自走了,皱了皱眉,走下凉亭来到秦逸身旁,唤了声“大爷”,轻声问:

“怎么样,墨三奶奶怎么说?”

秦逸低下头思忖了半晌,忽然蹙眉对她低声道:

“最近怕是有变,今后还是消停一下比较好,公孙府咱们最好也少来,你外祖的身子越发不好却紧抓着丞相的位置不放,皇上对公孙府的态度又忽冷忽热,若是出了什么事捎上了咱们就不妙了,你待会儿找个借口提前回去,先静观其变,等一段时日再做计较。”

公孙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早就觉得自己的夫君该消停一段时日,应下了。

……

“三嫂三嫂,你和婉儿姐姐的夫君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婉儿姐姐会支开我让你们单独谈?”程娇跟在面无表情的阿依身旁,好奇地小声问。

阿依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很想知道?”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挟带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刺骨寒意,只一眼,一瞬间,程娇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把头摇成拨浪鼓,小声说:

“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是么?”阿依轻浅地道了句,跟着领路的丫鬟来到金碧辉煌的宁禧堂,公孙太夫人带领家中主要女眷正在宁禧堂内接待与公孙家交好提前莅临的女客。

身穿鹅黄色内衬搭配象牙白色银丝暗纹长裙外搭青蓝色贡缎碎花长褙子的公孙柔赫然在座,看见阿依进来,一张淡妆素抹的小脸惨白,嘴唇动了动,却因为阿依压根没有注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孙大太太的脸色很难看。

公孙太夫人对阿依却很和蔼,公孙家的其他几个太太也拉着阿依和程娇的手客套地叙话,公孙大太太见状越发恼火,本打算以无视来羞辱的招数不攻自破,面罩薄怒,她抛下与她说话的一位夫人,冲着阿依冷笑:

“真是难得,墨姑爷竟把你带来了,之前墨姑爷从来不带你出门我还以为你是有多上不了台面呢,看着还不错,就是这口脂的颜色可不配你的这身衣裳。”

阿依不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依旧与身旁的夫人聊着。

赤裸裸的无视让当众难堪的公孙大太太火冒三丈,重重冷笑:

“秦解颐,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我在和你说话你竟然看都不看我,你的婆家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阿依仿佛才知道公孙大太太在跟她说话似的,回过头疑惑地问:

“公孙大太太之前是在和我说话?公孙大太太又没叫我,我哪里会知道公孙大太太是在和谁说话。说到这个,既然公孙大太太与我婆母有亲,往近了称呼至少也该叫我一声‘外甥媳妇’,往远了称呼也该是‘墨三奶奶’,连名带姓地叫着先不说是否失礼,那不晓得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与公孙大太太有多熟呢,实际上我与公孙大太太还真没那么熟。”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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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不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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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笑声传来,来自程娇。

室内的几个宾客均是来参加公孙霖生辰宴的年轻女子,虽然其中不乏城府深沉的少妇,但年轻人到底不容易掩饰自己的情绪,墨三奶奶光明正大地对阵同为平妻的公孙柔的母亲,以刻薄尖酸闻名帝都的公孙大太太,许多人的眼里都泛上了看热闹的表情。

公孙大太太的脸色极难看,却又做不出跳起来当众骂街那一套,狠狠地盯着阿依清淡的小脸,盯了一会儿,再次采取无视的策略,转而温声教导身旁的公孙柔,道:

“墨姑爷也真是的,都已经来了却只顾着前头,都不过来向老太太请安,到底是年轻人性子毛躁。男人粗心,你这个做媳妇的怎么也不经心,你们也不是小夫妻了,成亲这么久也该承担起当夫人的责任才对,别再像个小姑娘似的只知道任性撒娇。”

公孙柔红着脸应了句“是”。

“公孙大太太所言极是,”阿依望着她们母女当众一唱一和地强调“夫人的责任”,莞尔一笑,“外子今日前来替公孙丞相贺寿,竟然忘了来向公孙老夫人和他的岳母大人请安,实在是太失礼了,公孙姑娘好歹也是墨三少奶奶之一,这样子纵容可不行,公孙姑娘还不快快派人去把墨大人叫来,让他向公孙老夫人和公孙大太太请安,之后再好好地责备他一顿让他记住了,身为晚辈怎么可以对妻子的娘家如此失礼呢。”

她一副“我是绝对绝对为你们好,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的语气,公孙柔和公孙大太太的脸却全部青一阵白一阵,她们要是敢把墨砚叫过来骂一顿还用她废话,别说公孙家只是墨砚妻子的娘家墨夫人名义上的娘家,就算墨砚是他们公孙家生的,以他那发起狠来就六亲不认的性子也没人敢真惹那头危险的凶兽。

公孙柔若是敢去骂墨砚也不至于前几天就被赶回娘家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进来,脸涨红,伶俐的口齿在她面前竟然施展不出来,她气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是公孙大太太道行高,顿了一顿,不阴不阳地笑道:

“瞧秦大夫这话说的,身为妻子怎么可以去责备丈夫,现在的年轻姑娘也真是,出阁之前母亲都没有教导你为妻之道吗?”

整个帝都城都知道阿依是孤儿,这样的挑衅的确很让人恼火,而且她既没有称呼她“外甥媳妇”也没叫她“墨三奶奶”,只称呼她“秦大夫”。

阿依在心里冷笑一声,微笑道:

“公孙大太太这话倒是与婆母教导我的不一样,婆母说只要丈夫做的不对妻子一定要好生劝说这样的才是贤妻,墨大人也说过确实如此,所以墨大人对我的劝话从来没有生气过。没有进来拜见公孙大太太的确是墨大人的失礼,公孙大太太虽然宽厚,但这件事确实是墨大人做的不对。绿芽,去前面请墨大人过来拜见公孙大太太,没看见公孙大太太生气了么,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

绿芽慌忙应了一声,才要去,唯恐天下不乱的程娇忙笑着开口:

“三嫂还是我去吧,绿芽去三哥说不定不愿意来,我去好好劝劝,三哥应该会来的。”

公孙大太太脸色全黑了,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回转再扯下去整个公孙府就都下不来台的地步,就在这时,一直观望着的公孙太夫人开口笑道:

“不急不急,老爷子今日找阿砚有事,这会儿两个人怕是在书房里,你们这些孩子精神,霖儿媳妇她们全在听香榭,阿柔带客人过去吧。”

公孙柔起身应了一声,虽然心怀怒气,却还是带领阿依、程娇和几个看热闹的女客出了宁禧堂。

阿依淡定自若,向公孙老夫人礼貌施了一礼,跟着公孙柔出去了,看都没再看公孙大太太一眼。

宁禧堂内只剩下公孙家的女眷,公孙大太太气愤难平,对公孙老夫人道:

“老太太您看看,那个野丫头当着咱们的面就敢这样放肆,在家里时还不一定怎么欺负咱们家阿柔,老太太,您看阿柔那个委屈的样子,她可是您最最心疼的嫡亲孙女,成亲后却被墨家糟蹋成那个样子被那个野丫头压成那个样子,老太太,咱们公孙家可不能再坐视不理了,老太太您可要为阿柔做主啊……”

“闭嘴!”公孙老夫人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心里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皱眉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场合就满嘴胡说,野丫头野丫头,那个野丫头背后有燕王有贤王有南安王有五公主有安乐侯府有成国公府还有一整个墨家,宫里的莲妃娘娘惠妃娘娘也对她慈眉善目,她后头的权贵甚至比阿柔还多!她现在是墨三少奶奶,你当着旁人的面给她没脸,亏你没占到便宜!只会逞口舌之快,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和以前一样没长进!

阿柔更没用,成亲这么久竟然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生下,少年夫妻耳鬓厮磨,家里又没有通房姨娘,她却连一个男人都拴不住,白养她这么多年还不如在妻妾成群里过日子的阿敏争气,你这个当娘的不说仔细教导她还护短,你这样子早晚会害了她!”

公孙大太太被数落得垂头丧气,立在一旁半句话也不敢说,还是其他太太赔着笑劝公孙老夫人才气愤渐平。

听香榭一半建在陆地上一半建在公孙府花园内宽阔的湖泊上,正值冬季,听香榭外芬芳馥郁的梅花开得正艳,听香榭内花枝招展的女子笑得正欢,公孙柔带领阿依、程娇和几个女客进入听香榭中,听香榭内坐了将近二十来个女子,这些女子分成三个圈子,一个是以蒲荷郡主为主的已婚少妇,一个是以公孙家六姑娘为主的未婚少女,最后一个则是以公孙府二房大少奶奶为主年纪稍长一些的少妇。

三组人虽然没有明显的分隔还挨得很近也会相互交谈,但阿依才一踏进水榭便敏锐地感觉到圈子的存在。

一身素淡的秦无忧正抱着小雪团坐在蒲荷郡主对面,小雪团在跟小圆子欢乐地玩耍,林美瑶带着几个姐儿坐在两人身旁,一会儿逗逗小雪团一会儿逗逗小圆子,把小雪团和小圆子逗得咯咯笑。

蒲荷郡主看见阿依进来,立刻扬起手一叠声招呼她过去,水榭内的许多女眷过去都是阿依的病人,纷纷含笑站起来双方见过礼。公孙柔的眼里掠过一抹恼恨,大庭广众之下却只能隐忍下来,向阿依介绍一些她不熟悉的女客。

身穿桃红色百蝶穿花丝绸长裙的姚嘉赫然在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坐在秦无忧身旁,见阿依进来,跟着诸人不甘不愿地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施了一礼,一双妖冶的眼将阿依身上的贡绸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里闪过不屑与妒恨,红唇勾起娇媚,懒洋洋地笑说:

“今儿还真是稀奇,常听闻墨三奶奶不爱出席帝都的宴会,我还以为墨三奶奶不爱热闹,没想到今儿三爷生辰墨三奶奶却来了,墨三奶奶一来,这听香榭里的风都变了味道。”

众人只当她是奉承阿依,也都跟着赔笑,如今帝都的女眷除了宫里的贵人最贵的怕就是眼前这位沉默低调的墨三奶奶了,宫里的暧/昧态度先不说,单是被“帝都鬼见愁”主动求娶就已经很了不得,作为她公公的护国候更是天天把这个媳妇挂在嘴边,一面夸耀医术高明一面逢人就推销,素来处事冷淡的护国候夫人也会难得夸一句“是个好孩子”,更不要说作为一名女子她与帝都众位权贵的交情,偏她本人低调寡言为人又仁善敬业,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阿依看了阴阳怪气的姚嘉一眼,也不说话,只是轻浅一笑便不再理会,转身望向秦无忧。

秦无忧立刻抱着小雪团欢喜地站起来,阿依抱过小雪团,站在母亲怀里的小圆子见状立刻向阿依张开小手蹦蹦跳跳哇哇大叫,蒲荷郡主哧地笑了,拍拍小圆子圆脑袋上的胎毛:

“小圆子吃醋了,干娘只抱小雪团不抱小圆子!”

小圆子也不知听没听懂,冲着阿依叫的更欢,引来众人的大笑。阿依也忍不住笑了,在绣墩上坐下,抱过蹦蹦跳跳的小圆子,小圆子这才满意,坐在阿依怀里挑衅地看了小雪团一眼,小雪团见状哇呀呀挥舞了两下小拳头,惹得众人笑得更欢。

阿依坐在圆桌前与众人闲话了片刻,却听才进来的太常寺卿之女徐璐羡慕地望着姚嘉头上一根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笑说:

“姚姐姐,你头上的翡翠簪子好漂亮,在哪里买的?”

一句话引起了桌边人的注意,先前根本没人注意姚嘉这个寄住在公孙府的人,现在听了徐璐的话全都望向姚嘉头上的簪子,顿时愣了愣,这根簪子的材质雕工样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上等品,一个寄住在公孙府内据说父母已亡的孤女竟然拥有这样矜贵的饰物,人们在惊奇之余,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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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冲突

姚氏和公孙柔也无话可说,虽然簪子矜贵,可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人家母亲已经道歉又答应赔偿,若她的身份当真比秦无忧高贵,即使她扇秦无忧两个耳光也没人阻拦,可她只是一个客居的,真正算起来连个主子都算不上,秦无忧却是这府里真正的嫡孙媳,公孙府名正言顺的主子,雪团再是个丫头她也是公孙丞相的嫡亲曾孙女,以她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秦无忧和雪团,若她在秦无忧道歉时表现得大度一些,这件事本可以圆满解决,结果现在她的不依不饶不仅引来墨三奶奶的还击,连蒲荷郡主都帮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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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嘉一下子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目露得意,向徐璐暗中投去一瞥,从头上拔下那一根桃花翡翠簪递到徐璐面前,含笑问:

“妹妹说的是这根簪子?”

“正是呢,姚姐姐,这根簪子真漂亮,这翡翠和我父亲从宫里得的翡翠纯度一样好,近两年大齐国的翡翠越来越差了,难得还能看到这样油绿油绿的。”

“真是呢,翡翠的纯度的确下降了,我今年做了三套翡翠头面,那翡翠真真一套不如一套,姚姑娘这翡翠是从哪里得的,告诉告诉我,我也好去瞧瞧,看看还能不能碰着好货。”户部侍郎之妻尤氏笑说。

一桌子人均用期待她回答的目光望着姚嘉,连那几个坐在栏板上谈天稍年长的妇人也不由得回过头来细听,姚嘉越发得意,春葱似的手捏着翡翠簪子似在引人注意似的徐徐摇晃着,嘴里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笑说:

“这根簪子是我的一个兄长从外边办差回来送我的,不是买的。”

“兄长?”极简单的一个词却刺激了在座人的神经,在男女关系极为敏感的时代,长兄小妹同样是一对关系暧/昧的称呼,兄长何其多,更何况人们都知道姚嘉与公孙长房大奶奶是亲姐妹家里根本没有兄长,那她口中的兄长是谁,再说一个姑娘家在女人间的谈话中突然冒出一个男人,不得不说此女大胆,众人既狐疑又有些鄙夷却还十分想听,“姚姑娘还有兄长?”

“是亲戚里的一个兄长,对我十分疼爱,外出时看见这簪子想到了我,觉得我很适合这根簪子就替我买下了,长姐也知道的,是吧长姐?”她含笑询问坐在她右手旁身材高挑相貌美丽却性子谨慎胆小的公孙大少奶奶姚氏。

姚氏面色一僵,含糊应了两句。

正坐在姚嘉左手旁秦无忧怀里一直玩佛手的小雪团玩腻了回过头去,恰好看见了姚嘉拿在手里摇晃的翡翠簪子,愣了愣,忽然小眉毛一皱,哇呀呀地从母亲怀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姚嘉,一面生气地去抢姚嘉手里的簪子,一面含糊不清地大叫道:

“爹……爹……雪的……哇啊啊!”

姚嘉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竟然会突然扑过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小雪团却准确地抓住簪子的一头抢夺,她虽年幼却很强壮,再加上一直在咿咿呀呀地大声叫喊,模糊不清地叫喊着“爹爹”,把姚嘉吓住了,手中的簪子被抓住后姚嘉竟忘了往回夺。

秦无忧的脸刷地白了,还没想明白便手忙脚乱地抱紧了小雪团,想让她乖乖地坐下,小雪团却不理会,跳得像只小猴子,怒气冲冲地抓抢,冲着姚嘉气愤地大叫。

“三嫂,雪团为什么会对着姚姑娘手里的簪子叫‘爹爹’?”程娇惊疑地悄声问阿依。

阿依的一双眸子已经阴沉下去,怀抱哇呀呀挥舞小拳头替雪团助阵的小圆子,绷着一张脸冷眼旁观。

姚嘉在小雪团快把簪子抢走时才反应过来,这么贵重的簪子她哪里能让一个小孩子随便抢夺,手忙脚乱地往回抢。小雪团哪里肯依,往前一蹦,吓得秦无忧急忙搂住她,这么一抓一抢一带,小雪团被迫松手,姚嘉拿在手里却因为被她一蹭没拿住,翡翠簪子脱手落地,啪地碎成两半!

听香榭内寂静了两秒,紧接着小雪团震天动地地嚎哭起来!

阿依将小圆子送回他娘手里,从吓呆了的秦无忧手里接过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小雪团温声哄。

姚嘉一双眼睛瞪成了包子,张着一张嘴愕然地看着地上摔成两半的翡翠簪子,那可是她长这么大得到的最珍贵的首饰,软磨硬泡百般撒娇三爷才答应送给她,才第一天戴就碎成两半了!

热血翻涌,太阳穴怦怦乱跳,她怒不可遏!

自己女儿弄坏了人家矜贵的首饰,秦无忧慌忙蹲下将碎成两截的簪子捡起来,见已然损坏,心里过意不去,歉疚地对姚嘉说:

“姚姨奶奶,真是对不住,雪团她太顽皮了,小孩子不懂事你千万不要计较,翡翠簪子我也有,回头我会赔给你一只,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雪团还小,不懂事,你别生气。”

本火冒三丈的姚嘉在听到这一番在她听来极轻描淡写盛气凌人的说辞时勃然大怒,愤恨地瞪着秦无忧,厉声道:

“你说的轻巧,这根簪子对我那么重要却被你的女儿给摔碎了,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赔给我’就行了?你那翡翠是我这翡翠吗,你那簪子是我这样精贵的簪子吗,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故意的?你嫉妒我有这根簪子所以才让你女儿摔碎给我看,秦无忧你不觉得你这样阴险太卑鄙了吗?”

秦无忧没想到姚嘉会突然发难,她直冲着她的脸就过来了,把秦无忧吓住了。

秦无忧本就不会吵架,姚嘉的气势汹汹令她不知所措,坐在她身旁的阿依面色一沉,将因为姚嘉的大声音又一次抽噎起来的雪团交给奶娘,猛然站起身一把拉过秦无忧,立在气势汹汹的姚嘉面前,眸色阴森,冷声道:

“姚嘉,你这种语气是在和谁说话?公孙三奶奶她是这府里的奶奶,你一个旁门的亲戚在别人的家里对人家的媳妇和孙女大呼小叫,把一个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你这是被哪一家教出来的规矩?在座人都看见了是你和雪团抢夺簪子这簪子才摔碎的,你却说故意阴险还卑鄙,信口雌黄也要有个限度吧?

别说雪团年幼不小心碰坏了你的簪子,就算雪团不是小孩子摔碎了你的簪子,已经向你道歉了又答应赔给你一个,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因为这孩子摔碎了你的簪子你也把这个孩子摔了不成?你若是嫌弃公孙三奶奶赔你一根簪子不够,好啊,绿芽,回头把莲妃娘娘送我的那一盒子御供翡翠找出来,照原样让翡翠楼的钱老板雕出来赔她。御供翡翠是大齐国最好的翡翠,姚姑娘这你知道吧,翡翠楼的钱老板是大齐国最好的翡翠雕刻师,这一下姚姑娘满意了吧?”

“解颐!”秦无忧过意不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墨三奶奶,这怎么使得,只是一个簪子,小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哪能让墨三奶奶赔。三奶奶也别放在心上,小嘉因为实在喜欢一时气愤失了态,墨三奶奶和三奶奶千万别放在心上。”姚氏对于秦无忧那温婉的性格倒不在意,可是她却不敢得罪阿依,特别是在公孙府已经开始衰败护国候府却奋起的时候,连忙起身打圆场。

“公孙大奶奶,弄坏了人家东西赔偿是必须的,”阿依温声笑说,“既然雪团弄坏了姚姑娘的簪子,我作为她的师姨替她赔一份也是应当的。公孙大奶奶也不用与我客气,本来也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翡翠那东西也就是为了表现老成端庄才存两套,平常谁还用翡翠,又老气成色还越来越差,真正好纯度的翡翠全在宫里,外边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翡翠,也只有没见过市面的才会当外面的翡翠是好的,百般看不够,见的多了的早就腻烦了,压根不会放在眼里。”

一席话说的刚刚还在和姚嘉讨论翡翠的女客们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懊恼,又为自己的眼皮子浅觉得丢脸,尤氏眼眸微闪,连忙随声附和道:

“墨三奶奶说的没错,就是连我近几年也不喜欢翡翠了,翡翠在帝都也好像已经退了流行,要不是必须要留两套在长辈面前用,家里的那些个翡翠我早就赏人了。”

“就是,也就宫里的翡翠还有点看头,那剩下的不过是戴着玩玩,还真有人眼皮子浅把那玩意儿当宝贝,真真好笑!”蒲荷郡主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轻蔑地笑说。

一腔怒血直冲脑门,姚嘉被羞辱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红唇紧咬,当众丢了这么大的颜面根本下不来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愤恨地瞪着阿依,愤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拳紧握,她现在只想上去抓花她的脸。

阿依说完自己的话也不再理会姚嘉,拉着秦无忧慢条斯理地坐下,继续与蒲荷郡主等人说笑,眼皮子都没夹颤抖不停的姚嘉一眼。

姚嘉羞愤交织,丢脸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愤恨得恨不得当场宰了让她颜面尽失的阿依。

姚氏和公孙柔也无话可说,虽然簪子矜贵,可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人家母亲已经道歉又答应赔偿,若她的身份当真比秦无忧高贵,即使她扇秦无忧两个耳光也没人阻拦,可她只是一个客居的,真正算起来连个主子都算不上,秦无忧却是这府里真正的嫡孙媳,公孙府名正言顺的主子,雪团再是个丫头她也是公孙丞相的嫡亲曾孙女,以她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秦无忧和雪团,若她在秦无忧道歉时表现得大度一些,这件事本可以圆满解决,结果现在她的不依不饶不仅引来墨三奶奶的还击,连蒲荷郡主都帮腔了。

没人再理会姚嘉,公孙家的几个姑娘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姚氏作为一个庶出正妻,她心里不愿意得罪秦无忧更不愿意得罪阿依,因而爱莫能助,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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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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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波在暗涛汹涌中以姚氏的低劝和姚嘉的暂时妥协告终,众人继续说笑起来。

小雪团和小圆子到了睡午觉的时间,困得直打哈欠,秦无忧含笑吩咐薄荷带两个孩子去睡午觉,薄荷笑着带领一众奶娘丫鬟婆子去秦无忧的院子安顿两个孩子睡午觉去了。

这里程娇忽然摩挲起秦无忧的袖子,一件浅蓝色绣幽兰百合暗纹交领对襟褙子,程娇细细地摸着她身上的绸子,摸了一会儿,惊讶地问:

“无忧姐姐,你这衣裳可是用了南阳特产的天锦缎,每年只产五百匹其中四百匹进贡皇宫千金难求的天锦缎?”

秦无忧含笑点点头。

林美瑶也在秦无忧的袖子上摸了一把,惊叹道:

“还真是天锦缎,程娇要是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行啊无忧,家私不少,天锦缎做的衣裳竟这么穿出来了,天锦缎虽然昂贵也是最不禁染的,沾上一点污渍整块料子就废了。”

秦无忧含羞浅笑:“这还是成亲那会儿三爷给我的,做了衣裳一直没舍得穿,今日找衣服时正巧被三爷看到了,三爷就说让我穿这一件。”

众女闻言,立刻一阵起哄,秦无忧一张丰润的小脸虽然绯红,眉眼间却掩饰不住因为夫妻关系缓和而产生的心悦与幸福感,看来阿依之前跟她暗示过的那些她听进去了,两人应该是好好谈过了。

阿依见状心情稍稍放松,欣慰起来。

桌子的另一头,隔着一个姚氏,姚嘉闻言,贝齿狠狠一咬嘴唇,一双上挑的妖冶眼眸里掠过一抹阴郁。

不久,四周侍立着的丫鬟上前来,撤去残桌,重新换上热茶。

姚嘉捧起面前的茶碗,掀开茶盖,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嘴唇轻试水温,现在是冬天,杯中的热茶虽然不是沸水的温度却也能把嘴唇烫掉一层皮,姚嘉望着茶碗里滚热冒着腾腾茶气的茶汤,秦无忧等人愉快的交谈声飘过来,让她眸光微闪,她忽然端着茶碗站起来。

其他人相谈甚欢,姚氏等只以为她闷了抱着茶碗想去栏板上坐着品茶赏风景,也没理会,不想下一刻,只听啪嚓一声瓷器碎地的脆响,伴随着一众人恐慌的低呼,整个听香榭的人都呆住了!

姚嘉在经过秦无忧身后时,捧着茶碗的手一滑,一碗才泡的滚热的龙井茶全倒在秦无忧的肩膀头上!

因为听香榭有地龙温度适宜,屋子里的女人们都没有穿大氅,这一碗热茶倒在秦无忧的身上,不仅染脏染废了天锦缎,滚热的茶汤浸透褙子湿透衬衣和里衣扩散开来全烫在秦无忧娇嫩的皮肤上,秦无忧呀地一声低呼,蛾眉紧蹙,显然是烫伤了!

众人大吃一惊,姚嘉连忙摆出一脸唬了一跳愧疚恐慌的表情,一把抓在秦无忧被烫伤的地方,关切地问:

“三奶奶没事吧,对不住,我刚刚手滑了,你没烫伤吧?”

秦无忧本来有些疼痛,被她这样一捏却是锥心的疼痛,然而她是个厚道人,只当姚嘉是不小心,忍着疼痛摇头,勉强笑道:

“没关系。”

姚嘉仍捏着她的肩,才要说话,一杯冰冷的雪水已经泼过来,泼在姚嘉的手上也泼在秦无忧的肩头上,冰冷的雪水让姚嘉一声锐叫,怒目而视:

“你做什么?”

阿依只瞥了她一眼,却不答,用小茶杯从怀中存雪的瓮里往外舀水尽数泼在秦无忧被烫伤的肩膀上,凉水冲散了积聚在皮肉里的热量,秦无忧觉得疼痛减轻了不少。

“必是烫伤了,薄荷,扶你主子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你主子得用烫伤药。”

心急火燎的薄荷应了一声,忙上前扶起秦无忧,秦无忧向姚氏和二房大奶奶一一打过招呼,忍着痛去听香榭附近的小花厅里,阿依冷冷地看了姚嘉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跟去了。

姚嘉才不在乎,她现在的心里除了畅快只有畅快,也不理会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眼里掠过一抹畅意的笑意。

阿依跟着秦无忧来到听香榭附近用于短暂休憩的小花厅,薄荷关上门,上来解去秦无忧的衣服,一直脱到只剩下一件肚兜,肩膀头一大片细嫩的肌肤通红一片,上面起了许多透明的水泡,受伤的地方足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薄荷见她伤得这么重,满腔愤慨,怒声道:

“奶奶,姚嘉一定是故意的,因为雪团弄碎了她的簪子她讹人不成又被墨三奶奶教训了一顿所以起了报复心,不仅弄脏了三爷送给奶奶的衣裙,还烫伤了奶奶……”

“薄荷,够了!”秦无忧蹙眉,轻声阻止,可见她不是没有自觉的。

薄荷闭了嘴,又是不甘心又是心疼自家姑娘,咬着嘴唇十分难过。

阿依已经用细针挨个挑破了水泡,以盐水清洗过,一面为她烫伤的部位涂药,一面幽声道:

“大姑娘,你太推崇息事宁人了,你这样子说的好听是厚道,说的不好听就是软弱,你若是什么事情都忍耐,你倒是无所谓,但他们早晚会欺负完了你转而欺负到雪团头上,这样也行吗?”

秦无忧心脏一震,皱了皱眉,有些抗拒地低唤了声:“解颐……”

“大姑娘很聪明,许多事情不用我说也明白,大姑娘的‘做人要宽厚’我也明白,但你已经不是做姑娘的时候有先生和太太在后面袒护你了,你已为人母,你是支撑雪团平安健康成长的那堵墙。母亲强子女才能强,这个强不止是心坚强,态度也要该强硬的时候强硬。”阿依一面说,一面从药箱里取出绷带包扎好秦无忧的伤口,顿了顿,对她道,“我这么说或许不太中听,但莹姐儿她们三个你也看到了,没有一个厉害的母亲孩子会在伤痕累累中长大,只是有你的母爱那太单薄了,你也需要冷静地为雪团的将来着想。”

秦无忧咬着嘴唇,满心忧郁感伤地沉默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秦无忧从花厅出来,派人去向公孙老夫人说一声自己烫伤了,便回房去休息了,烫伤的事她并没有告诉公孙霖。

阿依收拾了药箱带绿芽从花厅回听香榭去,才走到听香榭附近的梅林里,隔着一座立在梅林内的汉白玉雕塑,熟悉的声音随风传来清晰地传入阿依的耳朵。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之前不是嘱咐你别惹事别惹事,你为什么还要惹事!”姚氏气急败坏地道。

“我已经说过许多次了,我不是故意的。”姚嘉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种情况就算你不是故意的别人也会当你是故意的,更何况你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说,那根簪子究竟是哪来的?”姚氏冷着脸质问。

姚嘉不答,经过姚氏的再三催问,姚嘉才不耐烦地道:

“自然是三爷给我的,你以为是谁给我的!”

“你……”姚氏肺子都要气炸了,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疯了吗,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栖身之所,竟然还敢存那些妄念,若是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她不会饶了你!”

“老太太还有几年活头,她不喜欢我大太太却喜欢,大太太已经答应我做妾的事了,只要生米做成熟饭,大太太就向老太太提让三爷纳我为妾。大太太还说秦无忧一看就是个短命的,只要我生了儿子,过个几年她一死大太太就抬我为妻,秦无忧只有个丫头,等秦无忧没了我就给三爷吹吹风让他早早地把那丫头打发出去,到时候三房还不就是我的天下了,到了那时长姐是大少奶奶我是三少奶奶,我们姐妹在一个婆家彼此照应不是更好么。”顿了顿,她含笑道了句,“我若是顺利做了三爷的身边人,长姐你也就不用再担心我和姐夫怎么样了,不是么。”

姚氏的脸刷地变了色,一腔无明火上涌,冷着脸看着她。

姚嘉却只是懒洋洋一笑,借口要去更衣先走了。

待姚氏离开后,雕塑后面的绿芽压低了声音,满面怒色:

“奶奶,那个姚嘉也忒恶毒了,觊觎大姑爷也就算了,还诅咒大姑娘早死,还要把雪团打发出去,雪团还不到两岁她也能狠心说那种话,她简直不是人!”

一双黑漆漆的杏眸早已阴暗下来,其中翻滚着熊熊森冷的冰焰,良久,阿依唇角勾起,漾开一抹令人脊背发寒的似笑非笑。

……

阿依回到听香榭,向姚氏和二房的大奶奶说明了秦无忧的烫伤有些重回去休息了,两人应了,客套地向她道了句“费心”,不久姚嘉回来,听说秦无忧伤势有些重回去休息了,眼里掠过报复得逞的畅意。

在水榭里坐腻了,众人商量着去外面的梅林里赏花,商量一会儿皆披上斗篷大氅,三五成群向梅林里去。

寒冬腊月,北风卷地,嫣红腊梅,临风而立,铁骨铮铮,幽香扑鼻。

众女饶有兴致地赏了一回梅花,又在梅林上方的穿山游廊里逛了逛,之后年长一些的在位于湖边的一座水亭里歇脚,年轻的仍在梅林里赏玩闲逛,阿依没有跟蒲荷郡主去水亭休息,而是转身走到独自一人的姚嘉身旁,含笑唤了声“姚姑娘”。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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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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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嘉作为寄居者这一次好不容易才让长姐同意她出来参加宴会,为日后着想本想多结交帝都里的贵妇千金,结果却因为阿依的一席话全都搞砸了,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因为阿依对她不待见现在没人再肯理她,心中正自恚怒,不想阿依却和颜悦色地送上门来,黄鼠狼给鸡拜年,姚嘉越发没好气,冷冷地道:

“墨三奶奶怎么突然和我搭话,像我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墨三奶奶与我搭话也不怕辱没了奶奶的身份!”

阿依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望着她轻浅一笑,虽然此时梅林中因为有众千金游玩十分热闹,但众人见阿依和姚嘉立在这里,都只是远远地偷瞧兼窃窃私语,没有在近处打扰。

“姚姑娘,”阿依一笑,低声问,“刚才的那杯茶,姑娘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又怎样,不是故意的又怎样?”姚嘉一肚子没好气,别人忌惮墨家的势力她可不,她就不信眼前这个弱声弱气的小个子真敢对她怎么样。

“姚姑娘那根碎了的簪子是公孙三公子送给姑娘的?”阿依抿嘴笑问。

“哟,你还挺知道的,没错,那根簪子就是三爷送给我的,怎么,你是来替秦无忧鸣不平,你是以什么身份,还是说你对我们三爷也有什么想头,所以看见三爷疼爱我才会对我心生嫉妒?”姚嘉一字一顿阴阳怪气地笑问,尖俏的下巴微扬,神态间是轻蔑的挑衅。

阿依看着她,杏眸微眯,忽然冷冷一笑,压低了声音轻声问:

“你和公孙霖进行到哪一步了,暧/昧不清?海誓山盟?还是,你已经爬过床了?”

姚嘉的脸刷地变了色,虽然她与公孙霖关系暧/昧,但她并非青楼女子能完全抛掉羞耻心,她也是受过良好教育也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如此露骨又轻蔑的问话刺穿了她身为良家女儿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她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瞪向阿依。

阿依面不改色,朱唇薄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轻吐出两个字:

“婊、子。”

“你敢骂我!”姚嘉额角青筋暴起,一张妩媚的脸气得涨红,连黛黑的长眉也颤了起来。

“这怎么能是骂,这个称呼明明很适合你,我也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一个未婚的姑娘没成亲便失节,你不是*子吗,还是说你更喜欢听我叫你‘yin妇’?”阿依轻慢地笑问。

就是这样半点激动都没有只平着一张脸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骂人才最让人气愤,姚嘉气得面色铁青,两眼闪着电一样的光。鼻翼微扇,青筋暴跳,她跨前一步直冲阿依的脸,怒声道:

“贱人,你再说一遍!”

“要我再说几遍都可以,*子、yin妇、jian货、浪蹄子,”阿依毫不在意地淡声说,望着她脸涨红如杏,怒不可遏仿佛要冲上来咬自己一口的表情,呵地笑了,“姚姑娘怎么这么生气,我还以为你喜欢听我这么称呼你,你不喜欢吗?姚姑娘你别这么生气么,瞧这额头上都气出汗来了,来,我帮你擦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就要去擦拭姚嘉额头上的汗珠。

姚嘉被她出人意料的古怪行为气得火冒三丈,眼见她竟然真的伸手帮自己擦汗,怒不可遏,没好气地一把拍开。她用的力气不小,阿依手中的帕子落地,手背也被啪地拍红了,引起不远处几个赏花的千金的注意,纷纷狐疑地回过头来。

阿依望着自己的帕子落在草地上,昂起下巴重新望向姚嘉一双气得通红的凤眼,忽然上前,拉起姚嘉的双手,表情平和,一双眼却充斥着只有姚嘉可见的轻蔑与不屑,看不起地嗤笑道:

“怎么,姚姑娘你还想和我打架不成,你也配!你是个什么身份,一个靠长姐的关系借住在别人家里的人,说的好听是亲戚上门,说不好听就是个打秋风蹭吃蹭喝蹭住的,我可是朝廷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你这样的人也敢在我面前瞪眼睛,啊,我说错了,你这样的人也只能瞪瞪眼睛了,再敢对我动手你试试看,下贱不要脸的婊、子!”

啪!

一巴掌清脆地扇过来打在阿依的脸上,全身的血液涌上姚嘉的脸,她气得全身乱战,高耸的前胸一起一伏,一双眼像野猫一样发亮!

声音惊动了附近的人,正在梅林中赏玩的众女客闻声回过头来,惊愕不已。

一耳光力道不轻地掴在阿依的脸上,让她漆黑的杏眸里幽光一闪,一张秀美的小脸霎时绷紧,就在姚嘉的巴掌才落下来之时,她猛然飞起一脚踹在姚嘉的耻骨联合部位,紧接着扬起手“啪啪”连扇了姚嘉两巴掌,高声怒道:

“姚嘉,是无忧怕你心里过意不去才要我来劝你不要在意刚刚的事,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可理喻,半点歉意没有还说我和无忧故意诬陷你,整个听香榭的人亲眼看见是你把茶倒在无忧身上,你现在却说我们诬陷你,你还要脸不要?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敢来打我,给脸不要脸的下jian货,找死!”

“贱人!贱人!看我杀了你!”姚嘉早已被彻底激怒,一双眼睛猩红,气势汹汹地扑上来与阿依扭打在一起!

梅林里的其他人都惊呆了,一片低呼过后齐齐后退没人敢上前来,均三五成群远远地围观。蒲荷郡主从凉亭里听见了动静顿时兴奋起来,跳到最里圈满眼激动摇头晃脑地围观。

阿依看起来个子小力气弱,然而和她打架绝对占不到便宜,她自小是从受尽欺凌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如果没有为了自保而和人家拼命的勇气,她也不可能活到这么大,连那些粗手大脚的妇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说姚嘉一个细皮嫩肉要人伺候才能活的年轻姑娘。

姚嘉被一连扇了二十来记耳光,脸肿的像桃子,两眼冒金星。

姚氏唬得魂飞魄散,上来拉这个拉那个却总也拉不到,只能干着急。偏那边蒲荷郡主带头起哄,怂恿林家的莹姐儿几个给阿依加油助威,莹姐儿几个年幼与阿依又要好,现在看见阿依和人打架一直揍人从没吃亏只觉得热血沸腾,听了蒲荷郡主的怂恿,开始大声助阵。

于是蒲荷郡主就在不远处的石桌前开了赌局,让众千金贵妇下注,赌打架的输赢,被她强有力地煽动,还真有不少人下注。

姚氏又急又气,头发都快气白了,想上前拉架,阿依却一巴掌将姚嘉扇一边去,而后对她冷声道:

“我劝公孙大奶奶最好别插手,侮辱朝廷命妇是什么罪大奶奶你是知道的,姚嘉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侮辱殴打我,今天我不和她算明白了,回头护国候府和公孙府清算,如何?”

一句话说得姚氏越发惊慌,退了下去心急如焚,既怕不阻拦这件事被老夫人和大太太知道自己担责任,惹事的可是她的妹妹,又怕若真上升到护国候府和公孙府清算的局面自己更倒霉。皱着一张脸,眼看着阿依抓着姚嘉的头发一把将其甩在地上就是一阵狠踹,姚嘉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狼狈地趴在地上被揍得涕泗横流又是哭又是骂,姚氏死的心都有了,急忙央求一旁的公孙柔:

“三妹妹,你快想想办法,三妹妹也是护国候府的媳妇,三妹妹去劝说也许能有用,再这么闹下去,被老太太和大太太知道……”

“我劝没用。”公孙柔淡漠地说,耳听周围的舆论,大家一致认为必是姚嘉欺人太甚才惹秦大夫发了狠,之前那一碗热茶让众女对姚嘉的印象大打折扣,秦解颐虽寡言却素来温煦,在帝都口碑极好,人家宁肯相信天上下红雨也不会相信秦大夫主动欺负人。

公孙柔虽了解阿依的为人绝不是外界所说的仁善可欺,然而姚嘉先动手是众人亲眼所见的。在墨砚回到帝都之后就上折子请封秦解颐为三品诰命,她也隐隐听说了缘由,因为秦解颐在战场上以命换命,她虽不甘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解颐高明就高明在她没有先动手而是激怒姚嘉先动手,庶民殴打正三品诰命,若是经官搞不好还要坐牢,在她看来姚嘉就是个蠢货。

然而这毕竟是在公孙府里发生的事情,她眉头一皱,吩咐杏雨:

“去请侍郎大人来。”看了阿依一眼,对姚氏道,“除了砚表哥,谁也管不了她。”

没想到墨砚就在花园里,公孙霖招待来客在花园西边的水楼里饮茶,杏雨很快找到水楼,并慌慌张张地说明了情况,于是不仅仅是墨砚,整个水楼里的年轻公子一听说有热闹看,还不等公孙霖开口,便集体飞奔去看热闹了。

大家都是熟人,又是事态特殊,众人皆以担心自己姐妹的安危为借口。

楚元一面往梅林赶一面设赌局,让诸人下注赌打架的输赢,林康率先以一千两赌阿依赢,墨研亦下了一百金赌注赌阿依赢,于是赌钱的热情空前高涨,众人纷纷投注。

走在最前面的公孙霖见状火冒三丈,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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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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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人赶到梅林,立在穿山游廊上望去,姚嘉妆也花了头发也掉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在前面跑,跑得那叫一个快,阿依神采奕奕,秀丽多姿地在后头追,一双小腿卷得跟风火轮似的。两人所到之处围观的千金贵妇低呼一片,纷纷躲开给二人让出足够大的空间。

因为在场的人几乎都下了赌注,那表情或激动兴奋或失望懊恼,若不是顾忌脸面,早就喊出来让自己的押注对象加油了。

姚嘉逃跑得飞快,阿依却也不慢,几步上前,扯下一把姚嘉已经落下来的长发。姚嘉头皮痛,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阿依抓起她的衣领子冲着她已经肿成包子的脸噼里啪啦一顿狂扇。

南安郡王世子愕然瞪圆了眼睛:“秦大夫这小胳膊小腿居然如此厉害!”

“你不知道她有个外号叫‘袖珍老虎’吗?”楚元嘿嘿笑说。

南安郡王世子呆了两秒,对他说:“我要改注!”

“已经封盘了。”

南安郡王世子面皮狠狠一抽,这次输大发了,因为觉得秦大夫平常看起来瘦小又柔弱,是个人弹弹手指就能让她一个跟头,所以大部分人都押了姚嘉赢,林康、墨研、墨砚押了秦大夫,墨砚不用说那是秦大夫的夫君,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其他两个人和秦大夫要好自然要捧捧场,谁知道他们是猴精笃定自己肯定赢,这一回他们是赚大发了,他们这些多数人却赔惨了。

姚嘉被按在地上狂挨巴掌,完全是单方面被揍,连反抗的力气都被揍没了,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哭得涕泪横流,也不知道揍她的人是不是故意的,不动别的地方,专门扇她耳光拔她头发,她头发本就不多若是再拔下去她就要变成秃毛鸡了,她仅剩的一张妩媚勾人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再肿下去只怕就要毁容了,她嚎啕大哭,一叠声地求饶道:

“墨三奶奶,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向你赔罪,我向你赔罪!”

“咦,你怎么突然向我赔罪了,你刚刚还骂我是贱人,还打我,这会子突然向我赔罪,立场如此不坚定,我会觉得很为难的。”阿依一面井然有序地扇她巴掌,一面认真地说,“姚姑娘,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该继续骂我是贱人,这样才能显出你威武不能屈的高尚品格。”说着又是一阵狂扇。

公孙霖看不下去了,皱眉对墨砚道:“墨侍郎,姚姑娘是个弱女子,禁不住这么打,你快劝劝墨三奶奶,再这么打下去姚姑娘会被打坏的!”

墨砚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她们两个因为什么来报信的丫头都说过了,她一个庶人也敢打正三品诰命,庶人侮辱诰命是什么罪名还用我教给你吗,别说打了她,就是打残了她也不为过。她们两个女人打架你一个男人插什么嘴,安静呆着吧!”

众人闻言,眉眼狠狠一抽,墨侍郎果然霸道!

墨研懒洋洋地斜倚在柱子上,观赏风景似的遥遥望着下面两个女人在梅林里打架,捅了捅墨砚,笑眯眯轻叹:

“小山鸮打起架来好可爱!”

众人闻言,连脚后跟都在抽筋,燕王殿下这品味……变态啊!

那边姚嘉一面头晕眼花冒金星一面哭叫道:“墨三奶奶,我错了!呜呜……墨三奶奶不是……我才是贱人,我才是贱人,墨三奶奶别再打了!”

“哦?你贱哪儿了?”阿依打着问她。

“我不该和雪团抢簪子,簪子是我没拿住,我不应该怪雪团和三奶奶!我不该因为簪子的事一时气愤把热茶倒在三奶奶的身上,害三奶奶烫伤!我不该打墨三奶奶还骂你是贱人,我错了我错了,三奶奶你别打了!”姚嘉头昏眼花,一面哭一面小声求饶,悲悲切切,含糊不清。

“你说什么我一句没听见。”阿依捏着她的脸轻描淡写地道。

姚嘉无奈,只得又大声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你说什么?你用热茶烫伤了无忧!”公孙霖这一次听见了,直冲过来,怒声质问。

被揍得昏昏沉沉的姚嘉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如溺水者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喜万分,猛然回过身,双眼亮晶晶地冲着公孙霖伸出手去,一脸可怜,嘤嘤泣道:

“三爷……”

只是她现在已经被揍成猪头,无论声音多娇媚表情多可怜,只会让人觉得惊悚。

姚嘉却没有发现公孙霖眼中的惊悚表情,看见了救星一般拼了命要向公孙霖挣扎去,哪知才一反抗便被阿依抓着头发按在地上。

公孙霖蹙眉问阿依:“无忧怎么样了?”

“啊,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阿依拉着姚嘉的头发让她抬起脸,对公孙霖说,“以那杯茶的温度,幸亏是泼在身上,若是泼在脸上无忧说不定就毁容了,从这个来看你应该感谢她。还有那根簪子,”她从姚嘉身上摸出那根断了的翡翠簪子扔给他,“雪团好像很喜欢这根簪子,看见了就抢,”她似笑非笑看着他,却嗓音一沉,低声道,“公孙霖,有些事就算你不避其他人,至少也避避雪团吧,你就是这么做父亲的?”

簪子落在手里,公孙霖的脸刷地变了色,这根簪子是翡翠楼新到货本打算当做镇店之宝的,那一日被姚嘉看见了缠着他偏要,他买回来本打算给姚嘉,却被独自在家的雪团发现了,玩耍过后死活不撒手,他好不容易才哄了拿回来,没想到今日却因为一根簪子……

表情有一瞬的狼狈,公孙霖努力压制下去面色的僵硬,问:“无忧呢?”

“回去休息了。”

公孙霖转身就走,姚嘉在后面一叠声地叫道:

“三爷……三爷……救我……”

这一下连最最迟钝的都看出来点端倪,在场的女子皆是正妻身份,对这样狐媚子似的女人打从心底里厌恶,面色均有些不好看。

阿依撇下姚嘉,站起身,对着狼狈地俯趴在地上的她轻浅一笑:

“姚姑娘若是觉得不服气,尽管去衙门里告我,我接着。”说罢回过身,温声对姚氏道,“公孙大奶奶,我身子不适就先告辞了。”礼貌得好像刚才揍人的不是她,煞有介事的身体不适好像她从来没打人她才是受害者一样。

姚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还得讪讪道一句:“今日是舍妹失礼了,墨三奶奶勿怪。”

“她打我一巴掌骂我一顿我揍她一次,两清了,公孙大奶奶不必介怀。”阿依十分大度地说。

众人面皮狠狠一抽,人家打你一巴掌骂你一句却被你揍成猪头,你果然很大度啊!

不过众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姚嘉冒犯在先,庶民和权贵的区别就在于敢以下犯上打死了都不用偿命。

墨砚见阿依玩够了,对公孙霖的长兄公孙雷淡声道:

“内人身体不适,我送她回去,就先告辞了。”

“墨侍郎,可是晚上的寿宴……”公孙雷一阵心急,公孙家最近不太妙,全指靠着今日的寿宴趁老爷子余威仍在时周旋一二,墨砚可是个重角色,若他走了就糟糕了。

“若内人身子没有大碍,我晚上再来。”墨砚轻描淡写地说罢,已经下了游廊,向走过来的阿依迎上去。

“痛快了?”他问。

阿依点了点头,揉搓着小手说:

“就是手有点肿,我这右手本来就没感觉,狠狠地抽了却一点痛感都没有。”

“笨蛋,下次记着别用手,找块板子。”

“没板子。”

“下次我给你条鞭子。”

……众人的面皮狠狠一抽,你们夫妻集体变态吗?

人堆里的公孙柔面色很难看,她现在觉得的不是难过和不甘心,而是她觉得自己很累很疲惫。她远远地望着他们两个人,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排除在那个圈子之外。她不是没有机会接近,那个女人不在府里一年之久,那一年她每天都可以接近墨砚,然而……她从没有像那段时间感受得那么清楚过,他的心已经确确实实容不下别人,他不会属于除秦解颐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她就是拼了命地去挤,她也没办法在他的心里挤出一道能够容纳她的缝隙。

她不甘、怨恨、恼怒,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最让她气愤的是,那个女人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秦解颐从不在意她和他的过去,仿佛笃定无论她做什么墨砚都不会回头看她一眼,她恼恨,却确实无法打破那个女人的笃定。

他们把她好吃好喝地供着,不怠慢也不纵容,她代替秦解颐以墨三奶奶的身份去出席各种繁琐的宴会,开始她会以为这是对她的重视,时间久了才知道那是因为秦解颐不愿意去,她根本就是把她当成跑腿的,她却还为此暗自洋洋得意,她肺子都气炸了,有时候她真想宰了她,可是她宰不了她。

即使她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斗不过她,她曾经愤怒至极地骂了墨砚一句“你简直瞎了眼了!”结果他回了她一大串“我就是瞎眼了,我就是上辈子造孽了,我就是祖宗没积德,你管得着吗?!”

气愤、无奈却纵容的语气。

……如果还有一点可能性她都会去争取,然而现在,她只是觉得累了,她想安静地歇歇了。

阿依和墨砚才想离开,一个棕衣小厮忽然急匆匆地奔过来,对公孙雷焦声道:

“大少爷,不好了,老太爷突然晕倒了,老爷叫几位爷赶快过去呢!”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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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请医

那小厮话音才落,众人大吃一惊,公孙雷面色一变,急忙命一个弟弟继续招待客人,紧接着带领余下的公孙家少爷急匆匆向外院赶去。

园中宾客皆神情微乱,虽然自五年前公孙丞相便频频告病休假,但他之前的那些告病皆是有目的的,那时候人们恨得牙痒,对老头子有病压根就不相信,然而近一年来公孙丞相的身子的确每况愈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孙丞相突然在自己寿宴的正午晕倒,装是不可能,也就是说必是身体不适了。

权倾朝野的老头子如今缠绵病榻威风不在,接下来的公孙家又该何去何从?

墨砚墨眸里暗芒一闪,对阿依轻声道:“我也去瞧瞧,你暂且呆在这里,回头我打发人来叫你。”

他好歹名义上也是公孙允的外孙,公孙允病倒他在场要去探望也是当然的,阿依点点头。

公孙允这一晕倒许多人都去前边了,姚氏临走前吩咐人把趴在地上像猪头的姚嘉扶走,留下没法上去的几个公孙家的庶女招待留下来的客人重新回到听香榭。

阿依坐在听香榭的栏板上饮茶看湖景,蒲荷郡主忙着分赌账,林美瑶打发莹姐儿几个去和小姐妹玩耍,坐到阿依身旁,皱了皱眉,低声问:

“公孙霖和姚嘉……”

“……大概。”阿依沉默了片刻,轻点点头。

林美瑶顿时露出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咬着唇低声怒道:“还说是因为无忧生不出儿子,无忧没生出来不是已经给他收房了么,我看他根本是看中了那个狐媚子吧!”顿了顿,她越发愤愤不平,“无忧为他受了多少委屈,说到底若不是他当初鬼迷心窍坏了无忧的名节,无忧指不定会嫁个更好的,他这分明是腻歪了却给自己找一堆由头!”

蒲荷郡主分完了赌账,坐在阿依身旁道:

“所以说男人这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秦无忧就是太软弱,这要是楚元我早打断了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去外面拈花惹草!楚元现在这么老实那全是让我打出来的,我敢保证秦无忧把公孙霖绑起来打一顿公孙霖下次再不敢!”

“郡主,全帝都敢打自己夫君的,除了年轻时的护国侯夫人,怕是只有你了。”林美瑶面皮狠狠一抽。

“谁说的,你看她那样她也敢!”蒲荷郡主急于寻找盟友似的指向阿依。

“三嫂一定敢的!”不知何时坐到林美瑶身旁的程娇一面吃点心一面说,“三哥很怕三嫂的,他说谁惹三嫂不高兴三嫂就会让他头痛脚痛浑身痛,昏迷吐血拉肚子,甚至还有可能会长眠不醒,所以三嫂才是最可怕的!”

“……墨大人这么说我?”阿依皱了皱眉。

于是程娇一把捂住嘴,说了声“我什么都没说过”,溜走了。

蒲荷郡主与林美瑶的眉角集体一抽,果然从来不叫的猫才是最狠的!

阿依在听香榭呆了良久墨砚都没打发人过来叫她,或许公孙允的情况很不妙。她在听香榭里等待了约莫两刻钟,墨砚没来,公孙雷和姚氏却来了。阿依微怔,坐在栏板上疑惑地望着他们两个联袂而来,公孙雷和姚氏走到阿依面前,公孙雷略带一丝请求,苦着一张脸先开口道:

“墨三奶奶,家祖父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来,御医院的御医来了许多,用尽了法子都不管用,刚才兰副院长说了,若一定要家祖父醒来,只能寄希望于三奶奶的鬼门十三针,还请墨三奶奶看在姑母亦姓公孙的份上,去救一救家祖父,只要能让家祖父醒来,公孙府合家上下对墨三奶奶感激不尽!”

在座的人吃了一惊,公孙雷此来必是代表公孙府,权倾朝野的公孙府竟然对墨三奶奶如此谦卑实在太出乎人意料,然而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墨三奶奶是公认的帝都名医,虽然前些日子传说她伤了手无法再看诊,但大家都不愿相信,再加上又有传说她虽不坐诊却出过诊,所以更多人开始质疑先前传言的真假,如今御医对公孙丞相的病束手无措,寄希望于墨三奶奶的公孙府自然要客气一些。

阿依皱了皱眉:“兰副院长没有说过我的手伤了吗,更何况公孙丞相年岁已高,鬼门十三针太强劲,冒然动针很危险。”

公孙雷仿佛料到她会这么说,语气更加谦卑:

“家祖父确实年事已高,然而总不能一直这样昏迷着,还请三奶奶随在下去看一看家祖父的病况,在下与阖府感激不尽。”他说着,看了姚氏一眼。

姚氏连忙开口道:“墨三奶奶,刚刚舍妹糊涂冒犯了三奶奶,三奶奶想怎么处置她尽管开口,三奶奶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依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大奶奶这话严重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夫,不会因为私人恩怨就置病人于不顾的,我已经伤了右手,无法动用鬼门十三针,这一点兰副院长知道的……”

“兰副院长说墨三奶奶已经可以用左手诊脉,也许现在墨三奶奶已经能用左手施针了……”

阿依眸色微沉,她到底哪里得罪过兰陵秋,让他总是对她没事找事!

沉默了一会儿,她沉声道:“公孙公子,我就直说了,公孙丞相年事已高,鬼门十三针本就危险,右手使用都很危险,左手我可没有把握。换句话说,这个风险太大,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公孙雷先是心一喜,继而又是一沉。

阿依死活不吐口,公孙雷无奈,只得携姚氏先离开。阿依本以为他们放弃了,没想到不到半刻钟,公孙老夫人率领几个能数得上号的儿孙前来,客客气气地道:

“墨三奶奶,只要三奶奶肯为老爷子施针,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公孙家都不会责怪三奶奶的。”

阿依没想到公孙老夫人会亲自前来,连忙从栏板上站起来,无论是公孙老夫人的辈分还是诰命的品级都比她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皱了皱眉,说:

“老夫人,如果我现在还可以用右手,老夫人这样说我不敢不从,但现在我右手已经不行了,公孙丞相年事已高又位高权重,风险太大,还是由御医来治疗会更好。”

“便是连兰院长对老爷子也束手无措了。”公孙老夫人面露悲色,顿了顿,肃声道,“老爷子的情况我们都明白了,所以三奶奶无需任何顾虑,无论结果如何老身心里都已经有了准备,三奶奶尽管放手一试。”她已经当众对阿依自称“老身”了,并以余光望了一眼立在她身后的秦无忧。

秦无忧接收到她传来的眼色,无奈,只得半垂着眼帘,硬着头皮自齿缝间吐出一句:

“解、解颐,老太太已经如此说了,解颐你不用有顾虑,老爷子现在的身体不太好,御医们都束手无措,鬼门十三针又只有你一个人会用,若是你当真能用左手施针的话,请尽力一救,不管结果如何公孙府都不会责怪你的。”

饶是她如此劝说了,公孙老夫人仍旧嫌她不够声情并茂感人肺腑,眼里掠过一抹不满意。

阿依看见了,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淡声道:

“我可以去看看,但是老夫人,你也不要对我报以太大的希望,恕我这话冒犯了,公孙丞相这个年岁突然晕倒,御医们均束手无措,病况不太妙。”

公孙老夫人点点头,对她淡笑笑:

“老爷子的身子我知道,这个年岁我也知道,墨三奶奶尽管治,不必顾虑。”

阿依无奈,只得吩咐绿芽回去取药箱,再跟着公孙老夫人等浩浩荡荡一众人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院落。

一些不太重要的男丁女眷乌压压挤了一院子,即使是随同公孙老夫人的在走进院子时后面几个也自动停下留在院内。

丫鬟打起帘子,公孙老夫人先进去,公孙霖的父亲、公孙府大老爷公孙进愣是没敢先进去,打手势请阿依先进,阿依推让了一番,公孙进这才进去,而后恭敬地把阿依往里面请,之后才是公孙雷和公孙霖。

华彩闪烁纸醉金迷的房里同样乌压压一群人,除了以兰陵秋的祖父兰院长为首的一众御医,负责照料公孙允的公孙家二老爷公孙辽和公孙大太太、公孙柔及闻讯赶来的公孙敏也在,墨研和景澄作为两大王门神似的并肩坐在长案后面,墨砚立在墨研身边。

阿依才踏进屋子,窃窃私语声响起,是那群年轻御医们的嘲笑声、惊讶声与质疑声,她现在深深地怀疑御医院这帮人是不是也被阉割过,不然一个个怎么变得像长舌妇似的。

公孙大太太在看见阿依进来时面色不太好看,却敢怒不敢言,公孙柔在僵硬过后反而平和许多,公孙敏则闪烁了许多期待。

阿依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淡定坐在公孙允床前的凳子上,公孙允面色青灰,花白的长胡子萎靡,双眼紧闭,嘴唇发紫,牙关紧咬,深深地昏迷着,室内弥漫着浓浓的川芎味道,她才要诊脉,立在床头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御医突然不屑地轻声说了句:

“一个没了右手的女人所使的鬼门十三针能有多厉害,丞相这病可禁不起一个女人过来胡闹!”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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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复活的针法

公然的挑衅令室内的气氛有一瞬的尴尬,御医院是奉旨来治疗公孙允的,自然怠慢不得,可御医院的御医无用,公孙家只好另请高明,偏这位“高明”与御医院素来不对付,公孙霖作为同辈人才要开口缓解气氛,阿依已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御医,眉清目秀的青年一看便是御医世家,这样的人素来瞧不起民间大夫,她瞧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这位姑娘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一股小风嗖嗖嗖地刮过,众人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好端端一个大男人立在面前,这秦大夫的眼花不要紧吧!

只有长案后头的墨研笑出声来。

青年御医的脸油绿油绿的,瞪着阿依怒声道:

“你说谁是姑娘,我是男人!男人!”

“哦,原来是男人啊,舌头长嘴又碎我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嘞,抱歉,失礼了。”阿依轻描淡写地说着,将细腻小巧的左手搭在公孙允苍老的脉搏上。

若不是现在的场合不适合大笑,一定会有许多人笑出声来,墨研又一次笑出声,公孙家的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没白他。脸油绿的青年御医顿时怒不可遏,额角青筋暴跳,才要开口说话,却觉一束冷森森的目光仿佛刀子要切断他的脑子似的从脑后直射而来,浑身打了个冷战,匆忙闭嘴,竟不敢回过头去对上那束目光。

室内的气温霎时降下了不少,墨研顺手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并挪挪身子,离身旁那个超强冷气远一些,现在可是寒冬腊月!

阿依在公孙允的脉上诊了片刻,通常情况下医者是以左手诊右手,右手诊左手,然而她却在众御医惊奇的眼光里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单以左手诊遍了公孙允的两只手,凝眉思忖了片刻,对坐在一旁努力抑制心神不宁的公孙老夫人说:

“我先试着以鬼门十三针唤醒公孙丞相,这屋里不宜留太多人,老夫人若愿意留下就留下,其他女眷请出去,男丁也不要留下太多。”

公孙老夫人点点头,公孙进在阿依话才落时已经做主吩咐女眷全部出去,只留公孙允的三个嫡出子以及作为嫡孙的公孙霖,御医也请出去一批,墨研、景澄和墨砚自是要留下的,墨砚倒是想出去,可阿依在这他不能出去。

御医里只留兰院长、兰陵秋、柳屹然及两个年轻出众的御医,兰院长十分好奇地看着据说可以用左手施展出的鬼门十三针。

阿依命人打了稍热一些的水来,将双手浸在水盆里,公孙进见状有些不安,略带一丝好奇地问:

“墨三奶奶,进行鬼门十三针之前还需要以热水泡手?”

“通常不需要,不过我先前才揍了一顿贵府大奶奶家的姨奶奶,手有点肿,若是早知道今天要替公孙丞相施针,我就把那顿揍留到下次了。”阿依轻描淡写地说着,用帕子擦干双手。

公孙家诸人见她说得如此直白,面上一片尴尬,也不知是该顺着她的话道一句“失礼”,让她别因为计较姚嘉得罪了她就不用心替老爷子诊治,还是装作没听见更好。

阿依已经重新坐回公孙允的病床前,吩咐人将公孙允身上的衣服尽数脱去,只留一条短裤。

尽管公孙允已经是一位耄耋老人,可一个女人家脸不红心不跳地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让在场的人面红耳赤,就连公孙老夫人亦有些不好意思。

阿依却淡定自若,从药箱里拿出针囊,墨砚立刻几步上前立在她身后靠旁,见阿依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里从容地自针囊取出修长的银针,以素白纤细的左手中指与拇指捻针,于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了片刻,一双杏眸落在公孙允瘦骨嶙峋苍老干枯的身体上,紧接着眼里暗芒一闪,手起针落!

众人霎时屏住呼吸,双眼灼灼地望着她线条优美的小手!

第一针便刺在上星穴,紧接着百会穴、耳门穴、太阳穴、人中穴……纤白的手,银长的针,力道各异,针针不同,轻捻慢转,斜插直刺,柔中带厉,迅快精准,一只皓腕,十三穴位,来来回回,极富韵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御医院的人被眼前的情景闪花了眼,年长一些的亲眼见过鬼门十三针的神奇,年轻一些的亦曾耳闻过鬼门十三针的奇迹,然而右手就已经够奇迹了,她却运用了左手,即使那只皓腕因为高速运转渐渐发红变肿,却丝毫没有减弱她的灵活性,没有半点晦涩,依旧平和从容。

繁复的施针被她的左手做起来竟像是文人作画乐者奏琴般挥洒自如,带着诗意的优雅。

兰院长望着阿依一张素淡平静的小脸,那一双漆黑的杏眸至始至终都是如她行云流水的针法一般静似不起半点波澜的湖泊,那一份与她的年龄与阅历极不相称的深邃的淡定从容令他心惊,很轻易地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副影子,他用一双苍老森冷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阿依,以不甘愤懑的语气自嘴唇间不由自主地轻吐出一句:

“秦泊南……”颇具咬牙切齿的意味。

室内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因此他这一声低喃显得极为刺耳,众人身心一震,再望向阿依,恍惚间亦从她流转于周身的气度中模糊地看到了那份似曾相识的优雅从容与温煦。

兰院长不由得看了一眼一身乌鸦黑的兰陵秋,又看向阿依,即使都是天资出众,然而天姿出众里也是有区别的,看见了她,他总会有一种让他极为不甘心的感觉,他率领的御医院和瑞和堂完败给了早已经衰落的百仁堂。

墨砚立在阿依身后一言不发,一双略紧张的眼眸落在她利落迅疾的小手上,他不是在担心她会治死公孙允,他在祈望着她的成功。

十三处重穴运用不同的手法被流畅地刺了一遍又一遍,这样反反复复持续了数个时辰,阿依的额头已经渗出了许多汗珠,左手腕明显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迅快,然而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晦涩感,即使是先前嘲弄她的御医仍然不服气却也不得不目露些许佩服。

一根长针刺入人迎穴,就在这时,公孙允的喉间动了一下,咳出一口痰来,慢慢睁开眼睛。

公孙家诸人大喜,公孙老夫人离得最近,热泪盈眶地轻唤了声“老爷”。

阿依心里亦长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弄砸了,即使夜以继日地训练,左手腕还是没有右手腕那样承受力强,一场施针下来手腕竟微微发抖,索性全部交给绿芽,绿芽急忙上前来收拾药箱。

墨砚拉起阿依的手腕,一面替她揉一面轻声问:“痛了?”

阿依摇摇头。

自己女婿当着自己的面和其他女人亲昵,偏这个女人还是平妻,还是救醒他老爹的恩人,公孙进此时的心情十分纠结,想了想还是老爹更重要,更何况人家亲昵也是名正言顺,只得把这口气咽下去,上前殷勤询问公孙允怎么样。

阿依已经向公孙老夫人告辞,公孙老夫人正处在心悦之中,当着御医的面不好说,满脸堆笑地让公孙霖亲送,公孙霖和秦无忧一径将阿依和墨砚送出门,路上公孙霖表达了公孙家的意思,他们期望阿依能够继续治疗公孙丞相。

阿依知道他们是在期待公孙允能够痊愈。

“公孙丞相多年积劳成疾,年轻时又耗光了许多元气,到了这个年纪本该颐养天年却还时常劳心劳力,恕我冒犯,公孙丞相如今已经油尽灯枯了。”

公孙霖呆了一呆,紧接着沉默下来,轻轻点头,一言不发地将阿依和墨砚送出门。

才一踏上马车,墨砚拉住阿依的手腕一把将她搂在自己腿上坐下,从后面紧紧圈住她的柳腰,并握了她纤细的左腕轻轻摩挲。

阿依被他突然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才要挣扎,他却已经将下巴靠上她的肩膀。

“墨大人?”阿依迷惑轻问。

“……真厉害啊,你竟然真的练成了左手!”他在她的肩头闷闷地低喃。

“我只是惯用右手,但左手也不是一点都不会的,只是不太灵便罢了。”她轻声说,不明白他奇怪的灰S情绪来自哪里。

“……我还以为我毁了你!”沉默了良久,他似松了口气般轻叹道。

阿依微怔,紧接着呵地笑了,侧过头咯咯笑说:“墨大人你想太多了吧……”

然而话音未落却已经尽数被他封入喉间,他吻了上来,炽热地吻了上来,阿依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热吻让她头晕眼花,浑身发软,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他拥着喘息微微地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怜惜地啄吻着她的脸颊,过了一会儿,阿依靠在他身上,嗓音略哑地轻道:

“以公孙丞相那样的年纪那样的身体状况,其实就是寿数尽了,少则一天,多则三四天……那之后,我们的事情也该做了。”

墨砚更紧地圈住她,温热湿濡地浅咬她的耳垂,轻声笑了句:

“好。”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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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大结局(一)

马车向护国侯府侧门缓缓驶去,阿依掀开车帘不经意瞥见府门对面一侧的小巷里竟鬼鬼祟祟地站了一名黝黑高大,面巾遮面、魁梧健硕的男子,吓了一跳,急忙拉着墨砚的袖子小声说:

“墨大人你看你看,家门口站了一个奇怪的人!”

墨砚微怔,望过去时马车已经过去了他没看见,待马车停在侯府侧门,二人下了马车,巷子里躲在墙根处的人见状立刻探出头来,阿依又扯了扯墨砚的袖子,墨砚望过去时,那人忙忙地缩回头去,然这一次墨砚把那人看清了,以余光望了程娇一眼,拉着阿依进了门。

陌生人在看见程娇下马车的一刹那,一双眼睛登时迸射出比阳光还要璀璨的光芒,程娇看过去时亦喜出望外,左右四顾,见无人注意,小跑着奔过去。

“墨大人,那人是谁?”阿依知道墨砚是装作没看见,入府后才问。

“程娇的未婚夫。”墨砚淡声答。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秀眉一皱:“越夏国人?”

“越夏王丞相之子,也是越夏王的贴身随从,他父亲深受越夏王的信任。”

“这样的人向程姑娘提亲,他脑子里长东西了?如果只是越夏国的普通百姓也就算了,越夏国的权贵与大齐国根本是两种立场。”

“确实如此,不过……”他用眼梢向巷口瞥了一眼,似感慨地轻笑道,“被感情冲昏头的男人不顾一切时还真可怜!”顿了顿,他眸色微沉,肃声道,“他不会因为程娇跑到这里来。他在这里出现就说明越夏王秘密来帝都了。”

“嗳?越夏王亲自前来?”阿依大吃一惊,皱了皱眉。

“宝藏的消息沸沸扬扬直指帝都,看来越夏王也坐不住了。”墨砚蔑笑了声。

“程姑娘与越夏国的丞相之子互许终身。这样做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倒不如说是一箭双雕。若是被皇上知道,平王妃百口莫辩,所以现在的平王妃为了女儿只能另择良木,更何况这对邦交同样有利,越夏国虽是蛮夷之国地处荒漠,军力却不弱,一时半会灭不掉,只能维持着。联姻是最好的法子,佳木的姑母是越夏王后,他也算半个皇亲国戚。”

阿依凝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夜阑寂静。

墨云居。

床边的小桌上摆放着各色味道古怪的鲜艳颜料,阿依静静地伏趴在床上,一身瓷白如玉的肌肤恍若腊月里纯洁无瑕的白雪光洁细腻,墨砚坐在床沿上,眼盯着手里的一张雪浪纸,淡声道:

“公孙府传来消息,公孙丞相怕是不行了。左不过这一两天。”

阿依沉默不语。

“越夏王的确秘密来了帝都,并且和青莲教的领头人碰头了。”顿了顿,他似不屑地冷笑一声。“想不到青莲教的领头人竟然是一个道士。”

“鹤山道人?”阿依淡声询问。

墨砚嗯了一声。

“兰陵秋和夏莲……果然是青莲教的人?”

墨砚点点头,将手中的雪浪纸在一旁的火盆内燃尽,拿起瓷碟内一根修长的细针,慢条斯理地沾染了颜料,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阿依光裸的脊背,眼望着丝滑无垢的肌肤,犹豫了良久,还是咬了咬牙,将染了色彩的长针刺入她白璧无瑕的肌肤里。

阿依许久没有说话。

“不吃惊?”他以针在她白皙的脊背上刺下被燃烧掉的雪浪纸上的花纹。沉默了片刻,面对她的安静。问。

阿依微怔。

“关于兰陵秋和夏莲是青莲教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会更吃惊。”

阿依静默片刻。淡声道:

“夏莲出现得蹊跷,擅长用蛊,一身药味却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夏竹山庄、静安会,错综复杂的牵扯关系即使是傻瓜也会疑心,虽然我不知道她是青莲教的人,却知道她不一般,只不过她对我没有恶意。至于兰陵秋,那一年雁来山上的人祭他晕倒跑掉我就觉得他奇怪,那段时间盗尸案频发,许多坏人被开膛,虽然我不知道是否都与他有关,却猜测过他必是其中一份子,他身上那股子浸透了的血腥味我再清楚不过,仵作身上是尸腐的气味,杀手身上是已死的血腥味,他却不一样,他身上的血腥味是活的,开始我也不明白那味道,后来在我做开腹术之后才想起来……”

“你既知道,为什么还离他那么近?”

“即使他是青莲教的人,他却对青莲教没什么兴趣。”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味道,同类的味道,他只对钻研医术感兴趣,这是他的味道传达出来的信息。”阿依忍耐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唇角微微扬起。

“你倒了解他!”墨砚心怀不爽,哼了一声。

阿依笑笑:“不如说我更希望他对青莲教没什么兴趣加入其中只是迫不得已,这样子对我们这边更有利。况且习医之人分两种,一种当真是因为喜欢一种只是为混口饭吃,后者不多说,前者同样分两种,一种是忠于墨守成规,一种是大胆发明创新,大多数医者属于前者,兰陵秋很罕见地属于后者,这样稀罕的物件儿我并不愿意因为一个青莲教就毁掉。”

墨砚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你不管谈到什么总是不忘说到从医的事情上。”

阿依俯趴在床上,下巴枕着叠起来的双臂,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我,必会让百仁堂重新回来,不坐诊许久却有许多人找上门来,这段日子我也有好好想过许多。”

“想什么?”他轻柔笑问。

她却因为他下针时用力微猛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痛了?”他连忙停手,问。

她缓慢摇头。

墨砚皱了皱眉,这用于刺青的颜料经过特殊的药化,为了能够渗进皮肉之后进行隐形药性反应,腐蚀性极大。现在这时候暂且不说,可她在才出生时娇嫩的肌肤上就已经被这样猛烈的药水纹过一次,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如此心狠手辣。那个女人……他心里突然冒出一腔无法抑制的怒火!

“要不休息一下?”他问。

“如果不快一点一气呵成,我会很痛的。”阿依说。

墨砚无奈。只得加快手上刺青的速度,顿了顿,问:

“你刚刚说你想过了,你想了什么?”

“我想了两件事,一个是……我虽然从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也学会了许多东西,怎么说,那些医术应该算是只有我会的,或者也有许多大夫会但我有一些特殊心得的。大夫本身就是救命的行业,做大夫的自然是救活的人越多越好,想要救活许多人必须要医术精湛,要想医术精湛,只学习自己的那点东西是不行的。

一个人的岁月和经验有限,但生命的奇妙无限,只凭一己之力,即使到最后有了很高的造诣,可是只守着自己的东西,自己拥有的那点东西有局限性不说。不能将自己的所学更广地传播出去,不让更多的新大夫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进行更深的钻研,而是让新人永远从零开始靠自己的经历积攒经验。这个行业将永远无法进步,能原地踏步不后退都是好的。这样的发展不是很可笑么,这又不是在做私房菜看生意好坏,医馆是救命的,如果每个大夫都死守着自己的那点东西,甚至许多大夫连医徒都不收,大夫之间没有交流甚至还互相反感,这样下去不管经过多少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打个比方,我能够治愈八成的臌胀。但大齐国许多地方能够治愈臌胀的把握只有一到两成,病人在帝都周边可以来找我。可在其他地方若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只怕还没到帝都就会死在半路,总归就是会死。我可以教会百仁堂的大夫治疗方法。但百仁堂再多对整个大齐国来说还是少的,所以……”

“所以?”墨砚疑惑追问。

“我要建立一个医学会,把大齐国的所有医馆大夫全部联合起来,也许最开始他们不会愿意,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以加入这个学会为荣。不仅如此,我要建立一个学院,就像学馆那个样子的,全部由名医授课,全面地培养优秀的大夫,不管他们学习结束后去哪里从医加入哪一家医馆,哪怕是去乡间做大夫,他们都是出自这个学院里。

我要在我的有生之年让这个学院能够成为令所有参与者都倍感荣耀的学院,虽然这样做会弱化百仁堂在医界的地位,我心里也有些犹豫,但‘悬壶济世,仁善博爱,兼济天下’不是只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我或许无法一下子改变整个行业,但总要有人去做出一些改变……”她侧过头,望着他,粲然一笑,一张秀美的小脸上闪烁着的是耀眼炫目的光彩,“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推动了,或许就可以开始改变了。”

墨砚望着她璀璨恍若月夜下的宝石一般夺目的杏眸,心脏一动,竟有一瞬意乱情迷,俯下身去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阿依呆了一呆,迷惑地问:“墨大人,你干吗突然亲我?”

墨砚眉眼含笑地望着她,轻道:“因为你很可爱。”

阿依又呆了呆,紧接着整个人警惕起来,戒备地盯着他,认真警告:

“墨大人,你不要想趁机对我乱来哦,今天我没空闲,再说我很痛的,在我配出不会痛的药之前你不许碰我!”

墨砚面皮狠狠一抽,无语,把她往床上一按,继续刺青。

“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他问。

“……医学会的事是我自己想的,但百仁堂的招牌我也有责任传递下去,宣儿不适合也不喜欢习医,私心里我也不想让他接手百仁堂,但总要有一个人跟在我身边将来也好接手百仁堂,虽然这是以后的事,但我之后想从秦家宗族里选一个有资质的小孩子放在身边培养成继承人。”她轻声回答。

墨砚闻言沉默下来,手中的刺青针也停住了。阿依微怔,回过头疑惑地望着他问:

“怎么了?”

墨砚看着她,静默了半晌。淡声说:

“你生孩子吧,长子自然要随我的姓。但第二个儿子我答应可以让他跟你的姓。”

阿依呆了一呆,继而震惊地望着他。

墨砚因为她这样的眼神表情有些不自在,顿了顿,故作从容地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会一直姓秦对吧……”他偏过头去,用很黑心的语气说,“虽然百仁堂现在衰败了,可一旦被你取回,以前的辉煌指日可待。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放开,肥水不流外人田,天下第一医馆未来就让我的儿子来接管吧。”

阿依望着他,墨砚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将她往床上一推令她重新俯趴着,着手继续刺青。

阿依俯趴在床上,一颗芳心在汹涌地翻江倒海过之后于平静下来之时品味到一丝如沐浴在和煦春光之中的温暖,温暖中略带一抹怅然,怅然中又混杂着一丝舒坦,沉默了良久。她故作凶恶地警告:

“墨大人,若是我第一胎生了女娃娃你却嫌弃我,我和你没完!”

“你放心。就算你生只蟑螂我也会接着。”

阿依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笑得肚子都痛了:“人和人怎么可能生出蟑螂来,除非……我是人,墨大人你是蟑螂么?”

“我说的是老鼠,老鼠,我是人你是老鼠!”

“我是老鼠你是人,人娶了老鼠,墨大人你品味真奇特!”阿依咯咯笑着道。

“你管我!”墨砚眼白一翻。没好气地说。

阿依却笑得更欢。

墨砚望着她俯趴在床上笑得俏脸泛红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哧地一个短笑,眸光落在她光滑白皙的肩膀上。忽然俯下头去,在那圆润的肩头上咬下两排不深不浅的齿痕。

阿依也不嫌疼痛,安安静静地俯趴在床上,唇角含笑。

窗下的红烛爆了两个灯花,宁静的冬夜,却温暖怡人。

两日后,公孙丞相因病于睡梦中过世,享年八十岁,大齐国从此失去了一位权倾朝野的重臣,公孙家失去了一位能守护他们荣华富贵的支柱,开心的是皇帝,悲伤的是公孙党,景凛一面哀悼着公孙允的离世一面大肆清理公孙党,一面辍朝三日以表悲痛一面在公孙允头七的当天以太过悲伤想去散心为由带领朝中的大半重臣前往郊外打猎。

阿依是不知道这大冬天的围场到底有没有猎物,反正朝中大半重臣都去了,那剩下的小半重臣也不敢去参加公孙允的头七,于是生前权倾天下的公孙允头七那一天却相当地冷清。

阿依没有去参加公孙府的任何祭奠活动,第一是不愿意去也不熟,第二是她又没对公孙允的病做出什么贡献,去了也只会给人家心里添堵。倒是公孙柔自从公孙允病重就一直没回护国侯府,听说公孙老夫人病了她要侍疾,不过阿依却觉得她似乎不太愿意回来,也不知道她日后还会不会回来,公孙柔不在没人替她出去交际也没人替她准备送去各府的新年礼单让她觉得很困扰。

公孙允头七的那一天帝都的权贵都跟着皇上去狩猎了,整个帝都似乎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中午时秦无忧来了,表情怪怪的,阿依试探性地问了她两次,她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东拉西扯地闲话,闲话时却又有些心不在焉,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阿依坐不住了,刚深问了一句,秦无忧却突然站起来急匆匆地告辞了。

阿依送人出去时一头雾水,回房之后绿芽蹭进来,神秘兮兮地道:

“奶奶,大姑娘家里出了件事。”

“什么事?”阿依眉头一皱,问。

“刚刚薄荷对奴婢说、说,”绿芽亦皱了皱眉带着气愤道,“公孙府的那个姨奶奶前些日子被查出有孕了,口口声声说孩子是大姑爷的,公孙大太太已经做主要把那个女人纳为姨娘,又对大姑娘说了一堆好话,说若生了儿子就把孩子交给大姑娘抚养之类的,薄荷说大姑娘说公孙大太太之所以好言好语地哄着全是因为公孙丞相病故又看在奶奶面上的缘故……”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阿依脸刷地变了色。怒不可遏,冷声道,顿了顿。嗤笑一声,“有孕?上一次我揍她的时候她怎么没说她有孕。这才过了多久……说起来我上次那么揍她她竟然还有了身孕,真的假的?”

“瑞和堂的大夫确诊过了。”

“公孙霖的?”这消息太突然,让阿依觉得有点可笑又十分无语,一腔怒意在胸腔内波涛汹涌,竟不知该说什么,她生硬地问。

“那个女人说是大姑爷的!”绿芽同样冒着火回答。

阿依怒火中烧,双手叉腰,茶壶似的在原地站了良久。忽然重重坐下来,黑沉着一张脸,蹙眉轻骂了句“贱人,全是贱人!”

沉吟了半晌,她对绿芽道:

“明日让叶妈妈去公孙府给大姑娘请安,把给大姑娘的那套房契地契送给她,告诉她若是想析产分居还是和离,尽管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我去接她,或是什么时候想打断公孙霖的腿让他永远卧病在床也尽管派人来告诉我一声。不管她想做什么,尽管开口,什么都不用顾虑。”

“三嫂。好可怕!”程娇从隔扇后面探进来一张脸,打着寒噤说,“多亏要纳妾的是公孙霖不是三哥,若是三哥的腿断掉或者永远卧病在床……”她想象着那个画面,双手捧脸,心痛地道,“三哥,小娇一定会时常来看你的!”

“放心,若是你三哥。三嫂是不会让他腿断掉或永久卧床的。”阿依早知道她进来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道。

程娇一愣。嘻嘻笑说:“三嫂果然还是喜欢三哥的所以舍不得……”

“若是腿断掉或者永久卧床伺候的人到头来还是我,与其那样。不如做寡妇更安详。”

程娇面皮狠狠一抽,在她的似笑非笑里感觉到一丝惊悚,三嫂好可怕!

“小娇,我对你说过许多次吧,墨云居有门有丫鬟,进门之前经过通报才是好姑娘。”阿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柔声说。

程娇脊背发寒,浑身发毛,挠着头讪笑道:

“我在边关随便惯了,又忘记了,三嫂对不住啊,我是来给三嫂送信的,我刚刚在大门,御医院的兰副院长说要面见三嫂。”她抓起一旁的水果一面啃一面说。

“兰副院长?兰陵秋?”

“就是全身黑蒙着脸的那个,他说他占卜出了凶兆想要与三嫂共同研究……三嫂,你还会占卜?好了不起!”

阿依皱了皱眉,吩咐绿芽道:“去让他进来。”

绿芽应了一声。

程娇坐在软榻上晃荡着双腿咔擦咔擦啃苹果,阿依单手托腮,对于兰陵秋的突然到来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久,一身乌鸦黑的兰陵秋从外面进来,也不问候一声,直接自来熟地坐在阿依对面的椅子上。绿芽的本意是让他坐在堂屋里,没想到进了墨云居他竟不顾阻拦自己进来,还这么不客气地坐下了,这男人究竟是不懂礼貌还是压根就没有礼貌呢?

阿依看了兰陵秋一眼,吩咐绿芽上茶,而后淡声问:“有事?”

兰陵秋看了一眼把别人屋子当自己屋子的程娇,于是阿依亦望向程娇,程娇尴尬地张着嘴,本想厚脸皮留下,却实在受不了这两人的眼神,只得拿着半拉苹果尴尬告退。

室内只剩下阿依和兰陵秋两个人,兰陵秋从宽大的袍袖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一册老旧的书籍扔过来,阿依接住,狐疑地望向扉页,竟然是五个熟悉的大字——黄粱医经上。

心跳微顿,蹙眉望向兰陵秋,兰陵秋用沙哑的嗓音平声道:

“作为交换,上册和中册让我看。”

阿依微蹙眉角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不拿走,只是看看。”兰陵秋亦直勾勾地看着她说。

阿依盯着他看了半晌,他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一副强买强卖的架势,她在手中的医书扉页上扫了一眼,站起身去了又回,将下剩的两册扔给他。重新坐下来,问:

“你就是来做这个的?”

“我夜观天象,算出你身边的血光之灾以及你和我会在今天进行人生中第一次密切合作的事。就提早来了。”他翻开书卷,一面认真阅读一面平声补充了句。“和你合作进行开腹术是我近来最想做的事。”

“开腹术……”阿依呆了一呆,一头雾水,蹙眉看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那是本好书,看看吧,对你很有好处。”兰陵秋将下巴往阿依手中的《黄粱医经》上一扬,用不愿意再被打扰的语气说。埋头阅读起来。

阿依莫名其妙,顿了顿,还是低下头慢慢翻开书页,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竟把兰陵秋先前古怪的话忘到脑后,不到两个时辰一部厚书俱已看完,合起来放下,静静地陷入沉思。

兰陵秋被这轻微的响动惊扰,眼里掠过一抹不甘。他自诩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现在却连这一点微小的技能都败给了她。

就在这时,绿芽忽然慌慌张张地奔进来。焦声道:

“奶奶!”

阿依一看她的脸色心脏重重一沉,发出咯噔一声巨响,绿芽警惕地扫了兰陵秋一眼,凑到阿依耳畔低声禀报道:

“奶奶,钟灿正在外边候着,燕王殿下在围场出了事身受重伤,大量出血,马车已经往回赶,三爷派钟灿先回来通报奶奶。”

阿依的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停顿片刻。转身匆匆走到门外,果然看见钟灿立在门口脸色很难看。灰黄交织,眉宇间是激烈的不安与慌张。

“怎么回事?”她走过去,蹙眉问。

“夫人,”钟灿上前一步,声音罕见地哆嗦,“先前燕王殿下推脱身子不适本想呆在帐子里,可皇上说殿下总不动对身子不好,亲自带着燕王殿下和贤王殿下进了山,主子想跟,皇上却没让,后来就听说燕王殿下进山没多久因为追踪猎物和皇上、贤王殿下走散了,迷在山里。

皇上急派人去找没找着,主子和侯爷急了,分头去找,结果主子在雁来山深处一个山崖的石台上找到燕王殿下,燕王殿下身负重伤又从山崖上坠落摔在半山腰的石台上,吐了许多血。燕王殿下神智尚清,说自己中了埋伏。之后皇上急召御医,可侯爷和主子都坚持让燕王殿下回来由夫人诊治,皇上答应了,这会儿马车正往府里赶,主子派奴才回来通报夫人一声,让夫人有个准备。”

阿依全身的血像被抽干了似的,浑身发软,太阳穴怦怦乱跳,心却不会跳了,整个人变得冰凉起来,咬着嘴唇努力镇定,混乱地沉吟了片刻,低声问:

“从多高的山崖摔下来?”

“……大概三四丈高。”

阿依抿了抿嘴唇,掌心里汗津津地捏了捏,无声息地深吸了口气,勉力定下心神,沉声吩咐绿芽:“立刻准备开腹术的东西,所有的全准备上,一样不许少,之后进去听兰陵秋吩咐,准备他要的。”又冷声唤了句“来人!”

东西南北立刻现身。

“看好了兰陵秋。”阿依匆匆撂下一句,一面径直往外走,一面肃声道,“碧洗,去把春葱牵出来,快!冬儿去回太太一声,尽量慢点回!”

碧洗和冬儿应了一声,撒丫子往外跑。

钟灿愣了愣,连忙跟上阿依,两人一径出了护国侯府,上马向城外飞驰而去。

阿依一路纵马,心里却在努力排开混乱。身负重伤怕是在打斗的过程中造成过深的伤口刺破了内脏,再加上从三四丈高的山崖上重重摔落,必造成脏腑破裂导致内出血,偏墨研的体质是一点伤口便会流血不止,这样的体质最怕的便是内出血,这样的体质内出血是致命的,即使开刀……

她用力摇头,不管能不能救墨研都必须要救,她现在已经无暇去思考刺杀的幕后主使是谁也没有工夫去考虑日后的事情,一定要救活!一定要救活!这是她心里唯一的信念,她开始在脑子里不断地预演关于伤势的各种可能性,再一一寻找解决方法,一时间混乱的大脑除了治疗方案就是治疗方案,她一遍一遍地计划又一遍遍地否定再一遍遍地重新计划。

一直到快抵达城门时。前方冗长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大量御林军簇拥着一辆华丽得仿佛一座小房子的马车,急迫地驱赶街道上的百姓。墨虎、墨磊、景澄绷着脸面色凝重地在队伍里,骑着高头骏马被护卫着匆匆赶路。

“让他们给我让路。”一双漆黑的杏眸里漫上一层墨色。阿依沉声吩咐钟灿。

钟灿会意,立刻上前回了一声,墨虎等人心中一喜,充满期望亮闪闪地望向不远处的阿依,景澄忙命御林军让路。

阿依也没行礼,催促春葱急忙奔到马车前,还不等春葱停稳便提着药箱溜下马奔上还没停稳的马车,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仿佛一只影子。

墨虎也没责怪,象征性地向景澄告了罪,景澄忙摆手没有计较。

马车里点燃了所有的暖炉保持温度,阿依才进入车厢温暖如春便迎面扑来,幸好还有人记得要维持温暖,她忐忑不安的心微顿。

车厢被打开,车厢内的几个人全抬起头,人高马大的小安直挺挺地跪坐在车厢里无声地流眼泪,铁塔大的男人流起泪来又是古怪又是可怜。墨研裹着一件沾满血迹的雀金裘仰卧在小安的腿上,因为车厢门突然被推开惊动了他又开始大量呕血。鲜红刺目的血液顺着桃瓣般的嘴唇汹涌而出,染红了洁白无瑕的唇角,锥心的妖冶。

墨矾和墨砚围在墨研的左右两侧。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墨矾一个平日里任性又蛮横的小少爷此时竟然哭得像泪人,不停地抽噎,墨砚则深垂着头,鬒黑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整张脸,虽然看不见他的脸阿依却知道他必是哭了,果然,在开门声惊动他时,他冷森森像要杀人似的望过来。一双素来墨黑冷漠的眸子蓄着一闪即逝的惶恐震惊与悲伤,红得像只兔子。

阿依顿了一秒。竭力平下心神,沉稳地道:

“把他放下来。头部放低,脚下垫高,轻点把衣服脱下来,止血散可服过了?”

一语恍若惊雷在静谧中炸开,虽刺耳却响亮,所有人在她到来时都燃起了希望,那一副四平八稳的语调那一张绷得紧紧的看不出任何波澜的小脸仿佛让处于惊惶中的人们找到了主心骨。

小安急忙把墨研的头平放在车厢地面上,一面抹眼泪一面瓮声瓮气地回答:

“已经用过止血散了,主子身上的伤也已经用了三奶奶的止血胶,伤口已经被封住,虽然还在渗血却基本止住了,只是主子一直在吐血……”他带着哭腔说。

墨砚拿了软垫,沉默地垫高墨研的双脚,开始轻柔迅快地解去墨研的衣裳。

阿依已经跪坐在墨研身旁,墨研神智尚清,侧过头虚弱地望着她,一张美丽、因为过度柔弱恍若即将凋零的桃瓣般的脸庞越发让人移不开双眼,柔软苍白的嘴唇上因为一丝残余的鲜血染上一抹令人莫名心动的妖冶,两只上挑的凤眼微眯,纤长如蝶翅的睫毛轻颤,带着一丝茫然懵懂地望着人,那样的一双眼极能激起人的保护欲与母性本能。

“小山鸮,你为什么不哭啊,霆雅哥哥就快要死了!”他看了她半天,噘起鲜嫩的唇,不太高兴地说。

阿依看了他一眼:“我若是哭了你就真的没救了。”她麻利地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冰袋放在他的上腹部。

“好冰!”墨研惊呼一声,却因为这一声惊呼又喷出一口鲜血,墨砚急忙给他擦。

“霆雅哥哥,我现在不能给你用麻醉散,所以你安静一点,不要说话,老老实实地躺着,不然会影响我的治疗。”阿依郑重其事地说,从药箱里取出针囊,拿出微粗的金针,左手捻针,于心中深深地吸了口气,皓腕翻转,迅柔精准地分别刺入足三里、公孙、内关、膈腧、隐白诸穴,前二者用补法,中间两者以泻法,隐白却用了灸法。

许久之后,墨研的吐血症稍平,他纯澈无害地望着她,美丽的脸鼓起来,拖着长音似嗔似怨地说:

“小山鸮在做大夫时脸绷得好可怕!”

顿了顿,又粲然一笑:“不过即使是这样小山鸮还是很可爱。”他缓慢地勾住阿依的手指头,笑眯眯道,“小山鸮是霆雅哥哥的初恋,不管小山鸮怎么可怕,霆雅哥哥都不会变心!”

“不要再说话。”阿依又一次说,这一次用上了警告的语气。

于是墨研答应一声,终于闭紧了嘴巴。

“……怎么办?”一直望着阿依的墨砚这时沉声问。

“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必须要开刀,可是霆雅哥哥体质特殊需要大量输血……”

“我来!”墨砚不等她说完,便沉声开口。

“你一个人不够。”

“还有我!我也行!”墨矾立刻说,“我们家三兄弟,三个人总够了吧?”

阿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能不能相溶,要先试一下才能知道。”

“主子,主子……”小安忽然慌张起来,瓮声瓮气地轻声叫喊。

其他人回过头去,却见墨研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中,墨砚和墨矾惊慌起来,阿依仔细地把过脉,墨砚急忙问:

“怎么回事?”

“失血过多昏迷了。”

“你有几成把握?”墨砚皱了皱眉,握着墨研的手嗓音略颤地问。

“……兰陵秋在府里,我与他合作的话,把握应该能大一些。”

“兰陵秋?”墨砚眉头一皱。

“兰陵秋突然跑过来说他占卜到我周围有血光之灾,他会和我合作进行开腹术,所以提前来了,我虽然不知道他是真的占卜准确还是怎么样,但有他在场,胜算能大一半。”

墨砚沉默下来,墨黑的眸子里有怀疑有抵触有森冷的防备与激烈,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阿依作为大夫她说的话绝不会有错,有兰陵秋在场胜算大一半。

护国侯府内用于做开腹术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这房间本来就是阿依的工作室,所有设施一应俱全。

阿依给墨家四兄弟测试了一下血脉,四个人的血液竟然全部能够相溶,阿依惊讶之余也终于可以放下一点一直悬着的心。

救人才是最要紧的,因而也没人去质疑兰陵秋为什么会在护国侯府上全副武装地等待,只要他能让墨研继续活下来,只要这样就好。

墨研已经被安置在用于开腹术的高板床上,阿依以草药水洗净了手和胳膊,直起腰身时却望着自己的右手发怔。

“我虽然很期待能够与你合作开刀一次,可你的右手,真的没有关系吗?”兰陵秋已经脱去了漆黑的大斗篷,用棉布巾擦拭着因为天生与后天不曾接触阳光而雪白发青没有半点血色的双臂,淡声道,“你的右手没有触觉,无法掌握下刀的轻重,在缝合时也不易找到感觉,而开腹术只要差一丁点都会置人于死地,更何况,”他向床上的墨研瞥了一眼,“燕王体质特殊,为他开刀在你正常时都等于直接送他去鬼门关,更何况你现在的手是这样的情况。”

“你今日来不就是为了要和我合作开一次刀么,既如此怎么还那么多话,我若是临阵脱逃你才会不开心吧。”阿依放下右手望向他,淡漠地说。

然而在眸光落在他脸上的一刹那,却有种打了个哆嗦的感觉,她呆呆地望着毫无预兆映入眼帘的脸庞,雪白、苍白、青白,没有半丝血色,却恍若细腻剔透的美玉没有半点瑕疵污垢,一张仿佛鬼斧神工的绝美脸庞,雪白的长眉,雪白的睫毛,淡粉色好似粉宝石的眼珠,鼻梁挺直秀气,嘴唇丰润且棱角分明,一头雪白如瀑的长发衬托着如玉如兰的容颜,恍若从雪山里走出来的雪之妖精,剔透、清冷,却美丽。(未完待续)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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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大结局(二)

阿依没想到兰陵秋竟如此美貌,有一瞬的晃神,不过她现在没时间去受美丽的蛊惑,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做最后的准备并回忆手感去了。这样的无视让兰陵秋有些意外挫败并对她带了越发浓厚的好奇,他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他的美丽是这世间罕见的,因为他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样的不一样让他看起来亦仙亦妖,不管是仙还是妖,他都是能够魅惑人心的,然而她却……

他回头望向阿依,阿依正在替墨研做麻醉,一张秀美的小脸认真凝肃却带着能够魅惑人心的力量。

墨砚和墨磊栉沐毕联袂而来,墨砚坐在墨研身畔的高板床上,凝眉望了墨研一眼,又望向阿依的手,顿了顿,轻声问:

“你的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依还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语气有些匆忙面色却沉静,“待会儿我会先从你身上往霆雅哥哥身上输血,你之前和我做过一次,那一次比较顺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待到了一定的时间我会再用大哥的血,到时候你出去换四弟进来,在开腹术过程中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血全部喷出来,你们也不要出声不要乱动,请一定要保持安静。”

“我知道了。”墨磊坐在另一侧的高板床上,面色凝肃地点点头。

阿依望向墨砚,墨砚亦点了点头。

“开始吧。”兰陵秋转身走过来,对她道。

刚刚他一直背对着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此时一张如玉如兰的脸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墨磊和墨砚都吃了一惊,墨砚盯着那一张比自己还要好看的脸挨在阿依身边,心里莫名地不爽,面色也阴沉了三分,墨磊却惊诧地问了出来:

“这、是……兰副院长?”

兰陵秋没有回答亦没有看他,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对阿依轻声道:

“输血这边交给我,事后缝合交给我。”

阿依点点头,两人以薄纱罩面,兰陵秋毫不客气地划开墨砚的手臂,以鹅毛管连接了墨砚和墨研的血脉,一瞬的剧痛让墨砚疼得差点骂娘,却因为担心墨研的伤势不敢乱动,忍下怒意狠狠地剜了兰陵秋一眼,兰陵秋却连眼梢都没瞥给他。

阿依立在已经脱去衣衫上身完全赤裸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墨研面前,望着持着柳叶刀仍旧没有触感的右手。即使拿着刀她却根本感觉不到刀在手中的存在,然而……

捏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她阖闭上双眸静默片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度睁开漆黑的杏眸,先前还微微颤抖的双眸此时却变得沉静如水。

人生总要跨过许多道坎,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总是要跨过去的,因为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浪费时间罢了,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的坎,虽然这个坎来得看似仓促看似突然,实际上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既然已经来了,仿佛是要帮她下定决心似的来了——

这样的一道坎她要漂亮地跨过去!

手起刀落,白皙纤细的上腹部被她深深地划开一道口子!

这不是阿依第一次针对内伤出血进行破裂脏器切除,却是她伤了手之后的第一次。开腹术与针灸不同,需要两只手相互协作紧密配合,这不仅需要理论、经验,更需要手感。在进行开腹术的过程中是需要精神力高度集中、所有的神经都要被调动起来变得紧绷的,头脑、眼神与双手需要紧密地联合起来,迅速思考方案密切观察伤者的一切变化并能在下一秒立刻操纵双手进行天衣无缝的治疗,一点偏差一点迟缓都会引发病人死亡。

高度的精神力阿依从来不缺,然而手的配合却着实会拖慢速度,尽管她努力将这样的失误降低,却因为双手的配合度不高导致连思考力和观察力也受到影响,仿佛出现了许多不集中。虽然在旁观的人看来她的动作是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的,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的她正处在混乱的边缘,一个不小心踏入惶乱焦躁的黑洞里墨研必会死在她的刀下。

她焦虑、恐惧、不安,然而现在却不是焦虑恐惧不安的时候,她没有时间酝酿这些毫无意义的情绪,即使这些情绪的确开始在胸腔内翻涌。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是非常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令她越发觉得焦躁。她咬紧了牙,一张秀美的小脸在薄纱内已经汗如雨下,身旁打下手的兰陵秋见状急忙用帕子擦拭**顺着脸颊就快要淌下来的细汗。

墨砚看在眼里,心中不悦,脸色发黑,却忍了下来。虽然一直在输血让他有些头晕眼花,他却仍旧躺在床上偏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面色沉肃的阿依。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她完成全套的开腹术,明明是满手鲜血,明明是热汗狼狈,然而那一双被修长浓密的睫毛衬着的杏眸里如水的沉静、坚定与执着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依抿紧了嘴唇,以更加认真地忙碌来驱走内心的忐忑与头脑中的混乱。按常理墨研所受的伤并不算最重,虽然全身有许多处骨折骨裂,脑袋并没有受伤,身上多处外伤已经被及时处理好了,唯一比较棘手的是肺叶被利器刺伤,一处脾脏严重破裂需要完全切除,这些若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阿依还能应付,然而墨研的体质与其他人不同,流血不止才是最大的致命伤。

判断破裂的是脾脏已经耗费了阿依的大部分力气,此时因为一直在输血墨砚已经面色苍白头晕眼花,阿依抽空扫了他一眼,沉声道:

“换人!”

一直沉默而笔直地紧盯着阿依进行开腹术的兰陵秋也没说话,连接了墨磊和墨研的血脉,撤去墨砚手臂上的鹅毛管简单处理过,便手一挥让他出去换墨矾进来。

墨砚的脸色更黑,却不能说什么,看了嘴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一双不和谐的双手却仍旧能维持着有条不紊迅快精准的阿依,眸光里掠过一抹复杂,转身出去换墨矾进来。

也多亏了墨家三兄弟的供血,以至于墨研虽然失血过多生命迹象逐渐微弱却仍是活着的。直到阿依紧绷着神经平稳却麻利地切除掉已经破裂不成形的脾脏并颤抖着嘴唇细致地缝合好之后,以余光扫了墨研一眼,虽然呼吸微弱却仍旧拥有呼吸和心跳,一颗始终紧绷着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一双麻木的双脚自神经深处微微发颤,若是平常早就站不住了,然她却依旧笔直地站立着。

“我来!”兰陵秋开口说,她一个人将重要的全部做完了,虽然此次他是抱着观摩的态度,然而到了这里心中又升起了许多不甘,出言道。

“我来。”阿依平淡却不容反驳地轻声说,直到从容镇定地将她认为重要的部位缝合完毕,这才放手将剩下的交给兰陵秋处理。

兰陵秋心怀不满,却也接过针线继续缝合。阿依撤去墨矾胳膊上的输血管,简单地包扎好之后,墨矾头晕眼花地站起来却不肯出去,立在高板床前呆呆地看着墨研,心中想问,却因为被大哥三哥警告过不敢出声。

阿依一直望着兰陵秋缝合完表层皮肤,厚厚地敷了药之后以绷带包扎好,她上前一步,墨研麻醉未退呼吸微弱,她凝了心神为他把了一回脉,之后一言不发地退后让兰陵秋也诊了一遍。兰陵秋搭在墨研的脉搏上细细诊了一会儿,眸光复杂地望向她,紧接着浅粉色的嘴唇勾起,半讽半诚地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擅长出人意料啊!”

“辛苦你了。”阿依面容平静,淡声道了句,拿了新衣服给昏迷中的墨研穿好,让墨矾去吩咐人进来将墨研抬去隔壁房间里。

才踏出房门,墨家一众人围了上来,墨虎揽着墨夫人的腰,墨夫人攥紧了帕子,见她出来连忙问:

“阿研怎么样了?”

“只要伤口不会恶化,应该就没有大碍,未来的三个月里霆雅哥哥还是住在墨云居由我贴身照料着,霆雅哥哥的体质很糟糕,这一次虽然算是化险为夷后期却还是马虎不得,至少一年的时间,一定要静养。”

墨夫人在听她说第一句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点了点头,含笑对她道:

“辛苦你了!”

阿依摇了摇头,眸光落在一直盯着她的墨砚身上。

“皇上在堂屋,过去回一声吧。”他说。

阿依微怔,旋即想起墨研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遇刺的,墨研又是皇上的爱子,皇上来也不奇怪,眉心微蹙,却点了点头,跟着墨砚离开工作室一径去了堂屋。杨让接出来打起帘子,龙涎香的味道飘了出来。阿依跟着墨砚进去时,景凛一身便服坐在上首眉心皱着,显然正处于狂怒与不安之中,坐在他右下首的则是同样一脸凝重的景澄。

自阿依进门,景凛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双饱经岁月沧桑却仍旧掩不去年轻时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依跪下来请了安,又将刚刚对墨夫人说的话回了一遍。

景凛仍旧望着她,直直地望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

“朕的这些个皇子你救过好些个了……”语气很意味不明。

阿依安之若素,半垂着头静静回答:“臣妇是大夫,救死扶伤是臣妇的职责。”

景凛看了她一会儿,唇角撇了一下,从鼻子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戴着碧绿翡翠扳指的拇指在扶手上动了动,忽然扬起下巴,淡声开口:

“墨秦氏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多次拯救诸皇子于危急之中而不求报,此等心性实在难得,今诰封墨秦氏为一品荣国夫人,赐黄金千两,钦此。”

阿依心跳微顿,面上却没流露出半分,恭恭敬敬地拜下去,朗声道: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凛冷眼看了她一会儿,留下墨砚,挥手让她下去。

阿依出了堂屋,因为切除术进行了许久,在由兰陵秋接替之后右手便开始抖。她的手终是因为受过伤过去的熟悉感不复存在变得生疏而疲惫,双腿也因为紧绷了许久异常酸软疲劳,脑袋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在走到墙根时实在走不动了,腿一软顺着墙根溜坐下来,头痛手麻,她脑袋发白地呆了一会儿,双手掩面,长叹了口气。

一杯热腾腾的香茶递到面前,她微怔,抬起头望向兰陵秋又恢复了乌鸦黑的装扮,从他手里接过热茶喝起来。兰陵秋捧着茶杯坐在她身旁,两人默默地喝了一会茶,兰陵秋手握茶杯漫不经心地道:

“我本以为你会失误,那样子我就可以接替你了。”

阿依也不恼,唇角勾起笑意:“我做开刀或许是因为伤情病况使然迫不得已,也并不敢笃定地保证结果,但失误却是不可能的,怎么可以拿别人的命开玩笑,‘失误’这种词太轻飘飘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兰陵秋忽然说。

阿依笑而不语。

兰陵秋望着她即使妆容已褪却仍旧秀美精致的侧脸:“你的那种好像一切都是为了病人好的态度看起来非常傲慢,让人十分火大,你也是秦泊南也是,所以你们才会被御医院讨厌。”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习医为名为利为兴趣,我和先生习医却是为了尽力拯救一切能救之人,我们的初衷本来就很傲慢,让你们火大还真是抱歉,不过我们并不打算改变。”阿依含笑看着他说。

兰陵秋望着她沉静却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无法摧毁的笑颜,一双淡粉色的眼珠微眯,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忍俊不禁,看着她哧地笑出声来,顿了顿,忽然说:

“为什么要嫁给墨砚,若是跟着我的话,我们一定会成为闻名遐迩的最佳夫妇,就像雌雄大盗那样!”

“你再说一遍!”出声的不是阿依,而是立在不远处脸黑得不能再黑的墨砚。

兰陵秋淡定地望向火冒三丈青筋暴跳的墨砚,丝毫没有勾引有夫之妇的愧疚感,这反应让墨砚越发火大,阿依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没有去看墨砚,而是望着兰陵秋,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似的粲然笑说:

“我虽然不讨厌你,可我喜欢的人是墨大人。”

兰陵秋望着墨砚在微怔之后霎时喜笑颜开变得又欢喜又嘚瑟的贱样,心里莫名地不平衡,慢吞吞站起身,忽然很故意地对阿依说:

“其实你最喜欢的是秦泊南吧。”

一语才落,先前还在努力抑制傻笑的墨砚霎时脸黑如炭,恶狠狠地瞪着兰陵秋!

然而阿依却没有兰陵秋想象中的会尴尬僵硬,她依旧沉静自若,淡淡对他笑道:

“那是两回事。”

她的平静表情让兰陵秋没趣起来,雪白的长眉微挑,顿了顿说:“剩下的你自己能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把我的医书留下,你的那本可以拿走了。”阿依微笑着说。

兰陵秋瞅了她一眼,轻声嘟囔:“小气!”

“我们两个人的确很合,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很期待下次能和你共同会诊。”阿依含笑道。

兰陵秋看着她,于面巾下笑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没再看脸比锅底还黑的墨砚一眼。

墨砚总算把潜在入侵者瞪走了,几步上前死瞪着阿依,阿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于是在瞪不回她的愧疚之心的情况下,他硬邦邦地开口:

“不许随便对别的男人笑,你不要因为对方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笑得傻兮兮的!”

阿依微怔,望天回想,终于想起来了:“啊,这么说兰陵秋的确长得很好看,与墨大人完全是两个类型!”

话音未落,一打又一打的眼刀嗖嗖嗖地飞来,阿依看了他一眼,转身道:

“回去吧,我得为霆雅哥哥煎药。”

“喂!”墨砚却叫住她,绷着一张脸问,“我和秦泊南是两回事,什么意思?”

阿依回过头来看着他,紧接着桃红唇瓣扬起,嫣然一笑,灿如夏花,竟让墨砚有一瞬的失神,待魂魄重新回归之时她却已经扬长离去,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回答,那笑容仿佛是让他自己去烦恼的意思。他开始觉得火大,而最最让他火大的却是这种被吃定了的无可奈何之感!

墨研直昏睡了三天才醒来,阖府这才真真正正地放了心,因为阿依的工作室离墨砚的卧房最近,当初开腹术结束后为了避免颠簸墨研直接被安置在墨砚的卧房里,这段日子墨砚和阿依搬去厢房居住了。虽是如此,阿依却衣不解带,与墨夫人一同守着术后十分虚弱的墨研废寝忘食。

因为墨夫人不擅厨艺,景容每天都会煲好喝的汤送来,墨研也愿意喝,卧床一个月竟然长胖了一圈。

墨研遇刺的案子并没有交给刑部,景凛出动了黑衣卫,一个月后景澄入狱,原因是黑衣卫查出此次行刺的幕后指使者是景澄,皇上龙颜大怒,削去景澄的亲王衔,不由分说将景澄关入宗人院。

景澄被下狱后,公孙敏第一时间来拜访阿依,阿依正忙着照料墨研没有见她,只命人带话让她回去等消息,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在景凛前来探望了墨研过后,也不知道墨研说了什么,次日景澄被放出来,刺杀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然而亲王位却一直没有恢复,也没有一个定论事情到底是不是景澄做的。

景澄被放出来的第二天晚上来了护国侯府,那时阿依正在喂墨研喝药,墨砚带着憔悴而狼狈的景澄走进来,阿依见状收了药碗要离开,墨研却歪在床上笑吟吟地对她说:

“你也留下吧。”

阿依微怔,紧接着默默地坐回床沿。

墨砚在室内的红漆立柱上靠了,双手抱胸,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墨研似笑非笑地望向走近的景澄,室内诡谲的气氛让近些日子来尝遍苦头的景澄越发觉得窒息,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死盯着墨研那一张因失血过多苍白却倾城的脸,干裂的唇含着薄怒,冷冷质问:

“仙儿和桃儿去哪里了?”

阿依半垂下的眼里暗芒微闪。

“现在帝都的情势很危险,乔姑娘和桃儿再继续留下来并不安全,自然要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墨研纯澈无害地笑答。

“墨研,你到底想做什么?”景澄自然知道他这是敷衍,很明显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最爱的女人和女儿被眼前这个被他看做是挚友的家伙挟持了,背叛与阴谋搅合得他本混乱的心越发混乱,怒火郁结于胸,他怒不可遏,一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墨研却仅仅轻浅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我想做什么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景澄浑身一震,即使他已经猜测到了,在得知了真相以后仍旧十分震惊,因为墨研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要夺位的意思,他一直以为墨研是站在他这边的,他对墨研这么多年为他做的一切感激又歉疚,感激的是两人间真挚的友谊,歉疚的是同血脉他却沦落在外,三皇子这个位置本来是墨研的。

然而现在,他的感激与歉疚完全变成了笑话,墨研从一开始便戴着这个真诚友爱的面具,以虚假的友谊对他虚与委蛇。

“原来从一开始想要那个位置的人是你!”景澄眸光森黑,怒焰腾腾,指尖乱战,艰难地自齿缝间将已知的暗黑真相说出来。

墨研不答,仅是轻浅一笑。

这笑容无疑激怒了景澄:“墨研!”他罕见激愤地怒吼了一声,上前就要去抓墨研的衣领,一把长剑却拦在他面前,墨砚面无表情立于床头,一柄寒光灼灼的宝剑泛着嗜血的寒意!

墨研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双苍白的唇微微颤抖,骨节分明的大手抚在瘦弱的胸口,恍若就快要凋零的桃花瓣一般美艳却虚弱。

阿依立刻拿出嗅囊放在他的鼻子底下,墨研接过来大口吸着,将草药的味道吸进去以缓解就快要发作的喘症,好一会儿,当他脸颊绯红地停止喘息时,整个人软塌塌地靠在阿依身上,含笑轻叹:

“差一点死掉,有小山鸮在说不定我真的能活长一些!”

“有我在你会长命百岁。“阿依笃定地说。

墨研呵地笑了,望向拦在面前的长剑,教育道:

“阿砚,哥哥说过许多次了,不可以没有礼貌!”

墨砚收起长剑,再次背靠到一旁,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

“还请四殿下控制自己的音量,燕王殿下重伤才愈,受不得太大的噪音。”阿依平声开口。

“你住口!”这样的语气令盛怒中的景澄又一次暴怒,即使再温和他也是出身皇族的皇子,狼狈归来先受到友情与亲情的双重背叛,重击之下又被墨砚落了面子,现在又被一个素日交好的小丫头倒戈,他怒不可遏,瞪着阿依的脸怒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你也参与了吧,枉费仙儿那样相信你,枉费本王那样信任你,你竟然反咬一口!”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哧地笑了,笑得玩味,笑得嘲讽:

“我并非四殿下养的狗,就算咬了也不算反咬,本王?四殿下的亲王衔回来了吗?”

“你……”一语戳中景澄的肺,景澄脸涨红,怒焰熊熊。

“小、山、鸮,不可以嘲笑你四皇兄,我们还是要讲究一下长幼有序兄友妹恭的。”墨研双手挂在阿依的肩膀上,笑眯眯教导。

阿依偏过头去没有做声。

景澄呆了一呆,继而惊诧地望向阿依和缠着她的墨研,墨研用手指头戳阿依软绵绵的小脸,懒洋洋地对他笑说:

“怎么样,她很像小姑姑吧?”

景澄怔怔地看着阿依,看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心脏一颤,盯着阿依诧然脱口而出:

“你是、九妹妹?”

“我不是妹妹。”阿依十分排斥,蹙眉,难以接受地轻哝。

“你出生时你四皇兄已经十岁了,我长在王府外,他却是在王府长大的,你亲娘抱着你在王府里到处炫耀时他确实看过你,那时候我还听他提起过。”

“九妹妹不是已经……”景澄剑眉皱紧,震惊地望向墨研。

“小山鸮,好好地对你四皇兄打个招呼。”墨研不答,笑道。

“我可没承认过这血统。”阿依淡声强调。

墨研微微一笑,望向陷入震惊整个人都呆住了的景澄,平声道:

“我先说好,围场的事可不是我为了陷害你上演的苦肉戏,我没必要那样做,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具体是谁做的你应该已经觉察了。在你我之间被挑起的争斗中皇上坚决地选择了先除去你,以你现在的处境,今**找来,必是明白了你现在该做什么,对吧?”

景澄冷冷地看着他,一双森黑的眸子里蓄满了愤怒、不甘与恼恨,他心里自然明白现在的情势对于墨研是一片大好,对他则是糟糕到不能再糟。在他入狱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墨研缠绵病榻竟然还能处置掉一批拥护他的支持者,他心知肚明皇上站在墨研那一边不是因为有多宠爱墨研,而是因为他是健康的墨研却是个短命的,所以皇上选择先除去他。

现在的皇上那骨子里的疯狂与自私让他震惊,他可以与对他怀抱着恶意的亲兄弟争斗,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对他的父亲做大逆不道的事。他想象过他踩着所有兄弟成为储君而后名正言顺地继位,却从没想过去做弑父逼宫的勾当,他从没想过。然而很显然墨研早看透了他的亲生父亲,他笃定从一开始墨研就怀抱着弑父逼宫的想法。

景澄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立刻逼宫,一是放弃登位之心全力辅助墨研上位。前者,他虽然近些年积攒了不少势力,然而皇上肃清他的行为来得太突然,别说他没有逼宫之心,就算现在真的举旗造反,皇上已经完全盯住他了,如此仓促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这边,冒然动作只会陷入万劫不复,还会永久背负骂名。

更何况仙儿与桃儿还在墨研手中。

景澄是个极有责任感的男人,他已有妻室子女,一旦造反失败,他可以一了百了,然而活下来的妻妾子女处境将会相当凄惨,他不愿看到这样。

墨研并没有将他在朝中的势力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他知道他这是在逼他表态。

他不甘,他愤怒,他过去虽然不在意那个皇位,但是在下定决心去争夺之后,隐隐的,他尝到了权利带给他的乐趣,现在,这样的乐趣已经被腰斩,虽然他可以抵御这乐趣中的魔性诱惑,然他终是不甘心的。

可是,除了妥协,他别无他法。

即使他一直用愤恨的眼神,墨研却始终唇含浅笑,从容自若。

这一晚,景澄与墨研秘密达成了协议。

乔仙儿和小桃将会在墨研登位之后回到景澄的身边。

……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墨研还是墨砚都异常忙碌,已是春暖花开时节,憔悴苍白的薄荷忽然一大早就跑了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阿依吓了一跳。

“解颐,太过分了,他们太过分了!”薄荷哇哇大哭着抓住阿依的双手,涕泗横流,委屈又气愤地道,“昨儿姚嘉那个贱人突然来我们奶奶屋里,奶奶虽然心里烦恼却还是好声好气地招待着,结果那个贱人自己摔了一跤之后就小产了,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却口口声声说我们奶奶推她,奶奶百口莫辩,大太太也帮着那个贱人,说奶奶害死了她的孙子!

后来三爷回来了,那个贱人当着奶奶的面抱着三爷大哭大闹,结果三爷也向着那个贱人生气地质问奶奶,奶奶心里委屈辩了几句,两人吵了嘴,结果三爷竟然当着那个贱人的面打了奶奶一巴掌!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解颐!奶奶在家时伯爷太太都不舍得弹她一手指甲,现在奶奶竟然因为这种事被冤枉还挨了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阿依在她还没说完时便气得一张俏脸变了颜色,此时一把捏住她的双腕,怒焰熊熊的漆黑杏眸里蓄满了令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毛骨悚然的阴冷:

“只打了一巴掌?”她语调阴森地问。

薄荷哽咽着点头,哭着说:“奶奶的半边脸都肿了,昨晚哭了整整一夜……“

“绿芽,吩咐备车。”阿依还不待她说完便吩咐一旁脸气得青绿的绿芽。

绿芽立刻应了一声。

阿依去了护国侯府,秦无忧的院落今日出奇的安静,静得有些压抑,顾妈妈正立在廊下垂泪,看见她来急忙抹干眼泪讪笑着打起帘子请阿依进去。

阿依进入室内,却见秦无忧正坐在窗子底下的软榻上脸颊红肿双眼红肿神情木然地收拾着雪团的衣物。眸光落在她明显肿高的脸上,阿依心脏一刺。

见她进来,秦无忧虽面容惨淡,却能莞尔一笑,恍若被东风摧残得狼藉的幽谷百合。

“我想析产分居。”在阿依坐下来时,秦无忧开口便说了这句。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一颗心沉了下来。她明白秦无忧的意思,秦无忧是想和离却为了孩子不得不选择分居。

大齐国律法里解除夫妻关系的形式分为三种:休妻、和离、分居。休妻是男人提出的,以妻子犯了七出之条为由;和离与分居则通常是由女人提出,和离是和平友好地解除双方的夫妻关系,从此嫁娶两不相干;析产分居的情形则更多一些,通常是因为女子无法带走孩子,为了孩子所以选择了维持表面夫妻关系的析产分居。

析产分居,顾名思义,划清财产之后分居,女方可以带着嫁妆和孩子另择住处搬离,孩子仍旧是男方家的,一切决定都要听男方家的,只是可以给女方抚养,女方不得再婚嫁也不能再动用婆家的银钱,却可以不履行夫妻义务。这分明是不平等条约,然而许多女人放不下孩子又无法再继续痛苦的婚姻,到最后不得不选择接受这项不平等条约。

虽说析产分居之后孩子的花费仍旧由夫家出,但夫家同意析产分居时所带走的孩子通常为不受重视的女孩子,到最后恐怕还是要由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

秦无忧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你想好了?”阿依想确认地问。

秦无忧坚定地点点头,对她说:“只是这桩婚事是由皇上赐婚,我怕……”

阿依低垂下头,沉吟了片刻,杏眸中暗芒一闪,再抬起头时对着她粲然一笑:“无妨,交给我。”顿了顿,又道,“你先带雪团去护国侯府,东西不用带太多,回头再来取。”

“我已经收拾好了。”秦无忧握着软榻上的两只包袱,微苦地笑说。

阿依望着她勉强微笑的样子,心里不好受却没说什么,丫鬟也没多带,只带了顾妈妈、柳叶和薄荷,奶娘也没要,由顾妈妈抱着雪团,因为压根没人关注秦无忧和雪团的去向,一行人顺利出了公孙府。

阿依将秦无忧和孩子安顿在秦宣的院子里,秦宣被秦无忧的模样吓了一跳,得知真相拍案而起,挺着还没发育全的小身板就要冲出去找公孙霖算账,被阿依赶回去念书了。

秦无忧大概在公孙府过于神经紧绷,因而异常疲累,才安顿好便搂着雪团睡着了。阿依从薄荷口中得知公孙霖昨夜和秦无忧吵了一架之后彻夜未归,心中越发恼火,着人去查找公孙霖的下落,很快便得到了回音,公孙霖此时正在秀春楼内喝花酒。

得知这个消息的阿依一张发绿的小脸彻底青了!

……

秀春楼。

燕妈妈满脸悲催地看着秦大夫带着二十来个壮汉气势汹汹地杀到秀春楼门口,迎上来讪讪地道:

“秦大夫,你这是……”

阿依望向她,顿了顿,嫣然一笑:“我来找公孙霖。”

……这笑得怎么这么毛骨悚然,这架势不像是来找人倒像是来揍人的!

“公孙大人在三楼,”燕妈妈一边无可奈何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讪讪地小声说,“秦大夫……别闹得太大了让我难做。”

“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阿依温和地笑说。

……笑得比刚刚还要毛骨悚然!

“包厢里的都有谁?”阿依笑问。

“公孙大人、林小公爷、安乐侯、南安郡王世子、叶大人、陶大人、孙二公子、夏五公子。”

阿依点点头,跟在她身畔的绿芽一脸兴奋,阿勋则到底年长,有些担忧地轻声道:

“姑娘,若是闹太大惊动得太多不好吧?”

阿依嗤笑一声,潋滟的杏眸里掠过一抹波光:“正是要闹大才好呢!”

一行人跟随燕妈妈来到三楼包厢,今日是衙门的休沐日,帝都大小官员都放假,因为此时是白天,客人并不多,这时候还在秀春楼里的客人多半是昨晚留下来的。燕妈妈在一扇红木大门前停下,自内传来醉醺醺的大笑声与调戏声,ji子们的莺声燕语恍若银铃一般动听,即使隔着门扇仍旧能想象到其中的放浪yin靡。

“公孙大人,芊芊敬你一杯!”

“公孙大人,茹茹也敬大人!”

“茹茹这小手真是又白又滑,来,和爷喝一个交杯酒,你若是把爷伺候高兴了,爷就把你赎出去让你做姨娘,如何?”

“真的?茹茹好开心!”

嘭!

阿依平着一张小脸十分暴力地一脚将紧闭的门板踹开,刹那间烟尘四溅,木屑纷飞!

燕妈妈的面皮狠狠一抽,她的红木门,她的西南特产红木门!

坐在包厢里狂欢一夜喝得醉醺醺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酒醒了大半,纷纷瞪圆了眼睛回过头,南安郡王世子率先怒喝道:

“谁!谁这么大的胆子……”话怒到一半在看清阿依的脸时吞了回去,眨了两下眼睛,诧然,“秦大夫?”

阿依的眸光却落在正与茹茹嘴对嘴喝交杯酒的公孙霖身上,寒光一闪。

林康则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一头雾水地咕哝:“阿砚又没在,袖珍母老虎这是来捉谁?”

“莫非是来捉我?”楚元指着自己狐疑地问。

“她又不是你老婆!”林康无语地说。

楚元呆了呆,猛然回过神来,手一拍却目露惊恐,狠拍着林康仿佛想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语无伦次地道:

“蒲荷!蒲荷!必是蒲荷要来了!我什么都没干,我先走一步!”说罢竟然一跃而起顺着窗户跳了下去。

林康的面皮狠狠一抽,哑然无语。

公孙霖亦被巨大的门响吓了一跳,望向门口的阿依,酒全醒了,眼里掠过一抹不自在,下意识一把推开衣衫半褪的茹茹。

林康总觉得哪里不对,讪讪迎上来:“开心姑娘,你这是来……”话还没说完,阿依已经绕过他径直走到公孙霖面前,姿态不徐不疾,表情波澜不惊,尴尬中的林康面皮再度狠抽。

阿依在公孙霖面前站定,双眸微眯,漫不经心地问:“昨天,你打无忧了?”

公孙霖似也觉得这样的事不光彩,讪讪地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这是默认了的意思。

一腔怒火噌地窜了上来,阿依抓起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鱼翅汤对着公孙霖兜头泼去,并不怕事大地连同大汤碗一齐掷了过去!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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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大结局(三)

一碗热腾腾的鱼翅汤被阿依有条不紊地对着公孙霖从头浇下来,满座哗然。

公孙霖喝了一夜闷酒本已醉得浑身发软头脑晕眩,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冷不防被泼了一身浓汤,油乎乎湿漉漉还滚烫,把他吓了一跳,好在随后掷过来的大汤碗躲过去,避免了头破血流。

“秦解颐,你疯了!”他一跃而起,满身狼狈还滴着汤汁,惊愤交集,瞪圆了眼睛怒声喝道。

“疯的是你吧?”阿依杏眸微眯,轻蔑地看着他一身狼藉,冷笑一声,“打老婆、逛窑子、被一个小*子哄得五迷三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酗酒烂赌卖儿卖女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变这么出息的,已经开始从骨子里腐烂了?”

一语戳中公孙霖内心的最痛处,入仕之后因为被皇上有意无意地打压造成的诸多不如意、年少时的意气风发被狠狠地挫折、公孙家的逐渐没落、夫妻间的不顺心、与日益增多的隔阂仿佛许多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偶尔想起来这样的日渐堕落连他自己都会心惊,然而他无力改变也疲于改变,只能寻找更多的麻醉剂去麻痹自己,越麻痹越堕落,越麻痹越痛苦,却无法自拔。

“你住口!”他仿佛爆发似的嘶吼了句。

“住口?”阿依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在叫谁‘住口’?你以为我是秦无忧可以任你呼来喝去还逆来顺受?还是说你以为秦家的人都死绝了,你可以对无忧非打即骂没人能管?”她抓起一旁的椅子举起来就向他重重地摔去,公孙霖匆忙躲避,一把椅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竟然木屑纷飞可见力气之大,阿依一面抓起手边的东西向满脸不忿青筋暴跳的公孙霖身上砸去,一面尖厉地道,“你这种人最让我恶心了,无忧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没受过委屈,却被你这么糟蹋,她自从嫁给你,哪里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你们公孙家,她还不够贤惠还不够温柔你居然当着那么一个jian货的面打她,下次再敢出现在无忧面前你试试看,我剁了你!”

她说着抓起一根棍子追着他对着他满屋子地抽打,公孙霖左躲右闪又急又怒就是不敢还手,别说阿依是他上司的妻子皇上亲封的正一品诰命,他上一次只是因为和秦无忧吵架,秦无忧从来没有那么激烈地反抗他,一时气急才动了手,并不是他真不介意打女人,他一个男人现在又神志清醒哪里敢还手,只能不停躲闪。

于是包厢里只听阿依的暴怒声以及桌椅翻倒木屑纷飞碗盘碎裂的噼里啪啦声。

ji子们早被燕妈妈招呼离开是非之地以免被迁怒,一群男人躲在墙角围观,南安郡王世子捅了捅林康,十分纠结地小声问:

“这样下去不好吧,要不要拉一拉?”

“不好吧,你也听见她说是因为公孙霖那小子昨天打老婆今儿娘家来出头了,这是他们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再说……袖珍母老虎,惹了她,回头被剁了再被缝上再被剁了,那可怎么是好!”

“可咱们就这么眼看着?”

“……不如今儿咱们就先回避吧?”林康忽然提议。

南安郡王世子深以为然,其他人亦点头附和,于是几个人贴着墙边一溜烟地逃了,身后桌椅碗盆碎裂声还没停歇,众人都在心里祈祷别出人命才好!

丝绸脆,公孙霖在挨打中衣服破了好几处口子,满身汤汁热茶,乌油似的头发上挂了许多山珍,地上更是木屑碎片汤油交织一片狼藉,因为一只宣窑瓷碗砸来公孙霖没及时躲开,撞到额角上,撞出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

于是阿依痛快了,岔着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亮给他看,冷冷地道:

“签了!”

公孙霖头破血流地立在狼藉的地面上,绷着一张脸沉声问:“什么?”

“析产分居,无忧已经签好了,你签过之后回去把无忧的嫁妆清点一下,我明日派人上门去取,一百抬嫁妆,少一箱,我们衙门见!”

公孙霖呆了一呆,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掠过一抹慌乱,不可置信地叫起来:

“她要与我分居?”

“她本要与你和离,可放心不下雪团,才忍气吞声地选了析产分居。啊,你放心,女孩子很快就长大出阁,待雪团出了阁,无忧会与你和离的,你就回去搂着你那个小*子好好地千年万年吧。另外,你一文钱都不用付,秦家还没有落魄到需要忍气吞声地接受你的施舍,无忧会好好地把她的女儿抚养长大,作为姨母将来我也会好好地替雪团找个婆家,若是敢有像你这种以卑鄙手段将人弄到手却还挑三拣四打老婆嫌女儿不知廉耻为何物的败类接近雪团,我一定会打断他的腿!签了!”

公孙霖陷入震惊中,呆滞了老半天,眼里含着恚怒,冷冷地道:“我不会签!只是吵了一次架,打她是我不对,可那是因为她说的太过分了,为了这个就要和离还要带走雪团,我是不会答应的!”

“事到如今还摆出一副舍不得女儿的嘴脸,要不要给你个镜子照照看看你自己会不会吐?签、字!”

“我不签!”

“真不签?”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诡谲的冷笑,阿依又问了遍。

“不签!”他看破坏他家庭幸福的魔鬼似的看着她,怒声道。

阿依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支毛笔,蘸了些水,在析产分居书的落款处大笔一挥书上“公孙霖”三个大字,亮给他看,淡声道:

“我替你签了。”

公孙霖瞠目结舌,恚怒万分,上面的字迹竟然与他手书的字迹一模一样。他听说过这个女人擅长模仿他人字迹且惟妙惟肖连不知情的本人都看不出来还以为是自己写的,没想到她却将这手段用在这上面。

“你……”他怒不可遏。

阿依却飞起一脚,直勾勾地将他踹到墙根去坐着,紧接着立在他面前,抓起他的手在还在流血的额头破第一次一抹,拉着他染血的手指就要往分居书上按去。公孙霖猛然明白了她的意图,自然不从,才要收回手臂,只觉得麻筋上剧痛,手有一瞬的不听使唤,鲜红的指印已经印在他的名字上。

阿依从他的胳膊里抽出沾着血锥子似的长针,收了分居书,慢条斯理地道:

“回去把无忧的嫁妆清点好,明日午时送到公孙府大门口,我会派人去取,之后你想和哪个女人在一起随便你,只是,别再出现在无忧面前。”说罢,转身要离去。

公孙霖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浑身疼痛,心里更痛,又痛又愤怒,忽然对着她的背影大声怒了句:

“我和无忧是皇上赐的婚,没有皇上的允许我们不能分开,你想违抗皇上的旨意吗?”

阿依顿住脚步,回过头望着他,懒洋洋一笑:“你可以告到皇上面前,我接着。”转身,扬长而去。

公孙霖因为她漫不经心的态度,越发怒不可遏,把包厢里仅剩的一只青花瓷瓶摔得粉碎。

……

阿依回到墨云居时墨砚正在家陪雪团蹲在院子里看蚂蚁,见她回来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问:

“他还手了没有?”

“我带了二十个人,若是他敢还手,我就群殴他。”阿依不以为然地回答,抱起蹦蹦跳跳对着她喊“姨姨”的雪团含了笑意。

“姨姨,姨丈做了风车送雪团哦!”雪团用奶声奶气发声有些不准的语调活泼地笑着,急于献宝似的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将手中的纸风车吹得转起来。

阿依看着她手中精致的纸风车,微怔,望向满脸不自在的墨砚惊叹道:

“墨大人,你手好巧!”

墨砚越发尴尬地偏过头去:“少罗嗦!”

“雪团来这里你母亲知道吗?”阿依含笑问雪团。

“娘病了,舅舅和姨丈说不可以吵娘,雪团在娘会睡不好病就不会好,姨丈就带雪团来了,舅舅正在陪着娘。”

“病了?”阿依眉头一皱。

“有些发烧,不打紧。”墨砚说。

“我去瞧瞧。”阿依说着将雪团塞回墨砚手里,转身要走。

“喂,我说你到底闹到了什么程度?”墨砚抱着雪团开口问。

“今天或明天皇上必会召我入宫,墨大人和霆雅哥哥做好准备吧。”阿依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完,扬长而去。

墨砚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姨丈!”雪团忽然奶声奶气地唤了声。

墨砚低下头看着她苹果似的小脸,雪团指着墙角的树下,认真地道:

“蚂蚁都跑掉了!”

墨砚看了看墙根的蚂蚁,又看了看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的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左右端详一番,不由得开始嫌弃公孙霖种子太差生出来一个包子脸,如果是他闺女那一定是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

他闺女……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起来,对上雪团的大眼睛,心里虽然很嫌弃她长得没自家姑娘好看,不过还是屁颠屁颠地抱着小姑娘到墙根掏蚂蚁窝去了。

……

没等到明天,近黄昏时就有小太监过来传话,皇上召阿依入宫,据说是因为她揍了公孙霖。公孙霖倒是没告到皇上那里,公孙霖他爹去皇上面前声泪俱下地告了阿依一状,顺便还因为墨砚的治妻不严跋扈放肆也把墨砚大骂了一顿,不过皇上没有召见墨砚,他单独召见了阿依。

阿依换上诰命服,昂首挺胸地进了宫。软轿在景凛的蓬莱殿门前停下,阿依从轿子里下来,踏上台阶,立在汉白玉台基上的杨让捧着拂尘迎过来,哪知就在还剩下三极台阶两人便能汇合的时候,阿依脚下的高底鞋忽然一歪,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坐在台阶上,歪过来的脚腕上红肿一片!

周围人大惊失色,领路的小太监连忙去扶,待见阿依呲牙咧嘴地告诉他她脚崴了,小太监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欲哭无泪。杨让特地快走两步过来看一眼,见她的确崴脚了,一叠声宣御医,又让小太监将崴了脚的阿依扶去偏殿等御医,又忙忙转身去回皇上。

阿依被小太监搀扶进偏殿,坐在一张贵妃榻上,小太监退了出去,阿依独自坐在宽阔空旷的偏殿里,不多时,龙涎香的味道飘进来伴随着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明黄色的龙袍映入眼帘,景凛负手步进来,一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直直地盯着她,意味不明。

阿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不便的脚沉静从容地拜下来,轻声道:

“臣妇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景凛看了她一眼,也没让她起来,转身走到龙榻前坐下,望向仍跪在地上阿依,沉声问:

“你打了公孙霖?”

“公孙霖欠打。”阿依平声回答。

“放肆!公然殴打朝廷命官,你可知罪?”强大的威压恍若万里乌云滚滚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阿依却依旧坦然自若。

“这个与殴打朝廷命官无关,这只是臣妇的家里事,公孙霖的前任夫人是臣妇的师姐,臣妇是她的妹妹,自己的姐姐被人羞辱打骂,臣妇又不是死人,明知道自己姐姐被欺负被冤枉却还不做声,臣妇虽不喜欢计较却也不会任人欺负。”

“那秦无忧害妾室小产,只是被打了一巴掌也不算过分。”

“正是没做过却挨了打才叫欺负,无忧说她没做,除了那个女人自己说无忧推了她,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无忧推了她,一个还没成亲就有了身孕的女人妄想鸠占鹊巢什么事做不出。公孙霖的想法也够可笑,他就那么笃定那个孩子是他的,我可是亲耳听到那个女人的姐姐在怀疑她与她姐夫的关系,连自己亲姐姐都怀疑的轻挑女人能是什么好的,为了那样的女人打老婆!皇上当初赐婚是成人之美,现在他们过不下去完全是因为公孙霖自甘堕落,皇上若生气就狠狠地惩罚公孙霖,无忧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却还是不受待见,连她生的雪团也不受喜欢,这样可怜皇上就不要再让她变得更可怜了。”

景凛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垂着头慨然而谈,也不说话。杨让很快领着作为御医的兰陵秋来了,兰陵秋照旧一身乌鸦黑,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依,先向景凛请了安,又走到阿依面前。景凛让她先起来,杨让便扶着阿依重新坐回贵妃榻上。

兰陵秋跪在贵妃榻前,阿依自己脱去鞋袜,露出一只嫩白如玉的莲足。兰陵秋摘去手套,小心地捏在她微微红肿的脚踝上,阿依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痛呼一声,皱眉。

兰陵秋面皮一抽,没有骨裂骨折除了稍微红肿根本就不算崴伤,怎么可能会那么疼,再次握住她的脚,阿依正觉得疼痛,他一握她的脚踝她下意识挣脱,雪白的小脚一翻,细腻的脚掌映入眼帘,一颗胭脂记毫无预兆地冲进视野,兰陵秋淡粉色的眼珠倏地扩大,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陪在一旁的杨让同样大惊失色,手中的拂尘啪地落地,瞠目结舌!

景凛觉察到杨让的不对,以为阿依的脚断掉了,狐疑地走过来,在看清阿依脚趾上的胭脂记时双眸缩紧,僵硬了片刻,一双苍色的眸子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阿依,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望了一会儿,他似突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阴沉以及那被压抑在眼底的算计与精光。

兰陵秋抑制住狂乱的心跳,为阿依敷了药,之后退出去,景凛亦没有再纠缠公孙霖和秦无忧的事情,他从容地出去了,撂下话让阿依在偏殿里等一会儿,阿依便老老实实地在偏殿里候驾。

不多时,杨让亲自捧进来一杯茶放在她身旁,又退了出去。阿依望向那做工精美华丽的景泰蓝茶碗,过了一会儿,端起来,一股清新甘醇的味道迎面扑来,那沁人的甘醇中掺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辛辣味道,眼里掠过一抹轻蔑的笑意,顿了顿,她扬起雪颈将茶碗里的香茶一饮而尽。

……

因为被丢入冷宫自生自灭而憔悴不堪的殷素娘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一度恨不得铲除掉的丫头竟然是被自己生下来的,即使当那光裸白皙的脊背上一幅青黑诡谲的宝藏图完全显现在眼前时她依旧不肯相信,她用力摇头,一把抓住景凛的袍袖,激烈地大声嚷嚷道:

“皇上,皇上,不会是她!她是假的!假的!这个小贱人诡计多端,一定是她在耍诡计!皇上,不可能的,一定不会是她,华儿早就死了,她一定不是华儿!皇上您看,这宝图不对,这宝图不是妾刺下的,妾刺下宝图的时候皇上也在场,那时候明明是半张,为什么现在却变为一张了!这一定是阴谋!”

景凛立在床榻边淡淡望着床上人那细腻光裸的肌肤上纹着冰冷的图画,不发一言。

殷素娘见他不为所动,神色不明,呆了一呆,哆嗦着嘴唇猛然道:“是了,这一定是秦泊南用来报复的手段,送来一个假货想害皇上!那种刺青手法是他教给妾的,他一定是想用什么手段害皇上,所以才把这个小贱人送来!皇上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她,千万不能相信她……”她心里有种感觉,一旦秦解颐认祖归宗,她的境况将会比现在还要凄惨,于是她拼命地否定,神经质地叫嚷。

景凛一巴掌甩过去,殷素娘瘦骨嶙峋的身体原地打了个转儿,摔坐在地上。

“押下去!”他冷冷地吩咐,杨让立刻上前,将仿佛崩溃了一般又哭又叫又闹的殷素娘拖了出去。

景凛望着床上昏迷着的人儿,良久,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略粗糙的指尖放在她脊背上的宝图中央,摩挲了片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一张宝图有两个目的地,一个目的地直指边关,另一个目的地竟指向秦家祖坟,秦家祖坟自然不会是宝藏的所在,这个他早就探过了,也就是说秦家祖坟里有打开宝藏的线索……

“秦泊南,你死了也要同朕作对!”一双苍色的眼眸里蓄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冷酷,再次望向昏睡中的阿依,酱紫色的嘴唇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疯狂嗜血弧度。

……

景凛没再计较公孙霖被打的事,阿依直接回家去了,不过在这一天之后的第二天,阿依在出门去看诊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墨云居。

墨研身穿湖绿色绣大朵鹅黄色藕荷色浅粉色绣球花杭绸对襟长袍,衣怀半敞着,懒洋洋地歪在贵妃榻上,笑眯眯地望着坐在扶手椅上听着钟灿的禀报面色凝肃一言不发的墨砚。

“皇上已经启程前往邕城了,带了一百个黑衣卫随行,并发了密旨命邕城驻军抽调一万人封了黄石山。”

“紫衣卫都准备好了?”墨砚冷着一张脸沉声问。

“是,紫衣卫已经尽数抵达时刻待命。”

墨砚沉吟了片刻,手一挥,钟灿退下去。

“没想到皇上当真亲自前去了。”顿了顿,他轻声道。

“你果然还是不了解景氏一族天生多疑的性子,小山鸮虽从未认祖归宗,血脉的嗅觉倒是准确,他唯一的心腹只有杨让,让其他人去探他毕生追求的宝藏他自然不会放心,即使是杨让,他怕是也不放心。”墨研笑吟吟地说,顿了顿,望着他,问,“怎么,你不放心小山鸮?”

墨砚愣了愣,旋即反驳道:“我才没有!”

“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让小山鸮亲自做诱饵。”

“……若是不让她亲手去了结,她这一生心里都不会安宁。”墨砚沉默了半晌,偏过头去,淡声说,纵使心里不愿意纵使会担心,他还是放手让她去做。

“真体贴呢!”墨研粲然一笑。

这语气在墨砚听来却是调侃,他立刻涨红着一张脸叫嚷反驳道:

“我只是、我只是讨厌她痴痴呆呆的样子,什么体贴,我可没有……”

“阿砚也终于长成了一个懂得温柔体贴的出色男人,教导有方的哥哥感觉好欣慰!”墨研拿出帕子擦拭着眼角压根就不存在的泪水,百感交集地叹道。

墨砚的面皮狠狠一抽。

墨研收起帕子,对着他笑眯眯地道:“不放心就追过去吧。”

墨砚一愣。

“你若不陪着小山鸮,万一她害怕失手哥哥也会很困扰。”

“可是宫里……”

“哥哥还对付不了那个几十年如一日地装傻子、其实骨子里黑透了、甘愿被当成狗饲养也要忠君爱父的前四皇子现五皇子么,这边尘埃落定指日可待,压根用不着你,反倒是小山鸮那一头比较危险,不仅仅是皇上,还有青莲教和越夏王,若是那一头大意了,那才叫做前功尽弃。”墨研微笑着说。

墨砚知道他这是说得轻松,皇上虽然留下杨让作为替身主持朝政,但真正棘手的人却是那个从前时常装疯卖傻背地里却掌管着一半兵符的前任四皇子,随着皇上的离去,四皇子的底细也浮出了水面,将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墨砚犹豫不决。

墨研盯着他的脸,歪了歪头,笑吟吟问:“怎么了阿砚,还不走,莫非是想留下来和哥哥一起洗澡?”

墨砚握了握拳,忽然站起来,转身走了。

墨研笑眯眯地望着他宽阔的背影,良久,忽然仰起头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微笑道:

“长大了啊!”

顿了顿,低下头来,唇角依旧含着一抹笑意,却沉声道:“小安!”

小安立刻上前来,墨研望着他,笑眯眯地吩咐:

“去告诉你那个做替身正开心的祖父大人,七日后。”

小安面容平静地应了一声“是”,才要离开,墨研却继续对他笑说:

“待事成之后,你就遂了你祖父的心愿,好好地陪他过两天平常日子吧。”

小安大惊,眼眸一缩,铁塔似的跪下来,肃声道:“奴才是被主子从乱坟岗捡回来的,奴才会永远守在主子身边保护主子,一步也不离开。”

墨研差点笑喷出来,手指敲着扶手慢悠悠道:“你祖父又不是故意把你扔掉的,他虽然现在是个太监,可他以前不是,再说他又没挨过一刀,他和你奶奶又是很年少时候的露水姻缘,你爹娘去的又早,你祖父其实很疼你的。”

“奴才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死人!”小安一脸倔强地强调。

墨研望着他罕见的执拗,无奈,挥了挥手:“罢了罢了,随便你,你去吧。”

小安这才欢喜地站起来出去,墨研伤脑筋地轻叹口气。

……

景凛本打算在得到宝图后便将阿依处理掉,让宝藏这个秘密永久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随后在秦家祖坟内找到的一对玉佩和一封羊皮纸却让他改变了主意,羊皮纸上书写的若要开启宝藏必要以景氏直系血脉的鲜血作为血祭,虽然景凛不太明白这个血祭是怎么个做法,但很显然,他需要用一个直系血脉当做祭品。

皇子们是不行的,不说拿去做祭品,若是被那群如狼似虎的皇子们知道宝藏的存在,反而会生不好的心思。女儿里他能随意调动而不会惹人怀疑的只有待字闺中的八公主景宁,可景宁打小没出过帝都,让她长途跋涉前往边关说不定会死在路上,他虽然让杨让作为替身替他料理国事,却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在路上耽搁,思来想去,唯一皮糙肉厚不怕长途跋涉又是直系血脉的只有一直在马车厢里昏睡着的阿依了,反正她本来也是作为不能被知晓的秘密要被除掉的,就让她在被除掉之前再发挥一点效用吧。

阿依自从被掳走一直都是被喂了药昏睡着,一直来到黄石山脚下才被弄醒,双手被锁起来由随行的一个黑衣卫牵着按照宝图向深山中去。阿依才害怕地问了两句就被叫了闭嘴,于是她闭上嘴再也不问了,只是像只受惊的小猫似的怯生生又茫然地跟在队伍后头。

景凛此次带了一百个以一敌百的黑衣卫随行,抵达黄石山时整座山已经被邕城驻扎的将兵包围了,上万人将整座山围得乌压压的,怕是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一众人呼呼啦啦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壁,景凛早命人制作了铁索,一百个人分批像猴子似的顺着峭壁溜下去。景凛虽已上了年纪却是真的文武双全,不用人护径自跟着前面的队伍溜了下去。

轮到阿依则是那个牵着她的黑衣卫搂着她的腰带着她溜下去的,阿依举起戴着铁锁的手腕用双手捂住眼睛,只觉得耳畔风声大作,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刺溜滑至脚后跟,待回过神来双脚已经落地。

阿依又跟着一行人向北方荒凉繁茂看不出方向的树林足足走了三天,才来到一座四面峭壁的山谷中,顺着杂草丛生腥湿气浓重的山洞穿过去,来到一座门前门后开满了血红龙爪花的山间小屋前。

正是龙爪花盛绽的时节,一大片通红如血的龙爪花那颜色那随风摇曳的姿态无一不凸显出其诡谲的妖冶,让人放眼望去除了惊艳还有许多毛骨悚然。

景凛对龙爪花不感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这山谷中的宝藏,如果说先前他对这里有宝藏还存在疑虑,在看见这处山顶荒凉山底繁茂的山中存在这样一座奇怪的小屋以及与玉佩上完全相同的龙爪花时,心里相信了大半。按照宝图查找到山洞中的温泉池,一个黑衣卫下水轻易地找到机括,以合并在一起的玉佩开启了宝藏的大门。

一半黑衣卫先下了去,景凛本以为是宝藏应该会有机关,哪知竟然很顺利地顺着石梯走入宝库里。

阿依被一个黑衣卫牵着走在景凛身后,一行人径直来到宝藏内部的中央大殿里,如此纸醉金迷年代久远的大殿一看便是百年前的宝藏,也只有百年前的大齐国才会拥有如此大的财力可以建造这样一座宝库,尤其在看到大殿正中央的墙上刻画着的大齐国皇室图腾时,景凛深信不疑这就是大齐国的龙脉。

中央大殿内每一根纯金龙柱都对应着一扇做工精美的双开木门,他一眼便认出这些是极为稀有的国宝级铁香木材质,一种千年才会长成的水火不侵的珍惜木材,仿佛铁一般坚硬却比紫檀木的味道还要悦人,故名铁香木。很显然这些铁香木门后面便是宝藏的所在,而要打开这些门……

景凛的眸光落在正中央一座刻满符咒的汉白玉台基上,汉白玉台基上是黑白分明的八卦图案,一根接天连地的龙凤柱前面连接着一把扶手椅,台基的右侧是一只扳手。很显然这就是一座祭台,他展开手中陈旧的羊皮纸,羊皮纸上说只要把景家直系血脉放在祭台上,拉动扳手,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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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大结局(四)

很显然这是秦夜留给秦家后人的,很显然秦夜那个女人到最后还是向着她自己的子女,很显然秦夜憎恨景氏族人已经到了要用血祭来开启宝藏的地步。

景凛冷笑一声。

“把她放上去。”他冷声吩咐黑衣卫。

黑衣卫领命,拉着阿依往祭台上去,阿依仿佛预感到了危险,虽然不敢说话,却拼命地往后挣脱,黑衣卫见状一把将她提起来,抓小鸡仔似的就要把她拎上祭台。

然而这时,响亮的惨叫声与兵刃相接声响起,景凛眉头皱起,望向混乱起来的来时石梯,却觉得眼睛一花,一抹天蓝色飞纵过来,在拎着阿依的黑衣卫才想反抗时,细白如玉的小手翻了个剑花没入他的胸膛,抽出来时鲜红的热血溅在阿依的脸上,下一秒,她被一条纤细的手臂搂住,那人一面擦干净她的脸开始用力蹭,一面娇嗲地笑道:

“依妹妹,莲姐姐好想你!”

“夏莲……”景凛在看清那个身穿天蓝色罗裙的姑娘时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咬牙切齿。

“皇、上!”夏莲拖着长音嗲声嗲气地道,“臣妾真的好想念皇上,所以就跟着皇上来了,皇上不会生气吧?”

景凛脸色铁青,玩了一辈子女人到最后却一个疏忽被女人给完了,他怒不可遏,未及开口,眼前又是一花,手中的羊皮纸已经被夺走,护卫在他四周的黑衣卫暴怒,数不清的长剑向入侵者刺来,使那人不得不在半空中勉强翻转,堪堪落在战圈之外,黑衣卫因为要护卫景凛也不敢擅离职守继续进攻。

百名黑衣卫护卫景凛退到一旁,另百个黑衣人顺着楼梯下来,为首一个鹤发矮小的老头身穿宽大的灰色道袍,精神矍铄,走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年纪和景凛相仿,却更为高大,粗矿健硕的络腮胡男人,身穿越夏国服饰,迈着八字步,一脸的得意洋洋,操着不太流利的大齐国语言笑如洪钟:

“景凛,没想到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术骨尔……”景凛的脸色很难看,如锋利的野兽一般凶锐的眼神充满了嗜血残忍,他咬牙切齿地道,“越夏王敢跑到大齐国的地界上来,你好大的胆子!”

越夏王术骨尔冷笑一声:“这宝藏本来就是我们燕虹国国库的东西,你们景家一群小偷还来斥责本王,胆大包天的是你才对吧!”

景凛怒气横生!

兰陵秋已经将羊皮纸交给秦牧,秦牧阅毕,说了句“原来如此”,一双苍老的眼精光灼灼地望向阿依。夏莲不明所以,搂着纤巧的阿依,觉察到秦牧的目光,在心里打了个冷战,将阿依搂得更近。

那一头越夏王的人已经开始与景凛的黑衣卫交战,中央大殿虽然宽阔却也容不下上百人厮杀,一时间血光四溅,残肢断臂漫天飞,单单是互相拥挤踩踏就造成了不少误伤。

夏莲谁也不帮,拉着阿依干脆地躲在墙根的浮雕下蹲着。阿依注意到越夏王身旁跟着两个她认得的人,一个是程娇的未婚夫、越夏王的贴身护卫佳木,一个竟然是被小赤咬过之后居然还很有精神的爱雅公主。

阿依呆了一呆,爱雅刚好望过来,两人眸光相对,爱雅在没人看见时对她微微一笑,是很美丽的笑容,阿依却见鬼了似的觉得毛骨悚然。

宝库里乱作一团,秦牧也不知何时站到夏莲身旁,冷眼旁观见差不多了,沉声吩咐夏莲:

“把她放上祭台!”他心里盘算的好好的,以他的势力不如越夏国也不如大齐国,只能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招,一旦开启了宝库,一群杀红眼的人在宝藏的刺激下只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到时候不管哪一方胜了必都会损失惨重,到时候渔翁得利的就是他。

兰陵秋眸光一缩,夏莲愣住了,拉着阿依的手呆呆地望着秦牧,秦牧严肃地道:

“只有拿景氏直系血脉进行血祭那些门才会开。”

夏莲呆了呆,更紧地握住阿依的手,像小孩子在保护心爱的玩具似的一叠声说:

“她还是个小孩子,只是一个小姑娘,景氏血脉又不止有她,那个人也是,拿他血祭不就好了!”她指向被团团护卫住的景凛,竭力劝说道。

秦牧不可理喻地看着她,这种情况不能浪费时间,他沉声喝道:

“秋儿!”

兰陵秋却生平第一次在他下命令之后没有立刻执行,他说:“师父,她是无辜的……”

连续被两个徒弟忤逆,秦牧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更觉得这丫头留不得,一把抓起阿依的手腕,拎起来就往祭台走去。夏莲花容失色,一面拉扯阿依一面大声央求:

“师父……”

却被秦牧袍袖一甩打翻在地,重重撞在墙壁上,吐出一口血!

兰陵秋唬了一跳,急忙扶起她。

阿依已经被秦牧拖着送上祭台,神情木然地被绑在象征着死亡的椅子上,秦牧才要去扳祭台侧面的扳手,一柄软剑斜刺而来,秦牧向旁躲闪,对上一张芙蓉面,厉声喝问:

“爱雅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一袭黑袍的爱雅阴森地冷笑一声,挽了数个剑花,招招命脉。

“爱雅,你做什么,退下!”被护卫着的越夏王见状大喝,他现在并不想和青莲教撕破脸,更何况此时开启宝藏更有利。

爱雅充耳不闻,继续与秦牧缠斗,然她终是年轻不如秦牧老辣,十几招过后被秦牧刺中肋下,在匆忙躲避要害的过程中秦牧已经扳下扳手,祭台上的八卦阵立刻从中间裂开,浓重的、充满了威胁与阴邪的、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味从深不见底的地洞里飘出来,令人心惊胆寒,与此同时,在八卦阵开启的一刹那,阿依所坐的椅子嗖地一下子恍若自由落体一般坠入无底洞里,霎时被吞没进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越向下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气味越充斥在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里,强烈的失重感仿佛在跳崖,她现在的确在跳崖,伴随着头顶的八卦阵重新合拢,那些讨厌的厮杀声和血腥气再也感觉不到,阿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是再失重下去她一定会吐出来。

好在不多时座椅稳稳落地,几个手持火把的人迎上前,除了阿勋清一色的紫衣。

“姑娘,没事吧?”阿勋将头晕眼花的阿依扶起来,十分担心地问。

阿依摇摇头,才要说话,凤一忽然厉喝一声“什么人”,几个紫衣卫拔剑冲上去团团围住后落下来的几个人,火把照上去,兰陵秋、夏莲、爱雅、佳木竟然全部下来了,她面皮狠狠一抽:

“你们怎么跟下来了?”

“我来救依妹妹你,师兄他大概是看上依妹妹了所以打算冒死来一出英雄救美。”夏莲被刀架脖子还吊儿郎当的,被兰陵秋剜了一眼也无所谓,指指身后的佳木和爱雅,“他们下来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阿依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爱雅,眸光落在黝黑发亮的大个子佳木身上:

“小娇没告诉你最近休个假?”

“小娇说了,要我保护三嫂。”佳木十分认真地说,人高马大配合他憨厚的认真语气——

“你怎么呆头呆脑的?”阿依忍不住问。

“小娇也这样说,她说我好可爱!”佳木掩饰不住得意,笑嘻嘻说,惹得阿依眉毛抽得更厉害,夏莲不着痕迹地移开一点距离以免被传染白痴病菌。

“这是什么味啊,好像硫磺?依妹妹,你到底想做什么?”夏莲狐疑地问,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不大的石室内左侧一座石洞里堆满了数以万计的火药,她不知道火药是什么,却闻到了浓得让人头晕的火药味道,忙捂住鼻子。

“带上他们,撤!”阿依淡声吩咐,先走进石室右侧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甬道里。

被架了刀的四个人跟着她进入甬道,这是一条笔直的通道,约莫走了半刻钟来到一架石梯前,石梯和甬道很明显是新近修建的,去除佳木,其他几个都是聪明人,一看就明白了,不由得纷纷用复杂的眼神望向阿依。

“依妹妹,这……该不会是你设的局吧?”夏莲抿了抿嘴唇,试探地问。

阿依不答,一众人走到石梯尽头,阿勋上前打开头顶出口,如血的残阳照射进来,阿依先被两个紫衣卫拉上去,重见天日,新鲜的空气带给她的是沉重怅然却又觉得舒适。

夏莲等人随后分别跃了上来,也不用人帮忙,上来之后望向草地上上百个紫衣卫乌压压一大片登时头皮发麻,只有夏莲左右看不够,双手捧脸,万分陶醉地笑道:

“好多个美男子啊!”大眼睛啪啦啪啦地挨个放电。

“点火。”阿依沉声吩咐凤一,凤一应了一声,退走去交代。

紫衣卫架着一同逃出来的四个人,一大批人向西方走去,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只听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鸟雀纷飞,走兽四散,紧接着开始地动山摇。即使离这么远都仿佛要站不住了,就像发生了大地震一样。充满了黄土灰尘的飓风呈波浪状从身后袭来,夏莲被吓得哇呀一声抱住兰陵秋,不由得向后望去,却吃了一嘴的尘土,先前还可以看见的笔直的山峰此时竟然如倾倒的大厦一般直挺挺地塌了下去!

一公里外的山顶处,被数万步兵与上千名紫衣卫簇拥着的墨砚竟然也能感觉到强烈的波动,他一袭紫袍沉静地坐在山顶的扶手椅上,感觉到地底下激烈的颤抖,一颗心也跟着这激烈的颤抖战栗得厉害。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他下意识要站起来,然而下一秒却又坐了回去,平静地望着她最终会出现处,握住扶手的双手逐渐收紧,他在静候她的归来。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场面,即使大地震也没有这样子可怕,爱雅瞠目结舌,呆滞了良久,直到轰隆声逐渐平息整片山脉都塌陷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阿依,嘴唇直哆嗦,结结巴巴地道:

“火、火药?”

“爱雅公主,你知道了这么多,我是不是该再把你灭了口?”阿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

爱雅公主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慨然一笑:“秦小大夫也终于从一个肯在最最艰难的时候分给对你恶语相向的人半个冷馒头自己跟着饿肚子的人变成了一个擅权术精算计的人呢。”

“精算计么?为什么之前的我会被你认为是傻瓜一样的存在?再说我们之前见过?”阿依狐疑地笑问。

爱雅公主似回忆到了什么,垂下眼帘,浅淡一笑:“虽然那个时候是为了任务在演戏,不过秦小大夫还真是改变了我对人的看法,呵,不过那么久远的事,我也差不多快忘了。我现在在为七王子效命,如果这次做得好,或许我在越夏国就不会再那么尴尬了。”顿了顿,她续道,“既然秦大夫平安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阿依望着她的眼,她不避不躲,眉眼含着柔和不作伪的笑意。

“罢了,一命换一命,你们跳了下来,这次咱们就两清了。”阿依淡声道,“放了他们。”说罢,转身,翩然离去。

紫衣卫集体撤了剑,护卫着阿依远去。

爱雅立在原地,望着阿依,望了一会儿,半垂着眼帘轻轻一笑,转身,同佳木回国去了。

夏莲和兰陵秋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夏莲蹲在地上戳着石头十分纠结地说:

“兰师兄,师父死了。”

“嗯。”

“我应该很伤心才对,可我现在为什么那么想笑呢?”

“嗯。”

“我这也算是为风哥哥报仇了吧?”

“嗯。”

“兰师兄,你为什么总是‘嗯’,你就不能说句话……”夏莲十分不满地抬起头,却见兰陵秋正痴痴地目送着那早已走远的人儿离去,怜悯地叹了口气,“兰师兄第一次动了凡心人家却已经有男人了,兰师兄好可怜!”

兰陵秋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兰师兄兰师兄,等等我!”

“滚一边去!”

“兰师兄你不要那么无情,我们是要去跑路,还是两个人一起比较好!”

“用不着!”

“兰师兄你好冷淡,兰、师、兄!”

娇嗲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驱散了之前残酷的烟尘之气。

……

阿依攀上了最高峰,山峰下的山谷已经完全塌陷,比先时的山谷更加山谷,残阳黄昏,如血的光芒笼罩在整片山谷上空,镀上一层鲜红,越发显得残忍悲壮。

阿依立在山崖边,尘土弥漫的风竟然如此迅快地纯澈起来,迎面扑来,吹入胸怀,带给人一股净化般的畅意。她微仰起脸阖闭双眸,深呼吸变得纯澈的清风,良久,唇角勾起,莞尔一笑,望向被斜阳染红的蓝天,瑰姿艳逸。

“先生,我终于替你报仇了……”她轻声呢喃了句,接着便静静地谛视着天空,不发一言。

半刻钟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整理好了一切一般转过身,望向远处被万人军队簇拥着安静地坐在扶手椅上遥遥谛视着她的墨砚。

墨砚在她登上山崖的一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然他却没有动,而是静静地望着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她转身。

她终于转过身,仿佛很开心似的,望着他粲然一笑,欢乐的小老鼠一般蹦蹦跳跳地奔过来,如释重负的感觉竟感染了他的心,让他的心剧烈一颤,霎时涌起满腔柔情与怜惜。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迎上去,在她跑到他面前的一刹伸出猿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的动作有些大,阿依愣了愣,却又觉得很开心,便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一双纤细的藕臂勾住他的腰。就在这时,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想忍耐的,她也的确忍耐了,却还是没忍住,她脱离他的怀抱干呕起来。

“怎么了?”墨砚脸唬得刷白,连忙问。

“……没什么,刚才那椅子一直掉一直掉,头晕了,有点恶心。”阿依勉强忍住恶心,眼神闪烁地回答。

“真的?”墨砚狐疑地问。

阿依用力点头,心里却在心虚地想有些事还是不要现在说出来比较好,若让他知道她这个样子还跑来做这些事他一定会骂死她再把她关起来,干脆九个月之后再告诉他吧,嗯,这是个好主意!

“你干吗笑得傻兮兮的?”墨砚莫名其妙地问。

阿依用力摇头,望着他嫣然一笑,主动靠在他身上。

难得她主动,墨砚呆了一呆,竟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再管她古怪的笑容先抱了再说,于是双手勾住她纤细的腰肢。

天空中,斜阳如丹,绚丽地投射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拉得很长……

用作“崇元”这个年号的最后一年春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宫城内发生了一场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的血洗,虽然在那之前几天和之后几天帝都的气氛变得很奇怪,但不久之后便又恢复了正常,因而也没有许多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抹异常。

然就在这异常之后的第三个月,六月,多病缠身的皇上再次龙体抱恙,四个月后坐拥万里江山的大齐国皇帝景凛于蓬莱殿辞世,享年五十八岁。

根据遗诏,后入宗谱的三皇子燕王殿下景汧在零人反对中顺利继承皇位,于次年元月的登基大典过后,正式改年号为“佑依”,诰封其养父护国侯墨虎为护国公,养母公孙氏为正一品护国夫人,长兄墨磊为裕亲王,三弟墨砚为怡亲王,四弟墨矾为礼亲王,赐亲王府,世袭罔替。

弟妻墨秦氏,温煦善良,品行端庄,医术精湛,被新帝赐官为御医院院首,接替退休回家的兰院长。阿依几番推辞都被墨研搪塞回来了,不仅如此,不想认祖归宗的阿依还被墨研强迫收为义妹,封“华容公主”,并赐公主府一座,而这一座公主府正是当年被先皇收回去的济世伯府,这是唯一让阿依感到欣慰的,她将这座府邸给了秦无忧居住。

与此同时,越夏国七王子登基继位,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使者来请求和亲,于是唯一待字闺中的八公主景宁被派去光荣和亲,收拾行李时把阿依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就是因为她抢了她心爱的男人她现在才要去蛮夷和亲之类的,总之是十分不满地去和亲了,结果去到越夏国发现那七王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点不像蛮夷土包子,于是就不骂了,并且一年抱俩。

诰封的诰封,和亲的和亲,之后为已故济世伯翻案也被提上了日程,针对七宗罪作为新任刑部尚书的怡亲王墨砚开始彻查。两个月后,旧案被彻底翻了过来,秦泊南被追封为济世公,尊“医圣”,并被赐了墨研手书的“天下第一医”匾额,这块匾额被送给了阿依,挂在了重新开张的百仁堂正堂里。

百仁堂重新开张,紫苏关了万仁堂,之前出走的大夫伙计自发重新回归,因而阿依根本没有费多大力气,百仁堂又恢复了之前的辉煌,就仿佛衰颓的那段日子不曾存在过。

阿依本想亲手处置了冷宫里的殷素娘,却遭到了墨砚的激烈反对,到最后殷素娘依旧被囚禁于冷宫之中继续着或病故或寿终正寝的命运。

一年后定国药市如期开市,阿依率领百仁堂诸人前去参加,并作为大齐国药业霸主的掌门人在药王庙里率领各大药行的掌柜上了一炷开市香,她也成了药王庙建立以来第一个进入药王庙并作为领头人上香的女子。

药王庙里已经塑了一尊与药王比肩的医圣塑像,香火缭绕之中,阿依望着那一尊塑像柔煦的眉眼仿佛在动就像他时常对着她温柔微笑的表情,犹记得那一年他在花州买下她带她来了这定国药市,药香馥郁,医者如云,一扇崭新的大门恢弘地在她面前打开,改变了她的一生,时光荏苒,而今她却站在这香庙里带领大齐国各个医药业巨头上开市香。

一时间百感交集。

先生……

秦氏医学院落成的时候阿依的小包子们正两岁,学院开课的那一天帝都轰动,帝都城内所有达官贵人悉数到场,新帝亲自前来,并又带来了一块手书“天下第一医”的匾额亲自挂在学院大堂的正中央,阿依对于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很无语。

学院成立之后半年,阿依开始亲自授课,她的学生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只要想学她都会耐心教授。

“不管你们天资如何,永远不要丢失你们想尽力挽救他人生命的柔软之心,那样你们就是最优秀的医者。”第一课时她如是说。

越来越多的女孩子慕名前来选择了医者这个行业,她的学生里最大的五十三岁,最小的只有两岁半,那个最小的就是她最聪明也是最沉静的三包子秦伊,已经开始学习辨药了,最爱的事就是坐在窗边安静地阅读药材图鉴,他现在每天做的事就是早晨到学院来,选择他喜欢的教室,坐在窗边,托着下巴,静静地旁听。

黄昏时分,医学院放学的钟声悦耳地敲响。

一辆挂着“怡亲王府”木牌的豪华马车缓缓停在学院门前,钟灿才下车转身,两个粉妆玉琢的少主子便如脱缰野马似的从车里争先恐后地冲出来,若不是他俩的腰间拴着绳子被车里人拉着这会儿一定能跑到南天门去,钟灿光看着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两娃腰间的绳子被收紧,紧接着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把两个没有半刻安分的娃儿抱起来下了马车,瑰姿艳逸的华丽美公子即使怀里抱了两个娃,矜贵的衣衫上还被不停嚷嚷着要下地的小娃踹出两只脚印依旧无损他的美丽,惹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羞红脸。

“爹,爹,放下!放下!”大包子墨千旋嚷嚷着。

“糖糖!糖糖!”二包子墨千转举高双手嚷嚷得同样大声。

墨砚面皮一抽,才把两只包子放下,两只包子就像小马似的蹦跳着向街对面的包子铺冲去,墨砚急忙拉紧绑在他们腰上的牵引绳,高声道:

“吁——吁——不许跑!”若松了绳子这俩小混球能飞奔到越夏国去不带回头。

钟灿哑然无语,天底下把儿子当狗溜当马喝的主子怕是头一份了!

墨砚自己也不想,想当初他和小老鼠都以为一胎怀仨至少会有一个是软软糯糯的小公主,哪知道当小老鼠拼了命生下来之后却头大地发现三个竟然全是儿子,其中两个还自带野马属性!

“爹,糖糖,糖糖!”两匹“野马”又开始跺脚了。

“不许吵,我们是来接你们娘和你们弟弟的,等你母亲出来了再买,再说那是包子铺不是卖糖的。”墨砚蹲下来哄着说。

于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包子把小嘴噘得老高。

墨砚觉得好笑,在两张小嘴巴上捏了下:“你们若乖乖的,爹就把你们抱高高,好不好?”

包子们犹豫了一下,现在又不能卖糖糖,想通了这点,于是举高了双手齐声嚷嚷道:

“抱高高!抱高高!”

墨砚笑着将两只包子一左一右高高地抱起来,不多时,父子三人期待的一大一小两抹恬静的身影出现在学院的大门口,阿依身穿一件素淡的鹅黄色绣海棠花长褙子下配一条浅青色素面马面裙,发梳堕马髻,淡妆素抹,永远是那么的甜美可人,让他看了就会有种幸福的感觉。

被阿依牵着手的是一个和一二包子完全不同的小包子,一二包子完全是父亲的翻版三包子却肖似母亲,一双大眼睛仿佛两粒黑葡萄,安静少言,纯澈可爱。而与阿依截然不同的是,秦伊虽寡言却爱笑,每次笑起来都恍若春日里的暖阳让人的心仿佛被熨过一般舒坦,这一点倒是随了曾经的某人,墨砚时常撇着嘴这样想。

但老实说他很喜欢儿子常常笑。

“娘!老三!”一二包子齐声招呼起来,开心地大叫,“老三!娘!”

“大哥!二哥!爹爹!”三包子温煦一笑,秒醉了方圆十里的所有生物。

墨砚的心差点融化掉,松了绳子蹲下来,一二包子脱缰野马似的直冲进阿依的怀里,三包子则小跑过来被父亲抱高高,笑得灿烂。

阿依含着笑一手拉着一只包子走向墨砚,墨砚单手抱着三包子,时常如此一般地随手整理了一下她从发髻里挣脱出来的几缕碎发,柔声笑问:

“今天教课还顺利?”

阿依笑着点点头,墨砚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笑意盎然地道:

“回家吧,今儿二哥派人送来十斤越夏国特产的羔羊肉……”

“可以涮火锅了。”阿依笑说。

“正是呢,我中午时就让人传话让府里准备酱料,晚上咱们一家五口涮火锅赏月!”墨砚兴致勃勃地说着,将三个包子分次抱上去,又扶阿依上了马车。

“你中午时在衙门里就开始想涮火锅的事了?”阿依好笑地问。

“我也有好好地处理公务,像我这样的人可以一心二用有什么奇怪!”墨砚丝毫不心虚地说。

阿依笑出声来。

“晚上吃肉肉吗?”秦伊吧嗒着嘴仰起头问。

“晚上我们涮、羊、肉!”墨砚笑眯眯地回答。

“肉肉!肉肉!”一二包子闻言立刻举高手臂欢呼起来,顿了顿,大包子猛然想起来,又开始嚷嚷,“还有糖糖!糖糖!”于是三只包子齐声嚷嚷,“糖糖!糖糖!”

“知道了,这就给你们买,你们吵死了!”墨砚眉角狠抽,无语地道。

三只包子压根不怕他,仍旧在摇头晃脑地嚷嚷,嚷嚷到最后竟然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兴致勃勃地齐声唱起来,墨砚和阿依看着他们仨忍俊不禁,止不住笑了起来。

夕阳下平凡平坦的帝都大道上,一辆马车缓慢地向城北的怡亲王府驶去,稚嫩的歌声与父母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温暖的夏日,祥和的徐风,幸福绵长……

(完)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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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感言

后两章本来是放一起的,因为不让发那么多字数,于是本来应该一百章结果就变成了一百零一章,计算失误,╮(╯▽╰)╭!

本文到这里基本上就结束了,该写的红楼都写了,红楼自己也没想到会写这么长,写着写着就写了这么多,有不如意的地方也有写的开心的地方,所以十分感谢大家能够看到现在,感谢大家对红楼的包容与支持,能容忍红楼的诸多不足红楼真的很感谢!

因为这本书红楼的粉丝榜里竟然第一次产生了舵主,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还有时常用留言陪伴红楼给了红楼许多鼓励的各位、每周投了许多推荐票的诸位,以及在红楼每本书的粉丝榜上都留下名字的亲们,一直订阅支持着红楼的大家,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红楼其实很喜欢写文的,虽然写大纲构思时兴致勃勃,一旦写上许多时候就会因为各种打击和不足觉得枯燥乏味,但总体上还是很喜欢的,把自己的想法和情感通过文字传递给许多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红楼总是自己安慰自己也许多写写经验丰富了文风就能变成熟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变成熟会是什么时候,但红楼会努力哒o(n_n)o~!

总之,支持红楼的各位,一切一切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说下番外安排,感觉墨砚和阿依温馨时刻太少了,所以会写一下墨砚、阿依和包子们日常生活的番外,顺便简单交代一下其他人的近况。另一篇则是关于本文另一个很重要的人物秦泊南的番外,喜欢秦泊南的亲们可以看一下,算是送给喜欢秦泊南的童鞋们的礼物。

因为本文字数太多了,所以番外红楼会放在免费章节里“作品相关”下面给大家免费看。

因为红楼要准备新书,番外本月二十九号左右跟随新书一齐发布。

如果可以,请大家随手投一下“完本满意票”,订阅30%以上就可以投票,等红楼申请结本审核通过之后,页面上“我要评价”那里就会变成“完本满意度”票,到时候点投票就行了,这个与红楼的工资挂钩,欢迎大家踊跃投票。

另外如果有红楼的书都订过的亲,去领一下红楼名字旁边的那个“大神之光”好不好,红楼好希望有人能领那个,当然如果亲们不愿意就当红楼没说。

总之就是这样,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陪伴,若是大家想联系红楼可以留言发私信,等红楼开新书了去新书评论区找红楼也行,祝大家生活美满,开心幸福,下次再见啦(^_^)/~~拜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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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上架感言+更新时间及剧情安排

一直以为会在下周上架,没想到上午时编辑通知从今天开始就上架了,所以红楼只能在作品相关里写感言,大家能特地点开看这篇红楼很感激。

首先感谢大家能一直追文到现在,本文的大纲虽然很早之前就想好了,但过程却不太顺利,先是家里有事离上本书结本隔了很长时间新书才发布,交大纲时又被编辑驳回来改了一次。因为之前写过对生活精于计算的女主也写过心狠手辣满身是毒的女主,所以这次忽然想写一个为了理想(比如治病医人、悬壶济世)而不懈努力奋斗终生(比如苦习医术,终成名医),即使受到挫折即使不被理解却始终坚定不移勇往直前的女主(往后阿依会被狠狠打击,因为不是把人医活了世界就会和平了),理想奋斗什么的听起来是挺虚的,但其实我很喜欢那种心怀坚定的目标并能为之努力一生的人,大家不要笑我哈O(∩_∩)O。

再说下我对医生的理解,医生是个很神圣的职业,但我一直认为医生也是一个需要很强责任感和使命感的职业,并不是说学过医或者医术很高就真的是医生了,医者仁心,医术固然很重要,但执掌生死的医生们最最需要的却是那颗能够体谅患者痛苦恐惧与不安的慈悲之心,所以无论是秦泊南还是阿依,让他们怀有仁慈之心这一点我并不想改变。

总爱欺负阿依的墨砚大家好像没怎么留意,以shumilou./zhongshengzhijipinzhainan/">重生之极品宅男最新章节后我会多加点笔墨描写,其实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外表冷漠内心丰富,属于很**的那种。

我先说下往后的剧情吧,还是会以阿依行医治病作为线索,慢慢会引出瑞和堂兰陵秋的秘密、朝堂上的争斗、墨家公子们策划的惊天阴谋以及济世伯府看似太平的内宅实则暗潮汹涌,还有许多人的身世等等。

接着说下更新时间,本月每天一更,通常在晚上八点左右,从下月一号开始,计划是每日三更,保底两更,还是晚上八点,最晚不会超过晚上十二点,红楼一般不断更,断更第二天也会补上。顺便打个广告,书荒的亲们可以看看红楼以前的书,点作者信息就能找到。

因为本书成绩不太好,虽说红楼扑着扑着也就习惯了,但还是衷心希望大家能订阅正版,另外真心感谢之前一直打赏红楼鼓励红楼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说一句,新书上架,求订阅,求打赏,求粉红!

请大家继续支持,红楼鞠躬感谢!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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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下我对医生的理解,医生是个很神圣的职业,但我一直认为医生也是一个需要很强责任感和使命感的职业,并不是说学过医或者医术很高就真的是医生了,医者仁心,医术固然很重要,但执掌生死的医生们最最需要的却是那颗能够体谅患者痛苦恐惧与不安的慈悲之心,所以无论是秦泊南还是阿依,让他们怀有仁慈之心这一点我并不想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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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说下更新时间,本月每天一更,通常在晚上八点左右,从下月一号开始,计划是每日三更,保底两更,还是晚上八点,最晚不会超过晚上十二点,红楼一般不断更,断更第二天也会补上。顺便打个广告,书荒的亲们可以看看红楼以前的书,点作者信息就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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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一夜,命运开始脱轨

马车行驶在幽深的林荫路上。

冬夜,寒冷的黑松林内连夜鸟的影子都看不到,杨木车轮碾过冻硬的土地,发出刺耳的隆隆声,婴儿的啼哭自车内传来,沙哑,无力。

女婴已经哭泣很久了,因为肚饿,本洪亮的嗓音一次比一次微弱,然而她的哭泣并没有换来母亲的爱怜,年方二八的少女双手掩面坐在角落,饱涨的奶水湿了身上的妆花小袄,她却兀自沉浸在激烈的情绪中。

“什么都没了!”绝望的哀叹从指缝间溢出,少女的嗓音充满不甘与自嘲,“把所以希望全押在肚子上,最后却只生了一个赔钱货,那我费尽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落到这步田地,老天到底要折磨我成什么样才甘心!”她愤恨地啜泣起来。

哭声本低弱下来的婴儿恍若觉察到母亲的厌弃,再次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仿佛很痛苦似的。不寻常的啼哭在寒夜里极为刺耳,少女绷紧的神经因为女儿的哭声倏然断裂,悲愤的血液冲红她的双眼,她猛然抬起手,对待毁掉她生命的仇敌般狠狠地向女婴打去,满脸泪痕。

“哭什么?都是你把一切毁了!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到这种境地!”重重的巴掌拍在女婴厚厚的襁褓上,婴孩哭得更大声。

赶车的马夫被这哭声惊住,手一抖,待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花,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前方的树丛里竟突然闪出四五个黑衣人站成一排,锋利的长刀在冰冷的月光下反射着令人胆寒的银光。他心头一紧,恐惧感自脚底迅速流窜至头顶,他下意识勒紧缰绳。

马受惊后高声嘶鸣让车厢剧烈摇晃,车内的母女险些摔下座椅,惊魂未定的少女刚要开口询问,车厢外马夫凄厉的惨叫与鲜血喷溅声并起。

高速流动的血液因为过度惊骇瞬间凝结成冰,少女恐惧地瞪圆了眼睛,花容惨白,抖如筛糠。

砰!

车厢门被粗暴破开,映入眼帘的高瘦男子恍若地狱的勾魂使,让她怕到骨子里。

“素夫人,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来送您和小郡主上路,得罪了!”

平静、残酷、充满肃杀的嗓音响亮地回荡在素夫人的耳畔,被判了死刑般的绝望感充斥全身,然那浓烈的悲愤与不甘却像湿柴下的火苗,在这一刻复又燃起。

“公孙凤,就算这样你也不肯放过我!”她憎恨地握紧拳头。

血腥的长刀残忍地向她狂跳的心脏刺来!

呼!

一包雪白的粉末自素夫人的阔袖内扑洒过去!

砰砰!

离车门最近的两人因为没有防备,在吸入粉末后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素夫人松了口气,过度恐惧让她的身体如千斤重,头脑一片空白,她勉强抱起被扔在一边、悄无声息的女儿,本能地撞开车窗踉跄着跳出去,飞也似的向松林深处奔逃。

突然的变故让黑衣人瞠目,谁也没料到一个弱女子竟有能耐迷晕两名杀手,是他们太大意了,剩下的三人对视一眼。

“追!”

锐利的冬风激烈地摩擦着枯败的枝叶,瑟瑟的颤抖声犹若鬼泣。

素夫人怀抱女儿在漆黑的夜里漫无目的地狂奔,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应和着她狂乱的心跳,似催命鼓点。她咬紧牙,细嫩的肌肤已不知被荆棘割伤多少次。身侧突然出现的山崖被月光照耀,清晰地映入眼底,她心惊胆寒,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素夫人大惊,还来不及爬起,脚步声已至,她惊骇地回过头,冲入视野的是一片凛冽寒光。

心脏骤然停止,牙关紧咬,美丽的眼眸漫上一抹狠绝,她忽然将手中的婴儿向杀手身上掷去!

黑衣人一愣,下意识歪了刀刃伸手接住,入手的温热气息让他确定这的确是那婴孩。

素夫人已趁机爬起,继续向前逃亡,余下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狠心的女人!”黑衣人望着手里的女婴忍不住说道,襁褓中的婴儿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眼神澄澈恍若仙山上的清泉,惹人爱怜。

黑衣人心脏微顿,望了眼手中长刀,又看了看仍望着自己的婴孩,素夫人的惨叫声自前方传来让他倏然清醒,他两步走到山崖前,将手里的婴儿残忍地抛下去!

稚嫩的啼哭凄厉地响起,凛冽的剑气自背后传来,黑衣人大惊,慌忙回身,然一把长剑已刺入胸膛,血雾弥漫,坠崖的女婴只看到一只纤细白皙似完美玉刻的手向她伸来,淡雅的青色填满视野,寒风中美丽的公子似一株名贵的素心兰灵馨逸雅。

可惜手终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触到华美裹缎,深不见底的山谷便如罪恶的鬼怪将婴儿吞没,不见踪影。

青衣公子呆站在崖前,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公子,殷姑娘找到了!”家仆的声音传来。

青衣公子胸口一跳,回过身,家仆手中满身血污的少女让他的眼眸剧烈缩紧,惊慌失措奔上前,握住她的手颤声道:

“素娘,你怎么样?”

“南哥哥……”熟悉的脸庞闯进逐渐模糊的视线,关切的语调为陷入昏迷的殷素娘在绝望中燃起一抹希望。

山谷内,两辆豪华马车并排停驻,身穿貂皮大氅的汉子不顾随从的惶恐,亲自蹲在火前烧热水,车内痛苦的咳嗽声让他皱紧眉,少顷提起铜壶小跑着跳上马车。

封闭的车厢开启,从外面冲进来的寒气让咳嗽声更加剧烈,横卧在软榻上的美少年用苍白的拳头抵住胸膛,绝色姿容却因为孱弱犹如五月桃花般,鲜艳着,却仿佛随时都可能凋零。

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坐在一旁,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心和不安,伸手去拉他的衣角,低低唤声:

“二哥……”

少年望向他,色淡的唇扬起,轻柔一笑。

温婉妇人端了茶盅坐过来,担忧地望着儿子服下药,手抚上他纤瘦的脸庞。

“爹娘,我睡一下就好,你们不必担心。”少年含笑安慰。

妇人越发心疼,湿红了眼眶。

粗犷汉子受不了这气氛,下车透气,借着篝火仰望山壁。才五岁的男孩悄然站在他身旁,忧虑地盯着脚尖,小大人模样让人想笑,汉子用大手揉他的头,笑道:

“放心吧,等到了常州,一定能治好你二哥!”

小男孩不语,用脚尖踢着石头,过一会儿才用力点头。

汉子笑笑,几粒碎石顺山壁滚落下来,他微怔,冷风拂过山壁上的苍松发出诡谲的低鸣,隐隐地,婴儿的啼哭自头顶传来。

“谁在哭?”小男孩惊讶地问,小脖子乱转开始寻找。

汉子皱了皱眉,敏锐的感官让他一下子便将目光锁定在山壁前一株离地面五六丈高的矮树上。

“阿城,去看看。”他肃声吩咐。

“是,将军!”高大魁梧的随扈领命。

对军人来说,徒手攀爬是基本技能,不到半刻钟阿城归来,双足落地,满脸古怪地递来一个破衣烂衫的女婴:

“回将军,是孩子。”

将军惊诧万分。

婴儿的小袄和皮帽被割烂许多处,露出凌乱的棉絮,身体多处外伤,小男孩坐在一旁,好奇地望着她哭个不停,无论母亲怎样哄都没用,突然小眉毛一皱,探出指头伸进婴儿嘴里。

女婴以为是食物,立刻停止哭泣吮吸起来,柔软的嘴唇蠕动,小男孩痒得想笑,忙抽出指头。“食物”飞走,婴儿扁起嘴便要哭泣,小男孩一惊,慌忙将手指再次伸进她嘴里,望着她满足地吸吮。

“她好像很喜欢阿砚呢。”夫人含笑说。

阿砚微怔,抬头望了望母亲,又回头去看小婴儿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仿佛在对他笑,心中一软,红润的嘴巴上扬,羞涩地笑。

将军此行是为了带次子求医,当夜少年病情加重,众人只好加紧赶路,将军虽在周围草草探查过,也派人去附近的城镇打听过,却没有婴儿来历的任何线索。

“不如留下她做妹妹?”美少年笑眯眯提议。

阿砚闻言,大眼睛一亮,赞同地努力点头,兴奋地围着吃饱喝足的小娃叫“妹妹”。

“也是呢,咱墨家已经四个小子了,就缺一个小姑娘。”墨虎摸着圆脑壳哈哈笑说。

墨夫人哄着熟睡的小娃,嫣然一笑。

常州光化寺住持是位杏林高手,性情古怪,墨虎夫妇将墨砚和乳名唤作“依依”的婴儿留在客栈,命人照看,亲领次子前往郊外虔诚求医。

墨砚独自窝在房间里,虽然二哥临走前叫他不许乱跑,可小孩子好动,闷了大半天觉得无趣,便抱起依依去客栈后院晒太阳。

依依最爱“啃手指游戏”,每当墨砚把手指头当食物给她啃时,她都会特别开心,可爱的表情让墨砚心动不已,软声央她喊“三哥”,逗得阿城直笑。墨砚羞恼成怒,命他进去倒茶,阿城笑着嘱咐他别乱跑,转身去了。

墨砚抱着依依在阳光下玩耍,这时忽然听见墙角处有人在喊“小少爷”,他好奇地望过去,一个穿金戴玉的男人正冲他招手,男人手里那个能旋转的木鸟吸引了他的注意。面目和善的男人连唤几声,墨砚终于没抵住诱,惑,抱着依依大步走过去,问:

“你叫我吗?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男人嘿嘿一笑,伸手摸他的头,墨砚讨厌却躲不开,当那只大手落在头顶时,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七日后,轰动整个湘南省的特大诱拐案告破,上到高门富户下到普通百姓均有受害者,二十个猖狂主犯被斩首,八名幼童被追回,另有三名案犯在逃。

常州官衙。

内堂一片愁云惨淡,墨夫人正垂泪,破了相的墨砚拉着哥哥的袖子伤心地大哭大喊:

“二哥,我要依依!我要依依!”

墨虎长叹了口气,把坐在对面的常州知府惊得慌忙起身表决心:

“将军莫急,下官定会努力追查令千金下落。”

“有劳了。”墨虎沉重地说。

在大齐国这个人口贩卖猖獗的年代,孩子一旦丢失,再想找回难如登天,下落不明的那近百个孩童,依依只是其中之一……

第二章 人牙家的少女

崇元三十九年秋,连续两年的干旱已经令大齐国整个南部混乱不堪,严重饥荒,物价飞涨,难民数量越来越多,与日俱增的犯罪案件让本就萧条的州府疲惫不堪,因为贫穷和饥饿所导致的人口贩卖行为越发不受控制。可由于不景气的环境造成豪门富户对下人的需求量锐减,卖价被一味压低,利润下降,这使得平日里善于拉拢富豪私家的牙婆们渐渐不安起来。

榆林街白石巷的西小院是苏州城内赫赫有名的王牙婆家,即使是最厌恶三姑六婆的人,对于王牙婆能够经常出入富贵之家也颇为羡慕。然而现在,因为世道不好,牙婆已经被许多豪绅列为拒绝往来户,那些平日里受够了她趾高气昂的邻居们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王牙婆额角的青筋乱跳,即使她年过四十,身材胖了些,脸圆了些,可依旧很注重自己的仪容,像今天脂粉糊了,裙子破了,散乱的头发滴着水,一路上还要被迫接受各种嘲笑的目光,这绝对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偏身后还跟着个鼻青脸肿的小姑娘一边蹒跚前行,一边闷头哭泣,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更加惹人注目。

王牙婆气得咬了牙,大步走到自家门口,推开虚掩的院门。逼仄的小院内,中间摆放的一大摞劈柴让她火气更旺,明明只要绕过去就好,她却几步上前,一脚踹乱柴堆,劈柴散落的啪啦声把她身后正哭泣的小喜吓得浑身一抖。

“阿依,你这死丫头又把劈柴乱放,还不给老娘滚出来把柴摞好!”王牙婆泄愤似的高声喊叫。

一个矮小的姑娘自东边厨房快步走出来,单凭已经逐渐长开的眉眼看,这姑娘大概十二三岁,却生得比同龄人纤细娇小。一搦瘦腰,双肩如削,雪肌莹洁,朱唇丰润。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墨黑的眼眸饱满如杏,泛着自然的水泽,清澈,澄净,却无半点少女的灵动神采。一丝不变的平静面容仿佛被刻刀削出来一般,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尊做工精细的瓷娃娃,秀丽,精致,了无生气,仿佛用力碰就会碎掉。

少女用好奇的眼神定定地望着王牙婆落汤鸡似的模样。

打量的目光让王牙婆越发狼狈,恶声吼道:

“看什么看,让你把柴堆好,再去给老娘冲碗热茶来!”

“是,大娘。”阿依平声应下,见王牙婆气冲冲进了屋,转身弯下小身板,利落地抱起一大捧柴,重新整理。明明王牙婆只是在找茬出气,她的表情却仍旧如一池静水,看不出一丝气愤或委屈。

小喜见她默不作声地忙碌,越发胆怯,迟疑片刻,搓着手蹭过来,细声细气地道:

“阿依,我帮你吧?”

“不用了,这是我的工作。”阿依头也不回地回答。

淡漠的语气让小喜倍受打击,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自被卖到王牙婆家,她最怕的人除了王牙婆就是阿依。阿依总是板着一张脸,沉默寡言,从来不笑,好像一直在生气。明明矮小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却惹人嫉妒地能干,单凭她一人就把王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听说她只是个卖不出去的丫头,却能在脾气暴躁的王牙婆身边生活五年没被打死,这让搞不懂她的小喜既佩服又害怕。

眨眼之间,半人高的柴堆被重新摞好,出色的行动力让小喜目露崇拜,吸了吸鼻子,羡慕地说:

“阿依你好厉害,我要是能有你一半能干,顾大娘子就不会把我赶回来了!”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从前也给大娘添了许多麻烦。”阿依用围裙擦手,淡淡说。

小喜微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她莫非是在安慰她?

“不过第一次打扫房间就摔碎了主人心爱瓷瓶的人,已经不是‘麻烦’而是‘灾害’了。”阿依平声说完,转身步入厨房。

这人嘴巴好毒!

心灵再次受到重创的小喜比刚刚更加委屈,垂下脑袋,重新哽咽起来。

阿依冲好茶端到堂屋,王牙婆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正坐在凳子上生闷气。她默默地把茶捧到桌子上,王牙婆瞥了一眼茶碗,见是自己喜欢的茶,气愤稍平,端起来一气灌下去,把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摔,冲着门厉声喝道:

“小喜!”

正蹲在院里自哀自怜的小喜听见这声儿,唬得浑身发软,乍着胆子蹭进来,颤声叫了句“大娘”。王牙婆已经一跃而起,抓起立在门边手腕粗的木棍,劈头盖脸往小喜身上抽去,一边抽打一边尖声怒骂:

“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小蹄子,害老娘赔了那么大一笔,不仅被顾家的死婆娘泼了一脸洗脚水,连卖身银子都被要了回去,往后连顾府的大门都不用进了!老娘当初是看你可怜才买下你,你倒好,先前整日哭丧,好不容易被人买下,才第一天就打碎了花瓶,连带着老娘也要跟你一起受顾家婆娘的气!早知这样,那时就算你老子娘跪断了腿,老娘也不该买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小喜被“原封退回”本就伤心,挨了打又是怕又是疼,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无助地用手臂抱住自己,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求王牙婆饶了她,白净的皮肤被粗棍抽出一条又一条青紫的伤口,鲜血直流。

“大娘,若是打伤了就更卖不出去了。”阿依立在墙角旁观,忽然轻声开口。

王牙婆正在气头上,闻言,回手一棍子抽在阿依身上,棍棒尖刮过脖颈,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你这小蹄子插什么嘴,说不定就是你带的头,就因为你一直卖不出去坏了老娘的运气,老娘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差,满身霉运的丧门星,还不快给老娘滚出去做饭去!”

小喜趴在地上,瞪圆了眼睛望着阿依脖子上的伤痕。

阿依白皙窄瘦的脸上依旧不见一丝波澜,静静地答了声“是”,转身出了堂屋。背后再次响起王牙婆愤怒的喝骂声与小喜惨烈的哭号声,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

“哭声越大只会被打得越凶,真是个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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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卖不出去的阿依

馏好的馒头冒着腾腾热气,白菜炖萝卜还在火上煨着,发出清淡的香味,阿依站在菜板前,麻利地切好一盘咸菜疙瘩。

门帘子晃动,一名黑瘦的少年从外面跳进来,开心地嚷道:

“阿依,我回来了!”

“阿渊哥。”阿依回过头打招呼。

王渊是王牙婆的儿子,今年十四岁,比阿依大两岁,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个已出嫁的姐姐,目前正在孔德书院读书,勤奋好学,对阿依友善温和,并不嫌弃她的身份,闲时还很乐意教她识字。

“看见我回来至少笑一笑嘛,你总是板着脸我会以为你讨厌我回家!”王渊抓起馒头一边吃一边抱怨。

“我并没有。”阿依忙辩解,垂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每当听见有人让她笑时,她总会有一种六神无主之感,因为自记事以来,像哭笑愤怒这一类的表情似乎都与她无缘。明明应该是天生就具备的,她却无论怎样都做不来。不管心绪如何激烈,她始终无法表现在脸上,这是最让她懊丧的一种缺陷。

“算了,反正我知道阿依心里头高兴我回家就行了。”她垂着小脑袋仿佛很为难的模样让王渊想笑,大度谅解。

阿依眨眨眼,其实她也没那么高兴,因为王渊每天这个时辰都会回家,她实在不明白他每次回来都要说这句话的意义。

王渊忽然瞪圆了眼,紧盯着她脖子上的伤痕,吃惊又生气地大声问:

“阿依,你脖子怎么了,我娘又打你了?”

阿依下意识摸摸脖子,平声回答:

“没有,是刚才搬柴时不小心弄伤的。”

“像劈柴搬柴这种粗重的活儿我不是说等我回来做吗,你这么瘦小,又是姑娘家,总是勉强自己,身子怎么吃得消?!”王渊关切地埋怨。

阿依低垂下头,轻声喃道:“因为我长得瘦小看起来又病弱,也不会好看地笑讨人喜欢,所以才一直卖不出去,大娘没把我赶出去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想吃闲饭给大娘添麻烦。”

“你怎么会这么想!”王渊赶忙安慰,“我娘她是嘴硬心软,她虽然总骂你,发脾气时说话也难听,但其实心里是很记挂你的,你就算没办法进大户人家做丫鬟,一直生活在我们家不是也很好吗?”

“可我又不是大娘的女儿或亲戚,只是个外人……”阿依低声说。

此时落入王渊眼中的阿依仿佛是一只低落又不安的小猫,惹人爱怜,他心中焦急,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努力想驱散她心中不安,语气迫切地说:

“才不是外人!就算不是女儿也可以留下,我……”

阿依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他好像突然很激动。

澄净的眼神让王渊心口狂跳,突然意识到掌心中柔软的触感,他浑身一颤,脸颊爆红,被烫了似的慌张松开手,别过头,下意识倒退半步。

“阿渊哥,你怎么了,脸好红,身体不舒服?”阿依担心地问。

“不是!没有!”王渊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蠢极了,连连倒退避开她不解又紧张的眼神,转身飞也似的地往外逃,一边跑一边说,“我忘了我还有功课要写,我先回屋了!”

阿依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满脸迷惑。

晚饭时,因为菜里没有半点荤腥,王牙婆借着酒发了好一通脾气,让阿依和王渊一句话不敢说。

最可怜的人是小喜,白天打碎东西挨了罚,傍晚又被王牙婆打得满身棒疮,还被赶进黑漆漆的杂物间反省,也不给饭吃。肚子饿、心里恐惧再加上伤口又疼,让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臂膀蜷缩在墙角,望着从窗外逐渐透进来的月光,思念着把自己卖掉的爹娘。

院墙外梆子声清脆地响起,已经到了三更,遥遥的狗吠声传来,小喜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眼泪流得更凶。就在这时,门外开锁声响起把她吓了一跳,矮小的身影手持一截短蜡闪进来,迅速关上门。

小喜吃惊得忘了哭泣,仰起脖子,张着嘴,呆呆地望着阿依。

阿依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那双被烛光映照却仍旧不见半丝涟漪的黑眸让小喜更加害怕,瑟瑟发抖。

阿依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馒头,默默递过去。

小喜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因为太意外,表情傻傻的竟忘了去接。

“大娘才睡下,厨房只剩馒头了。”阿依以为她嫌弃,解释说。

小喜慌忙接过来捧在手心,一边大口咬,一边流着泪哽咽道:

“谢谢阿依,你真是个好人,居然背着大娘偷偷给我送馒头,我真糊涂,之前一直以为你很可怕!”

“我很可怕吗?”阿依疑惑地问。

“因为你从来不笑,总像是在生气一样,平常又不怎么爱说话。”小喜怕她发怒似的,一边偷眼瞟她,一边老实地小声答。

“我笑不出来,勉强笑又很难看,所以不太有人爱和我说话。”阿依揉搓着脸颊,沉默了半晌,轻声说。

“阿依,你别在意,是我不好!”小喜连忙道,顿了顿,担心地问,“可这样行吗,你瞒着大娘偷偷给我馒头,被大娘知道了……”

“大娘已经睡了,不要紧。”阿依轻声答,掏出一只小药盒塞给她,“这是治棒伤的,擦擦吧。大娘她啊,以前再生气也不会打人这么狠,最近营生不好,你又被退回来,还失了顾家的生意。大叔的铁铺好久没发工钱了,阿渊哥又在念书,大姑娘夫家条件不好,也要靠娘家贴补,大娘她心里急。”

小喜抹去嘴角面渣,闷闷点头,顿了顿,偷瞄她一眼,好奇地问:

“阿依,你为什么会在大娘家,你也是被买来的?”

阿依微怔,看了她一眼,把小喜吓得肩膀一缩,慌忙道:

“是我不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我从记事起就长在人牙子家,以前的妈妈常说我好模样,将来定能卖上大价钱,可随着长大,我一直比同年纪的瘦小,表情也不讨喜,无论被怎样教训,都没法变成妈妈想要的样子。”阿依单手托腮,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淡淡道,“七岁时大病一场,妈妈说我不合适她的营生,就灌了药压下病头,把我以次充好卖给了王大娘,结果到了大娘家就又病了。后来虽然痊愈了,却因为看起来更加瘦小,又病怏怏的,没人肯买。这两年人牙生意不好做,像我这样就更难卖出去了。”

“可是你现在很能干啊,像那么高一堆柴,我就肯定不能那么快收拾完的!”小喜佩服地说。

“即使是逼迫自己,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不会给自己惹麻烦。”阿依静静说完,忽然起身,托着蜡烛沉默地走出去。

小喜还叼着馒头,望着突然被再次上锁的门板,无措地眨眨眼。

第四章 能起死回生的神奇男子

次日一大早王牙婆便出了门,阿依独自做完全部家务,接近晌午时,拎上食盒去东街打铁铺给王渊爹送午饭。

立秋后天气依旧炎热,燥闷的太阳晒烤着灰蒙蒙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的灰尘气。东街上聚集了许多灾民,导致本来宽阔的街道脏乱拥挤,恶臭冲天,有些人在勉力奔走乞讨,更多的则是或卧或坐倚靠墙根,破衣烂衫,满脸污痕,双眼空洞地望着匆匆往来的行人,虚弱得仿佛随时都可能死去。

虽有衙差奉命维持秩序,饥饿的流民们不敢乱来,但那如紧盯着猎物般凶恶狂躁的眼神还是会让往来的路人脊背发凉,阿依埋头匆匆赶路,才走了一会儿,汗水就湿透了衣裳,她站在街角匀了口气,抬手抿抿发鬓。

就在这时,忽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腰,行走的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她勉力使自己移动到墙根,一手扶住布满裂缝的砖墙,大口地喘息着。

阿依眼皮一跳,心知那妇人必是病了,环顾四周,嫌弃脏污的行人们即使看见了,也全部漠然走开,无人肯上前帮忙。流民们自顾不暇,更没有精力去理会他人。衙差们注意到了妇人,却只是厌恶地瞥了一眼,便继续高声谈笑。

阿依的心跳得很快,她无法给妇人有效的帮助,想走开,却又不忍心挪动脚步。正犹豫,妇人的双腿忽然抖得更厉害,身子一软,顺着墙根瘫倒在地,她大惊失色,下意识箭步冲过去,抱起妇人,大声问:

“大娘,你怎么样?”

蓬头垢面的妇人面青惨,唇甲泛紫,大汗淋漓,四肢冰冷,神情恐怖,勉强睁眼望了她一眼,喘息更急,仿佛被什么憋住了,只有出气不能进气。阿依从没见过危重病人,也从没见过脸色这么可怕的人,心中恐惧,几乎想扔下人转身就跑,然而妇人紧抓着她的衣袖,她知道这是在向她求救,那种濒死挣扎时所迸发出的强烈的求生**让阿依恐惧,却又无法丢开。

她惶恐地四顾左右,仍旧无人来帮忙,仿佛她们是透明的。怀中妇人的气息突然微弱下去,几近消失,阿依大惊,心里更加害怕,僵硬着脸孔,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不嫌肮脏地按在妇人的手腕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白纤长,修整得很好的粉红色指甲泛着浅浅珠光,淡雅的幽兰香气跟随清风一同拂过,似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依一愣,抬起头,让人舒服的青色冲入视野,一名俊雅斯文的华服男子正蹲在她身旁替妇人诊脉,接着掰开妇人的嘴,见舌边青淤,舌苔灰腻而厚,便从怀中取出锦缎小包,摊开来,里面竟是排排银光闪闪的细针。

阿依神经紧绷地望着他,只见他平和却专注地将一枚棕色蜜丸放在妇人舌下,接着抽出银针,放宽针重刺面部素?穴,又拉起妇人的手,手法流畅地刺在左中冲穴上,并于左内关处提插捻转。

不到半刻钟,刚刚还处于垂死边缘的妇人呼吸竟渐渐平稳起来,扭曲的脸亦比刚刚略有缓和。

阿依睁大一双杏眼,目不交睫地望着这神奇的一幕,心跳如擂鼓,身体比刚刚颤得更厉害。

“小姑娘,”青衫男子忽然解下腰间玉佩递过来,“拿上这个,去前面街的百仁堂,抓附子三枚,别直参、五灵脂、薤白各三钱,酒泡瓜萎六钱,丹参九钱,降香、砂仁各二钱,山茱萸一两八钱、生龙牡、磁石、郁金、桂枝尖、桃仁、细辛各三钱,莱菔子六钱生炒各半、炙草一两二钱、麝香二分、三七二钱,让掌柜的文火煎汤送来。”

阿依被叫到,唬了一跳,下意识应了句“是”,慌张接过玉佩,跳起来刚要跑,忽然回过神,忙又转身,拘谨地道:

“我没银子抓药……”

“把玉佩给掌柜,他自会送来。”男子的嗓音清澈柔和,温如柳之春絮,郎若天雪初晴,让听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我说的方子你可记住了?”

阿依慌乱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点头,绷着脸紧张重复:

“附子三枚,别直参、五灵脂、薤白各三钱,酒泡瓜萎六钱,丹参九钱,降香、砂仁各二钱,山茱萸一两八钱、生龙牡、磁石、郁金、桂枝尖、桃仁、细辛各三钱,莱菔子六钱生炒各半、炙草一两二钱、麝香二分、三七二钱,文火煎汤,可对?”

青衫男子讶然扬眉,真没料到这姑娘竟如此好记性,长长的一串只听一遍就记住了,还是正处在恐慌的精神状态里。他刚一点头,紧张的阿依便动如脱兔,飞也似的跑了。

百仁堂掌柜一见她拿的玉佩,当真命人立即煎药,并亲自送往东街。她跟着一路小跑回街角,见发病的妇人虽然脸唇发青,却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稍稍放心。

“东家,您怎么上东街来了,阿勋正满城找您呢!”掌柜的话让阿依愣了一愣。

青衫男子笑笑,也不在意衣袍被弄脏,接过碗喂妇人服药,温声道:

“大娘子,把药喝了你能舒服些。”

妇人满眼感激,想道谢,却呼吸不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衫男子亦不言语,只是柔和一笑,便平息了妇人心中的不安焦虑。

阿依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容貌秀美的男人,面如脂玉,身材清癯,上唇留着漂亮的胡髭,乌黑的发自然卷曲,状如波浪,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起。朦胧弯月般细致的眉眼含着笑意,为那张线条优美的脸庞更添几分暖色,让人不设防地想靠近,想沐浴在他笑容的温煦里。

妇人服下药,脸色好了几分,青衫男子这才起身,吩咐伙计把人扶去医馆,又温声对妇人说:

“大娘子,你心疾尚未痊愈,还是去医馆住几天好,药费我来出,你只管安心养病。”

“多谢大夫救命之恩!”死里逃生的妇人感激又感动,刚有些气力便爬起来流着泪不停磕头。

青衫男子扶起她,微笑道:“大娘子不必多礼,救你的人不是我,是这个小姑娘。”他指向呆站在一旁的阿依。

妇人愣了愣,望向阿依,忙又再次磕头,口里连连说:

“多谢姑娘!”

阿依慌得倒退半步,连连摆手,她明明一点忙都没帮上,被这样感谢只会臊得慌,下意识瞥了青衫男子一眼,男子见她望过来,明媚的眉眼冲她弯了弯,和煦一笑。

阿依的心口鼓动了一下,这或许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能抚慰人心的笑容,澄净、纯粹、无垢,恍若春日里正午时的阳光,祥和、温暖。

第五章 蒙着面的诡异大人

生病的妇人被伙计扶走后,阿依走到青衫男子面前,将一直攥在手心里不敢放开的玉佩沉默地递过去。

青衫男子先用帕子擦了擦被妇人身上的灰泥弄脏的双手,这才接过来,重新系好,低头时目光落在阿依的脖颈上,轻“咦”了一声:

“小姑娘,你受伤了?”

阿依微怔,摸了脖子才忆起昨天被王牙婆抡的那一棍子,连忙道:

“干活时弄伤的,不打紧!”

她半低着头,因为平常很少和人对话,这次的对象从穿着看又是豪绅显贵的那种,心中拘谨,闷了半刻,才小声说:

“刚刚我一个人慌得跟什么似的,多谢先生了……”

“你已经足够勇敢了,而且,你的好记性让我很惊讶。”青衫男子对她僵硬着小身板拘谨却坦诚地道谢略感意外,笑容越发柔和,从袖袋内取出一只青花瓷盒放进她手里,“这药对棒伤很有效,早晚外敷,直到痊愈。”

他竟看出了这是棒伤,阿依一愣,又慌忙摇头:

“我没钱付的……”

“送你的。”男子眸光温和地望着她幼鹿般澄澈的大眼睛,笑说,“这是我自己配的,还有许多,拿着吧。”说罢,不等她拒绝便转身离去。

阿依呆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忙叫道:

“先生!”

青衫男子疑惑回头,她忙蹲了蹲身,僵硬地做了个万福,口内说:

“多谢先生!”

男子莞尔一笑:“伤口不要沾水,也别偷懒,姑娘家若是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留下疤痕可不好。”

“是!”阿依下意识紧绷而响亮地回答。

青衫男子一愣,噗地笑了,大概觉得她直挺挺慌张着的神情很有趣。

阿依也意识到了这点,瞬间脸涨红,别开眼。

再抬头时,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阿依小心旋开瓷盒,一股柔和的香气扑鼻,盒内乳白色的药膏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辉。

“真是个好人呢!”她心里想。

那人大概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大夫了,衣裳被弄脏了完全不生气,待人亲切,也不计较诊费,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趾高气昂的郎中完全不同,这大概就是阿渊哥书上所说的“妙手仁心”吧?

有人急病差点死掉,整条街至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忙,总觉得那人离开后,这里又恢复了脏乱阴沉的样子,仿佛刚刚的明亮温暖只是她的错觉。

阿依闷闷地收起药盒,这才想起自己的食盒,啊呀一声奔到墙根,打开盖子见没人偷吃,方安心,舒了口气,拎起盒子往打铁铺去。

今天的打铁铺有些不寻常,室外看不见一个铁匠,室内亦寂静无声,两个黑塔似的魁梧大汉伫立在门边,似是守卫,见阿依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用两双牛铃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阿依咽了口唾沫,真想像过路的行人一样小跑着逃开,可总不能不给王大叔送饭。她抱紧了食盒,壮起胆子,埋下头战战兢兢地跑上石阶,好在那两人并未阻拦呵斥她。

室内简陋,说是屋子,不如说是连接大门和后院的一个穿堂,四面透风,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墙壁上挂了许多成品铁器,因为是铁铺,室温比外面高了许多,仿佛置身在火炉里。

就是这样的地方,今天却被强烈的紧张感渲染得有如冰窖,让阿依刚踏进来便打了个哆嗦。

铺老板铁头并几个打赤膊的粗糙汉子诚惶诚恐地站在地中间,头压得都快埋到地里去了,膝盖明显发软,仿佛随时准备蹲下去似的。在他们对面,铁头常用的一张水曲柳方桌后面,一名满身贵气的男子正闲逸地坐在那里。

男子给人的感觉极为年轻,姿态秀雅,身处陋室却丝毫不减损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华贵之气。一袭正紫色上好的丝绸织锦长袍,祥云团花,海纹阔袖,两边袖口和衣袍下摆均是一圈雅致的银边暗纹。因为头戴幂蓠,幂蓠的四周垂着长长的浅紫色薄纱,使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即使如此,看过他的人还是会在心中没来由地笃定,这必是一个鲜艳华丽犹若雾中蔷薇的美男子。

只是这个男人身上的震慑力好强,不仅让人不敢靠近,甚至看久了还会令人产生想落荒而逃的念头。

此刻,这个人已经觉察到了阿依,正透过幂蓠用一种存在感极强的眼神望着她。

阿依心头发颤。

“阿依!”人群里王大叔慌张奔过来,小声埋怨,“怎么这时候过来?!”

“我来送饭……”

她话未说完,王大叔已夺过她手中食盒,一边把她往外推,一边小声撵:

“行了,快走快走,赶紧回去!”

阿依很担心,却不敢多问,僵硬着脸孔,慌乱想转身。

就在这时,一片森冷的黑影投射在她身上,彻底遮住了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充满魔魅之气,仿佛能蛊惑侵蚀人心的香气瞬间淹没了她,她心口一跳,瞠大杏眸望过去,紫衣男子已经站在她面前。

这人好高,身量足八尺有余,站在矮小的阿依面前,简直像一棵树在俯视一株草。而最让阿依感觉惶恐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漠视一切的冷酷之气,似冰川,若霜潭,令人不寒而栗。

“墨……墨大人,这是小的闺女,绝不是可疑的人!阿依,快,给大人磕头!”王大叔见他过来,吓破了胆,慌忙叫道。

僵硬地惶恐着的阿依还来不及弯曲膝盖,那大人突然从阔袖下抬起一只雪白纤长、线条完美的手,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

突兀的举动让阿依心跳骤停,王大叔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墨大人低着头,幂蓠下冰冷的双眼似在端详,半晌,对着阿依的脸,略带嫌恶地说:

“一副小老鼠模样,白费了这张脸蛋!”

他的嗓音低沉、幽清,恍若用千年寒泉酿制出的醇酿,清澈诱人,却像是一粒火种,瞬间点燃了阿依心口不停膨胀的恐惧,饱和的恐惧感在这一刻嘭地炸开,转化成强烈的怒意。

她抬腕“啪”地打开他无礼的手,窄瘦的小脸比刚刚绷得更紧。

双手碰撞声清脆地在室内回荡,铁匠们肝胆俱裂,王大叔已经被阿依放肆的举动吓得快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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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找到买家了!

墨砚的手被重拍了一下,不疼痛,但一个柔弱纤细的小姑娘竟敢做出如此大胆的反抗举动,在他的意料之外。

幂蓠下,冰冷的眼眸划过一抹暗光,他低头俯视着阿依,见她双拳紧握,把身体挺得笔直,仰起头板着脸满是戒备,眼波明明因为恐惧在颤抖不停,却不肯示弱,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模样在他看来分明是一只卷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哆哆嗦嗦的小老鼠。

王大叔终于回魂,一把将呆站着的阿依按在地上,自己也跟着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大人恕罪,这丫头平时不常见人,太害怕了才冒犯了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她这一次吧!阿依,还不给大人磕头赔罪!”

阿依心里不愿意,就算她没怎么念过书,也明白男女授受不亲,她只不过是拒绝了登徒子的轻薄而已。

然而民不能与官作对。

“是民女冒犯了,请大人恕罪!”她从嗓子眼里生硬地挤出一句,直挺挺地磕了一个头。

即使低垂着头,她也能感觉到头顶上墨大人那有如芒刺的目光。许久,她听见他在幂蓠下冷哼一声,似是嘲讽。

阿依左眼皮一跳。

“铁头!”墨砚冷声唤了句,“三日后,若是你再找不到你口内说的辉哥儿,本官就拿你替他下狱!”

铁头听了这话,腿当时就软了,强撑着足跟,哆哆嗦嗦回道:

“大人放心,小的就是挖地三尺也会把辉哥儿抓到您面前!“

墨砚便绕开还跪在他面前的阿依,径直大步离去。

铁头并余下的铁匠争先恐后地恭送,生怕慢了半步就被扔进大牢里。

屋里只剩下阿依和王大叔两个人,王大叔身子一歪,瘫坐在地上,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大叔,这到底是怎么了,那个人是谁啊?”阿依平抑了心跳,总算喘上来一口气,忙问道。

“帝都来的刑部侍郎。前阵子从帝都运来的赈灾银两在咱们地界儿被山贼劫了,皇上震怒,派了那位大人下来查案,那位大人说山贼劫银子时使的兵器有几样是从咱们铁铺打的……”

阿依惊讶又担心,望着他满面愁容,想了想,问:“侍郎是很大的官吗?”

“说把你砍头就把你砍头,你说大不大?听说他老子是护国候,你这丫头刚刚好大胆,竟敢惹怒那位大人,不要小命了!”

“那是………”

“好了,你快回吧,姑娘家别在这儿久留。回去告诉你大娘,今晚我不回去了,你们娘几个把门拴好。从明儿起你和你大娘少出门,这城里灾民越来越多,不安全。”

阿依应下,被王大叔撵着,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了。

遍裹紫色丝绸的华丽马车匀速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厢边角悬挂着的一串紫晶风铃随风微微摇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墨砚端坐在车内,沉思不语,钟灿坐在他对面,恭敬地递来一只竹筒,轻声道:

“主子,二爷来信了。”

墨砚接过来,拆开竹筒,取出一封纸卷展开来,双眼扫过,接着握进掌心,再张开来,纸张已化为一滩碎末。

“五日内,解决掉杨柏年,不必刻意,但这滩浑水也要让公孙允趟一趟。”

“是。”钟灿应了。

“钟灿,”墨砚似很闲散地望着窗外,忽然开口问,“刚刚那丫头,比绿娥更相像吧?”

钟灿一愣才反应过来,回想了片刻,回答:“容貌像,但那个头有点……而且性子完全不同。”

“性子的确不像,却也有趣。”幂蓠下的人似轻笑了一下,“查查那丫头的来历,替二哥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这趟倒也不算白来。”

“是。”钟灿服从地应下,却没能猜透主子的想法。

阿依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四五个十来岁的姑娘,一个个虽瘦弱却模样齐整,王牙婆正单手叉腰站在院子里,指挥小喜帮她们打水洗涮。

阿依并不意外,王牙婆做人牙生意,这些必是她新进的“货”。

见她回来,王牙婆招手让她过去,先问问王大叔的情况。阿依如实说了,王牙婆皱皱眉,心烦地道:

“一月不赚几个钱又摊上这档子事,真是晦气!”

顿了顿,看着阿依的脸,继续道:

“知府大人家的厨房里缺个做杂事的人,我托了管厨房的周大娘,好说歹说她才答应帮忙荐你去,你明儿就过去吧。虽说卖身银子少了点,养你这些年,连本钱都没赚回来……罢了。周大娘看我的脸面会照应你,你勤勤些,别给老娘丢脸,现在这世道,能在官老爷府上当下人是极难得的,你可别给老娘干砸了。”

阿依的心从最初高高地提起,到最后又重重落下。她知道,以王家现在的状况很难再多养她一个,卖出去既能减少负担,她本人也可以赚些月钱银子给自己傍身。虽然在这里住了五年很舍不得,也有点难过,但她早有心理准备,终有一天她是要离开这里的。

王牙婆说完便转身,阿依握着双手,忽然喊道:

“大娘!”

王牙婆回过身。

“我……”阿依双眸闪烁,含糊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说,“我一直很感激大娘,虽然我是大娘买来的,但当初我病成那样,大娘却没把我赶出去,还给我请大夫,白养了我这么些年,我……”

王牙婆惊讶地望着她,她自认是个狠心的人,这五年来,一直把阿依当做免费奴隶可劲使唤,现在听她这么说,心里却不好受起来,慢慢走回来,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拉扯她的面皮:

“你啊,出去以后要多笑笑才能讨大人喜欢!”

阿依脸颊生疼,龇牙咧嘴地望着她。

王牙婆看了她一会儿,即使被拉扯起嘴角,阿依的面部肌肉依旧是僵硬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完全放弃了:

“算了,反正又不是去卖笑,处得时间久了也不会有人讨厌你。”

说罢,一边转身,一边轻描淡写地道:

“去了以后若是能出府,记着回来瞧瞧,就不用你带礼了。”

阿依立在原地,揉着疼痛的脸颊望着她,闻言,大眼睛闪了闪,似泛上一抹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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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华丽而血腥的男子

夜深人静。

新来的姑娘们总会因为想家在第一天夜里哭个不停,**一室,阿依自然也不用睡了,劝解无用,她索性披上外衣走出房间,爬上低矮的院墙,平卧在青砖墙顶,仰望着星棋罗布的夜空。

有时候她觉得新来的姑娘哭得还真是奢侈,她们可以憎恨卖掉她们的父母,想念曾经居住过的家,可她从来没有家,也不知道父母是谁,父母和家对她来说只是陌生又遥远的词汇,憎恨想念这样的情绪,她从未尝试过。去憎恨或想念从不存在的东西,这太蠢了。

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只陈旧的桃木符,手指细细摩挲着符牌背面用小刀歪歪扭扭雕刻出的一个“依”字。

这是从她记事起就有的东西,因为不值钱没被抢走,以前的妈妈说她就是根据这个字才叫她“阿依”。她猜测这也许是她家人送给她的,不过上面的刻字稚嫩得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成人之手,或许是兄姐的祝福?也许以前她备受宠爱,被丢弃只是因为意外?

谁知道呢!

她直勾勾地望着符牌,好一会儿,用手背遮住眼眸,长长叹了口气。

凉爽的风轻盈吹来,拂乱了她乌黑的发梢。一丝让人心尖发寒的血腥气随风飘过,沉重的脚步声七零八落地传来,眨眼之间,四五个身负重伤的黑衣人闯入视野,浑身浴血,眸光狠戾,恍若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风力变大,吹动巷子两旁的榆树沙沙作响。

下一刻,紫色身影犹如一道闪电跃过,落入几人中间,阔袖飘动,袍摆飞扬,手内一把细长银剑如月如夜,泛着凛冽的杀气。

黑衣人不甘束手就死,互相对望一眼,拼全力围攻上去。紫衣人的唇角泛起一抹不屑,剑影翻飞,宛若蛟龙出海,前后横扫,招招致命。明明残忍冷酷至极,却似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青丝飘扬之间宛如一场倾尽天下的雪玉琼花,华丽,惊艳,惑目,迷心。

手起剑落,凄厉的惨叫还来不及发出,便已被一剑封喉,含恨九泉。黑衣人如被收割的稻草般纷纷倒地,血液喷溅,却没有在那华美的衣袍上沾染分毫。

单方面的杀戮几个呼吸间就结束了,阿依呆坐在院墙上,惊骇地瞪圆了眼睛,脸色刷白,双手紧握,浑身颤抖,已经忘记了呼吸。魂魄早在第一个人被杀死血流满地时就已经飞走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远处的狗在狂吠,她只觉得全身冰冷,高速流动的血液在这一秒完全凝固成冰。

长剑入鞘,紫衣人似早就知晓她的存在,望过来时,那一双漆黑得不反射任何光亮,似是寒冬腊月至冷之夜的眼眸让阿依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恐惧如冰冷的湖水般将她淹没,无论她怎样想挣扎,就是无法呼吸。

这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肤色雪白,恍若透明,眉如剑戟,冰冷锋锐,泛着残酷与薄凉。朱红的嘴唇似染了血,丰润鲜艳,棱角分明。一袭华丽紫衣,银线蔷薇花纹,洁净无一丝杂尘。颀长的身材纤细挺拔,俊逸秀雅。三千青丝黑如墨染,柔顺如瀑,随风轻扬。眼形饱满的眸子黑白分明,似珍珠上镶嵌了玄玉,眼梢微微上挑,清冷却明亮的月光投射在他右眼下一颗烟灰色的泪痣上,竟平添了许多妖娆。

整个人如雪山冰泉,带着终年不化的温度,风吹过,三丈之内似瞬间进入了隆冬。

阿依直勾勾地盯着他,魂魄已经因为过度惊骇被从身体里抽走了。空白的大脑内隐隐有声音在告诉她应该赶快逃走,可凝固的心脏无力再支配身体,如被镶嵌在墙顶一般,她动弹不得。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忽然,狭窄的院内传来吱嘎声,阿依心脏紧缩,下意识回头,见小喜揉着睡眼正准备去上茅房。她大惊失色,慌忙跳下墙头,一把搂住小喜,强硬地往屋里拖。

身后,风吹来,冰冷了她背上的汗水……

小喜因为听阿依说外边闹鬼,一宿没敢去上茅房。

阿依缩在被窝里,努力平抑疯狂的心跳,一夜都在恐惧紫衣人会不会进来追杀她。然而直到破晓,那人也没再出现,并且天亮后白石巷内也没发现尸体,仿佛昨晚只是她在做梦。

大齐国治安不好众所周知,但能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杀人阿依还是第一次知道。对于那个人和那双眼,她怕到了骨子里,每每忆起那夜的血腥,整个人就像被浸在冰与血水里,恐怖又恶心。

即使离开王家进入知府宅邸,她依旧噩梦连连,却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在知府杨大人家的厨房做事转眼已经四天了,因为只是打杂的,又手脚麻利肯吃苦,还有周大娘照应着,日子倒也过得去。

今天的大厨房异常忙碌,据说是因为杨大人邀请了客人来家吃晚饭,客人身份尊贵,夫人早已吩咐下来绝不可以轻率对待。

作为管事兼掌厨,周大娘的手艺极好。作为打杂,阿依则是全能,所以在入府第二天,她便专给周大娘打下手。择菜、洗菜、切菜、添柴、加水,只要周大娘吩咐,下一刻她就能做好,得空时也愿意顺手帮别人一把,因此即使得了一些老人儿的嫉妒,也没人真欺负她。

内院的丫鬟把佳肴一道道往外端,直到菜全齐了,厨房终于消停下来,周大娘擦擦汗,难得露出笑模样,对还在收拾的阿依说:

“行了,你也歇歇吧!”

阿依点头,舀了瓢水递给她。

周大娘畅快地一饮而尽,笑道:

“还是你这丫头有眼力见儿,当初看你又瘦又小,还成天绷着个脸,本来都后悔听王婆子的了,有你在我省心多了!”

“大娘有事尽管吩咐我,来时王大娘说了,叫我听大娘的保准没错。”

这话说得周大娘心里舒坦,眉眼带笑,刚要言语,大丫头小青忽然跑进来道:

“快!那位大人不爱甜,不爱河鱼腥气,大人吩咐你们再做几道清淡的素菜端过去,快着点!”说罢人就走了。

周大娘和阿依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手艺被侮辱了的周大娘愤愤地说了句:

“这叫什么事啊?!”

第八章 大人等于行凶者?

菜做好后,因为是去里院露脸,周大娘也不敢草率,只点了少语寡言的阿依随她一起去。

正值秋季,宅邸西边的花园里,一大片高洁雅致的蟹爪菊生气勃勃,几株垂柳种在已经凋败的荷塘边,随风轻摆,娉婷袅娜。

阿依捧着食盒跟在周大娘后面,对于官宅的华丽她没有多少好奇心,一路上只是低着头,并不左右看,这让周大娘很满意。

穿过绿柳,近些时,她看到留着山羊胡、身体肥胖的杨知府正坐在桌子一头,面带讨好。端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一袭紫色团花蚕丝华袍加身,名贵的衣料服帖地伏在身上,隐约描绘出衣服下纤长却结实的身体。

阿依无意识停下脚步,因为那背影莫名地熟悉而危险。

周大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阿依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两人站在餐桌旁稍远一些的位置,周围没有丫鬟,只有两个年轻小厮垂手侍立着。周大娘带领阿依无声地屈了屈膝,两名小厮过来,打开她们手中的食盒,把菜往外捧。

风吹来,挟带一缕似有若无的熏香拂过她的鼻端,那令阿依神经最为敏感的香气让她的心脏骤然缩紧!

“杨大人任苏州知府已有五年了,可还自在?”让她记忆深刻的男中音随之响起,似淡云轻风。

“是,下官能在这样繁盛的地方为官五载,全都是托了杨公公和墨大人的福……”杨知府勉力赔笑。

“繁盛?哼!”

一句意味不明的冷笑如雷在阿依的脑海里炸开,她忍不住抬头,当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线条优美却冰冷得令人发寒的侧脸上时,乌黑的杏眸陡然瞠大!

平缓的血液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慌几乎撑爆身体地膨胀着,诱人的熏香气在这一刻似转化为浓郁的血腥味,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的身体紧绷到发抖,捧着食盒的手一颤,盒子啪地掉落,菜洒了一地,油腻狼藉。

响声惊动桌边的人,杨知府和墨砚齐齐回过头来。

阿依眸光恐惧地望着他如雪玉明珠的脸上,烟灰色的泪痣在阳光下令人无法直视地妖冶着,一双森如冰川的眼眸似能穿透人心一般,强烈的存在感令人胆寒。

“大人恕罪!”周大娘吓破了胆,见阿依仍傻站着,一把拉扯她跪下。

杨知府当着客人丢了脸面,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笨手笨脚,惊扰了大人,来呀,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让夫人叫人牙子来发卖喽!”又忙忙向墨砚赔不是:“这丫头是才来的,扰了大人兴致,还望大人勿要见怪!”

墨砚不说话,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垂首跪在地上身体紧绷一言不发的阿依。

阿依双手抓着衣摆,她是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奴婢该死、大人饶命之类的,可话卡在喉咙里,她就是喊不出来。再说喊出来也没用,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在客人面前落了主家的面子,这对一个奴婢来说是天大的罪。

有小厮上来拉她,就在这时,墨砚忽然凉凉地开口:

“本官的兴致只是一个丫头还扰不着。”

杨知府是个油滑的,听这话里有话,揣度着问:“大人的意思……是要饶了她?”

“都下去吧,本官今日是来与杨大人商谈要事,不是来喝酒聊天的。”墨砚平声说,淡如流水的语调,却因为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心底发凉。

杨知府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板着脸手一挥,命所有人退下。

阿依意外获救,忍不住抬头看了墨砚一眼,然而入目那张冰冷却标致的脸孔让她的心再次颤了颤,忙又低头。

回去的路上,惊魂未定的周大娘把她好一顿数落,阿依老实听着,也不敢反驳。好容易等到周大娘消气,做完一堆杂事,她没精打采地往下房走,刚走到影壁前,门房阿枣小跑过来说:

“阿依,门房有人找,快去吧!”

阿依一愣,心先是高高提起,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随阿枣来到门房,正坐在里面喝茶的王渊霍地站起来,叫道:

“阿依!”

“阿渊哥,你怎么来了?”阿依很惊讶。

“你还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娘要卖了你,趁我不在你就走了,我去问我娘,她又不告诉我把你卖去哪儿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你在这儿!”

“能卖出来不是好事么,我以为大娘告诉你了。”

一句话噎住了王渊所有气愤的话语,他看了她片刻,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

“阿依,你先忍耐一下,等我考取功名,一定会来赎你出去的。”

阿依觉得这不太可能,又不好怫了他的心意,便点点头。

两人叙了会儿话,阿依心不在焉,王渊是托被王大娘介绍进知府家的阿枣才进来的,也不敢久留,阿依便送他出去。

“我会再来看你。”王渊说。

“不用再来了。”阿依是好意,知府家的门房一个小民怎么可以随便出入,被发现还了得。

然而这话却让王渊大受打击,直勾勾地瞪了她一阵,撂下一句:“我会再来!”赌气跑走了。

阿依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儿得罪了他。

转身,刚要往内院走,毫无预兆地,一片冷艳的紫色冲入视野,优雅如竹、华丽似画的男子背靠在垂花门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阿依头皮发麻,但她感觉若此时逃跑麻烦更大。努力忍住尖叫,她绷着快要颤抖起来的身体,压低了头,小步上前,屈了屈膝:

“奴婢给大人请安!”

大人不动,也不说话,阿依猜想这或许是让她别打扰他的意思,于是她迈进垂花门。就在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忽然听见他低声说:

“那晚……你看见了吧?”

恍若幽冥鬼使的轻喃瞬间冰封了阿依的心脏,鼻端仿佛再次嗅到令人恐惧的血腥,风起,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大人在说什么,奴婢不懂。”下一秒,她抬起头,坚定地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淡定地问。

绝不能承认,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告诫自己。

他望着她,冰冷的目光刺进她的眼,剥开平如镜的眼波,望见了内里隐隐的颤抖。

“小老鼠很有胆量呢。”他的声音好听到让人起鸡皮疙瘩,“今夜子时,到杨府的西角门来。”

他落下这目的不明的一句,缓步离开了。

阿依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是什么意思?

第九章 子时血夜

阿依自然不会傻到去听从一个陌生人的话,无论那位大人意图是什么,她都不想知道,危险人物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只是那人意味不明的话却如一粒尖锐的石子投入心湖,让她越想越不安。夜阑寂静,她卧在被窝里,听着外面飒飒的秋风吹动不甚牢固的窗框,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噪声,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憋得发慌。

与她同屋的周大娘似是被她的辗转反侧吵醒,也开始翻腾起来,阿依心中有愧,忙绷住身体不再出声。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哎呦”声,仔细辨认的确是周大娘发出的,忙下床点了灯,来到周大娘床前问:

“大娘,你怎么了?”

周大娘面色不太好,披头散发地坐起来,按着胃部难受地说:

“也不知怎么,胃口突然疼起来了,可能是晚饭没吃舒坦吧。”

身为下人又是胃疼这种小病,阿依自然不会说要去找大夫,想了想,道:

“不如我去给大娘煮碗姜汤,用姜辣一辣,说不定就好了。”

“黑灯瞎火的还是算了,若让人碰见了更不好,我先躺躺。”

“胃口疼着肯定睡不好,明儿还要早起现摘花瓣给夫人熬粥呢,再说若是硬撑熬出病来,就更不好了。大娘是厨房管事,这边离厨房又近,不会有人说什么的,我去煮碗姜汤就回来。”

周大娘很意外她居然是个这么热心的,胃里着实难受,又见阿依是真担心她,便点点头,哑着嗓子说:

“你去吧,若真遇上人,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阿依便穿上衣服拿了钥匙出门去了。

厨房和她们住的下房只隔一堵墙,除了厨房的人,平常很少会有人从这里经过。今晚的风很大,迎面吹来都有些割脸,阿依拉紧衣领,抬头看了看天色,将近子时了,她猛然想起白天那位大人和她说的话,又是一阵刺心,忙晃晃头甩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来到厨房,开了锁进去。

她本身节俭惯了,现在又是在制度严格的厨房里开小灶,便不敢点灯,只燃了根蜡烛立在小炉子上。因为以前在王大娘家经常照顾新人,倒也熟练,她在乌漆墨黑的厨房里麻利地煮姜汤。

蹲在地上摇着蒲扇,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远地,似夜鸟的鸣啼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让阿依觉得有点不像鸟叫出来的。

手里的扇子一顿,就在这时,一片她从没听过的、尤为凄厉的惨叫声从一墙之隔的下房处传来,似许多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尖厉得不成人声,杂乱无序,但却是同样的恐惧,恐惧到了极点。

阿依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颤,不小心碰倒蜡烛,室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只余小泥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小火苗。接着,她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中掺杂了许多跑动声,其中有一片跑动的声响十分有力,那种脚步踏地的坚实感让她联想到孔武有力、训练有素的官差。但这里是知府内宅,官差怎么可能会在知府家制造出这种混乱。

越来越多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终于惊动了整座府邸,于是更多的人开始奔跑尖叫起来,那些声音无一不在显示着人们到达顶点的惶恐,整个杨府仿佛突然间就沸腾了起来。

咚!

紧闭的厨房门前,似乎有人从墙头跃下,落在院子里。

阿依大惊失色,慌张地跳起来,左右四顾,接着几步走到大灶旁的水缸前掀开竹盖。黑漆漆中满满一缸水泛着深色调的波光,她犹豫了一下,然而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朝闭合的厨房处踏来,她一咬牙,提起裙摆火速迈进水缸里,她身材娇小,捏住鼻子整个人潜进冰冷的水里,刚刚够用。

她迅速合上盖子,与此同时,虚掩的房门被从外面踹开,两个手持朴刀强匪般的蒙面人闯了进来。

阿依屏住呼吸,心跳声在冰冷的水里极其响亮,让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她害怕极了,这不是在做梦,虽然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清楚一点,一旦她被发现,必死无疑。

她才十二岁,她刚上工还不到五天,虽然她只是个渺小的人物甚至对未来一片茫然,但她绝不想在现在死去。

肺内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心跳却越来越快速,正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已经开始要呛进冰冷的井水时,忽然,外面近距离发出的兵器碰撞声,以及紧接着那令人胆寒的两声惨叫让她的心脏狠狠地缩了一下,再一次生硬地憋住呼吸。

黑暗中,人体倒地声与液体喷溅声在乱成一片的宅邸内显得极为细微,然在阿依听来却极为刺耳,她仿佛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

很快,脚步远去声响起,直到最后,附近再也听不到人声。

阿依屏住呼吸,蜷在水缸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又一次极限降临,仔细倾听左右,确认没有危险,她才悄悄掀开盖子,战战兢兢地抬起上半身,然而入目的两具被血淋淋砍下头颅,松垮垮倒在地上的尸体让她霎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想要尖叫,却似哑了一般。

扑通!

她再次跌入水缸中,慌张地盖上盖子,想隔绝掉外面浓重的血腥,然而却觉得整缸水已经变成了鲜红的血水,泡在其中,她努力想昏过去,脑筋却异常清醒。

不知自何时起,嘈杂声渐渐停止,然而阿依狂乱的心跳却并没有随之平息下来。她几次三番闭着眼睛掀开盖子换气,却始终不敢出去,也不敢往地上看。空气里的腥臭一次比一次浓郁,最后一次冒头换气,与此同时,脚步声响起。她大惊失色,慌张地要缩回去,却听那人用惊喜的语调高喊道:

“大人,这里有个活的!”

阿依被吓得浑身一抖,睁开眼睛,却发现窗外已大亮,喊声正是出自门口身穿青衣的衙差之口。然后,眸光不经意划过血腥的地面,胃里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湿漉漉地转身,扶着缸沿狂吐起来。

“带走!”严厉的命令传来。

吐得昏天黑地的阿依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几个上前来的青衣拿绳索套住,生拉硬拽把她牵走了。

第十章 冤罪呆羊

两个月后。

帝都。

墨砚冷冰冰地望着满面恐惧跪在自己面前,颤抖得令人厌烦的豆蔻少女,脸色可见地难看,把回来复命的凤一吓得大气不敢喘。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良久,墨砚绷紧声线,语气森寒。

“是,三爷不是让奴才把在子时出现在杨府西角门的丫头带回来么,子时出现在西角门的就是这丫头。”凤一见主子脸色可怕,忙忙地解释。

话音未落,墨砚一巴掌扇过去,凤一堂堂一个汉子脸霎时肿胀起来,他这回终于确信自己抓错人了,扑通跪下,低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滚下去领二十鞭子,没用的东西!”墨砚冷酷地吐出一句,接着厌恶地看了眼跪在地上比刚刚抖得更厉害的少女,毫不留情地道,“来人,把她扔出去!”

早有人上前来拽起少女往外拖,可怜的姑娘先是被莫名其妙地“绑架”到帝都,满身风尘还未散尽,又遭受如此粗暴的待遇,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只是张着嘴,满脸惊恐地流泪。

墨砚却看都不看,姑娘被拖走后,凤一灰溜溜地下去领鞭子。

墨砚背过身,抬头望向身侧那株含苞欲放的腊梅,凝视了良久,忽然自语似的轻声说:

“该不会死了吧?”

顿了顿,低下头来,似惋惜地说了句:“倒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钟灿退后,远远地侍立着,也不敢插言。就在这时,远处一青衣小厮快步走来,钟灿走过去,听了几句耳语,面色凝重地皱了皱眉,折返回来,走到墨砚身旁,轻声汇报:

“主子,苏州那边来消息了,杨柏年灭门案江南省布政使已经审理完毕,和主子预料的一样,以杨柏年被鹰爪山山匪报复导致杨家灭门结案,鹰爪山的山匪也已经被顾将军派去的兵尽数剿灭了。”

“洪广果然是个狡猾的,知道把罪往山匪身上推,也难怪年纪轻轻就坐到一省布政使的位置。”墨砚冷笑一声,语气里却带着罕见的满意。

“还有刚刚绿妃娘娘打发人来说太后今日晨时病情恶化,只怕就这几天了。”

墨砚生硬地嗯了一声。

钟灿看了看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小声续道:

“绿妃娘娘还问了二爷的近况。”

话音刚落,就见墨砚满脸厌烦,语气比刚刚更加冰冷:

“她明知道每年冬天二哥必会前往南边疗养,让她做好自己的事,别再问这些有的没的。”

钟灿忙答了句“是”,不敢再多言,垂首立在一边。

凛冽的风吹过梅树的枝头,花蕾瑟瑟地颤了颤,墨砚面朝南方,眼里划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担忧。

时已入冬,即使地处大齐国南部,也一样能感受到冬季刺骨的寒冷。

早在许多天前,阿依便被套上沉重的枷锁,被两个衙差赶羊似的赶着,莫名其妙地踏上了流刑两千里的“旅程”。

是的,她被流放了,可并没有过堂,也没有被审问。

那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官差们把她绑起来后,又将她投入大牢,她在黑漆漆到处是蟑螂老鼠的湿冷牢房里寂寞地度过了许多天,夜夜噩梦,然后一个月后,有人拿了一张纸进来让她按手印,说她是知府灭门案的从犯,说那一天是作为丫鬟的她给山匪们开门,才把山匪们引进来的。她忙辩解说自己没有,还没说完那人就让她住口,接着抓起她的手便在纸张上按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阿依觉得在几个身强体壮的衙差面前抵抗辩白都是徒劳的,因为他们已经全决定好了,压根没有她插嘴的地方。那人临走时她才觉得恐慌起来,匆忙问了句她会死吗,或许因为对方看她是个小不点怪可怜的,破天荒好心地解释一句,她未成人又是被山匪逼迫的,顶多判处流刑,去别处住个两三年就可以回家了。

阿依似懂非懂,想说她没被逼迫过,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山匪,可一看对方脸很臭,她知趣地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

于是她现在脖子上套着十斤重的枷锁,正被两个衙差赶着,步履蹒跚地往离苏州两千里的富阳城进发,这目的地还是同行一个很有见识的大姐告诉她的。她觉得那天强迫她认罪的人是在骗她,因为那人从没说过去别处还要戴这么重的枷锁。

其他同行的共有四人,清一色女子,阿依虽不善言辞却善于倾听,从她们的谈话中她得知,那个妖里妖气却很有见识的大姐失手打死了女婢;那个头发白了一半的大娘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厨娘,不知什么原因毒害了主人,幸好人没死。听说她还有个女儿,一路上总在沉默,似乎是很想念孩子。

还有一个大娘,据“有妖气大姐”说,那个大娘是因为剪了她老公才到这儿来的,阿依虽然不太明白这个“剪”是什么意思,总觉得很危险。

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姑娘,听说她把自己刚出生的亲生子扔进井里淹死了,可能受过刺激,路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时还歇斯底里。她的身体大概很差,每次都走最后一个,比阿依还龟速,衙差们似乎很讨厌她,每次只要她一慢下来他们就会用鞭子抽她,还故意不给她饭吃。

阿依觉得她很可怜,入了夜悄悄地将藏起来的半个馒头递给她,却被她一巴掌打落。她用憎恨的眼神瞪着她,让阿依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坏事。

“哼,在这里装好心给谁看啊,傻瓜!”“有妖气大姐”刻薄地嘲讽,捡起滚到角落的馒头,大口吃起来。

“我没有装好心,只是觉得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阿依低下头讷讷地辩解。

真挚的语气让“有妖气大姐”一愣,拿着馒头,嘴张着,挑眉上下打量,仿佛在看怪物。

“有妖气大姐”虽然刻薄,却很有本事,不久便和两个衙差打得火热,晚上跟他们住在一起,还被卸了枷锁每天吃好的,羡煞旁人。不过阿依觉得她是个好心人,因为在半个月后,官差们便去除了其他人脖上的枷锁,改为各自抱着,进城时再套上,减轻了许多负担。

第十二章 大赦后的流民生活

崇元四十年冬。

新春佳节,大齐国南部的花州城正沐浴在一场薄雪中。

阿依刚入城时就觉得奇怪,明明已经到了春节,整座城池非但没有一点年味,反而遍布缟素,鲜艳的颜色仿佛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雪白的绸布铺满大街小巷,比天上的雪还要白。路人们仿佛在畏惧什么,也不敢大声谈笑。从偶尔传进耳朵的一两句窃语中阿依才明白,似乎是帝都的老太后薨逝了。

“太后死了,若是皇上大赦天下就得救了!”走在阿依身旁的“有妖气大姐”忽然说了句。

“大赦是什么?”阿依微怔,轻声问。

“年纪轻轻的,多念点书吧,小丫头。”“有妖气大姐”眼一翻轻视地道。

阿依咬了咬唇,据她所知,普通人家的姑娘就算想念书也不会有人让女孩子上学堂的。

还有一件事阿依觉得更奇怪,那就是以前入城后,衙差们都会到当地衙门盖了过路证明,然后马上赶路,这次进了花州城却不一样,她们一行人不但没有马上启程,反而在当地衙门的大牢里歇了下来。

阿依有些不安,蜷缩在铁笼一角,挨着破烂的稻草。

这一路她时不时便会想起王大娘,尽管以前王大娘总是打骂她,可这时候她还是很想念她。她很庆幸自己被冤下狱这件事没有连累到王大娘他们,她也不敢确定自己莫名其妙出了这样的事,王大娘会不会马上与她划清界限。有时她想,即使她没被判死罪,日后也会变得无家可归,因为已经没有地方能够收留她了。每每意识到这一点,她都难过得想哭,可每一次她都顺利地忍住了。哭泣除了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没有任何用处,而给别人带来麻烦对她现在的处境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红姑娘突然走回来,坐在她身旁,这是阿依擅自给那位歇斯底里的姑娘取的名字,因为她的脖上有一块鲜红的胎记。红姑娘虽然常发疯,不过现在阿依递给她的食物她已经肯吃了,平常也总是喜欢坐在她左右,只不过仍一言不发。

众人就这样被关在牢房里,地牢里不见阳光,无法计算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让阿依惊愕万分,甚至令她的情绪激动到破天荒红了眼眶的事情发生了,牢头打开牢门,用施恩的语气对她们说,太后薨逝,皇上大赦天下,她们不用再去富阳,可以就地被免罪释放。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有人将她们带了出去。按制度允许就地落户入籍,阿依呆呆地领到一份薄薄的纸张,这时“有妖气大姐”忽然说,大赦之时必有安置的银两,她们却没领到银子,那笔钱必让官府私吞了。还没说完,旁边的大娘就小声叫她住口别惹事。

“有妖气大姐”不甘不愿地住嘴。

阿依此时没去在意什么安置银两,她整个人都沉浸在意外获赦的喜悦里。

再一次走出牢狱大门,这一次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深深地呼吸一口还夹着雪花的空气,她自由了,她可以不用像“有妖气大姐”吓唬她时说的那样去富阳挖运河了,她终于又变回了正常人,她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要踏进大牢一步,死也不要。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吓了一跳,回头,却见红姑娘正眼神呆滞地盯着她。阿依这才想起现实问题,她没银子,没家人,没朋友,也没来过花州,出了大牢她压根就没地方落脚。

左右四顾,相识的狱友们除了红姑娘一个也不在,或许已经先走了。她闷了半晌,接着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做人怎么可以这么冷漠,互相帮助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摸摸脖子上被枷锁磨出的伤还在疼痛,她牵起红姑娘,红姑娘却粗暴地甩开她的手。阿依便不再牵,径直走了,红姑娘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花州的流浪者比苏州城更多,或许是因为这里离重灾区更近,官府的应变能力更差,导致深冬时节仍旧有大批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阿依小心地在这些人中间穿行,她是个刚刚被释放的幸运囚犯,一身狼狈和这些难民差不多,因此没人注意她。

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幼儿都要乞讨的情况让阿依触目惊心,她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世很不幸,但却从没无家可归以乞讨为生过。她从记事起就生活在人牙子家,虽然干过许多活、受过许多打骂、伙食也不好,但真正饿肚子只是因为犯错受罚,却不是因为没有饭吃。

天色已昏,阿依从南城门溜达到北城门,在夜风呼啸时,来到先前路过的城南的一座破庙。白天她发现这庙里老弱妇孺居多,虽然脏乱病杂,却比较安全。

红姑娘还跟在她身后,两人均饿得肚子咕咕叫,可谁也拉不下脸跟着难民一同乞食。

破庙里已经升起几堆火,阿依刚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歪在角落里的熟人——毒害自己主子的朱大娘。

比起陌生人,还是和熟人在一起混比较好,阿依蹭过去,弱弱地叫了声“朱大娘”,小心地坐在她身旁,红姑娘不客气地坐在她身边。朱大娘没有赶人,但也没和她们说话,只是用一双略浑浊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篝火。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在不安、失眠、饥饿以及杂乱和恶臭冲天中。

阿依其实很感激这里有许多流民,虽然不安全,但大家聚在一起才不显得露宿街头奇怪,从某种角度来讲,反而增加了安全系数。

然而她并不想像那些人一样以乞讨度日,可一个十三岁的姑娘瘦弱矮小,又能做什么呢?

思索了一夜,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宅门丫鬟。

阿依有时候绝对是个天真勇敢到爆的姑娘,想出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出破庙,将花州城的豪绅大户挨家敲个遍,对着门房笨嘴拙舌地毛遂自荐。

当然,结果无一不是被赶出来,遇到脾气好的赶人时很文明,脾气不好的直接把她推下台阶让她滚蛋。

流民过剩的年代,最不缺的就是丫鬟。

阿依揉着摔疼的屁股有些沮丧,回头望向站在墙根的红姑娘,总觉得红姑娘那么悠闲地狼狈着是在嘲笑她。

第十三章 巧遇

阿依连续两天碰壁,阴沉地蜷缩在破庙一角,抱着咕咕叫的肚子很是难过。朱大娘不知从哪里回来,一声不吭地坐在她身边,从怀里摸了一会儿,取出两个硬邦邦的冷馒头分给她。

朱大娘比任何一个人都冷漠,一路上从不和人说话,别人问她也不答,因此像这样充满关怀的举动让阿依着实愣了好半天,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讷讷地接过来,道谢,张嘴刚要咬,红姑娘坐在她身旁,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里的馒头,不停地吞口水。

阿依被她瞧得不好意思,看向朱大娘,小声问:

“可以给她一点吗?”

朱大娘直视她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她这话是认真的,才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随你!”

阿依便将馒头掰一半递给红姑娘,红姑娘也不道谢,捧在手里大吃起来。接着大家又一次陷入沉默。

阿依年幼,食量不大,几口吃完半个馒头,走到破旧的门槛前望着外面天色尚早,风也停了,便决定出去碰碰运气。

红姑娘见状,跳起来跟上她,朱大娘只是烤火,也不理会。

阿依一边拢着杂草似的长发,一边往城北走,心中在为日后的生计发愁。城北是花州城最热闹的地方,也是达官们聚集的地方,以前她并不敢去叨扰官宦人家,可现在生存所迫,她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

努力把自己弄得整齐点,她来到城北的朝云街,置身其中,简直就像到了另外一世界。

这里和城南的破街烂巷完全不同,朱红明月楼,碧玉琉璃顶,华丽的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往来穿梭,精致的红灯笼悬挂在每一座彩楼的廊檐下。花枝招展的女子们身穿艳丽的长裙,扬着喷香的帕子,扭着纤细的水蛇腰,莺莺燕燕地招呼着过往的阔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和酒香。

阿依傻傻地站在街角,她是个贫困又普通的小姑娘,从没见过花街柳巷,只是觉得这里过于华丽,也十分危险。

就在这时,街口第一家彩楼里,身材丰腴的女子送客人出来,在门口细着嗓子娇媚地勾搭好一通,让阿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满意足的客人坐上马车离开后,女子转身刚要进去,突然,不远处熟悉的嗓音不确定地响起:

“大姐?”

“有妖气大姐”回头,眼睛在阿依身上扫了一圈,笑道:

“这不是阿依么,怎么混成这模样?”

“丽花姐,熟人吗?”同样妖媚的少女凑过来,好奇地问。

“嗯,你先进去,我等一会儿。”丽花打发走少女,来到墙根灯影里,瞥了一眼远远站着的红姑娘,“你还带着那个累赘?”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原来大姐你叫丽花。”

“叫什么无所谓,只要能填饱肚子,怎么都行。”丽花搔搔头,往后看了一眼,笑说,“满城乞丐都不敢往朝云街跑,你倒是胆大。怎么样,要不要来秀春楼和我作伴?虽然平了点矮了点,但你这张脸蛋还不错,我去和妈妈说说,你干脆留下来吧?”

阿依望向华丽得yin靡的彩楼,想了想,摇头。

“你这种小姑娘早晚会流落到这儿的,早一天来还能少吃点苦,有我罩着,妈妈也能对你和气些,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阿依想了想,还是摇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丽花不悦地撇撇嘴。

“大姐,我要回去了。”阿依平声说完,转身。

“喂!”丽花惊愕地叫住她,“我说你这丫头,在这时候遇见我,难道不应该哭着求我借你钱或者给你点吃的?”

阿依回头,盯着她想了想:

“我哭不出来。你肯借吗?”

丽花瞪着眼睛,无语地看了她好一阵,受不了地一拍额头,没好气地道:

“我真是败给你了!等着!”转身进楼里去。

阿依眨眨眼,乖乖地等在原地。

秀春楼对面的莲香楼二楼,儒雅的青衫男子正站在敞开的窗前往下望,花红柳绿里土得掉渣的身影从高处看异常显眼,他眉角微扬,轻咦了一声。

“师父,怎么了?”肤色古铜的年轻男子问。

“好像看见了熟人。”青衫男子浅淡的唇扬起,一笑。

丽花匆匆归来,走到角落里,手伸进领口,从丰满的胸脯中间取出一个油纸包塞给阿依:

“我也没钱,这给你吧!”

浓郁的香气透过油纸扑面而来,阿依打开纸包,里面竟是四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她惊讶而感激,还不及道谢,一只脏兮兮的手伸来,抓起两个猛往嘴里塞,丽花眼角狠抽,愤怒地瞪着红姑娘。

阿依也有些气,却没说什么,重新包好油纸,对丽花郑重道谢,认真的样子把一心想戏弄她的丽花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

对丽花告辞后,阿依转身往回走,却见红姑娘正在前面傻站着,双手握住脖子,一动不动。她微怔,走过去刚要问怎么了,然而红姑娘的脸色却让她大吃一惊,面色涨红,隐隐泛着青紫,四肢冰冷,神情恐怖,胸口急促地起伏,鼻翼剧烈扇动,仿佛被什么憋住了,无法正常呼吸。紧接着,她突然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阿依慌忙抱住她,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吓得魂飞魄散。

丽花也唬了一跳,奔过来蹲下,紧张地问:

“这是怎么了?发病了?”

阿依勉强镇定下来,僵硬着脸孔,仔细观察红姑娘略显狰狞的脸,恍惚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心跳如雷,身体微微发颤,她咬住嘴唇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掰开红姑娘的嘴看了看,沉声道:

“大概是心疾发作,这病我见过,我记得上次是……”

她慌忙寻找长针,找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丽花头顶的银簪子上,一把拔下来,道:

“大姐,你帮忙去抓药,附子三枚,别直参、五灵脂、薤白各三钱,酒泡瓜萎六钱,丹参九钱,降香、砂仁各二钱,山茱萸一两八钱、生龙牡、磁石、郁金、桂枝尖、桃仁、细辛各三钱,莱菔子六钱生炒各半、炙草一两二钱、麝香二分、三七二钱,文火煎汤!”

丽花的紧张和怀疑被她的镇定压下去,闻言连连点头,飞似的跑了。

阿依手握银簪,托起红姑娘的脸,凭记忆找寻位置,刚要刺,一只纤长如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柔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我欣赏你的好记忆,可没习过医术的人乱给人诊病,这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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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阿依会正式踏上习医之路,请大家多多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四章 先生,你缺丫鬟吗?

阿依吓了一跳,慌乱地回身,冲入眼帘的青色身影让她愣了半天,突然啊呀一声,扑上前一把握住秦泊南的手,急促地叫道:

“先生,她犯心疾了,你救救她!”

话还没说完,秦泊南已经从她怀里接过红姑娘,将人俯过来放在腿上,用膝盖抵住红姑娘的胸部,掌根在她肩胛区间的脊柱上连续用力拍击,四次之后,红姑娘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块雪白的包子,紧接着趴在地上一阵猛咳。

“她只是被噎住了。”秦泊南对瞪着大眼睛已经变成一只呆头鹅的阿依说。

阿依的大脑还处在一片空白中,呆了呆,忽然捂住嘴唇,焦急地道:

“可是我已经让大姐去抓药了!”

“你说了那么长一串,我不认为她会一下子全记住。”秦泊南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帕子一边擦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果然,话音未落,丽花扶着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你……你把刚刚那方子再说一遍……”

“唔,已经不用了……”气促的丽花让阿依很心虚,瞥了红姑娘一眼。

丽花抹着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这么快就好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不是心疾发作,只是噎着了……”阿依小声回答。

丽花张了张嘴,紧接着怒目而视。

阿依装没看见,回过身,才发现秦泊南已经离开,正向街对面装潢雅致的莲香楼走去。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抹素淡的背影,丽花用手肘捅了捅她,感兴趣地悄声问:

“你认得那位大官人?”

阿依不答,双手扯着衣摆,犹豫了半晌,直到秦泊南即将进入酒楼,她一咬牙,忽然奔过去叫道:

“先生!”嗓音响亮。

秦泊南回头,还没开口问,就见她站在自己面前,挺着纤巧的身子,扬着紧绷的小脸,直勾勾地看着他,连珠炮似的说:

“先生,你缺丫鬟吗?我不要卖身银子,只要供吃住有月钱就行,别看我长得小,我力气很大的,我学东西也很快,无论你让我学什么做什么,我都可以办到,绝对不会叫苦喊累!”

秦泊南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了愣。她直直地盯着他,紧张又渴求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有趣,摩挲着下巴,开始上下打量她。阿依比刚刚更紧张,身体却挺得更直,仿佛想让人更容易看清自己的优点。秦泊南忍俊不禁,偏过头噗地笑了:

“你先跟我进来。”转身向酒楼走去。

阿依心口一跳,觉得有门,大喜,忙奔到还坐在地上的红姑娘面前,把怀里的包子递给她:“把这个带回去给朱大娘,你都吃两个了,别再吃了!”又匆匆对还站在道边的丽花说,“大姐,我回头再找你!”说罢跟上秦泊南,小跑进酒楼。

纸醉金迷的包厢内,掐丝金蝉香炉里焚着清雅的香,婉转的丝竹声自面向一楼舞台的梅花窗外传来,粉色的纱帘被温暖的空气轻轻拂动,如梦一般华丽。

“是嘛,原来是这样。”秦泊南坐在黄花梨嵌螺钿浮雕四仙桌前,听完对面阿依的讲诉,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是和家人走散了。”

“我没有家人。”

秦泊南观察她的脸色,见她说这话时眼里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眉角微蹙,想了想笑说:

“你倒是实在,就算被冤,入狱这种事一般人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吧。”

“先生若肯收留我,自然不会想要一个说谎的丫鬟;先生若是不肯收留我,我说了先生也不会放在心上。”阿依神情认真地回答。

秦泊南微怔,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噗地笑了:

“你这丫头还真有趣!”

“先生,”阿依直视着他,郑重地说,“虽然没有许多经验,但我会努力变得称职,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即使不会的,我也会在最短时间内学会,绝不给你添麻烦。”

秦泊南平煦如月的眼眸微眯,带有一丝探究望着她稚嫩未脱的脸。阿依不闪不避,沉静执着地迎上他的目光。

咕噜!

肚子响亮地叫起来!

阿依的脸轰地红了!

秦泊南忍俊不禁,噗地笑了,眉眼弯弯地望着她窘迫的表情:

“你饿了,还没吃晚饭?”

“出来前明明才吃了半个馒头!”阿依红着耳根咬牙道。

“我让人带你下去,你先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吧。”秦泊南望着她一身狼狈,好心建议。

阿依被他这样一说,更觉窘迫,只觉得他打量她的目光让她耳根子发烧,尴尬地解释一句:“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知道。”秦泊南笑得比刚刚更欢,向门外道,“紫苏!”

门开了,高大的古铜色男子步进来,恭敬地叫了声“师父”。

秦泊南吩咐了他几句,阿依便乖乖地起身,跟紫苏往外走,走了一半忽然想起来,忙又转回身,问:

“先生,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泊南一愣。

“不能问吗?”

秦泊南望着她自以为做错了急欲忏悔的模样,一笑,圆润的指尖沾了茶汤,在方桌上有条不紊地写下几个工整秀逸的楷字:

“我姓秦,字泊南,秦晋的秦,淡泊的泊,南风的南。你呢?”

“阿依,白日依山尽的‘依’。”

“姓氏?”秦泊南一笑,问。

阿依摇头。

秦泊南便不再作声。

阿依被领到一个有好大浴桶的房间,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浴桶和那么多的花瓣,痛痛快快地洗过澡,出来时,屏风外面的桌上已经摆放了一套崭新的袄裙。她愣了半天,接着眼眶一热,捧起来套在身上。

紫苏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目不斜视地将她带回刚刚来时的包厢,打开门让她进去。

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让她肚子叫得更响。她涨红了脸,越发尴尬。

秦泊南坐在窗前,听见门响,回过头来,见她穿着藕荷色小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色裙子,瓜子脸面,乌油头发,皮肤雪白细嫩仿佛能掐出水来,表情明显愣了一下,继而眸光一闪,轻笑道:

“倒是好模样!”

阿依眨眨眼,觉得他刚刚一闪即逝的表情有些奇怪。

第十五章 身份初定

“坐吧。”秦泊南坐在桌旁,手执一卷书,淡笑着说。

“可以吗?”阿依不知他是否是在考验她,犹豫了片刻,拘谨地道,“我是丫鬟。”

“你不想吃我就让人撤下去了。”秦泊南不在意地扬眉,话音未落,阿依噌地坐到桌前,绞着双手,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喷香的饭菜。

明明已经很饿了,却拼命忍耐不敢动筷,秦泊南虽然觉得她勉强的样子很有趣,却不好太捉弄一个小姑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松软香糯的绿豆凉糕,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温声道:

“来,尝尝看。”

香甜的味道刺激着阿依的嗅觉,她忍不住吞咽了下,努力端正举止,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浓郁的绿豆香重重地冲击着干涩的味蕾,从未品尝过的甜香软糯让她的舌头差一点化掉,简直是好吃到让人流泪的美味。手抚上嘴唇,一瞬间,乌黑的大眼睛如给足了风的火苗,刷地燃烧起来,闪耀得足以照亮整间屋子。明明依旧是全身紧绷的模样,在秦泊南看来她的周围却仿佛在一刹那绽放出了许多粉红小花。

他忍俊不禁,噗地笑了,心情忽然愉快起来,他笑眯眯地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

“多吃些,九、十岁的小姑娘要好好吃饭才能长大。”

“我已经十三岁了。”

秦泊南手中筷子顿了下,惊讶地望着她。

阿依有点脸红,他果然觉得她太矮了。

“我虽然长得小,却很有力气的,我能一个人在半刻钟挑满一缸水!”她急忙自我推销。

“把手伸出来。”他的脸色依然温和,可阿依却瞧出些严肃的意味。

犹豫了下,乖乖地把手递过来,秦泊南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慢地放在她的雪腕上。阿依觉得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有温温的热度,似还泛着淡淡的兰香,让人觉得舒服,却又不自觉有些紧张。

“你曾生过一场大病吧?”他忽然询问。

阿依点头,也没问他怎么会知道。

“底子都掏空了。“秦泊南撤了手,从怀里取出锦绣帕子,一边擦,一边自语似的轻声说,顿了顿,抬头见她神情紧张,温柔地笑笑,“无妨,快吃吧,我明日要赶路,你若是想随行明日要早起。”

“多早都行,我也可以替先生守夜的!先生有带丫鬟吗,我虽然没贴身服侍过人,但我会努力服侍先生的!”阿依生怕他改变主意扔下她,连忙表态。

绷着表情,语调生硬,态度却异常积极,令人称奇的矛盾反差让秦泊南哭笑不得:

“守夜就不用了……”

门被叩响,紫苏从外面进来,轻声说:

“师父,刚刚和她一起来的姑娘还有一个大娘正在楼下转悠,可能是来找她的,我怕她们再呆下去会惹事非。”

阿依急忙打开窗子,俯望下去,果见朱大娘和红姑娘正在莲香楼外徘徊,满脸担心,已经引起路人的注意,忙叫道:

“大娘!”

朱大娘抬头,阿依说声她这就下去,回头见秦泊南望着她,才惊觉自己失态,垂下头咬了咬唇,没抱希望地问:

“先生,我能预支月钱吗?”

“做什么?”她的跳脱让秦泊南有些跟不上。

“朱大娘的女儿在苏州,她一直很想她女儿,我想预支月钱给她作路费让她回家。”她越说头压得越低,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要求太厚脸皮。

“可以啊。”

“真的吗?!”阿依乌黑的大眼睛闪亮地盯着他。

即使她深黑如古井的眸子终于泛起光亮,面部表情依旧僵硬呆板。

秦泊南点点头,阿依便飞跑出去。

秦泊南站在窗前,望着阿依奔下楼急迫地告知朱大娘这个好消息,顿了顿,问:“查到了?”

“是。“紫苏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是嘛,只是路上认识的……”秦泊南一笑,“小姑娘倒是有趣!”

“师父很少会动用身份去查他人底细,当真要将她留下?”

“虽然可怜是一方面,不过我对她的确有些兴趣,她似乎有着出色的记忆力,自身却没有发现。”秦泊南噙着温煦的笑,淡答。

朱大娘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懵了,她从来没有流露出对女儿的思念,对归乡也早已经绝望,她对阿依的好明明只是给了她一个馒头,没想到她却肯对她施以援手,激动得泪如泉涌,阿依正不知该怎么安慰,紫苏走来,平板地说:

“师父说分号里明日有车去苏州,让她们搭车走吧,这是你预支的月钱。”

阿依喜出望外,接过来打开,两个银光闪闪的锭子亮花她的眼,然她只是匆匆一瞥,便往朱大娘和红姑娘手里一塞:

“这是我预支的月钱,当路费吧。红姑娘,你若跟着朱大娘,路上还有个照应,你家不在花州,一个人不好过吧。”

红姑娘望了望手里的银子,又抬头看了看她,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怎么连你也哭了?”阿依吓了一跳,本不善安慰,变得越发手足无措。

二楼窗前,秦泊南望着她无措的神情,片刻,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次日一早阿依去和丽花道别,哈欠连篇的丽花听完她的事,阴阳怪气地哼了声:

“你倒是好运,天大的好事落在你头上了!”

阿依不以为意,拉起她的手诚挚地与她道保重,惹得丽花连翻白眼。

华丽的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后面跟着几辆货运马车散发着浓浓的中草药味。

宽敞的车厢内,秦泊南正靠在铺着白狐皮的软垫上读一卷书,阿依则坐在角落跟小茶炉奋战,开水温杯,置茶入杯,回旋斟水温润茶芽,接着悬壶高冲,三次点水注入茶杯,少顷,汤明色绿,满室飘香。眼眸闪过喜悦,她端起茶杯刚要递过去。

“水加多了。”秦泊南淡淡道。

阿依僵在那里,小脸蒙上一层沮丧,但立刻又振作起来:

“我马上再泡!”

秦泊南放下书,望着她再次积极地开始了做过许多次的泡茶动作,忽然问:“你识字吗?”

“学过一点。”

“看看这个。”秦泊南从旁边的小柜里抽出一本图鉴递给她。

阿依愣了愣,放下茶碗接过来,疑惑地翻开,见书上手绘了许多植物,图画下面还用秀逸的楷字写着植物的名称、类别、以及功效。

“这是……”她惊讶万分。

“《本草经》。”

第十六章 第一次的摸底测验

“《本草经》?”阿依迷惑地翻了翻手上的图鉴,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问,“这上面写着药效,看起来像草药。”

“是草药没错。”秦泊南笑笑,“反正你也闲着,不如看看书,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

主人让丫鬟看书,这情况让阿依有些诧异,微张着嘴看着他,见他是认真的,越发摸不着头脑,看了眼手边茶杯,为难地说:

“可是茶……”她还没学会泡茶。

“那是御供的明前龙井,一两值千金。”秦泊南笑眯眯地说。

阿依愕然,好半天,脸刷地蓝了!

“看来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秦泊南依旧笑眯眯的,可阿依却觉得他是皮笑肉不笑,好像在责备她暴殄天物,当然,为了最快学会泡茶她的确是暴殄天物了,可他之前也没阻止啊……

“我错了。”终于,她垂下发绿的小脸,老实忏悔。

秦泊南唇角的笑容更大,宽容地说:

“无妨,你又不是故意的。”

他很温和,可阿依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带着促狭和捉弄,莫非他是故意的,就为了看她脸发绿的模样取乐?

刚想到这儿,她连忙摇头,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像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么恶趣味的主人,绝不可能!

她微点头,抛弃自己的坏想法,顿了顿,看着已经泡好的茶,十分可惜地问:“这么贵重的茶要怎么办?”像前几次那样倒掉一定会被天打雷劈的。

“你喝了吧。”秦泊南喜茶,却从来不会喝泡坏的茶。

“真的?”阿依眨眨大眼睛,这可是价值千金的茶。

秦泊南点头,阿依便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碗,慢慢地喝了一口,淡绿青翠,馨新醇厚,幽雅飘逸,她眯起眼睛,雪白的小脸泛上赞叹的粉红:

“好香的味道!”

纵使被美味愉悦,她依旧没有笑,秦泊南靠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表情,有些意外地挑眉。眼见她又喝了一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舒坦地眯起,像一只自在悠然的幼猫,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真是一个表情不坦率内心却十分坦率的孩子,他在心里这样想。

坦率是一个简单的词汇,却也是一种会随着时间逐渐被磨灭掉的本能。她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类型,善良诚实又坦白的姑娘,却并不天真无邪,这样的姑娘刚开始看上去或许并不起眼,甚至无趣,但当逐渐能看透她呆板的面孔下各种丰富的内心表情,或许从那一刻起,这个姑娘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了吧。

“喝完了要好好看书。”他重新翻开书卷,继续阅读,轻声吩咐。

“是!”阿依听话地答应一声,见他不再管她,又抿了一口茶,愉悦地眯了眯眼。

已经四个时辰了,轻微的翻书声惊动了秦泊南许多回,抬头望着阿依小脸紧绷,十分严肃地阅读,仿佛完全沉浸在书卷里,倒让他开始自嘲起自己今天不同寻常的不专心。给她书籍时他并没有指望她会认真阅读,即使他给她看的是最简单的图鉴,可毕竟她是个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丫头,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去专注自己压根不熟悉的事物。

然而她的行为出乎他的意料,她的确有许多字不认得,但她却非常能沉得住气,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就像她之前泡茶时一样,明明是个连龙井茶都没听说过的姑娘,一次次的失败却绝不气馁也绝不厌烦,于是只短短半天时间,她的泡茶技法就已经接近最高水准了。

抬眼望见香炉里的兰梦甜即将燃尽,他轻声开口:

“阿依,香燃尽了。”

阿依没反应,一双大大的杏眼仍旧埋在书卷里。

“阿依!”他微怔,提高声调。

阿依还是没反应。

他连唤了几声,她始终没有应答,翻阅书页的动作平缓从容,却在不易被察觉里逐渐加快速度。

秦泊南忍无可忍,用手中的书在她高高地梳成一只圆球的发髻轻拍了下。阿依微怔,抬起头迷茫地眨眨眼,终于恢复清明,吓了一跳,忙问:

“先生要什么?”

“香燃尽了。泡茶。”

“是。”阿依爽脆地应声,手脚麻利地掀开香炉,在里面撒了一把熏香,拿起茶壶,动作流畅地泡好一碗茶。

她已经小心地注意了每一个细节,自觉这一次比前几次泡的茶都要醇香,忐忑地递给秦泊南。

这次秦泊南接了,翻开茶盖,缓慢地啜了一口。

阿依的心中第一次产生胜利的喜悦,这感觉慰藉了她的辛苦和努力,竟让她的胸口舒畅起来。

“书,很有趣?”秦泊南问。

阿依微怔,陷入思索,她的表情明明就写着很无趣。

“觉得无趣吗?”

“还好。”她很诚实地吐出两个字。

秦泊南本以为她接下来还会说点什么,可等了半天,她只是用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显然无话再说,这下轮到他不知该说什么了。

“啊,是嘛。”他无语地干咳一声,将目光重新落回书上。

余光瞥见阿依见他不再吩咐,再次沉浸在书卷里,明明觉得无趣,居然还看得那么认真。

她的大脑回路果然让人很难理解。

黄昏。

车队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停驻在徐州城最大的客栈里。

阿依跳下马车,微微扭动身子,缓解一下僵硬的肌肉。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侧不远处,正在卸车的小药童当归妈呀一声,对着同伴叫起来:

“苏州那群人是怎么做事的,水菖蒲竟然生虫了,这可如何是好?!”

阿依微怔,当归嗓门太大,她憋了一天正无趣,被这声音吸引过去,果见当归的怀里抱了一匣子品相不太好的菖蒲,顿时歪了歪脑袋。当归见她是个小姑娘,也没赶她。阿依好奇地拿起一块,借着夕阳观察了半天,问:

“这是水菖蒲?”

“对,这就是水菖蒲,性温,味辛,开窍化痰,健胃醒神。”在姑娘面前,当归自然想卖弄一番。

“可我觉得这更像石菖蒲。”阿依讷讷地说。

“什么?!”专业药童被非专业丫鬟质疑,当归哪里能忍受,火噌地从肺里窜出来,瞪着阿依,仿佛要把她吃了。

第十七章 貌似被捉弄了

“因为……”阿依见当归大怒,唬了一跳,急忙解释,“《本草经》上说,水菖蒲根茎粗大,少有分枝,表面类似于棕红色,石菖蒲则是淡褐色,且根茎上部分枝甚密,这一只单从分枝上看就应该是石菖蒲吧。”

“什么?你知道什么呀,这明明就是水菖蒲,我一个学龄两年的药童难道连水菖蒲和石菖蒲都分不清?你只不过是一个外行的小姑娘,嚣张什么?!“当归是与阿依年龄相仿的少年,握着拳头,已经气急败坏。

他的肝火太旺盛,阿依无言以对,她只是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她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些多事。

“紫苏师叔!”盛怒中的当归突然老实起来,双手垂在身侧,低下头,恭敬地叫了声。

阿依一愣,回过头,见紫苏步履稳健地走过来,高大的身材瞬间遮住了残阳的余光。

“紫苏师叔,这丫头在这里捣乱……”当归怀着气愤开始告状。

话音未落,紫苏已经在他的圆脑袋上拍了一下,清悦低沉的嗓音带着严肃,训斥道:

“连石菖蒲和水菖蒲都分不出来的人也好意思吹嘘自己当了两年药童,真不知道芳怜是怎么教你的!”

当归的眼睛倏地瞠大,愣愣地看着他,又呆呆地低头去看手中药匣。

紫苏拿起匣子里的菖蒲,淡声说:“这是兴古郡地产的石菖蒲。”顿了顿,提高音调呵斥:“还不快去把这些再好好处理一下,苏州那帮家伙不会做事,难道你也不会做事吗?!”

“是!”不怒而威的气势把当归吓得肩膀一抖,绷直身体响亮地应下,转身一溜烟跑了。

紫苏回过头,深深地看了阿依一眼,也不与她说话,径直走开。

阿依总觉得被瞪了一眼,她已经知道紫苏是秦泊南的大弟子,也是唯一被正式收入门中的徒弟,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垂下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至少在新地方她不想被人讨厌啊,转身,却见先前离开的秦泊南已经回来,正站在门廊下远远地看着她。

阿依心中忐忑,连忙走过去。

秦泊南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转身进入客栈。

伙计热情地将人往里让,阿依随他登上松木楼梯,来到二楼一间典雅的客房。伙计推门请秦泊南进去,阿依刚要跟,秦泊南已经回身挡在门口,含笑指指隔壁:

“你的房间在那里。”

“可是……”丫鬟不是应该时刻跟在主子身边服侍么,她可不是个会偷懒耍滑的人。

“你不用太拘束,我不习惯过度的服侍,你去梳洗一下,然后下楼吃饭吧,想吃什么吃什么。”说罢,关上门板。

阿依愣了半天——或许她该窃喜她找到了一份貌似轻松又优越的差事。

这是阿依第一次住客栈,看哪里都觉得新鲜,眼花缭乱了半天才洗净手脸,重新梳好微散的头发,下楼去。

一楼大堂已经坐满了秦泊南带来的人,大约有二十几个,老少齐全,清一色爷们儿正吃得热火朝天,阿依一个姑娘呆在这些人中间,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那些“火辣辣”的视线让她头皮发麻,呆了呆,木着脸坐到角落的一张空桌前,好奇地打量着墙上悬挂的菜牌。虽然秦泊南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话说餐费会从月钱里扣吗,她已经预支了许多月钱。

青色的竹杯放在她面前,她微怔,扭过头,见秦泊南已经换了件浅青色湖杭夹袍,从她身后绕过来,坐在她面前。同行的紫苏立在一旁,等秦泊南入座后方才坐下。

阿依连忙起身,秦泊南含笑摆摆手让她坐下,吩咐:

“把这个喝了。”

“这是……”阿依疑惑地眨眨眼,盯着竹杯,问。

“能让你长高的药。”秦泊南的唇角泛着柔和的笑意,仿佛临世谪仙般仙风道骨,温煦的语调让人下意识想信服。

“真的吗?!”乌黑的眼眸霎时迸射出光芒,可以长高……

“骗你作甚,这对你好,快喝了吧。”秦泊南噙笑催促,弯起的细长眉眼如阳光一般和煦,让人真心觉得他是为了对方好。

阿依感激地点头,旋开盖子,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虽算不上难闻,但也不那么美味,向里面望去,药汁竟呈褐红色,被客栈的灯光一照,竟然红得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好鲜亮的颜色!”她赞叹,扬起脖子,一气喝下去。

咕嘟咕嘟!

轰!

咸腥味、苦涩味、辛辣味、灰土味调和在一起,一同冲击着脆弱的味蕾,并气势汹汹地向喉咙深处涌去!

这是何等激烈的冲击力,究竟是怎样的配方才能调配出如此具有毁灭性的药汤,这简直就是充满了奇迹和暗黑的杰作!

呕——

胃袋翻搅,她快要吐了!

“不能吐,这里面全是珍贵的补药,吐了可惜。”秦泊南望着她一阵青一阵白的脸,噙笑阻止。

咕嘟!

阿依抻直脖子,扎挣了半晌,勉强把药汁咽下去,紧接着腾地起身就往楼上跑。

“师父,里面混了鳖血和鹿血吧?”紫苏有些反胃地问。

“都是滋补佳品呢。”秦泊南一点不愧疚地笑起来。

半刻钟后,阿依小脸发绿地回来,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秦泊南优哉游哉地喝茶,紫苏独自用餐。

见她下来,秦泊南笑眯眯地招手让她坐下,怕她拘谨,给她夹了块鱼。

可阿依已经被生血刺激得没有食欲了,再次忆起还是想吐,不愿进食,犹豫了下,索性问:

“先生,带了这么多人究竟是要去哪儿?”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秦泊南啜着茶,眉一挑。

“……”她只是觉得不该做多嘴的丫鬟。

“定国。”他回答。

“定国?”阿依一愣,“要去别的国家?”

秦泊南扑哧笑了,顿了顿,耐心回答:

“是一个镇,宾州境内的定国镇,药王的故乡。”

阿依的脸刷地红了,想了想,又问:

“先生要去药王家做客?”

秦泊南望着她一本正经发问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药王早在几百年前就死了,是去进药,当然也会卖药,总之就是去逛‘天下第一药市’。”

“……”阿依觉得被嘲笑了,脸发烫,结舌。

第十八章 定国药市

夜幕低垂。

阿依抱着厚厚的《本草经》来到秦泊南的房间,轻轻叩响房门。

少顷,脚步声响起,秦泊南打开门板,温润的笑颜无论何时都似一缕灿烂的阳光,直直地照进人心,带给人明媚与温暖。

“先生,我看完了。”她将《本草经》递过去。

“这么快?!”这显然出乎秦泊南的意料,略惊讶地扬眉,望着她手里厚厚的书籍,眼神有些复杂。

“因为先生叫我看嘛。”阿依认真地回答。

秦泊南愣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她的脸,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等一等复又笑眯眯地问:

“要不要看下册?”

“还有下册吗?”阿依歪头想了想,她虽不讨厌,却也不是那么想看,不过对上他弯起的眉眼,还是缓慢地点头。

“进来吧。”他笑说,转身让她进去。

阿依第一次踏进这间房,顿时惊叹于内部装潢的华丽。这是一间宽敞典雅的套房,精致考究,豪奢华美。

一张乌木大理石大案横在窗下,案上铺着色如雪浪的上好生宣并笔墨砚台,一只汝窑瓷瓶里插了许多枝红如胭脂的腊梅。秦泊南走到墙角的书柜前去取《本草经》下册,阿依等待中眸光不经意扫过桌上的宣纸,顿时定住了。

那纸上是一卷长文,有几行墨迹未干,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字,以前看过的王渊的手抄课本与这个根本不能比较。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朗,书法平和自然,秀雅端庄,骨络分明,内含刚劲,飘若游云,矫苔惊蛇。

胸口处忽然翻滚起一股热浪,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活跃起来。阿依的心中产生了钦慕,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感觉就是钦慕,但她在这一刻已为自己下定决心。

夜里,躺在床上,明明是闭着眼睛,手指却在棉被上一遍又一遍地书写着,不流畅,无趣生涩又枯燥,但她却不愿意停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阿依完全习惯了与秦泊南在马车内相处,她已经能泡出合乎他口味的茶,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添香减炭。秦泊南向来手不释卷,大多时候她亦在读书,每读完一册,他都会问她想不想读下一册。阿依对这些枯燥乏味、全都与医理相关的书籍并不是很感兴趣,甚至猜想身为大夫的秦泊南拥有的书籍莫非全部都是医书?不过她并不讨厌。

她的世界里只分两种,讨厌和不讨厌。

越往南行走越能感受到春天的脚步声在临近,清爽的正午,车队停在城郊的密林里稍事休息。

阿依得到了午休时间,趁秦泊南去检查药材的工夫拿上干粮,一个人蹲在小树林里,捡了一根树枝在浮土上一笔一划地练字。写了许久才直起酸痛的腰身,站着从高处观察检视,比前些日子工整多了,可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在模仿我的字吗?”清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阿依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秦泊南笑眯眯地望着地上端正隽秀的蝇头小楷:“学得不错呢。”

阿依的脸轰地红了,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紧张又狼狈,手忙脚乱地用鞋底蹭乱地上的字,绷直了身体压下头。

“虽然写得不错,却缺少了一种神韵。”

神韵?

阿依微怔,抬起头迷惑地望着他。

“字迹即内心。”他温润地笑说,眸光深处却掠过一抹深沉和奥义。

阿依不明白,呆呆地眨了眨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学成这样,你还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姑娘。”他笑眯眯地望着她,不带任何虚假地称赞。

“我已经十三岁了。”就算长得小也不是小姑娘。

秦泊南扑哧一笑,递来一只竹杯。

阿依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唇抑制住干呕。

秦泊南对她这样的表情似乎很愉悦,把手里的竹杯向前递了递。

阿依犹豫了半晌,咬牙接过来,问:

“先生,喝了这个真会长高吗?”

“我骗你做什么?”秦泊南立刻摆出一脸仙风道骨、医学泰斗、普度众生的严肃表情,反问。

阿依一口气灌下去之后,飞奔到溪水前,拼命漱口。

隔天,秦泊南送给她一套文房四宝。

“要从月钱里扣吗?”她捧着生宣,担忧地问。

“送你的。”

阿依闻言大喜,小声嘀咕:“难怪周大娘说贴身丫头好,有赏钱,原来真的有。”再次想起周大娘,她眸色一黯,有些伤感。

“你想要赏钱?”秦泊南笑吟吟问。

阿依微愣,绷着小脸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想要?”他笑意更深,追问。

阿依刚想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问题让她很为难,总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妥当,只能闭紧嘴巴直勾勾地看着他。

纠结的眼神和没有任何表情的小脸形成鲜明的反差,很是有趣,秦泊南没忍住,笑出声来。

阿依无言,她似乎又被嘲笑了。

一日半后,马车终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定国镇。

定国镇是一座颇负盛名的江南水镇,房屋临水而建,拱桥两岸连接,狭窄的柳叶船在并不宽阔的小河上往来穿行,明明不是人口繁多的城镇,却意外地生机勃勃。

每年春节过后,定国镇都会迎来一年一度的药材大集,来自全国的医者、采药人、药材商齐聚。当归带着炫耀以及对阿依无知的鄙视,颇为自豪地对她讲,药市每年必须要在百仁堂带领众人祭拜过药王后,才能宣布开市。

开市的第一天,秦泊南要前往药王庙上香祭拜。

“姑娘家是进不去药王庙的。”他笑说,阻止了阿依想跟的念头。

二月初二,吉时,药王庙举行过隆重的祭拜仪式后,鸣锣三声,有人响亮地高呼一声“开市”,整个定国镇仿佛一下子沸腾起来。

阿依与剩下的人一同外出,前往镇中心,因为之前秦泊南让年龄相仿的当归多照应她,毕竟这种场合年长男子太多,所以此刻当归正不甘不愿地走在最后陪着她。

阿依对女子不能进入药王庙参加祭典虽然明白,也能接受,毕竟很多地方都讲究男尊女卑,可她心里总有那么点别扭,感觉像是被排斥了。

“当归,为什么女子不能进药王庙,既然药王是大夫的祖师爷,难道就没有女大夫吗,女大夫也不能进药王庙?”

当归看了她一眼,写满不高兴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自然有女大夫,但女大夫不能称其为‘大夫’或‘郎中’,即使医术再高,也只能给女人看病,人们管她们叫‘医婆’。”

第十九章 辨药

“医婆?”阿依觉得这个称呼实在难听,无论年纪大小一律称为“婆”,其中是否多少带了些羞辱和蔑视?

也是了,女孩家抛头露面必是由于贫困,因为贫困卖身为奴还容易被人接受,但作为大夫要经常接触陌生人,这有悖女子安分贞静的美德,定会被许多人嘲笑鄙视。

“哼,反正都是那些死板又顽固的老头子擅自规定的,像芳怜姐身为女子却行医,我就从来没有瞧不起过,芳怜姐医术虽不及紫苏师叔,却绝不比其他大夫差,可有些人就是可恶,总拿她的女子身份做文章!”当归的内心仿佛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眼含不平与崇慕,将许多不满一股脑儿地吐露出来。

“那是女医吗?”

“是帝都最有名气的医婆,也是紫苏师叔的亲妹妹,她和紫苏师叔都是师承东家,可不知为什么,最后东家只收了紫苏师叔为弟子,却没有收芳怜姐。”

“我一直想问,紫苏公子真的是先生的徒弟吗,他们看起来明明一般大。”

“哈?”当归闻言差点绝倒,见她的表情确是这么想的,嘴角狂颤,努力忍耐才没笑出声来,摸着下巴弯着眉眼道,“也是啦,该怎么说呢,紫苏师叔成天板着脸像小老头,眉心都皱出沟来了,任谁知道他还没满十八岁都会大吃一惊。东家却十年如一日一直都是现在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快三十了。你看,我明明是东家徒弟的徒弟,他却不许我叫他‘师祖’,连孙老爷子都说他实在太随性。”

“先生快三十了?!”阿依惊愕,瞠大眼眸,表情写满了不可置信,她一直以为秦泊南和紫苏年龄相仿,也就二十出头。

“听说紫苏师叔八岁拜东家为师,当时东家刚刚弱冠,已经是帝都首屈一指的名医,也是百仁堂最年轻的东家。东家五岁起就跟着祖父老老东家行医,十二岁自立招牌,连老老东家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医学天才。十七岁时他治好了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当今皇上的固疾,那可是连御医都没治好的疑难病症。上一任东家,也是东家的父亲不喜医术,百仁堂曾衰颓过好一阵,后来因为治好了当今皇上,百仁堂才重新振起招牌。”

“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呢。”

“当然了不起!”当归满腹自豪地高声道,“大齐国十八个省五百多个城镇,百仁堂共有八十二家分号四十五座药园,御医院一半御医师承百仁堂,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的确很了不起,阿依摩挲着嘴唇,想了想,歪头问:

“有这么多分号,也有很多女医吗?”她实在不想叫出“医婆”这个词。

“只有芳怜姐一个,实际上芳怜姐也只是给夫人小姐们看病,她好像不喜欢坐堂看诊。”

当大夫却不喜欢坐堂问诊,但又是优秀的女医,阿依觉得她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喂!”当归睨了她一眼,忽然问,“你到底是东家的什么人?”

“丫鬟啊。”阿依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

“听师叔说东家给你看了许多医书,是丫鬟为什么要看医书?”

阿依认真地想了想,笃定地回答:“大夫的丫鬟如果连药名都不识得,那不是很丢脸么?”

“是嘛。”当归怀疑地嘟囔着,又睨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忽然,密集的人群仿佛退潮的江水一般分散至两旁让出一条路,青色的身影在眼前闪过,当归说了声“快走”,阿依急忙跟上他,两人随秦泊南带领的一行人在窄长的街道上转了两个弯,来到北方老字号宝记药铺内。

柜台上摆出了一排用红布衬着的野生山参,最小的也有两指粗,胖滚滚,四肢齐全,泛着自然的光泽,在通红的衬布上一摆,就像穿了兜肚的福娃娃一般可爱喜人。

秦泊南拿起一根几乎长成人形的参,借室内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掌柜的一脸自得,并没有口沫横飞地推销,而是任由他看,仿佛对自己的货品非常自信,不买的人才是损失。

“百仁堂不是有药园吗,还用买别人的?”阿依小声问。

“药园比分号少,产量完全不够,再说百仁堂药园主要在东南方,其他地方出产的药材还得靠每年在药市上收购。”当归用鄙视她智商的口气回答。

阿依点点头,全神贯注地望着秦泊南。

宝记掌柜等了片刻,带着得意,笑问:

“秦二爷,这可是道地的抚松县野参,百仁堂若是想要,这等品相我只给二爷九百两的价儿,如何?”

秦泊南微微一笑,侧过头对紫苏浅语几句。

紫苏点头,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说:“这参百仁堂要了,但九百两不行。”

“那请二爷开个价吧。”宝记掌柜对紫苏说,眼睛却看着秦泊南。

秦泊南一笑,却转身出去了。

宝记掌柜微怔,紫苏已经在他手旁的乌木算盘上轻拨了几个数字。掌柜的脸色刷地变了,阿依跟随秦泊南出去时回头望去,见他正和紫苏在同一个算盘上拨来拨去。

刚出门没多久,宝记药铺里忽然传来掌柜的痛心疾首的呼喝:

“成交,三百八十两!”

药铺内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怎么一下降了那么多?”阿依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不是抚松县野参,不过就品相来看,怎么也能值个四百两。”秦泊南笑眯眯地回答。

“这也能看出来?!”阿依不敢相信地低呼,瞠着黑眸亮晶晶地望着他。

秦泊南低下头来,对她粲然一笑:“觉得我很厉害?”

阿依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了他半天,郑重点头。

诚实得让人想笑,秦泊南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走到一个热闹的摊子前,拿起篓筐里的药材,问:

“知道这是什么?”

阿依辨认片刻,回答:“黄连。”

“没错,未染过色的纯正川东鸡爪莲。”

“这还可以染色?”

“当然可以。”他说着拿起另一筐里的药材,“你看!”

“冬虫夏草?”

“是蛹草,只要稍作加工就会变成冬虫夏草,虽然药效也不差,价钱却差很多。”秦泊南笑眯眯地道。

“先生,掌柜在瞪你。”阿依看着摊子后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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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儿丘疹

药摊掌柜被说穿底细先前的确在瞪眼,见阿依居然说出来了,忙又把满是褶皱的紫?脸努力笑成一朵花,对秦泊南连连拱手,讪讪地道:

“秦二爷,今年虫草收获不好,市面上货源本来就少,生意难做,您就行行好,别再砸我招牌了。这虫草虽然不好,黄连却个个是上等货,您瞧瞧,多肥,全抱着呢,我敢保证整个定国镇没有一家能有我这样的好黄连!”

“黄连我不缺,百仁堂今年大宗进药要的是甘草。”秦泊南从一旁的篓筐里拿起品相极佳的甜草根,闻了闻。

阿依见状,也学他拿起一块,见这甘草外皮褐色,内里淡黄,颜色纯正,放在鼻子底下嗅嗅,竟有一股幽幽的甜香扑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她喉头吞咽了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甘草。

“可不能吃。”秦泊南含笑说。

“我没想吃。”阿依别过脸道。

药摊掌柜见有大单可赚,眼睛闪亮,忙口沫横飞地介绍起来:

“二爷,今年的甘草也是好货,您看看,这可是正宗的河西甘草,您是行家什么也瞒不过您,这颜色这香味,一看就是好的,我敢跟您保证,走遍了定国镇我这儿的甘草也是头一份!”

阿依无言,敢情他家除了假虫草,剩下的全是头一份。

“你有多少?”秦泊南抽出一条帕子擦手,笑问。

“您要多少我有多少,不够的我明儿就能给您进来!”掌柜的一脸自信。

“什么价?”

掌柜笑呵呵地拿起乌木大算盘,在上面轻拨了几下。秦泊南眉一扬,手指在上面挑了挑,掌柜的望去,脸色顿时一变,讪笑着道:

“二爷,您这不是开我玩笑嘛!”

秦泊南也不在意,笑眯眯说:“我开玩笑做什么,既然你没想明白,我先去别处逛逛,你慢慢考虑。阿依,走了。”

阿依忙扔下手里的甘草,小跑跟上去,回头望了望药摊旁突然鼎沸起来的人群,问:

“先生,价钱太贵吗?”

“不是,价钱品相都合适。”

“那为什么不买,难道说想买是假的?”

“不,的确要进甘草。”

“那为什么?”阿依更不解了。

秦泊南低下头望着她,顿了顿,眉眼一弯,粲然笑道:

“虽然品相价钱都合适,可我比较喜欢对方按照我说的来卖。”

阿依愣了愣,望着他温煦无害的笑颜,忽然有种想抽眉角的冲动。

“那是不可能的吧。”卖东西的人怎么可能会听买东西的差遣。

“太天真了小姑娘,这需要技巧,技巧。”他用随手捡来的一根草药梗在她的双鬟髻上轻敲一下,带着自信笑眯眯地说,“等着瞧吧,三天后我定会让定国镇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甘草。”

“……”阿依陷入思考,没有任何反应。

秦泊南觉得跟她这样的人分享秘密一定会很无聊,因为她比青石板还平的脸根本无法激起对方想继续说下去的欲.望,无趣地抬头看了看日影,问:

“正午了,你饿了吧?”

阿依微愣,刚把注意力集中到肚子上,肚子里便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她的脸刷地红了。

秦泊南扑哧一笑,半调侃道:“看来那些药很有效果嘛,要定时吃饭脾胃才健康,想长大不好好吃饭是不行的。”

“先生,请不要把我当小孩子。”阿依额角挂着一串黑线,绷着小脸,不太高兴地说。

秦泊南望着她只有细微变化却异常有趣的表情,笑得更欢。

两人慢悠悠回到居住的客栈,然而却进不去门,因为门前已被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结结实实地给堵住了。

“出什么事了?”阿依疑惑地说。

“难道在抓贼?”秦泊南仰望二楼,一脸认真地问。

“不可能吧?”阿依看着他,哑然。

“也是呢。”秦泊南偏过头,对着她粲然一笑。

阳光刚好斜射过来,越过矮小的她,灿烂的金光完全地披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的笑容越发亮闪闪起来,令她一时觉得有些眼花。

“先生你还真喜欢笑呢。”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轻声说了句。

“笑代表善意,怀着善意会更容易发现身边的美好,你不如也善意一点,平常多笑笑,笑多了自然就能体会到笑的好处。”他笑眯眯地道。

阿依目不交睫地看了他一阵,一面往前走,一面平声说:

“先生,我去看看前面怎么了。”

秦泊南望着她绷得笔直的背影,无趣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固执的丫头!”

阿依拼着小个头,还没钻进人群的第二层,拥挤的人潮突然自动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她一愣,回头,秦泊南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有种想流汗的感觉,她最近的心理活动似乎比从前复杂了许多。

站在门口围观的紫苏见状,立刻迎过来道:

“师父,是瑞和堂的荣爷正在给一个从清河镇来的孩子诊病,那孩子高热,头脸生了许多疹子,怕是小儿麻疹。”

“瑞和堂?兰荣么?”秦泊南微怔,向客栈内看去。

阿依站在门槛边,跟着望过去,只见客栈的大堂里空无一人,一个年过五旬的干瘦老头坐在椅子上,花白的山羊胡留得很长,下巴尖尖像锥子,身穿考究的棕褐色五福捧寿袍子,最醒目的是他高高翘起的小指上那三寸来长的手指甲。

一对布衣夫妇满脸悲色,男人站在一边,女人坐在凳子上怀抱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给大夫看诊,想哭又不敢哭,只能咬着嘴唇流泪。

因为离得不远,阿依隐约看见那孩子luo露在外的皮肤上竟密密麻麻起满了红色的丘疹,从头顶到前额再到双颊、脖子甚至已经蔓延到前胸里,有许多地方已经被抓破,黄水横流,所到之处浸yin成片,还混着斑斑血水,没有一处完好的样子。

阿依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涌,连忙转开视线。

秦泊南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地踏进客栈。

阿依微怔,犹豫了下,咬牙刚要跟进去。

紫苏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你别进去,若是麻疹,会传染。”

“可是先生……”阿依大惊,急忙道。

“师父是大夫。”紫苏淡淡说了句,跟着秦泊南进入客栈。

阿依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风吹过,只觉得心里沉了沉。

第十九章 竞争对手的错诊?

“荣爷,许久不见,近来可好?”秦泊南冲兰荣礼貌地拱拱手,同业里兰荣算是长辈。

“嗬,秦二爷,我听人说你来了定国药市,还以为是误传,原来你今年真的亲来了!”兰荣起身回礼,嘴角勉强扯动,干巴巴地笑着。

气氛忽然变得很怪异,阿依一时也没瞧明白他们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这时当归从后面挤过来,惊叫一声:

“兰荣?!”

“你认得他?”阿依好奇地问。

当归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才小声答:

“那是瑞和堂第一名医。瑞和堂一直视百仁堂为对手,尤其兰荣,仗着辈分一直对东家冷嘲暗讽,特别是上次东家治好了他没治好的郡主娘娘的偏头风,得了赏,更是不悦,认为东家抢了他的风头。东家也好脾气,一直不理会。”

阿依点头,觉得秦泊南今天有些古怪,按行规,一人诊病时没有邀请其他同业是不能接近的,这还是他教导她的。

“二爷稍等,这一家特地从清河镇过来求我看诊,等我诊完这一例再来与二爷叙旧。”兰荣下巴微扬,皮笑肉不笑地告罪。

“荣爷请。”秦泊南也不在意他突然变得有些炫耀的高傲姿态,打个手势,含笑温声道。

兰荣挂着干巴巴的笑,复又坐在椅子上,让妇人将孩子的衣裳解开,露出比脸颊更狼藉的胸背。红疹连成一片,腋下、鼠蹊部等柔软的部位全数肿大,小孩子忽略发出的红疹,皮肤亦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似正高热,昏睡中亦在嚎哭,看上去十分可怜。

“是小儿麻疹。”兰荣草草地在孩子身上扫了一眼,又看看眼睛喉舌,端详片刻,从容地下定结论。

此话一出,妇人再也忍不住,咬着嘴唇哭出声来:

“俺成天把他关在家里,就怕这个,怎么还是染上了?!”

“果然是麻疹,清河镇那边麻疹不是闹得正凶么。”门外人群中有人说。

“大夫老爷,您行行好,救救他吧,俺家六个闺女,只有这一个小子,俺娘年岁又大,要是孙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人家也不活了!您救救他吧,大夫老爷!”孩子父亲粗手大脚,老实巴交,一看就是乡下汉子,好容易有个小子,他下了许多决心才硬着头皮从临镇跑来求诊,而没去求村里的赤脚郎中。第一次面对大药堂的名医,他心中惶恐,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连连哀求起来。

“可以治,但此病凶险,还得看你的家运。”兰荣也没去扶,坐在椅子上平和却傲然地道,“我先开个方子,你抓了药先给你小子服个五剂,等透了疹再来,七日内我都在这儿。”

身后药童已经铺好纸笔,兰荣执笔蘸墨,刚要书写,秦泊南忽然开口:

“荣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兰荣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却似忌讳什么,起身跟他来到角落。两人低声私语一阵,兰荣突然气得脸涨红,大声道:

“荒唐,你竟说是浸淫疮,你没看那小子高热不退,身上肌肤肿大吗,现在整个清河镇都在发麻疹,你不会没听说吧?!这等严重的病状,浸淫疮根本不可能有!”

“此等严重的浸淫疮的确罕见,但也并非不可能,这孩子皮损为潮红,肿胀、流滋,边界不清,且苔薄黄腻,伴有瘙痒,因肌肤糜烂炎症而导致高热。的确,有些小儿麻疹也会发痒,但若真是麻疹,下眼边缘会有一条充血的横线,且常伴腹痛腹泻呕吐,而这孩子偏偏是便燥出血,这正是风湿热邪客于肌肤而发的附加反应。”秦泊南没料到他会大声嚷嚷开,他本是为了顾及兰荣脸面才私下里婉转提出己见,既然兰荣没有顾忌,为了避免患儿被误诊,他也只好说出自己的推理论据。

兰荣气得乱战,干瘦的胸膛一起一伏,狠狠地瞪着秦泊南,冷笑道:

“秦家小子,你别以为医好了贵人就真成华佗在世了,你那不过是运气好歪打正着,我行医治病时你还在家里玩泥巴呢!什么下眼边缘会有充血横线,我行医几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严重的病症你说是浸淫疮,你也太轻狂了!”

“恕我冒犯,荣爷,你上次治疗麻疹是什么时候,帝都已经许久没爆发过麻疹了吧。我的确比荣爷资历浅,可我跟随御医前往麻疹重灾区已经有六次了,见过麻疹病儿无数,荣爷不知道出麻疹下眼边缘会充血成线不代表就没有。”

阿依从来没见过秦泊南如此严肃的表情,不再是笑眯眯的,常常弯起来的眉眼一改往日温煦无害,此时竟迸射出极具压迫性的光芒,绷起的唇角含着坚定,咄咄逼人地望着兰荣。

兰荣定定地瞅着他,怒极反笑:

“哼,秦二爷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今日这家人是求我诊病,我的病人我自会诊断,出了毛病也是砸我的招牌,行有行规二爷不会不懂吧?”

“敢问……”话未落,孩童父亲忽然怯懦开口,问秦泊南,“这位大夫老爷,你说俺儿不是生麻疹?”

他只是怀抱希望问一句,兰荣听了脸却彻底绿了:

“你既信他,那就找他看诊,刚刚又何必来拦我的路,哼!”竟拂袖而去。

“大夫老爷,俺不是……”孩童父亲见状,脸刷地白了,连忙喊。

兰荣黑着脸噌噌往外走,没走几步,却见一个矮小的姑娘突然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木着小脸,细声说:

“老先生留步,请再确认一下那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救救他吧。”

“你是谁?”兰荣脸更黑,没好气地问。

“我是丫鬟。”阿依老实回答,望着他,真诚地道,“我家先生只是在担心那个孩子,绝无惹你生气的意思。既然那孩子的病很难诊,请老先生参考我家先生的意见再诊断一遍吧。”

“你这丫头好大胆,你知道瑞和堂是什么地方,竟敢指摘我的医术,还让我再诊一遍……”

“因为老先生你是大夫,比起其他,治好那孩子的病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阿依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他,仿佛很相信他也是这么想的。

澄澈的眼神如当头一棒,兰荣愣住了。

第二十章 医者的具备条件

秦泊南惊讶地望着阿依,她的行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都很确定她是个忠诚善良的姑娘,不管她会出于忠诚为他反驳兰荣,亦或是出于善良为了患儿去谴责兰荣错诊却离开,他都不会奇怪,然而她偏偏请兰荣留下来继续复诊,这当真令他大感意外。

色淡的唇不由自主地上扬,勾起一抹温煦的弧度。

医者,需抛弃私心,一切以病患为重。

为了那个孩子,她很客观地没有完全笃信任何一个人,她想撮弄他和兰荣联手会诊。

以浸淫疮来说,那孩子的病症实在过于严重,安全起见,秦泊南也认为共同会诊更为妥当。他从没想过盖过谁的风头,也不是想通过治疗病患来获取成就感,他只是想医好那个孩子而已。

“荣爷,小姑娘都这么说了,现在治好这个孩子才是最要紧的。”他温暖无害地微笑着,轻声说。

兰荣站在原地,用一双很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依。

阿依扬着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良久,兰荣从鼻子里重重地出了口气,转身,冷冷瞥了一眼秦泊南的笑颜,没好气地道:

“我行医几十年,还不知道什么是最要紧的?!”

秦泊南也不在意他激烈的语气,谦和地笑笑。

兰荣暂时放下恼怒,转身重新走回患儿身旁,与秦泊南共同看诊。

阿依站在堂柱前,看到这一幕,总算安心下来,悄悄地舒了口气。

“你好大胆!”当归蹭到她身旁,佩服地小声道,“居然敢要求荣爷复诊,你知道他绰号是什么吗,‘活阎王’!”

“是他想让人生便生,他想让人死便死的意思吗?”

“唔,还有就是,你不觉得他长得也像活阎王吗?”当归悄声道。

阿依眨眨眼,仔细端详了一下兰荣黝黑干瘦又多褶的长相,果然有点可怕,顿了顿,轻说:

“的确很像,不过我觉得荣爷是个好大夫。”

“咱东家才是好大夫!”或许因为敌对,当归对兰荣很没好声气。

“先生自然是好大夫,这不用说,不过若不是好大夫,荣爷是不会把那样一个孩子领进自己住的客栈里,还霸道地不管其他住客愿不愿意。”

当归先前并没想到这一点,闻言愣了愣。

“紫苏。”秦泊南诊断完患儿,从怀里抽出一条干净帕子擦手,轻声吩咐,“带这孩子去开间房住下,先想法子把衣服去了。”孩子身上溃烂的某些部位已被黄水疮痂和衣服黏在一起了。

“秦二爷,”客栈掌柜闻言唬了一跳,立刻过来阻止道,“麻疹是会传染的,小店还要做生意……”

“这不是麻疹,不会传染的。”秦泊南笑眯眯地说,正在写药方的兰荣闻言,重重地捏了捏笔杆,人群中发出恍然的低呼,让他胸臆间的怒火更旺。

秦泊南看了一眼气愤的兰荣,笑得有些无奈,招手叫阿依来,吩咐:

“你和当归帮荣爷跑个腿,去抓药,拿上方子到西巷找阿勋。”

阿依走过来,点头应下,兰荣动作生硬地把药方递给她。

阿依接过来,这是她第一次看秦泊南以外的大夫书写的药方,一行行仿佛蚯蚓在爬的字让她的额角瞬间挂起一粒大大的冷汗,眼花缭乱,结结巴巴地道:

“这……这个我看不懂!”

秦泊南这才想起她是第一次看传统大夫的药方,也不看方,流畅地念道:

“土茯苓二两四钱,二花、连翘、寒水石、苦参、白鲜皮、生苡仁各六钱,羌活、独活、前胡、柴胡、川芎、桔梗、苍术、黄柏、芥蕙、防风、甘草各二钱。”

兰荣见他压根没看自己的方子,便能如此精确地念出来,一口老血差点奔出来,周身的怒气更浓厚,表情比刚刚还要可怕。

“土茯苓二两四钱,二花、连翘、寒水石、苦参、白鲜皮、生苡仁各六钱,羌活、独活、前胡、柴胡、川芎、桔梗、苍术、黄柏、芥蕙、防风、甘草各二钱。”阿依已经利落地重复一遍,见秦泊南含笑点头,转身去了。

瞠目结舌的当归还傻站着,直到阿依的身影被外面的人潮吞没,才回神,忙赶上去。

兰荣亦惊奇地睁圆眼睛,良久,回头看着秦泊南:

“那丫头……”

“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秦泊南微笑道。

兰荣沉吟了片刻,瞥了他一眼,冷哼:

“过耳不忘这点倒是不亚于你。”

“荣爷过奖了。”秦泊南不骄不躁地浅笑。

就是他这种永远风轻云淡的态度才最让兰荣火大,总感觉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还不如一个小辈,愤愤地起身,语气严厉地斥责道:

“别以为医好过几个人,能过目不忘几个药方就真成医仙了,你比你祖父还差得远呢!”说罢,拂袖上楼去。

秦泊南淡淡一笑,并不介意,只听兰荣一边走一边轻声自语:

“倒是个好苗子,可惜了是个丫头……”

秦泊南眸光一闪。

阿依抓药回来,给当归打下手,先疏连翘败毒合三妙汤,再将土茯苓煎汤代水煎煮余药,送去给紫苏,让他帮孩子内服外敷,因为孩子身上的疹子溃烂严重,紫苏为防止意外加重病情,亲自动手。听说之前孩童祖母情急乱来,见孙子满身红疹,以为只要将红疹去除掉病就会好,竟然用玉米芯将孙子身上的疹子尽数挑破,糊上香灰,导致病情越发严重。

阿依现在再看那孩子的身子依旧浑身发麻,忍了半晌,终于可以离开,她端着空药碗站在房门外,长长地松了口气。

轻笑声响起。

阿依微怔,循声望去,见秦泊南正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前微笑着望着她。

“先生。”她叫了一声。

“甘草的事还没解决,走,出去一趟。”他含笑温声说,转身往楼下走。

阿依一愣,急忙找地方放下托盘,小跑着和秦泊南出门去了。

他的处理方式竟然是在与先前的甘草摊价钱相仿的药材商那里用现银一次性购买了一百斤甘草。

阿依结舌。

第二十一章 想成为像先生一样厉害的大夫

定国镇最大的酒楼里。

“先生,这家的甘草既没有比宏记药行更好,价钱也没有多合适,为什么要在这家买?”阿依立在包厢的窗前,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端详刚采购来的甘草,疑惑地问。

“先抛出一点甜头,才能引来更多人上钩。”秦泊南端坐圆桌前喝茶,含笑说。

阿依一愣,迷惑地望着他。

“告诉你个规矩,这定国药市虽然大,可每个地方都有其他药铺的伙计在探听消息,所有药铺都把这一年的大宗生意压在这几天上,所以只要一有大宗买卖成交,各家药铺都会知道。百仁堂这次要进一千斤甘草,不出三天那些急于把甘草卖出去的药材商便会主动找上门来。”

阿依睁大眼睛看着他,总觉得他温和无害的笑容这会儿看起来有点暗黑,思索片刻,问:

“因为知道百仁堂要千斤甘草,其他药铺为了做成这笔买卖也会大量进货,数量暴增,价钱自然就降下来了?”

“正是如此。”秦泊南用一脸“你很聪明,我很欣慰”的表情点头。

“那样那些药材老板就可怜了。”

“这就是生意,小姑娘,你要记住,商场既战场,半点仁慈都要不得。”秦泊南用屈起的指节轻轻叩响桌面,一本正经地道。

“先生,你不是慈悲为怀的大夫吗?”阿依无言。

“慈悲为怀?那是和尚吧?大夫要做的是治病医人,而不是让那些黑心的药商在药价上占尽便宜。”

这话也没错,阿依想了想,像那个卖假虫草的掌柜的确很黑心。

门被敲响,她忙走过去开,伙计送菜进来,麻利地摆在桌上,续了两杯茶,复又退出去。阿依站在秦泊南身后,拿起筷子刚要替他布菜,秦泊南已经把筷子夺回来,说:

“在外边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坐下吧。”

阿依犹豫地看着他,秦泊南又说了一遍让她坐下,阿依这才慢吞吞地坐在他对面。

秦泊南笑眯眯地夹起一块鸭肉放进她碗里,用戏谑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

“小姑娘,来,要乖乖吃饭才能长高!”

“先生!”阿依最受不了他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好像在把她当傻瓜一样。

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再次取悦了秦泊南,他哧地笑了。

阿依埋头慢吞吞地吃饭,过了一会儿,偷偷瞥了秦泊南一眼,犹豫片刻,语气发沉,轻声开口问:

“先生,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秦泊南一愣。

“就是刚刚,我是不是不该拦下荣爷。那时我没想太多就拦住他了,可现在想想我只是个丫鬟,根本没有资格去请求他,他虽然当众复诊了,但心里一定因为我的莽撞很生气,说不定这样还会给先生惹麻烦,若是惹了麻烦……我是不是应该去请罪比较好,我刚刚实在是太冒失了……”

先前的事一直挂在心里,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够妥当,虽然那孩子得救是好事,但兰荣当众落了脸面必定很生气,瑞和堂和百仁堂又是对头,她越想越慌张,这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

“你先说说你刚刚为什么要拦下兰荣?”秦泊南望着她因为陷入慌乱越来越木的脸,笑问。

“因为先生说是浸淫疮,荣爷说是麻疹,这说明那孩子的病很难判定,若没有统一的结论,冒然医治,那孩子的处境岂不很危险?“她认真地回答,抬头对上秦泊南的眼,惊了一下,忙道,“我绝没有怀疑先生医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再多确定一下对那孩子会更好,先生以前不是说过,为病人看诊要慎之又慎,无论多小的病都不能草率。”

“你竟记住了……”秦泊南莞尔一笑。

“先生,我……”

“你做得很好。”秦泊南打断她,微笑道,

阿依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要不要随我习医?”秦泊南笑问。

“嗳?”阿依这下不是愣而是傻了,傻了半天,忽然腾地站起来发出一声更大的,“嗳?!”

这大概是她强烈反应的极限了,虽然呆板的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百仁堂不收女徒,女子行医大齐国亦少之又少,但女医是必要的。虽说医者眼中不分男女,可病人不这么想,因为男女大防生出许多忌讳,甚至有些女子重病垂危家人或婆家依旧不许大夫看面问诊也是有的,这一点若是女医就便利多了。当然若你不愿,我不会强求,毕竟是女儿家,做了这个之后抛头露面必会引来嘲笑和非议,而且将来若是不被婆家接受,也会影响婚嫁……”

“先生!”阿依站在他对面,双手放在桌面上,两眼炯炯地望着他,认真而坚定地道,“我想成为像先生一样厉害的大夫!”

她的语气少有地起伏起来,让听的人感受到一丝罕见的激昂,秦泊南愣了一愣,望着她紧绷微颤的小身板,莞尔一笑。

三日后,清河镇来的病儿经过内服外敷,黄水减少,烧也渐渐退了下去,只是身上的衣裤依旧没有完全从被黏住的皮肤上撕下来,每次想要揭去,都会粘掉少许皮肉,痛得孩童哇哇大哭。如此重症,对于浸淫疮来说实属罕见,秦泊南和兰荣讨论过后,仍用原方六剂,三剂内服三剂外洗,内服方却加入全虫十二只,蜈蚣一条,乌蛇肉六钱,研粉成丸先服。

秦泊南又另外开了蛤粉、青黛、滑石、甘草、生硫磺、苍术、黄柏、苦参各六钱,加冰片、雄黄各三钱研粉,用于辅助外敷。

至于药市内,果然如秦泊南所料,百仁堂需要进大批甘草的消息火速传开,以至于三日后整个定国镇大街小巷全是甘草,产地各异,良莠不齐,但却同样都成了甘草价格暴跌的幕后推手,预计未来两年内,甘草价格只会跌不会涨。

数个大药材商终于按捺不住,亲自登门拜访,结果自然是物美价廉的那一家得到了生意。阿勋总管的超强杀价技能把药材商们杀到吐血,却让阿依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十二章 望你解颐

七日后,清河镇病儿全身脱了一层壳,其症亦愈七八,精神也好了许多,懂得要食要水,贪玩的天性也回来了,把他爹娘喜得无可无不可,每天遇到秦泊南和兰荣前来望诊都会跪上一遍哭上一回。

定国药市已接近尾声,瑞和堂一众人决定先行离开。阿依随秦泊南外出归来,正巧在客栈大堂遇到他们,兰荣看见秦泊南直接不快地别过脸去。秦泊南不以为意,笑眯眯地打招呼:

“荣爷,这就回去了?”

兰荣干瘪的嘴唇一撇,直勾勾地看了他一阵,似在责备他太不识相一般,重重地哼了一声,眸光一转,却落在站在秦泊南旁边靠后位置怀抱医书的阿依身上,然后就用一双因为年岁而浑浊,眸光却异常清明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阿依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看着自己,也用直勾勾的眼神回视他,好半天忽然恍然她应该打招呼才对,于是动作僵硬地屈了屈膝,平板地道:

“荣爷慢走。”

兰荣这回冷哼的声音比刚刚还大,秦泊南看着他俩互动,忍俊不禁,捂住嘴唇却还是笑出声来。

兰荣狠狠地瞅了他一眼,又低头很凶地瞪了阿依一下,这才拂袖而去。

阿依愣愣地望着他“凶恶”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回头对秦泊南说:

“荣爷还在生气吧,我果然还是去请罪比较好吗?”

“他没在生气,只是长得好像时时在生气,那种小事他是不会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的。”秦泊南毫不挂怀,弯着眉眼,语气却十分认真,“关于那件事你不要想太多,荣爷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大夫,尤其擅长治疗心疾,连我祖父都没有把握治好的病症他却治好过,瑞和堂每月初八的义诊也是从他才开始的,我很尊敬他。”

阿依专注地看着他,认真点点头。

澄净的眼神让他心中一软,唇边的笑容越发柔和,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长发。温暖的大手极温柔地落在她小小的脑袋上,仿佛开启了某个从未被开启过的开关,阿依全身的神经在这一刻同时感受到一阵异样的震颤,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寒冷,更不是因为慌张,似一缕阳光不知从何处照进她从来都摸黑不清的心,让她的整颗心忽然明亮起来。粉红的心脏深处仿佛有一粒小小的花种正在慢慢变化,让她一下子觉得生机勃**来。

这是从没感受过的温暖,也是从没有过的他人的温柔亲近,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挺直了身体,想让他多摸摸她的头。

简直就像是一只在撒娇的小猫,虽然她的表情依旧平如河川没有一丝波澜,秦泊南莞尔一笑,揉乱她一头柔顺的发。

正在逐渐痊愈的病童痒依然轻微,舌光红无苔,夜间烦渴,血虚生燥以致肛裂出血,秦泊南又予桃红四物汤加首乌,蒺藜、黑芝麻、丹皮、紫草,嘱咐归家后继续服用五剂便可痊愈。

孩童父母千恩万谢,这一次的诊治秦泊南只收了药钱,诊费他和兰荣皆分文未取。孩童父亲在孩子病情稳定后特地回了趟家,装了自家种的蔬菜米粮并一筐下河现捕的鱼,孩童祖母为表感谢特地连夜织了一匹布让儿子一并带来,请秦泊南务必收下。

秦泊南推辞不过只得收了,阿依提着鱼篓盯着里面的鲜鱼,忽然有重大发现似的说:

“先生,我想做大夫一定永远都不会饿肚子,因为就算人家不付钱,也会送吃的来抵账。”

“这是别人感激的心意,要好好收下,不可以轻视别人的好意。”秦泊南说。

“是。”阿依很听话地点头应下。

回程的时候,天气亦随着行程的推进逐渐温热起来。风和日丽,莺歌燕舞,生机盎然的山谷中一派花红柳绿。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林荫大道上,阿依今日没有读医书,因为衣裳破掉了,她向阿勋总管借了针线一边努力缝补,一边在心里默背《汤头歌诀》。

“针线做得不错嘛。”秦泊南空闲时放下手中书卷,专注地看着她娴熟地穿针走线,笑说。

“我是丫鬟,连这都不会怎么行?以前在第一家养我的牙婆那里不仅针线,吹弹歌舞,诗棋还有厨艺我都学过,虽然时候不长就被转卖了,那时我觉得大户人家的丫鬟还真了不起,居然连弹琴跳舞都要学。”

“正常的丫鬟不用学弹琴跳舞吧,你以前住的人牙子家究竟是干什么的?!”秦泊南闻言眉角狠抽,小声嘀咕了句,向还在钦佩的阿依投去同情的目光,这丫头的脑子到底迟钝到什么程度啊?

“先生,你有没有什么要缝补,我帮你一并补了吧?”阿依问。

秦泊南摇头,望着她咬断线头,将衣裳用双手平举起来,仔细端详一番,似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然而那张白瓷一般的小脸依旧细腻如瓷,平滑如瓷,没有半点波动。阳光从晃动的马车帘外透进来,恰好打在她的侧脸上,明明应该变得璀璨耀眼,然而她却仍旧带着如古井水一般的死气沉沉。

“你真不记得自己的全名了?”他忽然问。

阿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流畅地回答:“好像我从刚出生没多久就在牙婆家生活了,说不定我连全名都没有。”

在其他方面没有任何表情,但至少在凄凉的身世这种应该成为心结的阴影上多少有些情绪波动,然而他感受不到她心理上的任何波动,她的态度是完全不在乎。

该说她少根感性神经呢,还是该说她过于冷淡了?

“先生,干吗这样看着我?”她因为他微蹙的眉心和定定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毛。

“我帮你取个名字吧。”

“嗳?”阿依一愣。

“解颐,谓开颜欢笑,不是微笑,不是假笑,是欢笑。”他轻轻托起她一缕柔顺的青丝,带着真挚与对她未来的期许,柔和地望着她的眼,轻声说,“望你有一天能够发自内心地解颐欢笑,解颐。”

一直很麻木的心脏被温柔的话语重重敲击,竟发出一阵响亮的回声……

第二十三章 不会笑是病?

黄昏时,马车已赶不上进城,只得露宿在山林间。

紫苏正指挥众人生火打水,转身时,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瘦小身影把他吓了一跳。

真是属猫的丫头,走路竟没有半点声音。

“做什么?”他望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阿依,嘴角狠抽,问。

“紫苏公子……”阿依手捧医书,扬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看,来了!”

“终于轮到紫苏师叔了!”

“不愧是阿依,连紫苏师叔都敢去招惹!”人群中开始响起越来越热烈的窃窃私语,直到紫苏冷眼扫过去,一群小子才全身一凛,讪笑着走开。

“叫我‘紫苏’就好。”紫苏无语地揉揉太阳穴,“想给我切脉?”

“咦?”

“这地方除了我,几乎所有人都被你切过脉吧?”紫苏望着她似乎是很惊讶的眼神,无语,往四周一扫,大家皆同感地点头。

“紫苏公子,我是想问,先生说你外感风寒,你好点了吗?”阿依慢吞吞地说。

紫苏一愣,没想到她竟是来关心他的,不禁为自己刚刚的排斥感到内疚,别过脸讪讪回答:

“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紫苏公子……”阿依顿了顿,盯着他又唤。

“叫我‘紫苏’就好。”他的语气不由得柔和下来。

“我可以请教你个问题吗?”

“什么?”

“书上说,人在外感风寒时脉象浮紧,会‘来往有力,左右弹人手,如转索无常,数如切绳’,可是真的?”她认真地问,用一双渴求他解答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紫苏一愣,紧接着额角青筋开始狂跳。

说了一堆废话,她最后还是想把他当试验品给她把脉玩!

“等我得空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紫苏黑着脸大步走开。

“吃饭时我可以过去找你吗?”阿依急忙问,学习诊脉单凭背书是不行的,如果没有真实经验,即使她将《脉经》倒背如流,到头来也只是纸上谈兵,可是现在的她根本不够格去接触病患,她只能从身边主动去寻找积累经验的机会。

“嗯!”紫苏重重地哼一声,大步走了。

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他还真怕自己黑着脸拒绝会让她哭出来。

阿依见他答应,悄悄松了口气,向平时很难搭话的大块头主动搭讪她刚刚的心脏差点停掉。

“咦,紫苏竟答应了,小姑娘做得不赖呢!”远处,秦泊南靠在马车旁,笑得玩味。

“明明是东家你暗示她去的。”正在核帐的阿勋闻言,无语地说。

“只是暗示而已。她很聪明,可惜了是个姑娘家,她的心究竟能承受多少苛刻,未来又能走多远呢?”他仰起头望着残阳如血的黄昏,仿佛想到了什么,似有些忧虑,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勋看了他一眼,亦似想到了什么令人惆怅的往事,握着笔,良久,亦在心中叹了口气。

阿依捧着厚厚的《脉经》,一边翻阅背诵,一边漫无目的地乱逛,不经意抬头,却见当归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双手握在胸前,仰着脖子傻呆呆地盯着茂密的树冠。

她走到他背后,疑惑地问:“你在干什么?”

当归吓了一跳,回过身,阿依这才看清原来他手里正捧着一只明显受了惊的雏鸟。

“你在欺负小鸟?”平板的语调带着浓浓的鄙视。

“才不是!”当归恼羞成怒,“它是自己从上面掉下来被我捡到的,我才没有欺负它!”

阿依仰头向上看去,繁茂的枝头果然筑有一只不大的鸟巢。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当归更火大。

“你把它放上去不就好了,这么小的鸟在你手里会死的。”阿依平声说。

话音刚落,当归已脸涨红地低下头,支吾了半晌,小声说:

“我……我不会爬树……”

阿依惊愕地上下打量他,良久:“原来你是姑娘家。”

“才不是!我是男人不会爬树很奇怪吗?我就是怕高不行吗?”当归表情激烈地怒吼。

阿依眨眨眼,看了看树枝,又看了看余怒未平的当归手中的雏鸟,忽然一言不发地掖起裙摆,在他错愕的目光里接过幼鸟,抱着树干灵巧地向上爬,很快便爬到树顶,小心地坐在枝头,探长身子将雏鸟放回鸟巢,又顺着树干溜下来。溜到一半时,忽然,一只乌亮的大甲虫从远处飞来,扑棱棱地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心脏骤停,虫子没咬她,然她却下意识松了手!

当归妈呀一声,直接捂住眼睛。

阿依感受着衣袂飘飘,呆呆地眨了眨眼,接着慢半拍抱住脑袋闭上眼睛,并没有多害怕,这个高度是死不了人的,顶多疼上几天。

咚!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体验到地面的坚硬,似有若无的兰香萦绕在周围,很是熟悉,她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先生!”她这才惊慌起来,忙从他怀里跳下来,急迫地问,“先生你不要紧吧?”有没有被砸伤,她会不会被开除之类的。

“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他无奈一指她的衣袖。

刚补好的衣袖又破了,更糟的是还被血染脏了。

“真是!你是猴子吗?”秦泊南坐在溪畔的石头上,给阿依擦伤的小臂内侧上药,斥责。

“先生,你见过猴子吗?”阿依好奇反问。

太阳穴开始抽痛,秦泊南严肃地教育:“解颐,以后不许再爬树。”

阿依迷茫了半天,说:“先生,别再用那个名字叫我了,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叫我。”

“习惯就好了,我每次叫你‘解颐’就是希望你笑的意思,也许听的时间久了,你就可以笑出来了。”他很乐观地道。

“才不会!”

“解颐,不会笑是一种病。”他认真地对她说。

阿依一愣,心忽然下沉,忧郁了几分。

夜深人静。

连守夜的人都睡着了,阿依却仍旧坐在篝火旁借着光线专注地默诵医书。忽然,有冰凉之物贴上她的脸颊,她唬了一跳,忙退开,惊慌地望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秦泊南的笑颜。

“这么黑看书眼睛会坏掉。”他笑眯眯地说。

第二十四章 帝都

“先生!”阿依惊叫了句,忙又压低声音。每次露宿时秦泊南都会将她独自留在马车内,自己不见踪影,听说是进山采药去了。开始时她还有些担心,但每次第二天一大早总能看见他平安归来,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都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睡下了。”秦泊南坐在她身旁,怕惊扰了其他人,压低声音轻笑着说。

“我还想再多看看。”阿依低头盯着手里的医书。

“《脉经》读完了?”秦泊南望着她手里又换了一本新的医书,眉一扬,直到现在他依旧对她天生的一目十行感到有些惊讶。

“是。”阿依认真点头。

秦泊南唇边笑容微敛,望着她,表情严肃起来,顿了顿,微笑着道:“背一下‘平三关阴阳二十四气脉第一’给我听听。”

“是。‘左手关前寸口阳绝者,无小肠脉也。苦脐痹,小腹中有疝瘕,王月即冷上抢心。刺手心主经,治阴。心主在掌后横理中……”她滔滔不绝,一字不漏地背诵,仿佛整篇书已经完全印刻进她的脑子里一样。

过目不忘来自于天赋,这种令人羡慕的才能无论后天再怎样努力,也无法与先天便拥有这项技能的人相比。优秀的记忆能力是医者的必备条件之一,若阿依是男子,拥有这项技能的她必前途无量;可她偏偏是女子,这样变数就大了,就像……

“先生,背完了。”阿依望着秦泊南罕见地发怔,轻声说。

事实上秦泊南并没有发怔,他只是一边听她背诵一边陷入思考,顿了顿,启口:

“脉有三部,阴阳相乘。荣卫气血,而行人躬……”

“呼吸出入,上下于中,因息游布,津液流通……”阿依一刻未停地接续下去,直到将一整篇《仲景论脉》背诵完毕,用一双在篝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乌黑明亮的杏眼望着他,等待他点评。

“很好。”他谛视了她一会儿,莞尔一笑,赞许地摸摸她的头。

阿依很喜欢他摸她的头发,这种时候她会有一种胸臆间豁然开朗,仿佛有什么在心脏里怦怦地鼓动,紧张得紧绷却又渴望被多触碰的矛盾感觉。她眯起眼睛猫似的挺直上身,她并不明白这明快的感觉就是欢喜,但她却很喜欢。

“这是奖励。”他笑眯眯地递来一只口袋。

阿依接过来,他刚刚就是用这个贴上她的脸把她吓了一跳,好奇地打开系扣,里边竟是一袋子紫红色的桑果。

“是桑果呢。”她有些惊喜地说。

“原来你知道这个。”

“嗯,以前吃过一次。”从小在人牙家寄居长大的阿依,能吃到甜果子绝对是奢侈,唯一的一次还是王渊和同学游玩时进山采来偷偷带给她的,被王牙婆知道后还骂了她一顿,“我能吃吗?”她舔了舔嘴唇,向秦泊南询问。

“就是给你摘的。”馋嘴猫的样子让秦泊南忍俊不禁,她只有在吃食面前才会露出小孩子的一面。

桑果已经被洗干净,阿依拿起一颗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液满满地充斥在口腔,果肉细腻爽口,好吃得让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秦泊南莞尔一笑。

温暖的风吹过跳跃的篝火,让炽热的火焰越发炎热。

阿依吃了一会儿,忽然偷看了秦泊南一眼,犹豫了半晌,垂着脑袋低声说:

“先生……”

“嗯?”他早发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因为觉得有趣,就没问。

“先生……不会笑真是病吗?”阿依纠结了半天,终于咬牙问出自己在意了快一宿的问题。

秦泊南扑哧一声爆笑出来,还以为她问什么,原来她真的很在意这个。

阿依见他竟笑出声来,脸刷地绿了。

秦泊南笑得前仰后合,看着她,用戏谑的口吻说:“你很在意吗?若真那么在意,不如试着笑笑看。”

阿依闻言,低垂下脑袋,绷着嘴唇,看上去十分为难。

秦泊南见状,含笑摸摸她的头,温声安慰道:“我不是在强迫你,只是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讲,笑一笑对你来说都是好的。放心,和我在一起,你一定会笑出来的。”临末,他很乐观地加了一句。

阿依绿着小脸看着他,无言。

“好了,时辰不早了,小姑娘早点去睡觉。”秦泊南直接没收她的书,将她往回赶。

“先生,你呢?”阿依疑惑地问,她一直很好奇露宿的时候他究竟是睡在哪儿的。

“我在这里守夜。”秦泊南闲适地靠在大树下,笑眯眯地说,“你快回车上去,现在的山上夜里还很凉,如果不想我在你的药里再加鹿血,就快去睡觉。”找时间还要教导一下小姑娘男女大防的意识。

阿依一听“鹿血”,条件反射地干呕,一溜烟跑回车上。

秦泊南双手撑在脑后,背靠在树干上,悠闲地叼着草杆,抬头望着团云密织的夜空,半晌,低喃了句:“雨就快来了!”

虽然已经离帝都很近,但连续三日的降雨导致车行缓慢,当进入帝都那高耸巍峨的朱红城门时,清明已过去许久。

帝都,大齐国的国都,之前阿依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江南水乡迁居到这种看起来就十分庄严、恢弘又厚重的城池。街道的繁华,人烟的阜盛,她只透过马车的纱窗看了一眼便惊呆了,不由得拘谨起来。

之前秦泊南虽说过她可以随他学习医术,但他不收女徒,所以严格来讲他并不是她的师父,因此她的身份还是丫鬟。作为丫鬟,她知道自己主子是大齐国最大医馆兼药行百仁堂的东家,至于他家里有什么人、他住在哪儿,她完全不知道。一旦入府,也许她会成为主人的贴身丫鬟,像那种听起来就很厉害的行当她能胜任吗?她之前只在厨房打过杂,可从没做过太细致的工作……

双鬟髻被秦泊南用书卷轻敲一下,他以为她坐烦了,含笑说:

“别急,就快到了!”

阿依她不急。

皇城根下的华丽府邸,街北朱红的兽头大门两旁各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阿依站在高阔的台阶下呆呆地望着门匾上烫金的四个大字——济世伯府。

第二十五章 济世伯府

“济世伯府……”阿依字字清晰地低声念出来,疑惑地偏头望向站在身旁的紫苏,小声问,“紫苏公子,前两个字和后一个字我都知道,可那个‘伯’是什么意思?”

“叫我‘紫苏’就好。师父治好过当今皇上的固疾,所以皇上登基后就封了师父一个伯爵的爵位。”紫苏轻声回答。

“爵位?”阿依迷茫地眨眨眼,她对这些并不了解,拘束又好奇地小声问,“那是很大的官的意思吗?”

“……地位很高,不过只是爵位。”紫苏想了想,回答,只是挂了个虚名以表示皇恩浩荡,既无实权也不会世袭,却又很引人注目,这对师父来说,大概是属于那种味如鸡肋的东西,“师父不喜欢家里人提这个,你只要知道师父是大夫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知道,也不许在外面跟人提起,或借着师父的名义在外面做坏事。”

“我才不会!”她又不是老婆舌,更不是会仗势欺人的恶仆,他的意思好像是在质疑她的人品,她向来好人品,被怀疑很是不爽。

“不会就好。”紫苏不理睬她的恼火,淡淡地说,语气有些盛气凌人。

阿依觉得他一定很讨厌她,当然,她也不是那么喜欢他。

“你们两个在一起窃窃私语什么呢?”秦泊南已经踏上青玉石阶,回头见他们俩在说话,笑问。

“没说什么,师父。”紫苏忙走过去,恭声回答。阿依很鄙视,他在秦泊南面前总是装好孩子。

秦泊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跟在后头满眼气鼓鼓的阿依,笑说;

“紫苏,好男人不可以欺负小姑娘。”

“我并没有,师父。”紫苏忙轻声反驳。

“我不是小姑娘。”阿依亦低声抗议。

秦泊南看着他们俩,柔和一笑:“今后相处的时间会更长,你们要好好相处,可不许吵架。”

简直像在教育学龄前儿童!

紫苏和阿依脸色不同程度地发绿,无语地看着他温煦的笑颜。

从正门进入伯爵府,里面的轩昂壮丽让阿依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宽阔的宅邸是标准的传统四合式,格局工整,规划严谨,但内部的装潢却带着一派江南园林似浓浓的秀逸典雅之气,水木清华,幽然绮丽。进入外仪门,往来不绝的丫鬟小厮见到秦泊南纷纷避到一侧,恭敬地请安。

阿依呆呆地望着他们训练有素的姿态,忽然觉得自己当大丫头的美梦泡汤了。

穿过一座富丽堂皇的向南大厅便是内仪门,秦泊南笑眯眯地向东边一座小巧别致的房舍一指,对阿依说:

“那是紫苏的屋子,以后我不在你就去找他,他虽然和你一样总是板着脸,其实很热心。他刚来时比你还小呢,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很优秀的大夫了。”

“师父……”紫苏脸爆红,虽然两团红晕染在古铜色的肌肤上看不太出来,阿依好奇的目光让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泊南笑笑,吩咐:“你先去准备一下,一会儿随我进宫。”

“是。”紫苏闻言面色一肃,应下,恭敬地退下去。

“年纪轻轻却这么古板。”秦泊南惋惜地轻叹口气,笑眯眯对阿依说,“不过他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他害羞的样子很有趣吧?”

阿依无言,总觉得他的趣味有些恶质。

进入内仪门,只见上面五间正房,两旁厢房鹿顶耳房钻山,轩峻华丽,四通八达,一条宽阔的甬路可直出大门。一名年近七旬,鬓发如银的老妇笔直地站在正室门前,衣饰华丽,插金戴银,脸瘦窄而长,颧骨高高,宽手大脚,一双细长三角眼里含着威严,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阿依一时分不清她是谁,不由慢下脚步,却见那老妇迎上前,动作规范地行了个礼,口内恭敬地道:

“恭迎伯爷回府!”

“叶妈妈,你还是老样子。”秦泊南无奈一笑,对阿依说,“这是叶妈妈,她过去是我的教养嬷嬷,也是这家里的管家。她虽然很凶,但是人很好。叶妈妈,她叫解颐,是个懂事的姑娘,你别太严厉了。”

“伯爷,你又从外面乱捡人回来了。”叶妈妈只有在和秦泊南说话时,可怕的表情才会缓和,此时她眼中含着的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妈妈,人就别用‘捡’这个字了,很难听的。”秦泊南微笑着纠正。

叶妈妈看着他,伤脑筋地轻叹口气,开始用一双凌厉的眼上下打量阿依。阿依虽然没有感觉到恶意,却本能地觉察到她对自己的不喜,不由慌张起来。如果让她现在来解释“鬼嬷嬷”这个词,她敢发誓她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叶妈妈。

“叶妈妈好!”九十度弯腰,她连忙说。

紧绷地恐慌着的表情让秦泊南忍俊不禁,扑哧笑了。

“妈妈,我打算让她随我习医,所以……”他轻笑着说。

“老婢明白了,老婢会好好教导她,定不会让她给伯爵府和百仁堂抹黑。”叶妈妈严肃地回答。

“说什么抹黑太夸张了。”秦泊南无奈地笑道。

叶妈妈却一派誓要维护家门荣光的女战士姿态,叫了阿依随她绕过东厢房,穿过一扇隐蔽的角门,来到一座小巧别致的跨院,打开西厢房间的门,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北边是我的屋子,东边原来是芳怜的房间,她现在住在药房,轻易不回来,这间没人正好给你。你以前的衣服在这儿都不能穿,一会儿会有小幺儿来给你送水和衣服,你好好梳洗一下,之后我会带你去内院请安。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从哪里来的,总之进了这伯爵府,就不许你给主子脸上抹黑,你记着了。”

她严厉而快速地说完,便关上房门,冷淡地离开了。

阿依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把她的一大串教导消化完毕,脑袋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去内院请安?向谁请安?

火速地梳洗一番,叶妈妈仿佛掐准了时间,在她梳好头发的一刻咚咚地敲门,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将她带出跨院,向宅子西边走去。

第二十六章 人口众多的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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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妈妈带领阿依从后院门由一条长廊往西走,出了角门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夹道,顺着夹道向南,穿过一个东西穿堂,来到一处秀美典雅的院落。内里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旁的穿山游廊朱漆粉彩,回廊上一溜吊着各色鸟笼子,院中奇花异草,姹紫嫣红,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台矶上,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叶妈妈忙笑着迎上前:

“妈妈来了,二太太在屋里呢,大姑娘和二姑娘也来了。”说着争相打起帘笼向里回道:“叶妈妈带新来的姑娘来请安了!”

太太?

阿依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跟随叶妈妈进入房内,但见里面文章闪烁,金碧辉煌,正面摆着一张铺着猩红色金钱蟒纹的坐毯,设有大红色织锦靠背的长榻,两旁各放了一对梅花填漆小几。底下一溜四张玫瑰椅,都搭着浅红色碎花椅搭,椅子的两边也有一对高几,上面摆着茶碗瓷瓶,瓶内插着时鲜花卉。

一个年轻夫人正坐在榻上含笑打量她,这夫人的容貌算不上美,却有着宛如翠山上潺潺流淌着的暖泉一般柔和温暖的气质。面如银盆,眼似春杏,鼻梁不是很挺,嘴唇却小巧红润。一件素雅的月白色净面妆花褙子裹住丰腴饱满的身材,乌黑的长发梳着端庄的发髻,优雅贤德,雍容大方。

挨着她坐着的是一个与阿依年龄相仿的少女,容貌与那夫人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如满月,眼含春波,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衣着素淡,颧骨处有几点小小的雀斑,润泽的菱形唇含着腼腆而善意的微笑,是个温柔沉默却和煦可亲的姑娘。

另一个与阿依年龄相近的少女正坐在椅子上不善地看着她,她与上面那一对母女完全不同,鸭蛋脸面,肤白水嫩,削肩细腰,身材高挑,十分美艳,虽然年龄尚小,然而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已经学会了顾盼神飞,媚态横生。衣着彩绣辉煌,佩饰精巧华丽,看上去就是个喜欢张扬的姑娘。

“二太太,这就是伯爷带回来的姑娘,名叫解颐。”即使是在太太面前,叶妈妈依旧不苟言笑,语气不卑不亢,“解颐,这是伯爷的太太和两位姑娘,先给太太请安吧。”

阿依被这从天而降的消息砸得有些头晕,眼前泛起一串金星,而后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奇怪,正常人家的男子最晚也会在二十出头时成亲,据说秦泊南已经三十岁了,不成亲才有古怪,只是她断没想到他的两个姑娘居然与自己年龄相仿。

小丫头拿来团垫,阿依按照叶妈妈先前教她的,跪下来行了大礼。二太太寇书娴柔和地望着她,含笑招手道:

“好孩子,快过来。”她伸出来的手如玉一样白皙,声音如她的人一般温柔和善。

阿依呆呆地望着她,原来这世上除了秦泊南,竟还有这般温煦如春风的人。

寇书娴握住她的手,将腕上的金镯子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语气里含着爱怜:

“这么瘦小的孩子,可怜见的,你的事伯爷都与我说了,你就安心住下,你不是第一个被伯爷带回来的孩子,所以不用拘束。无忧比你大一岁,无瑕与你同岁,你们就当姐妹一样好好相处吧。”

阿依瞠大眼眸,摸着腕上的镯子,连忙说:

“与姑娘们称姐妹我不敢的,太太,这个……”她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亦想不通寇书娴这样做的意图。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坐在椅上的秦无瑕不屑地冷哼一声。

寇书娴一眼扫过去,她才抿抿嘴,不再作声。

“紫苏和芳怜来时我都给过见面礼,所以这个你就安心收下吧。”寇书娴含笑拍拍阿依的手腕,阿依总觉得她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院中忽然有人响亮地笑道:

“听说伯爷带回了一个丫头,让我瞧瞧!”

“月姨娘春姨娘到了!”早有小丫鬟通报。

一语未了,只见一个容貌标致的年轻妇人扭着水蛇腰走进来,一双含春桃花眼,两弯吊梢柳叶眉,上穿一件玫瑰红缠枝葡萄纹饰长褙子,下系一条湛蓝色的马面裙,珠宝靓丽,身量风骚。

而跟在她身后的春姨娘容貌无疑是三人中最美的,五官与秦无瑕极为相像,然而感觉上却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灰青色衣裙,无半点配饰,半低着头,唯唯诺诺,亦步亦趋地跟着月姨娘。阿依注意到秦无瑕在看见她时忽然很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而后不屑地别过脸去。

“请太**!”月姨娘、春姨娘上前齐齐问安。

寇书娴笑而不答。

“这就是伯爷带回来的?我瞧瞧!好小!”月姨娘的目光落在阿依身上,特地笑嘻嘻地退后半步打量,却忽然掩住嘴唇,古怪地笑道,“嗬,这丫头模样怎么有点像……”

“阿月……”她话未说完,寇书娴已经微笑着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威压,“你声音有些大了。”

月姨娘下意识绷紧肩膀,顿了顿,讪笑道:“是我冒失了,太太勿怪。”仍用一双眼古怪地打量着阿依。

阿依忽然觉得寇书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温柔。

就在这时,丫鬟进来通报道:

“二太太,伯爷派人进来传话,说在外面等着要带解颐姑娘去药房,大姑娘二姑娘若是想去可以一起去。”

“我不去。”秦无瑕果断拒绝。

“我有绣活要做。”秦无忧腼腆地笑答。

寇书娴笑笑,拍拍阿依的肩:“去吧,伯爷在外面等你呢。”说着命叶妈妈带她出去。

阿依忐忑地退出去,刚走到门口,忽听月姨娘在里边讥笑着说:

“素芳院的那位怎么也不来看看,莫不是睡过头了?”

“阿月,你今天的话太多了。”寇书娴微笑着说,月姨娘便没了声响。

出了大门,一辆翠幄青帘车正停在石阶下,阿依上了车,秦泊南依旧一袭素雅青衣,正歪在靠垫上看书。她在他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怔怔地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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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药师芳怜(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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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驶在帝都繁华的街路上,秦泊南手中书卷看完一个段落,抬头见阿依傻傻地发怔,笑问:

“怎么了,呆呆的不说话?”

阿依回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想了半晌,问:

“先生,大姑娘二姑娘是你的女儿吗?”

秦泊南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很郁闷地叹了口气:

“我虽然是先生的丫鬟,可是先生对我很好,所以我一直觉得先生是那种最最年长的兄长,可突然间发现先生的大姑娘居然比我还大一岁,有种一不留神就被差了一辈的感觉。”

秦泊南愣了愣,温煦的笑颜瞬间僵硬起来,俊美的脸逐渐发绿变黑,额角的青筋开始活泼地跳跃。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只是成亲较早而已,因为秦家子嗣单薄,所以我十五岁就成亲了,可事实上我还没那么老。还有,你那句‘最最年长’是什么意思?解颐,随随便便谈论别人的年龄问题是很失礼的,你就不要再去纠缠这个问题了。”

他虽轻微却罕见的情绪激动让阿依愣了半天,眨眨眼,愕然地说:

“难怪当归会那么说,原来先生真的很在意别人说你年纪大。”

秦泊南望着她,咬着牙,含笑问:“当归他说什么了?”

阿依总觉得他这会儿的笑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吞了吞口水,从怀里抽出一本《金匮要略》,遮住脸,默背起来。

秦泊南额角青筋比刚刚跳得更活跃。

马车行驶了半刻钟,最终停在位于帝都东南侧的百仁堂前。

阿依住在苏州时许多次路过百仁堂分号,当时只觉得那种医馆装潢典雅必定收费昂贵,帝都的老铺却比任何一家分号都要富丽宽敞,三层朱漆木楼庄重地屹立在市中心,堪称地标。

阿依站在门前,惊叹地仰望了片刻,一回头,却愕然发现百仁堂对面同样是一座三层医馆,医馆正门横有一檀香木匾,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瑞和堂。

她看着秦泊南,吃惊地向瑞和堂指。

“嗯,是瑞和堂。”秦泊南淡定点头。

“怎么在百仁堂对面?”两家医馆对门开,这又不是在开酒楼抢客。

“大齐国只要有百仁堂的地方,五十丈之内必有瑞和堂,没有的也是因为瑞和堂还没来得及开分号。”

“不愧是对头!”阿依感叹。

“错了!”纤细的指尖带着温润抵在她的脸颊上,秦泊南认真地说,“医者的对头只有疾病,也只能是疾病,无论什么时候都莫失了治病医人的初心。”

“是。”阿依愣了愣,肃声应下。

“进去吧。”秦泊南笑说,带领阿依进入百仁堂。

宽阔的一楼大堂,左边一整面墙全是药柜,三两个小伙计正站在柜台后面麻利地包药。迎面一架木楼梯直通二楼,大堂正面和右侧共有五间悬挂帘子的小隔间,另有两张桌子并排摆在大堂里,紫苏和一个胖成团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给两名妇人诊病。大堂内设有几排椅子,来看病的人全都捏着号签坐着排队等待。

秦泊南才进来,伙计并堂医均起身唤了声“东家”,连一些熟识的病患也都围过来亲热地打招呼。阿依被挤到圈外,看着病患们开心地向秦泊南讲着自己因为他的诊治身体逐渐好转,很是感激,而秦泊南则笑得越发柔和时,忽然觉得这感觉一定不坏。

治病救人呢……

大堂的骚动很快被秦泊南平息下来,他向还在发愣的阿依招招手,阿依急忙跟上去。两人来到二楼,经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停在南侧一座隐蔽的楼梯前,楼梯不长,尽头是一扇上了锁的铁门。秦泊南从袖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宽敞的房间内密密地摆着一排又一排乌木书柜,柜里摞满了发黄的卷宗,有些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这是百仁堂自有记载以来所有的医案,本来只有百仁堂内门弟子在得到师父的认可后才能进来,这么久以来,你的勤奋我看在眼里,所以,这是钥匙。记住,所有医案都不许拿出这间屋子,一旦发现医案被拿走,会被立刻逐出百仁堂。解颐,我本人不反对女子从医,但现实却非常艰难,这不仅仅是医术上,还有心上,你能走多远我也不敢保证,所以一切要看你自己了。”

“是,先生,我记住了。”阿依郑重应下,接过钥匙。

秦泊南笑笑。

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大步走进来,阿依只一眼就知晓了她便是紫苏的妹妹芳怜,因为兄妹俩长得一模一样。小麦色肌肤,五官标致,一件朴素的丁香色高腰碎花襦裙穿在纤细颀长的身子上,长发随意地挽着,带有一种飒爽英气。

“芳怜,来得正好,配药缺人手吧,我给你找了个帮手。”秦泊南含笑说,“解颐,芳怜是百仁堂最好的药师,你要跟她好好学习。”

“药堂不需要笨手笨脚的新人。”芳怜看都没看阿依,一口回绝。

“别这么武断,我相信解颐会是一个好帮手,是吧,解颐?”

阿依愣了两秒,呆呆点头。

芳怜烦躁地盯着阿依,眸光冰冷,须臾,转身不耐地撂下一句:

“随你!”走了。

阿依觉得她的冷脸有点可怕,顿了顿,小声问:

“先生,芳怜不是大夫吗,怎么是药师?”

“嗯……因为一点原因,她现在已经不出诊了,不过制药的手法足够你学。你现在还不够格随同看诊,为了能出诊的那一天,你要在这堂里好好地积累基础。你记住了,医者并不是被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自己领悟是一方面,你也要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偷师。”秦泊南轻戳她的脸,笑眯眯地说。

阿依推开他的手,揉揉脸颊。

“好了,把钥匙收好,药堂在后院,下楼左转从后门出去就能看见。芳怜很严厉,你要小心。”他一边说,一边推她往外走,笑眯眯的,就差挥舞小手绢热烈欢送了。

阿依忽然觉得,此行似乎很“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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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训斥

百仁堂后院西侧是一间面积很大的制药堂,阿依刚走到门口,一股浓浓的药味便冲面扑来,呛人得差一点让她窒息。她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只见芳怜和几个药师并数个药童正在紧张地配药,十几个药童里她唯一认得的只有蹲在地上卖力捣药的当归。

“啊,解颐!”趁擦汗的工夫当归抬头扭扭脖子,一眼看见她,惊讶地叫了声。

声音惊动了其他人,大家全都向门外望去,这让突然变成“焦点”的阿依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干活,今天的定额是五十盒丸剂,一百包散剂,六十盒膏滋,二十瓶药酒,做不完你们都别给我吃饭!”芳怜厉声呵斥药童。

药童们浑身一凛,响亮地答了句“是”,急忙低头研药的研药,煎煮的煎煮。几名药师的年纪分别在四五六旬,见状呵呵一笑,颇为无奈地轻声说:

“芳怜总是这么严厉!”

“新人,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进来!”芳怜说话的语调并不高,却很响亮,常常带着令人胆颤的威严。

“是。”阿依应声,忙走进去。

中药除了需要煎煮的汤药,还包括许多成药,主要分为丸剂、散剂、膏滋、药酒、膏药和丹药,丹药并不被广泛应用,前面的五种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药品类型。其中丸剂应用最为广泛,大概分为蜜丸、水丸、水蜜丸、蜡丸、糊丸五种。制药堂便是制作这些成品药剂的地方,芳怜则是这些药剂的制造者。

芳怜站在阿依面前,她的身量比普通男子还要高,这对矮小的阿依来说具有很大的震慑力。她直挺挺地站在芳怜面前,仰头看着她。

芳怜抱胸,冷冷地盯了她一会儿,说:“即使你是被东家推荐来的,这里也不会有人对你格外关照,进了这药堂就要守药堂的规矩,否则就给我出去,懂了吗?”

“是。”阿依仰着头,乖乖地应答。每当进入一个新地方都会被老人儿立规矩,就好比犯人新入狱都会吃一百个杀威棒,这种惯例她还是懂得的。

“当归,你来教她研药。”

当归答应一声,起身走过来,芳怜便不再说话,扭过头继续配药。

阿依跟当归来到角落里,这里的药童分为研药和煎药两组,每个人都有要完成的份额,并互不干预。即使熟识,也不可能受到特殊照顾,更何况能当上药童都是聪明的,要领只讲授一遍,当归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阿依原本并没把研药这种工作放在心上,对于芳怜的安排她有些不甘心,觉得芳怜或许是因为她是被秦泊南推荐来的,所以才对她如此苛刻。事实上她连制药这份工作都不想做,她明明是想做大夫问诊看病的,现在却泡在药堂里出卖体力不停地捣药,像这种用药杵研碎草药的工作,是个人都能做吧。

她有些没有干劲。

芳怜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

阿依圆满地完成了新药的研磨,用大钵装好,端给药师,回来时看了一眼挂在绳上的单子,来到西边的药柜前寻找蝉蜕。一柜子的黑漆瓦罐,她抱起一只打开来,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罐子里居然是密密麻麻一罐子地龙,粉红肥长,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她吓得下意识松了手。

啪嚓!

瓦罐摔得粉碎,一罐子地龙散落在地上,足有几百条,还有两条落在脚面上,她像被烫了似的拼命跳脚,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芳怜眸光一沉。

阿依好不容易甩开脚上的地龙,努力平息凌乱的心跳,人们的注视让她耳根子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声说:

“抱歉!”却仍不敢去捡地上的地龙。

当归赶过来默默地捡拾,一个七八岁的娃娃脸小童也来帮忙,阿依连忙道谢,娃娃脸腼腆地笑笑。

芳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责备,阿依舒了一口气。骚乱总算平息下来,研药工作继续进行。这时她发现,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对于新手来说,没有任何一件工作是容易的,即使是卖力气的工作。

生地、熟地,枸杞、玄参、*、没药、杏仁这些体积不大,杂质或油脂却颇多的药材想要手工磨成粉异常困难,她这下终于知道了。

一下午,她做的全是这种艰难的工作,即使努力研磨几个时辰,也无法让所有药材完全成为粉末,而她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解颐!”芳怜忽然厉声喝道。

阿依反应了半天才记起那是自己的名字,忙跳起来走过去。

“这就是你研的药?”芳怜发怒的脸色十分可怕,手捻着一撮粉末,里面赫然出现一截未被研磨的根须,“你在瞧不起制药吗,你以为只要随便用药杵捣两下和了水就可以拿来吃?你把制药当什么?你把要吃这些药来治病的人又当什么?你以为你是被东家选来的,所以比所有人都聪明,所以瞧不起制药师?别太自以为是了,连药都研不好的人还想从医,你连呆在百仁堂的资格都没有!”

“我并没有……”阿依耳根子发烫,芳怜的话就像刺穿隐秘当众剥光她的衣服一般,让她十分难堪,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她想辩解。

“滚出去!”芳怜厉喝。

阿依的眼眸倏地瞠大,心脏重重一沉,仿佛被拧了一把。

“滚出去!药堂不需要三心两意的人!”她怒声说。

阿依从没受过这样的训斥,她并不是没有受过斥责,以前如家常便饭的打骂她都受了,可芳怜的话却像是剖开了她心底最隐秘的部分,将之公之于众,并给那里重重一击,让她觉得狼狈、难堪又羞辱。她恼火又惭愧,像只斗败的公鸡呆呆地坐在后院的长廊上发愣。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温煦如暖泉的清澈嗓音传来。

阿依微怔,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秦泊南那张如沐春风的笑颜。

她深深地埋下头,不发一言。

第二十九章 道歉

院中的柳树舒展开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风中轻柔地舞动。

“这样啊。”秦泊南坐在她身旁,摩挲着下巴,想了想,柔和地笑问,“那你觉得是芳怜误会了你,还是因为你的错?”

“是我的错!”阿依双拳抵在腿上,绷着身体低着头,认真而快速地说,“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她说的没错,连研药都做不好的人根本不配习医,我之前一直以为研药很简单,是个人都可以做,因为不够认真所以出了差错。但我并没有瞧不起药师,现在也知道了制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你还想做吗?”秦泊南一笑,弯着眉眼问。

阿依低着脑袋点点头。

“我觉得刚才的那番话你与其对我说,不如去对芳怜说更好。”

阿依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我想芳怜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的态度,而不是在针对你这个人。芳怜她对待制药非常认真,所以当有人对这个不认真时,就好像是侮辱了她的认真一样,所以她才非常生气。”秦泊南含笑说。

阿依沉默了半晌,霍地站起,转身往回走。

“去哪儿?”秦泊南问。

“去道歉!”阿依头也不回地说着,大步走了。

秦泊南微怔,望着她的背影,顿了顿,唇角扬起,莞尔一笑。

阿依回到药堂,里面依旧在进行着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制药工作,只是当她出现在门槛时,几个年幼的药童全都抬头看着她,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芳怜,霎时屏住呼吸。年长的药师们也都注意到阿依的出现,也在她们之间瞧个没完。阿依站在门槛前,望着芳怜一丝不变的冷脸,吞了吞口水,握了握拳,大步走过去,站在她身侧,猛然九十度躬身,认真道歉道:

“芳怜大姐,我错了,我不该以为研药很简单,更不该因为觉得枯燥就走神,因为不认真而出了差错。但我绝没有瞧不起药师的意思,现在也明白了,连药都研不好的人是没有资格做大夫的。我想做大夫,所以无论是研药还是煎药我都会认真做,所以请让我呆在药堂好好学习制药。”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药师们捋须而笑,药童们也全微笑起来,开始窃窃私语,大家一齐将目光投向仍在捏药丸的芳怜身上。芳怜依旧没有表情,手上工作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根本没听到阿依刚刚的道歉。

她不见一丝波澜的脸让阿依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果然还是不行吗?

越来越无望,就在她即将放弃,准备直起腰离开的那一刻,忽听芳怜冷冰冰地开口:

“天黑时若你完不成自己今天的份额,从今以后就别想再进药堂。”

阿依大喜,忙应了一声“是”。

然而其他人并没有像她这样乐观,因为普通药童的制药份额对于新手来说非常沉重,更何况现在离天黑只剩下两个时辰。

很快,阿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她并不认为芳怜此举是在为难她,未来要成为大夫的人,如果连制药上的困难都克服不了,将来又怎样去攻克那些疑难杂症?

间休时大家都出去活动休息,只有阿依独自留下来继续研药。当归悄悄走在最后,小声问:

“要不要我帮你?”

阿依刚摇头,前面芳怜冷冷地唤了声:

“当归!”

当归肩膀一颤,只得走了。

制药堂除非有加急任务,否则一般在黄昏时就会关门,药师药童们一步三回头地收工回家,宽阔的屋子里只剩下芳怜和阿依两个人。芳怜仍站在工作台前给蜜丸加蜡封,阿依依旧用药碾一刻不停地磨药。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满满的几大罐药末被整齐地摆在芳怜的工作台上,阿依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轻声说:

“芳怜大姐,我做完了。”

芳怜沉默地蜡封着药丸,良久,淡声道:

“明日辰时,不许迟到。”

“是。”阿依双眸亮闪闪地应下。

走出制药堂,正站在院子里双手叉腰的当归见门开连忙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故作漫不经心:

“啊,肚子饿了,都怪你要上茅房,小枣,快回家吧!”

“什么?明明是你要留下来看结果……”

娃娃脸小枣还没说完,当归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往外拖。

阿依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心窝处仿佛涌起一股热流,让她觉得暖洋洋的。

二楼,秦泊南靠在窗前俯瞰庭院,须臾,微微一笑。

阿依没有找到秦泊南,听人说秦泊南似乎已经回府了,她想了想,对紫苏说她不回去了,便拿着钥匙来到三楼,打开医案阁的大门。

百仁堂的医案整理已经算十分整齐了,基本都按年份和病症分了类,阿依过去在读医书时也念过几则医案,但因许多医者书写的医案都是密不外传的,她并没接触过多少。本以为医理背过很多,能遍读医案对她来说等于久旱逢甘霖,然而她震惊又沮丧地发现,她依旧有许多地方看不懂。特别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医案对她来说非常深奥,她想要下功夫研究一番,最后却又觉得自己理解得半生不熟,这种情形自然会造成阅读速度减慢,可她又不能违反规定将医案带出去。

望着如山一般厚重的医案,她忽然有种体力不支的感觉。

破晓时分,医案阁的门被从外面推开,秦泊南刚步进来就看见阿依坐在地上,靠着书柜睡得正香。从窗扇外透进来的青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如两把漂亮的羽扇,在雪肌上投下两片细微的暗影。鼻梁小巧秀挺,嘴唇朱红丰满,安静地蜷缩成一团,娇巧的身材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软绵绵的幼猫。

桃瓣般的唇不由自主地上扬,秦泊南从角柜里拿出一条毯子,蹲下来盖在她身上。就在这时,她微微嘟起的红唇忽然很轻地咕哝一句:

“脉沉细,舌苔质暗,此为肾阳虚,心肾不交之症,需以温补肾阳,交通心肾,健脾化痰,方可痊愈……”

秦泊南一愣,继而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怕吵醒她忙忍住,弯着眉眼含笑抚摸她的长发,温煦地望着她的睡颜。

第三十章 制药

接近辰时,阿依猛然惊醒,看了看外面天色,慌张地跳起来,身上的毯子随着她的动作溜下去,她连忙握住,看着手里的毯子微怔。四顾左右,医案阁内别无他人,她呆了呆,却因为快迟到了,急忙将毯子折好放在一旁,火速冲出医案阁,一边扎头发一边往后院跑,路过井边洗了把脸,然后飞奔进药堂。

芳怜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药堂里看医书,听见门响,抬头扫了她一眼,又冷淡地低下头去。阿依看见她就有些紧张,据说芳怜和紫苏是双生兄妹,可她的性格比紫苏还要难以捉摸。本着对待前辈的礼貌,她轻声打了句招呼,芳怜没有理睬,她便自动自觉地拿起扫把,老老实实地打扫药堂。

芳怜从书卷中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反而起身走出去。

阿依不由得掏出镜子照照,难道她长得真的很讨厌吗?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五天,阿依研药的手艺也终于从最初的生涩到现在的娴熟。她终于明白了秦泊南口中的“偷师”是什么意思,没有人会手把手地教她,她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观察,再努力地自己领悟。也正因为这样,她终于发现了药师了不得之处,尤其是芳怜。

芳怜擅长制作丸剂,丸剂是一种将药粉和水或醋、药汁、黄酒、经过炼制的蜂蜜等粘合剂混合在一起制成的球形药。丸剂对于各种原料的配置比例相当严格,除了对药粉用量的苛刻要求,同时粘合剂的分量亦决定了药丸能否成型,尤其是昂贵的丸药,外形和光泽度也是最关键的要素之一。

阿依发现,芳怜在制作丸剂时从来不用秤称,将各种盛在钵中的药粉随手一抓,混合了一定量的粘合剂,就能揉出一只光滑圆润的药丸。秃头的顾药师笑着告诉她,芳怜的手就是秤,她抓出来的药分毫不差,她制作出来的每一颗药丸重量亦几乎相同,百仁堂许多御用丸药均出自芳怜之手,说她是百仁堂第一药师并不为过。

阿依闻言大感惊讶,不过她更好奇,曾不止一次偷偷问过药堂的人,芳怜为何会从一个女医变成药师,可没人肯告诉她,就连当归也只是说了句: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第六日清晨,阿依仍然在打扫药堂,芳怜来时对她的招呼亦不应答,对于她的冷淡她现在已习以为常。

芳怜坐下来抽出书卷,良久,看了她一眼,忽然问:

“你这几日没有回伯爵府去?”

“啊,是。”她突然说话把阿依吓了一跳,连多答一句都忘了。

“夜里住哪儿?”

“医案阁。”阿依老实回答。

“是嘛。”芳怜表情淡淡的,埋头读书,不再说话。

阿依一时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黄昏时分,众人都收工回家去,阿依本打算今天跟紫苏一同回伯爵府好好梳洗一下,刚走到门口,忽听芳怜冷淡地说了句:

“我要给护国候府做十盒三参玉容丸,你留下帮忙。”

“是。”阿依下意识回答完毕才想起来感到惊奇。

夜阑寂静。

阿依剪了剪灯芯,站在工作台前给芳怜打下手。药童是不被允许观看药师制药的,而今天她终于能近距离从头至尾地观看芳怜制药。

“芳怜大姐,你为什么能知道你抓的药一定是几钱呢?”终于,她憋不出好奇,轻声问。

芳怜的手停了停,正当阿依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只听她说:

“和周掌柜以手秤药的道理是一样的,没有诀窍,唯手熟尔。”

顿了顿,她难得多说一句:“我学制药时曾把所有能变成粉末的东西全部变成粉末进行练习。”

阿依惊叹地瞪圆眼睛,恍然。

虚掩的门外,秦泊南笑眯眯地站在暗影里。紫苏沉默了半晌,忍不住问:

“师父,为何要把解颐放在芳怜身边?”

“你也觉得她不再问诊很可惜吧,明明有着那样出众的天赋,却因为那种事受到重创,我觉得如果是那孩子在她身边的话,也许能让芳怜重新开始。”

“师父就那么相信那个孩子?”紫苏觉得他这一点很难理解。

“啊呀,紫苏,莫非你是在嫉妒为师信任那孩子?”秦泊南笑嘻嘻地问。

“师父……”紫苏霎时脸黑如炭。

夜风乍起,秦泊南一边往外走一边满足地笑说:

“她们大概会玩一整夜,我们就先回去吧。”

紫苏无语地跟上他,又忍不住回头望望。

翌日午饭时阿依坐在饭堂里盯着碗里的白饭,想了想,忽然挖出一团捏碎了在那里揉啊揉,揉完还颠了颠重量,这时忽听背后有人说:

“我说让你找粉末练习,可没说让你把饭粒捏成饭团。”

阿依吓了一跳,回过头,芳怜已冷淡地坐在她身旁,开始吃饭。就在这时,小枣突然从外边冲进来嚷嚷:

“外边来了一个好奇怪的人,瘦得像骨头,肚子却这么大,像有了娃娃的女人一样,连走都不能自己走,下了车进咱们医馆都是被抬进来的,听说是从阜阳县来的,特地找咱们东家求诊。”

阿依愣了愣,忽然丢下碗筷跑出去,这可是极难得的见习机会。

芳怜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想,望着她扔下的碗筷,沉默了片刻,冷冷一笑,讽刺道:

“真是可笑,这么热心究竟是为了什么,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了,就算你救过再多的人,他们也不会感激你,明明没有做错,可只要不遂他们的意,他们就会说女人只配嫁男人生娃娃,女大夫是天下最荒唐的笑话!”

她仿佛想到了让她最为痛恨的往事,狠狠地捏了捏筷子,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

阿依跑到大堂,果然见到了小枣口中的男人。这男人约莫四十来岁,全身骨瘦如柴,唯有腹部膨胀如鼓,躺在担架上被两个家人抬着直接上了二楼。从穿着和跟随的两个家丁来看,这人大概是阜阳县的某个土地主。

阿依跟着跑上楼,小枣却没她胆子大,老实地呆在楼下。阿依跟着担架刚要进入病房,土地主的随从急忙拦住她,很凶地驱赶:

“哪里来的丫头,这看病呢,去去去!”

第三十一章 臌胀

阿依眨眨眼,认真地说:

“我是我们先生的药童,大哥你若是不让我进去,耽误了你们老爷的病情可就糟糕了。”

“你是药童?”那仆从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她,女药童?

“是的,因为许多病人都需要细心地照料,女子又比男子细心,所以先生就收我做了药童。所以大哥你若是再拦着我,也许你们老爷的身子会不舒服,到时候被责怪的可不是我。”阿依一脸平板地说,无半点心虚,大有“你爱让不让”之意。

那仆从将信将疑,想了想,最终还是让了路。

阿依顺利进入房内,秦泊南和紫苏均在病房里,见她居然进来了,虽然微讶,却没管她。

阿依乖乖地站在一旁,听那土地主自称姓胡,是个员外,陪着他的管家姓王。据王管家说,他家老爷某一天右上腹疼痛,开始轻微,逐渐加重,但他只以为自己上了年纪,并没在意。后来腹部逐渐鼓胀,因为一直肥胖,也只以为是长胖了。哪知肚子越来越鼓,体重却越来越轻,全身乏力,请大夫来诊治,吃了许多药都不好,直到最后连走都走不动才终于害怕起来,只得从阜阳县千里迢迢地前来求诊。

秦泊南让解了衣裳,露出皮色苍黄,脉络暴露,鼓胀高耸的腹部,轻叩之,发出一串浊音。双下肢凹陷水肿,关节疼痛,全身有多处皮下出血点,皮肤黄染如橘皮,面色灰暗,声音低微。轻按肋下,十分疼痛,舌红而黄腻,脉细弦。阿依看着他的大肚子,忽然联想起几日前阅读的医案,立刻便断定这症状是典型的臌胀之症。

臌胀简单来说是腹积水的意思,由气滞血瘀而致症块生,气滞淤中则脾胃气衰而食纳减,致化源不足,外不能为肌肤而形日消,内不能充脏腑而气日虚,致三焦之决渎失职。更兼症块之阻塞,使水道越加不畅,湿无所去,蓄于腹中渐成臌胀。因此健脾利水化湿,行气活血化瘀缺一不可。

秦泊南撤了手,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对胡员外轻声说:

“我先开个方子,先服上十五剂再看,这段期间胡员外就安心地住在百仁堂里吧。”

“大夫,我家老爷的病能否痊愈?”王管家焦虑地问。

“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之前百仁堂也有治愈过的病例,但最重要的还是需要胡员外安下心来配合接受治疗,不要思虑太多。”秦泊南一边温声说,一边已经起身走到桌前。

阿依刚要抢上前研墨,紫苏已经抢了她的工作,她只能眼看着秦泊南写好药方,交给紫苏出去吩咐备药。她不甘地抿抿嘴唇,悄悄地溜出去,追上前面的紫苏,走在他身边偷瞧他。刚开始紫苏不理她,可每走一步她就偷瞧他一眼,到最后紫苏实在受不了,生硬地问:

“做什么?”

“我能看看那方子吗?”阿依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棺材脸表现得可爱点,小声问。

她的表情让紫苏无语地抽抽嘴角,大方地递给她。

阿依如获至宝,忙接过来,只见上面用秀逸的楷字工整地写着:白花蛇舌草六钱,炒三棱、炒莪术各三钱,丹参、茵陈蒿各六钱,栀子、大黄各二钱,茯苓十钱,车前草三钱,泽泻四钱,白茅根六钱,赤芍十二钱,炒鳖甲四钱,炒山楂三钱,大腹皮三钱,砂仁二钱。

“果然是臌胀。”她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知道?”紫苏一惊,看着她问。

“因为和医案上的方子一模一样,就是那个,千秋元年的格子里脏腑症第六卷第一百零七页上数第十行。真古老的方子,不过看上去好像很管用的样子。”她认真回答。

紫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阿依已走到楼梯前,见小枣正在楼下跳来跳去提醒她午休时间已经过了,再不回去芳怜会发脾气的,这才想起自己下午还要研药,忙将药方往紫苏怀里一塞,飞奔下楼说:

“我去磨药了!”

紫苏抱着方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秦泊南从后面越过来站在他身旁,微微一笑:

“她很聪明吧?”

紫苏沉默了半晌,不甘地点点头。

春天随着落花一同跟风飘走,夏天披着一身绿叶在日益炎热的气温里蹦跳着走来。午后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头顶上一轮火红的日头将街边的花花草草照得没精打采,懒洋洋地立在那里。

阿依带上芳怜给她的地图,捧着以上好楠木匣子包装的三参玉容丸共十盒,独自向城南的护国候府去。这十盒玉容丸是护国侯夫人在百仁堂定制的养颜滋补丸剂,阿依此行是去送药。

护国候府与济世伯府在同一区域,相隔并不远,阿依按照地图走得顺利。初次外出送货,地点又是侯府,她心里自然打怵,可转念一想她只是送药,又不是去做坏事,应该不会有人为难她。再说以后作为大夫会与更多的达官贵人打交道,现在就胆怯了怎么行?

拐进一条宽阔安静的长巷,前方不远处便是候府,她深深吸了口气,为平息心中的忐忑,从怀里抽出一本《本草宝典》一边走一边读,想减缓内心的紧张。

就在这时,忽见一辆紫色的豪华马车正停在前方不远处,带着一股浓郁却不腻人的香气,车顶挂着的一串紫晶风铃随着吹来的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雕琢着各式蔷薇花的黑色车壁是时下贵人圈里最流行的镂空样式,可以看见车内衬着的浅紫色纱幔。阿依并没有刻意去听,但里面的对话还是在她经过时毫无遗漏地传来。

“……公孙柔虽好,可说到底不过是公孙老儿十几个孙女之一,你娶了她好处又不多,公孙老儿也未必肯。我知道,公孙柔不过是你为缓和与公孙氏的冲突想要利用的一颗棋子,可要我说还是八公主更适合,金枝玉叶,对你颇有好感,兄长又是最有前途的皇子,怎样,要不我帮你牵线?”

这是一个清脆年轻的男子声音,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车内才传来一声冷语:

“哼,无趣!”

有些耳熟的嗓音,阿依的心脏莫名地颤了颤。

第三十二章 再遇煞神(求收藏)

阿依很快越过马车,她没有偷听的爱好,也不感兴趣,所以之后的对话她没有听到,对觉得耳熟的声音也没想起来,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不再理会,加快步伐向护国候府走去。

护国候府从外观上看比济世伯府还要华丽贵气,三间朱红大门,两旁各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上挂有一块楠木匾额,上面是当今圣上亲手题写的六个大字——敕造护国候府。

听说护国候是大齐国第一猛将,所以侯府大门外四个守门的家丁大概也是军人出身吧,不然为何会这样高大威猛,凶神恶煞?

阿依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除了秦泊南,她讨厌比自己高的所有人,偏偏除了孩童和矮子,同龄以上大部分人都比她高。

顿了顿脚,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刚要踏上台阶,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风铃声传来,她惊疑地向后望去,果然是刚刚碰见的那辆紫色马车,竟笔直地向护国候府驶来。她心中一紧,料想车内必是贵人,赶紧退到一旁紧挨着石狮子,想等对方先进去自己再解决送药的事。

马车在大门前停稳,有小厮急忙摆好脚踏,伴随马车轻振,一个未及弱冠,唇红齿白,神色间总有几分轻浮的男子吊儿郎当地下来,一袭玫瑰色金线长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手握一把翠玉折扇,有点放浪不羁,风流倜傥的感觉。

尽管阿依已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可他双足落地还是一眼发现了她,顿时挤眉弄眼地笑起来:“阿砚,你家门前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只小兔子?”

兔子?

阿依霎时脸黑如炭。

轻佻男话音刚落,马车又是一颤,紧接着一个颀长的人影从上面下来。面如冠玉,紫衣翩然,一头青丝不挽不束,如黑瀑一般顺直地披散下来,姿如青竹,艳似蔷薇。他看见阿依先是一愣,继而抿着朱红的嘴唇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一刻,阿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心直窜至天灵盖,强烈的恐惧感突然从心窝深处迸出,顺着加速流动的血液渗透进四肢百骸,竟让她在入夏之时感受到一片如数九寒冬般的刺骨冰冷。早已不存在的血腥味再一次飘进鼻子里,惊恐将那对大而圆的杏眼浸染得越发漆黑,她头皮发麻地瞪着墨砚,一瞬不瞬,少顷,忽然倒退半步,紧接着刺溜转身,受惊的小耗子般狂奔而逃,那速度简直比发了疯的野马还要快,竟溅起一指宽的尘土。

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墨砚的意料,等他回过神来,那只小耗子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他愣了愣,紧接着一腔无明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

林康愕然地扇了扇尘土,继而嘴角狂抽,望向脸黑如墨的墨砚,惊诧地问:

“你对那个小姑娘做过什么?”

墨砚的心情明显不太好,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他。

林康只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在一瞬间跌至冰点以下,浑身一抖,忙讪讪地笑。就在这时,忽然发现那姑娘刚才站着的石狮子旁正静静地躺着一只精巧的楠木盒子,他走过去捡起来,好奇地道:

“这该不会是刚刚那个小姑娘落下的吧?”

一语未了,墨砚已经一把将他手里的盒子夺过来。林康也不敢和他抢,无奈地滑动了下喉头,不做声地瞧。墨砚望着手中盒子的盒盖上赫然印有“百仁堂”的字样,想了想,忽然唇角一勾,漾开一抹冷艳却妖娆的笑意。

林康见状,越发头皮发麻,这厮每次这么笑,必定有人要遭殃。

百仁堂。

阿依被芳怜骂了个满头包,憋了一腔郁闷与羞愧,跪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向她和秦泊南请罪。

秦泊南坐在椅子上,依旧笑眯眯的,芳怜却脸色铁青,那十盒药丸可是连熬了四天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完美作品,现在却莫名其妙丢了,她怎能不气。

“先生,芳怜大姐,是我不好,你们罚我吧,把我的月钱拿去扣吧,实在很抱歉,都是我的错!”阿依也十分郁卒,半路莫名遭遇凶神恶煞男,当时想也没想本能地飞奔逃走,直到跑回百仁堂才发现药丢了,一路找回去没有任何发现,却也没敢再接近侯府。

“一盒三参玉容丸市值三千两,十盒共三万两,扣你的月钱你打算扣几年,扣一辈子直到你归西?”芳怜抱胸,没好气地说。

阿依张口结舌,小脸刷地绿了。

“好了好了,路上遇见坏人也没办法。”秦泊南含笑打圆场,“最近帝都的治安还真是差,真不知道京兆尹成天都在忙什么。”

阿依郁闷得想吐血,这时小枣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喜悦地说:

“东家,外边来了个人说捡到了咱们药堂的三参玉容丸,问是谁丢的!”

刹那间,有种救世主在绝望中临世的感觉,阿依只觉得一瞬间灰蒙蒙的自己被这消息震动变得金灿灿的,霍地跳起来,一边狂喜地向外飞奔,一边心想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拾金不昧真让人感动!

她一路飞奔下楼,双眼亮闪闪地蓄满了感谢,然而楼梯才奔下一半时,蓦地,一抹紫色的身影闯入视野,让她的心脏瞬间跌进深黑的地狱里!

等她反应过来想刹住脚时,惯性已经将她推送至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阿依全身的肌肉在这一秒全部陷入冰封状态,血流停止,心跳停滞,一双因为惊骇而睁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眼睑下烟灰色的泪痣被从背后照进来的阳光涂上一抹暗影,显得妖冶又恐怖。她无法抑制地轻颤起来,尖叫卡在喉咙中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她猛地转身就要逃走。

然而下一秒,后衣领被人扯住,她一下子变成了被猫踩住尾巴只能原地逃跑的小老鼠。然后,下一秒,那只“猫”粗暴地把她‘叼’起来。

墨砚拎着阿依的后领子单手将她提起来,看她恐惧的小老鼠似发着抖拼命向前挣扎,却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开,求生的*与因为即将被吞掉而产生的绝望感并存,看起来很有生机的样子,心情忽然很舒爽。

第三十三章 无耻啊!

林康躲在墙角拎着一盒子丸药,见墨砚提着阿依满眼趣味地看着她挣扎,最后竟然嘴角勾起漾开一抹愉悦的微笑,连他的心也跟着战抖起来,心想不愧是帝都赫赫有名的鬼见愁,连嗜好都这么变.态,居然喜欢欺负小姑娘取乐,那么个小不点你欺负她亏你下得去手!

阿依落在墨砚手里,凌空挣扎,已经恐惧到极点,满脸悲催,欲哭无泪,如果她会哭她敢保证她现在一定会嚎出来。

秦泊南从楼上下来,看见这一幕,眸光里闪过一道暗影,站在楼梯前微笑着问:“墨大人,你这样抓着我百仁堂的人究竟何意?”

“百仁堂的人?”墨砚看着因为秦泊南的出现手中的“小耗子”逐渐平静下来,开始散发出终于得救了的安心感,面色一沉,一声冷笑,慢条斯理地对秦泊南说,“伯爷是在说笑吧,这丫头明明是本官走失的奴才!”

奴才?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如果阿依现在能回头一定会狠狠咬他一口,变.态你还敢不敢再无耻一点,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到底什么时候成你的奴才了?!

“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她放声叫喊起来,生怕秦泊南误会真把她当走失的家奴还给墨砚,那她就算不死也会跟着变.态变成变.态的。

“墨大人,这丫头说她不认识你,而说到奴才,这丫头之前已经签了卖身契给我,所以她现在是我府上的人。”秦泊南慢条斯理地浅笑着,依旧是暖若春风的笑颜,然而仔细看却会发现那笑容并不达眼底。

“哦,这么说就是一女卖两家喽?”墨砚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阿依的后脑勺,两道剑一般锋利的目光刺进她的皮肉里,让她不寒而栗。

颠倒黑白、卑鄙至极这类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厚颜无耻,她再一次拼了老命挣扎:

“我什么时候卖给你了,我没签过卖身契也没收过你的卖身银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快放开我!”

他拽着她的后领子,高领被收紧勒住脖子让她觉得很难受,已经挣扎出红痕。秦泊南眸光一沉,色淡的嘴唇敛起,忽然上前半步,伸手去夺墨砚手中的阿依。墨砚面沉如水,拎着阿依灵巧地向后滑动半步躲开,就在这时,只觉虎口处一阵刺痛,下意识松了手,眨眼间阿依已经落在秦泊南手里,同样被抓住领口,稳稳落地。

阿依瞬间有种从鬼门关里爬出来重获新生的感觉,长长地松了口气。

墨砚从虎口处拔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望向秦泊南的目光森冷如冰,怒极反笑:

“招呼也不打就出手,伯爷,这样做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打狗还要看主人,墨大人,这是做人的基本礼貌。”秦泊南微笑着说。

阿依额角青筋一跳,貌似在还没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她就已经从一个人变成阿汪了……

墨砚冷冰冰地看着秦泊南,秦泊南却淡定地以微笑应对,良久,墨砚阴森的表情渐渐缓和起来,轻慢一笑,语气里带着盛气凌人:

“好吧,前事不追究,就当这丫头是伯爷府上的人,本官要这丫头有用处,还望伯爷能够成人之美,将这丫头出价转卖给我。”

这人说话的口气有种只要他说出来其他人便会同意的盲目自信,感觉简直就像是生活在一个万物都会围着他转的傲慢世界里。

“除非她自己愿意,我是不会代替她做决定的。墨大人,听说你捡到了百仁堂的三参玉容丸,如果你捡到的是十盒,那是令堂在百仁堂定制的,劳烦你顺路直接带回去。我现在要出诊,就不招待你了,你请自便,解颐,走吧。”秦泊南面对墨砚的挑衅有些头疼,含着清浅的笑意,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

终于可以远离那个煞神了,阿依如蒙大赦,小跑着跟上秦泊南赶紧逃走。

墨砚站在原地,望着两个人扬长而去,面上的颜色越发阴森,一双漆黑锐利的眸子泛着滞血的冰冷。良久,就在人们以为他会发作愤怒时,那双红蔷薇般的嘴唇忽然冷酷地勾起,他不屑地轻哼一声,紧接着翩然转身,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果然是在官场上久了的缘故吗,小时候明明胆小又腼腆,总爱粘着我叫大哥哥呢。”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生,你在说谁?”阿依打死也不相信地问,腼腆?胆小?腼腆又胆小会长成杀人狂兼变.态?

“阿砚他是护国候墨虎的第三子,也是大齐国最年轻的金科状元,曾因为一年中连破二百桩陈年悬案,被破例提升为刑部侍郎,不过自进入官场,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常常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先生跟他很熟吗?”

“我父亲与他父亲爱好相同交情不错,后来么,我算是他二哥的主治大夫。”秦泊南回答,顿了顿,看着她含笑问,“你与他又是如何识得的?”

他的笑容是在叫她别撒谎的意思,她了解,于是将前后事情说了一遍,但隐去了那个血夜和杨府被灭门之前墨砚要她子时前往西角门的事。前一件自然是不能说的,至于后一件,阿依虽然表情呆却不傻,那晚的屠杀在子时后,他要她去西角门则是子时整,时间如此巧合,且墨砚与杨柏年皆为官场之人,她虽为了避免麻烦从不愿多想,但心里隐隐觉得,墨砚与那场灭门案说不定有着某种关联。

秦泊南对她的说辞听听就完了,也没加以评论,阿依直到跟他上了马车才想起来,忙问:

“先生,真要带我去出诊?”

“留下你只会惹麻烦。”秦泊南笑道。

“是我不好。”阿依垂下头。

“这次是去给女眷看诊,你跟着也无妨。”秦泊南笑说。

阿依因为他的话陷入沉思,或许即使秦泊南允许她习医,也只是希望她将来能更好地服务于内宅,医者眼中无男女这句话在男女大防面前是很苍白的。

第三十四章 千金

马车停在一座高门府邸,秦泊南带阿依从后门进去,一名朱唇玉面,容颜俊俏的年轻男子正在等待,见人到了忙上前含笑施礼:

“舍妹又要劳烦伯爷了。”

“公孙公子客气,我前天刚来过,三姑娘那时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又重了?”秦泊南皱皱眉,问。

“都是因为阿柔近来不思饮食,家母心里急,偏巧昨日皇后娘娘赏了几碟马奶糕,家母想着阿柔爱吃,就让人给她送去两碟,哪料只因多食了半个,今日一早就病了。“公孙霖头疼地说。

……公孙柔。

阿依猛然想起白天在墨砚的马车旁听到过这个名字,微怔。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一座精巧的院落,院内种了许多青竹,缀了几株芭蕉,一对仙鹤正在树下懒洋洋地剔翎。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直通正房,老嬷嬷打起帘子,公孙霖请人进入房中坐下。内室一张红木拔步床前,一名衣饰华丽的妇人正坐在凳子上拭泪,见秦泊南来了,忙起身问好,也不用丫鬟,亲自将女儿的手扶出帐子,捋起镯子,搁在迎枕上。

细白如玉,指若春葱,单凭一只漂亮的手就可以看出其高贵的出身。

秦泊南诊了一回脉,顿了顿,轻问:

“三姑娘,昨夜可又失眠了?”

“什么都瞒不过伯爷,昨晚夜色极好,贪看了一会儿月色,不想错过困头,再难入眠。”帐子内响起一句文绉绉的轻语,婉转飘忽,似一根柔软的羽毛搔过心头,让人心尖发痒。

秦泊南不语,又换另一只手诊了片刻,同公孙霖来到外屋坐下。桌上已经备了一张梅红单贴,秦泊南也不吃茶,提笔一边写下药方,一边对公孙霖说:

“六脉弦迟,左寸无力,肝阴亏损,心气衰耗。先照这个方子服两剂,或加减或换方子我两日后再来。另外我再开副药晚饭后半个时辰吃,助眠安神的。若无法正常饮食安稳睡眠,即使服再多疏肝养脾的药也没用。”

公孙霖连连称是,道了句:“有劳伯爷了。”

阿依接过方子交给公孙霖,顺便扫了一眼。公孙霖瞧过方子,道了谢,一边叫人去百仁堂抓药,一边亲自送秦泊南出门,直到看着他登车离开方归去。

“先生,公孙府是做什么的,宅子竟那般华丽?”回去的路上阿依问。

“公孙家世代为官,到了老爷子这一代已经官居一品丞相,公孙家的势力很大,公孙老爷子在朝中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来帝都的时日也不短了,有头脸的人家该好好记一记才是。”

“那三姑娘……”

“三姑娘是老爷子长房的第三女,父亲是刑部尚书,母亲是*县主,长姐去年成了四皇子妃,姑母是当朝皇后,另一位姑母正是护国侯夫人。”

“这么说,她与墨、墨大人是表亲?”

秦泊南点头。

“三姑娘的身子很不好吧?”

“从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小姑娘家偏又心思深沉,情志抑郁,肝气不调。”

“那样的身份也会情志抑郁啊……”那像她这么萧条还半点不知抑郁的人是不是太对不起人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这与身份无关。”秦泊南含笑。

阿依却觉得除非饿肚子,否则真没什么事值得抑郁。

回到百仁堂,得知墨砚离开方舒了口气,刚进入大堂,就听二楼响起脆生生的一句:

“父亲。”

秦泊南抬头,身穿白底靛蓝梅花交领襦裙的俏丽少女已经奔下楼挽住他的胳膊,面罩轻纱,举止亲昵,跟在她后面一袭鹅黄色素面褙子的少女则较为腼腆,站在离他们一步远的地方,即使隔着幂蓠仍能感觉她在微笑。

是入府时见过一面的秦氏姐妹。

秦泊南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必是好父亲,阿依明白亦羡慕,她能感觉到无论是秦无忧还是秦无瑕对秦泊南都是发自内心地敬爱。然而明明是这样融洽的父女关系,落在阿依眼里却让她十分不自在,她不懂自己的感受,明明觉得面前的画面很美好,为何心里却酸酸的,涩涩的,连舌尖都能尝到苦味?

秦泊南牵着秦无瑕,含笑招手唤秦无忧过来,秦无忧这才腼腆地走过去,这一秒阿依敏锐地觉察到从秦无瑕身上散发出浓浓的妒意,虽只一瞬,却带着足以让阿依震颤的冷意。

“先生,我去后院了。”她轻说了句。

秦泊南点头,看得出他对两个女儿是真心疼爱。

阿依慢吞吞地回到后院,一屁股坐在游廊上双手捧脸。她忽然觉得自己抑郁了,而且不是因为肚子饿,她到底在抑郁什么呢,怎么连她自己都搞不清了。

暖风拂过树梢。

沙!

一抹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阿依惊了一跳,定睛望去,竟是一个容貌平凡,皮肤黝黑的陌生男人,比棺材还阴冷的表情让她很自然地联想到某人,下意识挪开位置,问:“你是谁?”

“主子有事先离开了,命我把这个交给姑娘,请姑娘务必赴约。”棺材脸说着递来一张花笺。

阿依刚接过来,棺材脸便飞纵而去,几个起落消失在眼前。她愕然,眉角抽抽地低头看去,龙飞凤舞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狂妄肆意:

申时二刻,悦然楼见。

这个人到底有多自信,或者说是不是少根筋,像赴陌生人还是杀人狂的邀约这种事傻瓜也不会去做吧!

忽然想到那一夜,若那日子时她去了西角门又会发生什么呢?

秀眉微皱,忽然背上一痛,小石子咕噜噜落地,她一愣,回过头,只见秦无瑕正手拿幂蓠站在她身后,不善地看着她。

“二姑娘……”貌似她被二姑娘扔小石头了。

“真讨厌!”秦无瑕冷冷地瞪着她,说。

“啊?”阿依一愣。

“我说你很讨厌,一个爹娘不明的野丫头,凭什么受到父亲的宠爱,你只不过会背几卷书,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天装出一脸清高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恶心,你不过是个奴才,识相点现在就给本姑娘跪下磕头求本姑娘饶了你,若是下次我再看你接近父亲,我一定撕烂你的脸!”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三十五章 夜袭谈交易

“还不给本姑娘跪下求饶!”秦无瑕长眉倒竖,厉喝道。

正当阿依不知所措,搞不清这位大小姐发什么神经时,温柔的嗓音潺潺暖泉般从不远处传来:

“小妹,你在做什么?”秦无忧蛾眉微皱,逶迤走来。

“嗬,无忧姐姐你又来充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了?”秦无瑕眸色一沉,回身看着秦无忧的脸,冷笑道,“瞧这一脸慈悲相还真是圣洁,为了讨父亲欢心装乖扮巧,老实说你的这副嘴脸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心里明明也在不满却阻止我教训她,像你这么虚伪的人,我最讨厌了!”她愤愤地说完,怫然离去。

阿依再一次惊愕于秦泊南的受欢迎度,连女儿也会为了他争风吃醋,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孩子争宠的心情。

秦无忧无奈轻叹,顿了顿,温和地笑道:

“让你见笑了,无瑕和你同龄,却还像个小孩子。父亲很疼她,不单是我,即使母亲姨娘和父亲说话时她也会闹别扭,她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大姑娘言重了,我只是一个下人,无论二姑娘怎么做都不要紧的。”阿依谦卑地说,虽然自进入百仁堂她的身份多少有点不明确,可她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秦无忧伤脑筋地叹了口气:“我会禀明母亲好好管束她,她的性子太直,在家里怎样都好,若是出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就糟糕了。”

阿依看得出她是真关心妹妹,虽然刚刚被妹妹当众指着鼻子骂,该说她太好心还是性子软弱呢,不过毋庸置疑秦无忧是个温柔无害的姑娘,不禁道:

“大姑娘不必担心,二姑娘是伯府千金,不会吃亏的。”

“千金?”秦无忧一愣,掩唇而笑,“看来你还不了解我们家在帝都的地位是很尴尬的,秦家虽巨富,说到底不过是卖药看病的,圣上一道圣旨封父亲一个爵位,日子没有任何改变,却硬被纳入贵族圈里,高不成低不行,别人奉承不对踩一脚又不敢,我们不自在,那些人的滋味同样难受,所以我们必须本分。”

阿依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一点,忍不住开始认真打量秦无忧,这一个清秀却不怎么起眼的小姑娘竟会有这般见识,懂得低调做人的道理。

三更天。

悦然楼邀约自然不会去赴,阿依现在正在药堂里加班加点地赶工。

经过研药组和煎药组两套训练,她现在已经三级跳“毕业”成为芳怜的助手,正式踏上制药之路。芳怜一点不客气地把她当驴使,今晚自己回伯府去,独留她在药堂灰头土脸地配制麻醉散。麻醉散是猎户们进山时必备药品,用来防备大型野兽的袭击,一包麻醉散可以迷倒一只大虫,是百仁堂畅销的药品之一。

阿依蒙住口鼻一刻不停地配药,一百包明日辰时前必须全部完工,有时候她觉得芳怜简直是恶鬼。

又包好一包,她扭扭脖子,摘下口罩去屋后用小泥炉烧了水,捧着茶碗一边小口喝一边走回来。脚刚踏进门里,只觉一股风直冲而来,药堂正门竟然大敞,之前明明一直紧闭着。再移动目光,一抹紫色身影大喇喇地坐在灯影里把她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全身在这一秒下意识进入完全紧绷的“备战”状态,加速流动的血液非但没有让她觉得炽热,反而陷入了身处雪山冰洞般的寒冷。

墨砚翘着二郎腿闲适地坐在凳子上,并不优雅的姿态却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华美贵气,就连凌乱的药堂与老旧的装潢也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瞬间变得典雅起来。他手里捏了一块黄芪,借着灯光看得专注,好像上面开花了似的。

阿依强忍住尖叫,因为她觉得若是叫出来说不定会被扭断脖子,吞了吞口水,他在研究黄芪,也许并未发现她的存在,这样安慰着自己,她悄悄后退半步,转身……

嗖!

一块黄芪很痛地打在她身上,她还来不及恼火他浪费药材,便觉脚如生了根半点动弹不得。

墨砚好整以暇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又拭净桌面,才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望着她的背,问:

“下午时怎么没来?”

“陌生人莫名其妙地邀你出去你会去?”阿依难得火大地用鄙视他智商的语气说。

“那要看邀约的人是谁,我邀你你不来,不幸的只会是你。”他眉一扬,答。

阿依的脸刷地绿了!

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地让人火大?

墨砚看着她微颤的背,想了想,一颗石子自圆润的指尖弹出,剧痛过后,阿依重获自由,她揉着痛处窝火地回过身,很明智地没有逃走。

墨砚显然很满意她的识时务,漫不经心地想了想:

“你叫……秦泊南给你取了个什么蠢名字来着?”

额角青筋狂跳,这人果然让人火大!

“解颐……”她从牙缝里不甘不愿地挤出一句。

“哦。”墨砚看着她的脸,认同地点头,“这个名字的确很适合你的脸……”

“……墨大人,你深更半夜私闯民居,到底想做什么?”阿依眉角抽搐地问。

楠木匣子被摆上桌面,墨砚打开盒盖,金灿灿的光芒比阳光还要璀璨,差点亮瞎人眼,阿依惊愕地张大嘴巴,望着那一匣黄金。

墨砚很满意她这样的表情,淡而自信地说:

“你在秦府说白了不过是个下人,将来最好的情形也不过是在外边寻个小门小户的男人嫁了,每日为柴米油盐发愁。可只要你为我做事,我能保证你每天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到了那时这些金子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得到的会是这些的千倍万倍。你放心,我不是让你去做杀人放火这类恶事,只是想让你去当丫鬟贴身服侍一个贵人。当然在那之前你要好好接受教导,不过别害怕,要你服侍的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主子,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说这番话时他的语气出奇地温和,列出各种让人心动的条件,努力安抚她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仿佛那真是一桩好差事。

阿依愕然。

第三十六章 中招

“如何?这可是天上难有地下难寻的好机会,还是说你想一辈子做个下人?”墨砚仿佛很笃定她会答应似的,自信地轻叩桌面,慢悠悠道。

阿依看了他半天,说:“你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要拐卖良家妇女的坏牙婆。”

墨砚霎时脸黑如炭,还不及开口,阿依已经干脆地打断他:

“我不会答应的,我要跟在先生身边学习怎样做一个好大夫。”

很有气势的一句雄心壮志,墨砚微怔,看着她认真的脸,仿佛觉得很好笑,不可思议地说:“你不会不知道你是女子吧?”

“我当然知道!”阿依瞪着他,有些生气他轻视的语调。

“你是认真的?女子习医最后只能做医婆。”墨砚的心情似乎不错,难得愿意与这丫头多说几句,“医婆多半在宫中服侍嫔妃,地位连宫女都不如,真正诊病的还是御医,不会有人把贵人们交给医婆诊治的。民间的医婆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帮内宅女眷治些小病,剩下的也只有装神弄鬼帮她们害人了。若有人相信有女子医术高明,那他一定是个傻子。”

阿依感觉自己最重要的部分被他轻蔑地鄙视了,一腔怒火噌地从心窝处窜起,她忘了害怕,握着拳头大步走到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瞪着他,掷地有声地道:

“别看不起女大夫,我一定会成为大齐国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到时候你病了求我给你治我都不会给你治!”

“嗳?真有志气!”墨砚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拉长音懒洋洋地说了句,这绝对是嘲笑阿依敢保证,她恼火地盯着他眼睑下那颗被火光映衬得越发妖冶的泪痣,听他说,“不过你也只是说说罢了,因为除了登徒子,若真病了不会有人请医婆来给自己诊病。”

阿依一怔,她很恼火,却又想不出说辞来反驳他。

墨砚望着她漆黑的杏眸被跳跃的烛光映衬,虽愤怒着,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异常地有生气。这一刻她站得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因为生气和语塞而一起一伏的扁平小胸脯……还真是平啊!

他突然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

“干吗?”阿依一愣,戒备地望着他。

“我说你明明长着这样一张脸蛋,怎么会比青石板还平呢?”墨砚揉着太阳穴,很伤脑筋地说。

青石板?

阿依的脸轰地红了,双手抱胸倒退半步,两眼都能喷出火来:

“你在看哪里啊?!”

“唉,罢了,反正我手头有越夏国的秘方,应该能治的。”墨砚自顾自地说。

“什么能治,我又没生病!”阿依窝火地道。

“你应该知道刚刚的那番条件我不是在与你商量吧。”他突然起身,颀长的身高,精壮的体魄对于矮小的她极具压迫性,他背着光很近地站在她面前,俊美无俦的脸在沉默不笑时竟带着令人胆颤的冷酷冰寒。

阿依再一次捡起害怕,下意识倒退半步,恐惧感如千万只爬虫漫上她的脊背,然而这时候认输也太丢脸了,她咬牙握紧拳头,反抗地瞪着他,坚定地道:

“我拒绝!”

“胆子不小么,小老鼠。”他眉一挑,倒有点欣赏这个小不点的勇气,宽大却纤长的手捏起她小小的下巴。

这绝对是一种足以让她汗毛倒竖的冰冷触感,他唇角勾起的弧度让她头皮发麻,她一把推开他的手,强撑着勇气道:

“我不是小老鼠!”

“……”墨砚看着她,顿了顿,平声说,“既然你拒绝了,就代表商谈破裂,可是我已经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情势也必须要快些扭转才行,所以……”

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在这一刻忽然迸射出慑人的寒光,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阿依心中警钟大作,全身戒备,突然对着门外惊讶地叫了声:

“啊,先生!”

墨砚微怔,下意识回过头去。

呼!

一包雪白的粉末扑面而来!

墨砚心里惊呼了一句“糟糕”,断没想到这个软弱无害的小姑娘竟会对他耍阴招,亏他之前还难得地好声好气,这个死丫头!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的一刻,他发誓等他醒来一定会好好收拾她一顿!

粉尘落尽,阿依大口大口地呼吸,一半是憋气憋的,一半是吓的。紧张地盯着昏迷在地的墨砚,一包能迷晕大虫的麻醉散给人用,他应该不会很快醒来吧。然而还不放心,她慌忙从角落里拿出两条没来得及扔的麻绳,捆粽子似的将他捆住,做完这一切,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裳。

她叉腰站在地上看着昏迷中的墨砚,他的确是个美丽的男人,即使狼狈地伏趴在地上,青丝凌乱,却依旧无损他的美感,可性格太恶劣了,实在让人无法欣赏。阿依瞪着他的脸,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个大型“垃圾”,若是不快点处理,他醒来自己一定会倒霉,再说也不能让他留在药堂里,被发现了她可说不清楚。

“干脆切成块分批扔进护城河里吧。”蹲在地上,阿依提着柴刀比划着小声说。

昏迷中的墨砚神经性地打了个寒战。

不过阿依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把朝廷命官切成块一定会被砍头的。想了半天,灵机一动,从后院拖进来一个运货的小板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墨砚搬上去,趁着夜色悄悄拉出门,一路来到离百仁堂两条街的一个死胡同里将他扔下。

墨砚狼狈地靠在杂乱的巷子里,依旧没有醒。阿依想了想,总觉得他这么昏迷着有点危险,环顾四周,从墙根拿起一条破麻袋抖了抖,罩在他身上,虽然只遮住了大半个身子,但总比没有强,这样既不容易被发现又不会着凉。

拍拍手,她满意地点点头,拖上板车赶紧往回跑,以免遇到巡夜的人。

墨砚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暗巷之时醒来,有种宿醉过后头痛欲裂的感觉,古怪的酸臭味传来,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他狐疑地摸摸头顶,一把扯下罩在脑袋上的破麻袋,麻袋里的草杆和灰尘扑簌簌地落了满头满脸。

他猛然忆起昨夜昏迷前的事情,联想前后,顿时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那个死丫头!”

第三十七章 府内

阿依在药堂里一整天都战战兢兢的,好在墨砚没来报仇。她想他一定在谋算着什么,因为如果真按他说的只是想找个丫鬟服侍贵人,比她合适的姑娘太多了,为什么一定要找她这么不起眼的人。她忆起初次见面时他似乎对她的容貌很感兴趣,但绝不是惊为天人的意思,这让她的心思越发阴沉,他到底想用她干什么,她感觉他的目的对她来说似乎很危险。

“想什么呢?”芳怜望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皱眉问。

阿依摇头,撇开墨砚的目的不谈,她心里还有另一个沉重的缘由,看了芳怜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芳怜大姐……你过去给男人看过诊吗?”

芳怜微怔,扫了她一眼,沉默半天,淡淡道:

“百仁堂只有我们两个女子,我与你现在每日在药堂里配药都被说了许多闲话,看诊需要切脉,一个女子每天去摸陌生男人的手腕,有时甚至还要摸其他地方,会被骂成‘不知羞耻’的。女子若坏了名声一辈子就毁了,所以就算你想像普通大夫那样看诊东家也不会肯,习得一身医术最后你只能用在内宅里。”

阿依垂下脑袋,呆了半晌,忽然抬头,坚定地说:

“我不要,既然要做,就要做真正的大夫,我的对手只有疾病,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是病患我都要将他们治好!”

芳怜望着她熠熠发亮的眼神,她认真得仿佛她真的可以做到,微微失神,顿了顿,忽然将一卷书敲在她的头上:

“先把今天的五十盒丸药做完再说吧!”说着转身离去。

踏出门槛,灿烂的阳光透过廊檐照在她的脸上,很刺眼。她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喃道:“真是小孩子,一点也不明白世俗和流言的可怕。”

济世伯府。

黄昏,残阳如血。

秦泊南不用丫鬟,正房除了小厮就只有叶妈妈、阿依和偶尔回来的芳怜。

阿依捧着食盒跟在叶妈妈后面,行走时按照吩咐裙子不敢动坠子不敢摇,以免叶妈妈教训她。从厨房出来,顺着甬路往饭厅走,绕过影壁,进入一条不长的夹道,花丛掩映中那一带粉垣再次吸引她的注意,之前远远地看过许多次,叶妈妈只告诉她那是伯府禁地谁也不许接近,可她却更好奇。因为近来和叶妈妈熟了,她忍不住小声问:

“叶妈妈,那个禁地是住人的地方吗?”

“身为下人,不该你问时就该老老实实地闭嘴!”叶妈妈严厉训斥了句。

“是!”阿依吓了一跳,连忙应下。

进入饭厅,阿依同叶妈妈摆菜安箸,一切妥当,叶妈妈吩咐她去书房请秦泊南来用膳。阿依点头,从前门出去,顺着抄手游廊一路来到外书房,刚走到门口,书房的竹帘子被掀起,一个身穿石青色净面长褙子,未施脂粉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年轻妇人正从屋里出来,攥着帕子,眼圈发红。这个时辰又是这样的打扮,阿依断定这必是府内的某个主子,可她之前从没见过。

妇人没留意她,扶着小丫鬟的手很快离去,阿依满腹狐疑,走进书房,对还在翻书的秦泊南轻声说:

“先生,该用膳了。”

秦泊南嗯了声。

“刚刚那位夫人是……”她小心探问。

“长兄的遗孀,住在东府,才从娘家省亲回来。”

“原来先生还有长兄啊。”

“你来到这里的日子也不短了,家里有什么人至少该记记吧。”秦泊南很无语。

阿依点头答应,这时帘笼轻响,寇书娴身穿米黄色镶金边蟹爪菊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褂子,妆饰朴素,含笑进来屈了屈膝,唤声:

“伯爷。”

阿依忙请过安,对秦泊南轻声说:

“先生,我先下去了。”

秦泊南点头,寇书娴噙笑看着阿依退下,温声问:

“那孩子近来学得怎么样?”

“天赋高,心气高,也比之前的所有孩子都要刻苦。”

寇书娴点头,惋惜一笑:“若是无忧或无瑕也能有一半这样的天赋就好了。”

“不喜欢也没办法。”

“无忧倒是喜欢,可惜没有天分。”

“她们倒无妨,只是逸儿这次回来再不能让他胡闹了,竟在兵营里受了伤,希望他这次回来能安分一点。”秦泊南有些头疼地说。

“妾身正要说呢,逸儿只怕这一两天就能到,妾身已经照伯爷的吩咐让人收拾好福熙轩,只等他回来了。另外三婶来了书信,说今年三叔回京述职,全家都要从宣州搬回来,怕是要在咱们府里住一段时日。”

“是吗,三弟也要回来了。”

“瑛姐儿和珍姐儿快及笄了,这次回来估计是想借咱们府给姑娘们寻个好亲事。”

秦泊南沉吟了片刻,说:“刚刚大嫂来过,说想让俊儿那孩子进百仁堂做事,你怎么想?”

“妾身听伯爷的。”寇书娴含笑干脆地说。

“俊儿不是习医的材料,可毕竟是大哥的遗腹子,所以我答应了。”

“大嫂青年守寡,还要拉扯一个半大小子,伯爷多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秦泊南点点头。

阿依站在饭厅伺候,少顷秦泊南进来,却不见二太太。

叶妈妈年纪大了,秦泊南让她下去吃饭,她犹豫了一下,对着阿依嘱咐了好一阵才肯离去。秦泊南坐在桌前,阿依立刻上前,掀开汤盅盛了一碗山珍松茸汤。

“左右没外人,你也坐下吃吧。”

“我吃过了。”

“我一个人吃饭很无趣。”

“我以为二太太会来一起吃。”

“她吃素,而且喜欢一个人吃饭。”秦泊南淡笑说。

“……”喜欢独自用餐的太太,总觉得有点奇怪。

乌木银筷夹起一块碧莹莹的绿豆凉糕递过来,阿依微怔,下意识接了,秦泊南这才笑眯眯地喝汤。阿依拿着糕,想了想,忽然问:

“先生,你知道正房西边那个粉墙小院是做什么的吗?”

“咦?”

“叶妈妈说是禁地,不许靠近,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我家,我当然知道。”

说的也是!

“为什么?”

“因为会闹鬼。”他爽快地回答。

“啊?!”

第三十八章 闹鬼的小院

“闹鬼?”阿依觉得很荒唐。

“怎么,你不相信?”秦泊南含笑望着她。

“我才不相信鬼神什么的!”她不屑地说。

“哦,真勇敢,那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秦泊南的唇角含着诱拐的笑意,弯着眉眼,声线柔和地问。

阿依没有被院里可能闹鬼这件事吓到,反倒是他的笑容让她有点毛骨悚然。就在这时,一阵大风从窗外刮过,只听哐当一声,她吓了一跳,惊异地望过去,似乎是从外面传来的。顿了顿脚,她大着胆子出去,才发现原来是外间窗屉子没扣好,松了搭扣掉下来了,忙又重新上好。

“你刚才害怕了吧?”秦泊南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她断然否定。

“总之西偏院千万不能一个人去,免得被什么东西抓去那就太可怜了。”他语气轻幽,漫不经心地告诫。

只是一句戏言,明明没什么可怕的,阿依这样认为,但他清浅的笑容和略带忧虑的语调却还是让她的神经紧了紧。

月朗星稀。

阿依坐在灯前整理医案,天气比前些日子又热了许多,坐着也能出一层汗,让人越发提不起精神。她挠挠鬓角,外面遥遥地响起梆子声,已是三更了。她低头看了看手内卷宗,觉得枯燥,索性出门去吹风,想清醒一下头脑。

苍苔露冷,花径风凉,在四角亭附近刚好碰见巡夜的人,彼此磕了一会儿牙。阿依虽不爱说话,并不表示她不喜欢聊天,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尤其知道她现在是正房大丫鬟兼秦泊南没名没分的医徒,众人有事没事都爱找她说话,当然这一点阿依自己并没察觉。

和巡夜的人分开后,路过水塘,见鲤鱼们一动不动似在睡觉,站住看了一会,再往前去,登上能俯瞰伯府全景的钻山游廊。立在最高处,手扶栏杆,吹风正惬意,眸光一转,不经意落在正房西侧那一处粉垣小院上。那座院落并没有什么特别,硬要说也只是地点偏僻了点,周围清冷了些,然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这么看着,忽然觉得那座小院竟逐渐变得阴森起来。

正在这时,惊见一抹青影出现在小院前,没有犹疑地推门进去,那个偏僻诡异的院落秦泊南明明说不能一个人进去,可他竟然在深更半夜自己进去了,阿依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想了想,提着裙摆快步下了游廊,穿过一片花障,径直前行,最终停在颜色鲜亮的院墙前。一阵风吹来,隐约有股怪味,她吞了吞口水,攥着拳头鼓足勇气推开虚掩的院门,迎面居然是一座大玲珑假山,四面群绕各式石块,遮住了后面的房屋,只能隐隐看见琉璃瓦顶。院中异草繁多,有的牵藤引蔓在山巅、石缝甚至是廊檐门柱上缠绕,萦砌盘阶,翠带飘摇。

“葫蔓藤、夹竹桃、狼毒、曼陀罗、马钱子、毒藤……”阿依眉角抽抽地避开满院子郁郁葱葱的植物,这里种植的为什么清一色都是毒草?

绕过大山石,顺着抄手游廊步入,但见正前方五间卷棚清厦,油壁绿窗,清幽风雅。门扇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声音,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与担忧占了上风,悄无声息地步进去,里面犹如百仁堂的医案阁一样密密麻麻摆了许多排乌木书架,上面磊着满满的书,窗下案上设有笔砚,怎么看都是一间书房。

然而这并不是普通的书房,她专注地望着架上的书籍,这些全部是孤本、私藏本和手抄本医书,即使想买都买不到。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就像猫看见最喜爱的鱼那样兴奋得血液沸腾,伸手去抽一本精装书籍,然而抽到一半却怎么也拿不出来,她以为卡住了,忙又向里推推,就这么用力一推,下一秒,面前的书架竟震动起来,似启动了某个机括,少顷,书架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漆黑的暗道。

她吓了一跳,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黑漆漆的石梯,石梯似乎并不长,因为下面隐隐有些烛光。一股浓浓的冰寒之气挟着草药扑鼻而来,刺激她的嗅觉,似姜黄、花椒和丁香的味道,她握了握拳,顺着石梯蹑手蹑脚地下去,没一会儿就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地下室里。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矩形石室,上有气窗,下铺青石,墙角摆着香樟木柜,还有一组用于喝茶的樟木桌椅。头顶是一盏用金属支架和许多只蜡烛组成的特大号流苏式烛灯,阿依没心思去研究这灯究竟是怎么点燃的,因为她看到了最不普通的,让她胃袋翻搅差一点吐出来的一幕——

两张石床摆在石室正中央,四周堆满了冰块,石床上赤身裸.体地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死亡时间似乎并不长。死者的样子不用说自然是不好看的,但最最恐怖的是,两具尸体已经被从正中间剖开,露出血红的内脏,即使已经不会再流血,仍旧湿红滑腻粘连成一片,血肉模糊,肝肠外翻,零碎狼藉得惨不忍睹。

三魂七魄已经变成烟灰色顺着头顶臼门飞走了,阿依呆站在石床前,双眼发直,捂住嘴唇,明明胃里在翻江倒海,脚却如生了根一般,使不出半点力气移开。强烈的恐惧感似将她的身体掏空成一具躯壳,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却因为一张嘴就会吐出来,所以无论喉咙里的气流冲击得如何强烈,她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吐出来。”温煦的嗓音自背后传来,非但没有驱散冰室的寒冷腥臭,反而让她绷得笔直的神经再一次受到重击,全身发软,血液倒流。

她勉强站稳脚跟,僵硬着脸孔回过头去,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背靠在石梯旁,一手提着描金景泰蓝茶壶,一手托着配套茶碗的秦泊南,他笑吟吟地用茶壶向茶碗里注入半盏香茶,姿态闲雅,衣衫素淡,跟这里的恐怖氛围极为不搭。他含笑将茶碗递过来,温声问:

“薄荷茶,要喝吗?”

第三十九章 解剖室

阿依站了两息,大步走过去,接过茶碗,一气将半盏茶灌进去,薄荷的清凉芬芳平息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她长长松了口气,觉得脑袋发晕。

“你是怎么进来的?”秦泊南问。

“我在游廊上看见你一个人进来就跟过来了,在上边本来想拿那本金色的书看,却拿不出来,不小心往里面一推,门就开了。”阿依觉得他的表情太镇定了,如果忽略满室的腐气药味,他们现在就像是在小花园里聊天一样。

“难为你能避开院子里那些毒草。”秦泊南觉得她的表情才叫镇定,既没吐出来也没尖叫昏倒。

“我好歹也读过医书,曼陀罗、夹竹桃还是认识的。”阿依觉得他们在停尸房里这样平静的聊天实在太诡异了。

“我可没有小瞧你的意思,看到这样的画面竟然既没尖叫也没吐出来,就连我第一次进来也只是呆了两息时间就跑出去了,你比我想象得要更适合做大夫。”秦泊南带着欣赏笑吟吟地说。

阿依努力束住自己的目光别往石床上瞧,顿了顿,凝重地问:

“先生,石床上的那个……”

“一个是从刑部大狱买来的,一个是原来百仁堂的病人。”秦泊南放下茶壶,面容平静地走到石床前,背着手静静地观察着那具女尸,“这位大娘子患了胃部恶肿,婆家不肯医治把她赶出门,她在百仁堂住了一年多,答应等过世后给做我恶肿的研究对象。”

阿依背对着石床站立,努力加强心理建设,她也算习医之人,读过许多医书,说实话单凭文字描述的确不够,有时她也会想人的脏腑究竟什么样子,具体在身体里是怎么分布的,这算是医者的渴望探索之心,但冷不防这样一幅血腥画面展现在眼前,她还是受不了。

“你还好吧?”他含笑问。

阿依努力平静心情,笔直地立了半晌,鼓足勇气猛地转身,步履坚定地来到石床前去观察因为恶肿辞世的年轻妇人。

秦泊南讶然扬眉,他只是逗逗她,她只要当个普通的大夫能够准确地把脉开药就行了,把尸体剖开研究病灶这种事是深奥血腥又违背伦理的,他并不打算把她往这条道上领,没想到她竟有这种胆量。望着她紧绷的小脸上写满了坚定,他忽然有种刮目相看之感,再一次觉得这丫头身为女子实在可惜了。

阿依并没有看清胃在哪里,因为入目的脏腑上竟长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肉瘤,有的干瘪有的仍旧饱满,红得发紫发黑,串串连结成一片,冲击着视觉,简直比看千万只红蚂蚁聚在一起蠕动还要头皮发麻。她只看了一眼就脸色惨白地奔到墙根,扶着墙捂住嘴唇努力抑制干呕。

刷白的脸让秦泊南心中不忍,有些后悔没早点把她带出去,抚着她的背轻声说:

“好了好了,别勉强自己,出去吧。”说着握上她的手,莞尔一笑,“手都冰凉了。”他拉着她想带她出去,却拉不动,狐疑地回头,却见她整个人已化作一尊惨白的石像,笔直地呆滞着,唯有两条腿在裙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又是怜惜又是好笑,走过去打横抱起她,将已经走不动的阿依顺着石梯抱上去,回到书房,顺手转动机括关闭暗门。

阿依被放在墙角的罗汉榻上,依旧全身发软提不起半点力气,秦泊南泡了一杯安神的酸枣茶,坐在她身旁递给她。她没有接,因为手在抖不听使唤。也不敢说话,因为一张口必会大吐特吐。

秦泊南哭笑不得,掀开茶盖吹了吹,送到她唇边柔声说:“喝一口就好了。”

阿依酝酿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不会吐出来,才张嘴啜了一口,微酸的味道熨烫过颤抖的胃,她好受了些。秦泊南歉意地道:

“我该早点让你出来的,因为你一直镇定我就忘了你还是个小姑娘,不该让你看那些的。这里是我祖父建的,对外保密,这里的书籍有一大半也是祖父根据那样的研究写成的,你既进来了,这里的书我可以让你看,但下面再也不要进去了。”

“先生!”阿依忽然握住他的手,身体仍因为恐惧绷得笔直,他能感受到她的手抖得厉害,这触感让他觉得异样,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扭过头,用一双坚定的眼神望着他,说,“想习医的人说对人体不好奇是假的,只是没想到会是那样一种画面。我觉得把尸体剖开用来研究疾病是一种很……很难被接受的行为,但我也读过不少医书看过许多医案,我知道即使最有名的大夫也有许多病是不能治的,但这样的病或许在深入了解过后就能找到治疗的办法。先生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即使老老东家过世后,你依然会在深更半夜来到这里继续研究吧?我虽是女子,但并不想只是因为这样就去纵容自己当个半调子,医者靠医术说话,如果女子的身份不能被接受,我就用医术让世人接受。我会努力克服心里的障碍,所以先生,教我吧?”

秦泊南惊讶地望着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自少年英才时站在了医者的顶峰开始。她坚定的话执着的眼神就像是一粒灼热的火种,点燃他心底早已逐渐沉寂的热烈。那双泛着坚毅光芒的黑眸直直地射入心底,一如当年的自己,固执、倔强、炽烈、不服输。心中忽然百感交集,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手抚上她乌黑的发,勾着唇角异常柔和地望着她,温声说:

“真没想到……不过如果是你,也许可以做到吧……”

他说着让她不理解的话。

阿依张口想问,不知为何却一直下意识闭紧嘴巴。

这一夜,她最终还是留在书房里,因为秦泊南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进入石室,她只能呆在地面看了一宿的手抄本,却也受益匪浅。

地下石室。

秦泊南站在香樟木柜前,手拿一本绸缎为面却古旧发黄的精装书籍,静静地摩挲着扉页上烫金的五个大字《黄粱医经(下)》,目光深沉。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肃穆地将书籍重新放回柜子里。

第四十章 长房嫡子

翌日,阿依的脸色很难看,因为昨夜的恶心感还没有褪去,早上去药堂时已经有好几个人问她是不是病了。站在工作台前配十全大补丸,虽然手脚麻利,可因为一脸比往常更不似人色的表情,活脱脱一副僵尸姿态,让药师们都觉得恐怖。芳怜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淡声开口:

“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去后面歇会儿,我替你。”

“不要紧,我只是昨晚没睡好,这十盒丸药不是贤王府指定了明天要的吗,芳怜大姐你一个人做不完才要我这个助手帮忙,我会好好做的。”

“哦,是嘛!”芳怜淡淡哼了句,不再开口。

“我说,解颐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药师了?”墙角,顾药师小声说。

“恐怕是这样。”八字胡钱药师同意地点点头。

两人一齐望向脸发青的阿依,在心中无声地感叹:这丫头到底有多迟钝啊!

就在这时,青色身影出现在门外,众人一惊,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转身冲着门口恭敬地叫了声“东家。”

秦泊南噙笑步进来,身后跟着一名面罩黑纱,身段窈窕,衣着素净的年轻妇人,妇人手里领着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五官秀朗皮肤雪白,却偏偏身体肥胖,裹在绫罗绸缎里,看上去就像一颗圆滚滚的红汤圆。而且这么大的少年出门还被娘牵着手,满脸怯懦,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芳怜的眉头皱了皱。

“他叫秦俊,先暂时在药堂里帮忙,芳怜你多照顾他一下。”秦泊南微笑吩咐。

“是。”芳怜应下,阿依觉得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头,侧目望去,果然她的脸比平时越发森冷。

“二叔,我是想求你看在你过世大哥的面上教给俊儿一些本事,可不是让你把俊儿当成小厮来使唤的。我和你大哥只有俊儿这一个小子,可怜你大哥还没见上俊儿一面就去了,俊儿还在娘胎里就没了父亲,只能指靠你这个做叔父的照应,你就不能把他带在身边吗?”黑纱妇人环顾四周,似很不满意,带着幽幽的悲伤轻声开口,仿佛谴责的话语却被她极高明地用上了楚楚可怜的语调,让人不由得用对她的同情取代了反感。

她越说越伤心,在黑纱后面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眼角。

这大概就是那日见过的东府大太太了,阿依睁大眼睛,觉得她说得有点过头了,同时也没错过芳怜眼中划过的一抹厌恶。

“大嫂,既然想让俊儿习医,在药堂里认药是最快的,我当年习医时也是从药堂做起的,这是百仁堂的规矩。”秦泊南也不生气,淡笑说。

大太太见他语气坚定,沉默了一会儿,软下声气央求道:

“既如此,俊儿就交给二叔你了,还望你看在你过世大哥的情面上,好好教他些本事。”

秦泊南一边说“大嫂放心”,一边送大太太出去。大太太临走前摩挲着秦俊的脖颈安慰嘱咐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样的溺爱实在有些过了。

母亲走后,胖少年也不主动说话,只是缩在门口怯懦地埋下头,忸怩地接受旁人的注视,让阿依忽然有种“他没事吧”的担忧。

芳怜厌恶地哼了一声,她是个不善表达喜欢却能很清晰表达讨厌的女子。

“芳怜大姐,怎么了?”阿依疑惑地问。

“东家也太好性了,明明知道那大太太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却还是让那小子进百仁堂里来了!”

“什么意思?”

芳怜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冷笑:

“东家的母亲只是续弦,大老爷才秦家的嫡长子,但因为大老爷资质平平,老老东家留下遗言,待东家弱冠之年将百仁堂交给东家打理。后来有天大老爷和东家喝了一夜酒,早上突然就死了,大太太一口咬定是东家害死了大老爷,后来仵作判定是饮酒过量致死大太太才消停,但东家一直对大老爷死在身边感到愧疚,对他们母子百般纵容。秦俊是长房独子,大太太死皮赖脸让儿子进百仁堂什么意思不用脑袋想都知道,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是不是那块料!”她不屑地啐了一口。

阿依眨眨眼,觉得个中缘由有点复杂。

“你!去教那小子研药!”芳怜命令。

“为什么是我?!”阿依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因为看他那种扶不上墙的样子我会想踹他,你想看吗?”

“……”阿依去教导秦俊了,因为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旁观芳怜痛殴长房大少爷的画面。

秦俊是个胆小软弱的少年,阿依却并不讨厌他,因为他虽怯懦理解能力也不强却十分听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乖乖地听努力地做。当然连阿依这个半调子都有感觉,秦俊在医药上的确没有天赋,且他的学习能力似乎比常人要慢半拍。

芳怜光在旁边听着阿依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教授都快抓狂了,再一次佩服她那比城墙还厚的耐心。

午休时间,大家都出去吃饭,芳怜还在进行收尾工作,秦泊南忽然走进来,打量了一圈,问:

“解颐呢?”

“去吃饭了。”

“她没在饭堂。”

“咦?她明明是第一个出去的。”

“她最近应该吃不下饭才对。”秦泊南摩挲着下巴,自语似的说。

“啊?”

“没什么。芳怜,我打算减少解颐在药堂的时间,今后她在药堂的安排你就帮她重新计划一下吧。”

芳怜眸光一闪,沉默良久,低声道:“东家,解颐是女子。”

“你也是女子。”秦泊南微笑。

“所以我才……”她的心理情绪忽然很激烈,然话说到一半却卡住了。

“解颐她没有那么脆弱。”他笃信地说。

芳怜看了他一阵,忽然满腹沉重地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芳怜,你也差不多该好好想想了,再这样下去……”

“东家,我猜解颐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回饭堂了。”芳怜打断他轻声道。

秦泊南望了她良久,无奈叹息,转身,顿了顿,低声说:

“芳怜,放弃上天赋予你的天分是在消耗你宝贵的生命……”

芳怜抿抿唇。

第四十一章 一起去喝茶

不到半个时辰,阿依就已经体验到继那个血夜以来最壮烈的心理的冲击!

此刻她正站在四街之外的郑屠户家后院,目不转睛地旁观完了杀猪的全过程。

是的,她请求曾经去百仁堂治脚伤的郑大娘,请她允许她来她家观看杀猪。郑大娘虽然对她的这个要求匪夷所思,还是点头答应了。于是阿依自许久前的杀戮之夜、昨日的惊悚之夜后,视觉再一次被鲜血残酷地洗礼。

从最初猪垂死的哀嚎让她心生不忍,到残忍而惨烈的宰杀过程令她差点昏倒,再到最后的分解处理让她连昏过去的力气都没了,但她依旧坚定地站在猪栏边直到最后一刻。对血和尸体内脏的恐惧是她必须要克服的,一切先从猪开始。

肉铺伙计对她能坚持到最后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此刻看她的眼神俨然是强烈的崇拜。阿依的五感似乎受到重创,除了神经末梢在不自觉地颤抖,其他部位似完全封闭,连呕吐感也变得迟缓起来。

郑大娘把她拉进屋里,冲了一碗糖水给她,这是百姓家最好的招待,阿依虽然觉得腻得慌,还是道了谢,接过来小口地喝。

“解颐姑娘,你这到底是为啥啊?”由于之前郑大娘因崴脚行动不便,阿依经常来给她换药,郑大娘很喜欢她,因此对她的反常很是担心。

“我在百仁堂做事,明明想像先生那样治病救人,却很怕血……”

郑大娘恍然点头,顿了顿,不赞同地劝:

“大娘好管闲事,跟你说这些你也别嫌烦,你在百仁堂是好,可毕竟是姑娘家,将来终是要嫁人的,又何必把那些当正经事做,本本分分地配几年药,以百仁堂的名气,将来还能愁嫁不到好人家吗?”

阿依明白她是好心,埋头不语,顿了顿,问:

“大娘,我明天能再来吗?”

郑大娘看出她的倔强,无奈点头。

回去的路上阿依依旧两腿发软,脚底下如踩了棉花般发飘,慢吞吞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眼前时不时血红一片,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三个鲜衣怒马的男子卷着呼啸的风纵马飞驰,惊得两旁百姓纷纷倒退。为首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冷艳的紫色异常醒目,他的骑术似乎很好,嚣张地驰骋在这样拥挤的街道,竟没有撞翻一只筐一摊菜。

骏马没有任何减速,眨眼间飞驰到阿依面前,若是往常她早躲开了,但因为今天腿脚发软,连反应也慢了半拍,等意识到危险时白马已经窜到面前。她顿时惊骇地瞪圆眼睛,惨白着脸,想退开却挪不动半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主人猛地一拉缰绳,白马一声响亮的嘶鸣,紧接着腾空而起,竟从她的头顶飞跃过去!

后面两匹马及时刹住脚,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焦躁地踏步打响鼻。

阿依瘫坐在地上,心脏狂跳,她不是不想站起来,而是已经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你这个女人,看见马来了也不知道躲,傻呆呆地站在路中间做什么,吓了本大爷一跳,真是……”嚣张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唇红齿白的娃娃脸少年叉腰站在她面前,生气地训斥,话未说完已经被扯住衣领甩一边去,接着紫色的袍摆填满阿依的视野。

她顺着名贵的丝绸华服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却比杀猪画面还要惊悚的脸。

“我又没撞到你,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墨砚黑着脸问。

阿依仰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平声回答:“我站不动,想歇一会儿。”

墨砚青筋狂跳。

阿依望着他的脸,漆黑的眼珠子也不动,胃里再次翻腾,她捂住嘴唇别过脸去干呕起来。

墨砚霎时脸黑如炭,这情形让他不得不多想,看见我的脸让你恶心吗?!

阿依摇晃着站起来,这两天受了许多刺激,身体有些吃不消,勉强定定神,一言不发地转身,想回去泡杯茶压压,刚迈开步子,后衣领很熟悉地被人拽住,墨砚从牙缝里阴恻恻地道:

“你想去哪,上次的事你该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三哥,你认得她?”娃娃脸一听来了兴致,挤眉弄眼地问。

墨砚一记眼刀飞过去,墨矾缩了缩脖子。

阿依被拽着后领子,从袖袋里慢吞吞地摸出钱袋,倒在掌心里数着铜板。身穿玫瑰色孔雀花纹束腰织锦长袍的林康不顾墨砚要吃人的眼神,摇着扇子凑过来帮她一起数,数来数去才三枚铜板,喝茶都不够。

林康眉角狠抽,笑嘻嘻问:

“姑娘,你想买什么,我买给你如何?”

阿依看了他一眼,胃袋翻滚,再次别过脸干呕了下。

林康青筋一跳,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娘,你似乎身体不适,莫不是害喜了?”

阿依瞥了他一眼,硬邦邦地回答:“你才害喜了。”

林康再次额角狂跳,轻佻扬眉:“男人是不会害喜的。”

被无视的墨砚头顶以肉眼可见的状态迅速聚集起乌云,上面还密布着蓝森森打着火花的闪电,黑着脸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冷冰冰地盯着她。

阿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心的铜板,忽然提议:

“大人,你若不放我走,不如我们凑份子去喝茶吧。”

用三文钱凑份子,你还真机智,墨矾和林康同时在心里想。

墨砚望着她手心里的铜钱,有种想吐血的冲动。

“好啊好啊,那我们就凑份子去喝茶吧。”林康率先赞成,笑嘻嘻说。

悦然茶楼。

满满一杯姜茶喝下肚阿依才觉舒坦了些。

墨砚黑着脸坐在一旁,感觉对面林康和墨矾的目光刷子似的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越发恼火,冷冰冰地道:

“你们两个够了没,不是要去清凉寺吗,还不快走!”

“说好三人一起去的,就我们两个有什么趣,再说我们怎么能放你和小姑娘单独相处呢,会坏了人家名节的!”林康一脸纯良地笑道。

“就是就是!”墨矾点头如啄米。

墨砚脸色更黑,三个男人一个姑娘名节会更坏吧,看着已经喝光第二杯茶的阿依,这丫头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

第四十二章 第一次诊脉

墨砚沉着脸喝茶,有墨矾和林康在,他也没法去跟阿依算她迷晕他还把破麻袋套在他头上的账。

半壶茶下肚,恶心感终于散去,阿依长长松了口气,不经意望向窗外,对面一品斋前装饰典雅的油壁香车吸引了她的目光。让她注意的并非车子的华美,而是一个婆子正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娃下车,小娃绫罗裹身,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二人下车后,马车很快离开,让她惊讶的是,婆子并未将小娃抱进酒楼,而是将他放在楼外的台阶上坐下,自己进去了。

这也太随便了吧,就不怕孩子被拐走吗?

“上次分别的匆忙,在下林康,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林康一副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姿态,笑嘻嘻问。

阿依一愣,收回目光看了看他,疑惑反问:

“上次?我们之前见过吗?”

轻浮的笑脸瞬间僵硬,并寸寸龟裂,最后碎成渣。

墨砚的黑脸差点破功,以喝茶掩饰,努力克制不断上扬的嘴角,墨矾却已不厚道地爆笑出声。林康脸黑如炭,咬牙指着墨砚道:

“上一次在护国候府门口和他一起,那次可是我先下车的!”

“哦。”阿依对于不重要的事物和不愿记住的东西向来都会选择性忘记。

这种轻描淡写的表情到底算什么呀,林康的笑脸差点就撑不下去了,咧着嘴问:“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阿依。”

“你不是叫‘解颐’吗?”墨砚凉飕飕地问。

“我还是不习惯,用这个名字自我介绍有点……”

“解颐?开颜欢笑?也就是‘开心姑娘’喽!”林康手一拍,笑道。

“不要乱意会随便给人改名字嘛。”阿依抗议地小声嘀咕。

“呐,开心姑娘,你与我们墨大人是怎么相识的?”林康显然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带着兴味问。

阿依一愣,想了想,回答:“我和墨大人只见过几次,并不熟的。”

墨砚脸色发黑,忽然觉得奇怪,他到底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和她一起喝茶呢?

“你当真是百仁堂的医徒?”林康笑问。

“咦,你是医婆吗?”墨矾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语气里带着不相信和鄙夷。

“是大夫,才不是医婆。”阿依排斥地纠正,语气坚定。

“嗳,这倒新鲜,女人不是应该本本分分地呆在家里伺候夫君照顾孩子吗,有女先生、女将军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已经足够了,一个女人竟还想当大夫,不怕把活人治死了吃官司?”墨矾瞧不上地冷哼。

阿依微怔,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平声问:

“公子,你最近便秘吧?”

噗!

林康一口茶华丽丽地喷出来,墨砚也被呛了一下,掩住嘴唇咳嗽不停。

墨矾的脸轰地红了,紧接着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活像一块不新鲜的猪肝。他霍地站起身,双手握拳,仿佛被刺穿了最隐秘的部分,咬着唇狠狠地瞪着她,吼叫道:

“你这个死女人,在胡说什么?!”

“只是身子不舒服,公子不用害羞的。不过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但腑气郁滞,通降失常,糟粕内停,会导致烦躁易怒,时间久了还会生痔。公子若不喜欢吃药,不妨回去将黑芝麻糯米炒熟研成粉,一匙粉加半匙白蜜,空腹时开水冲服,每日一次,忌辛辣饮酒,少食荤腥,连服一个月就会见效的。”

“你出师没,没出师也敢随便给人诊治?”墨砚怀疑地问。

“我又没开药,黑芝麻和糯米平时也可以吃的。再说我好歹也读了破百卷医案,这点毛病还是能看出来的。”阿依有些不悦自身能力被怀疑,直视他的眼,认真地说。

墨砚扬眉,她在提到医术时似乎格外认真。

阿依觉得他还是怀疑她,有些郁闷,指着脸红得发黑的墨矾力证道:

“再说这个公子明明就是在说我说对了。”

“你说对个鬼啊!”墨矾暴跳如雷地大吼一句,愤怒地转身,拂袖而去。

“嗳,公子你去哪里?!”阿依连忙询问,他好像很生气,而惹他生气的罪魁祸首似乎是自己,这么感觉着不由得心虚起来,得罪了名门子弟似乎很不妙,怯怯地看了正注视着自己的林康和墨砚一眼,小心翼翼地询问,“是我把他气走的吗?”

林康和墨砚眉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无言。

“我又没说错,干吗这么生气?”阿依沮丧地呆了呆,小声咕哝了句,顿了顿,对墨砚认真地道,“大人,他是你弟弟吧,你回去一定要让他按我说的做,若是严重到需要服药就不容易好了。”

她用一双清澈无垢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他,这样一双眼竟让他微微失神。

“开心姑娘真厉害啊,居然只用眼睛看就能看出对方的隐疾。”林康笑眯眯地插进来。

“因为望闻问切么,首先就是用眼睛看。”林康的笑容总是很轻浮,阿依不太会和这样的人相处,低声回答。

“既如此,姑娘不如也帮我望望?”

阿依看着他的笑脸,有点跃跃欲试,她其实很想替人诊脉看病,但现在的她还不够格,切脉的机会很少,犹豫片刻,说:

“我还没出师,若公子愿意,我可以替公子看看,如果说错了公子勿怪。”

“我才没墨矾那么小心眼,你但说无妨!”

“请公子伸手。”

林康微怔,把手伸过来。阿依翻起他的袖子,手指按在脉上,表情沉肃起来,竟比刚刚呆呆的样子更有趣。

她诊了一会儿,皱皱眉,又让他伸舌头。林康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当众伸舌头很丢人,但见她表情认真,一双杏眼黑漆漆地盯着他似担忧他,微怔,不由得照做了。

“公子面色无华,脉象沉缓,心脾亏虚,舌淡苔自腻,可是夜间难寐已久,常常只能睡一两个时辰,易惊醒且多梦?”

“你竟知道?!”林康惊诧不已。

墨砚亦微怔,不由得开始上下打量她。

“公子不妨试试法半夏、薏苡仁各十二钱,党参六钱,浓煎,睡前服用,都是柔和的药材,不会吃坏的。”阿依认真地说。

林康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窗对面的一品斋前,孩童的大哭声震天动地地响起!

第四十三章 宣少爷

孩童的大哭声自对面的一品斋外传来!

阿依心头一跳,放眼望去,惊见那个刚刚就徘徊在一品斋外,络腮胡须、满脸横肉的男人忽然一把抱起一直坐在台阶上的小男孩,转身向东边快步走去,行为鬼祟仿佛怕有人会冲过去追他一样。而小男孩被他抱起,似受了惊吓,放声大哭。

阿依敢保证络腮胡绝不是小男孩的家人或仆从,否则那孩子也不会哭成那样露出恐慌的表情。

当街拐带孩子,这还了得!

阿依眼含愤怒,霍然起身,在墨砚和林康的瞠目结舌里,几步上前伶俐地蹿跃,直接顺着窗子跳到外面的大街上,箭步追过去,拦在络腮胡面前大喝:

“人贩子站住,快把那孩子放下!”

络腮胡一惊,下意识倒退半步,见是个小姑娘,顿时目露凶光,用威胁的语调大声骂:“哪来的混丫头,滚一边去,老子是这孩子的爹,什么人贩子,再浑说小心老子揍你!”

“你才浑说,我刚刚明明看见这孩子是坐马车来的,且带着他的嬷嬷就在一品斋里!你说你是他爹,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这模样能生出这样的孩子,你分明就是趁他落单时想拐走他,无耻!”阿依单手叉腰,满面厉色地高喝。

往来的路人已经有不少好奇地驻足围观,但因为络腮胡看上去像泼皮无赖,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是远远旁观,无人敢上前。林康抱胸站在人堆里,抿嘴笑道:

“看着呆呆的,骂人时出奇地口齿伶俐呢!”

“哼,像个傻瓜一样!”墨砚用看白痴的眼神旁观阿依充当正义使者。

“妈的,多管闲事的死丫头,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络腮胡眼见引起骚动,心中焦躁,发红的眉毛倒竖着,目露凶光,放下孩童,往手掌唾了两下,大步走来,拽着阿依的衣领,拎仔鸡似的将她双脚离地地提起。

围观人群顿时发出担忧的低呼,却依旧无人敢上前阻拦。

络腮胡见状越发得意,扬起拳头向阿依的脸上挥来!

阿依平着脸孔,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就在拳头即将击中她的一刹,白皙的手突然迅如闪电地扣住大汉的手腕,铁钳一般地钳制住。大汉无论怎样挣扎都挣脱不开,躁怒回头,入目的竟是一张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脸,然而那张如玉容颜此刻却无形地笼罩着一层蚀骨的阴森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陷入恐惧的大汉因为腕上疼痛不得不放开手里的阿依,墨砚冷漠地飞起一脚,那大汉顿时被踹出好几米,重重地摔在路边的台阶上!

阿依惊叹地瞪圆眼睛。

“敢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绑架孩童,好大的胆子。”墨砚微扬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声线平缓,却带着压迫性极强的威压,“来人,送刑部收押。”

话音未落,已经有一小队巡逻兵从人群中蹿出来,一边对他点头哈腰地赔笑,一边架起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大汉赶紧走。

阿依眉角一抽,帝都不仅人情冷漠,连巡逻兵也这么怂?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往上冲,你做好事时都不带脑子吗,像个傻瓜一样!”墨砚冷冰冰地看着阿依,嘲讽。

“又不能放着不管,再说我最讨厌人贩子了!”阿依在他严厉的目光里不得不低头,却很不服气。

她的声调不高,但带着罕见的情绪起伏,墨砚微怔。

“不过你刚刚真威风,虽然平时可怕,关键的时候却很可靠呢。”阿依眨巴着杏眼,真心地说。

墨砚一愣,被她这样似夸非夸他心里一点高兴不起来,反而不大自在。细想她的话,忽然觉得,她莫不是想试探他会不会出手,才任由自己被那男人袭击?

一个表情呆呆的丫头不会这么“阴险”吧……

一定是他想多了!

回头望去,只见阿依绕过满脸悲催的林康,蹲在仍旧嚎啕大哭的小男娃前,表情僵硬地抚摸他的头,努力温柔地安慰:

“好了好了,不要哭,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不怕了!”

然而小娃还是哭个不停。

墨砚忽然觉得阿依窘迫笨拙的样子十分好笑。

“别再哭了,姐姐带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痛痛!”小娃抹着眼睛啜泣着说。

“什么?”阿依一愣,没太听清。

“痛痛!宣儿的肚肚好痛!”小娃忽然弯下腰,难过地捂住肚子,哭声比刚刚更大,面色半红半白。

“啊?肚子痛?”阿依闻言慌了神,前额冒出一层汗,眼见小娃苹果似的脸蛋痛苦地皱成一团,努力忍耐疼痛,萝卜小腿越来越弯,最后竟跪倒在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抱起他,一边狂奔一边努力温柔地安抚,“宣儿别怕,姐姐这就带你去医馆,再忍忍,别怕啊!”

“喂!”林康想叫住她,然而声音还没完全发出来,她就已经风似的跑走了。

阿依抱着宣儿满头大汗地跑回百仁堂,惊见一辆似曾相识的华美马车正停在大门口,但这时候不容她细想,刚奔上台阶,又见以紫苏为首,堂内的许多人竟集体歇工疾步走出来。

紫苏看见她怀里的宣儿,惊讶地啊了一声。

阿依虽奇怪,却无暇理会,绕过他们炮弹似的冲进大堂,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愣住了,大脑瞬间发白,竟有种立在冰泉里,从脚底心开始向上蔓延寒凉的感觉。

秦泊南站在窗边,表情罕见地凝重,正柔声安慰一名面罩轻纱的女子。从女子近乎完美的身体轮廓来看这必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此刻她正娇弱地靠在他怀里,似是哭泣,用一条绣了桃花的鲛绡帕子在幂蓠下不停地拭泪。

让阿依吃惊的是秦泊南看她的眼神,虽然在旁人看来,他的眼神依旧如往常一样温煦和善,但不知为何,她却从他的温煦深处读出了一丝被压制住的、她并不是很懂的复杂。

芳怜冷着脸站在一旁,眸光不经意掠过,立刻定格在阿依怀里,惊讶地叫了声:

“宣少爷!”

第四十四章 生气

芳怜话音未落,头戴幂蓠的女子望过来,一见阿依怀中小娃顿时欣喜若狂地扑过来,一把夺去孩子,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宣儿,宣儿,你到底去哪了,你吓死娘了!”

阿依一愣,原来这是孩子的娘亲。

女子搂住小娃哭个不停,阿依觉得她太用力了,刚想提醒这孩子腹痛,一个中年仆妇已上前劝道:

“四姨娘,宣少爷回来就好,您别再哭了,当心伤了身子!”

阿依吃了一惊,这仆妇明明是之前将孩子放在酒楼外自行离开的那一个,而门外眼熟的马车先前的确在一品斋外见过。小娃被放在酒楼外一直没离开,根本不可能乱跑,那仆妇明明知道小娃在等她,却比孩子先回来,现在又装模作样地劝慰,仿佛孩子真的走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怪异。

“你在哪找到宣儿的?”秦泊南沉声问,罕见地没有笑容。

“街上。”阿依大脑空白,呆呆回答,顿了顿,忽然焦急起来,“对了先生,他肚子痛,你快帮他看看!”

四姨娘一愣,松开怀里的孩子,才发现他皱成一团的脸,唬了一跳,慌忙道:

“宣儿,你哪里难受,告诉娘!伯爷,你看宣儿他……”

秦泊南一愣,忙弯腰抱起宣儿向诊室走去,四姨娘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阿依心中的怪异感更重,瞪大眼轻喃了句:

“她到底是谁啊?”

“东家的远亲,一直寄住在伯府,后来在东家去瘟疫区救人时突然有了身孕,等东家回来宣少爷都快一岁了,之后她就成了府里的四姨娘。”芳怜抱胸站在一旁,凉凉地说。

“难道她……她……”阿依震惊,语无伦次地问。

“她说是东家的。”芳怜乜着眼冷嗤,“那时四姨娘一直拖到五六个月才说,生怕夫人会趁东家不在害她似的!我每次去给她送安胎药她都偷偷倒进花盆里,当我不知道么,哼!”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事。”阿依摩挲着嘴唇说。

“你好歹也住在伯府里,内院的事还是多打听下比较好吧。”芳怜无语地道。

“芳怜,解颐,少在这里窃窃私语胡说八道,还不干活去!”深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紫苏发威时还是很可怕的。

芳怜底气不足地哼了声,大步走了。阿依刚要跟上她,门外忽然传来林康的笑语:

“开心姑娘,你跑得真快呐!”

阿依微怔,回过头,林康含笑向她扬了扬手中布包:

“你忘了这个!”

阿依哇呀一声,忙过去取回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小挎包,满脸歉意:“我一着急就忘了,劳烦林公子亲自送来,多谢公子!”

“无妨。”林康大度地摆摆手,探头问,“那小娃儿呢?”

“先生正在诊治,应该无碍的。”阿依下意识向他身后看去,“墨大人呢?”

“他有事先回了。怎么,你很在意他没追来?”林康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暧.昧地朝她挤挤眼。

他的挤眉弄眼让她一头雾水,认真回答:

“我没说一声就跑了,若是让墨大人觉得我很不敬,他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他生气时的确很可怕……不过不要紧,不说这个,开心姑娘,一起用晚膳如何,我请你去一品斋吃全鱼宴?”

阿依一愣,望着他无害的笑脸,还未回答,身后低沉悦耳的嗓音带着一丝凉意响起:

“解颐,你之前去哪了,过来,我有话说!”

阿依吓一跳,回过头,见秦泊南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神情看上去平静,却少了往日和煦的笑容,让她觉得怪怪的不太习惯。

林康抬眼望向青衫淡雅、秀逸出尘的秦泊南,唇角笑容微淡。

“先生叫我了。”阿依小声说。

“那就下次再说,我会再来找你,到时候继续给我看吧!”他笑嘻嘻道。

阿依一怔,旋即会意他指的是刚刚替他诊脉的事,他居然将这个当做正经事来提,心中忽然有种被稍微认同了的感觉,漆黑的眼漫上一抹欣喜,眼看他转身离开,忽然追上去,真挚地道:

“林公子……今天谢谢了,因为我刚开始学,没人愿意让我看诊,连把脉都不行,林公子是我第一个看诊的对象,虽然不是真正的看诊,只是个……玩笑,但怎么说……嗯……我很高兴!”她并不算伶俐地道谢。

林康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哧地笑了:

“你,还真认真呢!”

阿依不解,呆呆地望着他。

“阿砚说得没错,的确像小老鼠一样!”

“老鼠……”阿依霎时脸黑如炭。

“别在意,是夸奖你。”林康笑眯眯地说,转身扬长而去,“下次见,开心姑娘!”

阿依愣愣地目送他远去,回头,却顿时汗毛一竖,秦泊南比刚刚站得更近,向来温煦如春风的脸不知为何此时竟让她感受到一丝冬风的寒意?

“我不问你和林康是如何认识的,但他是个轻佻又不检点的人,你一个姑娘家,以后能离多远离多远!”

莫名地,阿依听他这么说有点堵心:

“怎么会,林公子是好人……”

“你还小,不懂得人心险恶,他家中妻妾无数还喜欢到处拈花惹草,常年混迹风月场,被他欺骗过的小姑娘不计其数……。”

“我和林公子又不是那种关系,我没那么想他也不会那么想,再说妻妾多就不检点吗,先生你自己还不是一堆妻妾!”阿依心中越发不爽,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尖,她低着头连珠炮似的说完,然而此刻的感觉越发不对劲,堵塞感没有散去反而多了种刺心以及对没来由地愤怒产生的自我厌弃和内疚。

秦泊南怔愣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她激烈的情绪起伏,虽然她低着头声调不高,但他还是敏锐地觉察到她的怒气。

“芳怜大姐在等我,我进去了!”阿依快速说完,低头绕开他,大步走了。

秦泊南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胸臆间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感觉仿佛是……生气?

他干吗要对一个把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小丫头生气?!

第四十五章 默写高手

黄昏时,秦泊南找遍整个百仁堂也没找到阿依,最后问送药归来的芳怜才知道她已经做完手里活计提前收工回去了。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丫头!

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原本有要事要和她说,却因为她突然发脾气打断了,说起来他说那些话也是为她好,虽然他说得直白了些干涉得过火了些,可像她那种又小又呆的丫头最好骗,他只是担心她上坏人的当到最后追悔莫及,哪知只是很普通的教育却让她那么生气。他不得不怀疑,豆蔻少女遇上风.流公子,该不会真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吧?

想到这里,他皱皱眉,一阵头痛,难怪古人说女孩该呆在家里。

回到伯府,问过叶妈妈知道阿依回来了才放心,换了常服来到她住的小院,西厢房门敞着。他站在门前向里望去,这是他第一次亲临下房,房间不大,站在门口一览无遗,里面打扫得很干净,连朵用于装饰的花都没有,雪洞一般冷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多穷,连朵花都供不起。西边一张吊了青纱幔帐的小床衾褥朴素,只有窗下一张不大的方桌最热闹,上面铺满了写着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纸张。

阿依不在,他走进去站在桌前,随手掀开摆在桌上的芍药妆盒,除了寇书娴送她的金镯子,只有两根木簪和一对坠子,半点胭脂水粉也无。虽然府里只给丫鬟提供四季衣服,可这个年纪的姑娘半点不打扮出去会被嘲笑吧。

……或许她并不懂这些。

叹了口气,转移目光落在手边的纸卷上,有些纸卷已经被装订成册整齐地摆放着,他好奇地拿起一卷翻开,定睛看去,瞠目结舌。连翻了几页,上面的内容已经让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吃惊程度,放下一卷拿起另一卷,亦是如此。他越翻阅心中的震撼感越大,满满的复杂里还夹带些许惊喜和隐隐的得意,几卷翻完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抑制自己略显澎湃的心情,想笑又觉不妥,面上多了几分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阿依扛着小锄头从外面进来,看见秦泊南吃了一惊,待看清他手里她自制的卷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紧张地扑上前,一把夺回卷宗,又急忙掩饰书桌上的纸张,低着头惊慌失措地问:

“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有话要说。”她六神无主、竭力掩藏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野鼠,他坐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很了不得么,竟然将医案阁的医案全部默写下来,除了桌上这些还有吧,藏哪了?”

阿依抱紧怀中卷宗,满脸悲催,欲哭无泪,跪坐在地上垂着脑袋糯糯地央求:

“先生,我只是把看过的默写下来了,绝对不是全部。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有许多地方不懂,医案阁的医案不能拿出来,我就想背下来默写出来可以多看几遍。我绝不是要拿这些医案去做坏事,也绝不会外传,我这就把所有默写的全烧掉,你千万别把我赶出去,我除了这里没地方去的。”

她说得极可怜,声线发抖简直就像快要哭出来了。

秦泊南并没想吓唬她,但心里的确很吃惊,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她,淡淡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可以跟着百仁堂的任何一个大夫看诊出诊,只要对方允许。药堂那边么,继续下去还是有必要的,具体安排芳怜会告诉你。至于你手里这些东西,百仁堂不允许医案外借,但没说不许背下来默写,当然普通人也不会这么做,今天我什么也没看见。你去哪了,弄得身上脏兮兮的?”他望着她被泥土弄脏的裙角问。

“叶妈妈说我可以在屋后的地里种药,我去翻土了。”他说得太多,阿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潜意识知道自己不会被赶出去,松了口气,见问忙答。

“哦。”秦泊南扬眉,顿了顿,撂下一句,“晚上到纤羽亭,给你认识个人。”说罢起身出去了。

阿依呆坐在地上,想了半天,突然轻抚着嘴唇惊喜地低喃:

“这么说我可以出诊了?啊,那些默写的医案是不是也不用烧了……”

“反应迟钝么?”走出门的秦泊南闻听,无语地说,眼见叶妈妈从远处走来,想了想,叫住道,“叶妈妈,让人往解颐房里送两盆花,再把窗上的绿纱换了,换成银红的,再给她打几样首饰,往内院送的胭脂什么的也给她备一份,小姑娘太素净了反而不好。”

叶妈妈愣了半天才想起来答应,目送秦泊南满意地远去,又回头望向阿依的房间,皱了皱眉,伯爷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阿依重新收拾了书桌,帮叶妈妈去内院库房取东西,刚走到纤羽亭附近的杏树底下,遇见两只小猫在打架,觉得好玩,正看得出神,忽然,细微的咳嗽声惊动了她,回头,只见一个身穿湖绿色对襟褙子,下着一条石青色马面裙,发梳圆髻的美人正站在不远处,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装扮半点掩盖不住她的标致容貌,青白的手捂住胸口,似正努力抑制咳嗽。

跟着她的丫头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

“春姨娘好。”阿依忙问候。

“是解颐姑娘啊。”春姨娘看了她一眼,温和笑道,“难得见你来内院。”

“我替叶妈妈跑腿,春姨娘不舒服吗?”阿依见她和气,上前来问。

“每到换季喉咙就会不舒服,不打紧。”春姨娘含笑说,“听说你已经在百仁堂做药师了?”

“药师吗?我只是帮芳怜大姐做药,不过刚刚先生已经允许我随同出诊了。”阿依眨着大眼睛说。

“是吗,恭喜你了。”春姨娘笑时似总带着一丝愁绪,话未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姨娘!”丫鬟同喜慌忙替她拍背。

“春姨娘,你是不是病了,病了就要看大夫,啊,对了,先生就是大夫,我去叫先生来!”阿依忙道。

“别!”春姨娘慌忙拉住她,努力压抑咳嗽,断断续续说,“别让伯爷为这种小事烦心……我的身子骨自己知道,经常这样,不碍的!”

阿依一愣。

第四十六章 古怪的内宅

春姨娘阻拦阿依时过于着急,导致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咳。阿依一惊,忙上前替她拍背。春姨娘脸色苍白,只有嘴唇泛红,枯瘦的手按在胸前,直等到自己喘出一口气来才摸摸涨红的脸,微微一笑:

“不碍事。”

阿依满眼担忧,刚要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笑语:

“春姨娘原来在这儿,让婢子好找!”

阿依一愣,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石青色掐牙背心的俏丽丫鬟正从远处走来,乌云发鬓上簪了一朵粉红的月季,虽然在笑,眼神却像锥子一般尖厉得让人不太舒服。

“桃红姑娘。”春姨娘赔着笑轻声道。

作为一个姨娘却对丫鬟如此低声下气,就算是阿依也觉得奇怪。

济世伯府的内宅似乎处处充斥着诡异,明明看起来很祥和。

桃红看着春姨娘下意识避闪的眼,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走过来,略带着盛气凌人笑说:

“我们姨娘午睡刚起,说今儿天气热心里烦躁的很,想吃点凉凉酸酸的东西,婢子想起来春姨娘最擅长做酸辣凉面,若是春姨娘亲手做的,我们姨娘知道了春姨娘是有这份孝心的,想必心里也会高兴吧。”

孝心?再说现在已经快傍晚了,午睡刚起吗?

阿依眼神古怪地看了看桃红,又望向脸色苍白的春姨娘。

“桃红,你……”扶着春姨娘的同喜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就要和她理论。

春姨娘慌忙拉住她,勉强露出笑容,对桃红软声说:

“我这就去做,姑娘先回去告诉姨娘,就说等面做好了我马上送过去。”

桃红似很满意她的识时务,一声嗤笑:“算你有良心,没忘了姨娘以前对你的恩情,我这就回去回话,有劳春姨娘了。”说罢,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扭着水蛇腰扬长而去。

“姨娘,你看桃红那副嘴脸,明明只是个丫头,却爬到姨娘头上去了,这肯定是月姨娘在背后指使的,月姨娘她……”同喜义愤填膺,话未说完,春姨娘皱皱眉,她便不敢再言。

春姨娘扶着同喜一言不发地离去,阿依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忽然追上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绢袋,说:

“春姨娘,你咳得厉害,就算不看大夫,我这里有甘草,是今天配药时剩下芳怜大姐给我的,你拿回去泡水喝,虽然比不得整块的,止咳却很有效。”

春姨娘一愣,诧异地望着她,然而仔细研判了许久,却只在她漆黑乌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澈,顿了顿,接过来,含笑:

“你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阿依摇摇头,春姨娘笑笑,扶着同喜弱风扶柳地走了。

春姨娘才离开,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疑惑地回过头,见桃红正站在背后,冷笑着看着她。阿依满头雾水,她又没得罪她,她干吗这么看着自己?

桃红重重地哼了声,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帕子,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嫉妒凉凉地讽刺:

“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前一阵被伯爷捡回来的那个解颐吧,怎么,巴巴地跑进内院来讨好春姨娘吗,省省吧,像那种被当成摆设又胆小怕事的姨娘,你就是讨好她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阿依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火气从何而来。

桃红盯着她懵懂的样子,忽然觉得恼怒,瞪着她的脸鄙夷地道:

“你这丫头,别以为伯爷真宠爱你,伯爷他太好心,只是觉得你可怜罢了,你这种人府里从来不缺,你若以为这样就能攀高枝可打错了主意,若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念头,小心你的皮!”

阿依呆呆地望着她,桃红以为自己的威胁让她害怕了,很是得意,就在这时,只听她疑惑地问:

“那个……我虽然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记住了,从刚才我就一直想问,大姐你是谁啊?”

桃红瞠目结舌,额角的青筋活跃地跳动,她说了这么半天,她竟然压根不认识她!

阿依认真地等待她回答。

这表情让桃红越发恼火,跳起来叫道:

“我是桃红,月姨娘的大丫鬟桃红,我刚刚说话时你没好好听吗,再说谁是你大姐啊,我才十五岁!”

“我十三岁……大概……”阿依指尖抵在唇上,想了想,说。

桃红忽然有种想撕烂她的冲动。

噗!

一声轻笑自头顶传来。

阿依敏感地向上望去,伴随着枝叶轻振,一个青衫少年自枣树上跃下稳稳落地。少年年纪很轻,却身材颀长,面部轮廓竟是完美的鸭蛋形,有着一双深黑如井的眼和一只妩媚锋利的鹰钩鼻,肤白细腻,剑眉薄唇,乌黑柔顺的发天生卷曲,软软地垂在身上。他的右手明显骨折了,被绷带缠着挂在脖子上,秀美如画,颇有风姿,却带着一种锋芒尖锐的自傲感。

阿依望着他的自然卷,心头一跳。

“逸……逸少爷!”桃红大惊,结结巴巴地道。

“滚。”少年用极平和的口吻吐出一个粗鲁的字眼。

桃红似被吓得花容失色,连连点头,赶紧退下去。

少年托着下巴用研判的目光上下打量阿依,阿依亦直直地望着他,半晌,喃喃地问:

“你……是先生的儿子?”

“你知道?”秦逸的唇角勾起微笑,这微笑似熟悉又似陌生。

“本来不知道,可头发卷卷的,像麻花一样……”

“麻花……”秦逸脸一黑,手指勾着额前的卷发,“别用那么恶心的形容,会让我更讨厌这些头发。”

“讨厌?为什么?”阿依疑惑地眨眨眼,“我觉得卷卷的头发很好看呢,你好看,先生更很好看……”

秦逸一愣,却见阿依已经侧过身陷入自言自语状态,托着下巴喃喃地道:

“不过真没想到,先生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儿子,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以先生成亲的年头也不算奇怪,可总觉得让人心里很不快,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难道应该我先问,这种事一般不会问吧……”

秦逸望着她呆呆的样子,无语抚额:“你想多了,这和他成亲年头没一点关系,我只是养子。”

第四十七章 家宴

“咦?”阿依一愣。

“你到底在府里住了多久,竟连这个都没听说?”秦逸用手指勾着额前卷发。

“因为你和先生的头发都是卷的……”

“秦家人的头发是天生卷。”

“真的?”阿依有点不信,因为秦无忧和秦无瑕皆不是自然卷,至于秦宣上次没仔细看,顿了顿,她忽然想起来,疑惑地问,“逸少爷,你认得我?”

“刚回府就听说了,父亲从路上捡回来的嘛,父亲还是那么喜欢乱捡东西,母亲竟然什么也不说。”秦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口中的“乱捡东西”听不起来似乎让人不太愉快。

“不过……”秦逸上下打量着她,“被父亲捡回来的人不少,能进百仁堂的却只有紫苏、芳怜和你,芳怜是因为哥哥在百仁堂,久而久之自己也加入了,你却是父亲第一个亲手带进去的。”

“是吗?”阿依一脸迷茫,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秦逸谛视了她半晌,过于专注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

“逸少爷……”

“喜欢习医吗?”他忽然问。

阿依微怔,呆呆地点头。

“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夫吗?”

阿依已经被他弄糊涂了,莫非他也不反对女子从医?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夫呢,这是一句足以让她心脏沸腾的话,她郑重点头。

她的眼眸突然闪亮起来,在漆黑如墨的眸色里犹如夜空中耀眼的星辰。秦逸唇角微扬,似很满意,上前一步,托起她柔滑的发丝,一双深邃的眼温和却专横地锁视住她的视线,他靠近她的脸,含笑道:

“这就好,仔细一看,你长得也不错……”

“逸……逸少爷……你离得太近了……”阿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脸涨红,努力向后仰,避开他的脸,讷讷地道。

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又是先生的养子,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轻狂的举动,太没规矩了!

“最重要的是年纪相仿,芳怜太大了,又被退过婚,以后也没什么前途,我也不喜欢年长的女人……”秦逸却仿佛没听见她的拒绝,拉着她的头发,自顾自地说。

阿依正晃动脑袋,努力想将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闻言顿时忘记慌乱,瞪圆眼睛大惊道:“什么?芳怜大姐被退过婚?”

“这你都不知道,你在百仁堂到底都做什么了?”秦逸已经不是无语而是觉得稀罕了。

“因为要学配药还要背医案……”阿依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不悦又不能对少爷发火,小声答。

秦逸倒退半步,摸着下巴仔细观察她:

“我说你,怎么有点呆呆的?”

“我才没有!”阿依这下真火了,双手握拳,高声道。

“别突然就喊出来,吓我一跳!”秦逸掏着耳朵不咸不淡地说。

就在这时,一个棕衣小厮从远处跑来:“逸少爷,你在这儿呢,二太太派了人来让你过去。”

秦逸点点头,看了阿依一眼,也没打招呼,转身和小厮走了。

来得莫名去得飞快,阿依觉得这个家除了秦泊南全是一些怪人。

到了晚上芳怜回来时阿依才明白先前秦泊南的意思,叶妈妈吩咐她好好梳洗一下,去参加在纤羽亭排开的秦府家宴。

阿依并不想凑热闹,可又不能不听从,好在得知芳怜、紫苏也一同参加,从柜里翻出二太太赏的翠绿色烟纱碎花长裙套上,散开头发梳成辫子重新挽起,用一根丁香银簪固定,关了门去东屋寻芳怜。

芳怜亦换了件半新的松花色短襦长裙,胭脂也比往日鲜艳了许多,阿依跟她从后门出去,顺着南北夹道前往内院,路上遇见不少步履匆匆眼熟的或陌生的丫鬟,然而这些人无一不用敌视的眼光望着二人,即使已经走过去了,还会回头狠狠地瞪她们一眼。

“我怎么感觉有好多人在瞪着咱们?”这样糟糕的气氛让阿依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轻声说。

“那是当然的,先生至少九次前往疫病重区参与救援,不说修建的慈善堂里养活的孤儿,单是被他亲自带回来的就有百人之多,除了药园学徒,下剩的大部分都自愿卖身为奴,这里头只有我们两个身为女子却入了百仁堂,被嫉妒仇视也没什么奇怪的。”

“大家都那么想进百仁堂?”

“同样是下人,药师比丫鬟高得多,都会这么想吧。不过大部分都是大字不识、连半页书都背不下来的,这样的人也好意思妒忌我,哼!”

芳怜在说到医术时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自傲,阿依低下脑袋走路,半晌,偷瞄她一眼。

“干吗?”芳怜斜着眼问。

阿依赶忙摇头,她很好奇芳怜是不是真像秦逸说的被退过婚,但又不好直白地问。

两人经过一座小小的三间抱厦,绕过粉油影壁,来到东西穿堂,就在这时,忽听背后传来噼啪的小跑声,紧接着咚地一声闷响,伴随着奶嬷嬷肉疼地呼喊:

“我的小爷喂,不是说了不能跑嘛!”

哇!

一声洪亮的嚎哭响起,阿依耳膜一振,回过头,只见一个雪团似的小娃因为摔倒正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奶嬷嬷抱他站起来,怎么哄都没用。

“宣少爷……”阿依愣了愣。

明明只是很小的轻喃,秦宣的耳朵却敏感地动了动,停止哭泣,“梨花带雨”地望过来,良久,很惊地啊了声。

阿依正无语他这是什么反应,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名身穿水月色软绸阔袖滚回字纹竹叶短衣,下着一条云白地绣蓝花六幅长裙的年轻妇人走入视野。

这女子很美,风鬟雾鬓,杏眼桃腮,尽态极妍,弱风扶柳一般的柔媚姿态,水洗碧玉一般的清澈气息,雍容优雅只怕连二太太寇书娴也要逊色几分,花容月貌即使是标致美艳的春姨娘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凡妇俗物罢了。

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如章台杨柳,似远山芙蓉。

然而这样一个美人落入阿依眼里,却让她的心狠狠一震,明明只是第一次见,明明绝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可是莫名地,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这是一种从生理上的排斥。

“四姨娘好!”芳怜屈屈膝,平声问候。

第四十八章 妻妾

四姨娘?原来她就是今天让自己的孩子莫名变成走失儿童的四姨娘!

阿依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仆妇,这人正是将秦宣单独丢在一品斋外的妇人,看来她也不是秦宣的奶嬷嬷。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莫非今晚伯爷也唤了你们?”一句隐含了妒恨与厌恶的冷语自远处响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月姨娘走过来,她向来喜欢艳丽的装扮,今天更是穿了一件石榴红金枝线叶纹长褙子,下着一条深玫瑰色阔摆裙,精心梳成的随云髻上插金戴玉,比水晶灯笼还要华丽耀眼。

“月姨娘。”阿依和芳怜一同屈了屈膝。

“东家吩咐我们去纤羽亭。”芳怜轻声回答。

“哼,明明是家宴,让两个外人参加算怎么回事!”月姨娘不悦地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

“月姐姐怎么如此说,伯爷心善,这两个孩子虽不是我们家的人,但伯爷向来把她们当成自己孩子相待,月姐姐说这样排外的话,岂不是坏了伯爷的好心。”四姨娘用非常温柔的声调似在劝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

月姨娘气噎,狠狠地瞪向她,又似在忌惮什么,怒气堵在喉咙里就是发泄不出来。四姨娘始终微笑以对,良久,月姨娘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古怪地笑着,扭着细腰来到阿依面前,居高临下地谛视着她。

“说到孩子,”她粗鲁地捏起阿依的下巴,阴阳怪气地说,“这孩子明明是伯爷捡来的,可我怎么觉得这丫头的模样和妹妹有些肖似呢?”

阿依一愣,霎时忘记被过分对待的不舒服,惊讶地望向四姨娘的脸。

四姨娘的眼波仿佛颤了一下,顿了顿,勾唇一笑:

“月姐姐怎么会如此觉得,这丫头才多大,模样还没长开,我们却已是半老徐娘了,哪有什么可比的,一把年纪了又怎么比得过小姑娘的水润鲜嫩,呵!”

月姨娘的脸刷地绿了,四姨娘这话绝不是在贬低她自己,指桑骂槐还真是她的专长,仗着年轻又有儿子傍身就敢在她面前嚣张!

阿依觉得她们说话似带着弯儿让人很费解,四姨娘走到她面前,含笑道;

“白天就是你救了宣儿吧,那时太着急就忘了和你道谢。”

“四姨娘客气了,宣少爷肚子痛不要紧吧?”阿依看了一眼被奶娘抱在怀里含着指头望着她的秦宣,问。

“伯爷说只是吃多了,服了药又生龙活虎的,虚惊一场。”

“怎么都站在这儿?”温润的笑语传来,即便是家宴寇书娴依旧妆容朴素,只用了一根东菱玉缠丝曲簪固定住发髻。

“请太太.安。”众妾室规矩行礼。

阿依忽然有点崇拜这位笑如春风的二太太。

“都这个时辰了,伯爷只怕已经到纤羽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寇书娴笑说,一手挽了阿依,一手拉上芳怜,穿过穿堂,向宅子西北角的花园走去。

被年长的女性温柔对待这还是第一次,觉察到阿依的拘谨,寇书娴偏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纤羽亭跨水而建,四面有窗,左右曲廊相通,亭内摆了两张团圆桌,主桌上秦泊南已经坐在上首,秦无忧秦无瑕分坐在他身旁,依旧是一个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另一个端坐在椅子上温和地微笑。秦逸还是早前的打扮,坐在秦无忧身旁用单手喝茶,他身边是身穿大红色纹金木樨茧绸袍子越发显胖的秦俊,长房大太太亦赫然在列。

另一张桌上的人则更为熟悉,紫苏陪着百仁堂的掌柜、二掌柜、药师以及四位在整个大齐国都能排得上号的堂医均在席位上。朱红栏杆外另放了两张竹案,一个设有杯箸酒具,一个设有茶筅等各色茶具,身穿灰青色衣裙的春姨娘容貌虽在女眷中数一数二,却是最不起眼的,此刻她正带领两三个丫头煮茶烫酒。

寇书娴率先登上长亭,小辈们并百仁堂诸人均起身行礼,彼此厮见过,秦泊南微讶扬眉,含笑问:

“怎么一起过来了?”

“路上碰见的。”寇书娴笑答,招呼大家坐下。

芳怜也不用人叫,径直走向紫苏那桌,阿依见状连忙转身要跟着她。

“芳怜,解颐,你们坐这儿!”秦泊南出声道。

两人一愣,回过头,见他正招手,只得走过去。

寇书娴含笑让她们往上首去,尽管阿依努力退让,最终还是被芳怜一推,坐在了讨厌她的秦无瑕身旁。刚落座秦无瑕便厌恶地别过头去,阿依的眼里顿时闪过一抹悲催。

寇书娴坐在秦泊南对面,两个姨娘分坐她左右,秦宣却不肯好好坐,松开母亲的手小跑到阿依面前,仰着脖子直勾勾地看着她,把阿依看得直发毛,小声问:

“你想坐我这儿?”

秦宣摇头,顿了顿,忽然把小手搁在她腿上,猴子似的就往上爬。

四姨娘大惊失色:“宣儿,不可以胡闹!”

阿依微怔,看着他小腿乱蹬的样子,弯身将他抱起来坐在腿上。秦宣似很满意现在的高度,坐在她怀里开心地晃动两只小手。

“宣儿!”四姨娘皱眉要训斥。

“算了,他好像很喜欢解颐。”秦泊南噙笑阻止,对阿依说,“你抱一会儿,若是累了就交给奶娘。”

阿依点头。

一瞬间气氛仿佛沉重起来,放眼望去,阿依觉得在座的女人们似全都深沉起来,但这感觉只是一瞬,便随着秦泊南起身开始家宴的开场白结束了。

这样的宴会在秦府似乎很平常,百仁堂的人全不拘束,也不用让就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女眷们亦没有因为外男在场感觉丝毫不自在。

只有阿依觉得她不是来吃饭的。

“大姐姐,宣儿要吃虾!”

“是,宣少爷。”

“大姐姐,宣儿要吃肉!”

“是,宣少爷。”

“大姐姐……”原来秦宣这个小家伙在混熟之后出奇地活跃。

“宣儿,好孩子要多吃青菜。”秦泊南笑眯眯地横插一杠。

秦宣愣了愣,扭头对阿依说:“大姐姐,宣儿是好孩子,宣儿要吃青菜!”

阿依顿时眉角狠抽。

秦泊南望着她微笑。

一瞬间,气氛似再次诡异起来。

第四十九章 继承问题

春姨娘捧着酒壶过来,先给秦泊南倒了,次又为大太太、二太太和月姨娘斟酒。阿依注意到秦无瑕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在春姨娘经过身边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接着又鄙夷地别过头去。

阿依问过芳怜,已经知道了春姨娘正是秦无瑕的生母,也是月姨娘的陪嫁丫头。当年月姨娘入府后,是二太太做主将春姨娘抬成通房大丫鬟,有孕后更是成了与自己前任主子比肩的姨娘,只是秦无瑕出世后,春姨娘便以自己身子不好为由将秦无瑕交给二太太照顾,因此母女间并不亲热,加上她本身似乎一直没有走出原来的丫鬟身份,即使她有女儿月姨娘却没有生养,她仍旧低声下气地将月姨娘视为主子。

想必秦无瑕生气的正是这一点。

“你也坐吧。”秦泊南轻声说。

春姨娘微愣,眼眸深处划过一抹温暖,恭顺地应了声。有丫鬟上前接过酒壶,为余下的人斟酒,春姨娘这才落座。秦府的小辈似乎不允许饮酒,秦无瑕往桌子上扫了一眼,有些不乐意,拉住秦泊南的胳膊撒娇道:

“父亲,也让我喝一杯嘛,我已经长大了!”

“不许!”秦泊南含笑拒绝。

“父亲!”

“女孩家要听话,等你出阁了父亲就不管了。”秦泊南摸着她的头发认真地说。

秦无瑕不高兴地撅起嘴巴,但不再坚持。阿依猛然感觉到坐在对面的春姨娘在看到这一幕时,眼底划过一抹欣慰,当发现阿依正好奇地望着她时,忙又低下头,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表情。

阿依的心里忽然有种像没有熟透的青橘似的感觉。

“大姐姐,你怎么了?”秦宣坐在她膝头拉拉她的发辫。

阿依额角青筋狠狠一抽,他竟用抓过油焖大虾的手拉她的头发。

“逸儿。”秦泊南忽然温声开口。

席上众人立刻放下碗筷。

“是,父亲。”秦逸垂眸应了声。

“你今年也十四岁了,身为男子这个年纪不算小,该收收心想想以后的事了。父亲不是不明白你心中所想,但在前锋营那几年想必你也明白了许多,我们秦家以医馆药堂起家,治病医人才是我们的本分。你这次与人在军中殴斗受伤我就不说什么了,护国候已经答应替你压下来,但你也该清醒了,从明日起你要老老实实地呆在百仁堂,不许再想进兵营的事,我会请孙老爷子和庞先生好好教导你。孙老爷子,庞先生。”

年近八旬、满脸褶皱、眼含精光的干巴老头孙爷与胖成球绰号“庞三胖”的庞先生立刻抹抹嘴巴走过来。

“孙老爷子,庞先生,逸儿你们从小也看过,很有天分,虽然中间断了几年,但根基还在,我把他交给你们了,还请你们好好教导他,只管严厉,不必有任何顾虑。”秦泊南站起身,严肃要求。

“是,东家!”两人拱拱手,齐声应下。

“我们逸儿就拜托二位了,劳烦两位费心。”寇书娴亦起身含笑微福。

“二太太客气!”

大太太的脸似有一瞬地苍白,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打开秦俊欲伸向猪蹄的手。

“父亲!”秦逸却并不买账,闻言大惊,霍地起身,脸激动得发红,高声道,“我之前就说过,我要在前锋营里为国尽忠为皇上尽忠,早晚有一天我还要上阵杀敌,把敢夺走我们大齐国十二个州的越夏国杀个片甲不留!”

“逸儿!”寇书娴皱眉低呼。

“父亲,我志不在百仁堂,就算外边那些龟孙子全瞧不起我们秦家,我也不会放弃,我明明不比他们差,他们凭什么仗着祖宗荣耀就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我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我秦逸被拜将封侯的那一天,到时候我要让帮兔崽子跪在我面前自打耳光说他们自己是有眼无珠!”

“说得好大哥,我也要让那群瞧不起我的王孙小姐们好好瞧一瞧,我秦无瑕就算出身百仁堂将来也一定会比她们嫁得高!”秦无瑕慷慨激昂地说。

“二姑娘,你在说什么?!”春姨娘惊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礼数,慌忙道。

“无瑕,你父亲在与你大哥说话,你跟着添什么乱,一个姑娘家,怎么没羞没臊!”二太太适时训斥,春姨娘眸光一黯,低下头去。

“又没有外人,说说怎么了!”秦无瑕不服气地小声说。

“你们兄妹俩是在瞧不起百仁堂吗?”秦泊南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脸色发青,“你们别忘了,因为有百仁堂你们才能衣食无忧快活地过日子,我不指望你们心怀感激,但腐烂的思想也要适可而止。无瑕,父亲希望你能聪明点,对你不好的人即使地位再高你嫁给他也不会幸福。逸儿,你究竟是想拜将封侯还是想精忠报国父亲不追究了,但你是长子这件事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负起你的责任。”

“父亲!”

“别再说了,吃饭吧。”秦泊南淡淡道。

他严肃时的样子很能让人心生敬畏,秦逸憋着一股气低着头,直到寇书娴拉他一把才不甘心地坐下。

秦宣不解地眨眨眼,忽然对阿依说他要尿尿,四姨娘闻言急忙将孩子接过去,亲自带他去了。

家宴的气氛似乎冷了下来,除了寇书娴、月姨娘和秦无忧拼命活跃气氛,大太太也没了踪影,芳怜和秦俊则像比赛似的拼命胡吃海塞,半声不吭。阿依受不了这种氛围,起身决定去一趟茅房,刚经过木樨树林,隔着一座不高的假山,一句阴阳怪气的嘲笑自另一头清晰地传来:

“也不知二叔是怎么想的,放着宣儿这个亲生儿子不管,竟要将自己手里的百仁堂交给一个外人,逸儿虽说流着秦家的血,也的确过继给了二叔,可毕竟是大堂伯的骨肉,又不是自己亲生的,二叔这个好人做得也忒过头了吧?”

“……”聆听者默然不语。

“四姨娘,你倒是说句话啊,二叔不管不顾,宣儿却是你的亲生儿子,二太太手里只有两个丫头,唯一的儿子是你的,你打算眼睁睁地看着属于宣儿的家产被一个外来的小子抢走吗?”

第五十章 出事

“伯爷只说让逸儿留在百仁堂,又没言其他,逸儿是堂伯临去前托付给伯爷的,伯爷自小与堂伯关系要好,多关心逸儿也是常理,倒是大太太,这二房里的事,你又何必如此焦急。”四姨娘含笑说。

大太太脸一僵,讪笑道:

“我这不也是为了百仁堂和你家宣儿着急吗,咱们秦家这些小子里只有宣儿聪明性子又好,逸儿那孩子是个有心的,人又精,我们俊儿粗粗笨笨逸儿肯定和他相处不来,俊儿往后还得指望着宣儿这个兄弟多关照呢。”

“瞧大太太说的,宣儿才三岁,大太太也太高看他,依我说俊儿那孩子很好,憨厚老实,过上几年等娶了媳妇,大太太你就等着享清福吧。”四姨娘含笑奉承。

大太太的脸却刷地绿了,她这哪里是在奉承她,分明是在刺她的心给她添堵,秦家尚未分家,但长房大爷过世得早,三房又是庶出成亲时就分出去了,如今秦家大部分产业全捏在二房手里,他们娘俩虽吃穿不愁,二房也没有薄待他们,但说到底大房不过是在依附二房过活,俊儿那孩子又呆头呆脑不懂得谋划,这样没有前途的家会有哪个好女子肯往里嫁!

大太太暗暗咬了咬牙。

“娘!”一声清脆的呼唤,秦宣拉着奶娘的手从茅房回来。

四姨娘扯过他立刻对大太太告辞,也不等她说话便带着孩子扬长而去,徒留大太太站在风口怒火中烧。清秀却苍白的脸凶恶地狰狞起来,她瞪着四姨娘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什么玩意儿,抬举你两次就蹬鼻子上脸了,真当二房的人全是傻子,你那点子腌?事说不定早就暴露了,水性杨花的破烂货,让人倒胃口的野崽子!”一行骂一行快步离去。

家宴平淡地结束了,阿依回到小院,要水洗过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起明天要随同出诊心里紧张,一会儿耳边又全是大太太和四姨娘的对话让她感到一丝不同寻常,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套上衣服出门去西偏院。

上次之后秦泊南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开门来到藏书阁,点燃灯烛找出一本书刚翻了几页,风拂过窗纱,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秦泊南还穿着刚刚的衣服,缓步踏进来,看见她也不惊讶,轻说了声:

“你果然在这儿。”转身关上门。

“因为睡不着。”阿依小声说,他的脸色不太好,想也知道必是因为在家宴上秦逸反抗他的缘故,顿了顿,小心地问,“先生,我来泡茶吧?”

“嗯。”秦泊南漫不经心地应了,歪在临窗的红木躺椅上,捡起小几上的书卷翻开。

原来他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阿依在门廊下用小风炉烧了水,取出宫里赏下来的御供龙井娴熟地冲泡,捧着茶碗无声地放在他手边,退后半步打量他一眼。

“想问什么?”秦泊南头也不抬地问。

没想到被发现了,阿依慌忙摇头:“没有!”

“想问就问。”他随手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总有种若她不问出来他就不放过她的感觉,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问:

“先生打算让逸少爷继承百仁堂?”

“我又没死,现在谈继承太早了,百仁堂虽说只是医馆,当家人却也要能者居之。”

“逸少爷好像不喜欢做大夫,想当将军不是很好的想法吗?”

秦泊南哧地笑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他并非真想做将军,他真正想的是入仕,然而秦家是商籍,科举这条路行不通,他才转而将主意打在了参军这条路上。动机不纯,只想追求功名利禄,这样的人是不会成功的。这件事也怪我,是我将他送到兵营里,他才会有现在这些念头,小时候明明是个单纯的孩子,也很喜欢习医,是我没把他教好。”他闭目揉了揉太阳穴。

“先生为什么要把他送进兵营里?”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阿依知道他不想说,讪讪地绞着双手。

“若逸儿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没有脸面再见堂兄了!”秦泊南靠在躺椅上,微微仰头,自语似的说。

“逸少爷是先生堂兄的孩子?”

“嗯,他父亲也是我的堂兄曾是百仁堂首屈一指的大夫,那一年帝都天花泛滥,堂兄在救人的过程中自己也染了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临去世前他将堂嫂和逸儿托我照顾,没想到堂嫂却因为倍受打击抑郁成疾,没几年也去了,那时逸儿还小,我就收养了他。”

阿依望着他略显伤感的脸,忽然想起今日大太太和四姨娘的对话,亦很费解:

“先生,少东家通常应该是东家的亲生子吧?”

“百仁堂的招牌已经上百年了,只要能将这块招牌稳当地传承下去,是谁我无所谓,我只是希望这块招牌别砸在我或我的下一任手里。”

阿依从他的语气里觉察到一丝郑重,不由点点头。

就在这时,外边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阿勋焦虑地叫喊道:

“东家,不好了,出事了!逸少爷又出事了!”

阿依大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秦泊南已经脸色一变,跃起来快步出去。他向来是从容的,阿依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向宅子南边一路小跑。

秦逸居住的福熙轩此时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里火树银花般耀眼,院里院外聚满了丫鬟婆子,大家皆战战兢兢,脸色发白,似恐惧,似不安。

阿依跟着秦泊南刚踏进院里,寇书娴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出来,似匆匆赶来衣服也没穿好,一把拉住秦泊南的手,脸惨白地道:

“伯爷,你快看看逸儿吧,又来了!又来了!”

阿依正纳闷什么“又来了”,秦泊南撇下寇书娴进屋去,她忙跟上,刚踏入门槛,眼前的一幕让她大吃一惊,典雅华丽的屋子就像刚刚遭遇过一场浩劫,桌椅成屑,瓷片成渣,满地狼藉。秦逸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如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褪尽血色的脸比身上的亵.衣还要白,双眼空洞,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未痊愈的胳膊再次断开,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血竟流了一地!

第五十一章 秦逸的梦魇

秦泊南眼眸一颤,走上前蹲在秦逸身旁,握起他鲜血淋漓的手,柔声轻唤:

“逸儿,逸儿……”

唤了许多声,仿佛一直处于惊恐状态的秦逸才回过神,眼波颤抖地看了他一眼,褪尽血色的唇无声地动了动,紧接着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秦泊南面色凝重,凝重里还带着一丝焦怒与无措,他抱起秦逸放到里间的床上,二太太急忙跟上。

阿依第一次碰见这样诡谲又血腥的画面,感觉到一丝恐怖,又抑制不住好奇,悄然跟随进入里间。

秦泊南解开秦逸的衣服,只见白净的皮肤上数不清的淤青撞伤以及利器的割伤一片又一片,左上臂动脉很深地被划伤,血流如注,一道道如同鲜红的蚯蚓在爬,顺着白皙的胳膊蔓延到床铺上。

寇书娴倒吸了口气,头脑发晕,脚跟发软,被顾嬷嬷一把扶住。

阿依倒还镇定,从怀里抽出帕子,上前麻利地扎在秦逸的上臂上勒紧,减缓血流速度。正在为秦逸处理伤口的秦泊南略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阿勋从外边进来手里提着药箱,秦泊南接过伤药和绷带一边为秦逸包扎,一边头也不及抬地对寇书娴说:

“逸儿没什么危险,你还是先出去吧。”

寇书娴晕血,犹豫了片刻,还是在顾嬷嬷的劝慰下出去了。

阿依从药箱里拿出伤药替秦逸止血,当上半身处理完毕时,秦泊南忽然开口:

“你也出去吧。”

阿依一愣,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平板地说:

“医者眼中无男女。”

若是平时她这样严肃的表情秦泊南必会笑出来,可今天他没这份心情:“就算你不在意,他却未必愿意。”

阿依想想也对,若秦逸真不喜欢被女人看,不是生死关头她也不便强迫患者顺从自己的意愿,否则便是违背医者操守。

站起身听话地离开,秦泊南无语地叹了口气,他敢保证她刚刚脑子里想的绝不是少女的羞涩感,不愧是他眼里罕见的奇特生物!

外间的气氛更加紧张,丫鬟们努力不出声地打扫狼藉的地面,寇书娴披着外衣坐在角落里唯一完好的椅子上,闭目轻揉太阳穴,似正沉浸在恐慌和不安中难以自拔,面色苍白而憔悴。

阿依微皱眉,悄悄出去,不久捧了一碗热茶进来,走上前递到寇书娴手边,轻道:

“二太太,喝口酸枣仁茶润润喉吧!”

寇书娴微怔,对着她莞尔一笑,接过来掀开茶盖喝了一口。就在这时,紫苏匆匆赶来,刚叫了声“师母”,寇书娴开口道:

“在里边,你去看看吧!”

紫苏忙向里屋走去。

阿依屏息站在墙根,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有她不知道。怀揣满肚子好奇和不安,却一句话也不能问,实在憋得慌,她把头埋得更低。

半刻钟后,秦泊南和紫苏一前一后出来,寇书娴慌忙迎上去,焦急地问:

“伯爷,逸儿他……”

“身上的伤没有大碍……”秦泊南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说了半句话,停了停,对她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去吧。”

“伯爷,不如我们再派人去请仁鹤道长吧!”寇书娴忽然拔高声调略带尖细地提道。

“没用的!”秦泊南皱眉,沉声说。

寇书娴的脸便灰败下来,秦泊南再次说让她回去,她顿了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扶着顾嬷嬷转身走了。秦泊南命阿依也回去,阿依想了想,跟在寇书娴身后离去。

秦泊南眼眸深邃地向里间望了一眼,皱起眉,站在门廊上看着一方夜空下暗淡的星光点点,不多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踏进来,闯入他的视野。

阿依走近,将手里的灯笼放在朱漆栏杆上。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回去吗?”秦泊南惊讶地问。

“我已经把二太太送回去了。”她低着脑袋回答。

“所以?”秦泊南扬眉,不听话的丫头!

“我担心逸少爷和先生!”阿依猛然抬头,执拗地看着他,认真地说。

真诚的话语率直得可以准确地冲进对方的内心深处,秦泊南愣了愣,低下头怔怔地望着娇小的她,老半天只是觉得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大手抚上她的头刻意揉乱她一头乌亮的发:

“你一个小丫头担心的还不少!”

“我不是小丫头!”阿依不满地推开他的手,强调,“我是真担心逸少爷!”

“你们不是今天才认识吗?”

“担心也需要看时间长短?”阿依疑惑反问。

这样清澈的表情让秦泊南无言以对,他觉得答案是需要,可对她来说或许不需要。他坐在栏杆上,沉默良久,轻道:

“只是皮外伤,不要紧。”

“……我不是说这个,逸少爷的状况并不像某种病突然发作,反倒像是自己将自己刻意弄伤的。”阿依犹豫半天,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正当阿依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只听他低声道:

“是自己弄伤的,但并非刻意,而是无意识的。”

“嗳?”

“大概从三年前起,逸儿突然开始每夜发恶梦,没人知道他到底梦见了什么,据他自己说,每次入睡后,都会有一只沉睡在他体内的恶鬼从身体里钻出来想要杀死他,他是因为拼命反抗才将自己伤成那个样子。我并不信这些,开始以为他是患了某种易产生幻觉的病,可是无论怎样都查找不到病因,吃过许多安神养心的药也不见好转。那段时间逸儿每天沉浸在恐惧里,精神日益憔悴,整个人都快发疯了,我毫无办法,那时有人说也许是这府里风水不好,因为我母亲那时候就是这样每日恶梦,到最后惊惧成疾过世了。”

阿依花容失色,不安地瞪圆了眼睛。

“那个时候也是,我身为大夫,却对母亲的病无能为力,只有将希望寄托在驱邪捉鬼上,然而那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无论请了多少得道高人作法,始终不见效,眼看逸儿一天天憔悴,当时护国候忽然提议让我将逸儿送进军营里,说是用军人的血杀气和正气或许能压住逸儿身上的阴邪之气。”

第五十二章 破绽

“那进了军营以后……”阿依连忙追问。

“起初依然恶梦不断,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减少,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秦泊南望着窗根下迎风傲立的金木樨,回答。

阿依低下头陷入沉思。

“已经过了三年,逸儿在前锋营一直没有再犯,我本以为他痊愈了,正好趁着这次他因为打了清远侯家的小少爷被前锋营除名的机会叫他回来,想让他收收心重回百仁堂,没想到才第一天就又变成这样了。”秦泊南双手交握在膝上,重重叹了口气。

“我不相信有鬼,冤死的人会变成恶鬼纠缠活人之类的,那是活着时没用的人自我安慰的借口,没用的人死掉后就能变成可怕的鬼这种事本身就很可笑,没用的人变成什么都是没用的。”

秦泊南看着她,吃惊地道:“原来你也会讲这么毒的话!”

“我不相信逸少爷是被恶鬼缠住了。”

“我也不相信,但是……”

阿依沉默下来,像秦泊南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其他大夫自然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他说过他认为秦逸没有病,那事情就奇怪了。

秦泊南说他的母亲也是因为被恶鬼缠住过世的,关联并不是很大的祖孙二人,诡异的巧合……

树枝上不知多少家雀儿的声音啾啾唧唧叫个不停,窗纸隔着屉子渐渐透进青光,秦逸迷迷糊糊地苏醒,只觉得身体如被割碎了一般疼痛。细微的翻书声吸引了他混沌的神智,朦胧望过去,窈窕少女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专注地读书,那水蓝色滚边白底印花对襟褙子上精巧素雅的腊梅让他觉得格外漂亮,似今生第一次见到般震撼惊艳。

“逸少爷,你醒了?”黄莺出谷的嗓音响起,梅花褙子飘了过来。

秦逸勉强坐起身,定睛望去,这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枚“小豆芽菜”,揉揉疼痛欲裂的头,刚刚果然眼花了!

“要喝水吗?”阿依端着茶盅。

“你怎么在这儿?”秦逸接过来,迷惑地问。她的表情太平常,让他差点以为她出现在他的卧室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先生不放心你,我就一起留下了。”

“什么呀,原来你是想留下来和父亲在一起!”秦逸喝着水,闻言,别过头去冷哼。

“我是不放心逸少爷才留下来的。”阿依眨眨眼,认真回答。

她一本正经的表情让秦逸狠狠地被水呛了一下,脸涨红,剧烈地咳嗽着,磕磕巴巴地问:

“你、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因为逸少爷那个时候的样子,是个人看到都会担心的。”阿依回答,望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表情,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似乎很生气,难道是因为她僭越了,也对,以她下人的身份去担心少爷怎么说都是太高抬自己了,想到这里,她忙低下头恭顺地说,“是我逾越了,逸少爷别放在心上。”

她这样突然划清距离让秦逸一愣,他刚刚只是重新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脸色才不好起来,见她误解了有些懊恼,顿了顿,别过头从牙缝里小声道:

“我又没说不行,干吗突然往后退!”掩饰性地喝了口水。

阿依微怔,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刚醒来的他似乎有点喜怒无常。

秦泊南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见秦逸苏醒似松了口气,微笑道:

“总算醒了,药已经晾凉了,喝吧。”

秦逸接过来双手捧着,低头不语。

“先生,这个时辰我该去百仁堂了,先生今天还去吗?”阿依见秦逸虽然脸色不好,但活生生的应该不要紧了,现在的情况让他们独处似乎会更好,于是说。

“我今天就不去了,你的事我还没交代下去,你一个人……”

“反正先生也说必须要孙老爷子他们答应我才能随同看诊,若他们不答应就是先生交代了也没用,我会自己想法子的。”

秦泊南笑眯眯道:“有这样的想法,不错嘛!”

阿依便屈了屈膝,说:“先生,逸少爷,我先出门了。”说罢快步退下去,一溜小跑离开了。

“她已经可以随同出诊了?”秦逸惊讶地问。

“嗯。”秦泊南坐在床沿,点头。

“父亲似乎很看好她。”

“她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学医天才,已经凭借记忆默写出了医案阁的三成医案,若是卖到其他医馆定能赚一大笔钱。”

“是吗,她看起来呆呆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本事。”秦逸垂眸淡声说,顿了顿,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有意思,若她真有这种才能的话……”眼眸深处划过一道暗影,若真有这样的才能,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助力。

“逸儿,你有你的想法,父亲不会多说什么,但若是想要百仁堂就要付出自己的全部实力,一边想要百仁堂一边还想着去外边追求功名利禄,这样子三心两意是不行的,医者需要静心、专心和保持本心,你还是先从医术磨练起吧。因为你是秦家血脉,所以我希望百仁堂能从你手中传承下去,但这只是希望,若结果差强人意,也不一定非这样不可。”

秦逸浑身一震,他的声音柔和含笑却仿佛刺穿了他心里最隐秘的部分并完全剖开了一般让他难堪,顿了顿,他垂下眼眸轻声道:

“是,逸儿明白。”

“不过首先还是要解决掉你自身的这件事,三年前我回来时你已经病了半年多,当时你的精神状况让我手忙脚乱,用了许多法子都不管用,因为怕恶化下去才将你送去军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刚一回来又发病了,你……”

“已经经历过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那么容易就倒下了。”秦逸握了握拳,沉声道。

秦泊南望着他坚毅的表情,顿了顿:“之前解颐问我,你在除了军营以外的地方住时有没有发过病,想起来当时太忙乱还真没注意到这个,你不如去百仁堂住几天如何?”

秦逸一愣,仔细回想以前果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神色凝重地点头,手不自觉地抚上仍在隐痛的胳膊,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暗芒。

第五十三章 当街家庭暴力事件

百仁堂。

紫苏正站在桌前收拾药箱,阿依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紫苏大哥,你要去出诊吗,带我一起去吧,我可以帮你背药箱替你跑腿,你不让我说话我绝不多嘴!”

“我是去出诊,不是去玩,不想多一个累赘。”紫苏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拒绝,背起药箱转身就走。

阿依早知道紫苏不太喜欢她,然而他是百仁堂最年轻的大夫,作为见习医徒她不敢一开始就去烦扰那些泰斗级人物,所以才找上他,若说服不了紫苏带上她,只怕以后那些固执又清高的老大夫们更不正眼看她。百仁堂里的人虽不会反驳秦泊南的决定,但好多人对她学医这件事都是看笑话的态度,就是不看笑话的大多也是抱着漠视她的态度,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紫苏大哥!”没办法,这种时候必须要死皮赖脸,她奔上去一把夺过紫苏手里的药箱,双手紧紧地抱住,执着地望着他,说,“带我去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紫苏望着她,眉角狠抽,他猜测她是想请求他……大概吧,却因为不善言辞,硬邦邦地憋出一句后就是极限了,表情一点不像求人,不仅不可爱,反而看起来有种视死如归,你不带我去我就和你同归于尽的恐怖感觉。

“你就带她去吧,反正她又不起眼,肯定不会惹麻烦的。”芳怜风似的与他擦身而过,说,很快又飘走了。

阿依第一次觉得她很可爱,虽然她的帮衬词不像是在夸她。

紫苏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阿依一眼,不说话,大步走了。

阿依心中一喜,抱着药箱小跑着跟上。

患者家派了马车来接,从马车的装饰上看并非官宦人家,但很富有。

阿依规矩地坐在角落里,抽空想起了秦逸的病,因为她不信鬼怪,说感兴趣有些不妥,但秦逸的身体状况让她很在意。更让她在意的是,秦府老夫人竟是因恶鬼缠身过世,而现在轮到的则是从长房过继来的孙子秦逸。

梦见鬼然后自伤应该属于精神疾病范畴,可秦泊南身为大齐国名医,竟对此手足无措,是病又不是病,那到底是什么呢?

“紫苏大哥,”她看了眼闭目养神的紫苏,“你见过先生的母亲吗?”

“嗯。”紫苏默了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先生的母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阿依不在意他的态度,追问。

“三年前,逸少爷最初发病前不久吧。因为那之后逸少爷变得和老夫人一样,不少人传言说是杀死老夫人的恶鬼附到了逸少爷身上,二太太惩戒了几次,流言才平息下去。”

“紫苏大哥觉得那是病吗?”

紫苏睁开眸子扫了她一眼:“不管是不是病,连先生都治不好,你别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就去对逸少爷乱来。”

“我才不会!”阿依被刺了一下,耳根子发红,断然否认。

紫苏漫不经心地往后靠靠,继续闭目养神。

他果然讨厌她!

阿依磨了磨牙。

马车拐进一条宽阔干净的长巷,这一带清一色纸醉金迷的豪华住宅居住的全都是帝都里有头有脸的名商富贾,再往西那些略小却清雅的宅子则是帝都四品以下官员们的居住地。

马车足足行驶了半刻钟,才停在一座黑油大门前,阿依抱着大药箱不甚稳当地跟紫苏下了马车,他竟然也不回头扶她一把,活该这把年纪还娶不上媳妇!

小厮在前头引路,两人刚要进门,就在这时,对面刻着精美浮雕的院墙内,女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忽然响起,那哭声极其凄惨又极其委屈,在安静的巷子里尤为刺耳!

阿依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北边宅子的后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年轻公子因为愤怒到极点本就不出色的脸此时狰狞如恶鬼,手里抓着一名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脸泪痕的秀丽女子,拽着她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她从宅子里拖出来,憎恶地咒骂道:

“贱人贱人,老子的脸都被你这个淫妇丢尽了,你这个脏货赶快滚出我们赵家,别脏了我们家的地!”

“……相公,别赶我走,相公,妾身求你……”女子脸色苍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瘫软满眼悲绝地跪倒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哀求道。

男子拖了两下没拖动,她的哀求让他火气更大,松开手一记凶狠的窝心脚将女子踹出老远。女子本就孱弱的身子风筝似飞了出去,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男子还不解气,大步上前,抬起脚向她身上毫不留情地跺去,厉声骂道:

“你还有脸求我,你这个贱货,你昨晚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就好了,你死了一切就太平了,为什么非要等我回来让我知道?我*生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我这辈子都不用再见人了,你这个贱人,你去死吧,快去死吧!”

女子趴在地上承受着踢打,只是哭,哭得喉咙嘶哑,肝肠寸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去了半条命,悲伤欲绝,惨不忍闻。

阿依义愤填膺,不管怎样,当街殴打一个弱女子也太过分了!

刚要上前,忽然,一群人呼啦啦从门里出来,为首一个中年男人厉声喝道:

“阿南,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别再丢人现眼了!”

*生听见这声似老鼠见了猫,顿了顿,不甘不愿地住手,对着地上已经被他打得半死的女子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往回走。

阿依却被人群中一抹冷艳的紫色吸引住目光,一愣。

有丫鬟哭着上前扶起鼻青脸肿的女子,那女子精神恍惚,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眼神空洞,就在这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撇开搀扶的丫鬟,忽然加速向对面的墙壁迅猛地撞过去!

阿依正站在围墙旁的石阶下,见状大吃一惊,想也没想,飞快地冲过去拦在女子面前!

咚!

咚!

两声极惨烈的闷响!

猛烈的撞击让阿依的五脏六腑差点移位,后脑勺似狠狠地磕在石头上,一阵晕眩,两片发黑,星星们开始在眼前愉快地晃啊晃,发蒙中,她似乎听到好几声熟悉的惊呼……

第五十四章 帝都的采/花贼

一双嵌着紫玉的厚底官靴出现在眼前,阿依因为刚刚巨大的冲击力,人直接被撞到对面的院墙上,揉着后脑勺定定神,顺着绣有一圈银丝暗纹的紫色袍摆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如冰川却俊美无俦的脸。

“开心姑娘,你不要紧吧?”银红色的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填满视野,林康蹲在她面前眨眨眼。

阿依看了看他,又去看自己身前也不知是被撞的还是因为悲伤过度体力不支昏倒在地的年轻女子。一名中年妇人用厌恶的表情指挥丫鬟去将那女子扶起来往家抬,*生见状大声嚷嚷道:

“还把她往哪送,赶紧把这个贱人送回娘家去,多看她一眼都会脏了爷的眼睛!真是多管闲事,刚刚怎么不让她死了,让她死了天下就太平了!”因为墨砚站在阿依面前,他不敢往这边看,只是瞪着他的妻子说。

“孽障,住口!”赵员外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喝道。

*生不敢再说,却狠狠地啐了一口那如凋零的落花般惨淡的妻子。

阿依有些气愤,这男人怎么回事,不管他妻子犯了什么错,这么狠毒地让她去死也太没人性了。

“血!”墨砚盯着她,平声说。

“嗯?”阿依愣愣地望着他。

“血!流出来了!”墨砚指着她的胳膊。

“开心姑娘,你受伤了!”林康说道。

阿依一愣,低头看自己的胳膊,衣袖没破,可一股血流已经顺着胳膊流到手腕上,染红了衣服。她妈呀一声,心疼地道:

“我的衣服,都弄脏了!”

“你是傻瓜吗?”墨砚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阿依霎时脸黑如炭,却不敢冲他发火。

“你今天看见我怎么不跑了?”墨砚继续问。

这叫什么问题?

阿依忽然有点窝火,低着脑袋咬着牙说:“我今天是有事要做才来的,不能跑,再说我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是吗?”墨砚眉一扬,淡淡道。

这算什么语气?

果然是个让人火大的人!

墨砚漫不经心地转身,一边淡漠地对赵员外说:“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观赏你们的家务事,赵员外,在本官离开之前,刚刚的闹剧别再出现了,让人非常不愉快。”一边往宅内走。

“是,大人,刚刚犬子一时激动惊扰了大人,大人恕罪!”赵员外赔着笑连连告罪。

“开心姑娘,近来帝都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最近还是少出门。”林康匆匆撂下一句便追上墨砚走了。

阿依迷惑地眨眨眼,就在这时,感觉到身旁一团黑气如乌云滚滚,其中还夹杂着森森闪电,心脏一抖,望向一旁紫苏黑成锅底的脸,弱弱地叫了声:

“紫苏大哥……”

一团纱布并一瓶伤药扔给她,紫苏淡淡道:

“自己包扎,在这儿等着。”说罢,径自进门去了。

阿依捏着纱布欲哭无泪,她明明救了一个要自杀的女子,就算没人表扬她至少对她温柔一点嘛,凶她也就算了,居然连她第一次出诊的机会都泡汤了,这是什么世道!

托腮坐在门前台阶上无聊地等待,半刻钟过去了紫苏还没出来,她郁闷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对面的大门开了,墨砚林康被几个棕衣皂靴的官差簇拥着,林康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两人似在讨论。

“开心姑娘,你怎么坐在这儿?”林康率先望过来,含笑走到她面前。

“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墨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问。

“我来出诊,可紫苏嫌我惹麻烦,就让我在这里等。”阿依即使站起来也比他矮一大截,被俯视的感觉不太好。

“出诊吗?这么说来,你上次给我的方子的确有效。”林康摸着下巴说。

“真的吗?”阿依的眼睛顿时闪亮起来。

林康笑着点头,指着墨砚道:“他弟弟嘴上那么说,却成天在家偷偷磨黑芝麻,笑死人了!对了,要不要我付你诊费?”他凑近,嘻嘻笑问。

阿依急忙摇头:“我还没出师呢,公子觉得有效就好。”

冷眼旁观的墨砚忽然揪着林康的衣领子将他拉开一点距离,阿依问:

“刚刚……那位大娘子没事吧?”

“现在还没死……”墨砚冷淡地回答,“晚一点就不知道了。”

“嗳?”阿依惊愕地瞪圆眼睛。

“最近帝都出了一个很棘手的采/花贼,被他盯上的全都得了手,开心姑娘你也要小心别被他盯上。”

“我又不是花盯我干吗,摘个花也算贼,在帝都摘花犯法吗?”阿依迷惑地问。

“……呃……这个么……”林康眉一抽,也是,这年纪的姑娘不懂得很正常,不过被她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还真有点解释不出口,干咳了两声,“总之那个人很坏,会在看中的姑娘的床上留下一张花笺,你若发现了类似的花笺,一定要告诉给人知道。”他亮出桃粉色花笺,严肃地说。

“林康,你话太多了。”墨砚冷声开口。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算秘密,她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若遭遇不测,你就不会良心不安?”

墨砚哼了一声。

一股熟悉的香气隐隐飘来,阿依神经一紧,条件反射地吸了吸鼻子:

“曼陀罗?”

墨砚微怔,只见她嗅了几下,最终将目光落在林康手里的花笺上,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拉下来仔细闻了闻:

“怎么还有威灵仙的味道……”

墨砚眸光一闪,从袖袋里取出帕子打开,拿出一小截粉色的香头递给她:

“你再看这个!”

阿依一愣,狐疑地接过来,捻了捻又闻了闻,歪头想了片刻,自语:“好像是曼陀罗、麝香、川乌、草乌和茉莉根,还有……”顿了顿,她忽然掰下一点放进嘴里。

“不能吃!”林康慌忙阻止。

“对了,还有淫羊藿!”阿依眼睛一亮,随即又摇头,“最后一种我猜不出来,不像是常见的,但一定是很厉害的麻药,我嘴都麻了。”

“秦泊南没教你不能随便乱尝吗,这要是毒/药你早死了。”墨砚皱眉。

“这点量不要紧,书上说大夫的祖师爷就是尝百草治病医人的,我若连尝药都不敢怎么做大夫?!”

第五十五章 各人心思

丝绸装裹的马车不徐不疾地前行,阿依好奇地打量着镶金嵌宝的车厢,紫苏坐在她身旁,对面那两个华丽贵公子想刻意忽视都难,额角青筋乱跳,他咬着牙低声问:

“为什么我非要和他们一起回去?”

“他们说找先生有事,刚刚他们强制我们上车时你不是也反对无效么。不过这马车还真华丽,我本以为先生的车就很华丽了。”阿依惊叹。

“济世伯虽是巨富,要比护国候府和成国公府却差远了,就像是石头和宝石的差距。”林康骄傲自得地说。

紫苏闻言,眸光一沉,阿依不高兴地道:

“林公子,别说我家先生的坏话,再说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这是实话实说,在开心姑娘心里,秦泊南就那么好吗?”林康扬眉笑问。

“当然了,先生他待人温柔医术又好,只要能做到的就会倾尽全力去做,无论什么样的病人都会一视同仁认真地治疗,我觉得先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这种溢于言表的崇拜太过明显,即使她表情匮乏,从那晶亮的眼神中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仰慕之情。墨砚一声嗤笑:

“他那不是好,是傻瓜,秦泊南的清高仁善都过头了,这样的人早晚会输在自己的软弱认真上,你还是少学他,小心将来吃亏。”

阿依恼怒,瞪着他硬邦邦地问:

“墨大人,你怎么那么喜欢说别人是傻瓜?”

“因为的确是傻瓜。”墨砚淡淡回答。

阿依咬牙!

“居然说秦泊南温柔,那我呢,我就不温柔吗?”林康用扇柄敲击手掌,不满地插口。

“林公子也很温柔,成天红彤彤的还很好看。”阿依真诚地回答。

林康扑哧一笑,扇尖往墨砚胸前一指,问:

“那他呢?”

阿依望着心不在焉的墨砚,负气一扭头,生硬地回答:

“墨大人长得很好看,可性子恶劣,很讨厌!”

林康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却觉一股寒意从身侧汹涌而来,全身汗毛一抖,急忙刹住笑意干咳两声。

“你最近的胆子不小么,小丫头。”墨砚懒洋洋地望着阿依,漆黑的瞳仁似浸在冰泉中的墨玉,清澈却森冷,鲜艳的嘴唇勾起,莞尔一笑,犹如海上生明月,仙姿出尘,风.流万千,在不经意间冲撞进人的心底深处,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

明明是可以夺人呼吸的迷人笑容,落入阿依眼中,却让她觉得一股寒意极快地从脚底心窜上来,全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立起来打招呼。她怎么就忘了他的可怕,头皮发麻,在他含笑的注视里,她很没出息地低下头去,乖乖道:

“是我错了,大人勿怪!”

墨砚满意地望着她怯生生的模样,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

林康眉角一抽,紫苏无语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马车停在百仁堂前,阿依跳下车,只见不远处一辆挂着秦府字牌的马车前,秦逸正看着两名仆从替他搬运行李,回眸望见阿依一行人,微怔,紧接着眸色一沉。

“逸少爷,你怎么出门了,你的身体……”阿依走过去,担心地问。

“不要紧,我打算暂时住在百仁堂,父亲也同意了。”秦逸见她走过来,眼眸里的墨块微溶,含笑说,转身对墨砚施了一礼,无懈可击的礼节中却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嘲弄,“墨大人,林小公爷,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他是谁?”林康用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

秦逸的眼里顿时划过一抹怒色。

“秦家秦逸,以前在前锋营服役,不过现在不是了。”墨砚轻描淡写地说。

“啊,就是和清远侯家的小少爷打架的那个。”林康恍然大悟,笑嘻嘻道,“你真了不得,听说你把田桧那小子打得在校场上哭着喊娘。”

秦逸觉得这是一种嘲弄,然而面对这样的挑衅,他耳根子涨红地握紧拳头,半句话也说不得。

墨砚、林康已经忽略他向大堂内走去,林康吊儿郎当地道:

“济世伯儿子都那么大了,出门时却比本公子还要受女人欢迎,真让人恼火!”

“解颐,你去叫济世伯。”墨砚不理他,径直向前走,吩咐还站在秦逸身旁的阿依。

“是,大人!”阿依悄悄翻了个白眼,大步跟上去。

秦逸见状,望着墨砚的眸子比刚刚越发黑沉。

秦泊南已经在堂里了,从墨砚手中接过香头,用火折子点燃,轻扇了两下,顿时眉头大皱,迅速将火星熄灭,问阿依:

“你猜出了几种?”

“曼陀罗、麝香、川乌、草乌、茉莉根、淫羊藿,我觉得还有一味药,但怎么也猜不出来,不,应该说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药,因为吃起来很怪……”她话未说完,忙捂住嘴心虚地别过头去。

“我不是说过药不能乱尝吗?”秦泊南头疼地道。

阿依的眼神飘来飘去,坐在对面的墨砚有些不耐,用挑衅的口吻问:

“这最后一味药伯爷知道吗?”

“是米囊花。”秦泊南并不在意他的语气,淡答。

“米囊花?那是什么?”阿依忙问。

“米囊花只长在大齐国与越夏国的交界处,不仅果实具有很强的麻醉性,还会让食用的人产生幻觉,因为对环境要求很高很少有人种植,也很少有药铺会将米囊花入药,应该说知道它可以入药的人很少,至少大齐国东南北三部不会有药铺用这种花,想必是配制这香的人自己种的。”

墨砚和林康的脸色凝重起来,沉思片刻,墨砚起身拱拱手,礼貌性地道:

“多谢伯爷了。”

“举手之劳,墨大人客气。”

秦泊南起身送二人出去,阿依跟在后面随行,刚走出门,只见秦逸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她愣了愣,无声地脱离队伍向秦逸走去。墨砚刚步下楼梯,不经意一瞥,却见本应跟在后面的阿依正和秦逸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眸光微闪,停下脚步。秦泊南、林康见状亦随他望过去,顿了顿,墨砚沉声道:

“既然捡回来,就该好好教导规矩。”

“率直且懂得关心别人,这样的姑娘已经足够好了。”秦泊南笑说。

墨砚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第五十六章 拼骨

秦逸将阿依叫去问她昨天他昏过去之后的事,阿依虽不明白他的意图,还是摇摇头回说什么事也没发生。秦逸用观察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顿了顿,望向已经离去的墨砚,问:

“你认识墨大人?”

“不算认识,只是路上碰见,那位大人说要找先生,就跟着一路过来了。”

“是吗?”秦逸淡淡说了声,低头陷入沉思。

阿依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幽甜清雅的木樨香,从昨天她就发现了,秦逸似酷爱木樨的味道,无论是他的屋子还是他日常所用的熏香里木樨花的味道占了很大一部分。

“逸少爷喜欢木樨花?”这香气太诱人,她忍不住问。

秦逸微怔,望向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点戒备。

“逸少爷身上木樨花的味道很浓。”阿依被他这样的眼神弄蒙了,忙说。

“花只是花,谈不上喜欢,不过这个味道是我最不讨厌的。”秦逸淡漠说完,转身,也不打声招呼就径自离开了。

这些少爷们的性子还真傲慢呢,站在他们面前总是没有站在秦泊南面前舒服自在,阿依长长地叹了口气。

连续一个月,阿依每天中午都会去郑大娘家看杀猪,没猪可杀时她也会观看杀鸡杀鸭之类的,从最初的恐惧恶心到后来的日渐麻木,再到最后她对鸡鸭猪的内脏构成已经全面地了解了,虽然还是不敢保证人的尸体横在她面前她不会发抖,但面对血腥她已经完全适应了。

从阜阳县来的胡员外正在康复,胀大的肚子比才来时缩小了许多。阿依每天除了少量的配药工作,大多时候都是跟着紫苏、庞三胖和孙老先生学习看诊。除了疑难杂症或名门贵族,义诊日之外的普通病症秦泊南很少接诊,跟着其他人可以比跟着他学到更多的基础知识。

当然了,要跟随这些个名医并从他们身上偷师是件很艰难的事,即使是成天笑呵呵像个弥勒佛的庞三胖也是相当的难伺候。

一个月下来,筋疲力尽的阿依觉得大夫能治病救人的确很崇高,但学习的过程却像是身处在地狱里一样黑暗。

最最棘手的还是秦逸,按她之前的想法,他在军营里没有发病也许住在秦府以外的地方也不会发病,然而住进百仁堂的第一个晚上,阿依特地留宿在医案阁时,那一个夜晚又是鸡飞狗跳。

难道真的是因为兵营的血杀气和凛然的正气可以镇住恶鬼的阴邪之气,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她怎么也不肯信服。

月至中天。

西偏院。

秦泊南站在机括前,停了良久,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执着的阿依,再次确认:

“你真要进去?”

“是!”阿依用力点头。

“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已经连续看了一个月的杀猪,来之前就做好准备了!”阿依坚定地回答。

秦泊南一拍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是败给你的毅力了!”转动机括,书柜喀啦啦向旁边滑开,他手持灯烛顺着石阶下去,阿依急忙跟上他。

越往下走越能闻到一股*到极致的恶臭气味,夹杂在堆积的冰块散发出的寒气和水气里,混合成一股难闻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恶心味道,这是上次来时没有的。

阿依强忍着不适,双手握拳,鼓足勇气站到石床前,然而眼前的一幕再次让她胃袋翻搅!

还是原来的女尸,但伤口和血流过的地方已经高度*溃烂,死去后的腐烂与久置的熟肉渐渐变质的样子完全不同,因为身体的所有防御功能早已丧失,死后的腐烂场景会比普通的腐烂更加可怕、更加恶心、更加惨烈!

“怎么会变成这样?”阿依掩住嘴唇,惊讶地小声道。

“你不会以为人死了会一直维持死去时的样子吧,外面的气温即使是在这里堆满了冰块和草药,还是会烂掉。若是被埋在地下,这时早已经爬满尸虫了,如果放置的时间够久,连骨头都会腐烂成灰。”秦泊南不紧不慢地点燃地下室内所有的灯烛,回到她身后,笑眯眯地说。

“尸虫?我死后也会?”阿依回过头,惊骇地问。

秦泊南点头,阿依立刻说:

“我才不要!”

秦泊南笑问:“现在想离开吗?”

“不想!”阿依固执地摇头。

秦泊南笑笑,点燃一炷香递给她,郑重地道:“那就先给这位大娘子上柱香,好好拜谢她一下,她可是为了你借出了自己宝贵的身体。”

“是。”阿依接过来,对着石床上的女尸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我本没打算让你再进来这里,不过既然你不反感还很坚持,像你这样能完全接受的人很少,我也希望在这里总结出的许多结果能够传递下去,我会好好教你,首先从这个开始。”秦泊南走到墙角,抱起木箱放在另一张空床上,含笑打开。

雪白的骷髅在火把的照耀下那两个黑漆漆的窟窿似乎正泛着绿油油的光,他立在箱子里,一瞬不瞬直直地瞪着阿依,黑洞洞的嘴巴大张着,两颗几乎完全腐烂的牙齿连在骨头上,似还挂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尖叫卡在喉咙里,阿依的小脸走马灯似的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由紫再转为惨白,如此无限循环下去,色彩缤纷,煞是壮观。

“成人的骨头有二百零六块,骨头的颜色、形状、纹理能够真实地反应出人的性别、年龄甚至疾病。我先将这些骨头拼起来,打乱之后你再来拼,最终我要你闭着眼睛将这二百多块骨头拼起来,达成这个目标让我看看你能用多久。”

阿依站在原地看着骷髅发愣,秦泊南忽然凑过来,笑问:

“想打退堂鼓吗?”

阿依摇头。

秦泊南莞尔一笑,忽然将一物塞进她嘴里。阿依惊了一跳,接着只觉一股香甜在口中融化,辛辣的刺激感弥漫开来,渐渐压制下胃里的恶心。

“那可是手工制姜糖,有市无价哦!”他摆拼着骸骨,笑说。

阿依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忽然问:“先生,你是用摸过头骨的手把姜糖塞进我嘴里的吧?”

“你在说什么,才没有!”秦泊南呵呵笑答。

没有才怪!

阿依现在更想吐了!

第五十七章 义诊日

每月初二是百仁堂的义诊日,这一天无论是谁只要前来问诊,诊金药费分文不收。这一天是百仁堂所有大夫齐聚的日子,亦是作为东家的秦泊南少见的坐诊之日,因此从前一天晚上起,百仁堂正门便开始陆续有患者排队等待,许多外地人亦都是冲着这一天怀抱希望千里迢迢赶来求诊。

卯时末,秦泊南总算在开门前赶到药堂,脸色发青地坐在椅子上,因为一宿未眠,眼圈发黑,抱着头昏昏欲睡。

阿依却心情愉快,麻利地泡了一杯茶递给他:“先生,喝茶吧。”

秦泊南呆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接过茶碗,她的神采奕奕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刺眼,热热地吞了口茶,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有些不爽地道:

“在全是怪味的地下室里熬了一夜,你的心情居然还这么好。”

“因为我也没想到一晚上时间我就已经可以准确地拼出二百零六块骨头,下一步闭着眼睛拼出来或许今晚就可以达成了。”

“年轻真好啊,一夜没睡也能这么精神饱满。”秦泊南托腮望着她跃跃欲试的兴奋眼神,慢吞吞地说,“我果然是年纪大了,一天不睡就觉得缺点什么似的。”

阿依眨眨眼:“先生,通常来说年纪越大越会睡不着才对吧?”

“解颐,你太不会聊天,像这种时候你应该说‘先生,你年纪一点也不大’才对。”秦泊南伸出修长的食指,严肃指正。

阿依微愣,紧接着眉角狠抽,别过脸去,无语。

敞着的门板被轻轻叩响三下,秦泊南应了一声,身穿一袭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茧绸长袍的秦逸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请安道:

“父亲。”

阿依无声地冲他屈了屈膝。

“好些了吗?”秦泊南望着他发青的眼底,笑容褪去,心中似压上一块石头般沉声问。

“父亲的药很有效,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做梦。”秦逸含笑,声线平静地回答。

因为无计可施,秦泊南最后只能给秦逸在临睡前服用助眠的药物,说是助眠,其实就是强制安眠。

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阿依眉尖微蹙。

“逸儿,今日义诊,你虽不能坐堂,但也和解颐一同见习吧,说不定能帮上点忙。”秦泊南吩咐。

“是,父亲。”

秦逸退出去之后,阿依犹豫了片刻,忽然问:

“先生,逸少爷的医案有吗?”

秦泊南一愣,阿依怕他觉得自己不知进退,连忙解释:

“我知道我连单独出诊的资格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治好逸少爷,但我是真担心逸少爷,所以想看一看……”他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忙低下头小声说,“没有就算了,先生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解颐。”秦泊南托腮望着她,唤道。

“是!”

“逸儿只比你年长一岁。”

“嗯。”阿依点头。

“容貌英俊。”

“……嗯。”是很好看,不过比起墨砚和林康就差了点,但应该也算美男子吧,阿依想。

“所以,逸儿他年轻英俊,生在秦家即使没继承百仁堂亦是家财万贯,读过国子监,混过前锋营,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但也足可以称为文武双全,听到这些,作为女孩家的你,有什么想法?”秦泊南笑眯眯似诱导犯案的怂恿者一般很有目的性地问。

阿依望着他,满头雾水地思考了半天,回答:

“逸少爷好厉害!”

“就这些?”秦泊南等了半天不见下文,追问。

阿依微怔,看着他似乎很期待的眼神,想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真诚地说:

“先生,虽然逸少爷很厉害,但先生同样很厉害,也很英俊,所以即使你是逸少爷的父亲,也不用对逸少爷感到自卑,先生你年纪一点也不大,真的!”她为了加强说服性,特地在句末强调性地加了一句“真的”。

不加还好点,一加上让秦泊南更想吐血。

阿依望着他好像突然受到重创,倍受打击地垂头坐在椅子上,似乎连身后的背景也在一瞬间更换为阴郁的黑蓝色,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

“先生……你不要紧吧?”

“……嗯……还好。”秦泊南闷闷地回答,顿了顿,“解颐,我先告诉你一声,逸儿他已经定亲了。”

阿依迷惑地看了他半晌,确定他真的只是想说这个:“哦。”

秦泊南眉角狠抽。

这时阿依看了一眼桌上的漏壶,说:“先生,这个时辰我该去药堂了,如果药做不完,芳怜大姐是不会放我去大堂的。”

秦泊南点头,阿依快步出去了。

秦泊南抚额,无语地叹了口气:“我真是想多了,这么单纯的丫头怎么可能会有旁的想头,看她情窦初开只怕比看铁树开花还要难!”

阿依在药堂极快地完成了今日份额,迫不及待地跑去前面大堂,虽早有准备,没想到来的病患比她预想的还要多,她站在秦泊南身后还没观摩几例就被周掌柜抓去包药。秦逸已经站在柜台后面绷着脸抓药,明明极不愿意,却手脚麻利比伙计们还要快,接过方子连药柜上的药签都不用看便能轻而易举地找到。

“逸少爷好厉害,就像手里长了眼睛一样!”阿依惊讶地赞叹。

“你那是什么比喻,怪恶心的!”

“因为逸少爷明明是第一次来百仁堂,却连放在最偏僻地方的药材也能找到。”

“那是百仁堂的药柜从来就没换过,我可是从会走路开始就在百仁堂里帮忙了。”秦逸不以为然。

阿依微怔,一边利落地包药递给患者,一边歪头望着他不苟言笑的侧脸。

“干吗?”他问。

“逸少爷当真不喜欢百仁堂?”

“不喜欢!”干脆的否定。

“为什么?明明从小就长在这里。”

“当大夫有什么前途,像那种一辈子泡在药罐里还要被瞧不起的行当,傻瓜才肯做!”秦逸不屑地说。

阿依愣住了,她眼里治病医人的崇高,为何在他口中却变成了会被瞧不起的行当?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满脸泪痕地冲进来,扑通跪在秦泊南面前,大哭道:

“大夫,救救我姐姐吧!”

第五十八章 鬼门十三针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一个似已没了生气的女子满脸泪痕地从外面跑进来,他个头矮小,负着一名成年女子显然很吃力,因为恐惧和惊慌双腿还打着颤,迈进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他咬着牙强忍住眼泪,带着哭腔道:

“大夫,救救我姐姐!求你!”短短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勉力支撑住身体,将身上的女子慢慢地放在地上,生怕摔到她。先前进来的小姑娘见状,慌忙脱下自己的外衣垫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当女子仰面躺在地上时,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并恐惧地迅速向后倒退一步,大堂的正中央瞬间变得空旷起来。地上的女子面色青紫,因为窒息太久导致原本秀丽的面庞颜色恐怖,表情略显狰狞。她头发散乱,破旧的衣衫皱巴巴的,似之前病弱了许久,身体已经瘦成皮包骨。睫毛修长的双眸紧紧地闭着,发白的舌头可怕地伸在外面,天鹅般的颈项上有着一条深深的勒痕,泛着血印。

胆小的妇人开始尖叫,有的已经向外边奔逃不敢再看下去,剩下一些不怕的和想继续等待就诊的则大皱眉头,脸上均露出厌恶和少许骇然:

“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应该报官或者直接去棺材铺才对,怎么跑到百仁堂来了?!”

“就是!竟然让‘妙手医仙’济世伯救一个死人,这不是在戏弄伯爷么,哪里来的野孩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人群开始嗡嗡地窃窃私语起来。

“这两个孩子也太不晓事了,偏趁着今天义诊时来给大家添晦气,这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看病呢,用一个死人来给秦大夫添麻烦,这不是在耍弄秦大夫的善心吗!”

很快,越来越多的谴责声在大堂内响亮起来,无助的兄妹俩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被孤立时的委屈、恐慌与愤怒。少年握紧拳头,泪水含在眼眶里,小姑娘却已经跪在地上捂住脸放声大哭:

“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大夫,救救我姐姐吧,他们说你是神医,你一定能救活我姐姐的,我姐姐她很可怜的,她不能死啊,大夫救救我姐姐吧!”

她哭得伤心欲绝,凄厉的声调震得人心肝俱颤。

阿依却上前一步,盯着横躺在地上或许可以被称为女尸的女子发愣,她认得她,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在何员外家门前碰见的被丈夫打骂的赵家大娘子!

秦泊南已经蹲下来,扶起赵大娘子的手把脉。阿依见状就近蹲下来,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前些日子还鲜活的人突然以一具尸体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这感觉并非是单纯的恐惧。她离得这么近,丝毫感觉不到赵娘子的呼吸,更何况舌头已经伸出来了……

“什么时间发现的?”秦泊南凝眉问,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出,没有脉息。

“早上还好好的,我出去买个东西的工夫,回来姐姐就吊在房梁上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住姐姐!”小姑娘抹着泪,难过又自责地道。

秦泊南眉头皱得更紧,对着紫苏手一挥,紫苏会意,立刻将大堂里的病人全部赶到大门外,关上门板。

即使大门关上,外面的人依旧没有离去,反而闹哄哄的就像身处在有热闹可看的菜市场。秦泊南无暇理会,伸手解了赵娘子的衣领,让胸前的衣服变得松宽起来,双手交握在一起,开始有节奏地按压赵娘子的前胸。阿依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不仅是她,一屋子人全看不明白,然而没人敢询问,大家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

时间仿佛过了一年那么漫长,赵娘子却没有任何反应,秦泊南以毫针刺人中穴,得不到一点回应。眉头皱得更深,他仍不放弃地继续按压胸骨,忽然沉声吩咐阿依:

“你捏住她的鼻子,向她嘴里吹起,再放开,停一下,继续吹气,再放开停一下,如此反复,我说停你再停。”

阿依愣住了,低头望向舌头吐着面目青紫的赵娘子。她有一半是没反应过来,还有一半是因为她在紧张被要求去给一个死人吹气这件事。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大夫吗?!”秦泊南冷声道。

阿依闻言,浑身一颤,心脏似被重捶了一下,热血开始沸腾起来,她抬起赵娘子的下巴,在众人骇然与震惊的眼神里,毫不犹豫地给赵娘子口对口吹气!

时间在滴滴答答地流逝,很快,阿依的额头上已布满汗珠,秦泊南却一如往常地淡雅清凉。赵娘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把她的衣服脱了。”秦泊南忽然沉声吩咐。

阿依大脑空白,手却先一步解了赵娘子的衣裳。秦泊南从袖袋里取出一只绸包打开,里面是一排排银光灼灼的细针。他拈起银针,深深地吸了口气,阿依觉得一瞬间大堂里的气氛仿佛忽然热烈起来,似有什么备受期待的事即将发生。

“来了!鬼门十三针!”也不知谁小声说了句。

话音刚止,手起针落,阿依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秦泊南第一针便刺在了上星穴上,紧接着百汇穴、太阳穴、少商穴,这些全部是人体重中之重完全可以称之为“死穴”的重要穴位。素白的手,银色的针,力道各异,针针不同,一共十三个穴位,被他来来回回极富韵律性地下针,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阿依从没见过这样的刺穴手法,轻捻慢转,直刺斜插,迅快精准,明明是极困难又枯燥的一件事,被他做起来却像是文人作画乐者奏琴般挥洒自如,带着诗意的优雅。

凭借着不间断地银针刺穴,十三处重穴用不同的手法被流畅地刺了一遍又一遍,这样反反复复持续了数个时辰,秦泊南的额头终于开始渗出点点汗珠。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室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阿依紧张得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银针重刺尺泽穴,就在这时,赵娘子指尖微颤,渐渐地,前胸竟开始缓慢地伏动起来!

人群顿时似欢呼般集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五十九章 床头花笺

刺穴的速度随着赵娘子开始呼吸逐渐缓了起来,伴着毫针在手指内关节处重刺出血,赵娘子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眼睛。

“姐姐!”小姑娘欣喜若狂,如重获新生一般泪水满面,扑上去抱住手脚尚不能动的赵娘子放声大哭,少年跪在一旁亦泪如雨下。

赵娘子虽身体虚弱,脑子却被这哭声震得清明起来,望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妹,悲从心中来,亦呜咽起来,姐弟三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秦泊南微微一笑,收起银针,长长地松了口气。

赵娘子被安顿到楼上的病房里,因为伤了喉咙,她现在要发声很艰难。紫苏打开医馆大门,门外等待看诊的人们一拥而入,听说赵娘子竟起死回生,自然对秦泊南的医术既惊骇又崇敬,赞不绝口,同时患重病者亦对自己的身子抱了几分希望。

那些同住帝都的人自然有已经认出赵娘子的,闲言碎语开始在人群里蔓延:

“刚刚那个不是前些日子被鸿宾楼赵家大爷休了的赵家大奶奶吗,那位大奶奶可真是命苦啊,先前明明是个富家小姐,只因为娘家生意失败父母病亡剩下一对弟妹,就被婆家往死里糟蹋,现在又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采/花贼坏了身子,被赵大爷一纸休书赶回娘家,听说之前就几番寻死,真是可怜!”

“那又有什么法子,那个**贼固然可恶,可说到底,女人失贞就只有死路一条,秦大夫虽救活了她的命,可眼下的情形还不如直接让她死了算了,只可惜那一对弟妹,姐姐被赶出赵家,他们兄妹俩就更没了倚靠。”

“还说倚靠,我听说那位大奶奶连嫁妆银子都没拿回来,赵大爷已经相中了叶老板家的二闺女,竟用前任大奶奶的嫁妆银子做聘礼,已经定了日子,赵家只得着迎娶新奶奶了。”

众人一阵唏嘘,虽觉得赵大爷有些过分,但赵娘子有错在先,只是稍稍同情一下,却没人把赵娘子当成受害者去谴责赵大爷的无情。

“几位大娘,这是你们的号签!”阿依沉着脸站在她们面前。

长舌妇们吓了一跳,讪讪地接过号签,直等阿依转身走了,才开始继续窃窃私语起来:“那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怎么眼神那么凶,吓死老娘了!”

“就是!能在百仁堂做工是好,可一个姑娘家成天抛头露脸,性子还这么凶悍,将来肯定嫁不到好人家!”

阿依额角青筋乱跳,回到柜台后头,顿了顿,忽然问正在捡药的秦逸:

“逸少爷,什么是鬼门十三针?”

“干吗问我?”应该说为什么总是要跟他搭话?

“因为觉得逸少爷会知道。”

秦逸看了她一眼,轻拨额前卷曲的刘海:

“那是百仁堂的祖传秘技,共有十三套不同的针法,每套针法都会用不同的手法针刺十三个穴位,虽然每套针针法不同所刺穴位也不同,但无一例外全部是鬼穴,也就是死穴的意思,据说这十三套针法针对不同重症可以将病者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所以称为‘鬼门十三针’。”

“好厉害!”强烈的震撼颤动着心神,阿依忙问,“逸少爷也会?”

“怎么可能?那套针法很难学的,虽是秦家绝学,但真正能运用自如的除了曾祖父就只有受过曾祖父亲传的父亲,祖父那一代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将鬼门十三针完全地继承下来,让我去学那种东西,我宁愿去征战沙场。”

“逸少爷你真的很讨厌百仁堂!”

“不,我喜欢百仁堂所带来的财富,但对满手药味非常地讨厌。”秦逸摊开双手直言不讳。

阿依眉角狠抽,逸少爷这个人该说他是利欲熏心呢,还是真实自我?

“解颐。”秦泊南突然唤了声。

阿依急忙放下药包走到角落里。

“楼上的赵……不,应该叫林姑娘,她的情况还不太稳定,家人又少,同是女子你多照顾她一下吧,听紫苏说你认得她。”

阿依点头,她先前不太懂,但听流言时也隐约明白“失贞”的意思,震惊的同时也为世上竟还有“采/花贼”这种龌龊的男人感到恶心和愤慨。

“先生,刚刚按压胸骨和吹气的方法也是鬼门十三针的一部分吗?”

“那只是对没了脉息和呼吸的人的一种医治方法,通过外力使血液循环促使心脏恢复跳动。”

“好厉害,是先生发明的?”阿依双眸亮闪闪地问。

“不,是在一本医书上看的……”秦泊南欲言又止,顿了顿说,“你先不用知道这个,专心学习诊脉吧。”

阿依觉得他好像在掩藏什么,抿抿嘴,直白地道:

“先生,我想学鬼门十三针!”

“不行!”秦泊南干脆地拒绝,转身要走。

“为什么?”他从未如此果断地拒绝过她,阿依有些焦虑,连忙道,“我认识穴位也已经在学针灸了!”

“会针灸的人很多,但鬼门十三针不是想学就能学的,你还不够格。”秦泊南淡淡说完便离开了。

她还不够格吗?

阿依的小脸灰败下来,胸腔内郁结了郁气,双拳握紧,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拳头慢慢放开,快步上楼,照顾林姑娘去了。

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

收工时芳怜交给阿依一盒玉晶丸,让她带回去交给秦无忧,阿依应了,回到伯府先前往绛雪阁。秦无忧正在院子里绣荷包,让人接了丸药,留她吃茶。阿依推不过只得坐了,好奇地望向紧闭的西厢:

“这么静,二姑娘不在吗?”

“她去参加公孙府三小姐的生辰宴去了。”秦无忧小口啜茶,笑道。

“大姑娘怎么没去?”

“我怕热,再说那样的场合,我的性子不太能应付得来。”秦无忧淡笑。

就在这时,大丫鬟薄荷从屋里出来,手拿一张桃红色花笺,问:

“姑娘,这是姑娘放在床上的?”

秦无忧一愣,接过来反复看去,皱眉,疑惑地道:

“我没这样的花笺,这是哪里来的?”

“就在姑娘的床头上。”薄荷亦满头雾水。

熟悉的曼陀罗味随风飘来,阿依眼皮一跳,不顾秦无忧瞠目,一把抢过花笺闻了闻,有威灵仙的味道没错,她的心咯噔一声!

第六十章 墨砚来访

阿依带领秦无忧匆匆向睦元堂走去,秦无忧虽满头雾水,但见她一脸焦虑,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后,直到来到睦元堂前才醒过神,忙问:

“解颐,怎么突然要来见我母亲?”

“大姑娘别急,有件关系到大姑娘安危的事,先去禀明二太太知道比较好。”

“那你总要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吧。”秦无忧拉住闷头向前走的她,无奈地道。

“我担心大姑娘听了之后焦心,还是二太太同在比较好,大姑娘放心,我不会害你的。”阿依认真说完,任由秦无忧握着她的胳膊,带她跨进院门。

寇书娴不喜人多,贴身服侍的人很少,大丫鬟柳叶正在廊檐底下喂画眉,见她们来了含笑迎上前,道:

“大姑娘怎么突然过来了,太太正写经呢。”

阿依看了秦无忧一眼,秦无忧无奈,开口说:

“我有些事要见母亲。”

柳叶还没答言,屋里传来寇书娴慈爱的笑语:

“无忧吧,进来吧!”

柳叶打起帘子,秦无忧躬身进去,阿依跟在后面。寇书娴衣着素淡,正坐在东屋的软榻上,顾嬷嬷站在一旁添香,见两人一同进来,惊讶地笑问: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解颐极少到内院来,今儿是怎么了?”

“我刚刚替芳怜大姐来给大姑娘送东西……”阿依欲言又止,想了想,“二太太……”

“怎么?”寇书娴看着她纠结的小脸,失笑,疑惑地问。

“我能过去跟太太说吗?”阿依问。

寇书娴更觉好笑,爽快地招手:“过来吧。”

阿依便走到她身旁,轻轻耳语一阵,秦无忧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满头雾水。寇书娴越听越心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接过阿依递来的花笺,惊疑不定地问:

“你说的可真?”

“这上面的味道我不会闻错,类似的花笺我也从林公子那里见过,今天那位大娘子被送到百仁堂来时已经上吊了,多亏了先生才救活她的命,所以我很担心大姑娘,又怕和她说了她会害怕,就来和太太说了。”

“好孩子,你做得对!”寇书娴拉着她的手,满眼感激,接着皱紧秀眉愤慨又担忧地道,“最近帝都竟出了这等事!”

“母亲,到底是什么事啊?”秦无忧好奇又不安地问。

寇书娴没有回答,而是陷入沉默,半晌,忽然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去见伯爷,无忧,你先回房……不,你也跟来吧,解颐也来。”

秦无忧愣愣地应了,放缓步伐等寇书娴出去,一把拉住阿依悄声问:

“到底怎么回事?”

阿依看着她,想了想,忽然凑近她耳边轻语几句。秦无忧隐约明白其中的意思,顿时绯红了脸,皱眉:

“怎么还有这种事?!”

秦泊南正坐在书房里看书,寇书娴带着秦无忧和阿依进来,在东边一张椅子上坐了,取出方才阿依给她的花笺,因为有秦无忧在场,便将刚刚的事尽量委婉地讲了。秦泊南皱眉接过花笺,闻了闻,沉声道:

“的确有曼陀罗和威灵仙的味道,无忧,这个不是你的?”

“回父亲,这不是女儿的,女儿也不知道这个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女儿的床头上。”秦无忧起身老实回答。

“解颐去找你之前,你离开过屋子吗?”

“她今日下午跟着妾身去进香了,才回来。”寇书娴插口回答。

“是,女儿下午和母亲去进香,刚到家才坐下没多久解颐就来给女儿送东西了。”

“下午时是谁在绛雪阁值守,都叫过来。”秦泊南沉声吩咐。

寇书娴忙唤顾嬷嬷快去,顿了顿,担忧地道:

“伯爷,无忧被那样的人盯上,这该如何是好,若是传扬出去……”名节对一个女孩来说比命还重要,且秦无忧尚未出阁。

秦泊南凝眉不语,就在这时,阿勋站在竹帘外通报:

“伯爷,墨大人与林小公爷在门外求见。”

“他们来做什么?”秦泊南微怔,眉头皱得更紧。

“墨大人说事关咱家大小姐的安危,要与伯爷商谈。”

众人闻言一惊,来得如此巧合,莫非已经被外面知道了,这怎么可能?!

“请进来。”秦泊南沉声道。

寇书娴给秦无忧使个眼色,秦无忧会意躲到屏风后面,阿依站在墙下惊疑地望向门外,却见秦泊南冲她招手,便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

不多时,阿勋打起帘子请墨砚和林康进来,照旧是紫袍如云,红衣似霞。

“伯爷,夫人。”墨砚拱拱手,身后的林康却笑嘻嘻地朝阿依挥手,阿依屈了屈膝。

秦泊南眸光微敛,让座命人上茶。墨砚在椅上坐了,也不吃茶,直截了当地说:

“伯爷,时间紧迫,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收到消息,沐春生留下花笺在秦大小姐的闺房里,此人神出鬼没,之前抓捕过许多次都被他给逃了,可凡是被留下花笺的姑娘即使那个姑娘藏起来也必会被他找到得手,所以这次我希望能在秦小姐的闺房周围设下埋伏,活捉沐春生。”

“墨大人怎会知道花笺在小女的房间里?”秦泊南凝眉,冷声问。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墨砚淡答。

“我不同意,这话的意思不是要以无忧做饵吗,伯爷,妾身无论如何不同意,无忧年幼性子又弱且尚未出阁,若是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夫人,我之前说过,令千金既被沐春生盯上,即使你们将她藏起来最后还是会被找到,莫不如一开始就在我们刑部的周全保护下守株待兔。”

“可是……不行,还是不行,如果非这样不可也不能让无忧冒这个险,若非这样做不可找个人替代无忧不行吗,伯爷,我这就去问有哪个丫头肯替代无忧,我们多多给她银钱,必会有人愿意的……”寇书娴罕见地焦躁起来,慌慌张张地说着,“我现在就去。”起身往外走。

“回来!同样是女孩家,谁出了事能好过,你这样不是在纵容犯罪么?!”秦泊南冷声道。

“可是无忧……”寇书娴六神无主,满心的慌乱与不安让她几乎快哭出来。

“不如我来吧!”就在这时,阿依突然插口道。

第六十一章 替代

众人一愣,寇书娴大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林康饶有兴致地扬眉,只有墨砚“一马平川”地在那里喝茶。秦泊南皱眉,刚要说话,屏风后面忽然传来银铃般的嗓音,坚决反对:

“不行!解颐,我不同意!”

秦无忧从屏风后面大步出来,面如满月,肌肤莹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站在阿依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决不能让你替我去冒这个险,若你出了危险,我一生不能安心!”

阿依微怔,低头望望她的手,抬起头认真地说:

“大姑娘,你若有事太太会哭的,不是我逞强,大姑娘是千金小姐,看见坏人跑都跑不动,府里的其他姐姐们平日里安稳惯了,大概也会手忙脚乱,现在若是从府外找人,动静太大说不定会打草惊蛇,毕竟那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花笺放到你的床上。别看我长得小,我很有力气跑得也快,过去还和泼皮无赖打过架……”

“真的假的?!”林康啧舌。

“最重要的是,我有自信无论看见什么都不会尖叫,也不会腿软。”阿依满眼认真地续道。

“真的假的?”这次轮到墨砚懒洋洋地问。

“我尖叫不出来,要是腿软就跑不了了。”阿依绷着脸回答。

“是吗?”墨砚用一种轻飘飘鄙视她智商的眼神乜着她。

“可是……”秦无忧握紧阿依的手,满眼担忧。

“不要紧的大姑娘,大姑娘很温柔所以我会保护你的。”阿依真挚地说,扭头对满眼纠结的秦泊南道,“先生,就这么决定了。”

“什么就这么决定了,是你一个人擅自决定的吧。”秦泊南头疼地说。

“大姑娘是不行的,我也想帮忙抓坏人。”

“那就这么决定了,反正总要有一个人做饵,这丫头的确比秦小姐更合适,根据以往案例,沐春生下了花笺七日内必来,我这就回去布置人手,从今夜起这丫头就先住在大小姐的闺房里吧。”墨砚淡淡说完,起身拱拱手,“也请伯爷和夫人做好准备,我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这人在别人家里竟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肆意,狂妄自大也该有个限度吧?!

阿依的目光落在他遗留在高几的扇子上,微怔,上前拿起来,对秦泊南说:

“先生,墨大人把扇子落下了,我去送给他。”说罢小跑着出去。

阿依离开外书房,向大门跑去,才转过影壁,就看见墨砚正在前面慢悠悠地走,林康却不见踪影,她追过去道:

“墨大人,你的扇子忘记了!”

墨砚驻足,慢吞吞地接过来插在腰间,看了一眼还站在他面前的她,问:

“还站这儿干什么?”

阿依一愣:“我以为大人是故意落下扇子,因为有话要和我说。”

“你那个小老鼠的脑袋在察言观色上倒是出奇的灵光。”墨砚冷哼一声。

“我是丫鬟,丫鬟不会察言观色怎么行。”

“所以呢,为了讨好主子,便决定替代大小姐以身犯险好让主子今后能更器重你,还是说你只是想讨秦泊南欢心,让他更加怜爱你。”墨砚的眼里划过一抹轻蔑。

“才不是,我只是不想看二太太哭出来。”

“难道你是为了那个想拿银子逼迫丫鬟替自己女儿冒险的二太太?”墨砚不信地嗤笑。

“墨大人你干吗用那种轻蔑的语气,二太太之所以那么说因为她是大姑娘的娘亲,娘亲是不可能眼看着女儿遭遇危险什么都不做的。”阿依的眼里划过羡慕,一直绷着的脸孔也变得柔和起来。

这样的表情一闪即逝,墨砚皱眉:“那你呢?”

“我?”阿依眨眨眼,“我又没有娘亲替我担心,再说如果大姑娘做诱饵,反而我会担心,大姑娘人很好,我不希望她遇到危险。”

“你是傻瓜吗?”墨砚眉头皱得更深。

阿依被骂得一头雾水,眼看他转身就走,想了想,跟上去小心询问:

“对了墨大人,我听说协助朝廷抓坏人会有赏银,我这算不算协助朝廷抓坏人?”

“你的最终目的是这个?”

“不是,不过若有赏银就更好了。”

“你很缺钱?”墨砚扬眉。

阿依诚实地点头,顿了顿,又说:“还有,若是从那个采/花贼身上搜出米囊花,可以给我吗?那个人听起来很擅长制药,若是有其他药方可以借我看吗……”

“不行。”墨砚干脆拒绝。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阿依扁扁嘴,轻声咕哝:“小气!”

“你说什么?”墨砚站在门槛前,眉一挑。

“没什么,大人慢走!”阿依眨眨眼,纯良地说。

墨砚看了她一会,冷哼,跨出门槛,纵马离去。阿依站在槛内,哑然无语,即使接触过许多次,喜怒无常的墨大人她还是觉得很难应付。

芳怜从外边进来,素色襦裙竟沾了许多血。阿依大惊,迎上去问:

“芳怜大姐,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林雅屏,好容易救活她一条命,才多大一会工夫,竟还有力气割脖子,为了救她弄了我一身血!”芳怜愤愤地道。

“那林姑娘怎么样?”阿依吃惊地问。

“还没死,我虽理解她的苦楚,被休弃,娘家生计又是大问题,白眼狼拿她的嫁妆去聘新夫人,偏本身遭遇的事又没人肯同情她,只是就这么寻死也太没出息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换衣服,这一身血味!”

芳怜说着快步离开,阿依站在原地,目露忧虑。

回到外书房,刚好在门口碰见寇书娴携秦无忧出来,寇书娴一见她,握住她的手满腹矛盾地道:

“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感激,但若是逼你去冒这个险我心里更过意不去,毕竟这事太危险……”

“太太放心,从今日起大姑娘最好和太太住,我就暂时替大姑娘住在绛雪阁吧,只是二姑娘那……”

“无瑕我会暂时让她住在府外,你待无忧的心我和无忧都会记着,从今往后无忧会把你当妹妹一样待,我也不会薄待了你。”

“解颐……”秦无忧仍忧心忡忡。

“大姑娘安心,我也想快点抓住那个坏人,不然以后会有更多人受害,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变成受害的人。”阿依温声安慰。

第六十二章 抓贼前的准备工作

寇书娴母女离开后,阿依回到书房,秦泊南正站在里间翻药柜。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他取出一只楠木匣子,道。

“我并没有要反悔。”阿依眨着眼睛说。

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顿了顿,道:

“我听说过沐春生,以前活跃于西平郡一代,是个善于使用各种迷香的大盗,他的师父曾是大齐国西北部赫赫有名的游医,所以他们的用药手法与西域人类似,也许他们本身就是西域人,只是常年游走于大齐国和越夏国边境,以前并没听说沐春生还会做那种事,没想到竟突然跑到帝都来还这么猖狂。”

他打开手中木匣,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蜜丸大小的药珠静静地躺在匣子里,朱红似血,光耀如火,剔透晶莹,清凉芬芳!

秦泊南拿起来,上前一步系在阿依的脖子上,熏人欲醉的幽香瞬间将她包围,分不清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药珠的味道。娇小的身躯完全浸没在他的阴影里,他离她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见他凸起的喉结,这让对男女区别的意识突然被放大的阿依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心跳得飞快,呼吸却不由自主地绷紧,脸颊发热,莫名地觉得羞赧,想躲闪开却又不愿躲开。

“这是以前一个越夏国商人送我的,说这枚药珠能够避毒虫毒蛇,解上百种迷香,我试过,对破解迷香的确有效,只是不知道对沐春生的迷香有没有用,你戴着吧。”秦泊南松开手,退后,道,却见她表情呆呆似在神游太虚,脸发红竟如六月柿,诧异地问,“解颐,你在听吗,你没事吧?”

阿依一愣,回过神,呆板的小脸比往常越发紧绷,摇头回答:

“没事,刚刚好像岔气了,现在好了。”

秦泊南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因为一张花笺,济世伯府开始隐秘地异动起来,秦无瑕被赶到朋友家暂住,寇书娴带着秦无忧也不住睦元堂,改为住进宅子东北角一座容易防守的二层小楼,安排了许多家丁暗中轮流值守。阿依则伪装成秦无忧暂时住进绛雪阁,每日不出门,在闺房中守株待兔。薄荷作为大丫鬟,为掩人耳目亦留在她身旁。

因为秦无忧素日淡泊,阿依也不用怎么刻意装扮,她并不讨厌足不出户,不用去药堂,她便有大把时间用来研习针灸。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红木案前整日研读卷宗,再以自己作为对象用毫针练习刺穴,因为手法生涩,总是将自己弄得很疼,真正的针刺疗法不会痛也不会受伤,她却经常将自己弄得满身淤青,甚至有许多地方还出了血点。一次又一次的试练让她似乎有些明白秦泊南说她还不够格的意思,她能记住当天秦泊南施针的所有穴位和手法,却始终无法连贯流畅。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毫针插进针包里,放下袖子遮住青紫的胳膊,托腮望向窗外天色已晚。

“大姑娘,该用晚膳了。”薄荷在外间轻唤。

阿依反应半天才想起来她是叫自己,来到外间,说:

“薄荷大姐,别叫我‘大姑娘’了,感觉好怪。”

“不行,二太太说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姑娘。二太太还吩咐了厨房,这碗赤枣鸡汤和这道板栗烧鸭全部是二太太吩咐厨房做的。”

阿依坐在桌前,并不是不自在秦无忧闺中千金的生活方式,只是觉得被人伺候有点麻烦。薄荷笑呵呵地站在一旁布菜,就在这时,一股阴风吹过,房间内的灯烛忽然全灭,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薄荷吓得啊呀一声,倒退半步,绊倒了圆凳,扑通摔坐在地上,阿依亦大吃一惊。

结实的手臂从背后环住她,让她浑身一颤,毛孔全部张开,然而下一秒,淡淡的百合味传来,抚平了她的惊慌,拿着筷子平声问道:

“林公子,你在干吗?”

“咦,你怎么知道是我?”林康惊诧万分。

呼!

灯烛被点燃,室内再次灯火通明起来,阿依一眼便望见站在门前紫衣如暴雨前夜诡异月华的墨砚。

“开心姑娘,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明明就没看见我?!”林康追问不停。

“闻出来的。”阿依摸摸鼻子,反问,“林公子,你刚刚是在玩扮采/花贼的游戏吗?”

“我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不会尖叫,你刚刚还真镇定,你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如果屋子里有陌生人我也会马上闻出来。”阿依有些小得意。

“你是狗吗?”林康扭着脸,不可思议地问。

“才不是!先生明明说我这是很了不得的天赋!”阿依不悦地抗议。

“哼,秦泊南可真会说话!”林康抱胸翻了个白眼。

“外面已经安排好了,总共八个人,这几日你就一直呆在屋子里别出门。”墨砚淡声吩咐。

“我知道,只是你们这么来不会打草惊蛇吗?”阿依担忧地问。

“我连这点都不知道,还用你来操心?!”墨砚不屑地说。

“……”这人说话真噎人!

软线绣帘挑起,秦逸身穿玄青色纱衫偏襟长袍踏进来,看见屋里人登时愣住了。阿依一怔,起身惊讶地道:

“逸少爷,你不是在百仁堂吗,怎么回来了?”

秦逸板着脸扫了墨砚和林康一眼,见问,眼神稍稍缓和,走过来将手里的匣子塞给她,硬邦邦道:

“我听说你自告奋勇充当英雄好汉,给你防身用!”

阿依微愣,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只青鞘珊瑚柄短匕。

“你送她这个是想让她还没刺死对方就先被对方刺死,还是想让她出了事之后用这个抹脖子?”林康嗤笑。

“偌大的刑部连一个采/花贼都抓不到,现在竟然还要用一个弱女子来做饵,都不觉得羞耻吗?”秦逸冷笑。

“秦公子,不是我警告你,毛头小子说话可要当心!”林康皮笑肉不笑地瞪过去。

秦逸大怒,不甘示弱地回瞪,阿依忽然在空气中嗅到了火药的味道。

就在这时,门帘再次被挑起,秦泊南走进来,看见一屋子人微怔,继而笑眯眯地问:

“今天的绛雪阁真热闹,莫非你们把我府里的内宅当成菜市口了?”

第六十三章 掳走

连续三天,阿依一直按照秦无忧的作息时间呆在绛雪阁里,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偶尔,她敏锐的嗅觉会捕捉到院落外看守人的气息,但自上次以后墨砚和林康就再没露面,秦泊南也只来过一次,塞给她许多才配制好的药品。

月朗星稀。

子时已过,这个时辰阿依通常都在研究医案,但为了配合秦无忧作息,她现在只能和衣歪在床上,摸黑用毫针辨认穴道。

细针刺进太渊穴,她微微皱眉,嘴里发生忍痛的倒吸气声。

“你在做什么?”轻慢的嗓音懒洋洋地自身后响起。

阿依吓了一大跳,手中长针一歪,再次深刺进穴位里,疼得她哇呀一声,惊慌地回过头,视野模糊的黑暗中竟能极清晰地看见那如紫色海浪一般的袍摆。

“墨……墨大人?!”她吃惊地低呼,“你怎么来了?!”

“根据以往来推断,今天是犯案几率最高的一天。”墨砚靠在床架上,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突然闯进来,我竟一点没闻出来。”阿依摸摸鼻子。

“我没佩香囊也没熏香,你既没闻出来,沐春生应该也不会发觉。”墨砚说着,眸光投在她指尖间的长针上,忽然一把握住她的小臂。

因为连日来的淤青负重不堪的胳膊被重重一捏,阿依一声惊叫,差点疼出眼泪。墨砚握着她的胳膊,衣袖向下滑落,只见一小截雪白的藕臂上针孔遍布,瘀斑点点,有的地方更是通红似凝了血。

“你吃多了在给自己做放血疗法?”他问。

“我才没吃多,我只是在练习施针。”阿依抽回手胳膊,揉着被拽疼的前臂,“先生不肯教我鬼门十三针,说我还不够格,所以我要练习到他承认我够格为止。”

“鬼门十三针?那不是秦家秘传的么?”墨砚抱胸,摸着下巴。

“大人也见过?”阿依惊讶地瞪大眼睛。

“只见过一次,竟能将已经没了气息的人救活过来,的确神奇,不过像那种祖传秘技定是传男不传女,恐怕就算你主动献身去给秦泊南做妾他也不会教你。”

阿依霎时双颊爆红:“什么做妾不做妾的,你在胡说什么,你明明是个男人,又一把年纪了,竟然对我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说这种混话,都不会觉得害臊吗?!”

“你会害臊就表明你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既然听懂了,还装什么懵懂无知?竟然说我一把年纪,我二十岁还没到,比秦泊南年轻多了!”墨砚罕见地有些火大。

“你颠倒什么黑白,我才没害臊,我是说你胡说八道应该觉得害臊……唔……”阿依耳根子滚烫,恼火地反驳,然而话没说完,他忽然粗鲁地一把捂住她的嘴。

阿依惊了一跳,刚要挣扎,突然,敏锐的感官觉察到一丝异样,空气里开始弥漫了一股逐渐麻痹人五感的香甜味道,这股香甜并不浓郁,却似幻化成一条条无形的触手,钻进人身体的每一颗毛孔里,腐蚀融化,令人酸麻瘫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阿依皱眉,这香味的效力好强大,即使她服过秦泊南给她的能破解大部分迷香的解药,脖子上还佩戴着药珠,头脑仍旧在一瞬间有些晕眩。墨砚早不见了,她心跳飞快,慌忙躺下来,拉了纱帐,闭上双眼。卧房的门被从外边推开,她努力平息慌乱、紧张和少许兴奋的情绪,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没有脚步声,如果不是她能嗅到对方身上与迷香如出一辙的香气,她几乎以为进来的是一抹幽魂。

纱帐被掀开一条缝,一张脸探了进来!

就在这时,安静睡在床上的阿依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包雪白的粉末朝伸进来的脸上忽地扬去!

足以麻翻一窝大虫的超强迷药!

突如其来的状况把沐春生吓了一跳,眼睛被药粉迷住,强锐的罡风自背后斜刺而来,他大惊,慌忙躲闪,右臂还是被剑刃划出一道血痕。自知中了埋伏,他夜蝠一般飞窜至南边窗前,伶俐地跃起,破窗而逃!

然而足尖还未落地,两道快如闪电的剑光分别自不同方向直插而来!

“臭小子,滚开,别拖老子后腿!”林康被抢了风头,气得哇哇叫。

“少罗嗦,娘娘腔!”秦逸反唇相讥,运用左臂竟亦能挥剑自如。

“娘……娘娘腔……”林康咬牙切齿。

阿依握着插在窗棂上已经被熄灭的迷香站在门口,她有点理解了秦逸为何总是不平,他的武艺与林康不相上下,若在军中定会有一番大作为,有这等才能却要被迫荒废掉,的确有些可惜。

低头望着手中迷香,再抬头看了看被三人围攻却还能像兔子一样上蹿下跳,戴着青面獠牙面具,个头不高,骨骼纤细的玄衣男子,这人也很了不得,不仅对秦泊南的迷药没反应,这支迷香并非上次她辨识的那种,而向来嗅觉敏锐的她竟连这迷香中的任何一味配料都闻不出来。

快如雷的身影自墙头跃下,加入战圈!

阿依大跌眼镜,她一直以为阿勋总管只是总管,哪知他竟还有这等高强的身手!

沐春生轻功极高,即使被四人围攻,竟还有躲闪的余裕,一时间双方打成平手,局势呈现胶着。这时,墨砚忽然冷喝一声:

“都退后!”

下一秒,八个人扯着一张竖满倒刺的巨网从天而降,捕鸟似的将沐春风牢牢罩住。紧接着,林康墨砚自两侧跃起,毫不留情地将长剑向被网罗住动弹不得的沐春生身上刺去!

一切似乎进行得很顺利,阿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从网子里炸开,整个绛雪阁忽然变得烟雾弥漫起来!

“屏息!”墨砚慌忙喝道。

众人赶忙照做,那些没来得及屏息吸入烟尘的人们则纷纷倒地,陷入昏迷。

烟雾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方才散去,平铺的大网下,沐春生已不见踪影。

“咦,解颐呢?”扇着烟尘下意识望向门廊的秦逸忽然惊慌失色地开口。

众人不约而同望过去,站在廊檐下的阿依果然不见了。

大家心里咯噔一声!

糟糕!

第六十四章 医狂的可怕之处

晚风习习。

阿依用力抓住玄衣人的膀臂,愣愣地望着他飞纵在朦胧的夜色下越发显得深沉华丽的帝都上空,大大的一轮圆月是他的背景,足尖轻盈地踏遍屋瓦却不发出一点响动,犹如一只午夜幽灵。

阿依觉得墨砚很没用,安排了众多人手最后还是让沐春生给逃了,幸好她不怕高,近距离接触,沐春生身上散发着许多药材的味道,不杂乱,也不难闻,混合在一起反而形成一股极为和谐的清甜,她再一次断定,他必是一个制药高手。

安静的人质让“绑匪”觉得诡异异常,忍不住低头,却对上一双正直勾勾盯着他的漆黑杏眸。

“你怎么不尖叫?”他嗓音细高,声线清亮。

“我叫不出来。”她木着脸回答。

沐春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大幅度跃起,飞纵得比刚刚更高,起伏幅度剧烈让人头脑发晕。他略带得意地再度低下头,对上的却仍旧是一双直勾勾的眼。

他眉角狠狠一抽,有些嫌弃地说:

“听闻秦家二小姐花容月貌,蕙质兰心,你怎么看起来呆呆的?”

阿依微怔,挪动了下身子让自己在他怀里横得更稳当点:

“‘听闻’这种事我向来都是听听就算了,你不是?”

沐春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半天,噗地笑了:“有趣有趣,小生喜欢!刚才在你闺房外都是些什么人,帝都竟有这么多好手,将小生逼得如此狼狈,有趣,不枉小生千里迢迢来帝都走这一遭!”

阿依不做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前头月亮。

“喂,你怎么不回答?”沐春生等了老半天她也不出声,颠了她一下,问。

“公子……”

“嗯?”

“你抱着我跑了这么远都不会手酸吗?”阿依挺着脖子问。

“就你这小身板,小生抱着你跑上十年都不会手酸,别瞧不起小生的轻功!”沐春生得意洋洋地说,话音未落,忽然脚下一绊,身子向旁边偏移。

阿依惊了一跳,连忙抓紧他的胳膊,死死地掐住他的肉。沐春生疼得哎呦一声,好在及时稳住身形,两人没有从房顶上摔下去,他气急地大叫:

“好了,快放手,肉都要被你抓掉了!”

阿依讪讪地放手,道歉,安静地横在他的双臂间。沐春生因为刚刚的意外被迫停下脚步,觉得腿脚不太舒服,也许是刚刚赶得太急了。他看了看前方,跃下房顶,几步窜至前方密林里,停在一棵茂盛的大榕树上。

阿依被放下来,稳当地靠在树干上,沐春生手搭凉棚望向天边月色,笑嘻嘻地回过头对她说:

“良辰美景,秦姑娘,我们可别辜负了今晚如此美妙的夜色。”说罢挨过来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阿依也不躲闪,静静地望着他的手,只见那双手先是不甚利落越解越乱,继而开始微微颤抖。沐春生意外地咦了一声,她抬起头,他恰好望进她的眼,一愣,紧接着忽然重心一歪,自树顶倒栽葱直直地跌落下去!

阿依重新系好衣带,慢吞吞地爬下榕树,沐春生浑身酸软麻痹,正四脚朝天在地上拼命挣扎,像只翻了个儿的笨拙大龟。阿依从怀里摸出药包,对着他的鼻子眼一股脑儿地倒下去,沐春生被呛得直打喷嚏,狼狈地躲闪,大叫道:

“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女人,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阿依从怀里取出汗巾包住手掌,揭开他的面具,药粉弥漫中,竟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清俊脸孔。

“……”长得不错却喜欢干龌龊勾当,这人神经有问题,阿依内心笃定,从怀里抽出细绳绑住他的双手,又解下他的腰带缚住双脚。

沐春生好容易才摇开脸上药末,见状惊了一跳,僵着脸讪笑道:

“原来姑娘更喜欢主动,是小生怠慢了,姑娘不如先松开小生,小生好更加卖力,让姑娘体验一次欲仙欲死的*滋味。”

阿依不语,麻利地将他脱到只剩下一条半透明薄纱短裤,连鞋袜都不放过。手边已经堆积起从他身上搜出的各种药盒,她好奇地借着月光挨个研究。

“姑……姑娘……”沐春生觉得这次掳来的姑娘十分怪异,怪异到让他有些毛骨悚然,讪笑着轻唤。

“公子……”阿依木着脸回头,月光下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配上一头乌黑的发,竟比传说中的女鬼还要骇人,她捧着五颜六色的药包,“听闻公子是制作秘药的高手,可以将这些药方告诉我吗?”

“啊?”沐春生张大的嘴巴足以吞下一枚鹅蛋,师父传下来的秘方怎可轻易示人,别说一个丫头,就是天皇老子想要都不行,再说,他今天明明是出来猎/艳的,而她就是那个猎物,虽然现在的情形好像角色已经颠倒过来了……那也不行!

“我之前就对公子很感兴趣,今天开始就更感兴趣了,公子不仅能配制出我猜不出的迷香,百仁堂最强的迷药对你也无效……”

“你到底是怎么对我下药的?”沐春生终于绷起脸,冷声问。

“原来公子注意到了。”阿依扬眉。

“都这样我还能不注意,我又不是傻瓜!”沐春生愤怒地吼叫。

“公子最初抱住我时,我用针刺了公子的后颈,刚刚差点摔倒时我又刺了公子的手背,公子还真迟钝,竟都没有察觉到。”

“那么紧张的情况下被毫针刺中谁会察觉,你这个阴谋女!”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头发上的药对公子管用,若是三种药对你全部有效,你现在应该已经升天了才对。”

“头发上还有,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沐春生狂吼。

“公子,这些药是你配制的,你自己服用应该不会死掉吧?”阿依摩挲着手中药盒,蠢蠢欲动。

“什么?!”沐春生惊骇地瞪圆眼睛,这个疯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想根据药效的反应来判断药的成分,公子,帮我一下吧。”阿依温和地说着,上前撬开他的嘴。

“不行,那是七毒断魂丸,吃下去会死人的,你这个疯女人,真的会死人的,你快放开我……救命啊!”

杀猪般的凄厉嚎叫响彻帝都上空,在宁静的夜晚极为刺耳!

第六十五章 解颐一笑

搜遍了半个帝都的官差终于冲进城东的密林进行地毯式搜查。

秦泊南亦带领大批秦府家丁循着直觉向树林深处搜去,他的脸色很难看,因为自身武艺不精才派了阿勋去保护,结果还是让阿依被掳走了,如今已过了半个时辰,孤男寡女,下落不明,只怕……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焦躁,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也从来没这么后悔过,如果他能安排得更缜密些,如果他当初在她提出来时坚决反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伯爷别急,解颐姑娘很聪明,即使落入坏人手里也一定有办法保护自己。”阿勋感受到他越来越阴沉的情绪,劝道。

秦泊南冷面不语。

阿依正站在树下捧着本子用小炭条刷刷记录,忽然,自背后呼啦啦涌出来许多佩刀护卫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将她包围,她吓了一跳,只听其中一人冲后面高声喊道:

“快去通报伯爷,解颐姑娘找到了!”

阿依愣了愣,下意识回头,月光下,人群中,一抹素淡的青影大步走来,不再优雅,不再从容,向来含笑的温润脸庞此时竟变得异常紧绷,那样精神高度紧张却又仿佛松了一口气的矛盾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这时的她忽然发现先生一直只有微笑这一种表情原来是件很奇怪的事。

秦泊南疾步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从上至下小心地打量了一遍,似乎没有异样,沉郁的心亮起些许希望,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生怕错过一点波动,带着紧张,柔和地问:

“解颐,受伤了吗,有没有……被欺负?”

阿依忙摇头,确切地说被欺负的另有其人,她心虚地瞥了眼蜷坐在树影里,半截灵魂已经堕入地狱的沐春生……似乎做得太过火了。

“开心姑娘!”林康风似的从远处刮来,握住她的双肩将她从秦泊南手里扯离带到一边,捏着她的脸道,“总算找到你了,那个畜生呢,那个畜生哪去了?!”

“沐公子吗?那里!”阿依推开他的手,指向不远处。

墨砚和秦逸正站在树下,沐春生手脚被缚赤条条蜷成一团,裸露的皮肤上许多可怕的红肿怎么看都不像是蚊子叮的,更别提离老远就能感受到他周围那一片让人不忍直视极为悲绝的暗黑气场,离近时更见他木着眼神疯魔似的狂喃: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采/花贼采/花,花完好无损,贼却一脸被蹂/躏的惨样,这什么情况?!

林康却不管,见沐春生赤身*怒气勃发,过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你这个畜生,对爷的小白兔做了什么?!”

“小白兔……”阿依咬牙。

“做了什么?呵呵……”被踹倒的沐春生忽然诡异地笑起来,紧接着愤起冲他厉声吼叫,“你眼瞎啊,她那样我这样,你应该问她对我做了什么才对吧!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他仿佛回忆起极惊悚的事,再次蜷成一团,带着哭腔,“先对我下药,又对我下毒!她分明是故意被我掳走,就为了要对我……小生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种女人,太狠毒了,小生以后再也不要碰女人了!”

“……”众人眉角狂颤,坏人落网人质没事是好,可总觉哪里有点怪异。

“沐公子……”柔软却让沐春生下意识颤抖的清脆嗓音在耳畔响起,他惴惴地抬头,入目的果然是那张呆板的小脸,他嗖地抱住树干,恐慌质问,“你这个女人又想做什么?!”

“我想问这最后一盒是什么?”阿依托着药盒问。

“那是金枪大力丸,只要吃上一粒就能金枪不倒夜御二十女,配方是沙苑子、煅龙骨、淫羊藿……”

秦逸面红耳赤,一脚踹过去:“你对一个姑娘浑说什么?!”

“又不是我自己想说,我要不说她会让我把一盒全吞下去的!”沐春生大叫。

“解颐!”一直站在圈外面色比刚刚越发阴沉的秦泊南忽然开口。

这样冰冷的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阿依微怔,走到他面前,轻问:

“先生?”

“你是故意被掳走的?”他凝眉,沉声质问。

“怎么会……”

“你头上的九麻散,闻久了四肢会失去知觉。”

“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是墨大人失算让人跑了……”

“胡闹!”秦泊南厉声呵斥。

他从没对她这样严厉过,阿依肩膀一抖,愣愣地望着他怒容满面。秦泊南并不想在这时训斥她,可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他着实恼火,她根本不知道这半个时辰他是怎么过来的,愤怒如沸腾的开水在胸臆间翻滚: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以前你流落街头还一脸无所谓我可以当你是乐观,为了习医不停勉强自己我可以当你是勤奋,为学施针将自己刺成筛子我可以当你是刻苦,可你现在是做什么,居然故意和这么危险的人独处只因为想知道他的配药秘方,明明是个女孩子,怎么一点不懂得爱惜自己?我刚刚有多担心你知道吗,如果你出了事,那我……”

他说到这里才感受到周围人的瞠目,对上阿依惊诧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说多了,有些尴尬,别过头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阿依愣愣地望着他,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沸腾,竟鼓动出许多粉红泡泡,因为心的温度不停地膨胀膨胀,将她的整个人充满,她不太懂这感觉,却觉得很温暖。手掩上嘴唇,他罕见的激烈表情让她再忍不住,唇角扬起,扑哧一笑。

众人惊诧,秦泊南同样吃惊地望向她。

“原来先生是担心我……”她似很开心掩唇笑个不停,顿了顿,扬起小脸,精致的眉眼月牙一般漂亮地弯起,“总觉得有点高兴,我以后不会再做让先生担心的事了。”

解颐一笑,如月下昙花,令人怦然心动。

这笑容带了太大的杀伤力,竟让秦泊南心跳微顿,因为觉得狼狈,下意识避开眼。

墨砚眸色一沉。

林康张着嘴,半晌,忽然一掌拍在他肩上:

“我刚刚心好像停了一下!”

墨砚粗暴地甩开他的手,差点把他掀翻。

第六十六章 赏银

沐春生被套上枷锁带走,阿依忽然极好奇地问:

“对了沐公子,你今晚用的迷香为什么和前几次不一样?”

沐春生看了她一眼,不想答却不得不回答:“你们秦家不是做药的吗,我若是用普通迷香,岂不是太轻视你们百仁堂!”

秦泊南凝眉,不想让阿依再和他说半个字。

“今晚你想找的其实是秦二小姐吧?”阿依继续问。

众人一怔,沐春生越发恼火:

“明知故问,你不就是秦二小姐吗?”

“错了,我不姓秦也不是二小姐,而且今晚你走错门了,那屋子不是二小姐的房间。”

“什么?!”沐春生脸色铁青,“那你是谁?!”

阿依眨眨眼,平声回答:“不告诉你。”

怒焰火山般喷射而出,沐春生张牙舞爪地吼叫:“你这个死女人,竟然耍我!”

话未说完,已经被林康狠狠踹了一脚,墨砚沉声吩咐:

“带走!”

哇哇怒叫的沐春生便被官差们连推带搡地带走了,墨砚淡漠地向秦泊南拱拱手:

“虽说这次沐春生的目的是秦小姐,但能成功将人捉拿归案也多亏了伯爷配合。”

“墨大人辛苦了。”秦泊南似没了微笑的力气,同样淡漠地回答。

阿依迷惑地望着他,他这样的表情对她来说很新奇。

墨砚看了她一眼,眸光越发冷漠,绷着脸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秦泊南一直坐在窗边托腮假寐,阿依坐在他对面,顿了顿,鼓起勇气问:

“先生,你既然知道我练习了许久,能不能教我鬼门十三针?”

“不行!”秦泊南干脆地拒绝。

阿依碰了一鼻子灰,沮丧地垂下头,绞着双手。秦泊南侧目看了她一眼,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街区,在心里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阿依才起床,就见柳叶带着几个丫头捧了许多盒子喜气洋洋地进来,里面是各种首饰、衣服以及昂贵的摆件。

“这些全部是二太太赏的,二太太还说姑娘的屋子过于简薄,让我带人好好布置布置!”柳叶含笑说完,直接将她赶出屋子,指挥小丫头将桌屏、盆栽往屋里抬。

两刻钟后,清静的小屋被各种矜贵的摆件填满,让人眼花缭乱,阿依扶额无语,还得去内院磕头谢恩。寇书娴的确很感激她,拉着她的手谢个没完,还留她吃早饭,她推不过,饭刚吃完,有丫鬟来报,三爷一家已经到帝都了,正在大门口。寇书娴一惊,忙带领秦无忧出去迎接,阿依对亲戚来访不感兴趣,借机告退。

因为早上那一出,阿依罕见地迟到,被芳怜骂了一顿,才能开始配药,下午时又背着药箱跟孙老先生出诊,直到黄昏时才脚软归来,刚走到后院,恰巧碰见秦逸,两人均是一愣。昨天他直接就回去了,也没好好道谢,停了停,她对他深深福了一礼:

“昨日多谢逸少爷,明明手伤未愈,却特地赶回府里。”

秦逸面色一窘,别过头去:“我只是恰巧经过,有些担心无忧,你少自作多情!”

阿依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真挚地说:

“总之多谢。昨天我真吃了一惊,逸少爷右手伤了,左手用剑居然也那么厉害,像那种双手都能使剑应该很罕见吧,逸少爷竟然有那么了不起的才能!”

秦逸眸光微颤,低声问:“你认为那是才能?”

“当然了,那都不是才能什么才算是才能?”阿依眨眨眼,反问。

秦逸一震,指尖卷着刘海,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逸少爷?”阿依微怔,轻唤。

“没事。”秦逸回过神来,颤动的眼波稍稍平复,顿了顿,望着她的脸忽然问,“你今天怎么不笑了?”

“啊?”阿依被问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秦逸也觉得他问得很白痴,低头说了句,招呼也不打便转身,匆匆离去。

阿依迷惑地眨眨眼,小枣从远处跑来告诉她先生叫她,她连忙来到大堂,却见墨砚、林康正与秦泊南站在一起。见她走来,林康笑嘻嘻递给她一只盒子:

“开心姑娘,朝廷赏银一百两,奖励你帮忙抓沐春生!”

阿依的眼睛刷地亮了,不可置信地接过来:“墨大人明明说过没有赏银!”

林康看了眼绷着脸的墨砚,笑答:“这是他破天荒去要求上头才赏下来的。”

墨砚狠狠瞪了他一眼,阿依小脸光辉灿烂,对着他万福道:

“多谢墨大人!”

墨砚眸色一沉,林康摸着下巴亦有些失望:

“开心姑娘,你今天怎么不笑了?”

“啊?”阿依一头雾水。

墨砚被她疑惑地盯着忽然有些狼狈,为打破心中尴尬,生硬地开口:

“这么一笔银子你要怎么花,你傻傻的,小心让人骗了去!”

“我才不傻!”阿依不满地说,转身,“我这就去花掉!”说罢,噔噔上楼去。

众人一愣。

二楼东侧最里间,林雅屏脖子手腕缠满纱布,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这让辛苦照顾她的妹妹越发难过,每日以泪洗面。因为大姐被休,家计越发艰难,只能靠林小哥四处打短工维持生计。阿依推门进去,直接将白花花的银子递到林雅屏面前。

即使是林雅屏眼睛也被晃了一下,惊诧地望向她。

“这是朝廷给你的抚慰金,坏人已经抓到了。林大姐,我不会劝人,但当时你舌头伸得老长,我明明在害怕却还是嘴对嘴给你吹气,所以我不想让你死掉。更何况活着才有未来,死了只会被尸虫吃掉,不管未来是好是坏,有未来总是好的,还没努力活过就被吃掉也太不甘心了。带上这些钱离开帝都,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吧,未来要复仇还是要平静地生活随你。你的弟弟妹妹是连你断气了都还要把你送到医馆求先生救你的,他们这样拼命如果你还是死了,他们会非常伤心,我也会很伤心,因为我那么拼命地救你。”阿依木着脸,毫无起伏地说完。

林雅屏却因为这些话再次泪流满面。

“她是傻瓜吗?”房间外,墨砚啼笑皆非。

“解颐她似乎很羡慕亲人间的关系,即使与她无关,她也想帮忙维护,她其实是个非常怕孤单的人。”秦泊南淡笑。

墨砚冷面不语。

第六十七章 第一次一个人抢救

林康临走前悄悄塞给阿依一只荷包。

“这是……”阿依微怔。

“米囊花种,听说你想要。”林康冲她挤挤眼睛,小声说,生怕被墨砚听见。

阿依大喜,双眸亮闪闪地道:“多谢林公子!”顿了顿,又担忧起来,“可是林公子,你在刑部是做什么的,把这个就这样给我没问题吗?”

“本公子虽在刑部打杂,可还是有点面子的,这种小事不要紧!”林康趾高气昂地说。

“林康,走了!”墨砚冷声道,林康忙屁颠屁颠地跟上。

他有没有面子阿依不知道,但他看起来更像是墨砚的跟班。

虽然夜晚很少有急诊病人,但百仁堂关门后通常会留一名大夫在堂里值守。自从四年前孙老爷子的老伴过世后,老爷子便不愿住在家里,直接搬进百仁堂,一直负责夜晚的值班工作。

因为今晚有给秦家三爷举行的接风宴,秦泊南早早就回去了,紫苏前一天去邻镇出诊,芳怜去了城郊采药,其他大夫都回家了,只有阿依作为勤奋的医徒因为要帮孙老爷子打扫房间,还想整理一下医案,便留了下来。

老爷子嫌屋里闷热,坐在台阶上哼着小曲美滋滋地喝酒,酒是他今生最大的爱好,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然而毕竟年岁大了,阿依扫着地劝道:

“老爷子,少喝点吧,又不年轻了,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你这丫头好??拢?鹎撇黄鹄先思遥?先思椅疑硖搴米拍兀?揖驼饷匆坏憷秩つ阋惨?脒陡雒煌辏?⌒囊院蟊涞酶?壹夷瞧拍镆谎??持逦疲?p>阿依眉角一抽,孙老爷子扬起脖子又喝了一大口,觉得有点没意思,看向她忽然眼睛一亮:“丫头,干喝太涩口,去给我炒俩下酒菜吧!”

“爷爷,你又欺负解颐了!”小枣手叉腰瞪起眼睛说。

“你这混小子,你爷爷一把年纪了,想吃两道好菜怎么就成欺负了,她要是手艺不好我才不找她哩!”孙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又回头笑呵呵地说,“丫头,随便炒两道,什么都行,最好能做道回锅肉,今天路过白石巷正好有人家在做回锅肉,那香味!”

“你教我鬼门十三针我就去。”阿依挑眉。

“那我可不会!”

“你不是常说你是针灸界的祖师爷么?”

“你这丫头,又瞧不起我老人家,老人家我活了这么久不是白活的,除了鬼门十三针不会,阿南那小子的针法未必如我,你去给我炒俩菜,回头我教你七星梅花针疗法。”

小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爷爷又开始唬人了。”被老爷子敲了一记。

“你这混小子!”

阿依无语地揉着太阳穴。

站在厨房里,系上围裙准备做回锅肉,小枣帮忙打下手,忽然歉意地说:

“解颐,爷爷他总是那么任性地使唤你,真不好意思。”

“老爷子也教了我许多,再说……因为我没有爷爷……照顾老人家也挺有趣的。”

“自从奶奶去世爷爷一直很寂寞,所以才喜欢喝酒吧,因为以前每次喝酒奶奶都会唠叨,他是靠这种方法来怀念奶奶吧。不过爷爷他很亲近你,不然也不会总是使唤捉弄你。”小枣笑说。

“我知道。”阿依切着肉,回答。

捧着特大碗回锅肉,两人一边闲谈一边往回走,刚走到房间门口,忽见当归满脸慌张地从屋里奔出来,脸通红,眼泪聚在眼眶里就快流出来了,他满头是汗,一边指着屋里一边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

“老爷子……老爷子他……”

阿依微怔,小枣莫名其妙地问:

“当归,你怎么慌慌张张的,爷爷又骂你了?”

当归拼命摇头,泪如雨下,恐慌又焦急地说:

“老爷子他……老爷子他突然昏过去了!”

阿依大惊失色,端着菜碗冲进屋里,小枣浑身一震,亦慌张地紧跟上去。只见朴素的房间内,孙老爷子四肢缩成背弓状昏倒在地,旁边有凳子歪倒,显然是从凳子上摔下来的,酒葫芦摔坏在一旁,洒了许多酒,混了不少的呕吐物,一片狼藉。

小枣吓得哇地哭了,扑过去拉起老爷子的手大声道:

“爷爷,你醒醒啊,爷爷你怎么了?爷爷!”

阿依手中的菜碗啪地摔在地上,惊慌地瞪圆眼睛,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跪下来扶起老爷子的脸,只见那右侧瞳孔已然散大,牙关紧闭,全身寒战,意识不清,无论怎么叫都不应。她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心跳骤然停顿,手颤得厉害,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对腿发软满脸是泪的当归道:

“快去把先生找来!”

心理建设没有完全做好的医徒在遇到自己亲近的人病危时,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慌乱,因为他知道疾病的可怕性。

“快去!”阿依的厉喝终于让当归回过神,转身撒丫子就跑。

阿依深深地吸了口气,老爷子年纪大了,病了很正常,她之前那么拼命地学习,不要紧的,一定能撑到先生赶过来。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努力静下心来,闭上眼,手搭上老爷子青筋凸起的脉搏。脉弦滑数,口唇红干,舌僵而红绛,苔黄厚干焦,膝肘僵硬,间有抽筋,喉间伴有噜噜的痰声。她几乎第一时间就可以判断此是脑卒中症,既脑中血管突然破裂的急症,属肝风内动,痰淤阻塞清窍。

风、痨、臌、膈四大疑难症中,风居首位,凶险,且致死率极高。

阿依的心里越发慌张。

“是脑卒中。”她沉声开口,想用这样的语气压抑住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帕子缠住手指伸进他口内清除呕吐物,以防堵塞气道,她竭力平肃下面色,吩咐,“小枣,去取安宫牛黄丸,再煎小续命汤。”

“是!”六神无主的小枣仿佛从这沉稳的声音里找到主心骨,她的镇定让他不由自主地信服起来,抹着泪转身就跑。

阿依取出三棱针,深呼吸,先重刺十宣,十二井,又致双足趾尖出血,以刺激末梢神经,减轻脑压,又用毫针强刺素髂,人中,内关,足三里,丰隆,涌泉,由上而下,重刺健侧,引血下行,希望能促使老爷子意识苏醒。

第六十八章 尴尬

小枣从外边奔进来,大声道:“解颐,安宫牛黄丸来了!”

“解颐姑娘,孙老爷子怎么样?”秦逸的小厮田七跟着跑进门,蹲下来说,“逸少爷已经服药睡下了,没三四个时辰不会醒,我虽懂得不多,以前也跟着少爷在药堂帮忙过,要我做什么?”

他突然闯进来,焦急的嗓音在静室内过于刺耳,差点将阿依紧绷的神经扯断,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平复下来,继续施针,平声回答:

“小枣,小续命汤!田七,帮我把药化开!”

小枣这才想起还有续命汤要准备,慌忙跑出去。田七点着头,麻利地将丸药用水化开递给她。

老爷子仍在昏迷,不可能自己服药,脑卒中昏迷的时间越久后遗症越大,身为大夫若是半身不遂浪费了高超医术,老爷子会哭吧。阿依凝眉,努力撬开老爷子的嘴,一把年纪了偏偏牙口奇好,她尝试用汤匙将药汁送进他牙关紧闭的嘴里,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不行啊,老爷子昏着,根本喂不进去!”田七见状越发紧张,焦躁地说。

阿依眉头紧锁,沉声道:“去拿葱叶来。”

《备急千金翼方》曾有关于用葱叶为昏迷中的病人喂食的描述。

田七慌忙应下,跑去厨房拿了一大把葱叶回来,却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因为阿依已经极“心狠手辣”地将老爷子宝贵的门牙给折断了。指尖上还沾着血,他忽然从这个姑娘面无表情的脸上感觉到一丝惊悚,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葱叶!”她伸手,肃声说。

田七赶紧递给她,阿依扶着老爷子的头,将葱叶插进他的口中,含了苦涩的药汁顺着葱叶送进去,就在她以为这样一定会顺利时,昏迷中的老爷子却狠狠地被呛了一下,面色霎时紫胀起来,呼吸越发困难,病情竟比刚刚更恶化了!

田七吓得妈呀一声,阿依心脏重重一沉,指尖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糟糕的状况让她怕得有种想哭的感觉,喉咙梗得难受。命令自己不能慌乱,她再次深深地吐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了下,伏趴在老爷子的喉间,果然听见里面隆隆的痰声。

“给我麦秆。”她绷紧唇角说。

田七点头应下,转身跑出去四处找麦秆。

阿依知道这样做很恶心,生理上也无法接受,可不说孙老爷子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作为一名大夫,救人时她必须放弃自己的喜恶。将麦秆插进老爷子的嘴里,闭上眼睛,用嘴将卡在他喉间的一口浓痰吸出来,在田七愕然的目光里吐在帕子上。

根本没有漱口或觉得恶心的工夫,她急忙端起药碗,将浓浓的药汁给他喂进去,又将半丸化开,让田七用棉枝为老爷子频频点舌。

施针的手法比先前稍轻,此时的阿依双腿早就跪麻了,鼻尖上凝着汗珠,依旧屏息不敢乱了针法。小枣端着煎好的小续命汤狂奔而入,阿依接过来再次用葱叶把药灌进去,并以药液热敷在老爷子的前后胸腹。

抢救所用的时间并不长,阿依却觉得仿佛用掉了一辈子,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秦泊南匆匆进门,也无暇顾及她,半跪在地上查看老爷子的脸色,沉声问:

“怎么回事?”

“我判断是脑卒中,已经用三棱针和毫针刺穴,安宫牛黄丸一粒内服,半粒点舌,也用了小续命汤。”阿依绷紧表情,口齿清晰地回答。

秦泊南简单查看了老爷子的情况,取出针囊。

阿依跪坐在一旁,望着他有条不紊的施针手法,丝毫不乱的镇定表情,因为他的到来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窝气。她忽然觉得,无论她怎样努力都不及他的一片指甲,她明白他与她是云和泥的差距,他的实力遥不可及,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不管她怎样刻苦她永远都是一团泥?

直到秦泊南肯定孙老爷子没有生命危险阿依才放下心,垂头坐在门阶上,头昏脑涨,疲惫不堪。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她微怔,抬头,入目的是秦泊南温煦的笑颜,他的微笑常带着能够抚慰人心的魔力。

“吓到了吗?”他坐在她身旁,笑问。

阿依垂头静默了良久,啜了口茶,淡道:“若老爷子出事,我就真吓到了。”

秦泊南一笑,大手抚上她的头,揉乱她的发:

“你今天做得很好,以老爷子的年纪突发脑卒中非常危险,多亏你果断处理才能捡回一条命,你比我第一次强多了,我第一次救治的是一个突发羊癫疯的人,当时差点吓昏过去。”

阿依眸光晦暗,推开他的手,低声道:

“先生就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面对病人时不够冷静,竟还有工夫想恶心不恶心的问题,虽然施针时没有出错,却一直手抖得厉害,老爷子没有危险那是先生努力的结果。之前我自以为学会了诊脉和针灸就能做一个大夫,可今天才知道我差得远。我明明说过想成为像先生一样的大夫,可我突然觉得我这辈子都及不上你。”

秦泊南发愣地望着她沮丧的侧脸,半晌,扑哧笑了:“医者懂得反省自身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不过解颐,你究竟为什么想成为像我一样的大夫?”

阿依微怔,脱口回答:“因为想治病救人。”

“很好。”秦泊南欣慰地笑笑,抚摸她的头,“只要你时刻记着这个目的,就能成为一个好大夫,或许我没说过,你在医术上非常有天赋,而且这次的确是因为你抢救及时老爷子才能脱险,若不是事实,我才不会说这种无聊的谎。”

阿依心中温暖,望向他。

“当然了,就算你再有天赋,要超越我是不可能的。”他笑眯眯道。

阿依眉角一抽:“先生,你现在的表情真让人生气!”

她这表情极有趣,秦泊南笑得更欢,忍不住捏捏她粉嫩的脸:

“你生气时也挺可爱的!”

阿依微怔,感受到他指尖的粗粝,心脏一个滑跳,忽然不会呼吸了。

她诧楞的表情让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一阵狼狈,讪讪地松手,别过头去。

明月静好,气氛却诡异地尴尬起来……

第六十九章 一起去乱葬岗

第二天夜里孙老爷子才清醒神智,脑筋很清楚,虽然日后可以勉强行走,但因为后遗症手脚活动很不灵活,想再看诊是不可能了。他有两子一女,无人从医,次子在外地种茶,长子虽在帝都经商却只来探望过一次,老爷子不爱回家去,秦泊南亦没让他回去,依旧在原来的房间里做康复治疗,由小枣照顾,阿依协助。

林雅屏没有再寻死,安静地痊愈了,之后便提出要带领弟妹回父母的家乡去。她虽说要结清药费,秦泊南却没收,还让人帮她联系了同路的商队送他们一程,林雅屏自是感激不尽。

入秋后天气依然炎热,阿依出诊归来,却见秦逸正在药堂里火大地教训又配错了药的秦俊,两人现在同在庞三胖手底下实习,同是大少爷,摩擦不断,秦逸本身是个暴脾气,秦俊的性子又软得像年糕,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们都非常不合。

“你回来啦。”芳怜淡定地无视着吵架画面,道,“不是说了林雅屏他们今天走,你怎么还出去了,好歹白送人家一百两,至少也给个机会让他们道谢,他们临走前一直在找你。”

“我又不是为了让他们感谢我。”阿依淡答。

“你还真高尚。”芳怜眉角一抽。

“你的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我。”

“这是他们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林雅屏亲手绣的,说虽不值钱,但谢谢你了。”芳怜递给她一只用来装毫针的针包,大红缎子,上面绣着吉祥平安的花纹,绣工活泼,针法细致,色彩清雅。

“好鲜亮的活计!”阿依诧异地接过来,惊叹。

“你没听说?林家以前是开绣楼的,林雅屏做姑娘时可是帝都有名的刺绣好手,能得她的手艺也不是件容易事。”

阿依一怔,顿了顿,唇角勾起,轻喃:“什么嘛,原来有本事可以好好活下去啊!”

芳怜望着她柔和起来的眉眼,扬眉,没有自觉地亦温和了表情。

“大哥,堂哥,你们在做什么?”温软的嗓音终于终止了秦逸的怒喝,然后兄弟俩分别与才进门的秦无忧擦肩而过,愤愤地分道扬镳。

药堂里总算清净了,大家均舒了口气。

“大姑娘来得真及时呢。”芳怜搓着药丸说。

秦无忧一直不太会和性格古怪的芳怜相处,闻言讪讪一笑,拉住阿依的手说:

“解颐,明日母亲要和大伯母、三婶去慈安寺进香,堂姐堂妹也去,我不想去,可无瑕要去参加宴会,我不去不行,我问过父亲你明天休息,陪我一起去吧?”

“我明天没打算休息,而且三老爷家的姑娘们我也不认得,再说二太太……”

“母亲已经答应了,一起去吧,堂妹们你不必理会,你来陪我。听说慈安寺周围的茉莉花开得极好,我们一起去看,慈安寺的素斋也好吃,回来时我再买一品斋的点心谢你。”

“大姑娘,伯爷叫你过去。”薄荷进来通报。

秦无忧答应一声,拍拍阿依的手:“明早我去找你,就这么说定!”说罢,生怕阿依继续拒绝似的转身就走。

阿依满头黑线,芳怜嚼着甜草根说:

“你还挺受喜欢,大姑娘性子温软,很少亲近人。”

“芳怜大姐,明天一起去吧!”

“我才不想去照顾大小姐,你小心,三老爷家的两位比二姑娘更泼辣。”

阿依头疼地叹了口气。

黄昏时分,阿依正往后门走,忽然,一个纸团从二楼掉下来砸在她头上。她微怔,向上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胖胖的背影,那身影便消失在了楼里。她好奇地将纸团打开,顿时惊叹地瞪圆了眼睛,这竟是一幅《兰竹图》,遒劲中出姿媚,纵横外见洒脱,工笔缜密,秀逸潇洒,颇具清幽之趣。

还没看完,一只胖手气愤地夺过去,戒备地瞪着她。

“俊少爷!这是你画的?画的真漂亮!”阿依赞叹道。

秦俊一愣,长久以来被否定的东西终于被承认了,他心跳微顿,尴尬地挠挠头,小声确认:

“真的漂亮?”

他总是唯唯诺诺的很少说话,能这样交谈很意外,阿依重重点头:

“真的!我虽不懂什么,却见过竹子,画得像真的一样!俊少爷这样会画画,我都没听说!”

“因为母亲不喜欢,不许我画。”秦俊垂下头说。

“为什么?画得这样好,不画多可惜!”阿依脱口而出,顿了顿,又觉自己太冒失,捂住嘴讪讪道,“我太放肆了,俊少爷勿怪,那我就先告退了!”说罢屈了屈膝,转身快走。

秦俊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又垂头看向皱皱的画纸,轻叹口气。

一辆朴素的马车正停在百仁堂后门,阿依借住小跑的惯性一跃而起,跳上马车,掀开竹帘钻进去。坐在车里的秦泊南感觉到车体一阵剧烈的摇晃,无语。阿依刚在他对面坐定,阿勋已经扬鞭,马车向城外驶去。

“你真要跟去?”秦泊南手握书卷问。

阿依重重点头。

“被吓坏可别哭。”

“我才不会哭!”

秦泊南眉一扬,靠在软垫上翻开书继续阅读。

十里之外的雁来山上有一处极有名的乱葬岗,听说不仅穷人和路尸,就连宫里被处死的太监宫女亦被葬在此处,山中野狗众多,连大白天都人迹罕至,更何况晚上。

天上一轮诡谲的猩红圆月,照在白骨森森,鬼火渺渺的山脉间,更添几分阴寒。枯干曲折的漆黑枝条上,栖息了不少食腐的野鸟,时不时发出嘶哑的鸣叫。古怪的腐臭味被夜风吹来,那寒凉仿佛毒蛇滑过脖颈,是侵入骨髓的悚然。

秦泊南带阿依向山谷深处走去,阿勋扛着三把铁锹紧随其后。杂草丛生的山路极难走,阿依脚下一滑,下意识抓住身旁杂草,却被带着锯齿的草割出一道血痕,她懊恼地用舌头舔舔手掌,秦泊南回头,刚好看见她猫似的样子,扑哧一笑,向她伸出手。

阿依一愣,把手递过去,被他握住,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不过这感觉很快便被远处响起的野狗声打断了,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将秦泊南的手捏紧。

秦泊南一阵好笑。

两刻钟后,他们停在阴森腐臭的山谷里。

第七十章 黄粱医经

荒山野岭,阴风呜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狗叫声似包围了整片山谷,一人多高的杂草中,竟散落了不少尸体,男女老幼全有,有些已经被野兽吃掉了半边。阿依站在山坡上借着昏红的月光望见这一幕,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差点吓昏过去。

“你没事吧?”秦泊南捏捏她的手,问。

“这太过分了,即使是无名尸也该好好埋葬,就这样扔在这儿算什么,搞不好会闹出瘟疫来。”阿依别过脸,小声说。

“的确,这样的偷懒耍滑太过头了。”

“先生,我们真要挑两个带回去?”阿依头皮发麻地问。

“既然你想全面了解人的身体,就必须找一个完整的。”

“为什么要带铁锹?”

“有个患了肺病的人被葬在这里,我对他的病有些兴趣。”秦泊南回答,顿了顿,笑问,“你是在这里等还是跟着下去?”

阿依向下扫了一眼,吞吞口水,咬牙鼓起勇气说:“我不怕!”

秦泊南噗地笑了,倒没放开她的手,带着她顺斜坡下去。阿依不想表现得太没用,但她确实很害怕,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腥臭的风吹来,有种透骨的悚然。

秦泊南却闲庭信步地走在尸体间,仔细观察每具尸体的表情,并给她粗略讲解这些人的死因。

阿依用心去记,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诡异,忍不住问:

“先生,你都不会害怕吗?”

“只不过是乱葬岗,瘟疫重灾区的城镇比这里更可怕。”

阿依将他的手拽得更紧。

秦泊南找到一男一女两具完整的尸体让阿勋背起来,阿勋竟面不改色,阿依忽然觉得,深更半夜跑来做这种事的他们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绝对是“变/态”。

脚底被石头硌疼,她挪动半步却似踩到了什么,惊惶地回头,一股寒意自下而上蔓延,心脏缩紧,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一把掐住秦泊南的胳膊!

秦泊南吃痛,回头,惊见一具男尸横躺在草丛里,竟从中间被人纵向剖开,里面的内脏全被拿走了。他皱眉,蹲下来提起灯笼查看。

阿依立在他身旁,还在发抖。

“怕什么,你每晚不都在看这种吗?”秦泊南扬眉,低头望向尸体,“这人是死后被剖开的,不是被野兽,是被人。”

“我每晚在西偏院时总觉得自己疯了,可为了攻克疑难症我都在忍耐!死后被剖开,也就是说疯了的不止我和先生!先生,这该不会是你研究完扔在这儿的吧?”她语无伦次地问。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很尊重他们的,每天烧香,之后也会好好埋葬,才不会做这么令人发指的事!”秦泊南不满地说,突然移动半步,拨开旁边草丛。

阿依跟随他的动作望过去,同样是一具男尸,借着烛光,她清晰地看见那曾被剖开过的尸体之后竟然又被缝合上,只不过缝的手法太差,密密麻麻的针脚就像是无数条长蜈蚣在那人的胸腹间爬!

她一阵恶心,忙移开目光向上望,却浑身一颤,恐惧感如闪电般自瞳仁窜进去直灌脚底,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个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站在远处山坡上向这里看来,那大概是个人吧,她看不太清,但猩红的月色投射在他的身上却让她有种看见了地狱勾魂使的感觉!

两股发颤,不寒而栗,灵魂似被抽走,她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有幽兰的芬芳味道。

阿依头昏脑涨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自己竟然正趴在西偏院的梨花榻上。秦泊南递来一杯薄荷茶,她接了,觉得很丢脸,歉意地道:

“我不该昏过去的。”

“是我不该带你去,能心平气和地进入石室已经很难为你,雁来山男人都不敢进,更何况你一个小姑娘。”

“下次不会了!”阿依双手捧杯,道。

“不必勉强自己。”秦泊南摸摸她的头,笑说。

“没有勉强,我会习惯的!”她倔强地回答。

秦泊南望着她执拗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阿依突然道:

“先生,我那时候在山坡上看到一个穿黑斗篷的人。”

“咦?深更半夜那种地方,除了我们这种发了疯的,谁会跑去那里。”

“我真看见了一个人,虽然看不太清,因为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脸都没有……也许就是那个人把尸体给剖开的!”

“脸都没有,那是什么?”秦泊南哭笑不得,“回来的路上并没看见人,你眼花了吧?”

阿依一怔,被他这样说,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况且她又是昏着回来的,当时脑筋不太清楚……

摸摸嘴唇,她问出更在意的:

“先生,若同是大夫,有人在做我们做的事我不奇怪,但为什么会将尸体剖开再用线缝上?如果只是因为过意不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埋葬,绝不会让人再次暴尸荒野。”

秦泊南的面色凝重下来,若有所思。

“先生?”阿依肯定他是想到了什么,因为之前他看到那样古怪的尸体竟没有吃惊,她想知道。

秦泊南沉默了半晌,说:

“解颐,你知道人体可以自愈吧,比如皮肤破了会慢慢愈合,骨折后再接上也会一点点长好。”

阿依察觉到一丝凝重,点点头。

“那么如果人的某个内脏坏死,是不是也可以切除掉,再将周围的血管皮肤缝合,让它慢慢长好。”

阿依绷着表情无措地望着他,眼中含着不可思议,这想法算是异想天开吗,她不知道,因为既然皮肤和骨头都可以愈合,其他地方为什么不可以。重疾都是内脏生了病,如果能将病变的部位切掉……但那要先将人开膛破肚,也许内脏还没被摘除,人就先死了吧?

“先生,你试过这种方法?”她惊疑地问。

“我只在一只濒死的猫身上试过,结果却失败了。在不敢保证这方法完全正确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用人乱来。但这方法并非我想出来的,而是秦家一部祖传的医典……”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卷书,递给她。

阿依微怔,接过来,古旧的封面上用正楷写了一行字——黄粱医经(下)。

第七十一章 进香

阿依狐疑地翻开书卷,只读了一小段便深深陷入书中描述的奇异世界里,越看越爱看,很快就忘了秦泊南的存在,专注地阅读起来。

书籍很厚重,里面关于开膛手术、各种新奇的急救方法以及对每个器官的概述都描写得详尽易懂,乍一看给人一种荒唐可怕的感觉,然而仔细研究其中阐述的理论,却又觉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毫无疑问,书卷中的医术比他们现在已知的医学知识更为前进,更为大胆,也许还更加管用。

旭日东升,炊烟袅袅。

阿依合上最后一页,揉揉疲惫的眼眸。秦泊南从石室出来,自己动手斟茶:

“读完了?”

“还有上册吧,许多更重要的部分应该都写在上册里。”

“没有上册。”

“嗳?”

“这一本是我偶然在书库最底层找到的,只有一册,看年头已经很久远了,我猜测得到此书的先人要么是实验失败要么觉得这是草菅人命才没有流传下来。其实我一直想找上册。”

阿依摩挲着烫金的楷字,轻道:“我觉得这上面的内容看似荒唐,但仔细想从理论上又都解释得通,虽然大胆了些,或许手术真是一种更好的治疗方式……我想试试……”

“我之所以给你看这个是因为你对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不反感也不会外传,并不是让你照做。我虽感兴趣也不会去做,我们是大夫,不是为了自我满足就去拿生命开玩笑的杀手。”

阿依的心思很复杂,将病人当成试验品的确不配做大夫,可不去做永远不知道这方法是否正确。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她咬咬嘴唇。

阿勋突然敲门道:“伯爷,可以用膳了!”

“吃饭吧。”秦泊南说。

阿依回过神,一边跟他往外走,一边说:“我不想吃东西,大姑娘要我陪她去进香,我先回去了。”

“去慈安寺赏花吗,去吧,年轻姑娘偶尔也该去玩玩。”秦泊南笑说,握住她的胳膊,从桌上拿起一块松软的绿豆糕忽然塞进她嘴里。

阿依的脸刷地绿了:“先生,你明知道我还在恶心!”

“再恶心也要吃东西,我一直很佩服你的毅力,相信你恶心恶心就会习惯了。”秦泊南笑眯眯一连往她嘴里塞了五块糕点,才递来一杯茶。

阿依囫囵吞下去,想吐的感觉更强烈。

秦泊南笑意盎然,仿佛很喜欢看她努力忍耐自己激烈情绪的表情。

阿依回到房间时秦无忧已经坐在屋里等她,生怕她会跑了似的,无奈地换了件干净衣裙,被她拉着往前边走。

有二太太在场,排场向来低调,听秦无忧说,三老爷与秦泊南同岁,曾在兵营服役许多年,上过战场立过军功,之后被升为宣州宣抚使,这次回京述职大概有调职的意思。三太太是个高颧骨宽鼻头的精明女人,因为家底比不上二房丈夫前途又不明朗,因此对二太太百般奉承。

她有一子两女,长子秦珠十五岁,还在读书,生得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听说他曾有个娃娃亲,可因为三太太想在帝都找儿媳,费了许多力气才退掉。他的双生妹妹秦瑛颇有艳姿,杏脸桃腮,蜂腰削肩,一双妩媚的丹凤眼顾盼流转间风情万种。小妹秦珍与秦无忧同龄,靡颜腻理,曲眉丰颊,上嘴唇有些短,一笑便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秦无忧一出现,两个姑娘就亲热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姐姐长妹妹短”地叫着,秦无忧讪讪地笑,因为不知该说什么似很尴尬,她的确不擅长与人相处。

出门时,二太太带秦无忧、阿依上了一辆朱轮华盖八宝车,大太太携秦俊登上后面一辆翠盖油壁车,秦瑛秦珍则与母亲共乘一辆,秦珠骑马,丫鬟婆子又凑了两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外的慈安寺行去。

慈安寺是大齐国最大的寺庙,恢弘雄伟,宝相庄严,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知客僧前来迎接,热情地将人往里让。二太太等人虔诚地进香拜佛后,添了香油钱,又要去听住持讲经。二太太知道年轻人不爱听这个,就让秦无忧带姐妹们去玩,三太太吩咐秦珠好生照顾妹妹,大太太则拉了秦俊好一阵嘱咐,就像对待五六岁的孩子似的,秦俊涨红着脸,阿依觉得他大概很尴尬。

二太太又嘱咐了丫鬟婆子一番,才和大太太们前往禅房。

她们一走,秦瑛姐妹便挽住秦无忧的胳膊要去禅院后边看茉莉花。阿依在心里默背《黄粱医经》,跟在后头巴不得谁也别来理她,走在她身旁的薄荷却一脸不乐,尤其当听见秦珍猛夸秦无忧镯子好看,秦无忧给她,秦瑛又央她带她去参加宴会,秦无忧很为难,秦瑛就阴阳怪气地用“拿架子、瞧不起人”来挤兑秦无忧让她满脸通红时,更加气愤,窝火地咕哝道:

“这两个棉里藏刀的,又来欺负大姑娘,大姑娘也太好性了,给了镯子竟还不回嘴!”

“……”

“解颐,你在听我说吗?!”她瞪着神游的阿依,生气地问。

“吃亏是福,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亏,也没什么。”

“你还真好性,照你这么说,别人骂你你也听着,别人打你你也忍着?”

“别人骂我磨的是别人的嘴皮子,我又不会少块肉;打我么,我也不会有表情,打我的人一点快/感都没有,只会感觉无趣,谁会为了无趣白费力气?”她心不在焉地说。

“……”薄荷眉角狠抽。

禅寺西边有一大片茉莉花田,此花来自西域,据说花种是一个游僧赠与上任住持的,花开后虽无艳态惊群,却叶色翠绿,花色洁白,芳香馥郁,清雅怡人。

秦瑛姐妹第一次见,甚是喜爱,纵/情玩赏,秦无忧趁机甩脱她们,拉着阿依向另一头走去。

“瑛姑娘她们,放着不管行吗?”阿依问。

“有二堂哥在,她们也不是真喜欢和我玩,她们的意思我已经了解了,分开来反而彼此自在。”秦无忧笑说。

两人横穿过花田,却被突然闯入视野的人影惊了一跳,一名貌美的妇人正懒散地坐在一棵大树下,她脚边竟死了一条被劈成两段的青蛇!

第七十二章 巧遇

被劈成两段的青蛇嘴还张着,露出尖锐的毒牙,浸在鲜红的血迹里,秦无忧哪里见过这个,啊呀一声,下意识躲在阿依身后。

阿依却一眼望见妇人半褪的鞋袜里那淤紫发黑肿得老高的脚脖上的两个牙印,心中一惊,蹲下来问:

“夫人,你被毒蛇咬伤了?”

“啊,我也没想到这里会有蛇,已经用帕子扎紧了,也让人回去找人来,不要紧的。”妇人气定神闲,笑眯眯说。

她不在意的态度让阿依皱眉:“这是赤尾青蛇,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很危险。我是见习大夫,夫人的伤口还是先处理一下比较好,请夫人别乱动。”她说着从怀里取出小刀,跪在地上小心地将伤口里的毒牙挑出来,接着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里,俯下身去将毒血慢慢吸出来。

秦无忧惊骇地捂住嘴巴,妇人亦吃惊地瞪圆眼眸。

约莫半刻钟,黑红的血渐渐转变为鲜红,终于澄澈起来,阿依才稍稍放心,用帕子擦拭嘴唇,站起身在树丛周围寻找。

秦无忧忙跟过去紧张地问:“解颐你在找什么,还是去漱口比较好吧?!”

“先生说毒蛇出没的地方必有解毒的草药,虽然毒血已经吸出来,可不及时解毒还是会有性命之忧。”阿依说着又向林子深处走几步,忽然眼睛一亮,摘了几片盾形野草重新回到妇人身旁,嚼碎了敷在伤口上,用汗巾子扎好,“这是能治蛇毒的八角莲,暂时应该无碍了,不过夫人还是赶快另找个大夫再诊治一下吧。”

“你不是已经诊治完了吗?”妇人歪头看着她,笑道。

阿依微怔,脸泛红,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在学,算不上真正的大夫。夫人,我抱你去找寺里的人,你还是快些下山吧。”说罢弯下腰,竟凭借小身板将妇人打横抱起来。

妇人惊了一跳,抱住她的脖子诧异地道:“你这小不点力气还真大!”

“我以前还背过腌菜缸呢。”阿依扬眉,有些得意地说。

“这么说我是腌菜缸了?”妇人觉得她亮闪闪的小眼神特有趣,笑道。

阿依尴尬了片刻,腼腆一笑。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姑娘?”妇人感兴趣地问。

“我是百仁堂的。”阿依带着骄傲回答。

“唔……”妇人吃惊地眨眨眼,“该不会你就是阿南新收的女徒?”

“阿南?”阿依惊疑地问,“夫人是说我家先生吗?”

“你果然是阿南教出来的!难怪,帮陌生人吸蛇毒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干出来!”妇人哈哈笑说。

阿依一头雾水,刚想询问,转过一片花丛,突然被迎面奔来的人狠狠一撞,鲜艳的紫色填满视野,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仰壳摔倒在地,华丽丽地成为妇人的肉垫,肋骨差点断掉!

妇人却伶俐地单脚跳起,高声道:“老三,看你把人家姑娘撞的,还不快扶起来!”

“娘,你没事吧?阿柔表妹说你被蛇咬了!”悦耳的男中音带着焦急,关切地响起。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朵,阿依讶然抬头,竟然是墨砚!

“姨母,你不要紧吧?”一个身穿杏白色撒花交领长裙,腰佩翡翠,发挽芙蓉的秀丽少女小跑过来,步速不快却满头香汗,心形脸似米纸白得透明没有一点血色,细弱清瘦,气力不足,正是公孙家三小姐公孙柔。

“没事了,多亏这姑娘又帮我吸蛇毒又给我敷药,老三,快把人扶起来,都是你撞倒的!”公孙兰狠拍墨砚的背。

墨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阿依,一愣,刚想上前扶,阿依已经被醒过神的秦无忧拉起来。

“墨大人。”她向墨砚屈了屈膝,询问,“夫人可是护国侯夫人?”

“你是……”公孙兰觑眼打量着她。

“小女秦无忧。”秦无忧笑答。

“啊,你是阿南家的小无忧,上次见你还是小孩子,一转眼竟这么大了!”公孙兰手一拍,笑道,“你是与母亲同来的?”

秦无忧点头称是,阿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插口:

“夫人,虽敷了药,可还是下山去找大夫再看看比较好。”

“不过被蛇咬了一下,敷了药就没事了,不打紧……”公孙兰还没说完,已经被墨砚抱起来。

“娘,还是找智悟大师看一下吧。”

“你这小子,要走好歹跟人家道个别,怎么这么没礼貌!”

“娘,你别乱动!”墨砚无奈地说。

阿依望着他们远去,眉角狠抽:“他们真是母子?”

“护国侯夫人年轻时就很活泼,又常跟着侯爷守边疆上战场,很了不起的!”秦无忧笑说。

话音刚落,秦瑛姐妹从远处跑过来,挤开阿依,一人一个挽住她的胳膊,嗔怪道:

“忧姐姐,一个眼错你就不见了,让我们好找!”

秦无忧无奈地笑笑,几个人又四处玩了一会儿,才往回走。刚走到禅房门口,却见墨砚冰着脸不紧不慢地走来。以他的长相绝对可以让无数少女一见钟情,可那双冷如冰的眼及两片锐如刀的嘴唇却更能毫无例外地将少女悸动的芳心切得粉碎。秦瑛姐妹还来不及因为他的俊美脸红,就直接被他身上带着的罡风吹到秦无忧身后躲起来。

“我母亲邀请济世伯夫人一起用午膳。”他站在阿依面前,硬邦邦说。

阿依眉角一抽,这话应该去跟身为大小姐的秦无忧说吧,跟她说算什么?!

“不下山去请大夫看看吗?”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不动地方,她只好在秦瑛姐妹狐疑羡慕嫉妒恨里硬着头皮问。

“这里的智悟大师是治疗蛇毒的好手。”

“……哦。”阿依点头。

正在这时,上次见过的墨砚随从自远处快步走来,伏在墨砚耳边低语几句。墨砚眉头一皱:

“又来了!”

顿了顿,对阿依说:“告诉我母亲一声,我有公务。”说罢转身就走。

阿依呆若木鸡,为什么要她去告诉,他们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了?

“还有……”墨砚忽然回过头,抿抿唇,生硬地开口,“我母亲,谢谢了!”

他竟然道谢了!

阿依震惊地瞪圆眼睛,忍不住抬头望天,要下红雨了?

她的表情让墨砚忽然觉得很火大,重重哼了一声,走了。

第七十三章 瑞和堂的黑斗篷雪男

“忧妹妹,那位公子是?”秦瑛拉着秦无忧的胳膊小声问。

“那是刑部侍郎墨大人。”秦无忧不太喜欢她问话时亮闪闪的眼神,可还是回答了。

“刑部侍郎竟这样年轻!”秦珍双颊泛红,羞涩又悸动地说。

“为什么侍郎大人会和一个丫头亲亲热热地说话,邀请二伯母共用午膳这种事不是该和忧妹妹你说么,她一个下人出风头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伯府连主子和下人都分不清呢!”秦瑛扬起下巴,不悦地剜了阿依一眼。

秦无忧哑然,虽说大家同姓秦,济世伯这个封号却是皇上封给父亲的,跟三房有什么关系,竟然称“我们”。她虽好性,却不傻,秦瑛语气里的嫉妒她听得一清二楚,她素来认为女儿家应该端庄娴静,不该有不自重的念头,秦瑛的语气在她听来实在轻浮,耐住不喜,温声回答:

“我与墨大人并不熟,解颐却在入府前就认识墨大人了,解颐也不是下人,她是父亲的医徒。”

“忧妹妹你就别唬我们了,谁不知道百仁堂的规矩是收男不收女,她顶多就是个在百仁堂打杂的丫头,忧妹妹你就是太好性才会让下人这么放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让下人爬到你头上去。”秦瑛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嗤笑。

秦无忧罕见地不悦起来,眸色微沉,淡笑道:

“多谢瑛姐姐提醒,我家下人的事也劳你这么费心,小妹感激不尽。”

“忧妹妹你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就外道了。”也不知秦瑛是没听出来这显而易见的讽刺还是在装傻,总之她在笑。

“忧姐姐,刚刚侍郎大人为什么要谢那丫头?”秦珍狐疑地问。

“墨大人的母亲被毒蛇咬伤,是解颐将毒血吸出来墨夫人才脱险。”

“嗳,好狡猾的丫头,竟然还懂得用这种苦肉计去讨好墨夫人!”秦珍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珍妹妹怎么这样说,解颐之前并不认得墨夫人。”秦无忧急忙澄清。

“谁知道,让别人以为她不知道结果不是更好么,不然谁会去给陌生人吸毒血,弄不好会闹人命的,真是个心机重的丫头,忧姐姐,身边有这样的丫头你可要小心!”秦珍仗着年纪小,用单纯的口吻毒舌地说出这些挑拨离间的话,好像她真的在为秦无忧担心。

阿依分明看见她在用余光向自己刷刷地飞眼刀。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不愧是三房的小姐们,真够不省油的!

“珍妹妹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你们不在百仁堂所以不晓得,‘先人后己,救死扶伤’是百仁堂的堂训。”秦无忧郑重地道。

秦瑛姐妹从没见过她这么严肃的表情,也不敢真得罪她,毕竟她们还指望她这个伯府嫡长女介绍她们进入帝都的名媛圈子,当下讪讪一笑,不再作声。

进入禅房,未免阿依尴尬,秦无忧对寇书娴说了墨夫人邀请用膳的事,寇书娴很意外,含笑答应了。金氏问明白墨夫人竟是护国侯夫人,喜不自胜,趁人不注意把两个女儿叫到身边,秦瑛姐妹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竟然重新梳了头发也补了妆,亦比在秦无忧面前端庄文静许多。

阿依心中好笑,目的性这么明显,她们打算把公孙家三小姐置于何地?

她并不想去赴宴,但寇书娴说是她救了公孙兰,宴请她们只不过是借了她的光,叫她一定要去,阿依无奈应下。

由于公孙兰请宴,秦俊秦珠率先退了,寇书娴携一众女眷前往公孙兰所在的禅房,阿依无奈地跟在后面。

公孙兰正在房里等着,寇书娴关切地询问她伤情,公孙兰客气地感谢几句,彼此寒暄过,公孙柔亦起身娇娇弱弱地问好,浑然天成的大家闺秀气度无需任何矫饰仿佛融入血统里,直接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秦瑛姐妹比下去,唯有秦无忧的淡薄温婉还能在她面前占据一席之地。

公孙兰没有一点侯府夫人的架子,相反大概因为早年跟丈夫随军,她在举手投足间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不输给男人的豪迈之气,爽朗、霸气又平易近人,拉着几个年轻姑娘挨个赞了一番,分别给每人一条翡翠手钏做见面礼。阿依接在手里不用抬头就知道许多人在瞪她,其中以柔弱的公孙柔眼光最强烈。

慈安寺的素斋闻名整个大齐国,既有北菜料重,又有南菜鲜甜,色味俱佳,独具一格。

阿依站在桌前刚想推辞,公孙兰却笑眯眯地让她也坐,说要谢谢她,寇书娴立刻开口命她坐下。

阿依无奈,顶着满桌子不友好的目光坐下来,本就因为昨天去坟地走了一遭总是恶心,现在坐在这里脾胃更觉难受,饭吃一半,她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席,本想去更衣,走着走着却迷路了,待回头发现自己竟走到一片树林里,才想往回返,忽然,林子深处传来脚步声,她微怔,好奇地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人影却让她心脏一凛,差点叫出声来——

身形虽然颀长又纤细,但应该是个男人,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这男人身披一件很大的蝙蝠形斗篷,从头到脚都被深沉又死气的黑色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手亦掩藏在斗篷里。他沁着头走路,似习惯性地脊背微弓,觉察到前面有人,他抬起头来。

阿依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连脸上也罩着不透光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精致的眉眼,浓密的眉毛竟是如雪的白色,长而卷翘的睫毛亦是白色的,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那是一种很恐怖的白色,就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尸一样,完全地白,白得僵硬。更让她震惊的是,他的瞳孔竟然泛着淡粉色。

这是妖怪吗?

她因为吃惊而发怔的表情落入男子眼底,他眼波微颤,仿佛有一瞬间的慌张,紧接着深深地低下头,逃跑似的快步从阿依身边越过去。

阿依心跳飞快,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秋少爷,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阿依回过头,惊讶地叫了声:“荣爷?”

兰荣觑眼看了她好半天,恍然认出:“啊,你不是上次那傻大胆丫头吗!”

第七十四章 同伙

傻大胆丫头?

阿依眉角一抽,走过去,看了黑衣人一眼,心思微顿,礼貌地道:

“荣爷好,许久不见了,两家对门之前我本该去问候一下,又怕给你添麻烦。”

“咱两家素无往来,问候就不必了,你们与我们也不是对门,而是你们对着我们的后门。”兰荣捋着胡须冷哼。

阿依不在意他敌视的语气,看了黑衣人一眼,问:

“这位是瑞和堂的少爷?”

兰荣面色一僵,未及回答,一旁的黑衣人忽然开口:

“她是百仁堂的人?”男人的声线低沉中略带沙哑,似午夜里拍击巨石的海浪,空旷,阴森,富有磁性。

“是,她就是秦泊南从外边带回来的丫头。”兰荣回答。

从外边带回来的丫头?阿依哑然。

“瑞和堂与百仁堂从不来往,秦二爷没教给你吗?”黑衣男阴森地看了阿依一眼,冷声道,他的瞳仁的确呈淡粉色,刚刚并不是她眼花了。即使心里已有准备,再次对上那双眼,她还是觉得一股寒意从瞳眸直灌脚底,心脏剧烈紧缩。

“走吧。”黑衣男再次低下头,对兰荣吩咐了声,两人大步离去。

阿依呆站在原地,一股小风打着旋从她身边刮过,明明很炎热的天气,她却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仿佛刚刚笼罩在周围的那如暗狱般的阴影并未散去。

更深夜静。

坐在桌前书写的阿依终于放下笔,吹干墨迹,将摊了满地的纸按页数重新整理好,用粗线精心装订成册,摩挲着空白的封面陷入沉思。

即使凭借一时兴趣将《黄粱医经》默写下来,秦泊南也不会允许她动刀,传统的针刺疗法她还有许多需要学习,鬼门十三针他又不肯教她,她时常想秦泊南到底要把她培养成怎样的大夫呢,因为有学医天分他舍不得放弃,但又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只要成为一个不会错诊又能先人后己的医婆就可以了么?

她并不想满足于此,她要做的是能与他比肩的女医,她是为了这个才一直拼命努力的。

抬头望望天色,已经三更了,瑞和堂的黑衣男与昨日在乱坟岗看到的黑影重叠在一起,她不敢武断地判定两个是同一个人,也不确定昨晚看到的黑衣人是否是幻影,疑惑仍未解开,她藏起书卷,起身前往西偏院。

净手焚香拜了三拜,阿依站在石床前,面色沉凝,用剔骨刀将卧在石床上的男尸纵向剖开,去观察脏腑周围已经变质的透明血管,并用炭笔在纸上细致地描画出来。

“你还没死心,怎么又跑来了?”温润的嗓音带着无奈自身后传来。

阿依浑身一抖,惊诧地回头:“先生?叶妈妈明明说你今天去钱御医家饮宴不会回来的!”

“你是趁我不在才进来的?我虽不反对你来这里,可没让你瞒着我,你也该注意些,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偷尸剖解可是死罪。还有,你一个姑娘家把男尸脱个精光用刀剖开就算不会害怕,难道都不难为情吗?”秦泊南头痛地问。

“在我眼里男女都一样。”阿依平声回答,顿了顿,说,“先生,不用活人就不算草菅人命吧,我可以每晚来这里练习切除内脏和缝针吗,不会耽误白天的。”

“我不是说过……”秦泊南皱眉。

“我知道,但我也想过,若一个内脏坏掉就快死了的人,切除有可能活,不切除一定会死,先生你会怎么做?”阿依直勾勾地望着他问。

秦泊南微怔,她执着的眼神过于炽热让他有种被烧穿的错觉,蹙眉道:

“解颐,你太天真了,将人开膛破肚治疗,就算最后那个人活了,接踵而来的必是你承受不起的非议,早晚这些非议会害了你;若那个人没活,你只会被当成妖怪烧死。这个世上有些尝新可以被接受,有些却永远不会被接受,甚至还会被当成是邪恶的将你一并扼杀掉。”

阿依低下头去,停了停,说:“我不是不明白,可是先生,你不是常说大夫和病人一定要相互信任才行么,也许将来会有一个相信我的人即使我将他剖开他也相信我能救活他,为了那个人我会好好练习,在练成之前我不会乱来的。”

秦泊南望着她坚持的表情,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竟然这么执拗,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要答应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许乱来,我可不想看你被当妖怪烧死。”

阿依点头,歪着脑袋问:“先生,其实你和我一样也想这么做吧?”

秦泊南面色一僵,似被看穿心思很尴尬,别过头道:“是,是,现在我们是同伙了!”

阿依唇角一勾:“我们不早就是同伙了么?”

“别在这种时候笑啊!”秦泊南揉着太阳穴说。

阿依笑笑,顿了顿,忽然问:“对了先生,你知道瑞和堂有个秋少爷吗,眼睛呈淡粉色的那个人?”

“哪有人眼睛是粉色的,我怎么不知道瑞和堂还有这种人。”秦泊南一愣。

阿依抿抿嘴唇。

孙老爷子可以说话了,手指还僵硬,勉强能下地走走,刚会说话就想喝酒,被阿依严正驳回,中午她端了饭菜才进屋就听他抱怨没酒喝,待看见那清一色的菜粥,更是叫起来:

“怎么没回锅肉?”

“饮食清淡对身体好。”阿依回答,坐在床边一勺勺喂他喝粥。

老爷子嘴还歪着,需要用帕子一遍遍擦嘴,阿依倒没不耐烦,一顿饭吃完,她起身收拾碗筷,老爷子歪在床上忽然说:

“桌腿底下有本书!”

阿依一怔,顺着他眼睛方向望过去,桌腿底下果然有本书,这老头竟然拿书垫桌角。走过去弯腰捡起,拍拍灰尘,扫了一眼封面,却愣住了。

“《七星梅花针》?”她惊讶地望向老爷子。

“你,拿着,今天起……关门后过来……我教你施针……”老爷子不甚清晰地说。

“可是……”

“老人家我手不能动,嘴还能说,你是个好丫头,也没有更合适的,去他的传男不传女!你要用心,学不好我老人家可不教了!”

阿依怦然心动,双眸亮闪闪地道:“是!”

小枣忽然跑进来说:“解颐,墨大人来找你了!”

第七十五章 一盒桂花糕

阿依狐疑地来到中庭,墨砚正坐在石桌前老神在在地喝茶,完全把百仁堂当成他自家后院了,他的随扈钟灿则绷着脸立在他身后,手里捧了许多绸缎包裹的锦盒。

“墨大人,你找我?”她过去屈了屈膝,问。

“嗯。”墨砚慢吞吞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指钟灿手里的盒子,“这些是母亲让我给你送来的,谢礼。”

钟灿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将十来个礼盒塞进阿依怀里,也不怕她的小身板会被压塌。

阿依愣愣地接过一捧盒子,疑惑地道:“昨天墨夫人不是谢过了么。”

“救命之恩怎能只用一顿素斋了事,我娘说的。你就收着吧,反正都是你能用的。”墨砚提着茶碗,不咸不淡地说。

阿依眨眨眼,忽然,一股细腻的清甜自怀中最上层的盒子里传来,她微怔,猛地吸了吸鼻子,紧接着双眸一亮,欣喜地惊呼:“一品斋的桂花糕!”把盒子放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拆开最上层包裹金纸的盒子,果然是一盒洁白如玉,香甜爽口的桂花糕。

她两眼放光馋嘴猫似的样子让墨砚忍俊不禁,蔷薇花瓣似的嘴唇浅浅扬起:

“你是狗鼻子吗?”

“狗才分不出来桂花糕还知道是一品斋秘制的!”阿依不悦地反驳。

墨砚噗地笑了。

“没想到墨夫人竟然还送桂花糕给我。”阿依觉得很惊奇。

墨砚闻言,眼神飘了一下,埋头借喝茶的动作仿佛在掩饰什么,顿了顿,低道:

“因为听说你爱吃桂花糕。”

“我是爱吃!”阿依点着头,瓷白的小脸一直在闪烁幸福的光芒,“不过我也喜欢吃绿豆凉糕,凉凉的滑滑的,最适合热天里吃了!”她的双颊泛着欢乐的红晕。

墨砚哧地笑了,眸光微微柔和:“真是贪吃鬼!知道了,下次买给你!”

他罕见的温柔表情太过“惊悚”,连一贯木头脸的钟灿亦忍不住侧目。

阿依一愣,狐疑地问:“这桂花糕是大人买的?”

好敏锐!

钟灿顿时向她投以“热烈”的崇敬。

墨砚面色一僵,脖颈发烫,竟霍地站起来,似被冒犯了般冷冷地盯着她,不屑地道:

“谁……谁会给你买啊,本官凭什么要买给你,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他突然炸毛让阿依惊骇地倒退半步,眨眨眼,小声咕哝:“不是就算了,干吗发火?!”

墨砚也觉得自己反应太过了,耳根发热,面色越发阴森,坐下来很凶地瞪着阿依,命令:

“吃吧!”

“啊?”阿依惊讶地张大嘴巴。

“啊什么,才做好还不快吃!”墨砚面色不善地命令。

阿依胆怯地吞了吞口水,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好好品尝美食嘛,对着他这张脸谁还能高高兴兴地吃东西:“……我回头再吃,刚出诊回来还没洗手……”

墨砚的脸色更不好看,眼睛一眯,眸光一沉,阿依顿时肩膀一抖。

“坐下!”他冷声吩咐。

阿依绞着手,欲哭无泪地坐在他对面,不管认识多久,他果然还是很可怕!

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让墨砚更火大,捻起一块桂花糕,僵硬地送到她嘴边。

阿依一愣。

“张嘴!”他硬邦邦命令。

阿依慌张地盯着他白皙的手,犹豫片刻,小声问:“大人,你洗手了吗?”

一腔无明火噌地从胸腔里窜上来,那狰狞的面色比他身上的衣服还要紫,他厉声开口:

“张嘴!“

阿依汗毛倒竖,就差一声尖叫了,委委屈屈地张嘴吞下去,墨砚的脸色这才缓和起来。

钟灿眉角狠狠一抽:主子,你还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吗?!

一盒桂花糕全被他喂进去,墨砚心满意足,望着她怯生生的模样,心情很舒畅地说:

“你这模样果然和我养的小老鼠一模一样。”

阿依胃里噎得慌,闻言更是青筋暴跳,她想踹他,可惜她不敢。

就在这时,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钟灿望过去,眉角微蹙,低声提醒:

“主子。”

墨砚看过去,一个棕衣小帽的男仆被伙计引路慌张奔进来,看见他忙蹲身请安:

“三爷!”

“你来这里做什么?”墨砚眉一皱。

“二爷刚刚回来,才下马车身子就不好了,小的奉命来请伯爷过去!”那下仆屏息回答。

墨砚的脸色刷地变了,素来冰冷的眸子竟罕见地出现一丝慌乱,他猛然起身,大步离去。

阿依一头雾水,很快,秦泊南跟着来请人的下仆穿过中庭,他的面色亦很凝重,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看见呆站着的阿依,忽然吩咐:

“你回去把我的紫竹药箱送到护国候府来!”

阿依还没回答,他就快步走了。

他们把她弄得心里发慌,也顾不上礼物,撒腿就往伯府跑,进了书房在架子上找到不常用的紫竹药箱,背了再往护国候府跑。

一个中年仆妇在侯府门外转来转去,老远看见她,立刻迎过来:

“是解颐姑娘吧,夫人命我在这里迎姑娘,姑娘随我来。”

阿依点头,背着药箱跟她进了侯府。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护国候府,上次因为被墨砚吓到在大门口就逃走了。不愧是大齐国战将的府邸,恢弘大气,线条冷硬,一水儿的石青色地砖,尽是苍劲翠绿的松柏,粗犷豪放,峻拔刚烈。一路走来,她发现侯府内陈列了许许多多的假山怪石,似浑然天成的千姿百态却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压迫性极强,看久了会让人心生畏惧。

不愧是墨砚家,和他的人一样恐怖!

穿过假山,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青石甬路映入眼帘,两旁高楼斜插,崇阁巍峨。就在这时,忽见十来个丫鬟自前方狂奔而来,仆妇见状大皱眉头:

“你们竟敢在府里放肆奔跑,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吗?!”

“祝妈妈,不是我们想跑,二爷!二爷他不见了!”为首丫鬟满脸悲剧,捶胸顿足道。

“二爷不见了?”祝妈妈一声惊呼,脸色惨白,竟比她们还要慌张,“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又忙对阿依说,“姑娘,一直往前走左转就是夫人屋子,你自己去吧!”说罢,居然跟着丫鬟们一起跑了。

阿依愕然,望向前方似没有尽头的大道,眉角狠抽。

第七十六章 染血的绝色男子

兜兜转转一大圈,阿依终于发现自己迷路了,不是她方向感太差,而是这侯府里的假山实在太多,简直就像走在迷宫里一样。折进左边岔路,她明明一直在向左却好像越走越远,想找人问路,却不见半个人影,这里到底有多大?!

花了半刻钟终于走到大路尽头,然而下一秒,眼前一大片火红的枫树林差点闪瞎她的眼!

正值商秋,许多已经转红的枫叶绵延起伏,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团能战栗人心的烈火,妖娆美艳,壮丽幽深。风起叶纷飞,斜阳映树影,中间一条笔直的小路已经被飘零的叶片覆盖,如铺就了一条极具视觉冲击性的天然红毯。枫林深处,似有人在慵懒地弹奏琵琶,轻拢慢挑,一下又一下,极为漫不经心且随意,然而奏出来的乐曲却仿佛一滴冰冷的水直直地滴入心脏,先是沁凉,在被身体温暖之后又会觉得舒畅,然而在余韵萦绕之际,却又品出一丝莫名的凄凉与悲伤。明明是个感觉迟钝的人,她的心脏竟会无法自已地跟随那曲乐缓慢地颤动,诧异地迈开脚步,她向枫林深处走去。

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怎么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震撼人心的画面:一棵高大的枫树下,一名体态修长的男子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一张竹榻上。这男子很年轻,皮肤苍白发青没有一丝血色,绸缎般柔滑顺直的长发墨黑中夹杂了些许耀眼的银白色,宛如午夜里幽冷地闪烁着的月华,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的*摄魄。宽大的湖绿色长袍松垮垮地套在骨架均匀双肩纤瘦的身体上,前襟大敞,露出蚕丝中衣及高高的锁骨,衣袍上用浅粉色丝线绣满了手掌大的牡丹花,国色天香,艳绝天下。一双线条优美的裸足蜷在榻上,比普通男子略窄,迷人的脚踝透白如玉,精致完美。他怀里抱了一只紫檀木琵琶,纤细的指尖捏着象牙拨片正在懒洋洋地弹拨霏糜的乐章。那鲜红的枫叶在空中像无数只蝴蝶,翩翩起舞,又盈盈飘落,落在他的长发和衣摆上。

此刻,似感到空气中传来的异样,他停止奏琴,漫不经心地回过头。那长长的睫毛如两把羽扇,一双朦胧迷离的丹凤眼散着极为澄澈的温煦柔和,浅淡却润泽的柔嫩唇瓣缓缓勾起,仿佛绽放于三生石畔的彼岸花,足以引得众仙子坠落凡尘,惑人心魄,妖魅丛生。

“原来是小猫姑娘,来!”他的嗓音似清澈的山泉潺潺流过人的心尖,让听者的心似被由内至外地洗涤过,沁凉,舒坦。

阿依脸颊发烫,他对着她在乱叫什么?也太轻浮了!

然而下一秒,她面色一僵,脸比刚刚更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正从她身边经过,直直地向男子走去。

对不起,她自作多情了!

男子抱起小猫,含笑欢喜地抚摸着,阿依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简直就是在破坏风景画,想问路刚要开口,就在这时,可能是不舒服,小猫忽然生气地尖叫起来,狠狠咬住男子的手并用爪子猛烈地抓挠,男子吃痛松开手,小猫跳下竹榻逃走了。

“啊,又逃走了,我还真是不受喜欢呢。”男子轻笑着自嘲一声,歪身懒洋洋地斜靠在堆着软枕的靠背上,唇角含着清浅的笑意,受伤的手抬起,眼神迷离,似在欣赏自己流血的姿态。

没错,他的确在用欣赏的眼神,阿依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只是猫的抓咬伤而已,他的手竟仿佛受到很严重的创伤,血流不止,好似永不枯竭的泉水不停歇地向上涌,再缓缓地流淌下来,血的鲜红与肤的白皙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竟有种破灭衰颓的美感。

一声低呼,阿依掩住嘴唇,脚步不受控制地前移,她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可以敏锐地判定这男人似乎是容易流血不止的体质,尽管这体质让她匪夷所思。

放下药箱,从里面取出干净绷带,她一把抓过男子的手缚上去勒紧。正在望着自己的手发愣的男子突然被触碰,身体条件反射地产生出排斥,竟强横地外翻过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迅如闪电地锁住她的脖子!

阿依眉尖一蹙,手腕被他掰得快要断掉,喉咙也很难受,不过现在止血更要紧,指压止血对他并不管用。

她神经紧绷在男子看来却从容不迫地自怀里摸出针囊,趁他怔愣之际巧妙地抽回手腕取出三棱针在他的伤口周围灵活轻盈地刺了几下。

还是不行,她眉头皱得更紧。

男子对她流畅的针法很惊奇,似看住了,捏住她脖颈的手逐渐松开。阿依再次施针,轻重有序,针法精准。

折腾了半天,血流终于渐歇,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手上的血迹惊骇,他的病症太过古怪,是她闻所未闻的。

“请问是墨家二少爷吗,我是百仁堂来的。”她用帕子擦拭手掌,平着脸屈了屈膝。

“百仁堂?怎么不是秦泊南来?”男子眉一挑,又恢复了刚刚的懒散,勾唇笑问。他的个子很高,歪坐在榻上,竟和站着的阿依不相上下。

“我是来给先生送药箱的,结果假山太多迷路了,刚才不少丫鬟正在找你,说你不见了……”阿依流畅平快地回答,望着他的耳根,眉再次皱起,“二少爷,我冒犯了。”手贴上他的脖颈。

果然在发热!

这人身体古怪,发热时竟然半点绯红没有,甚至比雪色还要苍白。

“二少爷,发热这么厉害要好好静养,光着脚吹风还不好好穿衣服,病会加重。”她平声道。

男子望着她正儿八经的表情,她个子矮小,身材纤细,发黑肤白,明明是个玲珑可人的小人儿,却面色沉肃,声线凝稳。

“你一个小丫头,说话怎么像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一样!”他扑哧一笑。

阿依一怔,抬头望向他。

他正视到她的脸,天边浮云汹涌,风吹动她的墨发,细白的肌肤,精致的小脸,幽暗的杏眸。男子上挑的凤眸里闪过一道涟漪,忽然捏起她的下巴,用研判的目光打量她,自语:

“果然很像啊!”

第七十七章 过敏性体质与血液病

阿依浑身一僵。

二公子墨研却忽然眉一皱,骨节分明的手按住瘦弱的胸膛,掩住嘴唇猛烈地咳嗽起来。

即使咳嗽剧烈,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如纸,好像血液匮乏,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似快要窒息了般喘息急促,修长如剑的眉蹙着,仿佛在拼命忍耐。

阿依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这不是因风寒引发的呼吸困难,而是……似对某物过敏的哮喘反应!

这里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除非……是猫吗?

阿依大惊,扶他坐下来解开他中衣上部让他能更自由地呼吸,一面托起他的头部顺直气管,一面尽可能地柔声安慰:

“二少爷别急,只是风硬呛了一下,慢慢呼吸,不要紧的。”

她迅速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装有清凉通窍镇定草药的嗅囊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手规律性地轻揉他的胸口,替他缓解窒闷给胸骨带来的压力。

嗅囊似终于有了效果,墨研症状稍缓,接过嗅囊主动调整呼吸。阿依拈起长针在他的脖颈两侧重刺数针,刺激呼吸器官使其剧烈缩紧再猛然扩张。

墨研终于完整地呼吸出来,额角微汗,喘息了一会儿,抬起头笑道:

“手法不错嘛,一个小丫头,镇定从容竟和秦泊南有一比!”

阿依抿唇,凝重地看着他,不语。

墨研讶然扬眉,他竟从她澄澈如水的眼眸里读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担忧,无杂质无目的,不是怜悯亦不是畏惧,只是纯粹的关心与担忧而已。

这丫头……很有趣!

他唇角一勾,低柔的嗓音有些干涩,却依旧如泉水叮咚清澈悦耳:“你叫什名字?”

阿依还未回答,一只通体雪白眼睛大而圆的山?扑棱棱地飞过来落在墨研肩头,并敌视地瞪了她一眼。

一群人追随山?而来,即使因为终于找到了二爷感到欣喜,却依旧不敢大声呼喊,在一丈开外停住脚步,凝神屏息。

墨研仿佛没看见她们,专心地挠着山?的脖子,含笑逗弄道:“小狸花!小狸花!”

狸花得意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欢愉的噜噜声。墨研望着它舒服的表情,看了阿依一眼,凤眸一亮,笑眯眯说:

“瞧,你们长得真像,以后你就叫‘小山?’吧!”

阿依眉角一抽,哥哥弟弟怎么都这么没礼貌!

“二少爷,”祝妈妈见墨研衣衫不整,又和一个才来的丫头相处融洽,微诧,上前来道,“侯爷夫人都在雅风馆,济世伯早就到了,你怎么躲在这儿,让奴婢好找!”

墨研伸了伸腰,孩子气地说:“我没有躲,只是想清静一下!”别过脸去托腮。

祝妈妈无奈地看着他。

半晌,墨研终于受不住她“热切”的眼神,扁扁嘴,拉长音唤道:“小安!”

“是!”瓮声瓮气的回答,树丛里响起??声,一个身高九尺有余,肌肉虬结的壮汉忽然出现,肤色紫?,表情呆板,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黑塔。

阿依吓一跳,这人叫“小安”?

小安招人抬来一顶无篷小轿停在墨研面前,墨研懒洋洋起身,被他扶着坐进去,轿夫稳稳地抬起轿辇向东边去。

“姑娘怎么在这儿?”祝妈妈迎过来,笑问。

“我一直往左走却迷路了,这里好多假山。”

“啊,那是我们侯爷的兴趣。姑娘随我来吧,济世伯在雅风馆,我帮姑娘拿药箱。”

“不劳烦妈妈,我自己来就好。”阿依忙说,背起药箱跟上她。

“姑娘也学医?”祝妈妈看了她一眼,笑问。

“是。”阿依点头,犹豫了一下,问:“妈妈,墨二爷他……不能接触猫吗?”

“不但猫,连狗啊、马匹、花、香料接触久了喘疾也会发作,偏二爷还喜欢那些东西,姑娘怎会知道?”祝妈妈惊讶地问。

“刚刚一只猫把墨二爷抓伤,墨二爷便流血不止……”

祝妈妈惊骇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二爷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连侯爷夫人也拿他没辙,是姑娘替二爷止血的?”

“银针止血我学过。”阿依生怕她觉得自己莽撞,忙说。

“难为姑娘了。”祝妈妈见她态度谦和,眼神比刚刚柔和许多,忧虑地道,“一般大夫见到二爷的症状不是骇住就是束手无措,二爷打从娘胎就如此,身子弱时常生病,受不得寒凉,不能吃或碰许多东西,最严重的是只要有一点伤口便会流血不止。夫人和侯爷操碎了心,整个大齐国的名医都请遍了也不见好转,甚至还有那庸医没见过这种病说了好些难听的,把夫人气得全打出去了。幸亏有济世伯,自从请济世伯来诊治,二爷虽没有痊愈,身子却比从前硬实多了。”

阿依心思微沉,果然是她猜测的病症,过敏体质有很多,只是这流血不止实在太奇怪了。

雅风馆建在枫林深处,一路逶迤仿佛走在迷宫里,才进门,只见里面千百杆斑竹遮映着数楹修舍,中间一条石子铺成的甬路,两旁曲折游廊寂静清幽,一脉清泉自北而来绕阶环屋向南盘旋竹下而出。院中亦栽种了许多其他种类的植物,翠绿幽深,郁郁葱葱,无半点他色,院内的幽绿与院外枫叶的火红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是淇水弯弯风雅处,碧翠袅娜叶如霞。

秦泊南和公孙兰及一个身穿玄色回字纹锦袍,蓄着浓密长须的中年汉子正在堂屋里喝茶,那汉子肌肉雄壮,高大威武,举手投足间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凛然之气,彪悍健硕,虎虎生威,一道狰狞的疤痕自他的额角斜着延伸到下巴,如辉煌的勋章,让人心生敬畏。

公孙兰因为担心过度从儿子才进门就开始教训,一直跟进里屋,墨研只是微笑。

阿依把药箱递给秦泊南,秦泊南扬眉,问:

“在门口遇见的?”

“……遇见有一会儿了。墨二爷被猫咬伤,还犯了喘疾,我动了针也用了嗅囊。”阿依凝眉,说。

“止住了?”秦泊南对她私自动针没说什么,而是问。

阿依点头,秦泊南伤脑筋地道:

“真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阿依才要开口,一张黝黑发亮的脸忽然放大在眼前,把她吓了一跳!

第七十八章 温煦的护国候府

护国候墨虎生得满脸胡须且魁梧雄壮,在阿依看来像极了一头黑熊,忍不住倒退半步。

墨虎弯腰,摩挲着下巴很近地打量她:“好小巧的女娃!”抬头问,“阿南老弟,真不是你在外头生的?”

秦泊南青筋一跳:“当然不是!”这个人就不能对自己和他人的年纪有个正确认知吗,比他大二十五岁竟然好意思和他称兄道弟!

墨虎用一双铜铃大的眼直直地盯着阿依,阿依汗毛一竖,不由扯住秦泊南的衣角,墨虎见状嘿嘿一笑:

“还是女娃娃好哇,乖巧漂亮,软乎乎香喷喷的,不像我们家四个小子,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他摸着圆圆刺刺的脑壳抱怨。

“墨二少爷……不用快点诊治吗?”阿依忍不住插口问。

墨虎显然给忘了,闻言哎呀一声,手一拍:“对了,阿研!阿南老弟快进来,快进来!”说着大步奔进内室。

他真是你亲儿子吗?秦泊南和阿依同时腹诽。

发高热却还能保持神志清醒,阿依觉得墨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很了不起的,有秦泊南在不用担心,虽然她很想进去看,可身为女子的她还是自动自觉地留在院子里没有跟进去。并不是她不好意思,而是以墨研的身体状况秦泊南最有可能做的就是给他以草药针灸,在她面前脱衣服好像被参观一样他会不自在吧,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心惹病人不舒服。

果然,不一会儿便从门缝里传来一股艾绒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就在这时,软糯的喵呜声传来,黄白相间的小猫自树丛里钻出来,摇摇脑袋,蹲在地上用爪子洗脸。

“小猫姑娘!”阿依心一跳,直直地盯着它,低呼,见四下没人,忽然像在做坏事似的蹑手蹑脚地靠近,小猫仍在洗脸,没有逃开,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一把抓起它抱住揉摸它的头,温温软软毛茸茸,好可爱!

她的开心满足却惹恼了小猫姑娘,愤怒地喵呜大吼过后,小猫跳下地逃走,阿依则抱着被抓伤的胳膊满脸沮丧,她被讨厌了!

“你在做什么?”墨砚站在她面前,无语地问。

阿依脸色一窘,急忙藏起手别过脸,若无其事地道:“什么也没做。”

“我都看见了,能被小猫抓伤你还真是笨蛋。”墨砚抱胸,鄙视地看着她,嗤笑道。

“我才不是笨蛋,说别人笨蛋的才是笨蛋!”阿依火大地瞪着他,磨着牙反击。

墨砚挑眉,一双幽暗的眸子牢牢地锁视住她,大步走上前。阿依心脏一颤,下意识向后退,才退两步却重重地撞上门前的红柱,无路可退只能瞪大眼睛眼看他逼近。墨砚一掌拍在她脸侧的立柱上,让她肩膀一耸,精壮的身躯放肆地欺近,幽沉冷艳的香气极具压迫性地向她扑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轮廓鲜明的美丽脸庞逼近,他慢条斯理地道:

“才过去几天,小老鼠的胆子又长大了不少么,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阿依对自己很无语,垂下头,双手扯住衣角,很没出息地低声道:“我错了,大人恕罪。”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墨砚望着她瑟瑟发抖的小老鼠模样,似笑非笑,语调轻快。

“我错了,大人恕罪!”阿依握拳,咬牙大声道。

墨砚再也忍不住,别过头去无声地爆笑出来。

阿依虽低着头,却敏锐地觉察到他震动的胸腔,更觉火大,这人是变/态,竟然以欺负她为乐!

“你在我家做什么?”墨砚终于笑够了,问。

“我和先生来给墨二少爷看诊。”阿依不想搭理他却不敢不回答。

“我二哥怎么样?”

“高热,还能到处乱走,又被刚才那只猫抓伤了。”

“是么。”墨砚并不意外,叹了口气,“又是被小猫姑娘啊。”

阿依一愣,狐疑地问:“你为什么也叫它‘小猫姑娘’,莫非它的名字就叫‘小猫姑娘’?“

“你不知道刚刚还那么叫?“

“我以为它是猫又是个姑娘……”

“它是公猫。”

“啊?”阿依愕然。

“你是笨蛋吗?”墨砚望着她一脸呆相,凉飕飕地问。

“我才不是笨蛋!”阿依火冒三丈,忍无可忍地叫道,“再说笨蛋是大人你才对吧,谁家公猫会叫‘姑娘’!”

“你不知道还有男人叫‘夫人’吗?”

“……真的假的?”阿依愣了愣,好奇地问。

墨砚用怜悯地目光看着她,轻叹道:“你啊,除了医书也读读别的书吧,不然真会变成笨蛋的。”说罢进屋去了。

总觉得不知道有男人叫“夫人”与读过多少书关系不大,阿依歪头呆站了半晌,忽然醒过味来,她竟然又被他以莫名其妙的理由给轻视了!

正在生气,公孙兰掀帘走出来,看她气鼓鼓的,笑问:

“和阿砚吵架了?”

阿依一愣,忙摇头:“我不敢的,我可不敢惹墨大人生气,只不过被骂了是笨蛋。”

“是吗。”公孙兰咯咯一笑,“他对别的姑娘并不这样,平时也很少主动与姑娘家说话。”

“我猜也是,墨大人很讨厌我。”阿依认命地说。

“我倒觉得正相反。”公孙兰抿唇一笑。

“嗳?”阿依迷惑地眨眨眼。

公孙兰望着她懵懂的表情,心中好笑。阿依见她不言语,也不敢追问下去,顿了顿,忽然道:

“对了夫人,刚刚小猫姑娘跑进来了。”

“小猫姑娘经常跑进来。”公孙兰习以为常,并不意外。

“夫人,”阿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二少爷明明对猫过敏,为什么府里还要养猫?”

公孙兰沉默了片刻,清浅一笑:

“我以前为了阿研的身体什么都不许他做,不许他出门,因为会过敏也不许他碰喜欢的东西。他本就因为生病难过,不能像正常人生活也很寂寞,每次偷偷去玩时父母的不安和埋怨对他更是巨大压力,结果那时候他每天都活得很辛苦。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很难受,便和他父亲决定不再把他当成病人,即使他容易受伤容易生病,也要将他当普通人看待。我知道他的病治不好,可只要他是活着的,我希望他能尽可能快乐自由地活下去。”

第七十九章 留府做看护

阿依愣愣地望着公孙兰,儿子患有那样罕见又棘手的病症,母亲非但没有灰心丧气,反而坚强乐观:

“夫人真是用心良苦呢。”她温声说。

公孙兰莞尔一笑:“因为我是他娘嘛。”

阿依觉得这是一句很让人心动的回答,声线微扬,充满信心地劝慰道:

“夫人别担心,二少爷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希望吧,不过那种血液病是基因里带来的,即使千百年后也无法治愈。”公孙兰低下头,忧虑亦有些感伤地轻声道。

“夫人?”阿依微怔,她说得含糊不清,她听得也晦涩难懂,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公孙兰回过神来,忙摇摇头,笑道:“没什么,阿研的身体状况能否会改变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只希望他的心能尽可能地自由,这样就足够了。”

阿依重重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杭绸圆领袍的俊俏少年风风火火地闯入视野,大步冲到台阶前,猛一抬头,看见阿依大吃一惊,指着她瞪圆了眼睛:

“啊!死女人!”

阿依淡定地屈了屈膝:“墨四少爷。”

她的镇定自若让震惊过后的墨矾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气哼哼地嚷嚷道:

“你这个死女人,还敢出现在本大爷面前,你上次让本大爷丢脸的事本大爷还没和你算账……哎呦!娘,你干吗打我?!”他捂着被母亲狠敲的脑袋痛呼。

“你这小子怎么和姑娘家说话呢,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可不记得这么教过你。”公孙兰不悦地道,又对阿依歉意笑说,“阿矾他从小就这么粗鲁,你们认识?”

墨矾狠狠地瞪着阿依,阿依平静地回答:

“之前墨三少爷正被便秘所困扰,恰巧偶遇,我就为他免费开了张方子。后来听林公子说三少爷服着很有效,现在已经痊愈了吧?”她很负责地问。

墨矾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紫,头顶已经冉冉升起细烟,色彩斑斓的俊脸比七彩虹还要绚烂。公孙兰眨眨眼,扑哧笑了,这笑声彻底割断墨矾的羞耻神经,他哇呀呀一声怒叫,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人家免费给他开药方,他竟谢都不谢,还说人坏话。”公孙兰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阿依却觉得她语气里偷笑的成分太多了。

护国侯夫人公孙兰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不愧是三位墨公子们的娘亲,她在心里感叹。

半刻钟后,针灸治疗结束,墨研慵懒地靠在暖玉床上,比刚刚精神许多,墨砚坐在床边椅子上,墨虎则大马金刀地坐在珠帘外面。阿依仔细地将用具擦拭干净收进药箱里,秦泊南用帕子擦手道:

“我会每日来施一次针灸,配合汤药先散了风寒退了热再说,到时候我再决定要不要再做一次‘五禽固健针’疗法,至于饮食禁忌还是平常那样,躺在床上的确很闷,可在退热之前二公子你必须躺在床上不许出门,我赞同墨夫人的想法你应该适当活动,但适当活动不代表你可以肆意乱来,你应该了解你的身体状况。”

墨研别过脸去扁扁嘴:“??拢?p>“那这次也按以往让紫苏来我府里看护阿研吧。”墨虎道。

“紫苏去临县出诊,明天才能回来,今天应该没什么事,我让他明天过来。”秦泊南说。

墨虎才要点头,墨研忽然插口道:

“去临县明天未必就能回来,没有懂医的人看护我夜里睡不踏实,可硬要求济世伯留下来又太任性了,反正我不太喜欢紫苏的冰块脸,不如……”他望着阿依,笑吟吟道,“小山?,你留下看护我吧?”

满堂惊讶,墨砚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阿依一愣,见所有人望着自己,一时有些慌张,忙道:

“墨二少爷,我不行的,我还在学习,每天都要跟诊配药还要学针灸……”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照顾我,我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只要有一点小伤口就会莫名其妙地血流不止,你一定是嫌我麻烦,讨厌我,歧视我,觉得我的病很可怕很让人厌恶,所以才不想留下来照顾我。我知道了,你既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反正我已经被人害怕惯了……”墨研完全化身为悲剧男主角,弱风扶柳一般幽幽哀叹,我见犹怜。

“不是的二少爷,我好歹也学医什么病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害怕讨厌,我只是担心自己医术不精,留下来反而不好。”阿依急忙解释。

“怎么会,你刚刚给我施针时果断利落,手法娴熟,医术高超如华佗在世,怎会不精?”墨研认真地说。

“华佗……在世……”阿依眼神发直,因为这四个字心跳骤然加速导致成倍的血液全部涌上脸颊让她觉得窃喜又不好意思。

“她好像突然闪闪发亮了!”墨虎望着阿依,诧异道。

“的确在闪闪发亮!”公孙兰忍俊不禁,“这丫头真有趣!”

秦泊南望着阿依一脸呆样,无语抚额,墨砚直接别过脸去,嫌弃地道:

“笨蛋!”

“小山?,留下来看护我好不好,我会付你诊费?”墨研笑眯眯问。

阿依不由自主地点头,顿了顿,忽然醒过神来,忙道:“不过每天我要有一个时辰回去和孙老爷子学施针,我会和老爷子商量尽量选在不用我的时候,可以吗?”

“可以。”墨研爽快地答应。

阿依粲然一笑:“我会好好照顾二少爷直到你痊愈的!”

突如其来的笑容,比骄阳更璀璨,比夏花更热烈。

秦泊南眼眸微闪,墨砚嘴角一沉。墨研微怔,紧接着笑吟吟地挑眉,狐狸似的凤眸里划过一抹兴味。

“二哥,你想做什么?”闲杂人等离开后,房间内只剩下墨研和墨砚两个人,墨砚沉默了片刻,淡声问。

“你上次在信中提到的人今天一见面我就认出来了,这么有趣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可是每天都很无聊的。”墨研纯洁无害地笑说。

墨砚无语地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觉得你心里谋划的九成几率会泡汤。”留下一枚苹果,他扬长而去。

墨研拿起来颠了颠,不满地嘟起嘴,抱怨:“至少削个皮再走嘛!”

第八十章 任性的少爷

“你真要留下来?”回去的路上,秦泊南问要准备回去收拾包袱的阿依。

“反正百仁堂要出人看护,紫苏大哥又不在,墨二少爷都那么说了,我若再拒绝,不太好。”

“你顾虑的太多了,你一个姑娘家,要在一个年轻男人身边贴身照料……”秦泊南目光沉敛。

“我虽说在百仁堂学习医术,可又没拜师,说白了只是个丫鬟,墨二少爷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以我的身份再拒绝不仅墨二少爷脸上不好看,先生也会为难,不如答应下来。况且墨二少爷人不坏,护国候府的人也很和善,又有墨大人在,不会有事的,等墨二少爷病好了我就回来。”

“在你心里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是坏人吧?”秦泊南有些头疼。

阿依微怔,摩挲着嘴唇想了想:“那是因为我的确没遇过几个坏人嘛,尤其遇到先生之后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很好,所以才说先生是我的贵人。”

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该说她厚道还是缺根筋,她似乎认为人只要没有十恶不赦就都是好人,他真担心拥有这样想法的她在外面会被人欺负。不过有这样担心的想法他到底是什么心理啊,他搞不清楚,之前芳怜明明也看护过墨研,那时候他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又郁闷。

“先生放心,欺负我一点乐趣都没有,不会有人欺负我的。”阿依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慰。

秦泊南眉角一抽,她这种乐观还真是微妙呐!

“你该不会是对墨研的病有兴趣吧?”他严肃地问。

“是有兴趣,但我不会乱来的,墨二少爷是病人,我会竭尽所能让他尽快痊愈。”她认真地回答。

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也让人觉得有点微妙。

“先生,什么是‘五禽固健针’?”她忽然问。

“是通过一整套刺穴手法来渐渐增强身体对疾病的抵御能力,墨研本身先天不足,又是极易过敏的体质,他有很多禁忌,你看护他时记得问清楚他的禁忌,一点小疏忽都会害死他。他患有一种罕见的先天性血液疾病,据我对他的观察,健康人流血过后一段时间血流会自行凝固逐渐停止,可是墨研的血液却没有这种凝固能力,这导致他的血液无法凝固造成流血不止。”

阿依眉头紧锁:“这样说来,血液的凝固力是与生俱来的,除非他回到娘胎再造,否则……”

“我治不好他的病。”秦泊南直白地回答,“对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避免大面积外伤,内伤更是不能有,即使是微小的内出血也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这种病例我从未在百仁堂的医案里见过,先生,你之前见过吗?”

秦泊南沉默下来,虽然面色平静,可阿依却敏感地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肯说:

“总之这是一种罕见的怪病,你万不可小看。墨研虽表面温和,可一个因为病弱常年无法走出自己房间的人性子必然古怪,你若不耐烦尽管回来,我和护国候是世交,你不必顾虑太多。”

阿依点头,顿了顿,抿唇问:“先生,五禽固健针书上并没有记载,芳怜大姐说,你自创过许多针灸疗法,鬼门十三针不肯教我,其他也不行吗?”

秦泊南哧地笑了:“你还真是不死心。”他含笑望着她,这一张清澈美丽的小脸为何总是带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执着呢,“你还太嫩,不够格。”他忍不住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却只能这样无情地回答。

阿依感受着他大手的温度,低下去的杏眸里先是闪过一抹挫败,继而蓄满了坚定。

背着小包袱重新回到护国候府,有小厮将她从大门口引到雅风馆交给大丫鬟苏茉,苏茉先将她领到一间小巧整齐的耳房放下行李,又催促她前往正房卧室。阿依跟她刚走到前院,就见高头大马的小安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汤药。苏茉显然很害怕小安,惊惧地倒退半步。的确,小安的长相身高很容易让女性产生恐惧,不过此时的阿依顾不得这个,皱眉询问:

“二少爷怎么还没服药,这药必须在晚饭前喝,不然会和临睡前的药有冲撞。”

小安眼里闪过一抹意外,没想到这个小不点竟敢主动和自己搭话,瓮声瓮气地回答:

“二少爷讨厌苦药,说没胃口,让我端出来。”

又不是吃饭还讲胃口,阿依眉角一抽,伸出手,小安愣了愣,下意识将托盘递给她,才想起自己干吗这么听话。

阿依端着药碗来到里间,墨研正懒洋洋地歪在床上无聊地看画册,闻到浓浓的药味,眉尖微蹙,放下书不悦地道:

“怎么又端进来了?”

阿依清楚地看见摊开的画册上一对男女正赤/裸盘踞相抱,竟是春/宫。

墨研见她望着自己手里的书,唇角勾起一抹妖魅,笑问:

“怎么,你也想看,那我们一起看如何?”

“二少爷既是墨大人的哥哥,应该年岁也不小了,不要欺负小姑娘。”阿依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就喜欢欺负小姑娘,因为我很无聊嘛。”墨研像一只懒散的大猫眯着凤眸惬意地横陈在大床上,三千如墨青丝放浪不羁地披散下来拖于枕畔,他单手托腮,笑吟吟问,“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了答应留下来照顾我?”

“我既然答应下来就会做到,医者以病患优先是我习医时上的第一课。在看护二少爷的这段期间我会以你的身体状况为最优先,所以二少爷请喝药吧。”她义正言辞地说完,将药碗递过来。

“你还真是一本正经,小小年纪竟比死气沉沉的老太婆还要无趣!”墨研没劲地扁扁嘴,“我讨厌喝药,我讨厌苦的东西!”他孩子气地用被子蒙头。

“药里放了甘草。”

“你能明白从出生就开始每天喝苦药的人对苦的恐惧吗?”他在被子底下闷闷地问。

阿依眨眨眼,想了想,回答:“我觉得如果从出生开始就喝苦药舌头应该已经对苦味没有任何感觉了才对,怎么会恐惧?”

“哈?你这人还有没有同情心啊?!”墨研猛地掀开被子,露出脑袋叫嚷。

第八十一章 棘手的病人

“我自然有同情心,可我的同情心又不能帮助二少爷退热。”阿依认真地回答,继续劝道,“二少爷还是喝药吧,高热不退会很危险。”

说这样的劝慰时语气应该是非常柔和的,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硬邦邦死气沉沉,更别提她那张透白的小脸从进来开始就一直面无表情,她到底是留下来给他做看护还是留下来给他当引教嬷嬷的?

墨研无趣地拢了拢乌黑的长发,单手撑头,懒洋洋地看着她,要求:

“你讲个笑话我就喝。”

“……”阿依真想问一句你今年到底几岁啊,才要说话,只听外边苏茉一声通报。

“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来了!”

厚重的竹帘被掀开,墨砚墨矾联袂走进来,墨矾一看见站在床边的阿依,立刻指着她哇哇大叫:

“你这个死女人,你怎么还在?!”

“我要留下来作为看护直到二少爷病愈。”阿依屈了屈膝,淡答。

“二哥,你怎么还不服药?”墨砚望着她手里的药碗,皱眉问。

“我不想喝!除非小山?给我讲个笑话!”墨研低着脑袋用手指尖抠床单,任性地说。

小山??

墨砚和墨矾微怔,同时望向阿依打量了她一番,又去看安静地蹲在床头上正瞪着圆眼睛的狸花,墨矾扑哧一声,放声大笑道:

“别说,还真像!叫什么‘小山?’,干脆叫‘狸花二号’得了!”

墨砚看着阿依,忍俊不禁,偏过头去扯了扯唇角。

阿依青筋暴跳,这兄弟三人!

“好了二哥,药都凉了,别太任性,快喝了吧。”墨砚率先严肃起来,接过阿依手中的药碗坐在床沿。

“竟敢说哥哥任性!”墨研生气地扁扁嘴。

“二哥!”墨砚加重语气唤了声。

墨研别过头去冷哼一声,墨砚舀起一勺汤药送到他嘴边,墨研这次没有任性,乖乖地张嘴喝了。

阿依愣住了,呆呆地望着这对兄弟俩:一个坐在床沿,两旁纱幔低垂,紫衣如烟,面似美玉,虽然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无论是喂药的动作还是墨黑的眼眸都比往日要温柔许多;另一个卧于锦被之内,浅粉色的中衣微微凌乱,青丝如墨,玉骨冰肌,色淡的嘴唇似因为沾了药汁竟比先前红润许多,她忽然想起从前听老人们讲的在漆黑的森林里曾遇见两个正在互相取暖的貌美狐妖的故事。

“你干吗盯着我二哥三哥脸红?”墨矾凑过来,戒备地看着她,狐疑问。

阿依回过神,见墨研墨砚亦正用狐疑的目光望着自己,忽然觉得很抱歉,她竟然把他们想象成狐妖了,连忙摇头:

“我觉得这屋里好像比外面热很多。”

墨矾不信地哼了一声,墨砚淡淡回答:

“二哥不能受凉,一入秋晚上屋子里就要烧地龙。”

难怪她进门时觉得地下在冒热气,眉心微蹙,这种天气就要烧地龙,那冬天呢,他的身体究竟有多弱?

一碗药喝完,墨矾把茶盅递过去,墨研漱了口,纤瘦美丽的脸皱成一团:

“真苦!秦泊南每次都开这么苦的药,早晚我没病死也先被他苦死!”

“二哥!”墨砚无奈地道。

阿依从怀里摸出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捻起一颗蜜饯金桔递过来,这是她跟诊时用来哄小孩乖乖看病的。

墨研一愣,惊讶地望着眼前黄橙橙的小金桔散着甜甜的香味。

“这是我自己腌的,没有能让你过敏的食材,要吃吗?”她问,顿了顿,见他眼睛在放光却不肯伸手,又把盒子递过去,“我洗过手了,还是你想自己拿?”

墨研回过神来,上挑的凤眸里波光一转,唇角勾起一抹绝艳的弧度,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柔软的嘴唇靠过来在含住蜜饯的同时也含住她纤细的手指,炽热的舌尖湿漉漉地擦拭过皮肤,烫伤了指甲。

墨砚和墨矾惊愕地瞪大眼睛,墨砚霍地起身,一把将阿依扯离,皱眉质问:

“二哥,你在做什么?!”

墨研却若无其事地歪在床上,品尝着甜甜的蜜饯,吃得很开心,笑得见牙不见眼。

墨砚阴沉着脸色再去看阿依,这货竟淡定如初,一点没有自觉刚刚是被调/戏了,从袖子里抽出丝帕擦拭着手指,认真告诫:

“二少爷,不要随便咬别人的手,你对疾病的抵抗能力本身就弱,若对方手上的病菌让你生了病,难受的是你自己。”

墨研一愣,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看着她:“明明是很香艳的画面为什么到你嘴里却变得这么恶心?”

阿依收起帕子,上前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你的体温又升高了,为了避免喘疾发作,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最好能睡上一会儿,少说话。墨大人和四少爷若是不想回去,也请尽量安静……”

“小山?,”墨研忽然打断她,皱眉病怏怏地道,“我胳膊痒。”

阿依一愣,掀起他的衣袖看去,只见雪白的胳膊上已经冒出一大片风团皮疹,雪白衬着密密麻麻的红肿,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墨研愣了愣,讨厌地别过头去,墨矾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哇呀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我去叫人请秦泊南来!”

“只是过敏性皮疹,先生让我带了药。”阿依说着,去外间的高几上打开药箱,取出一盒药膏,重新走回来,一边面不改色地替墨研涂药,一边道:

“二少爷既然对猫狗过敏,就不要去碰,皮疹倒还罢了,喘疾发作是很危险的,不是每一次施针都能见效。”

“你好??拢?乙丫?棠秃镁昧耍?裉旌貌蝗菀着龅矫?兹兹砻嗝嗟亩?鳎?幻?幻?也拍咽堋!?p>“二哥,你喜欢收养猫狗也就算了,若你再靠近那些东西,我就把它们全都扔出府。”墨砚沉声威胁。

“你好残忍!”

“你没立场说我。”

墨研委屈地扁扁嘴。

淡绿色的药膏涂抹在患处,清新沁凉,瘙痒渐止。即使服了药,墨研的体温却越来越高,雪白地滚烫着,阿依皱眉,因为对酒过敏,她无法用烈酒替他降温,据说用湿毛巾敷额都会引起他的神经性过敏反应,可体温越高呼吸的负担也就越重,这样的状况下极易引发哮喘!

第八十二章 倒经

相处还不到一天,阿依就体会到了护国候府的特别之处。

或许是由于墨研身体不好喜欢安静,雅风馆的下人并不多,除了粗使婆子丫头外,就只有小安和苏茉并蓝桐两个丫鬟。与其他宅邸不同,苏茉和蓝桐这两个大丫鬟才是打杂了,她们对墨研似很畏惧,从来不敢近身,而雅风馆真正的管事竟然是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安。

常年缠/绵病榻的人他的内心不可能没有阴霾,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墨砚的哥哥,无论墨研如何温和,阿依对待他始终没有掉以轻心,但不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希望他能尽快摆脱病魔的纠缠。

晚饭时,她再次体会到侯府的奇特之处,墨研卧病在床,全家人因为怕他寂寞,竟然把饭桌搬到雅风馆主卧室,只隔了一道珠帘,他们在桌上吃,他在床上吃,离得很近就像大家一起吃晚饭一样。虽然阿依很惊讶,觉得这样做会让墨研更费神,可看他们仿佛很习惯,墨研也很开心,她也就没法说什么了。

苏茉端着一碗紫苏叶粥走进来,轻声说:“解颐姑娘,已经按你的吩咐煮好了,你看可以吗?”

阿依接过来,刚刚醒来正卧在床上逗弄狸花的墨研闻言,凑过脑袋一看,一碗碧莹莹的粳米粥颜色比往常深了许多,还散着一股古怪的青草味,皱眉问: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紫苏。”

“你竟然把自己的大师兄煮进粥里还拿给我喝!”墨研一脸“你好残忍”的表情。

“这是紫苏叶!紫苏性味辛,温,入肺、脾经,能解表散寒,行气宽中,喝了有助退热。”阿依说着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哪知墨研竟然用被蒙头,干脆地拒绝:“不喝!”

阿依无语,他今年到底几岁啊!

“阿研,既然对你身体有好处,你就喝了吧。”公孙兰在珠帘外边劝道。

“一天到晚地喝药也就算了,现在连粥也带药,我不要!”

“二少爷,听说你喜欢吃甜食?”

“那又怎么样?”墨研躲在被子底下闷闷地道。

“把粥喝了我就给你做最正宗的苏式玉带糕。”

被子底下一阵沉默,少顷,被角被掀开一点,露出一对狐狸眼,墨研怀疑地问:

“你会做?”

“我可是苏州人。”阿依眉一挑,自信满满地回答。

墨研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抵住甜食的诱/惑,慢吞吞地坐起来,不情不愿地含了一口药粥,品了品,微怔,对她说:“好甜!”

“加了冰糖草。”阿依回答。

墨研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好,没那么难吃!”

阿依唇角微勾,又舀起一勺,忽觉背后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竟穿透脊背刺进她的心脏里,让她浑身一凛,下意识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怎么了?”墨研笑吟吟问。

阿依摇摇头,继续喂他喝粥,墨研张嘴接了,一双凤眸却敏锐地穿过珠帘,刚好对上墨砚投来的目光,唇角扬起,饶有兴味地微笑起来。墨砚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别过头去。墨研笑得更欢。

晚饭后阿依跟着苏茉来到小厨房,准备制作玉带糕。

“奴婢帮姑娘打下手吧?”苏茉含笑说。

阿依却仔细地打量起她的脸色,苏茉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讪笑着问:

“解、解颐姑娘,怎么了?”

“苏大姐,你伸出舌头我看看。”

苏茉一愣,在她认真的眼神里下意识伸出舌头,淡而暗,边有瘀斑,舌苔薄白。阿依眉一皱,苏茉吓一跳,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阿依拉着她在桌前坐下,伸出手指搭在她的脉上,静静地诊了片刻,轻声问:

“苏大姐,你是不是月事许久未至,经常小腹冷痛,胸闷恶心,带下色白量多,即使是夏季也常常四肢冰冷,尤其是晚上,手足冰冷常会让你难以入眠?”

苏茉脸腾地红了,又是害羞又是激动,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声道:

“就是这样!解颐姑娘,别的还罢了,只是之前虽然量少明明每个月都有的,可自从半年前竟一点都没了,我之前听人说只有怀了娃娃才会没有那个,把我吓坏了,可半年过去了既没有娃娃也没有那个,我心里害怕又不敢问人也不敢去瞧大夫。解颐姑娘,我到底是什么病?很重吗?会不会死?”

阿依觉得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耐心解释:“这是寒凝血滞引起的行经不畅,经血凝滞难以下行,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很影响将来成亲生子,不治愈以后还有可能引发许多妇人病。”

“那怎么办?我可不想去看大夫,一个姑娘家去看那种病想想都丢人。解颐姑娘,你是学医的,能帮我治治吗,我付你诊金。”苏茉抓紧她的手急忙说。

“那倒不用,寒凝血滞重在调理,你尽量别让自己着凉,忌食生冷,将艾叶、生姜、鸡蛋用砂锅煮,蛋熟后去壳再煮片刻,饮汤食蛋,每天一次,每月连吃六天,直到行经正常为止不要停。这些都是常见的东西,说是药其实也算是饮食,都无害的,从现在开始吃,大概三四个月就能看到效果。”

苏茉连连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真是谢谢你了解颐姑娘,等我好了我一定拿好吃的谢你!对了,我有个姐姐在厨房做管事,她……”向门外看了看没人才压低声音说,“她最近有些怪,每到月事时都会流鼻血,她说是上火,可平时都不会只有月事到了才会,这么奇怪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上火,她又不肯去看大夫,解颐姑娘你能不能也帮她看看?”

经期其他部位出血是典型的倒经症状,不过没见到人她也不敢判断:

“你明天上午带她来,我先看看再说。”

苏茉点着头,连连道谢。

阿依不用她打下手,就让她先去忙了,苏茉只好答应,刚走出厨房,阿依隔着窗户只听她啊地一声尖叫,忙探出头去,就看见墨砚正站在门口沉着脸冷声训斥:

“叫什么,我又不是鬼!”

“你比鬼还可怕。”阿依腹诽。

苏茉跪下连连请罪,墨砚看了阿依一眼,冷哼一声,让苏茉下去,接着一脚迈进厨房来。

第八十三章 点心和春卷

君子远离庖厨这句话对墨砚显然没用,他在厨房巡视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靠在桌角,抱胸问:

“你在厨房里偷食?”

“我在做玉带糕。”阿依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就讽刺的个性,淡定回答。

“就算你出身苏州,人牙家长大的你也会做玉带糕?”

“在知府家帮厨时凡见过的我大致都会做。”

墨砚知晓她似拥有出众的学习能力,挑眉,无趣地哼了一声:“你对我二哥似乎很上心啊?”

阿依一愣:“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又是喂药粥又是做点心,普通看护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吧,我二哥年轻俊美,又出身侯府,品貌家世都是百里挑一的,不过你该不会以为只因为体弱多病,他就会在女人上随意将就吧,就算真的要将就对象也必须是一位有出身有教养的淑女。”

阿依眨眨眼,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啼笑皆非:

“我不知道以前的看护是怎么做的,但为了让二少爷能快些痊愈,我有我的做法。府上花钱找我来做看护,我可不会只收钱不干活,我虽然没出身没教养,但最基本的医者信条还是有的,我只会以病人的身体状况最优先。”

“伶牙俐齿!希望你的心里所想会像你嘴里说出来的一样。”墨砚冷声道。

阿依见识权贵家的少爷们也不是一天两天,对于他们动不动就怀疑别人别有用心的警惕她习以为常,就连济世伯府治家那样严格,底下仍有许多不安分的丫鬟存有别的想头,也不怪这些公子哥们会以为底下的女人们全部是攀龙附凤的货色。

他不走阿依也不好赶他,无视他的存在继续手中活计,将筛好的面粉拌进核桃仁里,再将另一半面粉平放入模具,加进拌匀的核桃仁按紧,再用另一半粉覆盖住,压平,最后将糕坯切成三条连同模具放进水锅中炖制,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才做好一盘如同玉片上镶嵌了翡翠玛瑙,细腻精巧,香甜软绵的玉带糕。端起盘子回身,墨砚还在,并且毫不客气地将手伸过来抓起一片放进嘴里,皱了皱眉:

“好甜!”

“苏式点心本来就是甜的。”

“你会做不甜的吗?”他冷着脸问。

点心都是甜的吧,阿依想了想,回答:“豆皮春卷?”

墨砚立刻撂下一句:“做好了送到墨云居来。”说罢竟然转身扬长而去。

阿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火气憋在胸口,她难道是被雇来给他当厨娘的?而最最让她生气的是,她不敢跟他说她不干!

磨了磨牙,先把玉带糕端去上房,刚走到门口却被高头大马的小安拦住,说墨研正在忙,让她别进去。阿依一愣,感觉房间里似有陌生人,据她所知墨研因为身体不好在外边连个闲职都没有,大晚上生病了还要会客,有些奇怪,不过这不关她的事,把点心交给小安,进厨房做春卷去了。

炸好一盘春卷端出来,才走到前院,忽觉有罡风刮过,似有一道黑影从她头顶跃过去,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快得让人分不清那是不是幻觉。阿依愣了愣,聆听卧室里传来墨研的咳嗽声,觉得还是当做幻觉比较好,刚走了两步,一个胖墩墩的身影忽然从房梁上俯冲下来,叼走一只春卷,竟扑棱棱落在她的头上,两只大爪子踩抓她的头发,扬起脖子惬意地将春卷吞进肚。

阿依拼命摇头,狸花就是不肯下去,晃动幅度太大它还用尖尖的嘴啄她的头。

阿依无奈,顶着狸花托苏茉帮她把春卷送去墨云居,来到屋子里,墨研正卧在床上闭目养神,呼吸很不平稳,她眉尖微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晚饭后稍稍退热,这才过多久竟然又复发了。

墨研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她小小的脑袋顶着胖胖的狸花都睁着一双圆眼睛看着自己,十分滑稽,扑哧一笑,沙哑着嗓子问:“你和狸花在玩什么?”

来之前秦泊南曾告诉阿依,墨研一旦高热很难完全退烧,反反复复,极易引发肺病,这便是他每次生病时的危险之处。而最最糟糕的是,他患有严重的贫血,因为血液不足精气不够,即使高热他仍旧精神衰弱无法入眠。

小安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瓮声瓮气地道:“主子,把这个喝了吧。”

哪知墨研眼皮都没抬一下,任性地道:“我讨厌姜!”

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这么挑嘴,这才是最要命的!

小安捧着姜汤不知所措,阿依想了想,起身出去,半刻钟后端回一碗亮晶晶的汤水,轻声道:

“二少爷,这是安神的金桔茶,喝了睡一会儿吧。”

墨研吸了吸鼻子,清澈香甜,又睁开眼睛见白玉莲花碗里剔透的汤水呈现琥珀色十分诱人,接过去,不想只喝了一口,回味竟是姜的辛辣,生气地把碗往地上一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放了姜!”翻过身不再理她。

阿依无奈地看着被姜汤淋湿的绣鞋和半边裙摆,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小安越发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递来好几条帕子,慌张的表情就好像生怕她会撂挑子不干。

阿依无声地叹了口气。

次日天未明时墨研就醒了,站在隔扇边打盹的小安立刻惊醒,揉揉眼睛走过来问:

“主子,要什么?”

“更衣。”墨研出了一层汗身上粘粘的,脑袋却轻快不少,懒洋洋地伸了伸腰,问,“怎么就你,那丫头呢,偷懒去了?”

“回主子,昨晚上半夜你高热不退,解颐姑娘给你推拿了半宿,后半夜见你安睡就去厨房了,到现在没回来。”小安忙说。

墨研一愣,这才觉得身体清爽许多,好像已经没那么热了,原来是她的缘故吗?

心情有些奇怪,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病如此尽心尽力,没有不耐,没有畏惧,虽然他付了钱,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他的心如同他的身体忽然变得爽朗起来,恰似今晨透澈的天空。

少顷,苏茉在外通报一声济世伯来了,打起帘子,秦泊南步进来,身后跟着背药箱的小童。

第八十四章 邀请

秦泊南为墨研诊过脉,略感惊讶:“脉象比昨日平和许多,这一次比以往退热快。”

“都是因为小山?彻夜照料,听说她是你从南边捡回来的,还真是捡了个宝,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丫头,没想到竟意外地有趣,像她那样单纯又热心的姑娘帝都真的不多见。”

秦泊南笑容微敛,没有搭腔,取出针囊以艾灸炙穴,又提笔修改了药方,增减几味药材,苏茉奉茶也没喝,看当归收拾了药箱便起身告辞。墨研笑吟吟也不挽留,吩咐苏茉送客。

秦泊南才走出上房,就见阿依身穿一件蜜合色绣金合/欢褙子,下着一条水绿色长裙,乌油似的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捧着一只明黄色掐丝珐琅蟒纹祥云汤盅,从前方袅袅而来,看见他明显睡眠不足的小脸一喜,夏花一般灿烂地笑起来,似清晨的阳光和煦明媚,穿透力极强地照进人的眼,让对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慰舒坦。

“先生,你来的刚好,帮我尝尝这个。”她小跑着奔过来,放下手中汤盅,用长柄青花汤匙舀出两勺。

“哪来的?”秦泊南指着她腰间一枚白玉比目佩问。

阿依一愣,看着裙幅回答:“这是刚才墨夫人来时给我的,说是翻箱子时找到的,年轻时一直很喜欢可现在戴又不合适,让我别嫌弃。我说我不要的,墨夫人说我必是嫌弃这是旧的,我只好收下,她还让我戴起来,说很好看。”

秦泊南眸光微沉,这的确是一块古佩,然材质却是优质的和田玉,送一个丫头这样贵重的玉佩,公孙兰到底在想什么?

“先生,你尝尝看。”

白玉莲花小碗递到他面前,秦泊南微怔,望着里面琥珀色泛着橘红的汤汁,狐疑地问:

“这是什么?”

“墨二少爷怎么也不肯喝加了姜的药饮,我只好在你的方子里加些别的东西改变味道,我觉得和原来的方子没有冲撞,你尝尝看。”

秦泊南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抿了一口,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甜味冲入口腔,把他呛得直咳嗽:

“太甜了!”

“墨二少爷就喜欢甜的,这下还有姜的味道吗?”

秦泊南摇头,犹豫了下,再含一口,品了品:“你加了糖冰、红枣、茯苓、橘汁、蜂蜜、藿香和紫苏叶油?”

阿依点头。

“问题倒是没有,就是甜味太重。”

“我试喝过没觉得甜得很夸张啊。”

“小孩子味觉。”秦泊南含笑评论一句,阿依气鼓鼓地看着他,他笑意更深,才想说话,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遮住了阳光。

“主子让我问这盅是姑娘为主子煮的吗?”小安说话时眼球从来不动,瓮声瓮气地问。

阿依刚一点头,小安立刻端起汤盅走了。

阿依一愣,秦泊南哭笑不得,顿了顿,对她说:

“我明天要去一趟北关县,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墨研已经开始退热,从明天起紫苏会来给他针灸,再有个四五回应该就能痊愈,到时候你就回家去吧。”

阿依点点头,问:“先生一个人出门?”

“我和阿勋。”

“非赶在这时候,我也想跟去。”阿依低下脑袋,失望地小声咕哝。

“不赶在这时候也不能带你。”秦泊南笑说,顿了顿,拍小狗似的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北关县的藕粉糖梨方糕最有名,我会买回来给你当礼物的。”

阿依便笑嘻嘻点头,眯着杏眸感觉着他掌心的温度。就在这时,生硬刻意的干咳声忽然介入,二人一愣,循声望去,墨砚和林康正站在院门前直直地望着他们,林康见她看过来,摇着扇子笑呵呵地冲她挤挤眼睛,墨砚则死死地瞪着她,好像她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秦泊南似乎有些尴尬,慢慢收回手,阿依迷惑不解,见墨砚不徐不疾地走过来,先瞪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对秦泊南客套:

“家兄有劳伯爷了。”

阿依敏锐地察觉秦泊南似突然变得不太高兴,虽然唇角仍旧勾着,淡淡地陪墨砚客套两句便告辞了,临走前嘱咐她说:

“若这边有你应付不了的就去找紫苏,问孙老爷子也行。”

阿依点头应了,望着他离开雅风馆直到身影消失在外面火红的枫林里才转过身,对上的却是墨砚的冷脸,林康暧/昧的笑颜,墨研病怏怏地趴在窗子上探出大半个身子,湖绿色的织锦长袍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鹅黄色的中衣交领,正用一只描金的小香盅慢悠悠喝着姜汁金桔茶,懒洋洋地看着她。

阿依觉得他们的表情都好奇怪,不过这不是重点:

“二少爷,你怎么起来了,还没完全退热你现在应该静养。”

“你好??拢?乙丫?昧恕!蹦?腥砻嗝嗟鼗亓司洌?一o晁迫崛淼淖齑胶?〔柚眩匮锲鸩弊樱??杏嗟慕?枰?。??罄裂笱蟮赝峥吭谥旌斓拇翱蛏希?园椎牧成?顾?瓷先ゾ拖褚恢幻览鲇中镑鹊慕┦??p>“就算好了,衣服和鞋子也要穿好。”阿依站在他身旁望着他蜷在袍摆下的赤足,无奈地说。

小安已经默不作声地递来一件玄青披风,阿依忽然觉得他挺精的,自己不敢违背主子就让她来,不过还是接过去披在墨研身上。墨研看着她,本想拒绝,最后却还是败在了她清澄认真的眼神里,拉拉披风,语重心长地说:

“小山?,你太认真了。”

阿依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迷惑地眨眨眼,却认真地回答:

“先生说了,认真做事踏实做人才能成为一个好大夫。”

墨研哧地笑了,接过小安续杯的姜汁茶,阿依见他喝下去了,半晚上的努力总算没白费,很是欣慰。

“你来做什么?”墨研问随后跟进来的林康。

林康阔步走过来,笑嘻嘻地把一张大红烫金请柬往桌上一拍,道:

“初八是本公子的生辰,预备请个戏班子在府里开几桌,看你也好了,和阿砚、阿矾一起来,三皇子已经说他也会捧场。我和美瑶生辰在同一天,她也要请好些人,到时候府里必会花团锦簇,暖玉生香。对了,开心姑娘跟阿研一起来吧,你照顾阿研的身体,顺便吃酒席。”

第八十五章 讽刺

“我就不用了吧,小公爷的生辰宴,那可不是我能涉足的场合。”阿依郑重拒绝。

“有什么关系,只是生辰宴,又不是御花园的赏花会。你是阿研的看护,你若不肯去,墨夫人就不会允许阿研去参加,阿研不来,到时候单靠阿砚这张冰块脸根本不可能活跃气氛嘛。”

“那正好,我不用去了。”墨砚兴趣缺缺地说。

“不行,你不来也没趣,你和阿研都要来!”

“二少爷还是呆在家里更好,现在正值季节交替,气道疾病很容易发作,宴会上人又多,说不定什么东西就会引起过敏,再说热度虽然已经在退,可并没有痊愈,实在不宜外出。”

“所以才要你跟着。现在外边秋光正好,我却要被迫闷在屋子里,继续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抑郁而终的,我也想出去看看景见见人听两出戏,就这么点心愿难道很过分吗?”墨研扁着嘴道。

他说得有点可怜,阿依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身子不好也总是羡慕那些活蹦乱跳的,看着人家生龙活虎就会沮丧地嫌弃自己病弱的身子没用,望着他郁郁寡欢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陪二少爷去,但不能呆太久,也要答应不能碰的东西一定不可以碰,不能吃的食物也不可以乱吃。”即使还在见习中,她也不想让自己的病人发生危险,先生行医十几年没有一桩失败的病例,她亦不想留下污点。

“当然!”墨研笑吟吟道,“所以小山?,交给你个任务,去说服我娘吧?”

“……”阿依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她就知道他这样卖力劝说她必是在打小算盘,顿了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只去问夫人我陪着你可不可以去赴宴,若夫人不许,二少爷你就继续呆在家里吧。”

“你的立场至少该坚定点吧!”墨研道。

阿依不做声地出去了,前脚刚踏出门,小安忽然神出鬼没地现身,将雅风馆的大门关上。已经离开的阿依知道门被合闭,却没有回头。她是个很敏感的人,雅风馆虽然装潢得处处幽静闲适,是墨研的修身养病之所,却不像常年缠/.绵病榻的人的房屋充满了疾病那死气*的味道,反而总给人一种深沉幽暗之感,墨研给她的感觉亦并非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任性病少爷。

不过不探听病人的私隐是医者应遵守的规矩,这点先生教过她,她对墨研的事也并不感兴趣。

公孙兰很爽快地答应了让她跟随墨研赴林康的生辰宴,之前秦泊南告诉她墨研可以适当出去活动,只要别去对他来说危险的地方,如此公孙兰自然赞成墨研出去透透气能让心情好一点。

从公孙兰那里出来,阿依径直离府去了百仁堂,即使有看护的工作,她每天还有配药的份额,另外还要跟孙老爷子学针,忙得很。

她是从后门进去的,哪知才走到中庭,就看见秦家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千金正围着院里的石桌坐成一圈喝茶谈笑,桌上地上堆满了各种矜贵的盒子,丫鬟婆子侍立在一边,不知道的还以为百仁堂已经关张改行成茶楼了。

秦无瑕喜欢购物,购物结束后总会来百仁堂坐坐,因为脾气不好百仁堂里喜欢她的人不多,饶是如此她还是喜欢来凑热闹。

阿依对秦无忧很有好感,对她妹妹不算讨厌,对秦无瑕常来玩亦不像芳怜那么反感,她对秦无瑕的态度是按规矩对待却从不放在心上。然而秦无瑕却不是她这种态度,她看她很不顺眼。

“哟,我道是谁呢,这不是解颐姑娘么。”阴阳怪气的语调响起,秦无瑕扭着尚在发育的水蛇腰袅娜而来,极近地用轻蔑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阿依很纳闷秦泊南怎么会有秦无瑕这样性格张扬又尖锐的女儿,以他和寇书娴的性子,培养出来的女儿应该都像秦无忧温柔似水才对,秦无瑕却像个炮仗,不点都响。

“二姑娘。”她按规矩行礼。

“听说你现在正住在护国候府照看墨二公子,真是好本事,才到帝都几天,就攀上那样的高枝了,你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没想到还真有手段,倒是我眼拙,以前见你巴结父亲以为你是有见不得人的想头,没瞧出你竟然是将父亲当做垫脚石。”

“什么?无瑕妹妹,这丫头竟然进了护国候府?”秦瑛靠过来,一声惊呼,鄙夷地看着阿依,道,“我就和忧妹妹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上次为了讨好护国侯夫人替人吸蛇毒使苦肉计,看来护国侯夫人还真吃了她那套,竟然把她要到护国候府去了!太狡猾了,将咱们府当成垫脚攀高枝,二伯真傻,干吗要把她捡回来,这种丫头就应该让她饿死在街头!”

“就是,看她的面相就不是安分的人,你既去了护国候府,还回百仁堂来做什么?”秦珍同仇敌忾地啐道。

阿依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姑娘们误会了,我是被百仁堂派去护国候府做看护的,这只是工作,等墨二公子痊愈了我就会回来。”

“哼,嘴上说的清高,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这百仁堂里全是男人,你一个女儿家小小年纪却能在这里如鱼得水,不仅父亲,连大哥、阿俊哥都被你降服了,孙老爷子竟然肯教你施针,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轻佻,不要脸!”秦无瑕抱胸冷笑。

阿依皱眉,就在这时,干咳声响起,循声望去,芳怜正站在不远处绷着脸看着秦无瑕。

秦无瑕眼眸一闪,似很怕芳怜,底气不足地冷哼一声,扭头就走。秦瑛和秦珍赶紧让丫头把地上的盒子抱起来,慌忙跟上秦无瑕。

中庭终于安静了。

“你是木头吗,被针戳都不知道哎呦!”芳怜抱胸训斥。

“她是主子,我不能逾矩。”

“就因为你这样她才会欺负你!”芳怜不屑地冷哼。

“芳怜大姐,她好像很怕你。”

“有人不怕我吗?”芳怜看着她,眉一挑。

阿依赶忙摇头,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让我来救你。”芳怜往身后一指。

阿依狐疑望去,小枣从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正笑嘻嘻地朝她招手。

第八十六章 墨砚的小狮子狗

自从苏茉姐妹找阿依看过诊后,一夜之间阖府上下仿佛都知道了她愿意免费为人看诊的消息,因为耐心且细致,据传说还医术高超,单看面相就能判断出对方正被什么疾病困扰,于是偷偷来找她问诊的下人们络绎不绝。阿依也不嫌烦,来问诊的大多都是慢性病,她心里很愿意抽空帮他们看看以给自己积累经验。

问诊时间通常都在刚破晓还没开始忙的时候,阿依也习惯性地起了床就坐到雅风馆外的石亭里。

三门外的夏嫂子是府里的洗衣妇,早年死了丈夫,只守着一个四岁大的遗腹子虎头过活,近些天虎头不爱吃饭,无论是打骂还是哄喂小虎头就是吃不下,让夏嫂子愁白了头,正不知怎么办,听人传说府里有大夫就托人来问,阿依答应了,她便一大早就带着还没睡醒的虎头赶来了。

阿依见虎头面色萎黄,很没精神,细细地摸了脉,又看了看舌苔,道:

“我先说症状,嫂子你看对不对,除了不爱吃饭,虎头最近是不是还睡眠不好,经常夜里啼哭或尿床,大便不畅,小便发黄,常出汗,有时还会觉得恶心?”

“对对对!”夏嫂子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姑娘你说的全对,真是神了!”顿了顿,很担心地问,“姑娘,我家虎头这是什么病?”

“像这么大的孩子不爱吃饭很普遍,只不过虎头的症状是脾虚内热引起的,吃些健脾清热的药就没事了。你去药堂买小儿七星茶回来给他喝,那是成药,百仁堂和其他药堂都有卖。”

夏嫂子急忙道谢,想了想,似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讪笑着开口:

“姑、姑娘,除了那个什么茶,还有别的方法吗,只是不爱吃饭,其他都、都没什么要紧吧,我们家只有我带着他一个小子,我的月钱不多,他爹以前又好赌,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这个……你也知道,去药堂没个一贯钱压根出不来,这……”

阿依一愣,没想到侯府的下人竟然还有买不起药的,不过转念一想整个府里这么多下人,夏嫂子又只是个粗使媳妇,穷也没什么奇怪,想了想,说:

“倒是有个不花钱的方子,不过见效慢点。”

“慢点没关系,慢点没关系,姑娘请说!”夏嫂子喜出望外,连忙道。

“你取干燥皮厚光滑无虫蛀的皂荚刷净泥灰,切断后放在铁锅里,先用武火再用文火煅烧,一直到剥开荚口时里面没有生心就可以了,之后研成细末装瓶,用的时候以铁匙的匙尖一点点,千万不能多,他年纪还小,用皂荚末加少许红糖拌匀吞服,一日两次,不难做只是麻烦了点。”

“城西边就有皂荚树,用那个行吗?”

“那个就可以,所以才说是免费的。”

夏嫂子重重点头,满面笑容地道:“我知道了,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虎头,还不快谢谢姐姐!”她压着虎头的小脑袋命令。

虎头还小压根不知道她们刚才在说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了着阿依,又瞧了瞧母亲,还是乖乖地道了谢。

“姑娘,那个诊费……”夏嫂子咬着嘴唇,支吾着说。

“我不收诊费的,再说我也没做什么,皂荚还得你自己去摘。”

“话可不是这样,姑娘你心地真好,要不是你我还得带虎头去医馆,指不定花多少钱呢!姑娘,我虽没什么钱,但不谢谢你我真不好意思,这包红薯是我亲戚来看我时给我的,你别嫌弃,收下吧!”夏嫂子递来好大一个纸包。

“这我怎么好意思!”阿依急忙推辞。

“你不收我才不好意思,我是三门外的,之前托人问时没想到你真肯帮虎子看,我打听之前找你的都是二门内的姑娘和大娘们。姑娘,你就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夏嫂子诚恳地说。

阿依一愣,被这样地感谢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却是开心安慰,还带了一小点骄傲:

“我收下了,多谢嫂子。”

“是我谢谢你才对!”夏嫂子拍拍她的手。

两人又客气了好一会儿,夏嫂子才拉着虎子离开。阿依打开纸包,望着里面胖胖的红薯上还挂着泥土,心里很高兴,这种帮助人之后被感谢时的满足感她终于也体验到了,她很欢喜。

“你这是要打算在我们家开馆医病吗?”清澈低沉的男中音自身后传来,紧接着巨大的阴影自她的头顶投射下来,将她矮小的身子牢牢地笼罩住。

墨砚的突然出现把阿依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屈了屈膝:

“大人!”

“顺便把它也治治吧!”他提起手里一只还沾着血的毛球说。

阿依大骇,倒退半步定了定神,这才看清他手里提着的竟是一只左半边脸包括眼睛已经被抓烂,正在红肿流脓血的小狗:“这是怎么伤的?!”

“大概是昨晚被猫抓伤了,今早看见它时就是这副德行。”墨砚淡答。

“墨大人你太过分了,它都伤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拎着它。”阿依不悦地说,翻开药箱找出消肿止血的药,将没精打采的小狗接过来抱在怀里,细心治疗。

“是它自己笨,狗竟然会被猫抓伤。”墨砚坐在石凳上,手搁在膝盖上,手指无规律地轻叩大腿,望着她手法娴熟地为小狗包扎伤口,小心而轻柔,生怕会将它弄疼,顿了顿,哧地笑了。

“笑什么?”阿依一愣。

“没有,就是觉得你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有趣。”他单手托腮,竖起食指轻抵在脸颊上,微笑。

“即使是狗也会疼。”阿依不太喜欢他的说法,生硬地道。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找兽医,你是人医不是么。”墨砚漫不经心地笑说。

“人医也好兽医也好,医者医命,只要是命我都医。”阿依郑重地道。

“哦?真高尚!”墨砚眉一挑,一字一顿慢悠悠地笑说。

阿依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嗤笑:

“墨大人竟然会养这么小的狮子狗,还真颠覆了我之前对大人的认知。“

“是吗?那你之前对我的认知是什么样的?”墨砚眯起如雪山上的冰泉般澄澈寒凉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问。

第八十七章 止咳糖浆

阿依看了墨砚一眼,低下头不肯回答。

墨砚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捏成一只包子,望着她惊愕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倒是说说看,我想听。”声音轻柔得让人发毛。

“至少养一只像狼一样的大狗才符合墨大人的性格。”阿依被迫抬头望着他幽潭一般的黑眸,含糊不清地道,顿了顿,皱眉,“墨大人,你能不能放开我,我在给你的狗擦药。”

墨砚慢吞吞地收回手,直起腰身说:

“小八公子不是我的,是二哥抱回来,因为他不能养,才交给我养。”

小八公子?取这名字的人还“真有品味”!

将药膏在伤口上涂匀,用绷带缠好,小八公子却不乐意了,拼命地用爪子抓挠,阿依急忙阻拦,想了想,让人取来一顶草帽,剪了帽顶只留帽檐,套在小八的脖子上,不让它抓眼睛。

“挺聪明的嘛。”墨砚眉一挑。

“不能沾水,别让它乱动,一天送它来换一次药,这是消肿止痛的药粉,取一匙拌在它的饭食里。”

墨砚却没有接,将小八公子拎起来,慢悠悠地转身,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它就在墨云居,你每天记得来给它换药,你若治不好它,我会找你算账。”

阿依愣愣地站在原地,额角的青筋开始活跃地跳动,这个人到底要傲慢到什么程度啊?!

“你就不能好好抱它吗,它受伤了你还那么拎着它!”她大声喊了句。

也不知他听没听见,总之他既没回头也没答应,不过倒是没再继续拎着小八,而是用一条手臂将它托在怀里。

阿依无语地叹了口气,明明认识很久了,她还是不知道墨大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一夜的秋风萧瑟,次日黄叶遍地,满院狼藉。

墨研发热反复,目前正处于低烧状态,最糟糕的是还犯了嗽疾,咳得厉害,时常喘不过气,阿依生怕他会一不小心直接背过气去。

天气并不寒冷,雅风馆却早已点了地龙,墨研披着大毛衣服病怏怏地伏趴在炕桌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幽幽地叹道:

“外面的天气真好呐,好想出去看看!”

阿依素来认为怜悯是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去俯视他人的一种不尊重的行为,然而现在她的确对墨研动了恻隐之心,每天被关在沉闷又病气淤积的房间里望空兴叹,无论是破败的身体还是沉郁的心理必定都是极煎熬的,照这么下去他还能不能去参加林康的生辰宴都是问题。

“二少爷,吃药吧。”因为墨研每到季节交替必犯嗽疾,秦泊南给他开了凝香丸作为他的常用药一直备在家里。

“不吃!”墨研趴在胳膊上闷闷地说。

“不吃药林公子的生辰宴你就去不成了。”

“这么大一颗药丸,我会噎死的。”墨研对着她猛眨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像是要激起她的同情心。

“吃完药给你吃苹果糖。”阿依亮出一颗穿在竹签上香甜晶亮的苹果糖,诱/惑道。

墨研抬头望着那颗红彤彤煞是好看的苹果糖,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还是将药丸接过来,一边咬,一边将美丽的脸皱成一团,自哀自怜道:

“我真可怜,从出生开始就要每天吃苦药,已经吃了二十三年了,以后一定还会继续吃下去,或许,不,是一定会吃到我死,为什么偏偏是我每天要吃这些苦药!”

阿依一愣:“二少爷,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你搞错了我话里的重点吧?”墨研看着她道。

“吃药时说话会噎住。”阿依倒着茶告诫。

话音刚落,墨研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严肃地说:

“噎住了!”

还真噎住了!

阿依大惊,给他递水又帮他拍背,折腾了半天他才将卡在嗓子里的药丸咽下去,还剩半个直接一扔,趴在桌上懒洋洋道:“我不吃了!”

“……”阿依抚额,这病人好麻烦!

最近的百仁堂从早上开始就陆续坐满了带孩子来看诊的父母,小儿的咳嗽嚎哭声不绝于耳。

庞三胖擅长儿科,胖墩墩笑弥勒似的坐在椅子上,用糖果逗小孩配合他诊病。

“这些孩子都咳得好厉害!”阿依皱眉。

“帝都正爆发小儿百日咳,八成的孩子都感染了。”庞三胖解释。

阿依蹙眉,望着坐在母亲怀里才两三岁的小男娃正一边哭一边猛咳,满脸涕泪,拼命扭动不让看病,模样十分可怜。庞三胖在纸上写下一串药方交给孩子母亲,阿依道:

“这么小的孩子,喂一勺药只怕会吐出半勺。”

“没办法,吐出来也要喝,给小孩喂药最难。”

“不是小孩也很难喂药。”阿依发愁地咕哝,望着庞三胖拿出麦芽糖继续哄下一个,看了一会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你要么来帮忙,要么别挡路。”秦逸挤开她说。

阿依没理他,转身就往药堂走,秦逸没想到自己会被她无视,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很火大。

阿依大步走到药堂,一把拉住正在配药的芳怜,双眼亮晶晶地说:

“芳怜大姐,帮我炼药!”

“哈?!”芳怜望着她罕见的兴奋表情,愕然。

将蜂蜜、麦芽糖和蔗糖炼化成半透明的粘稠状液体,在其中加入川贝母、枇杷叶、南沙参、化州橘红、桔梗、法半夏、五味子、瓜蒌子、款冬花、远志、苦杏仁、生姜、甘草、杏仁水和薄荷,用小火熬制成浆,中途需不停地搅拌以免糊锅。足足熬制了三个时辰,甜香沁凉的味道随着锅中热气一齐扑面而来,药堂里的所有人均舀了一勺细细品味,柔腻清甜,绵润丝滑,吞咽简单。

“还真是奇思妙想,像花蜜一样甜,比汤药丸药都好喝,小孩子肯定爱喝。”顾药师砸吧着嘴说。

“我也爱喝!”钱药师嘿嘿笑,又舀一勺,小枣则直接趴在锅边喝个没完。

“这样做会不会消减药效?”阿依认真地问。

“无妨,汤药用水熬,你这不过是用糖熬,且蜂蜜清热补中润燥,蔗糖补脾生津,若庞先生说可以,改制一下等东家回来看过应该就可以发售了。”芳怜眼眸微闪,望着阿依说。

阿依闻言大喜。

第八十八章 风湿

庞三胖对阿依灵光一闪制作出来的止咳糖浆很感兴趣,于是在百仁堂关张后发动所有药师折腾了整整一夜,将用于治疗小儿百日咳的百日咳糖浆制作了出来,并在堂内的所有大夫检验过后,决定不等秦泊南回来在第二天就售卖这种糖浆,因为患上百日咳的小孩子实在太多了。

阿依没想到自己为了让墨研好好吃药而想出来的方法竟然能为更多人所用,心里很高兴。秦逸抱胸站在一旁,昂着下巴,凉凉地说了句:

“没想到你的头脑还挺聪明的,若这种糖浆能在百仁堂顺利发售,父亲说不定会分你五成利润。”

阿依正沉浸在自己终于在医药上做了一件大事的喜悦里,也不在意他的语气,对着他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白玉似的牙齿:“如果小孩子们都喜欢吃就好了,那样百日咳应该很快就会痊愈,就不会再传染给更多的孩子了。”

纯洁无垢的灿烂笑容如雨后忽然遍洒大地的炽烈骄阳,明媚耀眼,极具杀伤力,秦逸没有防备,忽然就被这样的笑容笼罩住,大脑霎时一片空白,胸臆间竟有窒息难耐之感,急忙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耳根子莫名地热烫起来。

秦俊压低身子,自下而上望着他的脸,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非你也染了百日咳?”

“胡说八道!”秦逸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背影看上去气冲冲的,阿依一头雾水地眨眨眼,她又哪里得罪他了?

紫苏站在药堂外,望着里边的人正在欢喜地讨论新药的售卖,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手捧药罐仿佛闪闪发亮的阿依身上,面色微沉。

“怎么摆出这种脸,你在妒忌吗,大哥?”芳怜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轻笑。

“叫我‘大哥’,真罕见呢。”紫苏淡淡看了她一眼。

“你在嫉妒那个小丫头吗?”芳怜含笑望着阿依,追问。

“我八岁认识师父,求了四年才被收为医徒,她之前不过是个字都不识的小丫头,师父却给她看医书带她去药市。我一直以为孙老爷子会将七星梅花针传给我,结果他传给了一个丫头,药堂里这么多医徒庞先生从来不带,逸少爷俊少爷也就罢了,那丫头只不过好酒好菜哄了他七天,他竟就答应了……”

“最不甘心的是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竟然有本事将所有教给她的都学会了,没教给她的也全部偷走了,更让人生气的是,明明拥有那样的天赋却还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刻苦,对吧?”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她,不过身为男人我自然不会去嫉妒一个小姑娘,可是你呢,你和她可是百仁堂里唯二的女人。”

芳怜哧地笑了:“我自然讨厌她那些与生俱来的聪明,那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及不上的,不过我不讨厌她的努力,我习医只是因为想要个安身立命的本钱,她似乎是真心喜欢治病医人,这就是我和她的区别。”

“感觉好像你是在拿自己影射我一样。”

“怎么会,你现在可是闻名帝都的名医,我才没有挖苦你。”芳怜轻笑。

紫苏冷哼一声。

“芳怜大姐,这糖浆现在能给病人用吗,墨二公子咳得厉害又不爱吃药,我想给他喝。”阿依走过来,问。

“你对墨二公子还真上心呐。”芳怜单手托腮调侃。

“他的身体差成那样却还是每天在笑,是我就做不到,我看他咳得厉害自己也难受,就算治不好他我也想让他好受一些。”阿依认真回答。

芳怜望着她澄澈无垢的眼,那墨黑的杏眸宛如泉水一般干净得没有半点杂质:

“这边交给我,你回去吧。”

“可是我还有十盒人参养荣丸没做……”

“我替你做,你一宿没回去,人家付你工钱,你认真点,别砸了百仁堂的招牌。”

“是。”阿依重重点头,抱着陶罐一溜烟跑了。

“你不是不讨厌吧?”紫苏抱胸看着芳怜,“你很喜欢她?”

芳怜笑而不语。

阿依小跑回护国候府,看门的婆子看见她顿时笑出一脸皱纹:

“姑娘怎么才回来?”

“药堂里有事,许大娘,肩好点了吗?”

“好多了,姑娘给的方子既管用还没花几个钱,我听姑娘话天天贴着呢。”

阿依点头,又嘱咐她几句,继续向雅风馆跑,忽听前方有罡风传来,走近一看,原来是墨虎手拿两只大金锤正在草地上练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大锤脱离墨虎的手自她的头顶飞过,重重打在她身后的银杏树上,借回弹的力道再次稳稳地落回墨虎手中,接着一树黄叶暴雨似的降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身。

“你这小丫头,怎么在偷看?”墨虎哈哈大笑,声如洪钟。

“明明是你挡了我的路。”阿依眼角一抽,小声咕哝。

墨虎笑得更大声,提着两只大锤走过来,阿依一惊,下意识倒退半步。墨虎一愣,发起笑来像一只黑熊:

“你怕我?”

“我只是不喜欢比自己高的人。”这时候怎么回答都不好,阿依别过头说。

墨虎摸着下巴,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认真地道:“想比你矮还真困难!”

阿依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墨家男人怎么都这么爱说实话!

墨虎笑声更大,灰蒙蒙的云自头顶很快地飘过,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倒吸一口凉气,放下大锤揉后腰。阿依一愣,望着他的动作眨眨眼,问:

“腰疼么?”

“快要下雨了。”墨虎望天说。

“原来是骨节风湿。”阿依望着他揉腰的动作越来越快,“府里有膏药吧?”

“老子可是在刀尖上滚过的,这点伤算什么,还用贴药。”

“骨节风湿阴雨天很痛,严重时对心脏不好……不如我帮侯爷针灸吧,先针灸再贴药效果更好,我的药箱在雅风馆,我去和二少爷说一声就来给侯爷施针。”阿依说完,抱着药罐继续往前跑。

墨虎还没答应她就没影了,无语地摸着脑壳,哧地笑了:“这丫头,还真热心!”

阿依奔回雅风馆,刚走到外间就看见墨研身披湖蓝色绣大朵粉红牡丹的长袍歪在榻上,正望着左手流血不止的食指发怔,手边的茶碗已碎了四瓣!

第八十九章 问

阿依大骇,三步并两步奔过去,握住墨研的手用帕子缠紧,慌忙找出药箱用三七粉一层层地糊住伤口,再拿绷带扎紧,好一会儿血才慢慢止住,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

“二少爷,你对自己也该小心些,好危险!”

“不过是流了点血,干吗大惊小怪,我从生下来就是这样的体质,习惯过后偶尔还会觉得这样的画面很动人。”墨研望着被扎了蝴蝶结的手指,唇角浅浅地勾起,似笑非笑,仿佛半个灵魂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什么动人,分明是吓人吧!

阿依将小桌上的碎瓷片收拾起来,墨研回过神,望着她先前放在桌上的陶罐,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为你特制的止咳糖浆,你不是讨厌大蜜丸吗,这是用蔗糖蜂蜜加草药配成的,药效相同更好入口,百仁堂所有大夫和药师都检验过了,可以放心喝。”

“你为我做的?”墨研一愣,望着她问。

“这罐是我熬的,不过芳怜大姐也有帮忙,你吃吃看,很甜的。”

墨研将目光重新落在药罐上,表情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忽然哧地笑了,打开盖子,望着里面棕褐色的半流体,一股醉心的香甜扑面而来,悄无声息地钻入皮肤直直渗透进血液里。

阿依见他感兴趣,积极地说:“要吃吗,一天三次,一次一匙就可以,我去拿水和汤匙。”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热心啊?”墨研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歪在榻上,望着她问。

“嗳?”

“我们又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像我这样一个病人你从我身上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是真的很好奇,似笑非笑地问,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好似游弋的藤蔓直直地刺透她的眼仿佛要深入她的心脏。

阿依想了想,回答:“大概是因为二少爷笑得很漂亮吧,二少爷是侯府少爷,我这么说有些不知分寸,但因为我不怎么笑,所以很喜欢笑得漂亮的人,二少爷笑起来非常漂亮,我很喜欢看。”

墨研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虽然很怪但她确实没在说谎,除了哭笑不得,他素来麻木的心湖竟悄悄地荡漾了些许涟漪:

“小山?,说出这样让人动心的话你还真是大胆……”

“不过我虽然很喜欢看二少爷笑,但最喜欢的还是先生的笑容!”阿依接着说,刚好与他的声音重叠,愣了愣,问,“二少爷,你说什么?”

墨研的脸开始僵硬发青,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儿女成群的“老头子”,眉角狠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的品味还真怪。”

话音刚落,外头帘笼忽然发出哐啷一声,阿依吓一跳,回头望去,一个人也没有。墨研望着微晃的竹帘,眉一挑。小安掀帘进来,双眼一如往常直勾勾的,叫了声:

“主子。”便不动了。

阿依疑惑地看了看他,又望向墨研,明白过来,说:“二少爷,侯爷腰疼犯了,我去帮他针灸。”

“啊,今天阴天。”墨研恍然,点头,“你去吧。”

阿依拎起药箱出去,才下了台阶,只见苏茉正藏在竹子后边受惊兔子似的望过来。

“苏茉大姐,你在干吗?”

“我担心你,刚刚客人走后二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茶杯也拍碎了,你好大胆,没观察一下就进去了。”苏茉小声说。

客人?

阿依满头问号,她回来时并没碰到外人,不过她没有多嘴追问,径直去了虎松堂,才踏进院门,就被满院子的松树和怪石闹得头昏眼花,这护国候的品味……好奇怪!

墨虎夫妇正在堂屋品茶,阿依上前请了安,公孙兰莞尔一笑。

“你还真来了。”墨虎正在揉腰。

“骨节风湿放着不管会越来越重,先针灸再敷药马上就能减痛。”

“你的腰也该治了,一直强忍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难得解颐一心想帮你治,针灸又不痛。”公孙兰劝说。

“我又不是怕痛!”墨虎拔高声调辩解。

“脱了上衣趴到床上去。”

“兰儿,难道你要我脱衣服给一个小姑娘看?”

“对小姑娘来说你又没什么看头。”公孙兰淡答,对阿依笑道,“辛苦你了,他讨厌针灸,你轻一点。”

“夫人放心。”阿依取出针囊。

墨虎显然大受打击,垂头丧气地脱去外衣伏趴在床上,黝黑的脊背竟然布满伤痕,阿依惊叹地眨眨眼,捻针先取华佗夹脊穴,从第一胸椎至第二腰椎,左右间隔交替针刺,然后取大椎、肾俞,后取四肢穴位,选毫针进针得气后于针柄上插入艾绒,逐一点燃。公孙兰惊叹于她的娴熟镇定,热度顺着毫针渗透进穴位里,是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墨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赞道:

“你这丫头手法还不赖!”

“学刺穴时够得着的穴位我都在自己身上试过,所以不会痛的。”

墨虎夫妇一愣,公孙兰含笑问:

“对了,上次没问,你是家生子?”

“我是被先生从南边捡来的。”

“你爹娘呢?”公孙兰讶然问。

“我是在人牙家长大的。”阿依回答。

公孙兰心脏一沉,用怜爱的眼神望着她,顿了顿,笑道:

“看你医术不错又认真,不如住到我们家以后专门照看阿研吧?”

阿依一愣,满脸为难,小声说:“可是我将来想治更多的人,而且我要陪着先生。”

“你想做医婆?”墨虎笑问。

“我要做大夫。”阿依坚定地说。

墨虎和公孙兰对视一眼,墨虎大笑道:

“小丫头,挺有志气嘛!”

艾绒燃尽后,阿依拔针要了膏药用火烧融,贴在患处压紧,说了声“好了”,收起药箱告辞,公孙兰忙道:

“让你额外替他针灸,该怎么付你诊费?”

“我还不是大夫,所以不收诊费。”

“小丫头,莫非你是在拿我练手?!”墨虎瞪起眼睛。

“不痛不就好了么。”阿依不再怕他,屈了屈膝,“侯爷,夫人,我去照看二少爷了。”说罢转身。

哪知才走下门廊,一个庞然大物凌空扑过来将她压倒踩在她身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毛茸茸的怪物正瞪着她的脸流口水,恐惧感麻痹了心脏,她放声尖叫起来!

第九十章 戏耍

公孙兰听见外面的尖叫声,惊讶地走出来,连墨虎亦打开窗子探出头,却见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黑色獒犬正踩在阿依身上,鬃毛直立,凶悍生猛。阿依被压在地上,盯着那两排近在咫尺的犬牙,满眼惊骇,半点动弹不得。

“阿砚,你在做什么?”公孙兰无奈地问。

“她说想看狼一样的大狗,我特地带出来给她看。”墨砚闲适地背靠在不远处的松树上,笑答。

公孙兰无话可说地揉着太阳穴,墨砚走过来,随手拍拍狗头,凶恶的獒犬立刻讨好地摇摇尾巴,从阿依身上收回脚爪,乖乖地蹲在一旁。墨砚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阿依,似笑非笑:

“怎么样,这一只更符合我的性格吗?”

“……”阿依表情呆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样戏弄她,不,应该说他是以欺负她取乐,对于他的这种恶趣味她心底很窝火,偏偏因为两人身份悬殊她又不能发作,只能强忍下来。

“啊,对了,你什么时候去给小八公子换药,我说过吧,你若治不好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他皮笑肉不笑,轻飘飘地对她说。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阿依垂眸敛目,强忍怒气,平声回答,从地上爬起来,提起药箱越过他大步走了。

墨砚望着她淡漠仿佛完全不在意的背影,扬眉,唇角饶有兴致地勾起,漾开一抹深邃的弧度。

“阿砚,”公孙兰无语地开口,“解颐得罪过你吗,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她?”

“因为她明明很害怕却拼命逞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有趣。”墨砚说出一句让公孙兰想吐血的回答。

“你今年到底几岁啊?!”她受不了地质问。

阿依一路打听着来到宅邸的西北角,站在一座冷清幽静的院落门前,抬头望着门斗上一方金字匾额,上书“墨云居”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遒劲流畅。匾额下方,一只比刚才的獒犬足足大了一倍的黑狗正懒洋洋地横在门前,见有人接近,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婴儿手臂粗的铁链被拖动,发出?人的哗啦声,它凶恶地瞪着阿依,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似在告诫她若再敢上前一步它就会咬断她的喉咙。

阿依满脸悲催,墨砚果然是在欺负她!

“怎么不进去?”悦耳的嗓音轻飘飘地自身后响起。

“你放这么大一只狗在这里看门我要怎么进去?!”阿依连番受到惊吓,又被他突然出现故作无辜问出的问话扯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神经,猛地回身,冲着他恼火地叫道。

墨砚手里牵着的大狗见她竟敢对自己主人叫嚷,勃然大怒,嗷嗷吼叫就要往前冲。阿依这才发现它的存在,吓破了胆,呀地一声尖叫,向后倒退半步,不想身后的大狗竟同时跃出,对着她的屁股亮出尖锐的犬牙。她再次尖叫起来,急忙向前躲闪,却听刺啦一声,裙摆被大狗咬住再用力向后一拽,竟被生生地撕成两半,一半被大狗咬在嘴里,另一半破烂不堪地挂在她的瘦腰上,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绫子面撒花衬裤!

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有小风打着旋儿从两人中间吹过。

墨砚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故,瞪圆了眼睛,低头望着她参差不齐的裙腰和还系着一对五彩绳的裤腿,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

阿依的脑袋嗡地一声,一股血气自心脏噌地窜上来,铺满脸颊,长这么大都没这么难堪过,明明是他在捉弄她现在竟还敢无耻地嘲笑她,又羞又恼,气得差点哭出来,她握紧拳头冲着他奋力地大吼一句:

“墨大人你这个登徒子,欺负柔弱少女的坏蛋,我最讨厌你了!”说罢掩面狂奔。

墨砚眉角一抽,伸手精准地扯住她的后衣领,反驳:

“又不是我咬碎你的裙子,我怎么成登徒子了,你不要迁怒于人,你这副打扮准备要跑去哪里,你是打算用这个样子在护国候府里展览一圈吗?”

阿依低头望望自己的裙子,又看了看他毫无愧疚的脸,眼圈通红,脸颊通红地瞪着他,气愤地质问:

“墨大人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讨厌到要用这种方法来欺负我,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需要你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每次看见我不是欺负我就是吓唬我?!”她用尽全部力气和勇气趁着大脑发热之际怒吼出来。

墨砚一手抓着她,一手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回答:“因为欺负吓唬你很有趣。”

阿依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哑口无言。

秋风再次打着旋儿从两人中间吹过,一阵寂静过后,阿依奋力挣扎,恼火地叫道:

“放开我,我不干了!我要回去!放开我!”

墨砚却将她抓得更紧:“好了好了,只是个意外,有什么好气的,你又不是没穿,我也什么都没看见。进去吧,我赔你裙子。”说罢脱下外袍替她围住,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拖进去。

阿依慌忙拉住他的外袍掩住身体,她现在真不想搭理他,可又不能就这样回去,只得憋着怒气跟他进屋,躲在屏风后面。许久,他从外边进来,隔着纱帘递来一条石榴裙,说:

“这是从丫鬟那里拿的,是新的,你先穿,回头我让人做件好的赔你。”

阿依不理他,将新裙子换上,绷着脸气冲冲地从里间出来,也不看他,拎起药箱就往外走。

“你还在生气啊。”墨砚靠在梁柱上,无奈地说。

阿依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你是小孩子吗?”墨砚眉角一抽,无语地问。

阿依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墨砚望着她的后背,忽然凉凉地说:

“你若不和我说话,我就把你裙子被咬掉的事宣扬出去。”

阿依脚步微顿,回头,怒焰腾腾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墨砚望着她炸毛的小老鼠似横眉怒目,耳尖发颤,尾巴直立的样子,忍俊不禁,哧地笑了,心情很好地说:

“看吧,你生气的样子最有趣了!”

她的愤怒竟然成了愉悦他的工具,阿依暴跳如雷,这人果然在戏耍她!

第九十一章 成国公府

初八是林康的生辰,这一天晴转多云,徐风吹起时透露着浓浓的秋意。

成国公府位于皇城根下,离护国候府并不远,灰墙黛瓦在一片威严富丽的王公贵族府邸之间显得深沉低调,这也代表着成国公府一贯的行事作风,而与成国公府一墙之隔的则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公孙家朱墙碧瓦纸醉金迷的奢华宅邸。

成国公家的嫡长女是当今皇上温柔贤良的惠妃娘娘,育有三皇子和八公主,而公孙家的嫡长女则是大齐国的皇后娘娘,育有大皇子且抱养了二皇子,在外界看来,林家和公孙家的关系很微妙,可这两家偏又素来交好,大皇子的正妃是皇后钦点的林家姑娘。

国公府正门的燕来胡同从大清早开始就不断地有各式马车鱼贯而入,清一色的千金公子们,即使在府外离得很远亦能听到院墙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墨研的马车没有走正门,而是绕了一圈停在后门,一个高大秀气的年轻男子迎出来,对墨家三兄弟请了安,笑说:

“几位爷快进去吧,我们爷都等得不耐烦了。”

阿依认得他是林康的贴身小厮伴泉。

提着沉重的药箱跟下马车,其他人都只带了贴身小厮,因为墨研身体不好,破例加带了她和苏茉。伴泉在前方引路,一路穿山渡柳向东南角的花园去,阿依注意到他们行走的路线绿色植物很多,却没有半朵花,这么大的府邸没有花是不可能的,必是林康事先交代过,不禁意外起林康的细心。

“都有谁先到了?”墨研笑问。

“公孙公子、周公子、楚公子、邢公子都来了,墨二爷刚才来时前边恰好来报三皇子也到了,我们爷去迎了,这会儿只怕已经到花厅了。”伴泉笑着回答。

说话间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但见一座单层硬山卷棚垂脊顶的花厅伫立于湖畔一片翠郁的竹林里,若是盛夏必是一处好的避暑之地,即便是商秋,金风森森,龙吟细细,亦是极清雅的景致。

花厅里大概有二十来人,远远地就能听见里边传来的朗朗笑语,其中还夹杂着女子张扬肆意的笑声。墨砚脚步一顿,墨研笑了笑,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发梳飞仙髻,身穿银线滚边绣虞美人图案水红色对襟织锦宫服的窈窕少女从屋里跑出来,面似朝霞,影如荷风,喜气洋洋地叫了声:

“墨三哥哥,你总算来了!”提着长长的裙摆迎了上来。

墨氏兄弟却齐齐地垂眸敛目,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给八公主请安。”

“墨三哥哥,别这么多礼嘛,我说了许多次,叫我宁儿就好了。”

“微臣不敢,还请公主直呼微臣的名字。”墨砚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冷淡。

景宁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投向墨砚身上那哀怨沮丧的目光深处饱含着赤/裸裸的爱慕。

阿依猛然想起以前偶然听到林康和墨砚的对话,好像说过八公主心慕墨砚,墨砚却看中了公孙家的公孙柔,之前她见过公孙柔,公孙柔似对墨砚亦颇有好感,好混乱的三角关系!

“宁儿,你又没规矩了,别让阿砚为难!”一个身穿深蓝色江牙海水金丝蟒袍,发束金冠,腰系玉带,朗眉星目的高瘦男子站在花厅门口,双眼含笑,故作严肃地训斥。

景宁听了更加不高兴,觉得很没面子,脚一跺,昂着下巴说了句:“你管我,既然你们这么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说罢转身,也没进花厅,大概是去女眷那边了。

三皇子景澄无奈地叹了口气。

墨氏兄弟忙向景澄施了一礼,景澄手一挥,说了句“免了”,含笑走过来,热络地道:

“你们来得太迟了,我都到了你们竟然才来,等着罚酒吧,啊,阿研不能喝酒,阿砚你就一个人干了吧。”

“三皇子此话不妥,臣等是从后门进来的,路上自然耽搁了些时间,若是走正门必能和三皇子遇上。不过喝酒不成问题,今天本来就是来喝酒的。”

景澄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阿砚说话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我从宫里带了五十年的醉仙酿,就等你们来才启封,可惜阿研就没口福了,听林康说你前儿又病了,如何了?”

“我这病向来坏了好好了坏,能来自然是暂时好了。”墨研浅浅一笑。

景澄望着他,似乎很忧虑他的病体,轻叹一声,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进入花厅。

“二少爷和三皇子很熟吗?”阿依实在好奇,趁人不注意,小声问。

“二少爷过去是三皇子的侍读,那时候身体还好,在宫里陪伴三皇子一年,不想后来病情忽然重了,就从宫里回来静养,之后三皇子虽然有几个侍读,但一直记挂二少爷,从前有好些次从宫里偷跑出来探望二少爷。”苏茉轻声回答。

阿依恍然。

步入花厅,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中间一张大团圆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茶点,桌边墙下零零散散地坐了二十来个人,清一色锦绣华服的公子哥,见他们进来陆续站起来,彼此见过,就在这时,林康笑嘻嘻地从外边进来,身穿一件大红色细碎撒金桃花纹斜襟绣袍,领口袖口和袍摆均绣了一圈云纹,墨砚笑道:

“你的生辰宴让我们来,你自己怎么走了?”

“你们来得正好,给你们看好东西。”林康笑道,手一挥。

两个小厮抬进来一只足有二三十斤的大番瓜,紧接着又有小厮抱进来一根十来斤的粉脆鲜藕,还有一条将近三尺长的鲟鱼,众人见了均大吃一惊,墨矾惊叹地瞪圆了眼睛,凑近好奇地问:

“林三哥,这么大的家伙你从哪得来的?”

“藕和瓜是我们家庄子种的,管事的刚收下就送来了,这条鱼是今早一个打渔的在城外河里捕上来的,被我瞧见就买下了,正好今天给你们尝尝鲜。”林康得意洋洋地说。

景澄摸了摸番瓜,面色凝重起来,似满腹心事,想了想,微笑道:“帝都今年能收获这么大的瓜,说明去年的大灾已经过了吧,希望今年大齐国能有个好收成。”

第九十二章 敏锐的嗅觉

“殿下心系百姓疾苦,实属万民之福。”立刻有人讨好说。

“帝都经过上一年,现在总算是看不见那些到处乞讨的灾民了,去年满街乞丐,出个门都觉不安心。”身穿青蓝色锦袍,容貌与林康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歪在竹榻上开口,此人是林康的堂弟墨矾的好友林白。

“满街乞丐不可怕,前两天帝都的那两桩大案子才叫可怕,都惊动了皇上。当时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吧,我听说那两个乞丐被人杀死在野外,不仅被碎尸,五脏六腑都被摘除了,被切开的地方还用线缝合上了。”眉清目秀,举止优雅的公孙霖眼望墨砚,含笑说。

阿依心脏一沉,眼眸微闪。

墨砚却仿佛没听见公孙霖的话,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闲适地品茶。墨研也只是浅浅一笑,掩唇轻嗽了两声。

“真的假的,那样残忍的手法,是仇杀吗?”林白大骇,惊问。

“不,两人都是外乡的灾民,也没与人结仇,要说唯一相同就是这两人都是窃贼,也许是某个侠盗路见不平铲奸除恶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手法和几个月前户部给事中被杀的手法很相似,这大半年,从西边到东边陆续有不少官员莫名被杀,有的甚至在生前就被活剖开,皇上为此事大为震怒,不想现在竟蔓延到帝都来了,刑部最近不好过吧?”

“你一个正六品越骑校尉,听说的还真不少。”墨砚呵笑了声。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作为臣子的职责,总比在其位不谋其政要好得多。”公孙霖似笑非笑。

墨砚看了他一眼,一瞬间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起来。

……墨砚和公孙霖貌似很不睦。

“听说皇上去北关县打猎了?”墨研笑晏晏地问景澄。

“啊,父皇因为日夜操劳,头疼病又犯了,多亏济世伯妙手回春,才好些又非要去北关散散,我和皇兄也劝不住,好在有济世伯随驾才稍稍安心。”

阿依一怔,先生说去北关县,原来是陪皇上打猎去了。

“今天不是林康的生辰吗,你们谈着谈着怎么又谈到政事去了,好烦。”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藕荷色斜襟锦袍的青年,手摇折扇,一双狭长的眼略显轻佻,“林康,我特地推了海棠的邀约过来,你就给我玩这些,叫两个美人来吧!“

“你想什么呢,我爷爷在家你还找我要美人,被爷爷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忍忍吧小侯爷,我特地包了集秀班,让他们今晚唱个通宵。”

“我又不像你爱听戏。”

“你也不爱看集秀班的台柱小桃红吗?”

楚元眼睛一亮,问:“是那个名动帝都的集秀班台柱小桃红?”

林康笑吟吟点头。

“早听说集秀班小桃红艳色不输明月楼的海棠,今晚可要让她给我斟酒。”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毕竟人家是戏子不是红倌儿。”

于是两人开始哧哧地笑,阿依看着他们的表情终于理解了“色迷迷”的含义。

景澄对楚元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表弟很头疼,无奈地叹了口气。

训练有素的丫鬟们上前来,撤去残席另换上新鲜的瓜果和各色点心小吃,一碟玫瑰酥摆在墨研面前,酥脆香甜终于勾起了他的食欲,随手捡起一块,可口的甜香让他笑眯了眼,张嘴刚要咬,阿依的鼻尖忽然动了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墨研吓一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全都望向她。

“怎么了?”墨研问。

阿依从他手里拿过玫瑰酥掰开,在酥皮里拨了拨,捻起一撮细碎的花生末,对林府的丫鬟说:

“二少爷对花生过敏,这盘请放到别处去。”

林康微怔,随即勃然大怒:“我不是把单子交给厨房了,都说了凡是能过敏的今天都不准上桌!”

那丫鬟已经吓傻了,哭着连说自己不知道,林康火气更大,命人叫来厨房的点心师傅,这才知道原来是那厨子为了讨好林康,特地做了他最爱吃的加了花生的玫瑰酥,哪知端点心的丫鬟和另一碟玫瑰糕弄混了,才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林康怒火难平,要严惩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厨子和粗心大意的丫鬟,被墨研笑眯眯地拦下来劝解一番才作罢。

阿依用浸湿的帕子为墨研擦了手,生怕残留在他手指上的点心渣会引起过敏,因为刚刚的骚动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她,林白好奇地问:

“你是怎么知道刚才的玫瑰酥里有花生?”

“……闻出来的。”阿依感觉到在座人审视的目光,低下头回答。

“闻出来?真的假的?”

“开心姑娘,你若能猜出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我就给你吃!”林康伸出扣住的双手递到她面前,饶有兴致地笑说。

阿依兴趣缺缺地盯着他的手,小声说:“我又不想吃。”

“猜猜看嘛,除非刚刚不是你闻出来的。”林康眉一挑,带着一丝挑衅。

阿依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下鼻尖嗅了嗅:“是栗子糕……还有茉莉花的味道。”

林白迫不及待地掰开林康的手,果然是一块适口大小的栗子糕,惊叹地道:

“还真是!这栗子糕里放了茉莉花吗?”

“茉莉花是本公子手上花油的味道。”林康笑嘻嘻地说,“不愧是小狗鼻子,来,开心姑娘,这是本公子赏你的!”说罢欺身上前,一手勾起阿依的下巴,将栗子糕塞进她嘴里。

阿依觉得他这样做很不卫生,刚想拒绝,点心已经进入嘴里,入口即化,松软细腻,香甜绵柔在口腔里铺开来,穿透敏锐的味觉,一直甜到心里。紧绷的小脸漫上一层光芒,她抚着嘴唇,一双漆黑的杏眸似镶进去两颗钻石般闪亮:

“好好吃!”

呆呆的表情竟然在一瞬间刺破林康的心脏,让他忽然觉得这丫头很可爱,立刻从桌上拿了一大把点心塞进她手里:“好吃就全给你,真可怜,阿研竟然连点心都不喂你!”

“我早上才喂过她桂花糕。”墨研笑道。

阿依眨眨眼,“喂”这个字像在说小狗!

“呐,开心姑娘,闻闻我手里的是什么?”

阿依望着林白兴致勃勃伸来的手,愕然,宴会好像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第九十三章 流言

“松瓤牡丹卷。”阿依闻了闻,回答。

“开心姑娘,这个这个?”总有人喜欢凑热闹。

“芙蓉糕。”

“那这个呢?”

“杏仁、蟹黄,还有……金华火腿。”阿依仔细分辨了一会,说。

“这都能猜出来!你拿的什么?”林白好奇地问。

“杏仁火腿蟹黄月饼。”楚元手一摊,掌心里果然是一块适口大小的月饼,塞进阿依手里,呵笑一声,“好厉害的鼻子,你是属狗的吗?”

“我是属蛇的。”阿依诚实地回答,看着手里被塞进来的许多点心,望向墨研。

墨研莞尔一笑:“给你吃你就吃吧。”

阿依便站在他身后安静地吃点心,吃相很守规矩,却并非刻意装作文雅,相反很享受食物似的,觉得美味时一双大眼睛会突然发出亮闪闪的光芒,尽管表情呆呆的,这样的反差极具趣味性,林康望着她鼓鼓的腮,噗地笑了:

“吃东西时像只长毛兔。”

“我觉得更像狮子猫。”林白笑道。

“是狮子狗才对吧。”墨矾冷哼一声。

“分明是一只小老鼠。”墨砚啜着茶淡淡评论。

阿依黑了脸,她完全成了这些公子哥们愚弄的女篾片,偏她又不能生气只能任其戏弄,别过脸去,用力啃着点心。

林白哧地笑了:“墨二哥,这么好玩的丫头你是从哪找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之前你身边有这么一个丫头?”

“我也想知道。”一直打量阿依的景澄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阿研,这丫头的模样……”

“她的确长得小,不过很能干。”墨研接口笑道。

景澄话音微顿,浅浅一笑,没再说下去。

楚元忽然捏起阿依的下巴,他个子很高,阿依被迫昂头仰视他,楚元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一笑:

“我竟眼拙了刚刚没看出来,近看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儿!”

阿依额角青筋一跳,想推开他的手,他却嬉皮笑脸地将她的下巴捏得更紧,她生气地皱了皱眉,顿了顿,对他说:

“小侯爷,我的下巴要被你拽掉了。”

楚元本以为她会拼命挣扎,或是慌张地哭出来向她的主子求助,哪知她竟直勾勾地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地觉得喜感,哧地笑了:

“有意思!阿研,这丫头送我如何,算我欠你个人情!”

阿依瞠目,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墨研微微一笑:“她不是我的人,小侯爷,劝你别惹她,小山?可是秦泊南的医徒。”

“医徒?百仁堂的?”楚元一怔,用怀疑的目光重新审视起阿依,“我只知道百仁堂有个叫芳怜的母老虎,因为善妒治死了未婚夫心爱的表妹的儿子惨遭退婚,从此再不坐堂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这小不点也能当医婆,她看起来更适合被饲养。”

阿依心脏一沉,凝着眉毛,原来芳怜是因为这个才不再行医的,她绝不相信芳怜会因为私情治死一个孩子,只是未婚夫心爱的表妹的儿子被治死,这么大的信息量也难怪她会大受打击。

“芳怜大姐才不是母老虎,她也不会因为嫉妒就治死人!”她反驳。

“谁知道,虽然她确实医术高明,可因爱生恨要给情敌吃苦头也是有可能的。”

“才不会!身为大夫必须将病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即使是最讨厌的人哪怕是仇人,只要决定医治就要竭尽所能,芳怜大姐是个大夫,她是绝不会拿人命当工具的!”虽然她不了解芳怜的医术,但像她那样一个追求完美的药师作为大夫也一定是最严于律己的。

楚元望着她炯炯的眼神,她无畏地望着他,语气含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被她这样的眼神摧灭玩笑之心:

“你这丫头怎么一本正经的?!”

“一本正经不对吗?”阿依歪着头,疑惑地问。

“……也不是不对,”楚元摸摸鼻子,被她认真的目光盯着眼神闪烁,“太一本正经就没趣了!”

经常被这么说的阿依又被打击,赌气咕哝道:

“反正我又不是为了让人觉得有趣才活着的,自己觉得有趣就好了。”

楚元微怔,想了想,忽然兴奋地笑起来:“说得没错,你这丫头果然有趣!”

阿依一愣,眨眨眼睛。

“三皇兄!”景宁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刮进来,“我们在那边亭子里斗诗,你们有没有兴趣一起玩,我们那边可是有才女坐镇呢!”

一个身穿大红色蝶恋花长褙子,下系烟白色泼墨山水千褶裙,一点美人痣,相貌甜美的少女紧随其后,含笑对林康说:

“康哥哥,一起玩吧,我们自己在那边好没意思!”

亲妹妹的请求自然不好驳回,景澄和林康对视一眼,俱是一笑,答应下来,其他的年轻公子当然也愿意和一众千金吟诗作对风雅一回,众人相约在湖畔暮云亭。

阿依不经意瞥见林美瑶出去前竟偷看了墨研一眼,墨研并没发现,原来墨研也是有人倾慕的,她之前还很担心以他的病体婚娶会成问题,欣慰地望着他的后脑勺,墨研回过头,笑问:

“看什么?”

阿依急忙摇头,轻声说:“出去前先把药吃了吧?”

墨研点头,起身离席,阿依提着药箱跟他出了花厅来到附近空着的小耳房。墨研懒洋洋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阿依取出药罐舀出一勺止咳糖浆,墨研也不接,张开嘴让她喂进去。阿依从苏茉手里接过水杯递给他,墨研接了。

阿依刚要收起药罐,一袭紫衣越上前,怀疑地问:

“这是什么?”

紧随其后的林康已经拿起银匙舀一勺吃进去了:“好甜,这不是蜂蜜吗?”

“这是加了蜂蜜和糖浆的止咳药,林公子快吐出来,不可以乱吃药!”阿依急忙说。

“不要紧,我最近正有点咳嗽。”林康已经咽下去了,笑嘻嘻说。

“我听说百仁堂新发售了一种甜药,卖得很快,就是这个?”墨砚冷着脸问。

“那是治小儿百日咳的,因为百日咳患儿太多所以提前卖了,这是普通的止咳糖浆,要等先生回来再发售。”

“你不是说止咳糖浆是为了我做的吗?”墨研似笑非笑地问,那语气好像在谴责她是个骗子。

第九十四章 斗诗

“的确是因为二少爷不爱吃药才想出来的,可不爱吃药的人很多,能让更多的人甜甜地吃药不是更好么。”阿依眨着圆润的杏眸说。

墨研轻哼一声,孩子气地别过脸去。

“你是打算从秦泊南那里拿多少分成?”墨砚凉凉地问。

“咦?”

“这东西不是你想出来的吗,百仁堂若发售自然要分你利润。”墨砚舀着罐里的药浆说。

“虽然是我想出来的,可芳怜大姐他们也有帮忙,再说我是被先生捡回来的,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先生给我的,我怎么可以有那种贪婪又无耻的念头!”阿依义正言辞地道。

林康眉角一抽,墨研好笑地勾着唇角,揉了揉太阳穴,墨砚站在她面前,锁住她的眼,用看白痴的眼神凝了她好一会儿,撂下一句:

“像个笨蛋!”转身走了。

阿依有些生气,握着粉拳,扁起嘴小声反驳:“我才不是笨蛋!”

林康噗地笑出声,墨研亦无声地笑个不停,阿依眉角一抽,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暮云亭建在竹林尽头的湖水之上,左右曲廊,后面亦有一条弯弯的竹桥相接,正值清秋,湖中尚有许多开败的荷叶没有拔去,两滩衰草残菱绵延,透骨的森凉,更助秋情。此时亭中聚集了几十个人,远远地就能听见里边传来张扬肆意的笑语,亭外二三十个丫鬟小厮将四周围得满满当当。

阿依跟随墨研进入水亭里,林美瑶故作凑巧地走过来,甜美的小脸染着微霞,笑道:

“墨二哥,八公主刚刚说若哪一方赢了就可以坐船游湖,输的那一方要替赢的一方划桨。”

林康哧地笑了:“你们一群娇生惯养的弱女子,若真输了,也能划船吗?”

“康表哥,你少瞧不起我们女子,上次玩蹴鞠明明输给了我,我们今天有才女在场,一定不会输!”景宁得意地说着,拉过身旁一个身穿月白色交领罗衫,下着一条白底绣紫玉兰花八幅水烟裙,外罩一件天蓝色撒花广袖对襟长褙子的清丽少女。

论相貌公孙柔的确标致,但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却是她身上那种纤细柔弱,孤洁清婉的气质,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飞仙髻,鬓畔簪了几朵素淡清雅的玉兰花,若坠入凡尘的仙子,灵动纯美,超凡脱俗。此时她腼腆一笑,不知悸动了多少颗琉璃心,只可惜名花已经有主了,阿依看向墨砚,以他的美丽脸蛋与“帝都第一美人兼才女”的公孙柔的确般配,只可惜他性格恶劣,必定不利于妻子的身体健康。

墨砚察觉到一道“火热”的目光差点烧穿他的脊背,望过来,阿依忙转移视线,装作看头顶彩绘。

墨砚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阿依忽然感觉到从人群后面投来的目光,狐疑地望过去,一眼看见站在角落里仍旧如往常一样素淡,身穿浅粉色交领碎花襦裙,?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两朵珠翠的秦无忧,她含笑望着她,见她看过来在阔袖下悄悄向她挥了挥手,阿依勾唇,目光落在一旁对她满眼不屑的秦无瑕身上。

秦无瑕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本就美艳的容貌加上一身明丽的装扮越发光彩夺目,夺目得几乎要将在场所有以端庄柔婉为美的女子全压下去,妩媚的石榴裙搭配姜黄色大红牡丹绣花直领褙子,露出里面浅咖色百蝶花卉纹围腰,三千青丝挽成略带一丝娇慵的坠马髻,金环玉饰,绰约多姿,烟视媚行,尽态极妍。阿依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到许多公子哥黏在她身上的眼珠子及众千金恨不得咬碎她的磨牙声。

“既然是斗诗,若是你说你的好他说他的好就斗不成了,需要找个评判。”林康对景宁说。

“正是如此!”

“我自荐我来做评判,你们看如何?”墨研笑问。

“也好,墨二哥是大齐国第一才子,诗才闻名天下,又素来公正,定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的确。”公孙霖轻笑出声,“墨二公子这个曾经的大齐国第一才子除了诗才和公正,现在剩下的怕就只有满腹这辈子也用不上的经纶了,水边风凉,你那病怏怏的身子不用加件衣裳吗?”

阿依读书再少也能听出来他是在嘲讽墨研。

墨研看着公孙霖,淡淡一笑:“阿霖,你还记挂着六岁时在宫宴上写诗输给我的事啊,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就不会那么孩子气了呢,好歹我也算你表哥。”说罢,也不理会公孙霖青白交错的脸,笑问林美瑶,“你们打算以什么为题?”

林美瑶忍住笑,一双大眼睛灿烂地望着他。墨研在靠水边的栏杆上坐下,一群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以水亭旁的竹林为题,不限季节,佳作多的一方为胜。男女分成两队站好,女子队优先,景宁将公孙柔一推,笑道:

“阿柔,你先出场,好好给他们个下马威!”

公孙柔站在长桌前,看了对面的墨砚一眼,唇角含笑,略一思索,开口吟道:

“修修梢出类,辞卑不肯丛。有节天容直,无心道与空。”

这诗虽简短,但清丽的措辞不仅和公孙柔这个人一样柔婉淡雅,且借物喻志赞颂竹坚贞不屈的气节出自一个少女之口亦让人叹服,不愧是才女,一片叫好声后,公孙柔略带得意地看了墨砚一眼,墨砚却依旧是那张雷打不动的冰块脸,让阿依很无语。

“接下来换你们了,谁来对?”景宁哼哼一笑,问。

林康把墨砚一推,笑道:“阿砚,你来!”

墨砚显然对集体活动没兴趣,不爽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她是帝都第一才女,而我不是金科状元他们也不是,只有你是,状元对才女不是天经地义吗?”

公孙柔瓷白的脸更红,阿依一愣,悄声问苏茉:

“墨大人是状元吗?”

苏茉还没回答,墨研听见了,含笑道:

“阿砚是大齐国最年轻的文武双状元。”

阿依惊骇万分,看向墨砚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加了点对读书人的崇拜和敬畏,只见墨砚提笔一挥而就,掷与林康,林康等人看他写道是:

“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便无文与可,自有月传神。”

第九十五章 心比天高的秦无瑕

墨砚的诗虽然不合时节,但辞藻清雅,文采风/流,且妙就妙在这首咏竹的诗与公孙柔的那首诗一样从头至尾没有出现一个“竹”字,两人又都是五言绝句,赢得一片叫好。公孙柔原本血气不足的脸此时比云霞更红更灿烂,波光盈盈地望着墨砚,满眼倾慕。一旁的公孙霖却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墨砚,好像两人有仇似的。

有了公孙柔和墨砚开的好头,随后佳作频出,阿依对诗文没兴趣,也听不太懂他们吟的到底是什么,一半心思放在照顾墨研身上,另一半则神游太虚去参悟医书了。

秦无瑕跟着秦无忧站在角落,秦瑛和秦珍借她们的光来赴宴,虽细心打扮过不会被人耻笑,可从来没参加过这种场合的她们自己心里就发怵,又不擅长诗文,躲在姐妹身后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生怕被点名当众出丑。

秦无瑕眼含轻蔑地看了她们一眼,眼见双方绝句不断旗鼓相当,不禁技痒,捏了秦无忧一下,悄声问:

“姐姐没有诗作吗?”

秦无忧恬静一笑:“你知我不擅长这个。”

秦无瑕翘起唇角笑了下,眼里划过一抹蔑视,难得能表现自己才情的机会竟然以一句“不擅长”就轻易放弃了,所以她才常说秦无忧是烂泥扶不上墙。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她不惧怕秦无忧,但礼教却决不允许她一个庶女对嫡姐不敬,亲热地拉了姐姐的手来到林美瑶身旁,笑道:

“林姐姐,我和姐姐也有诗作。”

秦无忧一愣,林美瑶与她是好友,满眼笑意地说:

“哦?秦妹妹的诗句必是佳作,想来不会让人失望,那就请两位秦姑娘作诗吧。”

秦无忧突然被赶鸭子上架变成众人的焦点,极不适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满眼慌张。秦无瑕很瞧不上她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轻翘唇角,在心里嘲笑一声,拉着她的手问:

“姐姐,是妹妹先来还是你先来?”

“妹妹先来吧。”秦无忧脸绯红,急忙说。

秦无瑕料她会这么回话,立刻调整好状态,缓步迈上前,对着长桌对面一众贵公子看似并非刻意实则确实刻意地嫣然一笑,宛若月射芙蓉,微扬声调,黄莺出谷般慢慢地吟道:

“竹生空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宫琴。谁人制长笛,当为吐龙吟。”

这无疑是一首佳作,阿依听芳怜说过,秦家女同样不擅医术,秦无忧和秦无瑕却截然相反,秦无忧喜女红擅厨艺读《女四书》,是端庄贤良的类型;秦无瑕却琴棋诗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皆是风雅的玩意儿,若论这等才华她并不逊色,秦无忧亦不能和她比,但她过于热衷表现自己,这场合并非作诗玩乐这么简单,像这样一首孤芳自赏,清高自傲求知音的诗作从一个本应低调做人的庶女口内说出来,在场的人身份大都比她高,或许有男子会欣赏她的诗才惊叹她的孤高,但女子们绝对会将她当成众矢之的。

秦无忧脸色微变,果然,在三皇子对秦无瑕的诗作大加赞赏之后,一个身穿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露出一截桃粉色交领,下系一条鹅黄色碎花马面裙,领口袖口下摆皆绣着缠枝花纹,戴了一套雍容华贵的赤金镶嵌翡翠宝石头面,鹅蛋脸丹凤眼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俏丽女子面现妒色,嗤笑道:

“不过是秦家一个庶出的女儿罢了,心气儿竟比嫡出小姐还要高,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今天这样的场合竟比宴会的主人打扮得还要风光,也不知收敛一些。”

“姐姐!”公孙柔拉拉她的手。

秦无瑕的脸刷地白了,她老早之前就做了充足的准备,本来对今天极其自信,又被三皇子夸奖,刚刚飘飘然,却被公孙敏一句话从天堂打入地狱,本无地自容,此时众人的目光又聚在她身上,当真又急又怒,既不能给公孙敏几个耳光又无话反驳,咬着牙根气红了眼!

秦无忧看着公孙敏趾高气昂的脸,抿抿唇,轻笑:

“公孙姐姐这是怎么说,我妹妹虽年纪小,但也是学过礼教的,断不会在穿戴上出差错惹人不快。说出风头更是没有的事,林姐姐花容月貌,怎可能被一个小丫头抢去风头。至于庶出,这帝都的大户人家里除了嫡出就是庶出,姐姐府上也有,为何单对我妹妹这般奇怪,更何况我秦家庶出的妹妹,是几斤几两好像并不妨碍公孙姐姐你吧?”

阿依没想到秦无忧竟有护短的魄力,惊呆了。公孙敏断没想到一向温软懦弱的秦无忧竟敢伶俐地回嘴,偏还面带微笑,让她恨得牙根痒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林美瑶急忙打圆场,笑道:

“秦二妹妹已有佳作,秦妹妹,该你了!”

秦无忧温婉一笑,提笔一挥而就,并非特别出彩的诗句,顶多算中规中矩,她本人也并不在意,不想一双修长的手执起她的诗作端详一番,含笑赞道:

“秦大姑娘的书法柔中带刚,清秀婉丽,颇有卫夫人遗风。”

秦无忧看了公孙霖一眼,客气地轻笑了句:“公孙公子过誉了。”悄然退到一旁。

公孙霖的目光却一直追逐她到角落里,唇角挂起玩味的笑容。

阿依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眼神像小八公子看见了骨头。

日近黄昏时比赛才结束,以景宁为代表的千金队获胜,林康他们要充船夫陪众千金去游湖,约好了两刻钟后在湖边聚首。景澄邀墨研去散步,于是他们去竹林中的羊肠小径溜达,阿依提着大药箱远远地跟在后面,昏昏欲睡,也不知走了多久,掩唇悄悄地打哈欠,才打一半时,突然,一抹俏丽的身影从前方的岔道里冲出来,不偏不倚刚好撞在景澄身上。景澄先是一惊,条件反射地想出手推开,半道才发现是个小姑娘,急忙反手将由于撞过来的力道回弹回去即将摔倒的少女搂住!

一张迷人的小脸映入眼帘,眼含羞怯与不安,倾城艳色,我见犹怜,景澄一时看住了。

阿依眉角一抽,那少女竟是秦无瑕!

第九十六章 心仪

“臣女冒失,冲撞了三皇子,请三皇子恕罪!”在景澄回过神放开她后,秦无瑕盈盈地跪下来,娇娇弱弱地请罪,一双剪水秋瞳含着羞涩自下而上怯生生又亮晶晶地望着他,清澈的表情却媚态横生,一对恍若蝶翅的睫毛诱人地忽闪着,似一双蛊惑人心的手能够悄无声息地偷走对方的心脏。

阿依抚额,这样明显想引起他人注意的手段即使她读书少也看得出来,这是把三皇子当傻瓜吗?

景澄很和气,免了她的罪,双方又融洽地随口聊了几句,秦无瑕这才告退,临走前在斑竹掩映之中蓦然回眸,对着景澄嫣然一笑,天香艳色,连阿依的眼睛都差点被她这妩媚的笑容闪瞎!

秦无瑕走后,墨研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景澄无奈地笑笑,轻声说:

“这秦二姑娘真是济世伯亲生的吗,济世伯明明是个谦和正直的仁人君子。”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阿依已经听懂了,耳根子发烫,不知秦无瑕若是知道了三皇子心里这样想她会不会无地自容地气哭出来。

墨研和景澄在一处水榭里停脚,坐下来歇息,阿依趁机将药箱递给苏茉,悄声说想要去茅房。

“你要我一个人在这里伺候二少爷?!”苏茉不安地低呼。

“苏茉大姐,你才是二少爷的正牌丫鬟。”阿依眨眨眼,提醒。

苏茉想想也对,接过药箱,放阿依去茅房了。

阿依一路打听着去了茅房,国公府竟连茅房都这般高端华丽香气扑鼻,净了手,心情舒畅地出来,走在竹林里,路过一座很高的假山,想着从上面横穿过去会近些,哪知才登上顶端,忽听山那一边自底下传来女子微泣带着轻哼的绵软祈求:

“小、小侯爷,不要……”

似小猫舔浆糊的感觉,让人的心尖有种说不出的酥麻。

阿依微怔,奇怪地向下望去,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男子嗓音带着轻佻与狂放诱人地响起:

“嘴上说不要,瞧你这里把我咬得多紧……小朵儿,你越发坏了,竟然学会了吊爷的胃口,乖乖地上来,让爷好好疼你!”

“小、侯爷、啊……”

阿依嗖地缩回脑袋,满脸通红仿佛能挤出血来,紧张得腿发软差点坐在地上,定了定神,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逃走了。她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这种事,学医之人对男女繁衍之事即使害羞也很懂得,只是楚元这个人也太放荡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别人家的假山后面公然和大理寺卿家的庶女搞在一起,竟然还搞得这样热火朝天旁若无人,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沁着头匆匆往前走,一张白玉小脸染着红霞,竟随着步速越来越炽热,如一朵娇艳可人的牡丹花,走到岔路猛然抬头,惊见一对璧人正并肩站在前方的花丛中,秋风习习,衣袂飘飘,公子俊极无俦,佳人美丽绝伦,她心里越发尴尬,竟在这种时候碰见墨砚和公孙柔在私会!

更巧的是墨砚正好看过来,她心脏一跳,满脸悲催,公孙柔察觉到他的异样,亦好奇地望过来。阿依急忙遥遥地对他二人屈了屈膝,转身逃也似的快步向西边岔路走去。还没走几步,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尴尬感还没退去,她不好意思碰见人,于是加快步伐。哪知她加快步速,身后的人也加快步速,正当她在犹豫要不要开始跑时,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向后一扯。

阿依花容失色,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这股力道旋转半圈,映入眼帘的却是墨砚那一张美如冠玉的脸。

“你看见我跑什么?!”他火大地质问。

阿依望着他握住她手腕的手,猛然想起刚刚看见的香艳,脆弱的心脏泛起对男女触碰的羞耻感,竟仿佛被烫了似的用力甩脱他的手,惊慌地倒退半步。

墨砚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望着她红得滚烫的小脸,莫名其妙又有些担心:

“怎么了,脸这么红,你是不是生病了?”很自然地上前要去摸她的额头。

阿依灵巧地躲开,直挺挺地站着,拼命摇头。

她的拒绝让他越发火大,很凶地瞪着她,问:“你这是突然变哑巴了?”

阿依觉得若是她再点头他必会上来掰她的嘴,吞了吞口水,定定神,小声说:

“我没事,只是刚刚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墨砚眉一挑。

“对了,刚刚公孙姑娘不是和大人在一起吗,已经回去了?”生怕他会追问下去,阿依急忙说。

墨砚跟着她往前走,哼了声算是回答。

两人默不作声地行走了一段,阿依有些受不了他身上无形的压迫力,却不敢逃走,只得硬着头皮打破沉寂:

“大人……心仪公孙姑娘么?”

冰冷的眼神掷过来,阿依浑身一抖,立刻意识到自己找错了话题,忙绞尽脑汁想把话题岔开,却听墨砚薄凉地笑了声,淡淡问:

“是又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阿依眨眨眼,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变成了比刚刚越发僵硬阴森的沉默,正在阿依后悔自己不该没话找话时,忽听墨砚轻声喃了句:

“你既已经懂得这些事,你的心仪之人又是谁?”

阿依听清了,也愣住了,诧异地望向他鬼斧神工般冷艳的侧脸。

她这样的眼神对他来说竟然有种芒刺在背之感,墨砚问出那样莫名其妙的问题,自己亦浑身不自在,却强撑着佯装平静,努力忍住不去看她,停了一会儿,淡淡说了句:

“不,你不用回答,我没兴趣知道。”说罢加快步子,将她甩在身后,却并没有走远,任她在后面跟着他。

阿依一头雾水,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喜怒无常。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路过一片芍药花障,忽听花那边有女子的嗓音尖锐地响起:

“秦家那两个贱人算什么东西,她们父亲受封只不过是运气好,真当自己是伯府千金呢,不过是两个从药罐子里泡出来的廉价货,一身苦药味,竟敢在本姑娘头上动土,那个秦无瑕妖里妖气明目张胆地勾/引三皇子,不知羞耻!还有那个秦无忧,当着三皇子面让我下不来台,贱蹄子!”

第九十七章 落水

“公孙姑娘说的是,那两个丫头就会装清高瞧不起人,其实心里头都打着那见不得人的小算盘,虽然我们是亲戚,但像她们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公孙姑娘提鞋都不配,公孙姑娘模样好又尊贵又有气度,简直是帝都千金小姐里的典范!”半附和半谄媚的话夹着暗妒出自相熟人之口,竟是秦瑛。

话音刚落,引来一众千金的随声附和。

越是傲慢越喜欢被恭维,尤其是被仇敌的同伙恭维,公孙敏心情稍好,哼了一声:

“算你明白,秦无瑕那个贱蹄子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样就敢和我争,好大的狗胆!”丹凤三角眼里划过一抹阴沉,唇角勾起冷笑。

“公孙姑娘消消气,像秦无瑕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根本就没有资格和姑娘说一个‘争’字。”秦瑛再接再厉地讨好。

公孙敏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勾着唇角:“听说你们父亲这次是回帝都来述职的?”

“是。”秦瑛半垂了头,毕恭毕敬地应答。

“十五那天我府里要开赏菊会,你姐妹也来凑个热闹吧。”公孙敏居高临下地说。

秦瑛大喜过望,连忙应下,公孙敏转身,在众千金的簇拥下款款离去。

“姐姐,这样好吗,若是刚才的话传到无忧姐姐她们的耳朵里,我们在济世伯府可就难混了。”秦珍拉拉她的袖子,悄声说。

“怕什么,都气红了眼哪能传过去,就算真传过去了,秦无忧性子软,秦无瑕倒是硬气却是个没脑子的,能把我怎样,大不了不相往来,出来前母亲不是说了,搭上这边就要自己想办法,那姐妹靠不住,你也看见她们自身都难保,那些人压根不买济世伯府的账,我们又能沾什么光。再说,她们是秦家姑娘我们也是,凭什么她们一脸高高在上,我们却是寄人篱下连要饭的都不如。她们父亲不过是个大夫,我们父亲却是为朝廷效力的武将!”

秦珍点点头。

脚步声逐渐远去,墨砚望着阿依还站在原地发愣,拉了她一把。阿依沉默地往前走,顿了顿,墨砚淡声问:

“你要去告密吗?”

阿依一愣,想了想,轻声答:

“大姑娘很聪明,姑娘们的事轮不到我插嘴。”

墨砚勾唇,算她聪明,主子们窝里斗,她一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去插手只会倒霉。

阿依绞着双手垂头走路,看刚才的情形再回想秦无瑕之前冲撞三皇子以及赛诗会上众千金为获得青睐拼命地表现,原来贵族小姐们的世界也这么复杂啊!

墨砚睨了她一眼,似明白她心中所想,叹道:

“你啊,学聪明点吧!”

阿依眉角一抽,他又在变着法骂她是笨蛋!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水榭,墨砚直接进去了,阿依则跟着苏茉站在水榭外的汉白玉平台上扶栏看鱼,正看得有趣,忽听不远处有惊喜的嗓音传来:

“大姑娘,是解颐姑娘!”

阿依一愣,回过头去,只见秦无忧带着薄荷正站在曲折的小桥上,见她招手,含笑走过来。

“大姑娘应该去坐船游湖吧,怎么到这来了?”她好奇地问。

“我晕船,林姐姐就让我随处逛逛。”秦无忧含笑答,对苏茉微颔首,苏茉受宠若惊,忙屈膝回礼。

“二姑娘她们全去游湖了吗?”

秦无忧点头,手扶栏杆,风从湖中心吹来,清新沁凉,极是惬意:“啊,她们过来了!”

阿依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然看见两只棠木舫一前一后地驶来,船头上或坐或站聚满了花枝招展的千金们,笑声清脆如银铃般动听。众公子信守承诺充当起船夫,一艘船以楚元为首,另一艘以林康为首,行驶至宽阔处竟然成了两艘船在比赛,林康和楚元互相叫嚣,斗得热火朝天,引得众千金咯咯直笑,还有像景宁那样性格开朗的姑娘直接大声嚷起来为自己队加油鼓劲。

“真热闹呢!”秦无忧抿嘴笑。

“那位小侯爷还挺有力气的。”阿依望着楚元的船突然冲出去一大截,接着回过头大声嘲笑林康把林康气得直瞪眼,很意外。

“安乐侯再怎么说也是武将世家出身。”

“小侯爷是将军吗?”阿依一愣,就那种好/色鬼?

“他的祖父父亲两任保国公皆战死沙场,他父亲战死时他六岁,母亲平阳长公主亦抑郁成疾去世,皇上为抚恤遗孤封他做了安乐侯,不过他最喜吃喝安乐……总之女儿家离他太近很危险。”

幼年成为孤儿的确可怜,不过父亲为国战死也值得荣耀,可阿依奇怪的是,既然祖父父亲全是保国公,为何楚元不能世袭爵位,反而在父亲战死后被降为侯,她之前听过有幼子承袭国公的先例,歪了歪头,听闻最后一句微讶:

“为什么很危险?”

秦无忧脸通红,悄声说:“安乐侯好女色,不仅抢民女,还与许多好人家女儿有……不好的关系。”

这点阿依已经亲眼见识过了,眉角一抽,就在这时,忽听远处船上无数声女子的尖叫响起,伴随着扑通的落水声,一抹鲜艳的姜黄色坠入湖里,溅起无数水花,几个浮沉后终于露出来一张艳丽的小脸,扑腾着手臂拼命挣扎,竟是秦无瑕!

阿依一愣,秦无忧更是心脏差点停掉,攥紧帕子高声惊呼:

“无瑕!”

话音未落,便觉身旁有个人影一跃上栏杆,以一个极优美的弧度跳入水中。

“解颐!”她大惊。

“别跳!”墨砚听见动静才从水榭出来就看见这一幕,有些气急败坏地喊了声。

“小安,救小山?!”墨研亦大皱眉头,吩咐。

景澄也很意外,忙命令护卫下水去救人,湖中心林康朝看呆了的一干仆从气急大叫:

“蠢东西,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人!”

于是噼里啪啦,秋天的湖水里就像下了饺子一时间落满了人,十分热闹。

若是别人阿依或许反应会慢半拍,但救护秦家姑娘属于本能,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的最底层,她水性极好,秦无瑕因为体力不支,扑腾几下便直直地沉下去,阿依一个猛子扎进去,如一条自由的人鱼漂亮地甩尾,很快便托住秦无瑕下坠的身子,用力拖至水面。

第九十八章 羞辱

冒出水面的一刻,许多惊喜的声音响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在那里!”

“秦二姑娘找到了!”

有许多人来接应,阿依却死活不肯把秦无瑕交给他们,关键时刻她是很聪明的,接应的随扈都是男人,虽说是危急时刻,可若湿成落汤鸡的秦无瑕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因此失了名节影响了济世伯府的门风就不好了。她拒绝所有帮助,奋力地游,下来营救的人无奈,只好围在她身旁准备随时接应。

阿依好不容易游到最近的岸边,拼了老命才爬上岸,将秦无瑕扯上来,瘫坐在地上终于喘出一口气。

“笨蛋,你在做什么?!”一句阴沉的训斥自头顶响起。

阿依抬头,这才发现墨砚正站在她面前黑着脸瞪着她。墨研走过来,无奈地说:

“小山?,你太乱来了!”

阿依一愣,回头见秦无瑕*地昏在草地上,因为在水里时挣扎拉扯衣衫褪至肩头,透薄如纸地紧贴在身上,露出鲜艳的抹胸和一痕雪脯,大惊,忙脱下自己身上的青缎掐牙比甲盖在她身上。在场的人皆不同程度地眉角一抽,先不说她这种把他们当成登徒子污蔑人格的行为,她自己都成了落汤鸡还记挂着遮掩别人,难道她不是女孩家吗?

“解颐,无瑕!”秦无忧扶着薄荷的手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扑倒在地,看着气息全无的秦无瑕急得哭出声来,“无瑕,你醒醒,这可怎么是好?无瑕!”

“去叫御医!”景澄沉声吩咐侍卫。

“大姑娘让开。”阿依终于缓过力气,沉声道。

先探过秦无瑕的呼吸和心跳,眉头一皱,将她的下颌部向上抬,使气道充分打开,深吸一口气,捏紧她的鼻子,用双唇包住她的口外部,以中等力量将气吹进去。接着左手掌根置于她的胸骨下段,右手掌压在左手手背,手指翘起,伸直双臂,用力下压进行心脏复苏。这是《黄粱医经》介绍过的急救方法,阿依已经完整地研习过,百仁堂内部亦有少数人知晓这种方法,然因为此法行为过于大胆,极少在外人面前使用,因此即使知道她或许是在急救,围观的人亦面露异色,甚至还有许多人感到惊骇厌恶。

“她在做什么呀?!”两船已经靠岸,许多人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公孙敏恶心地皱皱眉。

“嗬,这样香艳的画面,本侯真是大饱眼福了!”楚元摇着折扇孟浪地说,被林康瞪了一眼。

秦无忧亦张口结舌,然望着阿依严肃认真仿佛眼里只有秦无瑕的表情,也不敢打扰,跪在一旁攥紧帕子。阿依面色沉肃,按一下胸骨吹一次气,如此反复,好一会儿,正当人们以为没希望气氛越发凝重时,秦无瑕突然咳出一口水,幽幽地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一旁的人纷纷发出惊叹欣慰之声。

阿依松了一口气,秦无忧忙擦干眼泪握住妹妹的手关切地问:

“无瑕,你怎么样?”

“哟,秦二姑娘,你总算醒来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因为兴奋过头就掉进湖里去了,又不是小孩子,瞧这一身狼狈,啧啧,真可怜!”阴阳怪气的嗓音响起,公孙敏袅娜走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秦无瑕,掩唇轻蔑地讥笑。

秦无瑕低头望向自己狼狈的妆扮,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终于回忆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羞耻和愤怒洪水一般涌出来让她无地自容,脸涨红,红得像西边的落日,发怒的猫一般跃起来,冲到公孙敏面前,厉声道:

“是你!刚刚是你推我的!公孙敏,你竟然推我落水!我说你怎么突然凑到我身边,写诗赢不过我因为妒忌就耍阴招,你真恶毒!”

“你在胡说什么?莫非落一次水连脑子也进水了不成?!我妒忌你,真是可笑,我堂堂公孙府嫡女,你一个秦家庶女,秦无瑕你都不照镜子吗,这种不知分寸的话竟然也能出口,真是恶心!”

“你还不承认!”暴怒与耻辱已经彻底折断了理智,秦无瑕张牙舞爪地扑上去。

秦无忧唬了一跳,拼命拦住阻止她的暴行,公孙敏啊呀一声尖叫,骇得连退三步,帕子掩面惊声道:

“疯了疯了,落了水竟成了疯狗开始乱咬人了!”

“你说什么?还敢狡辩!明明是你推我落水,竟然还装作若无其事,我若忍下这口气你还当我好欺负,看我不撕烂你的脸!”秦无瑕羞极震怒,已经没了理智,披头散发满身是水地挣扎吼叫,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雌兽。

“无瑕,住手,别再闹了!”秦无忧和薄荷两个人都拉不住她,又急又气,“解颐,帮帮忙!”

阿依微怔,忙上前拦腰抱住,秦无瑕气急败坏:

“贱婢,连你也敢拦我,找死吗?秦无忧,你放开我!”

事情到这儿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闹剧,再美丽的女人面目狰狞时也不好看,以没有官职的济世伯府叫板背景显赫的公孙府,公孙家连皇上都要畏惧几分,这本就是一场没有胜算的仗,只怕秦无忧也明白这一点,脸涨红,忽然松开手走到秦无瑕面前,扬起胳膊一巴掌扇过去!

啪!

一声脆响,世界安静了。

秦无瑕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会挨打,呆了半天,瞪起眼睛厉声吼叫:

“秦无忧,你敢打我?!”

阿依和薄荷忙抱紧她不让她挣扎,秦无忧再次扬起手狠狠地甩在秦无瑕脸上,鲜红的掌印加深!

“我纵容你可不表示你能肆意对我这个嫡姐撒野,现在是在府外,秦无瑕,你给我住嘴。”她站到她面前,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警告。

这也许是秦无瑕第一次意识到秦无忧也是会发怒的,莫名地浑身一颤,睫毛眨动,落下两串泪珠。

秦无忧回身,对公孙敏屈了屈膝,垂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舍妹受了惊吓,胡言乱语,还请公孙姑娘见谅,虽然舍妹从来不会说谎……总之是我管教不严,我代她向你赔礼了。”

“你这是赔礼的态度吗?”公孙敏冷笑,阴森地看着她,“好啊,要赔礼也行,你跪下我就接受。”

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

秦无忧攥紧帕子。

第九十九章 姐妹

“公孙姐姐,秦二妹妹惊吓过度难免神乱,秦妹妹已经道歉了,大家都是好姐妹,别伤了和气。”林美瑶急忙上前打圆场。

“好姐妹?”公孙敏轻蔑地瞥了秦无忧一眼,嗤笑,“一个满身草药味的,也配与我称姐道妹。”

林美瑶满脸尴尬,是她请秦无忧来的,断没想到公孙敏会在自己家里对自己的客人这样无礼,心里对秦无忧很歉意,却又不好跟公孙敏撕破脸。阿依皱眉,这人瞧不起草药味,难道她一辈子都不生病不吃药?她望着秦无忧捏紧的手,终于体会了她之前说的济世伯府地位尴尬的含义。

“公孙敏,你是打算在我府里闹下去吗?”林康见妹妹怒不敢言,皱眉,不悦地道,“美瑶,你带秦二姑娘去换件衣服,再禀明母亲命人好生送回家,秦大姑娘大概也受了惊吓,在林府里出了这种事,是我们招待不周,抱歉得很。”

“小公爷客气了,原是舍妹不小心,一场意外而已。”秦无忧淡淡屈了屈膝。

林美瑶急忙在前方引路,命丫鬟好生扶着失魂落魄的秦无瑕。

“林康,你……”公孙敏柳眉倒竖,瞪过去。

“阿敏,别再闹了!”公孙霖低喝一句,缓步走过来,对秦无忧拱手,含笑说,“今天误会一场,舍妹言语有些过分,我代她赔罪,秦姑娘勿怪。”

秦无忧看了他一眼,依旧维持着一脸宠辱不惊的表情,淡漠地屈膝回礼,转身,在路过阿依身旁时,轻说了声:“今天多谢了。”便快步追上秦无瑕离去。

缩在人堆里的秦瑛姐妹见状,咬咬牙,悄无声息地退走,远远跟过去。

“哥哥!”公孙敏不依不饶,待公孙霖从秦无忧身上收回目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才浑身一颤,低头不敢多言。

一阵秋风吹来,阿依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秋日的湖水是多么冰冷,剧烈地打了个冷战,连牙齿也瑟瑟发抖起来。小安奉命走过来,将一件披风罩在她身上。林康吩咐丫鬟带她去换衣服,因为实在太冷了,阿依一溜烟跟着去了。

典雅的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秦瑛坐在角落事不关己地神游太虚,秦珍到底年纪小,为车厢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惶恐不已。

秦无忧坐在中间一言不发,即使换了衣服秦无瑕依旧觉得浑身狼狈,连打了三个喷嚏,冷笑:

“你今天真威风啊,打我那么卖力,公孙敏羞辱你,你却屁都不放一个。说起来,公孙敏之所以报复我还不是因为你在赛诗会上回嘴,都是因为你多管闲事还看不清状况才连累了我,这下提前被人赶回家,丢了脸面,你高兴了?”

刻薄阴毒的讥讽之词,秦无忧却仿佛没听到,依旧参禅般端正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阿依被带到竹林里一处僻静的小院,暖暖地洗了个澡,感受到凝结的血液渐渐流动起来,长长地松了口气。擦干身子套上衣裙,她叼着发簪一边挽头发一边往外走,才走到堂屋,嘴巴大张,簪子啪地落在地上,看了看正坐在椅子上悠闲喝茶的墨研、墨砚、林康,又愕然回头望向仅隔了一道屏风纱帘的浴室,猛然抓紧衣服:

“你们……偷看了我洗澡吗?”

噗!

林康一口茶喷出来,大笑不止。

墨砚眉角一抽,反问:“你都不照镜子吗?”

又拿恶毒的话欺负她,阿依皱皱鼻子,拾起长簪挽发。丫鬟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林康收起笑说:

“开心姑娘,你太乱来了,现在是秋天居然跳进湖里,万一你也溺水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小时候就住在水边,那时候好多孩子最爱和我闹着玩,经常把我推进水里,虽然呛过几次水,不过我水性极好的。”阿依捧着姜汤吹了吹,扬起脖子咕嘟嘟地喝进去。

“……那只是在欺负你吧?”林康嘴角一抽。

“嗯?”因为喝了姜汤她红润了许多,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暖洋洋。

“没什么。”林康抚额,“你还是别知道真相比较快乐。”

“还敢顶嘴!你今天就是胡闹,那么多人下去救,你一个丫头片子充什么英雄!”墨砚沉声教训。

“可那是二姑娘,再说下去救人的全是男人,一不小心二姑娘失了名节怎么办?”她救人没人夸她也就算了,竟然都来教训她,委屈地扁起嘴小声反驳。

“她有名节你就没名节,难道你是公的?!”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副不在乎自己的态度墨砚就异常火大。

“我才不是公的!”阿依扬起脖子反驳,“芳怜大姐说姑娘家要名节是为了嫁的好,她还说学医的姑娘根本嫁不出去……”

墨砚揉着疼痛的脑瓜仁,有想吐血的感觉,磨牙道:

“你到底蠢到什么程度啊?!”

阿依怒了:“墨大人,我又没惹你,你不要总是骂我!”

墨砚一记眼刀飞过去,阿依顿时身子一抖,乖乖缩一边去了。墨研哭笑不得,温声说:

“好了,总之小山?,以后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会让人担心。”

阿依微怔,思索了片刻,忽然金灿灿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二少爷会担心我吗?”

这话墨研只是随口说出来,她正二八经的询问顿时让他愣住了,望着她比钻石还要闪耀的杏眸,明明是一张呆板的小脸,这一刻却仿佛在闪闪发光:

“当然会。”他笑答。

刹那间,无数明艳的小花在她周围绽放开,弯起眼眸粲然一笑,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粉红色:

“我以后会小心的!”

粉红箭刺穿了心脏,墨研猛然搂过她的小身板用力揉搓她的长发,心痒痒地蹭着她的脸颊:

“小山?,如果你能像小猫姑娘一样毛茸茸的就更可爱了!”

“我不是猫!”阿依差点被勒断气,艰难地说。

墨砚脸黑如炭,粗鲁地揪起阿依拽一边去,一字一顿道:

“二哥,别随便把人当猫玩!”

墨研湛然一笑。

就在这时,忽闻院子里一阵恐慌的惊呼,紧接着几个婆子丫鬟半扶半抬了一名面色惨白的少妇从外边进来,那女子腹部隆起,大概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

第一百章 孕妇

少妇约莫二十几岁,容长脸面,苍白消瘦,只有腹部高耸圆润,穿戴倒还华丽,只是鸦青色素面褙子搭配碧绿色暗花马面裙就她的年纪来说有些老气。与她形成对比的是一个披金戴玉,身穿玫瑰色遍地金绸裙,手里拉了两个小女娃的俏丽少妇,正尖着嗓子命人去请大夫,指挥下人把“雯姑奶奶”往里扶,又骂她们不仔细。

“二姐,雯姐怎么了?”林康大惊,忙迎上去。

“我们出来散散,哪知刚走到附近她突然头晕肚子痛……你帮把手让她躺下。”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来,阿依皱眉:

“流血了吗?”

林美瑜微怔,看了她一眼,忽然弯身去摸那裙,啊呀一声。半昏半醒的沈雯望着她满手血红,眼白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胎漏下血,若是等待大夫赶来只怕太晚了,现在首要做的必须是尽快止血才能保证胎儿的稳妥。这间用于临时休憩的玉竹轩内只有一方竹榻,林康将沈雯抱上竹榻,退至帘外,阿依从苏茉手里接过药箱,取出针囊,采用温针,刺百汇、双侧足三里、外关、行间、三阴交、血海、关元诸穴,如行云流水,手法流畅,针针精准。

林美瑜惊疑不定地望了她一会儿,悄悄退出内室,拉住正在哄两个小外甥女的林康,轻声问:

“阿康,那姑娘是谁,虽然我看她手法很熟练,可人命关天,让她治疗阿雯没问题吗?”

“她既然接下就能治,她是秦泊南的医徒。”

林美瑜惊讶地眨眨眼,重新回到内室,大约半刻钟,下血渐渐止住,阿依悄悄松了一口气,收针,对她说:

“这位夫人血已经止住,胎儿没有大碍,等大夫来了开个温补的方子好生调养一阵就没事了,不过……”

“不过什么?”林美瑜正欣慰沈雯平安无事,闻言忙问。

“这位夫人已经怀胎七月,却似乎常怀忧愁,且时常熬夜劳神,导致气血两虚,肾气亏损,这对这个月份来说很危险。另外虽说怀胎时进食困难,可这位夫人的身形过于瘦弱,就算不想吃也要多吃一些,还有……”阿依蹙眉,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林美瑜忙问。

“……这有关这位夫人的私隐,夫人你是这位夫人的亲姐姐吗?”

“我是她的亲表姐,她父母早逝,自幼生活在我们府里,我和她最亲近。”林美瑜急忙说。

阿依想了想,悄悄解开沈雯的衣服,只见高耸的雪白肚皮上赫然一块红中透紫的青淤,林美瑜大骇:

“这……这……”

“此次胎漏虽然有身体原因,但也包含了外伤的关系,看这淤青的程度应该不是自己撞伤的,极有可能是被人推搡所致……这位夫人身子骨弱,都这个月份了,为了她自己也必须小心。”

林美瑜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胎儿的问题,而是一旦再出这种事,沈雯自身更危险,面色阴沉下来。

嘤咛一声,沈雯幽幽醒来,迷茫了片刻,忽然抱住肚子惊骇地说:

“我的孩子!”

“夫人放心,孩子没事,你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日。”阿依连忙安慰。

沈雯这才放心,看着她怀里的药箱,感激地道谢。

“阿雯,那个畜生又打你了?”林美瑜抱胸,压低声音问。

沈雯一怔,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肚子,又忙转移视线,僵硬地笑着刚想岔过去,林美瑜已经把手按在她的肚子上,沈雯倒吸一口凉气,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已经被发现了,低下头强笑说: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林美瑜也知道这是不好启齿的事,叹了口气,不再追问,恨铁不成钢地埋怨:

“这个也就罢了,你现在有了身子,就是发生天大的事也不该让自己太劳神,时常熬夜是怎么回事,睡不好吗,就算常宁伯府不管你,你自己请个大夫瞧瞧总行吧,不为你自己为了孩子,怎么能够忍耐着!”

“并非夜里不寐,而是婆婆说家里人手不足,各房针黹要自己动手,两位小叔尚无房中人,婆婆说我手艺好,要我帮忙做。”沈雯低垂着头,不安地摆弄着衣带。

林美瑜已经气炸了,阿依觉得若不是屋子里还有许多丫鬟婆子,她必会骂出来。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偷偷溜进来,大的五六岁,小的才三四岁,很担心地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蹭到床前糯糯地叫“娘”。沈雯目露慈爱,含笑搂过她们,柔声安慰。林康探进来半个身子,狐疑地问:

“二姐,怎么了?”

“没事!”林美瑜没好气地答了句。

丫鬟来报大夫请来了,阿依便收拾药箱起身告辞,林美瑜忙又道谢,问诊费怎么算。

“夫人不必客气,我只是举手之劳。这位夫人最好多休息,另外用膳时为了腹中孩子也请尽可能多吃些东西。”阿依认真叮嘱。

沈雯点头,含笑道谢,林美瑜没付诊金过意不去,让林康好好招待着,又骂丫头命人帮她拿药箱,炮仗似的性格让阿依觉得好笑,跟着林康刚走到院里,迎面一个山羊胡老头匆匆走来,抬头看见她一愣。阿依亦是一愣,忙屈了屈膝:

“荣爷好!”

兰荣依旧是一张不爽的冷脸,威严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箱上,审视地问:“你已经能出诊了?”

“我是来做看护的。”阿依连忙回答。

“这不是孙忠和的药箱吗?”

“孙老爷子不能出诊了,说这药箱留着也没用,就送给我了。”阿依恭谨地回答。

“哼,孙忠和他从医六十年,到老了自己的医术却医不了自己的病,竟然还老糊涂把自己的医术传给个丫头,真是可笑!黄毛丫头,你最好仔细,人命可不是能拿着玩的东西!”说罢,袍袖一甩,踏进门槛。

阿依垂头,侧身让路,抿了抿唇。

“真是个刻薄的老爷子啊!”墨研坐在院中石凳上,单手托腮,似笑非笑。

“何止刻薄,简直莫名其妙!”林康有些气愤,教育阿依道,“他仗着年岁那么说你,你居然一声不吭地听着,开心姑娘,做人不能太好性,会被欺负的!”

面对他的愤愤不平,阿依只是勾唇笑了笑。

第一百零一章 后花园的实验式暗杀

夜幕降临,皎洁的月亮躲在柔和似絮,轻匀如绢的云朵间俯瞰着恢弘的帝都,洒下那素洁的光辉。此时的成国公府里火树银花,灯光通明,奢华别致的牡丹台上闻名大齐国的集秀班正在上演名戏《醉花魁》,集秀班的台柱小桃红唱腔珠圆玉润,按腔落板,娓娓动听,演绎醉时的神情更是缠绵缱绻,极情尽致,不知勾去了多少人的魂儿,每唱完一段叫好声不绝于耳,还不到半刻钟放赏的银钱已经铺满了戏台。

台下两张红木雕花扶手椅夹着一张高几,高几上整齐地摆放着各色精致的美食小吃。接近亥时,戏从开宴就开始唱,已经唱了三个时辰,一小半千金已经提前离席回家去了,剩下一大半以景宁为首依旧玩得热火朝天。阿依却被这些戏闹得头昏脑涨直想睡,从小安手里接过披风披在墨研身上,又提起茶壶第四十次续茶。

景澄和墨研坐一桌,两人都没怎么听戏,相谈甚欢。墨砚和林康坐在邻桌,好像真的很喜欢看戏的样子。阿依无聊地向周围扫了一圈,不经意回眸,却见两个满面惊恐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对着守卫在院门口林康的心腹阿全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紧接着阿全惶惶地大步走来,对林康附耳说了几句。林康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惊骇,霍地站起来,引起了周围的注意。

墨砚已经放下茶杯,起身就走,林康紧随其后。阿全立刻过来这一桌,压低声音通报:

“三皇子,墨二公子,安乐侯在花园遇害了。”

阿依离得近,这话一字不漏地传入耳朵,她的心脏猛然一沉,安乐侯?那不是楚元吗?遇害?这是怎么回事?她刚刚去茅房时还撞见他在影壁后头正跟一个丫鬟调/情呢!

景澄和墨研脸色大变,起身离开牡丹台向花园走去。阿依愣了片刻,背起药箱快步跟上。

暗香浮动,月色昏黄,这样别致又有意境的景色阿依半点没心思欣赏,加快步子踏进芬芳馥郁的桂花林,风吹过,落英缤纷,纷纷扬扬,如冬日里的大雪。前方有隆隆的流水声传来,越往前走,水的沁凉中夹带着的那丝腥甜越发浓重,阿依的心脏也随之收缩得更紧。

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座三四丈高的瀑布喷珠泻玉,飞流直下,汇聚在地面一弯用不规则的岩石堆砌成的水潭里,水声轰轰,震耳欲聋。水潭旁亦种植了许多桂树,木樨飘零之中,楚元被挂在瀑布的顶端,随着水流的冲击摇摇欲坠,他脸色惨白,眼睛睁得老大几乎要脱眶而出,鲜红的血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混合了瀑布水,变成骇人的淡红色汇聚在水潭中。

“啊!”一声恐惧的尖叫,不是阿依发出来的,而是好奇跟来的景宁。

“咕咚!”站在阿依身旁的苏茉直接眼一翻昏了过去,原来她跟来了,阿依蹲下确定她只是因为恐惧过度才昏倒便不再理会。

“谁让你跟来的?!”景澄面色凝重,厉声呵斥妹妹,怒声命令跟来的宫女太监及侍卫,“一群废物,还不快护送公主去安全地方,都愣着做什么?!”

一群早已经吓傻的人此时更是惊得屁滚尿流,急忙围成一圈护送着睁着眼睛昏过去的景宁离开。

墨砚站在瀑布前,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吩咐钟灿将楚元解下来。林康却不能淡定,安乐侯好歹是皇上的亲外甥,现在却在他府里出了事,再说那小子虽然混了点,却也是从小一起吃喝玩乐到大的,惊慌失措地吩咐:

“阿全,快去请济世伯来!“

“先生去北关县了。”阿依轻声回答,“还是去叫紫苏和荣爷来吧,先生说除了他帝都医术最高的便是荣爷,多点些灯来,我看不清楚。”

她严正沉肃的嗓音让六神无主的林康仿佛找到主心骨,一叠声地吩咐去请,又命人多点灯来,再回头却见阿依已经跪在被平放在地上的楚元面前,简单地检查了他的伤口,脖颈上一道青紫的勒痕,左侧后颈与双腕动脉被割伤,这些割伤并非一气呵成,凶手仿佛是在测验动脉的破损程度对生死的影响,阿依有这种感觉。因为大量失血,楚元此时的血流速度极慢,已经无法察觉心跳和呼吸,被瀑布水冷透的身体上,她敏锐的触觉还能在他的心窝感受到一丝温度。

夜凉如水,娇小秀美的少女跪坐在风中专注沉肃,木樨花随着风在周围打着旋儿地飞舞,遮蔽住月色的浮云不知何时悄悄飘走,迷离的月光洒下来,为她染上一层内敛却夺目的清辉。

尖叫声乍起,紧接着此起彼伏,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异常刺耳。景澄也跟着变得异常火大,原来消息不知何时走漏,前来看真伪的人络绎不绝,却不想刚一来就看见这样血腥的一幕,千金们受了惊吓自然尖叫起来,有两个走在最前面的因为没防备,心灵遭受剧烈的冲击,当场昏了过去。

景澄立刻下令侍卫驱走人群,赶走了一大半,还剩下十来个胆大的公子远远地围观。

阿依已经取出针囊,施毫针飞快刺入受伤的动脉周围,减缓血流的速度。

“有救吗?”墨砚立在一旁,沉声问。

阿依自己也没底,未回答,从药箱里拿出特大包三七粉,这是她为了防止墨研血流不止随时带在身上的,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用了许多药粉一层又一层地糊在伤口上,接着抬起楚元的下巴,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以口渡气,双手交叉在他的胸骨下段,以适度的力道向下压迫心脏复苏。

姑娘家去亲一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看起来已经变成尸体了,这也是一件极伤风败俗的事,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有几个人脸色不太好看,墨砚更是脸黑如炭,盯着“占便宜”的楚元,忽然有种想踹他一脚的冲动,虽然经过白天秦无瑕的那一段,大家都知道她是在急救。

第一百零二章 自创版鬼门十三针

时间仿佛过了一年那么漫长,血虽然已经止住了,然针刺人中楚元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连旁观的人也不由得沮丧起来。

阿依直起腰身,望着依旧生息全无的楚元,深深吸了口气,她的身体大概已经跪得麻痹了,却没有半点要放弃的念头,麻利地脱掉楚元的衣服。

“她想做什么?竟然这么大胆去脱男人的衣服!”人群里惊骇的公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墨砚锋利的眼刀扫过去,明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居然依旧这般管用,后花园霎时安静得只剩风声和腿肚子发颤声。

阿依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大红缎子针包打开,里面是一排银光灼灼的细针。她捻起长针,咬住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迅猛地下针,第一针便刺在上星穴上,紧接着百会穴、印堂穴,神庭穴,白皙的手,细长的针,在十三个死穴重穴之间轻捻慢转,直刺斜插,迅猛快准,来来回回极富韵律性地施针,如行云流水,似雨打芭蕉,力道各异,针针不同,明明极困难又枯燥乏味,她却做到了挥洒自如,一气呵成。沉肃平静的小脸,粉红的唇紧绷着,一双漆黑的杏眸里写满了置之死地而后必然生的坚定。

人群开始屏住呼吸,为这样凝重的气氛,也为从她身上无声地散发出的决心与信念。

“鬼门十三针……”被召唤来,才穿过人群刚想踏入现场的紫苏脚步一顿,惊骇地瞪大眼睛,低呼。

“不,不是鬼门十三针,错了四个穴位……”兰荣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捋着山羊胡自言自语似的说,“不,不是错了,是她改了,的确,这四个穴位更适用于现在的伤情,十三个穴位没错,这也是鬼门十三针……秦泊南还没老就先糊涂了,竟然把百仁堂的传家绝学传给一个黄毛丫头!”

“师父并没有传给她,她想学,师父拒绝了……”紫苏轻声说。

兰荣一怔,看了他老半天,胡须气愤地翘起,仿佛自身受到侮辱一般恼怒地说:

“这是个什么丫头,竟然这样大胆偷学师父的绝技,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会被逐出师门的吗?!说到底都是秦泊南不好,都是他纵容的,竟然怂恿那丫头学医,身为女子怎么能够从医,女子从医是对药王先师最大的侮辱!”

紫苏没心情去跟他这种老古板探讨轻视女性的话题,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依跪在不远处流畅地施针,随着那越来越迅猛恍如闪电雷霆般的针法,他竟然有种像是在看师父施针时紧张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依的手腕过度用力,麻木得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银针重刺关冲穴,就在这时,忽觉楚元指尖微颤,阿依大喜,疲惫霎时烟消云散。刺穴的速度随着楚元似有若无的气息逐渐缓了起来,伴着长针轻刺入迎香穴缓缓一转,楚元的前胸开始缓慢地伏动起来。

阿依收针,探探他的鼻息,又摸摸心跳,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扬起僵硬的脖子,轻声说:

“有气了。”

她的小脸尚且麻木紧绷,原本雪白的肌肤染着绯红,额头上布满了晶莹的汗珠,却比任何一种时候都要娇美动人,墨砚凝了她片刻,朱红的嘴唇忽然勾起,粲然一笑,似迎风怒放的昙花般炫目迷人:

“辛苦你了。”

这乍现的美丽笑容对体力透支的阿依来说异常耀眼,以至于她没有感受到被触动心弦,反而毛骨悚然起来。

墨研凑近,手指抵在嘴唇上,望着楚元的呼吸逐渐平和起来,拖长音惊奇地说:

“还真活了。”

林康走过来,重重地拍了阿依一下,松了口气说:“开心姑娘,我欠你个人情,以后用得着我尽管开口!”

阿依虽不明白他说欠她情的意思,不过他既然说了,她欣然接受。

“小侯爷已经没事了吧?”林康问。

“要荣爷和紫苏都看过之后才能确定,他们还没来吗?”阿依被墨研从地上拉起来,四处张望。

“你自己都治好了还找我干什么,还是说你是找我来看你练成的鬼门十三针?”兰荣站在她面前,没好气地说。

“小侯爷的伤情很严重,可我还不算大夫,人命关天,我觉得还是百仁堂和瑞和堂共同确认过比较好,因为先生不在,孙老爷子不能来,我就叫紫苏来了,病人大过天,小侯爷的状况你们还是先看一看吧。”

面对她如此坦诚执着又清澈的表情,紫苏和兰荣还真是无话可说,紫苏轻叹了口气,率先带着药童走到仍旧昏迷的楚元身边,兰荣瞪了阿依一眼,冷哼一声,跟着大步走过去。双方开始会诊,阿依长舒了口气,就在这时,忽觉西边一道存在感极强的锋锐目光刺过来,她心脏一颤,下意识望过去。

“怎么了?”墨砚警惕地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而彼端的银杏树上却空无一人。

阿依摇头,风吹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凉。

简单的会诊过后,双方判定楚元虽伤势严重,但已无生命危险,由于窒息和失血昏迷,他现在只能留在成国公府治疗静养。被景澄后叫来的御医亦是如此判断,商量过开了药方后,林家连忙命人收拾了贵宾房安置楚元,御医被命留下来照看。兰荣大概是不满意没他出场的份儿却大半夜地被叫过来,冷着脸先走了。饶是如此,阿依还是将他送出老远,回来时刚好碰见紫苏出来,又折回去无声地送了一段路。

“你……”临别前,紫苏欲言又止。

阿依迷惑地望着他。

“……没事。”她澄澈无垢的眼神让紫苏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今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安乐侯起死回生,只怕翌日一早便会名动帝都,更别说她竟然自己练成了鬼门十三针,还不到一年时间,也许师父回来后就会安排她出诊,到了那时,她也将成为继师父之后最年轻的坐诊大夫,也是修行时间最短成绩却最优的医徒。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然她的聪明与执着又让他无法讨厌,自嘲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阿依呆站着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奔上去追问。

第一百零三章 归来

素来以“纨绔放/荡”着称的安乐侯在成国公府遇害的消息仿佛风一般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仇人宿敌以及被他抛弃过的女性全都在心里暗暗称快,然而最轰动的竟然并不是这个,“听说百仁堂的女大夫妙手回春医术奇高”,“听说当时安乐侯血已流干半点气息也无,凭借那小娘子一根银针竟起死回生”,“听说那小娘子正值妙龄且容颜丑陋”,“不对,明明是秀美可人,冰清如玉”,“据说她是济世伯的关门弟子”,“你消息太旧了,听说她是济世伯的私生女”,“少瞎说,那明明就是济世伯的新相好!”

于是消息以风速从医术传到年龄相貌再传到乱七八糟的关系上,越传越神奇,越传越邪乎,有些闲汉特地跑到百仁堂门口就为瞧个美丑,还有一帮闲人来拐弯抹角地打听主仆间的深厚关系,当然也有慕名前来问诊的,于是百仁堂一个医馆药堂突然变得比天桥还要热闹,以至于秦泊南低调回京时一路看到的听到的全是这些,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和阿依的关系竟然越传越离谱,他想自辩清白都觉得哑然无力了。

阿依并不知道这些,她在护国候府每天过着照料墨研,抽空替墨家上下义诊以及研习医术的安静生活,其实在确定墨研没有大碍时她就想回去了,可不知为何每次她一提要走墨研都会病发,连紫苏也束手无策,说了句什么“病由心生”就不管了,阿依莫名其妙又觉得担心。

听闻楚元已经苏醒回家去,没有生命危险,静静养伤即可,关于那天的事他半点记不得,皇上得知后龙颜大怒,将刑部上下狠狠骂了一顿,集体罚俸半年,因而墨砚最近心情不太好,整天电闪雷鸣的,阿依每次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秋日明媚,猫头鹰狸花正蹲在廊檐下的银架子上,阿依站在它面前捧了一包肉干喂它,虽然她不讨厌狸花,可这家伙脾气太坏,连她喂食时手的方向不对它都会扑棱起翅膀啄她,不像墨研的宠物倒像是墨砚养的,当然了,墨砚养的那两只更凶,到现在看见她还总是想咬她的裙子。

因为发愣没及时喂食,狸花大人又怒了,用大翅膀狠狠地拍她的头,甩了她一头的羽毛,阿依眉角一抽,为什么小安请假了偏要她来替班?

熟悉的轻笑响起,看过去,秦泊南正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窘迫的样子。

“先生!”她由衷地欣喜,粲然笑起来,小跑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周围仿佛在一瞬间开满了粉红的小花。

秦泊南莞尔一笑,伸手摘去她头上的羽毛,温声问:“在这里就这么开心,都不想回去了?”

“才没有,我早就想回去了,可墨二少爷的病总是复发,连紫苏大哥都查不出原因,墨二少爷没痊愈我也不敢回去。”阿依急忙说。

话音刚落,被忽视的狸花忽然飞过来,稳稳地蹲在她的脑袋上,啄她的头。

“狸花,你别闹!快下去!”阿依满眼无奈,伸手去捉,狸花则得意洋洋地稳坐在她头上躲闪,那眼神明显在嘲笑她是个笨蛋。

秦泊南眼眸微闪,望向不远处虚掩的花窗,狸花是攻击性很强的鸟,没有主子允许,它是不会与人亲近的,若是别人像她这样乱来,它才不会这样温驯。

在阿依终于快抓住狸花时,狸花才飞回银架子上,懒洋洋地梳理羽毛,阿依眉角一抽,引秦泊南进去。

墨研慵懒地歪在临窗的一方软榻上,手握书卷吃桂花糕,见秦泊南进来,故作疑惑地问:

“我今天又没请大夫,伯爷怎么来了?”

“听紫苏说过了许久你仍未痊愈,他又查不出原因,我过来看看是不是真那么严重。”秦泊南淡笑回答,坐下来细细地诊了脉,望着他微笑道,“病已经没有大碍,时常复发是因为心气虚寒,我开个温补的方子,你按时吃就没事了。”

“是心气虚寒导致病时常复发的吗?”阿依一脸迷惑。

“你去收拾东西今天就跟我回去吧,这里现在用不着你了。”秦泊南笑说。

阿依点头,转身去了,墨研盯着她的背影,不满地拖着长音:

“真是个没良心的,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说要走竟然没半点不舍。”

秦泊南看了他一眼,墨研懒洋洋笑问:

“你其实是来接她的吧?”

“她是个热心单纯的孩子,却不是你的玩具。”秦泊南唇角的笑容淡了许多,平声道。

“她不是我的玩具,那她是你的什么,像外面传的她是你的私生女还是……她是你相好?”墨研笑得狡诈。

秦泊南霎时脸黑如炭。

阿依背了包袱和药箱回来,与墨研“依依惜别”,将对他身体有害的各种禁忌翻来覆去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还答应闲了就会回来看他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临行前墨研再次把她一搂不停地揉搓她的脑袋,阿依已经习惯了,秦泊南却眸色阴沉下来,拉过阿依上了马车,阿依还探出脑袋跟出来送她的一大群护国候府人挥手道别。

回去的路上,秦泊南的表情很怪。

“先生,你不高兴了吗?”惴惴不安的阿依小心翼翼地问。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高兴了?”秦泊南含笑反问,秋风般清凉的笑容让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回到济世伯府见了叶妈妈她才知道,秦泊南是刚到帝都家都没回直接从百仁堂去了护国候府,去房间放下包袱回来,秦泊南已经换了常服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看了她一眼,向对面一指,阿依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些天发生的事我都听紫苏说了,你用鬼门十三针救活了已经没了声息的安乐侯,现在外面传得神乎其神,我并没在现场,所以当天的一切我要你现在复述一遍。”秦泊南放下茶杯,除了看诊时,这是阿依第一次看见他的表情如此严肃,心中不安,努力清晰地将当天的事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尽量客观,不敢掺杂半点个人的主观意见。

第一百零四章 纳妾提议

将当时施针的全过程以针谱的形式重新演示了一遍之后,阿依绞着双手,忐忑不安地望着秦泊南,虽然后来楚元活过来是没错,可她却在没有执业大夫确认的情况下根据自己的想法将鬼门十三针改了四个穴位,这是她有自觉的冒险且冒失的行为。

秦泊南沉默地凝视了她良久,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想,开口:

“的确很冒失,虽然结果没发生问题过程也不算是差错,但今后非生死关头不许再冒险,只要能稳妥地进行治疗就不要铤而走险,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对方的安危着想。”

“是。”阿依郑重答应。

秦泊南望着她澄澈而坚定的眼神却觉得她并未明白,轻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解颐,大夫并不是神,虽然可以治愈疾病,却不能掌控人的生死,即使竭尽全力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喜欢看你拼尽全力的样子,却不想看到你因为努力救治别人反倒让自己受伤。从医者,有时候即使你为了对方竭尽全力,到头来也有可能会因为结果让对方无法接受就遭到对方的怨恨甚至是报复,有些报复还很疯狂,所以你,凡事要三思后行,尤其是在帝都,这里是权贵横行的地方。”

阿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字面上的意思她明白,但更深的含义她没体会过所以并无感触。

秦泊南望着她懵懂的样子,有些无奈,笑笑:

“从明天起你开始试着在百仁堂坐堂开诊吧,若有人请你出诊你也可以去,今后的三个月我会跟着你,三个月后我再决定要不要让你继续。”

阿依愣住了,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霍地从石凳上站起来,小脸红扑扑的,两眼直直地望着他闪闪发光:

“让我开诊吗?”

“要试过三个月才能决定,这三个月你只要诊错一例,推迟三年。”

“若是学艺不精我会承认,可若是学会的身为大夫怎么可以看错诊!”阿依觉得他在瞧不起她的人格,有些生气,顿了顿,又粲然一笑,坚定地说,“我会好好做的!”

秦泊南莞尔一笑:“还有关于你配制出来的那个止咳糖浆,我已经看过了,百仁堂决定从后日开始发售,所以从这个月起,有关糖浆剂百仁堂会分你三成利润,止咳糖浆因为是你制成的,所以单这个分你五成利润。”

“嗳?为什么?”阿依瞠大眼眸,很吃惊他的决定,颇感手足无措,“那个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为了让墨二少爷和那些小孩子们好好吃药,可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大家都有帮忙,我怎么可以一个人拿好处,这太卑鄙了!再说我被先生从苏州带到帝都,不仅供吃住有月钱还能学医术,我怎么可以厚着脸皮再向先生要钱,那不是恩将仇报吗?”

“不,这是两回事,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她正二八经的表情总是让秦泊南很无言。

“这才不是生意的问题!”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认真地说,“我是先生买下来的,我人都是先生的了,我做出来的糖浆剂自然也是先生的!”

秦泊南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坚定纯澈的目光,漆黑水润的眼眸,掷地有声的语气以及歧义颇深的话语一股脑儿地向他“砸”来,也不知哪里不对劲,心脏竟然狠狠地撞在胸骨上,得到的却不是疼痛而是一股让人头脑发晕的慌乱,下意识移开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些狼狈。

“先生?”阿依望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仿佛被传染了似的莫名地也有些尴尬,脸发烫。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一码归一码,药堂里的人也都没有异议,分成的事就这么定了。”秦泊南回过神,越发狼狈,也不看她,啜了口茶,快速地说。

阿依还没回答,一个柔婉动听的女音自远处含笑响起:

“什么分成就这么决定了?”

两人吓了一跳,望过去,见一个上穿薄荷绿葫芦双喜纹对襟长褙子,下着一条水蓝色马面裙的窈窕女子袅娜而来。阿依已经许久没看见四姨娘了,依旧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

“你怎么来了?”秦泊南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文尔雅,含笑问,他对后院里的女人都很温柔,哪怕是存在感最差的春姨娘,对寇书娴则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因此济世伯府的后院似乎一直很和平,可太聪明的女人却能透过他的温柔看见他不易被接近的内心。

四姨娘眼眸微闪,笑答:“宣儿午后贪食点心积了食,直嚷嚷着肚子痛,喂他喝药他又不喝,说一定要爹爹喂才肯喝,婢妾只好过来请伯爷,不知伯爷现在……是否方便?”她轻轻一笑,似有所指地瞟了阿依一眼。

她的眼神让阿依莫名有些恼怒。

秦泊南轻咳了两声,淡笑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去看看。”说罢起身。

四姨娘立刻纤腰一扭,挨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婢妾刚刚看见夫人朝这边来了,还以为能碰见,夫人没来吗?”

“她并没过来。”秦泊南一愣,回答。

“是吗?那可能是婢妾看花眼了。”四姨娘古里古怪地笑笑,挽着秦泊南向外走的同时,侧过头,烈焰红唇噙着恍若鬼魅的笑意,看了阿依一眼。

眸光相碰,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眼,刹那间,阿依却有种毒蛇爬上脊背的感觉!

二更时,秦泊南正坐在书房里研究医案,帘笼轻响,寇书娴手捧汤盅从外面进来,含笑放在桌上:

“秋干物燥,妾身炖了冰糖燕窝,伯爷用些吧。”

“这些让丫头们去做,夫人何必亲自动手。”秦泊南放下书卷,笑道。

“妾身是伯爷的妻子,也想尽尽做妻子的职责。”寇书娴轻笑,将燕窝倒进景泰蓝瓷碗,递过来。

秦泊南一愣,寇书娴坐在他对面,含笑望着他在她的注视下有些僵硬地喝了一口,笑问:

“还能入口吗?”

“很好。”秦泊南点头。

寇书娴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望着他,淡淡笑说:

“伯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依旧空虚,妾身想不如再替伯爷纳一两房妾室,伯爷看可好?”

第一百零五章 夜谈

秦泊南一愣,哭笑不得:“夫人在说什么,我有无忧、无瑕、逸儿、宣儿,哪里空虚了?”

“无忧无瑕是外姓人,早晚要出阁,伯爷虽疼爱逸儿,可逸儿终究是大堂伯的骨血,宣儿……年幼体弱,而且对于他的生母,妾身与故去的老夫人想法一致,伯爷对四姨娘纵容太过,当年的事伯爷亦是无能为力,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贪慕虚荣才酿下苦果,伯爷根本不需要自责。”

秦泊南淡淡一笑:“当年若是我再早一步,那个孩子也许就会得救,说到底都是我的过失。”

寇书娴用复杂的眼光望了他一会儿,侧过头,无奈地轻叹口气:

“总之,妾身希望伯爷至少再纳一房妾室以传承香火,这件事是老夫人生前的心病,现在也是妾身的心病,若是伯爷再没有子嗣,妾身真的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向老夫人、老太爷及秦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之前伯爷年轻,因为月姨娘春姨娘的事一直很不愉快,所以那之后妾身也不敢再擅做主张,但现在伯爷终于有了心仪的姑娘,妾身以为这是好事,不如选个日子尽快定下。虽然只是纳妾,可伯爷若喜欢,妾身愿意亲自操办酒席,也会好生吩咐府里的人,绝不会薄待了解颐姑娘。”

秦泊南的笑容在她说出这个名字的一刻缓慢而彻底地僵硬下来,想辩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尴尬感与狼狈感填满了胸腔,竟将他的思考能力堵得一片空白。

“解颐姑娘是个好姑娘,妾身相信解颐姑娘不管成了什么都不会恃宠而骄,妾身对她非常满意,他日若她能诞下子嗣,妾身也不会以正室的身份横加干涉,若是伯爷不好提出来,妾身可以替伯爷去说,解颐姑娘她一定会愿意的。”

“娴姐,别再说了。”话音未落,他便沉声开口阻止,久违了二十几年的称呼里带着严肃与拒绝,他望着她,认真地说,“解颐是个好姑娘,但我只是把她当孩子,她和无瑕同岁,将来也必会和无瑕一样有个好归宿。”

“无瑕幼时说长大想嫁给伯爷当夫君时伯爷只是一笑置之,今天解颐姑娘不过是错说了一句人是你的,我与你一同长大,又比你虚长三岁,你当时的那个表情我太了解了。”

“你那时真的在啊。”秦泊南轻声搪塞了句,尴尬地笑笑,有些无力,顿了顿,郑重地说,“娴姐,你想太多了,我承认我喜欢解颐的执着、刻苦、认真以及明明看透了一切却仍愿意努力清澈的本心,正因为欣赏,我才不能毁了她,做妾没什么好的,我也没什么好的,我年长了她十几岁更是没什么好的。”

“解颐姑娘的心思你都没有看出来吗?”

秦泊南沉默了半晌,清浅一笑:

“她是那种别人对她温柔她就会觉得欢喜的孩子,也因为年幼,她对许多事都还没有自觉,这时候只要稍加引导就没事了,这也是为了她好。”

寇书娴半低着头,笑得有些幽深,轻声说:

“当年你的心仪之人为荣华毅然退婚选择进宫,你为了成全她宁肯背负薄幸之命;之后你又不顾父母及周遭人的反对迎我入门,那次却是为了我。阿南,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为自己一次了,女孩子成长得很快,不抓住,一眨眼就会永远错过了。”

秦泊南无奈一笑:“说成这种程度真的有些过头了,解颐很讨人喜欢,所以我对她的期望与对无忧无瑕的期望是一样的,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看够了母亲作为续弦的日子,也知道家里那些老姨娘的苦楚,若不是你和母亲趁我不在把阿月抬进来,我根本不会纳妾,还有春草……以前的事就不说了,我不会再纳妾,你与其关心这些事不如好好想想无忧的亲事,那孩子马上就要及笄了,也是时候开始挑一挑,若无忧能嫁得幸福,玄清哥在天之灵也会很安慰。”

寇书娴沉默了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若反悔了,我可以帮你去提。”

“不会的。”秦泊南清浅一笑,坚定地说。

寇书娴离开后,秦泊南重新拿起书卷,翻了两页,却再没有看下去的*。胸口处好似被什么堵住了让他窒闷难耐,千思万绪杂糅在一起混乱如麻,一时间仿佛想起了许多往事却忽然又觉得什么都没回忆起来,头脑竟变成灰白色,然而胸臆间那股焦躁并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激烈。良久,他终于扔下书卷,闭目,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次日一大早,因为是正式开诊的日子,阿依很兴奋,她知道自己不擅长温和的表情,为了能让患者对她有个好印象,她特地换了喜庆的新衣服,还用从没用过的脂粉化了妆。满心欢喜地跑出门,一路上都在接收“惊艳”于她美貌的眼珠子,她是个内敛的姑娘,却也会为此沾沾自喜,心情很好地出了大门,在阿勋怪怪的眼神中跳上马车,钻进去,欢快地叫了声:

“先生!”

正在饮茶的秦泊南回头,一口茶差点喷在她脸上,急忙咽回去,呛得直咳嗽!

大红色的软绫净面抹胸搭配大红底碧绿镶领牡丹印花纹样的缎面对襟襦裙,纤瘦的腰身束着喷香的大红色汗巾子,再搭配红色的绣花鞋,那一身大红简直比今天热烈的朝阳还要刺眼。这也就罢了,小姑娘家就算用去赴宴的打扮上药堂那也只是不方便倒还不难看,可她那张原本美丽的小脸上妆容是否太过头了,粉白得像鬼,胭脂红得像猴屁股,还有她发髻上那朵婴儿拳头大的银红色蚕丝织金头花究竟是哪来的?

“解颐,你这身打扮……”他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为我不太会亲近人,所以想打扮一下让人看起来温和些……”阿依觉得他的反应很不对劲,“不好看吗,我出来时明明有好多人都在看我……”

这样的打扮大家怎么可能不看?

秦泊南眉角一抽,朝她招招手。

阿依狐疑地坐过去,秦泊南抽出帕子用茶水沾湿,忽然按住她的脑袋就抹了上去,擦地似的狠擦!

第一百零六章 坐堂开诊

阿依啊呀一声,在他手里拼命挣扎,好不容易逃脱开,脂粉已经被擦洗干净,露出一张泛着茶香清秀宛如出水芙蓉的小脸。秦泊南满意地点点头,将已经被脂粉染红的帕子扔到一边,擦了手继续饮茶。

阿依往自己湿漉漉的脸上抹了一把,生气地抗议:

“先生,你怎么能用茶水擦我的脸,还把我脸上的脂粉都擦掉了,芮蝶轩的脂粉很贵的!”

“我的茶也很贵,罗汉沉香,一两三千银子呢。”秦泊南好整以暇地说,“不会化妆没有错,可不会化妆还不去学还出来吓唬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哪有那么难看,我照过镜子明明很好看!”阿依恼火地反驳。

“你的鉴赏能力也有待提高。”

阿依额角青筋一跳,别过头,赌气道:

“是啊是啊,我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就算化了妆还是很难看!”

“只要你再把头上那朵花摘掉就好了,这么大一朵顶在头上,看着真别扭!”他说着上手去摘。

“不要!我昨晚算过一卦,今天戴红花出门一定会有好事。”

“你还会算卦?”

“跟庞先生学的,庞先生每天看诊前都会卜上一卦,先生不知道吗?”

“就算如此,你就不能换个小点的吗?”

“我只有这一朵,这还是墨二少爷送给我的。”阿依很爱惜地说。

秦泊南一愣,紧接着眸光沉肃下来,剑眉蹙起:“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就接受陌生男人的东西,若是传出去,那就是私相授受,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他训斥她时语气总是很严厉,这一点阿依习以为常并不意外,反而认为这是一种关心,可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却罕见地带了一丝怒意。

“我说我不要的,可墨二少爷说是因为我尽心尽力照顾他,我很坚定地拒绝过,可还是推辞不掉,而且……”阿依见他生气了,惊慌失措,连忙辩解,咬咬唇,小声说,“我真的觉得这朵花很好看……”

秦泊南哑然无语,明明有些气,可在看着她的小脸时却无法再继续训斥她,停了一会儿,郁闷地叹了口气,吩咐阿勋一句,不到半刻钟,马车忽然缓缓停下,正当阿依疑惑时,秦泊南说声让她别动就下去了,她狐疑地掀开车帘,才发现马车正停在玉溪街翡翠楼门口。

不多时,秦泊南回来,手托着一只小巧的朱漆梅花楠木盒子,上车后二话没说,摘去她鬓畔的头花,打开盒子,取出一朵缀着石榴石流苏的红色虞美人珠花别在她乌黑的长发上。

“这个也是红的,你戴着吧,今后不许再接受任何男子送给你的东西,尤其是权贵家的男子,除非你能确定他的企图,否则被有心人捏住把柄,只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阿依似懂非懂地摸了摸头上珠花,看着他,疑惑地问:“可是先生你就不算吗?”

秦泊南一愣,黑着脸道:“我对你又没企图。”

“那墨二少爷对我有什么企图?”她不解地追问。

“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鬼知道墨研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总之帝都是个很复杂的地方,我这样告诫你是因为不想让你遇到危险。”

阿依心里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先生是不会害她的,于是点点头,乖乖地不再追问。

依照百仁堂惯例,医徒在得到师父以及药堂的其他坐堂医许可后初次开诊时,身旁必须要有一位执业大夫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监督指导,这个角色通常由师父担任,这也是为什么堂里的许多大夫都不爱收徒,因为嫌麻烦。新晋大夫首先要在大堂开诊,然后再根据名望看是否有资格被编入双人诊室,从大堂进入双人间,这个过程通常要五六年,只有紫苏和庞三胖例外,他们均是一方名医,却讨厌狭窄,只喜欢呆在大堂里。

贴身指导阿依的是秦泊南,这让整个百仁堂瞠目结舌,闲得发霉已经准备好要做指导的孙老爷子见状胡子一翘,气走了。紫苏哼了一声,一边整理医案一边轻声咕哝:

“我出师时师父都没指导过我……”

“那是因为你不是女人,你又不是个女人,干吗总唧唧歪歪的计较这些无聊事?”芳怜抱着一筐药自他身旁走过,凉凉地说。

“你还是我亲妹妹吗?”紫苏黑着脸反问,芳怜早走了。

第一次作为百仁堂的大夫开诊阿依虽有些小兴奋,但之前已经积攒了不少和病患沟通的经验,所以并未觉得很难,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几个人因为她慕名前来,心中不免溢出些小欢喜。一上午,秦泊南并没有插手,而是一直坐在她身后喝茶看书,偶尔翻一翻她写下的医案。

“你的字怎么越写越像我写的?”晌午休息时,他翻着医案终于忍不住说。

“因为先生的字很好看。”她满眼崇拜地回答。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站起身抖抖袖子:“晌午了,走吧。”

“去哪?”

“一品斋。一上午你表现得都不错,今天让你来点菜。”秦泊南负手走在前面。

有好吃的!

阿依眼睛一亮,跳起来跟上他就要往外走,正在这时,十七八个带刀的侍卫从外面潮水一般涌进来,个个魁梧雄壮,凶神恶煞,迅速排成两排立在大堂两侧,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把堂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阿依瞪大眼睛,下意识拉住秦泊南的袖子,倒退半步躲在他身后。

“只是有人来看诊,别怕。”秦泊南含笑拍拍她的头安慰,仿佛习以为常。

阿依还是第一次看见来看病像是来砸场子的,秦泊南话音刚落,只见八个侍卫抬着一张常春藤软榻稳而快地步进来,竹榻上躺着一个双眸紧闭脸色发紫矮胖黝黑的年轻男人,盖着大红的蚕丝被,无声无息。一个同样矮胖发黑的中年妇人绫罗绸缎裹身,插金戴玉镶银,扶着丫鬟大步奔进来,眼通红还带着泪痕,站在大堂中央叉起腰,沙哑着嗓子夹着哭腔大声嚷嚷:

“解颐姑娘,谁是解颐姑娘?快站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又一桩受害案

妇人之前大概嚎哭过许久,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好似钝刀划过磨刀石,偏她的叫喊声调极大,刺耳尖锐,把阿依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浑身一颤,惊慌失措地望着她,努力在心里回想着,最后确定她压根不认识这个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需要对方如此凶恶地踢上门来寻仇。

或许是她狐疑的目光过于强烈,妇人望过来,紧接着双眼紧紧地锁视住她,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前襟,厉声喝问:

“你就是解颐姑娘?”

“啊?啊!”阿依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点头。

头还没点完,那妇人已经将她用力一甩,狠狠地推扔出去!

她的力气奇大,阿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矮小的身子便凌空划了半个弧,结结实实地摔在平躺在软榻上的男人面前,脸刚好对上对方粗厚的面皮,从那已经变干变薄的肌肤下可以看见正开始凝结的血块,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还不赶快把阿莱救活过来!你不是很有本事吗,在成国公府救活了已经断了气的安乐侯,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救我家阿莱!”妇人紧跟着扑倒在她身旁,用力地拉扯摇晃着她,双眼通红,厉声尖叫,发髻因为她过于剧烈的幅度已经歪了半边,就像疯了一样,身边的丫鬟也不敢劝,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阿依满脸无措,这人从皮下的血斑来看至少已经死了两三个时辰,哪里还有救,就算摇死她也救不活啊!

“钱夫人,你先冷静一下。”秦泊南眼见阿依先是狠狠地摔在地上接着又被她摇个半死,眉紧拧,沉声道。

“钱夫人,你是来求人为二公子医治的,不是来踢馆的,更何况有济世伯在场,你拉着一个小丫头做什么,救人更要紧,你先让开请济世伯看看。”悦耳的男中音自门外传来,墨砚今天很罕见地穿了公服,紫色的圆领阔袖袍衫,上面绣着三品官员专用的孔雀图纹,下加横?,腰系革带,三千青丝高高束起戴着乌纱幞头,少了几分随性,庄重端肃,仪表堂堂,存在感与压迫感随着那身官服竟飙升数十倍,令人越发喘不过气来。

阿依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有一半也是因为被钱夫人闹得脑袋和腿全发软。

墨砚瞥了她一眼,对秦泊南沉声道:“半个时辰前,常宁伯府二公子被人发现死在秀春楼的后花园,颈部、腕部等全身多处经脉被割断,有几处被用线粗劣地缝合在一起,另几处则没有。钱夫人赶到后,因为之前听说过安乐侯的事,非说钱二公子还有救,硬是命人将二公子抬来了。”

“你说什么‘死’,阿莱还没有死,一定还有救!你!快救救阿莱,只要救活了阿莱你想要什么我家老爷都会给你,你快救救阿莱,快动手啊!”钱夫人攥着阿依的手,无知觉死死地捏着,又是哭又是大声吼叫,虚胖的身体由于过度紧张和恐惧止不住地颤抖,她无意识地厉声命令实则是在拼命哀求,阿依觉得如果她此时不说话,一定会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直至昏死过去。

手几乎要被捏肿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为难地望向钱莱,她何尝不想救,可这人已经死透了。

秦泊南跪坐下来,掀开钱莱身上的锦被,一件杏黄底团花锦衣散乱地半敞着,血迹斑斑,全身的动脉几乎被割断,这次比上次对待楚元时做得还要彻底,或许他的死因正是由于失血过多。阿依清晰地看见此人双腕处的创口被黑色的丝线不甚整齐地缝合住,纠纠巴巴,像两条大蜈蚣,她的心重重一沉。

“钱二公子的死亡时间大概是辰时左右,已经两个时辰了,死因主要是由于失血过量,就算是再提前两个时辰也救不回来。”秦泊南凝声说。

这是意料之中,墨砚淡淡点头。

仿佛自己被判了死刑,钱夫人猩红着眼愣了片刻,沙哑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痛哭一边拼命拍打生息全无的钱莱,放声哀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昨晚还好好的,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

哭声戛然而止,她忽然像看杀子仇人一般狠狠地瞪向阿依,猛然捏起她的手腕,这一瞬的力道极大,阿依的手腕霎时青紫起来!

“你!你不是很厉害吗,听说你当时给安乐侯吹几口气他就活了,我不管你是个什么妖女会什么妖术,我的儿不会就这么死了,你快给我家阿莱也吹几口气把他救活了!”

她咬着牙满脸凶恶的模样让阿依骇然,手足无措又哭笑不得,焦急而慌乱地解释:

“那不是妖术,安乐侯是因为窒息需要被吹气,令公子则是失血过量,且已经太晚了……”

啪!

钱夫人恨红了眼,见被拒绝,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阿依脸上,仿佛将所有恨意怒意全发泄在这一耳光上,阿依的脸霎时肿起来!

钱夫人狠狠地瞪着她,抓起她的头发就把她的脸往钱莱的嘴上按,锐声道:

“我管你是什么,你快把我的阿莱救活了,否则我就叫我家老爷把你这个妖女烧死!”

百仁堂有济世伯的爵位压阵,敢闹事的人不多,但患者大闹医馆在医界则常有耳闻,可逼迫大夫抢救死人还是头一次见,满堂惊骇,均愤慨起来。墨砚和秦泊南亦措手不及,墨砚下意识亲自动手将钱夫人拽到一旁,秦泊南趁势抱起已经被打傻的阿依拉到身后。

钱夫人不依不饶,还在厉声大骂阿依是骗子、妖女,阿依莫名其妙地挨骂又挨打,脑袋已乱成一团浆糊。墨砚深知悲愤过度的钱夫人既无法打骂杀人凶手,也不能打骂他或秦泊南,因此救活了同样惨遭毒手的楚元的阿依便成了倒霉的出气筒。

“钱夫人悲伤过度,神志不清,来人,送钱夫人回府,把钱二公子移到刑部,常宁伯呢?”墨砚沉声问。

话音刚落,钟灿从外面进来,轻声道:“已经在怡红楼找到常宁伯了,正在醒酒。”

墨砚眼里划过一抹不屑,点点头。

第一百零八章 芝麻/果

悲痛欲绝的钱夫人被丫鬟扶了出去,阿依右边脸火辣辣地肿着,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秦泊南命人拿消肿的药膏来,带她到里间,动作轻柔地为她抹了药。

墨砚负手踏进来,秦泊南扫了他一眼,淡声问:

“墨大人究竟有何公干?”放任一个疯妇抬着尸体来百仁堂大闹,他绝不是想看热闹那么简单。

“有件事想请伯爷帮忙。”墨砚漫不经心一笑,步过来,在还在发愣的阿依后脑勺一拍,“你怎么呆呆的,被打傻了还是被吓傻了?”

秦泊南为他粗暴的举动皱眉,阿依揉揉后脑勺,咕哝:“我昨晚算的那一卦一定算错了,今天穿红出来原来是没好事的。”

剔透的雪色药膏刚涂抹上瓷白的肌肤便被迅速吸收,墨砚看了片刻,忽然伸出纤细的指尖在她明显红肿的脸颊上轻轻一戳,阿依一声痛呼,倒吸一口气,怒瞪他:

“墨大人,你做什么?!”

“脸鼓鼓的,像小老鼠一样。”他凉凉地回了句。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挨打本来就很窝火,现在又被他嘲笑,就算是阿依也会火冒三丈,怒目而视。

“关我什么事?打你的又不是我,恰恰相反,正因为有我在场,向来以‘凶悍泼辣’闻名帝都的常宁伯夫人才没让你缺胳膊少腿,说起来你还应该感谢我。”

阿依磨牙,哑口无言地瞪着他。

秦泊南望着他们一唱一搭气氛融洽,眸光微沉,冷声问:

“墨大人,你究竟有什么事,若是没有要紧的就请回吧。”

墨砚看了他一眼,眼梢微微内敛,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角,坐下来,不徐不疾地说:

“自春末时,帝都就开始陆续发生朝廷官员以及权臣家的贵族子弟被杀害的案件,最早是都察院一个御史的儿子在花街的暗巷被杀,让人摘去内脏;接着是曾去慈安寺进香的吏部给事中失踪,三日后被发现在城郊密林,让人开膛破肚;到今天又有常宁伯二公子被杀,单单在帝都便发生了六起之多,唯一幸存的是安乐侯,但当天的事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早在三年前,自江南到江北,陆续有官府上报境内发生离奇的杀人案,被杀者多半是当地横霸一方的土豪乡绅及山贼土匪,最开始因为手法各不相同且手段残忍,给人的印象只是虐杀,却不能断定是否是同一人所为,但近来这些案子的发生汇总起来却让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的语气轻慢委婉,残酷血腥的杀人案被他轻飘飘地讲述出来,仿佛在说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轻松动听,然阿依却感觉到正在压迫着心脏的那股无形的威慑力越来越强烈,似正在摧毁人心里的防线。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秦泊南,仿佛正从他的眼里搜寻什么,然秦泊南的眼波依旧平静如镜,让他微微失望,顿了顿,轻笑道:

“近几起案件已经从被杀后肢解发展到在生前被活剖,你刚刚也发现了吧,钱莱是生前被人开膛又缝上的……”

阿依的心咯噔一声,周身神经剧烈一抖!

秦泊南安之若素,墨砚轻浅一笑,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我本打算睁一眼闭一眼,反正大齐国已经这么乱了,死几个贪/官、土匪、杀人犯、强、奸犯或许这世道还能太平些,可皇上不这么想,圣上震怒,命刑部一个月之内破案。”

阿依心里在打鼓,愣愣地望着他,他越是轻描淡写她的神经越是紧绷。

“我知道伯爷私底下也在做类似的实验。”墨砚轻笑道。

一股寒意自脚底心迅速窜上天灵盖,阿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因为惊惧竖立起来,可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一双漆黑的杏眸平静如水地直视前方。

墨砚轻慢一笑,伸手捏起她的下巴,一双幽冷的眸子牢牢地锁视住她,凝聚在其中的压迫力让阿依几近窒息,可她却半点不敢移动目光,一双墨玉似的眼眸漆黑如无星无月的午夜深不见底。

“你这丫头果然有趣,平日胆小如鼠,到了关键时刻却出奇地平静,那一次也是许多次都是,难怪他会把你从南边带回来。”墨砚似笑非笑。

一阵沉默过后,秦泊南淡淡询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墨砚松开阿依的下巴,向后靠了靠,笑说:

“我对你在做什么没兴趣知道,杀人解尸这等事你这种优柔寡断之人是做不出来的,只是刑部的那些个仵作实在太没用了……”

“我知道了。”秦泊南平声回答。

“明日亥时整,我在刑部内衙等你。”

秦泊南点点头,墨砚满意一笑,翩然起身,指了指阿依:

“你,送我出去!”

阿依一愣,下意识望向秦泊南,却清晰地从他眼里读出了不准,胸口一跳,再看向墨砚,对方依旧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只是气氛在这一瞬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她绞着双手,怯生生地站起来,想打破这僵硬的局面:

“刚好我有东西要给墨二少爷,可一直不得空,墨大人顺便带回去吧。”低着脑袋小跑出门。

墨砚冲秦泊南懒洋洋一笑,大喇喇转身,扬长而去。

秦泊南坐在椅子上,眸光逐渐森沉下来。

阿依从自己的药箱里翻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跟过来的墨砚:

“最近帝都风中沙尘渐多,极易引发喘症,这是清肺润喉的薄荷糖,大人拿回去交给墨二少爷吧。”

墨砚掂量着纸包,长眉一挑。

“墨大人,明晚你和先生约定要做什么?”阿依问出心中不安。

“验尸。”墨砚轻飘飘回了句,“你若想来也可以,我对你的想法同样感兴趣。”顿了顿,忽然从身后的钟灿手里接过一物,粗鲁地塞进正在发怔的阿依手里。

粉红色长着绿色三角形叶子的果子,阿依从没见过,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芝麻/果,留着吃吧。”墨砚淡声说完,转身走了。

钟灿对着潇洒离去的主子眉角一抽,回过头悄声解释:

“这是南边进贡的果子,皇上一共赏了三个,主子给夫人和二少爷留了两个,剩下那个给姑娘了。”

阿依讶然睁大眼睛,望着手里的果子,呆住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兄弟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将她手中的芝麻/果夺去,阿依吓了一跳,回过头,秦泊南淡淡地看了眼那颗色泽鲜嫩散发着甜香的果子,眸色沉敛地望向阿依。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里阿依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她并不是在心虚什么,然而他这样望着她让她格外不自在。

“墨砚和墨研的确都很有本事,俱是青年才俊,可他们皆不是安分之人,你若想安安静静地渡过一生,就不要离他们太近,否则一旦被卷入另一个圈子里,最先受伤的是你。”他平声说完,将芝麻/果还给她,转身走了。

阿依并非懵懂无知,她对于从他人内心深处反射来的各种变化感知是相当敏锐的,然而她仍旧不太明白其中的许多复杂,一时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古怪。

护国候府。

雅风馆。

一朵墨莲,几片瓣,高贵而优雅地盛绽于雪浪纸上。

墨研身披白底骨红照水印花纹样玉绸长袍,伫立在青玉长案前,满意地住笔,望着纸上圣洁纯美的莲花,鲜艳的唇扬起,粲然一笑。

苏茉在外通报“三少爷来了”,一语未了,墨砚已经掀开帘子步进来。墨研望望外面天色,原来到了掌灯时分。

“小老鼠给你的。”墨砚随手递来一只油纸包,在墙角下一张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的玫瑰椅上坐了,蓝桐悄无声息地送茶进来,又忙退出去。

墨研似很惊奇地将手中的纸包翻来覆去看了一圈,才展开来,碧莹莹半透明的薄荷糖散发着一股清澈微凉的香甜,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胸臆间豁然开朗起来,他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笑吟吟问:

“你去见她了?”

“白天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吧。”墨砚哼了一声,墨研就喜欢明知故问。

“常宁伯府的那个婆娘果然很凶悍。”墨研深以为然地点头,笑问,“小山?伤着了吗?”

墨砚不答,用研判的目光直直地望了他一会儿,淡声开口:

“二哥,你对那只小老鼠关心过头了吧?”

墨研眨眨眼,正二八经地回答:

“因为小山?很有趣嘛,除了母亲大人,小山?是我最不讨厌的女人。说起来,你知道小山?原名叫什么吗,她叫‘阿依’,你记不记得,之前咱们家本来也有个‘依依’呢……”

墨砚似乎很讨厌这个话题,皱眉,不悦地道:“我说过了,那件事别再提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顿了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你上次那么轻易就放她回去,只因为她有趣?你当初把她留下来做看护本是另有打算的吧,为何轻易便放弃了?”

“我的确另有打算,可小山?看着我时清澈的眼神竟然勾起了我少得更可怜的罪恶感,就算是我也有会害怕良心不安的时候。”墨研笑吟吟说。

墨砚因为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别过脸去,顿了顿,问:“宫里那头,要怎么办?”

墨研湛然一笑,温声回答:“要绿妃准备一下,七日后送蓝桐进宫。”

“蓝桐跟了你十年,算是你可心的,突然离开可以吗?”

“她的那张脸蛋才是能留在我身边十年的理由,养了她十年只为了今天,有何不可?”墨研含笑,轻描淡写地说。

墨砚点点头,淡声道:“我回头就安排。”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只明黄色封着朱红龙漆的信封递给他。

正在品尝薄荷糖的墨研也不擦拭手指,随手接过去拆开,展开印有龙纹的宣纸一目十行地阅读了一遍,望着密旨最后那方大大的玉玺印,冷笑一声,虽是冷笑,却仿佛心情很愉悦似的。

墨砚看了他一眼,墨研毫不避讳地递过去,墨砚亦不回避,仿佛习以为常,接过来粗略地看了一遍,冰冷的唇角轻轻翘起,不屑地冷哼一声,将信纸肆意地捏在掌心,轻轻一揉,再张开时,雪片似的纸末轻盈地沉落在高几上的茶杯里。

“你那边也该动手了。”墨研平缓地微笑道。

墨砚点头。

墨研便懒洋洋地伏趴在软榻的炕桌上,猫似的将脸在胳膊上漫不经心地蹭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拖着长音仿佛非常期待一般似笑非笑地说:

“乱吧,这大齐国越乱才会越有趣……”

墨砚专心品茶,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又是一个明媚多彩的早晨。

因为秦泊南昨夜出门未归,阿依无法搭车,背着大药箱步行前往药堂。临街的商铺已经陆续开门洒扫准备营业,因为百仁堂的关系,阿依与许多人彼此熟识,胭脂铺老板娘看见她也不打扫了,从台阶上奔下来拉住她询问自家才出生的老五总腹泻的缘故,又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给阿依看。

阿依放下药箱,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小娃,附近几家妇人见状也都凑过来,七嘴八舌议论起自家小儿的状况。就在这时,一整条街忽然发生骚动,但这骚动仅仅持续了一息,整条街仿佛被冻住了一样,鸦雀无声。胭脂铺老板娘疑惑地望过去,顿时惊骇地啊呀一声。

阿依一愣,转过头,一个黑衣人正冉冉而来,硕大的蝙蝠形斗篷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又死气沉沉,恍若大白天出现在街道上的黑无常,所到之处冰封千里。面罩厚重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对诡谲的眼睛,更夸张的是,他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里握着一柄黑色大伞,彻底遮住了阳光。他沁着头走路,脊背微弓,对周遭人的反应毫不在意,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走在街道的正中央,路线笔直,目不斜视,配合他那一身漆黑的装束,诡异得令人心生畏惧。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走过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在他擦身而过的一刹,小声问:

“……瑞和堂……的少爷?”

一息之后,黑衣人停住脚步,色淡的瞳仁幽幽地转向她,阿依吓了一跳,不过她努力忍耐住了,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他这身打扮只是因为身体畏光,并不是因为他见不得人,只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就去躲避或畏惧对方,她并不想成为这样过分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兰陵秋

斗篷男显然并不高兴被叫住,不过他更不高兴的似乎是自己竟然随之停下脚步,总之他不太高兴地用色淡的眼珠看了阿依半天,在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惊惧与尖叫后,眸光微闪,阴沉的眼里划过些许无趣,缓慢地转动瞳仁,落在胭脂铺老板娘怀里脸色蜡黄的小娃身上。胭脂铺老板娘很害怕他,见他盯着自己儿子看,警惕地倒退半步,将孩子搂得更紧,生怕会被他吃掉似的。

斗篷男淡粉色的眼珠漾过一抹轻蔑,依旧死死地盯着萎靡不振的小娃,忽然开口:

“你的孩子,腹泻吗?”他的嗓音结合了广袤沙漠的苍凉暗哑与深山穷谷的怡然幽静,两种完全矛盾的感觉碰撞在一起,却异常优美协调,那是一种能让人马上打起精神的动听。

阿依愣住了。

胭脂铺老板娘也愣住了,不过她依旧心怀畏惧,只是紧张地望着他,不敢回答。

“脾胃虚寒,手足不温,呕吐泄泻,时常啼哭,孩子的病症如此严重,你身为他母亲连个大夫都不请吗?”斗篷男的语调始终淡淡的,如夏日里深山中的冰泉澄澈薄凉,虽森冷,却不惹人讨厌。

“因为、因为我以为小孩子吐奶腹泻很正常,以前的几个孩子也都有过,所以……”孩子娘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质问,原来自己孩子竟如此严重,又愧疚又慌乱,结结巴巴地说。

“附子理中丸,药铺都有卖,一日两次,每次半颗。”斗篷男淡声道。

“这孩子才三个月,哪里能吃丸药,用腹泻贴岂不更好。”阿依不赞同地反驳。

斗篷男望过来,冰冷如刀的眸光让阿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可事关病人她绝不会妥协,吞了吞口水,直直地看着他道:

“中成药对幼儿风险极大,再说附子理中丸中的附子具有毒性,大一些的孩童也就罢了,新生儿用那样的药太危险了,与之相比腹泻贴更保险。”

没想到她竟然敢对着他据理力争,斗篷男略感意外地挑起雪白的眉毛,不过一息之后便换成了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

“对于三个月以下的小儿来说,虚寒引起的腹泻属于极难治愈的重症,腹泻贴对于重症腹泻过于温和,如果不下重剂量,这么小的孩子腹泻不止很快便会去见阎王,这点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他说话太恶毒了,不等孩子娘发怒,阿依先火冒三丈起来:

“就算阿五腹泻严重,你也不能说这种话,在娘亲面前诅咒人家的孩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对待受到病痛折磨的病人和病人亲属要温和待之,不可以出言不逊,这是作为大夫最基本的医德吗?”

“你以为你在教训谁,小丫头,我从医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水坑里玩泥巴呢,就凭你这种治病只求稳妥还自以为是温柔为他人着想其实只是想逃避风险害怕承担责任的方式,这样的你也想从医,百仁堂是打算自砸招牌吗?”

“你……”仿佛一直引以为傲的部分突然就被摧毁了,阿依怒火中烧,直直地对上他那双仿佛正掌握着众生生死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眼,坚定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从医,但我从医可不是为了盛气凌人地将病人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中,我只是希望被我治疗的人能够少受痛苦少受危险坚强地活下去,我并不怕承担风险,如果到最后只剩下需要冒高风险的方法,我会去做的。”顿了顿,她回过头说,“阿五娘,我先去药堂拿药,回来给阿五施针,腹泻贴加针灸,比口服更稳妥,双管齐下,见效能更快些。”

“那就有劳姑娘了!”阿五娘已经被两人的对话吓傻了,她并不知道即使是普通腹泻也会令新生儿死亡,惊慌得红了眼眶,连忙点头。

斗篷男目不转睛地看着阿依,看了半天,忽然在面巾下噗地笑出声来。阿依觉得他在嘲笑自己,面色越发阴沉,绷着脸问: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比起从医,更合适去庙里当观世音菩萨,都不用塑金身,头顶上就自带了普度众生的光圈。”

阿依眉角一抽,一百个肯定他是在讽刺她。

“你叫什么名字?”一双剔透如琉璃般的眸子含着微光,细长的眼梢显而易见地上扬。

“你师父没教过你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名字吗?”阿依不逊地说。

斗篷男这会儿却不以为意,淡声道:“兰陵秋,兰花的兰,陵墓的陵,秋天的秋。”

“姓兰……”阿依漫不经心地点头,“你果然是瑞和堂的少爷,奇怪,瑞和堂的少爷为何连我家先生都没听说过?”

“因为我是不祥之物。”兰陵秋平声回答,眸光冷漠。

阿依一愣,望着他纯黑的伪装下裸露在外的一小片雪白肌肤及苍白的睫眉,顿了顿,一声讥笑:

“不过就是天生畏光,比别人白了点,作为大夫即使能力见识有限,但遇到没见过的病症时不管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可以歧视对方,这点你师父没教过你吗,连这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充大辈振振有词地教训我?竟然说不祥之物,你那么相信不祥,干吗不去庙里当道士斩妖除鬼啊?”

兰陵秋怔怔地望着她,淡粉色的眼眸里满溢着错愕与惊诧。

一辆青绸马车驶过来,缓缓停在二人面前,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俊美如玉的脸。

“你在做什么?”秦逸探出头来问阿依,眸光落在兰陵秋身上,先是吓一跳,继而面色微沉。

兰陵秋直直地望着他,忽然轻声吐出一个字:“蛊……”

阿依没听清,迷惑地望向他。秦逸已经不耐地皱起眉毛,冷声命令:

“解颐,上车!”

阿依哦了一声,不放心地嘱咐阿五娘几句,背着大药箱爬上马车。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兰陵秋见她要走,开口问。

阿依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道:“我家先生说了,闺名随便告诉人就没有闺誉了,我也是要闺誉的。”说罢刺溜钻进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兰陵秋雪白的眉毛一抽,顿了顿,颇感意外地轻喃:

“想不到这帝都竟会有蛊……”

第一百十一章 去验尸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半点星光也无,黑云密布,野风哀嚎,吹翻了门前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山雨欲来风满楼。

停在济世伯府侧门外的马车刚刚发动,一抹黑影忽然从门里窜出来,眼错的工夫嗖地跳上马车,迅速钻进车厢里,把赶车的阿勋吓了一跳。坐在车厢内的秦泊南望着阿依一身男装打扮头戴幂蓠手持特大号药箱,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叹道:

“你还没睡啊。”

“才这个时辰,我哪可能睡,先生好过分,自己出去也不叫我。”阿依说着鼓了鼓腮,提着药箱坐在他对面。

“我是去验尸,又不好玩,你为什么非要跟去?”

“我也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会每天呆在石室里的。”阿依回答,顿了顿,安慰道,“先生放心,墨大人说我可以去,我保证绝不惹麻烦。”

秦泊南越发头疼,继续揉着太阳穴,无语地叹了口气。

停尸的地方通常情况下其实并不会设在刑部衙门里,但这次陆续死亡的六个人不是京官就是官宦子弟,刑部要破案即使墨砚作风再跋扈,也不能怠慢这些达官贵人,于是此次停尸的地点设在与刑部相隔一条街隶属于刑部的一处专门用于安放尸体的院落。

马车停在一条死巷里,等待片刻,阿勋隔着帘子轻声通报:

“东家,人来了。”

秦泊南带领阿依下了马车,一辆正紫色镂空雕花的华丽马车自巷口驶来,车厢四角悬挂着的紫水晶风铃被劲风吹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夜黑风高的秋日里显得格外诡异。马车缓缓停在二人面前,四个华服公子陆续走下来,玉面郎君,淑人君子,衣袂飘飘,若树临风。

“济世伯!”人群中,身穿便服气宇轩昂的三皇子景澄率先含笑打招呼,一件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越发显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参见三皇子。”秦泊南有些意外,拱手施了一礼。

景澄笑笑,眸光落在站在墙根下的阿依身上,矮小的身材、比今夜还要漆黑的装扮,黑纱长长几乎要垂到脚尖的幂蓠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他吓了一跳,再定睛时确定了这是人不是黑无常,哭笑不得地问:

“这位是……”

“奴婢参见三皇子。”阿依动作规范地行了礼。

清脆悦耳的嗓音颇为熟悉,景澄愣了愣,还没想到这人是谁,就听站在身旁的墨砚无语地开口:

“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要去刑部,穿女装去刑部被看见会很麻烦的。”阿依将长长的黑纱掀开一角,探出一张秀如芙蓉的小脸。

“原来是开心姑娘啊。”景澄啼笑皆非。

“殿下,奴婢叫‘解颐’,不叫‘开心’。”阿依认真纠正。

话音未落,站在墨砚身后的林康好笑地问:

“开心姑娘,今晚这么黑连个月亮都没有,你戴着幂蓠能看得清吗?”

“只要掀起来一点就可以了,正因为今晚这么黑,戴上幂蓠才安全。”

“深更半夜,这一身黑看起来怪吓人的。”有小风嗖嗖地从背后飘过,一个有些熟的嗓音自耳畔传来。

阿依一愣,眨着眼睛想了想,狐疑自语:“安乐侯?”猛然回头,身后那个身穿藏青色暗纹桂花枝缂丝长袍手摇白玉折扇的风/流俏公子不是楚元是谁,她倒吸了口气,双手掩唇,惊奇地低呼,“真是安乐侯,还是活的!”

“不是活的难道是死的?”楚元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唇角,平着一张脸说。

“怎么可能,我是看着你有气才放开的,安乐侯应该好生静养才对,怎么出来了,伤已经不要紧了?”她有些担心地问。

“本侯是谁,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楚元英勇地手一摆,得到一串鄙视的眼珠子,他直接无视,继续慷慨激昂地道,“本侯这次是来寻找线索的,若是被我逮住那个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对我下手的恶徒,我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颇有男子气概的宣言,阿依愣了一阵,张了张嘴:

“……哦。”今天的安乐侯行为有点古怪,莫非是上次失血过多伤了脑子?

林康终于忍不住了,楚元努力展现自己风采的行为固然滑稽,可压根没听懂的阿依反应更加滑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墨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楚元一眼,沉声道:

“济世伯,里边请吧,所有尸体都停在里面。”

秦泊南点点头,跟随墨砚和景澄踏上台阶。

阿依放下黑纱,背着大药箱忙跟上,比她率先迈出一步的楚元见状,立刻吩咐自己的随扈:

“阿年,帮解颐姑娘拿药箱。”

“不用了,我自己能拿。”阿依连忙拒绝。

“这么大的药箱,你一个姑娘家哪拿得动,说起来,你竟连个丫鬟都没有?”楚元趁机退后半步走在她身旁。

阿依愣了愣,指着自己说:“我就是丫鬟,丫鬟哪里会有丫鬟?”

“你何必自降身份,都已经开始坐堂了,有哪个丫鬟能当坐堂大夫。这样好不好,我买两个丫鬟送你,你也好有两个贴心的人伺候。”

阿依一头雾水,满眼疑惑地望向他:“……安乐侯,你今天有些……奇怪,我和你在此之前只见过一面,也没说过几句话,可你为什么这样与我对话,就好像和我很熟似的……”

“亲都亲过了,还不熟吗?”楚元前进半步,似笑非笑。

咚!

一声巨响模糊了楚元的低语!

阿依也不知是视线不清还是被吓着了,竟一头撞在门框上,楚元回头时刚好看见她蹲在台阶上捂着额头,还没回过神来,秦泊南已经先一步越过他拉起蹲在地上的阿依,手伸进幂蓠给她揉额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好痛!”这一下撞得不轻,阿依眼泪都飚出来的,两眼冒金星。

秦泊南哭笑不得,掀开黑纱给她揉了一会儿,见没肿起来才放心:“你跟着我走,别横冲直撞。”

阿依顺从地点头,乖乖跟在秦泊南身后,并没有再去看楚元。被当成空气无视掉的楚元眸光一沉,冷声问林康:

“他们什么关系?”

林康只是摊了摊手,便进去了。

楚元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第一百十二章 烂桃花

在停尸馆里守夜的衙役一个个半死不活的,冰冷的阴风迎面扑来,带着淡淡的尸腐气,深秋时节本就寒凉,此处的阴煞之气又重,让人从脚底板开始发冷。

虽然不知道景澄这位皇子为何会深更半夜亲临停尸房,但毫无疑问他是不习惯的,下意识拢拢衣襟。林康和墨砚隶属于刑部,检验尸体这种事虽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却早习惯了。

大半夜只有前方的提灯照明,视线的确不好,有衙役在场阿依也不愿除去幂蓠,紧跟着秦泊南路上还是好几次差点撞在柱子上,幸好被他及时拉回来,避免了头破血流。引路的衙役上前打开门锁,请众人进去,秦泊南、墨砚、林康率先进去,跟着景澄来的小太监三番两次劝阻自己主子,景澄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进去了,弄得那个小太监都快哭出来了。阿依在台阶前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荷包,取出两片薄荷姜片含在嘴里。楚元上前一步站在她身旁,问:

“你在吃什么?”

阿依眨眨眼,将荷包递过去。楚元一愣,手伸进去取出一片闻了闻,香甜微凉,放入口内,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诡异辛辣瞬间麻痹了全部味蕾,他皱起脸道:

“是姜……”

“安乐侯讨厌姜?”阿依疑惑地问。

黑纱下笑意满满的悦耳嗓音如出谷黄莺一般清澈动听,楚元努力忍耐没将姜片吐掉,勉强扯了扯唇角:

“……没……没有……这姜的味道太……太与众不同了,哪里买的?”

“是我特制的,止吐效果非常好。”

“止吐……”楚元眉角狠狠一抽。

话音未落,就见景澄从屋里快步走出来,即使努力忍耐,可还是扶着廊柱剧烈地干呕起来,服侍他的小太监紧随其后,本是想安抚他,可刚安抚了两下,自己却没忍住,告了罪飞奔到漆黑的墙角狂吐起来。

看来里面的画面相当具有冲击性!

林康跟出来,满眼无奈地劝说:“三皇子,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景澄摇摇头,手按在精瘦的前胸,停了一会儿,大口喘息了几下,然空气中弥漫着阴凉的腐尸味道让他立马闭紧嘴巴,勉力忍耐才没再干呕出来。阿依走上前,将荷包递过去:

“三皇子,要不要含一片,很好用的。”

景澄一愣,跑去吐的小太监竟在这一刻嗖地冲回来,拦在主子面前,拒绝倒还算礼貌:

“这位姑娘,我家主子不习惯吃别人的东西。”

阿依微怔,歪头想了想便明白过来,忙道:“这个对身体无害的,安乐侯已经吃过了,不然林公子也吃吃看。”说着递给林康。

“总觉得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拿我试毒。”林康嘴里说着,却还是拿起一片塞进嘴里。

“我是大夫,只会救人,才不会害人。”阿依不悦地说。

“是是是。”林康笑着,却突然皱起漂亮的眉毛,嘴角狠抽,“这味道……还真是……特别……”

“止吐效果很好的。”阿依回答,幂蓠微动,转向景澄。

景澄伸手取了一片含在嘴里,温声笑道:“多谢姑娘。”

阿依一愣,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了一瞬的错觉,黑夜下,景澄的笑颜让她觉得微微熟悉,然这错觉只有一瞬便消失了,景澄转身进去,她忙摇摇头,才想跟进去,楚元忽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吓了一跳。

“安乐侯?”她不解地回过头。

“……本侯有话要说。”他踟蹰片刻,有些尴尬似又略带雀跃,唇角浅浅地勾着,轻声说。

“是,安乐侯要说什么?”

“……那天……在成国公府的事我是之后才听说的,是你救了我……”楚元吞吞吐吐,或许是因为她头戴幂蓠,他也不去看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臂,低声说,“那时候已经过了三四天,我一直想去找你,可因为有伤在身,御医天天盯着我静养,家里也乱哄哄的,我就忘了让人去给你送谢礼……”

“这种事安乐侯不必放在心上。”阿依很意外他会向她道谢,毕竟楚元的风评一直不太好,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很正派的,“我并不是因为想要谢礼才那么去做,那一天虽然可怕,但安乐侯活过来的一刻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安乐侯是我独立救活的第一个人,原来那么多医书我并没有白读,原来我也是可以救活人的,过后我一直很兴奋地这么想,现在我能开始坐堂开诊也是托了你的福,所以今天亲眼看到安乐侯平安无事,我终于放心了。”

不是客套,不是奉承,不是虚伪,而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即使隔着漆黑的幂蓠,即使是在这样无星无月的黑夜,楚元却仿佛看见了她像夜明珠一样在闪闪发光。耳垂有些发烫,他别过头去,不知为何,竟难以启齿起来: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天……那天你不是亲我了么,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样做,毁了你的名节,说到底都是因为我,我会负起这个责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纳你为妾……不是那种随便的侍妾,是正式的,可以摆酒宴客的那种……”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想抽自己,想他堂堂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这会儿莫名其妙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望过去却发现阿依戴着幂蓠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懊恼刚刚就该让她把幂蓠摘掉。

一阵静默,阴飕飕的风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刮过。

“如果我愿意,也就是说……我可以拒绝吗?”

“你要拒绝?”楚元怫然不悦,他堂堂安乐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主动提出纳妾,别说是一个毛丫头,就算是贵族千金下意识反应也应该是欢喜雀跃,她竟然敢拒绝,好大的胆子!

“安乐侯,你要相信,我当时给你吹气是身为大夫在做急救,绝不是趁机想亲你,你当时都没气了,我给你吹气其实等于是在给尸体吹气,现在想想当时的那个画面真的很可怕……所以,那件事你真不必放在心上,我一点不在意别人怎么想,身为女子的我既然决定了要做个大夫,我就已经做好了会被许多人排斥的准备。”

第一百十三章 不做富人妾

“你是不愿做妾还是不愿给我做妾?”楚元对她斟字酌句的拒绝不为所动,倒是有些意外这个身份卑微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黄毛丫头竟然思维聪敏还懂得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眼眸微眯,直白地问。

阿依自然不敢坦白地说她压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贵族公子的自尊心强到可以随时恼羞成怒,惹怒他绝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他的问话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她深知自己身份卑微,可他说的就好像她这辈子只配当妾似的,可她又不能不回答,犹豫了下,小声说:

“安乐侯你这话问得好奇怪,作为妾室,如果大夫人厉害,就要做牛做马任打任骂,我又没得罪安乐侯,你干吗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假若大夫人温柔善良,贤德无双,对妾室又好,那就更不行了,这么好的女人我却去和她抢丈夫,那也太厚颜无耻了。所以,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又身份卑微,但我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其实连那个妻我也不打算去做,我要做一个大夫,不是只服侍于内宅的那种,而是要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夫,就算做不到药王在世,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世人忽略我的女子身份承认我的医术,为了这个即使被讨厌被嘲笑被看不起我都无所谓,我知道,成日抛头露面的女子是没有人家能接受的,所以我早就做好了要一个人努力下去的准备。”

楚元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正当阿依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被拒绝而发火时,他忽然哧地笑了,仿佛很愉快似的,满眼兴味地望着她:

“你还真是有趣,先前我只是觉得你为我丢了名节很可怜,想做件好事,很好,你成功引起我的兴趣了。”

阿依一愣,急忙说:“安乐侯,恕我直言,我对你绝没有非分之想,说不想做妾也绝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觊觎正妻之位,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于真心的。”

楚元唇角的笑意更深,刚想说话,林康忽然从屋里探出头来:

“墨大人说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想不想进来,不想进来就回去!”说罢,又缩回脑袋。

阿依肩膀一颤,幂蓠晃动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望向笑晏晏的楚元,忍不住小声咕哝:

“被听到了吗?”

“怕什么,又没做丢人的事。”楚元仿佛心情很舒畅,虽然阿依觉得他开心得有点莫名其妙,“进去吧,回头再说。”说着率先步上台阶。

阿依眉角一抽,这还不丢人,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才算丢人,好在话题终于告一段落,她在他没有不悦的情况下好好地拒绝了,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快步跟上去。

进入停尸房,一股夹着尸腐味道的阴冷气息迎面扑来,漆黑的室内点了许多灯烛,倒也算灯火通明,只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令摇曳的烛火也变得诡异起来。六具尸体被摆放在棺木里,三个一排面对面地排列着,中间留出一条宽阔的过道,所有的窗子均用厚厚的毡子堵住,墙角堆满了冰盆,使室内的空气越发*难闻。

楚元才踏进门槛便下意识后退半步,皱皱眉,阿依趁机越过他,走向已经戴上手套开始验尸的秦泊南,这手套还是她之前为了解剖特地为他缝制的。

景澄离棺木远远地围观,林康亦不愿靠前,只有墨砚站在秦泊南身旁,专心地旁观验尸过程。

阿依无声地走过去,将药箱放在地上,摘掉幂蓠,一头如瀑的长发倾泻下来,显露出一张如兰的小脸。躺在棺木里的青年约莫二十几岁,已经被脱得赤条条的,嘴唇和指甲均黑中发紫,全身的皮肤竟无规则地呈现出一一片片斑块,这些斑块大小各异,色彩缤纷,自脖子以下蔓延下去。阿依皱眉,因为室内光线不好,她套上手套,俯下身子从死者的脖子、前胸一路向下望去,才看到肚脐,眼前忽然黑下来,一双手已经蒙住她的眼睛。

阿依吓了一跳,眨眨眼,接着咬着牙恼火地问:“安乐侯,你在做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不知羞,那也是你能看的?!”楚元才火大,看着她直勾勾地去观察一具男人的尸体,连他都会觉得尴尬,她却半点不会脸红。

阿依眉角一抽,才要反驳,秦泊南已经抬起头,淡漠地看了楚元一眼,沉声道:

“安乐侯,放开她,她是来验尸,不是来陪你玩闹的。”

“她可是个女人,怎么能看这种东西?!”楚元恼火地反驳。

“医者眼中无男女,更何况,她是我百仁堂的人。”这话的含义太明显,稍用心就能听出来,我百仁堂的人与你安乐侯毫无关系,少管闲事。

楚元怎会听不懂,眸光霎时阴沉下来。

阿依趁机拨开他的手,不高兴地扁扁嘴,毫不忌讳地抓起男尸的手,仔细观察,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楚元望着她专注的小脸,忽然头皮发麻,旁人亦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娇美可人的小姑娘竟然在淡定地摆弄着一具一丝不挂死状凄惨还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那画面太“惊艳”,让人不忍直视。

“已经死了五个月之久,尸身竟还能保存的这么好,真了不起。”她自语似的咕哝了句。

众人讶然,景澄惊奇地问:

“姑娘连这个也能看出来?”

阿依点点头,询问:“先生,是五个月吗?”

“陈公子死亡距离现在大概有五个月零七天,死亡时间是在酉时至戌时之间,身上没有任何经过打斗的伤痕,可以断定是在无挣扎的情况下被掳走,手腕脚腕均有被铁链磨伤的痕迹,这种程度的伤痕以一个成年男子的挣扎程度,至少被囚禁两个月之久,死亡原因是毒发身亡,且陈公子的体内并非只有一种毒物,可断定的共有二十二种毒物并存,我的看法是,陈公子生前很有可能被当成了用于研究毒物的药人。”

景澄闻言,气愤地一甩袍袖:“真是岂有此理,我大齐国竟会有这等暴徒,居然拿活人当做老鼠去试验毒物!”

第一百十四章 线索

“都死了五个多月,为什么尸身却没有腐烂的迹象?”楚元凝眉问。

“因为死者体内有大量的马钱子与月籽藤,两者相融合,使身体的肌肉血管全部僵硬坏死,就像石头一样,自然腐烂的速度就会减慢。”阿依淡声回答。

“原来如此。”楚元点头,好奇地问,“马钱子我听说过,药铺里常有,月籽藤又是什么?”

“月籽藤原产于越夏国,这种植物早在两百年前就从大齐国境内完全绝迹了,据说是因为两百年前月籽藤被大量用于战场的缘故,又因为月籽藤毒性很大,只要融入血液便会马上死亡,直接吞食却对身体无害,死后的尸体会呈现出蓝色,是一种很特殊的毒/药,所以即使是在越夏国月籽藤也非常昂贵,民间极为罕见,通常只有达官贵人家才有,我觉得这个凶手一定在越夏国居住过许久,不是非常有钱就是一个很厉害的飞贼,不仅能弄到月籽藤,还能一点也不心疼地将月籽藤配成毒/药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试药,说明他完全不把这么珍贵的毒/药放在眼里。”阿依继续说。

“既然月籽藤原产于越夏国,在大齐国境内却早已绝迹,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又没去过越夏国。”墨砚抱胸站在棺材前,淡淡地问着,意味不明地看了秦泊南一眼。

“这些不是先生告诉我的,月籽藤的事是沐春生告诉我,我再告诉先生的。”阿依仿佛看出了他在怀疑秦泊南,不悦地说。

“沐春生?”林康想了想,摸着光洁的下巴说,“啊,就是上次那个采/花贼,这么说我上次给你的那些种子其中就有月籽藤了?”

“的确有,我也种过了,可才长出来只下了一场雨就全部死掉了,先生说越夏国的植物在大齐国是种不活的。”

“确实如此,过去越夏国曾几次进贡奇花,可那些奇花才一到帝都就全死了,连宫里最有经验的花匠也养不活。”景澄插口道。

“墨大人,这人是在哪里发现的?”阿依忽然想起来,问。

“城南一座废弃已久的寺庙。”

“如果这个人被囚禁两个月之久,被毒死之后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将尸体掩埋或烧掉,为什么要扔到破庙里?”

“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向朝廷挑衅,从有这类古怪的谋杀开始到现在一共死了十二个京官加地方官,二十八个乡绅地主,四十八个土匪山贼以及十六个官宦子弟,与朝廷有关的人占了大半,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林康伤脑筋地说。

阿依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凶手莫非是一个丧心病狂地想惩奸除恶的绿林好汉?

“解颐,把药箱里的棉团和佛青皂角膏递给我。”秦泊南忽然沉声吩咐。

阿依应了一声,急忙取出两种东西递过去,秦泊南先将药膏涂抹在死者血肉模糊的咽喉部,充分匀开后,用棉球一点点细心地擦拭,提了两盏灯仔细照上去,只见象征着男性的喉结部位竟被人用匕首极为清晰地刻出了一朵“?d”字形花纹。

众人大惊,这是之前的仵作没有检验出来的,秦泊南立刻用裹尸布将这具尸体盖起来,拿着棉球和皂角膏来到旁边的棺材前,这一个人的脖子干净并没有血迹,喉结上也没有任何文字。秦泊南皱了皱眉,阿依立刻动手,麻利地将尸体身上的所有衣服一股脑地扒拉下来,提着灯笼自脖颈开始向下一寸一寸地在已经开始腐烂的皮肤上寻找。

墨砚和楚元等皆目瞪口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在面无表情地摆弄着一具男人的*,这具*还是一具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而她既不感到害羞还半点恐惧也无,这,这还是个女人吗?

阿依检查到死者的肚脐,却什么也没有,她并不相信那个“?d”字只是一个巧合,顿了一下,皱眉摘去手套,忽然将盖住男尸下半身的裹尸布一把掀开,一点也不脸红地掰开对方的大腿,小手伸进去仔细地摩挲着!

墨砚的脸刷地绿了,上前一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怒声道:

“你在干什么?”

阿依不答,满脸凝重,好像在做一件很严肃的事一般,如果可以忽略她好像在猥/亵一具男尸的举动的话。

“小老鼠……”墨砚沉声喝止,想让她自己把手抽回来。

阿依不动,还在摸,并且是从大腿根从头又摸了一遍。

“阿依!”墨砚这一次是真的怒了,开始用名字叫她。

“找到了!果然在大腿上!”阿依忽然一声欢呼,杏眸里顿时闪烁起雀跃的光芒,冲着秦泊南惊喜地叫道,“先生,他身上果然也有,就在大腿上!”

秦泊南的脸已经翠绿翠绿的,其实他也想出手阻止她,可因为两人之间隔着一口棺材,周围又隔了几个旁观的人,他无法第一时间越过去,只能用一种他从来都没用过的阴沉眼神望着她,希望她可以主动认错,然后回家去。

然而阿依此时却完全沉浸在了发现惊人线索的兴奋里,谁生气她都没发现,从墨砚手中抽回胳膊,转身走到相邻的另一口棺材前,这一口棺材里躺着的正是那天曾被抬去百仁堂的常宁伯二公子钱莱。她半点没有犹豫,面色沉肃地将钱莱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钱莱皮肤黝黑,生得又胖,再加上人死后尸体会因为逐渐*变得膨胀,钱莱又是因为失血过多致死,生前必是受过许多折磨,表情相当可怕,可以说他死后腐烂时的惨状比任何一具尸体都要狰狞吓人。连楚元和林康凑过来时,只看了一眼,便心脏突突地倒退了半步,可眼见阿依淡定自若,又觉得自己身为男人太丢脸,勉强凑上前去,努力忍耐住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阿依一手提着灯笼,红艳艳的灯笼照在她平静如水的面容上,衬得她那张清秀娇美的小脸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寸一寸地检视着钱莱的肌肤,最终在他的脚底板找到一只指盖大小的“?d”字。

第一百十五章 青莲教

阿依停手,望着那个“?d”字,凝眉陷入沉思。

林康见她不再动手,关切地问:“怎么,是不是怕了,要不然我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真是的,为什么你也跟来了,济世伯竟然也不拦着。”

“我阻止过了,她说是墨大人让她来的。”秦泊南淡淡地撇清责任。

“阿砚,你为了破案还真是什么手段都用,竟然把她也牵扯进来!”林康满脸鄙视地说。

“少废话,案子这么久没破还不是因为你没用,好不容易有一些线索全被你弄断了。”墨砚冷冰冰地回了句,对阿依说,“你若累了就回去,我让钟灿送你。”

“不必了,本侯亲自送解颐姑娘回去。”楚元手中折扇一展,在停尸房里摆出风/流倜傥的模样,“解颐姑娘,就让在下送你回去,我们顺便在月下散步,好好培养一下默契,如何?”

“在下?还培养一下默契?”林康立刻露出一脸想吐的表情,“楚元,你这个经常强抢民女的登徒子究竟想对开心姑娘做什么,你不要以为开心姑娘呆呆傻傻的就可以卑鄙无耻地去骗她,像她这样头脑简单的姑娘在帝都已经绝迹了,连本公子这么卑鄙无耻的人都不好意思去骗她,我警告你不要太龌龊!”

“……林公子,你为什么把我说的像个笨蛋一样?”阿依眉角抽抽地问。

“我这是在夸你纯洁。”林康发自肺腑地说。

阿依哑口无言,顿了顿,手又在钱莱从头至脚的所有关节上摸了一遍,歪了歪头,皱眉,狐疑地自语:

“这位公子生前究竟是什么人啊,很坏吗?”

“为什么这么问?”楚元不解地问。

“好坏程度和楚元一样,经常流连青/楼,沉溺酒色,最大的爱好是强抢民女,安乐侯的后院美人数不胜数,据我计算大概有不下三十人,所以说开心姑娘,这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滚!”楚元一把推开靠过来的林康,“论在女人方面你比我还无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钱公子有什么问题吗?”秦泊南走到阿依身旁,沉声问,只有他了解当阿依有这种表情时必是发现了什么。

“他的骨头很奇怪,四肢、胸骨、肋骨、脊骨好像都曾被人打断过,之后又被某种东西钉起来固定住了。”阿依满腹狐疑地说。

“我说过许多次,你说话时尽量少用‘好像’、‘可能’这类词,会让事实变得很没说服力。”秦泊南摸上钱莱的骨骼,细细捏了捏,感觉了良久,“的确是打断后又接上的,我的判断是用钢钉,具体要切开后才能知道。”

“可以切开吗?”阿依立刻问墨砚。

“你别用那种只是想切块肉的表情来说这种事好吗?”楚元受不了地道。

“钱莱的尸身将来是要还给常宁伯府的,你说行不行?”墨砚面无表情地反问。

阿依为难地皱皱鼻子,回头望了钱莱一眼:“他是在生前被人打断骨头又被用钢钉接上,之后又被割断所有经脉,血流尽而死,他到底有多坏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说起来,听说他曾在江南看中一个浣纱女,弄死了人家丈夫,把人抢走关起来,谁知那个小娘子已有身孕,被他强行灌下堕胎药,生生把那个小娘子折磨死了,这类事件大概发生过十来次……”

阿依皱皱眉,忽然回头瞪了钱莱一眼,啐道:“死了活该!”

“哎哎,你对着他的尸体这么说,不怕他跳起来咬你?”林康失笑于她的孩子气。

阿依哼了一声,顿了顿,忽然回头,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楚元,惊疑不定地问:“安乐侯,你被人盯上该不会也因为做过这种事吧,你真抢过民女吗?”

“怎么可能,以我的相貌身份,我会像他那么没品味去抢一个被人用过的,我可是很爱干净的,强抢民女都是那些长得丑还一毛不拔的禽/兽干出来的,像本侯这样风/流倜傥又多金,那些民女站在街上排队求我抢她们我都不稀罕。解颐姑娘,你千万不要相信外面那些诋毁我的谣言,那都是因为嫉妒我英俊潇洒,为了败坏我的名声才传出来的。”

“楚元你今天说话真恶心。”林康扭着脸道。

“阿元原来你也要名声啊。”景澄很“惊奇”地说。

“安乐侯的确没抢过民女,他只喜欢玩弄名门千金,玩腻了再甩掉,最让人惊讶的是被他玩弄过的女子竟然不惜败坏自己的名节也要维护他,他后院那三十个侍妾二十八个出自名门,所以他才成了帝都里有名的‘公害’。”墨砚详尽地注解道。

阿依望着脸色铁青狠瞪着墨砚的楚元,眨眨眼,忽然向钱莱的下体一指,语重心长地说:“安乐侯,你要好好看看这个。”说罢,走向对面的棺材。

楚元一愣,望过去,却见对方尚且完好的下体上竟长满了溃烂的疱疹,一阵恶心,皱眉问:

“你让我看这个干吗?”

“这是花柳病的前期症状,她是为你好。”秦泊南淡声回答,走到阿依身旁。

景澄等哧地笑了,楚元呆了两秒,火冒三丈。

阿依又在户部给事中的尸体上找到了“?d”字纹,这次竟是在后腰上。

“你怎么想到刚刚那个?d字会在,在大腿根上?”秦泊南轻声问。

“御史中丞的嫡长子,芳怜大姐说他最爱虐待姬妾,芳怜大姐还说之前常去给他的姬妾看诊结果发现他竟然有用刀在姬妾的大腿根刻字的癖好……”阿依说着,直直地盯着那枚已经开始腐烂的“?d”字。

“姑娘从刚刚就对这个?d字若有所思,莫非这个字让姑娘想到了什么?”景澄走过来问。

阿依吓了一跳,忙移开目光,不答。

“你想到什么但说无妨。”墨砚亦察觉她的异样,问。

阿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景澄,蹙眉思索片刻,还是别过头:

“说不得,有三皇子在,听我说这个会杀掉我的!”

“怎么会,姑娘为了朝廷深夜前来帮忙破案,无论姑娘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姑娘。”

“真的?”阿依确认地问。

“当然,姑娘尽管说!”

“青莲教。”阿依犹豫了许久,说出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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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家里断网,今天下午时才来人修好,二更奉上,断更了非常抱歉,请大家谅解,红楼一定会努力写下去,不管成绩如何,都会认真地直至完结,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一百十六章 一颗人头

青莲教。

此三个字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景澄凝眉思索片刻,疑惑地问:

“青莲教是什么教?”

“咦,三皇子没听过?”阿依惊讶地反问。

景澄不解地望着她,林康亦好奇地问:

“别说三皇子,就连我也不知道,大齐国有这种教吗?”

“怎么连林公子也不知道,当年青莲教在南三省闹得可凶呢。”

“青莲教正猖獗时是在八年前,那时林公子不过十一岁,三皇子也只有十五岁,都还在念书,并未参与政事,不知道也算正常,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八年前你才五岁吧?”秦泊南淡声问。

“啊,我想起来了,几年前南边突然冒出来一个邪/教,短短两年时间竟发展了上万教众,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南三省打着‘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旗号大肆奸杀掳掠,烧官衙杀官兵之后又杀了江南省和淮南省两地的知府及总督,当时南三省乱作一团,最后还是护国候带兵镇压,用了短短三个月就平了青莲教。”楚元看着墨砚,“那一次你和你大哥都跟去了吧?”

墨砚点头,林康手一拍:

“哦,我也记起来了,从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阿砚不在帝都,让我每天都好无趣。”

墨砚不理他,平声问阿依:“青莲教那次以你的年纪不可能记得。”

“我是不太记得,但我清楚地记得这个卍字,我记得那时我和伯伯路过一个村子就住了下来,那晚突然有一伙人闯进村子,杀了许多人,烧光了房子,还把女人和孩子全绑起来,我也被两个人抓住了,那两个人头上包着绿头巾,头巾上绣着卍字图纹。后来那伙人好像被一群穿铠甲的冲散了,然后抓我的人带着我跑,后面的事我不太记得,因为一直在生病,之后那人就把我卖到苏州。从那次之后我时常生病,每次生病都会梦到那一天,所以对这个花纹很熟悉,长大之后偶然听人议论,才知道这是青莲教的标识。”

明明是一段沉重又坎坷的经历,她却平着脸仿佛事不关己,众人皆沉默下来,林康讪道:

“开心姑娘,这么悲惨的事不该用这样平静的脸讲出来吧?”

“悲惨?”阿依一怔,歪了头迷惑地问,“哪里?”

林康无言以对。

墨砚轻摸了摸阿依的长发,说:“当年青莲教最开始屠杀异教/徒时的确会在对方身上留下卍字刻痕,只是到后来因为人数众多这条规矩就被废弃了……”

“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冒充青莲教为了做一些事,当年青莲教的事朝廷虽下了封口令,可知道的也不在少数。”秦泊南接口道,“青莲教盛行于南三省时,从没听说过还有把人剖开再缝上的宗/教仪式,而且这样的缝合以及内脏摘除方式怎么看都不像是只为了进行某种仪式。”

阿依提着灯笼照近被摘除内脏并缝合起来的尸体,手在长长的蜈蚣线细细地摩挲,皱眉:

“我觉得至少做缝合的一定是个男人。”

“怎么这么肯定?”秦泊南问。

“这个人的缝合手法一看就是没动过针的,女人从很小就开始学针线,即使是缝合皮肤,常年拿针的人绝对不会缝得这么差劲。”阿依说着,扯起露在外面的线头,“而且这个丝线是苏州名产天仙丝,每年的产量少得可怜,我听墨夫人说,这种丝只供皇宫和帝都的王侯公卿世家,我在护国候府时还用这个帮墨夫人做过香囊呢。”

女孩子在意的地方果然很不同,但毫无疑问这条线索已经将案情的侦查范围缩小了一圈。

墨砚等人凝眉,若有所思,就在这时,正陷入凝思的楚元忽然走到旁边的棺材,紧接着惊骇地倒退半步,阿依疑惑地凑过去,问:

“安乐侯,你怎么了?”

“我听到里面似有响动,探头一看感觉他好像动了!”楚元扭着脸,自己也不太相信,心有余悸地说。

“你眼花了吧,死人会动,难道诈尸了?”林康嗤笑道,与墨砚景澄上前去看,哪知他话音刚落,众目睽睽之下,原本狰狞地躺在棺材中的死尸前臂竟然轻微地摆动,敲击到棺材壁,发出咚地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诡异的恐怖感自脚底噌地窜上头皮,众人骇然地瞪圆眼睛,林康嗷一嗓子,下意识跳开半步,景澄和本就紧绷的楚元是被他的叫声吓住的,不自觉也倒退半步,刚好落在正往前凑的阿依身后。

阿依微怔,望了望躲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们,棺材内死者的手臂依然在轻微地摆动,她耳尖微耸,觉得那胳膊底下似有吱吱的哀叫声,狐疑地走过去,向棺材内伸出手。

楚元林康同时想阻拦,阿依却已经伸出手拉开死者的手臂,尖尖的小鼻子露出来,一只灰老鼠从底下跳上来满眼惊恐地望着她!

阿依一愣,捏起小老鼠的尾巴,看着它拼命挣扎的样子,失笑: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回过头,提着老鼠对目瞪口呆的人们温声安慰,“别怕,只是一只老鼠。”

别怕……

联想到刚刚以为诈尸时自己惊慌的反应,众人的男性自尊霎时粉碎成渣。

“小老鼠抓小老鼠,你打算做什么,同类相残吗?”一直沉着镇定的墨砚忽然勾起唇角,问。

阿依皱皱鼻子:“我才不是老鼠,我去放了它!”说罢,提着老鼠出去了。

秦泊南无语地叹了口气。

不久,阿依木着一张脸回来,彼时墨砚等正和秦泊南讨论案情线索,她上前扯扯秦泊南的衣服。秦泊南回头,望着她惨白的脸,惊疑地问: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头……”阿依指着外边说。

“头?”墨砚狐疑地摸着她的脑袋,“你被老鼠咬到头了?”

“怎么可能?!”林康失笑。

“人……人的头……在外边……”阿依双眸呆滞,哆嗦着嘴唇,终于用虚弱的语气完整地说出一句。

众人一愣,忽听门外衙差一片慌张地叫喊“这是什么?”、“啊,这不是失踪的许大人吗?”、“快去禀告大人!”乱成一团,墨砚面色阴沉,撇下阿依大步出去,

第一百十七章 萌芽

阿依本打算去院子里将老鼠放生,才踏出门,却发现院内一个黑黑的东西正对着自己,因为今夜无星无月,廊檐下只有两盏灯笼根本照不清,她放了老鼠随后好奇地走近,也就在这时,淡淡的血腥味飘来,她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不对劲,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提起手中灯笼向那东西照上去,于是一颗被乱蓬蓬的黑发覆盖,眼球突出老大,表情狰狞,皮肤青紫,满脸鲜血的人头就映入眼帘!

对于尸体和内脏她已经克服了恐惧,也曾大着胆子将摘除的内脏泡在药罐里,可单独的一颗头,还是月黑风高里一颗死状恐怖的头,那双凄厉的眼珠在灯影里死死地瞪着她还是让她的心灵受到很大的刺激,没有尖叫出声是因为尖叫已经被卡在喉咙里……

脸色惨白如纸,她站在空荡的停尸房里,外面乱成一团的衙差以及墨砚林康恼火的斥责声她都觉得很遥远,背对着门呆呆地站在棺材中间,蜷着头,拼命安抚自己的情绪。

秦泊南记挂着她,只在外面看了一眼便走回来,望着她明明害怕却努力忍耐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拉过她的身子,大手抚上她的鬓畔,轻轻安抚,含笑:

“吓到了吧?”

阿依嘴唇发白发不出声音,身体一直在发颤,无论她怎样勉力克制,指尖依旧颤抖不停。秦泊南望着她如一朵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兰花,可怜巴巴的,不禁伸手将她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

“别怕!”他温声说。

这一刻,阿依只觉得全身的神经在一瞬间僵硬起来,身体仿佛变成了笔直的,然她的确是纤细柔弱地依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胸膛比想象中还要宽阔,那若幽兰一般的清新淡雅明明很柔和对她来说却极为激烈地冲进颤抖的血液里,让一切沸腾了起来。就像是猛烈的风刮过,她的头脑越发混沌不清,一片混乱之中,她唯记得自己加快的心跳呼应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咳咳!”干咳声响起。

紧绷的神经似被弹了一下,阿依倏地从秦泊南怀里跳出来,才跳出来的一刻,她忽然有些后悔失去了他的温度,却又尴尬自己竟有这种想法,望过去,林康等人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而墨砚,大概是凶杀案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的脸色很可怕,眼神似数九寒冬里的冰雪,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秦泊南手勾着阿依的腰,对墨砚淡淡道:

“我的推断你都听过了,再往后我也没什么能做的,解颐受了惊吓,我们先回去了。”

墨砚的脸色越发阴沉。

“不如去刑部喝杯茶吧,开心姑娘受了惊吓,先喝口茶压压惊比较好!”

“我没事,只是没防备突然看见吓了一跳,过会儿就好了!”阿依连忙说。

“开心姑娘,不要总是逞强。”林康轻叹了口气。

“茶不必了。”秦泊南断然拒绝,淡道,“时辰不早了,诸位若无其他事,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着对阿依柔声道,“走吧。”

阿依忙点头,背起药箱拿上幂蓠紧跟上他,两人在门口向景澄施礼告别,径自离开。

一阵静默后,楚元忽然指着门外质问林康:

“他们什么关系?”

林康摸着下巴:“私生女吧……”

“你见过有那么对私生女的么?”楚元愤愤地啐道,“秦泊南这个伪君子,十几年前顶着帝都第一公子的名头成天招摇,之后又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妙手医仙’到处炫耀,明明现在本侯才是帝都第一公子,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竟然和我抢风头!”

“我倒觉得他不用招摇也没有炫耀,单看气度你就输了。”景澄笑道。

楚元被噎了一下,林康还在摸下巴,挑了挑眉:

“奇怪,帝都第一公子不是我吗,什么时候成你了?”

楚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滚!”

马车刻意放慢速度行驶在幽深的街道上,阿依在喝下秦泊南递给她的压惊茶后便靠在引枕上沉沉地睡去,车厢内没有点灯,此时天已破晓,车帘隔着镂空的兰花木刻渐渐地透进微光来,静谧地照在她身上。秦泊南坐在对面,静静地望着她逐渐平稳的睡颜,目不转睛地谛视了良久,一缕凉风自窗缝吹来,她似觉得冷,下意识缩紧肩膀。

顿了片刻,秦泊南忽然起身坐到她身旁,动作轻柔地拉起她的身子拥入怀中,温暖的体温驱走了寒冷,她安心下来,猫似的向他怀里拱了拱,惬意地舒展开身体,睡得更熟。

秦泊南低头望着她的小脸,良久,唇角勾起,一笑湛然,温煦如兰。

马车在侧门缓缓停稳,门房小厮出来迎接,阿勋跳下马车回过头,震惊地看见秦泊南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被用薄毯裹着还在熟睡的阿依。

“东、东家,解颐姑娘怎么了?”阿勋目瞪口呆。

“我给她喝了安神茶,无妨。”秦泊南淡淡说完,抱着阿依步入大门。

好在时辰尚早,路上下人并不多,就算有也被阿勋极有眼色地提前驱走了,平安无事地回到正房大院,叶妈妈带领人迎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一名身穿鹅黄色梅花竹叶刺绣镶领对襟褙子,发挽流云髻,花容月貌的女子正等在花圃前,听到脚步声眉眼带笑地回过身,下一秒,笑容却结结实实地僵住了。

“婢妾给伯爷请安。”她勉强勾起唇角,屈了屈膝。

“一大早你怎么过来了,宣儿又有不适了?”秦泊南蹙眉。

“不是这事,因为宣儿的年岁也到了开蒙的时候,婢妾一直想找伯爷商量,伯爷这些天又时常出门,婢妾本想等伯爷起身后正好可以商谈此事,没想到伯爷昨晚就不在府里……”

“你先进去等等,”秦泊南淡声打断她,“我回来咱们再谈。”说罢,抱着阿依向偏院去。

四姨娘绝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将宣儿的事推到次要位置,这是从没有过的,僵硬着笑容回了句“是”,望着他如捧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卑贱的丫头,只觉得异常刺眼,转身,温婉的表情霎时撂下来,锋锐的杏眸里划过黑云般的阴沉。

第一百十八章 赠裙

阿依并不知道那晚她是怎么回来的,因为没人谈论这件事,她只是一觉睡到夜幕降临,然后叶妈妈和兰院的下人一连好几天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让她莫名其妙。

百仁堂每一季的最后一天都会闭店修整,这一天阿依按例一大早先去睦元堂请安,才进屋就看见里间的地上放了好几口衣箱,寇书娴、秦无忧正带领几个丫鬟翻找深秋时的衣裳。见她进来请安,寇书娴眉眼含笑,吩咐柳叶去冲一碗昨儿月姨娘娘家送来的油炒面,阿依连忙推辞,柳叶已经笑着去了。

“这么多衣箱,太太是要晒衣裳吗?”阿依好奇地问。

“这些都是我年轻时的衣裳,前两天想起来,就让顾妈妈都找出来了,放着也可惜,我打算给无忧、无瑕分着穿,也省得再做了。”

阿依跟着跪坐在地毯上向箱子里瞧,惊叹道:“这些全是太太以前的衣裳?都是新的!”

“有好些都还没上身就丢在一边了,所以才说可惜。”寇书娴含笑说着,顺手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桃红色百蝶穿花夹袄,却怔住了。

“好鲜亮的袄,原来太太年轻时也喜欢这么鲜艳的颜色!”阿依惊讶地道。

“真的呢,我还从没见过母亲穿这么鲜艳的衣裳。”

“这还是我十三岁时为了生辰特地赶制的,结果被人说不合适,只穿了一天便收起来了。”寇书娴的眼里划过一抹怀念,表情略显惆怅,顿了顿,笑道,“这是正经的好料子,放着可惜,无忧拿去穿吧。”

“我不爱这么鲜艳的颜色。”秦无忧颦眉笑道。

“大姑娘,你肤色白,穿这个一定好看,虽然素淡的颜色很清新,可偶尔鲜亮一下更加喜庆,也能带个好彩头嘛。”

“解颐说的没错,小孩儿家太素净了不好,偶尔也该好好打扮一下。”寇书娴笑说,秦无忧只得含笑收下。

“这个是什么,红得真好看,和平时看到的红色不一样。”阿依望着箱底好奇地说。

寇书娴望向箱底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血色罗裙,微怔,眼里的怀念比刚刚越发深厚,唇角的笑意也越加柔和下来,拿起来抖搂开,血红艳丽,华美高贵,当真是红裙妒杀石榴花:

“这还是我初入府的那一年伯爷从南边带回来的,可这样的裙子实在不适合我穿,就搁下了。”

阿依微怔,望着那条美艳的长裙,血红色,十分刺眼,她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很奇怪的焦躁,这股焦躁让她非常地讨厌,于是她眨了眨眼。

寇书娴望着她眸光变化,垂下眼帘,眼底漾过一抹复杂,顿了顿,轻轻一笑,温声说:

“解颐,这件我从没穿过,放着又可惜,干脆送给你拿回去穿吧。”

“嗳?”阿依吃了一惊,慌得急忙摆手,“这怎么行,这是先生送给太太的,这么有纪念意义太太该留着才对,再说我也不配穿这么好料子的裙子。”

“什么配不配的,这样鲜丽的颜色,我就算想试着去穿年纪也不合适了,这样的裙子更适合你这种小姑娘。”

“太太还年轻,怎么会不合适?”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寇书娴抿嘴一笑,将石榴裙轻柔地放进她手里,“收下吧,这是我送你的。”

“母亲都这么说了,解颐你就收下吧。”

阿依受宠若惊,又很不好意思,心底深处她似还对这条秦泊南送给寇书娴的罗裙有些排斥,为难地望向秦无忧,慌张地说:“我哪能收这么贵重的裙子,不然大姑娘来穿吧,大姑娘穿更好看。”

“我不喜红色。”秦无忧果断拒绝。

话音未落,柳叶来报公孙家的管家娘子来请安,众人皆吃了一惊,济世伯府与公孙家来往并不深,像公孙家那种权倾朝野的门第也看不上靠医术发达的济世伯府,寇书娴很意外,忙请人进来。

寇书娴在外间坐了,秦无忧坐在她身旁,阿依立在一边,不久,两个管家娘子被顾妈妈引进来,二人皆四十来岁,穿戴之物比主子不甚差别,请安问好毕,告了罪在脚踏上坐了,奉上一封烫金的大红请柬,说是公孙府的长房大太太下月十二寿诞,请寇书娴带秦无忧前去赴宴。

寇书娴越发意外,命人接过请柬,应了邀请,又客套几句,其中一个管家娘子觑眼瞧着秦无忧,抿嘴笑道:

“秦大姑娘可真是好模样,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又展样又大方,这份娴静端庄就让人敬服,怪不得连我们三少爷都在我们太太面前夸姑娘呢。”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捅了一下。

寇书娴脸色一变,含笑问:“贵府三少爷怎么会识得我们家无忧?”

那人自悔失言,讪讪地笑,另一个急忙笑说:

“大姑娘与我们家的几位姑娘素来交好,想来常在一起玩,几位姑娘对大姑娘也是赞不绝口。”

寇书娴笑笑,又说了一会闲话,那两人便做辞告退,寇书娴命顾妈妈亲送。二人走后,寇书娴将秦无忧叫到里间,阿依退到院子里,大约半刻钟秦无忧满腹心事地出来,见她站在门口,惊讶地笑道:

“你没回去啊。”

“我送大姑娘回房吧。”阿依弯着唇角说。

秦无忧望着她,嫣然一笑。

两人出了睦元堂,一径顺着柳堤向绛雪阁去,才走上拱桥,却见秦无瑕身穿一件紫色绣花抹胸搭配粉白色泼墨山水印花对襟襦裙带着丫鬟锦绣迎面走来,大概是因为被禁足一个月,脸色不太好,看见她二人,脚步顿了顿,紧接着忽然面露忿色,快步冲过来,也不说话,重重撞上秦无忧的肩便昂着头扬长而去了。

秦无忧勉强站稳足跟,这次没有再大度地微笑,而是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送秦无忧回房后,阿依重新回到兰院,提了花壶给秦泊南养的兰花浇水,忽闻背后有脚步声,狐疑地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人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年三旬的男子,俊雅斯文,面如脂玉,身材清癯,一头乌发状如波浪高高地束起,细致的眉眼,柔和的轮廓,如果不是他留着长胡子,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有两个先生,这一个还是长胡子版的先生!

第一百十九章 三老爷秦北

“三老爷,老婢见过三老爷。”叶妈妈从屋里走出来,忙蹲身请安。

原来此人就是三老爷秦北,虽然三老爷一家归来已久,但因为他时常不在府内,阿依回府的时间也不固定,因而与三老爷见面还是头一回,反倒是在寇书娴那里和三太太及两位姑娘少爷见过好几次,没想到庶出的三老爷容貌竟与秦泊南如此肖似,收敛起吃惊,她忙屈了屈膝。

“叶妈妈,二哥在吗?”就连温煦的笑容亦是如此相似。

“三老爷稍等,老婢进去通报一声。”叶妈妈说着挑起帘子先进去回明了,又出来打起帘子说,“三老爷请。”

秦北先含笑点头致了意,才步入室内,叶妈妈吩咐阿依上茶,阿依应了一声,去茶房麻利地泡了茶送进去,秦泊南正坐在堂屋,秦北则侧着身子坐在右边下首第一张扶手椅上,她沁着头将茶送上前,夹着托盘无声地退出去,刚走到门口,忽听秦北声音不大地恳求道:

“二哥,我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又厚着脸面过来求二哥,请二哥牵头,让我和兵部尚书魏大人见上一面。”

秦北期满卸职回到帝都已经好些时日了,新职位却一直没有确定下来,跑了许多关系都不好用,钱财倒是散了不少,阿依也曾听三太太在寇书娴面前抱怨过,没想到一个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武将要续职也这样困难,话说回来,看秦北如此斯文,很难想象他竟是一个上过战场的武官。

她一边给花圃松土一边胡思乱想,忽然有人从后面轻踢她的屁股,漫不经心地问:

“哎,你在干吗?”

阿依吓了一跳,霍地蹦起来,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秦逸,脸通红,恼羞成怒:

“逸少爷,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无礼的事,身为济世伯府的少爷你的礼仪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好吵!你是引教嬷嬷吗,我又没用力!”秦逸无语地掏掏耳朵。

“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你竟然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这样子将来会有哪个淑女肯嫁给你当夫人啊?!”阿依“痛心疾首”地道。

“没人嫁正好,可以娶你了。”秦逸别过脸去轻描淡写地说。

“我才不要。”阿依眉角一抽。

“我也不稀罕。”秦逸冷哼一声,“父亲在吗?”说着就往堂屋走。

阿依连忙拦住他:“三老爷在里面,逸少爷等一下吧。”

“三叔吗?”秦逸皱皱眉,冷声道,“又来了,父亲又不参与政事,哪有法子替他打通关系,更何况济世伯府的地位在帝都中本就尴尬,三叔到底怎么想的。”

“果然是因为三老爷重新任职的事不顺利吗?”

“岂止不顺利,大齐国的武将比蝗虫都多,闲置的一大批,三叔只立过三等功,又没背景帮衬,之前他还想让父亲在皇上面前提提他,幸好父亲没答应。这些日子三叔打点的钱全是父亲出的,三房本身哪有那么厚实的家底。”秦逸不屑地说。

话音刚落,清澈的童音自远处很欢乐地响起:

“逸哥哥!逸哥哥!”

二人微怔,回过头,只见秦宣穿着蓝色云锦夹袄搭配银白色风毛背心,小雪团似手舞足蹈地滚过来,拉着秦逸的袖子兴奋地笑道:

“逸哥哥,宣儿来给父亲请安,你也来给父亲请安吗,宣儿好久没看见逸哥哥了,逸哥哥去哪里玩了,宣儿好想念你!”

他小山雀似围着秦逸聒噪个不停,于是秦逸拉着他的衣领拎小狗似的将他拎起来,跟来的嬷嬷一声惊呼,阿依无语地问:

“逸少爷,你在做什么?”

“掂掂重量。”秦逸轻描淡写地答。

秦宣却很喜欢这么玩,荡悠着小短腿看向阿依,张开双手笑道:

“大姐姐,宣儿也好想见你!”

“宣少爷,好久不见,听说你前两天肚子又痛了,已经好了吗?”阿依弯下腰身,温和地问。

“全好了,父亲给我吃了苦苦的药,然后就好了!”秦宣开心地说。

就在这时,正房的帘子突然被挑起来,秦北半低着头从里面出来,若有所思,但他马上就察觉到院内有人,抬头望见秦逸客套地笑笑,待看清被他提在手里的秦宣,弯起的嘴角沉了沉。

秦逸撒开秦宣,上前行了一礼,淡声道:“见过三叔。”

秦北重新微笑起来,两人不咸不淡地客套几句,秦逸告了罪,进屋去了。秦宣很认生,因为离阿依最近,抓着她的裙角躲藏起来偷眼瞧着秦北。秦北却很喜欢他,这一点从他的眼神以及他周身散发的温度可以很容易地感知出来,他走过来蹲在秦宣面前,满眼慈爱地笑问:

“宣儿,我是三叔,你不认得我了?”

秦宣虽怕生,却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抓着阿依的裙摆糯糯地说了声:“三叔好。”

“宣儿真乖!”秦北似很开怀,和蔼地摸摸他的脑袋,笑问,“宣儿,今天三叔不出门,下午三叔带你去郊外骑马好不好?”

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阿依迷惑地望着这一长一少,听说秦北自上次回来探亲已有三年多,那时秦宣才刚出生,并没有过很多亲密接触的叔侄俩,秦北对秦宣的喜欢怎么看都有点奇怪。觉得奇怪的不只是她,奶嬷嬷远远地望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同样很古怪,有些复杂,有些慌张,像是在忍耐什么。

“不,今天父亲也不出门,宣儿要和父亲学写字!”秦宣果断拒绝秦北,很期待地大声说。

有那么一瞬,阿依从秦北的身上敏锐地觉察到令人心惊的阴沉,他的眸光森冷下来,然而下一刻他又重新微笑起来,摸着秦宣的小脑瓜温和地道:

“学写字啊,原来宣儿这么喜欢写字,真好!”

秦宣被夸赞了,冲着他嘻嘻地笑。

阿依答应芳怜下午会去帮她打扫药堂,于是午时出发,步行前往百仁堂,不想才走到瑞和堂与百仁堂相邻的岔口,一个二十出头身穿青缎背心的丫头忽然从街角冲到她面前,带着哭腔急迫地说:

“是解颐姑娘吗,我家大小姐病得厉害,请姑娘跟奴婢走一趟吧!”说着抓起阿依的手就把她往对面的马车上拖。

上架感言+更新时间及剧情安排

一直以为会在下周上架,没想到上午时编辑通知从今天开始就上架了,所以红楼只能在作品相关里写感言,大家能特地点开看这篇红楼很感激。

首先感谢大家能一直追文到现在,本文的大纲虽然很早之前就想好了,但过程却不太顺利,先是家里有事离上本书结本隔了很长时间新书才发布,交大纲时又被编辑驳回来改了一次。因为之前写过对生活精于计算的女主也写过心狠手辣满身是毒的女主,所以这次忽然想写一个为了理想(比如治病医人、悬壶济世)而不懈努力奋斗终生(比如苦习医术,终成名医),即使受到挫折即使不被理解却始终坚定不移勇往直前的女主(往后阿依会被狠狠打击,因为不是把人医活了世界就会和平了),理想奋斗什么的听起来是挺虚的,但其实我很喜欢那种心怀坚定的目标并能为之努力一生的人,大家不要笑我哈o(n_n)o。

再说下我对医生的理解,医生是个很神圣的职业,但我一直认为医生也是一个需要很强责任感和使命感的职业,并不是说学过医或者医术很高就真的是医生了,医者仁心,医术固然很重要,但执掌生死的医生们最最需要的却是那颗能够体谅患者痛苦恐惧与不安的慈悲之心,所以无论是秦泊南还是阿依,让他们怀有仁慈之心这一点我并不想改变。

总爱欺负阿依的墨砚大家好像没怎么留意,以./zhongshengzhijipinzhainan/重生之极品宅男最新章节后我会多加点笔墨描写,其实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外表冷漠内心丰富,属于很**的那种。

我先说下往后的剧情吧,还是会以阿依行医治病作为线索,慢慢会引出瑞和堂兰陵秋的秘密、朝堂上的争斗、墨家公子们策划的惊天阴谋以及济世伯府看似太平的内宅实则暗潮汹涌,还有许多人的身世等等。

接着说下更新时间,本月每天一更,通常在晚上八点左右,从下月一号开始,计划是每日三更,保底两更,还是晚上八点,最晚不会超过晚上十二点,红楼一般不断更,断更第二天也会补上。顺便打个广告,书荒的亲们可以看看红楼以前的书,点作者信息就能找到。

因为本书成绩不太好,虽说红楼扑着扑着也就习惯了,但还是衷心希望大家能订阅正版,另外真心感谢之前一直打赏红楼鼓励红楼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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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渣男贱女——妻妾颠倒的内院

半路上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人,这个人又莫名其妙地拽着她就要往马车上走,阿依觉得这分明是绑架,连忙甩开那丫头的手,倒退半步,戒备地质问:

“你是谁,突然拉我想干什么?”

那丫头被她警惕的眼神吓了一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急忙屈膝致歉,自我介绍:

“奴婢是常宁伯家大奶奶的侍婢如意,上次在成国公府姑娘还给我家奶奶治过病呢,姑娘可还记得?”

阿依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啊,你家奶奶该不会是林公子的表姐吧?”

“正是如此。”如意激动地手一拍,“姑娘,昨晚我家大小姐病了,先是有些泻肚子,大奶奶急得不行,可我们太太说小孩子家贪食,必是吃坏了东西,偶尔拉一拉不打紧,叫奶奶不要大惊小怪,后来见大小姐拉得厉害,又让人送了腹泻贴来,可一点用没有,到了今早不仅腹泻严重,还发起高烧,偏太太又出门了,大奶奶急得直哭,猛然想起姑娘来,请姑娘随奴婢去看一看大小姐吧。”说到这里她用近乎哀求的眼光看着她。

“我出诊没问题,但我现在若要出诊必须要有我们先生跟诊,这是百仁堂的规矩。”阿依凝眉道。

“解颐姑娘,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济世伯知道,若是请济世伯必会惊动我们老爷,若我们老爷知道大小姐病了必会训斥我们大爷,若大爷挨了训斥那我们奶奶……”如意惊惶、焦虑又恐惧,欲言又止,“我们奶奶马上就要生了……”

阿依仿佛明白了什么,联想到上次沈雯肚皮上的淤青和林美瑜的怒骂,犹豫了下,说:“我去拿药箱,你等一下。”说罢小跑进百仁堂,不一会背了一只楠木药箱从里面出来,跟随满眼感激的如意上了街角的马车。

街对面,瑞和堂的最顶层,黑漆漆的人站在窗子前刚好看见这一幕,雪白的眉挑起。

说到常宁伯府钱家,早年甚是显赫,祖上曾因履立军功被敕封为宁国公,然自那时以后,随着层层递减的世袭,钱家的子孙也变得越来越不成器,建功立业的人极少,吃喝嫖赌的倒是很多,于是到了这一代的常宁伯,也是世袭的最后一代时,家里的子孙竟没有一个出人头地,还算出息的三两个也只是在清水衙门里挂了闲职,便是连常宁伯自己在朝中也不过是个正三品工部侍郎,因此在贵族一抓一大把的帝都里常宁伯府是属于那种不上不下既张扬不起来又低调不下去的存在。

林康的表姐,也就是常宁伯府的大少奶奶沈雯居住府里的东跨院,一片独立的院落总共二十来间房屋,彩漆装潢,很是气派。

如意一路上都在告罪,带领阿依从后门进入府邸,过了垂花门来到东边,才踏进院门,离老远就听见女人和幼童嘤嘤的哭泣声以及三四个女子尖细恣意的说笑声,哭声和笑声结合在一起,怎么听都让人心里很不舒服,走近一看,更是目瞪口呆,只见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眼神举止妖娆妩媚,身上的熏香浓得呛人的女子正围坐在一张摆在院中间的方桌前抹骨牌,吆五喝六,嘻哈笑闹,正玩得不亦乐乎。好好的一个院子,嗑了一地的瓜子皮,其中两个女子正一边抹牌一边用小瓷盅优哉游哉地喝着桂花酒,酒壶旋子七扭八歪地躺在脚边,另外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女子看那隆起的肚子已经怀胎五六个月,正在啃炸焦的鸡骨头,啃剩的骨头随手丢在地上,油腻腻脏兮兮一片狼藉。

正房里女人的哭声比刚刚更响,啃骨头的女子忽然愤愤地把骨头一扔,冲着里屋尖声叫喊:

“大奶奶,青天白**在屋里嚎什么丧,莹姐儿不过拉个肚子又还没死,你这么哭哭啼啼还让不让人乐呵了,我一年才过一次的生辰,大爷临出门前还说今儿随我高兴,莹姐儿这时候病给我添晦气我都没计较,你还这么哭,好日子的这点喜气全被你给冲没了!”

屋里的哭声似被她这么一喊给吓住了,顿时鸦雀无声,余下的女子皆抿嘴偷笑,如意听不过去一个妾室竟然这样欺负自己的主子,脸气得涨红,怒声道:

“二姨娘,你怎么对奶奶说话呢,大小姐病着,你身为姨娘不说去好好伺候着,竟然还在院里过生辰胡吃海塞闹腾不停,我们奶奶大度不怪罪你,你居然得寸进尺拿话排揎奶奶,还来诅咒大小姐,大小姐是大爷的亲骨肉,是二姨娘你的主子,你若是再这样没规没矩丢常宁伯府的脸面,万一哪一天不小心传到老爷耳朵里,后果你知道!”

“什么亲骨肉,爷说那不过是一个赔钱货罢了。”二姨娘蔑视地向正房瞥了一眼,看着如意冷笑道,“不愧是成国公府出来的丫头,处处讲规矩,你那么讲规矩,身为丫头却对我这个姨娘大呼小叫,我是该治你明知故犯的罪还是该去和爷说道说道奶奶治理下人不严呢?”

“你……”如意气噎她的倒打一耙,眼里怒焰熊熊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二妹妹息怒。”沈雯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暗沉的石青色净面褙子搭配浅棕底白色鸢尾花马面裙,才二十岁的年纪打扮得竟像五十岁,连件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如果不是自身那份出身贵族的娴静气度,与那些花红柳绿的姨娘们相比她更像是一个扫地的老妈子,“是如意无礼,冒犯了二妹妹,我代她向二妹妹赔罪。原是我不好,因为莹姐儿的病心急没考虑周全,破坏了妹妹的兴致,妹妹别放在心上,继续玩吧。”

二姨娘端着架子啃骨头,也不说话,沈雯绞着双手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三姨娘轻佻地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笑着把茶端到二姨娘手边,阴阳怪气地劝道:

“二姐姐何必生这么大气,大奶奶胆子小,又怀了八个月的胎,若是被吓个好歹的……奶奶都赔礼了,再让那丫头磕头给姐姐认个错,姐姐就消消火,如何?”说着幸灾乐祸地望向沈雯惨白发黄的脸。

“八个月的胎算什么,连生了两个赔钱货,爷都说她没用,我才进府一年,算命先生可是说了,我这肚子里的才是常宁伯府的长孙!”二姨娘嗤笑一声,得意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如意握紧拳头,义愤填膺,沈雯站在门口一句话不敢说。

“是是。”三姨娘含笑安抚,轻佻地望向沈雯,“大奶奶,你的丫头没规矩气坏了二姐姐,你还不让你的丫头给二姐姐磕个头赔个罪,不然若是二姐姐回头去和爷哭诉,受苦的还是大奶奶你。”

沈雯不自觉地浑身一颤,那双因为焦虑和惊恐紧紧地绞在一起的手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她咬着嘴唇权衡了半天,在心里狠狠地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抬起头,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如意,底气不足地说:

“如、如意,给二姨娘赔个罪吧,是你不对……”

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出卖的感觉,但很显然如意对于品尝这种滋味已经习惯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沈雯一眼,又气愤难平地瞪着花枝招展的姨娘们,拳头握紧,两眼喷火,然沈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只能忍气吞声地跪下来,低着脑袋咬着牙生硬地道:

“奴婢给二姨娘赔罪。”

“奶奶的丫头连磕个头都不会吗?”二姨娘也不去看沈雯,昂着尖细的下巴满眼轻蔑,漫不经心地搓着染着凤仙花的长指甲,阴阳怪气地嗤笑。

沈雯神经一紧,急忙轻声斥责:“如意!”

如意无奈,只得伏在地上硬邦邦地磕了一个头。

俗语说打狗看主人,贴身侍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了主子,贴身侍婢受到折辱也就等于主子被人扇了一耳光,然而沈雯显然不这么认为,见如意顺从地磕头,她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又忙去看二姨娘是否消气。二姨娘趾高气昂地蔑笑一声,余下的几个姨娘则不同程度哧哧地窃笑起来。

阿依从没见过这样的妻妾,以前在人牙家时她只听说过那些地主家的大妇如何如何厉害,丫头被买回去才玩了几天就被大妇找个借口打死了,因此在她心中大妇是可怕的,做妾是找死的,及至来到帝都,济世伯府治家森严,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按规矩尊重自重,任何人都不能逾矩,详细的规则严厉的教条甚至让她有种不愧是上流家族的感叹,之后居住在护国候府时,护国候府没有妾室且同样规矩繁多,让她一直以为公侯世家就算骨子里多么轻狂为了门风表面上也一定要正派严明,现在看来不是每家都要脸的。

叶妈妈说,当一个家族纵容妾室没规没矩可以明目张胆地爬到大妇的头上时,这个家族就已经衰败成破落户了。以常宁伯府的没落程度,的确快成破落户了。

“她是谁?”二姨娘妩媚的眼扫过存在感极弱的阿依,尖声问。

“是我娘家请来的大夫,来给莹姐儿看病的。”沈雯慌手慌脚地解释。

“你不过是个死了爹娘寄住在成国公府的孤女,到了这府里又没生下个男丁,半点用处没有,成国公府还能记挂着你,该不会是你自己请的吧?”二姨娘大口啃鸡爪子,怀疑地看着她说,“大爷这两天正为银子发愁,莫非你还有体己的瞒着大爷?”

沈雯慌忙摆手说:“二妹妹,我没有,我一共就那些嫁妆全交给大爷了,我哪还有体己的,她真是我娘家请来的,是我表兄弟的朋友,我绝没有欺骗二妹妹,二妹妹你信我!”

二姨娘在提着药箱垂着脑袋的阿依身上扫了一眼,哼了一声,伸伸懒腰站起来:“吃够了,我要去歇一会子,你回头把地收拾了,别等着大爷回来又发脾气。”

沈雯连连点头答应,二姨娘爽快地进了厢房让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快步跑下台阶来到阿依面前,既歉意又充满期望,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声说:

“解颐姑娘,突然让如意去找你是我太唐突了,可莹姐儿病得厉害,家里又没个能商量的在,我一个没脚的蟹束手无策忽然想到了姑娘,姑娘医术高超,请姑娘看看我家莹姐儿到底是怎么了!”

阿依点点头,被她极热切地拉着来到西屋,如意抢先打起帘子,只见一个年过六旬的嬷嬷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正满脸是泪地看护着一名双眼紧闭卧在床上已经高热到开始抽搐的小姑娘,阿依上次见过莹姐儿,是个沉默乖巧的小女孩,这孩子此刻已经烧得人事不省,昏迷中都在蹙着眉,齿缝间溢出痛苦的哼哼声,含糊不清地叫着娘,说自己肚子痛,声音微弱极其可怜,如意的眼圈当时就红了,沈雯更是不停地用帕子拭泪。

阿依秀眉紧拧,坐在床边给莹姐儿看了舌头,舌红苔黄而腻,脉象洪数,小孩子腹泻不止又无法上茅房只能包裹尿布,诊脉时一阵肠鸣又开始腹泻,朱嬷嬷拭着泪满脸尴尬,慌忙上前换了干净的裹布,阿依要了裹布看了排泄物,果不其然,心里有些气,但又不好发作,开口说:

“赶紧把这位姐儿带出去,她太小了,痢病传染,若是传给她就更糟了。”

沈雯愣住了,还是朱嬷嬷先反应过来,拉起还在哭的巧姐儿大步出去。沈雯忽然扑到床前,抓着阿依的手带着哭腔焦急地问:

“姑娘,我们莹姐儿她病得很严重吗,怎么会这样,姑娘,你一定要救救莹姐儿,她还这么小,你一定要救救她!”说着嘤嘤地哭起来。

阿依看着她哭成这样也不好责备,沉下声线,清晰严肃地说道:

“令嫒得的是痢病,由湿热蕴结胃肠所致,湿热内盛,蒸腐血热,化腐成脓,热伤络脉,下痢赤白,里急后重,且有便血的迹象,早在腹泻时就应该请大夫来看,令嫒年纪还小,身子又弱,耽搁到现在病情有些严重,我开个方子内服,再写个贴敷的方每日贴在脐上,另外你找个人和我学推拿的手法,学会了时常给令嫒推拿,再配合着吃药,三管齐下好得也能快些。”

“好好好,推拿是吧,姑娘你教给我,我来,我会每日都给莹姐儿推拿,姑娘你教给我吧!”沈雯捏紧她的手,满脸泪痕急迫地哀求道,也许她是一个性格软弱的女人,但这一刻她眼里的坚定却确定了她确实是一位母亲。

“夫人,你不行,你现在怀有身孕,最好离令嫒远一些,免得过了病气影响腹中胎儿。”阿依硬着心肠拒绝。

“我不要紧,都是我耽误了莹姐儿的病,我想一直陪在莹姐儿身边,姑娘,你就教我推拿吧!”沈雯带着哭腔哀求。

“莹姐儿病情虽重,却不险,只要按时服药退了热止了泻剩下的就是痊愈后的调理了,夫人你不必如此,你的身子也很要紧,为了避免病气传给你,还是小心些更好。”

“是啊,大奶奶,你都怀胎八个月了,身子也很要紧,莹姐儿这边由奴婢来照顾,怎样推拿姑娘就教给奴婢吧,奴婢学东西很快的。”如意劝解,又自信满满地对阿依说。

阿依点头,小丫头早已备下茶和一张梅红单贴,阿依也没喝茶,提笔在贴上写了一则内服的方子:白头翁三钱,秦皮、黄柏、败酱草各二钱,赤芍、黄苓各一钱,又加入黄连、栀子清热解毒,重加陈皮、甘草、白芍缓解腹痛。书写毕,又蘸了墨于下方写下贴敷的药方:苦参十二钱,木香一钱,共研细末,以温水调成糊状敷于脐上,每日换一次药。

药方写好之后,她交给沈雯,说:“现在马上让人去抓药回来,煎好了立刻给令嫒服下。今日百仁堂虽然闭店歇业,但有人值守,夫人派人去直接敲门就行了。如意姑娘,现在来和我学推拿。”

沈雯捧着药方连连道谢,赶紧吩咐朱嬷嬷去抓药,阿依坐在床边给莹姐儿推拿,清脾经、清大肠、清天河水、退六腑、推下七节骨、运内八卦,分阴阳,这套手法主要是为了给孩子清毒行滞退热止泻,通常用于湿热型痢病。

如意跪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重缓急娴熟流畅的手法,专心致志地学习着。她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聪明,阿依一边一遍遍地推拿,一边轻声讲解,直到确定她真的学会了。

莹姐儿不适的病体随着阿依的推拿渐渐舒展开来,如意舒了一口气,眼里也露出些笑容,就在这时,忽听外间咚地一声巨响,门板被从外面粗暴地踹开狠狠地撞上两旁的门扇再弹回来,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震耳欲聋,巧姐儿跟着母亲在对面屋里听见这动静哇地哭起来,连阿依也被吓了一跳,清楚地感觉到昏睡在床上莹姐儿随着噪声浑身一颤,竟瑟瑟发抖起来,连忙揉搓着她的小手安抚她的情绪。

“大白天关什么门,人呢,都死光了,如意,还不滚出来给爷倒茶,想渴死爷吗?!”男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偏又大声嚷嚷着,一听就是吃醉了酒,舌头都大了,那暴躁的语调里带着一点即燃的怒气。

原来之前沈雯担心病中的孩子会再染风寒,就将房门关上了,她没料到丈夫会这时候回来,哄了巧姐儿急忙从东屋慌慌张张地出来,屈了屈膝:

“爷回来了!”

“废话,爷没回来站你面前的是谁?!”钱万才没好气地厉喝一声,却打了个酒嗝,踉踉跄跄地走到墙根下的扶手椅上坐了。

屋里,如意悄悄地告了罪,请阿依先坐一会儿,如临大敌一般满脸紧绷地来到堂屋,战战兢兢地倒了一碗茶,趁钱万才醉意正浓乜着眼望着棚顶的工夫,将傻站在墙角的巧姐儿推到西屋去,又忙将茶碗放在高几上,哪知手刚一搭上高几,钱万才竟一把握住她的手,紧接着猛地将她搂进怀里。

如意吓得浑身一颤,沈雯更是脸色发白,钱万才色迷迷地抚摸着如意白嫩的小脸,也不知是酒喝太多还是色心上脑,用力扳着如意的脸呼吸急促地道:

“如意,你也该从了爷吧,来,让爷香一口!”

沈雯呆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攥紧了帕子,面如蜡纸。

如意是真心不愿,拼命挣扎着求钱万才放开她,钱万才不理,也不管谁在旁观,上下其手,肆意调戏,然而他毕竟喝了太多酒,遭遇了如意誓死抵抗,一个手滑竟被她挣脱开,如意自己也狠狠地摔坐在地上。钱万才恼羞成怒,一只茶碗向如意掷去,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蹄子,爷摸你是看得起你,竟敢不识抬举,找死!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拉出去打二十板子,扔到柴房去关起来,看她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热茶倒没烫怎么样,如意的额头却被茶碗砸出一块碗口大的伤口,鲜血直流。沈雯吓坏了,忙扑过去搂住她,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

“爷,爷就放过如意吧,如意可是外祖母赏给妾身做陪嫁的,她对外祖母来说就像自己的孙女一样,若爷处置了如意,日后外祖母问起来,妾身该如何回答她老人家啊!求爷开恩,放过如意吧!”

常宁伯府自然是忌惮成国公府的,沈雯无父无母又性情懦弱没错,但她的母亲可是成国公府老太君的亲生女儿,钱万才懂得权衡利弊,但被妻子用娘家压制丢了面子自然心怀不满,指着沈雯的鼻子气狠狠地道:

“这种时候你倒是提你母亲家了,你们成国公府那么了不起,怎么你每次去都空着手回来,你外祖母那么疼你,怎么连半点体己的银子都不肯给你,就因为你没用,老子今天在秀春楼受了窝囊气,就差那么一千两银子,被你那个表兄弟用一万两把萍萍赎去了!一个不顺两个也不顺,本以为今儿去德顺赌坊能捞回本钱,他娘的,又输了三万两!回到家你们两个又来给我添堵,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他愤怒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具震得直响。

沈雯嘴唇惨白,又输了三万两,她霎时有种天昏地暗之感!

“大爷,又谁惹着你了,瞧这气的脸都黄了,让奴奴给你松松筋骨可好?”娇滴滴的笑声传来,三姨娘只穿了件大红色鸳鸯戏水抹胸,露出白嫩的臂膀和一痕雪脯,胭脂色六幅水烟裙被小手提着,可以清晰地看见裙下线条优美光洁白皙的长腿,她发挽灵蛇,浓施粉黛,唇勾妩媚,凤眼妖娆,扭动着细腰走过去,稳稳地坐在钱万才的大腿上,勾上他的脖颈,娇嗲地唤了声,“爷!”

“还有你这小妖精,我竟给忘了!”美色迷花了醉眼,钱万才转怒为喜,嘿嘿地笑着,一把扯去三姨娘的抹胸,咬上她雪白的脖子,三姨娘也不羞涩,反而咯咯浪笑起来。

沈雯一脸木然,如意更是看不下去,捂着冒血的额头扶起主子退到西屋。

堂屋里很快响起放浪的叫声,混合着男人情浓的粗喘声,阿依面红耳赤,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沈雯面对阿依和不安地望着自己的巧姐儿很是尴尬,阿依也不好评论别人的家事,给如意的伤口包扎过,本以为那两人在堂屋她一时半会走不了,哪知没一盏茶的工夫外边声音渐歇,那时沈雯正在谈诊费的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条帕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碧莹莹的翡翠镯:

“姑娘,我手头没现银,这个就当诊费送给姑娘吧,姑娘是当了还是留着戴亦或是送人请姑娘自便。”

阿依一愣,从玉镯的色泽就能看出这必价值不菲,连忙推辞:

“夫人,我出诊不贵,用不了这么多,你这个太贵重了……”

“上一次在成国公府姑娘不仅救了我一命,还保住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那次瑞和堂的大夫说多亏了姑娘施针及时,若是再晚一点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我却连诊费都没付,连份谢礼都没有,这个姑娘拿着,我们莹姐儿巧姐儿都还小,小孩子多病多灾,以后还要经常劳烦姑娘。”她压低声音说着,将镯子塞进阿依手里。

阿依不知如何是好,才想开口,忽然,西屋的帘子被人挑起来,三姨娘站在门口,风鬟雾鬓,香腮赤红,身上还充斥着yin靡的春/情,指着沈雯手中的玉镯,开心地叫道:

“爷,你看,奴奴就说奶奶果然还藏着体己的!”

“你这个臭婆娘,昨儿老子问你要银子你说你没有,居然还敢背着老子藏体己的!老子今儿还没捞回本钱,赶紧给我,我好拿去回本儿!”钱万才敞着袍子还光着脚,恶狠狠地冲进来就去夺沈雯手里的镯子。

沈雯哪里肯让,拼命护住镯子,已经哭不出来了,颤抖着声音哀求:

“爷!爷!这是给莹姐儿看病的钱,这是给莹姐儿的!”

钱万才夺了两下没夺过来,恼羞成怒,喝骂道:“一个赔钱货,看什么病,说不定就是这赔钱货闹腾的,害老子到现在也没有儿子,病死了倒干净!你给我放手!”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猛地将沈雯往旁边一推,玉镯稳稳地落在他手里,沈雯却没站稳,身子向旁边一歪,重重地撞在床架上!rs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早产,软弱的女子

沈雯是脊背重重地撞在床柱上,却觉得腹部一阵向下坠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小腹的腹腔壁上被撕扯下来,难忍的疼痛让她霎时冷汗密布,蜷着身子扶着腰溜坐在地上,咬住嘴唇,表情痛苦。

钱万才压根没注意她的表情,玉镯到手整个人像被打了鸡血一样精光锃亮,如获珍宝般捧着镯子,贪婪地舔舔嘴唇:

“这下终于能回本了!”转身就走。

“爷,让奴奴一同去嘛,也好壮壮爷的手气!”三姨娘轻蔑地看了眼蜷在地上的沈雯,娇嗲地道。

“好!”钱万才正高兴,搂过三姨娘的细腰,“你去换件衣裳,等回了本咱们再好好乐一乐!”两人有说有笑地扬长而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阿依搂着眼泪含在眼圈里,被吓得只敢咧嘴却哭不出声来的巧姐儿,人已经呆住了。如意也吓得不轻,慌忙奔过去扶起沈雯:

“奶奶,你没事吧?”

沈雯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扶着她勉强站起来,然而腿弯还没伸直,剧烈的疼痛让她身子一软再次摔坐下去。如意呀地一声惊呼,连忙侧过身要去抱住她,然终是慢了一步,沈雯已经坐在地上,鲜血自裙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迅速在地面铺散开,那血的颜色红中发黑还透着体寒凝结的淤紫,甚是骇人!

如意吓得一声尖叫,巧姐儿见娘亲流了这么多血更是害怕,挺直了身子放声大哭起来。室内乱作一团,阿依也被吓了一跳,几步上前跪在沈雯身旁,手探进血迹斑斑的裙子,羊水破了,子宫已经开始不规律地收缩,这是要早产的征兆!

沈雯表情痛苦,已经疼得几欲昏厥过去。阿依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发烧的莹姐儿和大哭不止的巧姐儿,秀眉紧拧,肃声吩咐如意:

“快把你们奶奶扶到那屋去让她躺下。她怕是要生了!”

如意连脸都黄了,慌忙点头,与阿依合力将疼得昏昏沉沉虚弱无力的沈雯扶去东屋。巧姐儿更加害怕,一行哭一行迈着小短腿跟在她们后面。东屋是沈雯的卧室,阿依同如意一起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沈雯汗如雨下,脸色发青,咬着嘴唇努力忍耐,撕裂般的疼痛却还是让她秀美的脸痛苦地扭曲成一团。阿依一边安抚她,一边绷着脸匆忙地说:

“如意姑娘。去让人烧热水,拿干净帕子和剪刀来,再让人去把你们太太请来,你家奶奶的情况不太好,必须要有一个能做主的主子在场。”其实钱万才没走多远。现在去叫必来得及,可她不认为一个能为了一只镯子就推搡怀胎八月的妻子的男人会管妻子的死活。

“太太出门去了,其他房的奶奶太太跟大奶奶平日里很少来往,出了这种事怕是只会幸灾乐祸,才不会管她!”如意一面哭一面说。

阿依一个头两个大,她只是来给孩子看病的,偏碰上这么棘手的事。沈雯已经忍不住开始呻吟起来,她脑海中忽然光芒一闪,拔下发上珠花,拉住如意塞进她手里,低声道:

“你先找个可靠的人拿了这个去济世伯府把我家先生请来,你则立刻去成国公府。告诉林公子你家奶奶被你们大爷推倒早产,也许还会难产,家里没人管,让他想法子派个能压场的来,若林公子不在。你直接去回林太夫人。”

“可大奶奶常说太夫人年纪大了,绝不能再让太夫人操心自己了,若是这事被太夫人知道……”如意已经泣不成声。

“难道就由着你们主子被婆家糟蹋死吗?”阿依面罩寒霜,冷冰冰质问。

如意如梦初醒,惊得浑身一颤,挂着泪珠惶恐地望着她。

“还不快去!”阿依一声低喝,如意转身,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来人!这屋里的人呢,赶快去烧热水拿干净帕子和剪刀来!”如意已经没工夫吩咐外头的小丫头了,阿依只好站在门槛前自己冲外头喊。

“这位姑娘好威风啊。”一个四十来岁的仆妇绕过纱帘站在门槛前,穿戴之物甚至比沈雯还要好,一双三角眼里闪着精光,上下打量了阿依一番,嘴角不屑地轻撇,阴阳怪气地笑道,“老奴不知道姑娘是从哪里来的,但这里是常宁伯府,不是姑娘能发号施令的地方!”

一腔燥怒自肋下噌地窜上来,阿依绷着脸定定地看着她,顿了一顿,唇角翘起,冷笑道:

“这位妈妈应该是这屋里的管事妈妈吧,妈妈来得正好,我本是奉成国公府林公子之命过来给他的表外甥女,也就是你们大小姐瞧病的,没想到才给你们大小姐瞧完病,这边你们大爷又推了你们奶奶,现在你们奶奶的情况很不好,还请妈妈好生配合我,否则若是大奶奶有个三长两短的,府里可能不会怪罪你,但若是成国公府追究起来,知道了妈妈身为大奶奶身边的管事妈妈,竟然半点心都没尽到,那就不好了。有劳妈妈吩咐丫头把我要的都拿来,炖点易消化的汤品来给奶奶补充体力,再找个人好好安抚两位姐儿,拨几个沉默可靠的人进来给我帮忙。”

那妈妈脸颊的肌肉僵了一僵,有些忿然,但权衡其中的利害又不安起来,犹豫片刻,瞪了阿依一眼,出去一叠声吩咐丫头准备东西。

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阿依悄悄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床边,沈雯已经疼到麻木了,一*不规则的宫缩让她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偏头脑却变得异常清晰起来,把刚刚的对话听得一字不露,她握住阿依的手满眼感激,目不交睫地望着她,虚弱地说:

“多谢姑娘,本是请姑娘来看莹姐儿的,还要劳烦姑娘关顾我……”

“夫人别说话,留些力气一会儿好生产,虽说夫人突然生产是意外,但这个月份胎儿已经发育得很好了,这个月份生产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夫人不用担心也不要害怕,等下吃些东西攒足了力气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夫人什么也不要想,有我在,我必会让夫人好好的。”阿依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

一滴泪珠自沈雯苍白的眼角滚落下来:“多谢姑娘……”

几个看起来忠实厚道的丫头捧着热水、盆盂、帕子等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替阿依打下手,另两个丫头一个牵着还在哭的巧姐儿离开,一个则先来回明了才去那屋照看莹姐儿,这样看来刚刚那个满脸不忿的妈妈知道了厉害关系以后还是挺会做人的。

丫鬟递来才煮好的鸡汤,阿依先接过来,也不客气,自己亲尝了一口,常宁伯府究竟有多贫穷,大奶奶生孩子汤里竟然连片参都不放,好在鸡汤没什么问题,她对沈雯温声道:

“夫人,把汤喝了攒点力气。”

沈雯满眼感激地点点头,半抬起脸勉强喝了半碗汤,阿依用帕子替她擦拭冷汗,又帮她在隆起的腹部轻轻推拿,这本是为了确保胎位准确能够顺利生产,然而手摸在隆起的肚皮上轻轻下压之时,她却敏感地觉察到这腹中的胎儿似乎位置不正,然她终是经验不足并不敢确定,又不能讲出来徒增沈雯的恐惧,只是在心里提了几分小心。

宫缩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沈雯疼得嘴唇无半点血色,连眼眶都青白起来,宫口却没有半点要张开的迹象,再这样下去不是沈雯被孩子憋死就是孩子被闭锁在宫腔内窒息而死。

阿依秀眉紧拧,一连给沈雯服了两颗催产丸都不管用,正心急如焚之际,朱嬷嬷火烧火燎地飞跑而入,脸惨白满头大汗都快虚脱了,她手里握着阿依的珠花,扶着门框勉强站住脚跟,气喘吁吁地说:

“姑……姑娘,老奴去了济世伯府,守门的人说济世伯半刻钟前进宫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阿依心脏绷紧,连忙问:“那别人呢,你没请别的大夫吗,帝都的名医又不止我家先生一个。”

朱嬷嬷看着她怔住了,呆了呆,显然她没找到秦泊南就直接回来了。

阿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朱嬷嬷明白过来,连忙说:

“老奴再去!”就要转身。

“妈妈留步,大奶奶身边还是留个贴心的人更好。”阿依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交给站在身旁的小丫头,“你去百仁堂找芳怜药师来。”芳怜曾是闻名帝都的妇科大夫,想了想又说,“若芳怜不在,就去瑞和堂请兰荣,若兰荣没在,找个会治难产的来。”

小丫头应声,接过银子去了。

朱嬷嬷见状慌得手足无措:“这怎么使得,怎么能让姑娘使银子……”

“回头你们再还我,我也不怕你们这么大个家会对我赖账。”阿依快速地说着,“妈妈也别怪我小心,虽然我不是不能替大奶奶看,可我毕竟初出茅庐,人命关天,还是有个名医在场更稳妥。”

“不,老奴还要多谢姑娘替我家奶奶着想。”朱嬷嬷抹着泪说。

就在这时,忽闻院子里一声尖细的叫喊:

“这都是在干什么,闹哄哄的没个规矩!阿雯,我的雀裘补好了没有?!”

沈雯惊得差点坐起来,唇如蜡纸:“太太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超尖酸的婆婆

阿依不知道沈雯究竟有多怕婆婆,竟会在疼得半昏半醒之际只因为听到钱夫人的声音就忘了疼痛,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她慌忙扶沈雯躺下,却听窗外院里的管事妈妈正阴阳怪气地对钱夫人禀告:

“回太太,刚刚大爷跟大奶奶拌了几句嘴,大奶奶一时想不开心里有气就早产了,之前大奶奶让如意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医婆,说是成国公府小公爷的旧识,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正发号施令指挥我们这些人替大奶奶准备接生的东西呢。”

钱夫人一惊:“我才出去一会子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阿雯怎么气性这样大,若是我的孙儿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医婆管什么用,赶紧把产婆找来,你进屋去把那个医婆叫出来,我看看中不中用,若不中用就打发了,免得多浪费银钱!”

阿依对她只想着孩子罔顾产妇在这种时候竟还想着要省钱的行为无力评论,蹙眉问朱嬷嬷:

“妈妈也是林太夫人给奶奶的陪嫁?”

朱嬷嬷点头,不明白她的意思,阿依轻声道:

“太夫人让妈妈跟着奶奶就是为了怕奶奶在婆家受欺负吧?”

陪嫁的仆妇因为沈雯胆小怕事的性子常年收敛,不甘受压制的早已另择明主,剩下几个忠心的也都跟着主子变得只会隐忍,早已忘记了反抗。

“你们奶奶成了这个样子,妈妈也是时候该拿出来从成国公府出来的管事妈妈的样子了。”

如当头棒喝,朱嬷嬷来自国公府,又这把年岁,立刻便明白了阿依的意思,低声道:

“姑娘放心,老奴就算和这府里闹翻,也定会保奶奶周全!”

阿依放下心来,说实话。就上次钱夫人逼迫她救已经死掉的钱莱还甩了她一巴掌,再加上钱莱的传闻和钱万才今日的所作所为,让她对整个常宁伯府都没了好感。若钱夫人心疼媳妇也就罢了,可听她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能为儿媳公平做主的。以沈雯的情况若这时再任人捏圆搓扁,后果难以想象。偏她是外人,钱夫人也未必待见她,但朱嬷嬷不同,朱嬷嬷虽是下人,却是成国公府林太夫人指给沈雯的陪嫁,即便是钱夫人,在林太夫人的人面前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管事妈妈进来叫阿依出去,满眼的幸灾乐祸,一副巴不得看她大祸临头的表情。阿依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安慰惶恐不安的沈雯几句,起身去了。朱嬷嬷则肃着表情径直走在她前面,一脸义正凛然,被压制了太久,这一刻终于找回了大户人家管事妈妈的风范。

钱夫人立在外头。有些站立不安,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贴身伺候的丫鬟以为她担心沈雯的情况,安慰道:

“太太放心,大奶奶吉人天相,这一胎一定会顺利。太太若是担心,奴婢进去替太太看看大奶奶可好?”

“我可不是担心她。哪家女人没生过孩子,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是在想她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身为长媳这么没用,连生了两个丫头,老爷都快气疯了!你少在这里没脑子地献好,产房不吉利。若是你敢把不吉利传给我,我可让人把你打出去!”

“奴婢不敢!”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那丫头吓得浑身一颤,老老实实地闭紧嘴巴,缩在一旁不敢再言。

钱夫人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入朱嬷嬷耳朵。朱嬷嬷差点被气炸了,勉强压抑住心底的愤怒,走上前屈了屈膝,绷着一张脸,凛然地道:

“回禀太太,刚刚大爷吃醉了酒推搡奶奶,奶奶被大爷推倒已经见了红,幸好之前百仁堂的这位姑娘受林小公爷之托来给莹姐儿看病,有这位姑娘在场,奶奶才暂时没有大碍,这位姑娘也说了,大奶奶现在的情况很不好,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不过太太尽管安心,这位姑娘医术很高,必会让大奶奶和小少爷平安无恙。”

朱嬷嬷罕见的威严让钱夫人愣了下,扭头望向站在朱嬷嬷身旁的阿依,登时两眼喷火,指着她厉声道:

“是你这个庸医,你不是百仁堂的那个庸医吗?!”

自行医开始阿依敢保证她对每个病患都尽心尽力,突然被辱骂是庸医,即使是她也会生气,皱着眉反驳:

“夫人这话是怎么说,我自替人看诊开始从没治错过病也没药死过人,哪里是庸医了?”

“你还问我哪里?”一个“死”字刺激了钱夫人的神经,她猩红着眼指着她的鼻尖,厉声道,“你连我家阿莱都救不活不是庸医又是什么,究竟是谁把你找来的,来人,把这个妖女给我打出去!”

阿依预料到钱夫人不待见她,却没想到在沈雯这样危急连个产婆都没有的情况下钱夫人会执意驱走她,屋子里沈雯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一个小丫头满脸慌张地跑出来,哭丧着脸,惶恐不安地说:

“姑娘姑娘,不好了,大奶奶疼晕过去了!”

阿依心脏一沉,她并不是不想走,让她低声下气地面对一个曾莫名其妙扇她耳光的疯婆子她也不愿,她担心的是沈雯,若她走了,之后接生的接诊的人也不知是否可靠,以钱夫人的脾性沈雯的软弱,还不定会发生什么,她至少也要撑到如意从成国公府回来,打定主意,她对着钱夫人认真地道:

“钱夫人,不是我不救令郎,你心里也清楚,钱二公子被送到百仁堂之前就已经没了生息,别说是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你只知我救活了安乐侯救不活钱二公子,却不知他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不是我医术不精,当真是钱二公子被送去时太晚了。现在钱大奶奶面临早产,破了羊水也见了红,宫口就是不开,再这样下去大奶奶和孩子都很危险,请夫人暂时放下前嫌,让我留在大奶奶身边,至少等到其他大夫来了为止。”

“你这个妖女,又在信口雌黄!你与沈雯是什么关系就在这里叫嚣,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管我府上的事,你不过是个外人是个贱奴,仗着济世伯的宠爱四处招摇撞骗,别以为有济世伯撑腰你就了不起,你们济世伯府在我们常宁伯府面前什么也不是,你给我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太太,不管你与这位姑娘有什么恩怨,这位姑娘是真心为大奶奶好,大奶奶因为大爷的推搡现如今情况如此危急,身边没个大夫是不行的!”朱嬷嬷凝眉说。

“她算个什么大夫,现在是我的儿媳在生我的孙子,是不是危急我说了算,你们都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插嘴!”钱夫人表情狰狞地说。

朱嬷嬷这下彻底被激怒了,疾言厉色地道:

“大奶奶不仅是太太的儿媳妇,也是我们太夫人的外孙女,大奶奶被大爷糟蹋成这样,太太你不说训斥大爷也不派人去把大爷找回来,甚至连个大夫也不去请,反而百般歪派大奶奶,还在屋外头大呼小叫。这位姑娘作为大夫愿意留下照看大奶奶,太太不说感激反而要把她赶走让大奶奶处在危重之中,太太你这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反了反了,你这老货,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一个贱奴竟敢顶撞主子,这就是你们成国公府的规矩?你们成国公府那么高贵,为什么还把姑娘往我们府里嫁?成国公府那么威风,怎么才给姑娘那么几个嫁妆?”钱夫人气黄了脸,故意冲着正房的窗子高声喊,“成国公府的姑娘那么清白,怎么会带着胎嫁进来,死乞白赖非说是我家阿才的,谁知道究竟是谁的种,也就阿才傻任人说什么信什么,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超劲爆的内幕,阿依愕然,朱嬷嬷更是气得浑身乱战,才要开口,一个尖细清脆的嗓音自院门处厉声响起:

“亲家太太,你这是什么话,阿雯和钱万才指腹为婚,钱万才当初也承认了是他做下那件混账事,你现在又把那件事提出来还胡搅蛮缠一通是什么意思?阿雯被钱万才那个畜生打到早产,你不骂钱万才却来骂阿雯,亲家太太你说话都不摸摸良心就信口浑说吗?!”

阿依一愣,向门外望去,只见林美瑜绫罗裹身,穿金戴玉,甚是华丽地扶着丫头的手大步踏进来,面罩寒霜,满目愤然,林康跟在后面亦阴沉着表情。

“亲家姑奶奶,你这是什么规矩,连主人都不通知就擅闯进来,身为晚辈竟然对着长辈大呼小叫,还一口一个畜生地叫着,你这样还算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吗?!”钱夫人勃然大怒。

“纵容儿子打怀胎八个月孕妇的常宁伯府也有脸讲大户人家?我今儿来得急没回禀祖母,等阿雯平安生下孩子,我自会将今天原原本本地讲给祖母知道,若她老人家认为我说错了,我自会来给亲家太太赔礼,只是,若今天阿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两家就去皇上面前说道说道吧!”林美瑜柳眉倒竖,锐声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鬼才,悬丝诊脉

钱夫人似被林美瑜的气势镇住了,恼得脸涨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意火烧火燎地奔到阿依身旁,焦声问:“姑娘,我家大奶奶怎么样了?”

“这个我要进去之后才知道。”阿依匆匆说着,就要进屋去,林家人的到来让她彻底安了心,特别是林美瑜和林康能够亲自前来,证明了成国公府并没有疏离沈雯,也许只是沈雯自己怕给娘家添麻烦罢了。

“你不许进去,你这个庸医,害死了我家阿莱还不够现在又要来治死我孙子,若是我的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会让你和你们百仁堂鸡犬不宁!”钱夫人把气全撒在阿依头上,尖厉地叫喊,表情凶恶,双眼赤红。

阿依凝眉,心里一阵焦躁,好在林美瑜身子一旋拦在钱夫人面前,冷声道:

“亲家太太,现在阿雯情况紧急,这府里又没个能用得上的,这位姑娘是百仁堂的大夫,且她的医术我见过,上次就是因为她及时相助阿雯才避免滑胎,阿雯由这位姑娘照顾,亲家太太尽管放心。亲家太太有工夫管这些事不如派人去把钱万才找回来,我听说他居然去了德顺赌坊,推倒妻子导致妻子早产他竟还有心思带着姨娘去赌钱,他现在难道不该守在这门外头等着向阿雯赔罪吗?”

慑于成国公府的威势,加上之前损辱对方的话被林美瑜听见被捏住把柄,钱夫人憋了一肚子气,愤愤不敢言语,只能冲着丫鬟尖声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人去把大爷找回来!”

底下的丫头乱成一团,慌慌张张地去了。

林康却在台阶前将匆忙要进屋的阿依拦下来,担忧地低声问了句:

“怎么只你一个人,济世伯呢?”

“先生进宫未归,我已经让人去找别的大夫了。放心。”她快速地撂下一句。

这一句“放心”倒是让林康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他不相信她的医术似的,下意识想把话岔开,阿依人已奔回屋里。

沈雯真的已经疼晕过去。守在一旁的丫鬟全都吓坏了,如意才进屋就看见这一幕,更是和朱嬷嬷双双泪眼婆娑。

阿依皱了皱眉,以拇指按住人中穴位向上顶推,重而后缓,如此几次,沈雯幽幽转醒,脸庞青白,被汗水浸湿的长发凌乱地覆盖在额头上,她勉强看了阿依一眼。声音虚弱,十分无助地问:

“姑娘,这孩子一直不肯出来,是不是有不好了?”

阿依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勾了勾唇角。温声安慰:

“夫人别担心,有我在,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沈雯感激地点点头。

阿依从针囊里取出细针,深深地吸了口气,手腕微旋,以合谷、足三里为主穴,施以捻转提插之补法。三阴交用泻法导引针感呈向上放射式,再以四寸长毫针用捻转结合小提插之泻法刺入秩边二寸半,紧接着直刺曲骨、横骨一寸,阴陵泉、中脘、次髎以平补平泻法,重加太冲,而后留针两刻钟。间断予以运针。

催产丸毫无效用,施针前她先提笔写了一副汤剂催产,又要人参,偏常宁伯府没有现成的药材,又要派人去药铺现抓。林美瑜对常宁伯府连药材都没准备很是不满。又见钱夫人说自己手头没有人参命人去老太太房里要更是气愤,狠狠地讥讽了一通,把钱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一碗催产药灌下去之后,宫口开了几分,然仍未到要生产的程度。沈雯本就身体虚弱,再加这场由外力所致突如其来的早产,原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的她经过这一番折腾只会越加身心俱疲,宫缩频率在短暂地规律过后随着她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沮丧又开始逐渐无力起来。

阿依心急如焚,正在这时,窗外钱夫人尖厉的嗓音里夹着骇然与不可思议,高声道:

“天啊,这人是谁啊,为什么会到我们府里来?小翠你这个贱婢,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中邪了,这是什么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夫人,这位爷不是奴婢找来的,是那位姑娘让奴婢去找大夫……”小翠吓得浑身一颤,怯生生地说。

阿依闻听霍地起身,大步走出去,然而院子里的人却并非是她的熟识,她讶然地望着立在院中央长长的黑色斗篷裹身,对周遭异样的目光熟视无睹,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的兰陵秋,遗世而独立的派头让人相当无语。

“瑞和堂的少爷。”阿依眼角一抽。

“姑娘,姑娘,”小翠如蒙大赦,慌忙说,“奴婢去了百仁堂,芳怜药师不在,又去了瑞和堂,这位爷说他会治难产,这位爷还说他是姑娘的旧识。”

“你认得他?”林康眸光深邃地将兰陵秋上下打量一番,狐疑地问阿依。

“他是瑞和堂的少爷。”

“我叫兰陵秋,不叫瑞和堂的少爷。”兰陵秋用素来僵化的嗓音淡淡纠正。

“瑞和堂的少爷?”黑色面巾下只有一双色淡恍若琉璃的眼珠在动让林康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瑞和堂的东家竟然有个儿子,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兰陵秋不答,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想回答他的念头。

林康有些恼火。

“瑞和堂的事以后再说,他确实是瑞和堂的少爷。兰公子对难产有什么好办法,这府里的大奶奶羊水已破宫口却只开了几分,我用了催产丸用了催生汤也用了针灸,效果甚微。”阿依急急地说。

“用了哪些穴位?”

“主穴合谷、三阴交、足三里,配穴秩边、曲骨、横骨、太冲、阴陵泉、中脘、次髎。”

“催生汤的药方?”兰陵秋淡漠地伸出戴着厚厚黑手套的手。

阿依急忙将自己刚才写的方子递过去,虚心地望着他,兰陵秋是很怪异没错,但阿依在医学上异常敏锐的神经却能感知出此人的医术比自己高出很多。

“我先看看产妇。”兰陵秋读罢药方,轻描淡写地说。

阿依点头,要引他往屋里去,钱夫人立刻叫嚷开了:

“他一个男人怎么能进产房,若是传出去。我们常宁伯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林美瑜余怒未消,虽然钱夫人的担忧不是不可以理解,但她正在气头上,对钱夫人只关心名声不关心沈雯越加气愤。才要反唇相讥,却听纹丝未动的兰陵秋漫不经心地开口:

“产房那么不吉利的地方我才不想进去。”

阿依眉角一抽,刚要生气,兰陵秋淡淡唤了声:

“苍术。”

一个又瘦又高,面色青白,嘴唇呈紫红色,微微凸起的眼珠仿佛从来不会转动的彪形大汉上前一步,长得活像是药堂里被晒干的守宫,他默默地递给阿依一团纤细光滑的黑色丝线,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扶手椅摆在门槛外。兰陵秋步履轻盈地走到扶手椅前坐下。捻起丝线的一头,淡声道:

“把另一头系在产妇的手腕上。”

阿依的心脏狠狠一震,发出一串嗡鸣,失传已久只在古医书里有少许记载的悬丝诊脉,连秦泊南都没有研习成功的悬丝诊脉。兰陵秋竟然可以做到吗?

眼眸闪了闪,她点点头,拉着丝线的一头进屋去了。

她对悬丝诊脉这项技艺的求知渴望、好奇与浓浓的惊疑完全地写在眼眸里,可她却什么也没问,而是因为担心产妇很干脆地离开了。

有意思!

面巾下,兰陵秋色淡的嘴唇轻轻翘起。

阿依将丝线系在沈雯的手腕上,本以为兰陵秋会再叫她出去讨论病情或是命小丫鬟传话。不料片刻之后,那深邃低哑恍若星夜荒漠的嗓音竟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气血双亏,无力运胎,气血滞行,交骨不开,你的方子甚佳。只是治疗这个产妇却缺乏同气之药,不能使诸药达到病所,需将竹叶三片改为桐叶三片。”

阿依被他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但已无暇思考其他,秀眉紧拧。思索片刻确定加桐叶只是药性更强并没有错处,便吩咐如意按新方子去煎催产汤。

不久,催产汤被端进来,阿依喂沈雯喝下去,之后再配合针灸催生,果然效果显著,宫缩开始变得有力,频率也渐渐平稳规律起来。沈雯不是第一次生产,品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知道终于要开始奔入主题,心情放松下来,人也清醒了几分。

随着宫口逐渐张开接近十指的宽度,沈雯疼得全身痉挛,脸色惨白如雪,咬着帕子死死地攥着阿依的手,汗水直流,眼泪含在眼眶里,苍白地望着她。阿依手指被掐得泛白,也不觉疼痛,轻声安慰:

“夫人,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沈雯想点头,却没有力气那么做,整个人已经湿透了,仿佛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阿依的心里有些不安,肩膀一阵一阵地发凉。

也不知钱夫人把产婆请哪里去了,亦或是她被激怒压根不打算再请产婆,其他人包括如意朱嬷嬷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相信阿依,也忘了产婆这件事,把所有期待全压在了她身上。阿依在心里皱眉,沈雯的情况比医书上描述的难产还要糟糕,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几近虚脱,昏迷了两次,含着参片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怕是要逆产。”耳畔传来兰陵秋细微却清晰的低语。

阿依心脏一凛。

“出户了,出户了,我看见了!”朱嬷嬷是过来人,忽然欢喜地叫起来,然而下一刻却一声惊叫,嘴唇发白。

一只包裹着胎膜的小脚赫然出现在沈雯血红的双腿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难产一千金

“这、这可怎么办?”朱嬷嬷惊恐地瞪大双眼,冷汗淋漓,连嘴唇都开始哆嗦。

阿依绷着脸看了她一眼,朱嬷嬷似被她这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安地看向精疲力竭的沈雯,忙垂眸屏息。

沈雯昏沉中仿佛觉察到她们的异样,面容惨淡地歪过头,虚弱地张了张口:

“姑娘……”

“夫人再加把力,头已经出来了!”阿依勉力保持镇定,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

房门外,坐在扶手椅上漫不经心地捻着丝线的兰陵秋忽然回过头去,对着焦虑地等在院子里的人们淡声问:

“横生逆产,诸位打算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当然是保孩子!”钱夫人霍地站起身,冲着他不容反驳地锐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证孩子平安!”

“亲家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阿雯的命就不重要吗?”林美瑜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凝眉质问。

“亲家姑奶奶,阿雯身为长媳,嫁到这府里也已经好几年了,却始终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她身为母亲为了自己孩子的命什么不能做,就算是让阿雯自己选择,她也一定会选保孩子!”

“你……”林美瑜气得浑身乱战,然而一句“无后为大”却让她哑口无言。

兰陵秋并不爱看这出闹剧,漠然地回过头,面巾下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漫不经心地道:

“钱夫人说要保孩子。”

室内,阿依坐在床边,闻言心脏一沉。钱夫人的决定让她有些气愤,然而钱夫人是沈雯的婆婆亦是孩子的祖母,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评论什么,只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却让她产生了一阵浓浓的寒意。

保孩子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不再顾及沈雯的身体状况,放弃保守疗法,通过一切手段让沈雯努力分娩。尽力催生,若是这个时间持续得过长,即使孩子能顺利生出来,到那时产妇也极有可能会因为脏器衰竭而死;若是想保大人,就要趁产妇在还有余裕的情况下以药物提前终止分娩,也就是将胎儿变成死胎,再以药物和推拿的手法催产,将死胎排除产妇体外,这方法虽然复杂也有一定的风险,甚至还有可能造成产妇再不能生育或其他后遗症。但却比难产而死的结果要好得多,只是若当真这么做,也就等于是她亲手将一个还有可能生还的婴儿谋杀掉。

她明明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姑娘,”沈雯的指尖在她的掌心动了动。望向她时混沌的眼球竟迸射出异常坚定的光芒,“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姑娘,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执着的央求自毫无血色的嘴唇蚊呐似的溢出。

阿依浑身一震!

“快点下决定,再等下去,以她的身体状况很难撑住。”兰陵秋低哑的嗓音在耳旁蓦然响起。

阿依握了握拳。让颤抖的心平静下来,轻轻地抓住那只已经伸到外面似会晃动的小脚,眸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肃声吩咐如意:

“去请兰公子帮我准备补阴丸,去陈皮。倍加香附、人参,尽可能多准备一些。”

如意唬得脸都白了,刚刚阿依一直在沉默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听到她终于启口下了吩咐,心头一松。一叠声答应,飞也似的去了。

兰陵秋一听阿依要补阴丸,便知她执意要保大人和孩子双双周全,虽然在惊讶地挑眉,心里倒没感觉太意外,手指屈起,用厚厚的手套边沿隔着面巾轻轻地摩挲着唇角,陷入沉思。

“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兰大夫可否明确告知?”林康上前一步,轻声问。

“那位姑娘固执地想要保大人孩子全部平安无恙,既然她是主治大夫且并没有放弃治疗产妇,根据行规,我是没有资格干涉她的决定的。”兰陵秋轻描淡写地说。

“兰大夫觉得开心姑娘这样的决定不正确吗?”林康追问。

“人命有许多的可能性,是否正确要看你对她的医术相信多少。”

林康直直地望着他漆黑的面巾,半晌,却没再言语。

正在这时,小丫头慌慌张张地从门槛外跨进来,一溜烟跑到钱夫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

“太、太太,济世伯正在府外,问解颐姑娘是不是在咱们府里帮大奶奶接生!”

“快请进来!”神经紧绷的林美瑜恍若黑暗中看到了曙光,不等钱夫人回答,连忙说。

钱夫人狠狠地夹了她一眼,再一看小丫头接到林美瑜的命令下意识转身去了,连看都没看自己,愤怒又开始在胸口翻江倒海,偏在这种紧急关头不好发作,只得强忍下怒气,一切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

不久,秦泊南跟着小丫头走进来,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阿勋,他尚穿着湖蓝色绣有银线木樨的阔袖公服,显然是才从宫里回来。林美瑜看见他三步并两步迎过去,眼圈发红,不安地说:

“伯爷,早前阿雯摔倒突然早产,都这会儿了孩子一直生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济世伯你来得正好,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我们家阿才是长子,都已经有两个丫头了,无论如何这一胎必须要保住,济世伯你一定要想想办法!”钱夫人将林美瑜推到一旁,站在秦泊南面前,急迫地说。

“解颐在里面吗?”秦泊南平声问。

“是,解颐姑娘本是来给莹姐儿看病的,没想到却遇上这种事。”林美瑜忙回答。

“她开了方子没有,给我看看。”

林美瑜不明所以,一叠声地吩咐小丫头把刚刚从屋里传出来的药方拿来递给秦泊南。秦泊南接过来看了一遍,蹙眉,沉声问:

“准备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钱夫人没想到他还没看病人只看了几张方子就问出这话,一时愣住了。兰陵秋背对着院子,闻言一声轻笑。答:

“那位姑娘打算保两个的周全。”

秦泊南这时候才发现兰陵秋的存在,望向他一身漆黑的装束,微讶,却没问什么。很快沉下心来,问:

“用了补阴丸吗?”

“去了陈皮,重加香附、人参。”兰陵秋依旧没有回头,淡声答。

“几个时辰了?”

“就快两个时辰了。”

“我需要进去。”秦泊南对钱夫人凝声道。

“这……”钱夫人依旧有些犹豫,但没有像拒绝兰陵秋时那样干脆,毕竟秦泊南是闻名整个大齐国的名医。

“亲家太太,这种时候你还犹豫,就算你不关心阿雯,连亲孙子你也不要了?”林美瑜气冲冲地问。

“钱夫人放心,我只在外间。不会进去。”秦泊南淡声道。

钱夫人思前想后,一咬牙,答应下来,命身旁的嬷嬷领秦泊南进门。林美瑜很不放心,见状也不再在门口守着钱夫人。嘱咐林康几句,跟着进去了。

秦泊南在门槛前一眼望见兰陵秋手里捻着的丝线,眸光一闪,却没说什么,进入室内,明明是产房,除了低弱的呼吸声却什么也听不见。心不由得凝重起来,隔着纱帘在雕红漆海棠木博古架下坐了,林美瑜见状惊讶地问:

“伯爷不看看阿雯吗?”

“就产科而言,我会的解颐都会。”秦泊南低声回答,“我进来是为了将出生的孩子,那个孩子即使生下来只怕也不太好。”

林美瑜心脏一凛。

里间。阿依隐约听到秦泊南的声音,却不敢分神,第十次将补阴丸放入一直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的沈雯口内,双手放在高耸的腹部,以震按的手法一遍又一遍地推拿。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明明是深秋时节,汗水却已经湿透了衣裳。因为长时间维持着同一种坐姿,不停地推拿导致手腕用力过度,她自指尖到脚尖完全麻痹了,整个身体仿佛变得不再是自己的。由于过久地低着头,颈椎很痛,连脑筋也变得很不清楚,然而推拿的手法却纹丝未乱。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让她的嗓子哑得厉害,她用越来越沙哑干涩的嗓音一刻不停地鼓励着沈雯:

“夫人,再坚持下,孩子就快出来了!夫人,用力!”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然那些语无伦次的鼓励却唤醒了沈雯许多次,一直在支撑她撑下去。

另一只小小的脚终于伸了出来,藕段一般地踢动起来!

阿依狂喜,一旁的如意已经激动得哭出声来。

此刻的沈雯即使是与她近在咫尺也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了,阿依忙命如意给她再灌一碗参汤,沈雯闭着眼睛拼命地吞咽下去,这一刻从她苍白而惨淡的脸上阿依看到了属于一位母亲的难言的坚韧。

她眼眶干涩,重新抽出细针,于至阴穴用艾卷以雀啄法炙之,合谷、足三里施以补法,肩井、三阴交用泻法,催动继续宫缩,加快产程。

黄昏过后,天色渐渐黑暗下来,产房里点了许多灯,分外刺目。

小腿出来了……

大腿……

胯部……

是个千金,如意和朱嬷嬷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阿依却顾不得那么多,拼命鼓励沈雯:

“夫人,马上就全出来了,再用点力!

泪水已经不知道流下多少行,沈雯无神地望着她,毫无血色,苍白的手逐渐握起,咬紧了牙,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凄厉得不能再凄厉的惨叫,一个被鲜血与薄膜包裹的小东西滑了出来!

众人大喜!

阿依全身一松,忙抱起婴儿交给朱嬷嬷,就在这时,一股鲜血自沈雯体内滂沱地喷了出来,溅了她一身,浓浓的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欠揍的夫君

产后大出血!

阿依的心跳骤然停止,惊出一身冷汗。

林美瑜因为听到众人的欢喜声,连忙奔进来,却看见这样恐怖的一幕,床上被上幔帐上全是鲜血,骇然地一声低呼。

“姑娘,姐儿怎么脸趣青的,好像没有气息!”与此同时,正焦急查看新生儿情况的朱嬷嬷忽然一声惊叫,将本就混乱的局面变得越加混乱。

“把孩子抱出来给我!”

“把孩子抱出去!”秦泊南和阿依异口同声地道,只是一个声线沉稳,一个却焦虑中夹着微颤。

朱嬷嬷愣了愣,猛然回过神,急忙抱着婴儿跑到堂屋,秦泊南将还沾着血和羊水的婴儿接过去,又将手中一只兰花瓷瓶递给她,平稳地道:

“把这个交给解颐。”

他的镇定带有能将人混乱的心神安定下来的魔力,朱嬷嬷下意识十分放心地将婴孩交给他,心中莫名地产生出一种只要有他在孩子一定会得救的感觉,拿着瓷瓶转身奔回东屋,交给神思微乱的阿依。

阿依微怔,接过来打开,一股熟悉的味道翩然飘入鼻腔,她全身的神经都为之一振!

这是百仁堂秘制的止血白药,由黄柏、黄苓、当归、赤芍、黄芪、牡丹皮、生地黄、木鳖子仁、黄连、地骨皮、桑白皮、甘草、白芷以及三味秘药制成,这后三味秘药作为传承的古方连她也不能知道,因为此药制作复杂,需要罕见的药材却药效卓越,从未售卖过,不是生死关头也很少被使用。

有了这个阿依的心定下来一半,慌忙拔去瓶塞给沈雯灌下去半瓶,紧接着以长针针刺三阴交、合谷、隐白,用中强力道刺激子宫收缩止血,每次施针后留针两刻钟。而后停留小半刻钟再重新来过。如此反复,间隔中又以推拿穴道的手法激发肌肉的收缩能力,从而达到的止血目的。

内服、针灸、推拿三管齐下,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出血的速度逐渐减弱,就在这时,堂屋内忽然隔着帘子传来一声虽低弱却清脆的婴儿啼哭,凝重的人们随着这清亮的哭声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浮在心尖的一缕阴霾被吹散开。

阿依敏锐地觉察到昏迷中的沈雯在听到这一声啼哭后眉梢颤了颤,忙将剩下的半瓶白药给她灌进去,接着再次捻针取穴人中、合谷,以艾卷炙百会穴,先针后炙关元穴,中强刺激片刻后留针两刻钟。同样反复进行几次。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血终于完全止住!

沈雯虽仍处在昏迷中,呼吸依旧有些虚弱,却已经平稳规律起来,阿依拔去最后一根细针。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注视下摸上沈雯的脉搏。林美瑜焦虑地绞着双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正房外,兰陵秋忽然撤了手中丝线,漫不经心地起身,跺了跺靴子,转身。

“哎……”林康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见他要走也不知该不该阻拦。

兰陵秋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扬长而去。

林康望着地上被他丢弃的丝线,细得仿佛蜘蛛丝,再望向那怎么看怎么觉得诡谲的背影,剑眉拧起。

室内,阿依绷着脸细细地为沈雯诊过脉,在心里松了半口气。对林美瑜说:

“我诊大奶奶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把这里稍微整理一下,我请先生再来诊一遍。”

林美瑜点头,急忙吩咐众丫鬟把被血弄脏的被褥全部换掉,铺了新的来。再放下幔帐,点燃熏香净化血腥气。阿依身上还沾着血,来到堂屋,秦泊南已经将新生小娃擦洗干净,用襁褓包好,搂在怀里含笑望着她皱巴巴的小脸。

“孩子还好吗?”她担忧地问。

“暂时没有大碍,不过因为是早产,还太小了,需要精心照料。”

阿依站在他身旁望着正熟睡的婴孩,刚才接生时情况紧急她没太注意,现在定下心再看却发现这孩子的确太小了,虽然在努力地呼吸努力地活着,可她仍旧纤细瘦小得仿佛捏一下便会折断,孱弱得令人不安到恐惧的程度。

“先生,我替钱大奶奶诊过脉了,你再去替她诊一次吧。”她开口说。

“你连自己诊出的脉都不相信了?”秦泊南好笑地问。

“我只是想更谨慎一些。”

“谨慎些是没错,只是你该更镇定更自信一些,你若不自信病人也会跟着丧失希望,你若不够镇定不仅会让周遭的人更加慌张还会影响你自己的判断。”秦泊南淡声告诫。

阿依心脏一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垂眸,低声道:“是。”

“我没有责备你,你今天做得很好,这些话只是建议。”秦泊南望着她如落水的小狗一般越发沮丧,哭笑不得地说。

阿依点点头,秦泊南起身,将手中的小婴儿递到她手里。阿依第一次抱孩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慌忙问:

“先生,我要抱着她吗?”

“她是你接生的。”秦泊南含笑回答,林美瑜来请,他转身步入东屋。

是她接生的没错,阿依僵硬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抱着仿佛易碎品一般的婴儿,呆呆地望着她忽闪忽闪的鼻翼与尚且发青微微噏动的嘴唇,心中的激动情绪如海浪般波涛汹涌,她从未像这一刻深深地体会到生命是一种奇迹。

秦泊南诊过脉出来,见阿依还站在原地,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婴孩,清澄地微笑,心中一柔,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钱大奶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日后要好好调养一番,后期的药方你来开吧。”

阿依一愣。

“你才是主治大夫,我只是来给你帮忙的。”秦泊南淡声说。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粲然而笑:“是!”

当坐等在院子里早已不耐烦只觉得精疲力竭的钱夫人看见林美瑜抱出来一个女婴时,肺子都要气炸了,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背后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夹着冲天的暴怒高声响起:

“什么?又一个丫头?我就知道不能期望太高,真是个没用的女人!不过是生了个赔钱货又不是儿子,把我叫回来干什么,我才刚捞回本钱!”

林康怒不可遏,上前两步揪起喝得满脸通红的钱万才,一记狠拳挥过去,本来扭着细腰幸灾乐祸的三姨娘见状吓得啊一声尖叫。

“雯姐拼了命给你生孩子,别说生了一个丫头,就算生出一只蛐蛐来,你也得跪下来感激她!”

阿依觉得林康说得好有道理。

钱万才勃然大怒,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就要还手,可别说他喝醉了,就算没喝醉他也不是林康的对手,于是被揍了个落花流水,接着这场骚动便惊动了才刚回家的常宁伯,双方僵持不下,然后秦泊南很有经验地带领阿依先告辞了。

之后的事她也是后来才听说,林美瑜眼见事态扩大,干脆大闹了一场,将今日之事派人回去原原本本地禀告了林太夫人,林太夫人勃然大怒,当即派自己儿子也就是林康的老爹前往常宁伯府,经过谈判,常宁伯勉强同意成国公府将沈雯及三个孩子暂时接回娘家。

于是林康又找上济世伯府,那时阿依才换了衣服,洗去一身血气,正和秦泊南在饭厅里吃饭,秦泊南对她说今日进宫是因为西宫太后凤体抱恙,从明天起他就要入宫坐诊。林康先是礼节性地表达感谢,接着又为深夜前来告罪,之后便说明来意,希望阿依入成国公府贴身照料沈雯、婴儿及染病的莹姐儿。

阿依一愣,下意识望向秦泊南。

“钱大奶奶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那新出生的姐儿的确让人担心。”秦泊南眉微蹙,说道。

“我……可以去吗?”阿依拘谨地问。

“问我做什么,那是你的病人。”秦泊南笑道。

阿依微怔,呆了一呆,接着对着他粲然一笑。

林康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眸光柔和的秦泊南,挑眉。

当夜,阿依入住成国公府,林康和林美瑜带领她先见了林太夫人,一位满头银发贵气迫人的老太太,非常和蔼地对她道了谢,感谢她救了沈雯一命,接着又令林美瑜亲自将阿依送到沈雯居住的归燕阁。

沈雯仍旧陷入昏睡,好在除了失血过多气血两亏之外并没有生命危险,莹姐儿也已经服了药正在逐渐退热,巧姐儿被朱嬷嬷哄着早已睡下,阿依担心的是乳名唤作福姐儿的新生儿,意外早产加难产出生的孩子即使仍在努力顽强地活着,她却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即使福姐儿有两个奶娘照顾,她依旧亲自守候在摇篮旁彻夜监察,以防不测。

从下人们的传言中,阿依深深地体会到林太夫人的强势,林太夫人已经将沈雯成亲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全部听说了,怒从肝起,执意要沈雯与钱万才和离接沈雯回娘家居住,这些阿依也从与如意的闲谈中得到证实。

阿依以为这样对沈雯也好,毕竟钱万才对她和孩子那种态度,家中妾室成精她根本压制不住,婆婆刁钻公公又不理家事,特别是成国公府与常宁伯府已经撕破脸皮,往后沈雯很难再在婆家生存下去。

然而沈雯不愿意,三日后从昏睡中醒来,闻听哭个不停。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奈

林太夫人担心沈雯元气大伤之后在月子里再哭病了,听了林美瑜的劝解,勉强答应和离的事押后再谈,耐心安抚沈雯一番。

沈雯虽然不再哭,却郁郁寡欢,终日蜷缩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虽说她的确是在静养,阿依却十分担心她会抑郁成疾落下病根,于是除了每日必饮的汤药,三餐包括滋补品她统统在其中加入了补血补气的药材。

沈雯却不怎么能吃得下东西。

一场微雨过后,秋意更浓。

清晓,阿依先看奶娘给福姐儿喂了奶,小家伙依旧时常吐奶腹泻,容易着凉高热,好在被精心喂养身体一天比一天壮实,让她稍稍放心。福姐儿熟睡后,她又去给反反复复发热的莹姐儿施了一回针,这才到正屋探望沈雯,此时已经过了早膳时辰。

沈雯拥被坐在床上,面容憔悴,望着窗外呆呆地垂泪,朱嬷嬷正在轻声劝解,见阿依进来心中一喜,忙招呼:

“解颐姑娘来了!”

沈雯慌忙擦干眼泪,露出一抹笑容,笑得却很苦。

“夫人这几日不思饮食,既然胃口不好我也不强迫夫人进补太多,但为了身体着想月子里也不能不吃东西,我煮了红枣银耳羹,甜甜的温温的,夫人吃两口吧。”

“还要劳烦姑娘做这些,多谢姑娘了。”沈雯有些歉意。

“无妨,只要夫人的身子恢复了就好。”如意搬来美人凳,阿依在床边坐下,按例给沈雯诊了脉。

“奶奶,这羹是解颐姑娘的心意,你就吃一点吧。”朱嬷嬷趁机劝道。

沈雯不好意思拒绝阿依的好意,勉强喝了一碗,把朱嬷嬷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服侍她漱了口,便和如意退出去。沈雯只有在面对救过她和她孩子的阿依时才会稍稍敞开心扉,朱嬷嬷希望阿依能陪沈雯聊聊,就算开解不了愁苦至少心情能好一些。

“莹姐儿和福姐儿……”

“夫人放心,莹姐儿已经退热了。福姐儿我也每天都在照看,虽然刚出生时虚弱了些,但最近吃得越来越多,长得也越来越壮实,比从前长大了不少。”阿依连忙回答,希望她能放宽心。

沈雯惨淡一笑,苦涩地说:“都怪我这个娘没用,让她们跟着我受这个苦。”

“夫人怎么这样说,虽然我对夫人的了解并不深,但我看得出夫人对莹姐儿和巧姐儿非常疼爱。那一天也是,若是没有夫人的努力和坚持,福姐儿也不会平安降生,我虽然没有娘亲也没做过娘亲,但我觉得那一天夫人那么坚强真的很了不起。”阿依真挚地说。

沈雯一愣。望着她,眼眶发红,轻笑:“姑娘,听你说话总是让我有点想哭。”

阿依吓了一跳,慌忙说:“我太多嘴了,夫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雯垂眸。淡淡一笑,“姑娘真是一个好人呢。”

“嗳?”阿依很吃惊,还有些腼腆和小小的欢喜,第一次有人这样称赞她,脸颊泛红。

“姑娘是否也觉得我不肯和离很痴傻?”沈雯含笑问。

“夫人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虽然阿依确觉得她对婆家还有眷恋的确有些痴傻,但这话哪能说出口。

沈雯干涩一笑:“我七岁时父母亡故。之后便寄住在外祖母家,也就是这里……”她似很感慨地环顾四周,轻声道,“虽然外祖母疼爱我,可我只是外孙女。成国公府里家大业大人也多,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姑娘别笑我,我性子软弱,很容易就伤到心,好在那时阿才时常来看我,他与我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的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那时的他也有一身抱负,只是后来科考接连失利,他身为长子我却生不出长孙来,眼看着同窗个个高升,父母对他也颇有微词,无论在外面还是在家里他都很苦闷,才会染上好吃酒好赌钱的毛病。”

“夫人是在等着钱家大爷回心转意吗?”阿依觉得这想法很天真,她是在贫民窟长大的,三教九流全都见识过,深知一个人若是染上赌瘾和酒瘾就会像走火入魔一样,很难改变,已经变坏的人就算从前再好又有什么用?

“也许吧。”沈雯沉默了半晌,忧郁一笑,顿了顿,“况且……外祖母虽不介意我和离回到娘家,我却不能这么厚脸皮,我只是外孙女,又不是嫡亲孙女,更何况一旦和离,我就再也见不到莹姐儿、巧姐儿和福姐儿了,她们是女孩儿,若是出阁时我不在,我怎么放心得下……”

这的确是很大的问题,阿依猛然想到,即使沈雯和离,孩子却永远姓钱,需要继续在父亲身边生活,以钱万才和钱夫人的为人,搞不好沈雯真的会一辈子见不到女儿,若是将来小妾当道或再娶个厉害的继母,只怕几个姐儿的婚事都糟糕……

她皱起眉头,很不甘地问:“难道几位姐儿不能跟着夫人?”

“怎么可能,她们是钱家的孩子。”沈雯苦涩地笑道。

“明明是夫人生的!”阿依有些生气。

“就连女子本身冠的都是夫家的姓氏。”

“这不公平。”

“这是身为女子的宿命。”

阿依真想说一句狗屁宿命,但她是个文静的姑娘,不会说粗话,只能自己在心里莫名其妙地不服气。如意忽然进来报姑娘们来了,阿依知道是林家姑娘来探病,忙起身说:

“我先去看看莹姐儿,午后再来,夫人别说太多话,尽量多休息。”

沈雯含笑点头,忽然拉住她的手,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只翡翠镯,似那日争执的那一只,轻轻套在她的手腕上:

“这本是一对,现在只剩这一个了,那一日就该付给姑娘诊费,一拖拖了这么久,明明是被牵扯进来。姑娘却这样照顾我和姐儿们,我没什么能谢姑娘的,姑娘收下吧。”

“这怎么使得,诊费林太夫人已经付我了。夫人不必如此,何况我是大夫,救人是我的本职!”

“即使外祖母付过了,我本人也该感激姑娘的,姑娘收着吧,这种东西留在我手里也留不住。”沈雯惨淡一笑,对她说,“莹姐儿、巧姐儿、福姐儿都还小,以后若是有个小病小灾的,还请姑娘多费心。”

阿依明白了她的意思。郑重地道:“夫人放心。”

沈雯笑笑,阿依先退出去垂头立在一旁,等站在廊下的五六个林家姑娘鱼贯而入才转身,却惊讶地看见妆容素淡的秦无忧与一个长相甜美唇角一颗美人痣的少女携手而来。

“大姑娘!”她一声低呼。

“解颐,我听叶妈妈说了。你在这里照看阿雯姐姐,我来探望阿雯姐姐,没想到这么快就碰见了。”秦无忧冲她温婉一笑。

“啊,你是那天跟在墨二哥身旁的姑娘!”林美瑶指着阿依一声惊叫,又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掩住嘴巴。

“阿雯姐姐的身子如何了?”秦无忧担心地问。

“没有大碍,只是不宜太劳神。原来大姑娘认得钱大奶奶。”

“因为小时候时常碰面总在一起玩。”

阿依点头,林美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狐疑地询问:

“林姑娘,你有事要问我吗?”

林美瑶却把头摇成拨浪鼓,双方又说了几句,因为急于去探望沈雯。秦无忧便拉着林美瑶进去了。

由于林家姑娘们集体到访,归燕阁变得很热闹,阿依不惯热闹,就躲了出去。林康说她可以在府里随便溜达,她为了照顾沈雯和几个姐儿已经好些天没好好睡过觉了。觉得困倦,想溜达溜达提神,于是向花园的僻静处漫步去。

秋阳当空,树荫合地,路过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正一边走一边捂着嘴长长地打哈欠,哈欠才打到一半时,猛然撞上一堵温温的“厚墙”,被咚地反弹回来,啪叽摔坐在地上,瞌睡虫霎时飞到九霄云外!

她吓了一跳,仰起头,呆呆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冷艳绝伦的男子,身穿一袭领口袖口衣摆均绣着缠枝花纹的正紫色华袍,挺拔如竹,清冽似泉,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似云似雾似晨霜淡收,正清冷地望着她。

“墨大人?!”她愣了愣。

“小山鸮,边走路边打哈欠将来会嫁不出去的。”一道好听的音籁自顶上传来,阿依茫然四顾,终于在斜上方搭建在穿山游廊上的一座钻山亭里看到了墨研,天蓝色云锦衣袍,袍内露出雪白的镂空桃花锦簇镶边,如倚在栏杆外那朵临风盛绽的华贵牡丹,倾城绝艳,似星河般璀璨。

“墨二少爷!”阿依好久没见到墨研了,霍地从地上跃起来,冲着对面凉亭粲然一笑。

墨研懒洋洋地凭栏俯视,见她笑得灿烂,便笑晏晏地招了招手。

“喂!”对面,墨砚冷冰冰地唤了声,成功将阿依的注意力转移,“你都没看见我吗?”他似乎很不爽,连眼眸都黑沉了下来。

“我当然看见了。”阿依被他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蒙了,慌忙说,略带一丝讨好地问,“大人,大清早你为什么会在成国公府里?”

“因为离得很近。”

“啊?”

“成国公府和护国候府只隔一堵墙,你住那么久连这都不知道吗?”

“啊!”她真不知道。

“正好我有话问你,跟我上来。”墨砚冷淡而霸道地说完,转身,径直走在前面。

阿依满脸悲催,硬着头皮跟上去,万分懊恼她就不应该出来,老老实实地窝在归燕阁就不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了。

墨砚余光瞥见她一脸纠结却还是乖乖地跟上来了,很满意,背对着她,唇角悄然勾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意味不明的问话

阿依跟随墨砚登上螺旋形石梯,此处的山亭名曰闲梦亭,雕梁画柱,彩绘辉煌,一扇巨大的富贵牡丹苏绣屏风作为背景,四周垂挂着青竹幕帘,正中央一方黄梨木圆桌,几把雕花鸡翅木椅子散布周围,一只透花冰蓝细瓷美人瓶里插着数枝丹桂,散发着幽香。

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只通体雪白的山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越过前方的墨砚,直直地飞向阿依,并稳稳地落在她的头上。

阿依眉角一抽,用力摇头,狸花却用爪子勾着她的头发就是不肯下来,墨研见状,一双上挑的凤眸眯成月牙状,呵呵一笑:

“狸花真的很喜欢小山鸮呢,小山鸮自从上次回去就再没来过,狸花它很想念你。”

阿依半点没看出狸花是想念自己,反倒觉得它是在捉弄她。

“百仁堂休业时我本打算要去看二少爷的,可先生说天气越冷二少爷的身子越不适,叫我不要去打扰二少爷静养,二少爷你今天能出门是因为已经不要紧了吗?”她关切地问。

墨研闻言,唇角微敛,星眸里划过一道暗影,紧接着皮笑肉不笑地道:

“好多了,我正打算今天出去打猎呢,小山鸮你今后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济世伯他操心的太过头了。”

“先生他的确很关心二少爷的身体呢。”阿依认真地说。

坐在一旁身着一袭红衣的林康听了她的回答,扑哧笑出声来,阿依迷惑地望向他,他便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笑嘻嘻问:

“小山鸮,我们今儿要去打猎,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还要照顾钱大奶奶。”阿依站在桌边,回答,墨砚已经在桌前坐下。顺手拉开一把椅子,她微怔,眨眨眼,确认地问。“大人是让我也坐下吗?”

“明摆着干吗要问?”

“因为叶妈妈说在别人府上要守规矩,一举一动都要确认,不可以对主子放肆。”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林康笑得更欢,墨砚眉角一抽:

“你学了那么多规矩怎么还呆头呆脑的?

阿依呆了一呆,很生气地反驳:“墨大人你又骂我,我哪里有呆头呆脑了?!”

“从头到脚全都有。”墨砚竟然很严肃地回答了。

阿依气得七窍生烟。

墨研托腮,懒洋洋地望着他们俩,笑吟吟道:

“阿砚,哥哥对你说过多少次,对待姑娘家要温柔。”

墨砚看了他一眼。又居高临下地瞥了阿依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轻蔑地道:

“对这种丫头温柔又没有用处。”

阿依咬着牙气红了脸,这个人无论看几次性格都很恶劣!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山鸮医术这么高。若你得罪了她,等哪天你病了,她随便给你多诊出几个病或是在你的药里多加几颗黄连就够你受的。”林康抿嘴笑道。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不管多讨厌的人我在治病时都不能加入个人喜恶,这一点第一天习医时先生就教给我了,林公子你不要质疑我的医德!”阿依正气凛然地说。

“你的意思是你很讨厌我?”墨砚沉声问。

阿依看了他一眼,很有骨气地别过头:“我可没这么说!”

林康扑哧一笑。双手合十,唱作俱佳地道:

“好好好,是我失言,解颐大夫勿怪。”

解颐大夫?

仿佛在不经意间听到了最美妙的词汇,一缕暗喜在心尖风似的打转,阿依呆了呆。忽然双颊泛红,双眸亮闪闪的。

“还说不是呆头呆脑!”墨砚瞥着她正在闪闪发光的脸,受不了地说。

墨研唇角含笑,望着神游太虚正陷入自我陶醉中的阿依,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她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阿依回过神来,才要说话,阿全快步走上来,立在桌旁,低声禀告:

“公子,钱家大爷今天又来门口跪着负荆请罪了。”

“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也值得你特地上来说一趟?!”林康一声冷笑。

“不是,钱家大爷才跪了不久家人就来找他回去,说是他的二姨娘才刚摔了一跤早产了,钱家大爷回去之后不到一会儿又派人来,请咱们太夫人通融一下,要请解颐姑娘去给钱家二姨娘看病,太夫人以解颐姑娘需要照顾大奶奶没工夫为由把人打发了,不过刚刚太夫人派了丫头来,说这件事也不能替解颐姑娘做主,若是解颐姑娘想去也可以。”阿全说着望向阿依,紧接着林康等人一同望向阿依。

阿依眨眨眼,想了想说:

“我虽然救治过钱大奶奶,可那只是碰巧,我接生的经验不足,之前连生孩子都没看见过,与其找我,还不如找个经验足的更好。再说八个月叫早产,六个月叫草产,这个月份产下的必是死胎,即使是神仙也救不活。六个月的死胎也不算太大,只要钱夫人别再说保孩子不管大人,几碗红花药喝下去痛过一阵让死胎下来那位二姨娘第二天就没事了。”她把听起来痛又血腥的治疗过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让人莫名地有些毛骨悚然。

“雯姐如何了?”林康打发走阿全,问阿依。

“身体在恢复,只是心里不大好。”

林康点点头,沉吟了片刻,说:“刚刚的事先别让她知道。”

阿依应了。

“那一天在常宁伯府,除了你还有一个瑞和堂的兰陵秋?”墨砚忽然插口,沉声问。

阿依点点头,墨砚继续问:

“你和那个人很熟悉?”

阿依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忽然有些小别扭,觉得他问得很怪异,下意识望了林康一眼,那一天只有林康在场,必是他告诉墨砚的,偏林康此时正在低头专心致志地抠手指甲,也不抬头,无奈,她只能仰着脑袋呆呆地望着面上如罩了一层薄霜的墨砚,老实回答:

“第一次见到兰公子是在慈安寺里,就是那一天,那一天我和大人也在寺里碰见过,墨夫人被蛇咬伤了。”

“你说那一天兰陵秋也在慈安寺?”墨砚的面色凝重起来,声音越发沉冷。

阿依被他突然释放出的威压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小声回答:

“那天和墨夫人吃午饭时我出去闲逛,在树林里碰见兰公子,当时他和荣爷在一起,我听荣爷叫他少爷,就问他是不是瑞和堂的少爷,结果他还说了我一顿。”

“他说你什么了?”

“他说百仁堂和瑞和堂势不两立,要我别和他说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说你是笨蛋吗,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搭讪?”墨砚似乎又不爽起来,阿依觉得他的问题比起刚刚好像有些跑题了。

“因为当时我觉得他的装扮很奇怪嘛。”她怯生生地回答,这个人怎么动不动就生气!

“他为什么要把全身上下都用黑斗篷包起来?”

“这我怎么知道,虽然我也好奇,但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他不说必是难以启齿,我怎么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就去揭别人的伤疤。”阿依很正义地回答。

“你可真体贴。”墨砚嘴角一抽。

阿依一愣,摸着嘴唇很吃惊地说:

“这还是大人你第一次夸奖我!”

“我哪有夸奖你!”墨砚越加无语。

“小山鸮,据你猜测,那位兰公子为什么要那种打扮?”墨研接过话头,含笑问。

阿依没想到他对兰陵秋也如此感兴趣,愣了愣,思索着回答:

“我感觉他是对太阳过敏,就像二少爷你对花过敏一样,大概他的皮肤被阳光直接照射会很糟糕,若是只是因为喜好,他也不会在阳光充足时还要加上一把黑伞。”

“过敏……吗?”墨研润泽的唇依旧浅浅地勾着,陷入深思。

“你与兰陵秋见过几次?”墨砚继续问。

“两次,不,三次……”阿依回忆着回答,“第二次是在街上,给胭脂铺家的阿五治病,第三次就是在常宁伯府了,因为先生进宫了,芳怜大姐又不在,我就让丫鬟去瑞和堂请个会治难产的大夫。”

“那一次并非是小丫鬟去瑞和堂找到兰陵秋,而是兰陵秋等在瑞和堂门口毛遂自荐的。”墨砚淡声说。

“嗳?”阿依满眼迷惑。

“小山鸮觉得兰公子怎么样?”墨研含笑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阿依愣了愣,想了半天,回答:“虽然性情古怪,但应该是个好人,而且医术很高。”

“是不是只要是个人你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墨砚鄙视地问。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笨蛋!”阿依气恼地反驳,顿了顿,狐疑地看了看他们,问,“兰公子怎么了吗?”

“没什么。”墨研轻盈地笑答,望着她,精致的眉眼漂亮地弯着,温声说,“既然小山鸮觉得兰公子是好人,百仁堂和瑞和堂离得又那么近,以后你和他多多接触也没关系,既然他肯帮你的忙就说明他不讨厌你,多来往也许你还能学到许多了不起的医术呢。”

阿依点点头,他的笑容和他的话都让她有些迷惑,林康和墨砚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微笑着的墨研,却没说什么。

正在这时,只听凉亭下,一个女子的嗓音清脆甜美地高声喊道:

“三哥!”

林美瑶提着裙摆,手里拉着秦无忧噔噔噔地从下面跑上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又一个拦路的

林美瑶拉着秦无忧小跑上来,先是脆生生地叫了句“三哥”,又小脸红扑扑地望向墨研,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腼腆地笑道:

“墨二哥好!”

“四姑娘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墨研淡淡一笑。

林美瑶唇角的笑容在听他唤她“四姑娘”时明显僵了一下,有些小失落,但马上又烂漫地笑起来。秦无忧显然不擅长与男子打交道,默默地屈膝见礼后,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我和无忧从雯姐那里回来,觉得闷得慌,想在园子里逛一逛,没想到却在这儿碰见你们,墨二哥和墨三哥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在玩什么?”

“才来没多久,你哥哥约我们出城去打猎,现在我们什么也没玩,只是喝茶而已。”墨研语气温和地一句一句地回答了。

林美瑶望着他温润似暖泉般的笑容,双颊再次染上绯红,含着羞涩的笑拉着秦无忧坐在林康身旁,还没说几句话,脚步声复又传来,一个身穿青蓝色碎花长褙子,下系一条月牙白如意百褶裙的窈窕少女与一个容貌甜美,身段纤细的少女自楼梯下说笑着走上来,看见林康等人在座,先是啊呀一声惊讶,抿着嘴腼腆地笑道:

“我和美仙妹妹走累了想上来歇歇脚,没想到三哥哥竟在这里会客,真是巧!”说着,礼貌地冲墨研和墨砚屈了屈膝,“墨二公子,墨三公子!”

林康无语抚额,一个巧两个巧三个也巧,今天林家的姑娘怎么全都这么坑哥地巧啊,制造巧遇你们都不会用脑子吗,这个闲梦亭随便逛园子才不会逛到这里,你们当墨家这两只是第一天来成国公府做客吗?!

还没等他腹诽完,又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与林美瑶年龄相仿的俏丽少女携手而来,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同样很惊讶地哎呀一声,笑道:

“三哥哥,原来你在这里。”

阿依认得她们是林康的庶出妹妹,上次在林府的斗诗大会上见过。

林康对这局面已经完全无语了,春天明明早已过去。

阿依眼见这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没人注意自己,觉得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悄悄起身,立在柱子下面候了一阵,见没人再有问题,便顺着石梯溜下钻山亭,往归燕阁去。走到半路,她猛然觉得自己的脖子重重的,呆了一呆,忽然想起狸花竟还蹲坐在自己头上,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住脚步,开始用力摇晃脑袋。

哪知狸花不仅不肯下来,她晃动的幅度大了,它竟然还性格恶劣地用尖尖的喙狠狠地啄她的头,让她咬着牙深深地怀疑这真的是墨研的宠物吗,这家伙小时候一定被墨砚饲养过!

一声轻笑自背后传来,阿依回过头,见秦无忧正从远处缓步走来,正抿嘴望着她笑。

“大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要回去了,现在要去向林太夫人和林家大太太道别,之所以大清早在这儿,是因为昨日从公孙府赴宴回来说起阿雯姐姐想来看看她,本想改日来,美瑶非要拉我过来,昨儿就在这府里住下了。”秦无忧含笑回答,伸手摘去阿依肩膀上雪白的羽毛。

狸花瞪着秦无忧伸来的手,没有去啄她,反而忽闪起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也就在这时,阿依猛然看见秦无忧向上抬手时宽袖不经意向下滑落,雪白的细腕上竟然有一圈浅浅的青紫,她讶然地握住秦无忧的手腕,吃惊地问:

“大姑娘,这是怎么弄的?”

秦无忧吓了一跳,望向自己的手腕,这才想起来,一下子仿佛忆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脸忽然绯红起来,慌忙抽回手,用长袖掩住淤青,半低下头,不自然地笑笑:

“没事,昨天一个不小心磕了一下。”

“大姑娘,我是大夫,你骗不了我,这明明是被人用蛮力捏出来的。”阿依眯起眼眸,很严肃地说,顿了顿,十分敏锐地问,“昨天在公孙府发生什么了吗,公孙霖公子他……”

秦无忧仿佛被雷电激了一下,脸越加涨红,百般不自在地笑道:

“你怎么会联想到公孙公子身上……”

“因为那一天公孙家来的两个妈妈说话很奇怪,公孙家和济世伯府除了看病根本没有别的来往,忽然请太太和大姑娘去赴宴也很奇怪……”阿依皱着眉毛,顿了顿,认真地说,“大姑娘,我是在担心你。”她绝没有因为好奇想要探听他人私密的意思。

“我知道。”秦无忧微笑道,阿依的为人她很清楚,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有些难以启齿,“公孙府的确有那个意思,不过在我看来大概主要是公孙公子的意思,公孙夫人并不是特别愿意,与母亲说话时也只是稍稍试探一下。筵席中途时我被公孙家的七姑娘领错了路,遇见公孙公子,本来想走的,结果他一着急拉了我一下,就变成这样了,他也不是有意的,也倒过歉了。”

果然是这样,阿依的心思凝重起来,想了想问:“那太太怎么说?”

“母亲自然是不同意的,公孙夫人探话时母亲把话岔过去了,公孙夫人应该明白母亲是拒绝的,所以我才说公孙夫人并不愿意,话一岔过去之后就不再提了。父亲和母亲都不喜公孙府,母亲说反正已经拒绝了,这件事先不必让父亲知道,免得父亲心烦。”

“公孙公子会放弃吗?”

秦无忧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

阿依想了半天:“论才貌家世公孙公子也是上上之选,大姑娘你对公孙公子怎么想?”

“女孩家怎么能想这种事。”秦无忧很遵守女德地回答。

“我听先生提过,大姑娘马上要及笄,是时候该婚嫁了,都到这时候了,不好好想想,以后会吃亏的。”阿依认真地说。

秦无忧扑哧一笑:“你这丫头,才多大就学会说这些,好不知羞!”

“大姑娘你信我,这种事要好好想,以前养我的人牙妈妈常说,女人最怕嫁错郎。”

秦无忧收敛起笑容,想了片刻,淡声说:

“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公孙家和公孙公子我都不喜欢,公孙家权势太大,家人之间关系必然很复杂,并不适合我这样的人生活,公孙公子看起来就是很有野心的,他需要的那种妻子我做不来。其实他突然垂青于我让我非常吃惊,我都不知道他究竟中意我的哪一点,还有他的积极态度让我很莫名其妙。我喜欢平平静静地生活,只要那个人心地好,为人正直,性情温和,能够好好过日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阿依陷入沉默,秦无忧生性淡泊,的确不适合关系太复杂的庞大家族,更何况以治病医人及经营药材为主的济世伯府说白了只是商门,与公孙府权倾朝野极为不搭,公孙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太离谱了!

“不用担心,公孙夫人并不满意我,应该没事的。我该去向林太夫人告辞了,你大概要在这府里住多久?”

“等到钱大奶奶平安无事为止,以现在的状况至少要一两个月。”

秦无忧点点头,拍拍她的手,便回去了。

两个月后,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沈雯终于出了月子,在她的执意要求下,林太夫人勉强答应再给钱万才一个机会,于是沈雯在这一天携带三个女儿登上了常宁伯府来迎接的马车。

阿依之前有所耳闻钱家大爷的二姨娘在那一次的草产中流掉了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心里对沈雯的回归有些担心,然而听过沈雯的一席话,她又觉得沈雯除了回去别无他法。

“夫人今后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让如意姑娘来百仁堂找我,我一般都在,若是我没在,来济世伯府找我也行,就说大奶奶找我我就知道了。”

沈雯含笑点头,拉着她的手,满眼感激地说:

“姑娘,这么久以来谢谢你了,若是他日我有能力,定会报答姑娘的好心。”

“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我也没做什么。”阿依谦逊地说着,望向奶娘怀里神采奕奕的福姐儿和牵着朱嬷嬷的手正用一双大眼睛不舍地望着自己的莹姐儿,温声道,“福姐儿的脾胃刚刚好转,暂时不要吃得太多。莹姐儿已经没事了,只是饮食也要注意,这一两个月还是少食荤腥,多吃些软烂的膳食吧。”

“是!姑娘放心!”朱嬷嬷满脸笑纹地应下。

沈雯又客套几句,便拉着孩子上了马车,莹姐儿一走三回头地看着阿依,阿依觉得她好像在和自己道别,便冲着她挥挥手,莹姐儿见状笑了出来,乖巧地向她摆摆手。

马车行驶在风雪里,很快便驶远了,阿依遥遥地望着车影,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沈雯走后,阿依也离开了成国公府,林太夫人送给她许多谢礼,还命林康亲自将她送回济世伯府,向秦泊南道谢,秦泊南却仍在宫里给西宫太后治疗,没有回来,林康便象征性地对寇书娴表达了一番谢意,便回去了。

阿依再一次恢复了每日去百仁堂坐诊的日子。

初冬的清晨有风时锐利如刀,阿依也换上了充了棉絮的鹅黄色窄袖梅花薄袄,下系一条湖蓝色净面夹棉长裙,背着药箱一边走一边给冻红的小手呵气,正在心里抱怨着天气突然变冷,一个素衣皂靴的年轻男子忽然拦在她面前,他的嗓音有些奇怪,没有男子的浑厚,尖细得很是女气:

“解颐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阿依吓了一跳,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一辆停在街角的豪华马车让她的眉角狠狠一抽。

这场面怎么这么熟啊!rs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加了蔗糖的消渴症汤药

腔调古怪的男子像堵墙一样拦在阿依面前,阿依想跑也跑不了,只得硬着头皮问:

“这位大哥,你家主子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我家主子是谁姑娘上车后就知道了,我家主子只是想请姑娘去看病,姑娘不必担心。”青年的语气还算温和,面无表情地解释完,打了个手势。

他的一举一动带着高高在上的感觉,完全不给人拒绝的余地,阿依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感觉自己再不听话他一定会把她强行扛上车,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他来到马车前,爬上去,钻进车厢,才抬起头,一张俊秀的脸映入眼帘,让她大吃一惊,惊声高呼:

“三皇子?!”

身披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的景澄将修长的手指竖立在嘴唇上,示意她收声。

阿依微怔,连忙闭紧嘴巴。

车帘被放下来,马车立刻启动,哒哒哒地向前方驶去。

阿依不敢坐下,车厢的高度又不容她站着,只得放下药箱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中间,愣愣地望着他,景澄失笑:

“解颐姑娘,不用拘束,坐下吧。”

阿依犹豫了下,重新站起来,拘谨地坐在他对面,闭嘴望着他,等待他说明。

“之所以在此处拦截姑娘,是因为我有个熟识的人病了,还受了严重的外伤,想请姑娘去看一下,那个人她是个女子,普通大夫并不愿意替她诊治,就算我可以命人去帮她治疗,传扬出去反而不好,我便想到了姑娘,若是姑娘去帮这个忙既不会引人注意,同是女子她也不会太排斥你。”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他的要求显然是不容拒绝的,一席话说完。他直直地望着她,那双深黑却不失锋锐的眼眸里凝结的是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是。”阿依觉得他似乎在等她表一个态,呆了一呆。点头应了。

“那里姑娘以女装前去不太方便,稍后姑娘还要先换个装。”

“是。”阿依老实地应了。

景澄唇角的笑意微敛,顿了一顿,忽然从手旁的紫檀木雕花小几上拿起一只棕褐色半点不起眼的瓷罐,眸光略沉:

“还有件事要姑娘帮忙,姑娘看一下这罐子里都是些什么药。”说着,将药罐递给她。

阿依接过去打开,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迎面扑来,浓郁得呛人,她皱了皱眉。定睛望去,竟是一罐子已经被煮过的药渣。她愣了愣,从里面捞出一点放在手心里捻了捻,又闻了闻,沉吟片刻。忽然吐出舌尖在上面舔了一舔,把景澄吓一跳,停了停,问:

“姑娘,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阿依狐疑了半晌,慢慢地回答:

“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是用来治疗消渴之症的药。里面是黄芪、玄参、丹参、苍术、葛根,天花粉,大概是因为病人时常腰痛且下肢萎软无力,所以还加了桑寄生和狗脊,不过这里面怎么还加了蔗糖呢,消渴之症是不能吃糖的。就算这汤药的味道很不好也不能加糖来调味,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景澄眼眸一闪,连忙问:“如果长期饮用加了糖的汤药会怎么样?”

“消渴之症是种慢性病,需要每天服药来抑制疾病恶化,如果长期服用加了蔗糖的汤药。不仅汤药完全起不到药效,更会加重病情,甚至还会引起其他病症一同发作,若是任其发展下去不加以制止,身体自然会越来越差。消渴之症虽说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但还是需要非常重视,必须好好注意日常饮食,半点甜食都吃不得。”

景澄的心慢慢地沉下来,陷入深思,良久,收回阿依手中的药罐,微笑道:

“原来如此,有劳姑娘了,这件事还请姑娘不要说出去。”

特地嘱咐这句话有些古怪,然阿依却什么也没问,乖乖地点点头。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消渴之症是慢性病,以这个药方来看,应该已经病至中期,需要每日服药来抑制恶化,病了那么长时间,无论是患者还是家人都不会不知道在药里加入蔗糖是很危险的,明知如此还这样做,那不就是不想让人好么……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谋杀……

她心脏一凛,急忙制止自己再想下去,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可是三皇子……

中途在一家成衣铺停下,先前拦路的随从请阿依下车,进入店内来到里间,叫老板找出一件合适她穿的男装给她。老板围着阿依转了半天,拿出店里最小号的男装给她试了好几套,无奈她的身材太瘦小,最后只能在最小号的基础上用针线现场缝细了腰,挽起袖口和袍摆用线草草地锁上,勉勉强强算是合身。

阿依顶着大大的薄纱幂蓠重新回到马车里,景澄正靠在软枕上陷入深思,不笑的时候那张儒雅俊秀的脸庞带着很强的威压,让人胆战心惊。听见动静,他回过神,望着她衣衫不合适显得有些狼狈,笑笑:

“委屈姑娘换上男装,要去的地方姑娘家进去真的很不方便。”

阿依摇摇头表示不要紧,又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老老实实地蜷坐在角落,不多言。

马车向城西驶去,拐入一条清幽的长巷,最终停在一座挂着两盏花灯的阔院前。

此处院落灰墙高耸,隐隐能看到黑漆大门后面层楼高起,崇阁合抱,阿依正以为这是哪一家的府邸,待看清花灯上书写的三个大字“秀春楼”时,蓦地愣住了。

秀春楼,帝都最大的青楼,以奢华的装潢及无数美丽多才的妓子闻名天下,阿依已经不止一次从药房伙计和林康他们口中听说过,而秀春楼对面的德顺赌坊则是大齐国最大的赌坊,有传闻这两家的东家其实是同一人,只是这个人具体是谁却没人知道,不过能在皇城脚下开青楼赌坊,只怕不仅仅是有钱那么简单。

在车上等待片刻,秀春楼的后门蓦然洞开,景澄亦戴上幂蓠。携阿依下车去,快步走进院子。跟在后面的阿依才踏过门槛,两个彪形大汉立刻将门板合闭,把她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正前方,一个身穿七彩抹胸搭配一件桃红色蝶恋花对襟襦裙的妇人正带领两个俏丽的婢女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妇人云髻堆叠,插金戴银,丰满的红唇涂成桃瓣形,雪白的酥胸露出大半个,脸上铺着厚厚的粉,身材丰腴,大概三十来岁。

“奴婢给三公子请安。三公子万福。”

“起来吧。”景澄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焦紧,沉声问,“明玉如何了?”

“回三公子,明玉小姐身子不适。正在房里歇息,无法见客,三公子不如改日再来……”

“带路。”景澄打断她,淡声道。

只是语气清浅的两个字,燕娘却脊背一颤,咬了咬牙,恭敬地应下:

“是。还请三公子先在孔雀阁稍等,奴婢这就让人去请明玉小姐来拜见公子。”

“我不是想让她来见我,我带了大夫来为她诊治,带我去见她。”

燕娘犹豫了一下,无奈地应了句“是”,在前方侧着身子为景澄带路。

阿依跟在后面。见无人注意,抬眼悄悄地环顾这院内清雅的景致,一色的水磨群墙上竟然筒着瓦泥鳅脊,白石台矶上亦凿着各式富贵图纹,门栏窗槅尽细雕着各种新鲜花样。隐隐约约有丝竹声和喧闹声自墙那头传来,声音并不清晰,可以断定秀春楼规模不小。

这哪里像妓馆,简直比一般的高门大户还要文雅清幽。

走过一段被花木掩映的长廊,一座门前一池白莲的华丽屋舍映入眼帘,景澄才在房屋门前停下脚步,雕花门扇猛然被从里面打开,一名纤瘦细弱的白衣女子跪在门槛内,气息孱弱,略微发颤的嗓音犹如身受重伤却依旧在凄婉地歌唱的夜莺,楚楚动人地好听:

“奴婢给三公子请安,奴婢不知三公子光临,不但有失远迎,还一身病态让三公子不快,请三公子恕罪。”

这女子非常美丽,鬒黑的长发犹若泼墨,瀑布一般披散在身上,更添几分羸弱。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瓜子脸上,两弯细长优美的黛眉,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嘴唇红润小巧无需任何脂粉,明明正在病中,细嫩的肌肤苍白如纸,然那双唇却是嫣红的,红得鲜艳,红得娇美,如雪地中一朵热烈的腊梅,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想去采撷的*,这*会随着望着她的时间越久而越来越汹涌。

弱不胜衣地纤瘦,但见她身穿一件白绫五色鸳鸯戏莲抹胸,外披一件象牙色银花暗纹雪金纱对襟长衣,大概是过于匆忙,连衣带都没有系好,以至于因为她跪下去的动作不小心露出一截线条玲珑的裙腰,轻软飘逸的衣裙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被吹进室内的风轻轻拂起,恍若堕入凡尘的仙子,纯澈无垢,清雅高洁,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超凡脱俗的气质令人不自觉地心生敬意,忘却她的妓子身份。

“快起来吧,这里风凉,你身子不好,别跪着又病了。”景澄的眼里闪过一抹柔情,温和地望着她,连忙说。

明玉领命,被身旁的婢女扶着,颤巍巍地站起来,哪知她的身体过于虚弱,婢女手一滑,她一个趔趄恍若断翅的蝴蝶般迎风坠落下去,婢女想去扶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她就要摔倒,景澄一个箭步奔上前,托住她的纤腰,望着她惨白的脸紧张地问:

“明玉,你没事吧!”

然而明玉小姐已经昏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难以启齿的伤情

华丽的寝室内,层层月白色与水粉色的纱幔垂落下来,围绕在一张铺着奶白色羊绒毯和金色蚕丝被的红木大床上,床头以金箔包裹,上面精细地雕刻着高洁优雅,栩栩如生的莲花图纹,一名花容月貌的女子双眸紧闭卧于床上,虚弱惨淡的气色,我见犹怜。

景澄坐在床尾一张搭着织金椅搭的乌木椅子上,面色凝重地望着昏迷中的明玉。

阿依在圆凳上坐了,手搭上明玉青色血管凸起的脉搏,凝神诊了片刻,又换了另外一只手,秀眉微蹙,沉吟了半晌,方收回手,若有所思。

“姑娘,她怎么样?”景澄急迫地问。

“昏过去的原因应该是偏头风正在发作,由于起猛了又被冷风吹了一下,加上情绪有些激动,一时没承受得住疼痛便昏厥过去。”阿依慢吞吞地说。

“果然又发作了。”景澄有些沉重有些难过还带着更多的无奈复杂及怜惜深深地望着苍白如冥烛的明玉,顿了顿,略带一丝希望地问,“这种病姑娘可治得好?”

阿依正从针囊里取出细长的银针,闻言想了想:

“偏头风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病,这位小姐患此病已经许久了,奴婢虽然知道偏头风的治疗方法,但能否治愈并不敢保证,只能尽力缓解病情。三皇子应该知道吧,我家先生治愈过偏头风,他对偏头风有着一套自创的针灸疗法。”

景澄听她提到秦泊南,面上掠过一抹尴尬,不自然地笑笑:

“姑娘年幼,可能不懂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济世伯为人正派,怎么肯来这种地方。”

“奴婢之前听药堂里的伙计和林公子他们提过这里,大概也能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先生教育奴婢身为医者对待病患不论贫富不论出身一定要一视同仁,先生他是不会对这位小姐有偏见的。”

“我了解济世伯的为人。只是这件事并不想让济世伯知道,也希望姑娘不要将此事外传,哪怕是与你最亲近之人,即使是对济世伯也不要提起。”景澄郑重地说。

“三皇子放心。身为大夫奴婢会对病人的所有情况完全保密,这也是行业的规矩,奴婢的意思只是先生的经验更丰富。那套针灸手法奴婢也会,只是从来没有运用过,如果三皇子与这位小姐不介意奴婢手法生涩,也可以由奴婢来施针。”

“我相信姑娘的医术,那就有劳姑娘了。”景澄大喜,急忙说,顿了顿,微笑道。“姑娘在我面前也不用拘束自称‘奴婢’,之前你在林康墨砚面前挺自在的,怎么对他们就怎么对我,我是请姑娘来帮忙的,姑娘不必太有顾虑。”

“是。”阿依自己叫着也绕口。她鲜少自称“奴婢”,秦泊南等人也从没要求过她必须如此自称,景澄松了口倒让她觉得省事,“我先让明玉小姐醒过来。”说着针刺人中穴,轻轻捻转。

片刻,明玉嘤咛一声幽幽转醒,迷茫地望着坐在床边的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眼波流转,落在一脸关切地望着她的景澄身上,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霍地从床上坐起,赤着小巧洁白恍若玉雕的莲足。慌慌张张地跳下来,衣衫微乱,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地恳求道:

“三公子,明玉求您快点回去吧。这里三公子来不得,三公子怜惜明玉明玉心里知道,只是明玉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三公子的关怀,三公子您长留此处,若是被有心人撞见传扬出去,明玉怎么样都好,若是损毁了三公子的清誉,若是被……若是被那位爷知道了……明玉就是死一万次也无法消去心中的那份悔恨呐!”

她一行哀求一行哭泣,绝代姿容,悲悲戚戚,如泣如诉,如一枝梨花春带雨,娇柔怯懦,我见犹怜,婉转低哑的嗓音似月下凄婉弹奏的瑶琴,几乎揉碎听者的心。

景澄心中不忍,同时又对自己的无力产生出悲愤的无奈,咬着嘴唇望了她半晌,眼里含着无尽的挣扎。

“明玉,你先起来,我请了一位姑娘来给你看病,她是百仁堂的姑娘,医术很高,以后每月初六和初十六,她都会来照看你。”景澄沉肃着嗓音,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淡声说。

阿依被他们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见明玉满面泪痕地望过来,忙站起身,屈膝见礼。

“解颐姑娘,之后就有劳你了。”景澄对阿依轻声说完,没再看跪在地上的明玉,起身离去。

明玉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周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令人心怀不忍的悲伤,这悲伤太过沉重,沉重得几乎要将她羸弱的削肩压垮:“三公子……”她带着哭腔近乎呢喃地唤了声,是不舍,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混乱不安与旁人难以读懂的复杂。

景澄却因为这一声犹如蚊呐很难听清的低唤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两息过后,明玉终于俯下身子苍白无力地磕了一个头:“恭送三公子……”

景澄顿了片刻,阔袖下的拳头逐渐捏紧,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随着房门开启,一股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冰得人心尖发凉,紧接着门板复又合闭,室内再次温暖如春起来。

阿依呆呆地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又望了望仍旧跪在地上泪痕满面的明玉,歪了歪头。

明玉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紧接着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阿依慌忙上前扶住,手刚一握住她的前臂,明玉却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感受到极大的痛苦。阿依吓了一跳,眸光凝重起来,搂着她的腰将昏昏沉沉的明玉扶到床上重新躺下,脊背刚一沾上柔软的被褥,明玉竟再次大皱眉头,强撑着歪过身子侧卧,对正望着自己的阿依勉强笑笑,轻声说:

“难为三公子竟然找了一位姑娘来替我治病。”

“小姐放心,我在百仁堂坐诊,虽算不上什么名医,但治疗偏头风并没有问题,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小姐身上似有严重的外伤已经开始红肿溃烂,另外小姐的带下病十分严重,外感六淫,内伤七情,致使带脉松弛,淋漓下降,常伴瘙痒,且又有月事不调,想必月事常常不准,且经血黑紫粘稠吧。小姐不要小瞧了这些病,若不及时医治任其发展下去早晚会变成更严重的妇人病,到时候再用药更难消除病灶。”

明玉苍白的脸微微变色,眼眸中满是惊异,这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最为私密的病情的,她所说的一切的确在她身上发生过,可因为大夫都是男的,且都不愿意来妓馆看病,即使她是妓子,也不好意思为了这种病特地去求大夫来诊治,只能令熟人偷偷打听了成药买回来吃,却一直没有好转,

“我先看看小姐身上的外伤吧,小姐先把衣裳脱了。”

“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要紧,姑娘给我些药我让人帮我涂就是了,免得这些伤污秽了姑娘的眼睛。”明玉拉着衣裳犹豫了片刻,似很难以启齿地说。

“我是奉命来替姑娘诊治的,若是我不尽心,就没法向三、三公子交差了。小姐不用担心我,我是大夫,什么样的伤都见过,我也是姑娘家,难道小姐在我面前脱衣会害羞吗?”

“怎么会,我这样的人,哪还有脸面害羞,我是怕惊着姑娘。”明玉自嘲地笑笑,咬着唇挣扎了片刻,将宽大的长衣脱了下来,一双雪白的藕臂上赫然出现两道被用铁链状物体缠绕勒入皮下导致的创伤,斑斑淤痕,更有几处早已血肉模糊,解开抹胸,自胸口到下腹部,一道道被用利器割裂的外伤红肿不堪,弯弯曲曲,歪歪扭扭,一直蔓延至亵裤里,好多处皮肉外翻已经开始红肿溃烂,光洁如玉的脊背更是鞭伤密布,惨不忍睹。

明玉见阿依盯着自己腹部的割伤,咬了咬牙,解去长裙,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长腿,那里如双臂一样同样盘绕着触目惊心的勒痕,下体的毛发有被用烛火燎过的痕迹,大腿内侧的勒伤更是达三寸深,惨不忍睹。阿依的心脏微沉,仿佛猜测到什么,搔了搔鼻尖,犹豫良久,遵循直觉,轻声问:

“小姐……里面是否也伤到了?”

明玉有些尴尬,咬着唇不愿回答。阿依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想她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先前是接生,现在又来诊妇人病,想想就十分害羞,可她是个大夫,只得硬着头皮说:

“我需要查看一下伤情,以小姐的身体,若是估算错误加重伤势,我担心会使之前的病症更严重。”

从前看病的都是男大夫,自然不会这么要求,今天突然来了个女大夫提出这种要求,明玉很不习惯有些窘迫,但也明白对方是为了她好在尽职尽责,咬牙同意了,却没想到阿依竟做了指诊。

器官多处充血、水肿,竟还有被利器所伤的痕迹已经感染化脓,更令人震惊的是,内部到底被放进去过什么,竟然导致肌肉撕裂,她才一碰明玉就疼得直咬牙!

这一趟阿依再一次懂得了书本上从没写过的知识,原来往姬妾的大腿内侧刻字还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竟还有以这种方式虐待女子取乐的疯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花柳病?

阿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治疗外伤的药膏,将明玉身上的伤口全部轻柔地涂了一遍。

明玉先前还在担心她会问什么,但见她只是在治伤什么也不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对她抱有一丝感激。雪白透明的药膏涂抹在身上,凉凉的,抚平了疼痛,让她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待全部的伤口都被细心地处理完,阿依将手里的药膏放在她的床头:

“这药膏对外伤最有效,我留给小姐,小姐勤涂抹,每天多涂几次不要紧,反而好得快。待会我会开一个治疗偏头风的方子,据我看来小姐的偏头风并非是病,而是内心郁结,肝郁难疏,导致脉络瘀滞不畅,携风痰阻滞所致,药石为辅,小姐平时里放宽心才是最重要的。另外我会再开一个方子治疗带下异常,经期不调,每日睡前服用,因为是两种病一起治,为避免药效冲撞,这后一个方子会柔和一些,见效有可能慢,等小姐的偏头风不要紧了,我再改方子,这段期间小姐要坚持服药,切不可懒怠。”

明玉万没想到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竟会对自己一个妓子如此耐心谦逊,即使她是奉三皇子之命必须为她诊治,从她的眼里却看不出半点轻蔑和不耐烦,也没有对她身上诡异的伤痕产生出厌恶和惊恐,她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医者对待一个普通病人认真关切一丝不苟的态度,这让她讶然,又有些感激。

阿依抽出长针,淡声道:

“从今天开始我会为小姐施针,大概需要五天左右,今后五天都是这个时辰,不知小姐是否方便?”

“是,今后我会派人去百仁堂接姑娘,姑娘尽管来。”

阿依点点头。捻长针以肝俞、肾俞、太溪、三阴交为主穴,攒竹、鱼腰为配穴,轻捻慢转,针法精准。大约过了两刻钟,明玉明显感觉到之前半个头颅恍若被碎裂的疼痛竟逐渐减轻,到最后连视线也清明了不少。待阿依撤针后,她揉着太阳穴,惊奇欣喜,畅然而笑:

“姑娘的针法真是神了,头已经不疼了!“

阿依扯了扯嘴唇作为回应,利落地收起针囊等物,合上药箱,走到一旁的圆桌前。上面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她提笔先在上部分写下一则疏肝祛风、通络止痛的药方,又在下面接着写下清热健脾调经暖宫的方子,详细地书下医嘱过后才搁笔,回过身说:

“方子我写下了。小姐不方便出门,我回去会先把药都准备好,午后小姐派人来百仁堂找我取就行了。另外小姐直到伤口结痂千万不要沾水,忌食辛辣河鲜海鲜也不能饮酒,以免伤势严重。还有那里、那里面伤得很严重,内服药效果太慢,也没有现成的外敷药。可不治疗是不行的,这样吧,我回去会想法子配制一种专用的药膏,三日后小姐派人来取,伸、伸进去涂就行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脸先红了,眼神闪烁。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明玉听懂了,也不好意思起来,却又深深地为她的热心感到温暖,笑道:“多谢姑娘费心。”

“小姐客气了。”明玉没有恼羞成怒反倒让阿依松了一口气,背起药箱。“小姐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

“姑娘请留步。”明玉急忙说,“我有个姐妹叫小小,是个红倌人,之前一直好好的,可从上个月起身上突然开始出红疹,本以为是吃多了河鲜没有太在意,哪知越来越严重,密密麻麻全身就像长了鱼鳞一样还开始脱皮,于是大家都在传说她得了花柳病,把她吓得不敢出门,天天在哭。燕娘托人去问附近的大夫,大夫也说有可能是花柳病,只肯开药却不愿来,可是服了许多天的药小小却一直没有好转,她每天关在屋子里茶饭不思只是哭,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她……姑娘能否替她看一看?”眼看着阿依闻言陷入沉思,明玉忽然意识到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去诊治一个患了花柳的妓子实在太冒失了,暗怪自己失言,忙说,“姑娘把我的话忘了吧,怎么能让姑娘去看那种脏病。”

“不,我可以去看看,那位小姐在哪儿?”

明玉没想到她竟答应了,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拉了拉幔帐上垂下来的金铃,守候在门外的燕娘推门步进来:“燕娘,这位姑娘说愿医治小小!”

燕娘一愣,用惊异的目光望着阿依:“姑娘真的愿意替小小诊治?”

“先让我看看病人,妈妈带路吧。”

燕娘显然还沉浸在惊诧中,呆呆地点头,却没动地方,直到明玉唤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客气地说:

“请姑娘随我来。”

早有婢女上前来替阿依拿了药箱,阿依跟着燕娘离开明玉的寝室,在花园内曲折迂回,最终停在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前。舞乐声与女子们柔腔百转的吟唱声交织在一起,比刚刚在明玉那里听得更真切,原来这里竟不是主楼,不过想必此处离主楼已经很近了。燕娘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出言解释道:

“这里都是给一些上了年纪的和一些病了的小姐们居住,图个安静。”

阿依点点头,跟随她上了二楼,七拐八折,来到一扇紧闭的门板前,门槛外还放着已经冷掉的饮食。燕娘见状皱了皱眉,命人将托盘端走,紧接着上前用手将门拍得啪啪作响:

“小小,小小,把门开开!”

然而她拍了半天,室内却鸦雀无闻,燕娘不耐烦了,蹙眉倒退半步,她身后的彪形大汉立刻上前,抬起脚咣地将门踹开,发出的噪声把阿依吓了一跳,心里正感慨秀春楼的妈妈果然彪悍,燕娘已经大步踏进去。

一股因为密闭许久空气不流通导致*变质的味道迎面扑来,呛得人皱起眉,室内的所有窗子都被挂上厚重的帘幕,明明是白天,却一片漆黑,让阿依好几次差点撞上外室的矮桌矮凳。隐隐的,有女子猫似的哭泣声自细密的竹帘内传来,南墙的窗子下是一张已经被砸烂的妆台,一架被四扇屏风遮住的床榻上,一名已经瘦成皮包骨的少女正将头埋在双膝间嘤嘤地哭泣,大概是许久没吃东西,她的哭声很无力,肝肠寸断的,听起来十分可怜。

“把窗子都打开,这么黑我看不清楚,再说这屋子里不通风对她也没好处。”阿依眉微蹙,沉声说。

燕娘一摆手,两个早已受不了难闻气味的婢女急忙去将窗上的帘幕全扯下来,打开窗子,此举却刺激到了小小,她一边拼命遮住脸,一边在床上又哭又嚎地大叫道:

“不要!不要!把窗子关上!”却没人理会她,于是她哭得更厉害。

待明亮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阿依才看清,这位小小小姐也不过十五六岁,乌黑的长发,纤瘦的小脸,丰满的身材,是时下最流行的美人类型,只是现在那身如牛乳一般雪白滑嫩的肌肤上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斑和水疱,有些水疱已经开始脱屑,斑斑驳驳,疤疤癞癞,十分恶心,让人只看一眼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小小,有大夫来替你诊治,你快别闹了,好好听大夫的话!”燕娘呵斥道。

小小一愣,体内油然而生一股希望,慌忙抬起头,然在看清阿依的一瞬,眼底熊熊的火焰却霎时熄灭下去,重新将头埋在膝盖里,喃喃地道:

“妈妈你又哄我!”

如此失礼,燕娘登时恼火起来:“小小,不许无礼,这位是百仁堂的大夫,来替明玉诊病,顺便过来看看你,大夫让你做什么你给我老实听着!”顿了顿,望向阿依,“大夫,你看她……”

阿依已经用帕子包住手,走上前仔细观察小小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有多处因为被抓破导致溃烂,皮损中央局部有自愈倾向使皮损处呈现环状或多环状,边缘凸起,界限分明,好像铜钱一样。

“痒吗?”她询问。

小小没想到她会靠近自己,在阿依拉起她手臂的一刻,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呆呆地望着阿依,听见问话也愣愣地没有回答。

“大夫在问你话!”燕娘皱眉厉声道。

小小吓了一跳,慌忙点点头。

“把衣服脱了,全都脱了,我看看身上。”

“嗳?”小小再次呆住了,怔怔地望着她。

“大夫让你脱衣服,还不快脱!”

小小再次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脱去亵衣,解了裙子和抹胸,最后只剩一条半截的薄纱短裤,她提着裤子呆呆地望着阿依,像是在问还要继续脱吗。

原来青楼姑娘们的亵裤是半截的纱裤,阿依继续说:“全脱了,我要看你全身。”

小小点点头,脱去纱裤,赤身坐在她眼前。阿依弯下腰在她身上细细地查看一遍,所有皮肤包括股沟里全部是密密麻麻正在脱屑的水疱,与花柳病的症状的确有些类似,不过……

她诊查过小小的背部,让她重新翻过身,认真地道:“把腿张开。”

小小用一种怪异的眼神震惊地望着她,其他人同样瞠目结舌,阿依被她们瞧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说:

“我只是想看你腹股沟里面有没有,我一个姑娘,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一语未了,几个惯经风月的妓子皆面红耳赤,小小红着脸张开双腿,阿依也顾不得周围尴尬羞赧的气氛,急忙歪着脑袋细心地检查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癣与猫

阿依在小小的双股间细致地查验了一番,方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开口说:

“这并非花柳病,只是体股癣而已。”

此话一出,在场人的精神皆为之一振,燕娘喜上眉梢,慌忙问:

“姑娘说的可是真的?真的不是花柳病?”

与此同时,小小更是激动地一把握住阿依的手腕,泪花泛滥,与燕娘异口同声地问:

“姑娘,我真的不是花柳病吗?”

“即使是体股癣,也会传染给其他人。”阿依望着她的手,小声说。

小小微怔,慌忙收回手,怯生生地道歉,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冒失会将病传染给她。

阿依从怀里掏出常备的消毒药水瓶子,倒了一些在干净的帕子上,一边擦自己的手臂,一边说:

“花柳病会从大腿中间开始长红斑水疱,继而蔓延到全身,不一定会痒。体股癣虽然从哪个部位开始长红斑水疱并不固定,但经过逐渐蔓延,直到水疱长到阴股部附近基本上就会停止了,不会长到那里面。”她在小小的双腿间一指,认真地说。

“对对对,我这里没有,我这里没有长!”小小慌忙自己扒着大腿看,一边看一边连连点头。

燕娘等人越发面红耳赤,这位姑娘说话大胆也就算了,怎么她们这里竟还有这么个缺心眼的二货!

“体股癣多半是由于小姐之前接触过带这种病的人或物被传染造成的,我先开个方子。”阿依说着,走到一旁的圆桌前,燕娘亲自捧来纸墨,阿依觉得她对待小小还是挺关心的,可见并不是一个只把ji子们当成赚钱工具拼命压榨的妈妈。

才刚提起笔,就在这时,东边的窗子忽然发出喀喇一声,把屋里人吓了一跳,齐齐望过去,一只肥硕的虎斑纹猫从窗子外的大树上跳进来,见满屋子人都在看它估计也受了惊吓,微微弓起腰身,警惕地瞪着众人,发出威胁的低咆声。

“大胖,不许叫,快过来!”小小坐在床上,连忙训斥,冲它伸出手。

大胖见主人叫它,立马恢复了温驯的表情,迈着猫步跃下窗台,才跳上小小的床铺还没和主人亲近,阿依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它的后颈肉,把小小吓了一跳:

“姑娘……”

阿依很快在大胖的四肢上发现了几处明显开始褪毛形成的斑秃,长毛缝隙的皮肉上长满了圆形和椭圆形的癣斑,上面覆盖有鳞屑:

“你的猫得了猫癣,我治好了再给你送回来。”

还是燕娘反应得快,忙问:“可是这只猫把癣传给小小的?”

“极有可能,这猫在外面不知碰到什么脏东西生了癣,小小小姐抱了这只猫,就被传染了。”阿依说着要人找个竹笼子把猫装起来。

小小望着自己的猫被关起来惊慌失措拼命地叫,也无可奈何,心里既有点生气它把皮肤病传染给自己,又可怜它的病情,问:

“姑娘,大胖治得好吗?”

“和治人一样,需要用药水洗,你好了大概它也就好了。”阿依说着,走到桌前书写药方,一边写一边念道,“苦参十二钱,百部、透骨草、蛇床子各六钱,艾叶、白鲜皮、土槿皮、猪牙皂各四钱,先用水浸泡两刻钟,再微火煮沸,将煮好的药汁涂抹患处停留一刻半钟,早晚各一次。已经溃烂的部位回头我给你拔毒膏,你涂在严重的地方就行了,另外我再给你个方子内服。体股癣治起来很慢,你要有耐心,别偷懒。”

“是!是!”小小连忙把头点成鸡琢米。

“另外这床上的细软都烧了,换新的来,一天换一次,屋子里也用酒和醋杀一杀,免得二次染病或传染给其他人,可以吧?”阿依问燕娘。

“没问题,我听姑娘的,待会儿就吩咐她们收拾。”

“明玉小姐的药和小小小姐的药我都会准备好,午后派个人都取回来就行了。对了,小小小姐亦有些气血不足,不管再难受,饭还是要吃的。”

小小连连点头,阿依便收拾起药箱,出去了,燕娘急忙跟上她,身后犹传来小小语无伦次的道谢声。

“小小小姐的病情过于严重,若是早些治疗,也不至于如此。”出了寝室,阿依轻声说。

“我何尝希望看到这样,只是城里的大夫一见到秀春楼的人先只问情况,猜测是花柳就更不愿上门了,每次都只收药钱。”燕娘无奈又有些气恼地道。

“妈妈没去过百仁堂吗,难道百仁堂的大夫也不肯上门?”阿依绝不相信百仁堂亦会如此。

“我们这样的人哪敢去济世伯的地界上脏了百仁堂的牌子!”

“妈妈这是哪里话,我家先生才不会挑病人,他每个月都会为穷人免费义诊呢。”

“若是穷也就罢了,可我们这些人却是……”ji子是奴籍,还是最最低贱的奴籍,连乞丐和粗使丫头都不如。

阿依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说道:“若是以后这里再有人生病,妈妈直接派人来找我吧。”

“姑娘,这可使得?”燕娘一喜,忙问。

“我是女子,小姐们有什么难言之病面对我也不会太难以启齿。也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在外边尽管没有偏见的人的确有,可更多的人却还是对我抱有疑虑不太愿意让我看诊,若妈妈不嫌弃我才刚刚坐诊没什么经验,有事尽管派人来百仁堂找我出诊。”

“姑娘说的是哪里话,你可是让安乐侯起死回生的神医,连三公子都纡尊降贵亲自请你过来替明玉诊治,若是你日后能帮我们秀春楼的人看病,我们整个秀春楼都对姑娘感激不尽。”

“既如此,那就说定了。”

“多谢姑娘。”燕娘冲着她深深地福下一个万福道谢。

“妈妈客气了。”

阿依被燕娘热情地请到偏厅吃了一碗茶,少顷,燕娘捧着两个匣子回来,放在她面前,笑道:

“这是明玉的诊费,三公子临走前留下来让我付给姑娘的,今后每月初六和初十六都要劳烦姑娘过来替明玉看病。这一份是小小的诊费,姑娘请笑纳。”

阿依收下了,随后燕娘又派了秀春楼的马车送她回去。

秀春楼的马车就像秀春楼一样富贵典雅舒适,阿依坐在宽敞的车厢里,先打开燕娘付给她的诊金,鲜红喜庆的红封里,明晃晃的银子差点闪瞎她的眼睛,出来一趟顺便看个皮肤癣竟然拿到了比往日十倍的诊费,瞠目结舌之余不由暗自感叹,难怪以前家附近的闲汉们都说这天下最有钱最有貌的女子,不是在皇宫里就是在青楼里。

怀着小期待复又打开第二只匣子,三皇子不愧是三皇子,两锭光彩夺目的金子让阿依不小心一股血流从心脏直接冲上大脑,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的确是两锭金子没错。啪地将匣子盖上,她现在的情绪过于激动,还是背背药名缓和一下吧,虽说济世伯府不会有贼,但今晚还是在墙上挖个墙洞比较保险。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顿一下,紧接着开始往后退,车夫一边赶马一边说:

“解颐大夫,这巷子只能走一辆车,前面是常宁伯府的马车,咱们先退回去等他们过去了再走吧。”

阿依下意识答应了一声,等回过神时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听到了“常宁伯府”几个字,愣了愣,将车帘掀开一角,透过缝隙望去,恰好常宁伯府的马车已经驶出长巷,跟等候在巷口的她的马车擦身而过,对方的马车亦是时下最流行的车厢壁镂空雕花样式,车上没有挂帘子,阿依清楚地看见钱万才那张笑得正欢的脸。

“大哥,虽说萍萍被林康那小子买走,小小也病了,但秀春楼新出来的一个珊珊也是个绝色的,比萍萍小小绝不差,大哥去了就知道,绝不会让大哥失望的!”马车里传来孟浪的笑语。

“真不会让我失望?”钱万才怀疑地问。

“大哥你就放心吧,我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马车一阵风似的驶远了,阿依的马车也紧跟着启动,后面的谈话她没有听见,但已经不妨碍她想抽眉角的心情。离钱万才成天去成国公府门前负荆请罪装可怜才不到半个月,这也就罢了,貌似离他的二姨娘草产流掉一个男婴也还没过几天,只隔了这么久就又开始逛青楼,他到底有没有在真心忏悔啊。

也不知沈雯的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秀春楼的车夫将阿依送到百仁堂门口,又将她的药箱和装着大胖的竹笼子全部接下来放在百仁堂的台阶上,这才驾车离去。

阿依转过身,背起药箱提起喵喵叫不停抗议的大胖,迈开步伐才要往大堂里走,忽然,一个坚硬的东西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竟然砸中了她的后脑勺,把她吓了一大跳,捂着生疼的枕骨望过去,地上竟然正滚着一颗大大的核桃!

天上竟然掉核桃了,阿依呆了好半天,弯腰捡起来,环顾四周,并没有可疑的乱扔食物的人,也没有人上前来认领,周围更是没有卖核桃的小贩。

阿依望着掌心里的核桃,歪了歪头,忽然从台阶下捡起一块大石头蹲下来,就在台阶上砰砰地将核桃砸开,从里面取出果仁放进嘴里,嗯,核桃果然很香,好吃!

她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个清悦的嗓音自头顶不可思议地响起:

“你在干什么?!”rs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强制性约会

阿依一愣,握着另一半核桃抬起头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鲜衣怒马,卓尔不群。墨砚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紫色鹤氅随风飘飘的华丽亮相在今日多云转阴的天气里显得极为耀眼。

“啊,墨大人!”她忙站起来,托着核桃冲他屈了屈膝。

“一个姑娘家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蹲着吃东西!”

“可是总不能站着砸核桃,百仁堂里也不许大夫随便吃东西。”阿依认真地说。

“哪里来的核桃?”墨砚听了她的回答,眉角一抽,望着她手心里的核桃,眸光沉了下来。

“大概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落在我的头上了,我等了一会儿也没人来认领,所以就吃了。”

墨砚的脸差点绿了,几乎要吼叫出来:“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吃,你就不怕被毒死!”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掐着她的脖子用力摇晃用力摇晃,“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阿依差点被他的大手捏死,喉咙应激地一滚,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说:“已经咽下去了。”接着用眼梢扫了扫街上那些被他们这样既像谋杀又像吵架的行为惊呆了的路人,“大人,路人都在看我们!”

墨砚太阳穴开始疼,松开手,夺走了她的半个核桃,垂着眼梢无语地道:“这个不许再吃,难道没人告诉你不可以吃陌生人的东西吗,你这个馋嘴的丫头!”

“这又不是陌生人给我的,是掉在我头上的。”慑于他生气起来很可怕,阿依不敢抢,只得小声反驳。

“这里又没有核桃树,掉在你的头上,想必是谁扔在你头上的,你就不怕那个人心怀不轨。”墨砚抚额,火大地说。

这个贪吃鬼,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果然这种人就要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看着她,否则她早晚吃亏!

顿了一顿,他忽然微微一怔,原来核桃内部贴近表皮的一角竟然露出一点类似纸卷的东西,他的心深沉下来,以指尖将那东西抠出来,果然是纸卷。

“这是什么?”阿依一愣,凑过去看,墨砚已经表情沉肃地将纸卷展开来。

一行孤瘦却不失苍劲,笔锋中透露着强烈的深黑感和神秘感的字迹跃入眼帘,竟令人莫名地脊背一凉:

三日之后,牢狱之灾。

短短的八个字,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三日之后,牢狱之灾?

“墨大人,有人在诅咒你!”阿依凑在他身旁,很惊地说,“大人你是刑部侍郎,也会有人把你抓起来关吗?”

字条上这类似于诅咒却又类似于预言的话显然出乎墨砚的意料,闻言嘴角一抽:“这核桃是砸你的,这上面说的自然也是你。”

“可是我又没做坏事,也没得罪人。”阿依皱起眉毛,呆了半晌,忽然用怀疑的眼神望着他,“墨大人,该不会你要把我抓起来关吧,你就那么讨厌我已经到了要把我关进大牢的地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将纸卷重新塞回核桃,丢给跟在身后背景一样没有存在感的钟灿,对阿依说,“这大概是哪个算命先生的把戏,诱导你花钱找他算命,你不用在意,赶紧进去把药箱放下,跟我走。”

“去哪里?谁又生病了?”阿依还没从他前一段搪塞的话语中醒过神来,就被后半句话吸引了注意。

“谁也没生病,你快去把药箱和你这只猫放进去,然后马上出来,我等你。”

迫于他的威压,阿依也不敢再问下去,心想就算有许多人不信任她的医术,但凡请她去看诊也都会以礼相待,偏墨砚每次就好像她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委委屈屈地将大胖交给芳怜照顾,还请她帮忙配药,好不容易才央求芳怜答应了,阿依换了一只轻便的药箱,背着它不甘不愿地出了门。墨砚眼见她收起一个大药箱竟然换了一个小药箱背出来,青筋一跳,无语地问:

“不是说让你把药箱放回去吗?”

“不拿药箱我没法看病。”阿依理直气壮地说。

“我又不是要让你去看病。”墨砚直接上前扯下她的药箱放在地上,紧接着将她拦腰一卷向上一托,阿依便稳稳地斜坐在马背上。

墨砚翻身上马落在她身后,一提缰绳,白马便哒哒哒向前奔去,很快便离了百仁堂门口。

“啊,我的药箱!”阿依惊声呼喊。

“放在那里又不会跑掉。”

“会被偷走!”阿依有些生气,扭过身子揪住他的衣服,“你快放我下去,那个药箱是先生送给我的!”

墨砚低下眼帘,盯着她抓紧他衣领的小手,阿依在他这充满警告的目光下有些胆怯,顿了顿,只得很没出息地松开手扭过身子,只给他看她的后脑勺,明明愤愤的又不敢对他大小声,从齿缝里很生气地挤出一句:

“若是我的药箱丢了,大人你要负责替我找回来!”

墨砚却不答,直接扯去身上的披风粗手粗脚地将她包成一只粽子,若不是她拼命挣扎,他连她的眼睛和鼻子都要绑住了。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这个人,她觉得她跟他一辈子都合不来!

万万没想到墨砚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闻名帝都的梨园戏楼,梨园戏楼顾名思义是听戏的地方,戏楼很古朴,因为这家戏楼最少能有一百年了。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因为能在梨园戏楼登场的全部都是大齐国最有名的戏班。今天更是不得了,集秀班将在这里上演最最著名的《双蝶飞》,小桃红将一人分饰两角演绎一对双生姐妹,温婉贤良的大姐春桃和活泼俏丽的小妹春杏。

墨砚和阿依坐在二楼包厢里,向下望去,一楼座无虚席,就连二楼的各个包厢也已经满员了,由此可见集秀班的受欢迎程度。阿依双手托腮,望着还在准备的戏台,万般无聊地抱怨:

“大人,为什么是来看戏啊,我最讨厌看戏了。”

“……”墨砚手里握着卷宗,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是卷宗不是书籍,阿依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现在只想回去坐诊。

“大人,就算你想看戏,可你为什么要找我一起来,难道是讨厌你的人太多,连个肯陪你看戏的人都没有吗?”阿依继续喋喋不休地抱怨。

“……”青筋开始在墨砚的额角活泼地跳动。

“大人,我不想看戏,你想看就自己看,自己看戏又不丢人,放我回去好不好?”

“……”两条青筋暴起,墨砚闭了闭眼,努力抑制住想吼她一顿的冲动,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深沉如古井的心性竟然会全面崩溃,总是想化身为一条喷火暴龙呢。

“大人……”

还不得阿依说完,墨砚已经出手粗暴地捏过她的下巴,从桌上拿起一块绿豆糕,直接塞进她嘴里,堵住她聒噪的声音:

“我花钱带你来看戏,你给我安静一点。”

“可是我又不想看戏……”阿依吃着绿豆糕含糊不清地说。

“吃东西时不许说话!”墨砚终于使出杀手锏,一记眼刀飞过去。

于是阿依肩膀一颤,乖乖地咽下后面的话,缩在座位上双手捧着绿豆糕,小老鼠似的呆呆地啃着。

阿依以为墨砚即使来了也不会专心地看戏,哪知他不仅认真看了,中间还有好几次亲手给她喂食,一次一次地捏起她的下巴,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她嘴里,阿依一头雾水两眼发怔三是每次他喂她吃点心时她都会有种他要活生生把她噎死的威胁感和像是在被填鸭待宰的紧张感与惶恐感。

一场戏在她的战战兢兢中总算结束了。

“墨大人,我可以回去了吗?”戏散场,阿依小心翼翼地询问。

哪知她还没说完,墨砚已经将她袖子一扯,拉着她迈进梨园戏楼对面的水蝶轩。

姑娘家连幂蓠都没戴与一男子共乘一骑也就算了,毕竟百仁堂离这里路程不远,中途都是小路行人也不算多,好歹她还被他包成粽子只露出一对眼睛,可现在他们是在东大街上公然拉拉扯扯,阿依觉得这样对自己很不妙,但却挣脱不开他的手。

墨砚今天的行为极为反常,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呀?

阿依满腹疑窦。

水蝶轩。

女掌柜亲自上阵,将店里最好的胭脂水粉在柜台上摆成一排,热心地为阿依推荐。阿依被这些琳琅满目五花八门香得让人头晕的脂粉弄得眼花缭乱,待女掌柜介绍完,她竟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住了。

“怎么了?”坐等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的墨砚见状,问。

“真的要买给我?”阿依狐疑地望着他,不太相信。

“买给你,挑你喜欢的吧。”

“我也不知道喜欢哪个,这么多颜色……”阿依盯着五颜六色的胭脂,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你平日用哪个就选哪个。”墨砚建议。

“我平日又不用脂粉。”阿依对着他说。

她呆头呆脑的表情让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无语地叹了口气,对女掌柜淡声道:“都包起来,让她拿回去自己挑喜欢的。”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女掌柜狂喜,对着他的背影千恩万谢期待他的下次光临。

钟灿上前用银票结了帐,捧起一盒子脂粉。

阿依瞠目结舌地望着墨砚潇洒离去的背影,下巴掉了!rs

第一百三十四章 威胁的亲密,刺杀的刀刃

短短一个时辰,胭脂铺、绸缎庄、首饰店、点心铺、玉器店全都逛遍了,整个东大街的所有店铺今天必会赚他个盆满钵满,因为来了一个冤大头,雇佣了三个挑夫竟然还不够用,阿依看墨砚的目光已经不是在看有钱人而是在看神经病了。

正午时,坐在一品斋典雅宁静的包厢里,面对一桌子墨砚点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阿依却无心饮食,呆呆地望着已经举筷用餐的墨砚,呆呆地望着。

“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墨砚被她瞧得不自在,抬起眼,淡漠地扫了她一下。

“大人,我替你把把脉吧。”阿依郑重地说。

墨砚一愣,以为她又想耍小花招,唇角翘了翘,慢吞吞地将手腕伸给她。阿依表情凝重,伸出细长的指尖在他的脉搏上细细地诊了片刻,满腹狐疑地自语:

“奇怪,没有发热,脑袋也没有生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墨砚霎时脸黑如炭:“你什么意思?”

“大人今天买了好多东西。”

“那又怎样?”

“都没有讲价,相同的买了许多根本用不完,而且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所以呢?”

“像个冤大头。”阿依小声总结。

墨砚火冒三丈:“那些东西都是买给你的,你竟然还敢这么大胆说这种话!”

“可是……所以说,我又不是特别想要,再说先生也说了姑娘家不能随便收陌生男人的东西,我却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不收也要收,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又没做什么,大人你为什么要买那么多东西给我,还都是贵重的,不是还有那句俗话说吗,无事献殷勤,非……”

她在他越来越可怕的目光里声音逐渐减弱,最后很识趣地截住话头,战战兢兢的小耗子般吞了吞口水,终于聪明起来,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冲着他福了一福,很懂得感恩地道,“多谢大人今天带我出来看戏吃饭,还给我买了那么多好东西!”

算她识相!

墨砚大喇喇地哼了一声。

午饭过后,阿依再次被包裹成粽子,侧坐在白马上,被颠啊颠颠啊颠一路出了城,让她差点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待出了城更不得了,墨砚显然一点不在乎她是第一次骑马,竟然长鞭一甩,纵马在茂密的树林里狂奔,两旁的树影刷刷地向后倒退,让阿依一阵眼花缭乱,拉着他的斗篷感受着前方如刀的风直刺而来,差点割掉她露在外面的鼻尖,马背颠得她的屁股很疼,她并不懂得什么美公子相伴,策马啸西风这种极致的浪漫,于是当白马在一处异常宽阔的空地上刚刹住脚时,她头昏脑涨地自己从马背上溜下去,扶着一棵大树华丽丽地吐了!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跃下马,等她吐完了,才上前递给她一只水囊。

阿依接过去漱了漱口,心里头又是狼狈又是恼火,觉得这一切都怪他先前喂了她许多点心还让她吃了那么多肉,接着又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骑马,还骑得那么快!

她越想越生气,愤愤地瞪大一双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无声地谴责他。

墨砚被她这么盯着也很无语,不过没考虑她是初次骑马让她吐成这样,他的确理亏,想了想,提议:

“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我教你骑马吧。”

阿依直勾勾地看着他看着他,看了他半天,忽然很有节奏感地把脑袋一扭,别过头去不肯理他。

这是拒绝的意思,她拒绝的方式还真是简单明了有个性,墨砚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凛冽的风呼啸着掠过不远处的密林,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枯枝相互摩擦,发出凄凉的沙沙声,深邃的眸光在来时的林子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旋即一本正经地说:

“学会骑马对你有好处,以后出个急诊进山采采药之类的,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就不用再四处找马车了,你若是学会了,我就送你一匹马。”

他说得很有道理,竟然让阿依动了心,每天都要蹭济世伯府的马车,没人给她搭顺风车时她只好步行的确很不方便,虽然秦泊南不介意她单独使用伯府的马车,可她一个丫头却不好意思没有大事却要总去麻烦车夫大叔,若是会骑马就方便了。这么想着,大眼睛转了两转,她慢吞吞地回过身,看着他问:

“真的要教我?”

墨砚点点头。

“大人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骑上马,让你的马带着我狂奔,最后让我撞到树上去吧?”阿依忽然很怀疑他动机地问。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墨砚脸黑如锅底。

阿依想了想,答应下来,墨砚打了个响哨,正在不远处悠闲吃草的白马嘶鸣一声,欢快地奔过来。

阿依心想反正他也不让她回去,既然他要教,她就好好学,于是勇敢地走过去,拉起白马的缰绳想自行上马,哪知手刚一搭上缰绳,之前积攒了一肚子怨气的白马大概终于逮住机会了,张开大嘴啊呜而来,把阿依吓得一缩手,刺溜躲在墨砚身后。

对于她那堪比老鼠一般躲避危险的超强反应能力,墨砚真心佩服,拉住缰绳率先上马,然后俯下身,伸手往她腰上一搂,将她抱起来跨坐在马背上。大白马依旧有点不愿意有女人骑着自己,不爽地跺了跺蹄子。

“大人,你要这么教我骑马?”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阿依微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玉狮主人以外的人骑不得,你若是强行上马,它一定会把你颠下去再用蹄子跺两脚。”

“难怪人家说马随主人的性格,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阿依小声咕哝。

“你这话什么意思?”墨砚的脸又黑了。

阿依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还被他听见了,连忙解释:

“我又没说错,这马和大人真的很像,都很白嘛。”

墨砚眉角一抽,屈起指尖在她线条饱满的后脑勺上狠狠一弹,脚往马腹上一踢,玉狮就带着他们向前方驰骋而去,呼呼的风声里夹杂着阿依捂住后脑勺的痛呼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砚甩开缰绳,玉狮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情绪却似乎有些躁动,步子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带着尽情的节奏感,时不时就会跺两下蹄子,打几个响鼻。阿依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有几缕风将周围一些很陌生的气味送过来,传入她的鼻腔,让她全身的感应器官都开始叫嚣起来。

“大人,好像有人……”阿依小声说,话还没有说完,墨砚已经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强行将她的小脑袋扳过去,唇角含着笑意,身体前倾,将她娇小的身子牢牢地抱在怀里。

“别说话。”他在她耳畔轻声警告,只是话音刚落,十分突兀地,他猛然抱着她从马背上弹跳而起,与此同时,后方的密林里忽然爆出一片寒光,应和着呼啸的北风,杀气腾腾地向他们这边汹涌而来!

墨砚才抱着阿依离开马背,冰冷的剑光霎时从他们刚刚坐的地方闪了过去,分厘之差,毫秒之错,那一刻,只听噗地一声轻响,作为大夫的阿依再熟悉不过,她的鼻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

玉狮受惊,一声惊惧的长鸣,扬起前蹄向远处飞奔去。

阿依被墨砚紧紧地压在怀里,几欲窒息,两人落到冷硬的地面上,滚了几滚,耳边听到兵刃相接声,寂静的树林仿佛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人,连阴云密布的天空也凑起了热闹,满含煞气地风声滚滚,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令人触目惊心。更难受的是墨砚压根就不打算怜香惜玉,虽然一直将她搂在怀里欲护她周全,可落地时她还是半个身子摔得生疼,而且他重重地压在她纤细的身子上,她快要被压死了!

几个眨眼的瞬间过后,杀气褪去,金属碰撞之声亦逐渐停歇,墨砚从地上站起来,顺便提起还趴在地上的阿依的后衣领,将她立起来。

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三具尸体,血流满地,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蒙面白衣人被两个同样一身白的人制住,并被咔吧地掰断手脚,无法再挣扎。收回目光,只见墨砚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握了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上面正有几滴鲜艳的血珠滑落,而他照样衣袂飘飘,丰神俊朗,半滴血渍灰尘未沾,光洁得耀眼。

反观阿依,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本来以为出城前就已经离去的钟灿大步走来,低声禀告:

“大人,果然是青莲教!”

“收押。”墨砚淡淡吩咐。

钟灿点了点头,转身返回去,很快便将现场清理干净,一阵风过后,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逐渐消散了,阿依现在总算知道之前在苏州时半夜偶遇墨砚追杀坏人,破晓后却连半滴血都没有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了。

墨砚打了个口哨,先前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玉狮又从远处跑了回来,他牵住缰绳,转过身对她说: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果然如此!

阿依很聪明地瞬间明白了他今天莫名其妙非要拉她出来的含义,对着他怒目而视。

“干吗又这样看着我?”他无语地问。

“大人,你在拿我当诱饵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她总是在这种压根不需要她展现聪明才智的时候突然聪明起来!

“诱饵是我,你则是用来让对方放松警惕的陪衬。”墨砚轻描淡写地回答。

陪、陪衬?

阿依怒不可遏,这个人毫无愧疚地将她牵扯进危险里也就罢了,反正他本来就是这种人,可是他利用她过后竟然还敢蔑视地说她是一个陪衬,是可忍孰不可忍!

“墨大人,你太过分了!”她瞪着他,双手握拳,愤怒地谴责。

他还以为她憋了半天会说出什么惊人的抗议之词,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墨砚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耐下性子道:

“你又没受伤,再说我又没让你白做,今天上午买的那些东西,都够你用到寿终正寝的,更何况配合刑部办案,人人有责。”说最后一句时,他还真是打得一口好官腔。

“墨大人你怎么可以随便缩短别人的寿命,就上午买的那些东西最多也就用个两三年,难道我两三年以后就要寿终正寝了?!”她火冒三丈。

这个才是重点吗?

墨砚无语地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说:

“好吧,我们现在回东大街,你想要什么我再买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施恩口气让阿依两眼冒金星,恼火地道:

“我又不想要!我要说的不是这样,我要说的是,墨大人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不顾他人的意愿随心所欲地对无辜的人做出一些令人无法接受的事?”

“你问为什么?”墨砚没想到她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眉毛一挑,手肘高高地抵在树干上,摆出一个极为居高临下的姿态,认真地回答,“当然是因为我想做。”并反问,“别人接不接受与我何干?”

“……”阿依哑口无言,她想吐血。

“我也是有好好考虑过的。”墨砚继续认真说。“可是找别的姑娘,就刚才那个场面,十个里面十个会当场昏过去,再说我若单独带一个姑娘出来骑马看戏。后续会很麻烦,但你不会,最重要的是你晚上总喜欢做些令人发指的勾当,见血不会晕,看见尸体也不会尖叫,既方便又不麻烦。”

既方便又不麻烦?

阿依额角的青筋已经暴出数条,全都在活跃地跳动着,她咬着后槽牙,为什么每次跟他在一起她总是会这么地火大?!

“既然你这么不满,好吧。我再带你吃一顿晚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样就算扯平了,好不好?”他平着脸极“厚颜无耻”地询问。

阿依扭头就走。

“你去哪儿?”他惊讶地问。

“我要回去了!”她一刻也不想再搭理他,握着拳。头也不回地说。

“这里是城郊,你若是喜欢步行回去我也不反对,不过等到你回到帝都,只怕城门早关了,你今晚想露宿在城墙下吗?”他正二八经地问。

阿依脚下一顿,背对着他恨恨地磨了磨牙,霍然转身。几步走到玉狮面前,冲着玉狮长长的大白脸咬着牙说:

“我要回去了!”

“玉狮它是不会送你回去的。”墨砚背靠在马上,双手抱胸,闲适地说。

阿依已经七窍生烟了,猛然回过身,气哼哼地冲着他怒目而视。怒目而视。

墨砚被她直勾勾地盯着,少顷,极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气性这么大,真是个小丫头,你呀。要快些长大才行!”

“……”阿依不想和他说话。

墨砚将阿依送回到百仁堂门口,他先下了马,还不等他回身将她抱下来,她已经一溜烟自己跳下地,将脑袋上罩着的披风扯下来一股脑塞进他怀里,扭头就走。

“喂,你至少说句话再进去吧。”墨砚挑眉,无语地问。

阿依停下脚步,猛然回过头来,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定地撂下一句:

“墨大人,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踏进百仁堂里。

墨砚双手抱胸,微微一愣,自言自语道:“好大的胆子,又拿这句来威胁我。”顿了顿,却又忍俊不禁自己哧地笑出声来,好笑地摇摇头,“这丫头!”翻身上马,往刑部去了。

阿依顶着一头阴云,满脸郁闷地迈进门槛,引来侧目无数,秦俊却领着一个头戴青灰色小帽,富人家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径直朝她走过来,憨声憨气地说:

“解颐,这是李员外家的小厮,李员外家的九姨娘病了,请你去出急诊,幸好你这时候回来了。”

“姑娘,我家九姨娘病得厉害,请姑娘赶快随小的去看诊吧,马车已经在外边等着了。”那小厮上前见了个礼,匆匆忙忙地催促。

“是什么症状?”阿依一边询问,一边在自己的座位上找,“我的药箱?咦,我的小药箱呢?”

“哦,先前我在大门外头看见你的药箱却不见你,就给你拿进来了。”秦俊说着转身,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提着先前被墨砚强行丢在大门外的阿依的药箱。

好在没有丢失,阿依喜出望外,双眸亮闪闪地接过来:“多谢俊少爷帮我拿进来。”

秦俊胖胖的脸微微一红,忸怩地笑笑。

阿依提了药箱一边跟那小厮出门上了马车一边听他说解病情,具体病情那小厮也不清楚,只知道九姨娘午后时突然抽搐昏迷,怎么也不醒,无奈李员外派人先去瑞和堂请了大夫。

“兰大夫说我们姨娘的病很是罕见,必须要掀帐子针灸,我们员外不愿,兰大夫便向我们员外推荐了姑娘。”

阿依一愣,瑞和堂的兰大夫推荐她,瑞和堂与百仁堂不是对头吗?兰大夫,到底是哪个兰大夫?

匆匆忙忙地来到李府,帝都价高屋贵,一个小小的员外府邸规模绝不如外省那些同资产的富户商族,李府也就是五进院,小厮在前方引路,很快便来到一座小小的偏房前,此时院外的月亮拱门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在悄声说笑,窃窃私语。

小厮好不容易才将人群冲开,请阿依进了院子,一个年过四旬,遍身黄金饰品,矮胖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窄小的院子里焦虑地来回踱步,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通体漆黑的斗篷人儿正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喝茶,无论周围多么喧闹混乱,他始终稳如泰山,好像什么都和他毫无关系,只有手里的茶才是最重要的。

阿依眉角一抽,兰陵秋的医术的确很高,可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大夫。

“员外,解颐姑娘来了。”小厮通报一声。

李员外一喜,停住热锅蚂蚁似的步子,满眼期待地望过来,却在看到矮小纤瘦一点也不够茁壮成长的阿依时,热烈的眼光霎时熄灭下去。

对于这种态度阿依早就习惯了,沉声问兰陵秋:“怎么回事,是什么病?”

兰陵秋在黑色面巾下似笑非笑,轻描淡写地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依愣了愣,提着药箱大步进去,李员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阻拦,大夫的地位虽然并不算高,但能够治病救人的人普通人多少还是会敬畏一些,一般人都不愿意太得罪大夫,尤其是一些性格古怪的名医。

“兰先生,那位姑娘真的能治好倩娘吗?”李员外弯下腰,焦虑地问。

“你等下去不就知道了。”兰陵秋坐在摇椅上,轻描淡写地回答。

阿依进入寝室,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正大汗淋漓地躺在一张悬挂着青纱幔帐的拔步床上,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揽腰紧抱,面色青灰,神情惶恐。

她放下药箱,小丫头知是大夫连忙搬了凳子,阿依在床前坐下,妇人已经自先前的昏厥中苏醒,声音非常微弱,问她话也只是说头晕,晕得厉害,明明安稳地躺在床上,她却觉得天旋地转,并不时呕吐涎沫。阿依见那妇人四肢厥冷,唇舌青紫,口鼻气冷,手指挛缩如鸡爪,腿肚转筋不止,以手测脉,脉象迟细,又辨认她的视力,明明是睁着眼睛,她却将一看成了二,问身旁的嬷嬷,嬷嬷说九姨娘是与员外吵了一架之后突然犯病的。

正在这时,倩娘忽然面色惨白,捂着两侧的胸部与双股间惊恐地大声尖叫起来,一会儿大哭着说自己的*缩进去了,一会儿又焦虑地说自己的下体也缩进去了,满脸是泪,嚎哭着抓紧阿依的手央求她救她。

阿依心脏一沉,知道这是典型的缩阴症,关于男子的缩阳症记载有很多,只是这种病落在女子身上却十分罕见,*与阴部同时觉得内陷更是极少听闻。

命丫鬟解去倩娘的衣服,阿依取出长针,急灸*根穴,以麦粒大的艾柱着肤灸关元穴,强针人中、双侧内关。关于缩阴症,有些记载说发病时器官的确会内缩进去,亦有些记载说只是病人因为身体痉挛过度觉得那些器官缩进去了,阿依为女尸做过解剖,本身并不相信已经长成的器官会内陷,事实上她用眼睛看也没觉得倩娘的乳首真缩进去了。

“姨娘过去可曾患过鸡爪风?”阿依以艾灸灸穴,沉声问。

第一百三十六章 马车上的交谈

嬷嬷闻言目瞪口呆,愣了愣,惊叹道:“姑娘真是神了,我们姨娘去年产后的确患过鸡爪风,不过那时请大夫来治了一阵,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发作。”

“姨娘可是畏寒,盛夏喜穿厚衣,瓜果生冷从不敢沾唇?”阿依又问。

“姑娘说得极是,姨娘的确如此,即使是夏天里也要穿夹的。”

果然如此,倩娘素体瘦弱畏寒,可知脏器虚寒。寒主收引,故见厥、少二经中寒。以其肝肾阴寒之气上逆,故见呕涎沫而巅眩;寒饮凌心,故而悸动不宁;暴怒而厥气上攻,故而昏不知人。肾主二阴,肝之经脉络阴器,过*,故而导致挛缩。精气散乱,因此视线辨识不清,是以需用艾灸驱寒使精气渐渐平复经脉逐渐畅通。

随着温热的药气透过穴道渗透进冰冷地颤抖着的经脉里,身体逐渐温热起来,倩娘也慢慢地安宁下来,手足渐渐回温,剧烈的抽搐亦缓和下来。

少顷,阿依收了细针,走到桌前,小丫头急忙伺候研墨,阿依提笔在梅红单贴上写下药方,以附子、肉桂、红参、沉香、砂仁、山药、茯苓、泽泻、牛膝、炙草纯阳益火,加山萸肉补肾固脱,驱散肝寒,紫石英、生龙牡、活磁石安镇冲逆,固护元气。方子开好命人马上煎药,由她亲眼看着,一剂汤剂下去过后,须臾,抽搐终止。

阿依这才放下心来,嘱咐倩娘此药需要连服三剂,之后又以黄芪桂枝五物汤加木瓜三钱,黑木耳九钱,鸡蛋壳粉少许,叮嘱她再连服六剂,益气养血,柔肝缓急,可使鸡爪风得到根治。

倩娘的气色好了不少。人也镇定了下来,见阿依事无巨细地叮嘱,亦很耐心地听完,之后对着她千恩万谢。命嬷嬷将阿依送出门。李员外没想到她一来倩娘的病就好了,感叹神奇之余也客气地道了谢,用红封封了诊金付给阿依,又忙吩咐人套马,用府里的马车将她和兰陵秋送回去。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一道如血的残阳为整个帝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阿依和兰陵秋面对面地坐在摇晃得很厉害的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兰陵秋这个人就算是被大虫盯上三四个时辰只怕亦会安之若素,自觉不太擅长与人相处的阿依面对这样属性复杂的品类,老实说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虽然兰陵秋的医术很高。她喜欢接近医术高的人。

搔了搔脸颊,正当她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试着搭话时,对面,兰陵秋透过没有悬挂帘子的车窗,目不转睛地望着残阳如血的天空。忽然轻飘飘地开口:

“今晚,会是满月……”

阿依一愣,或者说她是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明明是荒漠中劲风刮过砂砾的低哑苍凉,可是在越寂静的空间里他存在感极强的嗓音却越会轻飘飘的,仿佛从百里之外飞过来似的。

“济世伯府里的大少爷,叫什么来着?”他回过头来。琉璃似的眼珠里闪过一抹迷惑。

“你是说逸少爷?”阿依狐疑地问。

“啊,是他吧,上次在街上碰见过的那个,他的精神大概已经到了极限了。”

“兰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依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秦逸,闻言心脏一沉。急忙问。

“每夜都要依靠镇定心神的助眠药物入睡绝非长久之计,更何况助眠的药物服用的时间久了药效也会越来越弱,早晚有一天,用药物催眠以避免自伤的恶梦这种方法会失灵。”兰陵秋慢条斯理地说。

他这话的意思就好像他十分了解秦逸的病情,阿依只觉得浑身的敏锐神经全部竖立起来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慌忙问:

“兰公子,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逸少爷的病?莫非你有能够治疗的方法?”

在她万般期待金光璀璨的眼神里,兰陵秋只是缓慢地抬起戴着黑手套的手,隔着面巾轻轻地磨了磨唇角,这才轻描淡写地回答:

“像他那种情况,大齐国虽罕见,越夏国却有很多,雁来山上有一种花,多年生,长在深山里,治愈的可能性有三成,你若是感兴趣,我明日进雁来山采药,你可以跟来。”

“雁来山?”不就是城外那座乱葬岗似的大山吗,她心里忽然莫名地觉出点诡异,皱了皱眉,“若是雁来山有草药能治好逸少爷,为何我家先生会不知道?”

然兰陵秋并没有回答她,阿依仔细看才发现,他竟然已经闭上双眸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她心里越发觉得不自在,试探地唤了他两声,兰陵秋依旧不答,直到马车停在百仁堂门口阿依下车之前和他打了招呼,他还是没有理她。阿依下了马车后,李府的马车载着兰陵秋向瑞和堂正门驶去,离这里只隔一条街。

阿依呆立在门口,怔怔的,就在这时,另一头忽然传来女子欢喜地招呼道:

“解颐姑娘!解颐姑娘!”

一个身穿青色风毛背心,外裹一件灰鼠披风的丫头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大步走过来,竟是沈雯的大丫鬟如意。

“如意姑娘。”她点头见了礼。

“解颐姑娘,我们奶奶的药已经没有了,奴婢这次是过来抓最后那五副药的。”如意含笑说明来意。

阿依点点头,带领她进入百仁堂,放下药箱,亲自走到药柜前抓药,也不用过秤,直接将数味药材抓好放在平铺在柜台上的黄纸上,再一份一份地包好:

“钱大奶奶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姑娘的药非常有效,大奶奶每天吃,现在比当初那会儿气色好多了。”

“几位姐儿呢?”

“都好,莹姐儿又开始爱跑爱跳了,福姐儿的食量也比从前大许多。”

“那就好。”阿依淡淡地说了句,犹豫了下,一边用麻绳将药包包好,一边轻声问,“大奶奶、过得怎么样?”

如意微怔。旋即会意,唇角的笑容变得淡了几分,小声说:

“还过得去,回去之后老爷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太太对奶奶有些不满,好在不轻易往我们院来了,除了晨昏定省奶奶也极少往上房上去,几个姨娘也消停了不少,尤其二姨娘,流了孩子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出来。我们大爷也不常在家,奶奶的日子还算比较自在。”

阿依听出她语气里的沉重与无可奈何,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将包好的药系成一串递给她。

如意含笑接了,问:“姑娘,等吃完了这五副药,奶奶就不用再服药了吧?”

“这是最后的五副,再往后多吃些好的靠食补就行了。”

如意点点头。阿依送她出去,直到她上了马车走远了这才回去。

因为秦泊南还在宫里没有回来,阿依晚上回伯府也没有事做,待关门上板后干脆留在百仁堂值守,计划缩在医案阁里阅读医案,若是困了正好可以去蹭芳怜的卧室。

四更天,月早已渡过树梢头。

今晚果然是满月。

阿依将最后一份医案再一次轻柔地擦拭干净。小心地收入架柜里,到这一刻为止,在她来到百仁堂之前的全部医案她已经完整地通读过一遍,扬起雪白的脖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既觉得满足还觉得有些发空。从立在墙根的小泥炉上提了茶壶。为自己冲一杯口感柔和的茶,双手捧着来到窗前,推开窗扇,以茶盅暖手,向下眺望。

初冬的夜晚寒冷。冰冷的风迎面扑来,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一抹素白纤长的挺拔身影自远处缓步走来,背着一把青色重剑,于庭院中缓缓地停住脚步。大概是因为总也睡不好,秦逸的气色比刚回来时萎靡了许多,好在他是男儿,在军营中磨练了强健的体魄,若不用心看还真觉得他没受到太大的影响,然而阿依却觉得他消瘦太多,并且总是忧心忡忡的。

重剑出鞘,那是一套潇洒中蕴含着无尽杀气与煞气的凛冽剑法,凌空腾转挪移,剑光海浪奔腾,寒光剑影在空中交织纵横,如银蛇狂舞,秦逸于猎猎的风中,白色衣袍翻飞鼓荡,身姿挺拔,表情肃穆,在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七百二十度回旋落地收势后,那一身剑指苍穹的傲气在激烈的冬风里狂肆地彰显无遗!

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轻叹了口气。

哪知只是很轻的一声竟然惊动了他,长剑入鞘,秦逸准确无误地仰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阿依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吓了一大跳,下一息,秦逸已经像一只灵敏的猴子一样勾柱攀檐地爬上来,利落地跃入医案阁,立时发现了热腾腾的茶汤,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茶碗,毫不客气地为自己倒了一杯,一边暖暖地喝,一边也不看她地说:

“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阿依看了看他,他显然是睡到一半出来舞剑的,连头发都没有扎好,垂下眼帘顿了一顿,轻声询问:

“逸少爷,满月时你睡不着吗?”

“你怎么知道?”秦逸蹙眉,讶然反问。

“先生的药方对逸少爷来说已经不管用了吗?逸少爷为什么不告诉先生,先生明明经常问呢……”

“我不想让父亲再为我忧心了,父亲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秦逸打断她,淡声说。

阿依微怔,呆了半晌,半垂下眼帘,咬着嘴唇犹豫了良久,忽然下定决心,抬起脸对他说:

“逸少爷,我们明天去雁来山采药吧?”

秦逸一愣。

ps:

三更会晚一些,大概在十点左右,不想等的亲们可以明早再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雁来山,火泉草

初冬时清澄的天空恍若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碧海,热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动着,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可惜无论清晨的阳光有多么炽热,也驱不散山间的寒冷。

阿依背着背篓,手拿小锄头,在地势陡峭的山林间极有经验地穿梭跳跃,专门寻找一些在初冬时才生长的草药,连根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背篓,秦逸问她,她回答说要将这些草药全部移植到她的小药圃里。

秦逸无语得当时就想掉头走人,天知道他为什么要一大早跟她跑到这鬼气浓重的荒郊野外来。更让他恼火的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从军营里出来的男人,在这深山老林里他竟然不如她如鱼得水,眼看着她在前面兔子似的蹦蹦跳跳,他却要满头汗水,臂弯里搭着已经脱下来的织锦外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男性的自尊心被无心地粉碎成渣。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此处山峰险峻,绵延不绝,据说横跨了数十个县城,山中药草无数,还栖息了不少罕见的珍禽走兽,是一座物种丰富的天然山脉,阿依为了草药已经跟着秦泊南来过好几次,早就习惯了。

从城门开时他们就出来,直到现在都快到午时了,秦逸也没看见传说中的兰陵秋,反倒是她越采药越起劲。他终于忍无可忍,将手里的袍子往地上一扔,坐在一棵树下的大石头上,不耐烦地问:

“你今天到底是出来干什么的,难道你是叫我来看你采药的?”

“我们不是来采药顺便找瑞和堂的兰公子,再和他一起去采花吗?”阿依回过身来,不解他干吗还问。

“所以,你和瑞和堂那个小子到底约在哪里见面?!”秦逸已经无力对她的那个“采花”发表评论,很不耐地恼火质问。

他的气性好大,阿依连忙说:

“逸少爷你不要叫兰公子小子嘛,依我看他比你年长很多。我和他哪里也没约,他只说若是我感兴趣就来和他一起采药。之后就睡着了。”

“什么?!”秦逸刚要发火。

“不过我想既然兰公子那么说,我来了他就一定有法子过来找我的。”阿依赶忙又补充一句。

“这么大一座山,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又不是神仙。怎么找你?!”秦逸被她一脸笃定的淡定气得快抓狂了。

“那可不一定,兰公子是很了不起的,说不定他能跟着风闻到我的味道。”

秦逸无语地一拍额头:“他又不是狗,更何况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哪个人会长了一个狗鼻子靠气味辨别其他人所处的方向!”

“还有我,我的确也可以。”一句空旷无垠的低哑嗓音自身侧传来,并非出自与他交谈的阿依口中,而是……

秦逸下意识向左侧望去,不远处的大树上,一个身材清癯的斗篷人蓦然映入眼帘。悄无声息,而他之前竟然没有发现。差一点就尖叫出声,秦逸霍地站起身,本能地倒退三步,满脸戒备。

“兰公子。”阿依已经叫了声。

秦逸微怔。原来他就是兰陵秋,再次望向淡漠地背靠在树干上的人,他的眸光深邃下来。

兰陵秋却直接无视了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对阿依有些不满:

“我说过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来,可没说过你可以带人来。”

“但是孤男寡女,没有名节。”阿依认真地解释。

兰陵秋的眼里掠过一抹好笑,反问:“三男一女就有名节了?”

阿依这才注意到立在他身后像块大石头一样存在感很弱的随从苍术。愣了愣,正二八经地回答:

“我又不能让逸少爷独自前来,兰公子,你说的那种花……”

她话还没说完,兰陵秋已经翩然转身,向山北走去。阿依微怔。回过神来,背着篓筐慌忙小跑着要跟上去,秦逸却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眸光戒备,低声道:

“你就这么放心地跟着他。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

“的确很古怪,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对逸少爷的病很了解。逸少爷,我虽然不知道兰公子是从哪里来的,但他的医术真的很高,即使有三成机会,逸少爷也试一次吧。”

秦逸望着她坚定的脸,心窝里一股逐渐沸腾起来的热流忽然变得汹涌起来:“你为什么要对我的事这么关心?”他问出他很难理解的疑惑。

“因为看着逸少爷难受我也觉得难受。”看见疾病她就想治好,若是治不好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否则她就会难受得全身别扭,这大概也是一种病吧,一种身为大夫的职业病。

然而秦逸闻言却深深地望着她,细致的眉眼也柔和下几分,握着她的衣袖轻声道:

“总之待会儿你要呆在我身边,别离那个人太近。”

阿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防备兰陵秋,不过还是点点头。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兰陵秋已看似步履缓慢实则像脚底安了云彩似的早就飘远了,两人急忙跟上去。

兰陵秋不太爱说话,一路上除了阿依问他他才会答上一两个字,其他时候他从不开口。他与之前的阿依一样,并不急于前往目的地,而是这边采一把草药,那边挖一棵人参,没错,他竟然精准地找到了数棵已经长成人形的人参,这让阿依既羡慕又嫉妒。

与阿依不同的是,兰陵秋除了带路,从来不亲自动手,一切采挖的活儿都由他身旁的棺材脸大块头苍术负责。

过了正午,他们终于顺着越来越陡峭的山路来到一处光滑的山壁前,此处的温度明显比刚才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高,从山壁上直直地垂下来许多翠绿色的藤蔓,最粗的能有婴儿手腕那么粗。

“就是那上面了。”兰陵秋望着峰顶,淡声宣布,顿了顿,回过身只看着阿依,问,“能爬上去吗?”

阿依点点头,峰顶离地面并不算特别高,以前和秦泊南来采药时她爬过这东西,并不害怕。

兰陵秋见她点头,也不管秦逸,径直走到山壁前,足尖一点,几步便窜至顶端。阿依对他的轻盈灵便瞠目结舌,他明明连手套都没脱。秦逸的眸光黑沉下来,唇角绷紧,轻声说:

“他武功极高,他真的是瑞和堂的大夫?”

以秦逸的自负程度来看,能担得起秦逸口中这个“极”字的,极难得,阿依望了他一眼,确定地点点头。

两人亦跟着爬上山峰,在登顶时秦逸先跳上去回身将阿依提上来,阿依双足落地,放眼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了此处温度为何会比其他地方高,原来竟有一池天然的温泉,温泉四周奇花异草争相绽放,狂蜂浪蝶竞相飞舞,是不同于冬季的生机勃勃。

兰陵秋微弓着背立在温泉旁,看着苍术正蹲在地上用铲子在挖一株杂草。阿依走过去,狐疑地看了半天,难以置信地问:

“兰公子,你说的花该不会就是这棵杂草吧?”

“这是火泉草,花开在根部。”

“开在根上?”这说法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阿依目瞪口呆。

话音未落,苍术已经将一株火泉草连根带土地拔出来,万没想到这么不起眼地一棵杂草竟然会有如此饱满又线条优美的根部,它的根部是一只白色的圆球形物体,圆润的球形上还分布着一层层类似于花瓣的凸起,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浑圆的大花,生机勃勃,极富生命力。

阿依从来没见过这种植物,一阵激动,十分欣喜,立刻蹲下来帮助苍术一起挖火泉草。兰陵秋也不加入,远远地看着。就在这时,秦逸忽然走到他身旁,望着远处明显兴奋过头了的阿依,沉声开口:

“这种草真的是原本就长在雁来山上的?”

面巾下,兰陵秋色淡的嘴唇似微微地翘了翘,不答。

“火泉草,主要产于越夏国漠北的火泉边,究竟什么时候跑到大齐国雁来山的温泉边来了?”秦逸咄咄逼人地质问,终于引来兰陵秋一声轻笑。

“我还以为你对医术草药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我的两个父亲均是大齐国的名医,连这点事都不知道,我就不是姓秦了。”秦逸死死地盯着他,冷声问,“你费尽心思把解颐骗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对那丫头兴趣并不大,”兰陵秋轻笑了一声,终于聚焦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像是乖戾的黑豹在看一件让它十分感兴趣的玩具般,饶有兴致地低声说,“我对你脑里的那只蛊虫倒是极为有兴趣。”

秦逸的脸刷地白了。

兰陵秋似很欣赏他这样的表情,他用那双琉璃般诡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锁视住他,轻声笑问:

“昨夜是月圆之夜,清晰地感觉到有虫子在自己的脑袋里活跃地撞来撞去,那滋味如何?”

秦逸呆如木鸡,一双逐渐变得苍白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冰冷的目光似两把尖锐锥子,像是要将他刺穿。

“真没想到,帝都里风评最好的济世伯府竟然也会出现这种事,我很想知道那个府里究竟是谁竟会有这等本事,竟然精通越夏国的蛊术。”

秦逸双眸森冷,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然而手刚刚触到他光滑的衣料,他却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腻地溜了过去,让他抓了个空。

就在这时,西边的山谷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如此响亮的声音,仿佛有上百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祭

离阿依等人所处的山崖只有十丈来高的西侧山谷,地势平坦,荒草丛生。

谷内,数百个年轻的男男女女聚集在西北方,面向一座天然形成的平坦宽阔的巨型石台,他们的身上清一色穿着白袍,头发全部包裹了碧绿色的头巾,那些袍子呈直筒形,没有束腰,直直长长地垂下来,将鞋子完全地遮盖住。

尽管他们看上去全部都是大齐国人,可是这打扮怎么看怎么不像普通大齐人的打扮。他们的队列十分整齐亦很古怪,第一排一个人,第二排两个人,第三排三个人,以此类推,竟然纵向排列出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他们像布谷鸟一样嘴里在不停地欢呼着同一个词语:

“班在!班在!班在……”

被秦逸死死地按着,被碎石硌得生疼地伏趴在山崖边长草丛里的阿依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忽然出现在荒郊野外的诡异人群,满头雾水。她不记得大齐国的语言里还有“班在”这个词,他们到底在喊什么,表情居然虔诚又肃穆,在外人看起来就像神经病一样。

少顷,一个同样穿着长长白袍,头戴碧绿色头巾的人从石台背后的山洞里走出来,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的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金色手杖,手杖的顶端是一只纯金的太阳,连太阳周围那一圈金灿灿的日晕亦雕刻得栩栩如生,威风凛凛。那人面上罩着雪白的面纱,即使是一身上下同宽的长袍亦掩不去她玲珑的曲线,可见这是一个女子。

女子先用长长的权杖在石台上重重敲了三下,人群霎时安静下来,跟随她一起仰着头开始念诵祈祷词。

念的是什么阿依一句也听不懂,但她却感觉到秦逸的面色忽然阴沉下来,将手中的长剑紧紧地捏了捏,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向来敏感的他竟没有察觉。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的人群,表情严肃得有些可怕。

祈祷词念诵完毕,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他们静静地仰着头。尊敬地望着石台上的女巫师,似在等待什么。

须臾,巫师抬起手杖,在半空中挥了一下,响亮地道:

“带上来!”

人群再次热烈地欢呼起来,整齐的队形开始出现骚动,所有人都向队尾望去,只见两个白衣人架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布衣少女从不远处的长草丛里走出来。那少女也就十四五岁,相貌普通,穿着普通。一看就是居住在山脚下的某个农家的少女,她被用碎布堵住嘴巴,泪流满面,狼狈惶恐,即使被两个人架住。求生的本能依旧驱使她拼命地挣扎后退,一双本烂漫澄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哀求,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小兽般声嘶力竭的呜咽声。

少女很快便被拉到石台上,见底下的人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她撕碎吞掉一般,眼泪流得更凶,扭动着身体奋力反抗。然而她的挣扎对于那两个彪形大汉来说无异于是一条小鱼的垂死挣扎。她很快便被绑在一个柱子上,巫师双手张开,仰头对着天空宣告道:

“万能的太阳神在上,现有这个卑微下贱的女人竟然胆敢亵渎我们伟大的太阳神,私闯只属于太阳神的圣域,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必应重重惩罚。希望她的鲜血能够熄灭太阳神的愤怒,撒撒纳!”

“撒撒纳!”余下的人亦虔诚地高喊一声。

接着,哭泣中的少女被扒光衣服,赤条条地将雪白的身子暴露在众人的眼前,然而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在脑海里兴起半点淫邪的念头。因为下一刻,巫师忽然拿起打磨精光的尖刀,活生生地将少女的胸膛从中间剖开!

少女啊地一声惨叫,然而这惨叫声只吐出来一半便永远地被卡在喉咙里!

少女并没有马上死去,她瞪大一双惊恐至极的眼睛,在断气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巫师将自己的心脏从身体里挖出来!

巫师将那颗血淋淋似还在颤抖的心脏虔诚地放进瓦盘里,高高地举过头顶,下面的人再次高声欢呼起来!

明明离得很远,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却仿佛没有半点减弱地飘了过来,阿依脸色刷白,惊惧地瞪圆了眼睛。秦逸喉咙发毛,一阵恶心,紧紧地捏了捏手中重剑。接着只听扑通一声轻响,阿依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原来一直伏趴在她身旁的兰陵秋竟然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主子不能见血。”苍术难得瓮声瓮气地解释了句。

秦逸被转移了注意力,翻滚的胃袋算是好了一些,鄙视地瞥了兰陵秋一眼。

下面的惩罚还在继续,巫师用手里的刀具深深地刺进还存有温热的少女的尸体,一件一件,前后有序地将少女的五脏六腑全部挖出来,都摆在瓦盘里,最让阿依瞠目结舌的是,做完这一切,她竟然用许许多多的花草将少女空洞的尸体填满,接着取出针和线,将开膛破肚的尸体重新一针一线地缝合上。

做完这一切,少女被高高地吊起来,高高地挂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上,赤身*,迎风招展,接受日光的暴晒,离远看就像一面旗帜一样。

底下的人再次热烈地欢呼起来,巫师带领众人对着天空三叩九拜,虔诚地念诵着什么,有些像经文也有些像咒语。

阿依的腿肚子开始转筋,开膛破肚的那些手段她许多晚上都在练习,然而她却从不曾将活人生生地剖开只为了要杀死对方,虽然她不像普通人那样会为这样残忍的画面感到恶心,可是她心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个少女大概是因为某个巧合不经意看到了一些她不该看到的,于是借着献祭被灭口。

如此血腥残忍的杀戮手段竟然发生在帝都郊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阿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股寒意自脚底心冰冷地窜上来,她大气不敢喘,这种情形,貌似她也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

她本以为他们的惩罚仪式结束后便会离开,然而她太天真了,巫师再次笔直地站在祭台上,高喝一声:

“带祭品!”

下面的人再度欢呼起来。

紧接着,四个白衣男人分别架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祭台,这两个人不说在荒郊野外,便是连在人山人海的东大街依旧万般惹眼,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脸蛋都是百里挑一的俊美,还因为一个明晃晃大红锦衣妖娆,另一个则金灿灿孔雀羽裘骚包。

“林公子?安乐侯?”阿依一声低呼,呆呆地望着向来意气风华的楚元和林康全被五花大绑又塞住嘴即将成为被献给太阳神的祭品,若非现在的情形太过危险,她真心觉得他们那副没精打采软绵绵的样子十分滑稽。

秦逸也愣住了,唇角绷紧,眼望着林康和楚元顺利地被绑上圆柱,那群人已经开始在巫师的带领下重新念诵起咒文,思忖片刻,他凑到阿依耳边悄声说:

“他们大概被下了药不能动武,我数三个数,你赶快跑,三二一!”他自顾自地数完,然后就顺着山壁溜下去了,显然是想单枪匹马去营救林康和楚元。

阿依很难理解他下去之前干吗还要数数,不过这不是重点,抓耳挠腮地趴在草丛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她犹豫的工夫,苍术已经背起还在昏迷的兰陵秋,悄声说了句:

“姑娘,快跑吧。”

“可是我怎么能把逸少爷一个人扔在这里?!”阿依心急如焚地说。

苍术赞同地点点头,然后下一瞬,他竟然扛着兰陵秋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阿依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紧接着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有义气!

山谷内,秦逸很快被那些人发现,于是铮铮铮铮,有拔剑拔刀拔斧头竟然还有拔铁棒的,那些人并非传统的习武之人,甚至也有些人只具备一身蛮力,他们的眼神极不正常,空洞狂热虔诚,就好像被恶魔一般的信仰吃掉了脑子,面对入侵者,他们愤怒得就好像要将对方生吞了似的。

秦逸很快被包围起来,就算他武艺再高强,被数百个人围攻,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就是这么回事,他杀掉一些人,接着又被更多的人砍伤。

阿依惊慌失措,心急如焚,四处张望要想法子,脑袋却乱成一团浆糊。正是因为太着急秦逸和林康他们的安危,以至于忘记了要掩藏自己,于是在她半抬起身时,祭台上的巫师一眼看见了她。

被缚在柱子上的楚元和林康在看见秦逸下来的一刻就发现她了,此时见巫师向不远处的山崖上望去,心中皆暗叫不妙。楚元眼看着巫师命身旁的两个大汉提着刀向阿依所在的地方大步走去,心里一急,扯开嗓子叫道:

“解颐姑娘,快跑!”

“你傻啊,你这么一叫她岂不是被更多的人发现了!”林康火冒三丈。

楚元一愣,果然看到更多的人撇下浴血奋战的秦逸,提着凶器向阿依藏身的地方奔去,心里懊悔不迭,喊得比刚才更大声:

“解颐姑娘,快跑!”

林康狠狠地瞪着他,如果不是现在被绑住,他一定会一脚踹过去。

阿依眼看着一大波僵尸一般狰狞着面孔的人如潮水一样向自己涌来,吓破了胆,霍地跳起来,惊恐地连退三步,却被自己的药箱绊倒,重重地摔了一跤,屁股差点裂成四瓣!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毒烟,自救

阿依跌坐在地上,心脏跳得很快,她可不想被那群疯子生生地剖开挂起来做成旗子!

惊恐得浑身发麻,她捏紧身旁的药箱,仿佛能听到自己响亮得几乎要穿胸而出的心跳声。

此处山峰多藤蔓,已经有人提着大刀顺着藤蔓攀登上来。凛冽的山风自身后吹来,阿依呆呆地望着自己刚刚的藏身处,山崖边缘那些随风飘动足有小腿高的枯黄杂草。现在是冬季,干旱少雨,山上枯萎的杂草很多,即使此处临近温泉空气湿润,但山崖边缘的长草依旧得不到更多水分的滋润,萎靡干黄地逐渐死亡*,只待来年春风吹又生。

“那丫头在搞什么,平时看着挺聪明,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又变得傻头傻脑的?!”楚元眼看着为首的长刀汉子已经将山崖攀登了一半,心急火燎,愤愤地说。

林康不答,仰着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不算远的高处那凸起的山崖。

阿依忽然从长草掩映中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边用力吹一边几步来到山崖边缘,弯腰点下去,天干物燥,只需一点小小的火星,再靠凛冽的北风这么一送,忽地一声,整片生在崖边的干草全部被引燃,并很快跟着风势越来越高越来越猛越来越炽烈,像一个遍体通红的怪兽贪婪地舔着火舌,并顺势引燃了陡峭光滑的山壁上那些早已枯萎的杂草!

最先攀爬上来的人没有防备,被突然出现的大火唬了一跳,双手被烧伤,啊地一声惨叫,直直地坠落下去,还砸掉了下面的几个人跟着一同掉落下去。

阿依此时什么也不顾了,尽管被呛得眼泪直流,她还是拼命地点火点火,直到大火将前方的山崖彻底燃成一条天然屏障后。她迅速从火墙下撤离,翻出药箱里常年携带的特大包麻醉散,用浸湿的帕子捂住口鼻,一股脑全投进火光里。又从篓筐里急忙翻出刚刚采获的几株药材,一同投入大火中。

具有强力麻醉作用的药粉经过大火燃烧,顺着产生的烟雾迅速在半空中弥漫开来形成毒烟,并顺风全部刮到比此处矮了一截的山谷里。偏偏山谷的另一头同样是一座更为高耸的山壁,于是毒烟从这头吹过来撞上对面的山壁,再从对面的山壁撞回来融合新的毒烟,如此反复,药力竟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强劲。

攀爬山壁准备活捉阿依的人最先吸入毒烟,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昏了过去,手一松。直直地坠落。

一直关注着上面情况的人们眼看着才攀登到半山腰的人们还没有碰上烧下来的大火竟也齐齐地坠落下来,瞠目结舌,然而很快他们便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甜腻腻的味道随风飘来,腻的人心尖发麻手酸腿软混沌不清。

扑通扑通扑通!

开始有人倒地不醒!

秦逸眼看着刚刚要偷袭自己并即将得手的人竟在突然之间咕咚昏倒在地。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眉角一抽,慌忙屏住呼吸。

与此同时,铁蹄踏地的声音轰隆隆如潮水一般自远处汹涌而来,上百人组成的威风凛凛的银甲步兵突然出现在山谷内,呼喝着杀进一群乌合之众里。一大群出自民间的疯狂教众与朝廷正规军的实力根本没法比较,于是嘁哩喀喳,如砍瓜切菜一般,乌合之众们被杀得片甲不留,之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打头阵的士兵们呼呼啦啦亦陆续倒地不起。只剩下几个嗅觉敏锐的先一步屏住呼吸,傻呆呆地立在“尸横遍野”的山谷里,望着全部倒下去的同伴和敌人发愣。

烟雾散尽后,一白一黑两匹高头大马被主人驱使着,慢悠悠地踏过来。骑在黑马上一个身穿银色软甲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正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向后挥了挥,跟在身后的铁甲兵便一拥而上,开始清理“战场”。

“这毒烟好厉害!”墨虎捏着鼻子望着侧面山崖上荒草已经燃烧殆尽正在逐渐熄灭,满眼赞叹地说。

“这些兵,该好好历练一下了!”白马上,一袭紫色长袍即使被强劲的山风狠吹三千青丝却依旧半点不乱的墨砚轻描淡写地说。

“是啊。”墨虎深以为然,眸光严肃下来,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那群居然能被一个小丫头迷倒还敢号称是“无敌银甲团”的部下。于是在这一对一答间,士兵们未来魔鬼式训练章程被正式定下。

留守在墨虎身旁的副将闻听这对父子俩轻描淡写的对话,下意识浑身一抖,怜悯地望着那些四脚拉叉被拖到一旁去的小兵们。

秦逸浑身浴血地被小兵搀扶着来到墨虎的马下,勉强站直身体,礼貌地抱拳:

“见过侯爷。”

“逸小子,居然敢以一敌百,真是好样的,武艺也比从前精进了不少!你这么出息你老子那个顽固的竟然不肯让你继续参军,真是可惜,等有工夫我再好好劝劝他!”墨虎哈哈一笑,说,“今儿你干得好,帮了我大忙,皇上知道后定然会龙心大悦,回头我定会在皇上面前替你邀个功!”

秦逸一愣,万没想到今天的事影响力竟会如此之大,日后竟然还能传入皇上耳里,眼里泛过一抹激动,但马上便压抑下来,他拱了拱手,恭顺有礼地笑道:

“秦逸多谢侯爷了,若是侯爷能说服父亲,秦逸一生都会感激侯爷。”他没有道谢墨虎的后一句而是轻描淡写地忽略了,反而直接答了墨虎的前一句。

墨虎哈哈一笑,就在这时,四个小兵分别抬着被从柱子上解绑下来早就昏迷不醒的楚元和林康,为难地请求指示。墨砚极不爽地扫了一眼他们两个的那副蠢相,冷哼道:

“当个诱饵也能被抓住,两个人竟然都这么没用,还管他们干什么,直接从山崖上扔下去算了!”

小兵们眉眼一抽,这世上怕是也只有墨三公子敢说出这样的话,要把安乐侯和林小公爷通通扔下山崖。

“拿水把他们泼醒试试。”墨虎却很感兴趣,摸着圆圆的脑壳。饶有兴致地说。

“水不行,必须用醋。”猫叫似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自头顶随风飘来。

墨虎一愣,众人均是一愣。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灰头土脸地趴在已经被燃成草木灰的灰堆里,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望着他们。

“你这丫头,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放了火早就跑了!”墨虎大吃一惊。

“我觉得这里更安全。”来时的路她并不太认得,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埋伏,心里又记挂着秦逸他们,综合以上原因,她还是觉得呆在原地更安全,顿了顿。她盯着不肯往上看的墨砚,哑着嗓子唤了声,“墨大人!”

墨砚不理。

“墨大人!”她又唤了一声。

墨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俩,就在这时,墨砚终于抬头向上望去。望着她一身狼狈,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你不是说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和我说话了吗?”

好幼稚!

以墨虎为首的军中诸人下巴都被惊掉了,痴傻地望着他,墨大人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小儿女之间拌嘴的白痴台词?

墨砚却一点不觉得他说的话很白痴,他最爱看的就是阿依生气时的样子,爱看极了。

这个人真让人火大!

阿依趴在山崖边缘。狠狠地瞪着他,狠狠地瞪着,紧接着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墨砚微怔,顿了顿,翻身下马,慢悠悠地走到山崖下面。扫了一眼已经被烧光烧断的藤蔓,似很开怀,眉一挑:

“怎么,要我上去救你下来?”

明知故问!

阿依鼓着腮帮子瞪着他,接着又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墨砚眼眸一闪。顿了顿,冲着她张开双手,勉为其难地道:

“好吧,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墨大人,你该不会是想等我跳下去之后你就躲开,然后看着我摔断腿吧?”阿依很怀疑他的“险恶”用心。

“既然你不信任我,那你就自己爬下来或者干脆绕路自行回去吧。”墨砚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说着,就要转身去做别的事。

“墨大人!”阿依连忙叫道。

墨砚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重新回过身,张开手。

“先帮我接一下药箱。”阿依说着,先将自己的背篓和药箱扔下去,背篓不怕摔,药箱却怕摔,于是先恳求了句。

有了上次的经验,墨砚也知道了药箱对她来说很重要,没说什么,顺手将落下来的药箱托了一下,便扔到一旁的石头上。阿依眉角一抽,好在他虽然动作粗鲁了些,却还不至于到要损毁药箱的程度,于是忍耐下来了。

“你真的会接住我?”她还是很不放心地追问。

“你到底跳不跳?”墨砚不耐烦了。

阿依窝火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的她绝不想一个人留在这深山老林里,只得硬着头皮站直身体,说了声“我要跳了”,便闭起双眸,从十丈来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

墨砚足尖一点,借住凸起的山石大雁一般凌空窜上去,于半路伸手托住阿依下坠的身体,本来是要抱的,却在接触的一瞬察觉到她身上竟湿漉漉的,立刻改抱为抓,提着她的衣领子,稳稳地落地。

猎猎的风声在耳畔鼓荡,阿依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感受到他托住她的那一刻,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冰冷的身体也温暖了些许,然而下一刻,她便被提起后衣领,像被叼住后脖颈的落水狗似的狼狈地落了地,而他竟然还掏出帕子,嫌弃地擦了擦被弄湿的手!

ps:

三更会更晚,大概十一点左右,不想等的亲明早再看吧,最近有点卡文,给大家带来不便实在抱歉。

第一百四十章 暖衣,成谜

墨虎眼看着墨砚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地将阿依拎小狗似的拎下来,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坐在马上弯下身子,极和蔼可亲地问:

“丫头,你真是好本事,竟然懂得放火放毒烟,这一招若是用在战场上,绝对是一招妙计!你在火里投了什么药,好生厉害,是百仁堂的药吗,阿南配出的麻醉散我也用过,但总觉得这次的药和阿南配制的有些不相同。对了,丫头你怎么都湿透了,有没有受伤?”

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串,最后才问起人家的身体,总觉得不太厚道。

“因为麻醉散不会渗进水里,所以我一直躲在温泉里。这麻醉散不是先生配制的,是我配制的,不同之处在于我配制的味道是甜甜的,闻起来应该会很想吃。”阿依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细声细气地回答。

众人不由自主地环顾了一遍山谷中“尸横遍野”了上百人的壮观场面,再自动脑补这结果竟然都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放火烧药得来的,忽然从她那张呆呆傻傻的小脸中觉出了一丝可怕。

“侯爷,”阿依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这样算不算帮侯爷抓住了坏人……因为、因为我配制那么大一包药,费了很大的工夫也用了很多药材,那些药材有几味是很贵的,我几乎花光了所有月钱才积攒齐全……”

“不就是几味药嘛,”墨虎慷慨地大手一挥,“回头阿砚全给你报了!”他半点不愧疚地出卖了自己的儿子。

墨砚眉角一抽,阿依一兴奋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解下披风草草地将她包裹成一只蚕蛹,她的身材太矮小,被他长长的披风裹住,只能露出一颗小小的头。看起来有些滑稽。

墨虎用极欣慰的眼光看了看儿子,感叹这小子终于学会怜香惜玉了,正在这时,两个士兵已经将先前被挂在树上的少女解下来。裹在草席里抬过来给墨虎过目。

“确认这女子的身份了吗?”墨虎眼里闪过一抹惋惜,沉声问。

“回将军,已经确认过了,此人正是公孙府失踪的婢女夏香。”那小兵肃声回话。

墨虎的眼神便深沉下来,摩挲着脑壳,半晌没有言语。

阿依愣住了,她本以为这个姑娘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农家女,大概是无意间撞破了什么秘密,被抓起来惨遭灭口,然而她竟然是公孙府的婢女吗。既然是公孙府里的婢女,为什么会身穿一身布衣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既然是宰辅家的婢女,为什么又会被那些人抓起来,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你刚刚一直在场?”墨砚忽然开口问。

阿依点点头。

“你刚刚都看见了什么?”墨砚追问。

“阿砚。她一个小姑娘,经历刚刚那惊魂一幕必是吓坏了,你这时候追问她不是让她更害怕吗,等她心绪稳定一点再说吧。”墨虎手一挥,让人将夏香的尸体抬走,闻言反对地说。

“这丫头才不会害怕。”墨砚轻哼道。

“我也是很害怕的!”阿依觉得他是在歧视她,气鼓鼓地怒目而视。

“嗯。你很害怕,然后呢,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墨砚轻慢地问。

阿依有些恼火,别过脸去不肯看他,只肯对着玉狮长长的马脸,将刚刚经历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墨虎旁观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雁来山上?”墨砚不以为意,淡声追问。

“自然是来采药,我和逸少爷还有兰公子来采药,兰公子刚刚昏过去了,然后跑掉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阿依有些担心地回答。

“你是说那个穿了一身黑的年轻后生?我们刚刚在半路上碰见他和他的随从了,若不是他们还找不到这里,有两个不靠谱的诱饵的确是件麻烦事。”墨虎嘿嘿一笑,“那个后生我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兰兴那老爷子竟然还有个那么古怪的孙儿,真是奇了,以前竟没听说!”

“嗳?侯爷认得兰公子的爷爷吗?”阿依吃惊地问。

“他的爷爷也是瑞和堂上一任东家的兰兴兰老爷子现在是宫里御医院的院首,怎么,你不知道?”之前听人说墨虎一直没往心里去,不过现在他真的觉得这丫头有点呆头呆脑的,竟然连自己竞争对手的底子都没摸清。

阿依鼓鼓嘴巴,她对除了医术以外的事并不感兴趣。

“你去把他们两个弄醒。”墨砚用下巴冲着东倒西歪在岩石上的林康和楚元一扬,吩咐。

阿依乖乖地哦了一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走过去,拔出瓶塞先在林康的鼻子底下晃晃,又在楚元的鼻子底下晃晃。楚元皱了皱眉,先苏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望着阿依,呆了一呆,之后猛然回过神,刚想开口,阿依已先一步担忧地问:

“安乐侯,你不要紧吧,你怎么又被抓住了?”

一个“又”字让楚元向来无敌的男性自尊心霎时粉碎成渣,于是狠狠地瞪了一眼昏昏沉沉正在打哈欠的林康,一脚踹过去。林康瞬间清醒过来,之后两人掐了起来,一边掐一边互相推卸责任。

阿依也算听明白了,原来因为青莲教之前盯上过一次楚元,于是楚元自告奋勇当诱饵,林康接应,哪知中途诱饵的身份暴露,两人双双被迷药迷倒,之后便差点成了祭品。

墨砚和墨虎已经看着士兵将或死或昏的教众全部清理走,准备打道回府,阿依溜到秦逸身旁,看着他衣袍上全是血,关切地小声问:

“逸少爷,你的伤没事吧?”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秦逸瞥了她一眼,冷哼。

“因为我看逸少爷站得笔直,应该没有大碍。”阿依小声说,“逸少爷,我已经把温泉边的火泉草全挖出来了,一点都没有损坏,等回去我帮你把汁液磨出来滤好,你就照兰公子说的,滴进耳朵里试试看。”

秦逸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竟然还会记挂着这个,她轻缓却热切的语气让他的胸口没来由地一震,眸光亦柔和下几分,才想开口,墨砚已经骑上玉狮,不耐烦地回过头唤了声:

“小老鼠,过来!”

阿依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又条件反射地背起篓筐提起药箱小跑过去,直到停在墨砚的马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条件反射究竟有多么悲催。

秦逸的眸光重重一沉,有小兵过来奉命将自己的马让给受了伤的他。

钟灿上前,接过阿依手里的药箱和篓筐,墨砚居高临下地弯下腰,长臂一卷,将地上的阿依搂上来,稳稳地放在身前,挥鞭催马向山林深处奔去。

阿依蜷缩在马上,凛冽的寒风刮得她只敢露出一个鼻尖,顿了顿,小声问:

“墨大人,要去哪?”

“你回去换身衣服老老实实地歇一歇吧。”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墨大人,青莲教……真的又有了吗?”她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些事姑娘家少问,你最近也小心些,尽量不要单独出门,免得被抓起来掏空了做成旗子。”他严肃地警告道。

他的语气从来都是霸道又专横,当真让人喜欢不起来,阿依秀气的眉毛无语地抽了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不再跟他说话。

黄昏,残阳如血。

被大火燃烧过变得一片焦黑的山崖上,只有不远处的温泉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兰陵秋站在水边望着原来种植火泉草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心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言地叹了口气,抱怨:

“真是个心狠手黑的丫头,半棵都没给我剩下!”

烈烈的风从侧面汹涌着刮来,吹起他遍体通黑的斗篷,擦过他雪白的眉睫,空气中似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尽管下面的山谷空荡荡的荒芜,仿佛白日里的那场杀戮从未存在过。

“主子,”苍术欲言又止,握了握拳,略感惶恐地低声问,“这样做真的好吗?”

兰陵秋不答,半晌,却在面巾下轻笑了声。

极为普通的一声轻笑,然而苍术却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凉意,仿佛一滴冰水毫无预兆地滴落进心脏里,那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百仁堂。

正午时分,落了几点微雪。

一辆典雅华丽的油壁香车缓缓地停驻在大门口,小厮急忙跳下车摆好脚踏,先是两个穿着富贵俏丽脱俗的丫鬟从车上下来,引得路人竞相驻足围观,紧接着两名身段窈窕面罩轻纱的美丽女子扶着丫鬟的手自车上轻盈地下来,站在百仁堂门口望了望招牌。

那身穿鹅黄色绣浅金色如意纹小袄,下系一条水绿色素面长裙,外罩一件羽毛缎斗篷的少女显然不太适应被人围观,有些胆怯,见前面那身穿大红色缂丝镶灰鼠皮斗篷的少女要进去,慌忙一把拉住她,为难地轻声道:

“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突然跑到这里来,若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怕什么?!”公孙敏看不惯她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进去好好看看才能想出对策,若那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还真要忍气吞声不成!”说罢,扯着公孙柔的手腕,大步迈进百仁堂。

第一百四十一章 推销,找茬变买药

百仁堂此时正一片混乱。

公孙柔与公孙敏目瞪口呆。

一只肥硕的虎斑纹大猫喵呜大叫着自后院狂奔进大堂,把大堂里的伙计们吓了一跳,紧接着阿依火烧火燎地从后院追出来,再然后当归和秦俊飞奔追随其后,却因为秦俊的身体肥胖,后门太窄,两人一着急都往前挤,生生地卡在门框里了。

大胖还在落荒狂奔,阿依焦头烂额地追在后面,小伙计与来看病的人们看着有趣,有帮忙的也有看热闹的。庞三胖正在给一个小男娃瞧病,大胖刺溜钻进桌子底下转着圈儿地逃跑,小男娃觉得好玩,坐在母亲怀里一边拍手一边含糊不清地叫道:

“大猫!大猫!”

庞三胖眼看着阿依扑过来,大胖喵呜一声又逃掉了让她扑了个空,呵呵笑道:

“今天还是这么热闹哈!”

大胖又逃到紫苏的桌子底下转圈,阿依抓了半天都没抓住,有些怒了,向前一扑扑倒在桌子下,一把揪住它的尾巴。大胖怒吼一声,一爪子挠过来,阿依慌忙躲闪,却又让它给逃走了。她只好向桌子底下钻去,推开紫苏的脚,口里道:

“紫苏大哥,麻烦把脚让让!”

紫苏却没庞三胖那么好脾气,会把这么不像话的事情当做好玩的事旁观,眼看着一人一猫在他的脚底下打转儿,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忍无可忍,出手按住阿依的脑袋,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大胖的后颈肉,于是一人一猫总算安静了。

“啊,抓住了,紫苏大哥你好厉害!”阿依跪坐在地上,仰着脖子惊叹。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让这只猫跑到前面来!”

“我本来要给它涂药的。可谁想到刚一打开笼子,它自己逃出来了。”阿依接过奋力挣扎的大胖,无奈地说。

“所以说你去医人为什么会把一只猫带回来,你究竟是人医还是兽医?”

“紫苏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怎么能歧视一只猫呢,人会生病猫也会生病,大夫本来就是治病的,管他是什么病,只要治得好就是好大夫。”阿依一本正经地说。

庞三胖噗地笑了:“解颐说的也没错。”

紫苏无语地叹了口气,警告:

“总之你快把这只猫拿到后院去,若是它再跑出来,等师父回来我就告诉他你在百仁堂里养猫。”

阿依抱着大胖站起来,扁扁嘴。小声咕哝:“紫苏大哥哪都好,就是爱告状!”

“你说什么?”紫苏很凶地质问。

阿依急忙摇摇头,抱着大胖一溜烟跑走了。

大堂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公孙敏拉着公孙柔立在门槛前,完整地旁观完了刚刚发生的一幕。呆了半天,愕然问:

“你说的是她?”

“就是她。”面纱下,公孙柔的嗓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绵柔。

“不可能吧,那么一个举止粗鲁的丫头,半点规矩都没有,再说她那小里小气的样子也不过十一二岁。看起来还傻头傻脑的,砚表哥又没有毛病,怎么会丢下你去和那种没教养的丫头一同游玩。”

“可是整个帝都里都传遍了……”公孙柔带着一丝委屈,小声控诉。

公孙敏还没来得及说话,迎宾的伙计见她们两个姑娘杵在大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她们动地方,以为她们认生。热情地上前来招呼:

“两位姑娘,请问您二位来百仁堂是来问诊还是来抓药?”

他话音未落,两个丫鬟已经噌地越前一步将他和两个姑娘隔开,并以一脸瞪登徒子的眼神怒目而视。

那伙计面露几分尴尬,心想既然这么戒备不愿接触生人。干吗不请大夫去家里看诊,跑这里来抛头露面还一脸嫌弃算怎么回事!

“刚刚进去的那个就是这里的解颐大夫吧?”公孙敏隔着丫鬟,虽然不太乐意与这等人说话,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开口了,高高在上地说,“我们就是来找她的。”

来请阿依看诊的通常都是女子,伙计也不觉得奇怪,热情地笑道:

“原来二位姑娘是来找解颐大夫看诊的,解颐大夫正在里面忙着,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帮你们叫。”说着,本想将二人引入旁边女子专用的等候室里。

“不用了,我们自己进去找就行了。”不料公孙敏却蛮横地打断他,绕过他风风火火地向内院走去。

公孙柔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强忍着只为解开心中的怀疑,拉着公孙敏的袖子低着脑袋向里边小碎步快走。

“哎,姑娘,那里是百仁堂的内院,外人免进的!哎,姑娘!”伙计急忙在后头喊。

然而丫鬟早就挑起半截布帘,公孙敏领着公孙柔擅闯进去,刚走到后院,正嫌弃着这里一股子难闻的中药味,却听一阵杀猪似的猫嚎刺耳地传来,把两人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停住脚步。

只见不远处的石桌前,一个胖胖的少年与一个瘦瘦的少年一个按头一个压脚,正在合力将一只大肥猫仰面朝天按在桌上,死死地压住,那只猫拼命挣扎,叫声凄惨。而一个矮小的少女正戴着手套,将药膏毫不留情地用力蹭在肥猫的四肢和肚皮上。

那粗暴的场面配合着肥猫自带的音效,看上去极其凶狠。

公孙敏呆若木鸡。

阿依总算给大胖涂完了药,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将它塞回竹笼子里,以免它再乱跑惹紫苏发火。

“当归,你不要忘记喂大胖吃饭。”她叮嘱道。

捧着笼子正往柴房走的当归闻听,咬着牙回过头:“你带回来的猫为什么要我照看?”

“谁让你上次吃掉了我的蛋黄酥,那可是先生特地买给我的。”阿依理直气壮地回答。

当归无语,他又不是故意的,这点小事她到底还要计较到什么时候啊!

“解颐姑娘,我母亲叫我回家去一趟,我先回去了。”秦俊开口说。

“是,多谢俊少爷刚刚帮我制住大胖。”阿依屈膝道谢。

“只是举手之劳。”被如此正式地感谢秦俊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憨笑。顿了顿,转身,在看到对面站了两个姑娘时先愣了一下,继而腼腆地侧过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阿依在井边洗了手,正用帕子擦,两个面罩轻纱的窈窕女子忽然出现在眼前,把她吓了一跳。

“你、就是解颐?”公孙敏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冷声问。

“我就是,二位姑娘是来找我问诊还是来找我配药?”阿依迷惑地眨眨眼睛,询问。

“上次在成国公府林康的生辰宴,我好像见过你。”

阿依微怔,仔细瞧了瞧她脸上的薄纱,再用力地回想了片刻。恍然大悟,睁大眼睛道:

“啊,我想起来了,姑娘是公孙府的敏姑娘吧?”

第一次有人管她叫公孙府的敏姑娘,这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更让她惊诧的却是阿依竟然能穿透面纱看清她的真面目,愣了愣,狐疑地问: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记得敏姑娘的声音。”上次公孙敏跟秦无瑕掐架掐得那么厉害,那尖锐的嗓音掷地有声的气势想忘记还真不容易,“敏姑娘找我是有哪里不适吗?”

“我哪里都没有不适……”

“看姑娘眼白微红,黑瞳本应水润明亮现在却色泽暗淡,看起来有些干涩的样子。像极了寒湿外侵,内热郁闭的症候,最近姑娘的皮肤是不是经常起一些脓包红疮……”

她还没说完,公孙敏已经眼眸一闪,冲过来猛然将她拉一边去,小声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帮姑娘把把脉吧。”阿依说着。走到旁边的石桌前坐下。

公孙柔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偏离主题,忙跟过来,轻轻地叫了声:“姐姐!”

公孙敏不答,却坐到阿依对面,伸出戴了一双金镯子的细腕。阿依仔细地诊了片刻。又让她伸舌头,公孙敏犹豫了下,撩起面纱吐舌头给她看了一眼,又忙放下,雪白细嫩的肌肤上果然长了几颗红肿的脓包。

“姑娘只是内盛热,不得发散,其实以姑娘的年纪出些脓包并不算什么大毛病……”

说得轻松,又不是长在你脸上,公孙敏才要反驳,阿依继续道:

“不过终是影响美观的。”

“就是如此!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汤药太苦,我不喝汤药!”

“我这里刚好有养容丸,姑娘稍等一下。”阿依说着,转身跑进对面的药堂里,很快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只一指长见方的丝缎匣子,“这是养容丸,是在百仁堂归脾养身丸的基础上改进了方子配制而成的,具有清热解毒,疏肝养血,滋阴补气的作用,主要是给像姑娘这样尊贵讲究、注重养颜补身的女子们调配的,调理为主医病为辅,药性温和气味清香,不仅可以内服,捏碎了加水调和涂在生疮的部位,三天便会见效。”

“这么神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公孙敏的确对自己生疮的脸有苦说不出,如获至宝地接过来打开,大红绉绸衬布上,两颗桂圆大的珠子雪白通透,光滑耀目,一看就是由上好的药材制成,若隐若现的芬芳舒心明目,珠圆玉润的形状看着就极为讨喜,“这丸药多少钱?”她唇角含笑,越看越喜欢,下意识问。

公孙柔瞠目结舌:她们不是来查找真相的吗,换句话说,她不是帮她来找这个丫头的茬儿,准备好好地教训这丫头一顿吗,怎么一转眼她们两个人竟变成了一个卖药的一个买药的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沈雯,大吐血

“这药原本是我先前为成国公府的太夫人和大太太配制时配多了余下的,姑娘若是不嫌弃,这两粒养容丸我就送给姑娘了。若是姑娘用着好,就打发人过来订,我配好之后再给姑娘送去;若姑娘吃着觉得不喜欢,就权当我没说,这两粒就当是送给姑娘吃着玩了。所有药材都是药性温和的,对姑娘的身体只会有益无害,姑娘可放心服用。”阿依语气温顺地说。

“你可真是个实诚的。”公孙敏一听能白拿,免费的谁不喜欢,笑得见牙不见眼,顿了顿,又假装推脱,“可是白拿你两颗药,这又怎么好意思!”

“姑娘若是吃着好,以后常常打发人来订就好了。若是姑娘能把这药推荐给姑娘的友人,为了答谢姑娘,我还会给姑娘更优待的价格。”

“才说你实诚,你还真会做生意。”公孙敏抿嘴一笑,将手里的匣子合上,心情愉悦地说,“好吧,我就先回去试试,若是吃着好我就打发小厮过来找你,我们家姐妹多,到时候你接的单子怕是不止一两份。”

“多谢敏姑娘。”阿依忙站起身屈了屈膝。

“我姓公孙,排行第二,你别叫我敏姑娘,听着古怪。”公孙敏皱眉说。

“是,公孙二姑娘。”阿依连忙改口。

公孙敏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的匣子递给丫头,站起来转身就要回去。

一直杵在一边当背景干瞪眼的公孙柔这时被气得脸都黄了,上前一步扯住公孙敏的衣袖,提醒地轻唤了声:

“姐姐!”

公孙敏微怔,歪着头想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总觉得好像忘了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来着?”

公孙柔越加恼火,看了看她又不善地看了看满眼迷惑的阿依,用力扯着姐姐的袖子,咬着嘴唇低声道:

“砚表哥!”

“啊!”公孙敏恍然大悟。重新回过身,脾气眼神和语气却比刚进来时温和了许多许多,看着阿依说,“对了。我问你!”

“是。”阿依眨眨眼,不解地望着她。

她的恭顺让公孙敏半点想要去欺压的*都提不起来,对着这样一个呆头呆脑的人一点欺负的乐趣也没有,还真激不起她的施虐兴趣,于是十分好脾气地问:

“听说前些日子你和刑部的墨大人一起去看戏游览东大街,并且还共乘一马出城去了?”

阿依一愣,想了想,恍然大悟,诚实地说:

“姑娘是想问为什么吧,详细的过程我不能和姑娘说。其实事情的真相我知道的也不是太清楚,只是知道墨大人因为公务上的案子,需要一个女子配合公务,于是就算是雇佣了我吧。关于案子的细节因为是刑部的案子,墨大人说我不保密他就会把我关进大牢。所以我没法对姑娘说,不过用我的地方已经结束了。”

公孙敏很相信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扭头对公孙柔道,“事情就是这样,果然是你想多了,砚表哥只是在为刑部破案而已。”

公孙柔被她气得语塞,这种老掉牙的说辞也能让人相信吗?偏偏还真就有人相信了,而那个人是本来跟她是一伙的今天是来陪她打探情况的亲姐姐!

“姐姐!”她咬着嘴唇。猫叫似的唤了声。

阿依感觉到她有点生气,不过生气时居然还没有猫叫得响亮,这一点让人匪夷所思。

公孙敏正想开口说回家去吧,就在这时,一个惶恐慌乱到了极致,尖锐沙哑得已经完全走音的嘶喊声从外边由远及近地响起。那里面蕴含着的恐惧让不明真相的人只是用耳朵听便会头皮发麻,心尖发颤。

“解颐姑娘!解颐姑娘!”如意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凌乱的头发有许多缕被大量的汗水湿透贴在前额,她的嘴唇惶恐地哆嗦着,前胸剧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就像是刚跑了许多路似的,她泪水滂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也不知是体能到了极限双足酸软,还是被压抑住的惊恐在见到阿依的一刻全部解放出来,她扑过来猛地跪倒在阿依面前,死死地扯住她的衣袖,放声大哭道,“解颐姑娘,你快去救救奶奶吧,奶奶她吐了好多血!奶奶她吐了好多血!”她一边说一边无助地嚎啕大哭,凄厉凄惨,令人不忍听闻。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沉,一股寒风刮来仿佛刺进骨髓,她的身体竟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脚已经先动了,快步冲到外间大堂,一把拎起座位上的药箱向门外狂奔而去。然而外面并没有常宁伯府的马车,她慌张地东张西望了一阵,问随后飞奔而来满脸是泪的如意:

“你们家的马车呢?”

“太太娘家的老太太过寿,今日一早全家就出去了,府里没有多余的马车给我用,我是跑着来的!”如意放声大哭道。

阿依心急如焚,大夫若是去病人家出诊,通常都是病人家派车来接或是雇车来接,所以百仁堂一般不预备马车,然而今天如意却没带车来。若不是急诊步行无所谓,可吐血不止却是实打实地急诊!

她急得差点也哭出来,就在这时,公孙敏自百仁堂里出来预备要回家,阿依心中大喜,也顾不得什么,上前一把拉住公孙敏的手,焦虑地请求:

“公孙二姑娘,我急着去常宁伯府给钱大奶奶急诊,姑娘能不能送我一程?”

“常宁伯府?钱大奶奶?林家的沈雯吗?”公孙敏一愣。

如意见阿依向公孙敏借车,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猛然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惊出一身冷汗,扑通跪地连连磕头,泣声:

“请公孙姑娘送解颐大夫一程吧,我家奶奶吐血得厉害,已经昏过去了,请姑娘开恩!”

这是在大街上,公孙敏嫌弃丢人,又因为对方是成国公府的沈雯,于是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是命车夫将阿依和如意送去常宁伯府。她和公孙柔没有上车,想必是等家人回去再叫一辆车来,公孙家的小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与一个丫鬟和一个普通的女大夫同车而坐。

公孙府的马车将阿依和如意送至成国公府的后门,两人道了谢下了车,常宁伯府守着后门的门房说什么也不肯放阿依进去,直到如意连唬带吓又使了一包银子,门房才勉强放行。

阿依被常宁伯府下人的态度气得两眼冒金星,一府大奶奶突然疾病吐血府里的下人不说争相请大夫,反而无视主子的病情将大夫挡在门外还想着收银子,这府里从上到下的良心莫非都让狗给吃了?!

如意一边捂着嘴哭一边在前头带路,阿依匆匆忙忙地跟着她来到东跨院。东跨院内竟然半个人影也没有,上次来时看见的那四个姨娘这次一个也没看见,院中的丫鬟婆子同样全无踪影,只有正房屋里隔着帘子传来莹姐儿和巧姐儿惊惧又伤心的嚎啕大哭声,至于沈雯的声息,半点都没有听到。

这院子里诡谲的寂静平铺上凄厉的哭声,让阿依浑身发凉,心里一急,也不用如意打起帘子,自己冲进屋里,循着声音火急火燎地来到东屋,几个丫鬟呆呆傻傻满眼慌张地立在屋里,她认得这几个是沈雯重回常宁伯府时林太夫人亲自为她挑的丫鬟,之前的陪嫁丫鬟不是死了就是已经背主被收房了,后来被林太夫人知道逼着钱万才全给打发了。

莹姐儿拉着巧姐儿站在床下,早就哭成了泪人儿。

朱嬷嬷坐在床上,满衣服全是血,拉着沈雯苍白的手,兀自垂泪,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见阿依气喘吁吁地赶来了,眼睛霎时明亮起来,就好像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璀璨的光明一般,一张口却已经涕泗横流:

“姑娘,大奶奶她……”

阿依快步奔到床前探望沈雯,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惊呆了,这是她从医以来第一次对病人的病情感到惊恐,即使面对已经没了声息的病患她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恐惧过!

血!全部是血!幔帐上、被褥上、衣服上、嘴唇上,数不清的鲜血浸染在上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这床上几乎都要被红得刺目红得惊心的鲜血染透了,然而这并非是生孩子的现场!

这血是从嘴里吐出来的!

她望着沈雯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指尖在发颤。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咬了咬唇,从怀里取出针囊,先以长针刺穴刺激沈雯苏醒。沈雯的确很快就苏醒了,只是那双晦暗的眼眸才刚刚启开一条缝,她的身体忽然剧烈地缩紧,紧接着向前弓曲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猛烈痉挛了一下,之后,一大口鲜血再次吐了出来,尽数喷洒在素淡的幔帐上,骇人地鲜艳着!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莹姐儿和巧姐儿更是被唬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再次哇地嚎哭起来。阿依的心脏惊惧地缩紧,慌忙抱起开始不停地吐血根本止不住的沈雯,厉声喝道:

“赶紧把孩子带出去!拿柏叶三钱,炮干姜二钱,艾叶二钱,浓煎取汁端过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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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正在写,十一点左右上传,作者后台抽了外加卡文,好悲催,大家原谅我~~o(>_<)o~~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她救不活!

然而屋子里的人皆被沈雯的吐血画面吓傻了,没有人听到阿依在说什么,全都傻傻地站在原地,唬白了脸,哭的哭,哆嗦的哆嗦。

阿依火冒三丈,一面从怀里取出针囊抽出银针,厉声喝道:

“都愣着干什么?快把孩子带出去,拿柏叶三钱,炮干姜二钱,艾叶二钱,浓煎取汁端过来!快去!”

还是朱嬷嬷先反应过来,一叠声地吩咐丫鬟赶紧把莹姐儿和巧姐儿带出去,这血腥的场面的确不适合这么小的孩子在旁观看。如意擦干眼泪狂奔出门去准备药材煎药,自上次的难产风波后,常宁伯府在成国公府的督促下准备了许多药材以防万一,现在的东跨院药材是最不缺的。

然而莹姐儿和巧姐儿却不愿意离开,但又恐惧自己太过接近会让娘亲更危险,被丫鬟领着,想走又不想走,口里轻声唤娘只是干哭。朱嬷嬷于心不忍,过去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使她们相信自己的娘亲有解颐姐姐在一定会没事,抹着眼泪惶恐又怀着一丝希望地离开了东屋。

阿依可没有她们那么乐观,她的心里在打鼓,沈雯的吐血量太严重,而她竟然还来不及弄清楚她吐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手捻银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平息内心的忐忑,丫鬟坐在床上帮她托住沈雯,她肃穆着一张小脸,手起针落,以足阳明、足太阴经为主,主穴足三里、公孙、膈俞、内关,足三里、公孙以补法,膈俞、内关为泻法,其他配穴则以虚补实泻法为主,用艾柱重灸隐白穴。

针法流畅,行云流水,轻重缓急,不差分毫。她来来回回地施针灸穴,一遍又一遍,即使手腕用力过度手指早已麻痹,依旧没有停手。她自问已经用尽全力了。然而沈雯仍旧大口吐血不止。

阿依开始觉得心慌,然而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反反复复地在沈雯的穴道上施以重针,间息以手探脉,脉沉细涩,脉两寸微,关尺沉弱,她感觉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沈雯极有可能是胃部出血。

沈雯的胃一直不好,这一点阿依在以往的诊治中早就得知了。也进行过详细的医嘱。沈雯是个很听话的病人,平日里亦饮食清淡,没有不良的习惯,就算是平日里胃的确有些小毛病,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展成忽然就吐血这么严重。

究竟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阿依百思不得其解。面色也变得越发凝重。

柏叶汤煎好后,如意火急火燎地端进来。

柏叶汤是医书上记载的对胃出血最最有效的汤药,温通胃阳,消瘀止血。针灸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阿依现在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这碗汤药上,希望沈雯喝下去至少吐血不会再这样严重。

接过药碗,抬起沈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进去。沈雯的神智半昏半醒,一双干涩的眸子只能微微张开一点,她早就无法再说话了,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身体没有半点力气,虚弱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过去另一个世界一样。

然而她用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望着阿依时的眼神阿依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求生的眼神。一种热切地期盼着她能拯救她,一种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她想要努力活下去的灼热眼神。

眸光明明已经灰蒙蒙如蒙上一层尘埃,然而阿依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炽热。

“夫人,别怕。把药喝了,把这药喝下去就能好一点了。”她的眼神让阿依的心变得极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胸腔堵住了,她喘不过气来,连指尖都是冰冷的,她柔声安慰着她。

沈雯用满怀希望百般央求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她仍旧在向外不由自主地吐着鲜血,却勉强扎挣着抻直了脖子,努力将递到嘴边的汤药喝进去。

苦涩的药汁混合着鲜血,她用尽了所以力气,终于将一碗汤药全部喝进去。

阿依之前担心她吐血厉害会喝不进去药,眼看着她这样努力,终于将一碗柏叶汤没有半点浪费地喝进去,提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大石头终于稍稍地落下去一些。

她轻柔地将沈雯的身体缓缓放下,令她的身体保持侧卧,取头低脚高位,并在脚部用枕头垫高,与床面形成细微的角度,再令她的头偏向一侧。因为失血量过大,这样做会有利于下肢的血液回流至心脏,保证头脑的充足血供,并且避免了血液被吸入气管以引起窒息。

服下柏叶汤后的沈雯身体似乎渐渐安稳下来,内出血也好像已经没有先前那样仿佛潮涌般可怕了,汤药似乎开始见效。

阿依欣喜若狂,然而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半分,生怕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得意忘形惹来天神的不快,让沈雯再次陷入危险中。她频频用柏叶汤为沈雯止血,并辅助以针灸和推拿的手法努力使她的病体被调整到最努力的状态。她笔直地坐在床边,一直在努力着,即使浑身酸麻大汗淋漓仿佛整个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她也完全没有在意,因为沈雯亦在努力着。她紧握沈雯的手,像当初沈雯难产大出血时一样,她在用那副越来越沙哑的嗓子一刻不停地鼓励着沈雯。

朱嬷嬷和如意立在一旁,见此情景又是心酸又是感慨,难过得直掉泪。

柏叶汤已经喝下了第三碗,阿依深感欣慰,然而就在这时,就在她转身将药碗递给如意,嘱咐她再去准备一碗时,身后,只听噗地一声轻响,沈雯瘦弱纤细的身子猛烈地向后一弓,一大口鲜血再次喷了出来,直接喷在了床里头那雪白的墙壁上!

白色的墙,鲜红的血,如万点梅花散落在皑皑白雪里,刺目地恐怖,令人全身发凉!

阿依的脸刷地白了,呆若木鸡地坐在床前!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明明心里烦躁很不爽快,却努力在压抑的抱怨声:

“怎么又病了,三天两头地病着。弄得我连回趟娘家看出戏都不能消停,摊上这样的儿媳妇我这个婆婆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说着重新扬高声调,冲着门高声喝道,“如意。大奶奶又是怎么了,请了大夫没有?”

钱夫人才走进来,就被屋子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唬了一跳,心中觉得有些不妙,胆战心惊地来到里屋,头脑一片空白,走到床前,待看清浑身是血还在不停呕血的沈雯,脸刷地白了,恐慌得妈呀一声尖叫。带着哭腔拍着大腿高声道:

“我的菩萨啊,这又是怎么说,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说着,一边往外边跑一边慌慌张张地吩咐道,“来人。快来人,去把老爷找回来!把大爷找回来!快去把这城里的名医都找来!快去!快去!”说到最后她几乎是用吼的吼出来的,若是沈雯在他们府里出了事,那成国公府还不一定要给他们府怎么穿小鞋呢!

钱夫人一露脸,整个东跨院似乎在瞬间便热闹起来,失踪的丫鬟婆子全回来了,开始乱七八糟地执行命令。任钱夫人喊破了嗓子,却怎么也整齐不起来。钱夫人到最后也不管了,大步踏进来,一把揪住正在给沈雯施针的阿依,狰狞着泛着油汗的胖脸,指着床上面色惨白。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沈雯,尖厉地道: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把她给我救活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常宁伯府饶不了你!”

阿依现在已经顾不上气愤了。她一把甩开钱夫人的手,继续为沈雯针灸,并口述药方加大剂量。

钱夫人亦没有工夫气恼她的态度,心里又急又怕,再也不敢看一眼血人儿一般的沈雯,大步走出正房。

很快,城中的各个名医陆续到来,都是同业又都住帝都,有相识的大夫在看到阿依在作为主治医亦束手无措时,直接说了句“治不了,另请高明”就走了,更稳妥的老人在诊了病人又看了阿依的药方问清所灸的穴位后,亦摇摇头,背起药箱离去。那没有听过阿依名字的,在听说她一个小姑娘居然是主治医时百般轻蔑。阿依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若是他们能够治愈沈雯,她才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抢走功劳或是少了一项资本炫耀,她只要沈雯活着就好。

然而蔑视她的那些人,他们亦无能为力。

最后兰荣来了,在看过沈雯的病情与所有的方子之后,连药箱都没有开,对着神情惨淡的阿依淡淡说了句:

“该做的你都做了,你已经尽力了。”

阿依的心霎时封冷成冰。

钱夫人一听连兰荣都治不了欲哭无泪,惊慌失措了一阵,换了衣服出门去托人找御医,此时已经夜幕降临。

阿依不想放弃,尽管所有大夫都说不行,可她还是不肯离开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在脑子里几乎将百仁堂所有关于胃出血的医案全部翻找出来,用尽了一切方法去试,然而血仍旧止不住!

御医终于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在院子里大喊大叫骂骂咧咧的钱万才,钱万才是喝着酒被找回来的,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在院子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然而却半点没有想要进屋的念头。

御医同样摇头离去,沈雯的血越吐越少,她的气息也越来越苍白。

阿依还在拼命地尝试想救她,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她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却流不出眼泪。

朱嬷嬷将莹姐儿、巧姐儿、福姐儿带了进来,以她的年纪不会像如意那样感情用事,她觉得大奶奶已经不好了。

接近子时,一直昏迷的沈雯忽然苏醒过来,紧紧地捏了捏阿依的手,脸上发红,双眸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明亮。

阿依微怔,不明白心里是喜是悲,望着她呆呆地唤了声:“夫人……”

沈雯紧紧地捏着她的手,仿佛要用光今生的最后一点力气,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依,咬紧牙关:

“谢谢……”她勉力地说了声。

阿依的脑子嗡地一声,整颗心脏都被这两个字震得发颤,呆若木鸡!

沈雯合了一回眼,又睁开瞧了一瞧自己的三个女儿,艰难地喘息了几下,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念道:

“朱妈妈,如意,姐儿……”声音戛然而止!

阿依望着她仿佛一口气忽然卡住,脖子微微向上挺了挺,紧接着瞳孔倏地放大!

子时整,常宁伯府大奶奶沈雯因内出血过量去世,享年二十三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狱

血味弥漫的屋子里,哭泣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小孩子们觉察到了这无法挽回的悲伤与无法抑制的惶恐,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福姐儿明明尚在襁褓里还什么也不懂得,却因为听到了许多哭声,亦随着姐姐们一起哇哇大哭。

院子里的人们这时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事情的不妙,钱夫人得知消息呆若木鸡,傻站在原地。

钱万才的酒此时终于完全醒了,他被唬出了一身的汗,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全身像石头一样僵住了。也许他的确因为时间久了感情淡了讨厌过沈雯,也许他的确曾有过因为自己的生活太失意而将所有的怨气全撒在沈雯身上,他也曾自私地糟蹋过她,也曾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刻意地忽视折磨过她,然而他并没想过让她死啊,青梅竹马,结发夫妻,她为他生儿育女,她为他恪守妻德,他以为无论他怎样折磨她欺负她,她都会老老实实地呆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去。

哪知她竟死去了。

如坠梦里,他先是觉得莫名地有些好笑,接着便开始哭,疯了似的冲进屋里一把推开傻呆呆坐在床边的阿依,拉起沈雯的身子拼命地摇晃,又是哭又是吼,希望她可以再醒过来,然而她终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他这辈子从没有过地哭得很厉害。

阿依被从床前推走,呆呆地站在一旁。

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空荡荡的脑壳里仿佛有千万只大钟正在被同时敲响,震得她嗡嗡地耳鸣。她呆呆地望着床上死别的一幕,脸色惨白。她从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她异常刻苦,她狂背医案、默写医案、采草药、种草药、配草药甚至不管什么药性的草药她全都逼着自己亲口去品尝,苦背穴位、苦练针灸,以自己为工具亲身试验,疯狂地整夜呆在地下室里面对一具又一具或狰狞或腐烂的尸体。只为了能够更透彻地了解人体。她做了许多许多的储备,只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帮助人顽强地活下去。

医者是一项很特殊的行当,他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敢与死神抢夺生命。

她的头脑里储备了丰富的医术,她每日都敦促自己拼命练习。以充足自己的经验,还有过几次经过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她成功地将已经没了气息的人重新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她创造过这样幸运的奇迹。她曾以为,只要她不肯放弃,幸运之神就会站在她这边。她曾以为,她的医术就算到不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那也是妙手回春的。尽管她表面上一直保持着谦逊态度,实际上她心里一直笃信她的医术绝对没有问题。她以为,只要她倾尽全力就没有她救不活的人。

然而沈雯死了。

阿依失败了,失败得彻底。失败得极为狼狈。

她曾经将沈雯从可怕的鬼门关里拉出来,她为她接生了女儿,看着她血流成河最终却顽强地活了下来,看着她的早产儿终于开始平安健康地成长,她听她讲她对过去的不舍和忧伤以及对现在的无奈与希望。她费尽心思去照顾她希望她能快点恢复健康,也许以后会变得美好的,她曾这样替她希望,然而现在,当沈雯再一次一脚踏入鬼门关时,这一次她却无力再将她拉回来。

无能为力,束手无策。那是一种让人想流泪却流不出来的感觉。

沈雯临终前竟然还拉着她的手说“谢谢”,这令她很费解,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到啊!

眼白红红的,阿依仰起头想让自己的头脑能清醒一点,然而她却仍旧是如梦似幻。混沌不清。

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蜷缩下来好好地吹吹风,然而她的腿软麻得却走不动路。

院子里传来皂靴踏地的声音,大齐国的官靴比普通的靴子厚出两寸,因此这种靴子踏地的声音极好辨认。朱嬷嬷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少顷,只见钱夫人脸通红泛着油光,发髻散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凶神恶煞的棕衣官差,身上佩着剑,手里还提着大刀,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瞪着眼睛审视着屋里的人,把屋里的丫鬟婆子吓得妈呀一声。

“就是她!”钱夫人此时已经顾不得引外面的男人进内院合不合规矩了,她现在最要紧做的就是给这件事的结果找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她怒瞪着阿依,像是在瞪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圆胖的手指直直地指着她,嘶哑着嗓子尖厉地嚎哭,大声指控道,“就是她这个庸医,就是这个庸医害死我家媳妇的!若不是她这个庸医我家媳妇也不会死!你们快把她抓起来!我可怜的媳妇!”她极悲痛地大哭大嚎,泪如雨下,紧接着扶着桌角,矮胖的身子软塌塌地溜坐在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双腿,锥心泣血,万般悲痛。

然后那四五个皂隶便一拥而上,凶神恶煞地将阿依围住,在她头脑恍惚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沉重的铁链便铐在她纤细的双腕上。

阿依浑浑噩噩只记得她被铐起来之后沈雯的屋子里似乎乱成了一团,莹姐儿她们的哭声越加响亮,被推搡着走出院时,她似还听到堂屋里钱夫人狰狞凶恶地锐声尖叫,她恶狠狠地命人将如意和朱嬷嬷全部锁起来,说她们是谋害主子的帮凶。

如意和朱嬷嬷一片哭喊,拼命叫冤,再然后阿依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已经被推出院子推出常宁伯府,摸黑行走了也不知道多久,来到皇城根下一座阴森冰冷,火把耀目的石头房子前。

高耸雄伟,寒湿气重,正当阿依觉得这里很像是她曾经到过一游的衙门大牢时,她又一次被推进去关起来!

护国候府。

雅风馆,地龙生得很旺,室内温暖如春。

深夜难眠,墨研拥着大红色金钱蟒花纹蚕丝棉绉绸引枕,懒洋洋地歪在窗下的长榻上,一件月白色镶边白底绣魏紫牡丹团花纹样的大氅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内里水红色的镶边交领,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执起一枚白玉棋子,缓缓地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坐在他对面的墨砚,即使是深更半夜照样衣冠楚楚,交领、袖口、衣摆纤尘不染,无半点褶皱,三千青丝如墨如瀑披散下来,顺滑服帖,纹丝不乱。他端正地坐在棋盘前,利落地落下一枚黑子,缓缓开口:

“二哥。”

“嗯?”墨研对他落棋的地方似很感兴趣,唇角含着兴味的笑意,半抬起身,专注地望着棋盘。

“陵南布政使万寿为人奸诈,你留着他没有好处。”墨砚抬眼看了他一下,沉声说。

“奸诈的人比老实人更有许多的好处,你偶尔也该改变一下固有的死脑筋,像你那种只要看不顺眼就恨不得全部杀光的处世态度,会浪费掉许多东西。”墨研得意洋洋地落了白子,重新靠回去,一面懒洋洋地吃着蜜饯,一面弯着眉眼说。

墨砚望着棋盘上他设下的狡诈陷阱,无言。

“关于瑞和堂的那个兰陵秋……”墨研笑晏晏说,“我从兰家的老人儿那里听说,原来兰陵秋出生时全身雪白,连头发、眉毛、睫毛全是白的,当时兰家以为生出了个妖怪,本打算要将他烧死,一个路过的道士忽然闯进去,说那孩子根骨奇佳,日后必有造化,光耀门楣,之后便认了师徒将他带走了。在那之后过了二十几年,中间杳无音讯,直到今年年初,兰陵秋才突然回到帝都,一手医术治好了仁亲王二十多年的痹症,因为是独子,所以即使相貌奇特,但兰家却深信当年那个道士的话,笃定兰陵秋必会光耀兰家,现在正打算让兰陵秋接手瑞和堂。”

“难得你对这些琐事感兴趣。”墨砚轻描淡写地道。

“我对琐事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二十几年兰陵秋的去向,还有他那个奇怪的师父,当年在南边极为活跃的鹤山道人,据说与兰陵秋的师父有几分相像。”

墨砚绷着唇角,不语。

就在这时,钟灿忽然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立在墨砚身旁,沉声道:

“主子,刚才凤一来传话,说解颐姑娘让察院的人给抓起来了。”

“什么?”墨砚眉一皱,十分意外,“为什么?”

“说是解颐姑娘治死了常宁伯府的钱大奶奶,据说午后时常宁伯府的大奶奶忽然吐血不止,解颐姑娘上门诊治,后来也不知怎么钱大奶奶似乎不好了,钱夫人开始让人全城找大夫,之后又托人请了娄御医,都说不能治都走了,只有解颐姑娘留了下来,再后来子时钱大奶奶就断气了,钱夫人找了察院的人,偏说是解颐姑娘治死了钱大奶奶,察院的人就把解颐姑娘收押了。”

“全城的大夫加御医都说治不了,那就是死定了,明明是死定了却还责怪大夫没治好,常宁伯府推卸责任时都不带脑子的吗?”墨研歪在引枕上嗤笑。

“林家知道了吗?”墨砚凝眉,问。

“还没。”

“派人通知林康。”

“是!”钟灿低声应下,转身去了。

“那道诅咒还真准呐!”墨砚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请求验尸

鸡翅木镂空雕花长桌上整齐地摆了一排亮晶晶的龟甲,兰陵秋站在桌子边,倚靠在窗前,用柔软的帕子一个一个细心地擦拭着龟甲,擦得闪闪发亮,表情专注得就好像在擦拭价值连城的古董瓷瓶一样。

苍术从外面进来,半垂着头,恭声道:

“主子,解颐姑娘被收押了。”

兰陵秋一愣,紧接着望着手中的龟甲,呵呵一笑:“卦象果然从不说谎。”顿了顿,淡声吩咐,“明早把消息传给百仁堂。”

“是。”苍术应了一声,望着他全神贯注地擦拭着龟甲,欲言又止。

“怎么?”兰陵秋头也不抬,淡淡地问。

“奴才只是觉得主子从前很少会对一个姑娘感兴趣,解颐姑娘似乎是一个例外。”

“我对她本身并没多大兴趣,只是觉得若是能看到勇往直前、满腔热情的她屡屡受挫,那必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兰陵秋轻慢地笑道,“医者以人命为贵,多可笑的想法,现在的这个天下,人命才是最贱的,当她被现实击垮信念再也保持不住初心时,她那时的样子,我很期待看到。”

苍术的眉角狠狠一抽:主子的性格好恶劣!

今日的百仁堂看上去仍旧如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向来在开门前就会抵达并打扫大堂的阿依直到接近午时还没有来,于是所有人的心里都犯了嘀咕,就算在大清早来时的路上被人劫去出诊,现在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阿依是个很乖巧的姑娘,绝不会没有事到处乱跑,就算有看诊以外的要紧事要出去,也都会在走之前和芳怜说上一声。

正当大家的心里都开始有些担心时,属于济世伯府的青绸华盖车缓缓停在百仁堂门口,众人以为是阿依终于回来了才想放下心,哪知从车上走下来的竟然是身穿一袭矜贵云锦华袍。眉目如画,满面春风的秦逸,虽然他俊美的脸蛋上因为前些日子与青莲教众起了冲突的缘故留下了几道还没痊愈的伤口,稍稍破坏了些美感。然而这一点并不妨碍他此时的神清气爽,意气风发。

他在大堂里找了一圈,随后又去后院转了一转,终于一头雾水地回来,硬着头皮问正在训斥药柜伙计并带着满眼嫌弃开始亲自整理药柜的紫苏:

“大师兄,解颐呢?”

“谁知道跑哪里去玩了,从早上到现在都几个时辰了,还没来。”紫苏虽然嘴硬在抱怨着,语气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不安,像自家的娃走丢了似的。顿了顿问秦逸,“你今早回家去,有没有碰见她?”

“我今早回去时叶妈妈说她昨晚并没有回去,我以为她有急诊住在病人家里了,今天早上会直接过来。她从早上就没来吗,也没托人来送个口信?”秦逸惊诧地问,拧起眉毛。

“她昨晚没回去?”紫苏闻言,终于开始有些慌张了。

就在这时,当归忽然从外面惊慌失措地跑回来,一边跳过门槛一边慌慌张张地叫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他们说解颐……他们说解颐医死了常宁伯府的钱大奶奶,被察院的人给抓起来关进大牢了!”

“什么?!”秦逸唬了一跳。一把揪起当归的衣领,冷声质问,“你都听谁说的?”

“整条街都在传,我不信,还特地跑到察院去打听,察院的牢头朱老六跟我说。解颐昨晚的确被收押了,说是钱家大奶奶午后时忽然口吐鲜血,解颐去治,结果子时钱大奶奶还是去了,常宁伯府非说是解颐把人治死的。告到察院那儿把解颐抓了起来,还不许察院验尸,总之就是乱七八糟的,反正解颐她现在正在被关在察院大牢里!”

“口吐鲜血而死必是内脏出血,能不能救全凭运气,说把人治死了是怎么回事?那钱大奶奶曾是被解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她怎么可能会再把她治死,这分明是诬陷!”紫苏闻言,怒不可遏,连眉毛都竖起来了。

“成国公府和常宁伯府上次因为大奶奶的事闹得很僵,之后常宁伯府又在朝堂上被成国公府压制,想必常宁伯府担心钱大奶奶死在钱家会再度惹恼成国公府,索性将责任全部推到解颐身上。”秦逸凝眉沉思,冷声道。

“钱大奶奶的吐血……很蹊跷。”紫苏凝声道,就算阿依术业不精,可沈雯在生产过后却曾被秦泊南和宫里的御医共同会诊过,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大毛病,这才过了几天,又是在没有受到外伤的情况下,竟然忽然就内出血了,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进宫一趟,这件事得让父亲知晓。”秦逸嘴里说着,转身,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秦俊正从外面进来,两人走了个顶头碰,秦俊憨声憨气地问:

“逸弟,听二婶说你今日入宫面圣了?”

秦逸却没回答,与他擦身而过,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秦俊见他不理他,心里有些生气,但转眼便听说阿依因为治死了人竟然被关到大牢里去了,也跟着慌手慌脚起来。

成国公府。

福春堂。

林太夫人坐在上首捏着帕子垂泪,林大太太立在一旁,悄声劝解。成国公坐在一边一会儿想到已经去世的女儿一会儿又想起死状凄惨的外孙女,也是眼白泛红,呀声叹气。林康与父亲安平伯林远坐在下首凝着眉,不知该怎么去劝慰。正在这时,大丫鬟同喜垂眸屏息地走进来,屈了屈膝,轻声通报:

“禀国公爷,太夫人,济世伯前来拜访,正在府外。”

众人一愣,成国公连忙命林康亲自去迎,济世伯一直深得皇上的信任,成国公府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愿意找他来看诊,成国公很欣赏秦泊南的为人,因此即使是这时候也不肯怠慢。

秦泊南刚从宫里出来,回府换了身常服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因为彼此都熟识,女眷也没有回避。成国公心知他必是为了沈雯的事而来,毕竟他的爱徒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彼此廝见过,问好让座上茶,林远礼节地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秦泊南推让了一番,便在成国公下首第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顿了顿,开门见山:

“这个时候冒昧拜访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国公爷和太夫人不要见怪。在下此次是为了钱大奶奶的事而来,常宁伯府说我百仁堂的大夫医术不精治死了钱大奶奶,在下来之前曾去拜访过当时所有前去替钱大奶奶诊断过的大夫,包括御医院的娄御医,看过解颐方子的人都说,解颐的诊治方法并没有错,只是当时钱大奶奶的出血量太大,即使医术再高,也无力回天,这一点当时参与过诊治的大夫都可以证实……”

“阿雯去了不关解颐的事这我们都知道……”林太夫人用帕子拭泪,带着哭腔说,“之前阿雯难产时解颐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坚持不肯放弃,终于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出来,让她有了福姐儿,之后在这府里,她一个大夫却比哪个丫头都细心地照顾阿雯,阿雯不思饮食,她变着法地给她做,解颐是个好孩子,想法单纯,只是一心一意为阿雯好,只可怜阿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去了。”说着忍不住又哭起来。

“解颐的治疗方法是没有错,但钱大奶奶这一次的吐血症却很有异常,若国公爷和太夫人信得过在下,希望国公爷和太夫人能够允许在下为钱大奶奶验尸,以查找出钱大奶奶真正的死因。”秦泊南掷地有声地道。

成国公一愣,微讶地反问:“济世伯要为阿雯验尸?”

“正是如此。钱大奶奶在生产过后在下曾为她把过脉,虽然气血双亏,虚寒体弱,但体内脏器并没有什么太严重的病症,离那一次的诊治只是短短过了几个月,根本不可能突然就吐血而亡。”

“伯爷是说阿雯是被人害死的?”林太夫人心中一紧,捏着帕子忙问。

“这一点在下现在并不能确定,所以希望国公爷和太夫人能够准许在下为钱大奶奶验尸,这样做既能找寻出真相还钱大奶奶一个公道,又能洗刷去外界对我百仁堂的怀疑,若是钱大奶奶的死因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的,想必国公爷和太夫人的心里日后也一直难以释怀。”

一般来说,除了是被杀死的,否则极少有人家会愿意让人来检验自己亲人的尸体,甚至在某些大家族,即便是死于某些暗中的勾当,为了门风也不会主张去验尸,对待男性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沈雯是女子。

成国公凝眉沉吟了半晌,站起身,凝重地道了声:

“那就有劳济世伯了。”

“多谢国公爷。”秦泊南亦站起身,礼节地拱了拱手。

林康送秦泊南出去,半路上,语气凝重地问:

“伯爷,雯姐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这一点我并不能确定,所以还要请林公子想法子让我和解颐见上一面,解颐是钱大奶奶的主治大夫,许多事情只有她才知晓。”

“你要去探监?”林康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虽说察院隶属于刑部,可察院因为只负责帝都,算是自成一派,跟我们向来不睦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探监

附属刑部的察院大牢外,此时停了一辆超豪华的紫檀木马车,马车的主人安乐侯正在对着守在大牢外的一队棺材脸衙差暴跳如雷,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提着喷香的食盒,手捧柔软的锦被,拎着各式梳妆盒的貌美丫鬟:

“你们这群狗奴才,一个小小的察院大牢竟然还敢阻拦本侯,好大的胆子,你们当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内禁宫啊?识相点赶紧给本侯滚一边去,本侯今天进去定了,谁要是再敢拦着本侯,信不信本侯明儿就让他人头落地!”

“安乐侯,您老就算再怎么想进去也不行,我们墨大人说了,现在牢里关着的那位姑娘是个要犯,任何人都不能见,若是被人见了,那小的才要人头落地呢。安乐侯您就行行好,别再为难小的了,墨大人现在就在大牢里边,若是您再在这里大喊大叫的,被墨大人看见了,那小的才真的要掉脑袋的。”牢头满脸悲催地说,安乐侯的确很可怕,可是墨大人比安乐侯更可怕,帝都里全是这么可怕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的牢头挣着少得可怜的钱操着比皇帝还累的心,成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他容易嘛他!

“你说什么?”楚元一听更火了,高声怒吼道,“你是说墨砚现在就在里边?凭什么他小子能进去我就进不去?”

“当然是因为他是刑部侍郎,且最会以权谋私以公谋权。”林康一袭大红色锦衣,风度翩翩地迈过来,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大喊大叫毫无形象的样子很是鄙视,“你不老实去秀春楼看姑娘,闲着没事跑到大牢外边来干什么?”

“听说解颐姑娘被常宁伯府那几个厮冤枉,被关进大牢里来了。我听说这大牢里全是毒虫鼠蚁,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我来看她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顺便宽慰一下她的心。”楚元的表情像是对此行极为憧憬且陶醉,紧接着话锋一转,恨恨地瞪着里边说。“哪知道来了以后,不仅我堂堂安乐侯竟然连个察院的小破牢房都进不去,墨砚那厮他现在竟然敢在里边吃独食!”

“吃独食?”林康的眉角狠狠一抽,他今天是不是脑子被什么东西撞残了?

秦泊南远远地站在后头,知道在墨砚出来之前他是不可能进去见到阿依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莫名地有些不爽快。

天牢里很黑很暗,斑驳的砖缝里藏满泥垢,有几处还莫名其妙地滴着水珠。只有头顶离地面很高很高的气窗能透进来一点光亮,却很难分清那是阳光还是月光。有细小的浮尘颗粒被气窗前那束细微的光芒照射。看上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精灵一样。

牢房里很安静,安静得好似能听到潮虫和蟑螂在满地乱跑的声音。这里的空气很难闻,仿佛永远都充斥着腐烂的*与过度发酵的血腥味道,最开始会让人有点想吐,不过闻久了嗅觉被麻痹了也就习惯了。

“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古怪!”铁栅栏牢房外。巡视的狱卒再一次经过这间牢房时,望着里边,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突然被抓进牢里,不哭不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发呆,居然还在牢里养了一只老鼠。你说这是不是有病啊?”

“极有可能!”另一个人随声附和,惋惜地叹道,“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水水灵灵的,可怜脑子有病!”

两人正在这里同情叹息地探讨着那孩子太可惜的话题,一袭紫衣。纤尘不染的墨砚出现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站在阿依的牢房门口,听着两人的议论,再向里面一望,果然看见阿依身穿雪白的囚服蜷坐在石床上。正在和一只爪子和尾巴上缠着绑带的大号灰老鼠在那里大眼瞪小眼,那只老鼠身上的白色绷带明显是从她衣服上扯下来的。

他的眉角狠狠一抽。

两个狱卒被突然出现的墨砚吓了一大跳,慌忙站直身体,肃穆地行礼。

“开门。”墨砚淡淡吩咐了句。

狱卒一愣,紧接着慌忙找出钥匙上前去开了铁锁打开牢门,又忙退到一边。牢门被推开时发出了很刺耳的吱嘎声,墨砚缓步迈进去,与此同时,听到尖锐噪音的阿依满眼迷茫地望过来,见是他,明显愣了一下。

见有人闯进来,陪伴着阿依的那只大老鼠慌忙转身,刺溜钻进墙洞里逃走了,墨砚见状笑了一声:

“跟你逃跑时一模一样,你们还真是同类。”

然而这次阿依却没有再向他抗议这个称呼,而是双手抱膝,蜷坐在石床上,垂着头。

墨砚一愣,鲜艳的唇不由自主地绷紧,有些尴尬,她看上去显然很失落,而安慰却恰恰是他最不擅长的。他站在牢房的正中央看着窝在墙角下石床上的阿依,看了半天,半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顿了顿,他径直走向她身旁,转过身背对着墙,与她面向同一个方向站着。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就这样持续了许久,阿依却始终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不肯说话。

墨砚余光瞥了她一会儿,半晌,伸出手去,在她微微显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上重重地揉了揉。

阿依一愣,一直闭着的杏眸倏地睁大,他的力道很重,有些粗鲁,但却能让她在感官敏锐度明显下降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出他的手掌轮廓与他那从手心里散发出的温度。

“不要想太多,你已经尽力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开口。

阿依还是没有抬头,将脸埋在双膝间,闷闷地问:

“我会被判刑吗?”

“你做了坏事吗?”他用她对他常用的反驳之词扬眉反问。

“没有。”她闷闷地回答。

“那不就好了。”他像是在安抚幼猫似的缓慢轻柔地摩挲着她,说。

阿依没有再开口,呆呆地沉默了半晌,忽然自膝盖之间喃喃地极艰难地问出一句:

“墨大人,钱大奶奶真的已经死了吗?”

一片沉默过后,墨砚淡声回答:“你不是已经确认过了才到这里来的么。”

阿依便又没了声音。

墨砚望着她傻呆呆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沉声道:

“你习医的时候,秦泊南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就算是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会有救不活的人,生老病死是人的常态,即使是大夫也无法改变。连死亡都接受不了的你,这样的你也能当大夫吗?之前对着我口沫横飞地说大话说要成为大齐国最厉害的大夫的那个人,你的志气都去哪里了,被老鼠吃掉了?”

阿依沉默了半晌,将脸在双膝之间埋藏得更深,顿了一顿,喃喃地气愤了句:

“我才没有口沫横飞。”

停了许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将胸臆间的沉闷全部吸走,然而因为牢房里的空气太过难闻,不仅没有被吸走沉闷,反而变得愈加沉重。

“我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开始习医的,我求先生收留我的时候是用尽了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如果当时先生没有收留我,我真的不知道之后的自己会变成怎么样。那时先生答应收留我,我当时好高兴,就像一直生活在土地下,有一天忽然钻出来看到了灿烂的阳光一样。”

“先生他对我很好,所以无论先生对我说什么我都很高兴,无论先生让我做什么我都要认真去做,先生喜欢的我一定要做到,先生讨厌的我绝对不去做,因为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无论是被卖来卖去还是一个人露宿街头,都很可怕。”她轻轻地说,“先生说我有天赋,让我看医书,我觉察到了先生的意思,于是心就活了起来。丫鬟是随时都可以卖掉的,但我有一个机会可以让自己不被卖掉,于是在那次我对先生说我要像他一样做个大夫,先生果然答应了。”

“最开始习医并不是因为真的觉得做大夫很了不起,我只是想让先生高兴,不想让先生把我丢掉,我想努力使自己变得更有用。可是后来,当我真的可以开始帮人治病时,我才终于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可以帮助别人,可以听到别人对我说谢谢,可以通过努力关心别人帮助他治好疾病让他来喜欢上我。为了能够被喜欢能被温柔地对待,我努力地做我能做到的一切,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事,因为你看,没有人喜欢我,爹娘不要我把我扔掉了,人牙将我当做累赘丢来卖去,甚至到最后还变成了一个根本卖不出去的负担,这样的我现在却能通过帮人治病被更多人的喜欢,讨厌我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不是很好么。”

“我本以为只要被人喜欢就够了,可是原来被人喜欢也是会喜欢上对方的,我喜欢被我用心治疗过的人,我喜欢做大夫也喜欢钱大奶奶,可是我眼看着钱大奶奶那样去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是不是因为我太讨厌了,因为我习医的动机不纯,是不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一颗清澈的初心却总是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所以我才失败了?”

墨砚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并没有哭泣,她依旧是在用她那特有的呆头呆脑的语调缓缓地倾述的,然他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很浓郁的悲伤,这让他忽然有种肠胃都绞在一起的错觉。他皱了皱眉,忽然大手轻轻地一个用力,阿依身子一歪,愣愣地落进他的怀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猜测

布满脏污的砖墙上依旧在滴答滴答地滴着水,在寂静潮湿的地牢里显得尤为响亮,然而在这响亮中还有另外一种更为响亮的声音,扑通扑通……

阿依睁大眼睛寻找了良久,才发现这居然是从自己胸腔里传出来的心跳声。

现在的情形有些奇怪,墨砚的手像抓着一颗球一样在按着她的头,将她的头贴在他身上,准确地说是贴在他的腰侧,因为他太高而她太矮小,他又没有低下来,于是她的脸被他腰间的骨头抵得硌得慌,大概是因为这姿势太不舒服了,所以她的心脏也跳得很不舒服。

“墨大人,你的骨头硌着我了,这样呆着好难受。”她细声细气地说。

“……”墨砚呆了片刻,一把推开她的脑袋,莫名地有些尴尬,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恼火,僵直地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墨大人,你要走了?”阿依半跪在石床上,见状急忙探出身子问。

“我不走难道还要陪你一起关着不成?”墨砚没好气地说,脚步未停。

又生气了,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在莫名其妙地生气啊,明明刚刚她才稍微觉得他温柔一点。

“墨大人……”她委委屈屈地唤了声。

“干什么?”这次他在牢门前停住脚步,以为她迟钝的大脑反应明白了想要说些什么,虽然还是没有回头,不过他的声音却稍稍缓和下来。

“大人明天还来吗?”

“做什么?”

“带些点心来好不好,这里的饭食好难吃。”阿依小声说。

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股肉眼可见的火焰噌地从他的头顶窜出来,燃烧得十分旺盛。

喀拉拉啦,牢门复又被关上,墨砚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阿依趴在石床上一头雾水地瞪大眼睛,愕然。

墨砚冷着脸从大牢里出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爽。可是那丫头居然敢在那种时候那么没神经地要求他给她带点心,她做事都不看气氛的吗?!

“干吗摆出这样一张脸,你被开心姑娘讨厌了?”林康凑到他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的黑脸。说,紧接着掐起嗓子学着阿依的声音嗲声嗲气地道,“人家讨厌墨大人,都是因为墨大人没用才会害得人家被关进牢里,人家以后再也不要和墨大人说话了!”

墨砚眉角狠狠一抽:“她才不会像你这么恶心!”

“墨砚!”等在马车上的楚元终于看见墨砚出来,一溜烟从车上窜下来。

“难得这个时辰你没在青楼。”墨砚看了他一眼。

“我来探望解颐姑娘,她是被冤枉的,你什么时候把她放了?”

“若钱大奶奶是病故,需要过堂之后;若并非是因为疾病过世,则需要先找到真凶。”

“你那是什么说辞。打官腔?”楚元大为不满。

“这是刑部办案的程序。”墨砚淡淡地说着,一抬眼瞧见站在不远处一袭青衣如芝如兰的秦泊南,眸光霎时沉了下来。

“济世伯要为雯姐验尸,在那之前他要来问问开心姑娘雯姐生前的病情。”林康很聪明地觉察到他的心情不太好,离了他半步。笑着解释。

“济世伯不是一直在宫里吗?”墨砚淡淡地问,他的淡漠代表着他很没好气。

“太后娘娘的凤体已经没有大碍,我已经告退出宫了,有劳墨大人亲自来这牢里探望解颐。”秦泊南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含笑拱拱手。

一句“有劳”让墨砚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自在,他乐意来看那丫头,关秦泊南什么事啊还用你来道谢!

脸越发黑。墨砚冷声道:

“只有半刻钟,伯爷最好掐着点时辰。”

“多谢墨大人。”秦泊南有礼地说完,进去了。

楚元领着丫鬟就要跟上去,墨砚一把拦住他,在他带的东西上扫了一眼,问:

“这些是给她带的?”

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墨砚又问:

“带点心了吗?”

楚元一愣,点点头回答:“带了,一品斋十八道点心我都带了。”

墨砚就放他进去了。

“你竟然亲自来了,若是被察院那帮小子知道了……”林康双手抄在宽大的袍袖里,似笑非笑。

“知道了又如何。先前是我没工夫,最近我可没什么要紧事,也是时候该教教他们该怎么样当一条好狗了。”墨砚冷哼一声,转身,扬长去了。

林康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轻叹,哭笑不得地道:

“这小子,成天这么嚣张,嚣张了十几年他也不怕被雷劈!”说罢与他相反往大牢的方向去了。

大牢里,牢头正嘴角抽抽地看着楚元指挥众丫鬟把牢房改造成豪华单人间,阿依抱着点心盒子蜷坐在铺了锦被的石床上,呆呆地望着吆五喝六的楚元,小声说:

“安乐侯,这样做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是他们冤枉你,你又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就当是来玩了。”楚元很热心地安慰,“你别怕,以你的医术怎么可能会治死人嘛,常宁伯府那家子就爱闹这些下三滥的,自己犯下的不仅不肯承认还诬陷别人,连我平常都不会这么卑鄙。若墨砚不中用,我就直接进宫去跟皇上说,三皇子那边也听说这件事了,叫你不用担心,安静地呆两天就没事了。”

阿依愣愣地望着他,顿了顿,对着他粲然一笑:

“虽然安乐侯相信我的医术相信得有些过头,不过安乐侯这么相信我我还是很高兴。”

轰!

楚元霎时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莫名地,脸有些发烫,迈进门来的林康一掌糊在他的后脑勺: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怀春中的少女?”

楚元回过神,恼羞成怒,一拳挥过去,于是两个人就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过起招来。

牢头都快要吐血了,这两位活祖宗,他们到底是到牢里来干什么的?!

早在阿依对着楚元粲然一笑的时候,一直立在她身旁当背景的秦泊南忽然伸出手将她的脑袋转了一个方向。

“先生?”阿依迷惑地望着他。

秦泊南对着她迷惑的脸无言了半晌,缓缓地坐在她身旁,淡声说:

“我已经说服了成国公可以为钱大奶奶验尸。”

“可是常宁伯府那边……”

“只要成国公同意,常宁伯府那边也无可奈何。”

阿依知道秦泊南决定要验尸,此行必是来询问她沈雯生前的病况,凝眉想了想,低声道:

“钱大奶奶是胃出血,这一点我可以断定,服下柏叶汤后很快就连药带血一起吐出来了,出血得非常突然,并且出血量很不同寻常。先生过去也诊过钱大奶奶的脾胃很弱,常常不易消化食物吧,所以她自己平常从来不吃太硬或太难以消化的东西,那一天我在去之前曾问过大奶奶的丫鬟如意,如意说那一天除了喝药以外,大奶奶和往常一样只吃些了软烂的饮食,吃的也不多,也没有磕碰导致外伤,现在想想,什么也没做,忽然就胃出血了,的确有些不对劲。我用了针灸用了推拿,可是无论怎么样血都止不住,她喝了许多柏叶汤,按理说若是普通的胃出血,柏叶汤喝下去以后出血很快就会减弱,然而那一天柏叶汤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因为胃里破裂的创口太大,我觉得只能是因为这样。”

顿了顿,她继续道:

“但是这不是非常奇怪吗,女子胃出血的病例很少,钱大奶奶养尊处优,生活规律,饮食讲究,极少饮酒,除非胃里有什么东西,否则以外在原因来看,造成她胃里出现大块的伤口导致出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或许当真有什么东西也说不定。”秦泊南沉默了良久,淡淡地道。

“可是钱大奶奶的身体还算健康,除了有一些不容易消化这种小毛病,没发现她有什么大病……”阿依心脏一凛,连忙说。

“这种事只有将胃打开,亲眼看到才能知道。”秦泊南沉吟良久,淡声道。

“什么?!你要将雯姐剖开,秦泊南,你的脑筋还清醒吧,我不管你为了医术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但沈雯是我们成国公府的人,你想动刀验尸,你以为我爷爷会答应吗?”林康脸色很难看地道。

秦泊南也不言语,只是低着头沉默。

阿依亦垂着头沉默,凝眉陷入沉思。

楚元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一脸怒色的林康,总觉得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林公子,”阿依终于抬起头来,双眼漆黑地望着他,沉冷下面色,凝声道,“钱大奶奶吐血而亡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胃里生病长出了什么东西,但这一般来讲是不太可能的,若胃里当真长了什么到了足以撑破胃部导致大出血的地步,在那之前大奶奶绝不会还好好的,大夫们把脉也会早就发现到。所以我能猜测出的只有一种可能,或许是她的胃里被人放进了什么东西,也就是说,或许是她的日常饮食中被放入了什么东西。”

林康心尖一颤,楚元愣了愣,连忙问:

“是被下了毒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是为了她

“不是毒,若是被下毒,只要验尸,即使是通过尸体的外观也能很轻易地辨识出来,下毒杀人那犯的是杀人罪,但钱大奶奶不同,只需让她大量出血而亡,若是不将遗体剖开,钱大奶奶就是病故,与凶手毫无关系。”

“好阴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楚元又是惊叹又是好奇。

“我也想知道。”阿依半垂下头,轻声说,顿了顿,她眼望着林康,抿着嘴唇犹豫了良久,低声开口,“林公子,我想知道钱大奶奶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故去……”

林康凝眉望着她。

“若林公子同意动刀验尸,验尸就由解颐来做,如何?”秦泊南淡淡道了一句。

阿依一愣,惊诧地望向他。

“钱大奶奶毕竟是女子,由我来并不方便,更何况解颐才是钱大奶奶的主治大夫,钱大奶奶莫名病故,若是不找出真相,只怕她一生都不能安心。”秦泊南摸了摸阿依的头,平声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钱大奶奶去的不明不白,想必成国公府也希望查找出凶手是谁,林公子放心,即使动了刀,之后还是会还给钱大奶奶一具完整的遗体。”

阿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微微瞠目。

林康凝眉沉思了良久,低声道:“这件事我必须要去禀告爷爷,若是爷爷答应……”

阿依听他这么回答,微微有些失望,觉得这件事已经没戏了。

秦泊南沉吟了片刻,站起身,赞同地说:

“的确如此,确实应该先征求成国公的意见,来之前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疑点需要用到动刀验尸,我与林公子一同去吧,我会尽力说服成国公。”

“先生!”阿依呆呆地呢喃了声,愣愣地望着秦泊南。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她清楚地明白他这样积极地促成此事完全是因为想要让她对自己有一个交代,让她亲手去找出真相,希望她能以此来放下内疚,他口中的去说服与其说是去说服成国公还不如说是去恳求。这个年代,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允许其他人将自己亲人的尸体剖开,别说是真的去做了,就算只是提出来,被厉色拒绝然后被赶出去那还是最好的结果。

她的心里有一万个担心,即使她对沈雯的死去再不能释怀,她也不想让秦泊南去做那样低声下气的事。

秦泊南只是眼看着林康,拍小猫似的摸了摸阿依的头。

林康凝眉了半晌,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就在这时。牢头来报探监的时辰已经到了,请他们出去。林康先转身,满心凝重地走出去,楚元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他带来的几个丫鬟:

“你们几个给爷在这里好好伺候解颐姑娘,她没出去你们谁也不许出去。解颐姑娘是你们爷的救命恩人,因为有解颐姑娘你们爷才能活到现在你们才能跟着爷享受着荣华富贵,对待解颐姑娘你们要像对待恩人祖宗那么伺候着,懂了吗?”

“是,侯爷,奴婢等遵命。”四个丫鬟异口同声地说。

“开心姑娘,尽管使唤着她们别客气。我回头天天让人来给你送好吃的,她们若是敢对你无礼,你尽管咬她们,不用看我面子。”楚元豪迈潇洒地说完,还没等阿依拒绝,他就大步迈出牢房。

牢头迎上来。哭丧着脸一个劲儿地告诉他坐牢带丫鬟不合法律,楚元却十分蛮横地叫他少废话,否则他明天就向刑部尚书打个招呼让他去修城墙,把牢头噎得满脸悲催,欲哭无泪。

秦泊南转身要走。蜷坐在石床上的阿依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秦泊南回过头,阿依内疚地垂下头,咬着嘴唇闷了半晌,抬起头对着他惭愧地说:

“先生,我给你惹麻烦了。”

秦泊南噗地笑了,桃花瓣似的嘴唇柔和地勾着,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温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我之前还在担心,从医者总是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总是会大受打击,甚至还会对自己选择这个行当的意义产生深深的怀疑。我第一次的时候也受了很大的打击,曾经伤感得整整一个月没有再进百仁堂,成天呆在屋子里。你现在看起来还好,想必是……刚刚墨大人对你说了什么。”说最后一句时,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浅淡了许多。

阿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墨砚,满眼迷惑地望着他。

秦泊南的怪异表情却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又恢复了温文尔雅温柔如玉的状态,低下头弯着眉眼望着她,平和地笑道:

“你放心,我必会说服成国公,你先在心里好好准备一下吧,为认得的人验尸,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这次的事情过去之后,你也要好好地去感谢成国公和林公子。”顿了顿,他随手抓起她的一缕乌黑的长发,轻声笑道,“解颐,等从这里面出来,你要好好地洗洗头发。”

阿依愣了一愣,紧接着脸轰地爆红!

秦泊南离去后,牢头复又将牢门喀拉拉地合上,努力逼迫自己装作看不见牢房里新增加的那四个貌美如花的丫鬟。

阿依傻傻地坐在石床上,呆了一呆,忽然伸手去往深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之前因为太沮丧了这牢房里又太阴暗恶臭了,所以她一直没注意,现在这一抓,头发真的油腻腻的,然而这还不是最丢脸的,最最丢脸的却是这样的头发墨砚和秦泊南全都摸了,还一摸就摸了许久!

阿依这下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出来了!

秦泊南与成国公在深夜里足足恳谈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秦泊南究竟是怎么说服成国公的,成国公先是从最开始的暴跳如雷再到中间的沉默不语再到后来的微微动摇。

成国公同意了动刀验尸的提议。

成国公府是同意了,但常宁伯府却不同意,沈雯是常宁伯府的儿媳妇,沈雯的遗体到现在还停放在常宁伯府的家庙里,别人家的儿媳妇凭什么你说想验尸人家就得让你验,媳妇嫁到婆家冠上婆家的姓氏那就是婆家的人了,生老病死都由婆家来处理,与娘家无半点关系,更何况成国公府的这个娘家还不是真正的娘家只是外祖母家,你说想验尸就必须让你验,你们成国公府还讲不讲道理?!

可惜成国公府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于是两家矛盾升级,从唇枪舌剑再到大打出手,到最后闹到皇上那里去。大齐国的皇帝显然很爱管官员的家务事,又听说向来最不爱管闲事的济世伯竟然也参与其中,更是觉得惊奇,于是十分有耐心地听完双方陈述,亦很感兴趣地也想知道这出闹剧的结果,钱家大奶奶究竟是病故还是谋杀,于是他龙手一挥,同意验尸。

常宁伯的脸当时就绿了。

验尸这件事已经决定下来,皇上一开口,谁也反驳不了。

成国公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派家人去常宁伯府的家庙将沈雯的遗体接过来,把常宁伯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便是验尸的人选。

成国公对由阿依来验尸并无太大异议,毕竟男女有别,清清白白一个女子即使在死后被人看光*也是一种耻辱,能让女子又是沈雯生前比较亲近的女子来做这件事再好不过,但同时他也提出,验尸当天他要亲自在场旁观。

秦泊南自然是答应了。

于是在沈雯的遗体被送到刑部的当天,墨砚随口找了个理由将阿依从牢里提出来,反正都是在刑部的范围之内,也不算是违规。

用于验尸的小院正是上一次她跟着秦泊南深夜前来验尸时的地方,阿依被秘密押解到这里时正是午后,阳光充足,天空晴朗,让许多日没有见到阳光的她感到一阵头晕眼花,有些恍恍惚惚的。

墨砚、林康、楚元已经在院子里坐下,与他们一同等在院子里的还有成国公、林太夫人以及林美瑜,阿依没想到连太夫人也被惊动了,急忙屈膝见礼。林太夫人双眼含泪,原是也想进去亲眼验证沈雯的死因,被林美瑜劝了好半天才勉强答应去偏厅等待。

最后要进入停尸房的只有阿依和成国公,林康、墨砚和楚元倒是有兴趣也想进去看一看,可他们毕竟是成年男子,实在不方便。家属必须要派人在旁边监视避免亲人的尸体被恶意破坏,成国公是沈雯的亲外公,做这个监督人也算合适。

秦泊南无声地将阿依的药箱递给她,阿依木着一张小脸看了他一眼,缓缓接过来。秦泊南弯起眉眼,冲着她温煦一笑,恍若今日那吹散了密布阴云使太阳露出笑脸的微风般清澄动人。

她柔和下空洞的眸光望着他,她的心脏终于开始趋于温暖地跳动。

墨砚的面色阴沉下来。

楚元不屑地撇撇唇角。

林康也不看他们,仰望着天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忽然开始酸疼起来的脸颊。

阿依拎着药箱面色凝重地进入停尸房,成国公紧随其后,停尸房内狭窄得一眼望去一览无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来自于死亡的腐朽气味,沈雯静静地平卧在正中央一张冰冷的石床上,依旧是眉眼如画,表情安详。

ps:

三更会在十一点左右上传,今后若是三章没一起上传的话,第三更大概都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因为一天三更红楼脑袋实在是太浆糊了,所以三更晚一些请大家见谅,红楼会尽量努力存稿,争取今后能一口气上传三更。

第一百四十九章 粉末

阿依站在石床前,怔怔地望了沈雯一会儿,良久,走到一旁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件长长的黑色罩衣穿在身上,将自己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又拿了面纱将口鼻处蒙住,先在停尸房里点燃了苍术、皂角,又取出一柱檀香对着沈雯的遗体拜了三拜。

成国公站在一边望着她这一系列古怪的举动,心中越发糊涂。

上一回安乐侯在成国公府遇害却又起死回生,当时成国公虽然没见到阿依,但是她出手把人救活了却让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后来虽然阿依在成国公府居住过,但因为她是居住在内院,成国公与她并不是很熟悉,只是模糊听林太夫人提起过是个腼腆、热心却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非常地年轻。今日一见,果然很年轻,不,不应该说是年轻,应该说是年幼。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真的可以查找出沈雯的死亡真相吗,成国公在心里打鼓,然而当看见阿依望着沈雯遗体时的表情时,她明明并没有表情,但却极容易地让人从她呆板的小脸上觉察出浓浓的感伤,也因为她这个样子,成国公实在不忍心出言打断她。

阿依将手里的檀香供起来,转过身,用一双麋鹿似的眼睛望着他,轻轻地问:

“国公爷确定要继续看下去吗?”

“你有什么不方便让老夫看的吗?”成国公严肃着一张脸,抚着花白的胡子问。

“并没有,只是担心国公爷继续看下去会伤心难过。”阿依重新回过头,说,顿了顿,却自言自语似的极为坚定地道,“但这样做是为了帮大奶奶找出真相,我一定不会让大奶奶就这样去得不明不白的。”

就算不必追溯她们相交的过程,成国公此时也已经彻底明白了阿依和沈雯必然交好。想着沈雯从小胆小懦弱,因为性格使然连姐妹们都不怎么亲近,除了与林美瑜还能勉强说得上话,她这辈子根本就没有一个能与她知心交往肯真心待她好的友人。没想到在最后终于认识了一个能够真心为她好的小姑娘时,她却又去了。

成国公伤感起来,红着一双苍老浑浊的眸子,扬起脖子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依戴上自己缝制的手套,麻利地脱去沈雯身上的衣服,因为沈雯刚刚去世没有多久,常宁伯府也算是富有人家停灵时用了许多冰盆,且现在是冬季气温寒冷,因此沈雯的尸身保存得尚且完好,只有少数地方出现了点点尸斑。有几处肌肤略微膨胀。

成国公虽是外公却也不好意思往石床上看,只是有些尴尬地扫了一眼便想转移目光,哪知才扫了一眼,却定定地将目光落在了沈雯的上臂上那一道一指来长的伤疤,虽然皮肤的颜色因为人死去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然而却还是掩饰不去这伤口的深度与严重度。

“这道伤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这道伤阿雯才突然发病的吗?”成国公横眉怒目,厉声问。

“大奶奶伤的是胃部,并非胳膊,这道伤是旧伤,看这程度至少有两三年之久了。我听钱大奶奶提过,这伤是钱家大爷喝醉酒后与奶奶拌嘴时,两个人抢刀子。一不小心划上去的。”阿依淡淡地回答。

成国公气得血液倒流,怒瞪着一双眼睛,憋了半晌才愤愤地道:

“什么一个不小心,这分明就是故意的,畜生啊!畜生!当初就跟她说给她退亲再寻一门人品清白的人家,她却铁了心非要嫁过去。跟她娘一样,都不是听话的丫头啊!她娘也短命她也短命,她竟然比她娘那时候的年岁去得还要早,真不知道我这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一个个真是冤家!”

虽然他在气愤地责骂着沈雯。然而阿依却依稀看清他在仰起脸时眼角闪烁着点点波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次必然又会重新勾起他当年的丧女之痛,成国公尽管一直都在努力地使自己面如常态,但其实他心里的滋味比任何人都不好受。

阿依垂下头,成国公的悲伤让她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副用牛皮包裹的刀具,打开来,里面是一排锋利冰冷,寒光灼灼、大小各异的剔骨刀。

这些刀具是秦泊南亲手帮她打磨出来的,秦泊南自己也有一套,专门是为了验尸用的,因为在做这样的事情不方便让人知道,所以秦泊南自己学会了打磨刀具。阿依跟着他入伙后先前是使用他不用的刀具的,后来随着她对验尸开始逐渐上手,在积攒经验的过程中渐渐摸出了门道,觉得原有的刀具或不全面或不方便,于是在和秦泊南的商讨下,两人重新研究改进了一套新的刀具,也就是她现在手里拿的这一套。

因为今日的目的性很明确,只是要剖解沈雯的胃部,因此阿依只将沈雯的衣服脱了一半,下半身仍旧用白布盖住。她将一把寒光灼灼的尖刀隔着皮肉抵在沈雯的胃部,手开始微微发颤,不经意或者其实是下意识地望向沈雯的脸,那张脸完好无瑕,平和沉静,表情安详。

阿依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她努力使自己的内心沉淀下来,停顿了良久,终于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指腹微微向下一个用力,沈雯的表层皮肉便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口子。

刀刃划过皮肉时发出一声很细微的响声,阿依心脏微沉,一种极难受的眩晕感觉在她的脑海里打转,让她从没有如此地觉得验尸房里的气味十分难闻。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勉强自己不再去看沈雯的脸。这样做是为了寻找真相,她深深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望着已经被划开的皮肉,继续向更深处切去。

成国公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一方面是因为心里伤感,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样的行为太过残忍让他觉得恶心。一个小姑娘切开一具尸体竟然能如此娴熟稳重从容不迫,成国公也不知道是该赞她小小年纪就有安如泰山的心性还是该说她心狠手毒太过刁钻。

这已经不是阿依第一次验尸了,虽然不如经验丰富的仵作,却也算得上是手法老道。她一层又一层耐心地切开皮肤、脂肪、肌肉,因为人已经故去,所以可以忽略掉不小心割断血管的危险。

她极准确地找到了胃部位置,心中稍稍安稳,绷着唇角用刀很快便将胃部清晰清楚地袒露在眼前。她弯下腰,先整体地观察沈雯的胃部组织,因为已经死去,体内的血液、水分、粘液早已干涸,虽然内脏逐渐变得僵硬会给验尸带来许多不方便,但僵硬所带来的好处却是,破裂的伤痕相对来说更容易被发现。

阿依在沈雯的胃部侧壁上发现了一处严重的破裂口,这让她浑身一震,目瞪口呆。正常情况下的胃出血是因为胃袋内壁出现伤口导致血液淤积在胃里再被从口内吐出,胃壁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破损形成一个破洞这在女子身上非常罕见,这样的内伤只会出现在明明胃部有伤口却还是暴饮暴拼命糟蹋自己的人身上,这一点沈雯绝对不会。

一抹细微的光亮夹杂在胃壁破口的缝隙里,在阿依的眼里一闪便消失了。阿依微怔,凝神定睛仔细寻找了良久,终于又一抹微小的光芒在眼内闪过,她立刻拿起镊子去夹,试了两次却什么也没夹到。她眉头一皱,在镊子的尖头抹了一层油脂,于伤口的缝隙里轻轻触碰,薄如蝉翼、细小得很难看清的亮片便被粘在镊子上。

阿依凝眉,将类似粉末状的亮晶晶的碎片捻在手指尖,这粉末非常坚硬,很像是石头,又有点像某种宝石的粉末。

沈雯的胃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阿依的心脏沉凝下来,这一次没有再迟疑,她用剔骨刀将沈雯的胃部整个切开,清理掉一些仍残留在胃袋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下去。当她在沈雯的胃内壁发现了至少十几道或轻微或严重的伤口,并在这些伤口中清一色地全部检查出了坚硬的石头粉末时,她彻底惊呆了。

不仅仅是伤口里,还有许多尚且完好的胃内壁褶皱里,同样存在有大量的粉末状固体。因为这些粉末过于坚硬且似乎具有亲近人体油脂的特性,根本不可能被消化吸收,进入胃部后经过胃壁蠕动全部附着在胃壁的褶皱间。又因为这些粉末虽然被磨得很细很细,却还是有棱角的,胃部肌肉娇嫩柔软,长时间地被如此坚硬的粉末摩擦,久而久之自然会形成巨大的创口,导致胃出血是必然的。

根据胃袋里未知粉末的色泽、附着物以及分布状态来看,这些粉末似乎由来已久,但呈现较新状态的粉末明显比已经被层层粘状物体附着的粉末多出许多,也更显而易见,可见是后期突然加大了分量。

阿依不知道这些粉末究竟是什么,秀眉紧拧,将能收集起来的粉末全部收集到一个盒子里,将盒子递给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的成国公:

“国公爷,这些是从钱大奶奶的胃里找到的,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毫无疑问这些全部是害死钱大奶奶的东西,请国公爷把这盒子拿给外面的人看看,辨认一下这些粉末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真相,谋杀

成国公呆若木鸡,对于成国公来说,他心里既希望能找到害死沈雯的真凶又不希望找到。他的心是极为矛盾的,因为若一切都搞错了,沈雯只是病故,那只能说是沈雯命数不好,尽管伤感惋惜但却也无可奈何,然而她却当真是被人害死的,确确实实是被人害死的,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却连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都没有庇护得住……

差一点老泪纵横,成国公将装有细碎粉末的盒子拿了出去。阿依是故意让他拿出去的,因为已经没有其他疑点了。让成国公亲眼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被剖开已经够残忍的,阿依觉得他刚刚难过得几乎快要昏过去了,于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再继续亲眼看着她用针线将沈雯的尸体重新缝合起来。

缝合尸体她已经做得非常娴熟了,用细密的蚕丝将层层皮肤一点一点地缝合起来。

她出身苏州,虽然一直辗转于各个人牙家被教授的东西很杂,但她却有一样一直在学习并且是最为擅长的,那就是南方的姑娘们最最拿手的针线活。这项技艺已经被她完全运用在了缝合尸体上,她非常有自信由她缝合出来的尸体如果不仔细去看连针脚都不容易被察觉。只是她现在也仅仅是敢缝合尸体,她并不敢在真人上实验,连在动物身上都没有实验过,特别是秦泊南已经在活着的动物上做过实验结果却失败了,她更是不敢冒然尝试。

阿依凝神努力不着痕迹地将刀口重新缝合上,断了线头,从药箱里取出柔软的帕子,倒了一点芳香的药剂将沈雯的身体细心地擦拭了一遍。死腐之气稍稍退去,空气中隐隐地弥漫了些芬芳,她又帮沈雯将衣服重新穿戴好,特地在她的衣袖上别了一株小小的干丁香。做完这一切,她站在石床前沉默了良久。伸手缓缓地握住沈雯那早就已经僵硬了的手,抿了抿嘴唇,低声道:

“夫人放心,夫人的三位姐儿我会帮夫人记着的。以后无论三位姐儿生活在哪里,不管是还在自己家里亦或是已经出了阁,只要我还在,不管几位姐儿有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去帮忙,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去做,做不到的我也会努力去想办法,所以夫人,你安心吧。”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凛凛的北风自不甚严密的窗缝中吹进来。发出诡谲的呼哨声。

秦泊南并不认得这一盒子粉末到底是什么,墨砚听完成国公的复述,接过盒子,用帕子沾了一些,仔细辨认了片刻。淡声道:

“这是金刚石。”

“金刚石?”成国公一愣,显然没有听说过。

“金刚石产在南湖城一代,是一种并不算太贵重的宝石,之前也曾有珠宝商人将金刚石镶嵌成首饰,但因为颜色不讨喜越大色泽越不够鲜亮,所以卖的时候并不是特别受欢迎,久而久之便成了南湖城那一带一些小门小户家的女子们钟爱的饰物。九年前。南湖城曾出了一个很轰动的案子,一个珠宝商的儿子回到家却发现父亲早已病故,家产已经完全归了姨娘和庶弟,查问他父亲的病因,左邻右舍都说他父亲是因为大醉后吐血而亡的。他却不相信,因为这个珠宝商人身体一直康健。他非要开棺验尸,姨娘和弟弟不让,于是他就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当时开棺验尸之后也是请仵作动刀验尸,接着就发现那个珠宝商人的胃里全部是金刚石细末以及许多处伤口。就像这一次验尸得出的结果一样。”

“那件案子后来不是被你给翻过来了吗,分明是那小子谋财害命之后嫁祸给了他的姨娘和庶弟。”林康摩挲着下巴说。

“好像是吧,我记住的只是那套杀人手法,很奇特,也算是开创了一种新奇的杀人手法。金刚石因为并不算珍贵,产地南湖城离帝都又很远,因此帝都很少有这种石头,钱大奶奶也不可能会闲着没事将这种石头磨成粉末再喝下去。”

林康的眸色凝重下来,成国公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直坐在椅子上旁听的林太夫人闻言呆了一呆,用帕子捂住脸悲伤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我可怜的阿雯,我可怜的孩子!”,又一遍遍地哭着“黛儿,我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啊!”,林美瑜满脸伤感与无奈,柔和着声音,百般劝解。

“阿雯的死因已经知晓了,可到底谁是凶手,又是谁这么恶毒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把阿雯害死了?!”林美瑜眼圈通红,愤慨地道。

“至少曾经居住在南湖城或那附近,并且还要能弄到金刚石才行。”楚元思索着说,“想要致一个深闺妇人于死地,应该不会是外边的人,不过常宁伯府倒有可能人人都有嫌疑。”

“钱家大爷的二姨娘是三年前举家从南湖城搬过来的,她父亲在南湖城时曾经是当地的一个珠宝商人,不过到了帝都以后却改做起当铺生意了。”清脆的嗓音自外面传来,阿依跨过门槛来到这厢房里,平肃着面孔道。

“结束了吗?”一直坐在靠门的位置并没有参与讨论的秦泊南见她进来,眸光柔和了下来,轻声问。

“是,已经都整理好了。”阿依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墨砚疑惑地问。

“我之前和钱大奶奶在成国公府里朝夕相处一起住过两个月呢。”阿依理所当然地回答。

只是同住过两个月就将人家府里姨娘的情况全部知晓了,而她明明只是一个沉默寡言存在感还有些弱的小丫头,是该说钱大奶奶本身对她太无防备,还是该说其实她本身竟然是一个包打听能手。

墨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这么说来,必是秋禾那个贱蹄子!自打秋禾进府,阿雯她就一天都没过过好日子,离间人家夫妻,争风吃醋,还背地里折腾莹姐儿和巧姐儿,这些事我都不敢对祖母说!阿雯也是个没用的,竟然连个妾室都压不住!啊对了,秋禾前些日子不是滑了胎么,想必是她滑了胎不受待见,又看到阿雯回去了,因为嫉妒,所以才用了这么阴毒的手段,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林美瑜又是气愤又是难过,怒声斥骂。

“并非是近些日子才开始的,以陈旧一些的粉末嵌入胃壁的深浅程度来看,那些粉末少说在胃里也存在了一年左右。我并不敢笃定地说钱大爷的二姨娘是凶手,但大奶奶胃口不好的毛病是从半年多前才开始的,而那个时候钱大爷的二姨娘才刚刚被纳入府中。如此巧合,就算她不是真凶,也极有可能知道那金刚石粉的来源。

钱大奶奶的饮食每次都是由如意姑娘亲自去厨房端回来的,我觉得如意姑娘她是个仔细的人,对钱大奶奶的饮食也十分尽心,因此能够一直下这种粉末却没有被发现,极有可能问题出在厨房里。而且钱大奶奶出事的当天,她曾经吃下过用酒酿做成的点心,还吃了不少。酒酿的点心吃下去过后,再喝下热水热茶之类的一蒸,与喝了酒差不太多,对普通人没什么,但对胃里有这么多裂口的钱大奶奶来说,这个点心极有可能是发病的诱因。”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墨砚等人陷入沉思,成国公和林美瑜亦认同地点点头。

“只是这酒酿点心,钱大奶奶的脾胃不好,我已经嘱咐了她,你亦嘱咐过她不许饮酒吧。”秦泊南凝眉道。

“若是夫君给她吃的,就算心里明白,也会吃吧。”阿依淡淡地说,“我之前问如意姑娘大奶奶吃过什么,如意姑娘说大奶奶午膳只吃了几口,后来喝了药,再后来钱大爷听说大奶奶没用午膳,就从外面带回来一盒果子,大奶奶很高兴就吃了,当时事态紧急我没有细想,过后也没想起来,刚刚看见时我才想起来,那盒果子想必就是酒酿点心了。”

“难道是他?!是钱家小子害死了阿雯!真是畜生!畜生啊!”林太夫人已经被气得浑身乱战,悲痛欲绝地用拐杖用力敲击地面,厉声道,几乎要昏过去了。

“太夫人息怒,也许钱家大爷并非故意为之,事情虽然是有预谋的,但是赶巧就发生了。”阿依连忙劝慰。

林太夫人却半句话也听不进去,犹自气愤地大骂钱万才和他的姨娘,又开始数落起沈雯父母的不是,怪他们不该将沈雯订给那样人面兽心的中山狼,骂着骂着因为过于悲愤,头脑发晕,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这可把众人给吓坏了,秦泊南诊了脉说只是悲伤过度体力不支,大家这才稍稍放心,忙命人将林太夫人送回去。阿依直接被从牢里无罪释放,随成国公府的马车跟着来到成国公府。因为林太夫人年纪大了,秦泊南担心她会因为太过悲痛弄出什么毛病,于是也同意了成国公的请求,让阿依暂时贴身照料林太夫人。

也不知道墨砚用了什么手段,沈雯的案子现在已经完全被从察院移交到了刑部,墨砚随即派人去常宁伯府拿人。

第一百五一章 谁才是真凶

不得不说,墨砚办案十分有一套,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

在将常宁伯府专事内院厨房里的所有人全部抓起来带走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厨房管事赵大娘就全招了。阿依听到这条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像墨砚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必是用了刑,不过就算不用刑,单是墨砚那张脸而言,若是他用他那张冷脸直勾勾地盯着,相信就算没动刑,用不了半个时辰犯人也一定会招,因为墨砚的脸比大刑还要可怕。

真相很快便浮出水面,不过结果却很出乎意料,厨房管事赵大娘交代,大半年前,三姨娘突然给了她银子和一包粉末,因为沈雯喜欢喝汤,所以三姨娘交代她要将这些粉末每顿都放一些在沈雯的汤羹里。起初赵大娘心里害怕不敢答应,但三姨娘一再保证这不是毒药,即使出了事也赖不到她头上,又加高了报酬,因为没有抵得住金钱的诱惑,所以她就开始听三姨娘的吩咐做事,每日都在沈雯的汤里加入金刚石粉。因为本身心里也犯嘀咕,所以开始时只加了很少剂量,但过了许久后发现沈雯还活得好好的,于是时间久了抓多抓少也就不讲究了。

三姨娘很快被收押审讯,又从她的屋子里搜到了还没来得及交给赵大娘的金刚石粉,人证物证俱在,三姨娘即使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很快便招了。她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二姨娘,说是二姨娘指使她这么干的,是二姨娘逼着她让她把这些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想法子下到沈雯的汤里,否则就要向大爷告发她与娘家表哥书信往来之事,迫不得已她只能照二姨娘的要求去做,但主谋并不是她,连金刚石粉也是从二姨娘手里拿来的,她顶多算是一个跑腿的帮凶、

二姨娘到案后却异常镇定,她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三姨娘诬陷她,还说关于金刚石的事是有一次娘家父亲给她打了一只金刚石戒指被三姨娘看见了,觉得漂亮,就问了她许多。二人讲着讲着二姨娘就说到了当年轰动整个南湖城的金刚石粉杀人案,她当时只是当做奇闻讲给三姨娘听,本人并没放在心上,之后没过多久三姨娘以想打首饰给娘家妹妹为由,请二姨娘的父亲帮忙经二姨娘的手买了几颗金刚石,至少那些金刚石的去向,她就不知道了。

案子僵在这里,三姨娘人证物证俱在毫无疑问她是跑不掉了,但二姨娘,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无辜的;若她在说谎,单单有三姨娘这个人证来指控她却压根定不了她的罪。

然而谁也不相信她是无辜的,特别是墨砚从钱万才口中得知当日那一盒点心并非是钱万才特地买给沈雯的,而是钱万才从外边回来,二姨娘对他说大奶奶中午胃口不好没有吃东西。之后便拿出一盒点心说是从娘家带回来的上好点心,让钱万才拿去给大奶奶让大奶奶高兴高兴,当时钱万才还觉得二姨娘很贤惠。

二姨娘对此的解释是,因为大奶奶和大爷的误会太多,她想撮合撮合,所以才请大爷去给大奶奶送点心,她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三姨娘被关在牢里只等待判决。二姨娘却重新回到常宁伯府,但想来有了嫌疑,她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阿依十分担心沈雯的三个女儿,于是趁林太夫人伤心过度卧床将养的时候,她悄悄地将沈雯临去前如何如何放心不下三个姐儿说了一遍,只是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并没有说其他的,但老太太却已经有了主意,命自己的儿子儿媳亲自上门,以莹姐儿她们尚且年幼却没有母亲照料为由,欲将三个孩子接到成国公府由曾外祖母照顾。用林太夫人的话就是她怎么着也能再活个十年,等到几个姐儿都到了出阁的年纪,那时候若是林太夫人闭眼了,就再把她们送回常宁伯府。

钱夫人哪里肯让自己的孙女住到曾外祖母家,就算是为了争这口气她也不可能答应,于是两家在沈雯的谋杀案悬而未解的节骨眼上又闹了起来,最后竟然闹到了太后那里。

不过结果可想而知,惠妃娘娘的娘家成国公府与区区工部侍郎的常宁伯府,成国公府完胜。

当得知三位姐儿已经被允许可以暂时居住在成国公府时,阿依彻底放了心,第一时间去往沈雯的墓地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好让她安心。

即使到最后闹成了那样,即使沈雯是被丈夫的妾室谋害死的,到最后她还是以原配的身份入了丈夫家的祖坟,并且牌位也被供入了钱家的祠堂,就连墓碑上写着的也是“钱沈氏之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

女子从夫这种事阿依并不是第一天知道,但经历过沈雯的事情再重新看这些,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惆怅。若是沈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常年被姨娘下金刚石粉,又因为丈夫听了姨娘的话,根本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身体状况地拿出了她根本不能吃的点心,以至于让她最后大出血死去,死了以后却还要冠着夫家的姓氏葬在夫家的祖坟里,也不知道现在的沈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什么东西,但这抹光亮却只是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就知道你在这儿。”悦耳的嗓音随着微风一同自身后传来。

阿依一愣,狐疑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紫衣,如诗如画。

“墨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站起身来,惊诧地问。

“我路过。”墨砚昂着下巴,半点也不心虚地回答,顿了顿,又警告,“我虽然明白你对钱大奶奶很关心,但这里是常宁伯府的祖坟,你今后还是少来,那一家子的人不待见你,那一家子的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知道,我就只是这次过来看看而已。”阿依偏过头去,淡声回答。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平声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转身,缓步向正前方停在大道上的一辆紫色马车走去。

阿依顿了一顿,回过身重新对着沈雯的墓碑拜了三拜,又整理了一下放在墓碑前的那束野花,提起药箱转身,小跑着跟上墨砚。

马车在林间大路上匀速行驶,阿依蜷坐在角落里半低着头不肯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墨砚目不转睛地望了她良久,她也没有抬头,于是他开口说:

“你不知道吗……”

“什么?”阿依一愣。

“你平时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已经够难看了,你现在的表情比你呆头呆脑的样子还要难看。”

“我哪有呆头呆脑,我只是在思考事情,我刚刚忽然觉得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可是还没想到是什么就被墨大人你打断了。”

“是什么?”墨砚故意地问。

“不是说被墨大人你给打断了忘记了嘛。”阿依扁着嘴回答,顿了顿,掀起车帘向外看了看,对他说,“大人,直接送我去秀春楼吧。”

“秀春楼?你去那里做什么?”墨砚眉头一皱。

“去出诊。”

“你知道秀春楼是什么地方吗?”

“青楼。”

“知道你还……”

“我每次都走后门,而且也会把脸遮上,青楼里的人生了病男大夫都不愿意去看诊,而我是女子,女子看女子,少了很多避讳,看起病来更容易。”

墨砚无言以对,他想说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应该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青楼里那些堕落的女人只会把她污染坏,然而他却说不出口,因为他隐约明白身为医者的她有着非常明确的自我坚持,这些坚持是任何人都无法破坏的。

墨砚虽然总是喜欢用尽各种方法去逗阿依生气取乐,但他却不愿去破坏她的坚持,并不是因为她或许会暴跳如雷,而是,他潜意识里不想让她清澄耀目的光芒染上一丝晦暗的尘埃。

他喜欢她呆头呆脑地闪闪发亮的样子。

秀春楼。

明玉的卧室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青楼大白天客人很少,因此楼里的姑娘们有了更多的玩乐时间,一大群袒胸露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正在明玉的房间里吃着很珍稀的果子点心说笑玩闹,见阿依进来,争相跟她打招呼。

阿依起初对她们这么暴露的打扮和她们过于热情的态度不太适应,但接触久了也就习惯了。她今天是来给明玉针灸的,因为沈雯的事,她替明玉针灸的事也耽搁了,现在被放出来,自然要开始按疗程施针。

明玉没有和她们吃喝玩乐,而是恹恹地趴在床上,颦眉含笑望着她们,见阿依进来,忙要起身问好。阿依知道她身子不适,但却很喜欢热闹,也没责怪她不肯静养,按她躺下,坐在床边努力对周遭噪音充耳不闻,专心施针。天天来秀春楼,阿依发现她双耳屏蔽噪音,屈指便能定神的能力渐长。

门嘭地被推开,体股癣痊愈又重新活过来了的小小从外面跳进来,冲着她大声笑道:

“解颐大夫,我看见了!”

第一百五二章:传闻,发现

突然发出的响亮噪音超出了阿依听觉的可承受范围,耳尖一抽,针差点下偏,慌忙凝神屏气,运用指尖与手腕连成一线的均匀力道,将剩余的针以行云流水的速度轻重缓急一气呵成地插在明玉的穴位上。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扔瓜子皮斥骂小小:

“小小你这个泼猴子又开始乱窜乱叫什么,没看见解颐大夫在这里给明玉姐姐针灸么,你突然喊一嗓子若是把解颐大夫给吓坏了下错了针你担待得起吗?!”

小小被训斥得满脸通红,摸着后脑勺顽皮地吐吐舌头,含笑道歉。

阿依也没在意,将所有毫针全部立在明玉的穴道上,再以艾绒灸穴,预备停留半刻钟再重新来一遍。做完这一切,她从怀里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已经有人好奇地问:

“小小,你没头没脑地说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

小小经她这么提醒复又想起来,眼看着阿依,笑嘻嘻说:

“我刚刚看见解颐大夫来的时候,送解颐大夫来的马车竟然是护国候府的马车,而且坐在车里的竟然是咱们帝都赫赫有名的‘鬼面郎君’墨侍郎!”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家都开始兴奋地热烈议论起来。

鬼面郎君,阿依一听这个绰号,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好奇又不解地问:

“为什么叫‘鬼面郎君’?墨大人八字带煞吗?”

“八字可不知道,不过墨侍郎明明长了一张风流俏郎君的脸蛋,可是却不苟言笑,你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看的时间越久,就越会觉得像看到了鬼脸一样可怕,所以久而久之,这个称号就传开了。而且据说墨侍郎办案时相当可怕,凡是经他手办的案子,不管是有罪还是没罪。先打五十板子再说。”

“真的假的?”阿依愕然,这么说她入狱那会儿没先挨五十板子她还要好好谢谢墨砚手下留情?

“小小,别又说这些没边儿的话,解颐大夫会当真的。”明玉颦眉。笑着斥责。

“我又没说谎,外面都这么传。”小小扁扁嘴说,顿了顿,十分好奇地、双眼泛着极炽热的光辉,询问,“解颐大夫,墨侍郎竟然亲自送你到这秀春楼来了,你与墨侍郎是什么关系?”

“小小!”明玉以严肃的语调想制止她再问下去,可惜明玉素来很温柔,她的严肃并不够威严。

对此感兴趣的大有人在。都说女子的好奇心强,青楼里的女子好奇心则是强中更强,且谈论的话题更为新鲜大胆:

“解颐大夫,难不成墨侍郎是你的心上人吗?”

“哈?!”这是阿依在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时的第一反应。

“你少浑说,墨侍郎虽然相貌英俊。文武双全,但是发起火来一定很怕人,解颐大夫这么柔弱,一定受不住的。”

“依我看,还是济世伯好,虽然我还没见过济世伯,不过整个帝都的人不是都说他是个大好人。仁心仁术,妙手医仙,还说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全城的人都这么说,那一定是极好的人。”

“是极好的人。可对解颐大夫来说有些老吧。”

“这么说来,对解颐大夫来说,那墨侍郎也不年轻了。”墨砚还未弱冠,便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她们划入了老迈的行列。

“还是少年郎最好。”

“的确,还是翩翩美少年最好。自古嫦娥爱少年嘛。”于是一片半点也不掩饰的笑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阿依虽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发展到了更加莫名其妙的方向,不过不晓得为什么,听到她们谈论这种话题,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却又很爱听。耳根子似微微发烧,连小心肝也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很不安分地加快跳动起来,这感觉很新奇,很新鲜,以前从没遇到过,她也搞不清楚这感觉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是心脏跳得的确不太好受,所以她亦有些不安,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哪里出了毛病。

“你们不要在那里不管不顾地信口胡说,解颐大夫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她跟我们不一样是名声清白的姑娘,你们就算要开玩笑也别乱了分寸。”明玉终于有点生气了,沉声道。

然而还是没人理睬,小小挠了挠脸颊,狐疑地说:

“不过说到鬼面郎君墨侍郎,墨侍郎不是一向与公孙府的三姑娘公孙柔被看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号称是大齐国第一才女的那个。”

“什么大齐国第一才女,不就是会做几首诗么,我们秀春楼里哪个姑娘不会作诗,若要论琴棋诗画,明玉姐姐才是大齐国第一才女呢。”

明玉哭笑不得,阿依好奇地问:

“公孙姑娘与墨大人在帝都这么有名吗?”她只知道公孙柔私底下对墨砚的确是有那种想头,至于墨砚嘛,他对公孙柔有那种想头的目的好像并不单纯,只是她完全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的事竟然整个帝都都公认了?

“解颐大夫你后到帝都所以不知道,两年前的那件事在帝都非常轰动呢,当时反对公孙丞相的恶徒公然在大街上劫持了公孙柔,是墨大人带人一路追出城,后来听说墨大人为了救公孙柔,自己还受了伤,那公孙三姑娘被感动得梨花带雨,一口一个表哥地叫着,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除非是瞎子,否则傻子都能看出来。”

“这么说墨大人已经提亲了?”

“那倒没有,据说公孙府和护国候府虽然是亲戚,但两家因为政见不和一直极少来往,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才稍稍缓和了些吧。不过依我看,公孙家的姑娘最有可能的是去当皇子妃。公孙家到这一代为止已经出了四个皇后、五个妃子、十二个藩王妃,三个郡王妃,公孙家的嫡出女儿基本上都是非王侯不嫁,可是护国候府到了墨侍郎这一代已经不会再世袭了,墨侍郎的长兄更是尚了公主,我觉得墨侍郎尚公主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

阿依一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喜欢追着墨砚跑的八公主景宁,按小小的说法墨砚和公孙柔很可能会被棒打鸳鸯,那岂不是很凄凉,不过话又说回来:

“墨大人还有一位长兄是驸马吗?”

“解颐大夫不知道吗,五驸马墨磊是大齐国所有驸马里面唯一一个保留原有官职的,卫国大将军,目前正和五公主一同戍守边陲,护卫大齐国不被越夏国骚扰,是个很了不起的大英雄。”小着,露出满眼崇拜。

原来墨砚的长兄竟然也是一位有名的将军,这么说起来,墨家的男子们,撇开体弱多病的墨研不谈,父亲墨虎是将军,长兄墨磊亦是卫国大将军,弟弟墨矾同样是一员小将,根据家族的传统来看,按理说墨砚也应该去从军才对,然而他却选择了做一名文官,她可不认为墨砚是因为贪生怕死才不敢上战场的。

就在这时,小小似被地上一块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弯腰捡起来,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谁掉的?”

众女一愣,身穿葱绿色绣合欢花抹胸,下系一条鹅黄色百褶长裙,也没穿外衣,只挽了一条水绿色披帛的少女率先举手,大声笑道:

“是我的!是我的!”原来是秀春楼里最擅长吹箫的晶晶。

“这是什么石头,亮晶晶的,虽然没有颜色,太阳一照倒是挺好看的。”

“这是昨晚上恒生当铺的少东家来楼里时送我的,说是叫什么金刚石,是价钱不菲的宝贝,在南湖城那边有钱的姑娘非常喜欢佩戴。还说先前本来是他姐姐要用,可前两天不知为什么他姐姐突然又不要了,让他扔掉,还说若不是我运气好正赶上好时候,这些好东西还落不到我手里呢。嘁,依我看呐,什么好东西什么价钱不菲的宝贝,分明就是那个穷鬼拿不起翡翠就用这种东西来搪塞我。不过我看这亮晶晶的挺好看的,就拿着玩了。”晶晶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只精巧的荷包晃了晃,“这些石头他给我时有好几颗还沾着土呢,那个土的颜色竟然发绿,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阿依的心脏重重地颤了颤,忙问:“你说的恒生当铺可是东大街秋家的铺子?”

晶晶一愣,点点头。

“我能看看吗?”阿依的心跳得极快,连忙问。

晶晶点点头,将荷包递过来,阿依将里面的四五颗形状各异的金刚石倒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果然在一颗金刚石棱角凸起的边缘发现了一小块没有被擦干净的浅绿色泥土,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直悬在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她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一直忽略的细节到底是什么。

沈雯故去的那一天,新粘附在胃壁上的细末非常多,也就是说那一天她服下的金刚石粉数量很大,当时阿依心里还在纳闷,就算这颗粒磨得再细小,以一碗汤而言这些碎末的分量也太多了,难道沈雯喝的时候她不觉得牙碜吗。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那一天往沈雯的饮食里加入金刚石末的除了受三姨娘指使的赵大娘,还有一个人通过其他方法也将金刚石末加在沈雯的饮食里,导致食用量过多,再加上酒精的催发,致使胃部创口突然扩大流血不止。

而那个还有一人便是二姨娘秋禾。

第一百五三章 闺语

钱万才的二姨娘秋禾第二次被收押时依旧嘴硬不肯承认,然而她的娘家兄弟却承认了在厨房管事赵大娘被收押的那一天,他来到常宁伯府并收了姐姐交给他的金刚石,却因为觉得可惜没有丢弃,而是拿到青楼去讨好晶晶。

并且又有阿依和如意的证词,因为沈雯生前喜欢养花,家中所有花草都是由她亲手种植的,她和阿依在谈论养花话题时曾说到过花土不好,于是阿依就将自己配制的用于种植草药可以使土质更肥沃的药液在沈雯临回常宁伯府时送了她一瓶,如意说沈雯回去之后就将药水洒在花圃里只等肥了土来年开花,而二姨娘为了掩人耳目,想必是将金刚石埋在了沈雯的花圃里,因此沾上了药液。

阿依甚至在想,这难道是沈雯在天显灵的缘故吗?

二姨娘招了,自打她进入常宁伯府开始,她就对沈雯怀有深深的嫉妒,凭什么以那样一个毫不起眼、性子软弱、半点让人信服的好处都没有的女人却能坐在常宁伯府大奶奶的位置上,而她只不过是因为出身商族,明明拥有着丈夫的宠爱却只能当一个地位卑微的姨娘。她不甘心,于是从进入常宁伯府开始,她就谋划着除掉沈雯,再取而代之,枕席之间钱万才的甜言蜜语更是坚定了她的心,钱万才曾在床上不止一次说她比沈雯更像钱家大奶奶,若是她成为钱家大奶奶一定会比现在更好,于是她更确定了要除掉沈雯的念头。

然而她是个谨慎的人,于是她找上了三姨娘。

本以为这样下去,只需再忍耐些时日,她就可以取沈雯而代之,当时沈雯难产后回了成国公府更是让她觉得窃喜,然而很快,美梦变恶梦,她小产了。本来想将希望寄托在救活了沈雯的阿依身上,希求阿依能够救活自己的儿子,然而后来有人告诉她,成国公府将解颐大夫扣住。只让她照顾钱大奶奶,却不许来救她的孩子。

都是因为沈雯她的儿子才没有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没了这个儿子,她在钱万才的心里和在常宁伯府的待遇直线下降,憔悴苍白的她得不到钱万才的一眼怜悯,因为钱万才正忙着每日去成国公府下跪求沈雯回来。

沈雯即将归府的消息彻底点燃了秋禾在心中埋藏已久的妒怨,她决定亲自出这口气,于是她先从三姨娘那里要了些金刚石末,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够。便又让娘家父亲再帮她寻一些金刚石来,在那日赵大娘明明已经在沈雯的汤饮里放入金刚石粉后,她又趁如意不备,在沈雯的药里加入了一把金刚石粉。

之后又不解气,尤其想到自打沈雯归来后。钱万才听从父亲的命令夜夜都宿在沈雯房里更是让秋禾妒火中烧,她当时真恨不得沈雯立刻就死。她曾听人说有胃病的人不宜饮酒,她的娘家表舅就曾在饮酒过后吐血而亡,她并不懂得那就是胃出血,但她却想试一试,毫无疑问她找对了方向,她知道沈雯不饮酒。于是费尽心思用酒酿做成了美味点心,还让钱万才给沈雯送去,因为她知道沈雯拒绝不了钱万才。

她没想到沈雯真的会当天就死了,但沈雯的确如她所愿吐血而亡。

起初她心里很快慰,然而当管事的赵大娘被带走,有传言说沈雯是被金刚石末害死时她彻底慌了神。当时刚好娘家兄弟来借钱,于是她把藏在花圃里的剩下的几颗金刚石全挖出来让娘家兄弟带走丢掉,之后又非常细心地编好说词撇清关系,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她竟然会栽在她娘家兄弟的身上。

然而阿依却觉得这一切或许就是冥冥中注定。若是那一天她不去给明玉看诊,若是那一天晶晶没有来探望明玉,若是那一天明玉没有掉金刚石或者小小并没有发现并大声喊出来,或许二姨娘秋禾仍旧会逍遥法外。

秋禾因为蓄意谋杀钱家大奶奶,身为妾室公然谋害大妇罪加一等,由于成国公府亦希望此事能低调处理,因而秋禾没捞到骑木驴游街,而是直接被判处斩立决。三姨娘虽是被胁迫,但这之前的谋杀计划一直都是由她执行,厨房管事赵大娘同样也是罪大恶极的帮凶,于是两个人同样也被判以极刑。

莹姐儿、巧姐儿和福姐儿已经被接到成国公府,由林太夫人亲自带着,林太夫人得知了秋禾的陈述更是怒不可遏,阿依觉得以林太夫人的态度,几位姐儿很有可能即使出了阁也不会再回常宁伯府了。

由于成国公府的刻意打压,常宁伯府的衰败越加迅速。

不过不管怎么样,沈雯的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没想到常宁伯府的那个妾室竟然这等阴毒,居然在才一入府时就密谋要毒杀大妇,阿雯姐她真的是太可怜了。”秦无忧端庄地坐在马车里,听完全部故事,怜惜地轻声叹道。

此刻她们正在前往慈安寺的路上,这一切源于今日百仁堂休息,阿依去上房请安时秦无忧突然笑眯眯地说想让她陪她去慈安寺求符祈愿,本来秦无忧也邀请了秦无瑕,秦无瑕却脸子一甩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于是她们两个换了衣服,带上仆从和家丁自己去了。

阿依沉默了片刻,低着头喃声说:

“那二姨娘品行恶毒固然可怕,但我想最最让钱大奶奶伤心的是那钱家大爷的态度。”

“所遇非人,亦是无可奈何。”秦无忧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颇有感触地深深叹了口气,“况且深宅内院,还不都是那样,母亲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阿依从不曾听秦无忧说起这种话题,闻言愣了愣,不由得说:

“那倒也不一定,护国候就没有妾室。”

“护国候那样的男子世上又有几个,就算男子自己不想纳妾,还有族里的规矩还有婆母的逼迫呢,女人则最怕没有贤良的名声,有几个人能像护国侯夫人那样洒脱,就算被先墨太夫人指着鼻子骂是‘帝都第一妒妇’亦能含笑应对,坚决不肯让步,即使外面都在传言说是她将婆母气死的她也完全不在意。便是连母亲,当年祖母因为我不是男儿身对母亲大为不满,即使父亲过继了大哥还是不停地催促母亲为父亲纳妾,母亲也不敢反驳,终于还是趁父亲不在时遵从祖母的安排替父亲纳了月姨娘。”

阿依之前很少听说秦泊南与妻妾之间的事,她不太愿意听这些事,偶尔听说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忽然听秦无忧提起月姨娘的事,呆了一呆,心里的滋味突然有些古怪。

“不过若是能遇到像父亲那样的男子,也是极幸运的。”秦无忧轻轻一笑,“母亲常这样说。”

阿依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不能让秦无忧的话题冷场,虽然她并不太喜欢继续这个话题:

“先生与太太是娃娃亲吗?”

“不,与父亲指腹为婚的人是四姨娘,四姨娘是父亲的远方表亲,四姨娘幼年时还在咱们府里寄住过许多年,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退了婚忽然迎娶了同是青梅竹马的母亲,再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四姨娘重新回到了咱们府里,之后住了不少年,再然后突然之间就有了宣儿,于是便被父亲纳为姨娘了。”顿了顿,秦无忧手一拍,笑道,“对了,说到父亲,眼看着就要到春节了,大年初一是父亲的生辰,解颐你打算准备什么礼物?”

阿依愣了一愣,吃惊地“嗳”了一声。

“怎么,你不知道父亲的生辰是在大年初一吗?”

“之前我问过,可是先生不肯告诉我。”阿依的心里有几分惊诧亦有几分慌张,离大年初一已经没有多久了,偏偏这个时候才知道秦泊南的生辰近在眼前,不过若是到了正日子时才察觉那才更尴尬吧,只是她要准备礼物吗,以她这么不明不白不尴不尬的身份,像丫鬟又不是丫鬟的,秦泊南过生辰必会收到很多贵重礼物,她有什么才是能拿得出手的,更何况秦泊南之前根本不告诉她他的生辰,他会想收她送的礼物吗,想到这里,阿依的心里又开始打着结地别扭,“大姑娘打算送给先生什么?”

“别人每年送的礼物都不一样,不过自从学针线开始,我每年都会替父亲做一双鞋子,母亲会帮父亲做一身衣裳,年年如此的。”

做衣服做鞋子啊……

的确,阿依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行医配药与针线厨艺,前两者秦泊南自己就会,厨艺么,肯定比不上济世伯府的各路名厨,那么她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针线手艺了,可是,她的针线手艺虽然有自信和秦无忧不相上下但是却比不上寇书娴,其他姨娘的手艺她也没见过,太冒失了只会丢人现眼。

“这样好了,等下午回去我们一起去东大街,我想挑块料子,你多逛一逛也能有个头绪,好好想想到时候要送给父亲什么,也许逛的铺子多了你就能想起来了。”秦无忧笑说。

阿依想了想,点点头。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停在慈安寺门前,一股浓重的香火味透过马车帘子清清楚楚地飘进来,今日是慈安寺一年一度的祈愿日,也是该寺建成二百年的纪念日,全天对所有人开放,因此香火鼎盛,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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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亲戚来了,目前正一片混乱,所以今天二更三更要晚一些,实在抱歉得很,睡得早的亲们就别等了,明天再看吧。

第一百五四章 一群熟人

祈愿日一年只有一次,这一天的慈安寺会限量售卖一种祈愿符,据说在这种祈愿符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再抛到寺内的菩提树上去,抛得越高愿望就越容易实现,于是这一天的帝都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许多人都会虔诚地前来朝拜,大家争相购买祈愿符,祈祷自己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

慈安寺依山而建,马车停在山脚下高大庄严的牌楼前,以前每次来都会雇轿夫坐山轿,但因为今天是祈愿日,为了表示虔诚,秦无忧决定自己走上去。

阿依倒是无所谓,她平时走惯了,秦无忧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的闺阁千金,还没走到一半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扶着薄荷也不知道第几次停住脚步,对走在前面的阿依说:

“解颐,我记得前面有个亭子,咱们等会儿在那亭子里歇一会儿吧。”

阿依点点头表示赞同,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走到了记忆中半山腰的凉亭前,然而此时的亭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五六个衣着鲜艳的男男女女正围坐在亭子里谈笑风生,红泥小炉,青瓷茶盅,铜鼎熏香,端的是尊荣富贵,优雅奢华。亭子的周围更是围了一圈凶神恶煞魁梧彪悍的家仆正在戒备地值守,那凶恶的表情就好像是任谁再靠近一步便会格杀勿论,路过的平民见状都会下意识低下头赶忙离开。

由此可见亭子中的年轻男女身份极高,事实上他们的身份也的确很高,身穿一领用鸳鸯羽毛织成的斗篷金翠辉煌地耀眼着的公孙府二姑娘公孙敏,瘦窄的小脸苍白病弱却穿了一件大红色猩猩毡羽毛缎斗篷反差地娇艳着的公孙府三姑娘公孙柔,以及温文尔雅,面如冠玉,身披竹叶青镶金边麒麟纹大毛斗篷的公孙府二公子公孙霖和穿了一身十分耀眼的孔雀裘,意气风发的安乐侯楚元,剩下的人阿依就不认得了。不过单单是这些认识的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她觉得现在的情形很不妙,因为楚元已经看见她并十分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引起许多双诧异的眼神,尽管她心里已经十分笃定了楚元他是个纨绔的好青年没错,竟然每次看见她这个救命恩人都热情得不得了。可他太过热情的态度还是让阿依有些吃不消。不过这还不是最不妙的,最最不妙的是,公孙霖听见楚元的叫喊望过来,在看见秦无忧的一刹那,那双眼睛竟然比他妹妹手炉里的火焰还要明亮炽热。

秦无忧看见他也呆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公孙霖,愕然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更让她不知所措的还在后面,公孙霖站起身,含笑走到她面前。弯着眉眼温声道:

“秦姑娘,这么巧,姑娘也来祈愿吗?”

秦无忧满面尴尬,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浅浅地屈了屈膝。

公孙霖唇角的笑意更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眸光有些痴迷。无论是相貌才气还是家世背景,秦无忧都并非是这帝都里最出挑的,然而不知为何,她越是抗拒他就越想上前,她越是拒绝他他就越是想费尽心思地要让她改变态度坦然接受自己。连他都觉得自己这样固执的想法很不可思议,但他就是克制不住。

阿依很清楚地发现公孙霖看秦无忧的眼神很炽热,但这样的眼神却并非是登徒子看见漂亮姑娘时候那种淫邪无礼的眼神,相反那是一种很令人费解的热情。秦无忧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瞧得很是尴尬,别过头去耳根子发红,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敢太过冒失以免引起对自己不利的流言。她现在一定会马上逃开。

那一抹红晕猛然刺透公孙霖的心脏,竟让他一阵心神驰荡,阿依甚至感觉如果不是现在周围的人太多,以他眼神中的迷乱说不定下一息就会化身为饿狼朝秦无忧扑过来。

连楚元都看不下去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拳头放在嘴唇边,干咳了两声。

公孙霖猛然回过神,察觉到自己一时忘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马上便重新调整好状态,再次恢复了温文儒雅的态度,含笑邀请:

“秦姑娘一路从山下走来想必累了,不如来亭子一同歇歇脚如何?”

秦无忧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的,作为一个被教导为具备有良好女德信守规范且礼教严苛的传统大家闺秀,她心里对于接受男子特别是对她心有所图的男子的邀约是非常敏感且排斥的,然而她却不知该如何拒绝,毕竟她并不想真的惹怒公孙霖,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抛给阿依。阿依愣了一愣,连忙想对策,憋了一会儿,才对秦无忧说:

“大姑娘,不快点上山的话如意符就要卖完了。“

“是了,公孙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不过奴家还要赶着去寺里求如意符,就不叨扰公孙公子的清静了。解颐,我们快走吧。”秦无忧一边语速很快地说着,一边拉着阿依的手就要继续往山上走。

“秦姑娘不必心急,在下认得慈安寺的住持,已经预定了许多如意符,秦姑娘想要多少在下送给姑娘就是了。”

“……”这样也可以吗?

阿依觉得这样叫做投机取巧吧,她和秦无忧都认为应该去排队购买这样才能显出发自内心的诚意。

秦无忧继续求助地望着阿依,阿依却不敢说公孙霖的那种行为是投机取巧,只得拼命地想其他推托之词,正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际,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她微微一愣,下意识转过头,竟然看见身穿一袭浅紫色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鹤氅的墨砚正从下面的石阶上缓步走来,走在他身旁的则是身穿一袭素色织锦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微服出访的三皇子景澄,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裹着一件大红色羽毛缎绣孔雀纹大氅,一边走一边打哈欠的林康。

看来这慈安寺的如意符在大齐国人的心目中是非常非常有名的,不然为什么连三皇子都大冷的天不在温暖的皇宫里好好呆着,竟然亲自爬山前来求符祈愿。

墨砚等人看见站在最外边的阿依,先是愣了愣,接着望向立在凉亭前的公孙霖。于是双方开始彼此见礼打了一圈的招呼。公孙霖没有时间再顾虑秦无忧,因为三皇子在场,也因为他十分讨厌的墨砚又出现了。然而他的亲妹妹却不像他那样想,公孙柔意外得连怀里的手炉都忘了拿就红着苍白的小脸。兴奋地小步走过来,柔柔地唤了一声:

“砚表哥!”

这柔腔百转的嗓音便是连女子听了骨头也会酥成一堆渣,更何况是男子,偏墨砚很会装正经,先是不着痕迹地在阿依的小脸上扫了一眼,这才对着公孙柔冷淡又不失风度地点了点头:

“阿柔表妹。”

“小女给三公子请安,三公子万福。”景澄的到来显然雀跃了公孙敏已经累得马上就想回家去的疲惫之心,刚刚还靠在凉亭里一脸不想再往上爬只想坐轿的她此时早已没有半点疲惫,靓丽动人地站在景澄面前,姿态优美地施了一礼。声音清甜,恍若山谷中的夜莺。

景澄却比墨砚还要冷淡地点了点头。

秦无忧忽然对此行有些后悔,她只是来替父母祈福的,没想到却碰到了一群她最不想应付却偏偏又个个都是不能怠慢的人。

阿依此时的心里想法与她惊人地相似,在看见墨砚和公孙柔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时。她很想回家。

然而现实不容她这么做,她们今天注定了要和这些贵人们同行。

前进的山路很快便分成了三拨,据说三皇子是来替其母妃祈福的,因为惠妃娘娘听说了慈安寺的祈愿日不禁回忆起自己做姑娘时来寺里祈福的事,甚感怀念,感叹久居深宫就算想再去祈一次福也不能去了,于是景澄今日就替母亲来了。景澄、墨砚、林康、楚元走在最前面。开始时公孙敏和公孙柔分别走在景澄和墨砚的一左一右,可是没过多久两人便体力不支,远远地落下了一大截。

阿依和秦无忧本来一直走在后面,很快公孙姐妹被她们超了过去,之后公孙霖忽然放缓脚步来跟秦无忧搭话,阿依皱了皱眉。刚想介入其中,却直接被楚元拉走,叫她不要多管闲事。

“我哪里多管闲事了?”阿依被楚元拽着,有些担心地一步三回头,十分不满地问。虽然到此时公孙霖并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人家两情相悦,你在中间掺一脚,不是管闲事是什么。你若无趣,我来陪你说话,你就不用去打扰他们了。”林康回过头,笑嘻嘻说。

“林公子,你究竟从哪里看出他们两情相悦了?”阿依愕然低呼。

“公孙霖论才貌论家世怎么看都是秦大姑娘占便宜了,这么好的金龟婿若是因为你跑掉了,小心秦大姑娘责怪你。”

“什么金龟婿,大姑娘才不是那种人,再有才貌再有家世,知心才最重要!”阿依不悦地反驳。

“没想到公孙霖居然瞧上了秦大姑娘,眼光真够差的。”楚元窃笑着道。

“安乐侯,不许说大姑娘的坏话!”阿依怒目而视。

“我又没说错,以秦大姑娘的长相连个小美人儿的‘美’字都粘不上边,明明是秦泊南的女儿,却一点秦泊南的样貌都没有,反倒是秦二姑娘那才是有几分美人的样子,只可惜脾气有点坏,生生地把那张脸蛋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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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奉上,红楼腰疼得厉害,状态实在不好,总想去睡觉,三更实在写不出来了,今天就请一更的假,三更会补在明天,请大家见谅,实在抱歉!~~o(>_<)o~~

第一百五五章 灾情,善举

“安乐侯,不要说二姑娘的坏话。”阿依又一次说。

楚元看了她一眼,眼珠转了一转,忽然笑问:

“解颐姑娘,你今日来慈安寺是为了要祈愿什么?”

阿依一愣,楚元继续悄悄地笑说:

“今天来这里的姑娘大部分都是来求姻缘的。”

“才不是,大姑娘是来祈愿济世伯府阖府平安,我是来祈愿百仁堂能够长长久久顺顺利利地经营下去。”阿依认真地回答。

“你们的愿望好无趣。”楚元一脸无聊地说。

“安乐侯,难道你是来求姻缘的?”

“我又不是小姑娘,我是来瞧热闹的,不过搞不好公孙霖是来求姻缘的,他刚才那一脸傻样让我一想起来就想发笑。”楚元笑嘻嘻说。

“说不定那只是公孙霖的一厢情愿,不是说公孙府正打算替公孙霖定下寿王府的蒲荷郡主么。”林康笑说。

“这事我前些日子也听母妃提过,据说皇后娘娘也十分乐意做这个媒人。”景澄闻言,亦笑道。

“像公孙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娶济世伯府的姑娘当正妻。”墨砚不屑一顾地说。

阿依的心脏一凛,难道公孙霖已经要定下别的亲事了,若是他已经有了妻子的人选,那还来搭讪秦无忧做什么?难道他只是为了玩一玩,就像楚元过去和那些名门的嫡女庶女们随便胡闹一番一样,败坏了姑娘家的名声他们却只落下一个甚至还会被各路风流子奉为终极理想的薄幸风流名?

她的面色阴晴不定,就在这时,忽听后面秦无忧啊呀一声轻呼,原来是秦无忧不知道在路边的草丛里看见了什么,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一脚踩空险些摔倒,公孙霖连忙握住她的手。手在她的腰间一托,秦无忧的脸腾地涨红,被火烧了似的慌忙抽回手,深埋下头讷讷地道谢。

公孙霖望着她羞怯的表情。不由得也有点不好意思。

事出有因阿依也就没再注意他们之间秋波涌动的气氛,眸光反而被道边的草丛吸引,惊诧地看见从石阶旁枯黄遍地的草木丛里竟然爬出来一个鼻涕眼泪齐飞的幼童。这个女童也就四五岁,身上穿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袄,打了不少补丁,许多处已经被磨坏还没来得及缝补,露出破败的棉絮。现在是冬天,小孩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终于看见了人,就那么趴在地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爹娘”。

“好脏!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公孙敏好不容易才赶上来,讶然地倒退半步,嫌弃地叫嚷。公孙柔更是被吓了一跳,握紧丫鬟的手倒退半步藏在姐姐身后。生怕那个小孩子会跳起来扑到她身上似的。

秦无忧于心不忍,松开薄荷的手来到女童面前,这一次倒是没有顾虑礼教,优雅地蹲下来,柔声安慰:

“小妹妹,不要哭了,告诉姐姐。你爹娘呢,你是不是跟爹娘走散了?”

小孩子也不回答,只是哭。

秦无忧的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就在这时,阿依忽然在她旁边蹲下,从怀里摸出一包绿豆糕在小女童的面前晃了一晃。香甜的味道刺激着人胃口大开。小孩子禁不住食物诱惑的本能被唤醒,眼圈含着眼泪,仰着脖子呆呆地望着阿依手里的糕点,流口水。阿依将一包点心递给她,小女童接过去大口地吃起来。好像饥饿了许久。

“这个样子哪有可能是走丢了的,她应该是被扔在这里的。”阿依轻声说。

“什么?”秦无忧一声低呼,不可置信地道,“谁家的父母这样狠心?!”

就在这时,慈安寺的住持听人报说今日寺里竟然来了许多贵人,这一拨更是贵中之贵,急忙率领一众僧人下山来迎,但因为得知消息时景澄等人已经上来了,慈安寺的石梯又太长,住持年迈腿脚也不太方便,因而景澄他们都走到这儿了一众僧人才赶下来,双手合十告了罪。

景澄只是一时兴起出来逛逛,没想着惊动人,见慈安寺住持一把年纪却还要亲自出来迎接,心里过意不去,忙含笑客套了几句。大齐国佛教为国教,僧侣们非常受人崇敬,这慈安寺更是大齐国的国寺,慈安寺的住持致远和尚亦是大齐国数一数二的得道高僧。

在看到树丛里的女童时,致远和尚却仿佛已经习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口内念叨:

“善哉!善哉!近一个月来,慈安寺已经捡到快有一百个孩童了。据说帝都东南方的平州一带几个月前突发地震,造成上万人流离失所。正值寒冬,因为去年的旱灾吃食本就成问题,不想又突然地震,以至许多人在当地无法生活下去,都想着进帝都来讨口吃食。这一两个月,来到此地的灾民都把慈安寺的禅房柴房和仓房全都住满了。”

“什么?住持的意思是,此刻慈安寺的禅房里正住着从平州来的灾民,那我们上去之后要在哪里歇脚,再说寺里突然收留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人,会不会出乱子造成什么危险?”公孙敏本来想着进入寺院后可以好好歇歇,一听说禅房都被占了,还全都被贱民们给占了,十分恼火,“所以我才说,慈安寺的祈愿日就不应该对外开放,早知道今天那上面除了庶民竟然还有灾民,我还不如呆在家里不要出来!”

“那公孙姑娘现在回家去也还来得及。”景澄显然因为平州地震的事已经发怒了,闻言更是觉得气愤,冷冰冰地看了公孙敏一眼,把公孙敏吓得浑身一抖,“几个月前突发地震,直到现在灾民都进城了平州的官员们仍旧没有将灾情报上来,这一群欺上瞒下的狗官,都应该狠狠地治罪!”

致远和尚自然不能说没错,那些欺上瞒下只想着自己的地方官的确都该被治罪,只能赔着笑劝慰:

“三公子息怒,平州离帝都距离并不算近,又是地震灾害路想必很不好走,灾民又多,怕是在路上耽搁了……”

是啊,路不好走,所以连当地的灾民都到了,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还在路上呢。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会越加尴尬,秦无忧望着还在狼吞虎咽的小孩子,对薄荷轻声说:

“让人把这个孩子抱下去送回咱们府里。”顿了顿,又转过身对致远和尚含笑道,“想必此时寺里已经人满为患了,这个孩子就不再给大师添麻烦了,我让人把这孩子带回济世伯府,因为不确定这孩子究竟是走失还是被丢弃的,所以若是有父母来此处寻找女儿,劳烦大师告诉他们一声,请他们来济世伯府认领。”

“善哉!善哉!女施主慈悲为怀,必会功德无量。若当真有人来寻找孩童,老衲定会如实传话。”致远和尚双手合十,似对秦无忧的善举十分赞赏。

周围的人亦都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便是连景澄看着她的眼神亦柔和了几分,公孙霖望着秦无忧丰润的小脸,越看越觉得她德行兼备,温婉贤淑,美丽动人,简直就是妻子的上上之选。

公孙敏有些恼火,被抢了风头不说,还被三皇子厌烦了,她不认为自己刚刚哪里说错,一切都是因为秦无忧太会装,装善良的女人最让人倒胃口,她狠狠地剜了秦无忧一眼,满心气恼。

长长的石梯总算走到尽头,进了庙门,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众人自然要先去禅房休息,好在贵人们的禅房没有被让出去用作灾民们的临时避难所。

寇书娴是慈安寺的常客,因而寺里专门有给济世伯府预留的禅房,阿依跟秦无忧坐在禅房里歇了片刻,喝了茶吃些点心,接着便出去礼佛供香,又为寇书娴添了香油钱。

阿依觉得秦无忧之所以不歇歇很快便出来,是因为担心再和公孙霖碰上。

祈愿日说是与民同乐,但慈安寺还是在今天特地为贵族们开辟了专门的区域,那里贩售的同样限量的如意符是专门为给秦无忧这样既想自己去买又不能跟一群平民排队争抢的富家千金们准备的。秦无忧亲手买到如意符很高兴,捡了一张桌子坐下,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祈愿。她先写完了,阿依还没写完,于是她就带着薄荷先去找菩提树。

阿依好不容易也写完了,出了门也四处寻找菩提树。

慈安寺的菩提树为千年古树,足有五六丈之高,而慈安寺的祈愿日之所以会备受吹捧的原因也在于这棵菩提树上,这棵菩提树所处的位置土地温度比别处温暖许多,并且这棵树据说千年从未凋谢,永远都是郁郁葱葱的。

阿依虽然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没有凋谢过,但抬头仰望着树冠上那些绿莹莹的叶子,也觉得这棵树这么神奇必会很灵验。

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衷心地默念一番,她将手里的如意符向上抛去,然而如意符刚刚搭在树枝上,却刺溜滑下来。她微怔,过去捡起来跳着高地扔,然而扔了十次十次都扔不上去,正在她开始气恼时,背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你怎么像只蚱蜢一样?”

第一百五六章 骚乱,自焚者

蚱蜢?能将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的形容词套在她身上的,即使阿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慢吞吞地将又掉下来的如意符捡起来,还不待再一次向上抛,墨砚已经站在她身后,将她手里的如意符夺过去,阅读道:

“你的愿望好多啊,一愿先生平安康泰;二愿济世伯府顺遂安宁;三愿百仁堂繁荣兴盛;四愿墨二少爷早日康复;五愿逸少爷不再受梦魇折磨;六愿莹姐儿、巧姐儿、福姐儿健康长大,喜乐一生。”读罢,他眉角抽了抽,狐疑地问她,“你自己就没有愿望吗?”

“这些就是我的愿望。”阿依眨眨眼说。

“你为什么不再加一条愿大齐国长治久安,兴旺太平,那样更能显出你的高风亮节。”

“我只是一个小丫头,许下那种愿望太自不量力了,菩提树是不会帮我实现的,再说我只是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喜乐,那样就足够了。”阿依认真地说。

墨砚竟然无言以对,顿了顿,将如意符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问:

“这上面怎么没有我?”

“啊?”

“为你身边之人祈福,难道我不算?”他半点不觉突兀地问。

“可是墨大人你又没有什么需要被祈福的事情,身体健康,官途顺利,又不缺姑娘喜欢你。”阿依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倒是想求菩提树希望你别再叫我‘老鼠、蚱蜢’之类的,可我不觉得你会听菩提树的话。”

“说你是小老鼠,你的脑子倒是比老鼠机灵不少。”墨砚眉一扬,用逗引她生气的语气笑说。

他的笑容又让她直想磨牙,愤愤地别过头去,拿回自己的如意符再次向上一抛,然而这一次如意符依然直线掉落下来。眼看着旁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已经扔上去了,还有人在窃窃地嘲笑她,她耳根子一烫。走过去捡起来,狐疑地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

“莫非是因为我的愿望太多了,所以才扔不上去吗?”

墨砚却将她手里的如意符再次接过去。顺手向上一抛,如意符稳稳地挂在树杈上,再也没有掉落下来。

阿依惊讶地张大眼睛,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到一双比针尖还要锋利的目光自不远处射来,让她不自觉地浑身一颤。下意识望过去,惊诧地望见公孙柔正苍白着一张小脸直直地立在远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里,冬风迎面吹在她身上似有些瑟瑟发颤的样子就好像悬崖边一株洁白纯澈的野百合,娇嫩无垢。让人心生爱怜。

似犹豫了片刻,公孙柔带着丫鬟凌波步弱地飘过来,站在二人身前,先是冲着墨砚柔柔糯糯地唤了一声“砚表哥”,接着望向阿依。直勾勾地望着她,也不说话。

虽然她的眼神并没有带着威胁性,然而阿依还是觉察到了一丝危险,头皮微麻,她看了看公孙柔又看了看墨砚,连忙说:“我该去找大姑娘了。”说着屈了屈膝,转身一溜烟地走了。

直到快步走出老远再也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时。阿依才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过后睁开眼睛盯着脚下的青砖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很疲惫,亦仿佛有一些沮丧。

抬起头。却发现前方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飘过,正是秦无忧,秦无忧的身旁还跟着不知何时凑过去的公孙霖,二人正在幽深的禅院里安静地漫步。阿依一愣,刚要走过去。就在这时,一抹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把她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跟在景澄身边的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年轻太监丁高。

“姑娘,主子正在那边的亭子上有话问你。”丁高习惯性地弓着腰说。

阿依微怔,顺着他的眼神方向望过去,前方不远处一个被土堆高高地堆砌成的假山上建了一座别致的山亭,景澄此刻正身披鹤氅安静地坐在亭子里饮茶,亭子周围已经被佩刀的侍卫围了一圈,闲人勿近。

阿依跟着丁高走过去,上了假山来到亭子里,丁高弓着腰低声通报了句:

“主子,解颐姑娘来了。”让开位置。

阿依连忙上前一步,对着石桌后面的景澄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近前来吧。”景澄自不远处含苞欲放的腊梅那里移开目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阿依微怔,忙答了句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垂着头停住脚步。

景澄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问:

“你最近有去看望明玉吗?”

阿依愣了愣,同样也压低声音,轻回答了句“是”。

“她最近……身子怎么样?”景澄听说她去过了,心中一喜,但筹措语言筹措了半晌,却只是问出如此简单的一句。

“偏头风恢复的良好,明玉小姐目前正在做第二疗程的针灸治疗,小姐她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疾病,之所以头疼得厉害主要是因为积郁成疾的缘故,若是能时常放宽心,痊愈得会更快。”

景澄沉默了良久,却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说:“很快又要到初六了,到时候你别忘了替她去看诊,我知你是个聪明又有分寸的姑娘,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该问的永远都不要问。”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平和的语气里突然灌上了令人无所适从的威压。

“是。”阿依心脏一凛,轻声回答。

景澄犹豫了一下,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她:“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明玉。”

阿依一愣,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收在披风内随身背的小布包里。

“你……”景澄欲言又止。

“三公子放心,我是不会偷看别人的信件的。”阿依以为他是担心这个,连忙表态。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急于表态的样子把景澄给逗笑了,顿了顿,刚要说话,忽然,自前方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那些尖叫声最开始只是零零散散的几个女子,但是很快,尖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惶恐,一浪高过一浪,形成了巨大的骚乱,如潮水一样自远处汹涌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景澄敏感地觉察到不对劲,霍地站起身,质问。

还不等侍卫过去查问,只见呼啦啦又一大波疯狂的人潮自前方避难似的奔跑而来,平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此时却比兔子跑得还要快,跑着跑着再回过头,眼看着紧追在后面的火球竟然由一个变成两个,狰狞着面孔哇呀呀地嘶吼着向自己狂奔追来,被吓得尖叫声更加响亮,飞也似的向前奔跑,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哭!

有些人腿脚慢了,推搡之间被撞翻在地,又被后面的人重重地踩上去,哀声遍地,惨不忍睹!

皮肉烧焦的味道刺鼻地传入嗅觉,阿依心脏一凛,很快便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遍身是火的男人发疯地冲向四散奔逃的人群,由于场面太过拥挤混乱,许多人身上的衣服被点燃,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有手脚快的慌忙将自己的大氅脱掉扔在地上,有那手脚慢还没反应过来的,只知道害怕,负着越来越旺的火苗飞也似的狂奔,满地打滚,凄厉的惨叫声令人的五脏六腑都纠成一团!

“丁高!”景澄俊眉紧拧,冷声唤道。

丁高应了一声,竟然自腰间抽出一把寒光灼灼的软剑,一跃而起,精准地向那个还在人群里疯狂点火的疯汉直刺去,一剑透过熊熊的烈火直入咽喉,紧接着纵向一旋,头颅脱颈而去,滚到角落继续燃烧!

细声细气的太监竟然也是一个狠角色,阿依浑身打了个冷战。

有两个侍卫脱下外套去帮地上还在翻滚的火人救火,便是在这时,一股更加浓呛的焦糊味自远方传来,阿依顺势望过去,只见正南方向浓烟滚滚,似有庙宇被点燃的样子!

“那个方向是……”景澄的心里咯噔一声,喃喃道。

“大雄宝殿。”阿依凛声回答。

景澄看了她一眼,眸色凝重地望向远方。

然而如此骚乱却只持续了两刻钟便停止了,前去探查究竟的侍卫回来抱拳禀告:

“回三公子,是青莲教的妖孽假扮灾民借住在寺里只等今天伺机作乱,计划着要火烧慈安寺,绑架朝中重臣子女,所幸刚刚墨侍郎已经带人将骚乱平息,歼灭青莲教众二十人,活捉三人,除了一些人被烧伤,并没有造成更大的骚乱,大雄宝殿才着起火来就已经被林小公爷派人扑灭了,只损毁了一点瓦顶。”

景澄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阿依以为那侍卫说墨侍郎平息了骚乱,是指墨砚突然大发神威的意思,然而再次看见墨砚时,他身后竟然跟了一串刑部的官差。墨砚出来上香难道还带衙差了吗,之前她怎么不知道,阿依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幸好他带了衙差,否则这寺里这么多人,后果不堪设想。

“你没受伤吧?”墨砚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虽然看见了她平安无事能跑能跳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还是不太放心,沉声询问,天知道他刚才有多懊悔不该放她一个人离开!

第一百五七章 治伤

阿依摇摇头,回答:

“我一直跟在三公子身边。”言外之意,跟着三皇子自然最安全。

墨砚闻言,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瞧了一眼景澄,再度低下头冷冰冰地看着她。

阿依觉得他好像又生气了,可他到底在生哪门子气啊,她一头雾水。

景澄却觉得有趣,看了着阿依傻头傻脑的样子,又看了看墨砚面沉如水,啼笑皆非。

“你带药箱了吗?”墨砚又问。

阿依摇摇头:“带药箱爬山很累的,我带了药包。”说着将披风下的小花布包举给他看。

墨砚点点头:“我让人回去拿你的药箱,刚才伤了不少人,你待会儿给他们治治吧。对了,公孙三姑娘刚才摔了一下脚受伤了,正在里面,你替她看看吧。”

“公孙三姑娘,那不是墨大人的表妹么?”是表妹干吗叫得那么生疏,明明之前打招呼时还喊“阿柔表妹”哩。

墨砚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阿依肩膀一缩,扁扁嘴往禅房里走去,墨砚和景澄却向另一边去,窃窃私语,神神秘秘的。

阿依进入厢房,挑起帘子,帘笼轻响惊动了里面正在垂泪的人,蜷缩在软榻上的公孙柔悲悲戚戚,受伤的小兔子一般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过来,美眸含泪,黛眉微蹙,雪白的贝齿轻轻地咬着嘴唇,那楚楚可怜的娇弱表情足以粉碎所有铁石心肠的男子,就连阿依也为她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弄得小心肝狠狠地颤了颤。

然而在看见进来的人是阿依时,小白兔霎时化身为大灰狼,揉断人肠的凄楚表情一闪即逝,公孙柔冷冷地看着她,绷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很没好气地问:

“怎么是你?”

“……”阿依觉察到她的不善,微微愕然,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人翻脸的速度怎么比翻书的速度还快,“公孙姑娘,墨大人说姑娘的脚受伤了,叫我过来看看。”

“谁要你来看啊。你又不是砚表哥!”公孙柔别过头去,不屑一顾地说,顿了顿,又回过头来,冷冷地警告,“你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丫头,别以为砚表哥对你好声好气几句那就是垂青你的意思,砚表哥是我的,你休想染指!”

“……”阿依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竹帘子又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墨砚从外面大步走进来,问:

“怎么样,她有没有伤到骨头?”

话音未落,刚刚还一脸横眉冷对的公孙柔立刻再次化身为柔弱的小白兔,用帕子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哀哀地啼哭一边软软糯糯地道:

“砚表哥,阿柔的脚好痛!”

“……”阿依的眼角在抽筋,她现在很想知道,公孙三姑娘您今年芳龄几何了?

“知道你脚痛,所以才让大夫来给你看看。”墨砚说着,又对阿依道。“我不是说让你给她看看伤势吗?”

“公孙姑娘说她讨厌我,不肯脱鞋子,她不肯脱,我又不能上去扒下来。”阿依仰头盯着房梁,不咸不淡地说。

“我哪有说过我讨厌姑娘了!”公孙柔睁大一双麋鹿似的眼睛,无辜地摇头。“砚表哥,我没有!”

墨砚莫名其妙:“只是看个伤,这跟喜欢讨厌有什么关系?阿柔表妹,她是女大夫,在她面前脱鞋你不用觉得不自在。”顿了顿。又对阿依说,“你帮她看一眼,我出去看看公孙霖和秦大姑娘找到没有。”

“大姑娘还没找到吗?”阿依一惊,连忙问。

“她和公孙霖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墨砚说着,转身又出去了,留下禅房里阿依与公孙柔大眼瞪小眼。

“公孙姑娘……”阿依对着待墨砚走后又恢复了一脸凶恶的公孙柔,眼睛比刚才抽筋得更厉害,“你脱鞋吗,你若是不脱那就不脱,反正只是摔倒不会太严重,等下山后找个御医给你看更妥当。”说着,转身就要走。

“砚表哥说让你给我看伤,你要去哪里?!”公孙柔用软绵绵的嗓音厉声喊了句,虽然不可怕但是却异常刺耳,她愤愤地脱下鞋袜,露出雪白如玉雕的莲足,线条优美的脚踝已经肿得像小山一样高。

阿依瞅了她一眼,不甘不愿地在软榻前蹲下来,摸上公孙柔脚踝的红肿处,哪知才一摸上去,公孙柔咝地倒吸了一口气,竟然一脚飞过来!

幸好阿依躲得快,不过也是因为她这么一躲,导致立足不稳,竟然华丽丽地摔了一个大屁墩!

“……”阿依的额角跟着开始抽筋。

就在这时,忽听墨砚隔着门帘在外面问:

“看完了没有?公孙霖被烧伤了,据说是因为救秦大姑娘所以才被烧着的,看伤情有些严重,你的大姑娘被吓得浑身发抖,你去看一眼吧。”

然而还不待阿依回答,公孙柔却已经用帕子捂脸故意放大声音再次嘤嘤地哭起来。

阿依已经哑口无言,墨砚听见哭声不对,以为怎么了,忙掀开帘子步进来。

公孙柔一看他进来,直接拦在阿依前面开口,委委屈屈地泣诉道:

“砚表哥,这位姑娘她下手好重,捏得阿柔的脚好痛!”

阿依自从医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达官贵人她治过不少,就连墨研病成那样都没有像她这样不懂得礼数,她愿意为病人付出真心可不代表她愿意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墨砚面前,满脸不爽地说了句:

“这位姑娘我治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虽是大夫,却不擅长小儿科。”说罢,大步离去。

小儿科?

公孙柔的脸忽然涨红起来,她被羞辱了?

“……”墨砚心里却在想公孙柔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把一向好脾气对患者无微不至的阿依给惹毛了,居然能把她气得让她说出一句“另请高明”,他突然有点佩服起公孙柔了。

秦无忧与公孙霖都在另一间禅房里,公孙霖的半拉肩膀都被烧糊了,正坐在禅床上努力忍耐疼痛。秦无忧坐在他身边已经被吓傻了,浑身颤抖,哆嗦着嘴唇一个劲儿地冲他道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公孙霖虽然疼痛,但看到她这个样子又是欣喜又是心疼,不由含笑握上她颤抖的小手,柔声安慰:

“别怕,我没事!”

阿依被林康带进来,两人一齐咳嗽了一声将这旖旎的画面打断,秦无忧的脸轰地红了,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公孙霖的心情却很好,也不在意被揶揄。

阿依心想秦无忧该不会只因为公孙霖救了她一次就改变从前的态度要对他以身相许吧,她并不讨厌公孙霖,可是秦无忧的性子太贞静,并不适合人物背景太复杂的婆家,尤其是还要碰上公孙敏和公孙柔那样的小姑子,那更是一摊华丽丽的悲剧,阿依很替秦无忧担心。

公孙霖的伤势很严重,明明外面有厚厚的大氅,却还能燃烧到里面将衣服和皮肉烧糊在一起,阿依检查了一会儿,从随身带的小布包里取出剪刀、药水、烧伤膏以及绷带。

“解颐,公孙公子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秦无忧忐忑不安地问。

“皮肉伤而已,只要不沾水不饮酒不吃辛辣河鲜,按时换药几个月就能愈合了。”阿依清点着用具回答,顿了顿,对秦无忧道,“大姑娘,我要替公孙公子脱衣服了。”

秦无忧一愣,随即脸通红,站起来低着头出去了。

阿依感觉公孙霖瞪了她一眼,不过她不在乎,就算公孙霖不介意被秦无忧看他的*,说不定看光了还可以赖上她以身相许,可她不能让他毒害了秦无忧的眼睛,至少暂时还不行,为了济世伯府的门风着想。

阿依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才用药水将公孙霖的烧伤冲洗干净,将已经黏在皮肤上的衣料连皮带肉用镊子毫不留情地撕下来,烧伤面积足有一个手掌那么大。

公孙霖被药液杀了一个时辰,又被撕去许多皮肉,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快昏过去了。林康实在围观不了这个惨烈,早就跑了。阿依也被累得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将伤口全部冲洗干净,涂抹了药膏,用绷带牢固地缠好,刚打好绳结,墨砚掀帘走进来,不耐烦地问:

“还没好?”

“好了好了。”阿依连忙回答,对公孙霖说,“公孙公子,我去请你的随从进来帮你穿衣服。”

“多谢姑娘。”公孙霖被她惨无人道半点不知手下留情地折磨了一个时辰,连嘴唇都是青白的,还是道了谢。

阿依点点头,跟着墨砚走出禅房,刚叫了候在外面抱着衣裳的公孙霖的随从进去,秦无忧扶着薄荷的手大步迎过来,蹙着眉尖,满脸不安地问:

“解颐,公孙公子怎么样了?”

“已经上了药,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还没等阿依说完,秦无忧已经几步走到禅房门口,轻声问:

“公孙公子,你好些了吗?”

公孙霖答应了一声,秦无忧就进去了。

阿依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看秦无忧急成那样也就没阻拦,转过身刚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砖绊了一跤,她吓了一跳,慌张中顺手抓住了走在前面的墨砚的上臂,她是站住了,墨砚却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脸刷地黑了!

阿依一愣,他也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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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八章 辱骂

墨砚见自己的胳膊被她握住,黑着脸想挣脱,阿依却皱着眉头再一次握住他的胳膊,很严肃地问:

“墨大人,你受伤了?”

“没有!”墨砚斩钉截铁。

“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墨砚强调地反问。

阿依却不理会他无事的语气,扯着他的袖子说:“刚好还剩下一些药,我来帮大人包扎。”

“不用了……”墨砚傲气地想拒绝,然而阿依已经扯着他的袖子将她往济世伯府专用的禅房走去。

墨砚微怔,低头望着她紧紧地扯住他衣袖的小手,身体深处仿佛忽然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似将他的胸腔填满,并不断地向外膨胀扩散,轻佻而缓慢地摩擦着他的心房,痒痒的,痒得人直想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禅房里,墨砚在椅子上坐了,阿依站在他对面面色平静地说:

“墨大人,把衣服脱了。”

“你也太心急了吧。”墨砚眉角一抽,手握衣襟,似笑非笑地问。

阿依一愣,正二八经地回答:“不急不行,若是不快点敷药会恶化的。”

墨砚望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忽然有点郁闷,与她的坦然相比,他的扭扭捏捏反倒显得猥琐了,不过他心里依旧莫名地有些不平,慢吞吞地去解外衣的盘扣,却因为手臂受伤活动很不灵便,解了半天也没解去几粒。阿依等得不耐烦了,上前去手脚麻利地帮他解开衣扣,将男子的衣服一件一件很熟练地脱下来。

墨砚望着她娴熟的举动,心里又有东西在翻涌,阴云密布在头顶,他黑沉着脸咬着牙质问:

“看你这么熟练,你之前究竟给多少个男人脱过衣服?”

“刚刚才帮公孙公子脱过。”阿依愣愣地回答,顿了顿,反问。“大人问多少,那尸体算不算?”

墨砚被她噎得不爽地磨了磨牙:“身为女子,你这样子胆大妄为,成何体统!”

“墨大人。你不要不好意思,医者眼中无男女,你现在在我眼中就像白骨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伤。”阿依很贴心地劝慰。

“……”墨砚竟然无言以对。

阿依解开他沾了血迹的亵衣,露出精壮的胸膛,雪白的肌肤光滑如瓷,肌肉虬结健硕,从他穿上衣服时纤细文弱衣冠楚楚的文官样子半点看不出他竟然拥有这样结实健美的体魄!

“看够了没有?”墨砚没好气地问,他坐在这里又不是为了来给她参观的,再说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还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墨大人。你的身子是我目前看过的里边长得最好看的。”阿依认真地夸赞了句。

“是和你看过的那些死尸比吗?”墨砚眉角一抽,问。

“死尸曾经也是人的。”她竟然认真地回答了。

墨砚忽然有种想敲她脑袋的冲动,右手却抬不起来。

靠近手肘处的斜刺刀伤,剑刃插进去三寸左右再被迫拔出来,将肌腱撕裂得更严重。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创口狰狞可怖。大概是因为他穿的是紫色衣服,衣袖上刚好绣上了繁复的缠枝花纹,若不是她刚才上去捏了一把,任谁也无法发现他竟然受伤了。伤口的严重程度让阿依皱了皱眉,取出瓷瓶。用棉花蘸了里面的药液清洗伤口。

一股火辣辣的刺激性极强的疼痛感迅速穿透皮肉直直地刺进来,墨砚眉头一皱,咬着牙问:

“你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怎么一股酒味?”

“是我配制的药水,是用酒和药混合而成的。”直到今天她能够根据自己的想法和需要随心所欲地配置药品,她才明白当初秦泊南为什么会先将她送到药堂去学习配药而后才开始习医出诊。那时候在药堂里积攒的知识和经验不仅仅是直到现在,即使到了将来她亦会受益匪浅,“用这个清洗伤口愈合得更快,墨大人你忍耐一下,公孙公子刚刚被用这个洗了一个时辰呢。”阿依说着。又从布包里取出金创药倒了大半瓶敷在墨砚的伤口上抹匀,再用绷带一点一点地缠起来。

她就站在他面前,她离他很近,近得让他可以看清她根根卷翘恍若蝶翅一般的睫毛。一股甜而不腻,幽然清远的淡香自她身上散发出来,他微怔,下意识问:

“你熏香了?”

阿依一愣,摇摇头回答:“没有。”

“你身上的味道好香。”他轻声说。

阿依愣了愣,偏过头望着他,狐疑地道:“墨大人,你说话怎么突然变成登徒子了?”

“……”墨砚被噎了一下,忽然没好气起来,闻言一声嗤笑,鄙视地反问,“就算我是登徒子,你从来都不照镜子吗?”

她明明在给他治伤,他竟然又鄙视她,阿依气噎,瞪大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在缠绷带的手猛然用力一拉,墨砚啊呀一声,差一点就惨叫出来,恼火地瞪着她,怒道:

“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墨大人,你在说什么?我哪里大胆了?”阿依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我都说过了会痛,墨大人就再忍耐一下吧,人家公孙公子整整坚持了一个时辰呢,更何况身为男子,难道墨大人你还怕痛不成?”

“……”墨砚脸黑如炭,忽然不想跟她说话了。

绷带缠好之后,阿依重新拿过墨砚的衣服,又帮他一件一件地穿上。

墨砚也习惯了,站起来,张开手也不动,任由她帮他套上衣袍系扣子。但因为两个人身高太悬殊,领下的扣子阿依就算踮着脚尖也很难够到,只好踩在凳子上。墨砚站在地上看着她踩凳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纤细的身子,扁平的身板,再加上矮小的个子,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若是能再长高一些,身材再圆润一点,说不定也能变成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我现在这样挺好,风华绝代有什么好的,自古红颜多薄命。”阿依扁扁嘴,不屑地说。

墨砚扑哧一笑:“你倒是想得开,只是白白浪费了这张脸蛋。”

这个人说话真不讨喜,难道她现在这模样很差劲吗,阿依气鼓鼓的,刚想开口,就在这时,帘子被刷地挑起来,有人突然闯进来把屋里人吓了一跳,准确地说是把阿依吓了一跳,墨砚早就知道有人正站在外面。

“公孙三姑娘……”阿依望着也不顾脚伤,一瘸一拐扶着丫鬟走进来,面罩寒霜,气势汹汹的公孙柔,愣了一愣,系好最后一粒扣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对墨砚说,“好了。”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自己的布包,重新挎在身上,一本正经地道,“墨大人,至于诊费和药费你让人送到百仁堂来就好了。”

“不是免费的?”墨砚眉角一抽,问。

“我虽然是大夫,可大夫也是需要挣钱的,墨大人你放心,我会算你便宜一点。”阿依说完,从容不迫地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

公孙柔正堵在门口冷冰冰地瞪着她,阿依本着无视就等于不存在的自我安慰精神,想要直接无视公孙柔,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公孙柔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生吞了她似的,亏她明明患有不足之症,竟然气性还这样大。

她可以当公孙柔不存在,然而公孙柔却没法当自己瞎了眼,于是在阿依走到她面前刚想与她擦身而过时,公孙柔怒不可遏,也不顾自己的伤脚,一巴掌扇过来,娇柔的嗓音凌厉地喝骂道:

“不要脸的狐媚子!”

阿依早料她会来这手,伶俐地向后躲,万分冤枉地道:

“公孙姑娘,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在帮墨大人治伤!”

“住口!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民,什么治伤,我看你是想打着治伤的幌子暗渡陈仓吧!”公孙柔扇了个空,气得脸色苍白,浑身乱战,被丫鬟扶着好不容易才站稳,指着阿依的鼻尖怒声道,“什么帝都第一女大夫,什么起死回生妙手回春,你身为女子不知羞耻,没有女德,抛头露面,拿着当大夫做幌子与人眉飞色舞眉来眼去,到最后还不就是要攀高枝!骨子里存着这样下贱的想法,偏偏又装出一脸清高,天下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女子,真是丢尽了我们女子的脸面!”

“这是怎么了?”秦无忧和公孙敏正巧同时来寻,在外面老远就听见喊声,忙赶过来,二人身后还跟着来找寻墨砚的林康和楚元,秦无忧一进屋就看见这一幕,顿时慌了神,连忙说,“公孙二姑娘,若是解颐哪里做错了我代她向你赔罪,公孙二姑娘一向大度,就别放在心上了。”

阿依却扑哧一笑,对秦无忧说:

“大姑娘,我才没有做错事,只是我在帮墨大人治伤,公孙二姑娘却以为我在和墨大人暗渡陈仓,因此醋意大发,大发雷霆,还说我没有女德,妄想攀高枝。我的确没念过女德,不过我却知道女德的第一条就是戒妒,妒妇是会被休掉的。至于攀高枝,大姑娘,公孙府和护国候府究竟哪家更富有,公孙二姑娘和墨大人比较,究竟是公孙二姑娘攀了墨大人的高枝,还是墨大人攀了公孙二姑娘的高枝?”她一脸求知地问。

第一百五九章 伶牙俐齿

屋内人都被这话说得愣住了。

林康旋即扭头噗地笑了,楚元先是笑出声来,不过在看到墨砚正在整理微敞的衣襟时,脸又绿了起来。

“攀高枝这种事,只要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哪怕相差一丁点,下边那个也永远都是攀的上边那个,我一无所有被从江南带到这帝都来,的确是攀上高枝了,公孙三姑娘你说我攀,我认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也不会因为你说我攀就重新再回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可你说我暗渡陈仓,这就有点恶心了,我虽然行医治病不分男女,但我也不会看见清俊富贵的男子就去想终身大事。就算我无父无母没念过很多书,但基本的礼义廉耻我还是有的,你可以瞧不起我的身份,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品行,你不相信我的医术可以,但你不能怀疑我的动机。就算我是女子,难道我给男子治病就是为了摸遍他全身吗,我又不是疯了,再说又没什么可摸的,说起来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有问题吧,照你这么说,那男大夫给女子把脉就是为了轻薄,接生婆给人接生还是因为喜欢看人家生孩子哩。

居然说我是以当大夫的幌子为了与人眉来眼去,我被你说也就算了,谁让我身份卑微,但是公孙三姑娘你身为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不好好念念妇德学学针线,竟然满脑子里想都在这么污浊的事情,你的心就不能澄澈一点吗,暗渡陈仓,眉来眼去,对了,之前姑娘还对我说砚表哥是我的,你休想染指,我的公孙三姑娘啊,这些句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害羞。我听了都觉得害羞,恕我无礼,满脑子都在想男人的到底是谁啊?”

“你……你……”公孙柔被她气得脸色惨白,纤细的手指指着她。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孙三姑娘,我再多提醒一句,你的脚崴伤了,若是再那么颤颤巍巍地站着,一不小心骨裂,痛的还是你自己。还有我也劝你最好别晕过去,因为你晕过去,下一刻你的主治大夫就会变成是我。”阿依不咸不淡地说。

“你……你……”本来想装晕的公孙柔这一招被堵死了,显然她并不是个特擅长言辞的。被阿依连珠炮似的话弄得头脑发晕,气得脸红红白白,咬着牙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紧接着睫毛一眨,竟然哭了起来。楚楚可怜地冲着墨砚唤了声,“砚表哥……”

墨砚还没动作,阿依却又开口,语重心长地说:

“公孙三姑娘,我什么也没说你就哭了,这个样子将来你怎么当大妇持家做主对付底下那些成了精的妾室啊,不是每个女子都像我这样知礼数懂尊卑。这个世道背后捅刀子的人很多,你这么柔弱动不动就哭,这样是不行的,若是将来出了阁,眼泪不会被人同情,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虽然你不是我的病人。但真诚待人是我的人生信条,公孙三姑娘你别嫌我说话直白,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公孙柔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回击她,呆了一呆。忽然倍感丢人,用帕子捂住脸转身想跑,然而她却忘了自己的脚被崴伤了,刚迈出一步,只听扑通一声,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华丽丽地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瞠目,尤其是站在门口正对着她的楚元和林康,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傻掉了的公孙敏更是一声惊呼。

公孙柔脸涨红,越发觉得难堪,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更是没脸再呆下去,一边呜呜啼哭着一边向外一瘸一拐地走去。公孙敏愣了愣,慌忙追了上去。

“逃走了。”林康抻长脖子望着门外,一脸瞧热闹的表情笑说。

“是被欺负走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女人吵架,”楚元显然看好戏还没看过瘾,啧舌,看着阿依说,“你这丫头,还真看不出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

“我只是在实话实说,我哪有欺负人了?”阿依不满地反驳。

“你若是没欺负她,她会哭成那样?!”墨砚哼了一声。

“所以说,为什么要哭,我从记事起从来就没有哭过,公孙三姑娘又不是小孩子,成天哭个什么劲儿啊。靠哭泣来博得他人的同情和怜悯,伤身又伤心,半点好处都没有。我说那些话是真为她着想,她身子不好跟她时常哭有很大的关系,不愁吃不愁穿还成天哭哭啼啼多难受!”阿依理直气壮地说,睁大一双眼睛怒视着他,“说到底这件事还不是因为墨大人你,你若是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不就没后面这些事了嘛!”

“解释清楚?怎么解释?解释说你强行把我拉到这里,脱光了我的衣服,接着又给我把衣服穿上了?解释完她就不只是会打你一个耳光了,说不定她会当场哭晕过去。再说我干吗要解释,我跟你们两个人跟你们哪个都没有关系。”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一抽,咕哝道:“真不知道那公孙姑娘到底看上墨大人你哪里了,态度这样恶劣,在姑娘家的事情上简直比安乐侯还要坏。”

墨砚还没反驳,楚元先哇呀呀地抗议了:

“我哪里坏了,跟着我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油光水嫩,荣华富贵的,解颐姑娘你又没有跟过你怎么可以胡乱评论,你若是想评论,先跟着我一段时间再说!”

“就是这种态度才最恶劣,我才不要。”阿依扁扁嘴道。

“解颐!”秦无忧在后边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生怕她的出言不逊会得罪了这帮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爷们。

阿依才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一个棕衣官差进来通报:

“禀大人,已经从城里的医馆药堂临时征集了二十位大夫,目前已经开始在大雄宝殿外救治伤员了。”

墨砚点点头,弯下脖子看着阿依,阿依迷惑地眨眨眼。

“你还不去!”墨砚负手说了句。

阿依愣了愣,反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转身快步出去了,秦无忧慌忙跟上她。

又有人来报说三皇子正在找安乐侯,楚元闻听,转身去了。林康见他走了,这才转身,摸了摸鼻尖,对墨砚低声笑道:

“没想到那封匿名奏报竟然是真的,如此已经第二次了,究竟是谁在替我们做内鬼,难道他就不怕被青莲教发现被铲除掉吗?”

“无所图是不可能的,说不定在那个人眼里,朝廷与青莲教都只不过是他手中一颗的棋子罢了。”

“……若是回头皇上问起来,你要怎么回?”林康沉默了半晌,有些担忧地问。

“我自有法子。”墨砚轻描淡写地回答。

林康侧着脑袋望了他一忽儿,忽然贼兮兮地凑近,笑嘻嘻问:

“我说,你现在对公孙柔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不是很固执地一心要把她弄到手吗,现在终于弄到手了,竟然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那些都是你说的,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的确,现在公孙老儿以为你心系公孙柔,情深意重,所以对你放松了警惕,这些日子你背地里的小动作也让公孙老儿吃了不少亏,只是……你还要打算一直这么下去,甚至包括未来迎娶公孙柔吗?”林康十分感兴趣地问。

“这就要看她到时候的价值了。”墨砚漫不经心地回答。

“呜哇,好差劲!像开心姑娘说的,你这人果然很恶劣!”林康夸张着表情谴责道。

墨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你这人比我又能好到哪去?”

林康则是眉一挑,一脸无辜,顿了顿,忽然想起来,说:

“啊,对了,我今天才收到消息,因为上次雁来山围剿青莲教一事,皇上亲口准许将济世伯府的秦逸调去骑兵营做参将。”

“嗯。“墨砚淡淡应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了?”

“秦逸确实少年英才,为人又有野心,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秦泊南是不会准许他跟朝廷扯上关系的,只怕这会儿他早就请旨让皇上收回成命了。”

“秦泊南在这些事上倒是不是一般地机警敏锐呢。”林康嗤笑道。

“他的谨慎倒也没有坏处,百仁堂百年老字号,只是行医卖药的竟然有本事富可敌国,不仅如此,百仁堂的名声在百姓中颇有威望,既有钱还有好名声,皇家早就对他虎视眈眈了,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会处处谨慎行事,坚决不肯往朝堂上拉扯。”

“所以才说小孩子最不懂父母心了。”林康故作多愁善感地哀叹道。

“秦逸未必就不懂得,只怕是懂得了却还想那么去做,那个小子与秦泊南的处世之道可是完全不同的。”墨砚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倒是无所谓了,只是开心姑娘的行为处事越来越有秦泊南的感觉,让人看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不舒坦。”林康满脸纠结地说。

墨砚倒是半点不觉得:“就算那只小老鼠再怎么努力,她也变不了秦泊南,因为骨子里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也只有秦泊南才会以为朝夕相处他就可以完全改变她,可笑!”他不屑地冷哼一声。

林康呲了呲牙,怎么总觉得他这声笑里面酸溜溜的,让人有点倒牙。

第一百六十章 秦泊南的隐忧

腐朽的石室,悬挂在墙上的火把被从隐匿的气窗飘进来的冷风吹得飘摇鼓荡,拼命摇摆半刻也不停歇的火光映在粗糙的石墙上,投射下异常诡谲的黑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一股浑浊新鲜微热浓稠的血腥味充斥在近乎密闭的石室里,令人几欲作呕。鲜艳赤红的血液顺着石室正中央一张窄长的石床滴答滴答地流淌到地上,似被打碎的瓷瓶中的养花水一样,虽缓慢却汹涌,铺天盖地地流淌出来,并迅速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暗红的小河。

石床上,一双白皙得恍若雪一般透明耀目的手深深地插进被敞开的皮肉里,正在缓缓地切割着。那安静地躺在床上正在被切割着的是一名年轻的男性,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地躺在石床上,从那微蹙的眉尖和缓缓翕动的鼻翼可以看出此时的他竟然是活着的。

一双手正在他的五脏六腑间忙碌,然而昏迷中的他却只能颤抖着眉尖,偶尔没有自觉地自喉咙深处发出一两声低弱的呻吟。那双丝毫不顾虑他的痛苦仍旧一味地在用钳子扎住汹涌喷血的血管并继续肆意切割的手,顺着那双满是血污的手逐渐向上望去,漆黑的窄袖,漆黑的衣袍,漆黑的交领上方,竟然是一张如雪雾精灵一般美得离奇美得惊心美得纯澈无垢美得动人心魄的绝世姿容!

约莫二十出头的美丽男子,苍白如雪一般冰冷剔透的肌肤,一张棱角分明恍若刀刻的迷人脸庞,纤长卷翘的睫毛苍白若雪,润泽细嫩的嘴唇无半点血色,三千青丝似雪白的瀑布一般流泻下来,在火光的映衬下如有光芒隐隐流动,整个人若一川冰雪在黑暗间阴冷地屹立着,不带有一丝温度。纯澈的姿容与暗黑的气质两者在相互矛盾又完全相融合地激烈碰撞着,碰撞出他与生俱来的特有的邪魔魅力。

此刻,灼热的血污浸透了他那双白皙冰冷犹若雪雕的手,浅淡的琉璃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在胸腔内逐渐减慢跳动的鲜红心脏。苍白的嘴唇抿了抿,手里的尖刀动作得更快。

一颗肉刺凸起,表皮紫红,鲜血淋漓的肉瘤终于从身体里被剥离,兰陵秋凝重着面色,将硕大的肉瘤从石床上躺着的人体内利落地取出来,然而就在这时,石床上昏迷着的男人忽然身体高高地一耸,闭着眼睛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紧接着再次重重地倒在石床上。脖子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兰陵秋眼看着仍在向两边敞开的胸腔中,一颗鲜红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紧接着戛然而止,刚刚还温热的*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降低下去。直至很快便开始僵硬。

“嘁!”兰陵秋重重地哧了一声,似懊恼而窝火,他的双手仍在虚握着银光闪闪的尖刀,琉璃色的眼珠淡漠地望着那已经死去的人随着血液的凝固,内脏在一点一点地出现变化。

就在这时,身后的石门缓缓地向两旁拉开,发出刺耳的轰隆声。苍术平肃着一张脸从外面走进来,刚迈过石门便闻到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味,下意识望向正中央的石床,只扫了一眼已经死去还没有被缝合上的尸体及尸体旁硕大的肉瘤便急忙将视线转移到还在驻足观望的兰陵秋身上,纵使是一脸有要事要回禀的表情,他却没有发声。

半晌。一直等到兰陵秋将手里的刀具重重一扔,淡漠地转身,走到一旁一座自墙内喷出温热水流的兽头下,麻利地洗去血污,苍术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沉声开口道:

“主子,审判邱洛的时辰快到了,长老们已经陆续驾临,是时候该出门了。”

兰陵秋也不回答,他将自己的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又用香蒸帕子擦拭干净,紧接着从一旁拿起一只青花瓷盒旋开,自里面挑出一点香花蜜沤子在手心里沤了,又从一旁的墙壁上取下挂在上面的遍体通黑的蝙蝠式斗篷,用厚厚的面巾遮掩住倾城绝世的脸庞,只露出一双色淡而乖戾却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的双眸,再戴上厚厚的黑色山羊皮手套,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身,自石室内缓步出去了。

苍术最后瞄了一眼卧在石床上被开膛破肚死状凄惨的尸体,然而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石门复又关闭,发出一阵刺耳的隆隆声……

济世伯府。

阿依从厨房回来,端了一盅寇书娴交代的人参枸杞雪蛤汤往秦泊南的书房走,才走到门口,正想打起帘子,帘子却被从屋里挑开,秦逸气冲冲地自室内奔出来,满脸怒容,却没想到会在屋外头碰见她,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很没好气地别过头去,擦过她大步走了。

阿依回过头望着他仿佛还冒着火的背影,满腹狐疑,挑起帘子进入书房,室内的地龙燃烧得正旺,一股温暖的香气迎面扑来,让她的胸臆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舒坦。转过十锦如意槅子,秦泊南正坐在青玉花梨木大案前,单手虚托着额角,正在低着头阅读平摊在案上的医书。表面上是如此,然而阿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压根没有看进去,心情似乎有些烦躁。

想了想,她过去将一盅汤放在他面前,这举动惊动了正在沉思的秦泊南,显然吓了一跳,顺着她的手向上望去,待看清是那张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澈小脸,微微笑了笑:

“这是什么?”

“太太吩咐厨房给先生炖了人参枸杞雪蛤汤,先生趁热喝吧。”阿依怀抱着托盘说。

秦泊南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也没去动那碗汤。

阿依歪头犹豫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

“逸少爷他,怎么了吗?”

秦泊南沉默了一会儿,正当阿依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暗自后悔身为丫头竟敢去打探主子的事不该太多嘴时,只见秦泊南笑了笑,淡声开口:

“是因为在雁来山的事,那一次你也在场,应该记得吧,刑部接到密报,说帝都里有青莲教的余党正在潜伏,伺机作乱,皇上派护国候去剿灭青莲教的余孽,于是林公子和安乐侯自愿为诱饵,因为那一次逸儿很意外地帮了不少忙又算是变相救了安乐侯和林公子,护国候复命时便在皇上面前提了一提,皇上龙颜大悦,想起他以前的事,就把他调去骑兵营做参将了。”

“那不是很好吗?”阿依心中一喜,看来不管怎样阻拦,秦逸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想回到的位置上。

“我已经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也答应了。”秦泊南淡淡地说。

阿依一愣,满眼不解地望着他,她觉得秦泊南在秦逸这件事上显得过于固执了,尽管他是在担心秦逸的安危,秦逸虽然是秦泊南过继的长子没错,但秦逸也是秦逸去世的父母在这个世上留存的唯一骨血,秦泊南担心他会出意外不想让他去参军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秦逸他本人那样坚持,他有自己的思想,他的心压根就不在百仁堂上,在这样的情况下秦泊南还是如此固执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

“并非只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秦泊南望了望她的脸,撤回目光,眼盯着面前的书籍,淡淡说。

阿依一愣,越发迷惑地望着他。

“百仁堂已经一百年了,作为大齐国最大的医馆药堂以及最大的药材商,这一百年来积攒了太多的财富也积攒了太多的名望,诚然我们只是想治病医人,本着一颗良善之心,让更多的人受益,但无论是财富还是名声,这些在朝廷眼中我们并不怎么费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对朝廷来说却是很需要的。经过三十年之前与越夏国的那场仗,大齐国到现在仍旧没有缓和下来,银钱短缺,民怨载道,这个时候我们若是太出挑并不是什么好事。

假若我们安于现状,即使再富有即使在百姓中再有名望,我们百仁堂也只是卖药看病的。然而家中若是有人想走仕途那就不成了,金钱、名声全有了,带着这些现在却还要挤进朝堂,一旦百仁堂当真这样做了,在皇上眼里,百仁堂就有了非常大的扰乱朝纲的嫌疑,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去世前分家时,老三会被从家里分出去,那时的他和逸儿一样,一味地想走仕途。百仁堂啊,其实手里还捏有好几张皇家一直想要的秘方。”

说到这里,秦泊南幽幽地叹了口气。

阿依眉头紧锁,她虽然尚不能理解其中的一些玄妙,但秦泊南解释得非常清楚,大概的意思她听懂了,沉默了一会儿,询问:

“既然如此,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逸少爷难道不晓得吗?”

“他怎么会不晓得。”秦泊南一声苦笑,“只是年轻气盛,凡事都想拼一把,他坚持他只代表他自己并不代表济世伯府,然而家谱上他可是我儿子啊。”他单手托腮,极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六一章 暗愫

阿依沉默了半晌,如果百仁堂一味地治病卖药,只要不经常进入皇上的视线,除非治错病,否则就不会被拿捏其他错处;然而若是秦逸为了自身一意孤行,假使皇上心胸宽大没出什么事还好,如果皇上哪天看百仁堂不顺眼,也许会直接先拿秦逸开刀再来收拾百仁堂。

“先生时常进宫替皇上诊治呢。”她想了一会儿,开口说。

“嗯。”秦泊南淡淡地应了一声,“这个爵位就是因为治愈了皇上的病才被封赏的。”

“先生说百仁堂有皇上和朝廷想要的秘方,药又不是能混吃的,是什么方子会让皇上那么想要,难道是长生不老方?”阿依好笑地问。

秦泊南眼望着她,不语,阿依笑着笑着,笑容开始僵硬,紧接着表情完全严肃下来,愕然地问:

“真的假的?”

“就是因为不知真假才头疼,从太祖皇帝到先皇再到当今皇上,全部爱好丹药,喜钻研长生不老的飞升之术,百仁堂的确有一张祖传的方子,先不说那个丹药是否有用,里面的成分就是皇上不能服用的,然而皇上却总是不信。”

“没吃过时不信,吃过不就信了。”

“若是当真吃过了,我们这辈子也就都到头了。”

阿依闷了半晌,努力往好的方面想,劝慰道:“先生你也不要太忧心,皇帝嘛,再怎么说也不会因为一张根本不能吃的丹方就对济世伯府产生不满。”

“不止是一张。”

“还有什么?”阿依愕然地问,百仁堂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还有一种毒,撒下去之后所到之处五年之内寸草难生,一旦接触到人的皮肤必死无疑,死状凄惨,过程恐怖,没有解药,比两百年前的月籽藤战役的后果更难预料。虽然说可以用在战争上,但那种毒药非常危险。我担心会引起严重的后果,所以一直都在说那个药方的制法已经失传了,我配不出来。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必是不信的。其实那份药方本来是一张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方。后来不知道被哪位先人改成了杀人的毒方。”

阿依凝眉沉思着,等了片刻,见他不再说话,问:

“还有吗?”

“没了。剩下的我都交出去了,像专治马匹跌打损伤的方子,专治人跌打损伤的方子,专治人刀剑外伤的特效药方,之后就被瑞和堂趁着制药的工夫全部窃去了,再之后连改都没改竟然就在瑞和堂里开始售卖了。”他如数家珍地说着,说着说着就有点郁闷。

“真无耻!”阿依讶然结舌。紧接着义愤填膺。

“所以你今后少跟瑞和堂的那个人来往,撇开瑞和堂不说,单单是那个人看起来就有些古怪,你总是和他凑在一起,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秦泊南极为罕见地警告了句。

“是。”阿依乖乖地应了。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半晌,秦泊南轻轻叹了口气,道:

“以前的事也就罢了,没什么是不能忍耐的,只是逸儿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行。他啊,太心高气傲。亦容易自恃过高,功利心又强,这些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这个家里他兄弟少,也全都说不到一块去,他平时似与你走得比较近,若是有机会。你好好劝劝他。”

阿依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叶妈妈隔着帘子在门外通报:

“伯爷,太太命人把伯爷要的画像全部送过来了。”

“拿进来吧。”秦泊南淡淡应了句。

叶妈妈挑起帘子步进来,怀里抱着大约七八卷画轴以及一份蓝封名册,规规矩矩地放在秦泊南面前。又退了出去。阿依狐疑地望着秦泊南将其中一卷画轴展开,卷轴上画着的竟然是一名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男子,她微微一愣,不解地问:

“先生,这个人是谁,你拿这么多男子的画像要做什么?”

“待过了年无忧就要及笄了,也是时候该开始为她挑一门好亲事了,我让太太先筛出来几个好的由我亲自过目。”秦泊南将画卷一张一张地展开来,铺在桌上,清一色的青年才俊,五官端正,仪表堂堂,眉宇间均透着凛然的正气,不过就长相上来看全都是构不成美男子的那种,可见寇书娴在挑女婿时好像并不把容貌放在主要位置。

阿依望着秦泊南看着画像对照花名册的身份解说细心地筛选,想起他说到秦无忧过了年就要及笄了,猛然想起来,犹豫了一下,问:

“先生,大年初一是你的生辰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秦泊南一愣。

“听大姑娘说的……”阿依本来想问他过生辰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因为她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天都没想出来要送他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很不妥,既没有惊喜感,再说若是他说他什么也不想要呢,于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秦泊南并没有太在意,顿了顿,忽然问:“对了,我从没问过,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阿依一愣,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秦泊南心里想着果然如此,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说:

“有一件事,听说平州一带几个月前地震了,导致大批灾民流离失所,一股脑儿地全涌到帝都来了。皇上虽然下旨命官府妥善安置,但帝都一共就那么大,朝廷又时常按程序办事拖拖拉拉,能力有限,所以我决定以百仁堂的名义在城郊搭建两个灾民安置所,每日在那附近定点施粥,要不然这么冷的天,露宿街头的人很快就会被冻死。

另外我还打算在咱们府门外也设一个地方每日施粥,府里这边有太太和无忧你不用管,她们往年都做过,但百仁堂那边紫苏不耐烦,庞先生也不爱管事,芳怜更不用说,所以这一次百仁堂建安置所和施粥都由你来做吧。我回头会告诉堂里的人好生配合你,你需要多少银子只管在百仁堂的账里提就是了。你若是自己忙不过来,尽管让逸儿和俊儿帮你,反正他们两个的心思一贯都不在药堂上。”

阿依愣了一愣,她从来没干过建安置所和施粥这种事,突然给她分派下这种任务,让她一时之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她不愿意让他觉得她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好,于是点了点头应下了。

秦泊南忽然将桌上的一轴画卷提起来,对着她展开,一名淑人君子雅人深致的男子映入眼帘,五官清秀,温文尔雅,让人只看上一眼便会心生好感:

“你看看这个,国子监祭酒程大人的第三子,两个长兄都已经婚配,两个嫂嫂亦全都是帝都里数一数二的德才兼备的女子。程公子年方十六岁,目前还在国子监读书,课业优异,性情温和,为人正直,将来的志向是在国子监里做一名博士继续教书。”

“为什么要我看,又不是我选夫婿!”阿依手足无措地问。

“你看完之后自然会去告诉无忧,所以你看看清楚。”秦泊南很了解她们之间关系地说。

阿依歪着头将画像上的人看了好半天,问:“先生是打算选这位公子吗,百仁堂是医馆,我还以为先生会选择一位做御医的公子。”

“做御医没什么好的,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在朝为官的则不是勾心斗角品性复杂就是志得意满目中无人,唯有像程大人这样的清贵府邸,家风严谨,书香门第,才适合无忧那样性格的女子……”

阿依觉得他对秦无忧还真是关心备至,连在亲事的挑选上都要如此慎重,才想说话,只听秦泊南又淡淡地接了一句:

“所以公孙府那样的人家是万万不行的。”

阿依讶然地睁大眼睛,低呼:“原来先生你知道了!”

秦泊南用一脸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她,阿依讪讪地捂住嘴,心虚地别过头去。

秦泊南轻轻地叹息一声,又在被他筛出来的几张画像里拨了一拨,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抬眼瞥见阿依还在心虚地望着房梁,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望向桌案上一张张的画像,忽然问:

“你要不要也来选一选?”

阿依一愣,回过头,惊诧地望着他,她的心在刚刚的那一刻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咯噔声。

秦泊南并没有抬眼来望她,而是一边细心地打量着那些画像,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等过了明年,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现在看一看,也好有个准备。”

阿依直直地望着他的脸,然而他却一直不肯低下头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如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果子一般涩涩地苦苦地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有一种似乎快要不会呼吸了的感觉。她一直都在看着他,可是他还是没有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仿佛很忙碌的样子。须臾,她终于垂下头,似有些赌气又似真的觉得很无聊一般,闷闷地落下一句:

“我还有事情没做,我要出去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连带着她身上的热度与香氛亦一齐渐行渐远,直到她已经走到外间再也不会回头了,秦泊南才终于移开手中的画轴抬起头来,似淡淡地望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却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依走到门口,才打起帘子,身穿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袄裙的四姨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一百六二章 各怀心事的女人们

阿依出了秦泊南的书房,鼻端犹残留着刚刚四姨娘手里端着的汤羹的味道,她站在屋外向棉帘低垂的室内看了看,隐隐似还能听到四姨娘的说话声,像黄鹂鸟一样柔婉动听。

她重新转过头,对着青砖地面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有几点冰凉自天空中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鼻尖上,湿漉漉地沁凉着,她眨眨眼睛,仰起头向上望去,原来阴霾的天空竟然降下一场薄雪。

她负起手,在青砖上磨了磨脚尖,闷闷沉沉地向院外走去,刚过了内仪门,却看见秦逸正站在向南大厅的小院里盯着鱼缸里的金鲫鱼发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走过去,站在他身旁轻唤了声:

“逸少爷。”

秦逸微怔,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作声,继续盯着鱼缸里的观赏鱼。

阿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负着手立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怔怔地望着缸里的金鲫鱼。二人沉默了良久,秦逸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受不了地问:

“你怎么呆呆的?”

阿依眼望着他:“逸少爷你也呆呆的。”

秦逸看了她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我要出去几天,这几天就不回来了,你跟父亲说一声。”

“逸少爷,难道你要离家出走?”阿依心里一惊,慌忙扯着脖子问。

秦逸脚下一顿,回过身来,跳跃着青筋咬着牙道:“你当我今年几岁啊?!”

阿依懦懦地扁了扁嘴,犹豫了一下,说:“逸少爷,先生也是为了你和秦家好……”

秦逸一眼瞪过来,阿依立刻脖子一缩,将剩下的话全咽了回去。秦逸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她想了想,连忙在后面又问:

“逸少爷,你最近身子怎么样,那药有效吗?”

“啰嗦。”秦逸也不回答。头也不回地撂下懒洋洋的两个字,扬长而去。

阿依还是不放心,又是一阵慌张地嘱咐:

“逸少爷,你要出门也把药带着,别断了,还有你别离了帝都要早些回来!”

“你是老妈子啊!”秦逸不耐烦地呵斥一句,跨过穿堂,走了。

阿依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呆了一呆,消沉地低下头。长长地出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股初闻淡雅,但是仔细闻仔细闻却又会觉得异常浓郁清甜,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似能将人牢牢地吸附进去的熏香味传入鼻腔,她心脏一颤。慌忙回过身,四姨娘竟悄无声息地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张美丽的脸,面色平和得却有些古怪。

“四姨娘好。”阿依垂着头屈了屈膝。

若是要从此地向四姨娘所居住的内院去,只需向西边穿过一个拱门再走过东西夹道便是了,然而四姨娘却没有往那边去,而是默不作声地走到阿依面前。她个头高挑。身材纤秾合度,站在阿依面前,明明什么也没做,然而自那优雅的身姿上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了一股无形的凌厉之气,一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将阿依往地底下敲打似的。她那一双乌黑水润的双眸虽平和,但是被盯着的人却觉得好似有两把尖锐的冰刀自上而下狠狠地刺来,让人如沐针雨,浑身不自在,只能把头压得更低。

四姨娘面无表情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紧接着猛然伸出手,算不上粗暴但却也不温柔地捏起阿依的下巴,将阿依瘦窄的小脸向上抬,落入她如点了墨般的杏眼里。

两双形状极为肖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对视着,一股本能的排斥感极为强烈地油然而生,阿依的心里很不愿意,却不敢有逾矩的举动,毕竟她是姨娘,而她在这府里只是一个丫头。

四姨娘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勾起,笑得鄙夷:

“你的确比起我从前来有几分相似,可是还差得远呢。”以手中的香帕缓缓擦拭手指,她眼神轻蔑。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就好像是胸腔内的一口钟被敲响,回荡着刺耳的嗡鸣声。她低垂着头,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滋味让她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同一时间剧烈地缩紧,让她的脏腑感觉到了一丝刺心的寒意。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温润清澈的嗓音自西边传来,寇书娴身穿一件青色毛绒呢对襟褂子,扶着丫头的手站在月亮拱门前含笑望着二人,身后一个小丫头正在帮她撑伞挡雪。

四姨娘看了她一眼,眼里划过一抹阴霾,但很快便一闪即逝,捻着帕子不紧不慢动作并不规范但是却柔媚横生地屈了屈膝,漫不经心道:

“请太太安。”

“眼看着这雪就要下大了,妹妹身子不好,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若是回头又病了三请四请地请伯爷去看妹妹,这大节下的,伯爷也是很忙的。”寇书娴望着她鬓畔别了一朵赤红的纸绢山茶,似笑非笑地道。

四姨娘的眼里闪过一抹阴厉,绷紧唇角看了她一会儿,却淡淡一笑:

“劳烦太太担心了,有伯爷每日开的药,婢妾的身子已经硬朗许多,婢妾虽然知道伯爷爱惜婢妾,但也断不会不知事拿一些琐碎事惹伯爷心烦。婢妾刚刚从伯爷那里出来,听说大姑娘要开始准备议亲了,大姑娘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婢妾就先恭喜太太了,只是伯爷有百仁堂的事要忙,还要抽空管顾这偌大的济世伯府,现在连女儿的亲事都要处理,这若是传扬出去,外人还道咱们府里连个太太也没有呢。”

寇书娴不以为意,含笑说:

“无忧是伯爷最疼爱的女儿,无忧的亲事伯爷要亲自来把关这也是伯爷要求的,我虽劝过,无奈伯爷太爱惜无忧,连我这个做娘的也信不过,我劝不住只得罢了。倒是妹妹你,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到前院来,虽然咱们府里也没外人。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因为天气凉了,婢妾担心伯爷太过操劳身子疲累,特地炖了汤给伯爷送来。”

“炖汤的事自然有我和厨房顾着,妹妹只要管好自己照顾好宣儿就行。这些琐事就不劳烦妹妹费心了。”

“婢妾认识伯爷时,太太你全家都还没进京呢,伯爷的口味婢妾最晓得。”四姨娘带着一丝炫耀,冷笑道。

“二十几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之后变成怎样妹妹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作为妾室总是沉浸在过去,我这个太太会很难做。”寇书娴半点也不留情面地微笑道。

四姨娘的脸刷地白了,手里的帕子捏得紧紧的,浑身上下散发着肉眼可见的薄怒。她直直地望着寇书娴,僵硬地微笑着。寇书娴却仿佛没看见她那样的表情。淡淡地吩咐身后的丫鬟:

“把这伞拿给四姨娘,四姨娘要回去还得走一段路呢。”

小丫头应了一句是,收起伞走过来递给四姨娘。四姨娘的丫头接了,四姨娘重新看了寇书娴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屈了屈膝,越过她走了。

寇书娴也不在意,含笑走到傻站在原地的阿依面前,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依屈了屈膝,回答:“我正要去看大姑娘。”

寇书娴笑笑:“你去吧,今儿庄子上刚好送来了新鲜鹿肉,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你晚上就留在绛雪阁跟她一起吃吧。”

阿依点头应下,见她没有其他事,便垂着头去了。

寇书娴望着她很快便穿过拱门到内院去了,抿了抿唇,回过头望向远处阴沉沉的天,眸色阴郁下来。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扶着丫鬟的手向上房走去。

“姨娘。”院落西北角的暗门前,身穿灰鼠皮大毛雪褂的春姨娘轻轻唤了声。

月姨娘身穿一件丁香色狐皮袄子,站在门槛之上。一手扶在冰冷的门框上,捏着帕子的手雪白已经微微鼓起了青筋,她眼望着寇书娴和四姨娘刚刚站过的方向,良久,仰起脖子愤愤地嗤笑一声,红着眼圈恨恨地冷笑道:

“两个别人不要的剩货也有脸在这里争爷,都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作践爷的好心!还有那一个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崽子,没的叫人恶心!一群心怀鬼胎的东西,就凭那些脏透了的也配得起爷,若是我是她们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姨娘!”春姨娘连忙唤了一声,生怕她的话被人听见。

月姨娘的眼眶却越发红,仰着脖子望着灰蒙蒙的天,良久,轻轻地道了声:

“一眨眼连大姑娘都要议亲了,若是我也能为爷生下个一男半女就好了,哪怕爷不会高兴,只要看着他像对大姑娘和二姑娘那样我也是欢喜的……若是我也能就好了……”

春姨娘望着她,眼里漾过一丝怜悯,亦抬头望了望这阴霾的天空,在心里冰凉地叹了口气。

阿依晚饭时留在绛雪阁里,和秦无忧一起吃了鹿肉,秦无忧已经知道父母在给她议亲了,对此却什么也没有说。阿依一时搞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也许公孙霖上次是白烧伤了,秦无忧只是愧疚了一下,然后再道个歉送个谢礼,之后就全完了?

当然这些阿依也不好问出口,从绛雪阁出来已经到了要睡觉的时间,晚上的风雪比早先更大,阿依提着灯笼抄近路,却在走到风口时,一股强劲的风夹雪迎面扑来,不仅吹掉了她的灯笼,还迷了她的眼,待她揉着眼睛捡起熄灭的灯笼时,斜对面的长巷,她模糊看见竟有两道身影越了过去,居然是三老爷和四姨娘!

第一百六三章 风雪,奸情

济世伯府内宅的东侧有一处小小的跨院,秦泊南的父亲在世时很喜欢听戏,生前在这个跨院里养了许多戏子,待老太爷去世后,秦泊南不喜欢这些娱乐,于是便将家里的戏子们全部遣散回乡,人都走了,这处跨院也就空了下来。

秦北跟着四姨娘进入跨院,走入一间房间,并没有点灯。

自从三老爷回来后,寇书娴将他们一家安置在了宅子南边一处独立的院落,那里有门可以直通侧门,亦有两条路分别通往内院与秦泊南的住所,方便三老爷一家出门或是三太太带几位姑娘来内院玩耍,以及三老爷去拜访秦泊南。因此,在这月黑风高夜,在秦泊南根本没有宿在内院的时候,三老爷不管有什么借口也都不可能出现在内院女眷们居住的地方。

阿依弓着腰贴着墙根在后窗下坐了下来,地面潮湿冰冷,但她却努力忍耐,强迫自己减缓激烈的心跳,屏住呼吸,呼啸的风雪更有效地遮掩住了她的存在,而她敏锐的感官却将屋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你要的。”秦北低声说,也不知递给了四姨娘什么,含笑道,“你竟然要这种东西,当真难找,凑齐了这些还费了我好大的力气。”

“你做这些事又不是为了我,何必抱怨。”夜晚的四姨娘说话的语气不同以往的温婉柔和,悦耳的嗓音显得十分尖厉。

“我是为了你。”秦北含笑强调一句。

四姨娘不屑地一声嗤笑,引来秦北笑得更欢,他屈起手指,用温热的指节在四姨娘冰冷的脸蛋上轻轻擦过,幽声笑道:

“咱们也许多年不见了,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又何必冷着脸这样无情。”

“无情?”四姨娘一声哼笑,表情乖戾地打开他的手的同时,一双妖娆的杏眼里漾过一抹轻蔑。“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对你有过情,秦北,给我放尊重一点,我可是你二嫂。”她一字一顿地警告。

“二嫂?”秦北似听到了一句极好笑的笑话。嗤笑一声,蔑视地道,“的确,二十几年前你有可能会成为我二嫂,不过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早晚有一天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位置。”

“你还真是一个我行我素的女人啊,在你的脑子里是否除了荣华富贵就再没有其他了?既然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连我都有些同情我二哥了,当年他那样对你,你却另寻高枝,到最后在外面呆不下去了。又重新哀求他收留你,你对他心里就没有半点惭愧吗?”

“他自愿收留我,这一切又与你何干?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别让我发笑了,你回来你找上我不也是为了秦家的这份家产吗?”四姨娘不屑一顾地冷笑。

“有什么办法。上天对我不公,老爷子也对我不公,只因为二哥是嫡出,我是庶出,老爷子临死前只给我一万两银子就把我赶出去了,二哥倒是好手段,先是哄得祖父赞不绝口。接着又阴死了大哥顺利接手百仁堂,老爷子就算想把家产交给别人也不能够,我就没有他那么好命了。”

“大爷是染病去世的,你少往伯爷身上泼脏水,他可不像你!”

“怎么,连你也觉得我不如他?”秦北凝眉冷笑。

“何止不如。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使当年是我负了他离开秦府,不管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承认,他是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是我有眼无珠。但是你,”她轻蔑一笑,“你懂得云和泥的差别吗?”

秦北的眼里划过一抹薄怒,但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

“就算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云我是卑微低贱的泥,你还不是跟泥睡了,生了泥的儿子,宣儿那小子与我小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地靠过来,在她雪白的颈项上嗅了嗅,轻轻笑道,“好香!这些年他还有碰过你吗,是了,若不是那时你给他下药,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去碰你这残花败柳,若是他当真衷情于你,你也不会过后急急忙忙地找上我。孤枕难眠的滋味很难过吧,要不要我来好好抚慰你一番?”他极力用言语刺穿她最软弱的部分,说着用双手从后面环住她的细腰。

四姨娘巍立不动,任由他上下其手,嘴里冷冷地道:“我再说一遍,宣儿是我和伯爷的孩子!”

“究竟是谁的,你清楚我清楚他不清楚。不过你放心,让你坐上济世伯夫人的位置让咱们的宣儿成为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嫡子也是我希望看到的,嫡出嫡出,当年我输在了嫡出之下,我认了,然而宣儿却不能输。寇书娴连个儿子都没有翻不起大浪,秦逸不过是旁支过继来的,更是不用放在眼里,你放心地把事情交给我,我是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四姨娘只是冷冷地笑了声,却没有说话。

他的手在她身上揉捏得更用力,忽然一把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推到桌子上。

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传来,阿依蜷缩在窗根下,捂住嘴唇,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风雪声比刚刚越加激烈,落在肌肤上,冰冷沁凉……

早膳时秦泊南发现阿依怪怪的,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乖巧安静,眼圈发黑,面色憔悴,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上,握着瓷勺呆呆地望着放在面前的粥,都快凉了也没喝一口,直到他夹了些小菜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上,她才眨眨眼回过神来。

“你昨晚没睡好?”他问。

阿依呆呆地摇头。

“有什么事吗?”他又问。

阿依一愣,紧接着像被雷劈了似的浑身一颤,慌忙用力摇头,把头摇成拨浪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忙把头低下。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的姨娘与他的弟弟是那种关系,他姨娘生的儿子还有可能不是他的,他们两个还有可能要合力谋秦家的家产吧。这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现在的脑子还在发晕,她甚至都不确定昨晚她是真的看见了还是她发高烧自己臆想出来的。

秦泊南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古怪的反应,阿依犹豫了半晌,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探问:

“先、先生,你和三老爷……关系怎么样?”

“还好。”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也是了,问一个嫡出兄长他和他的庶出弟弟关系怎么样,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先生、先生比起逸少爷好像更疼宣少爷呢……”她每问完一句都会后悔很久,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乱成一锅粥了。

“那是当然的,宣儿才多大,逸儿都多大了。”秦泊南好笑地说。

说的也是。

“先生很喜欢宣少爷吗?”她努力把握着语气,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秦泊南实在不知道她想问什么,愣了愣,笑答,“软软的小小的,挺有趣的,怎么,你不喜欢小孩子?”

阿依连忙摇摇头,顿了顿,又问:“三老爷要一直在咱们府里住下去吗?”

“大概吧,除非新的官职定下来,不过以现在的情况下,很难,这帝都里闲置的武官太多了。”

阿依垂下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抿着嘴唇,一阵窘迫与焦虑。

“三老爷对你怎么了吗?”秦泊南沉肃下面孔,问。

阿依慌忙摇头,连说了好几个没有,见秦泊南还在很严肃地望着她,一时之间有些慌张,霍地站起来,匆匆忙忙地说:

“啊呀,我刚刚忘了泡茶,我去泡茶来!”说着,转身就走,然而因为她走得太匆忙了,经过十锦槅子时手肘不经意在上面碰了一下,一只青花瓷瓶便咕噜噜地摔下来,啪地碎掉了!

阿依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来济世伯府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打碎过东西,心提到嗓子眼,唬得哇呀一声低呼,慌慌张张地蹲下去要将碎瓷片捡起来。

“等等!”秦泊南也吓了一跳,慌忙说,然而话音未落,雪白纤细的指头已经被割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刺目地流了下来!

阿依蹲在地上望着手指头发怔,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指头将她拉回来重新坐下,唤候在外面的小幺儿去将药箱拿来,一边给她的手指止血上药,一边无奈地说:

“都多大了,捡个瓷片也能割伤手。”

阿依盯着他正在帮她缠绷带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温暖。她痴痴地望了一会儿,眼神在他身上不经意地一扫,却在他的腰间看见了一只别致的香囊。她服侍在上房,秦泊南的所有用品她差不多全知道,然而这香囊却是她从没见过的。愣了一愣,她讶然问:

“先生,这个香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针线好精致!”

秦泊南微怔,低头看了看,笑答:“这是昨天四姨娘送来的,她针线的手艺极好。”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盯着那只香囊,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眸光沉了一沉,被他握在手里的指头下意识想缩回来,秦泊南忙一把抓住,说:

“你躲什么,我还没绑完呢。”

阿依停了一停,垂下脑袋,没再说话。

第一百六四章 公孙霖的请求

百仁堂。

阿依在纸上开了药方交给前来问诊的人,又详细地嘱咐了一阵,问诊的人点着头连连道谢,直到那人走了,阿依才重新伏趴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已经第二百次了,一个上午,你不烦我都烦了。”邻桌的紫苏从荷包里抽出一根槟郎放进嘴里,受不了地说。

阿依侧目瞧了他一眼,紧盯着他手里绣工精致的荷包,问:“紫苏大哥,那个是女人给你做的吧?”

紫苏一愣,脸竟然轰地红了,慌忙将荷包揣起来,却被一帮伙计听见,争相挤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把紫苏吵得头都大了,一个劲儿地强调这不是女人做的,是芳怜做的。

“紫苏大哥你骗谁啊,芳怜大姐才不会做荷包,连她的荷包上次还是我帮她做的哩。”阿依毫不留情地揭穿,于是起哄声变得更大,一群人齐嚷着紫苏不够意思,还想隐瞒,阿依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极郁闷地说,“竟然连紫苏大哥这样的男人都会有姑娘喜欢。”

“你这丫头,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紫苏拍案而起。

“脾气这么坏,那位姑娘真的能忍受得了吗?”

“你才应该担心你自己,你这丫头呆呆傻傻冒冒失失还一点也不温柔贤良,哪家的男子能受得了你,再不改,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这人的嘴巴好恶毒,阿依怒目而视:

“紫苏大哥,你这是身为大师兄该说的话吗,我嫁不出去对你又没有半点好处!”

“你有脸说我,你那是对你大师兄的态度吗?”紫苏反唇相讥。

又来了!

一帮伙计看着他们又开始拌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庞三胖却一边给小病患看喉咙一边笑呵呵地说:

“今天还是这么热闹哈!”

就在这时,一个青年男子自外边迈进来,一身玄衣。器宇轩昂,径直走到阿依面前,开口道:

“解颐姑娘,我家主子请你去出诊。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请姑娘移步吧。”

“请问贵府是哪里?尊主人又患了哪些症状?”阿依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狐疑地问。

“我家主子在一品斋,至于症状么,有些头晕失眠,原来精神力很好,可是现在常常心不在焉,总会莫名地觉得烦躁,饮食也不是很好。”

阿依想了一想。总觉得他说的这些不像是病,不过还是点点头,提起药箱跟着他出了百仁堂,上了门外一辆典雅的马车。

百仁堂离一品斋不是很远,行驶了半刻钟便到了。阿依以为这个人的主人是一品斋的老板,然而那个随从却在她下了马车后将她带到一品斋的顶楼,来到一间纸醉金迷的包厢前,先是在门口通报了句:

“主子,解颐姑娘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声恍若清风拂过幽篁的男声,阿依觉得一阵耳熟,然而还不待她细想。门已经被那随从推开来。

一股优雅的檀香迎面扑来,这是一间极为华丽的包厢,一水的凿花汉金砖铺地,四根朱漆圆柱熠熠生辉,红顶雕花梁木,四面冰蓝色鲛绡纱帘垂地。一张上好的乌漆楠木长桌前,一名朗目疏眉芝兰玉树的华服男子正坐在乌木雕花椅子上饮茶。

阿依满目讶然,万万没想到叫她来出诊的人竟然是公孙霖!

“公孙公子?”她惊诧地瞪大眼睛。

“你是叫解颐姑娘吧。”公孙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瞥了一眼随从。那随从便退了出去,关上门。

室内只剩下两个人,阿依向紧闭的包厢门看了一眼,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问:

“公孙公子,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公孙霖回答,顿了顿,见她仍旧手提着药箱站在门口,两人之间的距离足有一丈远,她呆板不安的表情就像一只瑟缩的小兔子,不由得无奈起来,努力温和下语调,说,“姑娘,你不用站那么远,我请你来是因为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阿依想了一想,提着药箱缓步走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他,等待他说明。

她这样谨慎的态度让公孙霖很无语,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真有那么可怕吗,竟然把她吓成这样,有些尴尬地将拳头放在嘴唇边轻轻地咳了一下,顿了顿,似很难以启齿地道:

“有件事想请姑娘帮忙,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想请姑娘帮我交给无忧姑娘,不知姑娘可否……”

“不可以!”阿依还不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不会白让姑娘帮这个忙,姑娘想要多少酬劳尽管开口。”公孙霖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急忙说。

“公子看我这个样子是像是用钱就可以收买的吗?”阿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义正言辞地道,“公孙公子与我们大姑娘什么关系也没有,公子擅自写书信我管不着,但我是济世伯府的丫头,我是绝对不会帮助公子与我们大姑娘私相授受,败坏我们大姑娘的名节的。”

“只是一封信而已……”

“对公子来说只是一封信,对大姑娘来说却是随时都有可能被败坏了名声的东西,公子你也是出身大户人家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难道公子做事情向来都是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吗?”

公孙霖被她噎得哑口无言,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堂堂公孙府的少爷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用言语教训,心中有些恼,但因为想到她和秦无忧的关系,只得强忍下来,顿了顿,沉声问:

“我听说你家大姑娘已经开始议亲了?”

“恕我无礼,听说公孙公子也开始议亲了,对象好像是寿王府的蒲荷郡主。”

公孙霖剑眉一凝,冷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她也知道了?”

“公孙府与寿王府联姻,都是住在帝都的,这么大的事情但凡是长了心的都听说过。公子你既然都要定亲了,为何还对我家大姑娘念念不忘,莫非公子是打着要纳我们大姑娘为妾的念头,还是说只是想跟我们大姑娘玩一玩,公孙公子你是在瞧不起我们济世伯府,还是在瞧不起大姑娘的品行?”阿依不咸不淡地问。

“你这个丫头好生放肆!”公孙霖这下真的恼了。

“既然公孙公子觉得我放肆,那我就先告退了,反正我是出来看诊的,这里又没有病人。”阿依说着,转身要走。

“你等等!”公孙霖急忙叫住她,满脸无奈,甚是窝火。

阿依漫不经心地回过身,歪着脑袋将他从上到下直勾勾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将公孙霖瞧得浑身不自在,这才开口问:

“公孙公子,你真的心仪我们大姑娘吗,不会只是因为哪里不舒服,所以误会了吧?”

“我很确定。”公孙霖实在不想回答她,这个丫头波澜不惊的声调,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让人很是火大,偏他又不能对她怎么样,只得窝火地回答。

“公孙府家业太大,人也很多,大姑娘性格柔婉贞静,换句话说就是很聪明很好欺负的意思,所以无论是先生还是太太他们都觉得公孙府不适合大姑娘。现在大姑娘正在议亲,先生和太太钟意的人家是那种书香门第,人口适中,性情温和,淡泊宁静,公孙公子你似乎一样也达不到。”

她这是专程来打击他的吧,公孙霖火大得想吐血,闷了半天,反驳道:

“公孙府的确家大业大,人多嘴杂,但关起门来也都是各过各的,更何况我是不会让无忧受欺负的。”

“公孙公子,以前常宁伯府的钱大奶奶说,钱家大爷在成亲前也曾向她保证成亲后不会让她受欺负也不会纳妾,之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你为什么非要拿我和那种人渣相提并论?”

“谁又敢保证谁明天还是好人,我都不敢保证我明天会像今天一样善良。”阿依直勾勾地说。

公孙霖被噎了一下,想反驳却又想不出词来反驳,不由得沉下心来上下打量起这个丫头,看来之前的感觉没错,这个丫头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丫头,不过他现在看着她为什么总觉得她是故意来找茬的。

阿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顿了顿:“而且公孙公子,你对我们大姑娘的心意公孙府真的同意吗,若是公孙老爷和公孙夫人不同意,别说你来找我,就算你找到了大姑娘也半点没有意义。”

“这件事我自己能做主,不用你操心。”公孙霖生硬地道,顿了顿,垂着眼帘说,“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无忧心里是怎么想的,得知父母开始为她议亲,她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她诚实地回答。

公孙霖闻言,稍微有些沮丧,顿了顿,抬起头刚要说话,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紫衣如云,长身玉立,廖若星辰,墨砚站在门口,正不善地盯着公孙霖。

“墨大人?”阿依很惊讶。

墨砚扫了她一眼:“过来!”他很没好气地说。

他怎么又生气了?

阿依吞了吞口水,条件反射地哦了一声,乖乖走过去。

墨砚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留下一脸错愕的公孙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第一百六五章 狐皮斗篷

阿依一头雾水地被墨砚拉出去,待出了一品斋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过路的好些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戛然止住脚步,一把甩开他的手,揉着手腕生气地道:

“墨大人,你在做什么,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你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墨砚被她的义正言辞噎得真是窝火,回过头,单手叉腰瞪着她:

“该不好意思的是你吧,你为什么会和公孙霖在一起?”

“自然是我来帮公孙公子出诊了,虽然他没什么病,不过我是来出诊的。”她认认真真地强调。

“就算你要出诊,你都没有选择吗,他叫你你也敢来,看你这一脸傻头傻脑的样子,万一被人卖了是不是还要帮人去数钱啊!”

“怎么会有人想要卖我,除非那个人脑袋有洞,我一直都是卖不出去的。”阿依很诚实地说,顿了顿,神神秘秘地凑上前,悄声道,“墨大人,你这么做好吗,上次才把公孙三姑娘气哭了,这次又被公孙公子看见你拉着我,若是他回去告诉公孙三姑娘,你会很不妙的。”

墨砚跳动着眉角乜了她一眼:“你在这种事上脑子倒是反应得挺快。”

阿依扁扁嘴:“墨大人,公孙公子应该也算是你的表兄弟吧,你怎么好像很讨厌他,他好像也不太喜欢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墨砚撂下特拽文的一句,紧接着眼睛一瞪,“我和他的事你少管,公孙霖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他文绉绉的外表骗了,下次不许再和他单独见面,他约你你也不要理他。还有,不要去管他的闲事,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许插手,听懂了吗?”

“为什么?”阿依心想他为什么总是在发脾气呢,难道是肝肾有问题么,扁了扁嘴,细心地观察他。

“他是个性情复杂喜怒无常的人,不一定就会做出什么,你惹不起他,懂了吗?”

“哦。”阿依乖乖地扁扁嘴,顿了顿,忽然问,“墨大人,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睡不好,时常耳鸣盗汗,肾阴虚啊?多吃些枸杞吧,很好用的。”

墨砚呆了两秒,脸刷地绿了,磨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我有请你给我看诊吗?”

“放心吧,这个不要钱的,不过墨大人,上次在慈安寺那次,你到现在还没付我诊费呢。”

墨砚脸黑如炭,一记眼刀飞过来,阿依脖子一缩,怯生生道:

“我不要钱就是了!”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欺压小小良民,果然很有墨大人的风范!

墨砚无语地看了她半天,就在这时,忽然街对面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呼,两人疑惑地望过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竟然晕倒在街上,在她身旁一个托着她的瘦小少年只有十一二岁,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着老妇人只是干哭,一边慌张地环顾四周想要求助,一边拼命地摇晃着妇人瘦骨伶仃的身子大声叫道:

“奶奶!奶奶!”

过路的人只是远远地围观,平州那一带的难民已经涌进城来,尽管朝廷已经开始下令安置,然而那么多人哪里安置的过来。据说为了防止人太多造成帝都拥挤不堪,下令安置灾民的命令才刚刚执行到第七天,朝廷又下了一道公文,不许再往城内放行平州来的难民。于是大批难民被滞留在城外的山林里,虽然朝廷说只是不许进城,该安置还是会安置,然而结果谁知道呢。

帝都人对于难民的态度与其说是怜悯,不如说讨厌更多一些,怜悯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这种怜悯也只是在看到时口头上感叹两句罢了。

随着难民数量越来越多,帝都变得脏乱差,各种案件接连发生,乞讨者过多同样令人惊骇,还有那一个个的满身脏污让人看了就不舒服,这种时候谁还会换位思考我若成了难民会怎样怎样,待可怜的事情看久了麻木了之后,剩下的也只有无尽的厌恶和避之不及。

没有人上前帮忙,甚至连去帮忙扶一把的人都没有,帝都的人已经冷漠到了这等地步,墨砚在心里冷冷一笑,这样的国家究竟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阿依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地蹲在老妇人的面前,将药箱放在一旁,也不介意肮脏,白皙的小手搭上老妇满是泥污的手腕,认真诊了片刻,又听听喉咙,再扒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对哭泣中的少年温声道:

“没事,不是病,只是饿晕过去了。”说着在老妇人的人中上掐了一会儿。

老妇人哼哼了两声,似乎已经有了意识,但还是闭着眼睛。阿依四处看了看,起身跑到附近的羊汤摊子前掏了几个铜板买下一碗羊汤和几个包子,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重新蹲下,将包子塞进少年手里说了句:

“吃吧。”

又将羊汤放在老妇人嘴边,老妇人的眼皮似跳了一跳,哼哼的声音比刚刚更清晰,虽然闭着眼,可是却缓缓抬起了黑的发亮的右手,用手背抹了下嘴。

“奶奶,喝点汤。”阿依对着她的耳朵说。

“啊?”老妇人慢慢张开眼睛,先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本想站起来,然而下一息就看见了放在嘴边的汤,食物的香气刺激着鼻翼剧烈颤动,她缩着眼眸十分渴望地扶住碗,大口地喝起来。

“奶奶,小心烫,慢点喝。”阿依连忙说。

然而老妇人饿得不行哪里能听清她的话,只顾大口喝汤,阿依无奈,只得帮着吹,老妇人大口地喝汤,她鼓着腮帮子就着碗帮她吹凉,腮帮子一鼓一鼓傻里傻气的,然而她却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墨砚站在街角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却没想到她行善时也是这样傻乎乎的,凝着目光望了她一会儿,只觉得心脏忽然变得柔软温和下来,竟然扑哧一笑,似胸臆间的所有阴霾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了。

老妇人喝完了汤,脸上恢复了些神采,显得非常亲切温柔,红着眼眶说:

“哎,多谢姑娘了!多谢姑娘了!”

说完,她蜷了蜷脚想站起来,阿依忙扶着她,她的小孙子亦赶忙上前搀扶她起来。老妇人双腿打颤,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脸上带着笑意,温和地说:

“有劳姑娘了,我不打紧,只是从平州一路走过来了,到了这儿又冷又饿,年纪大了就有些发晕!劳烦姑娘了!”

阿依默不作声地摸出钱袋,从里面倒出一把碎银子塞进她手里:“我只有这些,奶奶你拿着吧。”这样一老一少一同上街乞讨的组合,看也知道必是家里再没有其他人了。

“姑娘,这……这怎么使得……姑娘是救命恩人,我这哪还能拿银子呢!”

“无妨,你这么大岁数还带了个小哥儿,更需要钱。”阿依望着她数九寒冬里竟然只穿着夹衣,破衣烂衫有好几处肮脏的棉絮都已经被磨没了,连肉都露出来了,若是再没有冬衣御寒,要不了多久便会冻死,她解下自己的棉绒斗篷塞进老妇人怀里,“奶奶穿这个吧,虽然我个头有点小,但总是能御寒的。”

老妇人呆了一呆,苍老的睫毛一眨,竟落下两行泪,颤巍巍地跪下去连给她磕了好几个头,泣不成声。

阿依慌忙把她拉起来,好言好语劝了好一会儿,老妇人才收下披风银子拉着小孙子连连道谢着走了。

一股寒风刮过来,轮到阿依冷得瑟瑟发抖,背起药箱转过身,对上墨砚似笑非笑的眼,太狼狈了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

“我要回去了,墨大人请自便!”转身要走。

然而墨砚却勾唇一笑,再次拽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拖进对面的茶楼里。

悦然茶楼。

阿依缩坐在二楼宽敞优雅的包厢里浑身不自在,一会儿环顾一圈室内,一会儿又抻长脖子望望窗外,最后将目光落在坐在她对面淡定饮茶的墨砚身上:

“墨大人,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着你喝茶?”

“我又没让你看,你想一起喝我也没说不可以。”

“我不想喝茶,我要回去了。”阿依扁扁嘴巴,小声说。

墨砚又一记冷眼扫过来,阿依再次缩了缩脖子,从他脸上移开目光,鼓鼓嘴巴。

墨砚看了她一眼,似乎心情很好地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就在这时,钟灿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件遍体雪白没有一色杂毛的狐皮斗篷,走到墨砚面前回禀:

“主子,已经买好了。”

墨砚将下巴朝阿依身上一扬,钟灿立刻转身将斗篷递过去。

阿依微怔,狐疑地接过来,愣愣地道:

“好漂亮的斗篷,这是、做什么的?”

“送你。”墨砚似乎很喜欢看她吃惊和被好东西折服的样子,唇角勾着笑,姿态优雅地放下茶杯,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嗳?”这下阿依真的震惊了,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是把斗篷送人了么。”墨砚轻描淡写地说。

“咦?”阿依怔怔地摩挲着那条质感柔软,矜贵耀眼的白狐皮长披风,顿了顿,眨眨眼很惊奇地说,“墨大人简直就像河神一样!”

第一百六六章 心的真正含义

“河神?”墨砚一愣。

“不是有那个故事吗,一个善良的姑娘经常帮助村子里的人,虽然村子里的人都很感谢她,可因为这个姑娘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所以在村旁的河水涨得最厉害时,村子里的人为了平息时常愤怒经常洪水泛滥的河神,还是把这个姑娘送去给河神做新娘,可是因为那个姑娘平时很善良,所以河神不仅没有淹死她,反而送了她许多宝贝,还把她送到很遥远的地方过着很幸福快乐的生活。”阿依满眼怀念地说。

“……”墨砚无语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说我像那个河神一样,脾气很坏总是涨水吗?”

“虽然墨大人你的脾气的确很坏,但我这次不是这个意思。”阿依诚实地说,顿了顿,道,“我小时候很相信那个故事的,听到被那个姑娘帮助过的村民要把她献祭给河神时,我难过了许久,不过后来河神救了她又让我松了一口气,所以我一直很相信帮助人即使一时没有回报,早晚也是有回报的,虽然并不是为了回报,不过偶尔有些回报还是很让人高兴的。说起来,今天这个场景很似曾相识呢,记得我和先生之所以能相遇,也是因为那一次在苏州的街上我和先生一起帮助了一个突发急病的大娘。”

墨砚手中的茶杯顿了一顿,眸光幽暗下来,似心中郁结了一股沉闷,顿了顿,他看着她漠然地问:

“在我面前你一定每次都要提秦泊南吗?”

阿依一愣,望着他,很不解地问:“墨大人,你好像很不喜欢先生,为什么?”

墨砚望着她,眼眸微眯,顿了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当真问出来了,他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锁视住她,沉声问道:

“你就那么喜欢秦泊南吗?”

“喜欢啊。”阿依愣了一愣,眨眨眼很干脆地回答,“先生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当然喜欢他,我干吗不喜欢他?”她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是啊,在她的心目中秦泊南对她一直是最好的,这一点墨砚也不得不承认,然而这并不是墨砚想要的答案,这亦不是一个准确的回答。

她总是这样,每次提及这个问题时,她都会说一些听起来很认真回答,然而实际上却是一个完全搪塞的答案。不知为何,他的胸口郁结了一点怒意,这怒意并非是愤怒,而是一股连他自己亦无法理解的焦躁与混乱。

他似想要打破些什么似的,深深地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锐利黑沉的眸光似要穿透她浮表清澈然而内里却幽黑得难以见底的瞳仁,他的目光简直就像是要直直地探进她的心脏里。

“你真的懂得你口中‘喜欢’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吗,你真的明白你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吗?”他尖锐地问了出来,好像是在怀抱一丝希冀的试探,又好像是焦躁到一个顶峰于是泄愤般尖厉地刺穿,抑或是还带了点其他的复杂心绪。

然而话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当他从她剔透的眼眸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涟漪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真多事,既然她想糊里糊涂,那么懵懵懂懂不是更好吗,又何必如此犀利地问出来,让她被混沌的薄膜包裹着的心脏裂开一道缝隙。

阿依平肃着面孔沉默了下来,莹润的杏眼异常漆黑,那张脸不再像是一个傻里傻气懵懂无知的小孩子,过去也只有在面对难诊时她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像一个历经风霜思绪幽沉的大人。

墨砚突然之间看到了她竟然露出这样的表情,恍惚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真的是一个傻孩子吗?

被辗转贩卖,体弱多病,受尽欺辱,稍大后又经历了一场又一场血腥,就算别的不知道,但苏州知府灭门案他却是一清二楚,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少女在亲眼目睹了血淋淋的灭门惨案,之后又被下冤狱被流放千里,而她不仅没有疯掉没有死在路上,竟然能活着,竟然还能拉住秦泊南一路从江南来到帝都,这样的姑娘,她的心智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真的是一个傻姑娘吗?

还是说……

“墨大人,你问的问题好奇怪,我怎么听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难道还有别的含义吗?”阿依歪过头,傻乎乎地反问,就好像她刚刚的沉默只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他的问题。

墨砚呆了一呆。

“我其实也不讨厌墨大人的,虽然你总是骂我笨,总是拽我的衣领子,还总是发脾气,还叫我‘老鼠’什么的。不过墨大人你对姑娘家一点也不温柔,对待姑娘家那么粗暴,你再这样下去,除非是瞎了眼的姑娘,否则是不会有健全的姑娘心仪上你的。”阿依好言告诫地说。

一腔无明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他端着茶杯瞪着她,冷冰冰地问:

“你是想让我把那斗篷收回来吗?”

阿依一怔,连忙抱住自己怀里的斗篷,抱得紧紧的,义正言辞地道:

“墨大人,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呢,你这样是不讲诚信,不讲诚信的人是做不了河神的!你若是连诚信都不讲,脾气还很坏,就更没有姑娘家会心仪你了,若是一辈子讨不到夫人,那岂不是很可怜吗?”

墨砚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为什么每次跟这丫头在一起,他都会有种想吐血三升的冲动?!

“不劳你费心,心仪我的姑娘多了去了,多的都能从这里一直排到江南省去,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墨砚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那是因为那些姑娘全都被大人的外表迷惑了,如果那些人知道了大人的真面目,脾气坏又爱欺负小姑娘,动不动就给漂亮姑娘取“笨蛋、老鼠”之类的别名,还总是喜欢拉姑娘家的衣领子时,心仪的队伍才不会排那么远!

阿依在心里腹诽着,然而嘴上却不敢说出来,抱着毛绒绒又蓬松的斗篷吞了吞口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

“对了,大人,你上次明明说要送给我一匹马的,你到底什么时候送我?”

墨砚一愣,狐疑地想了想,他有答应过这种事吗?

阿依一看他的表情就不高兴了,难道他上次只是随便说说,果然当官的说话最不靠谱了,民声诚不欺人!

墨砚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恍然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等回头母马生了小马我就送你一匹。”

还没生呢?!

墨砚被阿依那一脸很明显地写着“你是骗子”的表情弄得满头黑线,无语地说:

“还有两个月就会生,你再等等,我又不会赖账,说过会送你一匹就会送你一匹。”

阿依用很不相信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咕咕哝哝地小声说:“总之墨大人你要说话算话,说话不算话的人是做不了河神的!”

“……”为什么每次她都能有本事让他这么地火大,墨砚的后槽牙开始疼。

就在这时,钟灿再一次从外面走进来,来到墨砚身旁,低声通报道:

“主子,柳南巷已经端了,只是让朱文武给逃了。”

墨砚眉头一皱,周身上下忽然迸发出凌然的怒意,声调不高却含着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凉,冷冷地斥了句:

“一群没用的东西!”

钟灿把头压得更低。

阿依双手捧着茶碗,小口小口慢慢地喝着,一边喝一边用眼睛偷偷地瞧着墨砚。柳南巷就在一品斋的后巷里,原来他是来办公务的。

墨砚凝眉顿了一顿,抬眼对她淡淡地说:“我还有事,你自个儿回去吧。”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阿依愣了愣,急忙俯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干吗?”墨砚一愣,回过头望着她的手,问。

“墨大人,你会把茶钱付了吧,我已经没钱了。”她一脸诚恳地问。

满头的黑线落下来落下来已经快要把墨砚压到地底下去了,他十分匪夷所思地反问了一句: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阿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翻着眼白想了一想,中肯地回答道:

“墨大人你是个脾气很坏,我行我素,唯我独尊,一点不在乎他人想法只想着自己高兴,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是啰嗦起来却真啰嗦的人。”

“……你留下来洗盘子。”墨砚冷冰冰地撂下一句,一甩袖子要走。

阿依愣了愣,果然人都不能听实话吗,她还以为墨大人是个很心胸宽大的人,没想到心眼这么小,再加一条。眼看着墨砚要走出门了,考虑到自己没带钱的实际问题,阿依绞尽脑汁去想,终于想出来了,手一拍,对着才要出门的墨砚欢喜地说了一句:

“不过墨大人,你有着一个非常大的优点,非常非常大呢!”

“是什么?”墨砚停下脚步,洗耳恭听地问。

“……你有着一张非常非常俊美,让人看上一眼就不会忘记的美丽脸蛋。”

“……”墨砚沉默了半天,居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

钟灿看了看自己主子,又看了看还在一脸担心着的阿依,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两位到底在玩什么呀,怎么就让人听不懂呢?

墨砚到底还是付了茶钱,阿依得知以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一百六七章 相亲

多日的阴霾天气终于被今日烈烈的北风吹散,太阳再一次穿破层云露出笑脸,明媚的阳光轻洒在门前的小院里,又是一个惬意的午后。

今日百仁堂休业,阿依在城外忙了一整天安置灾民的事,午后回来,换了衣服坐在床上翻出藏在床底下的针线篮子,自里面拿出一个才做了一半的青色香囊,继续绣起来。就在这时,窗子底下忽然响起薄荷的声音:

“解颐在么,大姑娘来了!”

阿依吓了一跳,差一点被针扎了手,慌手慌脚地将香囊重新收回床底下,这才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薄荷已经打起帘子,秦无忧抱着小手炉披着斗篷含笑步进来。

“大姑娘怎么自己过来了,有事打发人叫我过去就是了。”阿依嘴里说着,连忙将她往里让,不大的屋子里取暖设施倒还好,虽不及内院的正房,倒也还算暖和。

秦无忧笑着在熏笼前坐了,环顾四周,轻声说:

“你何不听父亲的在这屋里安个地龙或是直接照母亲说的干脆搬到二门里去。”

“这屋子这么小,用不着地龙。我时常出去又不一定什么时辰回来,二门定点就关也不太方便。”

秦无忧想想也是,便点点头。

“大姑娘找我有事吗?”秦无忧很少会出二门,今日亲自过来让她有点奇怪。

“没事就不能过来瞧瞧你吗?”秦无忧似笑非笑。

“不是,只是我屋里这么窄,怕大姑娘坐着不舒服。”阿依忙摇摇头说。

“所以才说让你换间屋子嘛。”秦无忧笑说,顿了顿,才正经着表情,道,“是父亲叫我来的,刚刚父亲命人叫我来说话,我从父亲那儿出来。想着都在屋子里坐了一上午了,回去也没什么趣,听说你回来了,便过来瞧瞧你。”

“啊!”阿依猛然想起来。“对了,今日是国子监祭酒程大人带夫人和程三公子来做客的日子,晚上还会一起用膳呢,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好不容易才约好在今天。怎么,大姑娘是在担心这件事吗?”

秦无忧的脸轰地红了,急忙摆手,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的!只是父亲把我叫来说这件事!我根本没有一直在意这件事!”

阿依被她慌张的样子逗得扑哧一乐,秦无忧的脸绯红,霍地站起来。转身:

“我还是回去吧!”说着要逃走。

阿依连忙拉住她,笑道:“大姑娘,我又没有取笑你,你走什么,你不是说回去没什么趣嘛。”

秦无忧站住脚跟。回头瞄了她一眼,顿了顿,讪讪地又重新坐下,将手里的帕子捏得紧紧的。

阿依看着她,想了想,劝慰道:

“大姑娘你也不要太担心,又没有正式过礼。只是私底下相看相看,行与不行过后才能说得算。先生和太太一同挑选出来的,应该不会错,之前先生也有多方打听过,我猜先生选出来的人应该都是性情温和,为人正直的那种。具有这样品性的人对妻子应该不会很差。再说顺眼不顺眼大姑娘你今晚自己也瞧一眼,若不行就说,你若是不好意思出口就告诉我,我去帮你跟先生太太传话,你若不愿。先生太太是不会逼你的。”

她的一席话让秦无忧的心稍稍平静了些,捏着帕子半垂下头,纠结地沉默下来。

阿依疑惑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抿了抿嘴唇,狐疑地盯着她,小声问:

“大姑娘,莫非、你还在记挂着公孙公子的事?”

秦无忧浑身一颤,仿佛被雷劈了似的,抬起头眼神惊慌,连忙摇头笑说:

“说什么记挂着?我哪有记挂着,再说公孙公子与我又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上次他因为我被烧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阿依望着她解释得有些混乱的样子,沉默了半晌,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其实前几日公孙公子找过我了。”

秦无忧眼眸一颤,惊愕地望向她。

“公孙公子让我带一封信给大姑娘,但那是私相授受,所以我没答应。后来我又问了公孙公子一些事,虽然之后被打断了没问完全,不过公孙公子的主要意思,是想问大姑娘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就是公孙公子说若是大姑娘肯答应的话,公孙府那里他会解决好,蒲荷郡主的事大姑娘也别放在心上。”阿依一边说一边观察秦无忧的表情,然而她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阿依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问,“所以大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心里若是有别的想法,却又去和别人成亲的话,心里一定会十分不好受的。”

秦无忧默然了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并非是心里有谁,公孙公子只是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还算深刻的男子罢了,因为从小到大除了家人和家仆里有男子,其他男子要么没见过,见过的也都是匆匆一面然后就忘记了,唯有公孙公子留下的印象很深。我只是一想起亲事就浑身不舒服,要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甚至还有可能连话都没说过的陌生男子结为连理共度一生,解颐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阿依一愣,想了半天,说:“可是大部分男女都是这样吧,不单是像大姑娘这样的女子,即使是男子们成亲掀盖头之前也不一定就知道自己妻子的长相。好歹先生太太还让大姑娘看一眼,还有好多人家是定好了日子才通知要成亲的姑娘的。”

秦无忧又一次沉默下来,顿了顿,叹道:“这种事我也知道……”

阿依觉得她有些焦虑,想了想,拍拍她的手说:“大姑娘,你不要太紧张,又没有一定要你跟程公子或者公孙公子怎么样,今晚只是看一眼,若是第一眼就不顺眼,不要就是了,不会有人逼你的。不然这样,虽然大姑娘只能看程公子一眼,但我是丫鬟,我今晚去伺候餐桌,帮大姑娘好好看看程公子的性子是不是真的很温和。”

秦无忧犹豫了半天,握紧她的手,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惹出什么乱子吧,别给家里添麻烦才好。”

“不会的,我知道分寸。”阿依保证道。

秦无忧拉着她的手呆了一呆,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有些心烦地道:

“罢了,不说这个,你今日出城去了,那些平州的灾民究竟怎么样了,我恍惚听说好像城外开始闹疫病了。”

“哦,是伤寒,据说是先从之前留住在城里的灾民中传出来的,之后朝廷把染病的那一些人紧急送往城外,可不知怎么竟然连城外的灾民也染上了。如今伤寒在城外开始蔓延,不过还好不怎么严重,朝廷也已经下令以御医院为首,民间由百仁堂为先,派了许多大夫都在城外。先生为了大姑娘的事暂时留在城里,不过等今天一过大概就要出城去,说不定不能回来过年了。我本来也想跟去的,可先生只肯带紫苏大哥,不肯带我。”阿依说着,不服气地扁扁嘴。

“你是女儿家,父亲也是怕你出现危险,伤寒很厉害的。”秦无忧劝解。

阿依点点头,秦无忧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

下午时,国子监祭酒程大人携妻子应邀来济世伯府做客,程大人的第三子名唤程勋,年方十六岁,是个容貌清秀举止端正的谦谦君子,举手投足很有教养,言谈笑语也都不失礼数,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

让双方互相说说话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晚饭前,秦泊南特地让寇书娴将秦无忧和秦无瑕带出来,名义上是让秦无忧和秦无瑕出来认一认程家世伯,实际上自然是为了让程勋和秦无忧心里都有个数。

阿依站在丫鬟位仔细观察,程勋公子在第一眼看见秦无忧时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既无惊喜也没有失望,反倒是在看见秦无瑕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这是自然,秦无忧的容貌并不出众。

不过下一刻程勋便从秦无瑕的美貌中醒过神来,似对秦无忧在见礼时表现出的优雅娴静的气度产生了好感。

至于秦无忧对程勋,只看了一眼,说不上好感也没什么讨厌。

程大人与程夫人对秦无忧倒是很满意,娶妻娶贤,而秦无忧可是这个“贤”字的代表人物。

筵席是男女分开进行的,阿依作为大丫鬟一直立在秦泊南身后,为了帮秦无忧相看,她足足当了半个时辰的背景。程勋似乎很有学问,常常引经据典,文思敏捷,出口成章,而最讨喜的一点是他并不自傲,不会炫耀,反而谦逊,语气温和,很容易使人产生好感。

晚餐很愉快地结束了,双方对此次会面都还算满意,寇书娴送走了程夫人后拉着秦无忧盘问了好长时间。待秦无忧从正房头昏脑涨地出来,与阿依并肩往回走,路上阿依将自己对程勋的看法尽量客观地说给她听,秦无忧却仿佛很疲惫似的,半晌都没有说话。

经过水桥时,却望见身穿大红色猩猩毡斗篷正背靠着站在桥头的秦无瑕,看见她们过来,她转过身,对着秦无忧嘲讽一笑:

“真没想到,父亲母亲为你千挑万选,最后却竟然选了一个半点也不出众的男子,相貌人物家私背景哪一样都不是出挑的,真真好笑!”

第一百六八章 赈灾 首发 一(0:00)

秦无忧的脚步顿了一顿,抬眼看了看美艳的小脸上笑得有些歪扭的秦无瑕。

阿依跟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呆站着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秦无忧,再望了望秦无瑕。

秦无瑕以为秦无忧会说点什么,她在期待着她的反驳,哪怕只是反驳微不足道的一句,这场争执都可以继续下去。是的,她想和秦无忧争执,她想和秦无忧吵架,看着父亲和母亲为了秦无忧的婚事费尽心思,向来极少参与内宅之事与朝廷官员也极少有私人来往的父亲更是一改常态,十分上心地将程大人一家邀请来府做客,甚至忽略了马上就要过年这个忙碌的时间段。

她并非妒恨秦无忧的这桩亲事,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就是白送给她她也不要,她妒恨的是父亲对待秦无忧的宠爱态度,她妒恨的是父亲愿为秦无忧的亲事亲自忙碌的这份心意。她并不认为父亲薄待了她,其实秦泊南对待子女也向来一视同仁,这一点秦无瑕心里清楚,然而她还是妒恨秦无忧的,因为她是嫡出,而她只是妾生。

她厌恶生母,厌恶嫡姐,却喜欢父亲,所以在今天当嫡姐拥有了父亲的全部目光时,若是她不去狠狠地用言语刺伤秦无忧,她的心里很难自在。

秦无忧不说话,于是她越加觉得窝火,柳眉竖起,尖厉着语调,肆意嘲笑道:

“莫不是你真的打算要嫁给那个酸书生?咱们家再不济也是伯爵府,一个连个官名都还没挣上的男人,婆家也不过就是一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在这帝都里一抓一大把,你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家,将来都不怕被人耻笑吗?若要是我,我一定会跟父亲说不愿意,我们生在这府里,既然是济世伯府里的女儿,就应该非王侯不嫁。这样才不会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阿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究竟是在怂恿秦无忧嫁更好的,还是在嘲笑她未来的婆家品级不够。秦无瑕看起来说得很高兴,然而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无忧低着头沉默了良久,似有些头疼,顿了顿,抬起脸语重心长地对秦无瑕说:

“无瑕,趁今天我就和你说清楚,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看得清现在这府内府外的情势,无论是你还是我,即使受王侯青睐,嫁过去也只能做妾。你还是早日收起你那些不可能的小心思,别再痴心妄想了,也不要想着给济世伯府和父亲丢脸。”

“丢脸?哈!妾又如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一个不是妾?”秦无瑕像被人一刀插进了肺管子,仿佛急于想被认同般尖锐地反驳道。顿了顿,轻蔑一笑,“当然了,即使是为王侯做妾也需要一副绝色姿容作为本钱,姐姐你是不成了,也罢了,既然你不认同我说的。姐姐你就尽管去好好地和那个书还没念出名堂来的程公子结亲吧,妹妹在这里提前祝你百年好合。等到将来有一天妹妹发达了,姐姐和未来姐夫若是有需要,好歹姐妹一场,姐姐你尽管来求我好了。”说罢,高傲地哼笑了一声。转身,翩然离去。

“……”阿依真的不知道是该说她思维奇怪好、爱炫耀好,还是该说她豪言壮语时竟然还很知道“姐妹情深”呢。

在秦无忧的心里,秦无瑕就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却又头脑简单的执拗孩子,甚是让人担心。偏偏她又对她无可奈何,连父亲亦拿她没有办法。她深深地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是有些累了,太阳窝抽搐地疼着。

“大姑娘,”阿依抿抿唇,问,“大姑娘认可了程三公子吗?”

秦无忧默了一会儿,轻声对她说:“母亲问了我的意思,我已经应允了,若程府回去之后也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大概会赶在过年之前遣媒人来纳彩了。”

阿依觉得她不太高兴,不过要和一个只有过匆匆一面连话都没说过的男子成亲,之后生儿育女,共度一生,若是她她也不会高兴,虽然婚嫁一直都是这样的规矩,夫妻婚前不见面,可是这条规矩到底是哪个人定下的?

三日后,程府果然赶在春节前遣了媒人来纳彩,送了许多采礼,还有一双大雁,把寇书娴乐得合不拢嘴,济世伯府之前也早有准备,将来的人好好地招待一番。

纳彩是婚礼的开始,也就是说秦无忧与程三公子程勋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不过因为很快就要过年,所以接下来的问名纳吉等规矩大概要顺延到正月十五以后。

阿依偶尔会想起公孙霖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会怎么样呢,黯然放手转而迎娶蒲荷郡主?若是这样其实也很好,如果公孙霖太一意孤行,济世伯府反而麻烦。

不过秦无忧自打议亲开始便一直闷闷不乐的,这让她有些担心。

春节时的济世伯府异常忙碌,不过忙着的多半都是送礼回礼,秦府似乎的确比别人家人丁稀薄,本家人走人情反倒不如对外走人情多。

济世伯府素来都是由寇书娴打理,妾室从来就没有参与权,及至秦无忧和秦无瑕逐渐长大,渐渐地也开始帮助寇书娴分担了一些家务。在这一点上,寇书娴对秦无忧和秦无瑕一视同仁,无论是秦无忧还是秦无瑕,她都在认认真真地教授她们主持中馈的本事。只不过秦无瑕对这些琐事很不耐烦,常常搞得一塌糊涂,寇书娴也就不好太为难她了。

阿依一直都在忙百仁堂建在城外的灾民安置所,即使秦泊南不肯让她插手伤寒疫情,她这一边还是有人被感染了,好在人数不多,她尚且能控制。然而此时秦泊南却已经深入雁来山中,在那里,上千个感染了伤寒的病人正在等待被医治,幸好经过大夫们的努力,疫病的传染范围正逐渐缩小。

今年的除夕注定是不能在温暖的家里渡过了,秦泊南因为要带领家人祭祖所以会赶在祭祖前回去一趟,阿依则直接呆在了城外连吹了好几天的冷风。

大年初一,是秦泊南的生辰。

天还没亮阿依就在城外烧起火,指挥暂居在安置所里的一些身体健康的青年帮助她一起熬了两大锅粥,因为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有先时没进去城的,有进城之后又被赶出来了,更多的则是从平州陆陆续续后涌来的灾民。

从破晓时就开始架锅施粥,结果冗长的队伍一直排一直排,竟然太阳都过了正午了还有老长的一支队伍在排队,并且排队的人仍在增加。

阿依整整一上午都在举勺子落勺子,长长的勺子都快赶上她胳膊的长度了。一直这么不停地舀来舀去,她瘦小的胳膊早已经麻木了,然而舀粥倒粥却一刻不敢停歇,只要停歇一小会儿,处在饥饿中的队伍便会出现很大的骚乱。

马蹄踏地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身披玄色绣云纹风毛斗篷,骑着枣红马的秦逸飞驰而来,在队伍左侧离大锅三步远的地方勒住缰绳,利落地从马上下来。

“父亲说让你现在回去一趟,等明天再来。”秦逸走上前,在满脸憔悴的阿依身旁低声说,顿了顿,仔细打量了她青白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担心,问,“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啊?啊!”阿依反应迟钝地哼哼了两声,迷糊的样子让秦逸有些无语。

阿依为上前来的下一个衣衫褴褛的灾民舀了粥后,才将长柄铁勺递给身边的人来接应,一面用围裙擦手一面跟着秦逸走到一旁,昏昏沉沉地问:

“逸少爷,你刚刚说什么?”

“你不要紧吧?”秦逸觉得她的表情有点怪,脸色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难看,剑眉拧起,下意识有些担心地伸手要去抚上她的额头,“脸色这么差,你是不是生病了?”

阿依却倒退半步躲开:“我一头汗。连着几天没睡好又没有时间洗澡,所以觉得有些累。逸少爷你这会儿跑出城来干什么?啊,对了,逸少爷你离家出走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逸觉得她没精打采语无伦次的,勉强体谅她的疲累,难得好声气地说:

“昨儿除夕祭祖,我自然要回去的。”

“哦,昨晚热闹吗?”

“父亲没赶上年夜饭,于是姨娘们个个称病,只有母亲带着无忧、无瑕和三婶一家吃了顿饭,没意思得紧。”

“大太太和俊少爷没去吗?”

“没有。自打大伯过世,大伯母他们过年时从来不来。”

“是吗?”阿依点了点头,顿了顿,狐疑地问,“逸少爷,你是来做什么的?”

“父亲叫你回家吃饭。”秦逸已经没兴趣跟她的糊里糊涂计较了,回答。

“嗳?”阿依终于清醒了些,讶然地望着他。

“昨日没赶上年夜饭,今天又是父亲生辰,父亲说想抽出两个时辰全家一起吃个饭聚一聚,毕竟一年只有这一次。”

生辰啊!

阿依的心向前一个滑跳,沉默下来。

“你怎么了?”秦逸莫名其妙地问。

阿依连忙摇摇头,说:“我知道了,逸少爷你先回去吧,等我把这边都交代一下我就回去。”

第一百六九章 生辰

秦逸一愣:“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总不能抛下这里不管。”阿依向四周比划了一个弧,说。

锅灶水米,她总不能连交代都不交代就全丢下。

秦逸有些愤愤的,一边阴沉沉地翻身上马,一边在嘴里咕咕哝哝地抱怨: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亲自跑这一趟的?!”

“逸少爷,你说什么?”阿依没有听清,疑惑地问。

“什么也没说。”秦逸很没好气地回了句,骑在马上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对她说,“我走了。”

“对了逸少爷,你那药用过了吗,究竟有没有效果?”阿依忽然想起来,站在马下仰着脖子问。

“啰嗦。”秦逸又是很不耐烦地撂下这两个字,催动马匹,飞驰而去。

阿依混混沌沌地眨了眨眼睛,敲了敲熬成了一团浆糊的脑袋,转身去寻找能接替她工作的人一直到她回来。

安顿好了灾民安置所的事情,她才灰头土脸地回到济世伯府。

因为连日来的疲惫,她的脸色苍白发青,浓重的黑眼圈让那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越发漆黑空洞,死气沉沉的,像两个黑窟窿似的看着有些吓人,她沁着头一身狼狈与疲惫地走到兰院里,刚想从角门回自己的房间赶快梳洗一番,让沉重的身体轻松一些,正房的帘子突然被掀起来,秦泊南从室内步进院里,看见她回来先是一笑,然而在看清她糟糕的脸色时笑容却在半道僵住了,几步走到她面前,皱了皱眉:

“脸色好差!”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好在并没有发烧。

阿依呆愣愣地望着他,明明同样都是在为灾民操劳,他的工作量更是比她多出许多,她是一身狼狈两腮惨白头昏脑涨眼圈黑得像涂了浓墨。而他却照旧一身青衣,精神饱满,温润如玉,纤尘不染。如此大的差距,他的风度翩翩对于现在疲惫不堪的她来说极为刺眼。倒退半步,她没精打采地道:

“先生,我要去洗澡了。”说罢,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向偏院走去。

秦泊南望着她恨不得当场躺倒的疲惫样子,哭笑不得,亦有些担心。

在耳房里热腾腾地洗了个澡,让暗沉的皮肤能再一次顺畅地呼吸,阿依这才算重新活过来,头脑也比之前清爽了许多。擦着头发慢吞吞地回到房间。然而才一踏进屋子,一阵微辛的香气迎面扑来,只见门边的方桌上被放置了一口青花瓷盅。她微怔,狐疑地捧起来打开盖子,热腾腾的水汽直扑而来。竟是一碗色泽清透亮堂的参汤!

阿依愣住了,捧着汤盅几步迈出门槛,向院子里望了望,随即又缓缓地收回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参汤。汤水透过瓷盅将温度传递到她的掌心里,她双手捧着缓缓地喝了一口,一股滚烫的温暖感直直地流入胃里并迅速扩散至全身。让她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泛着明媚的暖意。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叶妈妈来催促她让她赶快换衣服准备去前边,秋香榭已经开始摆席了。她忙忙地答应一声,几口喝掉参汤。坐在床上换了一身颜色素淡的衣裳,又对着镜子挽了发,只戴了一对青玉坠子,想了想,又在头上簪了那朵秦泊南之前送给她的红色珠花。

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一番。确定自己的打扮还算得体,转身就要往外走。然而在走到门槛前时阿依却顿了顿脚步,回头向床底下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本想扭头继续走,可是在挣扎了一番之后,她还是转过身,几步走到床边蹲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针线篮子,自里面拿出一只已经做好的青色香囊。兰草白芷的香气自香囊内幽幽地散发出来,她将香囊捏在手心里,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将香囊揣起来,起身向秋香榭去。

秋香榭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绿色的竹林里有绿色的栏杆,四周横槛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亭子中间是一根大理石柱,以石柱为支撑点一架螺旋形的楼梯盘旋而上直通二楼,二楼有二十四扇窗,可向四周远眺,顺着南面的窗口望去,是府内泛着雾气的人工湖。

秦泊南的生辰宴便设在秋香榭的二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秦泊南是个不喜张扬的人,尤其是现在城外还有一群患病的灾民等待他去医治,因而与其说是生辰宴还不如说是他只是回来吃个饭换件衣服顺便过个生日。

参加生辰宴的只有寇书娴、几个姨娘、秦无忧姐妹、秦逸秦宣兄弟以及芳怜和紫苏。

一张大团圆桌上,菜的数量并没有多到夸张的程度,一是秦泊南本身不喜浪费,再说大门外头还有那么多吃不上饭的人呢。菜数虽不多,但却个个精致,样样鲜亮,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除了寇书娴依旧和平常一样穿着素净,妆容清浅,各位姨娘很显然全部精心打扮过,四姨娘身穿玫瑰红二色金缂丝褙子搭配一条紫红色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外套一件银红色兔毛镶领对襟短褂,美丽动人地坐在春姨娘身边,含笑望着秦泊南抱着秦宣逗他玩,即使不用特别地敏锐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些绵密的情愫。

即使连春姨娘今日亦在鬓畔簪了一朵花翠,薄施粉黛,本就出挑的容貌再加上刻意的打扮,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阿依在芳怜身旁落座,一顿饭里有半顿都在低着头,惹得芳怜连连问她:

“你肚子痛吗?”

阿依只是摇头。

饭后,刚刚在席上敬了秦泊南两杯酒,面染红晕,人比花娇的四姨娘率先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金丝楠木匣子含笑走到秦泊南面前,屈了屈膝,递给他,带着自信与高傲,清脆地说:

“这是婢妾送给伯爷的生辰礼物,婢妾恭祝伯爷福如东海,平安吉祥。”

按理说秦泊南过生辰,就算是要送生辰礼物,也应该由寇书娴这个正妻先开始,由四姨娘开始规矩似乎就乱了,然而寇书娴并不在意,坐在秦泊南身旁自自在在地饮茶,看都没看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送出礼物之后,眸光故作不经意地向寇书娴身上一瞥,然而看到的也只有淡然自若,胸臆间不由得窝出了一股火。

秦泊南见寇书娴没说什么,他也就没说什么,含笑接过来打开,里面只是一张薄薄的宣纸,然他并没有恼怒,反而将里面的纸张取出来,展开。这举动让四姨娘唇角的笑容更深,她悦声道:

“婢妾听闻帝都城外伤寒症闹得很厉害,即使用了药依旧有许多人被感染,皇上大为震怒,伯爷亦心中忧虑,连除夕夜都没办法回府。婢妾日前曾去城外的灾民安置所为患了伤寒的人诊治过,这是婢妾在娘家传下来的治疗伤寒的秘方上经过改进得出的,伯爷不妨将这方子用在伤寒病人身上试一下,婢妾觉得一定会有效果的。”

“你出城了?”秦泊南皱了皱眉。

“婢妾也是希望能为伯爷分忧。”四姨娘含笑,从容不迫地回答。

“你的好意我领了,只是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至少提前告诉我一声。”

“是。”四姨娘眉眼带笑。

“我会试试看。”秦泊南盯着手里的药方说,“若是有效我必会打发人回来告诉你。”

“是。”四姨娘微笑着回答。

“谢谢你了。”秦泊南对她淡淡地说了句。

“是。”四姨娘嫣然一笑艳倾城。

“四姨娘也是大夫吗?”阿依微怔,凝眉,悄声问芳怜。

“据说她的娘家原来是大齐国赫赫有名的医族世家,她的父亲曾比东家的父亲有名得多,只是她的娘家到底是谁家,东家从没提过。她自幼习医,传说医术很好,不过她治病我没看过,宣少爷病了时她还总是派人来请东家去看,谁知道她搞的是什么名堂?!”芳怜言语中对四姨娘颇为不屑。

阿依扫了四姨娘一眼,又看了一眼在秦泊南怀里撒娇的秦宣,垂下头,红唇抿了抿。

寇书娴还真送了套衣裳,秦无忧亦做了一双鞋子,月姨娘送的是一柄她亲手画制的折扇,秦无瑕不擅长针线,老老实实地手抄了一部《金刚经》,因为秦泊南平时很喜欢看经书。秦逸虽然还在和秦泊南生气,不过还是送了一幅《万寿图》,就连秦宣也送了一幅自己画的画。芳怜亲手配了一盒丸药,紫苏送了一瓶自酿的药酒。

现在只剩下阿依和春姨娘没有任何动静,春姨娘刚刚离席去吩咐丫头们撤残席泡茶端点心,忙完一切时回来正赶上芳怜送完了寿礼,不禁有些窘迫,尤其是月姨娘的瞪视下,怯生生地存在感极弱,她绞着双手立在一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也准备礼物了吗?”秦泊南望着她满脸尴尬,问。

春姨娘没想到他会先开口跟她说话,脸微红,胆怯地点点头。

秦泊南朝她伸出手,春姨娘微怔,望着他伸出来的手,眼圈竟然微微发红,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枚绣着五色鸳鸯的精巧香囊,既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战战兢兢刚想递过去。

“伯爷素来喜欢清淡颜色,绣了个鸳鸯这么俗气的纹样,春姨娘让伯爷怎么戴出去?!”四姨娘忽然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

第一百七章 香囊

春姨娘显然没想到这一点,她只是觉得五彩丝线更鲜亮喜庆,更适合庆贺生辰,而那双鸳鸯纹样其实也是她将自己的心意缝进去了,然而现在被四姨娘这样讲,一桌子人又全都在看着她,本就自卑胆小,这一下更是觉得自己太尴尬狼狈,被一群小辈看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就要缩回手。

秦泊南已经将春姨娘手中的香囊接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偶尔鲜亮一下也好,谢谢你了。”

春姨娘的脸刷地红了,波光盈盈地望着他,让阿依觉得若是此刻没人,她一定会捂住脸哭起来。

四姨娘脸黑如炭,月姨娘亦差一点揉碎了帕子。

秦泊南对待妻妾很温和,无论是哪个妾室,无论他喜不喜欢。其实阿依并不觉得这样做不好,不管这些姨娘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入府的,她们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将这一生全部消耗在这座府邸里,无论生死她们都是属于这座府邸这个姓氏的,这样的她们值得被温柔地对待,温柔亦是一种尊重。她绝对很讨厌那种把妻妾当成玩物,只要不喜欢就可以很随便地把人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那样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不讨厌秦泊南的温柔。

只是……

阿依的心脏重重地沉了沉,藏在桌子下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捏住了袖袋里那枚并不怎么起眼的香囊。

“你呢?你没准备寿礼吗?”芳怜很意外地问。

秦泊南听到了芳怜的话,向阿依望过来,这让阿依慌了一下,紧接着不自觉地避开秦泊南投来的目光,咬咬牙,结结巴巴地说:

“因为、因为我知道先生的生辰时已经很晚了,之后又有许多事要忙,所以、所以就没准备完,来年我会给先生补上的!”她强调地说出最后一句。眼睛却始终没有望向秦泊南。

秦泊南亦有些意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莞尔一笑,对她说:

“无妨。原是我没告诉你。”

阿依觉得自己这样子不看他很是怪异,但又不想去看,因为她现在的心跳得很混乱,于是她索性直接垂下头去,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袖口,好像上面开花了似的,脑袋冲着秦泊南,慢吞吞地点点头作为回应。

秦泊南望着她,讶然扬眉。

气氛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怪异。

筵席散去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这个时辰若是还出城去肯定回不来。现在这个天气又无法露宿野外,于是阿依和秦泊南都觉得在家里睡一晚上,第二天再出城更好。

芳怜和紫苏直接出门了,芳怜是回百仁堂去配药,阿依不在订单已经堆积如山;紫苏并没有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急着出门去。至于其他人因为都住在二门内,所以在筵席散去时也都各自回房了。只有阿依和秦泊南住在垂花门外,于是走着走着东西夹道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秦泊南在前面走,阿依垂着小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西方残阳如血,晚霞烧红了天空,秦泊南负手看了一会儿斜阳,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很纳闷地问: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阿依一愣,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回房时我跟先生同路。”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今天有点奇怪,一顿饭没说几句话也就算了,现在没有外人你也不说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额头并没有发热,难道你肚子疼吗?”秦泊南有些担心地半弯下腰问。

为什么要问她是不是肚子疼?

阿依眉角一抽,用力摇头。

“真的不疼吗?”他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阿依垂着脑袋再次摇头。

果然有些古怪,秦泊南直起腰身。伤脑筋地挠了挠鬓角,不解地轻叹口气。

两人仍旧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路上安静得简直针落可闻。

过了穿堂,回到秦泊南居住的兰院,秦泊南径直向正房走,路过角门时猛然想起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回过身刚要说话,就在这时,也不知道一直跟在后面浑浑噩噩的阿依究竟是怎么弄的,大概因为连续几夜没睡头脑发晕,今天又吃了不太舒服的晚餐,导致她的反应神经越发迟钝,在他回过头的一刹那,她竟然前脚绊后脚,猛然向前一扑,接着只听扑通一声巨响,阿依华丽丽地摔了个大马趴,正扑在他的脚下!

这一摔实在是太突然了,秦泊南被吓得魂飞魄散,又万般愕然无语,慌忙蹲下来扶起她问:

“解颐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受伤?没有发热啊,你肚子真不疼吗?”

“……”阿依两眼冒金星地从地上爬起来,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平着一张脸回答,“因为这几天忙着灾民的事夜里又睡不好,大概有些累了,先生,我回房了,有特别紧急的事再叫我。”说罢,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秦泊南哑然地望着她的背影,她真的不要紧吗?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角门里,他满腹狐疑地回过身,刚要往正房走,余光一瞥,却被静静地躺在地上的一物吸引了注意。微微一怔,他顺势走了过去,弯下腰将地上一枚青色的香囊捡起来。以精巧的双面绣手法绣着兰花图纹的雪浪绸香囊,那针法细腻、色彩搭配、图案布局均是上乘,香囊的下摆还坠了一只平安结流苏。他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淡雅幽深的香气扑面而来,心尖微颤,他湛然地勾起唇角。

就在这时,只见阿依慌慌张张地从角门里复又出来,沁着头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

秦泊南悄悄地将香囊捏在手心里,背着手,含笑问:

“你在找什么?”

阿依没想到他还在,抬起头,大吃了一惊,唬得心脏差一点停掉,慌忙摇摇头,以细微的幅度在干净整洁的青砖地上四处搜寻着。

“怎么,你丢东西了吗?”秦泊南很热心地询问。

阿依只是摇头,用眼睛扫了一圈之后见刚刚自己摔倒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微微有些失望,一面摇着头,一面草草地说:“没有,没丢东西,我去厨房看看!”说着,步履匆匆地向院外去了。

秦泊南一直望着她离开兰院,这才低下头重新看向掌心里的香囊,望了良久,顿了顿,重新握起掌心,转身,向正房走去。

夜里。

月凉如水。

青灯照壁,冷风敲窗。

秦泊南歪在床上,一手枕在后脑下,另一只手握着的正是那枚青色的香囊。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中的香囊,就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眸色沉郁,唇角抿起,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香囊里的香草味幽幽地散发出来,沁心入骨,让人的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温软舒坦,然而也正是这份温软却让他变得焦躁,这诡谲的焦躁感接踵而至,越来越强烈,并且还像墨染的污渍一般越来越大。

这枚香囊,他整整看了一整晚,就那样面无表情地……

继成人中爆发伤寒症后,灾民之中小孩子们又开始爆发小儿百日咳,这虽然并不是会致命的疾病,但是患病的孩子一多,却也很要命。

阿依已经彻底卸去了每日施粥赈灾的工作,转而在城门口摆了张小桌给灾民中的小孩子们治疗百日咳。城里的大夫有名气的基本上都进雁来山来,剩下的像阿依这样的二流的,基本上都被抓去消灭百日咳。

阿依的脸色比前几日越发苍白,明明是大冬天,身上却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喉咙里也不知道是因为最近说话太多还是因为一整天一整天地没办法喝水,沙哑红肿得厉害。大概是因为成天举勺子举的次数太多了,即使如今卸了职她依旧浑身酸疼,肌肉僵硬得仿佛变成了一颗颗石头,头重脚轻,眼睛也有点花,给小孩子切脉时她差点把一个小孩子看成了两个。

此刻正是午后,虽然仍旧是冬天,但被明媚的太阳照射,身上还是会觉得暖洋洋的。

阿依怀里抱着一岁大的弃婴,正在给她喂药,因为饥饿因为伤寒因为小孩子中也开始感染疾病,总之是因为很多很多原因,最近遗弃孩童的案件越来越多,便是连官府亦无能为力。

连自己都养不起的父母,也许他们认为把孩子丢掉让孩子去拥有或许可能的其他希望会更幸福。

阿依望着怀里烧得满脸赤红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耳鸣得厉害,就在这时,三匹骏马自远处飞驰而来,卷起了许多尘土,阿依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待定了定神,为首的白马上一个俊逸出尘的秀美男子已经跳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

紫衣如蝶,廖若星辰。

阿依眨巴着眼睛望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墨砚的那一张放大了的俊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墨砚手肘支在桌上,靠近她问。

“帮治病兼诊脉,生病的人是不可以进城的。”阿依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回答,将怀里的孩子暂时放下,起身一边去拿汤药一边问,“墨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公务路过。你的脸色好差。”墨砚跟着她,紧盯着她憔悴的脸,凝眉说。

“那是自然的,我一上午都已经诊了不下百人了。”阿依忽忽悠悠地说着,刚往前迈了一步,突然觉得眼前发黑,紧接着身子一歪,竟苍白憔悴地昏了过去!

第一百七一章 同床

墨砚用一件大氅将阿依裹回了家,从后门下马,也不理会门房小厮瞅着他怀里被蒙住脸的小人儿时眉眼直抽筋的样子,入了府径直来到墨云居,把昏迷不醒的人儿轻慢地放在床上,捞起锦被盖在她身上,站在床边仔细端详,但见她小脸通红,嘴唇白中透紫,呼吸很不均匀,蹙着眉尖仿佛很难受似的,伸手摸下去,一片滚烫,皱了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说:

“像个笨蛋一样。”

墨砚并没让钟灿从百仁堂请大夫,而是去了瑞和堂请,不一会儿,钟灿将大夫请了来,墨砚放下床前幔帐,那大夫沁着头进来,隔着帐子仔细地诊了一回,起身来到外间,向墨砚说道:

“姑娘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姑娘估计是长久地吹了风,好在姑娘素日饮食有限,身子底子也硬实,风寒也不算太大,不过是血气虚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只是近日的饮食宜以清淡为主。”说着又开了药方。

墨砚接过来看时,见上面全是当归、陈皮、白芍等药性温和的药材,点了点头,命钟灿送大夫出去,又唤来墨云居里的丫鬟,让她去取药煎药,自己则回到屋子里坐在床边上,望着昏睡不醒,满面酡红的阿依。望了一会儿,丫鬟端着药进来,墨砚看了看仍没有醒来的阿依,想了想,伸出修长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捅了捅:

“喂,小老鼠,起来喝药!“

阿依不答,双眸紧闭。

“喂,小老鼠!”墨砚在她软绵绵的小脸上又戳了戳,把一旁端药的丫鬟看得眉眼直抽,有这么粗鲁地骚扰病人的吗,尤其还是一个姑娘家,那姑娘看起来就病得厉害。你却还拿手指头那么戳她,难怪家里夫人常说,三少爷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阿依的眉尖微蹙,却睁不开眼睛。

墨砚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她病得很重。向来打不死的小老鼠竟然也会病成这样,还真是让人稀奇。想了想,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用汤匙舀起一勺,望着昏昏沉沉睡在床上的阿依,将手里的汤匙比划了一下位置,笨手笨脚地放在她的嘴唇边。然而她双唇紧闭,他试了两下她都不肯张嘴,剑眉微凝,思考了一下。灵机一动,忽然放下药碗俯下身去,一手提着汤匙,竟然用另一只手去撬开阿依的下巴,在一旁丫鬟的瞠目结舌中。掰开阿依的嘴巴将一勺苦苦的药汁给她喂了进去!

噗!咳咳!

昏睡中的阿依先是被滚烫的药汁烫伤了口腔,紧接着苦涩的药液走入气管,把她狠狠地呛了一下,竟然奇迹转醒,霍地从床上蹦起来,碰翻了墨砚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汤匙,不仅撞伤了舌头。因为呛到了她把墨砚也吓了一跳,手中勺子一歪,剩下还没来得及灌下去的药汁全被他倒在她的衣服上,弄得她相当狼狈。

阿依捂着被烫出水泡的嘴,长发蓬乱地缩坐在床上,衣衫微松。小脸通红,迷迷糊糊,泪花翻涌,竟带了那么一点柔弱娇媚病西施的风情。墨砚愣愣地望着她小脸瘦窄,雪白的肌肤泛着诱人的绯红。朱唇半掩,泪光点点的样子,心忽然狠狠地颤了颤,紧接着一把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丝毫没有她为什么会不舒服的自觉。

阿依皱了皱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奇怪地问:

“好烫!刚才什么东西烫了我一下?”

“……”墨砚的眼尾不自觉地向旁边的药碗里一扫,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对她回答,“刚刚我让丫头喂你喝药,谁知道她竟这样粗心居然忘了放凉。”

“……”丫鬟被冤枉得欲哭无泪。

“红笺,还不快去找件新衣服来给她换上。”墨砚吩咐道。

红笺屈膝应下,转身去了。

墨砚对自己骗人半点不觉得愧疚,毫不心虚地端起药碗,一边吹一边对她说:

“我帮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烫了。”

阿依缩着脚坐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捋顺长发,一边迷蒙着双眼打量着金碧辉煌奢华富丽的卧房,一边病怏怏地问: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还问为什么,身为大夫竟然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居然因为风寒高热晕倒在城门口,若不是我在场,你这会儿还躺在城门口呢,你要好好感谢我。”说的就好像除了他当时城门口那么多大夫没人会管她一样。

不过阿依没去计较他的话,摸了摸额头,很疑惑地说:

“我生病了吗,没觉得很热,倒是有些冷。”

墨砚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样子,高烧中的她比平时还要呆头呆脑,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呆呆的,让人无语之余很难将她丢下。他极度无奈地叹了口气,舀起一勺汤药又吹了吹,递到她嘴边说:

“喝药。”

“这是什么药?”她盯着眼前的汤匙问。

“我还能毒死你吗?”墨砚因为她怀疑的语气又开始火大,高声道。

阿依被他吓得浑身一抖,委委屈屈地说: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己喝就好.。”说着伸出手去要把药碗接过来。

墨砚却把手移开让她扑了个空,再次将汤勺送到她的嘴边,在他霸道得可怕的眼神里,她只好伸出脖子张开嘴,委委屈屈地吞下去,好苦!

墨砚却不管阿依的小脸因为药苦皱成了一团,也不在意她此时心里正想着喝药明明一口气喝下去更好,反正他喂得很愉快,一勺接着一勺,一勺接着一勺地将温热的汤药送进她的小嘴里,看她像正在进食的小老鼠似的,扭曲着小脸鼓着腮,最后再不甘不愿地咽下去,他从中看出了乐趣。

去取干净衣服的丫鬟终于回来了,冷家没有女孩,这衣服是红笺今年新做的。还没上身。墨砚起身出去,待红笺帮阿依换上干净衣服,拿她换下来的衣服去洗,又重新走回来。阿依已经咕咚一声又倒在了他的床上,颤动着上下直打架的眼皮,哑着嗓子迷迷糊糊地说了句:

“墨大人,让我睡一下就回去……”话音未落便陷入了昏睡中。

看来真的病得很重,竟然如此没防备,这么快就睡过去了,墨砚再次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好像比刚刚更烫了,身为一个大夫竟然还会生这么重的病,真是个笨蛋。他有些生气地在她红彤彤的小脸上弹了一下。重新将锦被掖了掖,这才转身往外走,在门口吩咐候在廊下的红笺:

“不许让人进墨云居,她在墨云居的事也不许传出去,即使是二少爷知道也不行。等她醒了给她做些清淡的让她吃下去。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她离开。”

“是。”红笺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墨砚便出门去了。

然而他想多了,等到他夜里回来时,阿依仍旧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衣服已经换了三套,被褥亦换了三次。

“姑娘才刚刚退热,先前喝了两口粥,之后又睡下了。”红笺轻声回禀。

“嗯。”墨砚淡淡地点点头。站在床前一边解去身上的斗篷,一边淡淡地盯着横卧在床昏沉沉睡着的阿依,随手将斗篷递给红笺,坐在床沿摸了摸阿依的额头,又摸了摸颈窝,触手微凉。的确已经退烧了,虽然眉尖仍旧蹙着,睡得却比先时安稳了许多。

“三少爷今晚要歇在哪里?”红笺悄声问。

墨砚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床已经被阿依占了,红笺用询问的目光等候指示。墨砚手一挥,红笺一愣,紧接着屈了屈膝,转身退出去。

此时已经四更天了,墨砚先去洗个澡,一身水汽地回来,只见阿依正大喇喇地霸占了他的整张床,四脚拉叉地卧于衾中,大概是因为觉得屋子里太热,明明高烧刚退被子却只是齐胸盖着,一把青丝托于枕畔,一只胳膊露在外面,雪白的腕子纤细。

她以为这是谁的床啊!

他半点不客气地拉起她的胳膊,将她连人带被往里一推,阿依缓慢而圆润地咕噜噜咕噜噜滚到了床里头,面对着墙壁。墨砚对这样顺利的情况显得非常满意,重新替她拉拉被子将后背盖好,并将一只长长的圆柱形软枕横亘在两人中间,吹了灯摸黑抖搂开自己的被子,上床睡觉。

一宿无话。

身上好重!重得快要被压断了!

阿依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然后被佛祖压在了巍峨险峻的五指山下,之后还被贴上了符咒,她被重重地压在山下,无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她拼命地向上顶向上顶,然而直到她用尽了全部力气累得都快昏过去了,身上的大山仍旧没有移开半分!

她心里一急,猛然张开眼睛,有一缕清光似透过紫色的金纱幔帐照射进来,院子里悦耳的鸟鸣啾啾地响起,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硕大的紫色蜀锦抱枕,一只结实的胳膊越过抱枕此刻正横在她的脖子上,摸着她的后脑勺,差一点就让她的脸直贴上软枕被闷死了。

一条长腿大脚同样越过抱枕,此刻正重重地压在她的腰上,有匀称的呼吸声自抱枕那头传来,阿依唬出一身冷汗,恐慌地半抬起身,居然在抱枕对面看到了墨砚那一张白皙得剔透的脸庞,他此刻正俯卧在床上,眉目如画,鼻梁秀挺,恬静的睡颜恍若初生的婴儿,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美好。

然而——

一声羞愤至极的尖叫!

阿依飞起一脚,重重地连抱枕带墨砚一同踹到地上去!

第一百七二章 豆皮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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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的后脑勺华丽丽地亲吻了大地,撞出一只大包,他终于醒过来,黑着脸揉着后脑勺坐在地上,瞪着蜷缩在床上抱着枕头的阿依,火冒三丈地质问:

“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想问大人的,大人你才是想做什么,竟然和我睡在一张床上还没有穿衣服,你都对我做了什么?!”阿依气得小脸涨红,怒目而视。

“我能对你做什么?你问这种话之前都不先照照镜子吗?我哪里没穿衣服了,这不是衣服是什么?”墨砚扯着身上藕荷色的亵衣火大地说,“好心当做驴肝肺,你晕倒我把你抬回来,还给你请大夫喂你吃药,供你吃晚饭还借你床睡,你现在竟然敢踢我,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这算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吗?

阿依明明觉得他说的不对,可是却半句话都反驳不出来,气得七窍生烟,两眼冒火,愤怒地问:

“就算你救了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你明知道我在这张床上,为什么还要睡过来?!”

“当然是因为离了这张床我睡不着,说到底都是你不好,谁让你睡得那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深更半夜若是给你换地方,说不定你会病得更重,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好不好。再说我还在中间放了枕头,而且我能对你做什么,你照照镜子再看看我,睡在一张床上占便宜的明明是你才对!”他半点不心虚地说。

“……”阿依整个人都快被气爆了,偏偏在这时候她笨嘴拙舌想不出一句反驳,好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咦,不对,等等,“我的衣服呢?”她大惊失色地问。

墨砚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托着腮:“自然是丫鬟帮你换了,你发烧出了那么多汗。连被子都换了好几条。”

阿依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墨大人,你真的什么也没对我做?”

“你希望我做什么?”墨砚懒洋洋地托着头,剑眉一挑,淡淡反问。三千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藕荷色的绸衣微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慵懒,与他平常冷酷无情雷厉风行的姿态大相径庭。

阿依的怒火稍稍消减,手握着衣襟想了半天,继续怒瞪着墨砚,道:

“墨大人,这次就算了,可是你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说出去败坏我的名节……”

“跟你这样的丫头共度一夜有什么可炫耀的。”墨砚打断她的话,不屑地说。

“……”阿依怒目而视。哑口无言,恼火得直咬牙,却还是想不出半句话来反驳。

墨砚回头望了望窗子,外面竟然才刚刚破晓,他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坐回床上,重新掀了被子躺下来,闭着眼睛责怪道:

“真是吵死了,现在才什么时辰啊,都是因为你,我好好的一个沐假全被你给搞砸了!”

这人好会倒打一耙!

阿依火冒三丈,恨得直咬牙。蜷缩在床头气哼哼地瞪着他的脸,然而他却半点不在乎她的怒气,竟然淡定地睡下了。阿依越发窝气,愤愤地说:

“我要回去了!”说着站起来迈过他想走。

哪知墨砚竟然闭着眼睛突然抓住她的裙腰,阿依吓得啊地一声低呼,墨砚已经将她整个人一扯。只听扑通一声巨响,阿依的后脑勺华丽丽地亲吻在了柔软的红木大床上!

阿依揉着差点被摔裂的后脑勺半抬起身,咬牙切齿地瞪着淡定地轻阖双眸的人:

“墨大人!”

“好吵!”墨砚皱了皱眉,闭着眼睛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报复。”

“啊?”阿依张口结舌。

“谁让你刚刚把我踢下床还想要从我身上跨过去。好大的胆子,你这只小老鼠!”

“……”这人好幼稚,“我要回去了!”她气鼓鼓地对他说。

墨砚却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将她压在枕头上,阿依被迫侧卧在床上与平卧在床上的他面对面,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只大大的软枕,即使想挣扎也挣脱不开,阿依恼火地叫道:

“墨大人,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老老实实地睡觉,你若是再吵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墨砚闭着眼睛,语气柔和地说,阿依却觉得他是认真的!

“……”这个人果然好讨厌!

墨砚似乎真的很累了,感觉到她已经认命不再挣扎,压在她身上的手也稍稍缓和了力道,不久便沉沉地睡过去。阿依与他相隔一只枕头,聆听他轻而均匀的呼吸,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奇怪。沉静下来之后,感官逐渐敏锐起来,她竟然闻到了一股幽深淡雅的香气自他身上传来,无声地顺着皮肤渗透进心脏里,如一股温润的微风轻擦过心脏,让人的心尖不自觉地痒了起来。

他的手还压在她身上,属于他的温度透过轻软的衣料直直地渗透进来,让她全身的毛孔都变得不自在起来,莫名地有些发烫。她想去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于是悄悄地半抬起身,但见墨砚正静静地卧于锦被中,那一张白皙剔透梦幻宛如秋月一般的脸庞上,眉目如画,鼻梁秀挺,一双卷而长的睫毛如两把华丽的羽扇,朱红的嘴唇竟然鲜艳而小巧,三千如墨如瀑的青丝柔顺地散落下来,越发衬得肌肤雪白,发丝乌黑。

这样的脸蛋,即使是阿依在第一眼望见时心跳也漏了一拍。

可惜他脾气太坏,而且刚刚的睡相也很差,竟然隔着一只抱枕还用手脚来压她。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迷人的睡颜,良久,惋惜地叹了口气:

“墨大人,你若是不说话,还真是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呢。”

井字形的怒意倏地跳上墨砚的额角,搭在她身上的大手一个用力,阿依再一次重重地亲吻上枕头,撞疼了鼻尖!

原来他醒着呢!

这个人果然很恶劣!

因为才刚刚退烧,又因为和墨砚睡在一张床上被他难看的睡相压了大半宿,早上起来又因为太过惊慌与他又吵又闹折腾了半天,体力完全消耗殆尽,又由于墨砚不让她走,她只得躺在床上,却又因为枕头太柔软,被子太蓬松,室内太温暖等许多许多原因,眼皮开始打架,最终她也跟着他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个回笼觉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再次醒来时墨砚已经不见了。

她挠着头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定了定神,这才猛然想起来此刻正身处何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慌忙掀开幔帐探出头去,一个身段窈窕容貌清秀的二八少女正含笑站在帘子外,见她探出头来,眉眼带笑地屈了屈膝:

“姑娘已经醒了吗,是这就要起身梳洗还是要再睡一会儿?”

这样的问候听起来很热情,阿依有些尴尬,小声问:

“墨大人……”

“三少爷被皇上临时召进宫了,大人临走前吩咐奴婢好好服侍姑娘。”红笺殷勤地笑道。

听说墨砚不在家,阿依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我的衣服呢?”

“姑娘的衣服已经洗好了,奴婢这就准备服侍姑娘洗漱。”红笺说着,去门外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一个端着面盆一个拿着洗漱用具,麻利地准备好。

阿依谢绝了红笺替她穿衣服的好意,自己换好衣服,又将换下来的衣服交给红笺谢谢她。红笺却不肯收回去,说这件衣服送给她了。阿依想了想,大户人家的大丫头们有的也跟大小姐们一样,不肯再穿被别人穿过的衣服,于是阿依就收下了,再次礼貌地道谢,红笺口内连连称不敢。

匆匆地洗了把脸,阿依自己挽了长发,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回过头对始终含笑的红笺说:

“我想回去了。”

“请姑娘用过膳之后再走,三少爷临出门前特地吩咐,如果姑娘醒来要走,务必要用过膳以后再走。”

“不用了,我回去……”

“姑娘,这是三少爷临走前吩咐的,三少爷治家非常严格,若是奴婢无法完成三少爷的命令让姑娘用过膳后再走,奴婢就无法再在这护国候府呆下去了。”

“……”太夸张了吧,难道墨砚是个恶主子?也是啦,以墨砚那么恶劣的个性,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体恤下人,温柔亲切地好主子?!不可能!不可能!

于是阿依被红笺领到外间,硬着头皮坐在一张花梨木圆桌前,红笺再次召唤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摆饭安箸,她自己则站在阿依身后,充当布菜的角色:

“大夫说姑娘染了风寒近几日饮食一定要清淡,这百合莲子粥是三少爷吩咐厨房为姑娘熬的,还有这桂花糕也是现做的,三少爷还说姑娘早上起来最爱吃这豆皮包子……”

“我并没有爱吃豆皮包子。”阿依打断她,满头雾水地说。

“……”红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紧接着冲着她粲然一笑,露出两行白牙,“那么就请姑娘记一下,三少爷早上最爱吃豆皮包子。”

“……”阿依看着她眨眨眼睛,红笺对着她亦眨眨眼睛。

之后两人无语。

第一百七三章 退亲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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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过后,城外的疫病渐渐减弱下去,据说是因为用了四姨娘的药方,四姨娘因此十分得意。

在寇书娴的主持下,济世伯府赈灾施粥做得十分顺利,在灾民口中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且替朝廷分担了负担,赢得了皇上的褒奖。皇上特地派了宫里的公公前来济世伯府赏赐了许多东西以示奖励,寇书娴自觉脸上有光,脾气越发柔和起来。自从封赏到了开始,各家夫人下的请她吃酒赏花的帖子更是络绎不绝。

程家遣了媒人前来索要秦无忧的庚帖回去占卜吉凶,这原本只是一个程序,一般来说只要姑娘家的生辰八字不是太奇怪,通常占卜出来的结果都是好的。

然而轮到秦无忧的时候这件事却出了岔子,秦无忧的生辰八字并没有问题,很普通很普通,而且为了安心,寇书娴也私下里拿了程勋与秦无忧的八字去给帝都最有名的算师算过,算出的结果是两个人是天作之合。

然而程家却以八字不合为理由,退了秦无忧的庚帖,这桩婚事从此作罢。

济世伯府被拒绝了个措手不及,寇书娴的欢喜一扫而光,当听说女儿的庚帖被退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差一点就昏过去,她连秦无忧的嫁妆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秦无忧则已经傻掉了,阿依连续劝了她好几天,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秦泊南亦万分惊愕,他根本不相信程家真的是因为八字不合而退亲,然而程家既然是以八字不合退亲的,自然不可能说真实原因,程大人遇到秦泊南时也在一个劲儿地道歉,一口咬定是他们家小子八字不好与秦无忧不相配,为了今后不连累到济世伯府的千金,只得忍痛退婚。

秦泊南从程大人口中没得到答案,却又不甘心。命阿勋去仔细调查,然而打听出来的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阿勋那一日来回报时,阿依正在秦泊南的书房里跟他研究医案,因为秦泊南很少有事会避着阿依。除非是一些她不宜听的,此次秦无忧被退亲他知道阿依也在着急,于是没有让她回避。

阿勋为难地看了看阿依,见秦泊南并没有要遣退阿依的意思,犹豫了下,沉声开口说:

“奴才找到了程大人的心腹管家,他先前不肯说,后来看奴才急了才说,那一天媒人来取庚帖时,跟来送礼的嬷嬷是程夫人身边的人。在咱们府的院子里偶然听到咱们府里的人议论,说……说……”他欲言又止,偷偷地瞄了一眼正在帮秦泊南磨墨的阿依。

秦泊南满头雾水,疑惑不解地问:“说什么?”

阿勋犹豫了半天,一咬牙。低声说出来:

“说那两个人议论说咱们府的二太太在做姑娘时行为不检点,与他人有私情,还说太太入府之后小产的那一胎并不是东家的,而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又说太太在与东家成亲后还曾经和之前的男人有来往,还说、还说说不定连大姑娘都不是东家的亲生姑娘,说咱们大姑娘与东家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一股脑儿地说完,赶紧低下头。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像坠崖了一般一直下沉一直下沉,她瞠目结舌,连墨汁溅到了手背上也不晓得。

秦泊南的面色罕见地阴沉下来,虽然阿依离他很近并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很强烈的怒意,也许是他在自制,他这样冰冷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淡声问:

“这府里是谁在议论?在哪里议论?”

“奴才问过了,程府的总管说是两个婆子,究竟是谁他们也不知道。但程大人听说此事认为无风不起浪,担心太太的这些流言会影响到大姑娘,之后又隐隐听说咱们大姑娘与公孙府二公子……”

“无忧与公孙霖怎么了?”秦泊南凝声问。

“据说是在上次慈安寺被青莲教众袭击时。公孙二公子为了救咱们大姑娘被火烧伤了。”

“可有此事?”秦泊南抬头望向阿依,沉声问。

阿依点点头。

“你回来后怎么也没提过?”秦泊南皱了皱眉。

“大姑娘不想让家里担心,不让我说,再说公孙公子只是因为当时离大姑娘比较近,身为男子在那种情况下救一个女子不是很平常么,公孙公子自己本身也没有宣扬,公孙公子受了伤后治疗都是我在做,大姑娘并没有怎么样,所以我就没有提。”

秦泊南沉默下来,良久,淡声吩咐:“查!这件事不必惊动太太和大姑娘,只当是八字不合,你去查!查查这府里究竟是谁在多嘴多舌,究竟是谁吩咐的谁执行的,通通都查出来,一个也别漏下!”

阿勋沉声应下,转身去了。

阿依偷偷地瞧着秦泊南,这是她第一次发觉他竟然也会有这种表情,冷酷沉肃,威严凌厉,高高在上,因为他一直都是温润无害平易近人的,因而乍一看见这样的表情竟让她的心里觉出了几丝陌生,她一时有些恍惚。

“这件事你就忘了吧。”秦泊南淡淡地对她说。

“是。”阿依点点头应下,她并没有去追问寇书娴的事情和秦无忧到底是不是秦泊南亲生的这件事,虽然秦无忧像母亲多一些,但是秦无忧的相貌与秦泊南的确一点都不像,不过这些复杂的事情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花园中的腊梅已经开放,数十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妖娆,月姨娘最喜欢踏雪赏梅,披着桃红色的斗篷,戴着观音兜,扶着小丫鬟的手在园子里细细地赏玩一番,才一转身,恰好看见四姨娘身穿一件玫瑰色羽纱面火狐狸里鹤氅,束着一条金线织就的双环四合如意绦,戴着鹅黄色大红猩猩毡昭君套自远处走来,抬头看见她,于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慢悠悠地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月姨娘对四姨娘从来就没有好感,这个女人很古怪,有着空谷幽兰般纯净清澈的外表,然而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她的周身上下隐隐地散发出一种邪气,她总是在微笑,然而她的笑容看久了却总让人头皮发毛。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女人,又是一个让月姨娘非常想轻蔑的女人。

月姨娘的眸光微沉,双手在袖子里握了握,紧接着故作高傲地昂起下巴。她冲着四姨娘大步走过去,然而她并不打算停留亦不想与她打招呼,直勾勾地走过去就要与她擦身而过。四姨娘并不在意,依旧唇角含笑,然而就在两人要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月姨娘忽然听见四姨娘悦耳的嗓音含着笑,轻声开口:

“那一天我听见了。”

月姨娘心脏一凛,下意识停住脚步,顿了顿,鼓作镇定,十分不解地询问:

“哪一天?你听见什么了?什么什么?莫名其妙的!”

四姨娘望过来,眉眼含笑,然而那双如两丸白水银中养了两丸黑水银一般清澈美丽的眸子里却仿佛挟带了一股邪魔的力量,仿佛能将意志不坚定的人的灵魂在一瞬间吸入其中,月姨娘的心里不由自主地胆怯起来。

四姨娘望着她有些慌张的神情,莞尔一笑,轻声说:

“我听见了,大姑娘问名的那一天,你指使赵婆子和李婆子埋伏在程府的妈妈去茅房的路上,专门给那位妈妈演了一出戏,说太太年轻时不检点,又说大姑娘有可能不是伯爷的种,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要破坏大姑娘的亲事。”

月姨娘的面部表情僵住了,紧接变得一阵青一阵白,满心的慌张与害怕,她呆了一呆,又连忙摆出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竟然用这么烂俗的点子来诬陷我,你说你看见了就是看见了,证据呢?平白无故就想诬赖我破坏大姑娘的亲事,你也太恶毒了吧!”

“我有一万种可以让赵婆子李婆子招供的法子,如今伯爷已经知道程府退亲的真正原因了,大为震怒,已经命阿勋全面调查。伯爷的为人你不会不清楚,虽然温和,却赏罚分明,大姑娘是他的爱女,若是被他知晓你竟然破坏了大姑娘的亲事,说不定这次会被永久流放到庄子上,再也回不来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月姨娘冷冷地问。

“我想先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

“理由?”月姨娘闻言,尖锐地嗤笑了声,“你竟然问我理由,我只不过是做了你心中想做的事情罢了。寇书娴那一副道貌岸然,装了十几年的伪善面孔我都快看吐了!那样的女人凭什么坐在正妻的位置上,我娘家背景不够我只能做妾室我认了,可是她,那个女人,凭什么谁都说她好?凭什么伯爷宁肯过继儿子也不把她休掉?凭什么就连赈个灾,大家都在做一样的事,她却能得到皇上的褒奖脸上有光?凭什么伯爷要为她的女儿忙东忙西,她却还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那个女人,她都不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四姨娘只是轻轻一笑:“的确,她的那些个心思骗得过伯爷却骗不了外人的眼睛,确实很让人反胃,不过你为她设下的这些招数也实在够烂了。”

月姨娘不善地瞪着她。

“要不要与我联手试试看?”四姨娘莞尔笑问。

第一百七四章 秀春楼巧遇

月姨娘心脏一凛,冷冷地望着站在她面前唇角含笑的四姨娘,低声质问:

“你究竟想做什么?”

“并不想做什么,只是觉得这府里太闷了。”四姨娘轻轻一笑,“你也讨厌寇书娴不是么,这个家里,十几年来,那个女人表面上装作一脸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想的根本不是她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真是好笑,她以为别人看不出她心里的那点计算么,仗着自己是正妻,对我们这些个妾室拼命压制,她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让别人得到,每天都是一脸贤良的样子,这些年来她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还少么。若是我,我就不会这样做,明明大家同住在一个府里,彼此都是姐妹,既然是姐妹就应该互相接受互相帮衬,何苦自己得不到却还要死抓着不放,费尽心机地压制别人呢。”

月姨娘的眸光里闪过一抹不屑,嘲弄道:

“怎么,因为有个儿子傍身所以有了贼胆,你以为只要你扳倒了寇书娴你就能被扶正吗,我是正式被纳进府里来的贵妾,你虽然被叫做‘姨娘’,可实际上你连个通房都算不上。我的确厌恶寇书娴没错,可我更讨厌你,若不是当年你背弃伯爷从秦府出逃,伯爷也不会心灰意冷迎娶寇书娴入门,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一声不响擅自悔婚,但肯定是因为你的不好,你留下伯爷一个人让他受尽指责和嘲笑,却又在活得最惨的时候腆着脸请求伯爷收留你,现在还想耍手段将这府里搅得天翻地覆,我知道,你必是仗着自己有儿子,伯爷又没有其他亲生子嗣,所以想法子要让宣儿变成嫡出,好夺秦家的家产。殷素娘,你做梦。比起一心想给寇书娴使绊子,我更希望十三年前你能死在外头。”

四姨娘的唇角微微下垂,可她依旧在笑,眼望着月姨娘。轻慢地说:

“十几年了,连只蛋都没生过的你,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月姨娘的脸刷地白了,紧接着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由红转紫,她愤怒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咬着牙,凌厉地道:“殷素娘,你……”

“我可以治好你。”四姨娘摩挲着葱管一般的手指甲,淡淡地说。

月姨娘的心跳倏然停止,紧接着又开始沉重而迅速地跳动起来。想出口的话卡在喉咙中,她双眼喷火地望着她。

“以你的性子,十几年了不可能没有机会,到现在还没有个儿女傍身,只能是不能生。你瞒得过别人可骗不了我。伯爷替你隐瞒了吧,太夫人也真是可笑,一心想抱孙子特地花重金纳你回来为妾,希望你能诞下子嗣,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没有用处的。”

“你住口!”月姨娘被戳中了内心里最隐秘也是最不堪被提起的秘辛,双眼通红,愤怒地道。

“我可以治好你。”四姨娘淡淡地重复了句。

“你说什么?”月姨娘发白的嘴唇在颤抖。她笑得很难看,“别让我发笑了,连伯爷都治不好我,你却说你能治好,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四姨娘轻轻一笑:“秦家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传统国医,而我们殷家却世世代代都是巫医。国医与巫医起源不同方式不同,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我说我能治好你就是能治好,反正你已经这样了,何不试试看。”

月姨娘直直地望着她。像是想将她看穿似的,然而她终是看不穿她,她就像是被笼罩在一片雾里一样,让人捉摸不清。

“为什么要选在现在?”她低声问。

四姨娘的眸色阴沉下来,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

“因为出现了一个更棘手的,若不快些谋划,说不定日后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好结果。”

月姨娘的心脏骤然一缩,紧接着眸光亦沉郁了下去,良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二月初六。

依照约定,阿依再度去秀春楼为明玉看诊。

头戴幂蓠,身穿男装,背着药箱,她一路从后门进去,秀春楼的门房龟公丫鬟全都认识她,也没人阻拦,反倒是在认出来后频频向她打招呼。阿依一一回礼,向明玉的住所走去,刚转过一片梅林,迎面一条羊肠小径上,却见两名长身玉立,头戴幂蓠,风度翩翩的男子正向这边走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秀春楼的花魁彩绣与莹莹,两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即使是在大冬天依旧露出一痕雪脯。

莹莹是个很活泼的人,看见阿依立刻欢叫一声,蹦着高招呼:

“是解颐小大夫呢!解颐小大夫!”

“莹莹大姐,彩绣大姐。”阿依礼貌地点点头,顿了顿,望向已经停住脚步的两名男子,但见其中一个身穿一件湖绿色绣着大朵水粉色牡丹的织金华袍,外罩一件雍容华贵的黑色水貂裘,虽看不见长相,但给人的感觉却似带了一丝魔魅的温柔气息,让人很难不产生好感,另一个人则身穿一件正紫色上绣银线墨梅的云锦长袍,足蹬镶嵌紫玉的黑色羊皮高底靴,外罩一件深紫色羽缎面狐皮斗篷,态度冷漠,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她眼露狐疑,眉尖微蹙,上前两步在离他们一步远的地方站住脚,猛然吸了吸鼻子,然后看着他们,呆板着声音问,“墨大人,墨二少爷,你们大白天来逛青楼吗?”

“你是狗吗?”刚才在她上前一步时下意识倒退半步的墨砚见她居然靠鼻子闻出来了,眉角狠抽,受不了地问。

“小山鸮,这个样子竟然都能被你认出来,你真是了不起!”墨研掀去幂蓠,一把搂过她娇小的身子,本来想在她圆润的小脸上蹭一蹭,却被她头上的幂蓠挡住,掀去,再次拉近,墨研蹭小狗似的蹭着阿依的小脸,懒洋洋又欢喜地咕哝,“小山鸮,你这么些天都不来看我,让我好无聊!还是小山鸮最好了,软软的香香的,如果能再变成毛绒绒的就更好了!”

“人是不会长出毛来的。”阿依对他动不动就把她当小狗抱的行为已经习惯而无语,眉角嘴角一起抽抽地说,“墨二少爷,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二哥!”墨砚显然对他二哥这样的行为无语又丢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二哥!她说她快喘不过气了!”他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拉住阿依的手,将她从自己哥哥的魔掌中扯离。

墨研双手抱胸,不满地看着他,撅起嘴巴咕哝:

“阿砚真是小气,人长大了心也长大了,居然打算独占小山鸮,不但不再和哥哥玩也不让哥哥和小山鸮玩,前几天还把小山鸮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还吩咐丫鬟不许传出去,还要特地强调让哥哥知道也不行,你对哥哥变得这么小气,让养育你长大的哥哥好伤心。”

“二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再说我到底什么时候被你养育过?!“墨砚的脸都绿了。

“唉!“墨研伤感地叹了一声,”居然长成了这样的大人,小时候明明很可爱的。”

墨砚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个人颠倒黑白的功夫就是再有二百年他也学不会。

“墨大人,你为什么会在青楼里?”阿依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问。

墨砚一愣,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墨研已经笑晏晏地回答说:

“阿砚昨晚一时兴起偏要来秀春楼逛逛,因为林康不在家他就没有朋友,自己一个人来又觉得排场不够大,所以就拉上我一起来了,虽然我并不想来,可是谁让他是我弟弟呢,让他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我又放心不下。”

墨砚望着他,张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都青了。

阿依讶然,再次上下打量了墨砚一番,别过头去,沉沉地道:

“墨大人,我还以为你是个正派的人,真让我失望。”

墨砚的脸刷地紫了,差一点用吼的吼出来:“我什么也没做!”

阿依没有理他,因为墨研已经很欢快地拉起她的手,一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边笑道:

“小山鸮,难得我们在这里碰见,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吧。”

“好是好,我也想和墨二少爷喝茶,可是我是来给明玉大姐针灸的。”

“明玉呀,明玉你现在可不能去找她,她现在有客人,你等一等,我们正好可以去喝茶。莹莹,去让人泡壶好茶,再拿一些好吃的点心。小山鸮,这里的点心很好吃,我们一起吃,你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吃点心都觉得不好吃。”墨研一边笑盈盈地说着,一边拉着阿依的小手,像牵小狗似的牵着她往前边去。

墨砚已经被他们两人闹腾的无语了,疲惫不堪地垂着头,跟在后面。

二哥每次看见阿依都会表现得这么喜欢,他实在不知道二哥到底想干什么。话说二哥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那只小老鼠到底哪里好,让他又是抱又是牵的。那只小老鼠更奇怪,被二哥又抱又蹭居然也不躲开,跟自己却只不过睡在一张床上就又是叫又是踢,还大谈特谈女儿家的名节,她怎么不对别人讲名节,偏偏跟他讲名节,难道别人都是好人,就他长得像登徒子吗?

笨蛋!

他莫名其妙地有些不爽,望着前面感情似很融洽的两人,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一百七五章 大人有病

白天的秀春楼没有了夜晚的喧闹*,反而变得越加典雅贵气,全不染半丝青楼的风尘之气。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前边呢。”阿依坐在纸醉金迷的包间里,透过层层雪浪一般的纱帘,满眼好奇地望着楼下华丽的舞台上,一名蓝衣佳人粉面含春,十指葱葱,正在轻轻拨弄琴弦,琴声渺渺,如泣如诉,说不出的低柔婉转,道不尽的情意绵绵,弹的正是时下帝都里最流行的“相思曲”,“小小大姐的琴弹得真好听呢。”

“若是她听到解颐小大夫这么说,一定会乐死的。”莹莹从叩门进来的侍女手中接过茶和点心,与彩绣亲自动手,一一摆在桌上,闻言笑说。

墨砚望着阿依还在扒着窗户往下瞧,眉头皱了皱,抓住她的裙腰重重地往下一扯,强行让她坐下来,斥道:

“你安分一点,若是被人瞧见,把你当成秀春楼里的姑娘,那怎么办?一个姑娘家傻头傻脑地来这里也就算了,竟然一点躲避危险的警惕心都没有,你是笨蛋吗?”

阿依被重重地拉在椅子上,猛地回过头,黑漆漆地看着他,平着声音凉凉地道:

“我才不想被墨大人你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有躲避危险的警惕心的,哪像墨大人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竟然也学林公子和安乐侯,不仅在脂粉堆里胡混,竟然还把二少爷拖下水,我真没想到原来墨大人你竟然是这种人。”

“我……”墨砚被气得七窍生烟,猛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义正言辞地道,“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只跟你说一遍,我不是昨天晚上来的,我是今天早上来的……”

“大清早就出来逛青楼,墨大人你……”阿依一脸难以置信哑然无语的表情。嫌弃地看了看他抓住自己肩头的两只手,想甩开。

墨砚肺子都要被气炸了,怒声道:“你闭上嘴给我好好听着!我是今天早上来的,我不是来做……做……你的想法不要那么龌龊。你明明是个姑娘家,怎么可以看见男人在秀春楼就会联想起那种事,再说究竟是谁告诉你那些事的,那些事情究竟是谁教给的?”

阿依愣愣地看着他,一头雾水地歪过头:“‘那些事’是什么事啊?”

墨砚一愣,哑然地看了她半晌,松开她,抚着额头没好气地说:

“什么事也不是!总之我是来办公务的,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来这里的男人被抓住时都会说自己是来办公务的,阿砚你好坏。竟然也学会说这种话了,哥哥还真不知道是该觉得欣慰还是该觉得悲伤。”墨研啜着茶,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人,一字一顿慢悠悠地说。

“二哥,你不要煽风点火!”墨砚瞪着他。低声警告。

墨研不理他,笑眯眯地拿起一块芙蓉糕递给阿依,温声说:

“小山鸮,尝尝看,这里的芙蓉糕做得最好了。”

诱人的香甜小虫触角一般地传过来,让人的鼻尖不由自主地耸了耸,阿依伸手就要去接。墨研却含着笑移开手让她扑了个空。

“啊!”他将芙蓉糕递到她嘴边,笑盈盈地说。

阿依眨眨眼睛,并不觉得有什么地张开嘴巴,将芙蓉糕吞进去,墨研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

“真乖!真乖!”

墨砚的脸刷地绿了!

就在这时,一直陪侍在墨研身边的莹莹忽然起身走到外间。不一会儿回来,将一碗杏仁羹放在墨研面前的同时,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墨研唇角含笑,用浸湿的帕子擦擦手指,起身淡笑了声:

“我出去一下。”说罢丢下帕子。戴上幂蓠,起身出去了。

莹莹在前面引路,来到不远处的隔壁包厢,打开门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请墨研进去。

粉白黛黑的燕娘正候在包厢里,见他进来,面色凝肃地屈了屈膝:

“主子!”

墨研依旧笑晏晏的,捡了一张摆在窗前的椅子,懒洋洋地坐下,隔着纱帘向外面花园内秀美的景致望了一望,轻描淡写地问:“如何了?”

“如主子所愿,那位爷在从明玉那里出来时在半路上碰见了三公子,三公子并没有看见那位爷,不过那位爷显然已经起了疑心。现在三公子正在明玉的屋子里。”

墨研清浅一笑,屈起指节,在手边的高几上轻轻地敲击两下,沉吟了片刻,幽声说:

“吩咐明玉,是时候了,再过两次,要给那位公子尝一次终身难忘的甜头。”

燕娘一愣,紧接着毕恭毕敬地回答了句:“是,奴婢回头会好好嘱咐明玉。”

“之间的这两次亦不可大意,戏之所以能达到*,那是因为拥有华丽而梦幻的铺垫。”墨研微笑着说。

“是。”燕娘肃声应下。

墨研漫不经心地挑起一旁的纱帘,眸光幽暗地望着西侧那处华丽而精致的屋舍,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深沉……

极乐斋。

还不待阿依弄清楚墨研的出去一下是去哪里,墨研和莹莹就已经走了。

阿依愣了一下,心想他大概是有什么事一会儿就回来了,于是也没有询问,继续吃点心。墨砚看了一眼还在猛吃的她,向安静地陪在一旁的彩绣轻轻地手一挥,彩绣起身屈了屈膝,退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阿依和墨砚两个人,两个人一起在青楼里,还正在肩并肩地一起喝茶,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特别是彩绣退出去以后,阿依更觉得古怪了,不知为何有些窘迫,垂着头,连嚼芙蓉糕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墨砚也有点不太自在,不过他的心里却的确不想此刻有其他人在场,沉默了片刻,低声问:

“身子好些了吗?”

阿依一愣,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上次,我回府时你已经走了,你回去有好好休息么?”

“啊,那个,只是染了风寒而已,退了热就没事了。”

“别说得那么轻松,你都不知道当时你自己烧得有多烫,虽然退热退得很快,但是也马虎不得,你应该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日子,看你这小身板,本身就是弱不禁风的那种,哪能这么不在乎。”

“不要紧的,我现在还好了,十岁以前经常生病,时常高烧,到最后也没怎么样,那时候我高烧的时候都还在被妈妈逼着干活呢,更何况已经退了,早就不要紧了。”阿依手一挥,云淡风轻地说。

墨砚望着她那一脸压根不当一回事的样子,顿了顿,无奈地轻叹口气。

阿依觉得刚刚墨研递给她的芙蓉糕好吃,于是很贪食地拿起第二块,墨砚眉一挑,忽然沉声问:

“刚刚二哥喂你时你为什么要让他喂?”

阿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抬头望着他,眨眨眼睛反问:

“大人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他是男你是女,难道你没学过男女授受不亲吗?”墨砚一脸不爽地道。

“只是一块芙蓉糕而已,再说我喜欢墨二少爷逗我玩还摸我的头,墨二少爷就像大哥哥一样,我以前非常非常希望能有一个温柔又厉害的哥哥,那样就没人欺负我了。虽然墨二少爷没那么厉害,不过他很温柔还喜欢跟我玩,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哥哥,虽然身份不太对,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墨二少爷逗我玩的时候。”阿依双手捧着茶碗,虽然呆板着一双大眼睛,却一脸明媚地说。

“你把他当成大哥哥,那你把我当什么?”墨砚眉一扬,问。

阿依微怔,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摇头说:“我才不回答这种问题!”

“你必须回答!”他用胁迫的语气强调。

阿依肩膀一颤,吞了吞口水,犹豫了一下,问:“我要说实话吗?”

“嗯。”墨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大人不会生气?”阿依捧着茶碗偷眼瞧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

“不会把我关进大牢里?”她又问,

“三个数之内回答,三、二、一——”

“大虫。”阿依小声吐出这两个字。

“你说什么?!”墨砚霎时脸黑如锅底。

“因为、因为墨大人你又可怕又爱吓唬人还爱大吼大叫的……你说过你不会生气!”阿依躲得远远的慌忙道。

墨砚火冒三丈地瞪着她,阿依见他没有扑上来,稍稍放心,歪了歪头,继续嗫嚅地道:

“不过其实墨大人对我也很好,虽然总是欺负我吓唬我还对我大喊大叫的,不过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反而还帮过我,我并不讨厌墨大人的。”

墨砚的心情爽快起来,虽然她仅仅只是说了一个“不讨厌”,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显示着他对于她的回答还算满意。

不远处冰蓝色纱帘微摇,墨砚的目光深沉了下,紧接着回过头,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芙蓉糕,另一只手握住阿依的下巴顺势将她的脸扳过来,一块芙蓉糕塞进她的嘴里,他随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搓了搓手指,看着她傲然一笑:

“下次不许再允许别人喂你吃东西,记住了,你的饲主是我,小老鼠。”

说罢,竟然转身扬长而去。

“……”阿依叼着芙蓉糕怔怔地望着他潇洒离去。

……墨大人不仅又可怕又爱吓唬人还爱大吼大叫,他还有病!

第一百七六章 软硬不吃的丫头

阿依又等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明玉,明玉的偏头痛比起之前却又重了许多,每个月的初六阿依都会开始帮助她针灸一个周期,然而到了下个月的初六,她的病情又会马上回弹,就好像之前的治疗都是在做无用功。

阿依心知肚明她病情的反反复复必是与每月初五发生的事情有关,初五过后,不仅偏头痛会发作,就连四肢身体甚至是体内亦会布满伤痕。这些伤痕的严重程度并不相同,极有可能是根据施暴者的心情而定,心情不错时明玉身上的外伤便会轻一些,心情恶劣时明玉甚至连身体内部都伤痕累累。

然而阿依对此从来没有问过什么,明玉身为妓子,必是有许多无奈和身不由己,许多事就算问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与其给人家心里添堵,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不要给对方再造成负担。

最近的济世伯府出了一件很罕见的事,秦泊南亲自插手,将睦元堂两个管杂事的婆子以及一个总管妈妈以聚众赌博和偷盗的罪名进行重责,并赶出济世伯府,到庄子上做粗活去了。连寇书娴都惊了一下,只有阿依心里清楚,那三个人必是与传了寇书娴的闲话,破坏了秦无忧的亲事有关。

三月十五是秦无忧的生辰,整十五岁,及笄之年,而更巧的是这一天竟然也是秦逸的生日。

虽然之前被程家退婚因为才到问名的阶段所以外界知道的并不多,可饶是如此,秦无忧的心里恐怕依旧不会自在,以前好歹还央求阿依陪她去寺里上香,现在就算阿依主动找她去她也不去,成天关在屋子里头闷头做针线,让大家都很头疼。整个济世伯府的人都希望通过办一次热热闹闹的及笄礼来洗去府里的阴霾,为大姑娘带来好运。

坐堂看诊的时候,阿依抽空绣一条帕子。还打算做一条剑穗,这是预备送给秦无忧和秦逸的生辰礼物。一面绣着帕子时又想起了上次做的那个香囊,她记得那一天明明把香囊放进袖袋里了,怎么摔了一下就没有了呢?究竟去哪里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夺去她手中才绣了一半的帕子,望着上面喜鹊登枝的图案,色彩鲜亮,绣工精美,意外地眉一挑,赞道:

“不错嘛,原来你也会做绣活啊。”

阿依吓了一跳,仰起头呆呆地看了看来人:“啊,安乐侯!”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楚元却只穿了件玄色镶边宝蓝撒花云锦圆领袍,足踏高筒靴,发束玉冠,整齐利落,神采奕奕。一副出去踏青刚回来的样子。

“大白天绣帕子,送给情郎的?小小的姑娘家,好不知羞!”楚元侧过身坐在她的桌子上,手里拿着帕子,大有要与她长谈的架势。

阿依也不恼,站起来将帕子夺回来:“这是我要送给大姑娘的生辰礼,什么情郎。我哪里来的情郎。”

“怎么,你终于想要情郎了?本侯可是一直都在等待你情窦初开呢。”

阿依瞥了他一眼,无语地问:“安乐侯,戏弄我很开心吗?”

“的确很开心。”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这些人的个性都好恶劣!

“安乐侯,你究竟哪里不舒服竟然在大中午自己跑过来?直接派人来叫我过去不就好了。”

“我出城回来路过门口,过来瞧瞧你顺便向你讨副药。”楚元抱胸坐在她的桌子上。露出有些伤脑筋的神情,回答。

“什么药你府上没有,竟然要特地过来找我要?”阿依满眼迷惑。

楚元看了她一眼,越发伤脑筋地凑过来,贴近她耳边。阿依下意识往后退。然而他的嘴唇却紧贴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回答:“堕胎药。”

阿依愣了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先去看楚元的肚子,不可思议地低呼:

“安乐侯,你有了?”

“……我怎么可能会有?!”楚元脸一黑,道。

阿依想想也对,回过神思考片刻,恍然大悟,眉角抽抽地看着他,压低声音有些恼火地问:

“安乐侯,你该不会是跟哪家千金搞在一起,结果让那位姑娘有喜了吧?”

“大理寺卿家的千金。”楚元十分干脆地回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阿依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安乐侯你好奇怪,你为什么非要和同是住在帝都里的那些名门千金闹在一起,帝都里的青楼明明就有三四十家,还不够你玩的吗?”

“身子烂透了的妓子哪有外表矜持骨子里却热情奔放的千金们好玩,再说我受不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不然这样,你来跟我玩,那样我就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跟别人玩了,直到跟你玩腻了为止,如何?”楚元笑眯眯地调/戏。

“我没有观世音的莲花座,所以并没有牺牲自己保大家的觉悟,恕我拒绝。”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丫头!”楚元遗憾地叹了句,“总之你尽快给我配一副药,尽量别让人知道。我是不在意,不过那个人却怕得不得了,一定要我保密,千万不能被人知道,所以我觉得找你才最保险。”

“既然有喜了,纳了她不是更好么,反正安乐侯你已经纳过许多了。”

“这个不行,她已经有婚约了,来年就出阁。再说我的后院已经满了,再往里面加人恐怕加不下。”

“……”阿依哑然无语了半天,“安乐侯,你都不怕日后会被报复吗?”

“谁敢?”楚元相当傲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阿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门外又一名翩翩贵公子缓步而入,在大堂内扫了一眼,之后便径直向阿依走来,竟然是公孙霖。

“安乐侯?”等到公孙霖走上前几步才看见坐在阿依桌上的竟然是楚元,下意识停住脚步,皱了皱眉。

“公孙霖,你病了亲自跑来看病?”楚元吊儿郎当地问。

“我找解颐姑娘有些私事。”公孙霖淡淡地回了句,将脸转向阿依,肃声道,“解颐姑娘,有些事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楚元一听不乐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和她有什么事好谈,还要单独谈,孤男寡女的,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但凡事也要讲个先来后到,你是后来的,一边排队去。”

“哦,对了,我还忘了恭喜安乐侯,恭喜安乐侯获皇上赐婚,即将迎娶蒲荷郡主。”公孙霖含笑拱拱手。

楚元的脸刷地绿了,恨恨地盯着他。阿依更是瞠目结舌,瞪大的眼睛像两颗葡萄,里面全是不可思议。

蒲荷郡主?不是说蒲荷郡主本来是打算定给公孙霖的吗,怎么现在又改成赐婚给楚元了,而楚元这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很明显是不情愿的。阿依不由得用异样的眼光望向公孙霖,看他半点没有惋惜的样子,也许是他耍了什么招数甩脱了蒲荷郡主。用了手段么,成功地甩脱蒲荷郡主,能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么这个过程必然是他将寿王府、公孙家、楚元甚至是当今皇上都按照他的意愿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个男人,有些可怕……

楚元被气走了,临走前叫阿依配好药帮他送到安乐侯府去。阿依答应了,既然楚元要成婚,对象还是权势极大的寿王府里最受宠爱的蒲荷郡主,大理寺卿千金肚子里的孩子自然要不得,甚至极有可能等那位蒲荷郡主入府以后,楚元那脂粉乱飘的后院都很难保住。

看来浪荡子就要被套上笼头了。

“程家真的退亲了?”公孙霖站在桌子前,低声问。

阿依点点头,他消息这样不灵通,都过去好久了现在还来找她确认想必是前段时间正忙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因为什么?”他追问。

“八字不合。”阿依回答,觉得换个地方说这个话题更稳妥,于是两人出门去,绕到百仁堂后门的小巷里。

“我要见她一面,或者你帮我带封信给她。”公孙霖看门见山地道。

阿依对于他对秦无忧的执着当真是难以理解,皱皱眉:

“这个我上次就已经回答过了,我是不会帮大姑娘私相授受更是不会帮她私会男人的。”

一把白花花的银票出现在她眼前,足有上百张,都够在帝都买上一户小宅门的了,不愧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府少爷!

阿依眼睛被闪了一下,紧接着慢慢摇头。

“别不识抬举,你只不过是一个丫头,我若是想收拾你易如反掌。”公孙霖对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恼火,发了狠说。

哪知阿依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用极呆板的语调说:

“就算公子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的,济世伯府的门风我一定要努力守护。”

公孙霖真是败给她了,黑着脸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话我更想问公孙公子你,我虽然不知道公子用什么手段让蒲荷郡主改选了安乐侯,也不是很能理解公子对大姑娘那么执着的原因,但是我已经明白公子的心意了。只是我想公子明明有心却到现在也不肯来提亲的原因,必是因为贵府并不赞同这桩亲事,府上并不赞同,公子却还是急着要见我们家大姑娘,公子你是打算私奔、外养还是把生米煮成熟饭啊?”

这个丫头明明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却还不少,竟然把他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

公孙霖脸黑如炭。

第一百七七章 及笄,午膳

阿依见公孙霖不说话,只当他默认了,垂下眼帘想了想,说:

“总之身为男子,公孙公子你怎么样做都无所谓,可是大姑娘不行,一旦失了名节就完蛋了,我相信公子是心仪大姑娘的,所以为了大姑娘好,若是公孙公子不能名正言顺地提亲的话,还是不要太草率了。”

“三月十五是她的生辰么?”公孙霖沉默了片刻,问。

“是。”阿依点点头。

公孙霖便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转身离开了。

阿依歪着头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直迷糊,他这到底是决定放弃了还是打算继续奋斗到底啊?

三月十五日,秦无忧十五岁的生日。

济世伯府行事素来低调,然而这一次秦无忧及笄加上秦逸过生辰却一反常态,帖子几乎下遍了帝都里所有的王孙贵胄名门世家,一大早开始便有相熟的夫人们带领自家的儿女前来赴宴,一直到及笄仪式即将开始时,济世伯府的正门外始终花团锦簇,车水马龙。

今日的来宾中身份最高的是成国公府的林太夫人,其次便是护国候府的墨夫人。寇书娴之前特地去请求墨夫人来主持及笄仪式,由林太夫人来替秦无忧挽发,两个人素来喜欢秦无忧的端庄沉静,听了寇书娴的请求立刻就答应了。

及笄仪式设在荣曦堂,寇书娴、三太太并族里的几个媳妇在门前迎客,因为妾室们在这种场合只能像下仆一样为生辰宴奔走忙碌,月姨娘和四姨娘都不愿自降身价,从早上开始就没有露过面,寇书娴忙着也没空去理她们。只有春姨娘很热心地忙前忙后,秦无忧自然很感激,然而秦无瑕却觉得丢脸至极,连带着对今天身上那身足足挑选了半个月才选出来的衣裙也讨厌起来。

今日的秦无忧特地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裙,含笑在荣曦堂内招呼前来赴宴的众位千金们。因为秦无瑕、秦瑛、秦珍全忙着发展自己的小圈子去了,只剩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于是她拉着阿依非让她陪她一起迎客。阿依无奈,芳怜和紫苏今日都在百仁堂没有参加生辰宴。只有她因为跟秦无忧关系亲密留了下来,于是她现在只能在秦无忧身后万分不自在地接受众宾客的注目礼。

公孙柔和公孙敏的到来让阿依很意外,悄声问秦无忧:

“太太也给公孙家下帖子了吗?”

“公孙府在帝都地位颇高,请了许多人却不给他们府上下帖子不好,母亲说来不来随他们,但是帖子还是要送的。”秦无忧亦小声回答。

这次带领公孙家的姑娘们前来赴宴的并非是公孙府的大太太,而是公孙府的三太太,笑着说公孙大太太临时有事所以今日由她代劳,并送上了贺礼。寇书娴含笑与她客气几句,心里却知道那公孙大太太未必真是有急事。更大的可能应该是不屑来参加。

公孙敏作为长姐代表众姐妹不咸不淡地对秦无忧客套几句,秦无忧亦平平淡淡地还了礼。公孙柔站在公孙敏身旁,用极不善的眼神狠狠地瞪着阿依,好在这种场合下她一个丞相府千金需要顾及形象是不会对一个丫鬟找茬说话的,于是也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顿。之后便满脸不屑一言不发地进里面去了。

吉时到,由墨夫人主持仪式,林太夫人亲自为秦无忧梳头挽发,虽然是女孩子一生一次的成人礼,然而仪式却比男子的弱冠之礼简单得多。

紧接着,又有皇后娘娘派身边的总管太监前来给秦无忧送贺礼,这是份天大的荣耀。寇书娴和秦无忧喜不自胜,太监总管临走前还特地加了一句,这份礼是皇上亲口吩咐皇后娘娘准备的,更是引来一片艳羡,观礼的人们内心也开始骚动起来。

接近正午时,于荣曦堂外的春冉楼搭了一台大戏。定了集秀班前来演出,一时间鼓乐齐鸣,铿镪顿挫,好不热闹。

阿依不能坐席也不耐烦看戏,秦无忧有好友林美瑶陪着。也用不着她了,就在这时,寇书娴趁无人注意,将她叫到一边去。先前寇书娴命厨房整治了一顿精致的饮食,这会儿悄悄地交给阿依,说:

“咱们在这边热闹,逸儿在前头热闹,伯爷这会儿必是在书房里躲清静,今日大厨房小厨房一起忙活,我担心会在伯爷的饮食上不经心,你把饭菜给伯爷送去,让伯爷别光顾着看书,好好用膳。”

阿依点头答应,拎着食盒去了。

从侧面角门绕到二门外,现在整个济世伯府里大概也只有兰院最安静了,一上午她都被闹得头疼,掀开帘子步入秦泊南的书房,转过槅扇,才叫了句“先生”,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优雅地站在秦泊南身旁与他一同画泼墨山水雍容华贵人比花娇的四姨娘,她愣住了,下意识顿住脚步。

秦泊南也愣住了,他以为她今天会在二门里一整天陪着无忧,谁想到她竟然这时候过来了。还不待他开口说话,四姨娘已经温和地笑问:

“是解颐姑娘啊,你不在里面好好伺候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一声“伺候”让秦泊南皱了皱眉,才想开口,阿依已经呆板着语调回答:

“太太让我来给先生送饭。”

四姨娘哧地笑了,抿嘴说:“太太她还真是操心过头了,今儿明明是大姑娘的好日子,她想得还是这么周全,就好像我是个不管事的会让伯爷饿着一样。”

阿依觉得她口里的“周全”大概是多管闲事的意思:“太太说今天逸少爷和大姑娘一齐过生辰,大厨房小厨房都忙着,担心不周全,所以才吩咐了句。”

四姨娘笑笑,刚想说话,秦泊南忽然开口对她说:

“都这个时辰了,虽然宣儿被他哥哥带着,逸儿那孩子却没那么细心,你还是把他叫回来带着他吃完了饭。再送他去里边玩吧。”

四姨娘唇角的笑容僵了僵,紧接着淡淡地屈了屈膝,说:

“那婢妾就先去看看宣儿,等过了午婢妾再过来陪伴伯爷。”

“不用了。今天风大,又没什么要紧的事,你每到换季时就容易复发嗽疾,还是在房里歇着吧,别出来了。”

四姨娘唇角的笑容越发浅淡,含笑应了句是,转身,在与阿依擦身而过时,阿依感觉到她冷冷地瞪了自己一眼。

“先生要在哪里用膳?”四姨娘走后,阿依很平板地问。

秦泊南向窗下的小桌上一指。阿依应了声,掀开食盒,将里面的菜肴一一摆在桌上。

“里头热闹吗?”秦泊南将桌上的画收起来,问。

“是。”阿依答应了一声,却觉得自己回答的太短了。但又没什么其他好回答的,看了一看秦泊南手中的画纸,突然轻轻说了句,“四姨娘还会画画呢。”

“嗯,她的娘家可不是一般的书香门第,父母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才女,只可惜父母早亡。不然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四姨娘很漂亮呢。”阿依垂着脑袋说。

“的确很漂亮。”秦泊南想了想,点头。

“四姨娘和先生是一起长大的吗?”

“嗯,因为是远亲,两家又交好,她父母去世后,祖父觉得她年纪小又一个人孤零零很可怜。所以就把她接过来在这府里住过一段日子。”

阿依却知道当年四姨娘来暂住时必是以秦泊南未婚妻的身份。

“先生和太太也是一起长大的?”她摆着碗筷问。

“嗯,以前常在一起玩。”

“月姨娘也是吗?”

“她啊,她是我母亲的表外甥女,她小时候不怎么爱说话,但一起玩时经常能碰到。”

“春姨娘呢?”

“她打小就是月姨娘的丫鬟。一直都是。”

“先生,你青梅竹马的亲戚还真多呢。”阿依忽然说了句。

“这也没有办法,帝都一共就这么大,掉进一个圈子里就绕不开了。”秦泊南坐在桌前说。

“我要回去了。”阿依盖上食盒拎起来,转身要走。

“你不一起吃?”

“我吃了一上午已经吃多了,先生慢用。”阿依平板地回答完毕,屈了屈膝,转身走了。

秦泊南坐在桌前,望着晃动的青玉珠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依拎着食盒慢吞吞地走在花园里,垂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不喜欢四姨娘,四姨娘明明每次都在笑,可是她的笑却让阿依浑身不舒服。而且每次站在四姨娘面前,她都会有一种自己很卑微很卑微卑微得都快要缩到地底下转化为尘埃了,尤其是当四姨娘站在秦泊南身旁时,这样的自卑感越发强烈,即使是面对寇书娴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很纳闷。

“危险!快躲开!”南边忽然传来许多人的惊呼。

阿依微怔,还不待回过头去看,一个圆形的物体携带了一股劲风以雷霆之势向她的侧脑席卷而来,她唬了一跳,还不待看清是什么,便下意识蹲身躲开,紧接着身后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与啊地一声尖叫,之后整个世界就安静了。

阿依愣了半天,先是看了一看前方林中空地上,一群身穿短打的公子哥们正瞠目结舌地望着这边,原来他们正在玩蹴鞠。再看了看身后,秦无瑕额头发红,正极惨烈地昏倒在地,一颗圆滚滚的球正在离她不远处前后滚动,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千金们正围着她站着,惊慌地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第一百七八章 私谈,选秀传闻

阿依蹲在秦无瑕身边掐她的人中,秦逸同几个贵族少年一同跑过来,慌忙问:

“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话音未落,秦无瑕已经嘤咛转醒,扶着额头昏昏沉沉地坐起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见一个个围着她的少女全在抿嘴偷笑,还有些人佯作关心地来问候她,其实却已经笑到不行了,脸刷地涨红,一把甩开要来搀扶她的阿依的手,蹦起来厉声道:

“你干吗拿东西砸我?!“

“不是我,是逸少爷砸的。”阿依往秦逸身上一指,否认道。

“那球不是我踢的,是他踢的。”秦逸往他身旁一个蓝衣少年身上一指。

那少年连忙摆手,窘迫地说:“我并不是故意要砸姑娘的,我只是一时失手,正巧姑娘经过。”

“哪里是失手,明明是失脚了。”身穿藏青色短打,腰束玉带,额上挂着汗珠,神采奕奕的墨矾一把搂住少年的脖子,含笑说,看向阿依,“你这女人反应得好快,竟然被你给躲开了。”

阿依没想到他也会来,她以为帖子下给护国候府只会有墨夫人前来参加,没想到墨四少爷竟然会来参加秦逸的生辰宴。

秦无瑕听了墨矾的话更觉窝火,恨恨地瞪着阿依,气愤地质问:“你刚刚为什么要躲开,都是因为你躲开我才被砸到的。”

阿依眨眨眼,认真地回答:“可是如果不躲开,被砸到了会很疼的。”

她如此诚实,秦无瑕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三哥!”就在这时,忽然听墨矾冲着远处欢叫了一声。

阿依望过去,只见十来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自远处漫步而来,与在赛场上玩蹴鞠的少年们相比,已经算得上青年们的诸位显然更胜一筹。从在场少女们两眼放光的耀眼程度就能看出来了。少年队憋屈得直咬牙,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太青涩了。

这些青年们多半都是在场少男少女们的兄长,由秦俊和秦珠作陪,有说有笑。人群中有两个人分外引人注意。阿依有些奇怪为什么秦逸的生辰墨砚也会来参加,他们两个又不熟。另一个就是公孙霖,公孙霖的年岁比秦逸差得更多,虽然给公孙府下了帖子,可公孙家的几个小少爷都出席了,他其实没有必要亲自过来的。

除非……

就算公孙霖不想放弃,可公孙府不赞同他亦无可奈何,如此执着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秦无瑕在看见公孙霖时,却眼眸一闪。

在众女还沉浸在羞涩与兴奋之中时,公孙柔已经率先过五关斩六将一路娇娇柔柔地飘到墨砚面前。眉眼含笑,软软糯糯地叫了声:

“砚表哥。”差点酥了人的骨头。

阿依捡起地上的食盒重新拎起来,对秦逸说:“逸少爷,我先退下了,我要去厨房了。”

秦逸觉得她那句“我先退下了”说得有点不伦不类。不过还是点点头。

阿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围着的一群正在胡闹傻乐的少年,忽然小声说了句:

“原来逸少爷也有朋友啊,我一直以为逸少爷没朋友的。”

秦逸眼角一抽:“你什么意思?”

阿依无声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阿依将食盒拿回去交给厨房,刚一出来,却惊讶地看见墨砚正衣冠楚楚地站在日影下。她愣了愣,惊诧地问:

“墨大人,你迷路了?你究竟是怎么走才走到这里来的?”

“看见饲主竟然招呼也不打就溜走了,你好大的胆子。”墨砚眉一扬,强横地说。

阿依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啊?”顿了顿。很好奇地问,“墨大人,你是来参加逸少爷的生辰宴的吗?”

“算是吧,我是陪母亲过来的,顺便有些事。”墨砚搔搔鼻梁。“你过来,我有话回头你去传给秦泊南。”

阿依愣了愣,见他一脸严肃的确是有事,忙跟上他。

两人漫步在林荫小道上,乍暖还寒的风迎面吹来,脖子以下温暖,脖子以上却还是有些沁凉。

“墨大人要说什么?”阿依歪着脖子,要迈很大的步子才能跟上他正常的步伐,墨砚察觉到这一点,下意识放缓脚步。

“听说皇后娘娘给秦大姑娘送贺礼了?”

“是。太太和大姑娘都很高兴,其他府里的太太姑娘们一看到皇后娘娘派人来给大姑娘送贺礼,更是一个劲儿地夸大姑娘呢。”阿依自己也很开心地说。

墨砚轻哼了一声:“你回头告诉秦泊南,宫里头最近正筹划着选秀的事,虽然还没定下来,但这件事肯定要有,只是具体时候不定。趁还没有定下来之前,若是不想让府里的姑娘入宫,就赶快选选人家吧。”

阿依心下骇然,呆了一呆,吃惊又疑惑地问:“选秀是什么?入宫是要进宫当妃子的意思吗?”

上一次的选秀是二十年前,阿依作为贫民窟长大的小丫头,又远离帝都,没听说过选秀亦算正常。

“选秀就是将全国所有十三岁至十七岁的未婚女子召集起来,经过层层筛选,选出一批品貌出众的女子留在宫中,或为嫔妃或为亲王妃皇子妃,剩下的就是宫女了。”

阿依越听越心惊,手托住脸,慌张地问:

“我已经十四岁了,难道我也要被选进宫去吗?”

墨砚瞥了她一眼:“放心,像你这种发育不良的身高和身板,若是被甄选,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阿依额角青筋一跳,怒目而视:“墨大人,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你身为男子,就不能礼貌地夸我一两句,非要狠狠地欺负我才开心么?”

墨砚又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若是皇上亲眼瞧过你,恐怕就不只是能入宫这么简单了。”顿了顿,他笑问,“你想入宫为妃吗?”

阿依一愣,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问,但还是皱眉,排斥地摇摇头。

“为什么?你知道妃子是什么吗?是皇帝的女人,是除了皇后之外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想要多少有多少,还有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你想杀多少杀多少。”

阿依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又不喜欢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而且也没有人欺负我。就算有人欺负我,下点泻药出出气就算了,干吗要杀了他,那样太不好。我还是更喜欢做大夫兼在这个府里打杂。”

墨砚眉一扬,扑哧笑了,顺手在她的后脑勺摩挲两下,摇头叹道:

“你还真是不适合,你这样的人入宫,不出三天就会死得很惨。”

“墨大人,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是在变着法说我是笨蛋,还诅咒我。”阿依一脸恼怒地道。

墨砚笑笑,在她的脑袋上拍一拍:

“你对秦泊南说,皇上似乎对济世伯府的姑娘有意,想挑一位姑娘入宫,秦泊南必不想让女儿为妃,秦大姑娘是嫡出,很有可能人选会是她,趁还来得及,让秦泊南尽快选个人让她出阁吧。”

“皇上为什么要选大姑娘为妃,皇上见过大姑娘吗?”阿依满头雾水,凝眉问。

“是否见过没什么要紧,是济世伯府的姑娘才是最要紧的。”墨砚意味深长地一笑,顿了顿,又拍拍她的脑袋,“还有你,我虽然没办法让你不抛头露面,但你记着在外边出诊时尽量不要让陌生人尤其是看起来富贵的陌生人看清你的相貌,你这张脸,说不定会成为灾祸的根源。”他意味不明地说完,扬长而去。

阿依满腹狐疑,还有点恼火,总觉得他最后一句话是在骂她长得丑的意思,然而更多的混乱涌上心头,她的心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转身往春冉楼去,然而刚走了两步,一抬头,只见迎面一名远山芙蓉一般娇美动人的女子正缓缓走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正在冷冷地看着她,竟是公孙柔!

阿依微怔,不过也没有多想,以为她只是路过,远远地屈了屈膝,侧着身子绕过她就想继续前行。

“站住!”在她即将与她擦肩而过时,公孙柔忽然冰冷地开口,只是她的声线是偏柔和的那种,在阿依听来并没有威慑力。

“公孙姑娘,从这边一直往前就是春冉楼,从那边一直往东走向右转就可以如厕,若是想出府的话一直往南径直走就行了。”阿依自以为周到地告知完,再次屈了屈膝,走了。

“站住!”公孙柔猛然回过身,两眼喷火,对着她的背影一跺脚,凌厉地喝道。

阿依只得顿住脚步,回过头疑惑地问:“公孙姑娘还想做什么?”

公孙柔却已经气势汹汹地奔过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过去:

“贱人!”

阿依却很伶俐地向后一仰,躲开了。公孙柔越发气急败坏,再次上前一步扬起手臂挥过来,阿依眉角抽抽地再次躲开,很费解地望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

“公孙姑娘,你想做什么?”

公孙柔二连败,气得脸涨红,还是不死心,又一巴掌挥过来,锐声道:

“贱人,若是你再敢勾引砚表哥,我必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阿依觉得这个姑娘大概是脑袋坏掉了,和她说不清楚,又不想挨打,于是她在公孙柔又一次挥掌而来时,也不犹豫,转身撒丫子就跑。

第一百七九章 谋划,名节尽毁

她竟然跑了!

公孙柔见阿依一言不发地就跑了,肺子差点气炸了,提起裙摆就在后边追,把跟着她的丫鬟唬得一愣一愣的,也忙跟在后头追上去。

于是三个人一个在前两个在后一阵疯跑,然而养尊处优的公孙柔哪里跑得过阿依,更别说她还有血气不足之症,还不到半刻钟就已经累得趴在半路了。阿依眼看着甩开她了,跑得更快,哪知才转过一条岔路,迎面秦无忧带领薄荷正不徐不疾地走来,她差一点撞进秦无忧的怀里去,连忙刹住脚步。

“你怎么跑这么快,出什么事了?”秦无忧惊讶地问。

“没出什么事,就是公孙三姑娘在后面追我。”阿依诚实地回答。

“公孙三姑娘?为什么追你?”秦无忧瞠目结舌地问。

阿依同样费解地摇摇头:“不知道。”

说话间,公孙柔已经小脸通红,汗珠点点,娇喘微微地扶着丫鬟的手过来,除了胸脯起伏得有些厉害,她又一次恢复了温婉端庄的样子。

秦无忧拉着阿依的手,狐疑地问:“公孙三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公孙柔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努力将心里头的火气压下去,故作端庄地道:

“没什么,本来是想向这个丫头问下路,没想到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跑了,贵府上的下人还真是没有教养,要好好教导一番才行呢。”说着,冷冷地瞪了阿依一眼,越过二人,摇摇地走了,大概是因为体力不支,脚跟还在打颤。

薄荷见公孙柔竟对自己主子如此无礼,有些恼怒:

“公孙家的几个姑娘怎么到别人府里来做客还要摆出一脸高高在上的派头,还对主人家这么无礼,这算什么意思嘛!”

“薄荷!”秦无忧蹙眉。警告地低唤了声。

薄荷扁扁嘴,不敢再说。

就在这时,秦无瑕忽然从远处走过来,欣喜地说:

“姐姐在这里。让我好找,大哥让我过来找你,说有话要问你,你快跟我来吧。”说着,一把拉起秦无忧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对要跟上的薄荷匆匆地说,“薄荷,刚刚母亲也在找姐姐,好像是要给姐姐什么东西。你去回母亲一声,就说等姐姐见到了大哥之后就过去。若母亲是要给姐姐什么东西,母亲如果交给你,你拿过来就是了。”

薄荷一愣,看了一眼秦无忧。秦无忧点点头,说:

“你去吧。”

薄荷应下,转身去了。

秦无瑕拉着秦无忧往前边去,秦无忧也不知道秦逸这时候找她要干什么,但见秦无瑕急急忙忙的大概是有什么急事,于是便跟着她去了。

阿依望着她们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疑惑地歪了歪头。

秦无瑕说秦逸正在纤羽亭里,拉着秦无忧一路往纤羽亭走。

“大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秦无忧奇怪地问。

“不知道。大哥只说让我找你过去,也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秦无瑕摇摇头。

就在这时,秦无瑕的丫鬟锦绣忽然从后面追过来,高声道:

“二姑娘。二姑娘,奴婢去荣曦堂找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二姑娘的帕子,二姑娘到底放在哪里了?“

秦无瑕眉头一皱,不耐地道:“不是跟你说在内堂的桌子上么!”

“桌子上真的没有。奴婢都已经找遍了!”锦绣心急地强调。

秦无瑕皱皱眉,越发不耐烦起来:“真是个没用的丫头!”想了想,回头对秦无忧说,“姐姐,我要去荣曦堂找帕子,反正大哥又不找我,我只是传话的,纤羽亭就在前边,你自己去吧。”说着,也不等秦无忧回答,便气冲冲地向荣曦堂去了,锦绣哭丧着小脸怯生生地跟在后头。

秦无忧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秦无瑕就风风火火地去了,秦无忧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自己向纤羽亭的方向去。

纤羽亭盖在湖边,三面被竹林环抱,东侧面向清澈的湖水,湖里养了许多色彩斑斓的锦鲤,是济世伯府最佳的喂鱼赏景之处。

秦无忧信步上了纤羽亭,然而亭子里却空无一人,她莫名其妙地向四周找了一圈,以为必是秦逸让秦无瑕叫自己来中途他自己却又被谁给叫走了,这一家的兄弟姐妹就没有一个靠谱的。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在临水的栏杆上坐了,单手托腮,一面望着湖对岸典雅幽静的楼阁,一面等待秦逸回来。

良久,细致的脚步声传来,她从发呆中醒过神来,扭过头对着纤羽亭的石阶方向说:

“大哥,你叫我来你自己怎么……”

然而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她霍地站起身,不可思议地望着缓步迈入亭内的公孙霖!

玄色锦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确是公孙霖没错!

秦无忧的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手中的帕子握紧,她凝眉质问:

“公孙公子,这纤羽亭是女眷们来的地方,你身为外客,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托了令妹,请她帮忙让我和你见上一面,之前我找过两次与你很要好的那个小丫头,她却死活不肯。早知道令妹这么好说话,我早一点找上令妹就好了。”公孙霖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负手而立,冲着她淡淡一笑,一双墨黑的眼柔和似水地望着她。

秦无瑕!那个丫头简直是疯了!

秦无忧感觉自己的脑袋麻了半边,一片混乱,还来不及责问什么,下意识迈开脚步只求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公孙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在她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

秦无忧的心脏重重一沉,恍若被烫了似的拼命地想要甩脱,然而无论怎样挣扎就是甩脱不开。

“公孙公子,你究竟想怎么样?!”秦无忧当真恼怒了,柳眉倒竖,厉声问。

公孙霖因为她罕见的怒意愣了一愣,紧接着轻轻一笑:

“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你究竟想做什么?”秦无忧终于停止了挣扎,秀眉皱得更紧,冷声问。

“这还用问,当然是想迎娶你。”公孙霖非常直接地回答。

“我,一点也不想嫁进公孙府,公孙府也根本不会满意我这样的人。公孙公子你是公孙家的长房嫡孙,虽然排行第三,可长兄已故,次兄又是庶出,比起我,蒲荷郡主会更适合你。”秦无忧凝眉,一字一顿地拒绝道。

“蒲荷郡主那件事我已经推掉了,你是我认定的女子,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再想,什么也不用害怕,一切都交给我,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任何欺负和委屈的。”公孙霖深深地望着她,拉起她圆润白皙的手掌,再伸出自己的手,缓缓地与她五指交缠,直直地望进她的眼,“无忧,我对你是认真的,只要有我在,我必会让你一生无忧一生无悔,所以你要相信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好。”

他这样说着,生平第一次有男子对自己说这样动听的话,就像是一滴香蜜滴在了心脏里。

秦无忧是个容貌并不算出挑的少女,所以她从来不会像那样外貌出众的少女们一样,整天都在幻想着那些美妙的浪漫。但是现在真的像在梦里一样,公孙霖这样英俊有为又家世显赫的青年才俊,居然拉着她的手说出那样的话,这是她从前做梦都没有梦过的。

她的心在一瞬间跳得很快,然而她还是残存着一丝理智的,毕竟她是一个受过严格礼教,规矩教条已经被束缚进骨子里的少女,她皱了皱眉,想去挣脱开他的手。

就在这时,一片欢声笑语由远及近而来,有许多夫人千金正在往这里走,并且离得很近。秦无忧浑身一颤,唬出了一身冷汗,脸刷地就白了,慌忙更加用力地去挣脱公孙霖的禁锢。

然而公孙霖非但没有将她放开,反而更紧地握住她的手,紧接着将她的身子重重一拉,猿臂轻舒,竟然将她牢牢地拥抱进怀里!

很快地,向上攀登石阶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片或恐慌或羞人的低呼,当秦无忧惊慌失措,满脸苍白地挣脱开公孙霖的怀抱,望向林太夫人、墨夫人、林太夫人身旁满眼惊慌已经快要昏厥过去的母亲,还有脸色铁青的公孙府三太太和一脸微笑的秦无瑕时,她的头脑一片晕眩,眼前发黑,差一点就昏了过去!

她终于明白公孙霖口中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好”是什么意思了,她被他毁掉了名节,她这辈子也只能嫁给她了!

耳畔响起众千金们那像是窥探到了他人最隐秘的秘辛,因而变得既兴奋又害羞的扭曲的窃笑声,秦无忧的脸涨红,紧接着身子一歪,当真昏了过去!

公孙三太太气愤地带领众千金告退,今日的生辰宴也在诡异的气氛中不尴不尬地散了场。

秦泊南得知了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的府里,大为震怒,命人彻查公孙霖到底是怎么越过护院进入划分给女眷们游玩的纤羽亭的。

公孙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等候在秦泊南的外书房。

秦泊南没有理会他,为昏过去的秦无忧诊了脉,好在只是因为急怒攻心,并无大碍。

第一百八章 决定

寇书娴坐在床边,握着昏过去仍旧没有醒来的秦无忧的手,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急得眼圈发红,几乎要垂下泪来,带着一丝哭腔慌张地问:

“伯爷,无忧的身体没有大碍,为什么她却没有醒来?”

秦泊南坐在床前,望着秦无忧闭紧的双眸,顿了顿,对寇书娴淡声说:

“她只是有些累了,我们都出去吧,让她一个人好好休息休息,等她休息够了,自然就醒了。”说着捏了捏秦无忧的手,起身出去了。

阿依看了看卧在床上的秦无忧,又望了望已经走到院子里的秦泊南,犹豫一下,跟了上去。

寇书娴对秦泊南的话半信半疑,但秦泊南说秦无忧没问题那必是没有问题,也不敢违背秦泊南的意思,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半点不相信以秦无忧的品性竟然会做出私会男子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而且竟然还是在自己的家里,还是在自己的生辰宴上。

此事必有蹊跷。

她吩咐已经快哭出来的薄荷好生照看秦无忧,自己则步履匆匆回睦元堂去了。

绛雪阁的门被从外面轻轻关闭,秦无忧缓缓地张开眼睛,望着素雅雕花的床顶,忧虑、愤怒、酸楚、苦涩、委屈等许多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般,混合出来的滋味过于激烈让人的心里很难承受。

她呆了半晌,重新合了合眼,紧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依跟着秦泊南离了绛雪阁向兰院走去,阿依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想也知道他此时必然很生气,自己的女儿竟然在自己的家里让人给算计了,然而……

阿依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去走到秦泊南身旁。抿了抿嘴唇:

“先生,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先前墨大人叫我给你传话,说宫里头正在筹划选秀的事情,虽然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但这件事肯定会有。墨大人还说,皇上似乎想从咱们府上选一位姑娘入宫,墨大人说因为大姑娘是嫡出,所以被选中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不想让大姑娘入宫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姑娘尽快出阁。”

“什么?!”秦泊南浑身一震,猛然刹住脚步,回头望着她,凝眉,一双素来温和的眸子竟渐渐蓄上了雷暴一般的阴厉深沉。“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送午饭之后回来的时候,在小厨房门口。我问墨大人皇上有见过大姑娘吗,墨大人说是否见过不要紧,只要是济世伯府的姑娘就行。”阿依将她之前压根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却自认为很重要的话向他重复了一遍。

秦泊南的眸光黑沉下来,凝眉陷入沉思。

阿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然而若宫里当真要选秀的话,秦无忧是绝对不可以进宫的,就算阿依没有经历过并不是特别懂得选秀的含义,但过去也曾听人说过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秦无忧不能被吃掉,所以她必须出阁,只是经过今天这一场被密谋过的阴险算计,秦无忧究竟是要忍气吞声嫁给公孙霖。还是直接忽视另择佳婿,一切都要看秦泊南是怎么决定的。

不过秦泊南多半会尊重秦无忧的意愿。

公孙霖已经在秦泊南的外书房等待两个时辰了,秦泊南终于见了他,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小半个时辰,阿依一直守在外面,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谈些什么。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公孙霖从书房出来,虽然面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然而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即将满溢而出的欣喜却让人一目了然,想必是如他所愿了。

阿依站在廊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孙霖被她瞧得很不自在。什么话也没说,负着手被阿勋引路,大步去了。

阿依转身进了书房,绕过屏风,只见秦泊南坐在桌子后面,双手交握,手肘立于桌面上,正凝眉沉思。她垂下眼帘想了一想,走上前去轻声询问:

“先生,你答应这桩婚事了?”

“我只是说一切看无忧的意思,无忧若是情愿,我也没有话说;若无忧不情愿,别说只是花园私会,就算他去求了赐婚,我也不会应。”秦泊南眉尖微蹙,淡而有力地说。

“先生不喜欢公孙公子么?”

秦泊南沉默了一会儿,向椅背上靠了靠,有些烦闷地说:

“今日之事他说他会一人承担下,他说他是因为思慕心切所以擅自逾矩偷偷跑到纤羽亭来,无忧与他只不过是恰巧碰到。我对公孙霖本身并没有偏见,若论身家与自身的条件,他绝对是个不错的青年,对无忧的态度也很诚挚。只是公孙家权势太大,公孙霖长兄已逝又没有子嗣,所以长房嫡孙的妻子不是那么好做的。况且虽然济世伯府与朝堂政事没有许多关联,但我对公孙家的行事作风却并不怎么喜欢。”

阿依沉吟了半晌,抿了抿唇:“可是宫里那边选秀的事……”

秦泊南皱了皱眉,顿了顿,扬起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些竟都赶到一起去了……”

“我是不想让大姑娘进宫的,皇帝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了,而且三皇子与墨家二少爷同岁,那皇帝的年纪肯定与护国候差不多,可大姑娘才十五岁呢,再说宫里好像是个很可怕的地方……虽然我觉得公孙公子手段卑鄙了些,但他对大姑娘好像很执着的样子,所以与进宫相比,我觉得还是尽快出阁会更好。”

秦泊南沉思了半晌,淡淡地道:“先看看无忧自己的意思再说吧。”顿了顿,他抬起头对她说:“女孩家的心思我也没办法直截了当地去问,你与无忧素来要好,你去听听她的心意,顺便安慰安慰她,那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犯过错,今天却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心里想必不会好受。”

阿依想了想,点点头。

公孙霖唇角勾着如和煦春风的笑意,从济世伯府里出来,在门外翻身上马,顺着大门前的长巷一路往东去。刚走到巷口,却见一个头戴幂蓠身段纤细的姑娘正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一个梳了双鬟髻的秀丽小鬟。他下意识将马慢了下来,缓缓地停在少女面前。

“公孙公子答应过奴家的事不会忘记吧。”秦无瑕站在马侧,透过幂蓠,唇角含笑地望着他。

公孙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纤瘦多姿的身形,顿了顿,唇角勾起:

“二姑娘放心,我答应二姑娘的事一定会帮二姑娘办到。”

“那就多谢公孙公子了。”秦无瑕的嗓音里含着清悦,对着他屈了屈膝,“小妹提前恭祝姐姐姐夫百年和合永结同心。”

“多谢二妹了。”公孙霖微微一笑。

秦无瑕浅浅颔首,之后便扶着锦绣的手顺着长街绕行向着侧门。公孙霖一直望着秦无瑕的身影远远离去,顿了顿,嗤笑一声:

“以济世伯的为人竟然会养出这种姑娘,这世上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他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勒转马头,径直向公孙府去了,那里还有另一场“硬仗”在等着他。

阿依从兰院出来,前往绛雪阁,才踏进院门,就看见薄荷正站在秦无忧闺房外的台阶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看见阿依来了,她慌忙奔过来,愁眉苦脸地叫了声:

“解颐。”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依奇怪地问。

“大姑娘醒来说想静一静,就把我赶出来了。解颐,大姑娘要怎么办?都怪我,我那个时候就不该先去找太太,结果半路上却不小心被泼了一身茶水,我竟然又回去换裙子了,耽搁了那么多时间所以才……”薄荷又是懊恼又是悔恨,小脸皱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

“谁把茶水泼在你裙子上的?”阿依眼眸一闪,问。

“二姑娘房里的锦瑟,都是她突然冲过来泼了我一裙子。”

“之后你去向太太回话了吗?”

“是锦瑟代我去的。”薄荷呆头呆脑地说。

阿依沉默了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薄荷疑惑的目光里走上台阶,轻轻叩响秦无忧的房门,低声说:

“大姑娘,是我。”

室内静默了良久,秦无忧的嗓音略显干哑地说:

“进来吧。”

阿依便推门进去,绕过绣屏进入里间,只见秦无忧正小脸苍白地歪在床上发愣。

阿依在心里轻叹口气,从窗子下搬了一张美人凳来,在床前坐下,半垂着头想了一想,说:

“大姑娘,在说别的之前我先说这个吧,听说宫里面传来消息,皇上有意选秀,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据说皇上已经有那个意思,想从咱们府里挑选一位姑娘进宫。因为大姑娘是嫡出,若大姑娘不在选秀的事情被确定下来之前出阁的话,大姑娘极有可能就要作为秀女进宫去参加甄选。”

秦无忧浑身一颤,眼眸剧烈一缩,惊慌失色地望向她,握住她的手,凝眉问:

“你说的可真?”

“今日墨大人来府里,特地要我传话给先生的,先生已经知道了。刚刚公孙公子在先生的书房外等了两个时辰,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事要看大姑娘的意愿。至于今日之事,公孙公子说他会完全承担下来,对外会说是他思慕大姑娘心切所以才擅闯进来的,不想在纤羽亭当真偶遇了大姑娘,一时情难自禁,所以才……”阿依见秦无忧的脸色不太好,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八一章 姐妹

秦无忧脸色惨白,抓着帕子的手捏紧,耳垂却变得绯红起来。

阿依望着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出言询问:

“大姑娘对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秦无忧无意识地虚握着她的手,眸光微凝,良久,她张了张五指,淡声说:

“若是公孙府当真来提亲的话,我答应。”

即使阿依不来问,也猜出了这是必然的结果,可是以这种方式得来的结果,总是让人的心里不太舒服。亏她之前暗地里还对公孙霖对秦无忧的执着产生了些好感,虽然她从来不肯帮忙,但心底深处却一直在期待着公孙霖能够正式来府里提亲,哪知提亲之前他竟然弄出了这样一场闹剧,而这场闹剧的帮凶竟然是……

她握紧秦无忧的手指,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询问:

“大姑娘,可是你对公孙公子……”

秦无忧的眼里漾过一抹复杂,她移开视线,转而望向不远处阳光透过梅花雕花窗子上的银红色窗纱明媚地照射进来,良久,扬起雪白丰满的脖颈,轻轻地叹了口气,对着她微笑道:

“我,相貌并不出众,脑筋也不是很聪明,我唯一擅长做的也只是针黹女红,这样无趣的我公孙公子他却说他喜欢,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他这样说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只是一时迷惑,但是在成亲之前能有个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的心里也不是一丁点波澜都没有的。即使身为女子我不该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其实还是有些欢喜的。更何况事已至此,今日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就算公孙公子认下所有错处,我日后若是再想议亲仍会十分艰难。既然公孙公子对我执着到了这等地步,若公孙家当真能来提亲,我便应。”

阿依搔了搔眉毛。想想也只能这样,比起没见过面就成为夫妻,好歹秦无忧与公孙霖互相见过又都有一些好感在里面,不管公孙家族的庞大再怎么可怕。公孙家对秦无忧的身份背景再怎么不满意,未来的新妇生活再怎么不容易,至少现在公孙霖对秦无忧是一往情深的,两人一起努力就好了,至于未来的事,谁又真的敢保证未来呢。再说新媳妇,只怕哪一家的新媳妇都不太容易吧。

“让我担心的是,即使做到这种地步,公孙家对我仍旧不会放在眼里,甚至会更为恼怒。”秦无忧有些忧虑地说。

阿依歪头想了一想。安慰道:“大姑娘就多相信一下公孙公子吧,公孙公子能拒绝了蒲荷郡主而选择大姑娘,说明他还是很真心也是很有办法的,既然他今天做了这样的事,接下来的事就应该已经都有想法了才对。”

秦无忧听了她的一句“相信”。猛然想到今天公孙霖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要相信他时的语气,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开始泛红,连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阿依惊讶地望着她突然变得绯红的小脸,像百年罕见的红月一般珍稀漂亮,顿了顿,忽然问:

“大姑娘。你其实是心仪公孙公子的吧?”

秦无忧的脸因为她突然的问话,刷地通红起来,呆了一呆,义正言辞地对她道:

“你不要乱说,身为女子怎么可以有那种想头,做女孩家本本分分才是正理。”

“……”阿依觉得大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女德》、《女戒》似乎念太多了,顿了一顿,她的神情凝肃起来,“大姑娘,二姑娘那边……”

秦无忧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唇角含着淡淡的似劝慰的笑意,轻声道:

“今日的事情不必说出去,你知我知就好了,薄荷我也已经嘱咐过了,不论是对父亲母亲还是大哥,都不要说出去,无瑕那一边我会好好处理的。”

阿依望着她眸光里的一丝凝重,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不过这件事也不容她插手,先不说她在这个府里只是一个下仆一样的存在,就算有主子抬举也不能失了太多分寸,更何况受害人与参与人并非是她,秦无忧和秦无瑕姐妹之间的事,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多嘴。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即使春天的脚步日益逼近,夜晚里的西风仍旧吹得人身上有些寒凉。

秦无忧和秦无瑕从三岁起便脱离了寇书娴的照顾,自睦元堂搬进了秦泊南在她们出生后特地为她们重新修缮的这座院落。秦无忧住在南侧的绛雪阁,秦无瑕住在西侧的碧梧苑,之前原本两姐妹都是住在绛雪阁里,可是后来秦无瑕以要练琴怕打扰她休息为由从正房搬到了西边,并在空旷的院落里筑起了一道矮墙,开了一座月亮门,又将自己的房间取名为“碧梧苑”。

秦无忧开始并没有想到,但是随着秦无瑕性子的转变,她越来越知道了“碧梧苑”的真正含义。

有凤来仪,栖于梧桐,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变得如此功利且虚荣。

秦无忧站在月亮门前,月亮门的顶端挂了一盏大红灯笼。她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盏随风摇摇晃晃的灯笼,耳畔响起碧梧苑内铮铮然的琴声。这一堵墙还是秦无瑕让她去跟父母提出来才修建的,当时修建这堵墙时父亲和母亲都确认过她的意思,那个时候她以秦无瑕的琴声的确很吵为由同意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命薄荷上前去叩门。

不多时,小丫头来将门开开,让她进去。

室内的琴声依旧没有停歇,秦无瑕半点没有要出来迎接她的意思。秦无忧也不恼,薄荷上前打起帘子,秦无忧径直走进去,薄荷则留在院外,坐在台矶上守门。

秦无忧和秦无瑕虽然一个是嫡一个是庶,但在吃穿用度上并没有分别,相反因为秦无忧喜欢简单素淡,秦无瑕则崇尚富丽奢华,碧梧苑比起绛雪阁的摆设装潢反而华丽许多,比较过她们屋子的人甚至分不清两个人究竟谁是嫡出谁是庶出。

然而秦无忧从来没在意过这些事。

秦无瑕正坐在檀香桌前抚琴,锦绣和锦瑟在一旁伺候着。秦无忧走进去,淡声道:

“锦绣锦瑟出去。”

锦绣锦瑟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秦无瑕没有发话她们也不敢擅动。

“出去!”秦无忧见她们两个不动,眸光一沉,冷声喝命。

秦无忧极少愤怒。也极少拿出主子的款来,平常她向来是温和无害的,然而却没人敢小瞧了她,在这个家里纵使秦无瑕与秦无忧并没什么待遇差别,但是单单长幼有序这条规矩,就是没有人能够逾越的。

秦无忧是秦无瑕的长姐。

锦绣和锦瑟心里突突了一下,下意识屈了屈膝,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好在秦无瑕没有也跟着发脾气骂她们,这让两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关上门板。与薄荷一同坐在门前的台矶上。

秦无瑕已经因为秦无忧刚刚的那一声喝命停住拨弄琴弦的手,轻轻一声蔑笑:

“你今日的火气还真大呢,像公孙府那样的门第,公孙三公子那样的人物儿,配你这样的人。你究竟有什么好不满的,你现在的心情应该是睡觉都会被乐醒才对。”

秦无忧在墙角的一张椅子上慢慢地坐下,顿了顿,凝声问:

“公孙公子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秦无瑕闻言,一声嗤笑,抬起头很无辜地望着她:

“为什么你会以为我一定得了好处,难道我就不能单纯是为了姐姐你好吗?”她在“姐姐”这两个字上极装模作样地加了重音。一脸姐妹情深的浮夸表情。

“你以为我认识你多久了。”秦无忧冷冷地望着她。

秦无瑕的唇角勾了勾,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琴弦,淡淡地道:

“我本来对公孙公子和你的事并没有兴趣,可是公孙公子说,皇上有意要从我们两个里面挑选一名女子入宫,而我又怎么可以让姐姐你又赢在嫡出这个身份上呢。你若是出了阁。入宫的那个人便是我。公孙公子还说,一旦我们两家变成姻亲关系,他定会在皇后娘娘面前好好提携我,我呢,自然是想入宫。但也不愿从一个身份卑微的采女开始做起,若是有皇后娘娘帮衬,一切就容易多了。”

秦无忧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忽然两步走到秦无瑕面前,冲着她那张因为扭曲的理想即将得到实现而快意得越发扭曲的小脸一巴掌扇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

秦无瑕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捂着通红的脸霍地站起身,怒目圆睁,厉声道:

“你竟然敢打我!”

“我是你姐姐,我打你又怎么样!”秦无忧冷冷地道。

“你才不是我姐姐!”秦无瑕即使肺子都要气炸了,恶狠狠地瞪着秦无忧,那眼神就像是要生吞了她,她也没想起来以下犯上去还手。

啪!

又一记耳光甩在她的右半边脸上!

秦无忧冷冷地道:

“只要我还姓秦,只要我还是这个家的长女,我就是你的姐姐,我就有资格管教你!秦无瑕,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你因为你的任性妄为伤害父亲伤害母亲伤害这个家,你想怎么样对我都可以,你在这个家里怎么放肆也都无所谓,但是你想进宫,绝对不可以,父亲也不会允许!你趁早给我收起这个念头,皇宫里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父亲已经知道宫里选秀的消息了,要不了多久你的亲事也会定下来,在那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屋子里反省!”

第一百八二章 落定

秦无忧冷冰冰地说完,倒退半步看了一眼眶发红的秦无瑕,转身,走到院子里。

锦绣和锦瑟早就在外边听到了自家姑娘的一声怒吼,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浑身一颤,慌忙从台矶上跳起来,满面恐慌地望着秦无忧。

“二姑娘要禁足一个月,这段时间你们两个要好好看守,若是二姑娘再敢任性胡来,你们二人也就不用再呆在这济世伯府了。”秦无忧僵直着身子,看也没看她们,语气轻淡地说。

锦绣和锦瑟浑身一凛,齐齐地应下了一句“是”。

秦无忧顿了一顿,慢慢转身,向院子外走去,耳畔犹传来从秦无瑕的房间里响起的瓷瓶破碎的噼里啪啦声。她走出碧梧苑,站在月亮门前,扬起脖子望着头顶那一轮硕大的明月,良久,满腹沉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公孙府三公子情深秦府大姑娘,竟然趁着秦大姑娘摆生辰宴之时,以贺喜作为借口进入济世伯府,并偷偷溜进女眷们游玩的地方想偷看一眼以慰相思之苦,不想竟恰好偶遇正在赏景的秦大姑娘,一时情难自禁,两人拉拉扯扯之际,却被同样前来赏景的众女客撞见,这样一则香艳又犯禁的流言如春风一样在一夜之间吹遍了帝都的大街小巷。虽然公孙霖将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然而秦无忧的名誉还是因为此事受到了损害。传来传去竟然还衍生出了许多更香艳的版本,公孙三公子与秦大姑娘在情难自禁时究竟拉拉扯扯到了什么程度,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争论的焦点。

三人成虎,阿依终于深深地体会到了流言蜚语的可怕,也深深地明白了女子的名节为何会那么重要,一旦名誉受损,那帮子整天闲得无所事事的登徒子还不一定会编出多少个不堪入耳的香艳笑话。

据说公孙霖回家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跪了七天的祠堂。

不过事情发生的第三天,也就是秦无忧的生辰过了第三天的时候。公孙府派媒人来济世伯府提亲了。

其实秦泊南和寇书娴心里都有些不乐意,秦泊南是觉得公孙府在朝堂上的行事作风过于霸道,前路难卜,他更倾向于低调祥和不张扬的人家;寇书娴则觉得公孙霖的所作所为十分轻薄。害秦无忧也跟着受罪。

然而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再改变了。

这一次的亲事十分顺利,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风似的快,公孙府不愧是权倾朝野财大气粗,送过来的聘礼一抬又一抬,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堆满了绛雪阁,连阿依都觉得眼睛快要闪瞎了。

婚期定在来年春天,秦无忧已经开始绣嫁衣了,秦无瑕的亲事也正式被摆上台面开始研究。

秦泊南的意思是秦无瑕性子太刁钻,一定要找个为人正派且能镇得住她的才能好好管教她。而这样的人还真被他给找到了——

兵部侍郎崔大海的次子,皇帝出行随扈军的副总领崔明,正经嫡出,年方十八,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性情憨厚耿直,阿依觉得他像只大狗熊一样。

从秦无瑕白中透绿的脸色就可以看出,她对这只大狗熊十分地不满意。

但阿依曾经问过墨砚,墨砚说那只“大狗熊”虽然长得蠢了点,但却是一个正直诚实的人,虽然看起来粗鲁。但对姑娘家却是很温和的,最大的消遣就是去城墙根喂野猫,还经常接济城外贫穷的老人孩子,厚道果敢又有担当,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看。

阿依也觉得好不好看不要紧,人好就行。

可是秦无瑕却不这么认为。她死活不同意,在她心里嫁人要么看脸要么家产,别说两样了,那崔明一样也不占。

“人品有什么用,人品好不好谁又能知道。现在人品好以后不一定人品也好,能不能让妻子坐享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她是这样冲秦无忧叫喊的。

济世伯府明明不差金钱,秦无瑕的吃穿用度更不是一般官宦小姐就能比较的,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对金钱名利地位如此执着,这一点让阿依百思不得其解。

秦无瑕吵着说她不愿意,秦泊南却不理她,这也是秦泊南第一次对女儿发火。

不管怎么样,这桩婚事坚决不能取消,第一是因为崔明那个人的确是个不错的青年,第二也是因为选秀的事从墨砚让阿依代为传话后没多久,便是连他也听到了风声,可见确有其事。

他一定要赶在选秀的圣旨下来之前把秦无瑕的亲事定下来。

关于崔明的长相,秦泊南不以为意,他对阿依说:

“因为男人长得难看,娶了一个娇美动人的妻子,感觉到两人相貌上的差距,心里的亏欠感会让他像对待宝物一样去温柔地呵护这个妻子。可如果男人长得太漂亮,每天对着镜子心里就会产生出自得与骄傲,出了门回到家倾慕他的漂亮女人更是数不胜数,送上门的美丽看的太多,久而久之对待美丽的事物他也就不会太珍惜了。”

阿依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大半天。

“干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秦泊南莫名其妙地问。

“没有,只是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阿依摇着脑袋说。

秦无瑕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了,目前已经到了换庚帖的阶段。

秦无瑕被气得连哭了好几个晚上,任谁劝慰都没用,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

楚元年底就要成婚了,所以他现在每天都会来百仁堂找阿依,并不是因为他哪里不适或者有多么多么“想念”阿依,而是因为蒲荷郡主鸠占鹊巢占领了安乐侯府,正在大肆扩建新房。楚元被气得七窍生烟,然而他吵又吵不过,打又不敢打,那蒲荷郡主又从小玩鞭子,最崇拜的人是大齐国第一女将,所以吵到最后结果也只能是楚元被蒲荷郡主用鞭子抽到墙角,含泪扎小人去了。

于是他恨恨地离家出走了,然而青楼不敢去,蒲荷郡主已经端了他的美人院,还曾把夜宿青楼的他堵在青楼里一顿暴打,第二天闹得满城风雨,让他好长一阵子都没脸出门。寄住在朋友家呢,那帮损友又嘲笑他连个女人都管不住,可他是真管不住。赌场太吵,酒楼一个人太无聊,于是他只能来百仁堂天天找阿依抱怨,因为只有阿依不会嘲笑他。

阿依不嘲笑他并不表示不讨厌他,因为他每天都来啰嗦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紫苏嫌他太吵,连带着阿依也被赶到单间坐诊去了,也因此楚元抱怨得更欢,用他的话说在小屋里抱怨会更安全。

“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母老虎,小的时候是个小母老虎,长大了是个老母老虎,不仅把我后院里的美人全都赶到庄子上去,还把我美人院的匾额劈成了两半,那可是千年沉檀木制成的,价值连城呢!那个败了家的娘们儿,跟她成亲我一定会短命的,不,我现在就已经短命了,我干脆趁现在和她拼了算了!”楚元坐在阿依身边,一边吃着已经痊愈的患者特地从一品斋买来感谢阿依的桂花糕,一边神经兮兮地说。

阿依停住正在写药方的手,抬头看了看对面带孩子看病的年轻妇人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楚元神经兮兮的样子,像在看神经病似的,无语抚额,将药方递给孩子母亲。那妇人道了谢,风似的带着孩子躲远了。

“我倒是觉得蒲荷郡主挺好的,而且又很心仪安乐侯……”

“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心仪我?!”楚元对着她怒目而视。

“是安乐侯你自己说的,蒲荷郡主在宫宴时在御花园向你表明心迹,结果被皇上路过听见了,寿王也很中意你,所以拒绝了公孙府,要召你为婿。”

“什么叫‘召我’,我又不是入赘的。这一定是阴谋!阴谋!公孙霖的阴谋!”楚元愤慨地说,“我死也不要娶那个动不动就挥鞭子的女人,娶了她我后半生还有什么希望,我绝对不娶!”

“怎么到现在还说这种话,婚期都定了,连旧房子都被拆掉了开始盖新房,你怎么可能不娶么。安乐侯你不要太沮丧,蒲荷郡主美丽又率真,撇开身份不谈是个好姑娘的。”

“你不要因为她从你手里买了许多丸药,你就觉得她是天女下凡。”楚元狠狠地鄙视她。

“我哪有,我是真的觉得蒲荷郡主很好,安乐侯你只要乖乖的,蒲荷郡主就不会打你了。”阿依认真地说。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难道你要我忍气吞声一辈子吗?”楚元恼火地冲着她叫道。

“可是安乐侯又没有其他好办法。”阿依调和着药膏说。

一句话立刻让楚元歇了菜,双手撑在脑后,叼着点心思考了半天:

“干脆我逃婚算了。”

“你敢!”一声娇叱响起,一名柳眉凤眼,鹅蛋脸面,身材修长,眉宇间透着浓浓英气的美女手握皮鞭正站在门口,岔着脚,两眼喷火地瞪着他。

阿依已经淡定地收拾好药箱挎起来:“安乐侯,我要去出诊了。”也不理会楚元惊慌与求助的眼神,绕过他走到蒲荷郡主面前,说,“郡主,下手轻一些,我这里养着花呢。”

“放心,不会给你弄乱的。”蒲荷郡主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阿依放心地点点头,走出去,关上门。

乒乒乓乓!

相当惨烈!

阿依同情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八三章 秀春楼,九爷

秀春楼。

明玉的偏头痛今日是突然发作的,疼得很厉害。

阿依在明玉细可见骨的手腕上凝神诊了片刻,取出针囊,选毫针向下平刺印堂穴,后平刺太阳穴,接着横向平刺鱼腰穴,向前平刺百会穴,向鼻尖方向斜刺风池穴,于脊柱方向半角斜刺夹脊穴、大杼、风门、肺俞,再向下平刺膻中玉堂、紫宫三穴,继续直刺内关、神门、足三里、太冲、三阴交、太溪,留针两刻钟。

留针的过程中,以中等强度捻转手法捻转幅度二至三圈,捻转频率为每一息二至四个往复的规律行针,如此反复,行针五次,收针。

明玉脸色十分难看地卧在床上,阿依收了最后一根针,观察了下她的脸色,又搭上她的脉搏,脉象渐渐稳定下来。

阿依再一次确定,明玉的偏头痛并非是因为身体有疾,每一次的发病都与精神的高度紧张有着很大的关系。她的针灸她的汤药只能帮助明玉在事后舒缓情绪,却无法阻止她突然之间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压力,因此她只能帮助明玉缓解绷紧的神经,却无法完全地治愈她。

想要再也不会发作,唯一的方法也只有她自己调整好心态,避免精神上的压力过于庞大沉重。

“我好多了。”明玉望着她满脸严肃却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像是要安慰她似的,微微一笑,说。

阿依不太自然地勾了勾唇角,顿了顿,道:

“我再给你开个平常的方子吧,其实也不算是药方,用一些温和的药材煮水代茶饮用,你的偏头风并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疾病引起的,所以每次发病以后所用的法子和药方也只是起到纾解作用,并不能完全治愈。我现在给你开的这个方子主要是起到调理缓和的作用,从日常里开始疏散。慢慢来吧。”

“好。”明玉感激一笑,“有劳解颐大夫费心了。”

阿依摇摇头,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一张方子,就在这时。房门嘭地被推开,明玉的小鬟杏儿满脸惊慌地冲进来,秀丽的小脸上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与慌张:

“小姐,小姐,不好了,九爷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明玉浑身一凛,眼里的失措与惶恐不比杏儿少,她霍地从床上跳起来,急怒交织地问:

“今儿又不是初五!守门的人呢?为什么现在才来通报?燕娘呢?”

“九爷不是从后门进来的,是从正门进来的。这时候客人那么多,也没人注意,前门也没有认得九爷的。燕妈妈出去了不在这儿,小姐,怎么办?小姐的身子还没好呢!再说解颐大夫。九爷已经往这边来了,解颐大夫怕是出不去了!”

明玉望着阿依凝眉,阿依被她们主仆两个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但脑内似乎感觉到现在的情形很危险,手拿药方呆呆地立在桌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玉已经跳下床来,一把拉过阿依。一边将她拉到西边的墙根下,撩开垂在墙上的水粉色纱帘,手握住墙上一只凸起的金漆兽头装饰,竟然将这面墙拉开了一道缝隙,她一把阿依推进去,满眼歉意匆匆忙忙地说:

“解颐大夫。委屈你在这里呆上一会儿,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也别出来别出声,这个客人,他不是个好想与的,若解颐大夫被发现。必会惹祸上身的!”她急急忙忙地说完,啪地将门复又合上。

那边杏儿已经抱起阿依的药箱随手放进窗下的书箱里,又将周围全部拾掇整齐,这时候房门已经被从外面专横地推开,龙行虎步迈进来的人连门都没敲,便大喇喇地进入室内。

明玉早已经整理好衣衫凌波步弱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奴婢给九爷请安,九爷万福。”

阿依被扔进墙壁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这里是一间镶嵌在墙壁里的壁橱,大概八尺的高度,足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壁橱里面堆满了衣箱、书箱、首饰箱以及各种陈旧的杂物,大概是明玉平日储藏旧物的储藏室,当然也说不定是她藏匿自己毕生积蓄的所在。

乱碰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因此阿依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壁橱里。明玉的反应她也不是不明白,这里是青楼,醉酒胡疯的客人比比皆是。明玉是花魁,客人来房间里看见她在这里还身穿男装必会争风吃醋,若表明女子身份则又会被那些男人肆意轻薄,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而明玉身为妓子面对客人又怎么能劝说得了,所以她还是暂时藏起来比较安全。

一缕淡淡的光亮不知道从哪里射进来,照在她的眼睛上,阿依微怔,顺着那道光线凑过去,惊讶地发现墙壁上竟然有一只圆圆的小孔。

壁橱里怎么会有一个孔呢?

阿依歪了歪头,满腹狐疑,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明玉一声锐利的尖叫,把阿依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顺着小孔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的脑袋嗡地一声,一股寒意自指尖如毒虫一般缓慢地爬进来并均匀而有规律地密封了正在流动着的全部血液,将她的整个人寸寸冰封麻木起来。心跳骤然停止,她惊恐地瞪圆了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

明玉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她那一张金丝楠木大床摆放在卧室的正中央,四面的床柱镀金雕花,彰显着奢华至极的富贵。

明玉身为秀春楼首屈一指的绝色花魁,却始终只有一个客人,这个客人阿依也曾猜测过,必是每月初五和十五过来,导致第二天明玉满身是伤的那位。

阿依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客人,也是第一次知道了明玉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痕究竟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明玉一丝不挂地被用红色的绳子捆绑在床柱上,并不是随便五花大绑的那种,而是邦得……与其说很有艺术的美感,不是说这根本是疯子的杰作,半粗不细的绳子将美丽的*勒得一块一块的,该凸起的部位越发明显地坚挺,凹陷下去的部位被红色的细绳衬托,越发显得残酷且*。

他们是侧对着她的,阿依透过墙洞和一道纱帘,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也朦朦胧胧地看清了明玉对面那个正在向她身上滴蜡油的男人。这个男人由身段看来已经不年轻了,大概五十来岁,或许是因为年龄关系微微有些发福,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健硕。

他的身量非常高,比起墨砚都能高出一头,与墨研身边铁柱子似的小安差不太多。但这个男人却比小安还要魁梧,虽然身上有不少肥肉和赘肉,但他身上的肌肉同样很发达,虎背熊腰,膀大腰圆这些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强壮健硕,他的皮肤上布满了黑黑长长的汗毛,整个人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在散发着极为浓郁的、野性极强的、让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心生恐慌和畏惧的兽性。

并非是夸张,阿依第一眼看见这个人就觉得他长得像鬼怪故事里那些在夜半时分出没的以吃人为生的兽人。

这个存在感极强、让人下意识感觉很不寻常的男人此刻手里正提着一根黑色的牛皮鞭,用力地向明玉雪白的身子上狠狠地抽打下去,一道又一道惨烈的伤痕被鞭刻在那白皙细嫩恍若能掐出水来的皮肤上。明玉双手被缚,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道鞭痕抽打在自己身上,反复持续着的鞭打使一些鲜艳的血液已经自伤口里缓缓地流了下来,如雪地里绽放出的梅花,耀目得醉人。

正在鞭打的男人双眼迸射着绿油油的亮光,鼻翼开始大幅度地扇动,他竟然俯下身子贪婪地去吮吸舔舐着那些刺目的伤口。明玉见他情动,扬起雪白修长的脖颈,叫得更大声,并非是疼痛的叫喊,而是柔腔百转,忽低或高,婉转迂回,音韵痴醉,媚入骨髓。

男人停下鞭打,却在她身上掐得更欢。

阿依有种想吐的感觉,手按在胸前,她极清晰地看见,一丝不挂的男人他的下边虽然粗壮雄伟,硕大威武,但是面对一个赤身*的美人,又是如此激烈的施虐,他那里虽然稍稍抬起了一点,但整体看还是软绵绵扁塌塌的,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没有半点生气。

阿依虽然是个小姑娘,但她是大夫,虽然秦泊南不肯教授她这些,但看过的医案多了又自己爱琢磨,对于男科她还是很了解的。

这个男人,他不举。

“明玉,你还真是个会诱人的小妖精。”男人粗鲁地捏起明玉的脸,美丽的小脸被他一只手握住,皱成了一团,男人的嗓音粗狂低沉,犹如干燥的北风吹过干枯的枝条,他将嘴唇凑到明玉耳畔,带着一丝兴奋,低哑地说,“是不是想要了?求爷给你!”

明玉忍耐住疼痛,努力散去眼里的泪花,柔腔百转地唤了声:

“九爷!明玉想要!求九爷快给明玉!”

九爷呵呵一笑,这时他终于转过身来,他还是软塌塌的,不过阿依看清了他的长相,眉飞入鬓,鼻如悬胆,尽管年岁不饶人,但从他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阿依觉得他的眉眼处有几分眼熟,似曾相识。

第一百八四章 凌虐,病发

正当阿依皱紧眉头,怎么也想不出这长相究竟为什么会让她觉得似曾相识时,九爷已经从桌上拿起一只大号玉势。明玉的眼里露出一丝惊恐,但竭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诱人迷离而享受,她清纯着一张迷人的小脸,媚眼如丝地唤了声:

“九爷!”

长长的玉器先是在她嫣红的嘴唇里吞吐了一阵,接着修长的美腿猛然被人抬起,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即使努力不去惨叫,那柔媚的呜咽中依旧隐隐含着一丝疼痛。

明玉的小脸惨白,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双颊上涂抹的胭脂在灯烛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柔弱娇媚。九爷显然更加兴奋,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用力咬上那些已经被摧残得惨不忍睹的雪白肌肤,重重地咬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印子。有的地方因为他过于用力,皮肤破损,外伤与被滴在身体上已经凝固起来的蜡油交织,遍布在雪一般的肌肤上,已经不是美感而是骇人了。

然而男人依旧软塌塌的,这个人恐怕是因为自己无能,所以才会如此去摧残供他玩乐的女伴。

忽高忽低的叫声混合着媚入骨髓的呻吟声,明玉为了取悦客人忍着痛费尽心思,也真够卖力的。

阿依不想再看,虽然她在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是合乎情理的,比如那个男人身体有毛病导致心理扭曲,所以才会做那么残忍疯狂的事情。明玉身为妓子就算再不愿意,为了生存也一定要费尽心机去讨好包她的客人,再说也正是因为被这个客人包下,她才会免去夜夜面对不同客人的苦楚不是么。

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去说服自己,她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恶心。虽然读过医案经过解剖也看过小猫小狗小动物生育后代的过程,对繁衍生息之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但是亲眼看见人做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就将她以前那些模模糊糊的认知进行彻底摧残并重塑,尽管她心底明白应该不是所有这种事都是这么疯狂的。然而惊惧感与恶心感还是自指尖直窜入四肢百骸,在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阴影。

当真是比看腐烂的尸体还让人难以接受。

阿依缩回墙根,不愿再看,可是耳边依旧回荡着女子越来越娇媚的呻吟声与男人越来越情动的粗喘上。

那个男人明明是不行的。他到底在哼哼个什么劲儿啊。

阿依捂住翻江倒海的胃,从没想到男女之间的事竟然还会这么可怕且这么恶心!

大约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随着明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逐渐停歇。一阵窸窣声之后,很快,仿佛漫天下黄金的声音倏然响起,紧接着便听到明玉重重跪地,哑着嗓音恭敬地说:

“奴婢谢九爷赏赐!恭送九爷!”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隐隐地,大门开启的声音似传了过来。那人好像已经离开屋子了。

突然,离壁橱很近的地方,内室的地面忽然响起重重的扑通声。还不待阿依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有女子的脚步声自外边狂奔而入,紧接着杏儿忽然带着哭腔尖锐地叫喊道: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很快地。杏儿由远及近跑至壁橱前,倏地将门拉开,包了两包眼泪冲着阿依连哭带喊:

“解颐大夫,你快看看小姐她是怎么了?小姐她突然昏过去了!”

阿依微怔,越过她果然看见一袭白裙沾染点点鲜血的明玉正小脸苍白地昏倒在铺满黄金的地面上,如一朵被劲风摧残过的白山茶,叶瓣飘零。满地狼藉。

“那人走了吗?”阿依问杏儿。

“是,已经回去了。”杏儿点着头回答。

阿依便从壁橱里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生死未卜的明玉面前,蹲下,摸了摸鼻息,好在只是昏过去了。又以手探脉,凝神诊了片刻。

“解颐大夫,小姐怎么样了?”杏儿哭哭啼啼地问。

“只是先前偏头风才有好转,之后又……又太激烈了,大概是中途病情复发却一直强行忍耐。这会儿放松下来就疼晕过去了。”

“小姐会不会死?”杏儿还不放心,抹着眼泪直白地问出一句。

“不会死,只是不太好受,你先帮我把她抬到床上,我开个方子你去煎药来。”阿依还算沉着,见明玉没有生命危险,虽然对这屋子里满地蜡油香精油十分排斥,那一排排用过的各种型号的皮鞭、绳索、铁链、长针更是让她浑身不自在,却还是半扶起明玉的身子,温声吩咐道。

杏儿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听见她如此清晰的吩咐,鸡琢米似的点点头,手忙脚乱地上前来,跟阿依一起将明玉抬到床上去。

阿依起身走到桌前想写药方,却猛然看见桌上一只长长的羊脂玉玉势正高高地翘着头,上面还沾着滑腻腻的香精油。她耳根子发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既觉得排斥又觉得害羞似还有些好奇,以前即使是解剖男尸时她也只是将那东西当做人身体的一个器官去研究,并没有现在这么古怪的感觉。

杏儿见她发愣,再往桌上一看,脸也跟着绯红,想到解颐小大夫虽然医术高超,说到底却只是一个还没及笄的姑娘,让一个小姑娘看这种不堪的东西,她满脸的尴尬与歉疚,慌忙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抱起来,全扔进柜子里,回来时阿依已经开好了一则止痛安神镇定的药方交给她。

杏儿捧着药方急忙跑出去煎药。

阿依坐在床沿,脱去明玉身上几乎被撕破了压根不能掩体的白裙,雪白的肌肤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痕实在是让人惨不忍睹。

她勉强自己去忽略这些伤痕的制造过程,先去缓解明玉的偏头痛,取毫针以夹脊穴、大杼、风门、三阴交、太溪为第一组穴位;以华盖、紫宫、内关、神门、足三里为第二组穴位;取印堂、鱼腰、太阳、百会、凤池为第三组穴位。先以银针刺第三组穴位,之后再行施针第一组穴位隔姜艾灸,灸半刻钟,直到使局部有明显温热感为止。

随后再重新针刺第三组穴位,而后更换艾灸第二组穴位。

如此交替进行,明玉虽然依旧昏迷未醒,然而紧绷的身体比刚刚舒缓了许多,微蹙的眉尖也渐渐舒展开来。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恰好杏儿煎药回来,阿依让她去打一盆温水来,预备给明玉处理伤口。

杏儿一听她提到伤口,小脸羞得涨红,但见她神色如常也没有问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反倒舒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去打了水来,阿依已经将一碗汤药吹凉,给明玉喂了进去。

好歹她从医也有一段时日了,为昏睡中的病人喂药她十分拿手。

滴在身上的蜡油,特别是那些黏在伤口上的蜡油,十分难清洗。尤其是明玉这里用的蜡烛全部都是上好的贡蜡,遇热融化的蜡油非常细腻轻薄,覆在人的皮肤上薄薄的一层附着力极强。杏儿跪在床前跟阿依一起用布巾轻轻地抠慢慢地蹭,直到将明玉全身蹭得由白变红像刚从温泉里捞出来的似的,才算完全擦干净。

阿依让杏儿找出之前她留在这里的给明玉常备的外伤药膏,她擦上面可以看见的伤口,杏儿则红着脸擦下面那些看不见的伤口,顿了顿,她望着明玉终于完全平和下来的睡颜,仍旧有些担心地问:

“解颐大夫,小姐她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没醒?”

“我在药里加了安眠的药材,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这种情形下还是睡一觉会更好。她待会儿没客人了吧?”

“是,小姐她只有刚刚来的那位客人。”

“那位客人经常会像今天这样突然就来了吗?”

“并不是,九爷他每次来都会提前派人来通知小姐,小姐也会好好准备一番,再说九爷之前向来都是每月初五和十五才来的……”杏儿顺嘴就说出来了,可是说过之后又觉得这样讲出来有些不妥,看了一眼阿依的脸色,好在她并没什么变化,放心下来,顿了顿,有些气愤地道,“这么突然就过来,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杏儿大姐你一直是明玉大姐的丫鬟吗?”因为秀春楼的女子多半比阿依年长,阿依觉得叫“小姐”太绕口,所以常来之后混熟了她一直都按家乡习惯唤她们“大姐”。虽然楼里的女子们被她这么叫不太好意思,但却似乎很爱听的样子,对她也越发亲切,不过称呼她却一直都用“大夫”或“姑娘”这样的敬称,偶尔一两个爱玩笑的也会在“大夫”前面加个“小”字。

杏儿又听她这么叫,先嘻嘻一乐,接着捧着娃娃脸撇着八字眉道:

“我从小就跟着小姐了,说起来小姐也是个苦命的人,小姐以前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不想老爷后来被人弹劾贪赃枉法,老爷申辩不能,于是家被抄了,男丁尽数斩首,女眷充为官妓,夫人狱中自尽,剩下的人也下落不明,只有我和小姐被卖到这里来。虽然日子苦了些,好在燕妈妈人很好,没有把我们不当人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一百八五章 警告,羞人

杏儿说着,似很忧伤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忙又郑重其事地对阿依说:

“解颐大夫,因为你对小姐很费心,又对我们楼里的这些姑娘们没有偏见,很和善,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些的,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毕竟小姐的父亲原来是个犯官……”

“我只是白问一句,而且身为大夫,我是不会透露关于病人的任何私事的,这是行规。”阿依义正言辞地说。

杏儿嘻嘻一笑:“解颐大夫你总是一本正经的,好玩得紧!”

阿依微怔,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一本正经明明是很严肃的人生态度,究竟哪里好玩了?!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嘭地从外面被推开,一名头戴幂蓠,身穿银白色金丝暗纹团花锦袍,如朗月清风般的男子自外面大步走来,把屋里面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

那公子进了屋便摘去幂蓠,露出一张俊秀如月的脸庞,竟然是三皇子景澄!

杏儿大吃一惊,慌忙伏地磕头:“奴婢给三公子请安!”

阿依也被吓了一跳,反应慢半拍地跟着跪下来。

景澄却没理会她们,几步走到床边,看着脸色惨白陷入昏睡,即使涂了药嘴唇上依旧还残留着血淋伤口的明玉,拳头握紧,眉头狠狠地皱了皱。阿依觉得多亏之前她和杏儿给明玉清理完毕又换了新衣裙还盖了锦被,不然景澄现在就不是从体内迸发出令人惊恐的想要杀人的暴虐气息,而是会直接回头把她们两个给杀了。

阿依和杏儿屏住呼吸,垂着脑袋,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景澄终于将体内的怒气缓缓地压制下去,回过头,沉沉地看了阿依一眼,有些意外地问:

“你怎么在?”

阿依刚想回答。杏儿担心她受到责备,连忙代为开口:

“回三公子的话,小姐下午时突然头疼的厉害,奴婢就派人去找解颐大夫了。解颐大夫之前一直在替小姐针灸来着。”

景澄的眸光里似有一团黑雾在渐快地翻滚,在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地于眼眶中翻滚了一阵后,最终牢牢地锁视住阿依,顿了顿,沉沉地问:

“那、刚才那段时间,你在哪里?”

阿依恭顺地垂着头,耳根子开始发烫,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杏儿察觉到气氛不对,惊慌失措地开口。代为回答道:

“回三公子,小姐吩咐奴婢带解颐大夫去隔壁房间,一直到后来,小姐突然就昏倒了,幸好有解颐大夫在。又替小姐针灸,小姐才安稳下来。”

阿依觉得杏儿的口齿伶俐以及面对皇权时能镇定自若撒谎的本事,反应迟钝的她就是拍两百匹马也跟不上。

景澄用让人无论怎样也无法读懂的,阴郁中带着薄怒又夹杂着深深复杂的眼神在阿依身上目不转睛地望了一阵。阿依的头压得更低,心里在打鼓。景澄直直地锁视了她良久,才沉声问了句:

“她、身子怎么样?”

“已经针灸过,也喝过药。脉象也平稳了许多,没有大碍了。”阿依低着脑袋回答。

“那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我在她的药里加入了安神助眠的药物,睡一觉,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能恢复得更快些。”阿依垂着头解释。

景澄缓缓地点点头,终于不再直视她,转而去望向睡在床上的明玉。阿依悄悄地抬头偷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乍着胆子开口,小声说:

“三公子,明玉大姐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也该回去了。”

景澄第一次听到“大姐”这个词。不是“小姐”而是“大姐”,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竟然唤青楼里的妓子做“大姐”。他微怔,回过头看了一眼她怯生生又清澈的小脸,并不是为了讨好或是另有目的地如此称呼,而是完全没有歧视完全没有偏见地很自然就这么称呼了。

这个小丫头到底是太善良呢,还是太呆傻呢。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从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拼命又执着地抢救已经没了生息的楚元开始,他就不讨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像是污浊的泥潭里开出来的一朵纯澈的莲花,以她自己的方式温暖着别人的心,总是不知不觉地为他人负重不堪的心吹去一缕清风,拭去浮尘。

他的眸光柔和了一些,轻轻点了点头。

阿依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冲到桌前开始收拾药箱。景澄手一挥,杏儿屈了屈膝,有些担忧地看了阿依一眼,躬身退下去。

阿依已经将药箱背起来,刚回过身,景澄却近在咫尺,她吓了一跳,慌忙想倒退半步,后腰却撞在桌子上,又把她吓了一跳。

景澄极近地直视着她的脸,顿了顿,沉声道:

“不管你今天看见了什么或是没看见什么,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说出去,否则我必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阿依慌张地吞了吞口水,有些害怕,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

景澄望着她满眼恐慌的样子,停了一停,忽然一把捏起她的小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似还没有长开的软绵绵的秀美小脸,望了一会儿,眉心微蹙,俊美的脸忽然缓缓凑近,贴近她的耳畔,轻声说:

“这句话我只警告你一次,千万不要让那个人看见你的这张脸,若被看见了,你的这一生都会活在地狱里。”

他的语气明明是温热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然而寒意竟然自耳廓飞窜至全身,就好像一滴冰水在心脏内凝结,并迅速扩散至全身,她感受到了一阵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惊恐。

此时景澄已经放开她,倒退一步,仿佛刚刚那些话并不是他说的一样,顿了顿,他对她说:

“外面已经黑了,你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阿依愣了愣,低着脑袋,呆板着一张小脸回答了句“是。”

景澄望着她纤细娇小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她的哪里让他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小脑袋。

手刚一摸上去,阿依愣住了。景澄更是愣住了,抚在她脑袋上的手顿了一顿,尴尬地缩回去,景澄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阿依同样一头雾水。

阿依坐着景澄的超豪华马车回济世伯府去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系列让她感到恐惧、惊慌、讨厌、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正确看法、让她觉得恶心又好奇以及令她产生出一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的事情一股脑地在她的脑海里打转,让她头脑发晕,四肢酸软,浑身成了一滩浆糊。

最初的恐惧与慌乱感随着远离事发现场也渐渐地平息下来,她的脑筋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还是能从杂乱无章中有气无力地拣出来两个重点。

已经不止一个人对她的相貌产生出异样的表情,也曾与景澄一样对着她的容貌评论过一些奇怪的话。她的这张脸到底怎么了么,既不难看也没到倾国倾城红颜祸水的程度,普普通通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他们却觉得这样一张清秀的脸却好像哪里有些奇怪似的?

她明明长得不奇怪。偶尔还会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呢!

还有,她从以前就非常不解,三皇子好像很喜欢明玉的样子,而且对明玉接客好像十分愤怒,可饶是这样他还是无法阻止明玉接客,为什么?是因为明玉的客人连三皇子也惹不起吗?

连三皇子都惹不起的人?

大皇子、二皇子还有皇叔父皇伯父亦或是……

她不想再想了。

还有那根玉做的长长的东西总是在她的脑子里打转儿,她明明是个清白规矩的好姑娘。为什么却总是在想那个东西?再说那个东西到底有什么可想的,那么长那么大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欺负她没有看过男体吗,真人的才不会长成那个样子!

不对,那个九爷虽然生病无能,但是尺寸却还是很让人叹为观止的……

不对。她明明是个纯洁清白的好姑娘,现在满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拼命命令自己不许去想不许去想,可是越不想去想,这一路上脑子里却越是被那根蔚为壮观的玉器填满。有些害怕有些不安有些好奇还很排斥,却无法忍住让自己不去想。从黑油大门外下车。提着药箱进入济世伯府时她走在青砖小路上依旧在歪着脑袋想,明明没什么好想的,想起来还很让人害怕的……

她是不是有毛病了?

她沁着头一边走一边想,冷不防咚地撞上一个人,撞痛了鼻尖!

“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走路也不看路?”清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狐疑地问。

这悦耳的嗓音让阿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兔子似的嗖地倒退半步,小脸通红,满眼戒备,眼神闪烁地回答:

“没、没什么!”

秦泊南背着手,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总觉得她有点奇怪:“你去哪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出、出诊去了……”

“坐三皇子的马车?”

“啊?啊!三皇子叫我去帮他的友人看诊。”阿依别着脸回答。

“你做坏事了?”秦泊南手托着手肘,一手托着嘴唇,狐疑地问。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阿依一愣,觉得也对,就想向他看过去,然而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她的眼神竟然下意识绕过他的脸,向他的腰带以下部位望过去!

轰!

秦泊南并没发现哪里不对,阿依自己却瞬间被羞耻感淹没,脸像煮熟了的螃蟹,实在无地自容,竟然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第一百八六章 风波

自打上一次阿依天黑后出诊回来,秦泊南还没问她要不要吃晚饭,她就兔子似的一溜烟跑了,让秦泊南觉得莫名其妙之后,从那天起,越来越多的人都觉得阿依最近怪怪的,特别是百仁堂里所有的男大夫。

“师父,”百仁堂的小药堂里,紫苏一边帮助秦泊南配药,一边说,“我觉得解颐最近怪怪的。”

“嗯。”秦泊南专注地调和着手里一瓶子雪白剔透散发着幽幽淡香的药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她以前跟人说话时都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虽然看起来傻头傻脑的,不过最近几天,她和芳怜说话时还很正常,可是每次一跟我、逸少爷我们这些男子说话时,不仅不看人,好像还很害怕似的,而且,而且……”他似难以启齿,顿了一顿,悄声说,“她最近还时常、时常偷偷地往男人的腰带下面瞧,瞧一眼以后又会脸通红地转过头,太明显了连我都觉得不自在。而且她还不分老的少的,连庞先生都被她瞧得心里直发毛,小枣已经被她吓得好几天不敢和她说话了,她这个样子是不是脑袋出了毛病?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大概长大了吧。”秦泊南淡淡地回答了句。

“长大了也不能这种长*……”紫苏扭着脸说。

“也许是上一次出诊时受了什么刺激。她虽然学东西很快,但因为年纪小又是姑娘家,我一直想,让她知道太多总归不好,可是结果无论是男科还是妇人科,她掌握得都出乎我意料地好。但她之前也仅仅是把那些作为医学去研究,我虽然不知道她上次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很明显是接触到了崭新的东西……看起来也似乎受了不少惊吓的样子……你们就装不知道吧,等她自己想通了就会调整过来了。”

“师父,我听说她经常去柳树街和柳花街出诊。已经成了帝都花街柳巷的专属大夫。”紫苏有些担心地说。

“嗯。”秦泊南淡淡地应了声。

“师父你就不担心吗?”紫苏对他平淡的反应相当不可思议。

“担心。可她是一个大夫,她有她自己的做事方式,而且她还是一个女子,与你我不一样。男大夫很容易被接受,身为女子的她却必须要接受外界的质疑、排斥甚至是羞辱,既然她不想拘泥于服务内宅,她就需要为自己开拓出一片更宽广的从医之路。她比我们艰难。当年芳怜也只是帝都第一医婆,而解颐,现在已经开始有人称她为‘大夫’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了不得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想做的必是经过她认真考虑的,只要是她想做的。我都接受,而且……无论出了什么事,她背后还有我。”顿了顿,他忽然又不是那么平和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她背后不止有我,她背后能给她撑腰的人多着呢。”

……紫苏觉得最近的师父也有点怪异。

“安乐侯还在吗?”秦泊南忽然问。

“刚走,蒲荷郡主一来挥鞭子,两人就打到大街上去了。自从解颐来到百仁堂,总觉得咱们堂里不看病过来闲磕牙的人越来越多。”

秦泊南笑了一声,在心里想:“可不是么,自从解颐来了百仁堂。成国公府的人、护国候府的人、公孙府的人,连素来没有来往的瑞和堂少爷都成天顺着后门的窗子往这边瞅,甚至连三皇子也来凑这个热闹,再这样下去,光是在百仁堂里就可以开一场贵族宴了。”

“先生,崔公子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该回去了。”阿依隔着门在外边平声道。

秦泊南将调配好的药膏注入一只精巧细致的青花瓷盒里,递给紫苏,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说:

“把这个送进宫去,交给杨公公即可。”

紫苏应了一声。

秦泊南便出了小药堂,带领阿依回济世伯府去了。

马车上。阿依照例坐在秦泊南对面,秦泊南手握书卷静静地读着,这没什么奇怪,他每次坐马车时都会读书。然而今天的阿依却很不寻常,她双手捧着一本医书,遮住脸,也在默不作声地阅读。

“解颐。”秦泊南忽然透过书卷看了她一眼。

“是。”阿依举着书瞧了他一眼,又下意识将视线撇到别处。

“你最近的反应很明显地太奇怪了,紫苏已经认为是你的脑袋出了毛病,小枣他们也都被你吓到了。”

阿依的脸轰地红了!

她明明很在意不要把心思露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啊,为什么会被人发现?她明明很努力地逼迫自己忘掉那天的事,尽力保持正常啊!

她不知道的是,越在意什么越想掩饰什么,反而表现得越明显。

秦泊南望着她眼神闪烁的样子,微叹了口气,说:

“我也不问你发生过什么,总之你多冷静一下,快点恢复正常吧。”

“是。”阿依脸涨红地小声回答了句,将头埋得更低。

关于崔明要来拜访济世伯府的事,源于三日前崔明曾向济世伯府投了拜帖,按理说他和秦无瑕的亲事如今正进展到换庚帖卜八字的阶段,若是与亲事相关的事,只需遣媒人即可,根本不用崔明亲自前来的。崔明的来意到底是什么,就是连秦泊南也一头雾水。

未时左右,崔明身穿常服前来拜会,阿依礼貌地请崔明进入堂屋,又上了茶,之后见秦泊南并没有反对,便侍立在墙根下当花瓶,她心里也很想知道崔明此次突然前来拜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明的笑容讪讪的,有些心神不宁地与秦泊南客套了两句,正当秦泊南越发看不懂他的来意时,崔明忽然站起身,冲着秦泊南深深地做了一个揖,瓮声瓮气地道:

“在下此次前来其实是为了要解除与令嫒的婚约,还请伯爷成全。”

阿依大吃一惊,就是连秦泊南亦目露惊讶,才要开口。崔明却先行解释道:

“请伯爷不要误会在下的意思,在下对秦二姑娘并无不满,在下更是深慕伯爷的为人与这济世伯府的好门风,在下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但在下当真不是因为对贵府或是对秦二姑娘有什么不满才要解除婚约的,只是因为四日前秦二姑娘忽然找到在下,说她不愿意与在下共结连理,二姑娘她说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恳求在下能够成全她和她的心上人。君子成人之美,在下也不愿意夺人所好,因此甘愿解除婚约,也希望伯爷能够成全秦二姑娘的心意,让她能与她的心上人结秦晋之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阿依错愕万分。真不知道崔明他是真的希望秦无瑕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他是来报复秦无瑕拿他开涮,上一句还是“好门风”,下一句二女儿就跟人家私定终身了,若这不是他自相矛盾那就是在扇人耳光。

秦泊南的脸已经绿了。

不过看崔明憨头憨脑。满眼认真的表情,也许他是真的自以为这样说出来是为了秦无瑕好。

崔明做完了正义的发言人,潇洒告退,挥一挥衣袖,亲事作罢,临了还特仗义地告诉秦泊南,要他不用担心。他会承担退婚的全部责任,绝不会坏了秦无瑕的名节,并保证回头会遣媒人将秦无瑕的庚帖送回来。

阿依怀疑秦无瑕去找崔明的时候大概用了美人计,梨花带雨哭断了崔明的肠子,让他对她产生了极度的同情,要不然哪个男人会被甩了还能这么大度。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阿依觉得崔明真的是个好人,秦无瑕她有眼无珠。

秦泊南的脸色白中发青青中透紫,阿依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甚至是有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只有两个女儿竟然都被退了庚帖,第一个的亲事好歹已经定下来。算是安了心,第二个却又给他弄了这么一出闹剧。他能对崔明说什么呢,说秦无瑕没有心上人,她唯一上心的是皇宫里头的荣华富贵,她编出那么多说辞只为了要进宫选秀?

这话说出来亲事更结不成了,谁家会要一心想做皇帝女人的儿媳妇,还不如什么也不说的好。

阿依送崔明出去,秦泊南气过了头,刚刚竟然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支吾着来着。眼看着崔明要走了,阿依憋了半天,冲着他深深地一福,郑重地道歉。

崔明见她跟在秦泊南身边十分和谐的模样,料定她必身份不凡,连忙摆摆手,笑着要她不要放在心上,还祝秦无瑕与她的心上人百年好合。

阿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回到屋里,秦泊南坐在扶手椅上,还在生气。

“去叫无瑕来。”他冷冷地吩咐了句。

他真正发怒的样子真的很可怕,阿依的小心肝一颤,恭顺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去了内院,从碧梧苑里找来了秦无瑕。

秦无瑕显然早有预料,来的一路上什么也没问,表情平静,昂着下巴,阿依觉得她颇有种雄赳赳气昂昂慷慨赴战场的架势。

因为担心秦无瑕会尴尬,秦无瑕进去后,阿依没有跟进去,而是与锦绣站在院子里,两人离门远远地站着发呆。

气氛似乎变得凝重起来。

没听到怒吼也没听到大声的责骂,秦泊南即使在生气也不会大喊大叫。

半刻钟后,秦无瑕抹着眼泪出来,但她依旧一脸无畏,仿佛她才是正确的一样。

秦无瑕被罚跪祠堂反省,没有吩咐,不许起来。

这是秦泊南有生以来第一次重罚女儿,以前最多也不过是在房间里禁足。

第一百八七章 处罚,汤羹

秦无瑕主动搅黄了亲事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府里的主子们中间飞传开来,寇书娴气得直咬牙,弄清了到底是谁把秦无瑕放出府去的,狠狠地罚了一顿,全部打发出府,又趁此机会整治了一批下人里面浑水摸鱼偷懒耍滑的,一时间整个济世伯府人人自危。

月姨娘与四姨娘无关痛痒,她们更关心的事是怎么样才能让秦泊南消火。

春姨娘则被秦无瑕气得死的心都有了,虽然阿依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秦无瑕出生后将女儿交给寇书娴抚养,但身为亲生母亲,她必是有自己的考量,这么做也肯定是为了秦无瑕好。

身为母亲,她是打死也不愿意让女儿入宫的,先不说当今皇上比秦泊南的年纪还要大二十来岁,她深知女儿那副心比天高不懂收敛的个性,宫里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怎么能容她放肆。

之前秦泊南决定了让秦无瑕和崔明做亲后,他还特地派了阿依跟春姨娘将崔明的身家背景人物品貌讲明白了,也让春姨娘偷偷地瞧过一眼。春姨娘十分暖心也十分乐意,她的女儿只是个庶出,对方是嫡出又是个人品正直的人,且皇上的亲卫随扈也算是有前途,嫁过去又是正妻可以当家作主。身为庶出能当正妻对方还是个好人,这还有什么好挑的,她心里对秦泊南的这个选择可是千感激万感激,都已经开始偷偷地替女儿绣出阁用的被子枕头了,晴天霹雳,她当时就晕了过去!

春姨娘的丫头同贵赶忙来找阿依,秦泊南在生气阿依也不敢惊动怕他更心烦,只得自己跟着同贵去了春姨娘的小院。

只是急怒攻心,阿依指压穴道救醒了春姨娘,春姨娘醒来之后肋骨下疼得厉害,阿依让同贵去浓浓地熬了一碗钩藤给她喝下去,又替她揉了胸口。她才终于好受一点,拉着阿依的手哭天抹泪,又是气愤又是难过。

阿依努力想劝解她,但是说再多。秦无瑕做的事情摆着,婚事也的确取消了,她再怎么努力劝慰春姨娘放宽心都没有用,只能转移话题,让她别担心秦无瑕跪祠堂的事,等秦泊南气消了,秦无瑕就可以回房了。

“让她多跪着,多跪一跪才能头脑清醒!”哪知春姨娘竟然一边哭一边气愤地厉声道,“都是伯爷宽厚给她惯坏了,看看人家庶出的女儿在家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她倒好,任性妄为,无法无天,连嫡姐都比不过她。大姑娘和太太好性不与她计较,她却得寸进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这造的是什么孽,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不省事的祸害?!”

她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快要昏过去了。

阿依觉得如果此刻她能将秦无瑕重新塞回肚子里,都不用人劝她一定会这么去做。

阿依被她哭得没办法。怎么劝解都无用,只得给她开一些镇定安神的药物让她服下去。春姨娘终于不再哭,而是哭得昏昏沉沉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吩咐同贵好生照看姨娘,阿依重新回到兰院,正好碰见四姨娘和月姨娘从堂屋里出来,脸色发黑。大概是来劝慰秦泊南息怒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被赶回去了。

阿依远远地屈了屈膝,四姨娘和月姨娘一人瞪了她一眼,走了。

晚饭秦泊南也没有吃,寇书娴亲自做了精细的膳食来劝,半点用处都没有。又端了回去。

“伯爷心里头烦,你小心地伺候着,再过些时候,你尽量劝着伯爷让他吃点东西。”寇书娴吩咐站在院子里的阿依。

阿依点头应了。

四更天,秦泊南还是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一直蹲在院子里摸黑拔光了花圃里所有杂草,浇完了所有盆栽,将全部廊柱都擦拭得闪闪发亮的阿依终于熬不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去厨房费尽心思做了一盅桂花栗子南瓜羹,掀开帘子进入书房,绕过屏风。秦泊南正坐在桌案后面,手握一卷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卷上的小字,却没有半点要翻页的意思。

阿依顿了顿脚步,走过去将粉彩汤盅放在桌上,轻声道:

“先生,吃点东西吧,事情已经出了,再怎么生气也没用的,虽然崔家退了亲,但也不是不能再找别的人家……”她可说不出来实在不行就依了秦无瑕的意思让她进宫吧,以秦无瑕的脾性,只怕进了宫没多久就会得罪皇上,到了那时他们整个济世伯府就等着被满门抄斩吧。

秦泊南放下书卷,长长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桌上那一盅香甜诱人的南瓜羹,淡淡地说:

“你还会做这种东西?”

“很好吃的。”阿依歪着脑袋,认真地说。

“你尝过了?”秦泊南问。

“刚出锅时我尝过了,我可没有在这汤盅里尝。”阿依说着急忙澄清。

秦泊南的唇角浅浅地勾起一个弧度,阿依的心这才缓缓地放下来,望着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缓缓地放入口中,满眼期待地询问:

“好吃吗?”

秦泊南点点头,笑道:“这样的手艺已经可以出阁了。”

阿依唇角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顿了顿,歪着头说:

“我一直陪着先生不是更好吗?”

秦泊南淡淡一笑:“就算你今年十四岁,我也比你年长十七岁,你是不可能一直陪着我的,你风华正茂时我已经入土为安了。”

“这话说的太夸张了,先生六十一岁我都已经四十四了,算不上风华正茂。”阿依笑吟吟地说。

“你算学学得不错。”秦泊南轻描淡写地道。

“那当然。”阿依认真地回答。

秦泊南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再说别的话,举止优雅地将一盅汤羹慢慢地吃完。

阿依立在一旁,眼帘微垂,顿了顿,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明媚的神采。

秦无瑕已经在祠堂外跪了一夜,却死也不肯认错。寇书娴悄悄去劝过她也不听,让春姨娘去说,她连个好脸色都没给,把春姨娘气得伤心又难过,回去之后再次卧床不起,她现在真的恨不得将秦无瑕重新塞回进肚子里。

好在已经开春,天气不算太冷,可是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秦无瑕竟然是个如此倔强的人。

秦无忧和阿依坐在济世伯府能俯瞰全府景致的摘星亭里,居高临下远远地望着东摇西晃跪在祠堂外边的秦无瑕。秦无忧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抽疼的太阳穴,转身坐回铺了软垫的石凳上:

“宫里有什么好,她怎么就这么执拗?!天天在家里喝奴唤婢,唯我独尊还不够,就那么想让所有人给她跪下来高呼‘娘娘千岁’么?成天净想着那些荣华富贵多好多好,她怎么也不想想万一哪天惹皇上不高兴了,她就直接脑袋搬家了,别说荣华富贵,连命也没了!”

正在读医书的阿依闻言,移开手中书卷看了她一眼,说:

“二姑娘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又跪了一夜,身子怕是受不住,要不要偷偷给她弄点东西吃?”

“饿一饿说不定脑筋能清楚一些,若她连跪都跪不好,饿也禁不住,还想做宫妃,她连宫女都做不了!”秦无忧大概是被气糊涂了,思维逻辑有些混乱。

看来这一下秦无瑕是把全家给得罪了。

阿依长长地叹了口气:“今日一早崔家已经把二姑娘的庚帖送回来了,这桩亲事算是彻底作罢,若是不尽快为二姑娘再选人家的话,只怕……”

“你们两个还在为这件事发愁?”悦耳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秦逸负手踏上凉亭,站在栏杆前向远处眺望了一下秦无瑕一直在微微摇晃的跪姿,顿了顿,笑道,“长这么大她也没这么牛性过。”

“逸少爷好歹也是长子,干吗摆出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阿依扁扁嘴。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的表情是事不关己了?”秦逸无辜地回答,转身慢悠悠地坐在两人中间,笑道,“我和你们想得可不一样,既然无瑕想选秀进宫,那就让她去好了,为什么她还没去你们就觉得她一定会失败,说不定她进了宫偏就受了宠偏就一步登天了呢,咱们府上能出一位娘娘,那不是天大的荣耀么。”

“你和她还真是兄妹啊。”秦无瑕头疼地抚额,无语地叹了口气。

秦逸看着她的脸,呵呵一笑:

“若是无忧你进宫我不敢保证,但无暇输就输在庶出的身份上,还有就是咱们济世伯府虽然是伯爵府,但却不从政事,在朝堂上没有半点势力,否则以无暇的脸蛋,她完全可以排进‘帝都十大美人’里,就是那公孙敏和公孙柔也得给她让路。”

“我们秦家本来就和政事无关,父亲之所以有济世伯这个爵位,也是因为治好了皇上才换来的。家里本身就是以治病卖药为生,要什么朝堂势力?秦家世代从医,就算被皇上抬举有了现在的地位,也应该安安稳稳地恪守本分,别乱了自己的身份!”秦无忧眉尖微蹙,义正言辞地道。

第一百八八章 局势,急诊

秦逸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你与父亲一样冥顽不化。从古至今,那些世家贵族究竟是怎么发展而来的,还不都是先积攒雄厚的资产,之后再借用金钱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政事里,经过一代又一代,逐渐在朝堂上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到最后才会变成有钱有势的存在。公孙府现如今权倾朝野,可他们的祖上不也同样是一身铜臭的商人么,只因为他们的祖上倾尽家财支援太祖皇帝打天下,才有了今日权钱倾天下的公孙家。咱们府钱是有不少,可济世伯府在帝都的地位却与济世伯这个封号完全不相等,偏父亲死脑筋不想去改变,所以才会造成咱们家如今在帝都这不上不下的局面。”

秦无忧面色一冷,沉声道:

“我虽是女儿家,对外面的事对朝堂上的事并不了解,但也听说过现在的朝堂尽管公孙家表面上看起来一家独大,可私底下的那些派别之争却十分紧张,宫廷内侍的权威更是不容挑衅,如此复杂的局面安分守己才是道理,你想为了前程搏命那是你的事,别拖全家人陪你一起下水。”

秦逸轻佻地打了个口哨,笑道:“行啊,不愧是马上就要嫁入公孙府的新媳妇,都开始学会议论政事了,这些是公孙霖跟你说的吗,你们私底下见过面了?”

秦无忧脸刷地涨红起来,一脸不悦地道:

“怎么可能见过面,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少拿话搪塞我。现在外面的局势那么乱,你别像秦无瑕一样满脑子都是痴心妄想,你将来是要接手百仁堂的,就算你不想从医,学会经营也可以,就像祖父以前那样。别再想着回军营的事了,听说越夏国最近开始频繁骚扰大齐国边境。国内以青莲教为首似乎还出现了一些煽动百姓造反的势力,若当真起了战事你却回了军营,别说建功立业了,能不能从战场回来都不敢保证!”

“我还巴不得战事起呢。只要上了战场立了战功,就像是镀了一层金子一样,一旦班师回朝,那还真是建功立业了。”秦逸双手撑在脑后,扬眉,满眼期待地说。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秦无忧当真恼了,瞪着他加重了语气问。

“是是,我知道了!”秦逸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你究竟是我妹妹啊还是我老娘?!”

秦无忧耳根子一红。

秦逸继续笑嘻嘻地道:“还说你没和公孙霖见面,连越夏国侵扰边境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些事你不是听他说的难道是你做梦梦见的?”

秦无忧脸绯红,重重地强调:“我说没见面就是没见面!”

秦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再次轻佻地打了个口哨以示回答,秦无忧的脸更红了,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就在这时。薄荷从台阶下一路小跑上来,大声道:

“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田七说、田七说外面皇上选秀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秦无忧和阿依的心里均是咯噔一声,秦逸问随后跟上来的田七:

“可真?”

“是,帝都里告示都已经贴出来了。”田七回答。

秦无瑕上午刚刚被崔家退了庚帖。中午时选秀的告示就下来了,这不仅意味着她不能再另外选择一门亲事,更有选秀期间秦无瑕除非落选,否则五年之内不能私自聘嫁也不能议亲。

想必秦无瑕是高兴了,秦泊南却愁断肠。

春季的第一场雨,势如瓢泼。

阿依站在廊檐下看了一会儿雨大得像天上的银河泛滥了一般。从天边狂泄而下,斜风豪雨冰冷地打了过来,溅起许多大泡泡,还打湿了她的绣鞋。她下意识拉了拉衣领,转身进入书房。绕过屏风,秦泊南聆听着外面雨打窗棂的声音,双眼直直地盯着书卷,发愣。

阿依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轻声劝道:

“先生,跪了那么多天,又下了这么大的雨,以二姑娘的身子是受不住的。”

秦泊南不答,眼睛还盯着书卷,然而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搅得他心烦意乱。良久,他终于放下手里的书卷,无奈又忧愁,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锦瑟忽然一身是水地冲进来,火烧火燎,满脸恐慌,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飞奔过来大声哭道:

“伯爷,伯爷,二姑娘她晕倒了!”

阿依并不意外,这么大的雨,以秦无瑕那娇滴滴的身体,能撑到现在才晕,还真了不起。

秦泊南握了握手里的书卷,再次忧虑又沉郁地轻叹口气。

秦无瑕因为连跪了几天,滴水未进,感染风寒,今日又被大雨这么一激,发病是必然的,浑身如火炭一般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发紫,高热到已经开始抽搐,竟咕咕哝哝地说起胡话来。

她虽然不是寇书娴亲生的,但好歹是寇书娴从襁褓里一点一点养到这么大,寇书娴红了眼圈。

春姨娘听说秦无瑕在祠堂门口晕倒了,也顾不得还卧病在床,扶着丫鬟的手匆匆忙忙地赶来,望着昏睡在床人事不省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有寇书娴在她也不能上前,只是坐在墙角无声地垂泪。

一碗药灌下去,又扎了几针,秦无瑕稍稍安稳了些。

阿依见屋子里的人太多,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廊下望着打在地面上的雨花。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打着伞从院门外一路小跑奔过来,走近时阿依才认出是二门上的小丫头穗儿。

“解颐姑娘,外面来了人请姑娘出诊,正在大门外等着,说是护国候府的墨大人受了重伤,请姑娘快些动身,别耽搁了伤情。”

阿依的心微微一沉:“是护国候府?”

“是护国候府。”穗儿认真地回答。

“知道了,我这就去。”顿了一顿,阿依回答说,转身重新走进秦无瑕的房间,对着坐在床边的秦泊南道。“先生,有人要我出诊,我出去一趟。”

“现在?”秦泊南望了望外面的天,皱眉。

“是急诊。”阿依回答。

秦泊南心里头有些不愿意她在这样的天气出去。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没问她去哪里,因为有些病人的情况需要保密,所以行规是除非对方作为主治大夫主动要求合诊,否则关于病人的情况通常都是不会去问的。

阿依回到房间套了蓑衣,穿上木屐,提着药箱小刺猬似的出了门。

大门外果然停了一辆豪华马车,让她没想到的是前来请她的人竟然是林康,她出来时他正顺着车窗向外张望。

“好像一只小刺猬!”他上下打量着她的一身装扮,评论。

“我拿着药箱,撑伞不方便。”阿依站在车窗底下仰着脸回答。

“你也该找个药童帮你拿药箱了。”

“我喜欢自己拿药箱。”阿依说。

一片静默。这种时刻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好像不太对。

“林公子你为什么会来?大人他出什么事了?哪里受伤了?”阿依问。

“说来话长,你先上来。”林康说。

阿依想想也是,转身上了马车,进了车厢才解去蓑衣坐在林康对面。这样近距离一看却把阿依吓了一跳,林康的脸色不太好。似好些天没睡过觉一般,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上,面容憔悴,青中发白,他今天没有穿大红色的衣服,而是穿了一身湖绿色的净面杭绸直裰,交领窄袖。难得地低调,脚上的高底皂靴沾了一层翠绿的青苔混合着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林公子进山了?”她问。

“你怎么知道?”林康惊诧地反问。

阿依指了指他的皂靴:“鞋子上沾了山里的泥土。”

林康微怔,下意识将脚缩了一缩,因为事情紧急太过匆忙没来得及换鞋,想他向来最重视自己的形象。如今竟被姑娘看到了如此狼狈的一面,很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笑,不过也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丫头眼神很敏锐。

“我们接到线报,青莲教今日在雁来山的山洞中秘密集会。于是带了人前去围剿,不想竟中了埋伏,阿砚被人偷袭,腹部被刺了一刀,背部还中了一箭,回来的路上虽然简单地包扎过,但一直昏迷不醒。”

阿依闻言眉头皱了皱:“剑上刀上带了毒吗?”

“看样子并没有,不过伤口很深,流了许多血。”

“背部的箭拔下来了吗?”阿依凝眉问。

“还没有,大夫又不在,冒然拔出来我担心会失血过多。”

“这属于外伤林公子为什么要来找我?”阿依狐疑地问。

“若是找御医会立马被人察觉,宫里头皇上也会第一时间知道。”林康的面色有些严肃,顿了顿,接着说,“而你时常进出护国候府,你前去看诊是不会有人疑心的,他们也猜不出你看的人到底是谁。”临了,他又吊儿郎当地补充一句,“而且阿砚醒来若是看见你,一定会心花怒放,心里头一乐,说不定就好了。”

他说得不伦不类,让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

“就算如此,请先生去不是更好么?先生也时常进出护国候府的。”

“那可不一样,济世伯可比你惹眼多了,再说阿砚讨厌秦泊南,肯定不会想让他帮忙治伤。”

“为什么讨厌?”阿依惊诧地问。

“这我怎么会知道,你要么去问济世伯,要么就去问阿砚。”林康漫不经心地说,顿了顿,笑问,“怎么,莫非你对给男人看诊没有自信,你不是全能的大夫么?”

阿依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会他的挑衅,老僧入定般沉默地坐着。

马车冲破雨帘,一路向护国候府疾驰而去。

第一百八九章 强硬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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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候府。

雨比先前下得更大了,阿依从侧门下了马车,林康却没有下车,隔着车窗说了句他要去办件事,回头再回来,阿依心想他大概是去安排后续事宜,也没多问,眼看着林康坐着马车匆匆走了,转身进入护国候府。

因为雨天湿滑,又很紧急,护国候府特地给她在门前备了一顶小轿,阿依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地被家丁抬着,一路前往墨云居。

墨云居素来安静,今日更是鸦雀无闻,唯有那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院子里房檐上,奏响了一片独属于大自然恩赐的悦耳音曲。

轿子在正房门前落地,墨云居的大丫鬟红笺和雪盏正站在门廊上,垂首屏息地立在门槛外面,跟她们一同站着的还有墨砚养着的名唤“黑虎、彩豹”,上次将阿依的裙子咬坏的那两只大型獒犬,阿依一直觉得墨砚给这两只起名太随便。

红笺一见轿子来了,慌忙撑开泼墨山水油纸伞下来迎接,雪盏则掀起轿帘。阿依从轿子里钻出来,被油纸伞罩住,轻轻地问:

“大人怎么样了?”

“大人已经醒了,但是看起来不太好。”因为这院子里太安静,凝重的气氛使人不由得压低声音。

雪盏默不作声地上前接过阿依手里的药箱,虽然阿依一贯不太喜欢别人拿她的药箱,但这次没有拒绝。在廊下脱了棠木履和蓑衣,黑虎和彩豹不仅对她很排斥,还呲着牙对着她低声地呜呜警告,虽然不像是要咬她的样子,但却像是在警告她若是她治不好墨砚,它们一定会把她吃掉。

阿依无语。墨砚脾气不好,连带着养的宠物脾气也这么坏。

迈开步子进入房内,一股温热的香氛迎面扑来。与外面的冷雨漫天形成鲜明的对比,屋里点着安神的熏香让阿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舒展了一下。护国候夫人擅长制香,如今点的这道香有镇痛舒缓的作用。

绕过一道金碧辉煌的屏风,过了一道槅扇,悬着紫色销金幔帐的红木大床上,墨砚正半卧半坐在上面,但却不能自由随意,因为肩膀上还有一把黑色的羽箭没有拔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惨白惨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向来朱红如涂丹的嘴唇此时也苍白如纸。身上没穿衣服,只松垮垮地披了一件绛紫色的外袍,腹部草草地缠着绷带,有许多地方还在渗着血。

墨夫人紧张不安地坐在床沿,墨虎、墨研、墨矾则分坐在房间三侧,墨研身穿一件杏黄色的大团花广袖锦衣,一如既往地惹眼妖艳,他坐得离床比较近,正有些担忧地凝眉,望着脸色很不好的墨砚。

这一家子人的关系还真是和谐啊。一人受伤竟然全家陪护。

墨砚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神志还算清楚,应该没有大碍。阿依在心里稍稍地松了口气。

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愁眉不展的人们,众人同时回过头来,看见是她前来眼里不由得都有点讶异。

阿依礼貌地屈膝问安,才要开口说话,坐在床上的墨砚眼眸里忽然迸射出凛冽的寒光,阴恻恻的冷意自受伤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夹带着一丝血腥气,冲着阿依厉声喝问:

“怎么是你来了?!秦泊南呢?”

这下轮到阿依迷茫了,困惑地眨眨眼。认认真真地回答:

“林公子说墨大人受伤了,要我来看诊。没说要请先生的……”顿了顿,见他还是一脸不善。有点急了,忙撇清自己责任地说,“林公子还说墨大人看见我会很高兴的。”

墨家众人眨眨眼睛,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的……意味不明?

“林康!”墨砚冷冷地念出这个名字,磨着牙,仿佛恨不得要将林康大卸八块似的,“回去!”他冷冷地对她喝一声。

阿依怒了:“墨大人,你这是怀疑我医术的意思吗,你太瞧不起人了,你又不是疑难杂症,刀伤箭伤我还是能治的!”

“回去!”墨砚身受重伤本来就够难受了,现在又被她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而且她还一个劲儿地顶嘴这么气他,失血过多加怒气翻涌,他很快就头晕起来。

阿依明明是冒着大雨前来看诊的,哪成想巴巴地来了,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大声地凶她,让她冒着大雨再滚回去,这分明是没把她和她的医术放在眼里,她再怎么说也是来治病的大夫好吧,墨大人也太失礼了!

“我才不回去!你把人请来,什么也没让人做就又要把人赶回去,墨大人,你这样是不合规矩的!”阿依鼓起腮帮子怒声说,径直走进来,将药箱放在桌子上。

“小老鼠,我最后说一次,你给我回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他是当真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这么血淋淋又苍白似鬼的样子,他也是很注重自己形象的,他的自尊心绝对不容女人来践踏。

事实上他当真想多了,阿依只是来出诊的。

阿依已经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脸黑如炭死活不愿意却又不能逃走的“悲愤”表情,忽然恍然大悟,连忙安慰道:

“墨大人,你必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害羞了。事到如今有什么可害羞的,大人的身上我又不是没看过,我还帮大人脱过衣服呢。再说大人你只是伤在上半身,又没伤在下半身,不打紧的。”

她帮他脱过衣服?

墨家人的眼神在阿依和墨砚之间狐疑地飘来飘去,开始自动脑补。

“靠!我英明神武的三哥居然是跟你这种女人!”墨矾忽然一拍桌子,义愤填膺。

“阿矾,淡定。”墨研温如春风地吐出一句。

“原来你们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墨夫人唇角勾着笑,**地望着两人,忽然在墨砚的手臂上轻轻一拍,笑嘻嘻说,“行啊,老三,木头脑袋的你竟然也有开窍的一天,我养出来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娘好欣慰!”

墨砚倒吸了一口凉气,火大地瞪着自己老娘,什么跟什么,胡说八道!再说没看见他现在受伤了么,你们这帮子人怎么都不在乎伤势,这种时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啊?!

墨虎有些尴尬地轻声咳了咳,一脸正派地沉声道:

“阿砚,身为男子,需要知道负责。”

墨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火冒三丈地道:

“事情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样子,你们少在那里胡思乱想!”顿了顿,又瞪了一眼坐在床边一脸懵懂无知纯良无辜表情的阿依,愤愤地训斥,“还有你,别净说这些连你自己都不懂还会害人误会的废话!”

阿依虽然不太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还是点点头,一边俯下身子去查看墨砚腹部的伤口,一边在口里说:

“墨大人你不要动,我给你看伤。”

她的小脸这么一俯下来,墨砚更是不敢乱动。因为刀伤在腹部,所以她的小脑袋此刻压得很低很低,一股喷香混合着温热似透过皮肤渗透进血液里,有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低垂下来,似有意似无意地擦过他的皮肤,让他觉得痒到心坎里。耳根子开始泛红,他有些不自在地绷紧了面孔,不经意向周围一扫,却见自家的父亲兄弟全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似很玩味地注视着他渐渐开始产生变化的表情。

墨砚脸黑如炭,咬着牙问:

“你们就不能出去吗?我只是皮外伤,你们全聚在这屋子里又没什么用,都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天下大雨,我没事做。”墨矾首先回应。

“老三,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爹这么担心你,你竟然说爹留在这里没有用处,爹当年受刀伤时你还没出生呢,对这种伤爹最知道怎么回事了!”墨虎把眼睛瞪成铜铃,掷地有声地反驳。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他到底想说什么呀?!

墨研盈盈一笑,如朗月清风,温煦悦耳地笑道:

“阿砚,二哥怎么能放你和小山鸮单独相处呢,二哥很担心你呢。”

……前一句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墨砚无语。

只有墨夫人收起玩笑之心,她上过战场所以对刀箭伤并不会像普通的深闺妇人那样胆小,但自己儿子伤成这样她还是有些担心,带着忧虑轻声问阿依:

“阿砚的伤怎么样?”

“虽然伤口很深但并没有伤到要害,看墨大人现在还这么精神就知道了,墨大人的身体很强壮,除了失血过多,没什么要紧的。”阿依安慰。

墨砚一把抓起她的双鬟髻:“你对一个重伤的人说没什么要紧的,这也就是我,要是别人家早就把你轰出去了。”

墨夫人为儿子的粗鲁动作眉角狠狠一抽,语重心长地道:

“老三,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对待姑娘家不能太粗鲁,你从小就爱欺负小姑娘,这是病,得改。”

墨砚嘴角一抽,无语地放开阿依。

“还能抓人头发,这说明墨大人的确不要紧嘛。”阿依扁扁嘴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来一个小棉包样的东西,又拿起一只瓷瓶将碧莹莹的液体倒在上面,一边说,“虽然前面的伤口很深,但后面的箭不拔下来前面的也很难处理,所以我先把大人身上的箭拔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章 麻醉,缝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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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行吗?”墨砚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阿依,虽然他神智尚且清醒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伤得不重,一根倒刺羽箭深深地插进肩胛里,虽然那里不是要害,但若是硬生生地拔出来,伤情势必相当惨烈,他不确定她一个小丫头能经受住这种惊吓,“先不说你力气够不够,若是硬拔出来,血会喷你一脸,我会不会因为你被吓晕了而一命呜呼啊。”

“当然不会,墨大人你别看我长得小,我能抬起一口腌菜缸的。我也不怕血,为了克服对血的恐惧,我曾经连续一个月天天去猪肉铺看人家杀猪,杀猪时候的血肯定比你的血多得多,我连杀猪都见识过了,你这个难不倒我的。”阿依自信满满地回答。

墨砚眉角一抽:“我是猪么?”

他说话间,阿依已经换了个位置站到他身侧,轻轻地在墨砚的肩膀上抚两下,温声说了句:

“墨大人,你身体放松。”

墨砚一愣,莫名其妙还没弄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阿依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将手里的小棉包死死地按在墨砚的口鼻处。墨砚也没防备,大骇之下身体本能地产生防御,想要抵抗,然而阿依用力扣住他的脖子,这个角度让他的反抗很费力。还没等他重新调整好防御的姿势,两息之后,他已经两眼一黑,被麻翻过去!

墨家人惊骇地望着这一幕,居然集体很没义气地倒退半步。

“小、小山鸮,他怎么了?”墨研望着人事不省被轻轻放平在床上的墨砚,极罕见地嘴角狠抽地问。

“拔箭的时候还是让墨大人昏着比较好,若是他醒着时我弄疼了他,他说不定会敲我的头的。”阿依很有先见之明地说。

墨虎愣了愣。却对她的麻药产生了非常高的兴趣,站起身踱过来,从药箱里拿出阿依刚刚倒出药来的那只瓷瓶。惊叹地笑道:

“是这个吗,从上次我就觉得。你的麻药好厉害……”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床里面扑哧一声闷响,回头一看,床上帐子上就是连阿依的身上也被喷得到处是鲜血。自己的儿子面朝里侧卧在床上,后肩膀头上那道狰狞骇人的伤口,此刻正如喷泉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而阿依则极为淡定地将手里那根长长的还挂着倒刺的箭头放地下一扔,先是一大把三七粉直接糊了上去。紧接着又抽出细针刺进肩膀周围的穴道里止血,再然后再糊一层三七粉,以布带扎紧。

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看得墨虎眉狠抽牙直酸,望了望连在昏迷中都微微颤抖的儿子,再看了看仍旧一脸淡定仿佛真把墨砚当成了猪的阿依,像在看珍奇动物似的看着,这个丫头,不仅麻药厉害。竟然还这么大胆且心狠手黑!

不错不错!

阿依淡定地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手上和衣服上血点子,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更为精致的小针包,打开来。取出一根细小的银针穿上丝线。墨家人显然被她这异样的行为惊了一下,墨矾结结巴巴地问:

“女、女人,你要对我三哥做什么?”

“墨大人的伤口太深,虽然暂时止了血,可要愈合起来却很不容易,我帮他缝起来,可以更好更快地愈合伤口。”

“……”她那一脸衣裳破了我要补一补的表情已经让墨家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有墨夫人眼眸一闪,笑问。“解颐,这一招你是在哪里学来的?”

“在百仁堂一本祖传下来的医书上。”其实《黄粱医经》里只讲了将损坏的脏腑切除掉再缝上可以慢慢愈合。并没有说外伤也可以这么做,但阿依很会举一反三。内脏她现在是不敢做的,但是外伤与内伤的原理是一样的,外伤又不像内伤那么凶险,既然内伤可以用缝合法去治疗,那那些过于严重的外伤应该也可以,而且给外伤缝针就算缝不好也顶多是疼一疼,不会有生命危险,“夫人放心,这是上好的蚕丝线,不会对伤口产生不好的影响,就算我缝的不好,但肯定也比不缝更有效果。”

“小山鸮,你、在别人身上试验过吗?”墨研狐疑地问。

“我在小鸟和小猪身上试过,结果都很好,所以给墨大人做一定没有问题。墨大人这伤太严重,如果不缝上让伤口尽快愈合,之后也许会并发其他病症。”阿依诚实且认真地回答。

墨家人皆不同程度地狠狠抽了抽眉角,同情地望向卧在床上仍旧昏迷的墨砚:看来他真被当成猪了。

不过这一家人比起担心墨砚的伤势,似乎对阿依的缝针过程更感兴趣,凝神屏息望着她将银针在药液里浸了浸,又在火上燎了一燎。

因为之前已经做过止血的一系列措施,墨砚肩膀处的伤口虽然仍在流血,却比刚刚缓慢了许多。阿依坐在床上,虽然姿势不太方便,但还是努力地将墨砚血肉模糊的伤口按照皮肤层一点一点地用丝线缝合上。她的针线活很好,虽然缝合皮肤并不能像缝衣服缝帕子那样简单顺手,但该缝合的地方都缝合上了。直到一整条伤口被缝合完,竟然连血都不再流,若不看那弯弯曲曲的蜈蚣线,就像痊愈了似的。

墨虎有些惊奇,眼眸一闪,陷入深思。

阿依将墨砚肩膀上的伤口缝合完毕,又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末,再用干净的绷带将伤口整个包起来。之后小心翼翼地让墨砚翻过来,开始处理他腹部的伤口。这一道刀伤比肩膀上的伤更加严重,长三寸足有一指深,皮肉外翻,即使经过止血散的处理仍旧源源不断地向外渗血,好在并没有伤及内脏。

阿依再一次俯下脑袋,细心地缝合起来。哪知才缝到一半时,本应该仍处于昏睡中的墨砚忽然迷迷糊糊地咝了一声,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竟幽幽转醒,昏昏沉沉,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地半抬起身,满眼迷茫地看着她,皱眉问:

“你在干吗?”

阿依愣了愣,放下缝了一半的针,凑过去一只小棉包又糊在他的口鼻处,墨砚当真是还没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又一次华丽丽地被迷晕了过去!

“好黑!”墨虎眉角一抽。

“够狠!”墨研笑得越发欢畅。

“好可怕!”墨矾眼含惊吓地缩成一团。

墨夫人却越看阿依越觉得有趣,唇角扬起,意味深长地笑笑。

林康来时墨砚已经被重新换了衣服安稳地睡在床上,明明刚刚被送回来的时候还鲜血淋漓,伤势严重,怎么这会儿看起来和好人儿没两样?

林康咂咂嘴,下意识伸手在墨砚身上摸了摸,哪知手刚一搭上他的腹部,本闭着眼睛的墨砚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墙根用力一拍,林康慌忙一个旋身稳稳地站住脚跟。

“受了伤竟然还玩偷袭,你好卑鄙!”林康炸了毛地叫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袍摆。

“偷袭的是你吧。”墨砚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嗓音干哑地说。

“开心姑娘的医术还真是高明啊,我才离开多久的工夫,竟然把身受重伤的你弄得像没事人似的,啧啧,好手法!”林康折扇一展,笑嘻嘻地轻摇着,“我找她来没有错吧?你们疗伤时都做什么了,她有没有用她的那双小手帮你细心地包扎,一边包扎还一边在眼里泛着泪花?”

墨砚看着他那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因为懒得上去抽他,索性不理。

“泛着泪花?谁啊?”然而就在这时,外间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阿依端着汤药走进来,满眼迷惑地问,“墨大人你哭了吗?是因为伤口痛吗?”

“你才哭了!”墨砚黑着脸脱口顶回去。

“我并没有哭。”阿依认真地回答。

“……”墨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汤药煮好了,墨大人你快趁热喝吧,凉了就没有药效了。”阿依坐在床边,捧起药碗说。

“你怎么还没回去?”墨砚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小脸问。

“以大人的伤势今夜必会高热,所以今晚是很危险的,我留下来会更妥当些,墨夫人也说请我今晚留下来以防止有不好的事发生。”

“会有什么不好的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墨大人,不要小看了皮外伤,若伤口红肿化脓到最后甚至会引起全身溃烂,即使是因为皮外伤引起的高热,也会有高热不退最终转化为肺病的案例,任何伤都是不可以小觑的。”阿依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在诅咒吗?”墨砚面皮一抽,问。

“我是为了大人好。”阿依诚挚地回答,“来,大人,快把药喝掉。”

墨砚是想接来着,可是刚抬起手臂才想起来肩膀受伤胳膊压根抬不起来。阿依愣了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了想,舀起一勺汤药吹凉,十分纯良地递到墨砚嘴边。

墨砚怔了怔,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雪白的小手,又看了看她一脸澄澈的表情,脑子似有一瞬的蜂鸣。然而他没有忘记林康正大喇喇地坐在对面软榻上,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你还不滚,打算留下来吃晚饭不成?”他没好气地问。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走就走,顺便告诉你说一声,平州那边开始动了!”林康也不恼,懒洋洋地说完,一朵红云似的飘走了。

墨砚的眸光微沉。(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一章 高烧,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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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大人,喝药吧。”阿依见林康走了,轻声说。

墨砚回过神来,看着她手里的药碗,没有说话,阿依便将一匙汤药递到他嘴边。

墨砚没有拒绝,而是张开嘴老老实实地喝了。因为屋里没有了其他人,他不用再费神去应付,因此精神明显比刚刚萎靡许多。阿依喂了他半碗药,敏锐地觉察到他面色赤红,连眼睛都似滚烫起来,微微凝眉,将剩下的半碗药喂他喝完后,她放下碗忙忙地伸出手贴在他的颈窝上,

她的小手柔软微凉,落在他灼热的皮肤上,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果然开始发烧了!

阿依急忙扶他躺下,因为他背上有箭伤不能仰卧,腹部有刀伤不能俯卧,只能悲催地侧卧着,还不是以标准的侧卧姿势,否则必会压到伤口。阿依让墨砚侧卧着,本打算让他面向床里,可是他不乐意,没有说话却以行动来拒绝他不想面向里边。阿依无法,只得让他转过来帮助他面向床外趴着,并在他的后腰处放了一只引枕给他靠着,以免趴得不舒服压到伤口。

墨砚身如火炭,雪肤赤红,却流不出一点汗,呼吸甚是不均匀,明明头脑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直打架,却不知是因为有阿依在床边看着他还是他哪里不自在,一双朦胧不清的眸子一会儿闭上一会儿睁开,总是没个安稳。

阿依忍不住伸出手去按在他的眼皮上,制止他再继续折腾下去。

哪知墨砚很不领情,浑身僵硬了一下,接着很没好气地一把甩开她的手。

“墨大人,你睡吧,受了那么重的外伤。发烧是很正常的,你服了药,等睡一觉就没事了。”阿依安慰道。

可是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安慰对于处于病痛中的人来说怎么听怎么火大。受伤发烧是正常啊,敢情难受的不是你。这样轻描淡写漫不经心,身为大夫你好意思么!

不过因为发烧头晕,他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懒得跟她继续说话。为了不压到伤口,他现在的侧卧姿势并不标准,就算经过细微的调整还是很不好受。蹙眉趴了一会儿,他忽然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有些冷。再盖一床被吧。”

“墨大人,发烧时觉得冷是身体的问题,与被子无关,即使盖了被子也没有太大作用,反而太重了会不好呼吸,等热散了烧退了就不冷了。”阿依认真地说。

“……”为什么明明正在高热中,墨砚听了她的话还是有种想发火的冲动,他黑着脸磨牙。

阿依将浸湿的帕子拧干放在他的额头上,轻声说:

“大人,别担心。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

“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句,甚至也许是她平时常用来安抚病人的一句。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安慰,然而正处在病中,整个身体仿佛被掏空了般由内而外地发虚,只有表面的躯壳像燃烧了一层火似的墨砚却觉得这样的话语听起来异常美妙,恍若一股暖泉在心尖流淌过去,滋润了干涸的心脏,连带着扭曲的表情也逐渐舒缓起来。

这一夜墨砚烧得很厉害,很明显是伤口由于身体自愈功能而开始发炎所引起的。

阿依虽然并不主张净饿疗法。但他都烧糊涂了根本吃不了什么东西,让厨房煮了一碗清汤给他喂进去半碗。剩下时间一直都在吃药来着。阿依还让红笺拿了烈酒来,用布巾沾酒擦在墨砚的脖子手臂上帮助降温。

墨砚似乎很难受。病中的他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霸道狂妄,发丝凌乱地侧卧在床上,眉尖微蹙,嘴唇苍白发颤,卷而长的睫毛因为不适感微微抖动着,像颤动的羽翅,浑身上下竟然散发出了一种虚弱柔媚居然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惜悯之情的气息。

“娘!娘!”他竟然在呓语中轻轻地呼唤着,眉头皱紧,睫毛颤得更厉害,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正在替他降温的阿依愣了半天确定了他的确在叫娘,秀眉一抽,他都多大了,竟然生个病也要叫娘,她生那么多病都从来没有叫过。鄙视地鼓了鼓腮,回头望望天色,想着要不要去把他娘叫来,不过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算了,他只是一时发烧烧糊涂了,若是明天一早清醒过来发现他娘真的来了,他说不定一生气就会捏死她。

呓语的声音逐渐减弱下去,墨砚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他又说了些什么,总之眉头皱得更厉害,好像很慌张的样子。

阿依愣了愣,越发迷惑,就在她正要撤回替他擦酒的手时,突然,墨砚竟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并用那只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掌,死活也不肯放开。阿依吓了一跳,然而挣脱了好多下也挣脱不开,她又怕惊动他不敢大幅度挣扎,抽了几下手腕没有抽回来,她嘴角一抽,也只得作罢,任由他握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素雅的窗纱照射进来,刚好落在墨砚的眼皮上。

长如碟翼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墨砚缓慢苏醒,身上闷闷地疼着,脑袋沉重得仿佛要裂开了一样。他疲惫又难受地眨眨眼睛,好不容易才让不太舒服的瞳仁聚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颗油黑油黑的小脑袋。

墨砚愣了愣,紧接着眉角一抽,先不说她一个姑娘家竟然不顾湿凉坐在地上,她的这个睡相,整个脑袋伏在床上压着口鼻她就不怕睡着睡着窒息么,睡相真差!

刚想抬起手,却觉得手里一沉,昏昏沉沉地望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大手里竟然握着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虽然小手的指尖有几处似有些粗糙,但并不影响整体的手感,软软的,绵绵的,此刻大手和小手正十指交缠,从略麻的感觉来看至少交握了半宿。

一股莫名的、极具冲击性的电流自指尖直冲进心脏里,墨砚瞳仁一缩,胸口一颤,慌忙甩开她的手:这只小老鼠,竟然敢趁着他昏迷的工夫占他便宜吃他豆腐!

若是阿依知道他在看见两人和谐地手拉手时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种,必会恼火地嘲笑一句:大人,你的脑子昨晚被烧坏掉了吧?

墨砚收回手,忍着自肩膀和腹部扩散至全身的钝痛,勉强坐起来,掀开松松搭在身上的衣服往腹部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看过后当时就炸毛了!

昨天阿依把他迷晕后他虽然醒过来片刻,可是因为当时高热,即使醒着脑筋却不是特别清楚,压根没发现阿依竟然把他的伤口缝上了,今早不烧了清醒了,一大条蜈蚣线赫然出现在雪白的皮肤上怎么看怎么恐怖,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这死丫头,你居然敢把我迷晕了在我身上动针,你当我是给你玩的那些尸体啊!”他喷火暴龙似的一声怒吼,把搔着脸颊还没睡醒的阿依一把从睡梦中拎起来。

阿依被吓了一跳,这下完全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正揪着自己的双鬟髻,愣了愣,一把夺回自己的头发:

“墨大人,昨天墨夫人还说你不可以对姑娘家这么粗鲁,你这是病,得改!”

“谁跟你说这个了,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自己难看的腹部问。

阿依愣愣地眨眨眼睛:“怎么回事,就是那么回事啊,用线缝起来好得快……”

“谁允许你给我缝针了,你以前拿尸体玩玩我可以当不知道,你现在竟然把针动到我身上来了!”墨砚咬牙切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她把对待尸体那一套用到自己身上的。

阿依扁扁嘴,一本正经地道:“墨大人,你伤太重,不缝起来是不行的,我若是不给你缝起来,你到现在还流着血惨兮兮呢,怎么还能像现在这样抓着我的头发大喊大叫。我以前那才不是玩,我是在练习更好的手法为了帮人治疗重伤,我才不是脑子不好没事拿尸体去玩,我又没病。墨大人,你不要瞧不起我的医术。”

墨砚睨着她:“我问你,你给别人缝过吗?”

“没有,大人是第一个。”她诚实地说。

“所以你是在拿我做实验?”墨砚一听更火大。

“才不是,我一直随身带着针包,可治疗的受重伤的墨大人是头一个。我也是为了大人好。大人你放心,等伤口愈合了我会帮你拆线的。”

墨砚无语,他并不是信不过她,只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手法治伤让他乍一看见有点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要是没好反而恶化了,你给我等着!”

“我不是庸医,墨大人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医术!”阿依鼓着腮帮子怒目而视。

墨砚哼了一声,看她鼓出来的脸像只包子,狠狠一掐。

阿依揉着疼痛的脸颊,愤愤地瞪着他。

这天下最没有礼貌的病人里头,墨砚绝对算一个!

阿依不肯再搭理他,因为墨砚昨晚高烧,后半宿出了许多汗,虽然不能洗澡,这会儿钟灿正在屋里帮他擦身,阿依被赶出来,蹲在院子里看红笺熬药,她打算等会儿给他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就回去,直到拆线时再来。

就在这时,院门轻响,墨夫人带着两个丫头从外边进来,看见她蹲在院子里,凤眼含笑地走过来。

阿依和雪盏急忙站起来,屈膝请安。(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二章 夫人,搭桥

墨夫人含笑走到阿依身旁,温声问:

“阿砚怎么样了?”

“回夫人,墨大人已经退了热,只要连续服药,应该就没有大碍了。”阿依半垂着头,恭顺地回答。

墨夫人望着她谦卑恭顺的样子,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大家应该算是相熟的,她在回话时依旧会注意保持着身为大户人家丫鬟的那份知礼懂规矩。即使是和墨砚、墨研似关系很要好的样子,虽然语气轻快了些说话放松了些,但她也一直是“大人、少爷”不离口地叫着。

这是一个很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的小姑娘,想看她不管不顾地地穿越雷池似乎很困难。

墨夫人觉得她很好玩,因为她做起事情来却并不是那种会墨守成规,畏首畏尾的姑娘。

“解颐啊,你与我们家阿砚究竟是什么关系?”墨夫人十分感兴趣地笑问。

阿依一愣,这个问题很奇怪,她和墨砚是什么关系,她和墨砚有很多关系,但是突然被这么问,她还真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好,感觉单独提出来哪个好像都不对,可又不能不回答,也不能回答得太长,歪着脑袋纠结了半天,掷地有声地回答:

“我和墨大人是认识的关系。”

墨夫人见她思考了半天,却吐出这样一句回答,还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差点笑喷了,顿了顿,带着诱导性地询问:

“你喜欢我们家阿砚吗?”

“……”阿砚迷惑地眨眨眼睛,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用“喜欢”这个词来界定她和墨大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墨夫人看着她一脸迷糊似乎还没什么知觉的样子,也不失望,换了一种问法:

“你觉得阿砚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她实在不太明白。

“就是、你觉得阿砚这个人怎么样,比方说长相、性格、爱好、风度之类的……”墨夫人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阿依愣了半天,才呆呆地回答,“墨大人很英俊,性格……”她总不能说性格很恶劣,“性格不清楚,爱好我也不清楚……”

“阿砚的爱好是读书、品茶和独处,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肉食,若要具体一点的话,偏爱豆皮包子、虾饺、灌汤小笼包,最讨厌的食物是青椒和萝卜。”

“哦!”阿依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呆呆地应一声。

“说真话,你讨厌阿砚吗?”墨夫人忽然神秘兮兮地问。

阿依想了半天,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不讨厌墨大人,不过如果墨大人不叫我‘小老鼠’,不揪我的衣领子,不对我大吼大叫,不来拉我的头发还总骂我‘笨蛋‘的话,会更好。”

“……”这下轮到墨夫人嘴角狠抽了,讪讪地笑道,“原来他还对你做过这些事啊………”这不是以欺负人为乐的小学生的作风吗,儿子你今年多大了?!

不过墨砚竟然在这个小丫头面前有那么多出人意料的表情,她的眼眸眯了眯,努力引导地笑说:

“虽然阿砚的表达方式幼稚了些,不过你别放在心上,他那不是讨厌你,他是因为喜欢你,只有喜欢你他才会没事找事地捉弄你,若是不喜欢的人,他理都不会理的。”

“……”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被抓着衣领子被骂笨蛋地喜欢。

墨夫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直白地问:

“解颐,你想不想给阿砚做媳妇?”

阿依一愣,这一下她终于明白墨夫人是什么意思了,脸轰地红了,脑袋嗡嗡直响。她以为墨夫人是在试探她,惊慌失措,满眼慌张,把头摇成拨浪鼓,急忙否认解释道:

“夫人误会了,我和大人不是夫人想的那样,我和大人是清白的。大人是人中龙凤,那样年轻就是大齐国的刑部侍郎了,又是护国候的三公子,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丫头,像现在这样能和墨大人说话都已经很放肆了,我哪能有那种不自量力又不知廉耻的念头。夫人千万别误会,我对墨大人绝对没有痴心妄想,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绝对不会有那种不自量力的念头的。再说墨大人不是已经有公孙三姑娘了吗,公孙三姑娘是大齐国第一才女,才貌双全,有那样的女子在侧,墨大人才不会那样看我,夫人请放心,千万不要误会!”

“……不、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墨夫人没料到自己一句简短的问话竟然会激起她这么激烈的反应,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个呆呆傻傻的小丫头。她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一些,这个丫头也许并不完全懂但也不能说一点都不懂,但是她很聪明,她了解自己的立场,明白自己的处境,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她用守住自己的心的方式来避免受到外界的伤害。

这样的人在感情上会很胆小,也许就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仿佛天生就懂得掩藏心意,就像是看到了一片极美的温泉,别人会直接跳进去,而她大概会先站在温泉边观察,确定没有危险又的确受到了心的诱惑,她仍然不会马上去跳,而是先探出脚尖试,这种试探也许是一次两次很多次,必须要等到她试探够了,她才会决定还要不要跳进去。

估计到那时候,别人早就洗完穿上衣服走人了。

墨夫人上下打量着阿依,似笑非笑,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样胆小是什么好事,当然也不觉得是坏事,在她看来女孩家敛着些上赶子的人才多,毕竟雄性生物都具有喜欢主动去追逐的共性。

不过如此谨慎的脾性竟然出现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憨厚纯澈的小丫头身上,还真让她有点意外,越发觉得她有意思起来。

阿依被墨夫人瞧得毛骨悚然,莫名其妙。

墨夫人进屋看了一眼墨砚,见他虽然憔悴,但精神上却活蹦乱跳的,总算放心,在墨云居也没多呆,临走前还笑眯眯地看了阿依一眼,将她往里推推,让阿依越发毛。

坐在床边给墨砚把脉,平稳祥和,已经没有大碍了,刚想提出要走,红笺已经将煎好的药端进来,热情地递给她。阿依一愣,急忙说:

“红笺大姐喂大人喝药吧,我要回去了。”

“解颐大夫,刚刚夫人临走前吩咐要小厨房给解颐大夫好好整治早膳,让解颐大夫和三少爷一起吃,解颐大夫就算要回去,至少也要吃了饭再走。”

“嗳?可是……”

“吃完了再走,你这个时辰回去,就算回去了也赶不上早膳。”墨砚坐在床上,淡淡地说。

阿依看了她一眼,红笺趁机早已将药碗往她手里一塞,出去了。

阿依望了望手中的药碗,忽然有些懊恼。

“刚刚我娘都跟你说什么了?”墨砚忽然开口问,见她愣愣地望过来,补充道,“在院子里。”

阿依闻言,想起刚才,脸刷地红了,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边舀起汤药掩饰性地吹着,一边很快地说:

“没说什么,就是说说大人的伤情。”

“你脸红什么?”墨砚冷眼看着她通红的耳珠,扬眉。

阿依心尖一颤,顿了顿,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对着他的脸回答:“因为屋子里太热了。”

“是吗?”墨砚眉扬得更高,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

阿依端着药碗偷偷地瞧了他一眼,想起刚才墨夫人问她喜不喜欢墨砚,怎么可能嘛,先不说墨砚的脾气那样坏,他压根也没把她当一回事过,怎么可能会被墨夫人想成那样!

“你发什么呆?”墨砚眼看她的脸越发绯红,觉得她怪怪的,一阵恶寒,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阿依啊呀一声,护住自己的脑袋冲着他怒目而视,动不动就敲她头的人,她才不会喜欢!

墨砚喝了药,阿依又给他看了身上的伤口,确定没有裂开才放心,喋喋不休地嘱咐了他好一阵注意事项,惹得墨砚不耐烦地道:

“你真啰嗦。”

阿依眉角一抽:“我这还不是为了大人好!”

就在这时,红笺带了三四个小丫头进来放了炕桌,菜是有份例的,因为墨砚受伤了,只有香菇瘦肉粥、两道精致小菜并一小碟豆皮包子。他还真爱吃这个。

给阿依准备的却燕窝粥并四样小菜以及一碟香甜绵软的桂花糕。

阿依疑惑地问:“怎么给我的比给墨大人的还多?”

“夫人刚刚说三少爷受伤了,姑娘的饮食却不必跟三少爷一样,要多做些姑娘爱吃的。还说,三少爷受了伤近几日都不能出门,姑娘若是闲了,尽可以来看看三少爷顺便过来吃饭。”红笺笑眯眯地回答。

“哦。”阿依一脸迷茫,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墨砚眉角一抽:他娘到底想干吗?!

阿依说是留下来吃饭,其实根本就是要伺候墨砚吃饭,他胳膊不能动,她只能端着粥碗喂他。别看他受了重伤又高烧了一夜,这会儿胃口却不差,直到喂他喝了大半碗粥,又吃了两个小包子才罢。

“你挺会伺候人的么。”墨砚看着她这才自己开始动筷子,说。

“我好歹也是兼职做丫鬟的。”阿依理直气壮地回答。

墨砚觉得她说得有趣,哧地笑了,问:“那你的正职是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大夫了!”rs

第一百九三章 共用一筷

墨砚看着阿依一点也不矜持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吃桂花糕,问:

“好吃吗?”

阿依点点头。

墨砚望着她吃东西像只小耗子似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得香甜,忽然说:

“给我尝尝。”

阿依一愣,见墨砚盯着自己筷子夹的正要往嘴里送的桂花糕,恍然大悟,也没想,下意识就夹着桂花糕送到他嘴边。墨砚眉角抽了一抽,她竟然把她自己的筷子递过来了。阿依半天没见他动作,只是盯着自己的筷子瞧,想了想,猛然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要换筷子,然而他却忽然张开嘴巴将一块桂花糕吞进去。

阿依愣住了,她望了望自己的筷子尖,又看了看他一脸淡定若无其事咀嚼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别别扭扭,把筷子放下来,还没说自己不想吃了,雪盏忽然进来通报:

“三少爷,公孙三姑娘来探望三少爷,正在门外等着。”

阿依一愣,墨砚有些烦地皱眉,淡声道:“去回她,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雪盏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却又回来,继续通报道:

“三少爷,公孙三姑娘说她听说三少爷受了伤,是特地赶过来照顾三少爷的。”

墨砚眉头一皱,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公孙柔既然听说了,就代表公孙府已经知道了。

顿了顿,他淡声回答:“告诉她我身体不适心情不好,今天不见客,让她改日再来吧。”

阿依眉角一抽,这拒绝台词说得太过分狂妄了点吧,竟然对一个名门千金如此失礼,他就不怕人家在他门口哭出来大声控诉他欺负她?

事实证明公孙柔就吃这一套,雪盏一去回完话,公孙柔还真就放下礼物转身走了,说是去给墨夫人请安。雪盏捧了一大堆慰问品进来回了话后,便退出去。阿依想了半天,回过头来望着墨砚,好奇地问:

“墨大人,你会和公孙三姑娘成亲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墨砚看着她把筷子搁一边,直接上手去吃剩下的桂花糕,眉心一跳,漫不经心地反问。

“因为全城都在传墨大人和公孙三姑娘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这不就是要成亲的意思么。”阿依眨巴着眼睛说。

“那你觉得呢?”墨砚轻描淡写地问。

“我?”阿依一愣,“这件事跟我又没关系,我觉得又有什么用。”

“既然跟你没关系,那你还问什么?”墨砚一句话给她噎了回去。

“……”阿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他是在拿话搪塞她,他压根就不想回答她。也不知道他心里对公孙柔到底是这么想的,虽然她不喜欢公孙柔,可是他这样目的不明地和公孙柔搅在一起真的好么。

她扁扁嘴,刚要说话,就在这时,钟灿肃着一张脸,忽然从外间大步走进来,语气凝重地道:

“主子,平州那边有人反了!”

“青莲教?”墨砚也不惊讶,只是淡淡挑眉。

“不是,是一支叫‘黄衫军’的队伍,大概是召集了平州一大半的受灾难民在平州腥风血雨,烧官衙杀官兵什么都做,现在平州那一带乱成一团,为首的人叫张胜,据说是个屠夫,打着‘替天行道,为民做主’的口号,誓要推翻大齐国,响应的人也有许多,今日早朝皇上大为震怒,连三皇子也被训斥了一顿。”

“然后呢?”墨砚淡淡地问。

“大皇子自动请缨去剿灭‘黄衫军’。”钟灿沉声回答。

墨砚只是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淡淡地听完,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阿依的心里却不安起来,惊诧地问:“墨大人,平州有乱党吗?”

“嗯。”墨砚有一半的头脑正陷入沉思,淡淡地哼了一声。

“大人不担心吗?”阿依又问。

墨砚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

“女人家少打听这些事,本本分分的最好。”

……是该说这个人霸道好呢还是霸道好呢还是霸道好呢,总之阿依觉得他是在把她当笨蛋!

本以为只是一群饥饿的难民因为生存不下去愤起作乱,一群乌合之众难成气候,哪知七天后,当大皇子带领大军赶往平州城时,整个淮安省已经被占领了大半。又过了三天,大皇子竟然在营帐里被偷袭,负了半轻不重的伤。虽然他自己说并没有大碍,虽然消息已经传回帝都里让朝廷上上下下都有些担心,但他仍旧坚守职责,誓要剿灭乱党,乱党不被根除他就坚决不回帝都。

于是朝中上下大为感动,对大皇子的英勇无畏深感敬佩,一时歌功颂德的不断,大皇子在民间的威望也渐渐竖立起来,这几日阿依每次路过茶楼饭馆都会听到说书人在不停地歌颂着大皇子多么多么的果敢英明,对待百姓犹如春风般温暖,对待乱党犹如严冬一般冷酷无情,浩浩正气,不愧为为国为民的大齐国皇族典范。

阿依觉得这帮人怪怪的,就算大皇子再英勇神武,突然满大街一水儿地都在歌颂他,听着总觉得假模假式的。

已经到了墨砚拆线的日子,阿依背着药箱来护国候府给墨砚拆线。

护国候府跟她关系很熟,门房放她进来后也不派人领路,让她自己随便进去。因为阿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随意的,所以也不觉得奇怪,循着熟悉的路线一路走到墨云居门口,踏进院门时,守护在门边的彩豹大概是已经和她很熟悉了,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又卧下来,没有跳起来咬她。

阿依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院子里静悄悄的,红笺和雪盏似都不在,她走到正房门口,也不能擅自进去,又没人替她通报,想了想,只能站在门槛外冲着敞开的房门轻声喊道:

“墨大人,是我,我是来给大人拆线的!墨大人!”

一片沉默过后,隔着帘子,屋子传来很没好气的一声:

“来了就进来,喊什么!”

阿依才一来就被他凶了,无语地抽了抽眉角,她分明是按规矩行事,身为女子又是外边来的人怎么可以擅自闯进男子的卧室,她喊一声明明是正确的,怎么到了他那里就变成了多此一举了呢!

阿依鼓了鼓腮,打起帘子进去,绕过屏风,过了槅扇,只见墨砚正歪在床上看书,紫色的净面锦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并不像以往梳成一丝不苟,今日只用一根藕荷色的发带很随意地束在脑后,又恢复了血色的朱红双唇微抿,竟是一种说不出的慵懒风流,仿佛天生带着一股电流,在不经意间便会冲击人的心脏。

阿依第一次看见墨大人不打官腔的模样,如此的松散闲适,看起来风情万种的样子,一时愣住了。

墨砚看完了一段书,半天没见她出声,抬起头一看,她竟然正傻呆呆地望着他,用的仿佛是那种很惊艳的眼神,心里有些得意,面上却没露出来,淡淡又似很没好气地问:

“干吗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阿依微怔,连忙回过神来,问道:“墨大人你都没有去衙门吗?”

“我受伤了,你要我怎么去?”墨砚没听到她的回答却被她反问了一句有的没的,心里头有点不爽。

阿依扁扁嘴,没再说别的,而是走过来放下药箱道:

“墨大人,我帮你拆线。”说着坐在床沿,娴熟地去解他的衣带。

墨砚虽然伤口愈合了,可是当初肩膀受到箭的重创太大,仍抬不起来,任由她一脸淡定地给他脱衣服,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忍不住问:

“你给男人脱衣服都不会觉得害羞吗?”

阿依愣了愣,眨眨眼睛回答:“墨大人,我不是说过吗,男女在我眼里都是白骨一副。”

墨砚眉角抽了抽。

阿依小心翼翼地为墨砚的伤口拆了线,仔细地摩挲着仍旧凹凸不平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痕,研究似的摸了半天,问:“墨大人,这段时间里没有觉得不适或者出现别的问题吧?”

“没有。”

阿依这才放了心,眼里露出一些光亮。

“你果然是在拿我做实验吧?”墨砚盯着她不满地问。

“我不是说了,我之前在受伤的小猪、小鸟、小猫、小狗身上都实验过了,所以才敢给墨大人做的。墨大人,你不觉得这样很好么,把伤口缝起来促进愈合,这样就算伤口再大也不用担心因为愈合过慢而产生红肿化脓溃烂的情况,虽然像受墨大人这样的伤的人并不多见,但我这套针法还是很有用的。”

“的确很有用。”墨砚点点头,笑道,“谁说受这样的伤不多见,军营里比比皆是,不过可惜了,你是女子,做不了军医。”

“女子怎么了?女子为什么就不能做军医?”阿依有些不满地瞪起眼睛。

“因为女子进军营是会被杀头的。”

阿依一愣,原来还有这一条法律,她有些不甘地扁扁嘴。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你要一匹马吗?”墨砚忽然说。

“嗳?”阿依愣了一下。

“怎么,你忘了,那我就不送了!”墨砚一脸“忘了更好”的表情。

“不要!说好了大人要送我一匹马的!”阿依猛然想起来,急了,抓着他的袖子连忙说。

墨砚哧地一笑,整整衣服,

第一百九四章 送你一匹春葱马

阿依跟着墨砚七拐八折来到位于侯府东侧的养马场,马厩内各式各样的马让阿依眼花缭乱。

正在打理饲养这些马的马倌见墨砚前来,急忙请安,墨砚站在马厩前,淡淡吩咐:

“我说上次留着要送人的那匹马,牵过来。“

马倌应了一声,亲自去牵。

阿依站在墨砚身旁,心里想着自己终于也要有马了,那感觉简直就像是要上轿了一般激动兴奋,双手放在胸前满眼期待,亮闪闪地望着马倌将一匹遍体雪白的宝马牵了过来……牵了过来……

的确牵过来了,也的确是一匹通体雪白身材健硕的宝马,只是……这匹马好矮……好矮啊!

这竟然是一匹矮脚马!

一瞬间,阿依仿佛被戳到了最软的软肋,火气噌地就窜上来了,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一头失去了理智的小兽一般,蹦着高地冲着墨砚叫喊:

“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马!这么矮的马,这马居然跟我一般高!这也是马吗?墨大人你什么意思,你是想用这匹马来嘲笑我怎么都长不高吗?!“

墨砚无语地看着她当真跳起来的样子,面皮狠抽,当初挑选这匹矮脚马时只是因为这品种的马温顺聪颖,很适合她这样的姑娘家,还真没想过身高的问题,看了看她蹦起来才到自己肩膀的阿依,又去看了看那匹性情温顺地甩着尾巴的小马,实话实说道:

“你少胡说了,这马明明比你高。”

阿依的肺子一下子就被气炸了,双手攥成拳头,上身笔直微弓,冲着他头顶喷火地叫道:

“墨大人,你果然是要用这匹马来嘲笑我!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说罢,转身气哼哼地要走。

又拿这招来威胁他,她就不能说点新鲜的吗?

墨砚无语地伸出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子,万般无奈地道:

“我嘲笑你做什么,你这么矮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再说矮点也没什么不好,你若是长得太高我就没办法抓你的衣领只能去抓你的头发了。”

“衣领头发都不能抓,墨大人你果然是在嘲笑我!你是想说我的身高只能骑这种傻啦吧唧呆头呆脑的马吗?”阿依挣脱不开他的手,怒目而视,气愤地道。

“你这分明是对自己身高很敏感,所以才会联想出别人都是别有用心。明明自己是最呆头呆脑的,你还好意思说它。马也是有自尊心的,你若是当着它的面说它的坏话,小心你以后骑它的时候它把你甩下去再跺两脚。”墨砚警告。

“它又不是玉狮,才不会!再说我才不要骑它,我若是骑着这个出去一定会被许多人嘲笑的。墨大人,你若是不给我正常的马我就回去了!我死也不会骑它!”

“你少不识货了,这矮马可是之前高丽族进贡来的,帝都里一共只有五匹,其中两匹皇上赏了护国候府,这一匹是那两匹马产下的。矮马因为品种稀少,数量不多,可是比赤兔马还要值钱,是马中之宝。而且这矮马小巧玲珑、天资聪颖、耐渴耐劳、适应性强、易饲养、易调教、抗病能力强、擅长跋山涉水,最重要的是它性情温和且因为体型小跑得很快,这么多优点你还有什么可不满。”

阿依愣了愣,想了半天,狐疑地问:“真的这么名贵?”

“我骗你干什么,这么贵的马带出去别人羡慕嫉妒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嘲笑你。”

“真的不会?”阿依再次狐疑地反问。

“当然不会。这匹马可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你本来个头就不高,若是太高大的马,你骑上去不仅费力,万一在马奔跑时一不小心摔下来,很容易受伤……”墨砚说到这里,见阿依正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知道触碰了她的雷区,摸摸鼻子,“总之最重要的一点是,名驹都是靠主人去驯服的,名驹通常都很烈性,你又不会驯马,若是被咬了被踩了被摔坏了也不值得,所以这种温顺用处又多的马才是最适合你的。”

阿依想了半天,觉得也对,她不会驯马,若是马跑起来,太高大的马主人的确很容易受伤,自己的个头也的确很矮小。纠结了良久,有些不情愿地走到那匹似乎正在凝神沉思,漫不经心地甩着尾巴的白色矮脚马前,歪头看了它半天,皱了皱眉,狐疑地说:

“墨大人,为什么我觉得这匹马呆呆的?”

觉得呆就对了,墨砚之所以选择这匹马给阿依,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缘由,那就是那天选马时他发现这匹马很爱发呆,它发呆的模样跟阿依一模一样,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的,于是在看见这匹马的一瞬间他就决定了。

当然了,他是不会实话实说让阿依炸毛的:

“所以我才说它温顺,你无论怎么折腾它,它都不会咬你踩你。”

阿依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矮马的脸,的确没有被拒绝,又试探地将手伸到马嘴下,矮脚马回过神来,竟然亲热地伸出舌头在她的掌心舔两下,果然很温顺。阿依接过缰绳,犹豫了一下,还是翻身上马,她刚一坐稳,便拉着缰绳催马前行。矮脚马打了个响鼻,竟然当真驮着她一路飞驰而去,烈烈的风扑面刮来,这匹马的速度竟然还不慢!

温和简单好操控,阿依虽然不太满意这匹马的高度,不过有点动心。骑着马绕了一圈回来,一抬眼却看见墨砚正站在道旁,拳头放在嘴唇边,想笑又强行忍耐的样子,不觉又有些恼火,骑在马上沉下眼眸,气鼓鼓地质问他:

“墨大人,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个子小又骑着这么矮的马,看起来很好笑吧?”

“我并没有,是你太敏感了。”墨砚强忍住不断向上扬的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顿了顿,含笑提议,“对了,既然已经是你的马了,你打算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阿依从马上跳下来,因为是矮脚马,所以从马上跳下来时,基本上不会有摔伤的风险,这一点让骑术生涩的她很满意。她绕着那匹只要停了脚步就会低下脑袋发呆的矮脚马转了一圈,嘴里咕哝道:

“既然是白色的,通常第一个字都叫‘雪’,叫雪什么呢?”她搔着小脸思索了半天,问,“墨大人,你说叫雪什么好?”

墨砚想了一想,笑说:“其实这种马原来叫做雪骢马。”

“雪骢,雪葱,那还不如叫春葱,干脆叫它春葱好了,墨大人,我要叫它春葱!”阿依眼睛一亮,在春葱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春葱跺了跺蹄子,之后甩着尾巴,继续垂下头,发呆。

阿依觉得它真有点呆呆的。

“春葱?”墨砚闻言,眉角狠狠一抽,“随你高兴,反正是你的。”

就在这时,钟灿从远处急匆匆地走来,一脸的凝重,快步来到墨砚面前,凝声道:

“主子,十日前子时越夏国十万大军突然夜袭边境,并于寅时踏破宏锡关,已经占领了邕城,正在攻打惠州。惠州胡将军已经顶不住了,八百里加急请皇上派兵支援,今日早朝时一片大乱,最后皇上派了咱们侯爷为兵马大元帅,三皇子为监军,领兵二十万前往惠州抗击越夏国。”

墨砚即使是听到这些,依旧没有什么特别惊诧或慌张的反应,仅仅是眉头微皱,沉声问:

“侯爷呢?”

“还在宫里没有出来。”钟灿肃声回答。

“夫人知道了吗?”

“夫人还不知道。”

墨砚没再说话,阿依觉得他那又一次恢复了沉静如古井水的眸子似在一瞬间闪了闪,就在这时,护国候府的大总管墨新狂奔而来,离老远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三少爷!三少爷!您快到前面去吧!皇上的圣旨下来了!梁公公正在前头等着传旨呢!”

墨砚微怔,皇上在这时候给他下旨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因为受伤已经告假了许多天,连早朝都没上,皇上却竟然在这种时候又找上了他。他皱了皱眉,整理了一下衣衫,前往外院。

他没跟阿依说话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太突然就把她给忘了。阿依觉察出了一丝不妙,也不敢打扰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歪头看了看春葱,觉得今天有点乱,还是暂时把它放在这里等下次再说。

越夏国侵犯边境,并已经占领了大齐国的邕城,虽然邕城离帝都还有很远很远,但越夏国的进攻表示着大齐国与越夏国又要开战了。

上一次刚听说平州那边的叛军仍在作乱,国内有叛贼,他国又开始入侵,近年来偏偏还水灾旱灾不断,内忧外患,总感觉这世道好像要乱……

她皱了皱眉,战事起得太突然,她虽然不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心里也的确跟着这个消息沉重起来。

回去的半路上碰见了红笺和雪盏。

“这可怎么是好,三少爷的伤才刚刚好转,还没好利索,皇上竟然就派三少爷去平州做安抚使,还要即刻启程。这么一路颠簸,三少爷身上的伤若是恶化了怎么办,再说平州不是已经有大皇子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受伤在家将养的三少爷也派去?!”雪盏蹙眉,

第一百九五章 战起,野心

战事起,平州乱,邕城被越夏国攻陷,乱党正在被朝廷镇压,墨砚被派去平州招降,立刻起程,护国候墨虎则预备要率领大军赶往惠州支援。

帝都内乱成一团,尽管惠州离这里很远,平州的叛乱正在僵持,一时还祸及不到这里,然而强烈的紧张不安情绪还是在民间如潮水一般泛滥开来。再加上墨砚被派往平州后,帝都的城内城外陆续又出现三两起青莲教的小规模作乱,这青莲教就好像是杀不完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明明剿灭了许多,然而隔一段时间又会冒出来,那些教众也像是被疯狂地洗脑了一般,为了青莲教的教义,竟然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作为攻击的武器,*、自爆、纵火、滥杀层出不穷,就像被恶魔操纵了一样,疯狂得令人匪夷所思。

因为墨砚不在,刑部焦头烂额,林康终日无精打采。

每日往百仁堂送来的伤者一批接着一批,伤势严重度简直令人发指。

皇帝大为震怒,不过因此也有了好事,选秀暂停了,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想选秀的事,就是连皇上也因为烽烟滚滚而早已经对挑女人失去了兴趣,大臣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他罚了好些个,与此同时,皇帝的旧疾又开始发作,秦泊南再一次进宫了。

秦无瑕已经痊愈了,终日被禁足在碧梧苑里,选秀的事暂且搁置让她沸腾的心也跟着冷却下来。渐渐地产生不安。别说是她,大概全国的女子都不安起来,选秀暂停。但是所有未婚女子却不能在这时婚嫁,只能等到选出结果后落选的人才能自行择亲,若战事不结束选秀就不能继续,选秀不能继续就永远没个结果,没有结果的结果就是全国的少女也许都会熬成老姑娘。

不过这些不关阿依的事,她已经和秦泊南签过卖身契了,所以选秀是停止还是继续跟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因为邕城战事。三老爷秦北终于等到了机会,他被及时补录入军营。准备随队伍开拔征西。

虽然为了照应三太太他们还是会留在济世伯府,不过三老爷能离开,从许多层面上来说都让阿依悄悄地松了口气。

因为青莲教的暴行,无辜受重伤的人越来越多。一系列的袭击事件为阿依提供了许多缝针的机会。因为这些从重大伤害案中幸存的重伤员比比皆是,如若不将伤口缝合,单靠本身的自愈能力最后多半会因为感染和失血过多而死。好在并没人反对她这么做,官差将重伤者送来之后便离开了,重伤者几乎都是昏迷着的,根本没人管,等她缝合完了伤者醒来了,虽然会觉得不安,但一看没有什么排异反应。半信半疑,直到拆线后也就安心了。

以前秦泊南只在特别严重的患者身上使用过这招,并没有流传开来。这一次阿依趁着秦泊南不在,于百仁堂内公开使用这种疗法,于是缝合疗法很快便传遍了帝都的所有医馆,效仿者无数。

阿依还是觉得自己的针法比较高明,女子的手天生灵巧,而大夫全是男的。就算有心模仿短时间内也学不来,必须要苦练才行。就是阿依自己也是苦练了近一年后才敢对着活物进行试验。当然也有手法比她还要好的,比如秦泊南,即使秦泊南不会针线活,但若论缝合伤口的技巧她还是比不过他,这让她多少有些不甘心。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更大的问题,之所以选择蚕丝是因为蚕丝是由蚕吐出来了,与破损的伤口接触不会引发新一轮的感染。然而蚕丝的成本太高,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秦泊南一直没有将这项技术发扬光大的原因。她也试过用棉花制成线,不过效果似乎没有蚕丝好。偏《黄粱医经》里只写了身体也可以像衣服一样被缝合,却没说该用什么缝该怎么缝,她现在真的萌生了想找到《黄粱医经》上册的念头。

阿依抱了一大捧棉花在东西夹道上走,准备回去搓成棉线。如今蚕是她自己养的,棉花也是求秦泊南给她在后花园划了一块地自己种的,她感觉自己在研习医术的过程中恍惚都成了农业大户,从最开始什么也种不活到现在种一种活一种,若是将来不当大夫了,就是去种地也是一把好手。

不知不觉又学会了一项生存技能,她望着手里一大捧棉花,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路过影壁,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影壁后面传来:

“这一次多谢三叔了,三叔肯帮我写举荐信,若他日我因三叔的举荐能出人头地,到了那时,我一定不会忘记三叔今日的恩德,必会好好报答三叔的。”是秦逸的声音。

“你这小子,我是你三叔,自己人外道什么。这彭将军最爱惜人才,有了我的举荐,再有你父亲的名头,他必会收留你。你父亲其实也是为你好,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你也有你自己的抱负。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父亲?”秦北拍拍秦逸的肩膀,和蔼地笑问。

“这一两天吧。”秦逸淡声回答。

秦北点点头:“你是个好小子,三叔看人不会错,这一次相信你必会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秦逸微微一笑:“借三叔吉言了。”

秦北笑笑,转身走了,留下秦逸望着手中的信函,唇角的笑容微敛,眼眸眯了眯。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他揣起信函回过头,只见阿依正抱着一大筐棉花走过来。眉角抽了抽,她每一次的出场方式都是这么奇特:

“你拿这么多棉花干吗?”

“我要搓棉线,现在丝线已经不够了,棉线也不多了,若是不准备上,下一次又有重伤病人现搓可来不及。”

秦逸对她这种对于医术和治病有着执着坚定追求的心很难理解,也不想理解。阿依狐疑地问:

“逸少爷,你跟三老爷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秦逸淡淡地回答,转身便走。

阿依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跟上去,抱着竹筐走在他身旁,犹豫了半天,欲言又止地小声说:

“逸少爷,三老爷他……逸少爷与三老爷不要太接近了……”她咬咬牙,快速地说。

本以为秦逸会问为什么,或者来责怪她身为丫鬟干涉得太多,然而秦逸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她在东西夹道上漫步。阿依悄悄地瞧了他一眼,此刻他正望向正前方的天空上那一轮如血的残阳。

他的表情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让她微微担心起来,顿了顿,又小声问:

“逸少爷,那个药你用了吗?”

“嗯。”秦逸淡淡地哼了一声。

“逸少爷,”阿依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出来,“逸少爷的那个,兰公子说逸少爷的体内的蛊虫,究竟是……”

“解颐。”然而不等她把话问完,秦逸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是。”阿依吓了一跳,她也知道自己僭越了,被他突然喊这么一声,连忙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看着他。

“你,想不想要百仁堂?”秦逸忽然问出一句。

“嗳?”阿依彻彻底底地愣住了,她满眼迷惑与惊愕地望着他。

“现在百仁堂由父亲掌家,大房里虽然有秦俊,但那也是个不中用的,所以将来的百仁堂迟早要落在我们二房这一辈的手里。我虽是被父亲过继的,但族谱上却是父亲的长子,所以将来百仁堂早晚有一天会落在我的手里。我并没有不想要接管百仁堂,若是经营不打紧,可从医配药我是不行的。然而百仁堂有许多祖传秘药,那些都是要由掌家人亲手配制,也是由一代一代的掌家人传承下来的,可这方面我却做不来。”

“逸少爷,”阿依歪着头,满眼迷惑地问,“你的意思是……”

“想不想和我一起接手百仁堂?”秦逸的眼里掠过一闪即逝的野心,淡声问。

“嗳?”阿依完全愣住了,愕然地望着他。

“总之就是这样,若是你答应,虽然将来名义上百仁堂是由我来接管,但私底下我会分给你一半。”秦逸搔搔鼻梁,又变得含糊不清起来,淡淡地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等我回来时再给我回答。”他没有看她,语气快速地说完,大步走了。

阿依下意识停住脚步,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眉头皱了皱。他说回来之后再说,他要去哪里吗?

正在满腹狐疑之际,就在这时,叶妈妈突然从远处快步走来,匆匆忙忙地道:

“解颐,快过来,三皇子突然驾临,点了名要见你。”

阿依一愣,三皇子不是这次的监军吗,明明护国候都已经开拔前往惠州了,三皇子为什么仍旧在帝都,而且今天竟然还登门入室,并且还指名要见她。阿依一头雾水,正在狐疑三皇子见她要做什么,叶妈妈见她这时候还在发呆,不耐烦地上前一步拉住她,拽着她往外院走去。(未完待续)

ps:卡文中,二更三更要晚,亲们稍安勿躁,正在抓头发的红楼也会努力淡定淡定滴。

第一百九六章 随行军医

向南大厅内,香炉里正冉冉地焚着清雅素淡的梦兰香。

阿依打起帘子进去,只见身穿宝蓝色金边缂丝云纹蟒袍的景澄正坐在上首静静地喝茶,而陪坐在一旁的竟然是身穿一袭青衫,已经许多天没有见面的秦泊南。

没想到今天秦泊南竟会从宫里回来,阿依乍一看见大吃一惊,诧异地望着秦泊南,唤声:

“先生……”

“向三皇子请安。”秦泊南看着她,眸光柔和了几分,淡淡吩咐。

阿依这才反应过来三皇子还在座,连忙规规矩矩地跪下来行了个大礼:

“参见三皇子。”

景澄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盅,温声说:

“起来吧,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解颐姑娘不必拘束。”

秦泊南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阿依从地上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候吩咐。

景澄见状轻轻一笑,语气温和地说:

“姑娘想必已经听说了越夏国与大齐国开战的事吧,护国候领兵二十万赶赴惠州抗击越夏国的入侵,而我是这一次的监军。”

“是,在外边略略听说过传闻。”阿依谨慎地回答。

“那就好,之前护国候临走前曾对我提过,说姑娘对重伤的缝针技巧非常适用于在战场,两军交战时战场上的战士们身负重伤。即使从战场下来时还活着,但很容易会因为伤口过大伤势太重最后引起溃烂、高热等其他病症死去。听护国候说,姑娘将缝针技巧用在了墨侍郎身上。效果显著,墨侍郎康复得也很快。之前我只是听说,但最近由于青莲教的作乱,我恍惚听说了传闻,姑娘用这项技法救治了许多重伤之人。所以我之前也对济世伯提过,这一次我希望能带着姑娘一同赴惠州,请姑娘做这一次的军医。”

阿依愣住了。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心在扑通扑通乱跳。

“三皇子。在下还是认为此举不妥,解颐会这一项技能在下不否认,但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军营中全是男儿。一旦有女子闯入其中,说不定会动摇军心。更何况女子擅入军营是死罪。”秦泊南自从听了景澄的这个提议后就一直在反对,此时努力平和地劝说。

“济世伯不必担心,让她扮上男装即可,解颐姑娘身材瘦小且看起来年幼,只要扮了男装,没人会察觉的。即使被外人知道了,父皇那边一切有我。”景澄信心满满地说,阿依额角的青筋却开始活跃地跳动起来。他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景澄忽然觉察到来自阿依身上浓浓的怨气,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冒失,笑笑,继续道:

“更何况在军营中有我、济世伯与护国候在,解颐姑娘又是个安静本分的姑娘,女子的身份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解颐姑娘的这项技艺。即使已经在帝都的医馆里流传开来,能够熟练掌握这项技巧的却只有解颐姑娘与济世伯。”

“先生要去做军医吗?”阿依没有注意后面那些话。只敏锐地抓住了景澄话里的重点,诧异地望向秦泊南,眼里露出浓浓的担心,先生要上战场么,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即使她没真正见过,光想想也是很危险的!

景澄见状,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嗯,御医院的御医本就不多,能奔赴前线的更是少之又少,帝都里的名医同样稀少且又都上了年纪,所以这一次我会跟去做首席军医。”秦泊南微蹙眉尖,淡声回答。

“可是先生不是在宫里为皇上坐诊么?”阿依紧绷着小脸严肃地问。

“皇上龙体已无大碍,这一次也是皇上派我去的。”秦泊南淡声说,顿了顿,继续对景澄道,“三皇子,恕在下直言,解颐是个姑娘家又这样纤小,以她的状况让她长途跋涉前往惠州太困难,若是中途再生个病更是麻烦,只会拖累行程。这一次由在下领紫苏和两个医徒前往即可,若是还要带上解颐,那只会成为累赘。”

“我才不会成为累赘!”阿依闻言连忙反驳,蹙眉,坚定地说,“我也要去!”

景澄绽开一抹胜利的微笑。

秦泊南则严厉地看了阿依一眼,阿依的脖子缩了一缩,但却仍然十分坚定地道:

“我要和先生一起去!”

秦泊南皱皱眉,才要开口,景澄已经先一步笑说:

“帝都离惠州路途遥远,路上颠簸,饮食也不会太丰富,更何况战场附近刀剑无眼,战斗厮杀,残酷血腥,不知姑娘可受得?”

“可以的。”阿依认真地点点头,“三皇子放心,别看我现在在伯府里吃得好穿得暖,之前我从小就在南边各省被转来卖去,颠簸得很,饥一顿饱一顿更是常有的事。我虽然没见过打仗,但那个时候南边正乱的时候我也见识过了。我虽是女子,却不娇贵,三皇子放心,我不会惹麻烦的。”

“解颐姑娘这样爽快,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就这样定了,三日后姑娘就与伯爷同押运粮草的大军一同出发吧。”景澄满意地笑笑,温声说。

“是。”阿依应了一声,顿了顿,连忙道,“不过三皇子,若是要缝合的话,必须要有蚕丝或棉线,若蚕丝成本太高可以不准备,但棉线必须要有的。”

“姑娘放心,我已经帮姑娘准备齐全了。”景澄微微一笑,说。

阿依一愣,点了点头。

景澄便起身笑说:“既然解颐姑娘答应了,我这一趟也算没白来,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他说得谦逊有礼,秦泊南急忙起身相送,阿依跟在后面,一直将景澄送到济世伯府的大门外边,望着那辆华丽的马车远去,秦泊南才回过头来,生气地看了阿依一眼。

“是谁让你答应的?你知不知道军营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地方。男人去都很危险,更何况是你这个小姑娘。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你却硬要往里跳,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我去危险先生去就不危险么,我知道那里是一不小心丧命的地方所以才要去,既然先生要去,我就跟着。战事这一打不一定要多久,先生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再说了,三皇子既然有心想让我去当军医,就说明他是不可能接受被拒绝的,既然怎么样都要接受,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接受让他少费些口舌。”阿依振振有词地说。

“你……”秦泊南知道她说的这些都是正确的,然而内心里他就是不愿意让她去冒这个险,沉默了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去了,你也不许离了我身边,一刻也不许离,老实点别让人看出破绽!”

“我一直都很老实。”阿依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

秦泊南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日后阿依才知道,三皇子除了监军也是负责断后押运粮草的,同行的还有帝都将近二十个来自各家医馆的大夫以及御医院的御医。

此次百仁堂出了三个人,秦泊南、阿依和紫苏。

因为时间紧急,阿依要穿的男装没有时间做,于是秦泊南翻箱倒柜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找出来给她穿。不过这没什么高兴的,因为她现在身穿的这身青绿色净面杭绸直裰竟然是秦泊南十一岁时的衣服,而她现在已经十四岁“高龄”了!

得知真相时她有些欲哭无泪。

身穿男装,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高高地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起来,足蹬黑色羊皮小靴,阿依之所以能顺利地扮男装,即使被嘲笑身材矮小却没人怀疑她的性别,那是因为她胸前那平平的两坨,不仔细去摸还真就一点也感觉不出来。然饶是如此,她还是很自欺欺人地用布带将胸裹起来,好像她有多大似的。

济世伯府的马车是由秦泊南自己准备的,宽敞低调舒适,由阿勋和紫苏坐在外边赶车,阿依和秦泊南坐在车里。秦泊南在磨他那一包银光灼灼的细针,阿依则抱了一大包棉花在那里搓棉线。

早在队伍于城门口集合时,明显是御医院的几个人里,一个身穿靛蓝色锦缎直裰,年纪约莫二十几岁,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子在看见秦泊南时,眼里流光一闪,含笑走过来,也不在意紫苏忽然变得阴沉的眸光,冲着秦泊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含笑道:

“师父,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秦泊南眼眸微闪,并未开口说话。他身旁的紫苏却已经横眉冷目,带着厌恶与恼恨,不屑地讥讽道:

“柳屹然,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师父早就没有你这个徒弟了,现在还来叫‘师父’,你不嫌丢人我们百仁堂还嫌出了你这样的人丢人呢。”

名唤柳屹然的年轻御医唇角的笑容僵了一僵,动了动嘴唇,然而还不待他开口辩解,秦泊南已经先出声,淡漠地道:

“紫苏,已经到了要出发的时辰,上车吧。”

“是,师父。”紫苏应了一声。

于是三个人绕过柳屹然,仿佛他是空气一般将他完全无视,径直向马车走去。

阿依狐疑地回过头看了柳屹然一眼,那张油头粉面的脸此时正红中发紫,略显扭曲,袍袖下的拳头缓缓捏紧。(未完待续)

ps:三更实在写不出来了,红楼今晚先整理一下大纲,明天一起补上,请大家见谅!

第一百九七章 传闻中的大师兄 师(23:47)

“先生,刚刚的那个人是御医吗,他为什么会叫先生‘师父’?”阿依坐在马车里,一边搓着棉线一边狐疑地问。

秦泊南此次是随军出行,自然不能带太多东西,只揣了一本薄薄的医书进行参研,他并不想回答阿依的问话,可不回答她必会问个没完,沉默了良久,淡声道:

“他原来是紫苏的大师兄,比紫苏早入门一个月,是御医院柳副院长的儿子,他过去也曾是芳怜的未婚夫。”

前面的事阿依可以忽略掉,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被她敏感地抓住并迅速放大:原来那个人就是那个为了表妹的儿子抛弃了芳怜大姐还把芳怜大姐的名声搞坏,让芳怜大姐从此再也不肯看诊的负心汉。她就说嘛,那个人油头粉面,贼眉鼠眼的,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原来他真的不是个好人!

阿依气愤难平,先不说芳怜大姐那么好的姑娘无缘无故地就被退了亲,坏了名声不说到现在都二十好几了也没出阁,周围的流言蜚语更是数都数不清,关键是芳怜大姐无论是作为大夫还是作为药师技艺都很高,为人虽然清冷但却绝对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她绝不相信芳怜大姐是故意把那个什么表妹的儿子给治死了。再说如果真是那么珍贵的孩子,那柳家一家子大夫,为什么还要让芳怜大姐去治?

必是那孩子药石难救,那个魂淡却把脏水泼在了芳怜大姐身上。有婚约的人去跟自己的表妹**不清也就算了。他身为大夫难道不知道大夫只能抢救却不能强求么,还因为那件事搞退婚,说不定他早就想退婚只不过是拿那个当引子吧。却害得芳怜大姐为此伤心难过,明明医术那么高却被诬陷又败坏声誉,从此对行医失去了兴趣!

不要脸啊!不要脸!

阿依的杏眼里都要冒出火来,恨恨地嘟囔:“看那个面相就不是好人,獐头鼠目,一脸坏人的样子,多亏了芳怜大姐没嫁给他。”

秦泊南知道她必是因为芳怜在愤愤不平。笑笑。

“先生,那个人医术很高么?”阿依好奇地问。他过去可是秦泊南的大徒弟。甚至还曾是紫苏的大师兄,紫苏的医术就不用说了,秦泊南如此有名却只收了这两个徒弟,想必柳屹然应该也不会太差。

“他是下任御医院副院长的人选。天资聪颖,悟性很高,只可惜……”

“可惜什么?”

“心思不纯。”秦泊南淡声吐出一句,顿了顿,眉尖微蹙,有些惋惜,“他的天赋很高,只是成天不好好钻研医术,净是想着功名利禄。再不然就是想着哪里来了个名医他就去跟人家拿病人摆擂,这样的性子与其当大夫还不如入朝为官,更能发挥他逞强好胜的性子。”

“先生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他逐出师门的?”阿依半点不信。

不过秦泊南说的这些话。竟让她猛然联想起秦逸来。那一天他撂下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就离开了,之后也没回家,她则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跟赴惠州,走得太忙也就把他忘在脑后了。秦逸到底想做什么她还没弄清楚,三老爷跟秦逸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也没弄明白,总觉得有点不安。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子。他虽急进,这也就罢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百仁堂的药方上。”秦泊南端起小茶盅,啜了一口,淡淡道,低下去的眼里却闪过一抹幽光。

这已经不是阿依第一次听说关于百仁堂秘方的事了,虽然上次秦泊南粗略地提过,她也感觉出了济世伯府对于皇室和朝廷似乎有些忌惮,明明秦泊南与皇帝之间很和平,皇帝也很倚重秦泊南的样子,这样的忌惮与隐晦让她隐隐觉得百仁堂的秘方好像不仅仅是他上次轻描淡写说的那样。

手里片刻不停地搓着棉线,她总觉得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下去不太好,既然秦泊南从未对她详述过有关药方的事,就说明这些秘事连她亦不能知晓。秦逸之前也说过秘方都是由上代当家人亲传给下一代当家人的,她虽然跟着秦泊南学习医术,至今却连个徒弟都不算,于是她闭紧嘴巴。

秦泊南对于她没有追问下去而是适时地沉默下来,既有些惊讶但又在意料之中,这个丫头很聪明亦很懂得分寸,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追问又该在什么时候闭嘴,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机灵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个人精。

他笑笑,放下茶盅重新翻阅起手中的薄卷,想了想,忽然继续说:

“对了,今后你最好还是离柳屹然远一些,自从柳屹然被从百仁堂除名,济世伯府与柳府的梁子也就结下了。如今的御医院里一半是柳家的势力一半是兰家的势力,柳家和兰家与我们又都不睦,这一趟尽量少惹是非。尤其是你,小心一些别让你的身份暴露了,倒不是怕会怎么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依点头应下了,顿了顿,觉得很好笑地轻嗤一声:

“御医院不就是看病的地方么,看个病也要分门分派,又不是朝堂。”

秦泊南微微一笑:“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夺,有争夺的地方就会有势力,势力大的成了派别,势力小的自然就要附庸站队了。你呀,在百仁堂呆的太久,出去以后你就知道了,天下的大夫有许多,看咱们百仁堂不顺眼也有许多。”

“咱们百仁堂怎么了么?又没杀人放火干坏事,垄断排挤不让别人卖药!“阿依瞪大眼睛,不忿地说。

秦泊南却笑而不语。

运粮的军队随着末尾的大军一同奔赴惠州,因为是在大齐国境内,又是大齐国最有威望的墨家军团,一路上行进得都很顺利,也没有不长眼的山贼土匪跑过来打劫,那些人躲都来不及,谁敢往枪口上撞。

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需要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赶路,而这个马不停蹄夜以继日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整个队伍始终都在行进,吃喝拉撒睡全部在行进中进行。

秦泊南不是第一次随军行医,又时常赶赴瘟疫区控治疫情,他虽然平时是个极讲究的人,但出门在外长途跋涉吃住简陋终日奔波这些他并不陌生也并不在乎。紫苏时常跟随秦泊南也习惯了,阿勋是习武之人更不用说。

他们担心的是阿依,阿依虽然是个丫头,但济世伯府并不薄待下人,秦泊南平常宠惯着她又与对家里的两个姐儿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甚。一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又是那样纤细小巧,让她连续一个月坐在马车里颠啊颠,风餐露宿,一切从简,就是连三皇子都在等着她哭鼻子。

然而阿依一直坐在马车里一声不吭地搓棉线,之后又开始裁绷带,现在又开始配药,让景澄深深地觉得这次把她拉来是赚到了,因为她一个人居然能自动自觉地干完十个人的活儿,每次听丁高回报她又在整理那堆草药时,他都有种想把她雇回府里的冲动,一定省钱又好用。

反观队伍末尾那三两辆车里的御医大夫,景澄鄙视地抽了抽嘴角,上了年纪的也就算了,那些个年纪轻轻的显然全是文弱书生型,为了讨荫封而来,结果连续一个月的赶路把他们颠得上吐下泻、水土不服、小脸青白、怨声连天。

一群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姑娘,丢人!

景澄冷冷地哼了一声。

队伍连续前进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在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时,于一个黄昏在一座巍峨险峻的青山上驻扎下来,预备暂时休整一晚,次日再继续前行,一直到惠州都不会再做停歇。

红日西坠,归鸦绕树,此时已经是初夏。地处偏南,白日里的天气越来越热,阳光如火,只有至夜幕低垂之时山间才会浅浅地扬起一股暖风,带给人一丝微凉。

士兵们已经开始熟练地捡柴火搭灶架锅预备做饭,一群连日来颠簸胃都差点要被颠出来的大夫们待车刚一停稳,便急急忙忙地跳下来,吐的吐,方便的方便,剩下的全部挑个地方席地而坐,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

景澄亦含笑下了车,虽然身为皇族,但他却是个谦和有礼的人,因而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他的口碑都极好。他知道这些大夫们对于军队同样很重要,于是下得车来噙着笑与他们寒暄几句。二人十来个人见此受宠若惊,慌忙重新爬起来对着景澄拱手施礼,百般奉承。

秦泊南也下了车,阿依却不肯跟着,秦泊南知道下面有两个大夫知道她的身份却因为有三皇子的纵容并没有拆破,她不下去更好,也省得惹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秦泊南走了,只剩下阿依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整理她的小针包。

也不知过了多久,腾腾的粗米饭味道透过车窗帘慢悠悠地飘过来,她吸了吸鼻子,陈米与新米掺杂的味道,粮草里居然有陈年旧米,大齐国很穷吗?

就在这时,她身旁的车窗外,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车厢壁,发出清脆的咚咚声,把她吓了一跳。(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八章 夜宿山林

阿依微怔,先前没反应过来所以没理,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就又敲了两下。阿依这下才确定原来外面真的有人,凑过去把车帘掀开,狐疑地探出小脑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油头粉面的脸,居然是柳屹然。

阿依一愣,紧接着狐疑了,她跟他又不认得,他过来敲她的窗子干吗?

柳屹然望着她迷惑地眨眨眼睛,嘴一咧,露出两行白牙,冲着她温和一笑:

“小哥……”

小哥?

阿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的确是个“小哥”。

“公子有事吗?”阿依揉着自己的“喉结”部位,努力粗声粗气地说。

不过压根就没人注意她的声音和喉结,因为她个子矮小看起来年纪很小,一个小孩子还没长出这些男性特征也情有可原。

柳屹然看着她,眼眸一闪,笑问:

“小哥,你知道师父去哪了吗?”

“师父?公子的师父是谁?”阿依故作不解地问。

“自然就是伯爷。”柳屹然以为她不知道之前的事,半点不惭愧地笑答。

“我家先生出去了,没在外面吗?”阿依疑惑地说。

“我并没有看到所以才问小哥,小哥可知师父去哪了?”柳屹然看着她笑问,虽然是在问,但一双不安分的眼珠在阿依身上转来转去。好像是在研究她。

“先生出去了,去哪了我也不知道,这里一共就这么大。公子去找找不就好了。”阿依很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蛇一样湿湿黏黏的,让人有点头皮发麻,于是她想放下帘子。

柳屹然见状却急忙又说了句:“小哥,这一路的跋涉你也累了,怎么不下来走走?我与小哥一见如故,不然小哥下来。我们去前面转转,顺便聊聊。看小哥应该是师父新收的徒弟。我之前在百仁堂呆过许多年,可以把堂里的那些许多别人都不知道的趣事讲给小哥听。”

就好像是拿秘密来引逗人上钩一样,阿依迷惑地眨眨眼睛,她是不知道男人之间究竟是怎么结交的。但是他现在这种热切想要与她攀谈的样子令她匪夷所思。她现在又不是姑娘家,就算她是姑娘家的时候也没人这样积极地想要与她攀谈,他这么想找人聊天,难道是因为他没朋友吗?

她才不想跟他做朋友,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公子,可是我并不想下车,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陪公子闲聊了。”说罢,也不理会柳屹然刷地脸黑如炭。放下车帘不再理他。

连客套都没有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人。柳屹然咬牙切齿,长这么大他也没这么丢人过。脸比锅底还黑,才要开口说话,紫苏已经站在他身后,冷冷地道:

“柳屹然,你还有脸接近这里,我上次说过吧。别再让我看见你,这一次可没有芳怜再护着你!”

“紫苏。才几年不见,脾气渐长,以前明明就跟在我后面大师兄大师兄地叫着!”柳屹然转过身,阴阳怪气地说。

“大师兄,你也配!”紫苏不屑地啐了一口。

于是两个人在马车底下吵开了,虽然都没有大声。

阿依坐在马车里,一边配制麻醉药很烦地听着,一边心想先生到底去哪里了,也不来管管。不过听着听着她就听到了很好听的八卦,原来这个柳屹然在和芳怜解除婚约后,并没有和他那个传说中的表妹怎么样怎么样,竟然搭上了皇后身边的心腹女官,如今已经获得皇上指婚。想也知道,柳屹然现在亦成了皇后的心腹。

看到当年的那场婚约解除得很蹊跷。

紫苏对柳屹然自然不仅仅是他背叛师门的愤怒,更大的愤怒来源于他背弃毁掉了自己的妹妹,也不知柳屹然是自知理亏还是压根就不愿意与紫苏针锋相对,没一会儿就讪讪地离开了。

阿依摸摸鼻子,总觉得柳屹然这个人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大夫。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秦泊南回来了,他是和景澄从远处的树林里回来的,旋即上了景澄的马车,不久派了紫苏替景澄传话,问阿依要不要过去那个马车吃晚饭。

阿依自然是拒绝了,即使是三皇子,这次带出来的马车也不是特别大,一个伯爷一个皇子,哪有她这个丫头的立脚之地,三皇子显然太宽厚了。

阿依依旧独自窝在马车里,先点燃固定在车厢壁的烛台,又从小柜子里拿出桂花糕,一边吃一边着手继续配麻醉药。这次出来携带的东西很少,但秦泊南却在马车的小柜子里放了许多糕。

隔着车窗,车厢壁又被轻轻地敲了几下,阿依想着该不会又是柳屹然那个奇怪的魂淡吧,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映入眼帘的人却是景澄身边的太监兼护卫丁高。

“丁大哥。”她疑惑地眨眨眼睛。

每次听见她这样毫无压力一脸平常地喊他“大哥”时,丁高总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无声地清了清喉咙,将手里的一只油纸包递给她,用一副略显发尖的嗓音努力粗犷地淡淡道:

“这是我们殿下赏你的。”

阿依狐疑地接过来,丁高瞥了她一眼,知道这个傻里傻气的丫头肯定不会恭敬谢恩的,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正式的赏赐,不知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走了。

阿依将油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居然是一包香喷喷的鹿肉干。

她眨了眨眼睛。

这一次秦泊南带出来的马车也不是很大,深夜时分,外面篝火旺盛。人影森森,一人高的草丛里蛐蛐欢悦地鸣叫着,山林里的猫头鹰也不知道在哪里发出了诡异的啼鸣声。在空旷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让人不由得心尖发凉。

阿依在香炉里点燃了驱蚊香,往小桌上扫了一眼,看见丁高刚刚送来的那包鹿肉干,想了想,忽然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儿?”隔着一道纱帘,秦泊南已经拥着薄毯闲适地歪在刚好能卧下一个人的长条软座上。手里捏了一颗通红如火的丸药,细细地摩挲着。听见动静,抬眼看了她一下,问。

“我出去一下。”阿依说完,人已经跳下马车。

巡逻兵将营地包围了一圈。远远地守卫着,禁卫森严。这一片空地上已经搭起了许多营帐,远处的一颗大树下,一辆华丽典雅的马车正稳稳地停在那里,从车窗内隐隐透出来烛光的微亮。二十个黑衣近卫正肃着脸团团围守在马车周围,将马车包裹得密不透风,森严得仿佛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阿依本来想得好好的,径直走过去,可是走到一半时觉得不太好还是算了。便又掉头往回走。往回走了两步,心想总不能白收人家的鹿肉干,鹿肉可是很贵的。于是又回过头去。然而走了两步还是觉得不好,来来回回几次,把守卫在马车周围的近卫看得眉角直抽,有几个常跟在景澄身边知道阿依身份的,心想这个姑娘大晚上不睡觉在那里转来转去莫非是荷包丢了?

“解、依小公子!”景澄刚好掀起车帘往外看,看见阿依正往回走。含笑唤了声。

阿依听出是景澄的声音,不过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她。之前虽然说好了扮男装。但因为仓促关于该怎么称呼忘了去想,她又没有姓氏,的确不好称呼,没想到景澄却根据谐音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不过通常人家都会称呼“小哥”,叫“小公子”总感觉有点调侃的意味。

阿依穿过近卫的包围圈来到马车的车窗下,仰着脖子看着景澄,近卫们见主子出声也都没有阻拦。

“三公子,这山里毒蚊子很多,被咬了可不得了,三公子带了驱蚊香吗?”

景澄一愣,低头望向她手里的小香包,唇角漾开一抹笑:“这是给我的吗?”

“是,我刚才在我们马车里点香时想起来的,若三公子没带驱蚊香可就麻烦了,山里的毒蚊子很厉害,这是我配的了,把这个抓一点放进香炉里就行了。”阿依将手里的香包递过去。

她说话时连笑都没笑一下,但澄澈的眼神与纯澈的表情却显示出她现在是非常热心的,没有目的也不是想要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给予,这真是个奇怪的小丫头。

景澄也没拒绝,含笑接过来,温和地说:“还要劳烦你送来,多谢你费心。”

一国皇子对她这样的丫头竟然如此谦和客气,阿依深感惶恐,把头摇成拨浪鼓,屈了屈膝:

“那我就不打扰三公子了,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要走。

“小公子,”景澄却将头探了出来,似笑非笑地说,“要不要上来陪我坐坐?”

不知为何,现在他越看她那张紧绷着的小脸越想捉弄她,特别是在发觉她的木然并非冷漠,反而越热情越木然时,他更是想逗她玩。他家里也有几个妹妹,他也很疼爱,可是那些丫头要么太跋扈要么太怯懦胆小,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小丫头一样又娇小又有趣,让人既想亲近爱护她,又忍不住想捉弄她看她的各种表情。

阿依的眉角抽了抽,望着他一脸的似笑非笑,他男她女,他皇子她丫头,深更半夜一辆马车,怎么可以!

她郑重地回答:“多谢三公子美意,但男女有别,身份有别,不合规矩,再说天色已晚,我只是来送驱蚊香的,就不打扰三公子休息了,我先告退了。”说罢,屈了屈膝,转身赶紧走。

小小年纪说话简直比引教嬷嬷还要刻板,景澄没忍(未完待续)

ps:今日四更,后两更十二点之前上传

第一百九九章 夜里

阿依从外面回来,才几步路就被山间的毒蚊子咬了一身包,钻心的痒让她有些恼火,恨恨地爬上马车,看了一眼青色的纱帘,也不知道秦泊南睡了没有,蹑手蹑脚地翻开自己的药箱,却懊恼地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秦泊南平卧在软榻上,淡淡地问。

原来他还没睡,阿依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顿了顿,轻声回答:

“我忘记带风油膏了。”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红肿的大扁包,愤愤地挠了两下。

秦泊南缓缓地坐起身,从身旁的药箱里取出风油膏,冲她招招手:

“过来。”

阿依走过去,掀开帘子跪坐在秦泊南的软榻下。秦泊南是和衣而卧,此时他的膝盖上搭着薄被,旋开手里的青花瓷盒,轻轻地涂在她手上的蚊虫叮咬处,缓缓抹匀。一股薄荷与樟脑沁凉刺激性地渗透进皮肤,缓和了钻心的痒。秦泊南一抬头,看见竟然连线条优美,雪白修长的脖颈上也被咬出两只红肿的大包,在指尖沾了一点风油膏,涂了上去。

阿依很习惯和秦泊南的接触,因为从最早开始,从秦泊南将她从南边带回来开始,在进入济世伯府之前,他们曾经在同一辆马车里朝夕相处了两个月,彼此非常熟悉。之后因为离得又近,且阿依几乎每天都跟随着秦泊南,若要问在这个世界上与阿依最亲近的人是谁。她想也不用想第一个答案肯定是秦泊南。

她一直习惯于秦泊南对她的所有接触,并习以为常,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他的亲密接触,她的心湖开始泛起了涟漪,并不是惊涛骇浪一下子就能掀起几层楼高的那种很激烈的感觉,但是她的确感觉到了在心尖荡漾的那丝涟漪,这一丝涟漪让她迷惑让她不安,甚至许多时候平缓得让她感觉不到。但当她偶尔意识到这一丝的存在时,她总会有一种心痒难耐。勉强去抑制却又会觉得浑身不舒服的复杂感觉。

“你没有要紧事尽量少与三皇子来往。”秦泊南低着头帮她的脖颈涂药,忽然轻声开口。

阿依一愣,回过神来,迷惑地望着他。

“皇族之人。喜怒无常,太接近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秦泊南平声告诫。

阿依心脏微沉,闷了半晌,半低着脑袋咕哝了句:

“三皇子是个好人。”

秦泊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嘴角一抽,无语地反问:

“在你眼里谁都是好人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笨蛋!”阿依立刻坚定地反驳道,顿了顿,小声说,“之前三皇子还让人送了鹿肉干给我吃呢。”

秦泊南再次无语。重新盖好青花瓷盒,一边放回药箱里,一边凉凉地说:

“一包鹿肉干就能让你觉得对方是好人。那我要是给你一包鹿肉干,你是不是就能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啊。”

阿依微怔,眨眨眼睛,有些瑟缩地收了收脖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回答:

“即使先生不给我鹿肉干,我也什么都可以为先生做。不过先生真的要我去下火海吗?”

秦泊南望着她有些怕怕的样子,实在是很无奈,又有些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在她软绵绵的小脸上掐了一下,包容力含着一丝宠溺,笑说:

“算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别过火。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连续颠簸了一个月,你也累坏了,今晚好好休息一夜,从明天开始又要折腾了,等到了军营里,更是再没有了休息的时候。”

之前的路上秦泊南已经给她讲了一些军营里的事以及许多军医需要遵守的规则,更是说过军医是很累人的,因为士兵有二十万,虽然临时帮衬的见习军医有许多,但能真正被称为是大夫的也才几十个,远远供不应求。

很少有大夫愿意上战场,这是事实,即使战事结束后军医可以按照品级朝廷会有封赏,但封赏与命比起来,显然还是命值钱得多。城里的大夫大多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类型,极少有习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即使医术再高,每天面对成千上万的伤员,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还要时刻面临着敌军偷袭,在危险中转移阵地,还要在见习军医数量不够的情况下护理更多的伤员,甚至还有随时都有可能在战场上送命的危险。

恶劣的环境危险的局势,因此军医少之又少,工作更是累之又累。

阿依此次之所以肯答应要来,完全是因为秦泊南要来,若是他一个人来却让她呆在家里等着,她可放心不下,所以她才答应了景澄。

月至中天。

空旷的山谷因为熟睡的人们变得越发沉静幽深,风吹过地面的篝火,发出猎猎的鼓荡声,巡逻兵门的脚步声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候显得越发清晰,阿依和衣躺在外边的长榻上,忽然睁开一双大眼睛,下意识向不远处的纱帘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甘又懊恼地推开夹被,悄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去哪儿?”纱帘内忽然传来秦泊南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慵懒。

阿依又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扑通扑通的小心肝,回过头诧异地问:

“先生你没睡?”

“我听见你起来了。”秦泊南缓慢地坐起身,隔着纱帘看着她,问,“你去哪儿?”

“我出去一下。”阿依忸怩了半刻,快速地说,转身要走。

“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秦泊南却不依不饶地追问。

阿依的脸刷地红了,她想上茅房这种话哪能对她说出口,绞着双手低着脑袋支吾了半天,秦泊南居然看明白了,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袍衫,站起身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说:

“我陪你去。”

“啊?!”阿依差一点就要喊出回音来了,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惊诧地望着他。

“天已经这么黑了,这里又是荒山野岭,还有你的身份,万一不小心被人撞见,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秦泊南轻描淡写地说着,率先下了马车,回过身伸手来扶他。

阿依虽然觉得尴尬,但心里想想说得也没错,没有人帮她放风,万一碰见了哪个同样起夜的男人,会不会被发现女子身份倒不重要,如果被看光了就有点亏大了。无奈之下她只得扶着秦泊南的手跳下马车,贼眉鼠眼地一路观察着是否有可疑的人,跟随秦泊南向林子深处走去。

皎洁的白月光照在森林里,夜晚的森林深处太过于安静,连原本存在的风声与蟋蟀声亦渐渐地销声匿迹,只有不知名的野鸟偶尔呜咽几声,扑棱棱地扇动翅膀,从一棵树头飞到另一棵树头,在半空中画下一道暗影。

秦泊南在前面走,阿依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边环顾四周觉得这夜里的荒郊野外的确可怕,一边又为上个茅房也要有人陪,陪她的那个人是先生而感到丢脸。

秦泊南在距离营地没多远的地方停住,四顾环顾了一圈,见没有旁人,又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粗略检查过没有毒蛇毒虫之类的,先把灯笼放在石头上,从石头后面退出来,一边向不远处走去,一边在与她擦身而过时淡声说: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阿依的脸刷地红了,为他云淡风轻的态度,也为自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羞耻感。不过茅房总是不能不上的,于是她亦四处观察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又偷偷地瞧了眼不远处的秦泊南正站在一棵松树下,青衫如画,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亦极为耀眼。

她抑制住自己的心跳,确定周围的一切都很安全,这才小心翼翼地转到石头后面,解了腰带。

上过茅房之后提着灯笼绕过大石头,秦泊南仍旧站在那棵苍劲挺拔的松树前,正望向她这一边。即使是在黑夜里两人的眼光并没有对上,阿依还是觉得很丢脸。脸通红地蹭过去,才蹭到秦泊南面前,秦泊南只是淡声说了句:

“完了吗,走吧。”转身往回走。

阿依慌忙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烈烈的风忽然在山间汹涌起来,用力地吹拂着已经繁茂的树冠,发出凄厉的沙沙声,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极为骇人。阿依望着被月光投射下来的树影在地面不甚清晰地摇摆着,模模糊糊中恍若鬼影,远处,不知名的山鸟又开始幽幽地啼鸣起来,呜呜咽咽,越发骇人。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被这山中夜晚的诡异景致惊得,阿依只觉得心头一片发凉,浑身一紧,下意识握住了离她始终距离一步远的秦泊南的衣袖。

秦泊南微怔,回过头看着她一脸怯生生眼珠乱转的样子,顿了顿,忽然伸出手臂拦住她的肩膀,让她极近地靠过来,将她娇小的身体納于羽翼下,等于是把她夹在手臂里,带着她快步向营地走去。

感受到他的体温,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幽香,她的心安稳了许多,不再害怕。

篝火通明就在不远处,阿依心里放松下来,才要加快脚步,就在这时,一抹黑影忽然闪出来拦在二人面前,冲着秦泊南含笑叫了句:

“师父!”(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抵达

映入眼帘的正是满面笑容的柳屹然。

阿依觉得他明明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可是每次看见秦泊南时不仅没有避得远远的,反而每次都会笑得阳光灿烂,还恬不知耻地叫已经逐他出师门的人为“师父”,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阿依并不知道柳屹然深更半夜截住秦泊南要与他商谈的真正意图,因为秦泊南打发她先回车上去。阿依一步三回头的时候还看见秦泊南与柳屹然一边面色凝重地交谈,一边又走回了刚刚去过的树林里。

阿依满腹狐疑地回到车上,有些不安地蜷坐在长榻上。约莫过了半刻钟,秦泊南带着一身冷风上了马车,阿依觉得他此时的表情比起先前有些凝重,于是她什么也没开口去问,秦泊南亦什么也没有对她说。

第二天一大早,在三皇子景澄的率领下,队伍重新整顿出发,再一次星夜兼程向大齐国西边的惠州城进发。

这一次同样是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全速前进,中途没有停歇。

直到连续行进了一个月后,在离惠州城还剩下五百里的时候,景澄收到了从前方传回来的消息,惠州城于一日前失守,城内的三万精兵尽数覆没,所有官员全部被斩杀。墨虎带领的二十万军队此时正于惠州城外五十里的山林里驻扎,已经与惠州城内的越夏*队交过一战,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再加上惠州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因此这一仗似乎有些棘手。

景澄得知消息眉头紧蹙,催队伍继续前行。尽快与墨虎的军队汇合。

这一次率领越夏*队攻打大齐国的,是越夏国一个叫帖木和的将领。

帖木和这个人景澄之前听说过,这个帖木和不仅是越夏国的一员猛将,同时也是大齐国的老相熟老对手。帖木和今年五十七岁,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威武雄壮。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一座大铁塔。

自从三十年之前越夏国王权易位,野心滋生。频频骚扰大齐国边境,之后又渐渐地由寻衅滋事开始慢慢演变成狂妄入侵,每一次越夏国入侵大齐国,领兵的将军都是帖木和。

帖木和为人阴险狡诈。胆大心细,且极擅长用兵,这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越夏国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异类。他熟读兵书,对大齐国文化颇为了解,同时在越夏国王室里面也颇受器重,不仅在朝臣中声望很高,就是在越夏国的百姓里亦口碑极好,由他训练出来的越夏国精兵更是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越夏国一个逼仄小国只出了十万人。大齐国身为泱泱大国却出了二十万大军前来应战。看来大齐国对这个帖木和心里头颇为忌惮,便是连护国候墨虎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帖木和是个狠辣又难缠的对手。

惠州被越夏国攻陷。墨将军退守在惠州城外,并且第一次出兵试探竟然半点便宜也没占到的消息在队伍里以大火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来,于是整个队伍也都随着这个消息变得沉重沮丧起来,直到景澄嗔戒了几次才渐渐有所好转。

又连续行军了五天,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直到便是连神经一贯迟钝的阿依也感觉到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墨家军的大营终于出现在眼前。

阿依勉强抑制住自己想要去揉已经不知道被颠成几瓣的屁股的*。长长地松了口气,从马车上跳下来,偷偷地抻了个懒腰。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边残阳如血,霞光璀璨。

墨虎已经带领几个副将出来恭迎三皇子,景澄却只是含笑摆摆手,说这是在军中,一切礼节都免了。

墨虎知道三皇子为人谦和,不拘小节,便笑着应了。

景澄回过头来,刚好看见秦泊南和阿依下车,便面带调侃,含笑招呼了一声:

“依小公子,过来。”

他这么一招呼,弄得许多人都注意到了阿依.之前大家见她身材矮小,沉默寡言,虽然经常亦步亦趋地跟着秦泊南,大家也只当这个还没张开的小娃娃是秦泊南带来的医徒,也就是专管打杂的那种.现在冷不防听见尊贵无比的三皇子竟然如此温和地叫一个毫不起眼的打杂小伙计,竟然还称他是“依小公子”,小公子啊,这个黄口小儿究竟是什么来历。

搞不清楚阿依身份的,尤其是来自御医院的那些御医们,全都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她,那些眼神仿佛是要在她身上刺穿一个洞似的。

阿依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心里有些懊恼三皇子干吗非要当众这样叫她,她不是个喜欢受人瞩目的人,所以那些眼光就犹如芒刺在背,让她浑身不舒服。

阿依觉得每到一个新地方,为了今后能更好地发展下去,开始的时候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的好,因为当一个出头鸟必会有箭射之。

谦恭低调一直是她的做人哲学,然而现在看来她好像低调不了了,尤其是在看见墨虎朝她望过来时,眼睛一亮竟然亲自走了过来,这让刚刚一直在用不解与研判的眼光望着她的人们眸光再次“热烈”起来,一个个像是把她当成了很奇特的物件儿似的细心打量,趁大人物们不注意,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好在秦泊南不着痕迹地将那些人热情过头的眼光挡了下来,要不然她一定会浑身起疹子。

跟御医院的御医们远远地站在马车前的柳屹然在听到三皇子对阿依的称呼,又看到墨虎竟然亲自向那个小子走过来,而秦泊南对那个小子亦是关爱有加时,眉头皱了皱,眼里幽光一闪。之前他也以为那个孩子只不过是秦泊南收的药童,平常专做伺候人的活计,所以一直没把那个孩子放在眼里。

现在看来,那个小子好像不只是药童那么简单,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唇角抿了抿。

墨虎与秦泊南彼此见过礼,墨虎这才将目光落在阿依身上,有些意外有些灼热,还有更多的吃惊和欣喜情绪,在阿依瘦弱得仿佛一拍就会断掉的小肩膀上拍了拍,满意又兴奋地说:

“你这丫头,没想到三皇子真把你给带来了,我还以为阿南不会同意呢。”

“我的确没有同意,是她自己坚持说要来的。”秦泊南淡淡地回答,直到现在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他在看向阿依的眼里依旧会泛起一抹纠结、无奈与不赞同。

墨虎闻言哈哈一笑,同样又将蒲扇似的大手在秦泊南纤尘不染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阿南老弟,你放心,我是看中了这丫头的手艺,既然我看中了让她来,就必会保她周全,你就放心吧!”

“侯爷!”阿依见他声音太大了,心里又是焦虑又是恐慌,慌忙叫了一声,压低声音更正道,“不要叫我丫头,我现在不是丫头,若是被人知道丫头进军营我会被杀掉的!”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么。”墨虎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她的男装打扮,笑哈哈地道,“竟然还知道这条军令,谁告诉你的?”

“墨大人说的。”阿依半垂着脑袋,对他这样把她的命当儿戏有些不满,扁了扁嘴巴。

“阿砚?”墨虎显然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个答案,愣了一愣,“是阿砚告诉你的,这么说起来,你来这里的事阿砚还不知道,若是让阿砚知道了,嘿嘿……”他稀奇古怪地笑了两声,紧接着开始摩挲着油黑的胡子,表情虚浮地高深莫测起来。

秦泊南听到墨砚的名字,漆黑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幽深。

“不过你就算穿了这身衣服,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个小子,虽然也看不出来是个姑娘,不过……”墨虎弯下厚实的腰板,凑近来,摸着下巴,居高临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一个没忍住,再次扑哧大笑起来,“要是谁家小子有你这种小身板,他爹娘一定会愁死!”

阿依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紧接着一堵黑线墙从头顶上嘭地砸下来,让她两眼冒金星,紧接着一股无明火从肺里噌地窜上来,迅速在头顶凝聚成实质,熊熊燃烧。

景澄听了墨虎的话,再看一眼阿依咬牙切齿的样子,仔细想想,虽然扮男装是他提议的,不过现在这么仔细看来让她扮小子的确有点不伦不类,但是要说她是个姑娘吧,除了那张秀美的小脸穿起男装时雌雄莫辩,无论是气质上还是那菜板似的小身段上,还真就看不出来一点姑娘家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

这一下阿依的脸彻底黑了,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被骂不男不女,咬着牙看着正在大笑的墨虎,忽然脑袋一撇,十分孩子气地道:

“护国候,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墨虎扑哧一声,笑得更欢实:“你这丫、你这小子,别拿这个来威胁我,去威胁阿砚还管用一点!”

秦泊南见他在这时又提起墨砚,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阿依望着墨虎大笑不止的脸,越发觉得窝火,不是说惠州城被占领,墨家军和帖木和的第一场仗又谁都没占到便宜吗,怎么墨虎一点也不紧张反而这么高兴,莫非对付帖木和他胸有成竹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军帐

此时的墨家军医帐里已经召集了十来个附近城镇的大夫过来做临时军医,加上之前攻打惠州城时只是一次小规模的试探,伤员并不多,已经都被处理完了,因此黄昏时分阿依他们这一批新抵达的大夫没有被要求进医帐,先被带去军医的专用营帐休息,次日再开始工作。

那些一路颠簸而来骨头早已经散架子的大夫们自然求之不得,集体对墨虎道了谢又告了罪,被小兵带下去休息了。

秦泊南则因为身份的特殊性,毕竟有爵位在身,所以他的营帐按照他的品级是单人的,离主帅的营帐距离很近。紫苏他们则另有安排,紫苏与帝都顾源堂的少东家是至交好友,这一路上两个人一直相谈甚欢来着,往后的日子自然也会同吃同住一起行动。只有阿依不太好办,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景澄和墨虎商议后做主把人叫过来的,让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跟六七个男人同住一个帐篷,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可若说单独给她安排一个帐篷,先不说战争期间军费有限资源不足,一切从简,关键是为一个小军医单独开营帐,太惹人注意不说,就身份地位来讲,允许阿依搞特殊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解颐跟着我就行了。”秦泊南含笑,平声说道,打消了墨虎和景澄的顾虑。

这话正中了墨虎的下怀,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秦泊南没提他也不好意思这么讲。

墨虎笑呵呵地对阿依说:“本来应该为你单独安排一个住处,但这兵营里人太多,虽然我调教出来的兵我敢保证他们没人敢胡来。但那毕竟都是一帮血气方刚的小子,私底下全是好惹事的,你姑娘家,还是跟你家先生在一起更安全,省得夜里出什么意外,回头我还不好交代呢。”

阿依对住在哪并不介意,便点了点头。

一旁的景澄想了想。眼眸微闪,含笑开口道:

“不如、你来我的营帐里?”

阿依一愣。便是连秦泊南和墨虎也愣住了,没想到景澄居然会说出这个提议。

“我的营帐最大,而且除了丁高没有其他人,你身份特殊。我在我的营帐里给你隔出一个小隔间供你居住,可好?”景澄望着她点了墨一般剔透澄澈的大眼睛,笑问。

阿依呆了一呆,虽然她不明白他贵为皇子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和气,也许是因为她救治了明玉大姐的缘故?

她急忙摇头,把头摇成拨浪鼓,认真地说:

“三公子,侯爷,我没关系的。侯爷和三公子不用觉得我是……就特殊照顾我,既然我来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干活的。而且我一个丫头也没那么多挑剔。从现在开始就把我当成男子吧,不必因为我弄得太麻烦,不然时间久了说不定我就露馅了。我和先生住在一起不打紧,我好歹也是先生的丫鬟呢。”

自从她答应景澄扮了男装来到军营,就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她必须暂时放下女子的身份,对一些细微的不如意不能太挑剔。既然决定了要来做一个军医。她就不能因为太在意自己是个女子而给别人添麻烦,更不能借着女子的身份来让别人迁就自己。反正她本来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再说她也明白墨虎的意思,因此与秦泊南共住在一间帐篷里她并没觉得怎么不自在。说起来虽然事出有因,但这一路上她一直都是和秦泊南共住在一辆马车里呢。

景澄笑笑:“我是担心你不自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若是日后你又觉得不自在了,就来跟我说。”

阿依点了点头。

墨虎将微诧的目光落在阿依身上,浓眉一挑,虎目里掠过一道波光。

即使秦泊南的是单人帐子,也只是比其他六七个人挤在同一个帐子里稍微好那么一点点,长度不过比一张单人窄床能略长一些,宽度也就是四个人张开双手并排排开那么宽,帐子里只有一张木板搭成的床和一套粗木的桌椅,这还是因为秦泊南的身份给的特别待遇,其他帐子里可是连床都没有。

阿依探出脑袋望向帐子东边的帅帐,墨虎的帐篷也就比他们这里大一点,大概是因为要开作战会议用。只有景澄的帐子最大,毕竟景澄是三皇子,可即使是皇族,居住的帐篷也顶多算得上是不错,要说“华丽”那就不可能了。

看来军费的确很有限,即使是三皇子也不能太奢侈呢。

在勤务小兵的帮助下,阿依将从伯爵府带来的简装行李全部搬到这处营帐里,铺好了被褥,又细心地打扫一番,面积不大,倒也费不了什么工夫。

秦泊南看勤务小兵退出去了,回过头看着阿依正弯着腰站在床边铺被,顿了顿,开口说:

“这里只有一张床,你睡床我睡地吧。”

“那怎么行?”阿依微怔,回过头,急忙反对道,“怎么可以让先生睡地上?!”

“我是男人,你是姑娘家……”

“可是先生是先生,我是我。”哪有让主子睡地丫鬟睡床的道理,阿依拂了拂已经整理好的床榻,“先生你就不要再说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了,是我自己要来的,再说现在是夏天,又不会冷,这地上看起来也挺干净的。”

“所以我才说不让你来,风餐露宿,环境简陋,你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帝都,非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受罪!“秦泊南皱了皱眉。

“我想来,再说三皇子特地来问我,我哪能拒绝么,护国候看见我来也很高兴的。”

秦泊南嘴角抿了一抿,这是当然的,虽然是随行军医,过后也会有不薄的封赏,可是心甘情愿前来做军医的毕竟是少数,朝廷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逼迫那些大夫上战场效力,所以军医和粮草是历来打仗时最大的两个难题,为了荫封肯卖命的寥寥无几,并且作为大夫具备的医术越高,士兵存活的机会也就越大,存活的机会越大胜利的希望也就越大。以阿依的医术,她肯来墨虎高兴是必然的。

“先生不要担心,”阿依回过身弯起眉眼说,“不过是住在军营里睡在地上,这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我小的时候经常风餐露宿,就是被流放那会儿,荒郊野外、破庙*还有各省的大牢,我哪里没住过,我之前连刑部察院的大牢都睡过了,我还在那里面养了一只老鼠呢。”

秦泊南望着积极乐观无所畏惧的眼神,虽然她的面部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仿佛对能呆在这里帮忙很开心似的。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妥协。

阿依很高兴地将自己带的被子也翻了出来,虽然她打算做个不拘小节的少年,不过被子还是盖自己的最好。

有小兵来传话,说墨虎叫秦泊南到帅帐去一趟,秦泊南带着阿勋去了,临走前交代阿依不许出去,有什么事叫守在门外的勤务小兵帮忙。

阿依答应了,她也知道秦泊南为什么不让她出去,这会儿正是吃饭时间,整个大营里到处是男人。年纪在十几岁至三十几岁的七尺大汉们在外面往来穿梭,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数量庞大比蚂蚁还多,闹闹哄哄比马蜂还吵。她的嗅觉本来就比其他人灵敏,男人的体味本身就重,又是这么庞大的一群男人,这群男人还全都是膀大腰圆、汗水发达、日夜操练也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洗过澡的兵哥们,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味道啊!

阿依坐在帐门内隔着大帐帘子只探出一只小脑袋往外瞧,这会儿搓了搓鼻子。

更有甚者,一大群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大概是刚刚操练完,竟然连上衣都脱了,打着赤膊勾肩搭背,有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娃娃脸少年竟然还一边走一边在身上搓泥球。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转移了目光不肯再看。

“哎!你们看,那里有只小老鼠!”就在这时,一个正处在变声期还没完全变过来的半粗半细的少年嗓音蓦然响起,似乎正朝着自己这边喊过来。

阿依一愣,这里也有老鼠吗?

下意识循声望去,却看见不远处三个青年正驻足向这边望过来,而那个娃娃脸刚刚还在搓泥球的少年竟然正将他的食指指向自己!

哪里来的老鼠?那个老鼠是在说她吗?

一堵黑线墙轰地从头顶砸下来,阿依两眼冒金星,咬着牙切着齿,心里把墨砚诅咒了八百六十遍,她恨恨地认为都是因为墨砚给她取了个“老鼠”的外号,才会导致她在离帝都十万八千里以外还要被一个搓泥球的少年叫成是“小老鼠”!

至少叫个“小兔子”也比老鼠强吧!

她愤愤地想。

“咦,奇怪,这小子是哪来的,之前我怎么没见过?”三人中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生得眉清目秀,鼻梁上一颗烟灰痣,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的青年讶然地走过来,蹲在阿依面前,向来欢乐的眼眸里此时正闪烁惊讶。(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三只小哥

“我之前也没见过他。”搓泥球的娃娃脸同样蹲在阿依面前,双手抱膝,满眼好奇,“他为什么要缩在帐篷里只露出一颗头,邱大哥,你认得他吗?”他回过头问正在两人身后站定的一个身材颀长,皮肤黝黑,五官刚毅,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向面前的帐篷淡淡地看了一眼,嗓音粗犷低沉:“这里是医帐,是军医住的地方。”

“嗳?”娃娃脸惊讶地回过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依,笑道,“原来他是军医,怪不得他看起来会害怕,小哥你是第一次当军医吧,我也是第一次当前锋,大家都是第一次,你不要害怕,没事的!”他相当热心地安慰。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哑然无语,这三个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蹲在她面前到底想干吗,话说为什么她觉得他们三个这样两个蹲着一个站着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的眼神,特别像是在看新奇的动物时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自己这时候真变成了一只老鼠的错觉。

“喂,阿辰在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小虎牙”乐正枫见她不仅不回应韩辰的好意,还神游太虚,登时有些怒了,觉得她是在瞧不起他的朋友。

阿依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怒意,小心肝颤了颤,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问:

“说、说什么?”

韩辰见状急忙在乐正枫身上一推。皱起两条粗粗的眉毛,不赞同地道:

“正枫,你不要吓这个小兄弟。你看他年纪这么小,又是第一次做军医,一定很害怕,你要对他和气一点。”顿了顿,冲着阿依灿烂一笑,“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阿依。”因为“解颐”这个名字有些女气。更何况这个名字在帝都已经流传开了,为了隐瞒身份。她决定还是用以前的名字会更好,“今年十四岁。”

“果然比我小,我叫韩辰,今年十六;他叫乐正枫。今年十七岁;他是邱鹤,今年十八岁,是我们三个里最年长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了,我们三个全部来自帝都,小兄弟你来自哪里?”这个韩辰明显是个自来熟,才刚刚跟人认识也不管对方是好人坏人,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底子报出来,阿依从邱鹤微蹙的眉眼里瞧出了一丝不赞同。乐正枫则直接照着韩辰的脑袋拍了一下。

“你小子,她还没自报家门,你怎么就全告诉他了。你傻啊!”

“可是我爹说了,问人家名字之前要抱上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韩辰捂着被敲疼的脑袋,委屈地说。

“你爹也说了,只是报名字,名字就行了。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乐正枫恨铁不成钢地又敲了他一记,韩辰越发委屈。

“我也是从帝都来的。”阿依轻声回答。

“真的?小兄弟你也是从帝都来的?这么说你是御医院的?”韩辰见她回答了。复又高兴起来,兴奋地一把握住阿依的手,双眼亮晶晶地问。

“不,我是百仁堂的,不是御医院的。”阿依望着他用刚刚才搓过泥球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眉角狠狠一抽,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轻轻回答。

“百仁堂?”韩辰闻言越发惊讶,双眼带闪地笑问,“这么说小兄弟是济世伯的医徒了?”

阿依点了点头,哪知韩辰越发高兴了,再次拉起阿依的手笑道:

“原来小兄弟是济世伯身边的人啊,真是太巧了,我也认得济世伯,我娘亲就是被济世伯治好的!”

“……哦。”阿依觉得他还真是一个热情过了头的少年啊,再次不着痕迹地撤回自己的手,悄悄地在帐门上蹭了蹭。

就在这时,只听咕噜一声闷响自韩辰的肚子里响起,阿依愣了愣,韩辰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乐正枫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都这会儿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吃口好的,再晚一点连最后一口饭都没了!”

韩辰点点头表示赞同,看了看正在心里庆幸他们终于要走了的阿依,忽然再次十分热心地一把拉住阿依的手,亲切地邀请:

“小兄弟,你也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我们现在也算认识了,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们三个就是好兄弟了,往后若是有谁欺负你,尽管来找哥几个,哥几个一定帮你撑腰!”

韩辰虽然长了一张娃娃脸,力气却十分地大,他轻轻一拽,阿依便被他从大帐里拖出来,无语地抽了抽眉角,心中忽然感慨万千:男人之间的友谊来得还真是简单啊,她明明只是换了身男装什么也没做,这位大哥就自动找上门来跟他称兄道弟了!

她无语地拂了拂尘土从地上站起来,刚一抬头,便迎上了韩辰、乐正枫、邱鹤惊诧地上下打量着她的眼光。

“好矮!”乐正枫刻薄地吐出这两个字,阿依霎时脸黑如炭,忽然有点想上去抽他,或者干脆想给他下点痒痒粉。随着年纪的增长以及对自己性别意识的增强,她缓慢的生长与发育速度让她现在对两个词十分敏感并恨彻骨,一个是“好矮”一个是“平板”,谁要是当着她的面对她说这两个词,她真不敢保证她不会一时激愤在对方的茶杯里下上一小包泻药。

“这模样怎么长得像个小姑娘。”看起来沉默寡言的邱鹤将阿依上下打量了一番,摸着下巴,皱着眉,一针见血地说。

阿依的心跳微顿,黑着一张脸看着他。

韩辰见她生气了,他非常地理解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被人说又矮又像个姑娘,急忙笑着打圆场:

“小兄弟你不要介意,他们是开玩笑的,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一身的男子气概是藏也藏不住的。”他在阿依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她很有男子气概?

韩辰再一次热情地挽住阿依的手,一边拉她往放饭的地方去,一边十分热心地轻声安慰道:

“小兄弟,你不要太在意身高,我小的时候个子也不高,可是后来我每天吃黄豆每天吃黄豆,结果你看,我现在终于长这么高了!”他的眉眼间净是得意洋洋。

“……哈!”阿依哑然无语,就是看他现在也没觉得他有多高,顶多算是普通人的身高,再说吃黄豆不是最爱放屁么,他每天都吃每天都吃,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韩、韩公子,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阿依实在挣脱不开他的拉扯,眼看着自己离帐子越来越远,满脸无语地问。

“叫我‘韩大哥’!去哪?当然是去吃饭了!你一个人在那里多没劲,大家一起吃饭既热闹又开心!”

“阿辰,他是军医,跟我们又不是吃在一处。”乐正枫上前一步,无语地提醒。

“啊呀!”韩辰这才想起来,放开阿依的手,说,“我忘了军医是在帐子里自己吃的,小兄弟你吃过饭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早在马车上她就已经把最后一袋点心吃完了,奔波了两个月,她现在也没胃口去吃军营里的大锅饭。

“吃过了也不打紧,小兄弟你跟我来,听说今儿伙食里有白薯,为了庆祝我们哥几个今天相识了,韩大哥我决定把自己的白薯分给你一半。”

白薯?

阿依对这个娃娃脸的热络与自来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辰生拉硬拽带着她往放饭的地方去,阿依怎么样挣脱都挣脱不开,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吃白薯。

直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许久,放饭的工作才完全结束,阿依望着大空地上数不清的士兵们或站或坐或蹲在地上,捧着大海碗粗米饭就着盐吃,等级高一点的士兵则可以一人领到一个白薯。远远地看过去,领饭的队伍比长龙还长,这样的规模完全可以想象若是日后打起仗来,医帐里将会是何等地忙碌。

阿依站在一处人稍微少一点的位置,远远地看着火头兵因为一刻也不能停歇的分饭工作已经累得大汗淋漓,饶是身体强壮,手腕也开始微微发抖。

韩辰、乐正枫、邱鹤显然是等级高一点的那一类士兵,每人领到一只白薯,韩辰笑嘻嘻地走过来,很大方地掰了一半,比量了一下,将大的那半笑呵呵地递给阿依,十分豪气地道:

“来,小兄弟,这个给你!”

他用搓过泥球的手把半个白薯递过来了,阿依眉角抽了抽,不过她不愿表现的太矫情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好意,没有掏出帕子,而是在衣服上轻擦了擦手,指着他手里小的那一半说:

“我要那个。”

乐正枫与邱鹤正在注视着她的眼神稍稍缓和。

韩辰笑嘻嘻地将白薯递给她,阿依接过来,又将一半白薯再掰开一半,留了一半将剩下的放回韩辰的碗里:

“我吃不了这么多。”

“小兄弟,吃太少是不会长高的。”

“韩大哥,你对我的身高很感兴趣么?”阿依反问了一句。

韩辰一愣,接着哈哈笑地拍了拍阿依的肩膀:“小兄弟,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别往心里去哈!”(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冲突,踹人

阿依不着痕迹地躲开韩辰的手,这个人拍她像拍石头似的。

韩辰笑嘻嘻地继续道:“小兄弟,我们三个住在东边十七号帐子,你日后若是有事要帮衬就过来找我们,或是托人传个口信也行。”

阿依觉得自己过后应该没什么事要寻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小鸟似的啄着手里黄澄澄的烤白薯,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尖厉中带着阴狠之气的嗓音骤然响起:

“哟呵,韩老七,我找了一圈没找着你,原来你竟躲到这里来了!”

阿依微怔,好奇地循声望去,一个与韩辰差不多大,团形脸,三角眼,身材魁梧的青年正迈着八字步朝这边走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同样是四个健壮高大肌肉虬结的青年,正含着不怀好意的笑,阔步向这边走来。

乐正枫和邱鹤的眼眸倏地一沉,韩辰也不高兴起来,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绷紧,双眼迸射出凛冽的寒光。眼看着那几个人咄咄逼人地靠近,他皱了皱眉,不悦地问:

“钱光宗,你又想做什么?”

“做什么?”名唤钱光宗的虎背熊腰的青年闻言冷笑一声,在与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屑地道,“昨儿明明说好了你我之间做个了断,你却从昨儿下午就不见踪影,怎么,就那么怕输给爷,连自己的营帐都不敢呆了。以前在帝都时还真没看出来啊。你韩老七竟然是个没用的懦夫,哈哈!”他大声嘲笑起来,让乐正枫与韩辰三人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上去跟他打上一架。

阿依见状倒退了半步,一边啃白薯一边围观,年轻的男人还真是容易被别人三言两语就给激怒了。

她看得出来,无论是钱光宗那几个人还是韩辰这三只,大概都是家族地位不低的那种,不然也不会周围的小兵在看见他们时就会自动让路,生怕会惹上麻烦似的。既然这些人都来自帝都。或许是某个世家名族的儿子,出来赚军功来了。她之前听秦逸说过。帝都里许多书念得不好或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富家子弟,他们想要出人头地通常都是先出来混个军功,再回到帝都借由家族的势力平步青云,最终登上高位。也就是俗称的“出来镀一层金”。

阿依对这种事情匪夷所思,靠战争给自己赚功名利禄,这跟靠发国难财有什么区别。

韩城瞪着钱光宗笑得狂妄的样子,圆圆的小脸气得通红,但他还是保留有理智的,冷冷地道:

“做了断无所谓,你还真当我怕你不成!只是这里不是帝都,身为军人在兵营里私斗是要受军令处罚的!回到帝都你想怎么了断我无所谓,但这里的兵营。不是任由你乱来的地方!”

“嗬,这一套套的说辞还真硬,竟让我哑口无言了!”钱光宗哈哈一笑。紧接着眸光阴沉下来,用一双泛着可怕光芒的三角眼牢牢地锁视住韩辰的娃娃脸,不屑地道,“说到底,你还不是因为怕爷,才说了那么多废话!你当之前爷因为你那一下受的伤是白受的。我呸!韩老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那一天你绝对是故意的。你是公报私仇!”

“钱光宗,你少把脏水往阿辰的脑袋上泼,那一天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阿辰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说那明明就是你学艺不精没有躲开,关阿辰什么事?这时候来找阿辰麻烦,你怎么不去找越夏国那帮兔崽子的麻烦,窝里横算个什么本事!不过就是点皮外伤,竟也像个娘们似的唧唧歪歪,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乐正枫看不过去了,往地上啐了一口,鄙夷地说。

阿依并没有看出来钱光宗此时受了伤,应该只是不太要紧的皮外伤。她算看明白了,大概是前些日子在与越夏*队那一场试探的首战中,作为前锋军的韩辰因为不小心导致钱光宗受了皮外伤,之前两人有宿仇,再加上这次不该受伤却因为韩辰受伤了让他大丢面子,新仇旧恨加起来让钱光宗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约韩辰单挑,韩辰却不肯理他,于是他今天带了人过来找麻烦了。

钱光宗一把揪起乐正枫的衣领子,满眼的挑衅,语气嚣张地说:

“乐正枫你他娘的给爷闭嘴,一个从三品的儿子你也配在爷面前叫板,这是爷跟韩老七的事,哪有你插嘴的地方,招翻了爷,小心爷就地捅了你!”

“你倒是试试看!”乐正枫脾气暴,哪受得了如此羞辱,反手抓住钱光宗的衣领子,两眼喷火地道。

“正枫,别冲动,小心着了他的道,兵营私斗最少也要挨四十军棍的。”韩辰见状心里一慌,连忙劝道。

“正枫!”邱鹤皱眉,亦沉声警告。

乐正枫愤愤地瞪着钱光宗,满心不甘,真想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白痴狠狠地揍上一顿。然而他还是有理智的,毕竟这是在兵营里,又是大战当前的特殊时期,就算不去想军棍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私斗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眼里的怒火渐渐减退,终于平息下来,乐正枫重重地哼了一声,泥鳅一般轻松地甩开钱光宗的纠缠,脱离他的控制,不屑地撇了撇嘴,整理了一下被抓乱的衣领。

钱光宗眼里的怒意更盛,韩辰与乐正枫的被动就好像是他的武艺不如他们所以他们就可以肆意无视他一样,这让他恼怒不甘又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比他们强。

“我们走!”韩辰绷着脸说完,端着碗转身要走。

不料,已经愤怒得失去了自控力的钱光宗竟突然奔上前。一把抓住韩辰的胳膊,紧接着在韩辰还没反应过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手里的粗瓷海碗重重地摔在地上。只听啪嚓一声。海碗被摔成几瓣,发黄的米饭以及白盐撒了一地。他昂着下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韩辰,就为了引他发怒,一脚踩在米饭里的那半个白薯上,还用力碾了碾。

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谁不知道这个钱光宗可是帝都常宁伯府钱家的人。

韩辰被他的挑衅气得脸通红,他知道钱光宗是在激怒他想让他先动手。根据军规。在兵营里私斗者主动挑衅的一方不仅会挨军棍,还会被永久记录在案。若那个人有军职在身,更会被降职处置,并且超过三次参与私斗即会被以扰乱军营罪问斩。

阿依的眉头皱了皱,她有些生气。韩辰和钱光宗是不是想私斗为了什么要私斗她一点也不关心,但是她最看不上的就是钱光宗这种浪费粮食的行为。

大齐国连年旱灾,许多人都吃不上饭,平州一带也正是因为吃不上饭老百姓才会被青莲教利用,以自己的生命作为武器到处作乱,让朝廷焦头烂额,也让越夏国能趁虚而入。

更何况现在是战争时期,虽然越夏国目前为止只占领了两座城,后方局势一片和平。但谁又能保证这场战争究竟会怎么样,现在就开始糟蹋军粮,若是以后没得吃可怎么办。若是朝廷很穷无法及时补给军粮又怎么办!

在她看来,拿粮食来挑衅的人根本就是个白痴!

她狠狠地瞪了钱光宗一眼。

哪成想这一眼却被钱光宗给发现了,他之前早就注意到阿依和韩辰凑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现在阿依轻蔑又鄙视的一眼顿时让他怒火中烧,嘴角挂着恶质的笑,绕过韩辰走到阿依面前。伸出蒲扇似的大掌一把将阿依双脚离地地拎起来,冷笑道:

“你这小个子。竟然敢用那种眼神看我,怎么,你对我很不满吗,信不信我这就把你的小眼珠子挖出来踩爆了!”

他的身量很高,阿依双脚离地被拎起来,满头黑线。一听他的威胁,更是觉得男人还真是一种粗鲁的生物,幸好先生不像这个男人一样难闻又讨厌,比起这个人来,粗暴脾气坏的墨大人简直要可爱了一万倍!说她个子小也就算了,虽然恼火但这是事实,但他竟然说她眼珠子小,她身上最满意的那一对大号超标准杏核眼这还不够大,你是不是眼瞎啊!

“钱光宗,你快放开阿依兄弟,你我之间的事你别扯上外人,有本事冲我来!”韩辰又是急又是气,满眼的焦虑与懊悔,大声道,却又不敢上前,担心他的冲动会让钱光宗伤了阿依。

钱光宗冷笑一声,才要放话,阿依却不耐地皱皱眉,这人身上好臭,她果然还是喜欢先生的味道,连墨大人身上的味道都要比他好上一万倍:

“这位公子,请你把我放下。”

“啊,你说什么?”钱光宗以为她怕了,故作没听见,拖着长音大声问。

“公子,请你放开我。”阿依皱皱眉,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

“我就不放,你能怎么样?”钱光宗将她提得更高,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明明是个男人,竟然瘦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就你这样的小身板也往军营里跑,你是怎么合格的,难道说你用你这张女人似的脸蛋在考官面前使了什么手段不成?哈哈哈!”

猥琐的笑声引来一片哄堂大笑,男人自然以身材魁梧为傲,人们看着阿依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又想到钱光宗刚才的话,觉得或许真是如此,笑得更大声。

“钱光宗,你……”韩辰勃然大怒。

阿依这一下真的怒了,眸光一沉,袖子里一团红色粉末一把糊在钱光宗得意大笑的脸上,趁他惊慌松手的工夫落地,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双眼被迷的钱光宗的裤裆间!

一声惨叫恍若杀猪!(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处罚

一声惨叫恍若杀猪!

众人在那一刻仿佛听到了蛋碎的声音!

钱光宗又急又气,捂着裤裆疼得直跳,一边跳一边用阴厉的目光狠狠地瞪着阿依,大声叫道:

“你、你这个小子!你敢阴我,好大胆!”

然而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脸上、手上、脖子上,但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突然开始发痒,并且越来越痒,痒得钻心,痒得刺骨,痒得连刚刚那股子让他差点昏厥过去的剧痛都忘记了。他竟然无暇再说话,仔细去看皮肤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惊疑不定,直觉肯定是刚刚那个臭小子的一把粉末有什么蹊跷,然而他已经没有精力去质问,痒得不行,痒得快要疯了,痒得整个身子仿佛都已经不是自己的!

开始他先是用手去轻轻地挠,还不够,他又重重地抓,这一抓却只觉得全身似乎都跟着痒起来了,痒到了肌肤里,痒到了骨子里,痒到了血液里。他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用力去抓,竟然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抓破,鲜血直流,腿脚发软。他倏地横倒在地上,一会儿痛得直叫唤,一会儿痒得直叫唤,仿佛再也忍受不住似的竟然开始满地打滚,不停地抓。然而至始至终他的皮肤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被他拼命抓挠所留下的血痕。

“都头!都头!”跟着他来的四个大汉见状惊得魂飞魄散。慌忙奔过来扶起他,眼见他仿佛越来越痛苦的样子,顿时手足无措。

为首的大汉阴狠地瞪着身材矮小。仍旧是满眼澄澈,仿佛一巴掌拍下去就能把她捏碎的阿依,厉声喝道:

“你这个臭小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给我们都头下药!等我回头禀明了将军,你公然挑起私斗,看将军怎么处置你!你刚刚那是什么药?快把解药交出来!”

“私斗?还要禀明将军?笑话!周彩豹。你没长眼睛吗,明明是钱光宗过来挑衅!这个小兄弟什么也没做。他却把人给拎起来,还说了一堆恐吓的话,这个小兄弟只不过是自保,你竟然说这个小兄弟挑起私斗。你当这么多人眼睛都是瞎的吗?厚着脸皮颠倒黑白,你还要不要脸?!”乐正枫站起来,指着他义愤填膺地道,不着痕迹地望了阿依一眼,却见她毫无畏惧,仍旧是一脸清澄如水的模样,再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打滚用力抓挠的钱光宗,眼里闪过一抹快意,连带着对阿依也多了些好感。刚开始看她弱不禁风的有点瞧不起,这会子却又觉得这小子看起来还挺顺眼的。

阿依并没留意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惊讶于那个在乐正枫那儿吃了瘪转而愤怒地向她讨解药的大汉的名字。他竟然叫‘周彩豹’,“彩豹”明明是墨大人小狗的名字。

她的眼里漾开一抹好笑,这抹好笑被周彩豹捕捉到,登时气得吐血,才要开口继续威逼,就在这时。背后一个凌厉的声音忽然冷冷地喝道:

“怎么回事?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强大的威压呈排山倒海之势自不远处汹汹而来,众人心中一凛。不用回头就知道这声音必是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所向披靡正气凛然的护国大将军墨虎了。

阿依不再理睬仍旧在不停抓痒的钱光宗,反而将波光盈盈的眸光投给自不远处并肩走过来的墨虎与秦泊南,人群自动让开空出一条路,垂眸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墨虎治军大概真的很严格,大家好像都很怕他的样子。

即使是在军营里仍旧是一袭青衣纤尘不染的秦泊南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群魁梧大汉中间那抹小小的身影,皱了皱眉,眼眸里划过一抹无奈,朝她招招手。

阿依的眼睛一亮,几步走过去,站在秦泊南身边。秦泊南也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将手搭在阿依的肩头,带着一丝无奈,笑问: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又在胡闹什么?”

“我才没有胡闹。”阿依指着在地上打着滚抓痒的钱光宗,有些生气地说,“这个人好奇怪,我又不认得他,他突然就把我拎起来了,居然说我长得像个娘们儿……”

她话还没说完,秦泊南和墨虎闻言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无语地瞅了她一眼:娘们儿?这丫头角色进入得挺快啊,不仅这么快就混淆了自己的性别,连学男人说粗话也这么简单顺溜不打奔儿!

秦泊南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丫头,才来还不到半天就跟着学坏了!

“我让他把我放下来,他不但不放,还问我是不是对他不满,我当然对他不满,就算他要找这个小哥的茬儿要跟他打架也不能糟蹋吃的东西。”阿依指着韩辰继续说,“我让他把我放下,他不放,他还说我眼睛小,我的眼睛明明很大,我觉得他是想找茬和我打架,可是我又不会打架,也肯定打不过他,所以我踢了他一脚。”

墨虎望向地上洒了一地的粗米饭和白薯,眸光微沉,又瞅了一眼满脸抓痕的钱光宗,一个七尺大男人竟然能被一个小姑娘偷袭,他也够废的,就凭这样也能当都头?

他招来附近的小兵问话,小兵肃穆着表情将刚才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并不敢夹带自己的主观看法,只是老老实实地陈述事实。

阿依觉得这里还真的很严格,她刚刚告状时即使周彩豹那群大汉正狠狠地瞪着她,却也不敢在墨虎面前大呼冤枉。

“你给他下了什么药,快解了。”秦泊南板着脸对她说。

这丫头很让人头疼,当初让她学习配药只是因为配药是医者的必修课。她刚开始进药堂的时候明明很不愿意的,哪成想现在竟然迷上了配药,自从她炼制的止咳糖浆问世后,她对于配药开始有了一种狂热,可是配制正常的药一共就那几种,时间长了她也失去了兴趣,于是她现在竟开始玩起了歪门邪道来。

好在她性情本真,不会伤人只是因为好玩,秦泊南私心里又觉得若是她配出来的药能够自保,让她免于出门受人欺负,这样也不错,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没有下药,只不过是加了料的山药皮,去洗一洗就好了。”阿依扁扁嘴说。

秦泊南无语,加了料,只怕这料全是药性最厉害的料吧……

墨虎已经听完了小兵的陈述,绷着脸望向瘙痒终于略略缓和的钱光宗,一双虎目发出可怕的光芒,周围人因为他那突然迸发出来的如滚滚雷电的威压连大气都不敢喘,头压得更低。

“钱光宗,扰乱军营秩序,处三十军棍,停职反省。剩下这四个,一人二十军棍,降一级。”

周彩豹等人黝黑的脸肉眼可见刷地白了,却半句话不敢辩驳,被墨虎手底下的几个小兵拉着送去行刑。

他们哪能想到将军会突然出来,本来嘛,这兵营里这么多人,因为他们和韩辰这两拨都是来自帝都,其他人也不敢惹他们,肯定不会有人去告状,只要他们激怒了韩辰等人,找个犄角旮旯随便地斗上一场,既让钱光宗出一口恶气,他们也能削削韩辰等人的锐气,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了结也就完了。哪成想半道却出了岔子,不仅被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子下了阴招,还惊动了将军,这一下亏大了!

欲哭无泪地被人拖走,一场混乱结束,虽然墨虎没再处置别人,但却脸色很不好看地向周围扫了一眼,虎目一瞪,厉声喝道: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都给老子滚到校场操练去!”

于是一群悲催的小兵们连碗里的饭还没咽完,就被赶到校场上操练去了。

韩辰、乐正枫他们也跟着去了,韩辰有些担心,怕他们走了阿依会受罚,但又不敢不听从墨虎的命令。阿依虽然不明白他心里的担心,但见他一步三回头好像很不舍的样子,以为他是没来得及和自己道别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便冲他摆摆手。

韩辰见她朝自己挥手,先是一愣,继而娃娃脸一亮,笑得见牙不见眼。

秦泊南瞅了阿依一眼。

阿依老老实实地跟着秦泊南回到营帐,十分勤快地先将蜡烛点燃。

“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人缘不错嘛,才来多久,竟然就交到朋友了。”秦泊南坐在床榻上,看着她说。

“我也这么觉得,难道是因为我换了男装的缘故吗,我明明在这里呆得好好的,那三个人却主动过来跟我说话,还拉我出去分了我一半烤白薯。”

秦泊南眼眸微沉,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对你说过么,没有事情你别出去,外面全是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子,你一个姑娘家,先不说会不会被拆穿,若是一不小心碰上了那种平时经常找茬打架四处寻衅滋事的人,因为看你不喜欢所以来找你麻烦,就算你到时候喊‘救命’怕是也来不及了,我可不想看你受伤。”

“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阿依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不过她向来不跟先生顶嘴的,乖乖应了一声。

“若是你再胡来,我就把你包成包袱送回去。”秦泊南板着脸威胁一句。

“是。”

秦泊南知道她压根没往心里去,眼里的不以为然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他手头的那些药也得分她一点,免得一个没看住她被人欺负了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派别

月至中天。

遥遥地,校场那边传来地动山摇的吆喝声,是士兵们夜间操练的声音。

阿依和衣睡在铺在地上的锦被上,侧卧着时耳朵贴地。她的听觉也很敏感,能很清晰地听到外面来来回回巡逻的士兵们的军靴踏地声,咚咚咚咚,整齐划一,十分响亮。

阿依并没有择床之病,也并不会因为夜宿在山林间感觉恐慌不安,不过第一次随军驻扎在荒郊野岭,几里之外便是被越夏国占领的惠州城,空气中仿佛弥漫了一触即发的战争味道,让她只是短暂地寐了一觉,被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动了动身子,为自己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侧卧姿势,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明天白天还有许多事要做,你若是再不睡,明天肯定撑不住。”挨着她地铺的床铺上,秦泊南淡声开口。

阿依被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才安抚了受惊吓的小心肝,扁扁嘴道:

“先生你自己还不是也没睡。”

秦泊南歪过头看了她一眼,却只看到了她曲线玲珑的背影被掩盖在杏红色纱绫薄被下,眸光一黯,移开视线,淡声问:

“睡在地上不舒服吧,要不然和我换过来?”

“我哪有那么娇贵,以前时常睡地,别说是铺了毯子的地面,就是荒山野岭的草丛里大树上我也睡过。”阿依回忆去过去那些事情时。她从来不会把忧伤和辛酸表现出来,相反她总是很自豪似的。

秦泊南垂下眼帘,顿了顿。在心里长叹口气。

“都这么晚了,外面还在操练呢。”阿依咕哝着说。

“这才刚刚开始,等到过一阵战事打起来了,夜夜叫阵天天厮杀,到时候你会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趁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好好地养足精神,这一路赶了两个月。你也累坏了吧。”秦泊南轻轻淡淡地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回去就说一声,我会让阿勋送你回去,三皇子和护国候那边你不用在意。有我。”

“我才不会回去,我既然来了就会等到战事结束再和先生一起回去,先生你不要总想着赶我回去,好像我是来这里玩的一样,我可是真心要做一个好军医的。”阿依背对着他,鼓着嘴说。

秦泊南为她的固执无语,心里倒是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一直以为她硬是要跟来是因为自己要来,可现在她却说她想做个好军医。莫非她是为了当军医而来,不是因为他才跟来的,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多情吗?

他忽然有那么一点郁闷。

当然了。这一点小郁闷很快便被他挥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自嘲,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总之你自己小心些,我没办法时时刻刻看着你,你尽量别惹麻烦,若是谁欺负你了。要第一时候告诉我。”秦泊南淡声吩咐。

“是。”阿依乖顺地答应一声。

秦泊南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浅蓝色绣工精湛的香囊,随手一抛。竟直直地落在阿依的枕头边。阿依一愣,拿起来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好香!”

一股淡而清幽的芬芳迎面扑来,然而仔细闻了一会儿,之后又会觉得这股淡香幽深浓郁,飘忽绵软,沁人心脾,让人头脑发昏,心尖发酥,指尖发麻。这股子异香竟仿佛引逗得人欲罢不能,越闻越想闻,等到阿依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香囊好像是用于催眠的香囊时,她已经上下眼皮直打架,很快便陷入沉睡中。

秦泊南听着她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这才放心。

耳畔聆听着外面远远地,士兵们操练的吆喝声依旧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然而黑暗狭窄的营帐里却异常寂静,良久,他忽然侧过身子静卧着,即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依旧能在黑暗中准确地捕捉到她小小的背影。

线条优美的肩膀,即使裹在纱绫被里依旧显得娇小纤细的身形,他就这样在黑夜里静静地望着她,望了她许久……

次日一大早阿依醒来时,秦泊南早就起来了,三千青丝整齐地被用玉冠束起,一袭青衫半点褶皱都没有。阿依很少看见他将头发全部梳起来的打扮,觉得很新鲜,心思微转便明白了从今以后大概真的会很忙碌,否则一贯不爱冠发的他也不会把长发冠起来。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了,阿依也没去计较他昨晚用催眠香囊给自己催眠的事,忙忙地拿了逍遥巾就要束头发。

然而她终是女子,挽个简单的发髻尚可,用男子的头巾可就不太会了。她明明想弄得好一点,让自己的男装扮相更有说服力,无奈手太笨,让她十分怀疑原来男子束发也这么麻烦么,明明男子们的手是极笨的,莫非她比男子的手还笨?

想到这里,她有些焦头烂额,头发也越抓越乱。一直歪在床榻上翻阅书卷的秦泊南实在看不过去了,淡声道:

“过来。”

阿依满眼愤然地走过去,显然她对自己头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了。

秦泊南莞尔一笑,接过她手里的逍遥巾,捧起她那一头如墨如瀑的发丝,三两下便将黑丝绸一般的长发束好,让阿依忽然有种自己霎时变成了玉树临风俏官人的感觉。

紫苏从外面进来,看见这一幕眸光一闪,轻声通报道:

“师父,所有军医都已经到齐了,正在医帐里头等着。”

“知道了。”秦泊南应了一声,看着阿依正用随身携带的小铜镜照自己被束起来的头发,眼里漾过一抹笑意,站起身往外走。

阿依见状急忙收起小铜镜,背上药箱跟着她。

因为墨家军还没有攻城,相对来说军医能稍微清闲一些。

之前由附近城镇调来的军医只是临时启用,现在秦泊南们与御医院的御医们全都到齐了,为了大家今后能更好地合作,自然要先在不忙的时候开一个碰头会,商量讨论一下日后的事宜。

名义上秦泊南是首席军医,一切听由他来调度,秦泊南历来都是这个职位,也是相当有经验的。然而私底下,军医们中间却分成了三派,一派自然是以秦泊南为首的来自帝都的民间大夫,一来是因为御医院的人向来自恃过高,仗着自己在宫中服务,始终瞧不起民间大夫,二来秦泊南和百仁堂在帝都的医界很有威望,因此以秦泊南马首是瞻大家抱团协作也是正常的。

第二派则是以御医院副院长石冉青为首的御医院派,这一次御医院只派出了五个御医,毕竟皇帝和太后的身子都不好,秦泊南又不在,御医院的人需要随时待命。此次前往惠州的御医们年岁都极轻,最大的石冉青今年也不过刚到四十岁,正值壮年,最小的今年才满二十。

石冉青对秦泊南极为不屑,虽然表面上假模假式的看似恭敬,然而那双阴恻恻的三角眼在看向秦泊南时,时不时就会划过一抹憎恶的光芒,虽然这光芒通常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秦泊南眼眸幽深,虽然在对石冉青和气地微笑,态度却是淡淡的。

石冉青这个人似乎对阿依很感兴趣,一个劲儿地问秦泊南阿依是不是他新收的徒弟,并旁敲侧击阿依的来历。秦泊南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只是绕着圈子给他打马虎眼,弄得石冉青不太高兴,虽然他没说什么。

今天自从出了营帐开始,阿依就觉得军营里的不少人对她的态度变得非常奇怪。昨天刚来时因为她并不是很显眼,基本上没人理她,然而今天出门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许多迎面走过来的小兵在看见她时都会满脸惊异远远地躲开,好像她会吃了他们似的,来到医帐里又看见那些军医们一个个表情古怪,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一边用余光瞟她,一边窃窃私语。

阿依相当无语,总觉得这些人怎么像一帮女人似的神经兮兮又磨磨唧唧。

军医里面剩余的第三派自然就是原来居住在惠州城,开战后举家逃到邻近丰城去的六十来岁的老大夫吴药,以吴老大夫为首的出自惠州及周边城镇的民间大夫,这些人大概皆有五六十岁,人数约莫十来个人。

不过这一批人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们在帝都来的这两拨人面前半点存在感也没有。

大概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而十分低调。

帮衬以及负责为大夫们打下手的药童均出自附近城镇的医馆,还有些是兵营里身体素质不够只能从事打杂的小兵,并没有药童会从帝都里遣调,因为路途太远反而太费成本。

在会议上,大家只是简单地互相介绍了一下,知道了每个人的名字擅长的病症,之后就开始决定磨药和裁绷带等后勤的事。当大夫们听说也需要自己研药裁绷带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大夫都是有药童的,药童负责研药,身为大夫向来只负责诊脉看病,即使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带药童来,但由他们亲自动手……

大家的脸全绿了,尤其是御医们。

不过身为大夫阿依却不在乎,秦泊南也不在乎,大战在前,本来人手就不足,若是不提前准备好药材,日后会更费神。

三日后,攻城的大战果然打响了。(未完待续)

ps:三更实在是写不出来了,明天会补上,卡文中红楼总是有种想撞墙的冲动,非常抱歉,请大家见谅!~~o(>_<)o~~

第二百零六章 开战,军医

惠州城是一座山城,三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惠州城位于野牛林的最顶端,墨虎的军队所在的野牛林比起惠州城地势偏低,呈现一条斜坡式的山路,两旁皆是光滑笔直的悬崖峭壁,想要攻城只能走这条斜坡路。

之前越夏国攻克惠州城后,本打算一鼓作气再破掉距离惠州城外三百里,东方要塞连州城,不料却在半路上被墨虎带领的墨家军截了个正着,双方交战,帖木和没占到便宜反而折了一批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因为他曾与墨虎交战多次心有忌惮,于是含恨败走,退至惠州城紧闭城门,任凭叫骂就是不肯出来。

在他们败退之时,还十分恶劣地一把火将斜坡上的整片树林全部烧光,若不是墨虎慌忙指挥人扑火,整个野牛林早就化为一滩灰烬。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把火,往后攻城时的唯一一条路失去了天然的遮蔽物,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被对方察觉早作准备。因此无论事先准备得多充足,还是会被早有发觉的越夏国兵打回来,墨虎心里恨帖木和恨得牙根直痒痒。

双方僵持不下,惠州城和邕城已经被越夏国占领,邕城后面越过城墙则是越夏国的领地,也就是说即使帖木和永久地在惠州城驻扎下去,他身后的粮草供给也都很充足,他完全不怕墨虎跟他熬着。

然而墨虎这边却有些不愿意。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喂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是一味地防守却不主动进攻去夺城,时间久了终是不妙的。

攻城战连打了两天。被送回后方的伤员无数,阿依每天挂着沾满血的围裙呆在医帐里,已经连续二十四个时辰没有休息过了,甚至连饭都没正经地吃过一顿。虽然她偶尔会觉得眼前冒金星,不过还是咬着牙撑住了。这一批一批的将士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去,很快却又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地抬回来,这种时候若是她还想着要吃饭睡觉。她也太没心没肺了。

现在的军营里总共有三十五个军医,五十来个打下手的见习军医或是药童。听起来人数不少,但是整整二十万大军,就算只有一成人受伤他们也吃不消,更何况攻城不易。伤亡的又岂止是一成。

军*有三个医帐,为了让军医们能更好地合作,本地大夫、帝都大夫以及御医,这些人都是打乱了穿插着组成队伍分布在三个医帐里的。

阿依最开始跟着秦泊南在一号医帐里,后来秦泊南出去了,因为源源不断被送进来的重伤员将偌大的帐篷挤得满满当当,医帐里面已经放不下了。外面的大空场上也开始被陆续送回来的伤员填满,还有各个用于日常居住的营帐里,受伤者不计其数。呻吟痛呼声不绝于耳,血腥味扑鼻弥漫。

天边晚霞渐收,只余一片殷红。虚无飘渺的光线朦朦胧胧投射下来。照映在山林间,本是极美的景致,然而若在不经意间放眼望去,哀鸿遍野却让人恍若正处在人间地狱里一般心口发凉,几欲呕吐。

阿依绷着一张小脸,血腥味已经让她从头到脚全部麻木了。因为伤重的人太多。那些受伤轻微的自动自觉地等在一边,让重伤的先看大夫。甚至还有那生性勇猛又热心的直接向药童讨了些药自己包扎好,见军医们忙不过来,转而过来当帮手。

如今的药童大部分都在外边治疗伤势中轻程度的伤员,秦泊南已经带了几个大夫出去救治受伤很重却进不来医帐的,医帐里已经被受伤最重的大批伤员占领,不是最最严重的伤员基本上都不会被抬进来。

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士兵正躺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面色惨白。阿依站在他面前,弯着腰,肃着一张小脸,一瞬不瞬地为他前胸拳头大的伤洞缝针。麻醉药有限她心知肚明,之前跟秦泊南商量过也答应了不会轻易使用,更何况这个人命已经去了一半,压根就没有痛觉了。

她的缝针技巧早在白天第一个重症伤员被抬进来时就已经施展开了,当时整个医帐都轰动了,大家全用一种既惊奇又怀疑还有些灼热的眼光直直地盯着她。

从医者对崭新的医术都很狂热,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帝都来的大夫有些人已经听说了百仁堂有人擅长缝针技巧,缝合伤口就像缝衣服一样,本以为太荒唐,然而接受过伤口缝合的人竟然都极快地痊愈了,且没有按料想中的发生溃烂感染导致死亡,这让一众大夫心驰神往,早就想一看究竟,却因为百仁堂招牌太大不敢莽撞。谁也没想到,如今竟在这里看见了。

可是据说百仁堂擅长和推广这项缝合技术的是百仁堂内一个年轻的女大夫,知情人看向阿依纤细扁平的小身板时眼光变得幽深,然而刚抵达时护国候与三皇子的态度他们也看到了,因此即使猜测到了什么,也不敢多言。

御医院的人和惠州本土的大夫却是第一次看到和听说这项技艺,先是满眼惊恐,继而又皱眉深感荒唐,到最后缝合完毕伤口看上去竟然没什么问题,一颗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满脸惊异。之后又发现秦泊南居然也精熟于这项技艺,更是吃惊不小,因为秦泊南之前从来没当众用过,以前也只是隐隐听闻,那时候还以为是谣传。

看来还真有这项缝合技巧存在。

石冉青望了望秦泊南,再度看向阿依时,眸光幽沉下来,与他同样反应的还有柳屹然,他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阿依。

不过很快,越来越多的伤员打乱了他们的思绪,有秦泊南在场他们又不敢冒然询问阿依,只得将种种疑问和好奇咽回肚子里,老老实实地继续工作。

不过在秦泊南出去后就不一样了,阿依人小又没什么威严,于是过来搭话问话的越来越多。但因为阿依一直在忙于手里头的“针线活”,对他们这样过来打扰自己有些不耐。

她本就不太爱说话,现在又觉得这些人撂下伤员却跑来问她这些没营养的问题实在有些过分,问三句最多答一句,每句还只有三两个字,把一群老大夫气得脸色铁青,吹胡子瞪眼,指桑骂槐地说她身为一个晚辈竟然如此没有教养敢失礼于长辈,有辱百仁堂的招牌,辱没了济世伯的声望。

阿依任由他们骂着,眼里闪过一抹不以为然,心想这帮老头子怎么一个个都跟碎嘴的老太婆一样唧唧歪歪的没个安静,明明救人更重要,竟然还有工夫来骂她,烦人的紧。

她挨骂倒是无所谓,可负责抬伤员的、先前正震撼在阿依特殊缝针技能里的两个小兵听这几个老头一唱一和,没完没了,心里却有些怒了。自己的同伴伤成这样,他们却还在这里啰啰嗦嗦,还让不让人好好看病了!

四把眼刀齐飞过去,属于浴血军人的强烈杀气,几个老头脖子一缩,终于闭嘴了。

在这些军医中,大多数接受治疗的小兵还是对阿依比较有好感的,因为她虽然沉默寡言亦没什么表情,但是那对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澄澈如镜,只要望进去捕捉到她眼里的那一抹坚定,伤者便会释然地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她。因为她的眼神一直都像是在说她会竭尽全力,没有目的也不是为了什么地竭尽全力,这样的眼神就像是带了一种魔力,可以让人完全地卸下防备无条件地信任她。

柳屹然望着还在专注于缝针,仿佛对于周遭的噪音完全没有听到的阿依,眼眸沉了沉,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心性这等手段,也不知道秦泊南究竟是从哪儿找来了这么一个,他之前竟然从未听说。

阿依剪了线,用绷带为仍在昏迷中的男人包扎好,示意两个小兵将他抬走,自己则走到水盆前洗了把手。山中水源有限,这盆水也不知道洗过多少次了,已经血红一盆。努力压抑下胃袋里的波涛汹涌,她用帕子擦干手,再次取出一片姜含在嘴里。

就在这时,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青年扶着一个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的青年一步一歇缓缓走来,这两人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又是血又是泥,身上的军服已经破烂不堪,连软甲都没有穿,也就是说这二人的身份只是步兵营里两个普通的小卒子。

“大夫,能不能先给我这兄弟看看,我这兄弟快要不行了!”搀扶者身材高瘦,方形脸相貌普通,阿依从他的狼狈里只能看清那一双血红的眼睛,他带着哭腔。

阿依望向被他搀扶着的青年,身量不高,但却很壮实,弓着腰,脸色苍白,在被他捂住的右下腹插了一把弯刀,早已血肉模糊。阿依知道他中刀的部位是肋下,虽然算不上要害,但若是失血过多一样会导致死亡,看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猜测他至少在外边等了一个时辰,皱了皱眉。

这个人并不是被抬进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是偷偷溜进来求救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军阶大小决定生死?

方形脸青年见阿依皱眉,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他也知道这样冒冒失失跑进来不对,但小乙受伤太重,因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小卒子,军医治伤自然是先治长官,从军衔排下来从伤重程度排下来,恐怕直到小乙的血流干了也未必能排得上。

他刚刚心急如焚,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小乙死去,恰巧听到了两个药童的议论,说一号帐子里有个小大夫与济世伯一样擅长缝合技巧,被她治疗过的人明明伤情那么重最后竟都稳定下来了,他的心登时活络起来,他是亲眼看过秦泊南缝针的,可又不敢去求济世伯,只得带着小乙避了人偷偷地溜进一号医帐,来向阿依求助。

眼看着阿依皱起眉头,小甲竟然两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阿依面前,带着哭腔哀求道:

“大夫,求求你救救小乙吧,小乙他老家还有个瞎眼的老娘,他媳妇才刚生了儿子,大夫你救救他吧!”

医帐里的军医们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没有人会心生怜悯,依旧木着一张脸继续自己手头的事。就是连阿依自己,才短短一天时间,她就已经完成了从同情冲击又觉得恶心再到平静难过又不是滋味,直到现在的麻木不仁,她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心灵碰撞三级跳。

看着小乙才要开口,就在这时,两个小兵再次抬进来一名伤员,这回的是一名二十五六岁身穿软甲浑身浴血的男子。半拉膀子被人斜着砍下一半,虽然没有被砍断,但至少砍到一半。晃晃荡荡毫无生气地耷拉在担架上,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视,显然是受伤极重。

男子表情扭曲,也不知道太疼痛了还是因为大声叫喊能缓解疼痛,他叫得极大声,一边叫一边骂跟在担架旁边四个魁梧高大的汉子。直问大夫什么时候能来给他治伤。

虽然他的伤情的确很重,但在这兵营里并没什么大不了的。阿依看过比他伤重了千倍万倍的人,心里觉得他喊得这么大声挺精神的,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还是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他的伤情。

小兵已经受到四个大汉的指示把伤兵抬到床上。小甲和小乙脸色越发刷白,能够身穿软甲必是前锋营里的人,看这架势很有可能是个都头之类的,而他们只是小卒子。

“都头,都头,你撑住啊都头!”跟着的大汉们七嘴八舌地叫道,然后瞪起铜铃大的眼睛,很凶地对阿依说,“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们都头治伤。没看见我们都头都疼得不行了吗!”

这人长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医帐里本就忙得焦头烂额。他有如洪钟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尤为刺耳,阿依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皱了皱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将目光落在脸色越发白已经快不行了的小乙身上。

小甲扶着小乙,虽然明知道另一个伤兵是都头。大夫会先治疗他,但又实在不愿意放弃希望。眼巴巴地看着阿依,心里想着哪怕是大夫先治疗那个都头,他们再等一会儿,也许下一个空档就能等到接受治疗的机会了。

“床被占了,你先将就一下,扶他躺在地上。”阿依看着小乙,对小甲平声吩咐道。

小甲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还以为自己领会错了,呆呆地望着她。

阿依见他没有动,皱皱眉,看了他一眼。

小甲浑身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小乙,让他慢慢地躺在地上。

小乙脸色惨白,痛苦地捂住腹部,一双僵硬的眼珠子此时却漾起了一抹希望,变得略略神采起来。

那都头身边的大汉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阿依的意思,张着嘴看着她,现在见小乙被扶到地上躺下,身为大夫的阿依并不理会已经卧在床上的都头,反而跪坐在小乙身旁,撕去他腹部伤口周围的衣服,一副准备要治疗的样子,登时怒了,瞪起一双牛铃铛似的眼睛,厉声喝道:

“你这个小子不来给我们都头治伤,去理他干什么?我们都头受伤这么重,你应该先来给我们都头治才对!我们都头手底下可是有一百个弟兄,若是你治不好我们都头,小心我们这一百个弟兄给你好看!这个小卒子看起来也没怎么样,让他再等一等就是了,还不快点来先给我们都头治病!”

小乙刚刚泛起光亮的眼神忽然又黯淡了下去,本来结实的身体却因为满身血污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小甲气红了眼睛,狠狠地瞪着胡大,却敢怒不敢言,拳头握得紧紧的。

阿依当了一阵子军医自然知道这军营里等级森严,军阶越高身份越尊贵,越能享受许多普通士兵无法享受的待遇,连吃饭都是如此,更何况是生死关头让大夫救命。

胡大的声音太大了,让医帐里的大夫们亦皱了皱眉,他们望了望躺在床上的高都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乙。高都头的伤看起来惨烈,但却不致命,然而小乙却是刀插入腹中,也不知道是否伤到了内脏,再不止血,必死无疑。

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秉着自扫门前雪的原则,没人愿意多管闲事。他们是军医,医是很文弱的,可那些兵蛋子们却全是一群疯起来六亲不认的狠角色,虽说有军规压制,可谁知道野兽失去了理性后会做出什么,没有人愿意得罪这些士兵,担心惹祸上身。

再说阿依因为沉默寡言和不愿意对他们分享缝针技术,在一号医帐内并不讨喜,所以大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移开目光。反正那两个是她的病人,他们犯不着为了一个不讨喜的小子得罪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兵。甚至还有人在幸灾乐祸地偷笑。

阿依已经准备好了剪刀、匕首、烈酒以及金创药,虽然胡大的声音响亮如钟,震得人直耳鸣,然而她的面上依旧淡淡的,绷着小脸平如止水地道:

“那位都头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并没有生命危险,这位小哥若是再不治疗,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会尽量快一些,等处理完这位小哥,再来治疗你们都头。”

“你说什么?!”直截了当的拒绝让胡大的怒气如火山爆发般喷射出来,他的鼻孔因为气愤张得大大的,上前一步一把将阿依拎起来,狰狞着面孔,凶恶地说,“我们都头的胳膊伤得那么严重,你这个庸医竟然还说他不要紧?若是我们都头因为你的耽搁今后再也握不动刀,这个责任你要负吗?!这边这个只不过是个小兵,我们都头却是都头,我让你先给我们都头治,你听不懂吗?”

“军规里有规定,治伤时必须先给都头治,然后才能给小兵治吗?”阿依眉尖微蹙,疑惑地问。

“啊?”胡大的胸腔里充满了怒气,却为她的问话一怔。

“军医守则里并没有这一条,而我作为大夫,伤者那么多,我自然会按照伤势的轻重缓急去进行抢救。这位小哥比你们都头伤重是我的判断,所以我要先治他。若你觉得我是庸医,不想等着让我给你们都头治伤,那你们就去找别的大夫好了,反正你们又不相信我。”阿依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说。

然而她的这番话在愤怒中的胡大听来却是想找茬干架的意思,怒气翻涌,捏起拳头就要向阿依清秀的小脸上招呼去!

医帐内的众人大骇,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厉喝忽然自帐门处响起:

“胡大住手!”

胡大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下意识心脏一凛,愣愣地抬起头,一名身穿银色软甲抱着头盔肤色黝黑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门口怒瞪着他,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同样身穿软甲的娃娃脸小个子。

“邱营指挥,韩副营指挥。”胡大惊慌失措地叫了声。

营帐里许多神智尚且清醒的低阶士兵亦都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待两个身穿铠甲的人走近进入阿依的视野时,被胡大拎在手里的阿依这才看清,原来邱鹤和韩辰竟然一个是营指挥,一个是副营指挥,五个都为一个营,这两人军阶都不算小,手底下至少有五百人呢。

“还不放下依大夫!”邱鹤见自己都走近了,胡大却只是愣愣的还是不肯放下阿依,怒焰熊熊。

胡大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松手,紧接着邱鹤一记铁拳狠狠地揍过去:

“竟敢对军医无礼,你活得不耐烦了!”

胡大顿时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脸颊青紫,眼看着阿依脱离自己的掌控竟然半点迟疑都没有,重新跪坐在小乙身旁,麻利地用一包麻醉药捂住小乙的口鼻,想起都头的伤,心急如焚起来,不甘心又焦急地辩解:

“邱营指挥,分明是都头的伤更重一些……”

邱鹤一记冷眼扫过去:“混账东西!这里是医帐!医帐里由军医说了算!依大夫她想怎么治自然心里有数,还用得着你来插嘴!这里伤员成千上万,若是你也要先治他也要先治,那还了得!你再给我废话,军法处置!”

胡大浑身一颤,不敢再说。

邱鹤却瞟了一眼神色凝重已经开始准备拔刀的阿依,刚刚明明那么凶险差一点就被揍了,她好淡定!(未完待续)

ps:后两更十二点上传

第二百零八章 医伤

阿依用一包麻药将脸色惨白表情痛苦的小乙迷翻了过去,小甲跪在一旁眼看着小乙双眼倏地睁大,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头一歪生死不知了,唬得魂飞魄散,恐慌地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

“依、依大夫,小乙他怎么了?”

阿依还没有回答,自她身旁走过从柜子里拿了绷带的石冉青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看也没看她,只是在路过她身旁时轻蔑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道:

“小子,麻药有限,你可别糟蹋了。”

言外之意那么珍贵的麻药,阿依不应该用在一个小卒子身上,石冉青这是在指责。

“是。”阿依亦没有看他,淡淡地应答一声,却依旧我行我素。

恍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石冉青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狠狠地瞅了她一眼。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他却不知该用什么说辞去教训她,这小脸这态度绝对是一脸恭顺的表情,然而她手上的动作却与她表现出来的顺从完全相反,无论他说什么,阿依都会回答“是”、“好”,再然后自己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连石冉青瞪着她她也不在意。石冉青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想揍她一顿,可是打狗还得看主人,秦泊南至少现在的他惹不起。

于是只能满腔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小角落憋着一股闷气,打掉牙和血吞。

阿依却压根不在意他心里怎么想。若是现在跟她说石冉青的怒气是因她而起,她一定会一脸无辜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依大夫、小乙、小乙他为什么不睁眼睛了?”小甲大脑一片空白,战战兢兢地问。

“不是说了么。被麻醉药麻翻了!”韩辰见他还在问,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回答。

小甲一见副营指挥竟然跟自己这样一个无名的小卒子说话了,顿时又惊又喜,本就担心小乙的伤势头脑一片混乱,现在胸口处又受到荣耀感的剧烈冲击,实在很难承受这种激烈。激动得直翻眼皮。

韩辰却不再理他,他是在外头听说一号医帐里有个很厉害会缝针的小大夫才特地跑来的。那个‘小’字他一猜就猜到是阿依。对于阿依在士兵们之间的好口碑他并不意外,上一次纤细瘦弱的阿依不仅没有畏惧钱光宗的权势,反而狠狠地整治了他,大快人心。让他对她的好感更深一层,总想多亲近亲近,却总是没空,今天终于得空了又听说了她神奇的缝针技巧,就怂恿了邱鹤两人一起跑过来看。

韩辰狗蹲在阿依身旁,双手放在膝盖上,满眼好奇地望着她将刀子浸了烈酒,又在火烛上烤。

“阿依小兄弟,若是有我能帮忙的尽管说。我帮你打下手。”他拍拍胸膛,热情地毛遂自荐。

阿依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先用干净的布巾将刀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又擦了一遍烈酒。之后用小刀按照肌肤的生长方向将弯刀周围的肌肉皮肤一点点割开,因为刀刺入身体里牢牢地卡在肌肉中,若是强行拔刀,势必会造成二次创伤造成更严重的出血。而先用刀按照拔刀出来时的运动轨迹将周围的肌肉割开,尽可能扩大与肌肉之间的缝隙,让肌肉与刀刃卡得不至于那么紧。才能减轻拔刀时所造成的二次伤害。

阿依重新握住弯刀的刀柄,弯刀不同于长刀。弯刀的刀刃是弧形的,若强行拔刀说不定会要了小乙的命。

她紧绷着一张小脸,快速地在脑内演示着无数种可能性,不断地调整拔刀的方向,酝酿着拔刀的力度。

也许是因为她表现得太过于严肃,周围的人也随着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凝重气息而变得紧张起来。韩辰、邱鹤、小甲甚至是先前找茬,因为邱鹤的到来却不敢再多言的胡大等人亦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依握住刀柄的手,等了一阵见她仍旧没有拔刀,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眼里漾过一抹紧张。

就在这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阿依忽然眸光一凝,握住刀柄的手猛地将一把弯刀从小乙的身体里抽出来!

饶是被迷晕过去,小乙的身体依旧痛苦地抽搐了下!

噗!

紫红色的血如爆裂的火山一般肆虐地喷射出来,溅了阿依一脸一身。

刺目的血点子密布在阿依那张紧绷着的雪白小脸上,明明是极秀美的一张脸,却因为冷若冰川的表情显得十分骇人。

阿依却顾不得擦脸,扔下弯刀,左手一叠绷带用力按在腹部伤口的动脉上,不要命似的往外流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手里厚厚的布巾。意料之中阿依并不慌张,右手一翻,四根细针银光微闪,手腕一旋,毫针便快狠准地分别刺在了伤口周围能够止血的穴道上。

过了一会儿,血流的速度终于渐渐缓慢下来,阿依将手里的布巾拿开,在此处重新下了一枚毫针,用于压制动脉的血流速度。紧接着用烈酒将伤口擦拭干净,这个步骤看起来听起来做起来都很容易,然而想要忍耐住那股子已经超出了可承受范围的剧痛却是极不容易的。昏迷中的小乙被烈酒一杀,身体本能地剧烈缩紧,血又一次涌了出来。

小乙差一点被蛰醒,阿依却再次用了点药让他重新昏睡过去,惹得石冉青狠狠地瞅了她一眼。

阿依压根没发现他在瞪眼,快速挑去小乙伤口里的沙子、木屑等细小的异物,清理完毕之后,再次用酒抹了一遍,紧接着从衣领上取下一根已经穿了棉线的细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将小乙的伤口自最里面的皮层开始,一层一层有条不紊地缝合。因为小乙的伤口很深,里层为了防止感染她不敢用棉线,用的是蚕丝,直到缝到外皮层时她才用了棉线。

她缝合的手法极快,就像女子在做女工刺绣一般从容自在,仿佛她现在不是在缝合皮肤,而是在缝衣服,飞针走线,坦然自若,沉着镇定,不慌不忙。韩辰一会儿望望她的脸,一会儿望望她手里的针线,眨眨眼,只觉得相当崇拜。

以前他从来没这种感觉,但看了阿依他才深深地体会到,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原来是大夫,可以泰然淡定满眼冷漠地将烈酒抹在别人的伤口上,用针线将别人的伤口一点一点地缝合上,中途没有半点犹豫半点手软,当真是又黑又狠辣。

约莫一刻钟后,阿依的鼻尖上已经沁出了汗珠,终于缝完了最后一针,断了线头,又在疤疤癞癞的蜈蚣线处抹了一层酒防止感染溃烂。

若是平常一般会涂由她特制的药膏,但因为这里是军营,药材有限,她退而求其次选用了酒。

最后才将金创药敷在伤口上,用绷带缠好。

若是平常,之后也会开预防感染高热的汤药,但因为这里是军营,连热水都没有,所以这个步骤也就免了。

“抬走吧,若是今晚发热,用凉水擦身降温,注意不要碰到伤口,好好养着,别让伤口裂开,十日后过来找我拆线。”阿依用帕子擦了擦手,淡淡地说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然而却因为缝针中跪坐的时间太久,导致腿酸脚麻,刚要站起来却因为小腿一软,差点又摔坐回地上。

幸好一左一右韩辰和小甲同时伸手扶了她一把,阿依皱了皱眉,使劲跺了跺脚。韩辰明白她肯定是脚麻了,刚刚那一场行云流水一般的缝针让他这会儿了还在心潮澎湃,相当热心地弯下腰去:

“阿依兄弟,你腿麻了吧,来,我帮你捏捏。”说着就要去抓她的小腿。

阿依满头黑线,慌忙躲开,努力扬了扬唇角表和善,礼貌地拒绝道:

“不用了,我活动一下就好了。”

“依大夫,多谢你救了小乙一条命,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依大夫你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小甲握着拳头,激动又感激地说。

阿依却没有看他,而是争分夺秒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走到高都头躺着的床边,查看着伤势,淡声道:

“没法子也就罢了,若是你有法子,尽量多给他喝些热水。”

毕竟她说话脸没冲着他,小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见她虽然面上冷冷的言语中却对他们这样的小卒子如此关怀,堂堂七尺男儿竟感动得红了眼眶,笑着答应了一声,跟着担架出去了。

躺在床上的高都头因为顶头长官邱鹤的到来,连疼都不敢再喊,在阿依给小乙缝针之时竟然生生地疼晕了过去,倒省去了麻药。胡大等人在见识过她的缝合技术后张口结舌,再也不敢存着怠慢之心,四个人全都双眼灼灼地看着她,好像她的脸上忽然长出了盛世莲花似的。

阿依对无关紧要的人的心理活动通常都不太在意,将手里的细针在火上燎了一燎,穿了蚕丝,弯下腰,才要开始缝合。就在这时,医帐的帘子再一次被掀开,这次进来的是一大批人,为首的两个正是护国候墨虎与作为监军的三皇子景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棘手问题

墨虎和景澄自是来慰问重伤员的,据闻今日一战虽然攻城失败了,但墨虎大将军却在城楼下一箭射穿了一直在城门楼上叫嚣的越夏国副将术尔茨的脑袋,把越夏国气得吐血,墨家军则大大地扬眉吐气一回。

于是攻城战结束后,墨虎连铠甲也没脱掉,身上还浴着血,便与景澄结伴同行,打算挨个军帐都走一遍,好好慰问慰问伤者,以免让将士们寒心。

据说受伤的将士们可以相应地提高伙食等级,阿依心里正想着以她现在比狗还累的日子是不是应该也给加点好伙食,不过转念一想,闻了好几天的血腥味,就算有好吃的东西大概也吃不下,还是算了。

景澄和墨虎进来时两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正在替高都头缝针的阿依,阿依在跟其他人一同对三皇子行礼请安后,便站起来继续给高都头缝针,也没去留意其他人在景澄和墨虎走到身边时都会满脸堆笑地去奉承时的表情,她的心里在犯愁。

高都头的伤的确很严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斜砍下来的一刀力道却相当惊人,肌腱韧带全部被破坏,伤口深可见骨,就是连最接近伤口创面的骨头亦有粉碎性骨折的迹象,这样的伤即使最后痊愈了,也极有可能会对举手抬胳膊等普通的日常行为造成一定的影响。

伤口如此深她至少要缝合小半个时辰。才能将他那已经被砍掉一半的半拉膀子接上。

阿依一边小心翼翼地从伤口的最底层缝合,一边望着手中飞针引线的蚕丝,眉头渐渐拧起来。陷入沉思。还是原来顾虑的那些问题,现在到了战场上则更显突出了,蚕丝的数量不够。

朝廷打仗,能给置办棉线来支持她给伤兵缝合伤口已经是极限了,蚕丝成本贵数量又稀少,她手头的这些蚕丝全都是从帝都带来的,并不是朝廷跟随军粮一起运送来的草药里的。换句话说,这些蚕丝是她的私有物。她是自己倒贴银子来给这些人做手术。

她承认做出这样事情的自己的确有些蠢笨,这些蚕丝原本她是带来以防万一的,之前并没想到会用在伤兵身上,然而她就是无法眼看着伤者在自己面前呻吟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她已经很小心非万不得已的伤势不去用蚕丝,然而饶是如此,在放眼望去全是重伤员的医帐里,她随身携带的蚕丝数量越来越少。

她很懊恼,却又不得不用,她非常希望能找到一款可以代替蚕丝甚至是比蚕丝更为柔软的缝合材料,价钱不能太贵,也不能太过稀有,否则就无法大面积推广使用。然而她想了许久却还是想不出能够替代蚕丝的东西。

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墨虎和景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沾了血污的双手从容不迫地飞针走线,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明显是一半在手术上一半却在神游太虚,然而饶是如此手中的针线竟仍没有半点错针。周围的人更是精光闪闪满眼惊叹地望着她灵活的手指。

墨虎和景澄忽然在一瞬间同时觉得这丫头挺可怕的,身处在血雾弥漫,满室腥臭味的医帐里像男大夫一样连续工作了数日,亦与其他男大夫一样从来没有休息,每日从早到晚面对一具又一具从战场上下来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尸体,并且用一双雪白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在各种男人血淋淋的身体上擦来摸去。若是别的姑娘家。早就不是尖叫就是昏倒再不然就是落荒而逃,然而她却留了下来。拔刀拔箭手法很辣,穿针引线无所顾忌,偏偏她赢得的口碑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好,这还真是一个有趣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孩子。

墨虎和景澄在她身边站了半刻钟,然而一半身心投入在缝合中,手指上下翻飞仿佛被输入了直领的人偶一般娴熟地缝合,一半身心则投入在思考里,绞尽脑汁地去思考到底什么东西才能代替的阿依,竟然连三皇子他们是从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都不知道,那两个人什么时候离开得就更不知道了。

弯着腰一刻不停地缝合了小半个时辰,等到阿依剪短线头时,她一直弯着的脖子已经麻痹得差点抬不起来了,扶着后脖颈用力地扭一扭才算舒服一些,她转动着脖子对着眼看着高都头的胳膊好好地被缝合上,激动得双眼发光的胡大等人:

“不能沾水,至少静养一个月,胳膊要一直保持平放的姿势尽量不要移动更不要抬起来,免得将伤口挣开,一个月以后过来找我复诊。”

阿依救治了高都头,这已经胡大等人很是感激了,现在又听到她竟然不计前嫌不计较他们几个人的失礼,还这样热心肠地将所有禁忌告知了一遍,还答应了会亲自复诊,这让胡大等人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只觉得她现在那张清清冷冷的小脸仿佛正闪烁着如天女一般圣洁的光芒,在这样圣洁的她面前,他们几个粗汉子相当地自惭形秽。

“依大夫,刚刚是哥儿几个不好,哥儿几个太担心都头的伤势,所以才会冒犯了依大夫。我现在郑重想依大夫赔罪,依大夫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这些粗鲁汉子计较。”胡大的表情严肃起来,弯下腰深深地做了一个揖,认真而诚恳地向阿依表达了歉意。

阿依被他忽然道歉惊了一跳,她原本并未把他们找茬挑衅放在眼里,她之所以站在这医帐里是为了救治更多的伤员,而他们与自己起冲突也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她只是想把经她手的每个伤员都治愈,其他的她从未放在心上,讪讪地摆摆手,心里觉得他当着这么多人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胡大等却以为她肯原谅他们是因为拥有广阔而豁达的胸襟,没想到这么一个又瘦又小比沉默寡言像个小姑娘似的少年居然会有如此宽广的胸怀与宏大的胸襟,简直是汉子中的汉子,爷们中的爷们。竟然在心中决定一定要与她深交,十分热情地邀请她如果得了空可以去十五号营帐找他们,还偷偷地对她耳语,到时候可以请她喝一杯他私藏的好酒。

阿依满头黑线,下意识后退半步离他远点,抬头对上他十分真诚的眼神,这让阿依还有些不太好拒绝,勉强自己努力和善地向上扬了扬唇角,讪讪地答了一句“好”。

胡大大喜过望,两人重新约定好了,不过由于记挂着高都头的伤势,胡大等人很快便抬着高都头离开了。他们甫一离开,一直在她身边用一双比红灯笼还要璀璨晶亮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韩辰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韩辰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习惯或者说是毛病,只要他心情一激动,他就一定会下意识握住对方的手。对待女人阿依不知道,但对待男人,她已经远远地看过好几次他一开心地就拉起对方的手了。

阿依嘴角抽抽地想把自己还没有洗过的手给收回来,哪知韩辰却兴奋地再一次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双眼亮晶晶充满期待地要求道:

“阿依小兄弟,你刚刚的那套阵法还神奇,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是太好奇了,要不你干脆把你那套阵法教给我吧,等我学会了以后战场上万一有哪个兄弟受了伤身边却没有大夫,我就可以自己动手,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那种因为伤势过重,明明只剩下一百里了,却终究没有撑住得最后一口气荣归故里,反而死在了家乡的城门外。”

阿依先前听了他的要求匪夷所思满头黑线,觉得他是不是脑子忽然出毛病了,竟然提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还妨碍她的干活,刚想收回自己的手出言把他赶走,然而待听清他的后半段话时,阿依的心却是一震,她当然没有错过在说最后一段话时韩辰大大的眼睛里竟漾过一抹沉重与悲伤,更没有错过邱鹤闻言看了韩辰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复杂。

似乎有什么故事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自身后响起,阿依微怔,目光越过韩辰望去,但见秦泊南正站在不远处,明明外面的伤员比医帐里的伤员还要多,他的工作量至少是她的三倍,然而他却照旧一袭青衣,如兰如竹,没有半点疲惫与狼狈的样子,这让阿依觉得满身血粼粼的自己分外狼狈也分外疲惫。

秦泊南的眸光锁定在了韩辰握住阿依小手的那双手上,淡却能让人浑身发毛地盯了片刻,顿了顿,重新望向韩辰,一副公事化的口吻,轻描淡写地道:

“韩公子,医帐重地,闲人免进,若是韩公子没有受伤就请出去,这里伤员本就多,若是闲人再挤进来,就更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逐客令吓得如此明显,韩辰的脸刷地红了,刚忙松开阿依的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告了罪后,与邱鹤赶紧出去了。

阿依秀眉一扬,惊讶地问:“先生,原来你认得韩公子。”

秦泊南却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凝了她一会儿,把她看得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

“人缘真好。”良久,他冲着她淡淡评价了句,转身,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章 套话,补丸

月移树影。

经过连续数日的奋战,医帐内的重伤员终于全部处理完毕,剩下一些伤势较轻的阿依全部交给了药童处理,自己则窝在隔壁的药帐里一边打哈欠一边搓棉线,脚底下还轻重有序地操纵着碾药轮。

远处的山城响亮地传来嘈杂混乱的叫骂声,因为野牛林地势偏低,从上面响起的叫骂声就像网子一样落下来,把整个驻扎地兜头罩了起来,地动山摇的噪音让人很容易神经衰弱。

阿依小脸蜡黄,墨虎吃过晚饭就领兵出去骂阵了,看这阵势,不到天亮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会骂一晚上战鼓也会敲一晚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垂下脑袋。外面那么吵就是再疲惫也睡不着,更何况麻药短缺棉线又不够用,即使躺在被子里她也发愁,还不如好好想些办法。她在想法子用现有的药材配制出虽然药效大减但却能管些用的麻醉药作为填补,若是伤势过重却没有用一点麻醉的药材,因为精神力不够导致活活疼死也不是没可能的。

作为军医来之前她就已经做足了要经历尸横遍地的思想准备,她明白,战争中死亡不可避免,所以她也在努力,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治疗每一个人,尽力减少死亡,这也是她前来作为军医的用处所在。

小碾轮在药缸里嘎吱嘎吱有节奏地滚动着。若是明天石冉青知道她又把药材配制成了麻醉药,还要把麻醉药给那些默默无闻的小卒子用,他一定又会狠狠地瞪她。用眼光杀死她。不过她不在乎,反正他不敢揍她,只要他不揍她,他爱瞪就去瞪,若是他敢揍她,她就……她就去告状!

药帐的帘子被从外面掀起来,一抹修长的身影闪了进来。柳屹然唇角含笑,神态风流。一身青蓝色的缎子长袍大概是新换的,一尘不染。他的手里端了两杯茶,一杯显然是自己喝的,他走过来。将另一只粗瓷茶杯递到她面前,很和气地笑说:

“依公子,累了一整天了,白天我看你滴水未进,喝杯茶吧。”

现在整个军营称呼阿依时不是叫她“依公子”,就是叫她“依大夫”,他们八成以为她姓的是那个“伊”。

阿依有些愣,她和柳屹然不熟,虽然他是被秦泊南逐出师门的大弟子。不过那是在她进百仁堂前的事,这几天她也没跟柳屹然说过话,虽然柳屹然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他突然前来示好让阿依一头雾水。望着那一杯热腾腾的茶,他居然还有工夫烧热水。她歪了歪头:

“这位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芳怜大姐说了,好小子不可以乱喝陌生人送给自己的东西。”芳怜的原话是“好姑娘不可以乱喝陌生人送给自己的东西”,不过她很聪明地把“姑娘”换成了“小子”。也不觉得这话变得不伦不类。

“……”她的态度很真诚,且谦和有礼。虽然说的话很失礼,但又不能说她说的不对,柳屹然在抽搐眼角的同时,听到芳怜的名字,更是长脸泛绿,虽然还在努力装着微笑。

“怎么会是陌生人,我不是说过了,我之前也是百仁堂的,我姓柳,你可以叫我‘柳大哥’。”柳屹然笑着套近乎,见她不接自己的茶也不以为意,随手放在旁边的小柜上。

药帐并不大,这里只是储存药材的地方,柳屹然显然不是来找药的,反而像是来与她长谈的。

阿依扁扁嘴唇,把芳怜大姐甩掉的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很讨厌他,心里考虑要不要干脆出去等他走了再回来,柳屹然却背靠在柜子上,阴阳怪气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问:

“依公子的缝针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

阿依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认真地反问:

“先生说了,行有行规门有门规,各行各派都有自己的技艺,除非对方主动提起,否则绝对不可以冒然探问,这一点柳公子你在百仁堂的时候难道先生没有告诉过你?”

“……”柳屹然嘴角的笑容僵了僵,他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想上去抽这张正气凛然的小脸的冲动,“依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听帝都的人说,这项缝针技艺是从百仁堂一个女大夫那里传出来的,而那个女大夫的年纪样貌与依公子你甚是相似……”他拖着长音,意有所指地望着她。

阿依眸光如镜地看着他,歪了歪头:

“柳公子,你这是在拐着弯地骂我像娘们儿的意思吗?这是军营里欺负人的新手段?”

柳屹然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跟她愉快地聊天了,笑容终于撑不下去,他的眸光沉了一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药帐的门帘,忽然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

“我知道依公子现在深受师父的宠爱,师父当家十几年,只收了我与紫苏两个弟子,虽然亲传过芳怜,但心里也是淡淡的,师父他对谁都是淡淡的,却唯独对依公子你不同,我与师父师徒多年,这种不同我在第一眼看见依公子时就看出来了。”

阿依皱了皱眉,满脸的莫名其妙。

至少就柳屹然觉得,在听到他这样的奉承时,面前的这个小人儿就算不会红云满面心尖发痒,至少也应该唇角含笑沾沾自喜,你那满脸傻啦吧唧懵懂无知像个蠢蛋似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场谈话还能不能好好地继续下去了!

“听闻依公子住在济世伯府,依公子可去过府内西边的那座小院?”柳屹然因为再也想不出该怎么从她嘴里套话,别说套话,连套近乎都套不成,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阿依微怔,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药帐的门帘忽然被掀开,把两人吓了一跳,放眼望去,秦泊南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袭青衣,长身鹤立,如芝如兰,温润似玉。

“师父。”柳屹然眼眸一缩,继而赔了笑脸迎上前去。

秦泊南对于他的厚脸皮已经无计可施了,他心里一直后悔当年若不是看在柳玄清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收柳屹然为徒。柳家除了柳玄清还真没有一个是好的,这小子虽然天资聪颖,可装出来的人品风度在被拆穿后却实在让人寒心。

“出去。”他没有看他,淡淡地说了句。

柳屹然唇角的笑容僵了一僵,紧接着半垂下眼帘轻轻地答了句“是”,谦恭地退了出去。

阿依望着他的背影,眸光略深,紧接着眨眨眼睛。

秦泊南已经走到矮柜前,执起柜子上的茶杯,看了看,紧接着将一盅茶倒在地上,沙土地很快便将茶水吸收进去,只余一滩湿痕。

“现在坏人很多,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喝陌生人给你的东西,无论是在哪里。”秦泊南平声告诫。

“我才不会喝。”她又不是笨蛋,这种警戒心她还是有的。

秦泊南看了一眼她青黄的小脸,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小盒子,打开,自里面取出一枚通红如火的丸药递到她嘴边,淡声道:

“吃下去。”

阿依微怔,张开嘴巴将丸药含进去,一股沁凉在口中融化,混沌的脑筋一下子变得清楚起来,微甜的滋味咽下去后,却又有一股温润在胃部扩散,并随着流动的血液迅速流淌至四肢百骸,让疲惫的身体犹如浸泡在温泉里一样舒坦惬意,轻松自由。

阿依知道这大概就是百仁堂御供的丸药,每年只进贡给皇宫的极品补身丸,药的配制方法只有秦泊南知道。

“若是多加点薄荷就更好吃了。”阿依眯着杏眼勾着唇角说。

“这是药又不是糖豆。”秦泊南失笑,在她挺俏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提柳屹然的事,阿依知道刚刚柳屹然问她西小院的事时秦泊南正在外边,他应该是听到了。柳屹然曾觊觎百仁堂的秘方,她敢保证柳屹然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过他为什么会提到西小院,据她所知西小院一直都是秦泊南解剖研究尸体的地方,她直觉柳屹然想知道的应该不是解剖尸体的事,难道西小院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是百仁堂的秘方?

百仁堂的秘方到底是什么药呢,竟然让这么多人都那么感兴趣。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些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不给先生添麻烦就行了。

秦泊南站在她身侧望着她那一双如点了墨般的大眼睛闪来闪去,仿佛镶嵌了两颗宝石一般流光溢彩,莹辉潋滟,唇角勾起,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阿依慌忙躲开,拒绝道:“先生,你不要摸我的头,我已经好几天没洗头发了。”

秦泊南愣了愣,紧接着扑哧一笑,她窘迫的样子让他玩心起,继续摸。

“先生,你不要摸我!”她大声抗议。

他不理她。

“先生,你别摸了!”

才走到医帐门外的紫苏闻言慌忙刹住脚步,下意识抽了抽面皮,心跳得厉害:先生别摸了?

……在摸什么?

“紫苏吗?”医帐内,秦泊南唇角勾着一抹浅笑,淡声问。

“是,师父,三皇子请你过去一趟。”紫苏吓了一跳,连忙回答。

“知道了。”秦泊南回答,顿了顿,对阿依说,“你若累了就回去歇一歇,姑娘家熬心血最容易生病。”

阿依应下,秦泊南便离了医帐,向三皇子的帐子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一章 人气,谢礼

因为近日来除了几次偷袭,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伤兵逐渐减少,阿依趁此机会带领众药童们大肆清洗用过的绷带,沸水烫过之后晾在阳光下暴晒。

绷带老早之前就已经不够用了,据说帝都运送粮草的车已经出发正往这边来,然而路途遥远,即使是快马加鞭至少也需要两个月才能到,在这两个月里绷带自然要循环使用。

身为大夫,这样粗糙脏累的活计一般是不会去做的,但阿依无所谓,反正她又没有要紧事做,堆积如山的绷带多个人手药童们能省些事,再说有她这样的大夫参与,药童们心一暖也愿意去做。

这些日子其实最辛苦的不是大夫们,而是那些除了诊治重伤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药童们,磨药、捣药、洗绷带、抬伤员、进行简单包扎、为伤员换药这些全部由药童来做,其实最最辛苦的是他们。偏某些大夫特别是御医院的御医们压根不体谅药童的辛苦,稍有不如意便会肆意辱骂,还仗着自己医术高明对药童们像对待下人似的颐指气使。

这些药童虽然不敢明面上反抗,但他们可不是那些大夫家里养的逆来顺受、畏首畏尾的仆童,阳奉阴违起来也够大夫们喝一壶的,于是大夫们与药童们的矛盾越积越深,看似平静的局面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秦泊南嗔戒了几次效果甚微,让大夫们态度好一些。表面上应了,可趾高气昂惯了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改。秦泊南为此相当头疼。

于是阿依为了改善大夫和药童的关系,只要手头上没事就帮药童们干些活。她一是本来就勤快,二是心里想为重伤的将士们多出一份力,三来也是想让秦泊南少头疼一些。因为她态度谦和又会体谅药童们的辛苦,时间久了她在药童里的人缘极好,倒也没人再介意她不爱笑又不怎么说话。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碧空如洗。

阿依正在空地上晾晒洗完的一大盆绷带。身后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忽然遮住了她头顶的阳光,她微怔。回过头来,却见一个面色紫赯的小兵哥正站在她身后。

“小乙哥?”阿依站起来,疑惑地问,“你今天没有操练吗?”

“已、已经完了。”小乙腼腆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来人正是上次被弯刀插腹的小乙,他已经拆线了,伤口愈合得还不错,才一拆线就回到校场继续操练去了。阿依也没有阻拦,虽然她觉得再静养一段时间会更好,但军人在战场上哪有时间静养,能捡回来一条命就算不错了。

“伤口还痛吗?”因为他的伤口用了棉线,棉线比丝线粗,虽然成本低。但与肌体的愈合度并不好,已经有了一些红肿感染的病例,好在并没有谁化脓导致溃烂。虽然那些人都很大度地说没事。反复红肿也总比创面过大死掉强,但阿依还是很忧虑,至少在缝合皮下组织时,她希望能找到一种可以与*完全融合的缝线。

小乙把头摇成拨浪鼓,笑道:

“依大夫的手艺好,我现在像没事人似的。早就不疼了。”

他是个粗人,不懂得“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这类文词。阿依听了却很高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依大夫,这个给你!”小乙有些局促不安,瞧了她一眼,忽然将一条破旧发黄却洗得很干净的帕子快速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跑。

阿依愣住了,待她回过神来,小乙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她狐疑地将掌心里的帕子打开,讶然地望着里面十来块硬邦邦黑漆漆已经风干了所有水分的猪肉干,心脏里忽然涌起一股如海浪一般澎湃的暖泉,是惊讶是喜悦是欢欣,眼眸微涩,也许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感动”,她不甚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若说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此时的心理活动的话,这个词是下意识出现在她脑海里的。

“这都是第几个了,被小大夫治过伤的是不是全把养伤期间得的肉干送过来了?”冯二是附近城镇的药铺活计,今年十七岁,战起时被临时征来做药童,长得很像皮影戏里的瘦皮猴,爱说爱笑,在药童里人缘很好。

“这一包一包的,小大夫只要从每包里拿出来两块就能凑一大包,偏每次又都给送回去了。咱们在这里还不定呆多久,天天白饭加黑豆,好不容易有肉干,小大夫你不吃白不吃。”唐三儿抱了一大盆绷带从溪边回来,在远处刚好看见刚才的事,走过来笑说。

“那怎么行,他们都受伤了,好不容易有肉干吃,吃了好得才快,我又没受伤。”阿依认真地说。

“小大夫,你就是心太好了,要是我不吃白不吃。”唐三儿只比阿依大一岁,他家是开药铺的,他父亲是惠州大夫,父子俩一起被征来,男孩子在这个年纪都馋嘴,对他的话阿依只是友好地眨眨眼睛。

“那边的绷带已经干了,把那边的收起来,好把这些洗好的赶紧晾上,别等到晚上风一大再吹没了。”

“好!”冯二和唐三儿笑着答应,三个人也没招呼还在远处晾绷带的几个药童,过去空地西边将先前晒下的已经干了的绷带收拾起来。

哪知道才刚把压着绷带的石头拿开,一阵大风吹来,不仅才晒干的绷带被吹走,就连正在铺平准备晾晒的绷带亦被大风卷走,四处乱飘。众药童惊得哇呀一声,又是蹦又是跳又是扑地去抓那些漫天飞舞的绷带,时不时还有三两个人共同盯上了一个目标,一个蹿跃,结果咚地撞在一起。

空地上乱成一团。有绷带吹到了驻守在四角的小兵的头上,几个小兵不能离岗,却也站在原地帮他们抓吹向自己的绷带。混乱还惊动了医帐里无所事事的众军医。

阿依追着一条绷带跑到空场边,绷带刚好挂在一根不高的竹竿上,她摇晃了两下竹竿没有掉下来,她扁扁嘴,又跳着去够,只差那么一丁点,她却就是跳不上去。正在这时。一双粗黑的大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腰一把将她举起来,阿依吓了一跳。顺手摘了绷带,回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胡大那张黑漆漆牙却特白的脸。

“胡大哥!”阿依意外地眨眨眼睛。

“小大夫,你哪儿都好。就是太瘦了,一个男人身子骨像个姑娘似的那怎么行!”胡大哈哈笑又极度惋惜地说。

阿依的眼角抽了抽。

“胡大,你说什么呢?”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高都头也拆了线,但因为右臂伤了肌腱还是抬不起来,秦泊南也给他看过了,说他半年内不能再拿刀,后期需要相当艰苦的复建,本意是想让他退役回家去。哪知他却不以为然,声称右手不能用他还有左手。

“高都头,不是说了没事就呆在帐子里别出来吹风么。”他是阿依缝针数最多的人。也是排异反应出现得最严重的人,当时伤口肿得极可怕,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只喝了几碗汤药硬是熬过去了。

“哪那么娇贵,又不是个娘们儿,早就没事了。回头我就去攻城,到时候多杀几个越夏国兵带回来给你看看!”

阿依一点不想看。

“对了。我给你的那包肉干你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受伤的是高都头,好不容易得的肉干当然要高都头吃,吃了才能好得快,我又没有受伤。”

胡大微怔,他之前本以为她是嫌脏,他知道那些军医虽然来做军医,却一水儿的是读书人,读书人矫情毛病多,看不上他们这种粗人,自然也看不上他们用撕了一块衣料包裹的吃食。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因为阿依救了都头的命,他还是很感激她,哪成想她送回来不是嫌弃肮脏,而是为了都头着想,眼里划过一抹感动,还为自己先头的胡思乱想有些愧疚。

高都头一愣,哈哈笑道:

“你小子,那是送给你的谢礼,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

“肉干不易得,多吃肉才能多长肉,高都头你是要去攻城的,你若真想谢我,等回帝都时请我吃石记包子吧。”阿依弯着眉眼说,高都头他也是帝都人。

“包子哪够,回头哥带你去吃醉仙楼,让你把菜牌子从第一道点到最后一道!”高都头大方地说。

“真的?说定了?”

“说定了!”高都头豪迈地笑说。

两人在竹竿下相谈甚欢,不远处的医帐,石冉青看着从早上就陆续有将士过来拜谢的阿依,不屑地撇撇嘴:

“小小年纪就会收买人心,长大了还了得!”同样是大夫同样是医伤,怎么就没人过来给他送谢礼,全都去讨好那个小子,明明是他的医术更高,谢礼是小,丢了面子是大。他狠狠地瞪了阿依一眼,气呼呼地走。

顾源堂少东家顾顺和紫苏站在一起,听见他小声的抱怨,嗤笑了一声,望了望不远处还在与高都头交谈的阿依,含笑捅了捅紫苏,小声说:

“哎,你那个小师妹挺有趣的,若是别的姑娘早就哭着喊着要回去了,她真能撑,居然还把那群凶神恶煞的大兵也给降服了,那姑娘除了脸蛋还真没一处像姑娘。”

顾顺在帝都是见过阿依的,紫苏瞅了他一眼:

“这话你别在她面前说,小心她给你下泻药。”

顾顺哧哧地笑。

远处的日影里,身穿一袭宝蓝色江崖海水云纹蟒袍的景澄遥遥地望着热闹的空场,轻轻一笑:

“原以为解颐姑娘会不适应,看来她在这里呆得还不错。”

秦泊南哂然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眉眼亮晶晶仿佛正在发光的阿依。

景澄望着他异常柔和的眼神,微微诧异,看了看远处的阿依,又转眼看了看秦泊南,眼里掠过一抹了然。(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二章:伤亡

夜幕降临之时,小乙拿着肉干来找阿依,那时阿依刚刚从树林里如厕回来,本打算进入医帐继续去和药童们把今日洗好的纱布整理完,小乙却在医帐门口截住她,笑着把手里的肉干重新塞进她手里:

“这是给依大夫的谢礼,依大夫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小乙哥你受那么重的伤,本就应该吃点好的,好不容易得了些肉干,你吃了才好得快。”阿依认真地说,又要给他塞回去。

小乙一躲,干裂的嘴唇上绽开了憨厚的笑容:

“我好得很,要不是依大夫你越过了高都头给我治伤,我早就死了,哪还有命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一包肉干,你可是救了我的命的。”

阿依推辞不过,无奈一笑,只得接了,说:“那我吃两块,剩下的给你留着。”

“你都吃了吧。”小乙哥大方地说。

阿依却还是只挑出来两块,又将帕子递还给他:

“我拿这两块最大的,剩下的给你。”

小乙见她死活不再要,只得接回来,憨厚地笑。

“小乙哥,你这帕子看起来有好些年头了,很重要吗?”从帕子上洗旧的花色来看至少有**年了,这么旧的帕子还一直在用其中一定有故事。

小乙微怔,望着手里的帕子,脸刷地红了,眼里掩饰不住幸福,腼腆地说:

“这是我娘子刚学针线的那一年给我绣的帕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舍得扔。”

“嗳?”阿依眼眸亮了一亮,“若是小乙哥娘子知道你用这么重要的帕子包肉干,一定会生气的。”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娘子若是知道我用她绣的帕子包肉干送你,一定会更高兴!”

“小乙哥成亲几年了?”阿依眉眼弯弯地问。

“才两年,不过我和娘子从小就认识了。”

“小乙哥的娘子漂亮吗?”

“当然漂亮,我娘子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一说起自己的心爱之人,就是连一贯腼腆的小乙亦两眼放光,金光闪闪地说。

阿依的眼里漾过一抹好笑:“我听小甲哥说,小乙哥你还有儿子?”

“嗯,一个大胖小子,可壮实了,生的时候可把我娘子折腾得够呛。”一提到自己儿子,小乙更是掩饰不住满眼的骄傲与得意,眉飞色舞地说,“不过可惜,我儿子刚生我就出来打仗了。那该死的越夏国,我非要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让他们滚回老家再也不敢来!现在我儿子已经五个月了,希望能赶在他抓周前回家去,我一直想给他买个拨浪鼓,本来想等他满月时给他玩,现在看来只能等到周岁了。”

阿依望着他那比白日里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眼神,心里一动,勾起唇角说:

“小乙哥你一定能赶上你儿子抓周,你儿子也一定会以你这个上过战场打过敌人的爹爹为傲。”

小乙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一张朴素的脸嘿嘿地笑着,仿佛开了一朵花一样,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就在这时,军中集合的号角呜呜地响起,阿依一愣,之前没听说今晚有战事,难道是突然决定要去攻城的?

小乙却已经一边撒丫子往集合地跑,一边对阿依道别,阿依急忙喊了一句:

“小乙哥,你要当心!”

小乙灿笑着冲她招招手,那憨厚朴实尚且泛着对家中妻儿眷恋牵挂的笑脸深深地镌刻进阿依的心里,那笑脸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二更天,大军向惠州城出发,确定无误是要去夜袭了。

很快地,激烈的厮杀声传来,响亮得方圆百里之内都能听到,疯狂的、凛冽的、嘶吼的,那些声音地动山摇地传了过来,明明是炽热的夏天,却令人心惊胆寒。

战鼓隆隆,响彻八方。

两刻钟后,陆续有伤员被送回来,守在医帐里发呆的军医们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的战事似乎异常惨烈,伤兵的伤情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短短半个时辰,阿依接治的十个人已经有七个人因为伤势过重死去,一个一个血肉模糊,面目可怖,甚至连遗言都来不及说,便痛苦地断气了。

他们死在阿依面前,无论阿依的缝针技术再怎样高超,无论她可以配制出什么样的灵药,她都救不活他们。

脑内一片空白,她像极了一尊被输入了指令的人偶,一直在奋力地抢救抢救,重伤的人却仍旧在一个一个地死去。

“依大夫!”小甲粗哑的嗓音带着哭调自身后响起。

阿依心脏一紧,慌忙回过头,小甲浑身浴血,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已经哭成了泪人儿。阿依从来没有觉得他这么瘦,瘦得站在那里像一根竹竿一样,孤零零直挺挺,十分凄凉。

“救救小乙!”他哭着对她说,然而这一声哀求却与上次截然相反,底气不足,语气虚弱,没有期待没有激动,有的只有犹如一团灰雾般的苍凉与绝望。

阿依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担架上,瞳仁剧烈地一缩,她已经认不出来担架上躺着的是谁了,那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便是连头发也被烫得只剩下一小缕,湿湿地黏在额头上,身上的军服仿佛融化了一般牢牢地贴在身体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脱皮,白花花的水泡破损一片,向外翻卷,就像长了一层白鳞一般让人浑身发麻心生恐惧。

他浑身抽搐,正在不停地往外吐血,一直在吐,一直在吐,吐得身上衣服上鲜血淋漓。

全身被滚水烫伤以及从高处坠落重伤,阿依在第一眼时就看出来,她的脑子嗡地一声,三步并两步奔上前,小乙已经被放在地上,她跪在他身旁慌乱地叫道:

“小乙哥!小乙哥!”她的声音不大,但却破了音,医帐里的大夫全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都摇摇头在心里叹息,她到底还是年轻心软,做大夫的早晚都要经历这样的残酷。

阿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已经蒙了。

小乙哥会变成这样她完全没有想到,因为之前他还在笑呵呵地跟她说话,眉飞色舞地跟她讲他的娘子他的儿子,他还雄心勃勃地跟她说他要把越夏国打回老家去,让他们再也不敢侵犯边境,他还说想在他儿子周岁前回家乡去给他的儿子买一只拨浪鼓,她还跟他说他一定可以赶回去的,她都说过了要他当心些……

然而一切的一切就在这里终结了,他伤得太重,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治不了,即使有再有效的伤药她还是治不了。

她一动不动地跪在他面前,表情呆呆地望着他,她不敢去碰他,那些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被风吹一下都是难以承受的疼痛。她望着他双眼紧闭,眼皮上同样在脱皮,血红薄薄的一层,仔细看仿佛都能隔着眼睑看清楚眼球。他的嘴唇微微地蠕动起来,缓慢却反反复复地蠕动着,阿依看清了他正在无声地呢喃着:

“娘!娘子!宝儿!宝儿……娘子……娘……”

小乙很快便断气了,在阿依面前,阿依什么也没做,甚至连替他搭脉都没有。

众军医都知道,以他的伤情能撑到活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那样的伤在从城墙上摔下来时就应该死去了。

小甲开始呜咽,紧接着是抽噎,再然后是咬着手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在兵营里,每天都会有人哭泣。

阿依呆呆地跪坐在地上,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一般苍白呆滞。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在她面前被她眼睁睁地看着死去,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无论是她努力过的还是她束手无策的,他们最终还是死去了。

他们说作为大夫要习惯死亡,要习惯自己的无能为力,可她就是习惯不了,她的心里很难受很难受,一双漆黑的眼珠如被风干了的浓墨一般,就快要龟裂了。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悄然挥手示意小兵将小乙的遗体抬下去,又一个伤兵被抬进来,秦泊南伸手将阿依从地上拉起来,在她耳畔沉声提醒:

“你还有下一个要治疗。”

“是。”阿依轻浅地应了,仍旧凝着一双琉璃球似的眼珠,却默默地转身,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接治下一个伤兵。

这一次的夜袭以失败告终,战死五千,伤一万。

阿依在听到这些数字时恍惚间有种奇怪的感觉,五千人死去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死去对于他们的家庭和朋友来说都是一场悲伤,然而这五千个人放在一起,却变成了一个让人随便听听就可以丢开忘却的数字,好奇怪……

哀鸿遍野又在空地上开始了,连续四天的救治让阿依疲惫不堪,如厕回来实在撑不住了,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蜷坐下来,呆了一呆,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间,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舒服吗?”一个清悦的嗓音恍若泉水叮咚在面前响起。

阿依微怔,迟钝了片刻,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俊美如画的脸庞,景澄正穿着他那套考究尊贵的缂丝蟒袍蹲在她面前,含笑看着她。

阿依怔了一怔,呆呆地问:“三公子,你怎么可以纡尊降贵地蹲下来?”

景澄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并且还是用极呆板的语调傻乎乎地问出来的,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阿依听见他的笑声终于回过神来,霍地从地上蹦起来,惊慌失措本来想行福礼,蹲了一半却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男子,慌忙一揖到底:

“参见三公子!”

第二百一三章 坑爹的更衣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景澄站起身,笑吟吟问。

阿依连忙摇头,讷讷地说:“我只是坐一会儿。”

景澄看了看她才短短几个月却比以前越发消瘦的脸庞,想了想,笑说:

“哦,对了,我刚从山后面回来,在那里发现一处水潭,离这儿不远,水质很清,四面又有山石遮挡,我想着你都来了好几个月了,又是女儿家,若是想沐浴的话,你什么时候想去就过来找丁高,让他带你去。”

“水潭么?在哪里三公子告诉我,我自己去就好了。”阿依晦涩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光亮,她已经好久没有洗澡了,头发脏脏的连脑筋都变得很不清楚。

不是这附近不能洗澡,营地旁边就是一条清澈的河流,夏天河水也不冷,可是那里每一天都有脱得光溜溜的士兵,秦泊南也几乎每一天都说一遍绝对不许靠近那条河,好像她去了就会被生吞活剥了似的。他自己倒是时常去,还洗得干干净净的,还一本正经地安慰她说女孩家本来就不脏,就算她一年不沐浴也看不出来……笨蛋才会相信!

可若是等士兵们不在时再去,他们不在时就是去攻城了,他们攻城时军医要呆在医帐里随时待命,她是不可能去洗澡的。

望向景澄的眸子里带了些兴奋和期待。

那双晦暗呆板的眼里终于有了细微的光彩。景澄微微一笑,却很认真地说:

“你自己去可不行,深山密林。人迹罕至,周围又是兵营,你一个姑娘家,随便在水潭里沐浴万一被登徒子看光了那不是亏大了,让丁高远远地给你守卫,方圆十里之内有人出没他都能知道。”

阿依用感觉非常神奇的目光望向跟在景澄身后垂首侍立的丁高,过于炽热的眼神把丁高看得面皮直抽。

阿依与景澄说好了。等她医帐那边忙完了就去他的帐子找丁高。

然而这一忙一直到第二天接近三更天时才结束,她急忙翻出带来的新衣裳。一路小跑去找丁高。丁高倒也没因为天晚拒绝,回过景澄后,爽快地带她去了。景澄还特大方地赏了阿依一包宫中御用的澡豆,据说是以十七种花朵香药制成。细腻的质地,莹润的光泽,迷人的芬芳,竟然还是天蓝色的。

景澄说的那处水潭位于兵营东边,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积不小,其实是由远处一座瀑布引下来的。那瀑布虽然离这一头的岸边很远,但却能看见千尺飞流如白练悬空,飞泻下来汇成一泓碧水。四面有光滑的巨石将水潭围住,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水质甘冽,清可见底。深可没脖,是天然的最佳沐浴地。

丁高退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替她守卫,阿依脱了衣裳只穿了一条亵裤和一件肚兜便下了水,将整个身体没入沁凉澄澈的碧水中,望着两岸郁郁葱葱的山林,聆听着远处雪瀑飞下的隆隆声。舒坦地喟叹一声,几个月来的疲惫如被水融化了一般烟消云散。

因为有丁高在等待。她也不好意思多呆,泡了一会儿便匆匆地洗了头洗了澡,顺便又把衣服洗一洗,之后忙忙地擦干了,换好干净衣服出来。丁高对她洗得这样快有些惊讶,又一言不发地将她领回去。

两人在回到营地后便分开了,丁高自回了三皇子那里,阿依回到自己的帐篷,秦泊南没在,她把剩下的澡豆收起来,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往里一摸,满头黑线,原来刚刚摸黑穿衣服时太匆忙,在荒郊野外换衣服太紧张,竟然把亵衣里子朝外穿了,难怪这一路上她总觉得触感不对劲。

赶紧脱去外袍,解了亵衣将衣服翻好,刚要穿,门帘子被掀开,秦泊南从外面进来,对着她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才要说话,当眸光在她身上聚焦时,入目的一片雪白莹润却让他当场石化。

恍若剥去壳的煮蛋似的小脸吹弹可破,在火光的映衬下隐隐泛着水泽。一头乌黑似墨顺滑如绸的长发及腰,湿漉漉地披散下来,将那张小脸衬得越发娇慵可爱,纯美媚人。

修长玲珑的雪白颈项下是纤细小巧恍若玉雕的袅娜身材,冰肌玉骨,莹洁暗香。线条优美的脊背玲珑有致,淡青色的男式亵衣遮在胸前,隐隐露出大红色五彩鸳鸯戏水肚兜的一角。脖子后面美艳的绳结清晰可见,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敛于骨子里的毫不张扬却能让人心生悸动的风流婉转,曼妙妖娆。

盛夏的天气连夜晚也是如此燥热。

阿依因为过于震惊,大脑停摆,只剩下了用衣服遮住前胸,呆呆地望着他。尖叫声因为卡在喉咙里,所以在他人看来好像很是淡定,其实她一点也不淡定。

秦泊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像被针扎了似的,一瞬间忽然有种化成灰了的错觉。事实上他只灰化了两息时间,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如果能够忽略他突然开始虚浮的脚步,混乱的心跳以及满眼的尴尬狼狈,在外人看来他表现得同样很淡定。

阿依在他出去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守在门外,大概是在替她放风。

他很淡定,嗯,那她也淡定一些好了。

只是一场尴尬的意外,不就是看见小姑娘在换衣服么,又没有全部脱掉,她好歹还穿着肚兜。别说以先生的年纪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那女尸被他解剖了一具又一具,对于女体他应该早就没有兴趣了,别说她还穿着衣服,就算全部脱光了在他眼里她说不定也跟白骨没两样,就像是她解剖了那么多具男尸,即使先生脱光了站在她面前,她也一定会把他当成一具白骨目不斜视,坐怀不乱。

可是……她为什么要努力地把先生与白骨比,把自己跟女尸比,难道她是女尸吗?

不像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扯淡,不过低头瞅了瞅自己红绫肚兜下那起伏幅度很可怜的两只扁扁的“小笼包”,看了半天,忽然面皮上狠狠地一抽。就这样的身段恐怕比白骨好不到哪儿去吧,她在胸前狠狠地掐了掐,却疼得无声地龇牙咧嘴起来,这玩意儿应该不是掐肿了就能长大的。

她无语又郁闷地套上亵衣,慢吞吞地系好绳带,重新穿上外袍,冲着帐篷外看了一眼,尴尬了片刻,努力平常地轻声道:

“先生,你进来吧。”

外面静默了半晌,秦泊南从外面慢吞吞地进来,只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有些抱怨地轻声说:

“你换衣服怎么也不关门,我也就罢了,若是被其他人看到……”

“这里又没有门。”阿依小声回答。

这里的确没有门,秦泊南向帐篷的帘子上看了一眼,太阳穴开始抽疼:

“那至少挂个‘更衣勿进’的牌子。”

“我是在扮男人,男人换衣服还要挂牌子,不是很奇怪么。”

秦泊南的太阳穴更疼了:“那至少也等我回来跟我说一声,我好出去替你守着,下次要换衣服时提前告诉我,我没答应你不许一个人换衣服……”他的本意绝对是好的,但这话说出来总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

“……哦。”阿依呆了一呆,小声回答了句,她倒是没听出别的意味,只是觉得秦泊南突然的强横有些很没道理的样子,从一旁捞过布巾擦头发。

“头发怎么湿漉漉的,你去做什么了?”秦泊南皱了皱眉,问。

“三皇子跟我说东边的树林里有一个水潭,平常没人去,我就去洗澡了。”

“你一个人去的?”秦泊南眉头皱得更深。

“没有,三皇子不让我一个人去,是丁大哥陪我去的。”

秦泊南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

“你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女孩家用冷水沐浴对身子就更不好了。“

“现在是夏天,水不凉,这里又没有热水,再说我的身子已经很好了,当初先生给我喝了那么多补药。”一想起那些鳖血鹿血她到现在还恶心,往事不堪回首。

“你要不要回家去?”他问。

“不要!我要和先生一起回去!”

秦泊南眸光一柔,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布巾替她擦头发,妥协道:

“罢了,你若想去洗就少去几次吧,不许一个人去,提前与我说一声,我陪你去。”深山里毒虫野兽俱全,周围又是兵营,难保不会碰到登徒子,这里的男人可是许久没见过女人了,血气方刚之时还不一定惹出什么事,他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去。

阿依点头应了。

运送战死兵士遗体的队伍终于启程了,因为战争时期物资短缺,没有棺木,即使从附近的城镇临时赶工,还是有大半的人只能以草席裹尸。本来因为天热这些尸体还是就地掩埋或是干脆直接焚烧掉会更安全,然而墨虎是绝对不会容许他的士兵战死沙场却连家乡都回不去的,他下令无论什么方法,一定要将这些阵亡的将士们完好地交还到他们的亲人手里,这作为将军他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四章 送归,袭营

送别的仪式庄重隆重,所有将士均站在校场上送离,便是连三皇子景澄亦参加了。

大车咕噜噜地启动,一路向东方驶去,墨虎、景澄以及几个高阶将领一直送车队至兵营外。

秦泊南也去送了,那里面有许多人都是他接治的,却没有治活过来。

层层叠叠的山林,幽深的绿意在四周幻散开来,仿佛要将整个人淹没其中,众人表情肃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小兵嘈杂沙哑的呼喊声:

“等一下!赵大哥!赵毅,赵大哥!等一下!”

墨虎皱了皱眉,正想着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种时候大呼小叫,一阵风刮过,淡青色的纤细身影撒开蹄子的小鹿一般从他身旁刮过,那速度比风火轮还快,而追在她身后的则是满头是汗,已经快要跑岔了气的小甲。

墨虎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待小甲慌慌张张地行过军礼之后,冷冷地质问:

“你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兵竟然还跑不过一个姑、一个那种身板的小子,你都不觉得丢人吗?”

“是,我也觉得很丢人。”小甲满头是汗,耳根子通红地说。

墨虎虎目一瞪:“从今天起训练加十倍!”

“是,将军!”

“她不是带人去采药了吗,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墨虎斜睨着他,问。

“依大夫药采到一半时。听人说今日小乙的遗体会被送回家乡,她说要送小乙,就跑回来了。不过依大夫已经把人带到她发现草药的地方。紫苏大夫说剩下的交给他。”小甲担心阿依会受处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解释。

“你没告诉她今天会办送归仪式?”墨虎一愣,问秦泊南。

“我昨晚就说了,当时她正念叨着今天要采药的事,大概没听见我说的。”秦泊南摸摸鼻子,见阿依已经追上前面的车队,停在倒数第二辆灵车前。有些担心,便走了过去。

墨虎见状也跟了过去。心里很好奇那丫头狂追而来到底要做什么。

阿依匆匆忙忙的,把全身上下都摸遍了,最后才从袖子里掏出一锭还带着体温的银子塞给赵毅。赵毅是小乙的老乡,这一次将由他将小乙及几个同乡的遗体运送回家乡去。

“赵大哥。”阿依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了,努力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说出话来,“等回了家乡进了城,拿着这银子替小乙哥买一只拨浪鼓送给他儿子。小乙哥离家时他儿子才出生,他一直希望着能在他儿子周岁前回家去,给他儿子买一只拨浪鼓玩,你替他买一只带给他儿子吧,就说是他爹送给他的。”

一番话说得小甲和赵毅又红了眼眶,赵毅含泪将银子收起来。重重地点头:

“哎!依大夫,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到!”

阿依点点头。望着车上被草席包裹着的许多遗体,压根看不出来哪一个是小乙的,心又一次微微发酸。

停顿的灵车再一次启动,吱吱嘎嘎地向东边去了。

深沉的阳光透过苍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照射下来,让她看起来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一样,晶辉闪耀。

秦泊南立在不远处。望着她的侧影,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竟比那夏日的阳光还要温煦和暖。

墨虎望着阿依,欣慰地摸了摸胡须,点头微笑,回眸看了秦泊南一眼,却为他眼眸里的光彩震了一下,再次望向远处的阿依,眸光幽深,他摸了摸脑壳。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势如瓢泼,没有半刻停歇。

这样的天气是不可能攻城的,便是连日常操练也减少了几次,整个军营里湿漉漉的一片,还有好几处汪了水,军营后面的那条小河更是一反前些日子的平静温驯,变得涛涛汹涌起来。

除了身穿铠甲冒雨巡逻的士兵们会在各处行走警戒,大部分人都呆在帐篷里,以免豪雨倾盆,视线模糊,许多人全堆在一起再引出其他乱子。

夜阑幽深,唯有大雨击打地面与帐顶的声音如扣人心弦的乐曲般激烈又不失美妙自然地奏响。

秦泊南正坐在床上翻检前些日子采来晒干的药草,阿依则跪坐在铺在地上的锦褥里,飞针走线替他缝补衣裳。

帐内的火把被从外面吹进来的劲风刮得呼呼鼓荡,阿依用贝齿咬断线头,提起那淡青色的袍衫重新端详了一番,略带得意地道:

“好了!先生,缝好了!”

“辛苦你了。”秦泊南仍旧在埋头捡拾草药,淡淡地说。

阿依眼里的笑意更深,将袍衫折出来重新收进包袱里,扭头望向随风飘动的帐帘,有些郁闷地叹道:

“这雨都下了两天了,怎么越下越大,到底什么时候停啊!”

“明天就会停了。”秦泊南漫不经心地答道。

阿依微怔,随即双眸亮闪闪地盯着秦泊南,十分好奇地问:

“先生,你怎么会知道?难道先生你会观天象?”

“猜的。”秦泊南再次漫不经心地回应,将手里一棵比较茁壮的草药放进小筐里。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无聊地收起下巴,托腮望着外面阴雨连绵,这么大的雨一刻也不停歇,还真让人担心她会不会睡半夜觉就被大水冲回帝都去了。

“你若是没事就睡吧,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你好好地养养神。”秦泊南仍旧专注着手中的草药,轻声说。

阿依想了想,点点头,把头上的逍遥巾拆掉,掏出小桃木梳梳顺了头发,便拉上锦绣夹被和衣躺在被窝里。望着高高的帐顶发呆。

哪知被窝还没躺热乎,就在这时,远处忽然透过雨帘隐隐地传来慌张的大喊: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紧接着配给每个巡逻兵的小铜锣被当当当地敲响。在静谧的雨夜里尤为刺耳,很快又开始有纷乱的叫喊声传来:

“袭营了!袭营了!越夏国袭营了!”

混乱的脚步声,军靴踏地时溅起积水的响声,佩刀撞击着身上软甲的叮当声,以及刀刃刺进身体时的扑哧声与再拔出来时血液喷涌的闷声此起彼伏,交错狂乱地响起。

阿依心脏一沉,霍地从床上坐起来。绷着脸望着被风吹卷的帐帘,一开一合之时似乎有许多士兵自帐前路过。踏起了许多水珠溅了进来。她呆了一呆,回过头有些紧张地对秦泊南说:

“先生,越夏国袭营了。”

“嗯。”秦泊南淡淡地应了一声,将最后一份草药分拣完毕。掏出帕子擦拭手掌。

他出奇地淡定,阿依望着他平静如镜的面孔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其实袭营这件事早有预料了,像这种月黑风高,大雨瓢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简直就是杀人放火,背地里捅刀子的良辰吉日,不来袭营才不正常,要是她她也会来偷袭的。而墨虎则大概从降下大雨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等待着越夏国前来袭营。

刀剑相接声在夜晚里尤为刺耳,还有被一剑刺穿时的惨叫声,阿依手忙脚乱地用逍遥巾草草地绑了头发。麻利地将地上的被子搬到旁边的小桌上以免弄脏,就在这时,又一片敲锣声夹杂着小兵的高喊:

“着火了!着火了!药帐着火了!”

阿依一愣,紧接着咬牙切齿地对秦泊南道:

“先生,他们把药帐也给烧了!”

“这么大的雨很快就灭下了。”

“说不定在灭下之前草药就全部烧光了!”药帐里全是晒干的草药,最易燃烧。

就在这时。帐帘微卷,阿依只来得及看清帐门外出现了一双皂靴。帘子便又合上了,紧接着就在门外,很近地响起一阵兵刃相接声,之后便是一声惨叫,刀刃刺入皮肉再拔出来,鲜血喷涌发出噗地一声闷响,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风被送进帐篷里,让阿依皱了皱眉。

她正站在门边不远处的位置,于是狐疑地伸手掀开帐帘,却见阿勋正头戴大斗笠仗剑立于帐门外,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地上是两个已经被杀死的越夏国士兵,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阿勋见她探出头来,一巴掌将她的脑袋推回帐子里。

阿依缩回帐篷内,忽然有些心惊肉跳,看了一眼仍坐在床上的秦泊南,顿了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来,觉得这样比较安全。

“先生,紫苏大哥……”她忽然想起来,有些担心地小声问。

“他的身手自保没问题。”秦泊南淡声回答。

阿依这才放心,缩在他身旁,双手绞在一起。

外面的厮杀声愈来愈烈,从先前小规模的喊杀声一直发展到似乎整个兵营都沸腾起来了。

好像有更多的越夏国兵往他们这边的帐子来,阿勋在外头渐渐地疲于应对。

阿依这时候才猛然想起来,他们这边的帐子离墨虎的帐子离三皇子的帐子都很近,秉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砍杀就砍份位大的,于是都奔赴他们这边来了,她开始有点欲哭无泪。

秦泊南的眸光终于变得深沉下来,他没想到墨虎那里明明筹备了却还是让越夏国猖狂了这么久,抿了抿嘴唇,他无声地伸出手去揽住了阿依纤瘦的肩。

阿依微怔,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事态也许比她想象得更加严重,猛然间,尽管仍能听到帐外的兵器声,她却觉得阿勋的气息逐渐远了。

也就在这时,只听忽地一声,一个满身雨水与血水,手握弯刀,面目狰狞的异国大汉从外面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二身百一五章 雨夜,以身相救

这是阿依第一次看见越夏国人,越夏国人长相与大齐国人完全不同,棱角分明,五官深刻,个头块头都很大,牛一样的壮实,熊一样的身高。

他穿着奇怪的军服,外袍很短并且没有袖子,套在身上像一条围裙似的。他的头上戴着尖顶阔檐的小帽,帽檐下垂着一条珠串。

他的手里握着寒光迫人的弯刀,刀刃上还沾着鲜血,在闯进帐子里时看见帐子里果然有人,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哇呀呀地砍过来!

阿依惊得魂飞魄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他闯进来的太突然,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秦泊南已经握住她的肩膀,顺着弯刀劈过来的方向,向旁边微微一侧,顺势带她远离,躲闪至安全地带。

越夏国兵一刀砍在床上,力道之大将床板深深地砍出一道裂痕。眼见一击不中,心里气愤,拔出长刀再次喝吼着向两个人劈来!

阿依睁大眼睛望着那锋利的刀刃,秦泊南搂着她的肩膀,似并不需要她自行避开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呆在他身边也许更安全,她下意识握紧双手。

因为营帐内太过狭小,这一刀逼过来不太好应对,秦泊南看着越夏国兵不杀死不罢休的凶狠表情,眉头一皱,带着阿依向右边一个旋身躲避过去,与此同时,左手忽然覆上阿依的眼睛,紧接着右手竟自腰间抽出一把银光灼灼的软剑。顺着旋转的这个力道,随手挽了个剑花,竟在回归原位之时短剑直刺过去。准确无误地刺穿了那人的咽喉!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越夏国士兵怒眼圆睁,吼叫卡在喉咙里,即刻毙命,死不瞑目!

阿依只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住她的眼皮,不由自主的旋转中视线变得漆黑起来,紧接着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闷响。再然后浓重腥臭的血腥味便传了过来。

她呆了一呆,伸手去拨开他的手。他不让,仍旧覆在她的眼睛上不肯让她拿开。直到阿依态度强硬地去扳他的手,秦泊南的眼里掠过一抹无奈,顺从她的意愿放下手。

阿依看见了浸着鲜血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的越夏国士兵。眼球突出,瞪得大大的,在他的喉间竟然有一个血洞还在向外流血,而秦泊南的右手里居然正提了一把寒光凛冽的软剑,锋利的剑尖上正滴着刺目的鲜血。

秦泊南竟会杀人,这一点让她相当震惊。并不是反感他把那个人杀了,先不说那个人是大齐国的敌人,他可是来杀他们的,若是不杀死他。他们就会被杀死。她虽然觉得不可以做坏人,但也不代表她想当个下一秒就去见阎王爷的好人。

只是秦泊南杀人这一点却让她大大的震惊,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温润慈悲。纤尘不染的人,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让自己手染鲜血,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是失望的感觉……是很微妙……也很震惊……

其实她偶尔会有种感觉,她并不真正地了解先生,在先生那张慈善儒雅,温润如玉。完美无瑕的外表之下究竟还有什么,一定是有什么的。只是她却什么也看不透罢了。先生他就像是一泓波澜不惊的碧水,清澈甘冽,温柔微凉,却永远看不见底。

战鼓声隆隆,被倾盆大雨掩盖,声音比起平日里显得有些异样。

又有两个越夏国兵越过阿勋,如漏网之鱼一般闯进来,看见地上死不瞑目的同伴,又惊又怒,举起弯刀哇呀呀地扑过来,双眼猩红。他们说话的口音很奇怪,与大齐国人的字正腔圆完全不同,阿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眼里的愤怒猜也能猜出来是要为同伴报仇的意思。

秦泊南眉头皱得更深,一把将阿依拉到身后,灵蛇一般的软剑迎上了血光灼灼的弯刀,一比二双方很快缠斗起来,刀光剑影,翻转交织,杀气腾腾,不可开交。

阿依躲在秦泊南身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战况,小脸刷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种时候她也不敢逞强胡来,生怕会惹秦泊南分一点心,那样他们就真的要去跟阎王爷喝茶了。

帐外的喊杀声仍旧没有停歇,帐内更是刀光血影,极度凶险。

有更多的越夏国兵找过来闯进来,像是非要杀了他们不可。床铺、桌子、凳子在打斗的过程中全都翻了,阿依看着自己好不容易采来的草药全被掀翻在地上,被又是踩又是碾,一片狼藉,觉得肉疼。连帐篷也在械斗中被割破了,在被弯刀和软剑陆续猛划了几下之后,帐篷背面破出了一个大洞,风夹雨顺着那个大洞被从外面吹进来,淋得地上湿漉漉的。

秦泊南被四五个人夹击,越夏国的人天生威猛,力道极大,他还要护着阿依,明显有些力不从心。阿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半精神留意向外边,心里想着等外边的袭营被平定之后,他们就能安全了。

然而外面的混乱很长时间了仍旧没有被平息,她皱了皱眉,内心正暗自焦急,就在这时,一把弯得像月亮似的弯刀竟然斜着削过来,差点削掉她的鼻尖!

阿依惊得花容失色,恐慌地瞪圆了眼睛。秦泊南亦心中一凛,搂住她的纤腰将她调转了一个方向,手中软剑一错,截住那把力道奇大的弯刀,并以四两拨千斤搪过去。那些人已经看出了阿依是他的弱点,四处寻找破绽通过对阿依动手来挟制他,谁说越夏国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个个比猴还精!

秦泊南长眉拧紧,趁另一把刀向阿依偷袭而来还没有得逞时,一把将阿依推到一旁远离战圈。再次顺势移步挡在她面前,专心应付那些人的围攻。

然而那些越夏国人招招狠辣,戾气腾腾。秦泊南很快便被迫离了阿依身旁,阿依则被交织的剑网拦住,无法再靠近他。心里一团懊恼,更怀着一团惊骇与恐慌,她呆站在角落里一瞬不瞬地望着秦泊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没有吃亏。反倒是越夏国那几个人伤了不少。

她略略放心,然而就在这时。又一股劲风冲破雨帘从帐篷破损的大洞外狂兽似的直扑过来!

大雨迟钝了阿依灵敏的感官,待她感觉到不对劲,惊慌地回过头时,只见一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长得很像大猴子的人竟然从破损的大洞里冲进来,一把弯刀高高地举起,就要向她的脖子上砍过来,这个力道这个角度,只要砍下来,一颗漂亮的脑袋便会脱离脖颈,圆润地滚到地上!

阿依的心跳骤然停止,恐慌地瞪圆了眼睛。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差一点就要溢出来了!

她软绵绵地倒退想要躲开,然而这时候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弯刀就要收割她的头颅了,她差一点就要睁着眼睛被吓晕过去了,眼前一抹素淡的青影闪过,带来一股恍若幽兰的芬芳。

她眼前一花,待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眸再一次聚焦时,青色已经充满视野。纤细冰凉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与此同时。刀刃深深地切割进皮肉里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她听到了在她耳畔发出的一声极痛又极压抑的闷哼声!

她浑身一抖,眼波如秋风中的树叶一般瑟瑟地颤抖。

那一刻她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了,心脏就像是突然跳了崖又突然被拉上来再跳下去再拉上来,如此反反复复地升降,几欲崩坏。

秦泊南已经重重地将她扑倒在地,因为身体受伤他没控制好力道,以至于阿依被迫成了肉垫。

“没摔着吧?”他一惊,慌忙问。

阿依浑身摔得生疼,眸光颤抖地望着他。

然而还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下一刻,先前失手的大汉又一刀立马补了上来。秦泊南身子一转,被迫举剑还击,然而一个坐在地上又肩胛受伤,另一个站着且力道强大,两人之间相差悬殊,越夏国大汉用长长的弯刀用力挑开他手里的软剑,秦泊南只觉得虎口一震,肩背更是一阵钻心疼痛,软剑脱手。

那大汉的眼里划过一抹轻蔑,仿佛在看死人一样,略带得意地又一次举起弯刀!

呼!

一把雪白的粉末却在他举刀还没落下时准确无误地扑进眼睛里,刹那间,恐怖的辛辣刺激在脆弱的眼睛里开始扩散,仿佛被火烧一样!

秦泊南闻到了一股石灰的味道。

阿依捡起秦泊南脱手的软剑竟然一跃而起,小老虎似的冲过去,双手握剑,对准眼睛被石灰迷住一时很难睁开的越夏国大汉那一只拿刀的手,绷着一张小脸相当狠戾地一剑下去,手指竟然被削掉,长长的弯刀啪地落地,随之而来的是先前因为石灰迷眼痛苦地大叫的那大汉更为痛苦的嚎叫声!

这一下轮到秦泊南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阿依很愤怒,她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就算以前有人再怎样打她骂她欺负她,她也可以当他们是疯子不去理,但是现在胸腔里的这股愤怒却像是不断膨胀的火山熔岩一样越积越厚,越来越多,如果不爆发出来她一定会把自己憋疯。

没有给大汉反击的机会,削掉手指后,她手腕一转,锋利的剑尖竟然刺进对方的肋下三寸位置。旋即觉得软剑不衬手很难用,干脆飞起一脚将被迷了眼又重了伤的大汉勇猛地踹倒,紧接着从地上抓起那大汉的弯刀,冲过去像捅蜂窝似的在那人身上横插斜刺,完全是想把那个人扎成筛子!

秦泊南已经顾不得伤痛了,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她的每一刀都不是要害,但就算不是要害,这么扎起来也够要命的。

外面的混乱似已经平息了,士兵们陆续赶来协助阿勋将还在外面围攻的人尽数杀死,才踏进来却看见了这样惊人的一幕:一个威猛彪悍的越夏国兵正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大声哀嚎,而他们沉默寡言,纤细柔弱像个姑娘似的依大夫竟然提了一把大刀疯了似的在那人身上捅蜂窝,一边捅还一边冲着那人大声道:

“你喊什么?我又没杀你!你放心,我是大夫只会救人不会杀人,但我会在你身上捅一百个窟窿,再把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敲断,你放心,回头我会再帮你缝上接上,我手艺很好,绝对不会让你死掉,你好好感谢我吧!”

……风夹雨嗖嗖地刮过来,众人满眼恐慌地咽了咽唾沫,一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冷到了骨髓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六章 暖言,迷晕

越夏国的偷袭在墨虎的预料之中,因为在大齐国的队伍里居然混有越夏国的奸细,当墨虎得知这个消息时干脆将计就计,把假的布防图交给越夏国,之后又进行了周密的部署。

虽然中间出了点小岔子,但基本上还是按照原先计划的进行,先将前来偷袭的越夏国先头部队一网打尽,又让隐秘在山谷内窥探局势的中间部队以为先锋部队偷袭成功,大喜过望,正打算一鼓作气时,被早有准备的墨家军前后包抄,瓮中捉鳖,于红鬼谷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就在他们这边厮杀的如火如荼之时,从最开始就与大部队分两批行进的一支五万人的隐秘部队出手了,趁着越夏国部队大部分都在前方厮杀惠州城守军空虚之际,以雷霆之势迅速发起攻城。

帖木和眼看自己中了埋伏,前头后头山头全是大齐国精兵,恨得牙根直痒痒,拼了一条老命才带领残余部队杀回去,又在惠州城门口遇到了攻城的五万大军。场面登时乱作一团,好不容易才与城内的越夏国兵汇合,然而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墨虎岂能给他再次进入惠州城闭门死守的机会,大声命令十几万大军务必要夺回惠州城。

一时间战鼓雷雷,厮杀不断,倾盆大雨冲着粘稠的血水在地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红河,凛冽的刀剑锋利地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生命。惨叫声、喊杀声、金属碰撞声。铠甲叮当声,雨声,风声。天上雷电滚滚的霹雳声,数不尽的人死去,数不尽的人仍在猩红着眼如疯魔了一样砍杀,刺骨的冰冷与令人胆寒的腥气笼罩在方圆百里之内。

尸骨累累,血流漂杵。

一国昌盛万骨枯。

一场混战之后,接近破晓时分,越夏国部队眼看着损失惨重。再打下去自己也就是垂死挣扎,帖木和无奈咬着牙命令剩下的大军撤离惠州城。隐在了惠州城西边的栖鬼林,这一点墨虎早有预料。

栖鬼林地势复杂,极不好走,林中参天大树不计其数。很容易迷路。越夏国穿过栖鬼林攻破了惠州,显然他们要比大齐国的兵更熟悉地形,且现在大雨还在下,视线不清,墨虎知道帖木和生性狡猾,即使被迫败退也未必没有后招,担心他在栖鬼林内设下埋伏,于是没有再追,而是收了惠州城。打算等粮草充足之后再做打算。

阿依并不知道这一晚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只知道一群“大马猴子”弄坏了她的帐篷,让她被吹进来的雨水淋得浑身湿漉漉的很难受。他们还把她采的草药弄坏了,她的被子和先生的床铺全都弄脏了,他们只带了这么几条被,弄脏的被子到最后清洗的人还是她。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那一只大猴子竟然把先生刺伤了!

新仇添旧恨,她不停地往那只大猴子身上戳窟窿。仿佛很有快感的样子。

秦泊南无语,上前满眼无奈地拦住她。连他都觉得她这么突然疯起来有点可怕,他连声要她冷静一下。

骚乱也引来了三皇子,面皮狠狠地一抽,见秦泊南拉住阿依,赶紧令人将那个被捅了几十刀竟然还活着的活口给抬下去,能往主帐来刺杀的军阶应该都不低,这个活口留得好。

阿依却还是不解气,被秦泊南拉着,眼见“大马猴子”要被抬走,上去重重地踹了一脚,指着他叫道:

“大猴子,算你运气好,你最好祈祷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麻翻你一次,麻翻你一次我捅你一次!”

躺在担架上虽然血肉模糊但却神志清醒的“大猴子”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被那尖厉的语气一刺,竟瑟瑟发抖起来。

她上去踹人,秦泊南没拉住她,反倒抻到了胳膊,扯动伤口,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皱了皱眉。

“先生!”阿依小脸失色,急忙扶住他,满眼的惊慌失措。

秦泊南温和地冲她笑笑。

景澄已经开始命人清理现场,腾出尚且完好的帐篷给伤员住,阿依和秦泊南则暂时挪到了一个副将的帐篷里,那副将跟随将军去攻城,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阿依扶着秦泊南进入帐子,秦泊南本不用她扶,她偏要扶着,秦泊南无奈也只得随她。

阿依扶着秦泊南在床上坐了,将随身背的小药箱放在桌上,打开,从里面取出药水、药粉和绷带,重新走回来,一脸无邪地对秦泊南说:

“先生,把衣服脱了,我帮你包扎伤口。”

秦泊南看她开药箱就知道她必会提这个,然饶是他有准备,当她站在他面前这样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时,他心里还是一个滑跳,接着又觉得不大自在,手下意识握住前襟,他避开她的目光笑道:

“不必了,待会儿让紫苏来帮我处理就好。”

他坐在床上,她站在床边,阿依自上向下看到他突然回避了她的眼神,眨眨眼睛,忽然说:

“先生,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帮你包扎。紫苏大哥这会儿正在处理伤兵,没空的,再说先生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帮先生处理才是正理。”

她的直白让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耳根子开始烫,心里的别扭感更强,憋了半晌,依旧不看她,斟酌词句,轻声开口道:

“我自己的伤我知道,并没有那么严重,等紫苏忙完了再处理也不要紧。你不必将今天这件事放在心上,你是个姑娘家,就算今天不是我,任何一个男子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救你的……”

“……”阿依呆看了他半天,突然直勾勾地冒出话来,认真地道,“先生,你不要逗我,你出了那么多血,我又不是外行,是不是严重我会看不出来?再有,为了别人舍命这种事怎么可能谁都能做到,就算先生要敷衍我,也不要把这个世界讲得太美好,虽然我年纪比你小很多,但我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会相信那么离谱的事情。”

秦泊南被她说得心中略窘,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说辞,却听阿依语气幽幽地继续说道:

“先生刚刚救我时我是很高兴,但是比起这个,我更想看先生好好的……”

秦泊南浑身一震,一股说不出的略酸略甜又略微苦涩的滋味重重地冲击着他的心脏,仿佛沉重的洪钟被突然敲响,颤抖出连他本身都难以承受的嗡鸣,连指尖亦被震得发麻,思绪混乱让他什么都思考不清,只是觉得呼吸和心跳竟乱了节奏。

“先生,以后千万不要再为了我去做危险的事,为了我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丫头是不值得的。”她的声音很轻,很淡,但是却很认真。

秦泊南的心里不太舒服,为她的自贬,皱了皱眉,抬起头刚要说话,迎面,一缕雪白的烟雾从她手中的一支短管内被吹了出来,迎面扑散,竟被毫无防备的他尽数吸入!

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他无语地咬了咬牙,自己竟然着了这丫头的道!

阿依把手中短管收起来,望着被她迷晕半俯卧在床上的秦泊南,无奈地鼓鼓嘴:

“只是治个伤而已,先生今天好啰嗦!”

她坐在床边,望着他的脊背隔着衣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染透了,这么大的出血量可见伤口的严重程度。

她皱了皱眉,知道这衣服坏成这样已经不能再要,扶起秦泊南将他平放在床上,拿起剪刀干脆地将他的衣服顺着刀口的划痕剪开。一道血肉模糊,外翻狰狞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长长的刀伤自右肩胛呈弧形横贯整个背部,差一点就要延续到左肩胛。因为是弯刀,制造出来的伤口比普通的刀剑要深许多,血肉深黑,十分可怕。

心脏仿佛突然拧绞了起来,她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刚刚再多捅那只大马猴子几下了!

用棉球沾了浅棕色的药液,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擦拭伤口时向来用酒,她这瓶药的主要成分虽然也是酒,但却比纯是酒柔和了许多。当然肯定还是很疼的,她一边轻柔地擦拭一边去观察秦泊南的反应,看来那麻醉药对他很管用,这样就好。

已经废掉了数十个棉球,血流减慢后狰狞的伤口却真真切切地显露出来,两个指节深的伤口必须要接受缝合,阿依的眉头皱得更紧,觉得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碍事,干脆将外袍和亵衣一同抓住,顺着刚才被剪刀剪破的口子用力向两旁一扯。只听刺啦一声,整个背部都露了出来,光洁如玉,线条坚毅,很难想象穿上衣服颀长纤瘦的先生竟然会有这么宽阔结实的背。

阿依的耳根子莫名一烫,开始默念:“医者眼中无男女,都是白菜,都是白菜,都是白菜……”因为把先生想象成白骨是很过分的,所以她很偏心地将他当成了一棵白菜。

默念了几遍《白菜咒语》,这会儿的秦泊南在她眼中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菜。她挽起袖子弯下腰身仔细地去观察伤口的走势,以确定一会儿该怎么缝,因为帐内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所以将头压得更低,眼睛都快贴在他的脊背上了,就在这时,一声尴尬的轻咳响起,紧接着是紫苏震惊加失措的低喝:

“你在对师父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七章 以发为线,叫板

阿依被紫苏的声音吓了一跳,直起身子,迷茫地望向站在门口满脸尴尬的景澄和端着药碗的紫苏。

紫苏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看了看被迷晕在床的秦泊南,瞪着眼睛质问阿依:

“你干吗对师父用迷药?”心中却暗惊以师父的用药手段竟然着了这丫头的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先生死活不肯让我包扎伤口么。”阿依一脸无辜地回答。

“所以你就对师父用强?你这样子根本就是以下犯上,欺师灭祖么!”

“紫苏大哥你好啰嗦,我这是为了先生好,先生的伤口太深,需要缝合,紫苏大哥,你去找棉线来。”

“没有了。”

“啊?”阿依一愣。

“药帐被烧了,倒是剩下了点药被抢出来,不过也被大雨淋湿了,这个还是我挑出来给师父熬了一碗药,等师父醒了你让师父喝下去。”紫苏将手里一碗黑黑的汤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阿依皱了皱眉,景澄好不容易才摆脱尴尬,走过来轻声问:

“济世伯伤得怎么样?”

“没伤到要害,但是伤口很深。”阿依凝着眉说,没有棉线她手里的丝线也早就用完了,然而伤口不能不缝合,盛夏这么热的天气,又是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一旦感染红肿,之后会恶化成什么样就很难说了,近些日子的潮气又重。林林总总都不利于伤口愈合,这伤口是必须要缝的,可是用什么缝?

她的手无意识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拉扯了片刻,忽然偏过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头乌黑顺滑恍若黑丝缎的长发,抿了抿嘴唇,对紫苏道:

“紫苏大哥,帮我煮一盆沸水。”

紫苏一愣:“你要做什么?”

“你先别问,快一点,我急着要用!”阿依皱着眉头催促。

紫苏无奈地去了。一边去还一边在心里恨恨的: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大师兄吗?他这个当大师兄的好没尊严,竟然被一个小辈儿的丫头指使着到处跑!

阿依亦跑了出去。一边往外跑一边匆匆地对景澄说:

“三公子,我出去一下,三公子帮我看一会儿先生。”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奔出帐子外。

侍立在景澄身后的丁高闻言狠狠地抽了抽眉角:这丫头好大胆。竟然敢指使他们英明神武的三皇子。

景澄却不以为意,在一张凳子上坐了,看了一眼昏睡在床的秦泊南,又看了一眼微动的帐帘,他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阿依冒雨打了一盆水来放在桌上,又走到床边拿起剪刀,撩起一缕乌黑的长发,在景澄微讶的眼神里贴着头皮咔嚓一剪子。剪下一缕长发,放入水盆里细细地清洗。

紫苏端来一盆沸水,她又将那一缕长发在沸水中烫了烫。之后又在药液里泡了片刻,这才拿起来用干布巾仔细地擦干。她坐在床边用一根长发穿了针,担心刚刚的麻醉药有可能会失效,又用了一些,之后借着紫苏自动自觉举着照过来的灯烛,娴熟而仔细地将那道长长的伤口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

景澄讶然挑眉。他没想到她会想出这种替代法子,更没想到她会眼睛都没眨一下地咔嚓一剪子就把头发给剪了。先不说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那头发可是女人很珍贵的东西,他现在真的越来越觉得这个小丫头很有趣了。

景澄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因为有战事来报,他确定了秦泊南没有生命危险,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足足用了两刻钟,阿依才在昏暗的环境下将秦泊南背上的伤口缝合完毕,再次涂了一层药液,待那一层药液干透后,才将磨得细细的金创药敷在伤口上,用绷带仔细地缠好。

阿依特地将绷带的绳结打在背后,以免秦泊南俯卧时会硌着。做完这一切,她又翻出包袱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就在这时,唐三儿急急忙忙地闯进来,火急火燎地道:

“小大夫,你怎么在这里?前方受伤的将士已经被送回来了,医帐那边快顶不住了!济世伯……”他一眼瞥见躺在床上的秦泊南身上那多得可怕的绷带,住了口。

“你去吧,师父这里有我,师父不能起来,你又不去,医帐该乱套了。”紫苏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说。

“可是先生的衣服……”阿依眼巴巴地看着他把自己手里的衣裳夺走。

“你难道还想替师父换衣服不成?!”紫苏用看女登徒子的眼神斜睨着她,问。

阿依讪讪地扁扁嘴,看了秦泊南一眼,虽然不太想去,但是有紫苏守着她也能安心。他们是来做军医的,先生又没有其他危险,即使她心里再不愿意离开,也断不能因为这个就忘了此行的目的。既然是军医她就要恪尽职守,不负责任的行为先生不会做,也绝不会允许她因为任性而抛弃自己该负的责任。

眸光流转了两个循环,她望着秦泊南点点头,虽然明白不会有什么事,但还是嘱咐了句:

“若有什么事就叫人来医帐告诉我。”

“能有什么事!”

阿依便随着唐三儿离开营帐,唐三儿打了一把伞,两人冲破雨帘向医帐走去。

这一晚,因为药帐被烧毁,药材有限,几乎所有留守的士兵都剪下一缕头发,被药童们经过三遍处理,再择出更适合的作为缝线。

因为没有药材,阿依提出无论大伤小伤只要是外伤,还是一律缝合起来,为了避免日后感染溃烂。

然而这里会缝针的只有秦泊南和阿依,秦泊南重伤在床,只剩下阿依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来,其他军医尤其是以石冉青为首的一批平时就看不惯她的老大夫,出于自尊心他们也不愿意以阿依马首是瞻。从前碍于秦泊南的面子他们虽然看不惯阿依,却也不会主动找茬,但今天秦泊南没在,阿依又提出了她那让人从骨子里反感的缝针技术,平日里的不满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

石冉青一声冷笑:“我们可不会你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若是想照你的法子去做,那你就一个人做好了!”

阿依的杏眸里掠过一抹阴厉,但这抹阴厉一闪即逝,很快便被她很好地掩藏住了,没人发觉,她平声说:

“石大人,现在除了清洗伤口的酒,就连金创药都没有了,若说伤口轻一些用酒杀一杀包个几天也许能痊愈,但这里是战场后方,这些将士全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他们受的伤哪一个是轻的。重伤没药缝合是最好的法子,现在这么紧急也用不着什么技巧,只要能将两块皮缝上就有能够顺利愈合的希望,这又不是很难的事……”

“缝针?”石冉青讥笑道,“一手针一手线那是女人家才做的事,也就是你和济世伯才愿意捻针拿线。医者以望闻问切为正道,像你们那类旁门左道也配称之为医术?故弄玄虚,现在又来拉扯我们,你那雕虫小技我才不稀罕,竟然还让我捻针拿线,真是可笑,哼!”

“石大人,你是在嫉妒我吗?”阿依眼眸微眯,冷冷地问。

此话一出,把先前站在她这边的少数人惊了一跳,全都用极度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虽然他们这帮民间大夫早就看御医院的人不顺眼,可这丫头竟然敢公然叫板御医院副院长,好大的胆子!

太解气了!

“你小子说什么?!”石冉青果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喝一声。

“你在嫉妒我小小年纪就掌握了缝针技巧,而你学了四十几年医看了四十几年的病,到头来开的汤药却没有我在人身上缝针管用;你还嫉妒我明明把人皮缝成了蜈蚣线,却被那么多人感谢,而谢你的却一个也没有。所以你看不顺眼,趁着先生不在也不顾脸面,作为长辈公然欺压后辈。甚至嫉妒心让你连医德都不顾了,为了和我置气竟然要至成千上万的将士的生命于不顾,身为军医竟然打算撂挑子不干。明明身为副院长,竟然因为嫉妒连旁人的建议都接纳不了。

石大人,你这样也算是一个大夫吗?医者以病患为先,我之所以建议缝针是因为我绝对不想让这些将士因为伤口溃烂而死,即使没有药,我也想让他们全部活下去。而你,只因为嫉妒就将病人抛到脑后以与我置气为先,既不肯尽医者的责任也不肯尽军医的职责,石大人,到底谁更可笑?”

“你……你……”他们这是在医帐内,先前商量时大家的声音都不高,受伤的将士只顾疼痛也没注意他们,这会儿她义正言辞的话语掷地有声,竟吸引了整个医帐的注意,最让石冉青想吐血的是那些人这会儿全用感动的眼光望着浩浩正气的阿依,望向他的目光则好像在看千古佞臣恨不得跳起来一剑杀死他似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勉强咽下喉间腥甜,他恶狠狠地瞪着阿依,怒道,“好!好小子!成!不就是缝针么,我缝!但是你记住了,若是这里头出了岔子,责任你负!”说罢,铁青着一张脸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阿依的眼里划过一抹讥诮,淡声道:

“石大人,皇上钦点的首席军医是我家先生,就算想负责也轮不到你老人家,与其担心计较着日后担责任的事,还是先打起精神小心地缝,别缝太疼了,这里可没麻药。”

这一下石冉青真的被气吐血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八章 刺青

伤员的救治一连持续了数天。

石冉青看阿依越发不顺眼,连带着整个御医院的人全都看她不顺眼,好在大部分民间大夫全站在她这一边。民间大夫历来都十分厌恶御医,再加上阿依虽然对御医不假辞色,对这些民间大夫却是很尊重的,所以很快地,医帐内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阿依为首的民间派,一派是以石冉青为首的御医派。

三十多人对五个人,御医派却仍然很嚣张。

阿依其实并不想拉帮结伙,又不是小孩子打架,身为大夫竟然总想着这个压倒那个那个压倒那个,也不嫌幼稚,有那种工夫还不如多看卷医书好好提高医术。偏御医院的人极爱拉帮结伙,阿依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为皇宫服务久了,脑子变得不正常了,居然任由救死扶伤只在大脑里占据一丢丢位置,其他位置全被争斗给占领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阿依甚至怀疑他们做御医是不是真的就只是想讨个荫封。

总之她对御医院的人好感不起来,在三皇子和几个军阶高的将军面前百般奉承,回头立马变脸,阿依看见他们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

好在自那次的冲突以后,御医院的人开始老老实实地进行缝针工作,这绝不是因为阿依讽刺出了石冉青的医者良心,绝对不是,而是阿依的话惹怒了受伤的将士,石冉青担心那群凶神恶煞的大兵会因为一时激愤拿刀活劈了他,那些野人被激怒后可不会去管什么王法不王法。

于是大家总算相安无事。

御医派里最奇怪的要数柳屹然,按理说他是御医一派,然而无论是民间派还是兵营里的将士们与他的关系都很好,常常听到有人评价说他是个好人,他也是继秦泊南和阿依后,在将士们中间最受欢迎的军医。秦泊南说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看来的确如此。

连续数日的大雨早在第二天正午时便停住了,阳光又一次炽烈起来,林间蝉鸣吱吱,百鸟啾啾。

被处理过的伤兵们已经分批被陆续运往惠州城,作为军医和药童自然要在送走所有伤员以后才能离开野牛林。

秦泊南并没有先行离开,而是一直呆在帐子里休养。那一次秦泊南被阿依迷晕后其实很快就醒来了,他醒来以后就打发紫苏过来帮忙,据紫苏说秦泊南并没有生气,倒是让紫苏给她传话,让她尽力而为,不要逞强。

这一次因为要给所有伤员全部缝针,待最后一名伤兵终于被处理完毕时,医帐里的所有大夫和药童,那感觉就像是都死过去了似的,全都或坐或趴在帐篷里,揉着早已麻痹了的手指,半点不想动弹。

阿依却记挂着秦泊南,眼看这边终于结束了,迫不及待地摘去血淋淋的围裙,洗了把手就往秦泊南的帐篷去。

紫苏眼睛盯着她匆匆走了,呆了一呆,深深地叹了口气。

秦泊南正侧卧在医帐里的床铺上,单手撑头,漫不经心地翻阅书卷。这是身在惠州城的墨虎听说他不肯提前过去还受了伤特地命人给他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补品。因为整个后背横贯了一道深深的伤痕,目前正处在愈合期,他怎么呆着都不舒服,大白天的明明心里想着坐起来,可是坐久了伤口被抻得难受,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觉得卧在床上更好,便随性了一回。

细微的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正在百无聊赖地盯着手中书卷的眼眸微闪,唇角勾起一抹温煦的弧度。

帐帘忽地被掀开,阿依从外面大步进来,瘦瘦小小的身影比起前些日子越发消瘦,一张本来在济世伯府养出了些肉的小脸又恢复了当初他在花州遇到她时的瘦窄。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眶上,鲜红的唇已经干裂了好几道细口子。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自打来到野牛林,他每一天都在后悔他不应该把她也带来。

“先生!”阿依见他好好的很精神的样子,至少比自己精神,眸里闪过一抹欣喜,跪坐在床边,双眼灼灼地问,“先生你好些了吗,有没有吃药?”

“嗯。”秦泊南已经坐起来,含笑拨开她有些凌乱遮住眼角的碎发。

“每天都有换过药吧?”

“紫苏每天都过来,你不是知道么。”秦泊南笑说。

阿依点点头,扯住他的袖子,道:“先生,今天你还没换药吧,我来帮你换,顺便看看伤口愈合得怎么样。”

“不急……”她又来了,听她这么说又让他想起来那一天,她不仅用自己的长发给他缝了针,还撕碎了他的衣服,他被她看个精光的事他更是想都不想想起……

心底一阵尴尬,才想要找说辞拒绝,阿依已经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拿了金创药、药酒与新的绷带来,重新跪坐在床前,动手就去解他的衣带。

秦泊南的面皮狠狠一抽,一把握住她的手,决定要对她讲解一下“男女授受不亲”的重要性,哪知阿依却先抬起头郑重地对他说:

“先生,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已经看过了,而且我会把你当成一棵大白菜的。”

大白菜?

秦泊南这一下连太阳穴都开始狠抽了。

“先生,你的伤口是我缝的,我必须要负责到底。之前已经有许多人因为缝线问题出现排斥反应,太严重让我不得不提前拆线,所以先生,你必须得让我看看伤口的愈合情况。”阿依一副公事化的口吻,绷着小脸说。

“我的伤我自己自然知道,愈合得很好。”秦泊南哭笑不得地回答。

“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大夫。”阿依一字一顿地提醒。

秦泊南望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阿依却已经趁他分神的工夫动手解了他的衣带,秦泊南连忙扣住她的手腕,满眼无奈地妥协道:

“好,我给你看,我自己脱。”

“先生,你的右肩膀伤得那么重,还是不要乱动得好,现在是夏天,若是伤口崩开了就更难愈合了。”阿依说着,不顾他的反对,解去他的衣带,小心除去他的外袍,松了淡青色的亵衣。

她离得很近,近得仿佛能感觉到她温软如兰的呼吸,一股尚带着体温的幽幽淡香在鼻端扩散,心的节奏不可抑制地加快。鬒黑浓密的头发,秀美迷人的小脸,气息微乱,他移开视线望向别处,心中感觉到一丝惶恐。

阿依却没注意到他异样的反应,脱去他的亵衣,将缠绕在身上的绷带拆开来,精壮完美的身材便呈现在眼前。

上一次天太黑她并没有看清楚,只是感觉背部的肌肉线条十分优美,然而更完美的却是前面,骨骼均匀,坚实的八块肌肉如棉包裹了铁,精壮结实,矫健完美,让人很想上手去摸一摸。

不过最吸引阿依注意的不是这个,她竟然在他左侧胸肌上方锁骨下方的位置发现了一个刺青,鸦青色的一团,不是动物也不是花草,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却很漂亮。

阿依似被吸引了,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枚刺青。然而还不到两息的工夫,她只觉得那刺青似带了一股很神秘的魔力,仿佛要将脑内的灵魂吸附进去似的,竟让她觉得头昏眼花,呼吸也变得很不规律起来,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他身上那枚深青色的刺青。

纤细的指尖似带了滚烫的热度,秦泊南浑身一震,一把握住她的手,努力压抑住混乱的心跳声,皱皱眉,竭力用正常的语气无奈地说:

“你在乱摸什么?”

阿依满眼迷茫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秦泊南被她突然变得懵懂混沌的表情弄得一怔,然而下一息,她竟突然身子一歪,小脸搭在床沿,似昏了过去!

秦泊南的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一白,慌忙摸摸她苍白的小脸,又给她搭了脉。

原来只是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大概是因为连续数日抢救伤员,明明之前被越夏国的夜袭吓了一下,却立马又投身到军医的工作中,这样的辛苦只怕连男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这样柔弱的小姑娘。

他望着她的脸,无奈又怜惜地笑了笑,用勉强能动的左手将她从地上拎到床上,自己则坐在床沿。

她倒是睡过去了,低头看了看裸露的精壮上身,唇角漾起一抹苦笑,他刚刚到底为什么要脱啊!

顿了顿,忽然想到她刚才一直盯着自己胸前的刺青发怔,皱了皱眉,手轻轻地触在那一枚刺青上,眼底划过一抹幽沉。

阿依连续睡了三天,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不错的房子里。她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来,挠挠头发,屁股底下软软的,她微怔,低头望去,竟然是床!真的是床!

她已经半年没睡过床了!

满心激动,猛地扑倒在软绵绵又蓬松的床铺上,额头磕在床板上,虽然不痛,却让她渐渐地清醒起来。

这里是哪里?

她迷惑地环顾着这间陌生的房间,精巧别致,明亮典雅,然而她却不认识。

门外有人的气味,她狐疑地从床上跳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

“依大夫,你醒了!”一个守在门外很面生的勤务小兵咧开嘴对她笑,

第二百一九章 霍乱

“这里是哪里?”阿依眨巴着眼睛望着门外那个面生的小兵,问。

“这里是惠州城,依大夫你都睡了三天了,三天前傍晚军医和剩下的最后一批军士进城时依大夫你还在睡,是紫苏大夫把你抬进来的。”小兵笑呵呵地说。

“哦。”阿依眨了眨眼睛,“那我家先生和紫苏大哥呢,他们住在哪里?”

“伯爷和紫苏大夫就在依大夫隔壁,先前是伯爷一直在照看依大夫的,只是后来大将军派人来把伯爷叫走了,伯爷临走前命我守在这里。”

“阿诚去哪里了?”阿诚是他们来到这里时一直跟着他们的勤务小兵,平常一直都是他帮他们跑跑腿什么的,今天怎么不见了?

“阿诚昨儿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开始拉肚子,周头儿就派我来替他给伯爷当勤务兵了。”

“拉肚子啊,很严重吗?”

“拉得起不来炕了,多半是前些日子的大雨加上这两天伙食太好了,好不容易进了城,大鱼大肉的,把肠胃都给吃坏了,昨晚那小子竟然吃了四大碗饭,不拉肚子才怪!”那小兵看似与阿诚很要好的样子,嘿嘿笑道。

阿依勾了勾唇角,顿了顿,问:

“对了,先生有没有说等我醒了以后要我做什么,军医那边没有事吗?”

“伯爷只是说别吵到依大夫睡觉,还说若依大夫醒来就准备饭食,应该没有别的事。依大夫,要不要去给你准备饭食?”

“不用了,我不饿,你帮我打一盆洗脸水来吧,我洗了去瞧瞧阿诚。”

那小兵点着头正要去,阿依却忽然问: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兵一拍额头,笑道:“瞧我,说了这么长的话都没报名字,我叫阿金,是阿诚那小子最好的兄弟!”

阿依点点头。

阿金去打水,不一会儿捧了铜盆来,阿依在脸盆架前洗了一把脸,又重新梳了头发,在桌上给秦泊南留了一张条子,便和阿金出了门。

“依大夫不用先禀告伯爷然后再去吗?”阿金有些担心地问。

“你不是说不远么,反正现在又没伤兵,我也没什么事,去瞧瞧阿诚,一会儿就回来了。”

阿金点点头,领着阿依出门去。

阿依现在身处的一座大而幽雅华丽的府邸,室宇精美,装潢考究,一问才知道这里是整个西三省的首富程万的宅邸。程万一家因为战乱,早就收拾家当去别处避难了,本来留了几个老仆看家,只是越夏国人打进来后就占据了程府并杀死了那些老仆。不仅是这一家,城中许多有去处的百姓亦都在惠州城被占领之前逃离家乡,剩下的全是不愿意离家的老人以及无处可去的穷人们。

二十万大军已经进驻惠州城,经过一场大战,目前正处在休整期,每日于城外校场演兵,以求能够一鼓作气将越夏国打退至长城外。

阿诚他们这些勤务兵则居住在宅邸西边的一个跨院,随时待命。

阿依跟着阿金走在一条长长的夹道里,就在这时,却看见韩辰和乐正枫正带了一列三四个容貌清秀的漂亮姑娘迎面逶迤而来。

“依小兄弟!”韩辰离老远就看见了她,眼睛一亮,连忙招手。

“韩大哥,乐大哥!”阿依几步迎过来,弯着眉眼打招呼。

“小兄弟你的身体不要紧吧,我昨天听人说你晕过去了,像你这么瘦小做军医那么辛苦的活儿一定吃不消,好不容易进城了,最近伙食好,你可要好好吃饭,战事还没打完,你可别再晕过去了!”乐正枫关切地说。

“我并没有晕过去……”阿依眉角一抽,见他一脸认真又觉得解释不清,索性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几个女子身上,这些女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皆容貌秀美,然而神情憔悴,身体虚弱,似哭过好一段时间眼睛肿得很可怕,脸上手上满是伤痕,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披着军营里发的兵服,宽大男装桶一样套在她们纤瘦的身上,极不合适,看起来十分狼狈,有两个女子明明想哭却咬着嘴唇努力忍耐着,惊讶地小声问,“韩大哥,她们是谁啊?”

韩辰皱了皱眉,瞅了那几个姑娘一眼,亦小声回答:

“是从这府里西边的地下室里找到的,全是这城里的姑娘,被帖木和的部下抓来供帖木和玩乐,被糟蹋得不像样!那个帖木和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之前还有三个姑娘也是从城里掳来的,因为不从他一个自尽了两个被他杀了,那个疯子竟然把那三个姑娘给分吃了!”

阿依惊得浑身一颤,震惊地捂住嘴巴,呆了一呆,小声问:

“越夏国人还吃人吗?”

“你之前没听说过,帖木和与他手底下的精兵最爱吃十四五岁含苞待放的少女,他把吃年轻的少女当做是滋补壮阳的手段。他手底下的几个猛将与他的嗜好一样,还有传闻说帖木和与他手下的将士之所以勇猛善战皆因为食少女之肉的缘故。”乐正枫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这个话题对于好几天没吃饭的阿依来说极具冲击性,强忍住开始波涛汹涌的胃,皱眉:

“哪有这种荒唐的说法?!”

“说的就是,所以才说那人是疯子!”乐正枫气愤地道,顿了顿,又鄙视地扁扁嘴,“不过越夏国人本来就残忍且没人性,一个常年食用牛羊满身腥膻味的杂胡能好到哪去!”

阿依一想到自己今年就十四岁,心里有点膈应,还有些惶恐,眸光落在那三四个饱受摧残一个个像受惊了的小兔子似的少女们身上,轻声问:

“韩大哥,你要把她们带到哪儿去?”

“自然要先去禀明将军,看是放她们回家还是要怎么样,有两个大概能回家吧,不过那两个的父母全被越夏国人杀光了,将军多半会将她们留下给三皇子做丫鬟。”

阿依皱了皱眉,韩辰又与她闲话两句便和乐正枫带着几个姑娘向墨虎的住所去了。

阿依看着他们走了,与阿金继续向阿诚居住的跨院去,一边走一边还在为越夏国人竟然吃少女这件事别扭。

来到跨院,几个熟悉的勤务兵争相与她打招呼,说阿诚一上午已经跑了十趟茅房,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呢。

阿依跟着阿金来到阿诚的屋子,进去时果然看见阿诚脸刷白,正抱着肚子在床上直哎哟。阿金上前在他身子上拍了一把,笑道:

“你小子,怎么还没好?依大夫来看你了!”

这间屋子里一共住了十个人,现在只有五个在屋里,其中两个还趴在被窝里,剩下的三个虽然笑着问好给她让了座,脸色却很不好。阿依皱了皱眉,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吸了吸鼻子,面色微沉。

阿诚咧着嘴扶着阿金勉强从地上坐起来,抱着肚子呲着牙笑道:

“依大夫,还要劳烦你过来看我!”

阿依看他面色苍白,眼眶凹陷,头面出汗,四肢还微微厥冷,眉头皱得更紧,顿了顿,望向离她最近的两个正在蒙头大睡的小兵,沉声问:

“他们两个怎么了?”

“阿兴和大志大概是前几天那场雨给淋坏了,之后又胡吃海塞了一顿,喝了些酒,从昨晚上起就发烧了。”名唤小陆子的青年笑着说。

“怎么没叫大夫?”

“又不是什么大病,行军打仗淋个雨发个热在所难免,哪能事事都要劳烦军医,现在军中药材本就短缺,男子汉大丈夫只不过是受了点风寒,挺一挺就过去了!”他说得相当豪迈。

阿依也知道行军打仗发烧和被蚊子咬的等级差不多,但是……

就在这时,只听背后哇地一声,先前给她让座的那个小兵忽然吐了出来,之前明明没有觉得恶心,他却突然**出呕吐物,转眼间腥臭酸腐的味道便在室内扩散开来!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紧接着全部捂住口鼻瞪了他一眼。呕吐的小兵自己也蒙了,又是尴尬又是慌张,一着急被呛得直咳嗽。小陆子与他最要好,见状急忙给他倒了水让他出去漱口,哪知茶杯刚递过去,自己肚子里竟然一阵乱响,扭曲着脸说:

“又来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茅房!都是阿诚传给我的,阿诚,等你好了我跟你没完!”说着手忙脚乱地寻了几张草纸一溜烟地去了。

“他也拉肚子?”阿依的眉头皱得更紧。

“可不是,这屋里的人也不知道都怎么了,阿诚一拉肚子,连带着屋里全都不是这有毛病就是那有毛病。”阿旺一边说着,一边自动自觉地收拾呕吐物,总不能让军医在脏兮兮的房间里继续呆着。

阿依却蹲下来,在众人惊诧的眼光里,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那一堆呕吐物,眉头皱得更紧,忽然用帕子包住手掌,转身走到阿诚面前,沉声对他说:

“舌头伸出来。”

阿诚一愣,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神情异常严肃,还是老老实实地伸出舌头,舌质淡,苔白。阿依心里的感觉越发不好,让他伸出手,指腹皱瘪,搭上他的脉搏,脉沉微细。

先前呕吐的那个漱了口又回来了,满脸歉意刚想告罪,阿依已经先让他伸了舌头,又让他伸出手。诊脉毕,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凉了大半!

竟然是霍乱!rs

第二百二十章 预谋,法子

霍乱!

阿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在别人看来她的脸色一直都是一个样,所以也没人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只是她突然主动给他们把脉,又变得沉默不语,让人心里微微不安。

阿诚知道依大夫的医术是极好的,眼见她沉默不语,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依、依大夫,我们哥几个有什么不对吗?”

“……嗯、哦,就是你们全部都吃坏了东西。”她说得也没错,霍乱的确是因为吃错了东西引起的,“一个人吃坏了东西没什么,但大家全都吃坏了东西就有些不好了,你们自从进城以后都吃了什么?”

众人被她说得心下亦凝重起来,仔细回想了一阵,皱着眉说:

“也没吃什么,一日三餐都是伙头营做的,全营里的人吃的都一样,也没听说其他都里也有人像我们这样又拉又吐的。依大夫,大志和阿兴那两个小子该不会也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才发烧,不是因为淋了雨?”

阿依沉吟了片刻,蹙眉问:“你们喝的水是哪来的?”

“院子西边有口井,我们整个都里都用那口井饮水……有、有什么不对吗?”阿旺嗅到了一股不对劲,紧张地挺直脖子,结结巴巴地问。

“多半是因为水的问题。阿金,你过来,去告诉你们都头,那口井暂时不能再用了。另外叫他把这个院子全部封了不许进出,没有腹泻呕吐发热症状的人全部站到院子里去,不管是病着的还是没病的。手不许触碰任何东西,尤其是食物、自己的身体还有其他人,碰了或许会传染自己或别人。”阿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棕色的液体给他擦了手,又给阿旺擦了一擦,撂下一句,“我先去找大将军。”便匆匆离开了。

之后整个跨院便陷入到了未知的恐慌里。

阿依咬着嘴唇。飞快地往外跑,然而跑了一段才猛然想起来她不认得路。急忙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兵问清了方向,火急火燎地向宅子南边墨虎的暂居之地奔去。

顺着南北夹道飞奔到了尽头,绕过一个大理石影壁,才转过身。一抹清甜的幽香扑入鼻管,素白的身影填满视野,只听咚地一声,她的额头撞到了一具柔软的身体,被重重地弹回,华丽丽地摔了个大屁墩儿!

“容儿,小心!”清悦恍若幽篁的男音极具磁力地响起。

阿依惊诧地仰起头,只见自己的面前正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穿玄色披风配上银色铠甲。身材颀长,体格健硕,棱角分明的面孔俊美坚硬。深如镌刻的五官立体迷人,发如黑墨用玉冠高高地束起,威风凛凛,英气迫人。此时被他温柔地揽住腰身的是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白衣男子,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之风流,眉宇间似有几分羞怯的女儿之态……这好像就是一个穿了男装的姑娘、不。是夫人!

阿依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名身穿铠甲,对着妻子满眼柔情的魁梧男子小声问:

“将军是墨大将军的儿子,墨大人的大哥么?”

墨磊一愣,将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常年征战沙场眼光狠毒,只片刻他便轻轻一笑:

“是个姑娘?莫非你就是解颐姑娘?”

阿依见他没有否认,反而反问出来,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冲着那位身穿白衣女扮男装的夫人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参见五公主!”

五公主景容有些意外,掩唇咯咯轻笑:

“快起来吧。你是怎知我夫君是墨大将军的儿子,之前你们又没见过?”

阿依从地上站起来,看了墨磊一眼,老老实实地回道:

“因为墨大少爷与墨大将军长得一模一样,‘容’字也是五公主的名讳。”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讳?”景容疑惑地问。

“是墨大人说的。”

“你果然与老三很亲近呢!不过就算之前知晓你这反应也快了些,娘说的没错,果然是个聪明又可人的小姑娘!”景容呵地笑了,勾着唇角看了墨磊一眼,墨磊则对她投以宠溺的目光。

阿依满头黑线,她哪里跟墨大人很亲近了,她也没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人,不过现在这个不重要,她半垂着脑袋,匆匆忙忙地说:

“墨大少爷,五公主,我有急事要去回禀墨大将军,不能耽搁,我先告退了!”说罢屈了屈膝,侧着身子半倒退着绕过两人身侧,直到退到他们身后,这才转身撒丫子跑了。

“好懂规矩的小姑娘!”景容意外地扬眉。

“嗯。”墨磊揽着她的腰肢点点头。

“看起来挺讨人喜欢!老三这次的眼光还不赖,比那个表里不一的公孙柔强多了!”景容摸着纤细的下巴,望着阿依跑远的背影,凤眸眯起,笑眯眯说。

“太小了吧……”墨磊皱了皱眉。

“男人不都喜欢小的么。”景容靠在他身上,斜睨着他,扬眉。

“你别总是学娘讲话。”墨磊无奈地望着她,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刘海拨开。

景容看着他,笑意满满。

阿依顺着长巷一路跑到墨虎暂时居住的漱玉斋外,漱玉斋门外警戒了无数精兵,连漱玉斋的院子亦是三步一个手持长枪的兵丁。有人守卫没有通传她自然是进不去的,但墨虎身边的心腹她几乎都认得,站在门口问那守门的士兵:

“我家先生在里面吗?”

“济世伯在。”

“请通报一下将军。我有急事!”

那守兵早已知道阿依与其他军医不同,不仅是济世伯的人,便是连三皇子与大将军亦对她素来和颜悦色。点点头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又出来,领着她进去。

阿依进入堂屋,却意外地看见三皇子景澄赫然在座,墨虎与秦泊南则面对面分别坐在下首左右两张扶手椅上。一个身披银色铠甲,英姿飒爽,俊俏犹如满月的小将正坐在墨虎右手边。看见她登时瞪圆了眼睛,跳起来指着她大叫道:

“还真的是你这个女人。你这女人竟然跑到军营来了!“

阿依瞥了墨矾一眼,不理,向坐在上首的三皇子请了安。

“哎,你这个女人怎么不理我!”墨矾见她竟然敢无视自己。立刻炸毛了。

“矾儿!”墨虎低喝一声,墨矾这才扁扁嘴,老老实实地坐下。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秦泊南含笑将阿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见她虽然纤瘦但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却好了许多,终于放下心,温声问。

“西边跨院,勤务兵居住的地方有几个人染了霍乱,具体有几个人染病我不知道,我怀疑与这里的井水有关。”阿依神色凝重地对他说。

一句话说完。在场的人全部变了脸色!

霍乱,那可是死伤极大的传染病,染病的又是将士。且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你觉得是天灾还是人为的?”墨虎阴郁着一双虎目,沉声问。

“若当真是井水出了问题,越夏国人住在这里时并没有问题,那很有可能是人为。阿诚应该是三天前与我和先生一同进城的,另外几个发病的人进城时间却比我们早,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发酵。直到最近几天才将井水彻底污染。”

墨虎和景澄皆眉头紧锁,墨矾却一知半解地问:

“什么发酵。什么近几天才彻底污染,那到底是不是越夏国做的?还是越夏国退兵以后细作做的?这城里有细作?”

此话一出,墨虎和景澄皆双眼如电地盯着阿依,秦泊南皱了皱眉,缓慢开口:

“霍乱通常是由水源被污染引起的,最常见的污染水源的方法是将霍乱病人的污秽物投入水中,之前没听说越夏国大军内部爆发过霍乱,而且被打退出惠州城帖木和并没有预料到,所以这种办法并不可行;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让腐尸在水源头继续进行发酵腐烂,那样被污染的水便会从源头流到各处水井里,被人饮用造成霍乱。”

“卑鄙!”墨虎虎目怒瞪,气呼呼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道,“我就说帖木和怎么可能会没有后招,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你诊的可真?真的是霍乱?”秦泊南严肃着一张脸,沉声问。

阿依点点头,凝声说:

“据我看来他们还是初期,最好还是封了全城的水井,把患病的人隔离起来,也许还不会太严重。”

秦泊南点点头,顿了顿,朗声道:

“三皇子,护国候,最好暂时先封了全城的水井,我去看看那几个染病的人,若他们真的患了霍乱,那必是井水的问题,必须要将这城里凡是腹泻呕吐高热的人以及被这样的人接触过的人全部隔离开来。”

墨虎和景澄深以为然,顿了一顿,墨矾忽然问:

“那井水不能用,以后用水可怎么办?”

“只能先从城外的河里运水了,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要找出这城里的水源头究竟在哪里。”墨虎凝眉说。

景澄已经起身,要往勤务兵们所在的西跨院去,墨虎苦拦不住只得随他。秦泊南跟在后面,才出了漱玉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依突然扯住他的袖子悄声问:

“先生,你喝了这里的水没有?”

“……嗯。”

阿依的脸刷地白了。

“若是慢性污染,一时半会传不了那么快,西跨院离这边还远着呢。再说我是大夫,常年在药里打转,对疾病早就有了抵抗能力。”秦泊南温声安慰。

“既然是大夫,就别说这么离奇的话,这是药酒,先生你记得用它洗手。我去熬预防的汤药,待会儿给先生送去!”阿依从怀里掏出小瓷瓶往秦泊南手里一塞,转身匆匆去了。

秦泊南望着她忙忙的背影,失笑。(未完待续)

ps:实在抱歉,三更写不出来了,明天补上,明天墨砚会出来溜溜,红楼写不出来了所以现在头晕眼花脖子痛,红楼去睡觉了,大家晚安!

第二百二一章 煮鱼

程府的西跨院因为霍乱被封了,已经发病的人和尚未发病但是与病人接触过的人被隔离开来。

与此同时,全城的水井皆被封闭,未来的七天内,城中士兵挨处巡查,密切观察着城里留守的百姓家是否有人发病,一旦发现有出现类似霍乱的症状,一律隔离。

陆陆续续又几户人家及几处兵营的人也开始出现霍乱症状,但好在因为发现得及时,水井封得及时,总患病数只有约莫一百来个,且除了十来个症状比较重,其余的病症都处于初期,经过军医们的治疗正在逐渐走向康复。

目前尚未出现死亡的病例,墨虎庆幸之余却又觉得恼火。

根据发病的区域来判断,凡是发病的人基本上都在城西区域,程府亦座落在惠州城的西部,可以确定无疑有问题的水应该就是在城区西部。

但城中的老人儿只知道惠州城的水好像的确是从西向东的走向,但水源究竟在哪里,这座城池已经近百年了,大家平常也都是用井打水,若要问真正的水源究竟是哪口井,却没人知道。

无奈,墨虎只能让人搜查城西的所有水井,费了好大的力气,最终在四个地理位置偏僻,平常很少使用的水井里找到了四具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一口井竟然正在程府西边的小花园里。

四具尸体从凌乱的服饰上看应该是越夏国的士兵,应该都是在作战时被杀死的,因为被浸泡在水里加速了尸体发酵腐烂,又因为每具尸体上都绑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井水又深,若不是墨虎让将士们去捞,大概也发现不了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在深黑的井水里竟然会藏有尸体。

若不是阿依发现阿诚的不对劲,若是西边的水顺着走向渐渐蔓延到东边乃至全城。霍乱最开始是有潜伏期的,染病的人在日常生活中自然会与其他人接触,手、食物、水,互相交叉传染。且军营里的男儿们都是不拘小节的,用阿依的说法就是,一群脏死了的臭男人,抠完脚竟然连手都不洗直接去吃饭,这样的卫生习惯更会加重疫疠的传播。

更何况,霍乱最初的症状只是拉肚子,没有见识过霍乱厉害的小兵们说不定都会像先头阿诚那么想的,以为自己平常身体康健,拉肚子只是因为吃坏了东西,兵营里的男人们对于身体健康的自信度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

而城中留下的百姓又都是穷人,并且城里的大夫早就跑光了,他们生了病更不可能去满大街找大夫,说不定也以为自己是饿得太久,肠胃出了问题,所以才会腹泻不止。

幸好发现得早,阿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即使进了城药材虽然多了一些却还是不够,所以她只能给身边的一些人熬预防的汤药,剩下那些没接触过病人的她虽然也有些担心,但她一直安慰自己没接触过传染源应该不打紧,好在那些人后来也没事。

剩下的与病人接触过的人,在经过半个月的隔离之后,有的人没有病发被放出来了,有些人病发第一时间服了药给顶回去了,没多长时间亦痊愈离了隔离区。

阿依作为大夫,也算是经历过两场疫情,在心中亦稍稍总结出了一点门道。疫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好像一有瘟疫半个大齐国就要被毁灭了一样。最重要的是能提早发现端倪,即使是疫病也是有发病期的,只要早发现早隔离早诊治,只要不等到疫情大规模蔓延开来才着手开始治理,情况就不会太糟糕。

药材短缺,但醋和酒还是有的,秦泊南向墨虎提议在重病区用酒或醋每日杀一遍,其他没有发病的地区最好也用这两种东西全面杀一次,以防万一,毕竟大军还要在这里继续驻防直到将越夏国打出边境。

石冉青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认为多此一举,他的意思是即使酒和醋也是要花钱的,更何况这些东西日后大军作战负伤时说不定还要使用,后方运粮大队不一定什么时候来,敢情这些钱不是济世伯府支付。

他说得阴阳怪气的,阿依觉得他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嫉妒先生比他有钱。

秦泊南只是建议,对他的建议是否会被采纳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对于石冉青向来都是无视的态度,把石冉青气得牙根直痒痒。

墨虎沉吟了片刻,还是采纳了秦泊南的意见,毕竟大军还要在这城里驻扎,半点隐患都不能留,还是杀一杀更牢靠。

至于城中的用水,只能靠从城外的河川里运,这一处河川的源头是在大齐国的北边而不是西边,不用担心越夏国会做手脚,只是这样做实在有些絮烦。

关于城内的井水,虽然说暂时可以从城外调水,但若战事结束之后背井离乡的百姓终是要回来的,到时候总不能还要动员全城去城外运水喝。三皇子亲自来请教秦泊南,问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能将井水净化。

秦泊南并没有什么好主意,在他看来,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重大灾祸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何况现在药材稀缺。景澄却再三恳求,秦泊南心里明白,百仁堂就是做药材的,景澄的意思是让他给朝廷帮点忙。

秦泊南并没有拒绝,但是要净化水质必须要有合适的药材,秦泊南调了紫苏去千里之外的颍州调取药材,颍州是大齐国西部最大的药材种植园,隶属于百仁堂。

旋即,秦泊南便领着阿依进了药房,从出了问题的井水里取出几桶被污染了的水,两人一同研制能够净化水质的药材,将治疗霍乱病人的事交给了其他军医。

虽然霍乱的疫疠并不是特别严重,医者也应该以病患为大,但秦泊南的私心里并不想让阿依去接触霍乱病人。虽然在这里研究井水亦很危险,秦泊南的伤臂还没有痊愈阿依死活不让他动,但至少有他看着,亲眼看着她研究那几桶井水,也总比她不管不顾地去接触那些疫疠病人能让他更安心。

中间有几次,帖木和率领越夏国大军攻城,但墨虎学了帖木和原来的样子只是闭门不出,任凭他们叫骂,攻得狠了也只是泼点滚水扔点石头。

阿依觉得还不如把被污染的水浇点在越夏国人身上,搞不好也能让他们染上霍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转念一想越夏国现在还在大齐国地界上,若是越夏国人当真染了霍乱,最后受殃及的恐怕还是他们大齐国人。想必墨虎也有这种考虑,才没有对越夏国人采用这种手段。

惠州城的疫情已经接近尾声,渐渐平息了,阿依觉得自己最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士兵行注目礼,他们的眼睛看着她时都在冒光,让阿依差点以为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坏事引起众怒了。好在后来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提早发现了疫情,使惠州城免于遭受像二十年前襄州霍乱大爆发时那样,整个襄州城的人全部病死一个都没有剩下的惨剧。

阿依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免有些小虚荣,被感谢了呢。

一个之前被她治好过的小兵在去东城外抬水时意外抓住了两条三寸长的小草鱼,虽然小了点,但还是屁颠屁颠地过来偷偷地塞给她。

“依大夫,这段日子苦了你了,看你这身板这么瘦小,每天却还要为我们废寝忘食地一熬就是好几天,这鱼送你,你炖碗汤好好地补补身子,才半年你就瘦成这样,再不补补,我真怕你又过了半年就成一堆骨头架子了。”说着把两条草鱼一塞,转身跑走了。

虽然他说得不伦不类让阿依满头黑线,不过他的情真意切阿依却深深地感受到了。

按军规,无论士兵捡到了什么或逮到了什么,必须要充公交由长官决定处理,不过阿依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过来向她要那两条鱼,心想多半是那个小兵偷偷抓鱼长官不知道,于是便乐颠勒颠地跑到专给墨虎、秦泊南以及几位高阶将军做饭的小厨房里。

她先吃了,待会儿就算他们想要也要不着了,殊不知长官们不是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因为大家每一次看她都生怕她再瘦下去就要归西变成一把骨头了。

阿依拎着两条鱼来到厨房里,一股柔和甜辣的香气迎面扑来,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讶然道:

“好香的百合萝卜粥!”

厨房内一声悦耳的轻笑响起:“好灵的鼻子!”

阿依吓了一跳,却见灶台旁边一个人影翩然起身,一袭白衣,玉面朱唇,举手投足间略带女子的柔媚温婉,竟然是五公主景容。

阿依扑通一声跪下来,乖乖地问安:

“给五公主请安,五公主万福。”

景容抿着小嘴儿笑得更欢:“快起来吧,这又不是在宫里,不必那么拘束,我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是。”阿依乖乖地应了一声,听话地站起来,半垂着头。

景容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两条鱼上,好奇地问:“你这鱼是哪里来的,这城里还有人卖鱼吗?”rs

第二百二二章 墨大人驾到

阿依的杏眸闪烁了一下,虽然不想说实话,可撒谎又不好,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是吗?”景容笑笑,“你在这军中的人缘真不错!”

阿依见她语气柔和,像是个很善良的人,心里想她是墨磊很喜欢的媳妇,又是墨夫人的儿媳妇,应该是个极好的人,于是眨眨眼睛,歪着头好奇地问:

“五公主在厨房里做什么?”

“我在给夫君煮百合萝卜粥,夫君今日出门得匆忙,连早饭都没用。这个时候这城里也没什么好的,只有萝卜白菜之类的,恰巧这府里后花园有些百合花还没凋谢,我就摘下来用了。”

阿依眼睛一亮,忙问:“那花园里还有花吗?”

“能用的全被我摘下来了,剩下的全被越夏国那帮不懂风情的野人给糟蹋了,怎么,你想要?”景容笑问。

阿依摇摇脑袋:“我想煮鱼汤,没有花也不要紧。”顿了顿,忽然回过味来,惊诧地问,“公主也会煮粥吗?”

“公主怎么就不能会煮粥?”景容扁扁嘴唇,笑着反问。

“因为是公主么,公主是金枝玉叶。”阿依自悔失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她生气了,小声咕哝。

景容却被她怯生生的小模样给逗乐了,一边继续给小火炉煽火,一边笑说:

“我母妃在世时厨艺是最好的,我自然学了些,后来婆母也说过,自己做出来的比别人做的更好吃。”

阿依歪了歪头:“可是墨夫人好像不会自己做东西吃。”

景容无语地笑了一声:“说的也是,听了婆母的话,出阁之前我本以为婆母是个厨艺高手,嫁过去一年才知道,原来婆母只喜欢吃,不喜欢做。”

阿依想想确实是这样,她在护理墨二少爷那会儿,墨夫人来探病猛然闻到了山枣桂花糕的味道,几乎吃掉了半盘,回头还问她可不可以再做。她倒是不介意替墨夫人做点心,墨夫人对她很好很好,不过她感觉墨夫人与别的夫人当真不太一样,别的夫人都是像跟饭有仇似的,吃的极少恨不得不吃,墨夫人却好像很喜欢吃东西。

“五公主,我可以在这里煮鱼汤吗?”阿依小心翼翼地询问。

“当然可以,你做汤,咱们两个正好说说话,我虽然穿着男装,在兵营里这么多年也算是习惯了,但找不着一个可心儿的姑娘说说话,还真是不好受。”

“公主没有宫女么?”

“以前陪嫁的早就嫁出去了,之后一直随夫君驻守边关,有丫鬟陪着不太合适,久了倒也习惯了凡事自己做,倒也挺有趣的,夫君他也不喜欢伺候的人太多。”

“公主一直都在边关吗,没有回帝都去?听说边关风沙很大,且人迹罕至,真的白天很热很热,晚上却很冷很冷吗?”

“没错,天气的确有些古怪,不过习惯了就好了。对我来说,边关的风沙再大,也比不上帝都的人心险恶更惹人厌烦,再说我们没有召见是不能回帝都的。”景容恬静地笑答。

阿依看了她一眼,歪着小脑袋说:

“就算五公主生活在天气那么古怪的地方,一样还像水葱似的漂亮,所以不打紧的。”

景容内心愉悦,扑哧笑了,脸泛红地说:“你这孩子,真会说话!”顿了顿,却又含着笑正色地道,“不过比起帝都,西漠更适合小尔生活。小尔这次因为要参加练兵所以没有跟来,不然你就能看见他了,在帝都长大的孩子和在西漠长大的孩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景容略带着一丝得意与自傲,灿烂地笑说,一双弯起的眉眼蓄满了浓浓的母性光辉。

“小尔?”正在切鱼的阿依闻言,迷惑地眨眨眼睛,不解地回过头望着她。

“你不知道小尔么,小尔是我的儿子,今年十一岁了。阿砚连我的名讳都告诉你了,他竟然没有告诉你他还有一个侄子?”

阿依想了想,扁扁嘴说:

“墨大人他每次都是自己说,即使我不要听他也一定要我听,之后若是我提出想知道的问题,若是他心情好就会告诉我,否则多问几次他就会说我啰嗦。”

“……”景容一个没忍住抽了抽眉角,连素来伶俐的她听了这样的评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地笑笑,绞尽脑汁地安慰她,“那可能是因为你一问他就害羞了,阿砚虽然从小就被女孩子围着,但他还真的就对哪一个都爱答不理,连婆母都说过,他小时候那种拽拽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抽他。

不过这也说明他品行端正嘛,阿砚他绝对没有跟女孩子的那些雪月风花、暧/昧不清的关系,他长到这么大,能跟他说上话的女孩子除了公孙柔就是你了。连他屋子里的丫头都因为受不了他的冷漠脾气,竟然全部求到婆母面前,说她们宁可去圊厕也不愿意再伺候三少爷。”

阿依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墨大人的确是个很挑剔的人,我也觉得红笺大姐她们的确很不容易,每天都要伺候墨大人,一定很辛苦。”

景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她的本意是想让这个姑娘知道他们家阿砚是个很清白正派的人,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说多了弄巧成拙了,顿了顿,笑问:

“你与阿砚认识多久了?”

阿依扬头想了想,回答:“许久了,大概几年了吧。”

“你与阿砚是如何识得的?”景容好奇地问。

阿依想了半天,搔搔鼻梁,慢吞吞地回答:

“那次墨大人去苏州查案,在打铁铺里认识的,那时候他抓起我的下巴,看着我,说我长得像一只小老鼠。”

景容满头黑线,这样离谱的评价是个姑娘都会接受不了吧,别说长相清秀的姑娘,就算是那长得最难看的,听了这样的话也保证会一巴掌扇过去。

“你不喜欢阿砚吗?”景容眨眨卷翘的睫毛,问。

“并不是不喜欢。”阿依摇摇头,诚实地回答,顿了顿,又说,“不过墨大人总是喜欢欺负人威胁人,冷着一张脸时能吓死人,可是话一多起来又很啰嗦,不是有那个词么,叫喜怒、喜怒……”

“喜怒无常。”景容替她说出来。

阿依用力点头:“没错!就是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怎么样都好,不高兴的时候马上就会变脸,而且他不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会来敲我的头,还总是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

“比如呢?”一声恍若徐风拂过幽篁,灵韵悦耳的醇厚嗓音自身后响起。

阿依一边翻搅着鱼汤,一边连珠炮似的回答:

“比如总是骂我笨蛋,我就算不聪明但我也不是笨蛋;还有总是说我像老鼠,就算我不够美人倾城,但好歹也算是清秀有加;还有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把自己不喜欢吃的硬要让别人吃掉,我虽然不讨厌吃萝卜,但也不能一整顿饭都在吃萝卜,而且墨大人明知道我最喜欢吃绿豆糕,为了欺负我竟然把我的绿豆糕全部吃光了;

睡相又差,还很挑剔,连花瓶略动一下位置都知道,一天要洗两次澡。墨大人的被子竟然是用缎子套起来的,每隔三天床单和被套就要换一次。而且一件衣服只穿一天,我一直很好奇,墨大人每天都要上朝,他的官服是不是也每天都会换干净的,可是官服只有一套,如果是阴雨天,就算回到家马上洗也不会干,这可怎么办……”

“不打紧,我一共有三套官服,就算一件不干,还有两件。”身后,悦耳的嗓音似潺潺流水一般清润动听地响起。

“真的假的?官服还可以有三套?”阿依当时就震惊了,下意识回过头惊诧地问。

然而下一息,映入眼帘的那一抹颀长如松,秀挺如竹,艳色如沁玉,风姿如蔷薇的紫色身影却让她的心咚地一声,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并在她的眼落入他眼里的那一刻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啊!墨大人!活的!”

“不是活的还能是死的?”当真是墨砚,一袭紫衣,长身鹤立,弯着眉眼,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阿依霎时满眼惊恐地四处寻找缝隙,准备遁地逃走。

“罪魁祸首”的景容赶紧将小泥炉上的银铫子拎起来,对墨砚讪讪地笑说:

“三弟,你们慢聊,我先把这粥给你大哥送去。”说罢一溜烟走了。

阿依眼见她走了,心里懊悔不迭,她哪能想到墨砚居然会在她说他坏话时从天而降,果然背后道长短会烂舌头。

“若不是我今天听见,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了解我。”墨砚直直地望着她惶乱如受惊小鹿似的眼眸,唇角勾着恶质的皮笑肉不笑,迈上前一步。

阿依眼珠子滴溜乱转,想要不着痕迹地横向滑步,却被他错了一步再次堵住。

“我很啰嗦?”墨砚似笑非笑地问。

阿依闭紧嘴巴,疯狂地把头摇成拨浪鼓。

“我喜怒无常?”墨砚扬起特好看的眉毛。

“是我用词不当,大人那叫有个性。”阿依继续猛摇头,十分狗腿地奉承。

作为一个优秀的丫鬟,不会狗腿怎么行?

她可是专业的!rs

第二百二三章 你和墨砚睡过了?

“我的行为让你匪夷所思?”墨砚眯着狭长的眼眸,继续皮笑肉不笑地问。

阿依疯狂摇头都快要把脑袋摇掉了,继续狗腿地奉承:

“是奴婢太肤浅,无法了解大人那些行为背后发人深省的道理!”

“词用的不错嘛。”墨砚挑了挑眉。

“多谢大人夸奖。”阿依急忙说,顿了顿,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你可以离得远一些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离她太近,近得胸膛都快要贴上她的下巴了,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幽淡迷离的蔷薇花味道,明明并不浓烈,却让她头脑发晕,就快不能呼吸了。

墨砚却偏不离开,反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张逐渐蔓延了绯红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捏起她的下巴,手劲虽然不大,行为却很粗鲁,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瘦窄的小脸,轻蔑地哼了一声:

“闲的没事做,居然跑来做军医,这才几天,都瘦成老鼠了!秦泊南到底是怎么养着你的?!”

他的语气活像是他把他的“老鼠”暂借给秦泊南饲养,结果秦泊南没养好,于是他心里窝气又瞧不起,至少在外人看来他的语气是这样的,专横霸道。

老鼠?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其实每次听他说她是“老鼠”她都会有一种想飞起一脚踹他的冲动,只不过她不敢。不着痕迹地摇了摇脑袋,想要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摇开。

墨砚却自己松了手,退后一步,阿依终于得以正常呼吸,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墨大人,你怎么会突然到惠州来了?”阿依转过身,继续熬着鱼汤问。

“我来盯着你。”墨砚漫不经心,语速飞快地说。

“啊?!”阿依惊诧了一声。

“我来送军粮。”墨砚立刻改变说法,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阿依扁了扁嘴,顿了顿,又问:

“墨大人你不是刑部侍郎么,为什么要由刑部来送军粮,刑部不是办案的地方么?”

“因为兵部人手不够,我自请借调,你好啰嗦,一个女人家总问这些没用的事做什么!”

阿依眉角的青筋狠狠一抽,她和他简直就不能够愉快地聊天,扁了扁嘴,专注熬制鱼汤,不再搭理他。

墨砚站在她身旁,呆了一会儿,忽然看了她一眼,眉尖微蹙,问:

“我的睡相很差?”

“……”阿依觉得还是不回答好,心里却鄙视地嘁了一声,你自己睡相差不差你自己不知道,上次睡在一起时,整整一夜她都在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猴子被大山压住,醒来一看原来是他把胳膊和腿全压在她身上了。

“你不要仗着和我睡过一次就到处造谣,我睡觉明明很规矩的。”墨砚义正言辞地说。

阿依满头黑线,咬着牙,头也不抬地说:

“我哪里有造谣了,墨大人你自认为你睡相很规矩你为什么还要问我,你自己的睡相怎么样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睡觉时都睡着了,我哪还能看得到自己的睡相?”墨砚用怀疑她智力的语气反问。

阿依被他的话气了个倒仰,每次跟他拌嘴皮子她总会觉得自己要短寿十年,愤愤地道:

“那大人你就去找一个跟你睡过的人去问么,干吗一定要来问我?”

“我只跟你一个人睡过,我找谁去问?”墨砚扬眉,理直气壮地说。

“……”阿依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猛地扭过头去,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墨大人,你能不能不要总说睡不睡的,我和大人只是在一张床上睡过,可是你总说睡来睡去的,若是被别人听到会引起误会的!”

墨砚愣了愣,紧接着扑哧一笑,满眼调侃地道: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知道的事情倒还不少!”

“我又没在和大人开玩笑,我的名节若是坏掉了大人你要负责吗?”阿依义正言辞地问。

“好啊。”墨砚竟然爽快地点点头,“你若是不想再在济世伯府里呆着,就来我府里给我做专属丫鬟吧。”

阿依已经无言以对了,别过脸去重重地说:

“墨大人,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干吗这么认真地生气!”墨砚见她绷着小脸当真生气了,用一副她十分不解风情的口吻说。

阿依不肯理他。

墨砚也觉得自己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开这种玩笑有些过分,他向来都是正气凛然冷若冰霜的,他对于这样的性格定位也很满意,可怎么到了她面前他居然跟林康那厮有一拼,摇身一变竟成了登徒子了,他对于自己也很无语。

望着她轻轻地搅动着锅里的鱼汤,顿了顿,忽然问:

“听说秦泊南为了救你受伤了?”

“嗯。”阿依淡淡地哼了一声。

“你没受伤吧?”墨砚上下打量着她,问。

“我没事,不过先生受伤了,而且伤势不轻。”阿依轻声说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关切。

这抹关切却被墨砚牢牢地抓在眼里,于是他扭过脸轻哼一声,心里对秦泊南英雄救美这件事莫名地有些不爽。

鱼汤炖煮好了之后,肉质爽滑,清香鲜美。

墨砚往锅里瞥了一眼,好奇地问:“不是说这城里连粮都快断了吗,怎么还会有鱼?”

“今天出城去运水的小兵里有一个是我治过伤的,他在河里捞了两条小草鱼,就拿回来送给我了。”

“你在这里人缘混得还不错么。”墨砚一笑,半点也不知道客气地说,“煮好了吗,我来尝尝!”

阿依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用长长的木勺舀起一点鱼汤递到他嘴边。墨砚俯下身去,轻轻地吹了吹,就着她手里的大木勺喝了一口。

“好喝吗?”阿依眨眨眼睛,问。

“还好。”墨砚皱了皱眉,抿抿嘴说,“有些腥气,你没放黄酒吗?还有,太淡了。”

“这里哪有黄酒,我只放了一点烧酒,还是从药房里顺出来的。这里也没有盐,不过先生本来就口味清淡,不放盐应该没什么的。”阿依说着,从旁边扯来一条抹布隔着,将热烫的小陶锅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松木托盘上。

墨砚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霎时脸黑如炭:

“这不是人家送给你的鱼吗,你要拿去给谁吃?”

阿依端着托盘正与他面对面地站着,闻言歪了歪头,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当然是给先生,我是来给先生炖鱼汤的。先生之前受伤了,护国候虽然送过两只鸡,但一只先生让我拿去炖了给军医们吃,另一只煮了汤他也只分了一小碗。后来护国候又从城里药铺搜到两根人参着人送了来,先生也没要。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拆线呢,好不容易有人送了我两条鱼,我自然要给先生好好补补身子。墨大人,我要出去了,你也快点离开吧,不是说君子远离庖厨么。”

说罢,绕开他,端着松木大托盘走了。

偌大的厨房里只剩下墨砚孤零零的一个人,墨砚却觉得肺子都要气炸了、这股火气只在一瞬间就聚集了起来,却像是一团汹汹的地狱黑火,将他用力地毫不留情地燃烧。

心口里仿佛许多双爪子正在抓挠似的,漆黑的令人心惊的风暴正在那双如墨琉璃一般的眸子里酝酿流转,他阴沉下脸,重重地抿了抿鲜艳的朱唇……

阿依端着松木大托盘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找到秦泊南居住的房间,其实就在她居住的房间隔壁。

打起帘子进入室内,秦泊南正坐在窗边看书。

一旦进了城,城里有许多书肆,这程府里亦有不少藏书,在城外驻扎时他无书可看也不得空,这一下他总算是能够一饱眼福了。

“先生,我煮了鱼汤,先生趁热喝了吧。”阿依将托盘放在秦泊南面前的桌上,弯着眉眼说。

“哪里来的鱼?”秦泊南问。

“之前那场仗时左前胸差点被越夏国人用箭头刺穿的小瑞哥,他出去运水时抓到了两条鱼,就给我送来了,说让我煮汤喝。”

“既然是给你的你就喝,怎么端来给我了?”

“我又没有受伤,先生你还没拆线呢。先生,趁热喝吧。”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鱼汤,色淡却线条优美的唇浅浅勾起,莞尔一笑:

“不如一人一半吧。”

“嗳?”

“去拿碗来。”秦泊南吩咐。

阿依应了,去柜里翻出他们自带的两个黄杨木雕山水木刻小碗。出门在外就算不能带太多行李,但至少碗筷要用自己的,因为担心路上颠簸碗会碎掉,所以阿依干脆带了黄杨木的,秦泊南也没反对。

秦泊南先接过木碗,自己动手将汤舀进小碗里,先舀了一碗放到阿依面前。

阿依坐在他身旁,一股浓醇美味的鲜香飘着飘着便钻进她的鼻子里,捧起小木碗热热地喝了一口,整个身体都舒畅了起来,变得暖洋洋的。

“解颐。”汤碗放在手边,秦泊南却没有动,而是看了她一眼,半垂下头,唤了句。

“是。”阿依应了一声。

秦泊南无意识地屈了屈手指,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她,凝眉,轻声问:

“你、和墨砚睡过了?”rs

第二百二四章 消息,秦泊南VS墨砚

“你、和墨砚睡过了?”

晴天霹雳的一句!

阿依手一抖,差点将一碗汤全倒在自己的小袍子上,饶是有桌子没让汤碗倒扣过来,却还是在落下碗时不小心地抖了一抖手,让滚热的汤汁溅了几滴在手背上,紧接着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竟然呛得直咳嗽。

她这样的反应在秦泊南看来却是做贼心虚,眉头凝得更深。

阿依好不容易才平息住了剧烈的咳嗽,小脸涨红,目瞪口呆地问:

“先、先生,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怎、怎么可能,这么离谱……”

她的语气有些底气不足,秦泊南再一次皱了皱眉,面色凝重而严肃,沉声道:

“我刚刚去厨房找你,没想到却在门外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是没想偷听的,当时也马上走开了……我并不是想责备你,但是……”他始终半低着头没有去看她的脸,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似的,有些愤怒,还有许多阿依看不太懂的情绪,总之她感觉他好像很气愤,却又在压抑着这股气愤,就好像是地震之前在地底下暗波汹涌的那一股令人心尖发颤的力量,森黑又让人胆寒。

“墨砚、不肯负责吗?”他冰冷着声线问,让阿依觉得若是她的回答是肯定的,下一秒墨大人的生命就要很危险了。

“先生,先生,你误会了,墨大人是在开玩笑的。”阿依手忙脚乱地解释,拼命地摇着头道,“墨大人说的是上一次在帝都时,就是那次伤寒爆发的时候,我在城门口昏倒了,刚巧墨大人路过就把我带回家去了。因为发高烧,所以就在墨大人的房间里住了一宿,不过第二天我就回去了。”

秦泊南微怔,仔细观察她的脸,想确定她是否在说谎。她眼神澄澈,口齿清晰,没有结巴,倒是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然而他仍旧不放心,蹙着眉问: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墨砚什么都没有对你做?”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阿依赶紧把头摇成拨浪鼓,“墨大人能对我做什么,他一天到晚不是说我像老鼠就骂我是笨蛋,他怎么可能会对我做什么!”

秦泊南的眼眸眯了一眯,沉吟了半晌,依旧有些怀疑,顿了顿,认真地道:

“若他当真对你做了什么你千万不用怕,尽管告诉我,我是不会让你白白受欺负的。”

阿依满头黑线:“我哪有可能会受欺负,而且墨大人虽然脾气又坏问题多多,可墨大人还算是个很正派的人,他是不会趁人之危对姑娘家做出过分的事情的。”她很笃定地说。

“你那个‘还算’是什么意思?”懒洋洋又悠闲的清悦嗓音自门口处响起,把二人吓了一跳,同时循声望去,却见墨砚斜靠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二人。

“墨大人!”阿依惊诧地一声低呼。

秦泊南看着一脸漫不经心的墨砚,眸光一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旋即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然而他那抹一闪即逝的阴沉却被墨砚敏锐地捕捉到了,蔷薇花瓣般的嘴唇微微扬起,勾起一抹轻视的弧度。

秦泊南并不想在墨砚面前继续刚刚的话题,既不想让阿依觉得尴尬,也不想让墨砚在这个话题里横足插一脚,既然阿依说什么事都没有,那他就相信。

什么事都没有更好。

“墨大人,没想到这次运送军粮的押运官竟然是你,堂堂刑部侍郎竟然被借调到兵部,你也真辛苦啊。”秦泊南的唇角仍旧如往常一样勾起一抹温煦的弧度,似很和气地笑说,虽是在问候,但平如止水的面庞上却散发着很容易让对方察觉并自知并识趣地退走的疏离。

这一丝浅淡的疏离被坐在他身旁的阿依敏锐地捕捉到了,同时她亦敏感地觉察到秦泊南跟墨砚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平常春风淡淡不生凉的语气,反而冷飕飕的,像冬天徐徐刮过的小北风,亦还带着另外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感觉。那种感觉阿依形容不出来,但在不经意间咂咂嘴时,却总能品尝到一丝有些像醋的苦酸滋味。

场面似乎有些怪。

为了缓和莫名地变得尴尬的气氛,阿依急忙问:“墨大人,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没事。”墨砚云淡风轻地吐出特让人想吐血的两个字。

“没事?”阿依满头黑线。

却听墨砚又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不过是听说济世伯受了伤,特地过来慰问一下。另外还有些有关贵府逸少爷的趣闻想必济世伯很想知道,所以我就特地过来了。”

他始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面对着秦泊南,说到这里时,上挑的眼尾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对于这种自己似乎处于下风的局面,秦泊南的心里不太自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对一个人在心里产生过这么大的抵触和敌意了,不,或许说从他出生开始,他就一贯是淡薄平和,无欲无求的,哪怕在别人看来应该发雷霆万钧之怒的事情,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随即一笑置之、然而今天他是真的真的觉得很窝火,从胸骨之间的缝隙里猛然钻出的熊熊火舌几乎要将他的整个人烫化了。

秦泊南绷紧了面色,直直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墨砚。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仍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行于色惯常温煦的作风,然而墨砚却看到了自他眼里一闪即逝的暗波,勾起的唇角笑意更深,仿佛带了些爽快的意味。

气氛比刚刚越发怪异。

阿依看了看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墨砚的秦泊南,又看了看懒洋洋地依靠在门口,同样目不转睛似笑非笑一直在望着秦泊南的墨砚。虽然觉得他们这样一眨不眨地对视很是怪异,却又没胆去一记手刀劈开两人相连的视线。顿了顿,鼓足勇气,故意清了清喉咙引起二人的注意,然后一本正经地询问:

“墨大人,你刚刚说逸少爷怎么了?”

墨砚见问,含笑看了秦泊南一眼,淡淡地道:

“青莲教的乱党当初从平州蔓延到株洲,再到乾州、黄州,厉害得不得了,把大皇子闹得焦头烂额,刚平了这边那边起来,刚平了那边这边又死灰复燃。就在大皇子万般头痛的时候,在乾州平息叛乱的田勇将军手下忽然出了一个军师,在大皇子面前提出一则妙计。大皇子将信将疑,任命他为前锋将军,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便平定了四州的青莲教叛乱,现在在大齐国应该算是名声大噪了吧。

大皇子很欢喜,便提携那个军师在自己身边,之后在班师回帝都的路上,竟然在阜阳县又遇到了去外祖家探亲结果在回程的途中被山贼掳去的公孙家五姑娘。啧啧,真是好运气,一个英雄救美,便让公孙五姑娘对他以身相许。

回到帝都之后,大皇子又在皇上面前美言了许多句,结果皇上龙颜大悦,就在朝上封了那人正三品骁骑营参领的职位,随后又将公孙五姑娘赐婚给了他。哦,我刚刚说的那个‘他’就是贵府上的逸少爷,恭喜济世伯,等战事结束你回到帝都,马上就可以看见儿子娶新妇进门了,说不定隔年就能给你抱孙子了。”

墨砚特地在“儿子”、“新妇”、“孙子”这类重点词汇上加了重音,似笑非笑。

秦泊南的脸色更加难看,素来温润平和的脸上此时却微微发青,胸腔内淤积了怒气,仿佛蠢蠢欲动的火山熔岩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阿依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有些胆战心惊。

她完全没想到在他们离开帝都的这段时间,秦逸竟然会那么大胆,离家出走跑去乾州投军,紧接着受到大皇子的赏识,作为前锋军平定叛乱让自己一战成名天下知,紧接着又偶遇并解救了落入山贼窝的公孙家姑娘,再然后既被皇上器重又抱得了出身名门才貌双全的美人从此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只是这个巅峰的背后究竟会掩藏多少的风险……

看秦泊南的脸色就知道了。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猛然想到那一天的黄昏,秦逸谢秦北提携的事,莫非是秦北怂恿秦逸去投军的?

她皱了皱眉。

墨砚一直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阿依的表情,见她先是偷瞄了秦泊南一眼似很担心的样子,紧接着又忽然皱了皱眉,心里便有些不爽快,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拉住阿依的手腕,将她从秦泊南身旁拉过来,一边扯着她往外走,一边匆匆忙忙地说:

“我娘有些东西让我带给你,你跟我过来拿!“

“啊?哎!等一下,墨大人,你放开我,你先放开!墨大人!”阿依被他忽然拉起来,吓了一跳,被他硬拉着往前走,又是挣扎又是抗议,却始终不敢大声,生怕自己声音太大了,会刺激秦泊南和墨砚之间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于是墨砚顺利带走了阿依。

秦泊南望着阿依被带走,拳头缓缓捏紧,却又慢慢地松开,只是那双幽黑的眼眸越发阴沉,从未有过地,森冷寒凉,

第二百二五章 秦家秘闻

阿依被墨砚从房里拉出来,踉踉跄跄地走在长长的南北夹道上,路过的巡逻士兵对这惊人一幕频频侧目,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围观的,阿依却还是很不自在,皱皱眉,用力去甩墨砚那铁钳子似的手掌:

“墨大人,你快放手,这样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墨砚松开她,也不看她,径直向前走去,慢悠悠地说:

“我劝你还是别回去,秦泊南心里正烦着,你别去跟着添乱。”

一句话让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陪陪先生的阿依停顿了脚步,想了一想,跟上了步履轻缓明显是在等她跟上去的墨砚,走在他身旁靠后的位置,半垂着头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探问:

“墨大人,你知道先生为什么会那么反对逸少爷入朝为官吗,先生还很反对二姑娘进宫做妃子……”

“他没有告诉过你吗,他的心里想法?”墨砚蔑视地耷拉着眼皮,轻哼一声。

“先生说过了,可我觉得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就算百仁堂有许多古怪的药方皇家想要,可不过就是药么,皇上又不会配药,要药方有什么用,只要皇上强硬地下令让百仁堂配制,难道先生还能不配么,若当真是皇上的命令,白白地进贡给皇上都是有可能的,我觉得并不是药的事情。”

“药?”墨砚哧地笑了,摇摇头,“秦泊南还真能哄你,你竟也信了!”

“先生说的,就算我不信也会信的。”阿依扁扁嘴说。

墨砚瞥了她一眼,再次重重地哼了声,不悦地咕哝:

“秦泊南到底有什么好,也值得你这么傻乎乎地信任他跟着他,你是笨蛋么?”

“我今天的一切都是先生给的,我当然要信任先生跟着先生,我才不是笨蛋!”阿依义正言辞地说。

墨砚哼了一声,不悦地别过头去。

“墨大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吧?”阿依眼眸微眯,看着他的侧脸问。

“什么为什么?”墨砚显然是在搪塞她。

“百仁堂与皇家的关系,先生为什么要那样地谨慎小心?”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秦泊南。”

阿依顿住脚步,墨砚向前走了两步,见她不肯再跟上来,无奈地停住脚,问:

“又怎么了?”

阿依直勾勾地看了他片刻,转身:“我要回去了!”扬长而去。

墨砚的眉角狠狠地一抽,三步并两步迈过去,一把扯住阿依的手腕,将她往自己居住的院子拉去。阿依用力地挣扎,一边张牙舞爪的小猫似的拍着他的手,一边压低声音叫道:

“墨大人,你放开我,不要坏了我的名节,你快放开我!”

墨砚满头黑线,无语地问:“你为什么总是把‘名节’挂在嘴边上?”

“因为名节很重要。”阿依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的直白让墨砚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雪白的面皮抽了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墨大人,你肯告诉我了?”阿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皇家的事我哪里会知道,我只不过是个正三品刑部侍郎。”墨砚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说。

“可墨大人你肯定知道一点点。”阿依笃定地道。

墨砚无奈地睨了她一眼,无语地说:“一个小丫头,那么聪明做什么?!”

“你刚刚还说我是个笨蛋。”阿依别过脸去,这个人果然喜怒无常。

“聪明过头了可不就是笨蛋么。”墨砚凉凉地说。

阿依青筋一跳,对着他怒目而视。

墨砚慢悠悠地向前走,沉吟了半晌,正当阿依以为他不会告诉她,正想回去了的时候,却听他忽然轻淡地开口:

“你知道秦家的先祖是做什么的吗?”

阿依愣了一愣,歪着头想了想,回答:“先生是治病卖药的,那秦家的先祖自然也是治病卖药的。”

“你只说对了一半,秦家先祖的确是治病的,却不是卖药的。秦家创建百仁堂开始建立药材种植园是近七八代才有的事,之前的秦家家主一直都是入仕为官位居帝师。一直到上第七代的时候,当时的帝师秦天祥正直壮年却以身体为由辞官,虽然当时的昭帝苦留,无奈秦天祥去意已决只得应允。于是秦天祥隐居灵州,创立了百仁堂。从那以后秦家人再不入仕,便是连家中女子也不再嫁重臣权贵之家,可以说完全不再跟朝廷搭关系。直到他的孙子那一辈,因为越夏国与大齐国的战争,药价飞涨,大赚了一笔,一跃成为首富,于是举家又搬回了帝都。”

没想到秦家还有这么一段发家史,阿依觉得很吃惊,原来秦家最开始不是卖药而是帝师啊,不过……

“就算秦家先祖以前是帝师,现在又不是了,可那又怎么样?难道先祖做帝师时得罪了皇上?可是都过那么多代了,跟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时隔太久,当时的秦家行为作风又不喜张扬,所以许多人都不知道,当年高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当时的军师正是秦家先祖。那位先祖是一位悬壶济世走遍天下的隐士,后来与高祖皇帝意气相投,被拜为军师,之后跟随高祖打天下。别看现在公孙家权倾朝野,可当时的公孙家在那位秦家先祖面前却完全不够看,公孙家的先祖不过就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而秦家的那位则是真真正正的世外高人。”

阿依呆了一呆,继续问:“然后呢?”

“传说高祖皇帝与那位秦家的先祖十分要好,时常同寝共食,秉烛夜谈。后来高祖皇帝登基建立大齐国,只可惜高祖皇帝在打江山的过程中落下许多病根,只在位了四年便去世了,临终前任命秦家先祖为新帝帝师。”

“就算是这样……所以呢?”阿依被他说的脑袋晕乎乎的,越发摸不着头脑。

“高祖皇帝弥留之际,只留下秦家先祖一个人,连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辉宗皇帝亦奉命退了出去,高祖皇帝与秦家先祖密谈了半刻钟,随后秦家先祖出来,宣布高祖皇帝驾崩……”

“那又怎么样,因为很好所以弥留之际说一说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阿依越发不解。

“当年天下三分,夏岚国、周国、燕虹国,燕虹国被灭掉之后几十年,关外开始出现越夏国,越夏国王自称自己是燕虹国皇族的遗留血脉。而三国中最小的夏岚国则是三国之中最富有的,相传夏岚国有一处宝藏,高祖皇帝灭掉夏岚国后,那处宝藏明明被大齐国收走,可是在高祖皇帝驾崩后辉宗皇帝继位时,那一笔宝藏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该不会有人怀疑高祖皇帝将那份宝藏给了秦家先祖吧,这怎么可能,哪会有这么离谱的事!”阿依瞠目结舌,摇着脑袋一百个不信。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历代皇帝都在秘密寻找那笔宝藏。秦家历代的家主则受着无端的怀疑,内心不安,生怕一不小心落下个抄家的下场,所以拼命地小心行事,甚至到了秦天祥那一代,干脆辞了官去当以前一直作为副业的大夫去了。”

阿依凝眉沉思了半晌,摇摇头说:“这根本是没有根据的事情,怎么能作准!”

“你说不作准不算,得皇上说不作准那才管用。”

“皇上也相信那种谣言吗?”阿依心中一紧,连忙问。

“这我怎么会知道,皇上的心思谁人敢猜。不过秦家安分一些是对的,皇上现如今年纪大了,宿疾缠身,龙体也不太康健,几位皇子又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若是秦家在这时候在朝堂里卷入过深,一个不小心,说不定皇上就会把那则谣言记起来了,是真是假终是刺心的。”墨砚淡淡地说。

阿依沉默了好半天,忽然看了他一眼,小声问:

“墨大人,三皇子将来会做皇帝吗?”

墨砚一把捂住她的嘴,往四周看了一眼,好在附近只有他们,瞪了她一眼,低声呵斥:

“这种话你也敢随便说,你这丫头!我也就罢了,若是你对别人这样说试试看,妄议皇家之事你不要脑袋了!”

“因为是墨大人我才问的,我怎么会与其他人说这些事,我又不是笨蛋。”阿依睁着一双大眼睛,在他的掌心底下小声咕哝。

墨砚的心里莫名地觉得愉快起来,于是也不计较她的失言,收回手顺便在她的衣服上蹭了蹭被她的嘴唇触碰过的掌心,让阿依满头黑线。

“墨大人,”她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斟酌了一下,小声问,“墨大人你、希望三皇子将来做皇帝吗?”

墨砚的心里一沉,皱了皱眉:“你问这做什么?”

“因为、因为,”阿依其实也觉得自己不该多嘴,但思前想后她觉得还是借机问出来比较好,“逸少爷是被大皇子举荐的,墨大人却与三皇子关系很要好……”

墨砚愣了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停住脚步,无语、哭笑不得、却又带了些欣赏,蹙眉看着她,哧地笑了: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这么敏感!”

“因为我很担心么。”阿依在他强大的精神威压下怯懦地垂下头,用脚掌蹭了蹭地面,“虽然墨大人脾气坏,但我直觉墨大人在政事上还是很有、考量的……”

墨砚看了她半天,哭笑不得,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戳了一下:

“那些都是男人要操心的事,你一个小丫头跟着掺合什么,好好做你的大夫就得了,啰嗦!”rs

第二百二六章 棉条与草木灰

“走吧。”墨砚说着,向前方一座近在咫尺的灰墙小院走去。

“去哪里啊,我要回去了!”阿依扁扁嘴说,转身要走。

墨砚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一边将她往前拖一边道:

“我不是说了,我娘拿些东西让我给你。”

“还真的有啊!”阿依惊讶地眨眨眼睛,被他拖着,向灰墙小院走去。

长巷的另一头,景容与墨磊刚好携手路过,景容看着墨砚揪着阿依衣领子的一幕,瞠目结舌:

“我觉得老三他再这样下去,怕是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他那样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他!”

墨磊摸了摸下巴,很贴心地替他的弟弟开脱道:

“可是你想啊,阿砚从小到大,无论哪个姑娘跟他说话,他从来都不理会。就连后来跟公孙柔走得很近时,公孙柔说十句他只有高兴了才会回答半句。可是现在他却变成了十足的话唠,而且他对那个姑娘的行为连我这个当了他十九年哥哥的人都匪夷所思。这不是好现象么,说明那个姑娘在他心里很不一般。”

“那也要那个姑娘能接受他的匪夷所思才行。”景容却十分不看好地摇摇头,“要是我,我才受不了,那个姑娘的脾气也太好了点。”

“……我看他们倒是相处得挺融洽的。”墨磊摸了摸鼻梁回答,顿了顿,笑道,“好了。别看了,走吧,爹和三皇子还等着我们呢。”说着携了她的手要走。

景容点点头。一边还在往那座灰墙小院里看,一边被墨磊拉走了。

阿依被墨砚拉到他暂时居住的小院,进了堂屋,只见正中间一张鸡翅木大团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绸缎盒子。

阿依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桌上的一大堆礼物,又惊诧地看了看墨砚:

“这些、全部是墨夫人给我的?”

“嗯。”墨砚别过脸去,摸了摸鼻尖。

“一品斋的桂花糕、雁客楼的绿豆凉糕、秀春楼的芙蓉糕呢!”阿依吸了吸鼻子。将装了点心的盒子一一打开,两眼冒光地说。“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她金光灼灼地问。

“嗯。”墨砚单手托着手肘,手指放在嘴唇上,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然而她馋嘴猫似迫不及待的样子却让他那双如点了墨一般的眸子里漾过一抹笑意。

阿依继续像寻宝似的翻着剩下的盒子。墨夫人送了她许多崭新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男装,其中也有两套女装,想来是墨夫人怕她有用得上的地方特地挑选的。

琳琅满目的衣物中竟然还有两件肚兜,让阿依当着墨砚的面拿出来时脸刷地就红了,墨砚则直接别过脸去。

“咦,这个是什么?”阿依从一堆盒子里翻出一只颜色并不起眼但却很大的锦盒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她一头雾水,拿起来捏了一捏。这东西好奇怪,由柔软的绸缎包裹,里面是软乎乎的棉絮。长条形圆圆胖胖的,上面还有精巧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一只精致的枕头,可这个作为枕头,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墨砚的眸光落在她手里的东西,紧接着瞳仁一缩。耳根子开始发烫,语气极快地急忙澄清道:

“这个真是我娘送给你的。这可不是我给你的!”话才一出口,他却懊恼得直想咬断舌头,一不小心竟说漏了嘴!

然而阿依却没听见他的这些话,此时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手里的那一只软绵绵的小布包上,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满眼疑惑,好奇地问:

“墨大人,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正在努力逼退耳后热度的墨砚闻言,惊诧地看着她,嘴角抽抽地反问:

“这是什么你不知道?”

她该知道吗?

阿依满眼迷茫地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又将手里的小布包仔细地端详了半天,狐疑地问:

“难道这是迎枕吗,可是用这个做迎枕也太长了。若说是小枕头的话,就算再小也不能这么小,根本不够枕。而且墨夫人怎么给了我好多,我又用不了这么多枕头。”她十分纳闷地歪了歪细长的脖子。

墨砚忍俊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望着她,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勾着唇角颦眉问:

“你、都没有月信吗?”

月信?

一股小风嗖嗖地从两人中间刮过。

阿依呆呆地望着手里软绵绵的小布包,下一刻,轰地一声,脸绯红,红得滚烫,烫得都能煎熟一只鸡蛋了!

她终于知道了手里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一个让人这么害羞的东西干吗还要在上面绣花纹啊!

她之前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在苏州时她年纪还小,只模糊地知道女子们来月信时,都是用一条长长的厚布折起来用,之后再用碱水洗干净。后来到了帝都,又知道了丫鬟们都会用软布包裹细腻又吸水的草木灰,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至少比厚布用起来高级。

她年龄尚幼,来月信的日子本身就短,又没人告诉她这些事,她就以为大家都是用草木灰的,所以也偷偷地用柔软的棉布包裹烧得细细的草木灰。她还特聪明地在里面加入了药性温和气味芬芳的药材,她以为自己制作的就够聪明够讲究够浪费的了。

原来还可以用棉絮啊……

墨砚盯着她红得如熟透了的苹果的小脸,心尖忽然跳了一下,眸光微深。

阿依却以为他是在等待她的回答,捏着手里的小布包,虽然不想回答,却还是垂着脑袋讷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一直都是用草木灰的……”

“哦。”墨砚没想到她真的回答了,心又跳了两下,紧接着脑袋一抽,竟然应了一声。

又一股小风嗖嗖地从两人之间吹过。

空前绝后的尴尬感在两人之间火光电石地蔓延,即使两人的视线并没有对上,阿依却还是忽然感觉到一阵想要钻进地缝里去的窘迫,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低到脚尖上去。

墨砚亦感觉到了一阵让人无语的尴尬,直接从她的脸蛋上移开视线,向对面的窗框上看去,一眨不眨地看着,好像上面开花了似的,雪白的肌肤竟逐渐蔓上了一层浅淡的红晕,微微地烫了起来。

两人一个看地一个看窗户看了好半天,也不知过了多久,钟灿从外面匆匆进来,刚打起帘子,一片极为诡谲的异样感迎面扑过来,让他差点想掉头就走。

眼看着自己的主子在那里盯着窗子发呆,而一贯呆呆的解颐姑娘这次竟然抱了一只盒子直勾勾地盯着脚尖,在那里傻呆呆地发呆,嘴角狠狠一抽:这又是怎么了,莫非是主子闲着没事做腻歪了,突然想跟解颐姑娘玩一二三稻草人的游戏么?

“什么事?”墨砚第一个回过神来,看着钟灿满脸古怪的表情,眸光一沉,冷声问。

钟灿的肩膀头因为这冰冷的语气微微一颤,连忙屏气凝神,垂首回答:

“主子,林公子来信了。”

墨砚眼眸微闪,顿了顿,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钟灿紧随其后。

阿依回过神来,仍旧觉得很尴尬,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趁墨砚出去时偷偷地溜走,墨砚却在临迈出门槛之前回过头撂下一句:

“你坐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阿依抿了抿嘴唇,只得点点头,乖乖地在大团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了。

墨砚的眼里掠过一丝满意,这才带着钟灿出去了。

阿依坐在凳子上,低头看着手里锦盒中的长棉条,虽然脸颊还在发烫,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的做工的确很细致。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小心翼翼地数来数去,墨夫人竟然送了她一百条,大概能用好一阵,心里极喜欢这些东西又觉得很暖心,墨夫人对她真的很好很好呢。

大眼睛亮闪闪地眨啊眨,墨砚从外面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但见她表情柔和,虽然没有笑,却仿佛很开心的样子,双手捧着一盒子棉条,十分喜欢地注视着。

眉角狠狠地抽了抽,难道他精挑细选的那些点心吃食和各色来自帝都第一绸缎楼的上好绸缎衣裳竟然还不如一盒子棉条吗?

女人的心思果然很奇怪!

阿依看见他进来了,脸再次红了一红,慌忙将盒子盖住,却并没有像对待其他盒子一样随手堆在一边,反而抱在了怀里。

看起来真的很喜欢的样子,墨砚已经无言以对了。

他随手从如小山一样的礼盒堆里抽出一只比那一只盒子更大的乌木方盒,递给阿依,淡淡地说:

“这是我娘让人赶工了两个月,费了很大力气才做出来的,这个你看了一定喜欢,对你现在也十分有用。”

十分有用?

阿依愣了一愣,满腹狐疑地接过来,好奇地打开。

一盒子的线,长长的柔软的线,非常的柔软,也很有弹性。捻起一条对着太阳望过去,近似乳白色的半透明状薄膜体长线,虽然制作时大概因为不太好成型,所以用了刺激性有些强的方式,因而让这些长线的表皮看起来有些灰黑,但无论是柔软度还是韧性以及与皮肤的相似性,这无疑是极好的手术缝线!(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七章 肠线,挑衅

阿依的心重重地一沉,紧接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迸射出比阳光还要灿*宝石还要绚丽的璀璨精光:

“这、这是用蹄筋、粘膜以及肠衣做成的?”

“你倒还真清楚。”墨砚双手抱胸,望着她明媚璀璨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的样子,好看的浓眉扬起,“这是我娘命人做的让我给你带过来。她说这些都是用猪和羊的内脏、皮膜、筋制成的,做法已经给你写在里面的那张字条上了。

我娘还说,虽然这些东西做的粗糙了点,但是用还是没问题的。因为这些线是由质感和成分最接近人体皮肤的部位制成的,所以用来缝合内伤口时可以被吸收进去,不需要拆线,至于缝合表皮外的伤口更是不用拆线,这种材料比你现在用的任何一种材料都要安全方便。只是数量有限,不是最严重的病症你还是尽量少用。”

阿依一边看着盒子里墨夫人写给她的信件,一边耳听着墨砚说给她的解释,一双眼眸越来越亮越来越欣喜,颤抖的微波荡漾在素来平如止水的眼眸里,仿佛两把洒在水波潺潺的碧湖内的明媚阳光。

她细细地读完墨夫人写给他的字条,满眼欢喜地道:

“墨夫人真的好聪明!用猪羊的内脏制成缝线,我怎么就没想出来,我都想到蚕丝了!墨夫人真是太了不起了!”她的眼里蓄满了浓浓的喜悦。若不是她生性木讷安静,只怕这会儿她都会像欢天喜地的小老鼠一样开心地手舞足蹈了。

墨砚望着她喜悦的神情,她在他面前通常都是呆呆的。再不然也只是对着他皱皱眉,说两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数落他的不是,然后一个不高兴就转身走人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欢欣雀跃的表情,这样子的她就像是被明媚璀璨的阳光极温柔和煦地笼罩住,扫去了她惯有的阴凉怯懦,让她彻头彻尾地被镀上一层耀眼闪亮的金光。

这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应该拥有的样子。澄澈而时常欢喜。

墨砚发现他十分喜欢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鲜艳的嘴唇悄无声息地扬起。如果可以时常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也许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我要拿去给先生看看!”阿依双眼含喜,匆匆忙忙地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抱着盒子就飞奔出了堂屋的大门。

一股小风忽忽悠悠地刮进来。

刚刚的笑容还僵在嘴唇边,仍保持着微微上翘的弧度。

墨砚霎时脸黑如炭!

阿依一路小跑着奔回秦泊南的房间,秦泊南看着她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似有些意外。

阿依跑到他面前才想起来刚刚墨砚说的秦逸的事情,不着痕迹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秦泊南的脸色,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已经把先前的事抛开了,忐忑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将手里的盒子献宝似的递给秦泊南看。

秦泊南亦有些讶然,接过来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条柔软弹性的肠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良久。似笑非笑地开口道:

“没想到墨夫人还真能做出这种东西,十几年前她曾经提过一回,那一次有人从高楼上摔下来,内脏破裂导致出血而死,那时候墨夫人说若是将那人出血的脾脏摘除掉,再用羊肠线重新缝合上。那人就不会死了。

我那时还没看过《黄粱医经》,也不知道还有那种治疗方法。所以觉得她的想法是异想天开,只当是一个妇道人家同情心泛滥可怜那个死去的人,所以才会那么说。等到我看了《黄粱医经》以后,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竟还真的有这种治疗方法,本来想再找机会与墨夫人探讨探讨,不过因为那时候墨夫人随护国候驻守边关,再加上男女有别,先前有那个心思到后来想了想也就放弃了。”

“墨夫人她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说不定墨夫人本身对医术也很了解呢。我在护国候府看护墨二少爷的时候,虽然墨夫人总是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但我觉得她对墨二少爷的病好像很了解。墨夫人还说墨二少爷的病是从胎里就有的,而且若是墨二少爷成亲有了子嗣,他的子嗣有很大的可能也会得那种病。

我虽然不太相信,墨二少爷那么好的人自己生病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传给子孙后代,可墨夫人当时是很严肃的。墨夫人是墨二少爷的娘亲,她绝对不会在自己儿子的事上乱说的,甚至还诅咒自己的孙儿,所以我想墨夫人一定是认真的。虽然我并不希望墨二少爷真的会变得像墨夫人说的那个样子,但墨夫人对医术好像很懂得。”

秦泊南眼眸微闪,沉吟了片刻,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笑说:

“等到回帝都以后,你要好好地登门拜谢墨夫人,这么不远千里地给你送了这么大一盒子缝线,就算墨夫人是出于这里战事吃紧,药草短缺,伤病众多的考虑,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是想给你。你说的也许没错,或许墨夫人当真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回到帝都不妨好好地向墨夫人学一学,哪怕只是皮毛,说不定也能让你受益匪浅。”

“是。”阿依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从城楼的方向用传来了隆隆的战鼓上,震耳欲聋的鼓上威武而响亮,笼罩在整个惠州城的上空,既是凝重深沉的,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带来了一股能够振奋人心的力量。

阿依皱了皱眉:“越夏国又来攻城了,他们还真是没完没了啊,已经连续攻城七天了,每次来每次都铩羽而归,明知道攻不下来,他们就不想歇歇么!”

“帖木和为人狡诈,只怕连续七天的攻城攻城是另有图谋。”秦泊南坐在扶手椅上,半垂着眼帘,搭在扶手上的那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食指的手指关节微微屈起,无意识地轻扣着扶手,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阿依目不交睫地望着他,忽然响起墨砚说过秦家的先祖一直到七代之前都是帝师,皇帝的老师,听起来很不得了的样子,若是那段光辉的历史一直延续到今日,说不定先生就不看病而去做帝师了。她很早之前就觉得先生和普通的大夫不一样,大夫她小时候见过许多,后来进大夫这个行当接触的大夫更是数不胜数,但却没有一个人像先生这样,瑰姿秀逸,卓尔不群,悠然闲适,儒雅淡泊。

原来祖上竟是一位隐世的高人。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秦泊南被她那仿佛长出来两只手恨不得要钻进他的眼睛里去扒一扒的“火热”眼神看得直发毛,皱了皱眉,诧异地问。

阿依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盯着他发呆的反应简直像个傻瓜,死也不能告诉他刚才她的心中所想,于是把头摇成拨浪鼓,想要转移话题,却忽然想起来,皱皱眉问:

“先生,你听说过越夏国的那个帖木和喜欢吃十三四岁的少女么?”

“嗯,听说过。”秦泊南点了点。

于是阿依心中一寒,再次浑身一抖。

秦泊南看出了她的害怕,含笑告诫道:

“所以在战事还没结束,帖木和还没被打出大齐国之前,你千万不要乱跑,万一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像你这么细皮嫩肉的说不定真的就会被吃了。”

阿依一脸想吐的表情,皱皱眉说:“我可不要,我才不会乱跑,我一直都是很规矩的。”

秦泊南唇角的笑意更深,然而下一秒,色淡的唇勾勒出的完美弧度却忽然僵硬住了,因为一抹紫色的身影掀帘进来,身后跟了钟灿以及三个小勤务兵,这四个人的手里无一例外地皆抱了半人多高的华丽锦盒。

“墨大人,你怎么又过来了?”阿依惊诧地问。

“你跑得那么匆忙,连给你的东西都忘了拿,我只好亲自给你送来了。”墨砚风姿秀雅,一脸云淡风轻地笑说。

秦泊南的眸光微微一沉,墨砚用余光捕捉到了,却只当没看见,鲜艳的唇角扬起了舒爽的弧度。

阿依却真的以为墨砚是来给他送礼物的,有些歉意地道了谢,继续说:

“可是墨大人,我的房间在隔壁。”

“是么?”墨砚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秦泊南森冷中隐隐透着青黑的俊脸,趾高气昂地对钟灿吩咐了句,“去把这些东西都送到隔壁解颐姑娘的房间里。”

“是。”钟灿应了一声,带领三个勤务小兵抱着盒子退了出去。

墨砚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上前一步,将手里一只大而精巧颜色却并不怎么显眼的木盒递到阿依手里,含笑轻声说:“这个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正是那盒装着长棉条的盒子。

阿依的脸刷地红了,讪讪地接过来,满脸的不好意思。

秦泊南不明白其中缘故,眼见一向对墨砚不假辞色的阿依竟忽然对他露出了小女儿的娇羞之态,眸光沉了沉。

“对了,墨大人,你来运军粮,什么时候回去?”阿依问。

“不回去了。”墨砚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扫了秦泊南一眼,掷地有声地回答,“皇上派我来协助父亲,直到战事结束胜利班师回朝,我再回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八章 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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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夏国连续数日不分昼夜的叫阵已经让惠州城的百姓和士兵们身心俱疲,正当人们的精神几欲崩溃时,意外地,越夏国却突然又没了动静,派出去的探子证实越夏国大军的确还在栖鬼林里,这一下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叫了那么多天的阵,却只发动了两次猛攻,现在又突然回去歇着了。

帖木和到底想做什么,令人费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几日的惠州城极为安静。不会再有讨厌的噪声日夜荼毒耳朵,阿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皱了皱眉,有些头疼地说:

“真不知道这场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

“少则几个月多则到明年春天,你若不耐烦,不如我让阿勋送你回去。”秦泊南坐在镂空雕花木凳上,衣衫半褪,阿依正在给他背上的伤口拆线。

“我又没说要回去。”阿依麻利地拆了缝线,说,顿了顿,圆润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他背上那一道略显狰狞的伤痕,感觉到他的脊背明显一僵,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早些得了肠线就好了,肠线能自然而然地被皮肤吸收,不像头发还得拆线。再说头发根本也算不得缝线,缝出来这样难看,怕是要留下疤痕的。”

“我是个男人,又不是姑娘家,留点疤怕什么!”秦泊南失笑。

阿依皱皱眉,还是觉得有点惋惜,想了想说:

“先生。等紫苏大哥运了药材回来,你配点去疤痕的药吧,我每天帮你涂。争取把这道伤疤去掉。”

“到时再说吧。”秦泊南淡淡地敷衍了句,含笑整理好自己的衣衫。

阿依见他并不在意,只好不再说,收拾了用具放进药箱里,将放在一旁高桌上的绷带和一缕长发收起来,准备要拿去外面丢掉。

秦泊南看了一眼她的手,说:

“你放下吧。我来收,你去外面看看水烧好了没。别扑出来了。”

阿依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秦泊南待她出去了,半垂下眼帘顿了顿,眸光重新落回高桌上那一缕乌黑莹亮的长发。犹豫了一下,将那一缕秀发缓缓地拿起来,在手里细细端详,眸色晦暗难明。

就在这时,外屋帘拢轻响,耳闻轻盈的脚步声正从外面向内室走来,秦泊南心头一跳,下意识便将那一缕秀发收进袖子里,刚收好。阿依已经端着小泥壶进来,弯着眉眼说:

“先生,水已经烧好了。泡茶么?”

程府值钱的东西虽然没留下太多,但是好茶叶和好酒倒是留下来不少,被墨虎发现了全部充了公,还特地让人送了二两来给秦泊南,正经的上等庐山云雾茶。

“嗯。”秦泊南淡淡地应了声,趁她去槅子上找茶壶的工夫。抓起还剩在高桌上的换下来的绷带走出屋去丢弃掉,回来时阿依已经沏好了一壶叶厚毫多。醇香甘润的云雾茶。

秦泊南重新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喝一口。

就在这时,外面再次帘拢轻响,阿依微微一愣,心想谁这时候进来,连在外面喊都没喊一声,好没礼貌,想要迎出去看看,哪知才走了一步,一抹紫色的身影便翩然步进来。

“墨大人?!”阿依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墨大人你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自己就进来了?”

“你这儿也没人能进来通报,谁让你身为一个丫头,不站在外边守门却偏跑到这屋子里来混时辰。”墨砚漫不经心地说,顿了顿,眸光微眯,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再说,你们这里有什么是怕被人看见的么?”

阿依满头黑线,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秦泊南眸色幽深,抬头看了墨砚一眼,放下手中茶杯,同样漫不经心,淡淡地问:

“墨大人来这里可是有要事?”

他的语气很明显地是“没有要事就出去,这里不是能让你肆意参观的地方”的意思。

“没有要事。”墨砚直截了当地回答,也不理会秦泊南闻言阴沉下去的眸光,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阿依的手腕,似笑非笑地说,“我是来找她的,刚刚去了隔壁没找着她,就猜她在这里。”他对阿依笑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去看什么?”阿依一头雾水,又被他连拖带拽地拉走,十分无语地道,“墨大人,又要看什么么!墨大人,你先放手,我自己能走!墨大人!”

隔着窗子还能听到她在院子里努力不想引起骚动的抗议声,然而也正是因为她不想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却还是想抗议,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尤其是她那一口一个“墨大人”地叫着,竟似带了些娇嗔的味道,让人听起来心里很不爽快,至少秦泊南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堵,但也正因为这突然出现被他意识得真真切切的“堵”,这个“堵”让他心里觉得越发地堵。

墨砚将阿依一路拖到程府西北角的马厩里,这才松开手。阿依揉着被抓疼的手腕,无可奈何地问:

“墨大人,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墨砚没有回答,马厩里的一匹马却高高地嘶鸣起来把阿依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一匹通体雪白身材健硕的矮脚马正慢悠悠地晃动了两下头颅,紧接着再低下,发呆。

“啊,这不是春葱么!”阿依惊诧地眨眨眼睛,“墨大人,你带春葱来了,之前怎么没说?”

“刚来的时候它有些没精打采的,我找马师给它吃了两剂药,就没告诉你。”

“春葱生病了?”阿依轻拍着正在发呆的春葱的鼻子,疑惑地歪过头,问,“墨大人,你不是说矮马吃苦耐劳,适应性强,不易生病么?”

“不易生病又不是不会生病,我可是千里迢迢把它给你带过来的。我回了家才知道春葱还在,上次我给你时你怎么没带走?”

“因为那天墨大人你接了圣旨就出门去了,你又不在,我也就不好把春葱带走了,本打算下次再说的,没想到之后墨大人去平州了,三皇子又叫我过来当军医。”阿依摩挲着春葱软绵绵毛茸茸的长鬃,说,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对了墨大人,之前你受的伤好些了没有,那次明明才刚刚拆线就去了平州。”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你根本就一点都没关心过吧?”墨砚睨了她一眼,抱胸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阿依对他忽然奇怪起来的态度有些迷惑不解,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

“墨大人去平州的时候我也是很担心的,可是大人你走得太匆忙了,不然我就给大人多带一些能用得上的药了。”

墨砚听得心里很舒畅,才要说话,就在这时,远处的城墙外再次传来隆隆的战鼓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越夏国人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叫骂声响彻云霄。阿依皱了皱眉:

“才安静了七天,怎么又来了?”

墨砚亦皱了皱眉,转过身望向西边城墙的方向,却不言语。

越夏国新一轮的猛烈攻城又开始了,先连续七天的叫阵,再休息七天,再连续五天叫阵,再休息五天。如此反反复复足足折腾了两个月,惠州城内的人被他们这样的攻势弄得身心俱疲的同时,久而久之也就淡定了,心中掐算着日子什么时候越夏国兵又该来了,什么时候越夏国兵又该休息了。

连续高度紧张了七日,因为心中有数在第八日越夏国人不会再来入侵了,自然而然地就会稍稍松懈,这也是人之常情。

大齐国的士兵因为越夏国这样有规律的进攻,什么时候该松什么时候该紧也都在心里摸出规律了。

直到又一个连续七天的叫阵攻城周期过去之后,第八日按理说越夏国人应该于栖鬼林修整,而不会再来进攻,也就是连续忙碌紧张了七天,这一夜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可惜这一次人们猜错了。

越夏国于当夜子时突然对惠州城发动了自被打出惠州城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若大齐**队的心理素质稍微差那么一点,必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之中亦会导致惠州城再次失守。

然而这一次帖木和也计算差了,他低估了墨家军张弛有度,即使放松下来也会在感知到敌情的那一刻马上就进入备战状态的强大心理及身体素质。

墨虎正等着他这一招拙劣的后计。

越夏国前锋军刚刚攻进城里,就被早已等候在城门附近的大队人马包抄,紧接着更多的大军涌出城外,追着越夏国兵开始打。而在这一刻,城门又迅速合闭,墨家军只用了不到半刻钟便将被包抄于城内的越夏国前锋军消化掉,紧接着城门再次打开,五万精兵蜂拥而出。

帖木和知道对方这分明是早有准备,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愤恨,眼见来势汹汹的大齐**队如洪水一般波涛汹涌地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拍过来,脸刷白,只得带领亲兵突围迅速撤退。本打算利用栖鬼林的有利地势甩开大齐国兵,然而这一招却并没有奏效,大齐**队在背后死死地咬住他们,并一口一口地蚕食。

直到帖木和率领残余部队马不停蹄地退回了邕城,紧闭城门,大齐国的军队则直接在邕城城门外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了。

此时已进入深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九章 暂离

大齐国的军队终于打出了栖鬼林,只待一拿下邕城,再将越夏国兵一路打回越夏国,逼越夏国的老国王要么自戕要么拿银子。通常来说最后的结果都是后者,赔银子赔女人,再签订更为苛刻的不平等条约。至于越夏国的国土,大齐国对那个风沙极大,一张嘴便会飞进去石块的小破国家完全没有兴趣。

大军要驻扎城外,军医势必要随行。三皇子却是要留在惠州城内的,如今失守的城池已经夺回,墨虎的大军直临邕城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朝廷便派了新的知府、知州过来准备接管惠州,在那之前,三皇子则要暂代城主之职全面管理惠州城。

与他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墨磊,尽管大局已定,但惠州城的布防仍旧马虎不得。墨磊领两万精兵负责惠州城的防御工作,顺便开始修筑因为攻城被损坏的城墙。

紫苏带着从百仁堂的种植园里被调过来的药材回来了,秦泊南需要留下来处理被污染了的井水的问题。秦泊南即使拆线了,但因为伤口过深,右臂的活动还是受到了一点影响,不太方便,阿依觉得他还是好好地养一养会更好,于是也苦劝他留下来先解决水源的问题,不必过于担心前方军营的事,军营的事有她会帮忙处理。

然而秦泊南的意思却是让她也留在城里,等他把惠州城的水源污染处理好了之后。两人再一起前往邕城之外。

阿依知道他是不放心想看着她,可她却觉得这个时候军营里的事情正多,随行的军医本来就少。她应该跟着一同去才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对秦泊南说,心里正犹豫着,墨砚却从中插了一杠子,将手搭在阿依小小的肩膀,含笑对秦泊南说:

“现在军中人手这么紧张,小老鼠当然要跟去以解燃眉之急。伯爷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不会让她出半点闪失的。”

秦泊南看着他,眸光微沉。

阿依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悄无声息地横挪了一步,将自己的肩膀从墨砚的“魔爪”下移开。顿了顿,斟酌词句努力有理有据,对秦泊南说:

“先生,现在前方打得正厉害,只有石御医那些人在场我有些不放心。邕城是最后一座城池,这最后一仗必会打得很激烈,受伤的人也会比以往多得多,我还是先过去比较好。先生你就不要着急了,你的胳膊还没好利落。你慢慢解决这城里的井水,我去前头帮你看着,省得石御医一不高兴又撂挑子不干了。到时候你又不在,医帐里一定会大乱的。”

石冉青仗着自己的御医院副院长,已经发脾气撂挑子不干好几回了,而除了秦泊南和阿依敢跟他对着干,其他人全都唯唯诺诺的。若是秦泊南不在场,石冉青在医帐一家独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阿依可不愿意。

面对伤势过重的士兵连努力去抢救一下都没有。直接眼皮子一耷拉简单地一句“他伤势太重,治不了”就给判死刑了,这一点让阿依对他很是反感。若医帐里由石冉青掌控,她绝对放心不下。

秦泊南看出了她十分想去,皱了皱眉,并不放心:

“你也知道最后一场仗必然激烈,那邕城外可不像这里有城墙遮挡,那里是前线,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当然知道那里是前线,可是,我不就是来做军医的么。”阿依在嘴里小声咕哝着。

秦泊南目不交睫地凝着她,阿依有点心虚了,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却又悄悄地抬起来观察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再次乖乖地低下头去,不久,又再次抬起眼皮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墨砚在旁边抱胸看着,总感觉自己像是局外人似的,想要插一脚却怎么也插不进去,心里竟郁闷出了一团火气。

秦泊南目不转睛地盯了阿依半晌,到最后也只得在她期待又怯懦的小眼神里投降,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罢了,你是来做军医的,以后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种机会,这段时间对你的从医生涯的确很重要,好好地磨练医术,你也该接触一下百仁堂以外的大夫,学会与同业相处了。既然你想去,就去吧,只是,不许太莽撞。”

“我知道了,我不会乱来的,我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医帐里。”阿依重重地点头保证。

秦泊南虽然心里极为不愿意,却还是回过头,对着墨砚淡淡地说:

“墨大人,解颐暂时就交给你了,好好看着她,千万别让她遭遇危险。”

“我自然会看着她,这一点不用你说。”墨砚黑着脸,语气森冷地道。

阿依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又化身成了千年寒潭,又在随便地释放冷气,下意识平挪半步离他远一点。

墨砚的脸色更黑。

第二天一大早,阿依跟着墨砚、墨矾以及众军医准备出发前往邕城战场。秦泊南想了一夜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于是才刚刚风尘仆仆地归来的紫苏也不用休息了,直接被派去跟着阿依远赴前线。

这在墨砚看来简直就是临时反悔,说把人给他照顾,现在却又派了个自己的人,这分明是在耍他。于是在紫苏出现的一刻他的脸色更黑,又开始像万年冰潭一样嗖嗖地释放冷气,把周围的人弄得莫名其妙却又浑身发凉。

秦泊南的心里却比墨砚还觉得阴沉,因为他看到了阿依正骑着据她自己说是墨砚送给她的矮脚马,还告诉他这匹马的名字叫“春葱”,心里不大自在,他站在马下沉声问:

“你想要马,之前为什么不对我说?”

“啊?”他的声音有些阴郁,把阿依惊了一跳,只顾观察他的脸色,却没注意到他话里的含义。

秦泊南却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淡淡地问:

“你的东西都带齐了吗,没有忘掉什么吧?”

“没有,我都装好了。”阿依摇着头回答。

“刀剑无眼你要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保护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秦泊南轻声嘱咐了句,顿了顿,靠近,压低了声音告诫道,“除非特别必要,否则尽量不要与石冉青起冲突,还有,离柳屹然远一点。”

阿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拉着缰绳对他说:

“先生,你自己也要担心,肩背别活动得太狠了,还没完全好呢。”

秦泊南答应了。

此时因为墨砚的不耐烦,队伍已经开始准备出发了。秦泊南又叮嘱了阿依两句,便倒退半步,目送她离开。

阿依手握缰绳,催促春葱前行,然而试了几次,春葱却还是站在原地低着脑袋发呆。

墨矾一个没忍住已经笑出声来,被墨砚瞪了一眼,赶忙捂住嘴巴。

阿依满头雾水,用手戳着春葱的后脖颈问:

“春葱,你怎么了,快走啊!”

春葱却不耐烦地晃了晃脖子,似在对她这样没礼貌地戳它表示抗议,接着继续低下头,发呆。

这下连秦泊南都没掌住笑了出来,他忽然发现这匹马发呆的样子竟然与它的主人发呆时极其神似。

阿依连催了两下,春葱却还是不肯前行,始终低低地垂着脑袋似在思考马生。

阿依手足无措又心急,就在这时,墨砚催马倒着退回来。他的玉狮比她的春葱高出一大截,虽然春葱也是一匹好马,可每次被这样比较时,阿依的心里还是会觉得不爽。

墨砚居高临下地弯下腰身,抓起阿依手里的缰绳握在手里,催促玉狮前行。玉狮哒哒哒地撩开蹄子向前小跑而去,春葱被它拉动,这才迈开蹄子小跑步踏地。

阿依满头黑线:“墨大人,春葱是不是有点怪,我怎么觉得它呆呆的?”

“它只是第一次被人骑着不太习惯,等它习惯了就好了。再说你也不怎么会骑马,等抽出空来我再好好地教你。”墨砚半点也不心虚地说。

阿依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秦泊南站在城门内望着墨砚手里牵着阿依的马离开,望了一会儿,淡淡地垂下眼帘。

就在这时,阿依忽然想起来,扭过头冲着他喊了一句:

“先生,我把茶给你放在里间床边的朱漆柜子里了,你别找不到了!”

秦泊南愣了愣,紧接着唇角扬起,清浅一笑,淡淡地点了点头。

墨砚也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挥鞭抽了玉狮一下,玉狮得到命令撒开蹄子就向西边狂奔而去,带动着一直在发呆的春葱忽然醒过神来,亮亮地打了个响鼻,跟上玉狮飞一般地驰骋起来。

阿依被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抓紧缰绳,没想到呆头呆脑的春葱跑起来竟然这样快。

马蹄踏过城门外的黄土,溅起一片扬尘。

邕城紧邻大齐国西部的边境,是大齐国国土最西面的一座城池,比起惠州城的古老厚重,这一座城池虽然面积不大,却显得格外沧桑。

土黄色的大石头累积而成的城墙,城外有一条天然的河流形成了保护城廓的护城河。如今的河里已经被越夏国人布满了铁刺网,城墙之上有弓箭手十二个时辰轮守,只等大齐国士兵强行架桥攻城之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们射成筛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墨大人的威慑力

因为是最后一座城池,所以战况越来越激烈,已经连续五天了,日夜攻城,死伤无数。

阿依在医帐里也同样日夜染血,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没有半刻时间歇息。

好不容易今日没有战事,浓浓的秋意于大齐国的西部感受得越发强烈,因为邕城附近的风沙极大。黄土飞沙,凛冽劲风,几乎要将营帐吹折了。尤其是晚上,在旋风的怒号和呼啸声中,只听得一阵阵凄苦的声音,像是狼嚎又像是远处的马嘶,甚至还有点像是人们身处在灾难之中的呼救声。

墨砚并没有参与战事的谋划,而是成天坐在医帐里双手抱胸一瞬不瞬地看着阿依,释放出来的冷气连正沉浸在伤痛中的士兵们都感受到了,一号医帐内自此连伤兵们的呻吟声几乎都听不到了。

阿依满头黑线,墨砚这个人若是想有耐心的时候,他的耐心是极好的,竟然能一刻不停地从早上一直看着她到子夜,中途若她不去上茅房,他也不用去,想必现在他的肾气比她要充足得多。

阿依的心里真的想不明白,墨砚根本就不是来参与战事的,那他留下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想要看着她吧。

他堂堂一个正三品的刑部侍郎,难道公务不繁忙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一直坐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在浑水摸鱼逃避干活似的,就这个样子。皇帝不会扣他的俸禄吗?

不过不得不说,有墨砚这个镇宅大神压着,任何一个牛鬼蛇神都翻不起浪来。阿依虽然知道墨砚脾气不好。许多人都惧怕他,但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深深地体会到墨大人强大的震慑力。

他在这里甚至比秦泊南在这里还要管用,无论是哪个御医在他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半句废话不敢说,竟然惶恐到了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地步,让阿依深深地怀疑这些御医是不是都被他抓进过牢里坐过冤狱,并且还被伺候过了刑部十大刑。

就连身为御医院副院长。平日里趾高气昂时常用鼻孔看人的石冉青,前一秒还对阿依的提议大肆批判。说她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叫她不要仗着小聪明肆意妄为,吧啦吧啦地数落了她将近半个时辰,中间居然没有两句话是重样的。让阿依垂着脑袋眼角狠抽,心里忍不住猜测石大人在不当大夫之前是不是在梨园楼说绕口令的。

因为秦泊南曾经叮嘱过她尽量不要与石冉青起冲突,现在她与石冉青又没有原则性的对立矛盾,所以石冉青说她她也就乖乖地听着,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反正她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至于石冉青是怎么想的,她才不在乎。

石冉青终于逮住了机会,竟然铿锵有力地将阿依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情正自舒畅,仿佛终于从一直被秦泊南压制的窘境里找回场子了,就在这时。墨砚从外面进来了。

先是阴沉地看了石冉青一眼,让他瞳仁一缩,脊背开始发寒,紧接着墨砚走过来,看着他,沉声问怎么回事。

石冉青对着他那张阴沉得仿佛都能卷出雷暴来的脸。腿肚子转筋,一时竟没回答出来。

墨砚皱了皱眉。眼眸亦沉了几分,再次沉声问了他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冉青被他这样冷得滞血的眼神重重地一激,下意识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了,半点修饰的地方都没有。在刑部侍郎面前他哪里敢信口胡说,相传墨侍郎的眼光极狠毒,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穿。

墨砚对医术并不太了解,但他直觉阿依是对的,淡淡地瞥了一眼半低着脑袋的阿依,又将森冷漆黑的眸光重新落在石冉青身上,冷冷地问:

“她说的不对吗?”

刚刚还在批判阿依想法的石冉青竟浑身一颤,下意识将阿依那刚刚被他否认得体无完肤的法子又夸了个体无完肤,极尽吹嘘之能事,夸得那叫一个天上少有地下难寻,天花乱坠,举世无双。

阿依被他变脸跟翻书似的态度弄得相当震惊。

不过也托这件事的福,阿依的意见竟然被零反对地接受了。

石冉青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

自打来到这里以后,因为没有秦泊南在,柳屹然过来搭了几次话,哪知才第三次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探问出来,却被墨砚发现了。墨砚站在他面前,一记眼刀扫过去,于是阿依周围的世界终于安静了,她终于可以安心地治疗伤员配制麻醉药了。

阿依对于墨砚起到的作用十分满意,如果可以忽略墨砚本身就像个幽灵一样日夜追随她半点不放松,就连她的小帐篷也被安置在了他的营帐旁边,让她无可奈何又极为苦恼的话,她现在的日子过得还算很逍遥自在。

玉兔东升,邕城附近晚间的风沙很大,凛冽的风呼呼地从帐前刮过,鬼哭狼嚎的,让听的人心里直发毛。

因为最近几天不再有战事,也就没有了新的伤员需要军医们来治疗,于是下午的工作结束后,军医们早就三三两两地散了,回去军医帐补眠去了,只有阿依还留在药帐里跟几个药童继续磨药配药,已经三个时辰了,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

墨砚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觉得不耐烦了,回头顺着被狂风卷起的帐篷帘向外面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能隐隐看到在远处的围栏旁萦绕的火把。已经快要三更了,他皱了皱眉,回过头问还在专注配药的阿依:

“你还不吃晚饭么?”

“我现在没有工夫,等我把这点药配完了再说。”阿依专注于手里的配药工作,注视着手中的草药,一刻不停,淡淡地回答。

墨砚无语地看着她,他虽然并不觉得身为一个人多“敬业”一些有不对,可辛苦到她这个份上似乎有些过头了,她这样做会让人觉得她是个缺心眼的然后往死里欺负,他可不想看到她因为呆呆傻傻只爱干活而被人欺负。

盯着她微乱的长发,轻哼了一声,他懒洋洋地说:

“谁要是雇你做事还真是赚到了,你竟然比驴还勤快!”

这话自然引来众药童的偷笑,甚至还有两个因为没控制住竟然笑出声来,结果被墨砚一记眼刀扫过去,惊慌地缩了缩脖子,直接移开视线,乖乖地干活去了。

阿依却并没把墨砚的话放在心上,墨砚说话恶毒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不以为意,仍旧埋着头配药,嘴里却淡淡地说:

“墨大人,你若是饿了就去用膳吧,不用管我,我现在并不饿的。”

墨砚十分不满,重重地哼了一声:

“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所以你才长不高的,本来食量就不大,吃个饭也三拖四拖的,三岁小孩都没你这么麻烦!”

阿依嘴角狠抽,抬起头瞪着他,咬着牙恼火地质问:

“墨大人,你非要每次都把我最讨厌听到的话说出来吗?”

墨砚却再次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懒洋洋地站起来,出去了。

阿依越发觉得无语,眉心狠狠地跳了一跳,继续埋头专心地摆弄草药。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娃娃脸韩辰与沉默寡言的邱鹤从外面进来,两人皆带着一身水汽,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阿依一愣,眼珠子在他们身上转了一转,沉下眼底问:

“邱大哥,你该不会、是去洗澡了吧?”

邱鹤讪讪地笑笑,虽然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用沉哑的嗓音轻声笑说:

“依大夫,我这一不小心绷带掉了,阿辰怎么绑都绑不上,你能不能帮我重新绑一下。”说着已经开始自行宽衣解带,露出绷带脱落伤口血红的胳膊。

阿依气得直咬牙,抿着嘴唇上前去撤了他的绷带,要换新的,邱鹤过意不去,急忙道:

“用这一条没关系……”

“我明明嘱咐过了,伤口不能沾水不能沾水!”阿依无奈又气愤地说。

“我以为只是伤在胳膊上洗个澡不会碰到水,没想到一个没留神就碰上了。”邱鹤有些窘迫地嘿嘿笑道。

“要是红肿发炎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我又不是第一天行军打仗,破了一块皮第二天就能好,不打紧!”军营里的男人果然对自己身体健康的自信度强得让人匪夷所思。

“那也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这大冷的天,你们到底去哪里洗澡了?”

“就在东边的林子里,那片泉水又大水又清,是正枫最先发现的。”韩辰笑呵呵地说,极热情地邀请,“依小兄弟,下次咱们一块去洗澡吧?”

“我才不去,现在是秋天,我可不想去挨冻!”阿依扁扁嘴唇。

“不是冷水,那里是一片暖泉。”韩辰双眼亮晶晶地说。

阿依微怔,紧接着眼眸倏地闪亮起来:“水是热的吗?”

韩辰点点头,才要说话,帐子再次被人从外面掀开,墨砚手里端着一只盛了食物的托盘从外面进来,面色阴沉地扫了韩辰和阿依手底下的邱鹤一眼。

两人浑身一凛,邱鹤的手臂已经被重新包扎完毕,于是赶紧起身,与韩辰向墨砚恭敬地施礼过后,匆忙告辞。(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一章 喂老鼠

墨砚绷着脸看韩辰和邱鹤走了,这才满意起来,转身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自己专属座位旁边的小桌上,对着咚咚咚挥舞着药杵的阿依说:

“你先吃点东西再继续吧。”

阿依摇了摇脑袋,头也不抬:“我现在腾不开手,这是夹竹桃,有毒的。”

墨砚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盯着桌上的菜肴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阿依,似乎很纠结的样子.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暂时放弃他冷若冰霜的形象,拿起饭碗夹了点菜在上面,端着,慢吞吞地来到阿依身旁。

因为他凑得太近了,把阿依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饭碗,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墨大人,你要做什么?”

“吃饭。”他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在满屋子人的瞠目结舌中,用自带的银汤匙舀了一勺饭混合着香喷喷的菜,递到她嘴边。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墨大人,你这样不好吧?”然而话音刚落,早已钻进鼻子里的饭菜香味竟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因为连日来的军医工作,她一直没有正经地吃过饭,而今天似乎是为了要慰劳辛苦许久的将士,今日的伙食比起之前竟出奇地好,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出卖了她。

阿依再次眉角一抽,脸刷地黑了。

“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吃饭就到明天了。你这种小身板能撑得住么。”墨砚皱了皱眉,命令,“我不拦着你配药。但你先给我张嘴。”

阿依眨巴着眼睛,饭菜没拿到面前她可以不去想,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就在眼皮子底下,在本能上来说还是很难抗拒的。她犹豫了片刻,对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我又不是小娃娃,墨大人你这个样子,我怪害羞的。”

“少罗嗦。张嘴!”墨砚的脸终于彻底地黑了,难得他抛掉形象主动送过来。她不仅没屁颠屁颠的,竟然还敢挑三拣四废话连篇,他冷冰冰地命令了句,又开始噗噗噗地散发着如千年寒潭一般的冷气。

阿依被冻了一下。小肩膀一颤,还真不敢再废话了,竟然下意识就张开了嘴。银勺子塞进她嘴里,因为身高上的差距,她那小雏鸟一般仰着脖子张大嘴巴的呆傻模样让他看着十分顺眼,眼里掠过一抹满意,难得好心情地对她说:

“你手里可以继续。”

阿依觉得她越来越搞不懂墨大人了。

无语地低着头继续手中的配药工作,却又不敢将头压得太低,因为他时不时就会把装好菜饭的银勺子递过来放在她嘴边。看着她吃进去,咀嚼,咽下去之后。再送过来一勺,若她脑袋刻意压低,他一定会用勺子戳她的脸。

阿依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像是一只在被填喂的鸭子,准备喂肥了再被宰掉,这则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她满头黑线。然而墨砚却不这样想,他喂食喂得很愉快。尤其是在看到她已经习惯地接受了,并且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勺子的方向下意识便张开嘴时。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愉悦,桃瓣似的嘴唇微微扬起。

他们两个这么一个吃一个喂看起来挺融洽的样子,可是旁边还有其他人,这样诡异的和谐的令许多人匪夷所思的画面从刚一出现便亮瞎了许多人的眼睛,呆若木鸡的人越来越觉得小心肝开始兴奋地颤啊颤,仿佛窥探到了什么极隐秘又极能抓挠人心的小道消息一般,心里那个瘙痒难耐。

“哎,这墨侍郎与依大夫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想讨论了。

“你傻啊,这还看不出来,墨侍郎自打来了这里以后,天天坐在医帐里盯着依大夫,那眼神,还有现在……什么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

“可是他们明明都是男人……该不会是断袖……”

这一位的“之癖”两个字还没说完,墨砚已经黑着脸一记眼刀飞过去,正在小声议论以为对方听不到的小药童寒得浑身一抖,那感觉就像是千万条毒虫在脊背上爬似的,惊得赶紧闭嘴。

哪知阿依却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别会暴露,于是回过头去,很认真地对那个人澄清道:

“你们不要乱说,我和墨大人只是很要好,我和墨大人都是喜欢女人的。”说完她还很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众药童们将嘴张成鹅蛋形无声地哦了一声,表明自己恍然大悟了。

阿依对此很满意,墨砚却嘴角狠狠地一抽,将一勺饭菜再次粗鲁地塞进阿依的嘴里,引来阿依怒目抗议道:

“墨大人,你就不能轻一点么,嘴巴差一点破掉!”

“我肯纡尊降贵地喂你你就应该对我感恩戴德,还敢挑三拣四,少罗嗦!”墨砚不耐烦地一瞪将她的所有抗议全部顶了回去。

阿依不甘不愿地扁了扁嘴巴,再一次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老老实实地嚼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小鼠。

墨砚这才满意。

不多时,医帐的帐帘被从外面掀开,披着铠甲的墨虎大马金刀地踏进来,见墨砚果然在这里,哈哈一笑:

“我到处找没找到,你小子还真在这儿呢……”然而当两束眸光完全聚焦的那一刻,他却虎目圆睁,傻愣住了!

他看见了什么,他那个冰块做的儿子、向来对女孩子不假辞色的儿子、让他一度以为是不是哪里有毛病的儿子竟然在喂一个姑娘吃饭,而那个姑娘却时不时地会悄悄露出一个讨厌被强迫的眼神。眉毛嘴角一齐狠抽,他讷讷地问:

“老三啊,你在、做什么?”

“喂老鼠。”墨砚言简意赅地回答,低头便对上了阿依怒目而视的表情,他却不以为意,将勺子再次塞进她嘴里,“最后一口。”喂进去之后,眼神往旁边一扫,钟灿也不知道刚刚藏在哪里,这会儿竟然嗖地一声出现在医帐内,接过墨砚递来的碗,拿去一边。

“找我有事?”墨砚用帕子擦了擦手,相当淡定地走到墨虎面前,问。

“啊,啊!”墨虎因为太震惊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也没听清他在问什么就下意识地哼哼两声。

墨砚已经迈开步子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对阿依说了句:

“我没回来你不许乱跑。”

“为什么?”阿依登时炸毛了,他比先生管她还要严,跟先生在一起时她好歹还能出去跟士兵单独闲磕牙,可墨大人却一直不许她和小兵们还有军医们说与工作无关的话,每次只要说笑两句,他就会瞪着人家一直把人家瞪走才满意,阿依几次抗议他就是装听不到。

墨砚瞪了她一眼,慑于他的淫威,阿依浑身一颤,只得小声地答了句:

“知道了。”

墨砚这才满意,掀开帐帘出去了。

阿依觉得墨虎在临出去前看她的那一眼很古怪,想了想却没怎么想明白,索性不想了,继续着手配制药材。

战事又一次陷入了胶着状态,这一次却比上一次严重得多,墨砚也终于没有工夫再专心地盯着阿依,于是阿依终于解放了。

在连续接治了上百个伤兵之后,阿依终于有些挺不住了,紫苏来接班,让她回去睡一觉,阿依却觉得自己身上仿佛被染透了的血腥味十分讨厌,便想去洗个澡。

出了灯火通明的医帐,望了望远处的星空,已经过了三更了,她歪着头想了一想,回到自己的帐子里翻出长斗篷和澡豆,蹑手蹑脚地离了帐子。

悄悄往旁边看了一眼,墨砚的营帐就在她隔壁,近得若是被烛光照射说不定连彼此换衣服的影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阿依每次换衣服时都特别地小心,虽然她不觉得墨大人是登徒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她对于自己的安全还是很警惕的。

至于墨大人换衣服,她才没有兴趣去偷看。

墨砚的帐子里灯火通明,但人似乎并不在的样子,她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离开兵营,向东边的林子窜去。

上次听韩辰说这里有暖泉的时候她还特地抽空过来看过,的确是好大的一片暖泉,原想着找一天夜里悄悄地来,连哪个位置更适合隐秘地洗澡她都找好了,可惜一直不得空来。

现在身上都快臭掉了,她终于寻个空隙过来,因为今日大军黄昏时才从战场上撤回来,累得要死应该不会有人有闲情逸致过来洗澡。

阿依站在泉水边,月光在雾气氤氲的泉水上投射下波光粼粼的暗影,这是阿依第一次亲眼看见暖泉,以前只在书上读到过。

她歪着头将泉水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想了想,又往里面投了一颗小石子,除了荡漾的波纹以外什么也没有,应该没有危险。她脱去鞋袜,先小心翼翼地伸出玉笋一般的脚趾头,试了试水温,嗯,水温还可以,于是她又把脚往里伸,先没过脚趾头,再没过半只小脚,最后再将一整只脚都探进去。

若是此时旁边有人的话,一定会眉角狠抽,不耐烦地一把将她推进去。

可她就是毛病多,直到她完全确定了这暖泉果然没有危险且水温不会把她烫伤之后,她才很满意地扑通一声跳进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二章 温泉水滑

阿依虽然会凫水却并不喜欢凫水,更何况她也没有闲情逸致在这荒郊野外里慢悠悠地戏水,她还记挂着医帐那边呢。虽然这树林这暖泉这秋意浓浓的景致的确很美……阿依不是个喜欢赏景的姑娘。

于是她干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潜游到她之前就已经选好的最佳洗澡位置,一处由三块大石头围成的天然屏障。三石环抱中央留出的空当刚好形成了一小片隐秘的区域,大小能有一座小石潭那么大。或许是因为此处的水温太热的缘故,常年浸泡在水中的岩石竟然没有长出青苔,反而光滑如镜。

阿依美人鱼一般地钻进三石环抱的空当里,浸在温热的泉水中,只露出一颗头,靠在光滑平坦的大石头上,感受着水波纹在胸前荡啊荡,惬意地闭上眼睛。

不想没过多久,来时的小路上竟传出一片纷乱嘈杂的脚步声,似有五六个人的样子,清一色的男子!

当然了,这荒郊野外出现女子才不正常。

阿依心脏一紧,慌忙睁开眼睛。

而随着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年轻男子们的笑骂声也不无遗漏地传入耳朵里:

“那一群越夏国人忒他娘的卑鄙,竟拿咱们的百姓做肉盾,让将军想打都没法打!”

“可不是,一群野杂胡,真他奶奶的不要脸,等邕城攻下来之后,老子定要宰了那个帖木和不可!那个没种又阴险的竟好意思自称是跟咱们将军齐名的大将军。我呸!不过是一个手段下作的胡子,他也配!”乐正枫的声音气哼哼地响起。

“唉,也不知道邕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攻下来。”一声沮丧的叹息响起。

“你小子怎么突然蔫了。那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夷,一天到晚地标榜自己是燕回国的后裔,也不怕笑掉世人大牙!有将军在有邱大哥在,要不了多久那群杂胡就得滚回老家去!”乐正枫信心满满眉飞色舞地鼓励道。

“阿乐,你最近一直闷闷的,该不会是想你家媳妇了吧?”一句调侃引来众人哄笑。

阿乐脸刷地红了,狠狠地瞪了逗趣的人一眼。斥道:“滚蛋!”

然而下面的话题却神展开地开始在女人身上打转。

“妈蛋,这仗打到现在还没完。老子都算不过来到底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憋的真他娘的难受!”

“你小子果然是想女人了吧,难怪昨晚做梦时还哼哼唧唧的!”

“老子就是想女人了怎么样吧,你不想?”

“想啊。我现在最想的就是里的秋香,你们不知道,大刘知道,那秋香的小手柔的啊,那张小嘴,我跟你们说,光是那张小嘴就能把人伺候得舒坦了,啧啧,那滋味……”

“你们说着说着怎么说这上来了。若是被别人听到还以为咱们全是登徒子呢。”文绉绉的嗓音响起来,带了些羞赧和不自在,竟然是韩辰。

“韩副营指挥。你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先头想女人的彪形大汉瓮声瓮气地调侃了句,再次引来一众人哄然大笑。

韩辰又是羞又是气,脸涨红,眼睛一瞪:“你胡说,我、老子才不是雏儿!”

“哦,那韩副营指挥。您老人家第一次开荤是在哪一年啊?”

面对一众人或调侃或好奇或想看热闹的眼神,韩辰的小脸蛋越发羞愤。梗着脖子说了句:

“我、老子偏不说,让你急死!”说罢转身走到暖泉边,迅速脱去衣物,一个猛子扎进去。

岸上大笑声不断,又有一些脱衣服的窸窣声响起,缩在石头缝里的阿依心里紧张得直打鼓。

三面全是死路,唯一的一条离开的路则正是那些人下水的方向。她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是不可能的,可若是再继续躲在这里说不定就会被发现。假如韩辰他们游了过来猛然看见了她,虽然她来这里洗澡并不奇怪,可若是他们热情地拉着她说大家一起洗,然后再互相搓搓背擦擦身什么的……

阿依不想再想下去,作为大夫治病的时候她可以不计较肮脏,可是那些兵士平日里还真是满身臭汗还自以为很好闻的主儿。尤其是今天他们才刚刚上阵杀敌回来,虽然阿依心里并不想嫌弃他们,她敏锐地闻到了血腥味,他们尚带着敌人的鲜血就过来洗澡了,是该说他们爱干净呢爱干净呢还是爱干净呢……

阿依低头望着没到自己脖子的泉水,这里的水虽然很清啊,但是许多人在这里洗去血水啊……

或许是因为晚饭没吃好,她又开始反胃。

又有几个人跳进泉水里,稀里哗啦地游开了,并且放声地嬉打笑闹。阿依扒着石头,悄悄地探出头去。

明亮的月光刚好打在芳草鲜美的岸边,因为离得并不远,阿依清晰地看到邱鹤*着精壮黝黑的上身,正面向泉水在那里解裤带。阿依眨了眨眼睛,望着他宽厚的肩膀优美的臂线虬结的肌肉再往下……她又眨了眨大眼睛。

一只湿漉漉的大手猛然从后面蒙住她的眼睛,并将她用力向后一拉!

当那只手覆在阿依的眼皮上,让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时,阿依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明明是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却让她感觉到万条冰冷的毒蛇正在脊背上缓缓地爬一样恐怖惊慌!

她被泉水打湿的头发都倒竖起来了,露在外面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张开嘴差一点就要大声尖叫,另一只潮湿的大手却适时又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她的嘴,并将她的整个人按在光滑的大石头上!

阿依的后脑勺挨上大石头,心脏差一点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但是因为嘴巴被那只宽厚的大手紧捂住,跳上来的心脏只能卡在喉咙里。

阿依的心思翻了好几个滚儿,这人的手即使闭着眼睛感觉也知道肯定是一个男人,只是这男人究竟是大齐国人还是越夏国人。后者应该不大可能,这里毕竟是大齐国的地界,那这人就应该是大齐国的士兵了。可是大齐国的士兵按理说应该都认识她才对啊,认识她还过来“绑架”她,难道说……是因为军营里没有女人,这帮血气方刚的男人憋得太久,所以平日里看她年轻貌美身段纤细又温柔和善,所以就动了歪心,想要跟她谱写出一段断袖之恋……

这可不行,她不搞短袖的!

阿依的眼睛在那只大手下眨啊眨眨啊眨,努力地想怎么样才能顺利脱身。迷药没带在身上,飞脚踹他又太冒险,万一这人不是怜香惜玉的倒霉的还是她。

小心眼翻腾得正欢,那一对长长的如蝶翅一般的睫毛在那只大掌下湿漉漉忽闪忽闪地闪动着,痒痒的,似乎痒到了人的心里。

很快地,眼皮上,那只大手竟然缓缓地撤了去,但是捂在她嘴上的手却并没有松。

阿依微怔,心里想着这人莫非是打算要跟她联络感情了。缓缓地睁开眼睛,因为眼皮太湿一时没看清楚,眨了眨眼睛,努力看去:绝美的脸庞,湿漉的黑发,嫣红的嘴唇,修长的脖子,宽阔的肩膀,虬结的手臂以及健硕的胸肌,和胸肌上那一对被上下伏动的泉水半遮半掩的小红豆,在月光下,犹若一只雌雄莫辩的妖孽,妖冶得令人心惊。

阿依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比女人还要雪白的肌肤,比女人还要妖冶的小豆豆,很好奇地看着那一处,眨眨眼睛,再眨了眨。

墨砚顺着她的眸光望去,满头黑线,耳根子又有些发红,下意识伸出手挡住自己的前胸,挡完了却再一次满头黑线,他干吗要挡,他明明是个男人!

阿依在看清了是墨砚的一刻,心中安定,知道自己没有危险了。墨砚捂住胸口的动作让她回过神来,因为并不是特别想看,所以她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形了。于是她生气了,趁他不备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墨砚的嘴角狠狠一抽,虽然并不是很痛,他被迫放手,还很嫌弃地在水里将被咬了的手洗一洗。

阿依越发觉得恼火,紧紧地靠在石头上与他尽可能地保持距离,连脖子都浸在水里了只露出一颗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怕引起外面那些人的注意,压低了声音愤愤地道:

“墨大人,你这个登徒子,竟然偷看我洗澡!”

“你还讲不讲道理,明明是我先来的。”墨砚被如此冤枉,火大地回瞪了她一眼。

“墨大人,堂堂刑部侍郎竟然狡辩,你想欺负民女吗!”阿依怒目而视,掷地有声地谴责。

墨砚的嘴角狠狠一抽,火冒三丈地道:

“我在你来之前半刻钟就已经在这里了,是你不管不顾地游过来抢走我的位置,你现在竟然还敢倒打一耙!”

“就算是你先来的,我之前又试水温又扔石头你没发现么,你不会说一声让我回避么,就算你先前没听见,我游过来时你总听见了吧,再说墨大人你刚刚到底藏在哪里,这里一共就这么大,你该不会一直潜在水里就为了要偷看我没穿裙子吧。”阿依小脸涨红地谴责,“墨大人,你这个色鬼!”(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三章 共浴,拌嘴

“你……”墨砚被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想他堂堂大齐国最年轻的文武状元,史上最年轻的刑部侍郎,护国候之子,走到哪里不是被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的,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姑娘脱光了爬上他的床让他看,他都不稀罕看上一眼,谁知道今天竟然被这样一个平板又没什么特色的丫头指着鼻子大骂是“色鬼”!

他这个不甘心啊,暗恨自己刚刚竟然鬼使神差,在看见她脱了鞋袜将一只白玉雕成一般的小脚伸进水里搅和时,月光自斜上方幽幽地罩在她身上,杏脸桃腮,青丝如云,竟给他一种仙子下凡的错觉,因为怕惊扰到她,他选择了躲起来没有出声。

哪知道这是个天大的失误,他就不应该躲起来,他竟然会觉得她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仙子,刚才那会儿他是眼瞎了吧!

哪知阿依还在不依不饶,双手捂着胸口,用鄙视的眼神瞪着他,在嘴里叽里咕噜地嘟囔道:

“墨大人,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正派的人,竟然是我看错了!”

墨砚的脸黑得都快滴出墨汁来了,头顶上的青烟随着温泉里冉冉上升的青烟一起在半空中盘旋,额角凸起的十字形在那里活跃地跳来跳去。

“墨大人,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阿依继续咕哝。

“你够了没。你不是穿着衣服么,你穿着衣服我还能看见你的什么!”墨砚已经被气昏了头,愤愤地说。

哪知此话才一出口。阿依用更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惊慌又不可置信地道:

“墨大人,难道你还在期待着要我脱光了给你看?!”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这搓衣板似的小身板别说穿着衣服,就是脱光了给我看我也不稀罕!”墨砚被她气得头昏脑涨,瞪着她暴跳如雷地嚷出来。

一股小风嗖嗖地刮过。

哗啦哗啦,波纹无声地荡了起来。

韩辰、乐正枫等五六个人就在附近。听见这突然响起的一声暴喝,皆吓了一跳。满腹狐疑又小心地探过头来。待视线透过蒙蒙的白雾准确地聚焦时,石缝中间紧挨着的两个人却让众人大吃一惊。

目瞪口呆了片刻,又仔细地沉思了刚刚听到的那声呐喊,霎时。几个素来认为自己很聪明的人眼眸里均光芒一闪,紧接着数双眼睛里竟然同时掠过一抹了然的神色。尤其是乐正枫的唇角勾起的那一抹“我们都懂的”的笑容,更是将阿依和墨砚刺得浑身一寒。

邱鹤不愧为年纪轻轻就管理了五百个士兵的精英,一双眼珠直接从墨砚和阿依中间移到了头顶,看了看月光明媚,晴朗多姿的天空,忽然说:

“今晚天色不好,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哪里要下雨了,明明月亮星星都出来……”韩辰是个单纯的孩子。一时没搞明白邱鹤的意思,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乐正枫一把捂住了嘴。

“的确快要下雨了,的确快要下雨了!”他嘿嘿嘿地讪笑着说。引来了更多人的随声附和。

韩辰却越发不解,但是被乐正枫死死地捂住嘴,他半句话也问不出来,只得用犀利的小眼神表达自己的抗议。

“既然要下雨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回去吧。”邱鹤终于低下脖子。淡淡地说了一声。

“是啊是啊,就快下雨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是啊是啊,再不回去,下了雨路就不好走了!”又一大片附和声响起。

于是呼呼啦啦,五六个人飞鱼似的游走了,一边游一边还能听见邱鹤淡声询问:

“正枫,咱们今天来暖泉这里遇见什么人了吗?”

“没有,哪有,明明就咱哥几个,只是因为快要下雨了,没法子再洗,只能提前回去了。”乐正枫睁眼说瞎话的技术也是一流的,语气是那样的诚实,眼神是那样的无辜。

呼呼啦啦的上岸声,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然后伴随着故意放重的脚步声,五六个人终于远去了。

暖泉周围又恢复了静谧,只余细微的呼吸声与不知从哪里响起的水滴声。

阿依和墨砚还在三石环抱的空隙里大眼瞪小眼。

少顷,忽然觉得自己跟一个小丫头较劲很幼稚的墨砚率先收回目光,决定不再跟这种强词夺理的小人儿计较,漂亮的脸蛋一扭,生硬地道:

“我先出去,你在这儿等着,我说让你出来你再出来,不许偷看我穿衣服!”

阿依眼睛一瞪:“我才不稀罕,又没有多好看!”

一团火气又开始在胸腔内燃烧并大有燎原之势,却被墨砚深呼吸努力忍耐住了。他犯不着跟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计较,他是个大度的人。于是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看她,出了石缝,顺着水流一路走回岸边。

阿依仍旧后脑勺靠在石头上,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墨砚上岸时泉水的哗啦声,紧接着又是墨砚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

不多时,就听见墨砚隔着石头高声问:

“你怎么还不出来?”

“我还没洗完呢。”阿依愤愤地扁扁嘴,都是因为他这么一闹,她到现在连头发都还没洗呢。

墨砚沉默下来,正当阿依以为他会离开时,不料,墨砚竟然不耐烦地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抱胸,冲着她的方向硬邦邦地说:

“快洗!”

阿依一愣,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墨大人,你怎么还不走?”

“我等你。”墨砚不容拒绝地撂下三个字。

阿依满头黑线:“我不用你等!”

“少罗嗦!快洗!”墨砚一句霸道的话又将她后面的说辞全部顶回去。

……这个人,阿依对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墨砚的存在,阿依自然不可能继续泡,翻出澡豆隔着衣服把全身抹了一遍,顺便连衣服一同洗干净了,又冲洗了头发,这才扁着嘴,不紧不慢地从三石环抱的缝隙中游出来,缓缓地靠在岸边,全身仍旧浸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头。

墨砚正端坐在岸上的大石头上,一袭紫色的锦袍衬托着那如秋月一般柔和却又冷峻,明媚与幽暗共存的绝美姿容。三千青丝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即使刚刚浸过水,却依旧如上品的黑丝绸缎一般顺滑优雅,丝毫不显得杂乱。那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与不染凡尘的湛然幽深,卓尔不群,瑰姿秀逸,华美迷人。

墨大人,你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呢。

阿依蜷缩在泉水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在心中腹诽。

哪知这句腹诽刚刚落下,那一头墨砚忽然弯下腰身,双肘支在膝盖上,探出修长的身子,锁视住她的眼,哼道:

“有本事你说出来。”

阿依的心脏狠狠一抽,莫非她的心里话被他听见了,难道他会读心术?是了,他是刑部侍郎,就是靠审案子才发家的,审人他最有一套了。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半分,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道:

“墨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墨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将整个下巴都缩到了泉水里,由下至上地瞪着他,努力不心虚时,他才冲着她懒洋洋地撂下三个字:

“鬼丫头!”紧接着漫不经心地撤回目光,不再搭理她。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她又不想理他了。

墨砚等了一会儿,却见她仍旧泡在水里不肯上岸来,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

“你怎么还不上来?”

阿依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小里小气却又极为坚持地回答:

“墨大人,你到那块石头后面去!”

墨砚愣了愣,望着她的手指方向,眉一扬,嘴里嗤笑道:

“就那你身段,即使脱了衣服也没什么起伏,更何况是衣服还贴在身上,呵!”虽然这样说着,他却还是懒洋洋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大石头后面回避去了。

墨砚讽刺她的时候阿依的双手刚好放在胸前的小笼包上,闻言心里那个激愤呐,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这时候墨砚早就已经被捅成蜂窝了。

她咬着牙怒目而视,却偏偏想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说辞。见墨砚已经在石头后面了,她这才愤愤地从水里爬出来,一衣带水被林中的秋风吹拂,冷热交替将她的身子一激,让她猛然打个冷战,连忙捡起藏在草丛里的大斗篷将自己裹住。没有人帮她放风她是不会在林子里换衣服的,准备就这样回去,等到了营帐再换新衣裳。

迅速穿好鞋袜,她也不跟墨砚打招呼,谁让他说她是搓衣板,头一扭,她抓着斗篷自顾自地向来时的路走去。

墨砚也不在意,在后头慢吞吞地跟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树林,才走到遥遥能看到军营的地方,前方一个人影忽闪,眨眼便落在阿依面前。阿依唬得下意识倒退了半步,惊叫声堵在喉咙里。墨砚上前一步,淡定地落在她身旁。

来人是钟灿,垂首侍立,沉声通报道:

“主子,将军带人前去偷袭邕城,结果半路上被越夏国截杀,将军的胳膊中了一支毒箭!”(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四章 毒箭

阿依跟着墨砚大步赶回兵营,来到主帐,却见主帐外围满了人,连邱鹤他们这群一号前锋营的人也得知消息,身上湿漉漉连擦都没擦好,衣服上还透着水,面色凝重地聚在门口。

今日的偷袭除了二三号前锋营在预备偷袭的前半个时辰才收到消息,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做得如此隐秘,到底怎么就会被越夏国人给截杀了,那么巧除非是越夏国提前得了消息,也就是说……有奸细!

阿依虽然是一个喜欢帮助更多人的姑娘,但她却不是一个会天真地认为这个世道是纯洁美好的姑娘,所以一遇上大事她就会自然而然地往坏的地方去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其实是个戒备心强又喜欢怀疑的姑娘,尽管她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很傻很天真柔弱易推倒呆憨好欺骗。

在主帐外圆圆的眼珠子一扫,二号三号前锋营的人也在,从那狼狈的样子看很显然被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有不少人浑身浴血,却还是满脸担忧地候在大帐外面听消息。

别看墨虎是个虎背熊腰,声如洪钟,不爱摆架子却脾气火爆的粗糙汉子,他在大齐*中的声望奇高。

阿依跟着墨砚才走到帐子门口,本来安静的人群突然由嘈杂到沸腾起来:

“依大夫回来了!”

“是依大夫!”

“依大夫来了!”一大群人叫了起来。伴随着欢欣和惊喜,让阿依在一瞬间有了一种自己忽然跳上戏台被底下的人万人瞩目的感觉,她一阵恶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的衣服还没干的缘故。

大家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盯着她的无数双眼神皆金光灿烂的,比上百辆牛车的金子还要亮堂,阿依嘴角一抽。

她不知道的是石冉青已经带着御医们进主帐许久了,到现在却还是没交代出个所以然来,其他民间大夫自诩不如御医,干脆连参与都没参与。全都在救治在此战中受伤的小兵。于是因为御医们的低效率,一群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的将兵们全都不耐烦起来。加上御医们之前全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给他们治伤时也是高高在上的,所以对他们本就没有好感的人自然认为那是一群好叫却抓不到老鼠的纸糊猫。

而阿依,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整个军营里竟然都认为除了秦泊南,就数阿依的医术最好,连紫苏那个成天摆着一脸别人欠他二五八万表情的大师兄都被很神奇地忽略了。

对于这一点,阿依自己也很匪夷所思,不过她很快便将原因自动自觉地归咎为她是个善良好姑娘的缘故。

人群中的韩辰和乐正枫看她的眼神也很激动,不过因为事态紧急谁也没叫住她,阿依便一边盯着他们一边跟着墨砚进入大帐里。

墨虎作为大将军,他的营帐自然是最大的,还有几件看起来相当像样的摆设。

此刻墨虎正*着肌肉虬结的上半身。肩头上披了一件袍子,面前围了五六个御医或御医党,大家正在一块研究着石冉青手里一根长长的还带着倒刺的羽箭。墨虎的周围和身后则立了许多高阶将军面色凝重。乐正枫的父亲从三品归德将军亦受了伤,骨折的胳膊在那里晃来晃去,却因为担心墨虎没有去治疗。

归德将军的脾气不太好,一个劲儿地拿眼刀扫御医们,大声问他们看出来是什么毒没有。御医们对这样的人最没辙,憋着一脸秀才遇见兵的苦逼表情。定力弱的已经满头是汗。

紫苏一个人坐在门旁边的小圆凳上,抱胸。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围在墨虎身旁的御医党,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孤立坐冷板凳的小朋友,如果能够忽略掉他唇角勾起的那一抹带着浓浓讥诮的微笑的话。

大师兄是个很奇怪的人,虽然医术很高,可是太随性肆意,经常得罪人,这让秦泊南一直很头疼。

阿依眨巴了眼睛,没有跟着墨砚上前去,反而停在他身旁。

紫苏看着她,头发湿湿的可以理解,小小的身子被大斗篷裹住,这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她怎么走一路滴了一路的水,才站了没一会儿她脚下的地毯上就被浸湿了一块。

“你掉河里了?”紫苏眉角抽抽地问。

“没有,我去……”阿依才想回答,却听见墨虎声如洪钟,虽然比起平时的响亮有那么些虚弱,但若是跟普通人比的话,他的大嗓门依旧出奇的嘹亮。

“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怎么都没找着你们?”他大声问了句,问的是走在前头刚穿过御医党的墨砚和后头的阿依。当然墨砚是不会回答他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所以干脆目光如炬地聚焦在阿依的小脸上。

看了眼她一身的水头发还是湿湿的,再看看自己儿子头发湿漉漉身上尚散发着一股温热的水汽,墨虎一双老虎眼珠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扫来扫去,那表情很是诡异,诡异里还带着那么点震惊、暧./昧和好奇。那眼神看得墨砚浑身发毛,干脆别过脸去不搭理他。

墨砚的表情在墨虎看来却是心虚和害羞,嗬,天上下红雨了,老子木头似的老三竟然知道害羞了,这是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于是他的眼神越发闪亮,像撒了一大把金子似的,殊不知他这样的表情在外人看来,把外人都雷得毛骨悚然。

“我去林子里逛逛碰见墨大人了。”阿依其实并不想回答的,可是墨虎眸光灼灼地望着她,墨大人又不说话,墨虎又这么一直盯着她,她是真的受不了他那诡异的眼神,底气不足地小声回答。

墨虎心里说你俩把我当傻子呢,一个一个头发湿成那样,去林子里闲逛,逛到河里去了?!再说深更半夜你俩全发神经去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闲逛,然后又很巧地碰见了,谁信呐!

他没去过可不等于不知道,小兵里面疯传兵营东边的林子里有一座暖泉,一群毛头小子们时常去那里洗澡,自家儿洁癖到什么程度他太了解了,在家一天要泡两次澡的货。至于这个丫头吗,姑娘家家爱干净也很正常,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俩肯定是洗澡去了!

共浴呐……

墨虎的眼神有些古怪,带了那么点猥琐,却又很纠结,一会儿看看墨砚,一会儿看看阿依。

他本人对门当户对那一套并不讲究,再加上想当年他娶一个庶女回家时,别说全家,就是全国都震惊了,那时他可是硬生生地退了公孙府嫡女的定亲。更何况他儿子长到这年岁还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能被小姑娘开了窍,他说不定还得感谢人家姑娘。他对这个小丫头也不是不满意,落落大方,实诚心眼好,比帝都里那些个假模假式的千金要顺眼多了。

只是,这个丫头,潜在的问题多多啊……

他盯着阿依,把阿依盯得直发毛。

墨砚看了看自家老爹,有些不爽了,于是身子一错,站在阿依面前,遮去了自家老爹研判的视线。

墨虎这下可炸毛了:嘿,你这是什么混小子啊,跟你老爹你也吃飞醋,,你忘了你老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的恩情了!

阿依对这对父子的古怪不太明白,看墨虎虽然嘴唇发乌,但精神很好的样子,应该不是致命的毒箭,目光落在墨虎虬结的上臂,狰狞的创口因为拔箭时猛烈的撕拉血肉模糊,由于还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毒药,御医们也没敢贸然包扎,反正受伤的地方也并不是大血管,没有流血不止,只是在伤口周围凝了一圈血块。

阿依的秀眉皱了皱,墨虎的肤色是古铜发黑的,这样的肤色并不容易显色,然而昏黄的火把之下,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伤口周围至一整条上臂肉眼可见的青黑,青黑色遍布在表皮之下,让明明是很粗厚的皮肤显得像纸一样薄,并且那一片隔着表皮层透出来的青黑色似有向下臂蔓延的趋势,这毒仿佛是会流动的样子。

阿依觉得很神奇,眨了眨眼睛,因为她个子矮小,即使墨虎坐着,也不用她怎么弯腰。

她低着脑袋仔细观察了片刻,忽然从怀里抽出帕子,怀里……呃……她的手伸进斗篷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帕子已经洗了,于是她直接拉过身旁墨砚的袖子,手伸进他的袖袋里,抽出一条喷香的浅紫色鲛绡帕,墨大人就是墨大人,一个大男人连条帕子都是这么的精致。

她将那条帕子缠在手上,墨砚对于她的顺手牵羊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睨着她道:

“我说你还是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不急不急。”阿依盯着墨虎手臂上的伤口,双眼灼灼地盯着,仿佛要将那本来已经出了一只窟窿的虎臂再烧出一个窟窿,她半点也不客气地将手帕子按上去。

墨虎的浓眉狠狠一皱,这丫头,没大没小,也不招呼一声!

暗地里直咬牙。

阿依却知道他是不会疼的,因为这毒看上去就知道其中有麻痹神经的毒物。

帕子上沾染了毒血,血是黑色的,黑中还透着青色,碧幽幽的青色,还带着一股阴腥湿凉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六章 刮骨

“且慢!”也不知石冉青是真的捡起了医德担心墨虎,还是因为自己被抢了风头心有不甘,竟然马上恢复了一代名医的风范,郑重地出言阻拦道,先用余光狠狠地瞪了阿依一眼,紧接着抱了抱拳,情深意切地对墨虎说,“护国候,在下知道这小、咳咳,在下知道依大夫小小年纪医术不低,可是这个治疗护国候还是三思啊,这丫头说那毒是绿眼蟾蜍,可她压根就没见过,这、这不是胡来么1”他用一副啼笑皆非的口气说。

阿依却听不惯他这么说话,绿眼蟾蜍她的确没见过,解毒的事暂且不说,但是刮骨疗毒却是必须的,没看见这毒正顺着皮肤血管蛇一样地往下爬么,这老头子的口气好像她在胡闹一样。

紫苏直接翻了个白眼,不予置评,反正不关他的事,绿眼蟾蜍他没见过,他也解不了。

“石大人,不管是什么毒,这毒明显会在体内游走,不刮骨疗毒是不行的。”阿依认真地说。

“护国候千金贵体,又是主将,怎容你如此儿戏,连毒因就没弄明白就冒然行事!”石冉青吹胡子瞪眼地道。

阿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石大人,我知道,我家先生不在,你就以为这医帐里的首席军医是你,若是出了岔子你就要担责任。你放心,若是真出了问题,没人找你负责,这个责由我自己担。我对石大人你这种看见病人先想到的不是治疗而是想着自己要担几分责任的做事方式并没有意见。保守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但既然我是个大夫,只要我认为我能做些什么我就会去做。没有因为害怕担责任就藏拙置人命于不顾的道理,无论是对谁,只要用了我,我就会竭尽全力,哪怕有一点希望我也会去尝试,决不放弃。”

她的声调很平,比镜子还平。可是偏偏那平如止水的音调里竟然蕴含着强烈的、凛然的、让人不得不去注目的浩然正气、巍峨霸气……呃,正气霸气明明跟这个矮小纤瘦的丫头半点沾不上边。可是这时候众人却想不出来什么词能来形容她这一番话给他人的心湖里带来的震撼。一个这样弱小的姑娘竟然有这等豪迈豁达却又悲悯的心肠,就是连墨砚有那么一刹也忽然觉得她好像在一瞬间长高了不少。

“好!好一个竭尽全力!好一个决不放弃!”一席话引来墨虎的大声喝采,狂傲霸气的虎目之中此时蓄满了浓浓的赞赏和惊奇,他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哈哈笑道,“怪不得秦泊南会那么护着你,这么多年来只见他对你情有独钟,你这丫、你这小子,果然是个不一般的,这等心性,有趣得紧,老子喜欢!”

他口中的“情有独钟”绝对没有那一层的意思,墨砚听了却霎时脸黑如炭。

阿依说那番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对石冉青和在座的众人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让人没有词再来阻拦她。她是真的没有半点嘲笑石冉青做事保守的意思,她虽然看不惯他拿病人不当回事。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做法,石冉青有自己的做事方式,她也有,她只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别人别来干涉她,她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处事方法。

她说出来了。至于他们是否选择让她来做那是他们的事,她也不会干涉。

“刮吗?”阿依望着墨虎那张正在大笑的脸。眨眨眼,问。

墨虎的笑声戛然而止,望着她手里银光灼灼的数把小刀,再次哈哈笑道:

“刮吧!你想怎么刮怎么刮,我信你!”

常年征战沙场血染山河的将军能说出一句“信你”,就等于是将自己的命完全交付给这人了,这是何等的重情何等的荣耀,众人分外感动,感动得都快流泪了。

然而阿依却半点感觉没有,看着眼圈通红的归德将军等人莫名其妙。才不是把命交给她了好不好,他本来就中毒了么,即使不刮也不会更好,还不如刮一刮。

归德将军看着阿依一脸懵懂无知莫名其妙的样子,眼白一翻,真是个不懂风情的小子!

“护国候,你躺到床上去吧。”阿依平着一张小脸说。

“不用了,我就坐在这儿看你刮,你来吧!”墨虎相当豪迈地挥了一把没受伤的左手,威风凛凛地说。

“可是你不躺在床上我刮着不方便。”阿依眨眨眼睛,认真地说。

归德将军一个没忍住,忘了此时是如此凝重的气氛,不小心竟然笑抽了。连墨砚也没绷住,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来。墨虎满头黑线,脸刷地绿了,真是个不懂风情的丫头,这简直就是在破坏他预想中要建立威武勇敢的伟大英雄形象啊!

墨虎没趣地站起身,不甘不愿地躺到床上去,四脚拉叉的。

副将军邱归亲自搬了一张小圆凳放在床边,阿依在凳子上坐下,小脸比起刚刚的平如止水明显绷了起来。

墨砚站在她身旁,看着斗篷下露出来的一截还湿漉漉的袖子,皱皱眉:

“你还是回去换件衣服吧,湿衣服贴在身上你能刮好么。”

“无妨,即使泡在水里我也能开刀。”阿依自然不允许任何人怀疑她的操守,即使是墨大人也不行,“没有太多工夫,刚刚说的废话太多了,若不尽快,毒液会蔓延的。“她说着,从小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棉包和一只瓷瓶,倒了绿色的液体在上面。

众人觉得这液体绿得很诡异,然而阿依偏偏就喜欢研究着把药弄得五颜六色的,觉得好看。

别人不认得,墨虎却认得,这正是当初一把迷倒墨砚的麻醉药,于是他继续用威武勇猛的伟大英雄的口气说:

“用不着麻醉,你直接来吧!”

阿依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紧接着把小棉包往墨虎的口鼻处一按,墨虎在两眼彻底黑下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小丫头给鄙视了。

墨砚的心口颤了颤,虽然他并不记得了,但这熟悉的画面好像勾起了身体中本能的排斥和恐慌感。

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就被人这么迷晕过去了,众将军开始觉得头疼脚疼牙根疼,紧接着就看见手持迷药的“罪魁祸首”亮出两把锋利的短柄小刀,用药液喷了喷,又烧了烧,再用棉球沾了药液往胳膊上擦了擦,之后便用尖细的刀尖顺着那一处箭伤切猪肉似的割下去!

这一下不仅是牙疼了,连周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都疼了起来,这是个什么人呐,杀猪的也没她这么狠的,一层一层地割,一层一层地用被磨平的刀尖轻刮已经被乌青色包裹的肌肤和血管。那双白皙细嫩的小手已经污了满手的黑血,她也不怕自己中毒,连这里头最看惯了她开刀的紫苏都不禁有些担心,更何况是其他人。

即使不知道她是女子身份的,看着她绷着一张比天边的月亮还要平坦的脸这么横割竖切的都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是那些心里边知道她是个姑娘的。这得是个什么姑娘啊,别说满手满身满床榻全是乌青色的血她半点没有害怕的情绪,就是她这么把人当猪肉割马上就要见骨了她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也够可怕的。

众人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看见这个姑娘还是躲得远点更安全。

已经四个时辰了,渗透力极强的毒液已经附着在骨骼上,好在在这些毒液正打算大肆侵蚀骨骼之前。被阿依细细地刮了下来。

她将刮下来的毒液全放在了一只小碗里,别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墨砚却知道她必是想回头把这个小碗拿回去做研究,有时候他真觉得这个外表柔弱又呆傻的丫头其实骨子里是个变态!

天大亮时,在大营外边的山里游荡的墨矾终于回来了,一听说父亲中毒箭负伤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才一闯入大帐就看见阿依正坐在床边像拾掇案板上的鱼肉似的拾掇他父亲,登时怒了,跳着高地大吼道: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墨砚一把捂住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墨矾被吓得浑身一抖,老虎变小猫似的乖乖地缩在三哥身旁,不敢再乱喊乱叫。

阿依已经进行到了缝合阶段,这一宿众人全守在帐子里,几乎没人离去。

这些人单单是围观就耗尽了全部力气,更何况是亲自开刀的阿依。

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轻蔑怀疑到惊诧畏惧再到现在已经是浓浓的佩服加佩服再加佩服了,便是连一直跟她不对付的石冉青也不由得对她微微侧目,鄙视的眼神里带了那么点欣赏。

连柳屹然都用了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墨虎应该庆幸墨夫人送来了肠线,若是没有肠线阿依说不定还真不敢给他刮骨。

大半的肠线被墨虎使用了,待最后一层表皮皮肤缝合完毕时,已经快午时了,阿依还没怎么样,在场的人先松了一口气。

阿依将促进愈合的草药敷在墨虎的胳膊上,用绷带绑起来,小脸刷白地起身,对墨砚说:

“连服七天汤药。”

墨砚知是预防感染的汤药,点点头,望着她的眸光异常柔和,轻声说:

“辛苦你了,回去歇歇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七章 行刺,坠崖

即使墨虎手臂内的毒液已经被刮除了,然而早就渗透进肌体内的毒素仍旧残留着。虽然毒性没有再继续蔓延游走,但整条右臂却失去了知觉,抬不起来也不能再拿武器。阿依虽然尝试过用现有的草药配制解毒剂,可是常用的解毒剂对这个毒半点用处都没有,她心里想着墨虎与帖木和还真是有深仇大恨啊。

阿依已经托墨砚让人给秦泊南送信,御医院的人是指望不上了,御医院的人或许对宫里的毒很熟悉,但对于越夏国用的毒却并不是很了解,甚至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这次还是第一次从帝都到边关来,越夏国人用在战场的毒别说是见过,就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现在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曾经去过越夏国对于越夏国的毒和药有些了解的秦泊南身上。

墨虎对于自己体内的毒并不是太在意,豁达地笑笑,让阿依别放在心上。他这样倒是让阿依心里有些愧疚,虽然因为救治及时,残余在体内的毒素较轻并不会致命,蔓延至全身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若是这些毒素再继续侵蚀的话,墨虎的右臂说不定就永远都不能动了。

她皱了皱眉,还是要尽快想办法将剩余的毒素排清才行,可是她要去哪里找绿眼赤/蛇,这种蛇她也只是听说过,传说是一种绿色眼睛遍体通红的毒蛇,生长在越夏国的石洞里,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稀有的物种。但在大齐国却从来没人见过。

这种时候她总不能去越夏国找,更何况那最后一味毒究竟是不是绿眼蟾蜍,她心里虽然有九分把握。这是因为她曾经听沐春生说过,越夏国人很喜欢在箭头上抹绿眼蟾蜍的毒液,这种毒液最大的特点是,它有着一股类似于水潭内青苔淤泥夹杂着蛙类身上特有的阴冷凉腥的气味,这股味道她闻出来了。

可问题是她闻出来了,别人没闻出来,他们全不信。弄得她也不敢冒然行事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阿依耷拉着脑袋走在放眼望去一片被黄土包裹的山石间。这座山叫黄石山。顾名思义就是全是由土黄色的岩石形成的高山,山上的树木少得可怜,大概是因为风沙太大气温又十分不稳定的缘故,所有的植物便是连山谷间的野花枝叶都是尖尖的呈刺状。呼啸的山风吹来。即使抿着嘴,嘴唇上也覆满了沙,一不小心就会吞进肚子里。

黄石山正处于两军交战之处,目前姑且算是大齐国的地盘,但也可能会有越夏国的探子出没,因而整座山头都被大齐国的精兵警戒了。

墨虎今天是来观察地形,筹谋新的作战计划的,墨砚和墨矾自然也跟来了。阿依是因为不放心墨虎,虽然明知道此地是两军交战之地。却执意要跟来,她携带了许多常备的药材以防不测,毕竟这种毒的毒性她只是听沐春生粗略地说过。真正见识到却还是第一次。她顺便将墨虎的反应详细地记录下来,以备之后能更好地研究。

从黄石山的山顶可以遥遥地看见邕城的城门楼,墨虎临风立在山上,摸了摸下巴。

“要是能飞进去就好了。”阿依站在他身边,盯着下面那座灰突突的小城,说。

“这个位置可不好飞啊。搞不好会撞到城墙上,再被弓箭手射成筛子。”墨虎继续摩挲着下巴。还真当成一回事地说。

阿依愣了愣,她自然不知道墨家军是真能飞的,只不过这个距离这个蹩脚的角度的确不好飞过去。

眼看着墨虎陷入沉思,阿依决定不去打扰他,行军打仗的事她帮不上忙。她在周围转来转去,希望能找到一棵草药什么的。可是这座山上全是杂草,连只果子都没有,她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山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扭头向身后的山崖下望去。

这一处山崖很高很高,抻长脖子去看也只看到一堆嶙峋的怪石和厚厚的灰突突的云海。或许是因为含沙量太大的缘故,这座山似连云海也不甚干净。

凛冽的北风吹过来,带来一股清冽馥郁却并不浓烈的蔷薇花香,她愣了愣,循着味道望过去,只见墨砚正站在不远处,一袭领口和袖口绣着银色蔷薇花纹的紫色长袍被迎面吹来的风荡起,衣衫嫳屑,猎猎如仙,三千青丝如墨随风起的方向翩然飞舞,竟然半点不乱,反而飞出了如山水墨画一般的美感。

墨大人又在安静地扮美男子了,阿依扁了扁嘴唇。

仿佛听到了她的腹诽,墨砚竟然马上回过头来,鹰隼一般的眸光让阿依小心肝一凉,嘴角狠狠地抽了抽,难道墨大人在她的肚子里安了一只蛔虫,每次她一说他坏话他都会知道?

墨砚已经大步朝她走来,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

阿依心尖一颤,眼珠子滴溜乱转,心想自己是快点躲好呢,还是装什么也不知道好呢。正在犹豫,忽然只听不远处“铮”地一声,刀剑相鸣声响起,众人皆心头一凛,紧接着就听到不远处本应该警戒的小兵忽然叫喊起来,下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有刺客!有刺……啊!”然而话还没喊完,就只听鲜血喷溅的扑哧声与小兵噎在喉咙里的惨叫声。

刷刷刷刷!

一百来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手持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底下窜上来,直取墨虎。

这些人哪里是刺客,连蒙面都懒得蒙,身穿轻软的铠甲,头戴尖顶小圆帽,发黄的头发梳成两根小辫像耳朵似的扎在两边,五官深邃,脸型硬朗,这分明就是越夏国人跑来偷袭了!

只是这一处是大齐国的地界。这座山头又已经被墨虎下令戒严了,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墨虎今日会来观察地形地势,又是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来的。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路能直通邕城不成?

阿依的眼眸闪了一闪,悄悄地站起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蹑手蹑脚地往安全的地方螃蟹似的挪过去。

所处的山崖虽大,却也禁不起这么多条雄壮魁梧的汉子在上面劲风凛凛地打斗,阿依抱着脑袋,耳听着墨虎的副将和将军们一边大喊着“保护将军”。一边守卫在墨虎面前剑气凛然地战斗。虽然最初的刺杀者全是冲着墨虎去的,但被众将兵这么一阻拦。打斗很快便在山崖上铺散开来,没有再拘泥于一处,反而整座山崖到处都是打斗。拳脚相加,刀光剑影。长枪板斧齐上阵,风声猎猎,血气飘飘,惨叫哀嚎声不断!

这一下可苦了阿依,她虽然迅速镇定下来努力不让自己脚软腿软,但她先前正位于山崖边,现在这样铺散开来的打斗对她很不利,许多人都挡在她前面拼命战斗,她不好躲闪。虽然她个头矮小。存在感极弱,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她,但一大群杀红了眼的人如人墙一般地遮挡在她面前。她冲不出去。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她就有可能被误伤。她不敢往正在打斗的人群里挤,可是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她又无处可退,四周更是连个遮挡物都没有。她就这么傻站着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是却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正兀自抓耳挠腮。心急火燎,满眼恐慌之际。倒霉的事已然发生!

一个满眼赤红的越夏国人将一个在她面前的大齐国兵砍翻在地,一眼看见了蹲在石头前装背景的她,举着大刀哇呀呀砍过来,阿依心里一个激灵,兔子似霍地跳起来,早已握在手中的雪白粉末向对方一撒,并绷着小脸顺势向右边跳离,想离他手中的大刀远一点。

白色的粉末被越夏国兵尽数吸入,如直挺挺的柴禾一般扑通倒地,手中的大刀直直地飞出去,竟然擦着阿依的耳边飞下山崖。阿依小心肝一个突突,浑身直打哆嗦,正在暗自庆幸着多亏自己躲得快,然而更倒霉的事发生了!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她撒出药末之后躲开,越夏国小兵倒地又飞出大刀,紧接着就在这时,一个正在与大齐国将领缠斗的越夏国人躲避袭来的长枪时猛然倒退,刚好狠狠地撞在阿依身上,紧接着像一条甩了尾巴的恶龙似的直接挪转向一边,哇呀呀地再次冲上去。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撞了人,阿依却不好了,膀大腰圆的身体猛然撞到瘦弱纤小的她,阿依重心不稳,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便被一屁股撞出身后的山崖,直直地向下坠去!

一抹紫色的身影忽然闪至山崖前,伸出修长的猿臂一把拉住她的手。阿依小脸刷白,心脏卡在喉咙里,满眼激动地刚想感激墨大人的救命之恩,哪知道今天墨砚的运气也不好,刚刚那个一招神龙摆尾将阿依撞下山崖的越夏国大胖子竟然在此时又被迫使出了一招神龙摆尾,对着正暗庆幸自己营救及时的墨砚大屁股狠狠一顶!

他来得太快,现场的喊杀打斗又太混乱,再加上墨砚刚刚眼看着阿依差点坠崖心中惶恐,好不容易飞纵过来抓住她,大喜之下更是没有防备,于是他被那只来得太快的大屁股狠狠地一撞!

嗖!

一男一女,一紫一青,两道身影呈自由落体状坠了下去!

“老三!”

“三哥!”

“墨侍郎!”

背后恐慌的叫喊声不断。

阿依在掉下去时还在想,嘁,怎么就没个人喊喊她!(未完待续)

ps:昨晚的二更还被锁着,编辑没在,客服说两个工作日才能审完,红楼明明啥不好的都没写,改了好几遍也不知道禁词究竟是哪个,明天会问编辑,给亲们带来不便实在抱歉,今日四更,若是明天解锁了,红楼会告诉大家的。

第二百三五章 绿眼蟾蜍

紫苏不知何时突然飘到阿依身旁,淡声问:

“金牛七、黄藤,最后一味我辨识不出来,好像变成了慢性毒,你可知是什么?”

此话一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那只毒箭的们脸刷地绿了!

他们在这里磨磨唧唧冥思苦想只是知道这毒箭上面抹的毒甚是古怪,却一直没弄明白其中的成分到底是什么,哪知这会儿竟然被直接叫出来了,而且叫出来的这些名字还都是毒物里最常见的,这算怎么回事,这不是在当着他们的面扇他们耳光么?

石冉青的一张脸都绿了,恶狠狠地看着紫苏,不屑地冷笑一声:

“黄口小儿,不懂得就不要乱说话,什么金牛七、黄藤,那些个常用的药我们这些御医会看不出来,真是笑话!想要卖弄你也不看看时辰地方,浑说也要说个靠谱些的,说出来别让人发笑!”

“的确是有金牛七和黄藤,”阿依将染血的帕子放在鼻端,先是小心翼翼地嗅嗅,皱眉想了一想,再次闻了闻,确定这样做并不会有危险,又深嗅了嗅,说,“只不过金牛七和黄藤的味道被最后一味毒物给盖住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实际上她是在跟御医们说话。

这一下石冉青的肺子都要被气炸了,御医院被百仁堂压了一头,他这个御医院副院长在皇上面前还没有秦泊南的半句话更有存在感。这也就罢了。他技术不如秦泊南即使不甘心他也承认。可这个成天虎了吧唧,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对他大放厥词的臭小子又是怎么回事,成天摆出一脸认真又无辜的样子装腔作势。半点不懂尊卑,没上没下,仿佛就是要和他作对似的,成天当众拆他的台。

他堂堂御医院的院长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傻子欺,偏护着她的人一堆,秦泊南首当其冲,接着三皇子竟然也找他暗示过。现在好不容易那两尊大神不在了,刑部的这个鬼见愁又跑来了。他还没找麻烦。这个鬼见愁就对他煞气腾腾,让他被迫自动自觉离那个死小子五丈远。

石冉青哪里甘心,现在好不容易在公事上杠上了,他怎么会放弃这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冷笑一声。才要出口针锋相对,哪知话还没出口,一只雪白的小手隔着帕子突然伸了过来,抓住他手里的羽箭。

还没反应过来时,手中的黑箭就被夺走了,他气得老脸一抽,差点突发了心脏病。这个小子竟然敢对他如此无礼,耳听着阿依十分客气在石冉青听来却是一种挑衅地说:

“石大人,这支箭先借我看看。”

石冉青脸色铁青。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世上竟然会有这种没有尊卑没有上下辈分的小子,秦泊南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

他狰狞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阿依。偏偏所有指责都卡在喉咙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那帝都鬼见愁就在旁边,正用一种森冷威压的眼神盛气凌人地斜睨着他。

墨家这群人他一个也惹不起啊,护国候不能得罪,那是因为他脾气不好。若是惹恼了他,他直接拿刀砍人也是有可能的;大少爷墨磊儒雅却刚烈。也是墨家脾气最好的,若是惹恼了他,他一般都只会用温和的方式去处理,当然这个温和也不是谁都能受得起的;至于墨家的小霸王墨矾,比他老子脾气还大,多亏今儿出去布防了,要是那小祖宗在这儿,只怕不等归德将军用眼光戳死他们,那小子就先不耐烦地拔刀了。

然而他们都不是最可怕的,最最可怕的要数墨家的二少爷和三少爷,据说这两个人,若是得罪了他们,别说悔改求饶的机会了,这么些年凡是与这两尊煞神做过对的,据说不是被下了狱就是被送上了西天。

那可是帝都双煞啊,石冉青对上墨砚的目光,腿肚子颤了颤,一腔怒火堵在上半身,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一张保养得油光水滑的老脸已经憋得开始发青。

墨虎一双虎目在不忿的御医派身上转了转,又在阿依和紫苏身上转了转,并没有当和事老。事实上他很喜欢看热闹,秦泊南是个不愿争斗的人,让人一直觉得很无趣,可他的两个徒弟却跟他不一样,一个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争强好胜,另一个外面娇憨,骨子里分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御医派和百仁堂争斗已经成了他在无聊的行军途中最大的乐趣所在。

阿依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长箭,黑色的,两指粗,箭尾处雕刻有精细复杂的图纹。箭头是用玄铁制成的,相当厚重,阿依一个手握着竟有些吃力,由此可见那个帖木和的臂力究竟多么惊人。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黝黑泛着青绿色的箭头在火把的照耀下流动着一道道滑腻的流光,还是那股阴腥湿凉的味道,这一丝腥气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子类似于水潭河沼的味道。

她蹙了蹙眉尖,缓缓凑近,闻了闻,随着那雪白挺翘的小鼻尖耸来耸去,众人满头黑线,虽然用气味辨识药材稀疏平常,可是她这样……

墨砚无语抚额,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老鼠!

墨虎却觉得很有小八公子的风度。

正当人们觉得她这样闻来闻去的样子十分滑稽搞笑时,阿依却皱了皱眉,抛下一句让御医们炸开了锅的结论:

“第三味药或许的绿眼蟾蜍。”

“你这胡乱猜测也不怕风大了闪了舌头,绿眼蟾蜍,绿眼蟾蜍虽说的确是越夏国的毒物,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从医才多久,你可见过绿眼蟾蜍,就是连我也只是听闻却从来没有见过,你又如何识得这种毒物?”

“猜的。”阿依直截了当地回答。

石冉青的脸刷地就绿了,他万料不到她竟然会回出这么一句,一时之间除了激愤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指着阿依的小脸“你、你、你”了半天,却只是哆嗦着手指头,大概是气大发了,后面不知道该接什么。尤其是在看到阿依竟然以无辜又莫名其妙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的眼神看着他之后,他连嘴巴都开始拌蒜了。

阿依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话说,也就不再理他,扭过头对墨虎道:

“将军,半条胳膊是不是都麻了?”

“嗯。”墨虎点点头。

“这么大的创口竟然没有流血。”阿依的眼眸闪了一闪。

墨砚从她的话语里感觉到一丝凝重,蹙眉,沉声问:

“怎么,很严重?”

“绿眼蟾蜍的毒液并不是会立刻致命的毒,理论上其实也并不会致命,但是这一种毒液有着很强的破坏性和麻痹性,当注入血液以后,会损坏血管损坏肌肉损坏神经,一点一点蔓延,就像会动一样,逐渐地从创口处蔓延至全身,到最后自然而然也就会损坏麻痹了脏腑,人自然也就会死掉了。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也不会很痛,但是却很恶毒,因为单单是四肢坏死就会很糟糕。护国候,射你箭的这个人跟你一定有很大的仇恨。”

“岂止,老子可是杀了他儿子、挖了他祖坟,当年还曾把他最心爱的女人弄到大齐国来和亲!”墨虎半点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担心,反而得意洋洋地笑说。

阿依觉得他倒还挺豁达的,自动忽略了他做过的坏事,从斗篷底下解了一只随身携带的小挎包。

“你不是没见过绿眼蟾蜍么,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墨砚皱了皱眉,问。

“沐春生说的。”阿依从挎包里拿出刀囊。

墨砚的嘴角狠狠一抽,当初她到底对那个采/花贼做了什么,两个人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探讨过了。

“此毒可有解?”墨砚之前看见墨虎很有精神,以为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毒,普通毒箭哪个上战场的没中过,却没料到竟然是这么恶毒的毒物,忙问。

他看着阿依小脸平静仿佛并没有太着急的样子,以为她必是胜券在握,哪知这是阿依治病时的常备表情,只因为先生说如果做大夫的慌了,病人还有什么盼头。

“绿眼蟾蜍的克星是绿眼赤蛇的血液,因为绿眼赤蛇最喜欢食用的就是绿眼蟾蜍,其实这是越夏国人的常用毒,帖木和既然有绿眼蟾蜍就必有绿眼赤蛇,护国候你回头把帖木和抓了,让他把绿眼赤蛇交出来,他要是不肯你就把他交给我试药,不出一天他保准交。”

室内的诸人听了这样的话,都莫名地心里发怵,潜意识里他们知道她不是在说着玩,明明长了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蛋,却用这样纯真无辜的语气说出这么惊悚的话,这反差也忒大了点。

阿依却觉得,抓个坏人试试药也没什么嘛,她又不会把人弄死。

“依小大夫,在没有解药之前,将军这伤……”归德将军满眼担心地问,哪知话还没说完。

刷!

阿依一手亮出一把银光闪闪尖细锋利的柳叶形小刀,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墨虎说:

“护国候,我来帮你刮骨疗毒吧!”

这是多么纯洁又无辜的表情啊!

墨虎整张脸都狠狠地抽了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八章 谷底,药田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从来没有听过的,风与耳朵极为激烈的摩擦所形成的几乎破了音的风声。

身体在急速地下坠,两旁的山壁因为急速的下坠映在眼里模糊不清,让人脑袋发晕,眼花缭乱。

心卡在喉咙里,已经再也无法上升,同样也无法再落回去,只能在嗓子眼里随着身体穿破空气时产生的起伏上下颤动。仿佛连接血脉的最后一根血管也要被生生地撕扯掉似的,那感觉相当难受,难受得明明正处在窒息中却连窒息的痛苦都没有感受到。

阿依感觉到自己仿佛穿过了层层白云。

她被墨砚勾住腰揽在怀里,两人正在半空中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是两个人太容易认命太容易淡定了,还是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除了身体上本能的紧张和排斥感之外,两个人的脸全绷着,两个人的眼珠子也都跟墨色琉璃似的没有半点干涸颤抖的痕迹,再然后……

墨砚忽然一把将她搂紧!

阿依下巴颏狠狠地撞在他的骨头上,卡在嗓子眼里的心脏重重地落回胸腔里发出咚地一声,并被一股温煦馥郁却又不失迷人清雅的蔷薇香味猛然包围起来。

她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墨砚忽然借住下坠时的反作用力在半空中极艰难地翻了个位置,两人由原来的墨砚在上阿依在下,忽然改成了墨砚在下。他紧紧地将阿依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用他宽阔的怀抱将她完全地包裹起来!

阿依漆黑的瞳仁骤然缩紧,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墨砚坚实有力却让她的心跳失去了节奏的心跳声!

然而下一秒,心跳声被另一种声音所取代。

刷!

刷!

刷!

刷!

阿依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被坚硬的树杈割了一下,她唬了一跳,心脏腾腾腾地加速跳动,加倍迸出了更多的血液,一齐涌到她的脑袋里,让她跳来跳去正处于恐慌空白中的大脑就快要炸开了。

她慌忙闭上眼睛下意识靠近墨砚的胸膛,身体仍在急速地下坠。她已经闻到了绿叶枝条的味道。

这会儿她确定无误他们是掉在树上了,而且这棵树很高大。传说中的参天大树正是这种。他们自从掉落到树冠开始直线下落已经过去很久了,却仍旧没有落到地面。阿依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若是被大树接住了,是不是就说明他们也许有可能不会摔成肉饼。带着一丝期待。她悄悄地睁开眼睛。

也就在这时候,只听啪嗒一声,她直线下坠的身体向下坠了坠,又猛然向上弹了弹。然而一直抱着她的墨砚却因为她这样向上一弹,一个没拉住,竟然脱了手自己一个人直直地向下坠去!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拉住他,直到他掌心柔软指腹粗粝的大掌重新被她握回手里时。阿依整个人仍旧慌慌张张,恍恍惚惚的,心里只是庆幸地叹了声幸好抓住了。

墨砚却比她镇定得多。他在下面看清了她现在的情况,原来是她的斗篷被一根伸出来的粗枝挂住了,此刻正像一个滑稽的小吊死鬼似的在枝头上微微荡漾。若不是现在情况危急,看着她那一脸迷茫,眼底恐慌未褪,瞳仁表面却覆盖了一层呆呆的坚强的表情。他一定会笑出声来。

余光瞥了一眼身下地面,此处离地面约有一丈来高。他们还真是命大。

饶是他,死里逃生心中亦是欢喜,对着阿依眼含笑意地道:

“你松开!”

“哦。”阿依没有迟疑,也不问为什么,手一松,墨砚直勾勾地坠下去,并在离地面三尺高时凌空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他冲着阿依张开双手,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只听咔擦一声,刚刚挂住阿依的树枝似乎没承受得住刚刚的寸劲儿,这会儿倏然断裂,阿依嗖地便从一丈来高的树上掉落下来!

墨砚吓了一跳,没准备好的他下意识足尖一点跃至半空去接,哪成想,也不知是角度不对还是哪里没弄好,他竟然既没有将阿依小小的身子抱住,也没有准确无误地将她提在手里。

阿依直勾勾地掉下来,一个不小心,竟然一脚踹在他从下迎上来的俊美的脸蛋上!

黑黑的小脚印让墨砚一惊又一慌,紧接着在不怎么疼中居然卸了真气,一个没留神,竟然从半空中又掉了下去。只听扑通扑通两声巨响,墨砚仰面四脚拉叉地躺在泛着泥土腥气的地面上,阿依则一屁股坐在他的肚子上!

后脑勺跌出一只大包,肋间一阵钻心的疼!

墨砚黑着脸在昏过去之前死死地瞪着阿依那双无辜的小眼神,气得直想骂娘,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怎么样,反而是去这么矮的一棵树上接这个丫头时,竟然被这个死丫头一脚踹中了脸,紧接着又被一屁股坐断了肋骨,再然后竟然磕晕过去了!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悲催的事情么,他的一世英名啊!

阿依除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几处刮伤,几乎安然无恙。

她坐在墨砚的肚子上迅速给他把了脉,确定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撞晕过去了,少许的皮外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放下心来,仰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崖,又低头看了看昏过去还脸如泼墨的墨砚,眨了眨眼睛,紧接着长长地松了口气。

阿依从墨砚身上站起来,解了斗篷盖在他身上,拍拍衣摆上的尘土好奇地环顾四周,四面环山,悬崖峭壁,光滑笔直,险峻的石壁上还攀爬了不少青色的藤蔓,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一片面积不大也不小的山谷。

这里的气候与上面是截然不同的,或许是因为海拔的关系,此处的温度明显比上面要温暖一些,空气也比上面湿润了很多。

谷中还有许多仍然很繁茂的野生树木与花草……野生?等等,这些树是野生的,但这些花草可不是野生的,而且这些根本就不是花草,这些……

分明是中草药!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沉,紧接着加速地紧张地跳动起来。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眸倏地睁大,她几步走到面前那一大片物产丰富,郁郁葱葱,品种多样的药田里,如果说这些桔梗、半夏、天南星、连翘是野生的,那这么多人参灵芝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进山采药运气好了也只能得一两棵人参,还肯定不会是都长在一起的,而这一片药田里竟然足足长了七八十根,有许多根一看就知道是年头久远至少有上百年了,那些个染着黄土却个个圆圆胖胖十分喜人的人参有好多已经修炼成人形,放眼望去全是百年人参,阿依这心里一激动,差一点就要昏过去了!

还有那些个肥厚像伞一样的大灵芝,志坚体韧的天麻,黄绿色长势喜人的小茴香,鲜艳明丽的西红花……

原本不应该全长在一个地方的草药竟然全部长在一处,这不是人工种植的又是什么。

这些药草丛中还有好些个早早开放却没有被及时收获摘走的药草已经枯萎在地里,让阿依一阵肉疼,不过这也说明了这片药田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然又有谁会这么暴殄天物,让这么好的药材烂在地里。

即使秦泊南让紫苏从百仁堂的种植园调来了些草药,可是十万大军的消耗量极大,加上最近的几场仗又相当惨烈,正缺药材呢。

阿依歪着脑袋望着药田,还有这些个人参啊,这么大的人参,先生看了肯定欢喜。尤其是啊,先前也不知道越夏国究竟是从哪一路跑过来偷袭的,若是他们对黄石山很熟悉,万一发现了这些草药,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可是偷拿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万一她正在这边挖,一会儿药田的主人突然回来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能居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说不定脾气会很古怪,若是惹人家生气了,总是不好的。

于是她思考了片刻,开始在药田附近徘徊。然而死寂的山谷里半点人气也没有,她转来转去也只在山谷的东边寻到了一座山洞,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出口。而她在洞口站了许久,却半点没有感觉到里面有生命的气息。

这一下阿依的胆子大了一些,因为山洞里边太黑了,她不敢一个人进去,心想等墨砚醒了之后再说。

阿依猜测即使这山谷里住着人,那人应该也不可能从天而降回家来,山洞里又没有生命,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人已经离开了。

想到这里,阿依的心更活了,站在那一大片药田面前,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双眼冒着绿油油的精光,简直比夜里的狼还要闪亮……

两刻钟后,墨砚揉着后脑勺的大包从地上坐起来,就看见对面长长的草丛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嘿咻嘿咻地挥舞着小铲子,也不知道在挖什么,而在她身后,一只硕大的粗布袋子正鼓鼓囊囊地歪在那里!(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九章 山洞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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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盖着的小小的斗篷,想起他一点也不想去回想起的刚才的窘境,下意识摸摸脸,之后又扶着隐隐作痛的肋骨从地上坐起来。

算这丫头有良心,还知道把他断了的骨头给他接上绑好,他忍着痛慢吞吞地坐起来,看着她在比她还要高的草丛里拱来拱去,无语地问:

“你在那里干什么?”

阿依一愣,半站起身瞅了他一眼,惊讶地道:

“墨大人,你醒啦?”

她那副不痛不痒的表情让墨砚心里又是一阵窝火,还没来得及说话,阿依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从药田里窜出来,蹲在墨砚面前,一手举着一根粗壮的人参,一手拿着一把尚泛着幽紫波光的灵芝,睁着一双大眼睛,急于想要给他看地道:

“墨大人墨大人,你看,这么大的人参,这么大的灵芝,若是拿回去煮水大家一人喝一碗,受了伤的一定会好得很快。再说现在每天吃白饭黑豆,补一补说不定邕城很快就能攻下来了!”

她小孩子急于献宝似的将一张灰突突还泛着汗水的小脸直凑到他面前,给他看她手里的两样才挖出来的宝贝。

她急切的样子令墨砚忽然感觉到一阵被她关注了的欣喜感和虚荣感,平常时他自然不会有这种感觉,但每一次面对她时,只要她来和他说话。他都会产生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欢喜感。

虽然他竭力想要挥走心中这股子像傻子似的莫名其妙觉得欢喜的感觉,但不得不说,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这会子的心情很好,一扫阴霾,连肋骨都不疼了。

他看了着她手里的灵芝,又向她刚刚出来的药田看去:

“从那里挖出来的?”

“嗯。墨大人,我觉得那片药田不是野生的,而是人种的,我觉得这个地方以前有人住。”阿依神秘兮兮地对他说。

墨砚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全身都戒备起来。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然而寂静的山谷内只有风的呼啸声与树枝的沙沙声相互回应,在半空中飘荡。

阿依见此急忙说:“我刚刚四处看过了,这里没人,这里的药田好久没收了。许多药都烂在了地里,我想在这里住着的人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还有啊,那边有个山洞,好像很大的样子,里面太黑了,我没敢进去,但是从里面有风吹过来,好像穿过去能通到另一边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另一边是什么。”

墨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长眉微凝,沉吟了片刻,淡声道:

“去瞧瞧!”

阿依点点头。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又让他等一下,跑去把药田里那只被各种药材撑得鼓鼓囊囊的大布口袋背起来。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你背着它干什么,还不知道那山洞对面是什么,等探明虚实你再回来拿不好吗?”

“可是万一被人偷走了……”

“你不是说这里没人么。”

“那万一被人偷走了呢,再说万一穿过去就回不来了呢。这些草药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兵营里面很缺。待会儿墨大人你也很需要,你肋骨断了。等会儿如果找到水我可以帮你熬药。”

墨砚别过头去哼了一声,一提肋骨的事他就来气,到底是什么寸劲儿才能让这么轻巧的一个丫头把他的肋骨给坐断了。他不想再提这件事,于是也不等她,转身往她刚才手指的山洞方向去了。

阿依急忙背着布口袋跟上他,顺便扶着他的胳膊,以防他抻着受伤的肋骨。

当她的小手很自然地绕过他的胳膊,拉住他的臂弯时,墨砚的身体僵了一僵,紧接着又悄悄地放松下来,下意识不着痕迹地瞥向她的小脸,见她神色如常,心下又有些不爽,但却没说什么,挺直了脖子,任她拉着。

“墨大人,护国候、应该没事吧?”阿依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

“嗯。”墨砚对墨虎遇袭的事倒并不是很担心,遇刺偷袭这种事墨虎这辈子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更何况他身边那些心腹将军与副将可不是吃素的。他更担心的是墨虎手臂上的毒,如果无法尽快攻城找帖木和要解药,他还真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向他老娘交代。

还有他和阿依意外坠崖,墨虎肯定会很担心,虽然不至于影响他的作战指挥,但还是要尽快想办法找路回去才行。

他在这里满腹心事,阿依也同样有些纠结,虽然从山上掉下来经历了九死一生,呃,并没有那么夸张,不过幸运生还了还真是个奇迹。她也意外借到了许多药材,这一下医帐里终于不用再鬼哭狼嚎声不断了。只是墨砚已经派人给秦泊南送信了,若是先生在这个节骨眼儿赶来了,若是先生听说她从山崖上掉下去了……

阿依眨了眨眼睛,她心里其实挺想知道当先生得知了她坠崖时的那一刻,他的心理活动究竟是怎样的。

“我爹手臂里的毒……你说的那种方法真的可以解?”墨砚皱了皱眉,问。

“嗯,我觉得是可以的,因为症状和我听说过的很吻合,又的确是越夏国人经常抹在箭头上的药,最让我能确认的是我从那只箭头上闻到了一股癞蛤蟆的味道。”

“这你也能闻出来?”墨砚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不可思议地道。

“我能用鼻子分辨出用一百种草药熬成的汤药,只不过是个癞蛤蟆,就算我没闻过绿眼蟾蜍,但别的眼睛的蟾蜍我还是闻过的,蟾蜍和蟾蜍有一定的共性,而且蟾蜍一直是很好的药材。”

“你是狗鼻子么。”墨砚哭笑不得,迎来了阿依的怒目而视,正事要紧,于是他收起玩笑之心继续问,“你说的那种毒蛇真的可以治好这种蟾蜍?”

“听说绿眼赤蛇专门吃毒蛙,其中最喜欢吃的就是绿眼蟾蜍,所以有绿眼蟾蜍的地方大概就会有绿眼赤蛇。因为绿眼赤蛇喜欢吃毒蛙,所以它的血对于蟾蜍的毒有吞噬和净化的能力,所以它才会吃了毒蛙却自己不中毒。”

墨砚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缓缓地点了点头,

“而且先生应该已经从惠州城赶过去了,短时间内护国候应该没事的。”阿依继续说。

即使是事关父亲的安危,可是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秦泊南,墨砚的心里还是不太爽快,只是敷衍地哼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来到黑黝黝的洞口,这山洞离药田并不算特别远,位于北侧的山石之上,邻近东边的峭壁,从外面看里面似乎很大。起风时,一阵略带腥气的风呼哨着迎面吹来,可以断定对面的确有出口。

墨砚在洞口前停了一会儿,确定里面确实没有活物。

阿依从小布包里掏出一瓶药末,撒了点在墨砚身上,又撒了点在自己身上。

墨砚看着自己掉下来时虽然被割破了数处却依旧华丽非常的锦袍上被撒了许多亮黄色的粉末,粉末还带着一股让人有些恶心的怪味,厌恶地皱了皱眉:

“你刚刚撒的是什么?”

“驱除虫蛇鼠蚁的药。”阿依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顿了顿,开始四处找树枝准备自制火把。

墨砚却从怀里取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刹那间,洞口被这一颗夜明珠照得犹如白昼。

阿依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愧是墨大人!

眼看着墨砚手持夜明珠已经进去了,她连忙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衣袖。

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紧,墨砚的心里很满意,黑暗中鲜艳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但又忙将这抹弧度掩盖下去,专心戒备,以预防山洞里突然发生的危险。

然而他们足足走了半刻钟,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座山洞呈长条形,高度能有五丈左右,宽大概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通过,并且整座山洞就是径直的一条直线,没有弯曲没有岔路。除了偶尔能听到从头顶的山石上滴答滴答滴下来的水滴声,以及能闻到山林中某些野兽路过时留下的粪便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山洞,但是阿依这时候却觉得这座普通的山洞有些古怪,究竟哪里古怪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直觉这里很奇怪,于是她下意识抓紧墨砚的袖子。

墨砚也觉得这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是究竟哪里怪异他本人也理不出头绪,直到又走了小半刻钟,漆黑的山洞里,一束阳光从迎面照射进来,远远地形成了一只小小的光圈,果然是有出口的!

“那就是出口了。”墨砚一直紧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笑着说。

阿依点点头,两人向着那道光圈又走了近百步,才终于走到尽头。

明亮的阳光从洞口外照射进来,阿依心中一喜,刚想迈出去,墨砚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阿依愣了愣,下意识再次藏到他身后,墨砚领着她小心戒备地迈出山洞口,明媚又灿烂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二人身上,好一片险山恶水中的世外桃源!

阿依和墨砚都呆住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山谷,红花,秋千

一大片开满了龙爪花的山谷里,虽然因为经久无人打理,花丛中掺杂了许多枯黄干燥的杂草,然而那些花却仍旧临风怒放,赤红如火,被山谷间的野风吹拂,竟显得幽深鲜艳,孤寂桀骜,美丽得令人不忍移开视线。

龙爪花又名彼岸花或曼珠沙华,可以入药,误食会引起中毒,可以用作麻醉剂的药材,对于消肿止痛很有效果。

阿依望着这一地还没有凋零的龙爪花,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若是都弄回去,她可以做多少麻醉药啊。

墨砚不是大夫,他自然不会对这些能入药的花产生想要利用的想法。

大齐国极少有龙爪花,他这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虽然鲜艳妖娆,却红得让人觉得恍若地狱里的幽冥之火。最初踏进来时那一瞬的世外桃源之感随着看久了这些花骤然消散,他可没有忘记龙爪花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幽灵花。

这座山谷的主人一定是个脾气古怪之人。

墨砚的目光落在山谷的正中央那一处由翠幽幽的青竹所建造的宽敞房舍上,大小约莫三间上房那么大,虽然因为年头久远,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吹雨打,碧绿的竹子已经有许多处都褪了色,但却依稀能够看出当年刚刚落成时的悠然典雅。

阿依却一眼看到了房舍对面靠西侧的地方有一个石洞,自石洞里似正有腾腾的雾气冒出来。她愣了愣。拉拉墨砚的袖子。墨砚随着她的目光方向望去,也愣了愣。两人狐疑地走过去看,然而刚踏进山洞里。阿依的嘴角就抽了抽。

她现在敢一千一万个确定,这座山谷的主人一定是个极为讲究生活热爱生活的人,因为这座并不大的石洞,站在洞口便能一眼看清的石洞,正中央竟然是一座雾气氤氲,热气腾腾,让人看了就觉得十分惬意。面积适中的圆形温泉。

阿依的大眼睛热烈地闪烁着,忍不住叹道:

“住在这里还真是齐全啊。我在济世伯府时还要时常托人帮我端水洗澡,这里竟然还专门有一个山洞放暖泉!”

这不就是纯天然的大浴堂么,这让自从上次被好几个人围观了洗澡之后,再也不敢去泡暖泉的阿依有些羡慕嫉妒恨。一个这样荒无人烟。环境闭塞的山谷中洗澡条件竟然这么好,难怪会有人选择在这里居住。看见这么大的浴池连她都想在这儿住了,帝都除了皇宫,其他地方可是没有暖泉的。

墨砚没回答,他对小姑娘家家羡慕的暖泉并没多大兴趣,自从进入此地得知此处或许有人居住时,他就一直紧绷着进入了警戒状态,此时虽站在山洞里,眸光却不着痕迹地向四周扫去。这么不经意地一扫,忽然回过身。

阿依一愣,跟着他转过身子。再次愣了一下。

原来他们刚刚从东边作为通道的山洞里出来时,一时被漫山遍野的龙爪花和那处竹屋吸引了注意,没有发现原来在竹屋后面,此时所处的山洞对面,靠西边的地方,那一处的山壁上竟然有一道细长的门。

说门其实也不是门。是两座笔直陡峭的山峰没有连接上,而在中间形成了一道能够供两个人并排通过的缝隙。这大概就是险山中常见的一线天。只是这一处的一线天并没有像别处一样长满了杂草,反而光秃秃的,看起来倒像是一条通往另一个方向的干净平坦的小路。

墨砚心头一跳,心中狐疑又期待,莫非这条路通向下山的路?

阿依的眼眸也是一闪。

墨砚拉紧阿依的手,带着她无声地向那一处走去。

阿依并没有挣脱,她不是一个被人拉下手就害羞的姑娘,在这种未知的环境中还是两个人离得近点更安全,万一一不小心从哪里跳出来一个凶兽或者恶鬼什么的,两个人一起跑能更安心些。

墨砚被阿依坐断了一根肋骨,虽然他不是个受了伤就磨磨唧唧的男人,对这点小伤完全不当一回事,也没有觉得特别疼,不过还是配合着阿依的步速两人走得都不快。

二人慢吞吞地来到并不算狭窄的一线天洞口,却隐隐地听到里面传来细细的流水声。阿依和墨砚对视了一眼,墨砚捏着她的小手迈过一线天,并不长,走几步就到了,然而眼前的景致让两人再次眉角抽了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感叹,这山谷的主人还真是会选好位置好风水啊!

这里并非是下山的道路,而是同样由四面峭壁围成的一座不大也不小的山谷。

山谷里已经被半人多高的杂草覆盖,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当年主人尚在时这里被划分得很整齐。正对面的山壁上,数道水流轻缓的山溪自顶端倾泻而下,淅淅沥沥,水声潺潺,在山壁的最底端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水潭。

山谷的右边是一片小小的菜地,显而易见那是菜地,因为尚且残留的竹子做成的架子上还挂着几根因为错过了采收期已经干瘪了的小菜瓜。山谷的左边则是一片面积不小的药田,阿依闻到了药的味道,却因为杂草太多了,光用眼睛看也不知道里面种植的是什么。

她扁了扁嘴唇,将眸光落在南侧山壁下的角落里,那里面立着的是一座孤零零的已经斑驳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秋千架。

“原来住在这里的人中必然有一个是女人,说不定是夫妻。”墨砚也注意到了那架双人秋千,扬眉,开口说。

“墨大人,你为什么会知道?”阿依迷惑不解地扬起小脸。

“秋千么,只有女人才喜欢。”

阿依愣了愣,眨眨眼睛认真地说:“可是我就没有很喜欢秋千。”事实上是她压根就没玩过秋千,济世伯府里秦无忧好静,秦无瑕更是不屑于玩那么疯疯癫癫的东西,所以两人也没有,阿依没有机会去体会玩秋千的乐趣。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没好气地说:

“所以你来了军营这么久,身份却还是没有被揭穿,你都不反省一下吗,明明是个女人,又瘦又小,也没怎么伪装,为什么却还能被那么多人误认为是男人。”

“反省什么?”阿依越发迷惑不解。

墨砚再次眉角一抽,决定不再对牛弹琴。

阿依见他不爱回答,再次扁了扁嘴巴,又问:

“墨大人,你为什么只看了一架秋千就会知道这谷主人是一对夫妻?”

“能在这山谷里安一架秋千,那必是男人给女人做的,就算不是夫妻,至少也是爱侣。”

阿依歪头想了一想,望着那架秋千,一颗芳心竟突然动了动,自言自语似的说:

“原来秋千是这么回事,将来也会有人给我做秋千么?”

墨砚闻言,不由得也跟着心里一动,半垂下去的眸子一闪,却没有言语。

不过阿依很快便将她心里忽然蹦出来的那一点旖旎情丝给丢开了,她本就不是一个心怀浪漫的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环顾四周,金光璀璨地说:

“这山谷的主人好会选地方住,这么好的地方,若是把杂草清一清一定会很漂亮,而且药田、花田、菜田、泉水和暖泉全齐了,就是住在这里过个上百年也一定很逍遥自在,我看着连我都想住在这里了。”

墨砚扁了扁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寂寞,不出一个月你保准会疯。”

“我最不怕寂寞了,墨大人,你不知道我吗,我在遇上先生之前,可以连续半年不说一句话,所以我在人牙家那会儿才卖不出去。”

墨砚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阿依认真地点点头,顿了顿,又将面前的景致重新扫视了一遍,歪头想了想,接着又说,“不过现在大概不行了,我不放心先生,紫苏大哥和芳怜大姐,大姑娘、逸少爷、俊少爷还有百仁堂,我要是住在这里说不定会想念他们。”

墨砚却只把“先生”这两个字听进去了,心里不忿,冷冷地哼了一声。

阿依又看了一会儿那些随风飘动的杂草,忽然从小挎包里取出一只中等大小的药包,迈开步子走到山谷的正中央,打开药包,一把一把地将纸包里那些乌黑泛着银色的粉末全部洒在长满杂草的地面上。

“你在做什么?”墨砚惊诧地问。

“这是除草粉,很有效的,现在撒上,不出一天,杂草就会死光光,到时候就好收拾了。”

“你居然还有这种玩意儿?”墨砚觉得自己跟她在一起眉角抽搐的次数太多已经快变成毛病了。

“墨大人你不知道吗,这种除草粉在百仁堂卖得相当好呢,连你们护国候府的园丁也从我这儿买回去除草。他还和我套近乎,让我看在百仁堂和墨大人你们全家的交情上给他便宜点。不过先生说了,交情是交情,不能跟生意混为一谈的。”

墨砚再次在阿依的满眼不解下重重地冷哼一声。

“墨大人,看来咱们要在这里住下了。”因为前院有大片龙爪花在,杂草并不是很多,长得也不高,阿依便将一包除草粉全撒在后院,拍拍手,仰头看了看天。

“嗯。”墨砚亦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一章 百年前竹屋

“我去看看菜地里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虽然那些菜瓜看起来有点蔫,不过应该有还没烂掉的,咱们将就着吃吃,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有别的能吃的东西。如果没有,我这里还有人参和灵芝,墨大人你是想喝人参汤还是想喝灵芝汤?”阿依一边转身往菜地走,一边问。

墨砚却一把扯住她斗篷的后领,阿依愣了愣,皱眉说:

“墨大人,咱们只是摘两根蔫了的菜瓜,不会惹主人生气吧,虽然我把人参灵芝都摘下来了,但他若是一会儿回来了要回去,我还给他就是了。”

“看这里杂草的长势,这里至少有十几年没人住过了。”墨砚沉声说。

“既然如此,那你拉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不想吃晚饭,墨大人你不吃菜瓜吗?”阿依在他手里,眨巴着眼睛问。

墨砚被她一大串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肋骨疼,忍气吞声地看着她,低声道:

“先把刚刚的那间竹屋探过了,再看看是不是能在这里暂住下。”

阿依这才想起前院的那间刚刚绕过的竹屋,想了想,点点头说:

“若是能住下墨大人你就歇着吧,我来准备晚饭,你肋骨断了,还是静静地养着更好。”

墨砚先头听到了那句很自然说出口的“我来准备晚饭”,忽然心中一动,仿佛被温煦的阳光熨烫平整了褶皱的心一般觉得舒坦。不过后一句又提到了“肋骨”,不想去回忆的窘迫被勾起,他的脸色又黑了黑。

阿依跟着他。两人来到刚刚一出了洞口便看见的那座翠绿色的竹屋。

一大片鲜红似火,幽深怒放的龙爪花中,一栋青翠闲雅的竹屋典雅怡然立于其中,色彩的鲜明反差形成了激烈的碰撞,冲击着视觉。站在屋前整体地看上去,竟然让人的心里莫名地起了一丝波澜,恍惚中仿佛感受到了来自于很久之前的那一抹沉厚的暖心的却又锥心的情愫。使人的心不自觉地莫名地颤了颤,继而发出一串轻浅的嗡鸣。

墨砚和阿依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竹屋是悬起来的,有三层台阶以及宽阔的门廊,房门虽然掩着却并没有上锁,当然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中,就是房门大敞估计也不会有人来偷盗。

此时阿依的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她先前在山洞外面的药田里看见人参时,曾经想过这里大概有许多年无人居住了,刚刚再看了前院和后院,又听了墨砚那么说,此刻更加确定。

那么,这座房屋的主人究竟去哪里了,是出山去了。还是……

她不会一推门进去就看见两具僵尸吧?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并不是惧怕尸体,但是死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尸体。那会是什么样的……

高度腐尸、僵尸与白骨……

阿依眨了眨眼睛。

墨砚自然不知道此刻阿依心里的所思所想,只是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精神似乎突然亢奋起来,一双金光灿烂的小眼神写满了跃跃欲试,对着一座平淡无奇许久无人居住的竹屋。

墨砚莫名其妙,直觉她肯定没想什么好事,也不问。这会儿松了她的手,率先走上台阶。

阿依连忙跟上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廊上,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东西。

墨砚站在门外用内力感知了片刻,确定里面应该是空的没什么危险,于是手轻轻地推上斑驳的房门。

只听吱嘎一声刺耳的声响,竹门应声而开。

一股浓呛的灰尘味迎面扑来,呛得阿依连忙捂住口鼻,约莫过了几个呼吸的工夫,室内的灰尘味才渐渐散去,阿依跟着墨砚好奇地踏进竹屋里。

年代久远的房屋仍旧很结实,若是能够忽略地上家具上窗棂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的话,这座山间小屋还真是一间非常不错的住所。

房屋的面积不算特别大,但是却规划得很整齐。

长方形的房屋,中间并没有隔断,窗子只在房门左右两侧开了四扇。

因为窗扇紧闭,外面的天又快黑了,此时室内的光线并不太好,只能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霞光,模糊地看见室内简单朴素的摆设。

房屋的正中间是一张粗木圆桌,圆桌面对面只放了两只圆凳。房屋右侧,坐东朝西正中央放了一张条形长案,上面还摆放着陈旧的笔墨砚台,案桌右边的墙下是一个不大的书柜,书柜上摞满了老旧发黄满是灰尘的手抄本,案桌左边的窗下还放了两口箱子。

房屋左侧,北墙下靠着墙壁摆放了一张双人大床,或许是因为年头久远的缘故,床上的被褥已经破败不堪,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床头旁边是一只矮柜,矮柜的旁边还有一只粗木衣柜,床对面的窗下则是一张女人用的梳妆台,上面放了一只已经褪了颜色的小小妆奁以及三两只蒙了尘的瓷盒,那些是胭脂水粉的盒子。

阿依站在梳妆台前,望着上面的梳妆盒惊讶地叹道:

“还真的有女人,好像的确是夫妻二人在这里隐居!”

话音未落,却听到了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阿依吓了一跳,惊疑地望过去,却见墨砚正站在书柜前翻看着书柜里的那些手抄本。阿依顿时大声反对地道:

“墨大人,你不要随便乱动人家的东西!“

“反正是没主的东西,既然写出来,那就是给人看的。”墨砚半点不觉得自己不对。

“怎么会没主,这里分明……”阿依觉得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在别人的房间里,随便乱动别人房间里的东西是不对的。

“若我猜得没错,这屋子的主人应该是百年前的人。”墨砚色泽鲜艳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墨大人为什么会知道?”

墨砚从书柜的最上层掏出来好几卷沉重的竹简。

阿依并不识得这个东西,走过来好奇地问:

“墨大人,这是什么?”

“竹简。在大齐国建国之前,三国鼎立的时候,人们一直都是使用竹简的,直到大齐国的国师,也就是后来大齐国的第一位帝师,就是秦家的那位老祖宗,他在大齐国建立以后发明了纸张,人们才正式开始抛弃竹简,渐渐改用纸张。现在的大齐国即使是藏品,也已经没有竹简了,能在这里看见竹简,这家的主人必然生活在百年前,也许是大齐国刚刚建立的时候。”

百年前啊……

阿依听了他的话,再重新环顾这座房子,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沉重的感慨。既然是百年前的人,必然已经亡故了,经过了几百年,这里的山还在,房屋也在,院子里的花草药田都在,便是连这些竹简床榻亦在,然而主人却已经不在了。

阿依低垂下头,想了半天,有些闷闷地说:

“墨大人,你说这个屋子的主人,他们已经死了么,他们死了之后又葬在哪里了呢?这里又没有他们的墓穴,他们最后到底去哪里了?”

墨砚的嘴角狠狠地一抽,心想这个丫头的思维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样啊,知道这屋子里的主人已经百年了,她脑子里第一件想问的事情竟然是那两人死了以后葬在哪儿了,望了望外面已经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觉得牙疼,她都不会觉得这个话题很让人毛骨悚然吗,她就不怕把鬼给招来?

阿依扬着头看着他,似在等待他回答,于是墨砚觉得更牙疼了,想了想,耐下性子回答:

“我想,这里也许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偶然发现的,或许在这里常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一定出过山,因为这后面默写的书籍已经改成用纸张默写了,如果他们一直都住在这里,怎么可能会知道外面已经开始用纸张了。还有这些墨汁,写这么多书需要多少墨汁,如果不是出去买,他们还能自己产墨汁不成,所以这座山谷必然有能够出去的路。”

阿依微怔,低下头细细地思索一番,紧接着猛然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满是崇拜地道:

“墨大人,你好厉害,只是几卷书你竟然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

“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墨砚少有地被她如此崇拜,顿时得意洋洋不可一世起来。

若是他此刻这种只是被夸了一句就能如此飘飘然的蠢样传出去,别说一世英名,这辈子的英明只怕都会化为乌有,帝都鬼见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这等学龄儿童才会出现的幼稚表情,只怕全帝都的人都会碎了一地眼珠子。

阿依如小鸡啄米地点头,双眸亮闪闪地说:

“说的是,大人你是审犯人的,这点蛛丝马迹自然逃不过你的眼睛!”

“……”墨砚怎么觉得这样的奉承听着有点不伦不类。

“墨大人,我们现在要找出口吗?”阿依又问。

墨砚顺着敞开的房门看了看天色,摇摇头道:“天快黑了,明天再找吧,咱们又不熟悉路,虽然这里看起来没什么危险,黑漆漆的总是不太安全。”

阿依点点头,想了想说:“那我去后院的菜地看看,墨大人,咱们先吃晚饭吧。”说着,转身,脚不沾地地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二章 烤白薯

夜幕低垂。

墨砚在后院拔出了一块空地,将从前院的门廊下搬来的小板凳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用干枯的杂草生了一堆篝火。不得不说阿依的除草剂还真是可怕,说是不出一天,可是这才撒下去多一会儿,竟然有不少先头还生机勃勃的杂草,此时已经彻底枯萎了。

阿依不仅在医术上悟性颇高,在配药上也是能手一个,明明是个存在感极弱的小丫头,竟然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眼了。

墨砚低下头,想起她在军营中越来越高的威望,想起其他军医们明明妒恨交加却又不得不对她的勤勉和韧性产生钦佩的眼神,还有她在帝都越来越高的人气,眸光闪了一闪。

抬头看了一眼撅着屁股在菜地里手持火把寻宝寻得不亦乐乎的阿依,沉凝下心来,他剑一样的眉毛不由得皱了皱。

那一件事只有他和二哥知道内情,其他人也只是一知半解却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危险,殊不知不仅仅是危险,而是会万劫不复。

若是她被那个人看到了……

他也曾想过将她远远地藏起来,可是先不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一旦有危机他也能早早地掐断,若是当真远离了,难保不会被别人看见起了歪心思,毕竟当年初次见到她时,那个歪心思他与二哥都曾起过。若是被旁人发现强行送出去。到时候就是他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帝都最安全。

“墨大人,墨大人。墨大人,我挖到了,你看,我挖到了!”阿依突然飞快地奔过来,小手黑漆漆得沾满了尘土,掌心里握了六七个长得歪歪扭扭的白薯。

墨砚的眉毛一扬,或许是因为年头久远菜地没有人再打理的缘故。原来的家庭菜园此时已经变成了大野地,就连这白薯也成了山里长的野白薯了。

阿依却极是兴奋。拉过另一只小板凳来坐下。

如今的菜地已经完全成了野草的天下,先前她只找到了那两根挂在藤上蔫了吧唧的菜瓜,用水洗了洗,勉强能吃。但难吃得要命。地里又没有其他蔬菜,直到阿依举着火把进行了地毯式地搜寻,最后才在山根下摸到了白薯冒出来的一个尖,于是几铲子挖下去,居然还真被她挖出了六七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白薯,虽然不好看,但是吃还是没问题的。

阿依兴致勃勃地从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掏出她的刀囊,取出两把银光闪闪的柳叶刀,刚要将白薯穿上去。墨砚眼角一抽,连忙叫道:

“等等!”

阿依吓了一跳,停住手里的动作。眨巴着眼睛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你该不会是想拿这个来烤白薯吧?”墨砚指着她手里的柳叶刀,嘴角狂抽满脸嫌恶地问,一想到她曾经拿这个玩意儿给受伤的病人缝针切割做手术,说不定她还拿这玩意儿解剖过尸体,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有点想吐。

阿依歪着头。观察着他闪烁不定似乎难以接受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再抬头看了看他,恍然大悟,半解释半安慰地说:

“墨大人你放心,这两只是干净的,我一直拿它削水果,这不是手术刀。”

“真的?”墨砚满眼怀疑地问。

阿依重重地点点头,两只眼睛都满满地写着“我很诚实,我从不说谎”。

“你切水果随身还带着两把刀?”墨砚这时候绝对是一脸“你当我是傻瓜吗”的表情。

“这一只是用来切肉的。”阿依继续解释。

“什么肉?”墨砚又有点想吐了。

阿依这下也跟着抽了抽眉角,一脸无语地道:

“墨大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你不要那么恶心好不好?这个当然是用来野餐的时候切肉用的,你以为是切什么肉的,墨大人你好恶心!”

墨砚霎时脸黑如炭,咬着牙瞪着她问:

“这真的不是你切那个什么的?”

“怎么可能?墨大人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虽然是个大夫,又时常切切这个切切那个的,但我也是很爱干净的,哪里会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怎么在你心里我好像是个变/态一样?”

一个娇娇柔柔的姑娘家成天最爱干的事就是脱光别人的衣服在上面切来割去,缝来缝去,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对尸体的那种狂热的兴趣,看见尸体就想上去切两下,看见伤口也想上去切两下,这样还不叫变/态,那世上就没有变/态了!

墨砚又觉得有点恶心,急忙转移了思绪,不再去想那些影响人食欲的事,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刀,姑且相信她没用这刀干过别的。

阿依见他不再有其他异议,于是拿起手里的两只柳叶刀将白薯穿了起来,刚想放在火上去烤,墨砚忽然又发出一声阻止:

“等等!”

阿依的眼角狠狠一抽,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有些不耐烦:

“墨大人,又怎么了?”这个人好麻烦!

墨砚终于觉察到了她有些不太高兴,于是也不敢太嚣张了,想要提醒地问了声:

“这白薯,你都不用拿去洗一洗吗?”

“这是白薯,用火烤熟了把皮扒掉就能吃了,哪有烤白薯还要先洗的?墨大人,你该不会从来没吃过烤白薯吧?”阿依满腹狐疑又无语地问。

“没吃过。”墨砚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不太爽快地回答,“那种粗陋的饮食,本官哪有可能吃过!”

又来了,久违的打官腔!

阿依无言地抽了抽眉角,也对了,即使墨砚出身于武将世家,他本人却是一名文官,且是堂堂的正三品刑部侍郎。刑部侍郎是个什么差事她在帝都这么久也相当了解了,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走到哪里都会被大肆奉承,百般讨好,因为他掌管着全国的死刑,下冤狱还是还青白只在他的一句话之中。她也渐渐地明白了他的那个外号“帝都鬼见愁”的来历,自然是因为心狠手黑。

作为小小的百姓,阿依并不太清楚墨砚这个官当的究竟好不好,不过十几岁就能坐到正三品刑部侍郎的位置,别人穷极一生也不一定有可能达到的位置,想必他是十分有本事的。至于墨砚为官的口碑,也只是听说过他心狠手辣,倒没人说他为官不仁什么的,想必也不会太坏。

位高权重掌管一国刑罚,也难怪他会比他老爹护国候还要讲究。

阿依扁扁嘴巴,也不知道自己这粗陋的手艺墨大人能不能吃得下,虽说刚刚她给他洗的那根蔫了吧唧的大菜瓜他倒是皱着眉抱怨着吃下去了。

阿依对在野外烹制野食很有一套,因为小的时候时常跟着人牙子东跑西颠,经历过乱局也在街头流浪过,甚至即使有固定住所了,为了填饱肚子也经常跟些伙伴偷偷拿点这个拣点那个烤来吃。

拢一堆火将食物烤熟是最方便也是最容易的,阿依用柳叶刀穿好白薯,向墨砚要了软剑,从篝火里拨出来一小堆火,寻了火力适中的地方,在上面慢慢地烤熟。

渐渐地,一股绵软的甜香随着火的温度被激发出来,如一只无形的手,顺着鼻子钻进两人的胃里,阿依的肚子随之发出很大的咕噜声,脸刷地红了。墨砚扑哧一笑,然而紧接着,他的肚子里亦发出了很大的咕噜声,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窘迫,用眼梢瞥了阿依一眼,阿依也不知是不想与他一般见识,还是烤白薯烤得太认真的,仿佛没听见似的,对着热烈滚烫的篝火眯着眼睛。

墨砚忽然想起来,她虽然总是叽叽喳喳地对着他吵个不停,但是似乎,她从来就没有对他笑过。

他的心猛然阴沉下来,半垂下头,努力地回忆用力地回忆,的确,无论是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情境,她都没有对他笑过。她对秦泊南笑过,甚至对林康和他二哥墨研都笑过,却就是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他的心思阴沉下来,莫非,她很讨厌他?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思绪乱飘,那头阿依已经将手里的两只白薯烤熟,一转头,却见墨砚半低着头,整个人正被一团肉眼可见的黑气结结实实地笼罩住,那双漆黑恍若午夜里的星辰的眸子此刻正在迅速流转着越转越快的黑色风暴。

“墨大人,你在做什么呢?”她满腹狐疑地问。

墨砚回过神来,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两块烤白薯,阴恻恻地盯了半晌,才终于慢吞吞地接过去,本想将插在柳叶刀上的白薯拿下来,他果然是个没有经验的,也忘了刚从火里烤出来的白薯会烫,阿依在平常不是很要紧的事上反应又通常慢半拍,所以也没来得及阻止。

墨砚被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有些窝火地吹着被烫红的手掌。

“墨大人,你不要紧吧?”阿依惊诧地问。

这种时候,是个人都会觉得好笑而笑出声来吧?

墨砚抬起头,直直地凝着她,问:

“你、怎么从来没对我笑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三章 暗格,玉佩

“你、怎么从来没对我笑过?”墨砚忽然沉声问。

“啊?”阿依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确实没有听错,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他问得太古怪,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的表情傻傻的。

她的反应在墨砚的预料之中,事实上在他脱口问完之后他的心里就有些懊悔。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在她的脖子上扫了一眼:

“你、和我呆在一起……不愿意?”他竟然继续问出了让他想咬断舌头的话。

“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阿依扒着烤白薯的皮,慢吞吞静悄悄地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再说我本来就不常笑,墨大人你问的问题好奇怪。”

“你对秦泊南不就经常笑么。”墨砚一时没忍住,淡声说,脾气却是有些急躁。

阿依扒着白薯的小手顿了顿,她想要抬头看他一眼,但终是只抬了眼帘却没有抬头,停了停,淡声道:

“先生为我取名‘解颐’,就是希望常看我笑的意思……”

墨砚的一双手无意识地剥着白薯皮,若是平常他是不会亲手做这种事,他喜洁,像这样双手抱着烤得黑乎乎的白薯捏来捏去他从前是不会去做,然而他现在却捏得分外畅快的样子。

死寂的沉默,唯有四面峭壁围成的山谷中形成的旋风呼啸着吹过。

西部的温度比帝都高,但是秋季的山谷里仍旧有些凉。

阿依忽然将扒了皮的黄澄澄胖乎乎散发着香甜的白薯递到墨砚面前,墨砚微怔,抬头看了她一眼。阿依又往前递了递,她认为他连烤白薯都不会剥,刚才还被烫了下。

墨砚说不出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阴霾的沉郁的心脏忽然雀跃了些,但也仅仅是雀跃了些,阴郁依然存在,那滋味复杂得让他不想再去想,他默默地接过来。

阿依又用柳叶刀穿了一只白薯,慢吞吞地在火上烤着,墨砚用上挑的眼梢瞥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再说话。

三更天。

竹屋内,床头上放着的墨砚的大夜明珠散发着诡异的紫光,将整间屋舍照得幽深明亮,驱走了一些荒山深谷里的森凉寂寥。

大大的双人床,被褥自然不能用了,阿依不好意思把那些东西随手一扔,而是卷好了放在一旁。

硬邦邦的床板上,阿依和墨砚各据一边。

深秋时节山里的气温不高,阿依可不想睡在满是灰尘连个褥子都没有的地面上感染风寒,屋里只有一张床,她总不能矫情地对受了伤的墨大人说让他睡到地上去,好在这张床是双人的,阿依本身又瘦小,两人侧卧在床上,中间还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墨砚因为伤了肋骨,不能平卧,只能面朝外侧卧。

阿依却面朝内,一会儿闭着眼睛聆听着在窗棂外呼呼刮过的山风,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借着细微的光线,望着床里一道从墙壁上垂下来的大红色纱帘。

这道纱帘从前大概是装饰用的,鲜亮大方,可惜经过岁月侵蚀早已残破不堪。阿依无聊地伸出手指头,隔着纱帘在墙壁上摸来摸去。窗外的风声更大,隐隐的恍若狼嚎鬼哭,又似有人凄厉地喊救命,阿依似乎还隐隐地听到了蟾蜍的叫声,可是只感觉了一瞬,那声音就被风声给盖住了,再仔细听却没有了。

阿依扁扁嘴,心想自己怎么会幻听出癞蛤蟆来了,难道是因为她太想癞蛤蟆了。拢了拢盖在身上斗篷,她继续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头来回摩挲着纱帘后面的墙壁,良久,忽然唤了声:

“墨大人。”

室内太过安静,即使墨砚知道她没有睡着,她突然唤了这么一嗓子打破了一直的沉寂还是让他心一颤,吓了一跳,皱皱眉,不想回答,却在顿了顿之后轻哼了声。

“谢谢你下来救我。”阿依面冲着墙壁木木地小声地说了句。

墨砚愣住了,他万没料到她会在两人坠崖了大半天,又在一张床上躺了这么久以后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若不是我,墨大人就不会掉下来了。”阿依摸摸鼻子,继续慢吞吞地说。

墨砚没说话,眼梢却不着痕迹地向后望,手枕在脸颊下,鲜艳的唇角浅浅地向上扬起。

“墨大人。”又沉寂了半晌,阿依忽然再唤了声。

“嗯?”墨砚这会儿心情好了,这次没有“哼”,而是嗯了一声。

“你说出口在哪里?”

“还没找我怎么会知道。”

“你猜。”

“水潭里。”墨砚干巴巴地回答了。

“真的?”

“那潭水是活的。”

“活的也未必就有出口,而且那暖泉也是活的。”

“那暖泉的位置不对,是出口的可能性不大……总之明天白天先找找看吧。”

“嗯。”阿依淡淡地出了一声,顿了顿,有些担忧地说,“也不知道护国候有没有把军中的奸细抓住。”

“你怎么知道军中有奸细?”墨砚眉一皱,问。

“那么明显傻子都看出来了,而且奸细大概不止一个。”

“哼,看你平时呆头呆脑的,没想到在这种事上反应倒挺快。”

“若是在这种事上反应还不快,那不就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么。”阿依扁扁嘴巴,“也不知道最近几天护国候和越夏国会不会打起来,万一又有战事,若是我不在,石大人再撂挑子不干,那就糟糕了。”

“就因为有你**为了置气所以才不干,你若不干了他自然就干了,身为御医他还必须比你干得漂亮,否则你真以为我爹是吃素的。”

阿依默了半天,忽然愤愤地道了句:“说的就好像我不在会更好一样!”她有点生气了。

墨砚哂笑一声,双方陷入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阿依又唤了声:

“墨大人。”

“……”大半夜的,墨砚这会儿觉得她有点烦人。

“你说原来住在这里的那两个人去哪里了,是一直住在这里死去了还是先是隐居后来又出山了?”阿依自顾自地轻声询问。

“……想必是出山了吧,这荒山野岭,杳无人烟,住个三四年也许还新鲜,若要住一辈子……想必他们的隐居只是权宜之计,再说若真是夫妻必会有子女,自己想隐居山林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拉着儿女一起,剥夺他们接触外界的自由么。”

墨砚耐着性子跟她说话,忽然想起来她该不会是从坠崖到现在一直在装作镇定,其实心里害怕,所以才跟他东拉西扯不想睡去吧。越想越有可能,再怎么不正常她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会害怕也是很正常的,若是别的姑娘碰到这事早就泪流成河了,他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安慰她,可是该怎么安慰呢?

他正侧卧着在这边苦思冥想,就在这时,忽然,只听细微的咔哒一声,紧接着身后的阿依仿佛突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竟兔子似嗖地弹跳起来,并顺着这股力道平移窜到他这一边。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幸好她因为过度紧张降落的角度不对,否则她绝对会再次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然饶是她没坐上,悲催的墨砚也被她这么扑过来重重地一撞,好不容易才接上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气得直想骂娘。

此时的阿依却十分“惊悚”地瞪着墙壁,她刚开始在墙上摸来摸去只是因为闲着无聊,可是她万没想到自己摸着摸着却在贴近床沿的地方隔着纱帘摸到了一个细小的凸起物。如果不是在黑夜里这么摸,只怕还发现不了。她在摸上了那个凸起物时自然愣了一下,之后下意识往下一按,接着只听咔哒一声,墙上落下来一个挡板,露出里面的暗格!

墨砚坐起身无语地问:“你又怎么了?”说话间,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过去,也看到了那处暗格,轻咦了一声,伸出手去将贴近墙壁的纱帘掀起来,果然是一个暗格,暗格里似还有什么东西。

阿依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墨砚已经蹭过来,将暗格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阿依急忙给他让出位置,看着他从里面拿出来的东西,一只古老的紫檀木匣子以及一只用丝帛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阿依好奇地将紫檀木匣子拿起来,刚要打开,墨砚却一把夺过去。正当阿依不满地瞪着他,无声地谴责他是不是想独吞时,墨砚警惕地检查过那只匣子,没感知到危险,他将匣子调转一个方向,朝向对面将匣子缓缓地打开。

阿依有些知觉他此举的用意,心想不愧是刑部侍郎,一个陈旧的匣子也让他这么警惕。

墨砚已经将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枚触手生温的羊脂玉佩,即使是在微弱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到似有潺潺的水泽在上面隐隐流动。

墨砚将床头上的夜明珠拿起来照向圆形的玉佩表面,玉佩并不是很厚,正面是一簇形态妖冶的花刻,仿佛带着幽深的魔性气息。

这样的花他似曾相识,却又忘记了在哪里看见过,正兀自狐疑,阿依忽然惊讶地说:

“咦,这不是外面种的龙爪花么?”rs

第二百四四章 《黄粱医经中》

墨砚一愣,将夜明珠凑近,再仔细地看了看,的确是院外种植的龙爪花没错。这一簇龙爪花花刻雕刻得栩栩如生,即使是用白色的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却依稀能感受到那大红色似幽冥之火的深邃与妖娆。

手指细细地摩挲上去,这一簇龙爪花明显是用了浮刻的手法,即花纹是微微凸出来的,极富立体感与真实感,但是整体望上去却又不会显得突兀。指尖转动之间,仿佛连花枝的纹路都能细细地感觉出来,若不是能工巧匠,只怕无法雕刻出如此繁复逼真的花纹。据墨砚所知,能有这种工艺的工匠,只有帝都的那一家百年玉器店。

墨砚的眼眸闪了一闪,还有这羊脂玉……

“墨大人,你在想什么?”阿依葡萄似的大眼睛眯着,望着他呆呆地出神,问。

“没什么。”墨砚顺手将玉佩翻过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运用了平刻手法微微有些内陷的“夜”字。

“夜?”阿依越发觉得好奇,“这个夜字是玉佩主人的名字吗?”不怪她会这么想,像这种随身携带的玉佩大齐国人一般只会雕刻两种东西,一种是姓氏或名字,另一种就是自己的家徽图纹了。

墨砚的思绪微微一顿,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却没有捕捉到,于是他再次怔住了。

“墨大人,”阿依见状当真有些生气了,别过脸去愤愤地鼓着嘴说,“这个暗格明明是我先找到的,你却什么也不告诉我,还骗我说没什么,这么没有协作精神,莫非你想黑吃黑么?”

墨砚闻言,哭笑不得,手指无意识地细细摩挲着那枚羊脂玉佩,顿了顿,沉声道:

“这一枚玉佩的材质,可以算得上是御供级别的羊脂玉了。”

阿依并没听明白他口中的御供是什么含义,只以为这枚玉佩必是帝都的达官贵人们才能拥有的,从墨砚手里取回玉佩,翻来覆去地看,说:

“这么说这家的主人应该是帝都的贵人们了,也难怪会来这里隐居,嗯,会隐居深山的多半曾经都是贵人。说不定这个是这里男女主人的定情信物呢。”她极富想象力地猜测。

墨砚没有理会她的猜测,他并没有觉得那枚玉佩有什么特别的,若要说有些奇怪也就是那一簇龙爪花。据他所知,大齐国没有哪一家会把龙爪花作为家徽,也就是说刻上龙爪花完全是玉佩主人喜欢的缘故。至于那个“夜”字,说不定真的是玉佩主人的名字呢,定情信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对大齐国百年前的贵族闲着没事出来隐居并不感兴趣,伸手拿起床上的卷轴类物体,上面裹了一层上好的大红色丝绢,丝绢外还封了一层细蜡。墨砚也不客气,直接去了蜡封将丝绢解开,阿依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很过分地将别人家遗留下来的卷轴拆开。

“墨大人,这样不好吧,就算主人已经不在了,咱们借住他们的房子又随便乱拆他们的东西……”阿依底气不足地小声说,其实她对于这些东西也十分好奇。

墨砚没搭理她,反而将那封卷轴缓缓地展开。他一手拿着夜明珠一手展开画轴很不方便,阿依想了想,终是没有抵抗住好奇心,帮助墨砚托起画轴的另一端。

一轴并不算大的画卷缓缓地铺展开来,墨砚用手中的夜明珠照过去,上面描绘的是一幅极具画面感的水墨画,并没有添加色彩。

画面中,一名身穿华服,气质冷峻的男子正侧着身子站在一片被龙爪花包围的幽栏深处远远地凝望。棱角分明的线条硬朗宛如刀刻,冷若寒霜的眉眼却似含着浅浅的哀愁。被他痴痴地望着的是一名已经远去的女子,那女子只有一抹纤细修长的背影,连侧脸都看不到,从画面上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头乌黑浓密垂至脚踝的秀发以及那一抹绝代风华的背影。

只凭借一个背影就能给人如此深刻的印象,恍惚间,只觉得那女子的姿容必是倾国倾城,艳冠群芳。

即使画面是黑白的,没有其他色彩,但是冥冥中,却仿佛看到了她那一袭火红恍若幽冥之火宛如彼岸之花的衣裙,芳华绝代,艳色倾城。

然而那样一个女子此刻却是选择了离开,而守望在她身后的那一名男子,他眼中的痛苦、挣扎与隐忍,即使只是一个侧脸,却能让人深深地体会到他此时的心境,并不由得为他所动容。

阿依的心脏一紧,舌尖品到了一丝清苦。墨砚将夜明珠移到画卷右上角的一首《虞美人》上,顿了顿,轻声吟诵道: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

吟诵毕,两人望了望卷轴上的那一幅画,再回味着右上角题写的词,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阿依虽然听不太懂那首词,但看了看画又想了想词,大概的意思也能猜测出来,心下不禁有些惆怅,顿了顿,十分惋惜地问:

“这两个人最后莫不是和离了?”

“未必是成亲了的。”

“不成亲怎么可以住在一起,不成亲怎么可以私相授受,若是成亲了就应该好好过日子,弄什么幺蛾子么,故弄玄虚!”阿依被刚刚的词和画面里仿佛让她亲身感受了的锥心情愫弄得心情不太好,鼓着腮帮子有些没好气地说。

墨砚失笑摇头,将画轴重新卷起来用丝绢包裹好,重新放回墙壁上的暗格里。然而手不经意触碰到暗格的最里边,忽然摸到先前没有发现的一物,狐疑地抽出来。阿依看他拿出来的好像是一本书,顿时有些小兴奋,一把夺过去,双眼亮晶晶地说:

“好像是本书,藏得这么隐秘,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么?”

墨砚闻言,眉角狠狠一抽,见不得人的书?那是什么书?你就那么想看见不得人的书?

此时阿依已经举起夜明珠照在书的封面上,正寻思着会不会是每日记录之类的,会不会写一写在山谷中的趣闻或是山谷的秘密构造之类的,然而当眸光落在封面的一刹那,她的心里重重一沉,瞳仁骤然紧缩,整张小脸都僵住了。

墨砚觉察到她的不对劲,狐疑地问了声“怎么了”,好奇地凑过去,当一双眼眸落在封面上时,不禁眯了一眯,湛蓝色的封面上,赫然是一行龙飞凤舞,肆意洒脱的黑字——《黄粱医经中》。

竟然是一本医书。

不过墨砚也没觉得太奇怪,相反他在一入谷时就觉察到了,此处种了那么多药材,想必谷主人应该是一位大夫。

让他奇怪的是阿依的反应,相当震惊的模样,虽然从她绷紧的小脸上看不出来,但他却能从她不停变化的气息中感觉得到。她似乎很兴奋,很意外,很欣喜但又有一些慌张,难得能从她身上感觉到这么一串惊人的情绪起伏,墨砚愣了愣,微讶地问:

“怎么,你知道这本书?”

“唔,我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医书……”阿依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句,顺手翻了几页。

与护国候府西小院下的《黄粱医经》无论是书写模式还是笔迹基本一样,可以断定两本书是同一个人所写。只是护国候府那一本是下册,她本以为只要找到上册就齐全了,原来还有一本中册。先生曾经说过,《黄粱医经》是从祖上那里传下来的,是百仁堂的所有物,可是既然是百仁堂的所有物,其中一册为什么会流落到这一处不知名的山谷里来,还被收藏在暗格里了呢。

墨大人说,这间屋子有百年历史了,百年前,大齐国刚刚建立,那时候的秦家先祖还是大齐国的国师。

《黄粱医经》到底是谁写的,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心里头凝重了起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墨砚见状同样皱了皱眉头,敏锐地问:“怎么,这本书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就是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医书……”阿依说得倒也不算敷衍,她的确很好奇。

“你应该猜到这谷主人必是一位大夫,这里有医书也没什么奇怪,说不定那边那个书架里也有医书。”墨砚漫不经心地回答,人已经躺下了。

他的一句话提醒了阿依,阿依的眼眸闪了一闪,盯着手里的《黄粱医经中》抿了抿唇,还是将那本医书重新放回暗格里,合闭挡板,只听咔哒一声,墙壁再次恢复原状。

阿依将大红色的纱帘重新拉好,拽着斗篷亦躺了下来,一双大眼睛在暗夜里闪来闪去。她有一种直觉,这间小小的竹屋与这座不知名的山谷与秦家或许有些关系,或许等她出去后该和先生说一下这里的情况。还有那一本《黄粱医经中》,拿别人的东西终是不好的,再还没有跟先生商量好之前,她还是先用眼睛好好地看吧。

看来从现在开始,

第二百四五章 绿眼赤蛇?幻觉?

第二日一大早墨砚就去院子里四处寻找出口。

阿依则多了另外的好几件事情,她的小挎包里还有一只布口袋,她想分别去里院和外院再多装一些药,等回去之后用在军营里。还有那些个龙爪花,带回去一些,有非常好的消肿止痛效果,还可以用于催吐。

另外还有就是那一本《黄粱医经》,她趁墨砚不在偷偷地揣起来。她并不是要据为己有,而是想自己读一遍,回去再默出来。

当然这件事她打定了主意回去是要告诉先生的,让先生来看一看那枚玉佩,也许先生会想出其中的联系。现在再回想那枚玉佩的外形,她总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依帮助墨砚一同寻找出口,开满龙爪花的前院她没有找到线索,暖泉山洞她也没有发现异常,于是找着找着就去了先前坠崖时的那片山谷。再找着找着,抽出布口袋,她把药田里剩下的比较有价值的草药全部铲出来装好。

黄昏时分,阿依没有找到关于出口的线索,倒是灰头土脸地背了一袋子草药从前面回来。因为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山洞,她又没有夜明珠,便捡了一根树枝绑了些枯草用火折子点燃,背着布口袋踏进山洞里。

还是一如既往地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阿依走在阴暗的山洞里,感受到周围有一股阴冷潮湿正从厚重的山壁内袭来。让她浑身发毛。

昨天通过这座山洞时,墨砚的夜明珠虽然很明亮,但因为面积的缘故。他的夜明珠又是紫色的关系,并没有将四面都照得很清楚。而今天阿依举了一只火把,两旁光滑的山壁都被火把熊熊的火光点亮,微微闪动,让阿依的心莫名地有些紧张。

咝——咝——

走到一半时,阿依忽然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一股类似于爬行动物的阴腥湿气夹杂在山洞内特有的潮湿阴冷之气里。不受控制地钻进鼻子,让阿依浑身一颤。小脸开始发白。

咝——咝——

阿依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她绝对什么都没有听见,她一定是刚才蹲的时间太久,一时之间耳鸣了。嗯,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咝——咝——

那个声音仿佛在引起她的注意。

终于,阿依停住脚步,颤颤巍巍地举着火把,僵硬地转动脖子,循着声音,望向头顶斜上方一块凸起的岩壁。

一对绿眼睛!

没错,她的眼睛很快便对上了一对莹光灼灼的绿眼睛。足有两个豌豆那么大的眼珠子正冒着幽绿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一瞬不瞬,是了,蛇本身是没有眼睑的。它盯着人时自然会一瞬不瞬。

但阿依显然忘记了这一点,她全身僵硬,似兜头淋了一盆冰水,如今正顺着脚底心一直到头顶,已经被层层冰封住了。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盘踞在头顶上方的一条大蛇,没错。那是一条很大的蛇,大得足有碗口那么粗。就那样似很慵懒地一圈盘着一圈,只微微探出来一只海碗那么大的头颅。

此刻它正一瞬不瞬地瞪着阿依,豌豆眼睛一闪一闪的,看见阿依朝它望过来,长长的火红的信子比刚刚吐得更欢,收回去吐出来,吐出来再收回去。

火红的信子……

不仅仅是火红的信子,就连那碗口粗,看上去足有六尺来长的庞大身躯同样是火红的,遍体通红,红得如火,红得似血,一只尖细的尾巴尖随着它一吞一吐的信子在那里立着,漫不经心地摇晃着。

碧绿色的眼睛,红彤彤的身体,连眼眶周围的皮肤亦是红色的……

绿色,红色,红色,绿色……

此时它正在用一种让阿依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神望着她,它直勾勾地望着她,吐信子的动作随着它仿佛正在观察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减慢。

观察……

这条蛇竟然在观察她!

阿依绷着小脸,与它对视了片刻,忽然转身,一步,两步!

长长的山洞里再次回荡起她细微的脚步声,以及——

咝——咝——

身后再次响起频率稳定的吐信子声,阿依的脊背却彻底僵硬如冰,脖子以下的部位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的小脸白中发青,拼命地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幻觉,她一定是受了惊吓现在又太累了,所以才会看到她一直梦想着要去寻找此刻却让她怂了的绿眼赤蛇。

这里是大齐国境内,怎么可能会有绿眼赤蛇!

她梦寐以求想要寻找的绿眼赤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只是坠个崖的工夫就被她找到!

……魂淡的沐春生,他那个时候可没告诉过她绿眼赤蛇居然长这么大!

阿依挺直着脊背,一步一个脚印,坚实地走着,看上去相当淡定的样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她会哭的话,她现在一定泪流满面了。

咝——咝——

吐信子的声音虽然越来越远,这会儿却仿佛吐出了点玩味的感觉……

玩味?

她果然是出现幻觉了,一条蛇怎么可能会去“玩味”,这么想的她一定是昨晚没睡好脑袋生锈了!

甫一出洞口,阿依的整个身子都被冷汗湿透了,重见天日的她抬起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仿佛刚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了似的。

竹屋里细微的响声拉回了正在阿依的脑袋顶上无声摇摆的三魂七魄,她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手里的口袋和火把扔掉,飞也似的冲进竹屋里。大声喊道:

“墨大人!墨大人!”

才一冲进门,就看见墨砚只穿了亵裤,浑身*的。正在用亵衣擦身。她突然闯进来把墨砚吓了一跳,慌忙用亵衣遮挡在胸前。阿依却愣了愣,呆呆地问:

“墨大人,你掉进河里了?”

“转过去!”墨砚恼羞成怒,没好气地呵斥。

阿依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扁扁嘴巴,问:“墨大人。你该不会真的去水潭下探路了吧,你的肋骨断掉了。万一再抻着可不容易痊愈。”

“我不下去难道你下去。”

“我觉得出口不应该在水潭下,墨大人你想啊,这里住着一对夫妻,他们平常要出去买买东西添些家用之类的。那就说明那个出口是他们家的门,谁家的门会建在水下,出个门回个家还要弄一身水。”

“……”墨砚忽然觉得她这番话是在怀疑他智力低下,他隶属于刑部,破案时自然会没有更缜密只有最缜密,因而他很容易会把事情往复杂了想,阿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也许那两个人怕被外人发现。所以要把门建在更隐秘的地方呢。再说,能隐居在这里的人,想法未必与正常人一样。”

“若说怕被人发现。就更不能在水下了,因为那个水潭是活水,想寻找出口第一个就会去找那个水潭。”

墨砚词穷,他果然是被怀疑智商了,暗自磨牙,没好气地问:

“你刚进来时慌慌张张的到底怎么回事?”

“啊!”阿依这才想起来。猛然回过身,指着外面对他说。“墨大人,我在山洞里看见了蛇!蛇!好大的一条蛇!”

“蛇?”墨砚正系着玉带,闻言愣了愣,“这里有蛇?”山中有蛇并不奇怪,只是昨天来时并没有发现,而且像这样的山谷对蛇来说也并不是很好的栖息地,这里没有蛇的食物。

“是蛇!是蛇!绿眼睛的红色的蛇!那一定是绿眼赤蛇!”阿依有些焦虑地说,“那条蛇足有两个三尺那么长,碗口那么粗!墨大人,是绿眼赤蛇!”

“你在开玩笑吗?”墨砚眉角狠抽,“大齐国境内哪有绿眼赤蛇,你想绿眼赤蛇想花了眼吧。”

“我也想花了眼,可我觉得我真的看见了,那条蛇还一直在看着我,还对我吐信子。”阿依紧绷着小脸回忆起刚刚的画面,浑身发寒,突然剧烈地打了个冷战。

墨砚狐疑地眯了眯修长的眼,顿了顿,率先走出去。阿依急忙跟上他,两人再一次来到山洞前。

墨砚刚掏出夜明珠,阿依急忙阻拦道:

“墨大人,别用夜明珠,那条蛇也许是因为我刚才拿了火把,所以才冒出来的。”

墨砚还从没听说过有蛇喜欢火把不喜欢夜明珠,不过见她神色认真,想了想,还是接过阿依手里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燃,带着阿依重新走进山洞里。

阿依拉着墨砚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走在他身旁靠后。墨砚手持火把,一边走一边照山石的两侧,重点检查凸出来的岩石,然而却什么也没有。

墨砚纳闷,阿依更纳闷,两人一直走到山洞中部,阿依重新站在她刚刚发现那条绿眼赤蛇的岩石前,然而此时凸出来的岩石上却什么也没有。

阿依愣住了:“我刚刚明明是在这里看见了一条绿眼赤蛇。”

“你眼花了吧。”墨砚举高了火把,那上面明明什么也没有。

阿依不相信,怂恿墨砚再往前走走。墨砚无奈,只得带领她往前走。然而两人一直走到山洞的尽头,来到初次坠落时的山谷,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又重新回到山洞里再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一遍,仍旧没有那条蛇的踪迹。

阿依觉得这还真是邪了门了。

“你肯定是看错了。”墨砚说。

阿依被他说得更加纳闷,难道那时候她真的是眼花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六章 抓住了!

这一夜里除了北风的呼啸声,什么也没有,阿依却做梦梦到了一条遍体通红的绿眼蛇正盘在她的胸口,直勾勾地盯着她。阿依猛然惊醒,发现压住她的不是绿眼赤蛇,而是墨砚的胳膊。

阿依的脸刷地黑了,一把推开他的胳膊。

他还不承认他睡相差!

没睡好的阿依相当恼火!

第二天一大早,墨砚没有再去水潭里寻找出路,而是穿过山洞去了另一面的山谷。

后院的杂草已经被阿依的除草粉清理光了,阿依将枯萎死去的杂草全部拾掇起来归到一边烧干净,顺便在前院后院寻找出口。什么也没有找到,倒是又在菜地里挖出四五个干巴巴黑乎乎的土豆,今天的晚饭又有着落了。

阿依满心欢喜地抱着土豆回到前院,放在竹屋的门廊上,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灰黑的小手,又向对面的暖泉山洞瞥了一眼。其实自打住进来开始她就想去泡泡暖泉,可一来暖泉山洞没有大门,二来她也没有换洗衣服。

不过去洗洗头还是可以的吧,她晃了晃顶着的一头油光铮亮的长发,想了想,乐颠颠地跑进暖泉山洞,在热腾腾的温泉池旁蹲下来,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于是她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最后终于选择了跪坐在温泉池沿上,弯下身子勉勉强强能够让长发浸在水里。她解了发髻,弯着身子开始开心愉快地洗头发。

正洗得欢快。将头探到温泉水里的阿依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条碗口粗六尺来长通红如火的大蛇正顺着山洞口慢悠悠地爬进来,鲜红的信子一吞一吐。望着阿依纤瘦的背影,一双绿豌豆似的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咝——咝——

那条绿眼赤蛇不紧不慢地爬过来,竟然顺着温泉池的边沿一点一点地爬上她的背。

正觉得池水温暖的阿依忽然觉察到脊背发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顺着后腰爬上脊背,再一点一点地攀上她的肩膀头。

一股阴腥寒凉的气息传入感官,阿依浑身一颤,只觉得从脚底板到天灵盖的所有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平板细瘦的身体仿佛就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压塌了!

阿依的心脏重重地一沉,眼睛被水蒙住。她僵直着脖子微微地侧过头,勉强睁开被温泉水蛰疼的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硕大的脑袋,通红如火,一双绿豌豆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如果它有眼睑的话。那它现在一定是眨巴眨巴的。长长的信子吐了出来,发出瘆人的“咝咝”声,它半张开的血盆大口与阿依近在咫尺,它的整个身子正盘踞在阿依的肩膀到后腰,它的嘴巴臭烘烘的也不知道多久没刷牙了,它长长尖尖的尾巴甚至正盘在阿依的另一侧胸前,并顺势钻进她的交领里!

从头冷到了脚!

啊!

阿依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如此“惨绝人寰”的尖叫!

紧接着也不知道是被重压的还是因为过于惊恐,只听扑通一声巨响,她整个人大头朝下掉进了温泉水池里。湿漉漉的像一条落水狗,差一点就扭断了脖子。

墨砚刚从长廊山洞里出来就听到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他也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几步窜至暖泉山洞里,却刚好看到阿依正*地从温泉池里爬起来,小脸刷白,仿佛要虚脱了。

墨砚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皱了皱眉。狐疑地问阿依:

“发生什么事了?你叫什么?”

阿依无言地从温泉水里爬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身上的衣服因为浸了水,沉沉地坠着她的肩膀。更沉的则是她的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水来了。她这一脸狼狈的样子让墨砚的面皮狠狠地抽了抽,追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眼赤蛇。”阿依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四个字。

墨砚愣了愣,四处寻找。

阿依捏了捏刚刚被狠狠地呛了一下的鼻子,脸越发地黑,她当然知道,那条臭蛇又不见了!

竹屋内。

墨砚背着身子听着不远处的床上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以及阿依罕见的恼火声:

“我敢保证,那条蛇一定是在耍我!”

“……”蛇会耍弄人,这个墨砚还真不信,不过阿依并不是个会信口雌黄的人,她已经连续两天说她看到了他半点踪迹都没有发现的绿眼赤蛇,这件事一定有古怪。

“这山谷真是邪门了,找不到通往外面的大门,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条把人当成傻瓜的红蛇,我第一天住在这里的晚上还隐隐听见蟾蜍的叫声,我又不是没做过幻药,我敢保证我绝对不是出现幻觉了,我是真的看到了,呼,以前住在这山谷里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阿依愤愤地说着,裹着大斗篷将里面的湿衣裳全部脱下来扔在一旁,拉紧了斗篷蜷缩在床上,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她直勾勾地看着站在远处的墨砚,干着嗓子道:

“墨大人,帮我晾衣服!”

墨砚回过身,走过来,捡起她放在床板上的湿衣服。在他弯下腰捡起那堆衣服的一刹那,一股温热香气从近在咫尺的阿依身上飘了来,竟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一下,下意识将余光瞥在裹得像个粽子似的阿依身上,中厚的斗篷下她应该只穿了一件肚兜。

墨砚的耳根子不由有些发烫,呼吸亦乱了几分。

阿依看了他一眼,忽然警惕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衣襟紧张地问:

“墨大人。你想对我做什么?”

一句话打散了墨砚心中刚刚积聚起的旖旎情丝,墨砚的脸霎时黑如木炭,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又指指对面放在梳妆台上的妆奁,冷哼道:

“说这话之前你先去那里照照。”

阿依下意识看了看妆奁,扭过头对着他怒目而视。

墨砚用一根小棍挑着她湿漉漉的外袍与外裤,转身,慢悠悠地出去了。

阿依恼火地瞪着他的背影,这个人的嘴巴也太伤人的自尊心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竹屋内。侧卧在床板上的阿依一直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顿了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坐起来,悄悄越过横卧在外的墨砚,小心翼翼地跳下地。

“干什么去?”墨砚闭着眼睛问。

“如厕。”阿依简单明了地吐出两个字。

墨砚便不再言语。

阿依裹着斗篷出了竹屋,一阵凛冽的山风迎面刮来。锋利如刀,让她下意识再紧了紧衣领。

清冷的月光自头顶直直地照射下来,竹屋门前的空地上被墨砚生了一堆火,虽然知道这山谷里应该没有野兽,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每晚都会生一堆火。

阿依望着跳动的火苗,想了一想,缓步从台阶上下来,绕过火堆。也没去如厕,而是背着手在开满龙爪花的山谷里走过来走过去。

猎猎的风吹拂着红花绿草,发出沙沙的响声。

咝——咝——

呼啸的北风中。细微的动静再一次响起。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猛然刹住脚步,斗篷下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捏了捏,停顿了片刻,蓦然转身!

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一条碗口粗六尺长的红蛇正盘成高高地一坨。绿豌豆似的眼睛闪动着捉弄与得意,长长的信子一吞一吐。一吞一吐,发出诡异的咝咝声。

阿依目不转睛地瞪着它,绿眼赤蛇同样一瞬不瞬地瞪着她。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步远的距离,阿依甚至能看得到旁边鲜艳跳跃的火光正在它那一只碧绿色的眼睛上投下一片暗影。

不管是什么野兽,对火光都应该存在着本能的惧怕,可是这条蛇并不怕火。而且如果是久居深山的野生蛇类,按理说它是没见过人的,看见人应该充满警惕和陌生,阿依没看出来这条蛇对她感到陌生,相反她觉得这条蛇在玩她!

小北风嗖嗖嗖地从一人一蛇之间刮过。

“啊!”阿依突然向竹屋那里望去,发生惊讶地一声低呼。

那条绿眼赤蛇愣了愣,没错,它显然是愣了愣,继而顺着她的目光也向竹屋望过去!

紧接着只听“呼”地一声,在那条绿眼赤蛇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把幽绿色的粉末随着风忽地刮过来,落了它满头满身!

绿眼赤蛇显然没想到一个又瘦又小、胆小怕事的丫头竟然敢对它做出如此无礼的事,于是在它还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时,它已经脑袋一晕,只听扑通一声,红彤彤重重地砸在草地上!

那可是能迷晕两头猛虎的麻醉剂量!

阿依站在远处,等了许久见它没有再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棍,小心翼翼地在它身上捅了捅,直到确定这只大家伙的确被迷晕了,阿依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梗起小脖子,对着躺在草丛里挺尸的绿眼赤蛇高傲地说了句:

“哼!小样儿,敢跟我斗,你也不看看本姑娘是做什么的,本姑娘专业大夫,副业可是麻药师!”

这一点绿眼赤蛇自然不会知道,它还在那里软塌塌地挺尸。

于是当墨砚从屋里出去寻人时,却发现门口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嘿咻嘿咻,她正在用汗巾子将一条遍体通红的大蛇牢牢地绑缚住。

荒山野岭,月黑风高,这样的一幕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墨砚的面皮狠狠地抽了抽。(未完待续)

ps:果然计划没有变化快,红楼今天又没有存稿(哭),红楼对自己也很无语,后两更还是老时间送上,红楼一定会努力找时间存稿的!嗯!一定会!(捂脸遁走)

第二百四七章 智商大蛇,机关

当绿眼赤蛇终于在麻醉药减退之后醒来时,天已经破晓。

阿依蹲在它面前,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得意洋洋。

绿眼赤蛇怒了,想去咬她,刚要张嘴时却发现它的嘴巴已经被缠住了,无论怎么挣扎就是挣脱不开,这让它心里发慌,扭动身体想要逃走,然而长长的蛇身同样被缚住,此刻它正被拴在窗框上。

更让它气愤的是,在扬起尾巴时它却发现自己的尾巴上不知何时竟然被割破了,虽然已经被敷了药缠了绷带,凉凉的并不是很疼,可很显然它是被人给割伤了,它相当地恼火。

绿眼赤蛇勃然大怒,一双豌豆眼狠狠地瞪着阿依,其中正热烈地燃烧着熊熊的火苗,它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咬她一口!

没错,在一旁背着手围观的墨砚,见此情景眉角狠狠一抽,他一点也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看到了一条蛇的眼睛里竟然会有各种表情,可他的确看见了。

这蛇,成精了吧?

比蛇更成精的是阿依的反应,她蹲在绿眼赤蛇面前,十分认真地对那条正恨恨地瞪着她的大蛇说:

“喂,这山谷的出口在哪里?”

她竟然问一条蛇山谷的出口在哪儿,墨砚忽然觉得他最近过得实在太玄幻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论好。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那条绿眼赤蛇在听到阿依的问题时。竟然头颅一扭,愤愤的,不肯搭理她。

阿依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条蛇竟然这么有脾气,她从身上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包又一包药末,一字排开,对着那条看起来很骄傲的绿眼赤蛇一字一顿,令人毛骨悚然地说:

“小蛇蛇,你想要哪种药呢,浑身发痒、全身溃烂还是沉睡半年、永久沉睡亦或是。尸骨无存?”

墨砚被她轻飘飘含着笑意的嗓音弄得脊背一冷,浑身发寒。她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玩意儿,她不是大夫吗?

与他一同发抖的还有那条骄傲地别过脑袋的绿眼赤蛇,这个女人是大夫,因为她身上有让它熟悉的草药味。她的药效果很厉害。因为它堂堂毒蛇之王竟然被她迷晕了两三个时辰,它似乎一下子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长长的身体竟然颤了颤。

绿眼赤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在犹豫。

阿依歪着头,十分纯良地冲它眨眨眼睛。

绿眼赤蛇寒凉的躯体狠狠地恶寒了一把,这感觉仿佛勾起了它对许多年之前的回忆,很窘迫的回忆,却又那样有趣。即使它已经忘记了很多,却仍旧能记起那一段段会让它偶尔想起的往事。

阿依从它的眼神里瞧出了一丝追忆。一条蛇竟然会追忆,阿依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概念被彻底颠覆了。

“出口在哪里?”她又问了一遍。

绿眼赤蛇回头瞅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情不愿。

阿依这下不耐烦了。操起一把水粉色的药末,对它说:

“那你就先从痒痒粉帮我试药吧,这是痒痒粉的第三次改进本,那滋味比以前更*,先给你试试看,你放心。我配的药人畜都能用,众生平等。”

绿眼赤蛇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珠。眼见她当真要把痒痒粉往它身上撒,看得出它是一条十分识时务的大蛇,拼了命地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向门口处挣脱,豌豆眼睛努力地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阿依居然看懂了,她秀丽的眉毛一挑,问:

“怎么,你决定要帮我们带路了?”

绿眼赤蛇竟然微微地晃动了两下头颅。

墨砚被这越来越神奇的一幕弄得张口结舌,已经哑然无语了。

阿依也不怕绿眼赤蛇不听话,迅速收拾好先前捡拾的两大包药材,又将小竹屋细致地拾掇了一遍,把归在一边的被褥重新铺好,又把那本《黄粱医经中》重新塞回暗格里,收起来。

墨砚注意到,那条仍旧被拴在窗框上的绿眼赤蛇在看着她的一系列举动时,一双豌豆绿的大眼珠忽然闪了一闪。

阿依放开绿眼赤蛇,但并没有解开它的嘴,随后提着两大包草药出了竹屋,关好房门,一路跟上在前面弯弯曲曲游弋的绿眼赤蛇。

“我帮你拿吧。”墨砚见阿依两手提着都快赶上她大的布口袋,似十分吃力地行走着,皱皱眉,说。

阿依连忙摇头拒绝说:“墨大人,你的肋骨还没好呢,我一个人拿不要紧,我提得动。”

“不然先拿一袋回去吧,另一袋下次再来拿,或者等回去派人过来取也行,你又何必自己动手,明明个头这么点,别逞强了,后面还有那么多山路呢。”

“出去了还能不能再进来又不一定,再说就算能再进来,前方战事那么紧,一时未必能抽得出空。再说,这里是别人的家,咱们这一次是不小心闯进来的,没死成说不定还是这家主人庇佑的,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扰了清静,怎么说都有点不像话。”阿依一顿猛摇头说。

墨砚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么多话,更没想到原来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愣了愣,紧接着不由得唇角勾起,扑哧一笑,这丫头,她的想法总是能让人一次又一次地感觉到意外和惊奇!

阿依以为他是在嘲笑她,愣了愣,紧接着对他怒目而视。

歪歪扭扭游弋在前面的绿眼赤蛇闻言,竟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歪过身子看着他们,似在等待他们继续跟上。

这条绿眼赤蛇现在停驻的地方居然是他们来时的那一条山洞长廊。

莫非出口在这一条山洞里?

阿依和墨砚惊疑地对视了一眼。

绿眼赤蛇已经掉头进了山洞里。

因为这只山洞没有岔路,洞内又黑,之前阿依和墨砚虽然在找绿眼赤蛇时也在这里找过出口,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墨砚手持着夜明珠,狐疑地跟着在前方不紧不慢摇头晃脑的绿眼赤蛇。

阿依提了两包药材紧随其后,她清楚地看见那条绿眼赤蛇最终停驻的地方竟然是之前她和这条蛇第一次遇见时那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面。

嘴巴仍旧被绑住的绿眼赤蛇缓慢而悠闲地顺着山壁重新爬回高高的岩石上,刚摇摆起自己的长尾巴,却猛然想起自己的尾巴还缠着绷带,立刻放下尾巴,居高临下地冲着阿依怒目而视。

阿依也不在意,仰着脖子看着它,没有催促。

绿眼赤蛇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似很不爽地别过脑袋,重新摇晃起尾巴。

也就在这时,阿依清晰地看到,它那条通红的尾巴晃着晃着,竟然一尾巴按在山壁的顶端。紧接着只听一阵沉重的卡啦声,山洞的顶端缓缓向两边移开,与此同时,那块凸起的岩石底下,一道石缝亦忽然向两旁裂开!

伴随着头顶的山石裂开了一条能够通行一个人的缝隙,山壁上裂开的缝隙内竟然猛地弹出来一物,把阿依和墨砚均吓了一跳!

墨砚下意识将阿依往后拽了一下,定睛望去,两人均瞠目结舌。

原来从旁边的石壁里弹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架铁制楼梯,高高地架在头顶的空隙下面,距离头顶的空隙只有半人高的距离,显然是给人走上去,之后再跃入顶端。

出口竟然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出去,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

楼梯是铁制的,上面已经锈迹斑斑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一股阴煞腥凉的气息自头顶的空隙里刮过来。

墨砚对那条蛇不太相信,但是此处有这种机关又的确很像出口的样子,沉吟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冒险上去看看。刚要迈开步子,阿依忽然一把拉住他,放下手里的药袋子,从挎包里再次掏出一只土黄色的小药包,撒了一些亮黄色的粉末在墨砚身上。

“蛇药?”这味道实在不好闻,墨砚皱了皱眉。

“上面有蛇的味道,墨大人你要小心,说不定这个东西要把咱们拖回它的老巢。”阿依说着,抬头瞅了那条绿眼赤蛇一眼。

那条绿眼赤蛇先因为阿依手里浓烈的驱蛇药味道,嫌恶地退了退,又听了她的话,仿佛很不屑似的一扭头,顺着开启的缝隙爬了上去。

墨砚急忙登上铁制楼梯,不是他不够谨慎,而是他担心这一条似乎很有智商的蛇会因为想报复上去以后再次关上石门,到时候石门还不一定会再次开启。

阿依也想到了这点,提着两包药袋子紧随其后。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能看清上面的样貌。

果然是蛇窝!

很显然这上面也是一座山洞,山洞里,数百条密密麻麻,红彤彤绿油油的绿眼赤蛇正或盘或卧或倒挂在岩壁上,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明明很想上来咬这两个不速之客,却因为有先头那条绿眼赤蛇在,那些毒蛇似乎对这一条蛇很忌惮,只是森森地吐着信子,却不敢上前。

冷不防看见这么多蛇,饶是心里有准备,阿依依旧头皮发麻,墨砚亦十分想吐。

与此同时,阿依和墨砚都注意到了,他们遇到的那一条绿眼赤蛇与生活在山洞里的其他绿眼赤蛇有很大的不一样,他们遇到的这一条绿眼赤蛇体型至少是其他绿眼赤蛇的三四倍。(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八章 出谷,山猪

蛇堆满窝的山洞里,隐隐传来蟾蜍的叫声,阿依循声望过去,却见十来条毒蛇正盘踞在墙角的一片面积不大的水潭里,而水潭的周围正蹲着上百只正在咕咕地鼓着腮帮子叫唤的蟾蜍、这些蟾蜍与绿眼赤蛇一样,同样是遍体通红,双眼呈现碧绿色,竟然是一水潭的绿眼蟾蜍!

阿依绝对不认为绿眼赤蛇与绿眼蟾蜍能够和平共处,它们是天敌,绿眼赤蛇是以绿眼蟾蜍为食的,那么也就是说它们之间绝对不是和平共处于一个栖息地的关系,比起作为邻居共处,说是“饲养人与饲养的家畜”这种关系倒是更为妥当。

蛇居然会饲养蟾蜍做家畜,阿依已经哑口无言了。

墨砚却不这么想,他想的是那座山谷的主人果然很邪性,建立了那样一座山谷不说,还在出口处弄了一个蛇洞,为了养这些毒蛇竟然还给这些毒蛇弄了一个池子,专门饲养这些毒蛇的食物。这个时候他心里的感觉倒是与阿依出奇的相似,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绿眼赤蛇大王见他们两个人出来了,顺着地洞的墙壁又缓缓地向上爬,再次爬到顶端,紧接着大尾巴再次一扫,只听喀隆隆几声,裂开的石洞再一次合上。

绿眼赤蛇王又一次从山壁上慢悠悠地爬下来,瞅了阿依一眼,调转头颅,继续向山洞的深处弯弯曲曲地游弋过去。

阿依知道它这是要带他们出去。急忙和墨砚跟上。

有绿眼赤蛇王在前面开道,周围的小蛇们自然不敢靠近,再加上阿依和墨砚身上浓浓的驱蛇药味让这些小蛇们很厌恶。绿眼赤蛇王还能够忍受,其他小蛇则头脑发晕拼了命地躲避,有躲得慢的甚至从倒挂的藤蔓上直勾勾地掉下来了。

出了聚满毒蛇宽阔湿凉的内洞,外面很明显已经变成了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

绿眼赤蛇依旧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带路,阿依和墨砚跟着它,一路逶迤着在长长的山洞里转来转去,七扭八折。拐了好几条岔路,终于。前面一点明媚的阳光远远地形成一方光圈映入眼帘,让阿依和墨砚大喜过望。

绿眼赤蛇继续前行,约莫走了半刻钟,才终于来到洞口。

绿眼赤蛇一直将两人送到山洞外面。它自己也出了山洞,盘在空荡荡的山峰上,面对飒飒的山风时仿佛很惬意的样子。

阿依和墨砚出了山洞才发现,原来这洞口外面是一座高高的山峰,山峰对面是一座又一座连绵起伏,由土黄色巨石垒成的天然险山。

这黄石山的有趣之处在于海拔越低湿度越高环境越好,他们此时所处的山峰虽然不算特别高,但是很明显周围的植物已经没有了下面山谷里那么繁茂。

墨砚四处探了探,在山峰的左侧找到了一条虽然是下坡。但是却还算平坦的山路。

阿依回头看了一眼正盘在山洞前摇头晃脑的绿眼赤蛇,弯着眉梢,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小蛇蛇。谢谢你带路,我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我这里有几颗鹌鹑蛋,是之前韩辰大哥送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吃,在山底下时也一直留着准备应急用的。送给你吧,也不知道你吃不吃。你是蛇应该会吃吧,可别嫌弃小啊。”她说着,将几颗圆滚滚的鹌鹑蛋放在绿眼赤蛇面前。

绿眼赤蛇先是迷惑地歪了歪头,紧接着忽然眼睛一亮,然而还没等它抬头看阿依,阿依却突然忽地冲着它的脸撒过去一把幽绿色的粉末!

第二次,绿眼赤蛇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再一次轰然倒地,临昏倒之前,它是满腔地不甘心呐!

阿依等了一会儿,见绿眼赤蛇的确晕过去了,这才上前将绑住它嘴巴的汗巾子解开。这一次她下药的剂量不重,约莫半刻钟它就能醒来,希望它对那几颗鹌鹑蛋能够感到满意。

阿依转过身,正对上墨砚含笑的眉眼。阿依以为他在嘲笑她竟然跟一条蛇讲话,有些羞愤地瞪了他一眼。

墨砚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深,转过身,弯着眼角温声说:

“走吧。”

阿依便提了两只大布口袋跟在他后面下了斜坡,好在这一条路并不陡峭,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已经踏上了较为平坦的山地。

阿依望了望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有些发愁地问:

“墨大人,你认得回去的路么?”

墨砚亦向前方望了望,淡淡地回答:

“一直向西,过了那座山头,大概就能到了。”

“真的假的?”阿依快跑两步跟在他身边,狐疑地追问,“墨大人,你来过这里吗?没来过你怎么会知道?咱们不会越走越远吧?咱们要走几天才能回去?墨大人,你……”

墨砚一记眼刀飞过来,阿依浑身一颤,终于闭嘴了,于是这个世界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阿依别过头去,不爽地扁了扁嘴唇,墨大人的脾气就是坏!

两人一路向西走,黄石山植物不多,除了那座奇葩山谷,山上的水源也不太多,因而野生动植物十分稀少。路上阿依和墨砚除了偶尔碰见两只松鼠以及三两窝蚂蚁马蜂之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阿依和墨砚才刚刚走到对面的山头前。

墨砚找了一处被长草覆盖着的山洞,确定里面没有危险,才回过头对阿依说:

“今晚先在这里过夜,等明日一早再走。”若再往上走他们只能在半山腰过夜,那个样子不太安全。

阿依早就累得腿软脚软浑身软,闻言点了点头,将手里早就想扔掉的两大袋草药重重地放在地面上,一屁股坐在山洞内一块平滑的山石上,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墨砚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这肋骨断的还真不是时候,男性尊严都被断没了,顿了顿,说: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说着转身要走。

阿依霍地站起来,连忙说:“墨大人,我去吧,你的肋骨……”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重重地说了句:“你在这里等着!”撂下警告性质很强的话语,他阴沉着表情,转身大步出去了。

阿依愕然,呆了一呆,缓缓地坐在大石头上,心里十分纳闷他怎么又发脾气了。

阿依在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口渴,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山洞外面四处眺望了一会儿,墨砚仍旧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食物了。阿依呆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口渴,鼻尖猛地耸了耸,就在这时,一股北风带着一丝沁凉湿润从南边幽幽地飘过来,阿依下意识紧了紧鼻子,紧接着大眼睛倏地明亮起来,循着那股气味向南边走去。

黄石山动物匮乏,墨砚好不容易才找到几颗鸟蛋,提回来刚进了山洞,脸刷地就黑了,一腔怒火噌地从肺子里窜上来,他磨着牙火冒三丈地扫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山洞,将鸟蛋撂在一旁,转身又冲了出去。

那个不省事的丫头,又跑哪去了!

他在山洞附近找了一圈,没有,心里越发慌张。难道她被野兽抓走了,应该不会,这山上没有凶猛的野兽,而她连一条那么大的毒蛇都能迷晕,应该不会被叼走才对,他这样安慰自己;难道是越夏国的大兵,此处常有越夏国探子出没,这也是为什么他命她老实地呆着,该不会真的被抓走了吧,越夏国那群野人,而她一个水汪汪的小姑娘,不会不会,哪能那么巧,一定不会……

他拼命否定安慰自己,然而越是安慰心里就越是急躁,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里凛冽的风暴越转越快,越转越汹涌,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全部吸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就在这时,山洞南面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嗷嗷大叫声:

“墨大人!墨大人!救命啊!墨大人!”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传来。

墨砚的眼眸骤然紧缩,飞快地跃了出去,却见阿依正从远处狂奔而来,一头刚刚长成的野猪正愤怒地追在她的屁股后头,鼻孔里喷着粗气,眼看着就要咬住她的屁股。

她走的是什么狗屎运,他出去转了一圈才弄回来几只鸟蛋,她一出去竟然就引回来一头山猪!

墨砚心里窝火至极,眼看着山猪冲着阿依的屁股就要啊呜一口,阿依向前一跃,啊呀呀尖叫得更响亮,墨砚抽出腰间软剑,足尖一点,跃至半空中,在那头山猪还没反应过来时,雪练一般的长剑以一个极优美又诡异的角度干净利落地劈下去!

噗!

鲜血喷溅!

可怜的山猪头颅落地,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阿依在远处刹住脚步,回过头,望着这血淋淋的一幕,扁扁嘴巴,说:

“墨大人,你好残忍!”

我这是为了谁啊!

墨砚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恼火地道:“有种你晚上别吃猪肉!”

“吃不吃猪肉不重要。”阿依十分认真地说,“墨大人,等会儿帮我把猪皮、猪肠还有所有的脏器粘膜全部剥下来,我要拿回去做肠线。”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你早就是这样打算的吧,残忍的到底是谁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九章 贪食蛇,夜袭计划

北风萧萧,夜色沉沉。

篝火跳跃的山洞内此刻正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墨砚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闭目养神,这股子熏人欲吐的血腥味让他的眉角狠狠地抽,一直在抽。

咔吱——咔吱——

滋滋——滋滋——

烤山猪肉的味道混合在血腥味里,还有那种极特殊的、锋利的刀刃不停地小心翼翼地割破皮层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墨砚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阿依兴致勃勃地蹲坐在地上的山猪尸体前,满手是血、两眼放光地切割切割。

他自然知道她是在剥离皮膜准备拿回去做肠线,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这大半夜的,一个满身诡异气息的小丫头满手是血,两眼冒着绿光地在切割一具尸体,即使那是山猪的尸体,这画面也极具冲击性,他实在不想再看下去。

烤猪肉的味道比起刚刚越加浓郁鲜香,这味道让墨砚的心里越发不爽快。

山猪太大,他们两个人吃不完又扛不动,明日启程自然是不能随身携带的,这丫头觉得可惜,非要多烤一些山猪肉,用油纸包了带回去给秦泊南、墨虎、紫苏一人一袋,再多包一些给韩辰、乐正枫、邱鹤、小甲几个人平分。

她的心还真大,他实在不愿意提醒她在想别人之前,最好先把他们明儿的晚餐准备出来。他敢肯定这个丫头若不是因为想起了秦泊南,才不会想着要带烤猪肉回去,很显然,后面的那几个人必是借了秦泊南的光。

哼!

墨砚耷拉着眼皮越想越生气,不由得从鼻子哼了出来。

阿依听见动静,满手血淋淋地回过头来,讶异地问:

“墨大人,你还没睡啊?”

墨砚实在不想看她现在的这副尊容,于是干脆别着脸去,不肯搭理她。

阿依讨了个没趣,扁扁嘴巴,扭过头继续她的剥皮大业,墨砚的脾气阴阳怪气的又不止一天两天了,她早就习惯了。

呼啸的山洞从洞口刮过,渡进来的一脉余风将山洞内的篝火吹得越发旺盛。

阿依急忙将烤得油汪汪香喷喷的山猪肉从火堆里抢出来,从挎包里抽出两张用来包裹药材的厚纸,将烤好的肉条包起来。

就在这时,却听一阵诡异又耳熟的动静突然在山洞外面响起!

咝——咝——

阿依愣了愣,下意识向洞口望去,只见一条赤红如火,双眼碧绿,碗口粗大,六尺来长的大蛇正歪歪扭扭、不紧不慢地从洞口外面爬进来,盘成高高的一坨,摇晃着脑袋,正用一双豌豆似的眼睛看着阿依。

阿依脑袋一片空白,呆了半天才讶然低呼道:

“小蛇蛇?!”

绿眼赤蛇摇晃了两下脑袋。

墨砚早在绿眼赤蛇进洞的一刻就已经警惕地睁开眼睛,手下意识放上腰间软剑,眸光深邃地盯着那条仿佛有灵智的毒蛇。这条毒蛇很邪门,他实在弄不明白这条蛇的来历和它到底想干吗。

现在突然听见阿依唤了一声“小蛇蛇”,而那条蛇竟然摇头晃脑好像答应了,他越加无语,心想这蛇怪也就算了,人也跟着脑子不好,这么大一条毒蛇,先前能从它嘴里脱身她应该感谢她的八辈祖宗,现在蛇找来了她竟然还敢如此亲近,她没毛病吧!

阿依可没他想得那么傻,她的那一声只是下意识唤出来的,对于毒蛇还是这么大的毒蛇她当然也会害怕警惕,不过这条蛇好像并没有恶意的样子,否则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它就冲过来咬她了,而她也说不定会反击,在给它下一把药之后剥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拿回去炮制肠线,才不会临走前还送它几颗连自己都没舍得吃的鸟蛋。

绿眼赤蛇忽然皮筋一疼,尾巴尖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然而下一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它迷惑地晃了晃大脑袋便抛开了,很快便将眼睛落在阿依手里的烤山猪上,信子吐得更欢。

咝——咝——

阿依愣了愣,看了看绿眼赤蛇的小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烤猪肉条,讶然地问:

“你要这个吗?”

咝——咝——

绿眼赤蛇在她话音刚落信子吐得更欢快。

阿依呆了一呆,蛇也吃烤猪肉吗,她试探地将一块烤猪肉扔过去。绿眼赤蛇看了看被扔到面前的猪肉,歪了歪脑袋,突然低下头,一点也不客气地吞进去。

这条蛇居然真吃烤猪肉!

阿依和墨砚瞠目结舌,却见那只绿眼赤蛇吞完一块烤猪肉后,再次愉悦地摇晃起尾巴尖,直勾勾地看着阿依。

阿依想了想,先将手里的猪肉条包裹好,揣进小挎包里。绿眼赤蛇的表情明显很失望,阿依觉得有趣,用刀割下一大块手旁的山猪肉,迅速烤熟再次扔给绿眼赤蛇。

好大的一块猪肉,绿眼赤蛇的那对绿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明亮,晃了晃脑袋,低下头张开大嘴,慢慢地囫囵吞下。

墨砚对这一幕觉得相当无语,皱了皱眉:“这条蛇到底想做什么?”

阿依想了想,回答:“大概是想吃肉吧。”

墨砚的眉角抽了抽。

他哪里想得到,阿依的一句猜测竟然道出了绿眼赤蛇心里的想法,这条绿眼赤蛇和其他绿眼赤蛇一样,平常基本不会离开蛇洞。蛇洞里有蛙池,蛙池里的绿眼蟾蜍就是它们每天的饭食,而这条绿眼赤蛇,仿佛成了精的绿眼赤蛇,它对自己成天吃毒蛙已经吃腻了,于是那一日,它闻到了阿依的挎包里鲜美诱人的鹌鹑蛋味道,再然后阿依当做谢礼送给它终于让它如愿以偿。

待吃光了所有鹌鹑蛋之后,为了不再吃蛙池里的绿眼毒蛙,它终于下定了决心,它下山了。

阿依自然不会知道它内心的真实想法,她烤一块它吃一块,她烤一块它吃一块,如此循环反复,直到这条绿眼赤蛇整整吃进去半头猪,然后开开心心地盘成一坨,心满意足地睡觉了之后,阿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好像被一个她养不起的东西给缠上了。

就在这时,凛冽的北风中,仿佛是从山洞的斜前方,有人的说话声响起!

阿依的心脏一凛,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来,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并没有因为有人的声音感觉到欣喜。因为那些人说话时嗓音粗犷,音阶模糊不清,但却十分快速,每句话的尾音都像是刚刚绿眼赤蛇发出来的“咝咝”声,在深夜的山谷里听着让人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不是大齐国的语言,而是越夏国!

阿依不由得与墨砚对视了一眼,他们现在所处的山洞是一处偏僻的窝风地带,两旁被高耸的山崖遮蔽住,洞口外是一大片矮灌木,遮挡住了洞内的火光,一般很难被发现。那几个越夏国人的声音听得并不清晰,只是被风远远地吹过来,间歇中略略地能听到一两个尾音。

阿依虽然明知道他们此刻身处在山洞里,只要那些人不往灌木丛里钻,他们就不会被发现,可是仍然很紧张。墨砚的眼眸微沉,忽然站起来,对着阿依轻声说了句:

“我出去看看。”扫了一眼盘卧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绿眼赤蛇,确定它没有要攻击的企图,还不待阿依说话,便紫影一闪,跃出山洞,不见了踪影。

阿依的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她自然知道墨砚肯定是出去打探敌情了,以墨砚的身手应该不会被那一帮五大三粗只有蛮力的越夏国人发现,可她还是不放心,惴惴不安,即使努力定下心神,已经开始继续手中的剥皮工作,她仍旧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便会抻长脖子望一望洞口,皱皱眉头。

直到半刻钟后,外面已经完全听不到越夏国人的说话声,空旷的山间又一次恢复了沉寂,不久,墨砚终于携带了一身风从外面闪进来,阿依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这才放下。

墨砚一回来便继续坐回岩石上,发呆。

阿依屏着呼吸,呆了片刻,确定这会儿说话应该没有危险了,才悄悄看了墨砚一眼,小声问:

“墨大人,你刚刚出去做什么,墨大人你能听懂越夏国人说的话吗?”

墨砚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言语,正当阿依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见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森凉的弧度,淡淡地说了句:

“三日后,越夏国要以子时夜袭作为引子,在这黄石谷内进行包抄。”

阿依愣了愣,没有言语,心下却安定下来,看来三日后,战事就要结束了。

次日破晓时赶路,在阿依背起挎包时还在呼呼大睡的绿眼赤蛇在阿依要离开时忽然醒过来,一扭一扭地跟在她后面。阿依先前以为它是要回去,没想到它却一路跟着她向对面的山头走去,导致阿依不得不停住脚步,回过头问:

“你该不会是想跟我回家吧?”

绿眼赤蛇盘成高高的一坨,摇晃着尾巴尖。

阿依歪头想了想,有些纠结地说:

“你的毒液只能用你的血去解,若是你咬我,我就只能放光你的血了。”

绿眼赤蛇的身体很明显一僵,紧接着带着一丝讨好将尾巴尖摇得高高的。

“没有我的同意,咬别人也不行。”阿依继续说。

绿眼赤蛇的尾巴尖摇得越发欢快,表情十分“纯良”地摆了摆脑袋。

于是阿依满意地转过身,绿眼赤蛇歪歪扭扭地跟上她。

墨砚看着这诡异的一人一蛇,

第二百五十章 归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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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黄昏,阿依灰头土脸,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终于从黄石山上爬了下来,手痛脚痛浑身痛地出现在大齐国兵营的正门口。

手里提着两只沉重的袋子,这一路上那条成了精的红蛇更是可气,又懒又馋,不肯自己走,她明明拎了两口袋草药,它却还时不时地凑过来,趁她不注意就从她的腿上爬过来给她当围脖,让她扛着它走,让阿依恨不得把它和两大包药一齐扔在山里不要了,可是终是没舍得。

药是兵营里需要用的,再说还有那么多棵百年灵芝和人参,个个拿回去都是御贡货。至于蛇嘛,毒蛇她从前抓过,秦泊南在西小院里也养了好几条毒蛇用于药用,但是绿眼赤蛇在大齐国属于稀有品种,尤其是这么大一条绿眼赤蛇,她对它的毒液和血液都很感兴趣。

蛇毒与蛙毒有着非常好的收缩效果,一旦注入身体能够让人的肌体剧烈收缩麻痹,这些毒液可能会变成一种见效非常快的止血麻醉药材。

如果它不肯吐毒液,她也可以把它迷晕了取,这可是一条天然无公害的解毒用毒圣品。

阿依下意识扫了一眼跟在她身旁歪歪扭扭爬行的小赤,绿眼赤蛇被阿依取了名字叫“小赤”,虽然它对这个名字非常不满,但因为阿依只给了它三个选项,小蛇蛇、小红红和小赤,于是它勉为其难地选了第三个。

小赤正在欢快地呈蛇形爬行。忽然感觉到阿依那意味不明的一眼,竟然觉得尾巴尖一寒,脑袋晃了晃。对着她满脸友好地吐了吐信子。

阿依没搭理它。

前边墨砚比她走得快多了,明明肋骨还没有痊愈。

阿依提了两大包药材紧赶慢赶地跟上去几步,却见墨砚三步并两步走到守在兵营外的小兵对面,又见那小兵离老远就亮出兵器大声喝问什么人,命他们在离兵营大门一丈之外站住。

这是兵营的规矩,来人无论是谁,必须要在离兵营大门一丈之外的地方停住脚步接受检查。有出入令牌方可进入。因此墨砚也不恼,站在离兵营大门一丈远外。从袖袋里掏出出入令牌预备接受检查。

哪知身后累得惨兮兮的阿依在看见守门的小兵时心里兴奋,扬起嗓门高声叫喊道:

“小郑大哥,找两个人过来帮我拎袋子,我拿不动了!”

守门的小郑哥正准备上前检查。突然听到这一嗓子,显然愣住了,待看清随后跟上来的阿依那一张比前些日子越发瘦窄的小脸时,一双军人特有的冰冷肃杀的眼珠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不可思议与惊喜若狂,紧接着只见他忽然满脸狂喜地转过头去,冲着守在大门口的另一个同伴嗷地一嗓子叫喊起来:

“依大夫回来了!快进去报一声,依大夫回来!”

那个守在大门外的小兵闻言一愣,看向阿依时猛然回过神来,竟然掉头就往兵营里跑。一边跑一边还能听到他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狂呼声:

“依大夫回来了!依大夫回来了!”

肃静的兵营里在寂静了两息之后,忽然像进了生水的油锅霎时沸腾起来。一大帮脸上还带着不相信表情的小兵,潮水一般呼呼啦啦地涌出来。喜出望外地迅速将阿依包围,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还有两个“多愁伤感”的,一帮平日里逞狠耍横的兵竟然也学深闺小妞一个个多愁善感起来了,瞧那小眼圈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跟阿依的关系有多亲密呢!

墨砚黑漆漆着一张脸。忽然觉得自己像透明的似的,没人来搭理他。全都奔出来把阿依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他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小赤则用尾巴尖搔了搔脑袋,它对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没兴趣,它只喜欢肉,什么肉都行,只要是香喷喷用过火的,它咝咝地吐了吐信子。

阿依被一群人围住,正向后赶过来拨开人群对着她问长问短的韩辰、乐正枫和邱鹤三个人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这些天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没说别的,只是说自己和墨砚掉进一座山谷,挂在树上捡回了一条命,再然后又在山谷里挖到了许多草药。

大难不死,累了许多天终于平安归来,在看到这些熟悉的人熟悉的笑脸时,心口莫名地发热,让阿依觉得很欢快,连带着眼角眉梢也比平日多了些眉飞色舞。

阿依正在给韩辰他们讲故事,一句话还没说完时,不经意地抬起头,一抹熟悉的身影自兵营正门内快步走来,那一袭让她的心剧烈地颤抖了的青衣刚闯入视野,便完完全全地占据了她的眼眸、那自远处如一抹清风般飘过来的颀长身影让她的心里狠狠发酸,却又像是终于重新落地生根了般,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定与温暖。

“先生!”她欢快地叫了声,想也没想便本能地迅速冲出人群,如一只满心欢喜的百灵鸟一般,轻盈地向走向她的秦泊南狂奔而去。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秦泊南在看到她平安地向自己奔来的一刻,一直努力维持着平如止水的眼波终于剧烈地颤了一颤。他的唇角迅快地勾起,绽开了一抹不是温煦而是极为灿烂热烈的弧度。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一张仿佛笑开了花的容颜,他向着她纤细小巧的身子伸出手,明明心里的那股冲动在驱使着他,他想拥住她,想要用拥住她的动作来让自己即使落下,却仍旧忐忑的心,完完全全地安定下来。

然而就在他宽阔的手掌搭上阿依小小的肩头上时,他感受到了她后面来自于墨砚的目光,那是一种很隐晦很复杂并森冷如冰的目光,即使细心去揣测却仍会意味不明,然而秦泊南却明白了,那样的目光,他很明白。

于是他的手只是抚上了阿依的肩头,只是勾住了她的肩而已。

“回来就好。”他眸光柔和地望着她,目不转睛地凝着她,温声说。

当他的手触在她的肩头上时,阿依的心本能地颤了颤。当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时,阿依的唇角不易被觉察地僵了僵。紧接着她拉住秦泊南的衣袖,笑说:

“先生,我带回来了许多好东西。”

秦泊南无声地笑笑。

墨虎听说了消息,自己掉到山崖下面去的老三终于回来了,他喜出望外,嘴唇直哆嗦地奔到兵营大门口,看见自己的儿子完好无损,刚想仰天大笑三声,却在看见墨砚望着秦泊南和阿依的表情时,嘴角的笑容硬了硬,紧接着砸吧砸吧嘴,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有些伤脑筋地摸了摸脑壳。

当然墨砚看着秦泊南和阿依时的那一眼也只有一瞬,便收回了目光。墨虎亦然,他装着没看见,随后哈哈大笑着走过来,拍着儿子的肩膀,直道他们两个人“福大命大”,连连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阿依急忙说:“护国候,墨大人可不是没事,墨大人的肋骨断掉了,都是因为我不好。虽然我帮他接上了,可是奔波了这么久,今后墨大人一定要静养。”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这丫头又拆他的台,破坏他英勇威武的形象!

墨虎更是满脸不在乎,蒲扇似的大掌在墨砚的肩膀头狠狠地拍着,对着阿依哈哈笑道:

“不过就是肋骨断了,死不了,男人嘛,这点小伤算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男人保护女、咳咳,他护着你是天经地义,你不用往心里去,回头给他开贴药吃一吃敷一敷就成了!”

墨虎说得豪气冲天,让阿依深深地怀疑墨砚是不是被他捡来的。

墨砚不动声色地平移半步,无声地躲开自家老爹“铁砂掌”的摧残。

就在这时,先前围着阿依的小兵群里忽然开始骚动起来,紧接着就听到有人跳着脚,嗷嗷嗷地惊慌大喊道:

“啊!蛇!有蛇!有蛇!红蛇!”

呼啦!

刚刚还聚成一堆的小兵在听到这一声尖叫过后,麻利地分散开变成两排,一起瞪着站在他们两排正中间的那条碗口粗六尺长的大红蛇,嗷嗷嗷地乱蹦。

“小赤,过来!”阿依唤了一声,于是小赤便懒洋洋地越过“夹道欢迎”,用跳脚来对它表示欣赏的队伍,来到阿依身后,顺着她的腿爬上去,以蛇形缠在她身上,高傲地昂起大脑袋。

墨砚因为一路上习惯了,早就淡定了,墨虎和秦泊南的脸却刷地绿了,由绿转白。

好在秦泊南比墨虎能淡定些,没有感知到那条蛇的危险性,稍稍放心,又将那条蛇粗略地观察了一下,微怔:

“绿眼赤蛇?”

他在观察绿眼赤蛇的时候,绿眼赤蛇同样也在观察着他。

阿依敏锐地觉察到小赤在观察秦泊南的时候,忽然兴奋了起来,仿佛感知到了熟悉的气味一般,尾巴尖轻盈地摇摆,开始咝咝地吐着信子、=。经过几天的观察,阿依知道它这个样子是表示它现在的心情很愉快。

秦泊南自然敏锐地觉察到这条蛇的不一般,他感觉这条蛇像是在观察自己,这条蛇……很邪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一章 相同的玉佩,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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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将小赤安顿在自己的帐篷里,重新换了身衣服,便往秦泊南暂时居住的帐篷来。因为阿依的帐篷旁边已经被墨砚占领了,秦泊南目前居住在墨虎的帐篷隔壁。

阿依拖着两大包草药进了秦泊南的帐子,给他看袋子里的草药,并将这些天在山谷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事无巨细,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黄粱医经》中册?”秦泊南闻言亦很讶然,皱了皱眉,陷入凝思,

“嗯,还有一枚玉佩。”阿依将自己在竹屋里发现的那一枚玉佩的特征仔仔细细地讲述一遍。

其实那枚玉佩的特征很好复述,因为那一枚玉佩本身就很有特点,前面是一簇浮刻的龙爪花,背后却是一个大大的“夜”字,据墨砚说那又是以御贡级的极品羊脂玉雕刻而成的。之后她问过墨砚时才知道,原来御贡级不是供给达官贵人士族大家的意思,而是专门进贡给皇室的东西。

能制造出那么巧妙的机关,又能在那样一座荒芜寂寥的山谷里建立那样一座世外桃源,并且还养了那么多绿眼赤蛇和绿眼蟾蜍,那么大的手笔,说曾经隐居在山谷里的那对夫妻是皇族或贵宠,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至少普通人隐居是做不到那个样子的。

阿依一边整理那堆草药,一边将玉佩的模样详细地描述给他,谁知秦泊南却半天没有说话。

待阿依抬起头狐疑地望向秦泊南时。却讶然发现秦泊南似十分惊讶,面色古怪,眸光沉凝。仿佛忽然想到了极为不妙却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表情沉肃。一双素来温煦平和的眸子里竟然如午夜的旋风一般,席卷着令人心生骇然的黑色风暴,似惶恐、似不安,似深重。

他这样的反应非常奇怪,阿依在看清他这样的表情时,心脏下意识重重一沉。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

“先生?”

秦泊南停顿了一会儿,并没有去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在自己的玉带上,紧接着缓缓地从腰间解下那一枚象征着百仁堂家主的玉佩,在阿依惊诧的目光下,修长的指尖在玉佩的正中央轻轻地转动了两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圆形的玉石便从那一枚玉佩上脱离下来。秦泊南将玉块递给她,淡淡地问:

“是这样的吗?”

阿依一愣,事情到了这里她自然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秦泊南手中的玉块接过来,只低头看了一眼,便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大小相差无几的圆形玉石,两者皆采用了上等的羊脂玉,玉佩的正面都是一簇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龙爪花。而玉佩的背面则均是一枚飘逸洒落的“夜”字。

阿依心尖微颤,感觉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身体紧张地绷紧。动作僵硬地将手中的玉佩重新还给秦泊南,低头不语。

秦泊南也没说别的,淡淡地将玉块收回来,重新安回手中的玉佩上,静默了半晌,轻声问:

“那座山谷里的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只有我和墨大人,我想墨大人他应该不会说出去的。他对那枚玉佩和里边的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我因为怕墨大人看出来,连那本《黄粱医经》也没有拿出来,只是偷着看了一遍,墨大人应该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阿依把头摇成拨浪鼓,急忙说。

秦泊南坐在床板上,沉吟了片刻。他可不认为阿依能瞒得过墨砚的眼睛,也就这傻丫头认为她能骗得过墨砚。这丫头的异常说不定早就被墨砚看在眼里,只不过墨砚没有去理会罢了。

“先生,”阿依跪坐在地上,没有再整理草药,而是将眸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呆了一呆,悄声问道,“先生身上的玉佩是从祖辈传下来的吧?”

“嗯。”秦泊南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是明知故问,百仁堂家主的信物自然是从秦家的祖上一直传续下来的。

阿依思索了半晌,抿了抿嘴唇,又小声问了句:

“先生,你身上的这枚玉佩也是御贡的羊脂玉么?”御贡之物皇室是不会轻易赏赐给朝臣的,也许当年秦家的祖上是开国元勋,连续几届的帝师又皆是秦家之人,有这么一两块御贡的羊脂玉并没什么奇怪,然而阿依却总是觉得这其中的事情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总觉得另有隐情似的。

“那座山谷,还认得路吗?”秦泊南沉默了良久,慢慢地将手中捏紧的玉佩重新系回玉带上,顿了顿,忽然沉声问。

阿依连连点头,急忙说:“我之前本来就想,先生要不要也去看一眼,所以特地记了路,而且有小赤在,去那里也能更容易些。”

秦泊南点了点头,没再言语,只是半垂着头,望着一角,眸色深邃地发怔,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叮嘱道:

“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任何人知道都不可以。”

“我明白。”阿依点点头,回答。

秦泊南又沉默了片刻,才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淡淡地说:

“等战事结束,悄悄地去一趟吧。”

“嗯。”阿依点点头,仰着脖子小雏鸟似的看着他。

秦泊南低下头来便对上这样一张小脸,失笑,顿了顿,笑意微敛,对着她郑重地说:

“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为好。”

“我也没那么想知道。”阿依点点头说。

秦泊南笑笑,冲她伸出手,轻声道:“过来。”

阿依便从袖袋里抽出帕子,擦了擦灰突突被药草弄得满是泥土的小手,重新坐回秦泊南身旁。秦泊南也不嫌她的手脏,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细细地诊了一会儿,眉头微凝,淡声说:

“先前好不容易补回来了,出来了一趟又亏虚了许多。”

顿了顿,他在她平铺在地上的那些萝卜似的人参灵芝上扫了一眼,笑道:

“这回可以多煮几碗参汤灵芝汤,好好地给自己补补身子吧。”

“对了先生,这些药草要怎么处理?”阿依指着地上两大袋子的草药,问。

“是你挖回来的,你自己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秦泊南望着地上摆了一大堆,哂然一笑,“你也真是,拿了这么多回来,给这兵营却是杯水车薪,提了这么大的两袋子爬上爬下,你也不嫌累。”

“有了总比没有强,再杯水车薪也好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阿依振振有词,顿了顿,从地上抓起一根粗壮的人参递到他面前,认真地道,“再说这么大的人参,就是咱们百仁堂也罕见,烂在地里岂不可惜。先生,我打算把这些灵芝人参分出来,一半咱们拿回百仁堂去,一半给这兵营里的将士们分了吃了吧。虽然我也有点肉疼,不过这么大一群人打了大半年的仗,一个个外强中干,虚得像鬼似的。马上就要一鼓作气最后一战了,补一补不光能补身子,还能补士气。其他这些草药我是为了做麻醉药、止血散和金创药才拿回来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拿到医帐里去配药吧,过两天肯定能用得上。先生,这样好吗?”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对他叙说着自己的分配计划,她把所有人全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说她想要什么。秦泊南的心里不由得一柔,伸出手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长发,莞尔一笑:

“是你的药草,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只是分给百仁堂的那一份,你自己留着吧,百仁堂用不着。”

“咦?”阿依一愣,反驳道,“怎么会用不到,身为药堂必须要有镇店之宝,百仁堂的镇店之宝虽多,但是这么大的一棵人参,应该是镇店之宝中的镇店之宝吧,不拿它来提升百仁堂的名气也太可惜了。”

“镇店之宝那不过是一个噱头,名气这种东西百仁堂也已经用不着了,品相这么好的参,你自己留着吧。”秦泊南含笑继续抚摸她的长发,像在安抚一只乖顺的小狗,顿了顿,继续道,“待回去之后,我让人帮你把这些参都好好处理过,挨个拿上好的盒子包起来,你好好留着。这里面的每一根都能卖上大价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等将来出了阁,这也能变成你在婆家安身立命的本钱。”

阿依的心忽然凉了一下,就好像夏天时温热的茶突然被扔进冰块里迅猛地拔了一下,她心里很不自在地推开秦泊南的手,眸光闪烁了一下,却并没说什么,顿了顿,勾着唇角笑道:

“那不如我和先生一人一半吧,反正百仁堂里的人参也够多了。”

秦泊南顿了一顿,继而莞尔一笑:“那我就先帮你收着。”

阿依笑笑,想了想说:“对了先生,绿眼赤蛇的血我已经取到了,护国候的解药你来配还是我来配?”

“人是你诊的,你是主治大夫,解药自然由你来配。”秦泊南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顿了顿,又道,“你想养那条蛇我也不反对,你必是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你要当心,那可是毒蛇。”

阿依含笑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二章 城破,肾脏破裂

在阿依为墨虎配制好了解毒的丸药之后,最后的一场大仗也即将开始。

战事的筹谋更改源自于那一夜墨砚探听到了越夏国计划袭营的消息,于是第三日的子时,黄石谷非但没有成为越夏国翻身仗的转折点,反而被大齐国团团围困住,瓮中捉鳖。

帖木和筹谋已久的夜袭再次失败,锥心泣血,两眼如刀,恨不得就地斩杀墨虎。

墨虎对他早就恨得牙根直痒痒了,尤其是自己之前的那一箭之仇,再加上这个帖木和竟然胆大包天往他的兵营里安插探子,导致他不得不忍痛斩杀那两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更何况自己的宝贝儿子又因为越夏国的刺杀坠崖,差一点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几十年了,他当真是越看帖木和越不顺眼。

新仇旧恨加嫌恶厌弃添在了一起,就在帖木和眼见大势已去,干脆拉过身旁的心腹作为肉盾,浑身浴血,拼死突围的时候,墨虎从马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沾了蛇毒的黑色羽箭,于火光电石中对准了帖木和的喉头,嗖地射出去!

帖木和大惊失色,一张歪瓜裂枣似的脸青中发白,惊悸地瞪圆了眼睛,慌忙想要躲闪,然而墨虎迅如闪电猛若惊雷的箭法又岂是能轻易躲过的,在他还没来得及拉过人盾替他挡箭时,一柄锋利的羽箭被他眼看着没入咽喉,只听扑哧一声脆响,漆黑的血喷溅了些许。在他眼前飞过!

帖木和怒目圆睁,周围厮杀声叫喊声一片,他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的鲜血加速流动仿佛即将沸腾的声音,与那与沸腾的血液截然相反的,心脏逐渐慢下来的咚咚声。

帖木和身子一歪,如一捆柴禾直挺挺地坠落马下,他微微凸起的眼球还在不甘心地瞪着,瞪着墨虎所在的方向,再无声息。死不瞑目!

越夏国的一代猛将就此陨落!

越夏国因为被大齐国杀了个措手不及,之前本就军心散乱。现在又见主将被敌方大将一箭射穿,越发惊骇恐慌。许多人也不敢再打,丢盔弃甲,四散逃命。却被墨虎的军队尽数围剿。

不是没有想投降的,但越夏国王室与大齐国皇室虽然一直维持着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的表面上和平,越夏国的军队和大齐国的军队却是死了爹娘般地势不两立。无论是墨虎还是帖木和都不收降兵俘虏,因此越夏国的残余部队也省去了要不要投降的纠结,要么奋力突围要么仓皇逃跑要么等待被斩杀,反正不管选择哪一条路,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天大亮时,越夏国剩余的大军如被单方面屠杀般尽数被斩杀。黄石谷内哀鸿遍野,白骨森森,血流成河。

墨虎随即率领大军进攻邕城。攻打驻守在邕城的越夏国后续部队。

冲锋陷阵的大部分士兵已经被大齐国屠杀,帖木和也已经被墨虎射死,越夏国战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然而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帖木和手下的副将术阔哲竟然也是一员猛将,且比帖木和还要疯狂。眼看着越夏国大势已去,之前又听说了自己的将军竟然惨死在墨虎之手。这术阔哲早年跟随帖木和征战杀场,知道就是因为大齐国有墨虎在。所以越夏国每一次出兵不管开头多么顺利,只要墨虎来应战,保准败退,这也导致了这些年来越夏国始被困守在长城之外,日夜与大漠为伴,受尽风沙的侵蚀,也受尽了大齐国的嘲笑盘剥与羞辱。

术阔哲对墨虎同样憎恨,且因为帖木和竟然在这一次又惨死于墨虎之手,新帐旧账一起算,术阔哲杀红了眼,竟然连自己的命和手下将士们的命全不要了。他是个武夫,没有帖木和善于算计的头脑,他只要杀戮,即使越夏国大势已去,他却仍旧不肯撤退,他誓要那全城与墨虎一道同归于尽!

敌方的副将是一个嗜血的战争疯子,这一场仗相当惨烈,连墨虎战到最后都不得不皱眉,术阔哲同归于尽时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大,他甚至比帖木和还要强大。

一场本来胜券在握的结尾战竟然拉长到了一天一夜,无数将士惨死,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又一个破晓过后,墨虎终于领兵将术阔哲与他剩余的几十人轻骑队斩杀于邕城的西城门下,一场持续了近一年的战事终于接近尾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清理战场,等着越夏国的使节过来上贡签条约以及送女人来和亲了。

持续了数日的惨烈战争使医帐内分外忙碌,即使墨砚带领运粮队抵达前线时,顺便带过来了许多军医,然而人手仍旧不够用。

战事持续了多久,军医们就在军帐里站了多久。直到前方战事大捷的消息传来,明明应该立马便欢呼雀跃的场面,受了伤正在将养的士兵们倒是挺欢呼雀跃的,帐内帐外的军医药童们却全都木着一张脸,呆滞着一双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合闭,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眸,眼袋发青,眼眶发黑,一个个走起路来跟飘摇的幽灵一样。

大捷之后医帐内依旧忙碌,大多数伤情已经稳定的伤员开始被陆续移往邕城,亦有紫苏带领几位大夫前往邕城去接治在最后一场攻城战中受伤的士兵。

秦泊南每一次都是垫后的,因为伤兵人数太多,即使是不致命的伤,往往也会因为拖延太久而渐渐恶化,秦泊南和阿依现在联手接治的正是那最后一批人。

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有人先找过来了,墨虎的副将也就是邱鹤的父亲邱归竟然亲自前来,这个五大三粗,看上去便沉默寡言、谋略极深的汉子此刻竟然两眼通红,似还含着泪水,他来央求秦泊南救救他儿子。

阿依和秦泊南俱是一愣。

原来就在不久前,当邱鹤带领前锋营的人在邕城外拦截另一队企图趁乱冲出长城逃回越夏国的残余败兵时,被敌方的左将军一刀刺穿腹部,虽然最后那个左将军还是被邱鹤一刀斩杀落马,但邱鹤在回程的路上却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紫苏和石冉青都已经看过了,用了许多止血散都不管用,伤口太深无法进行缝合,还说恐怕是内脏已经破裂,救不得了。紫苏则私下里对邱归说,让他过来找秦泊南和阿依。

邱归先前已经急得六神无主,他的年纪比墨虎小不了几岁,却只有邱鹤这一个儿子,算是老来得子。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能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现在却要在战事即将结束时陨落,心里那个难受。家中老妻老母爱儿成痴,当初了为了上战场的事家里差点闹翻了天,邱归老泪纵横。紫苏的话如醍醐灌顶,老副将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求助秦泊南。

秦泊南和邱归因为墨虎的缘故双方还算熟识,没想到战事刚刚大捷邱鹤竟然遭遇如此横祸,皱了皱眉,他答应过去先看看,没有看到具体伤情,他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治疗。

也没坐马车,为了赶时间直接拉了马来,阿依亦把她的春葱从马棚里拽了出来。小赤也要跟,顺着阿依的裤脚再次爬上来,盘在她的身上。

作为一匹马,春葱应该很怕毒蛇才对,然而春葱偏偏与别的马不一样,它是一匹反应十分迟钝的马,直到阿依已经跟着秦泊南纵马进城,来到墨虎暂时落脚的知府衙门,阿依都下了马了,春葱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一眼看见阿依肩膀上的小赤,哇呀呀一声嘶鸣,转身撂蹄子逃开了。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这马怎么一惊一乍的!

邱归在前方引路,秦泊南匆匆地走在后面,阿依背着药箱小跑着跟上去,几个人过了仪门来到一座不大的庭院,院子里,墨虎、墨矾、韩辰、乐正枫还有好些个前锋营的人都在,一群汉子通红着眼睛不发一言,韩辰更是小绵羊似的泪眼汪汪的。

秦泊南也没有过多叙话便进了正房,阿依在院子里扔下小赤,刚要跟进去,却被墨矾一把拉住胳膊。墨矾亦通红着一双眼睛,此时青得憔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高傲和得意洋洋,他抓着阿依的手腕沉声对她说:

“女人,你一定要把邱大哥救活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他的心意是好的,这话却不怎么中听。

墨虎直接提着墨矾的衣服领子把他拎回来,阿依也没计较,背着药箱进入正房。

邱鹤躺在一张床上,面色惨白如纸,仍在昏迷中,他的身上还穿着软甲,左侧腰部血肉模糊。

秦泊南和阿依围在他身旁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伤势,邱归候在一旁,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却见他二人面色凝重,心头一跳,只觉得一阵绝望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剧烈颤抖的嗓音带着哭腔已然破音:

“济、济世伯,阿鹤他……”

“极有可能是内脏破裂导致内出血。”秦泊南直起腰身,轻声说,顿了顿,淡淡地望向阿依,“你怎么看?”

阿依望了他一眼,凝声说:

“肾脏破裂,内出血,失血过多,极容易引起肾脏周围感染。”

秦泊南点点头,眼里划过一抹赞许。(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三章 内脏切除术

“济世伯,阿鹤他,治不了吗……”邱归极艰难地问出来,一双颤抖的眼波紧紧地盯着阿依和秦泊南,希望能从他们的互动之间搜寻到一些希望。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他什么也没有从秦泊南的脸上看出来,就连阿依亦是绷着一张小脸让他瞧不出半点端倪。整颗心都灰冷起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无助又失望地仰起头,滑落了一滴泪在饱经风霜满是褶皱的脸上。

阿依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绝望情绪,望着他悲伤的表情,心里发酸,很是不忍。又回头望向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憔悴,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的邱鹤。虽然邱鹤平时不爱说话,但阿依却和他们三个人很要好,因为阿依身材矮小又纤弱,韩辰、邱鹤和乐正枫他们当真是把她当成弟弟来照顾,有点什么好东西都会毫不吝啬地分给她,这也是为什么在山上意外地捕获一头山猪时,阿依会把他们三个人想起来,要送他们烤猪肉。

阿依的心完全没有她的脸表现得淡定。

在前线的医帐里呆了将近一年,她自以为看穿了生死,然而每一次面对重伤不治的人死在她面前时,她还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颤抖的声音。

更别说她私下里与邱鹤关系亲近,眼看着邱鹤重伤在床,她身为一个大夫应该要去接治,偏偏又不能治,那一种无能为力就像是被许多双爪子抓破了心房。让她无助气愤又不甘心。

她凝望着邱鹤的脸,凝望了好一会儿,在床边蹲跪下来。纤细的手指搭在邱鹤苍白的脉搏上。

“济世伯,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可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你就不能再想想法子吗?难道阿鹤他真的没有救了,他明明还有气息,难道我就只能这样,只能这样眼看着他……”眼看着他死去吗。后半句话邱归再也说不出来。

他满面悲色,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此刻的悲哀与凶险的诅咒全部摇散。紧接着他忽然抬起头,满眼哀求地望着秦泊南,充满希冀地祈求道:

“济世伯,你再想想办法。阿鹤才二十一岁,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祖母和母亲也都一把年岁了,他到现在连成家都没有,怎么能就这么去了!济世伯,我求你了,你就想想法子救救阿鹤吧!”说到最后,邱归当真要哭出来了。

秦泊南皱了皱眉,淡声道:

“不是我不救。如果没有伤及内脏,或是内脏损伤的创口并不大,还能有希望。可是以他现在的情况,肾脏的破裂程度太严重,一直在失血,恐怕整颗肾脏都废掉了,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

直截了当的诊断如当头一棒。重重地敲击在邱归的脑袋上,差一点将他的天灵盖敲碎。他脸色一白。如果不是正扶着墙壁勉强站稳脚跟,这会儿他定会腿软跌坐到地上去。

阿依看了一眼邱归的脸色,生怕他会当场心脏病发作。

她又看了秦泊南一眼,再回头望向仍在失血的邱鹤,半垂下眼帘,眸中暗光一闪,忽然下定了决心,再抬起头时,满眼坚定地提议:

“先生,切除吧!”

秦泊南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并没有强硬地否决,但却是满脸不赞同地反对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像你那种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手法,一步做错他就会死。”

秦泊南从未如此严格地批判过阿依的医术,阿依半垂下头,顿了顿,却再次固执地抬起来,认真地说:

“即使不切除,以现在的伤情他也活不了,切除掉还有一线希望。”

秦泊南皱皱眉,望着她坚定执拗的小脸,她的眼里写满了郑重与坚持。

阿依并没有回避,她迎上他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声音轻细却充满了重量地对他说:

“我练习了那么久,或许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的话似勾起了秦泊南心中埋藏已久的某种情怀,他的眉心难得地皱得更深,一双向来温煦的墨眸前所未有地黑沉下来。

阿依有些不安却又努力坚定地抿了抿嘴唇,低着头,轻声说:

“先生,不要再犹豫了,时间不多了。这一次若是赌赢了,邱大哥就能活过来;若是赌输了,我们也算尽力了。如果我们明明还有一线希望,却因为有顾虑而不去做,让邱大哥就这么死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并没有怀着不尊重的心,要把邱大哥当成小猫小狗来练习手法,我只是想尽全力试试看。身为一个大夫,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竭尽所能去做一切自己能够做到的,那样即使最后的结果并不好,至少也只是难过却不会后悔,这不是先生你告诉我的么。”

秦泊南凝眉,没有言语。

立在墙根的邱归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却敏锐地抓住了阿依这番话的重点,邱鹤还能救,只不过这最后一种法子比较危险。

邱归的眼睛刷地亮了,一丝在绝望中突然出现的希望再一次将悲痛的他支撑起来,他一把握住秦泊南的手,大力地握着,郑重地道:

“济世伯,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只要你拼力一试,即使最后阿鹤他、阿鹤他还是不行,那是他的命,你还是我们邱家的大恩人。济世伯,我知道阿鹤这伤太重了,可是、济世伯,你就救救他吧!”

军人特有的粗壮的大手重重地捏着秦泊南的手腕,他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抹犹豫,看了一眼邱鹤,抬起头对上了阿依那满是期待如撒了一把星光的眸子,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邱归一眼,淡声说:

“邱副将,你是邱公子的父亲,这话我必须提前告知,至于之后做不做由你来决定。邱公子肾脏破裂,可以说已经坏死了,若是任由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出血不止并引发周围脏腑感染,结果会怎么样,邱副将相信你也明了。人的体内有两颗肾脏,解颐的意思是,将坏死的肾脏切除后止血缝合,这样做若是成功了的话,虽然日后会出现一些小毛病,但是活下去没有问题,恢复个一两年应该与正常人无异。当然若是我们做失败了……”

邱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从要切除肾脏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便已经先一步陷入了沉思。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前告知邱副将,我从来没在人身上试过这种切除术,要不要切除还要看邱副将的决定。”

“邱副将最好快些决定,时间不多了。”阿依忍不住提醒。

邱归沉默下来,然而这沉默只有一瞬,因为切除了还有一线活着的希望,若是不切,他也只能眼看着自己的独生子死去。比起后者,他还不如选择前者。邱归是沙场上的一员猛将,做事情自然不会拖泥带水,一瞬间他便做出了决定。他冲着秦泊南和阿依郑重地抱拳,满脸严肃地说:

“那就有劳济世伯,有劳依大夫了,二位放心,不管结果如何,二位都是我邱家的恩人,二位不必有什么顾虑,只管去做就是了。”

秦泊南并不意外他的决定,点了点头,说:

“既然邱副将这样决定了,解颐,准备东西吧。”

阿依狂喜,点头应下,风似的奔了出去。

秦泊南望了邱归一眼,继续道:

“还有一点,今日的事不管成与不成,还请邱副将保密。”缝合外伤至多是一种新奇的治疗手段,切除术却需要开膛破肚,若是传扬出去,众口铄金,终是不妙的。

邱归自然也明白这一点,重重地点头:

“济世伯放心,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多谢邱副将。”秦泊南客气了一句。

“是我要谢谢济世伯才是。”邱归拱了拱手。

很快,乐正枫、韩辰、墨矾等人听从阿依的吩咐,合力抬了一张高高的板床回来,放在房间的正中央,又在板床上铺了一条崭新的床单,并和邱归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仍旧因为失血过多昏迷的邱鹤抬到板床上。

不久,阿依让一个小兵端进来两盆煮沸了的草药水,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阿依先从药箱里取出需要用的工具,全部放进草药盆里烫,之后又用烈酒将室内喷洒了一遍。

秦泊南让所有人都出去,关上房门。

邱归心里有数,也没有固执地要求围观,退出门外,并阻止了其他年轻人要在门口窥探的行为。

阿依已经脱了邱鹤的软甲,用剪刀撕开他的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腰部。

阿依又用一块干净的棉布蒙在他的伤口上,只在伤口周围剪了一个大洞,这样待会儿血流出来时既能被棉布吸走,又不会因为血流模糊,影响辨识伤口的位置。

秦泊南弯腰在草药盆里洗了手,走过来站在邱鹤面前,用烈酒在邱鹤的伤口周围抹了一遍。

邱鹤显然已经进入了深度昏迷,半点知觉也没有。阿依却并不放心,担心他会在切除过程中因为疼痛无法承受,端着煮好的麻醉汤药,用芦管吸着,一口一口地给邱鹤喂进去。

秦泊南眼眸一沉,却没说什么,白皙如玉的手微扬,数道银针如梨花雨一般,稳稳地扎在邱鹤身上的几处穴道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四章 默契无间

阿依同秦泊南一样,以面巾遮了面,以免在切除术进行的过程中打个喷嚏或说个话时,鼻涕唾沫落在邱鹤的腹腔内引起内部创口感染,那邱鹤就当真完蛋了。

阿依在邱鹤的舌下放了一粒天王保心丹,再次于草药盆内净了手,站在秦泊南身旁,手握一把柳叶刀。

两人无声地对望了一眼,却在一瞬间便读出了对方的心中所想。

秦泊南点点头,阿依亦颔首回应了他,紧接着秦泊南的面色便凝重了起来,沉邃下眼眸,目不转睛地望向邱鹤左侧腰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伤口。静静地调息了片刻,下刀,只听哧地一声长而缓慢的闷响,极锋利的柳叶刀已经割开了邱鹤伤口周围的皮肉!

阿依观察了一下邱鹤的反应,没有反应,看来已经真的两只脚都快迈进鬼门关里了。

对于五脏六腑的熟悉,相信整个大齐国里,除了与他们同样疯狂,平日里以解剖尸体作为嗜好的疯子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比秦泊南和阿依更熟悉脏腑的位置与功能,为了进行这些研究,他们甚至连小猫小狗小猪小马的五脏六腑都明了得透透的。

因此从哪里下刀能够最快地到达破裂处,秦泊南与阿依一清二楚。几乎没怎么费工夫,秦泊南就已经将邱鹤的左侧腹腔切开一个切口。切口刚刚被划开,更多的鲜血如突然被挖掘出的喷泉似的汹涌而来。很快便流了满身满床。

阿依皱了皱眉,用大块的棉球有条不紊地擦拭,虽然心里有些慌乱。毕竟是第一次给活人做切除这种事,但脸上却异常镇定。她曾经给许多具尸体进行过摘除,尽管活人和死人的不同是死人不会大出血,活人却会,但今天这样的场面自从她在接触这一项技艺时,就已经在脑海中演示过无数遍了。加之前些日子刚刚翻读了《黄粱医经中》,她坚信自己的手艺没有问题。她也坚信秦泊南绝对不会失手。她坚信着即使邱鹤重伤昏迷,他们也能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

她必须坚信!

论经验。阿依比秦泊南那绝对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秦泊南开始解剖尸体医治受伤的活物时,阿依还没有出生呢。

阿依望着秦泊南有条不紊地施出银光灼灼的细针,在破裂的脏器周围已经损坏了的血管固定。尽管额角已经因为高度紧张积聚起了许多汗珠。却仍旧沉稳镇定,手没有一点颤抖的迹象。

阿依心里佩服,望着他已经被鲜血染得血红的双手,却半点不觉得恶心恐怖,反而心中涌出了一股异样的似有些澎湃的热浪,温温的,热热的,却让她的心乱了节奏。

血液流失的速度因为银针的作用逐渐减慢下来,阿依绷着呼吸。稳定住心神,一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帕子给秦泊南擦拭了汗珠,以免汗水滑落下去。污染了伤口,一边继续用棉球吸收腹腔内的血液。

也就在这时,秦泊南终于找到了破裂的肾脏。即使阿依早有准备,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被大刀穿透的肾脏由于在拔刀的过程中刀的主人用力过猛,导致本来完整的肾脏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两半。创口狰狞,碎裂的伤痕布满整颗肾脏。鲜血喷涌,已经将肾脏周围的腔壁填满。

秦泊南之前说的没错,已经这样了的一颗肾脏,那就等于是完全坏死了,除了失血和感染其他器官,再没有其他作用。

阿依皱了皱眉,地上已经落了两盆的血色棉球,秦泊南已经开始着手切除破裂的肾脏。

阿依一边紧张地关注着秦泊南手中的柳叶刀,一边留意着邱鹤的动静。她刚刚给邱鹤灌进去的草药,是她用小赤的毒液加了许多镇定收缩的药材制成的麻醉药,之前用受伤的士兵试过,效果非常明显,不仅仅是麻醉的效果,还有让肌体自行收缩,减慢血流速度的效果。

她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场切除术的过程和走向,细心地留意并记录下每一个细节,用一半的脑袋暗暗地思考着今后需要改进的地方,再用另一半脑袋先一步模拟了切除术的流程,并轻声提醒秦泊南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以及可能会发生的突然状况。

两人合作无间,默契十足,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流便能明白对方的顾虑或想法,甚至更多的时候连眼神都不需要用,连话也不需要说,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令对方瞬间领会到自己的意图。

虽然合作为活人开膛他们是第一次,但是给死人操作这一系列流程他们已经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演练了多少遍了,经过磨合、经过碰撞、经过融汇所产生出的默契已经在身体里变成了一种本能,甚至可以比思想更快一步地去行动。

尽管阿依已经昼夜不停地演练了一年之久,秦泊南的刀法却比她精妙得多,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没有半点停顿,亦没有半点迷惑,仿佛非常有经验的样子。

实际上早在答应了邱归要为邱鹤做这个切除术开始,他就已经先一步用一半的脑袋在心里将整个切除术的流程完整地过了一遍,直到在邱鹤身上切下第一刀的那一刻,一整套流程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被他演练完毕。

在阿依拿起帕子又一次为秦泊南的额头拭过汗后,秦泊南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柳叶刀尖,忽然嗓音微干地沉声说了句:

“快好了。”

阿依知道他是在提醒她,眸光镇定,神色平稳,丝毫没有因为鲜血淋漓和内脏满眼而惊慌失措,她淡淡地应了声:

“是。”

很快,破损碎裂的肾脏被完整地从体内剥离开来,秦泊南一个闪身,阿依手中银光一闪,已经封住了接下来的大血管。紧接着默契地填补到秦泊南让出来的空位上,手指翻飞,迅疾麻利,简直比闺房里的姑娘绣帕子的手艺还要娴熟精湛。

天知道她为了练习这样的技艺足足刻苦了将近一年,每到结束时都会指尖酸麻,必须要靠秦泊南给她用草药水泡手指头泡上两刻钟才能有所缓解。

阿依用羊肠线将破裂的创口一针一线看似轻松自由,实则认真谨慎地缝合上。秦泊南已经将肾脏放到一旁,先查看了一下邱鹤的情况,为他诊了脉,确定虽然生息微弱,但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很明显的,坚强的意志与勉强还算平稳的身体应该能让他挺过阿依接下来的缝合。

秦泊南很快回到阿依刚刚站立的位置上,给她递肠线帮她打下手。

阿依的缝合技巧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是半点瑕疵都没有,这一点秦泊南相当肯定。只有他知道她的这一手绝活是怎样练出来的,抓住一切空闲时间拼命地练习,连手指头都快肿成萝卜了她也毫不在意。

的确,她在医术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然而她的勤勉刻苦恐怕也是常人很难达到的。这也无怪乎即使紫苏再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芳怜天生对人冷淡,成天扳着一张脸,却还是连喝带骂地传了她一身制药术;孙老爷子一辈子没收过徒弟,临老了却将一身医术传给了她;即使石冉青再讨厌她,也不得不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嘀咕一句,这小子,简直是个习医的疯子。

她的坚韧与刻苦,连他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时间就在静寂中一点一点地过去……

阿依缝合的速度极快,却又极为优雅且富有节奏性。当最后一层表皮层被她用针线缝合到最后一针时,在断线的一刹那,她终于抬头,全身紧绷满头是汗地看了邱鹤一眼。

前胸略微地起伏着,即使那一起一伏不是特别清楚,阿依还是感受出来了,她绷紧的心脏终于放松了一半:还好还好,至少现在人还是活着的!

秦泊南在她断线的一刻,面色凝重地为邱鹤把了脉。

其实他行医十几年,见过的疑难重症无数,之前自然也有过像邱鹤这样的情况,重伤之后难以救治,只能眼看着死去,那时亦有豁出去的病人或家人愿意让他动刀。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好奇心强,可惜试过的那几例全部失败了。尽管没有引发什么纠纷,他自己却心灰意懒,之后虽然仍旧继续练习,却只是当做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项隐秘的寄托。

失败过后他再也没想把这一项当做真正的医术,不,也不是,其实他心底里还是在隐隐期待着的,却因为失败了许多次,不敢再去尝试,便借口说不会成功,干脆断了自己的念想,其实他根本就是害怕再失败。

直到有了阿依,直到被阿依撞破,直到阿依陪他一同研究参悟,直到阿依那沸腾着的年轻血液驱使着她下定决心来怂恿他,于是他的心又活了过来。

第一次在缝合完毕之后伤者还有气息,秦泊南自然希冀得更多。

“怎么样?”即使阿依努力镇定,干涩的嗓音却仍旧如被敲过的铜钟,在微微地颤抖。

秦泊南静静地诊过了脉,抬起头,淡声回答:

“暂时稳定。”

停顿了片刻,阿依朱红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勾起,粲然一笑,恍若炽烈的阳光下临风绽放的莲花,炫目迷人。

那明媚的笑落入秦泊南的眼里,他回以会心的一笑,一颗心却在胸腔内因为过激的颤动频率而产生了异样的嗡鸣,也不知是因为这切除术的成功,还是因为她的笑容。(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五章 山谷,相合的玉佩

连续七日,邱鹤的身体一直处在半个身子被挤在鬼门关的状态,反反复复的高热让他看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

秦泊南用了大把的药,阿依丝毫没有手软,也不顾邱鹤深陷重度昏迷,一碗接一碗的汤药强行给他灌进去,让一直守在一旁的邱归看得直心疼,却半句话也不敢说。尽管自己儿子被阿依近乎是虐待的治疗方法让他浑身疼,但邱鹤还活着,这对他来说就是希望。

七日后,憔悴脱水已经不成人形的邱鹤终于稳定下来,热彻底地退了下去,没有再反复发作,秦泊南和阿依均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又一日破晓,邱鹤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虽然病容凄惨如鬼,却真真地活下来了。邱归喜极而泣,得到消息的众人长久以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整个前锋营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秦泊南为邱鹤把了脉,确定他终于脱离了危险,接下来又详细地观察了两日,邱鹤这才被允许解禁,接下来只要好好将养就行了。

不过阿依和秦泊南都建议邱归,让邱鹤暂时在邕城疗养半年,以免长途跋涉让虚弱的身体再度恶化。儿子的命保住了比什么都强,邱归对秦泊南和阿依的医嘱自然像对待圣旨似的一叠声地应了,尽管邱鹤不太乐意,邱归却已经擅自做主决定了。

解决完邱鹤的伤势。医帐那一边也已经接近尾声,阿依和秦泊南到医帐收了一个尾之后,终于清闲了下来。

墨虎和墨砚都在等待三皇子景澄莅临邕城。据说越夏国那边也已经派了使者正向邕城来,计划要与作为大齐国皇室代表的景澄进行战败谈判。

整个邕城分外忙碌,只有秦泊南和阿依终于卸了重担,闲了无事,于是两人便去了黄石山上那一处神秘的山谷。

入了冬的大齐国西部虽然并没有帝都寒冷,但是瑟瑟的山风却仍旧吹得人耳朵根冰凉。

阿依早已换上了厚厚的灰鼠皮斗篷,此刻正与秦泊南走在放眼望去满是荒芜的黄石山上。

小赤早上吃了三只墨虎送给阿依阿依却不舍得吃的叫花鸡。这会儿心情愉快,虽然阿依不肯扛着它让它有些不爽。但好心情并没有被破坏殆尽,此刻它正摇头晃脑地在前面呈蛇形状爬行引路。

值得一提的是,小赤对其他人的靠近很排斥,但似对秦泊南很感兴趣的样子。一人一蛇虽然不常见。见了面却很亲昵。阿依虽然不知道蛇是不是靠气味来辨识万物,但她直觉小赤对秦泊南身上的味道很感兴趣。

阿依看了一眼前方的小赤,又下意识偏过头,瞥了一眼同样望着前方小赤的秦泊南。

“怎么了?”秦泊南敏锐地觉察到她的视线,侧过头,望着她,笑问。

“先生这几天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阿依的那一眼并没有什么含义,听了秦泊南这样问她,她也只是下意识笑答了一句。

“自然高兴。”秦泊南哂然一笑。抬头望向远处绵延起伏的山,顿了顿,似有些沧桑感慨地轻叹了口气。“时隔许多年再次开刀,没想到还真成了。当年我失败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成功,没想到今天居然成功了。”他带着深深的复杂情怀慨叹道,顿了顿,眉眼带笑地望着她。说,“你还真是我的福星。”

阿依一双漆黑的杏眼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的眼眸里。此刻他的眼眸像星,像明朗的夜空中幽然闪烁的星辰,不激烈,却邃美,不闪耀,却明亮,不勾魂,却醉人。这明明并不是一双能够吸走对方灵魂的充满魔魅的眸子,但是却足以让人的呼吸乱了节奏。

今日的他依旧穿了一身青色的净面云绸袍子,没有半点花色,整洁素净,外罩一件深青色羽毛缎鹤氅,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因为今日没有要事也就没有束起来,柔软却服帖地披垂下来,那些卷曲柔滑的发丝让人看久了很容易生出想要伸出手指去卷卷看的*。

他的容貌并没有她见过的许多男子俊美风流,若要严格来说,仅仅是标致秀美,然而他站在她面前,如松,能遮挡风寒;如兰,能抚平不安;如温煦的暖阳,能驱散走一切的忧郁与悲伤;如泠泠的琴音,那是能够带给人岁月静好的力量。

“怎么了?”她这样看着他让秦泊南有些不自在,连带着心跳也乱了几拍。

阿依猛然回过神来,心脏忽然颤了一颤,紧接着蓦然望向前方,迈开步子一边向前走,一边快速地说:

“先生,快走吧,还不知道要用几天才能回去呢。”

她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老远,惹得小赤不解地歪过脑袋。

秦泊南依旧站在原地,负手望着她的背影,眸光黯了黯,再抬起眼眸时,阿依却已经站在七步远的地方不解地望着他,于是他色淡却优美的嘴唇缓缓地勾起,哂然一笑,跟了上去。

两人跟着小赤翻山越岭来到那一座蛇洞里,阿依也再一次看到了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绿眼赤蛇。

秦泊南即使看到了这么多条毒蛇依旧淡然自若,真正不自若的竟然是那些毒蛇们。秦泊南的蛇药比阿依的厉害得多,连小赤这种蛇王级别的蛇物都要离得远远的,更何况其他蛇类,全都躲到了四面的山壁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大片红蛇全都挤在棱石凸起的山壁上,那场面把阿依看得小脸刷绿,头皮发麻,秦泊南却仍旧淡定如初,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波澜。

小赤再一次游弋到机关处,高高的尾巴扬起,轻轻地向下一拍。

山石轰然,地面出现了一道可以容纳一人的裂缝,小赤故地重游,很欢乐地率先下去,其次是阿依,秦泊南跟在阿依身后。

当那一抹素淡的青色消失在蛇洞里,石缝再一次合闭之后,啪嗒啪嗒,满墙的绿眼赤蛇下雨似的稀里哗啦地从石壁上掉下来,浑身无力地在地上蠕动蠕动,它们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竟然要遭这种罪,不过是在家吃个饭,竟然也能引来如此横祸,满身药味的人类好可怕!

蛇洞里无声的悲鸣阿依和秦泊南自是听不到,两人顺着铁梯走下来,阿依跳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一个不小心,手里的火把没拿住,啪地落在地上,熄灭了。阿依慌忙想去捡,结果因为山洞里太黑了,前脚绊后脚,只听啊呀一声惨叫,她小小的身子华丽丽地向前扑去,在即将扑倒在小赤身上时,小赤嗖嗖嗖地游走了,于是她惨兮兮地摔了个狗吃屎。

秦泊南吓了一跳,连忙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幽绿色的光芒将漆黑的山洞照亮,也照在了趴在地上呲牙咧嘴的阿依的脸上。

阿依望着他手里的夜明珠,先是一愣,继而惊讶地低呼道:

“先生,原来你也有夜明珠啊,墨大人明明说过这是很贵重的东西,我摸一摸他还很不情愿的样子,先生的竟然比墨大人还大!”

“……”这种比较法让秦泊南的心里稍稍有些不愉快,在她心里她到底是怎么想他的啊,虽然他只有一个虚衔,也不能入朝为官,但好歹他的资产在大齐国也算是头一份,他明明比墨砚富有千万倍好吧,难道她以为他是个大夫就很穷酸吗。

秦泊南向阿依伸出手去,阿依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两人顺着长长的山洞走到尽头,那一片开满了龙爪花的山谷便映入眼帘。

此时已经过了花期,龙爪花早已凋零了,比起阿依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一片山谷因为失去了人气和花香越发显得沧桑寂寞,森冷凄清。

秦泊南站在洞口处环顾了一下山谷的全貌,眸光微暗,而后迈开步子向对面山壁下的竹屋走去。

阿依急忙跟上他,小赤却没什么兴趣,晃晃悠悠,一闪就不见了。

阿依跟着秦泊南踏上竹屋前的台阶,推开房门,进入室内。因为她离开的时间并不长,竹屋内虽然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被打扫,却并没有太脏。

阿依三步并两步走到床板前,掀开纱帘,找到那一处暗格,将里面的《黄粱医经》、玉佩和那幅画一股脑儿地掏出来,献宝似的给秦泊南看,说道:

“先生,你看,就是这些!”

秦泊南掏出帕子在床板上擦了擦,坐下来,先看了那副画,眸色淡淡的,并不见什么异样。他只是目光平和地将那幅画望了一会儿就搁下了,紧接着又翻了翻那一本《黄粱医经》,亦没说什么,最后才将眸光落在装有玉佩的紫檀木匣子上,缓缓地拿起来,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触手生温的羊脂玉,细细地摩挲了片刻。

紧接着他眸色微沉,顿了一顿,忽然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又一次轻轻转动,将那块圆形的玉石取下来。拇指缓慢擦过玉佩上潇洒飞扬的“夜”字,突然将两块玉对在一起,重新有序地扭转。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却见匣子里的那枚玉佩上,以浮刻手法雕刻出的那一簇幽深鲜艳的龙爪花竟然弹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六章 戏语,黄昏

两块完全相同却出自于完全不同地方的玉石咔哒一声合在了一起,阿依饶是有心理准备,仍旧大吃一惊,瞳仁骤缩,下意识去望秦泊南的脸。

秦泊南的眸色一点一点地暗沉下来,尽管脸上依旧平如止水。他用拇指在玉石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依坐在一旁,自然知道这里面有很多不对劲,她亦是满腹好奇,抿着朱唇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探问:

“先生,这只玉佩上的‘夜’字是人名吗?”

秦泊南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回答道:

“秦家的先祖,单名一个‘夜’字。”

阿依恍然,点了点头,却又觉得脑袋中许多难解的事情纠缠在一起,让她还是有些理不清楚头绪,顿了顿,忽然皱起眉毛,问:

“那这幅画上的两个人应该就是秦家先祖和他的夫人了?”

秦泊南亦皱了皱眉:“秦家先祖并没有夫人……”

“那秦家后来的人都是从哪里来的?”阿依愕然,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那么久远的事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这位先祖跟随高祖皇帝一生戎马,始终未有娶妻。直到高祖皇帝登基的第二年,这位先祖忽然领回来一个儿子,说是他的亲生子,但却没有听说过他娶亲的消息,当时帝都的人都以为那孩子是他领养的。因为先祖他一直为人正派,从不屑于流连花丛之中。不想那孩子竟然与他的父亲越长越像,所以渐渐的。就都知道了那孩子是他的私生子了。这位先祖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直到病逝时也再没有婚娶。”

阿依闻言,心中有些惆怅,听秦泊南这么说,那位先祖还真是个情种呢。只是他与他的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众人只知其子却不知其妻。她皱了皱眉,再次将那幅画卷展开。一手托腮,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幅画。半晌,纠结而不解地说:

“先生的先祖大人到底与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呢,这画上看起来两个人好像要和离的样子,之后又有了孩子。再然后夫人却一直没有再出现,难道是夫人已经身故了?对了,先生,秦家先祖去世后葬在哪里?”

“自然是在祖坟里,还能在哪里。”秦泊南觉得她的问题匪夷所思。

“我以为他故去以后会和他的夫人合葬在一起,生不同衾死同穴,难道他们没有葬在一起?”

阿依一点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奇怪,看画卷上的题词与画中人那份淡淡的哀愁,即使阿依看不太懂。也会随着画中人身上那份无可奈何的悲伤而心脏揪起。如果画中的女子当真过世了,即使生前两个人没在一起,死后也应该想合葬在一起才对。为什么没有葬在一起。她疑惑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秦家先祖并没有夫人。”秦泊南平平地纠正。

阿依闻言有些失望,捧着腮半晌没言语。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顿了顿,望向秦泊南正盯着那枚玉佩发怔。越发觉得古怪,想了想。询问:

“先生,这枚玉佩和这些东西你打算要怎么处理?”

秦泊南沉吟了片刻,淡声回答:

“既然是秦家的东西,自然要带回去。”

阿依点点头,却见秦泊南忽然站起身,走到房屋一角的书柜前,开始翻阅书柜里的书籍。

阿依见他很认真的样子,似在寻找什么,她自己呆在一旁不太自在,又不愿打扰他,想了一想,便站起身去了后院的菜地。

整个后院一棵杂草也没有,菜地里上次也被阿依和墨砚全部吃光了。阿依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在水潭里洗了手,便走到西边正对着药田的秋千坐下。

冰凉的北风从高高的几乎望不见顶的山崖上吹来,缓缓地打着旋儿地降落下来,一直降落到山谷底,吹动起菜地里的菜瓜架子哗啦啦作响。沙沙的树声似从很远处飘过来,却在寂静的山谷内被无限地放大,回荡在耳畔,那是大自然奏响的恢弘壮阔却沧桑寂寥的乐曲。

此时已近黄昏,雾海蒙蒙的天空上却不见半朵晚霞,唯有风声、树声与山壁的轻颤声。

阿依合上眼眸,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丝丝的空气夹着风被吸入肺里,让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只觉得胸臆间忽然开阔起来,一切的阴霾与污浊全部都随着那风烟消云散。她整个人都觉得惬意清爽起来,于是再次深深地呼吸。

“太用力了你也不怕岔了气。”一声比风拂过幽谷更加动听的轻柔嗓音在耳畔响起,在阿依还没回过神来时,秋千晃动了一下,待她的双眸重新聚焦之时,秦泊南已经坐在她身旁。

“先生!”阿依吓了一跳,惊讶地唤了声,顿了顿,好奇地问,“先生找到什么了吗?”

秦泊南缓缓摇头,并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靠在秋千的靠背上,仰起头,眸光平和地望着对面笔直险峻的山壁以及那几乎望不到的崖顶上那些模糊的树影。

阿依迷惑不解地望着他的侧脸,他的眉间似带着让她看不懂的惆怅。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先生与她之间的距离,他明明就坐在她身边,她却觉得有一道透明的看不见的墙将两人遥遥地隔开。

他的身上仿佛包裹着一层模糊不清的迷雾,她以为自己至少可以看清楚一些,其实她却什么都没有看清。这感觉让她心慌,她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一股她说不好也说不出来,却似凝聚成实质的不祥预感,深深地盘踞在心底。

“先生!”她忽然下意识唤了一声。

秦泊南被她唤得一愣,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偏过头,笑眯眯地问:

“怎么了?”

阿依被他问得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连忙摇摇头,想了想,说:

“先生,战事已经结束了,我们也该快要回帝都去了吧。”

“嗯。”秦泊南仰头望天,淡淡地应了一声。

阿依双手搁在膝盖间,笔直地坐在秋千架上,同他一起,愣愣地望着天空。

两人沉默了良久,空旷寂寥的山谷内唯有凛风撞击山壁又反弹回来再次撞击上去所发出的呼啸声,秦泊南忽然微微一笑:

“没想到以险山恶山著称的黄石山下竟然还有这等景致,选择在这里隐居的人眼光真不错。”

“先生喜欢这里?”阿依眨眨眼睛,问。

“忘却一切,归隐山林,不正是帝都的人们最向往的么。”秦泊南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并不是温煦的微笑,反而带了点讽刺,带了些复杂,以及让阿依完全不明白的深沉,顿了顿,他含笑对她说,“这样的景致,这样清幽的地方,你就不想住下来?”

阿依歪着头想了一想,认真地回答:

“若是能住在这里自然好,可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又看不见先生,不出一个月我一定会因为想念先生而跑出去的。”

她一本正经、万分纠结的模样太过诚恳,太过实诚,竟让秦泊南忽然有种她口里的“想念”大概就是初次离家的孩子想念娘亲想到哭的“想念”吧。他望着她那张认真郑重的小脸,突然一阵俊不禁,哧地笑了:

“你是没断奶的娃娃吗?离了我就不行?”

阿依满目愕然,用一种很恶寒的眼神望着他,惊诧地反驳:

“先生,你在说什么,你哪有喂过我奶?我分明是吃米糊长大的!”

“噗!”秦泊南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竟然笑弯了腰,仿佛觉得她很滑稽似的。

阿依目瞪口呆,她从没见他这样笑过。眉角在抽,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好笑竟然让他笑成这样,不过见他笑得开心她也像被传染了似的,唇角高高地扬起,粲然地笑起来。

秦泊南终于止住笑,尽管色泽浅淡的唇角仍旧勾着线条优美且耀目的弧度,他望着她,笑意盎然地问:

“那若是我要在这儿归隐呢?”

阿依愣了愣,认真地回答:“那我自然要跟着先生。”

“一直跟着?”秦泊南长眉一扬,似非常感兴趣地笑问。

“自然是一直跟着,若当真要在山谷里隐居,先生你不妨开个神医谷,仙药谷之类的,这样既能归隐山林还能帮人瞧病,既不会像在帝都时闹哄哄的,也不会常年见不到人,一举四得!”阿依手一拍,兴致勃勃地笑说。

秦泊南点着头笑道:“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我做谷主,任命你做副谷主,咱们两个人占个山头看病卖药,比在百仁堂省心,赚得又不会太少,前景很美好。”

阿依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

秦泊南噙着笑,眼眸幽深地望着她,似有一缕云霞穿透头顶蒙蒙的雾海照射在他背后,衬得光线昏暗,让她难以看清楚他的表情,她唯记住了他唇角勾起的那一抹优美但却苍然的笑意,与他明灭的眼眸,似星。

“起风了,进屋吧,别着凉了,今天先在这里暂住一晚,等明日就回去吧。”秦泊南含笑说完,站起身向前院步去。

阿依呆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轻移莲步,缓缓地跟上去。(未完待续)

ps:红楼亲戚来了,腰疼的厉害,又赶上卡文,三更实在不行了,明天补上,红楼先去睡觉了,祝大家晚安。

第二百五七章 一夜,质问

夜,像柔软纱幕一样铺开在沉睡的山谷,又高又蓝的天空稀疏地缀着宝石般的星辰。萧萧的风擦过窗框,拂过门前的野草,发出凄厉、孤寂充满挣扎的哀嚎声。

烛火摇曳,宽敞的竹屋内,秦泊南正坐在一角的桌案,借着烛光专心地阅读着竹简。

阿依则蜷缩在床板的最里面,双手捧着一本游记。秦家先祖似乎只写过一本与医术有关的书籍,也就是《黄粱医经》,剩下的东西全是诗词、杂文、孔孟之道之类的,她没什么兴趣,倒是对手里这一本《列国游记》很好奇。秦家先祖随高祖皇帝征战四方,一生几乎踏遍了整个大陆,他笔下的游记自然是妙句生花,让人如临其境的。

不过看到这些书,阿依的心里又有些不解,因为秦家先祖撰写了《黄粱医经》这是毋庸置疑的,可《黄粱医经》上的字迹与其他手抄本的字迹却不大一样。具体来说,她早先已经把书架上的书籍翻看了大半,却发现这些书籍大概是两个人抄写的,一个人的笔迹秀逸内敛,刚柔并济,沉静中暗藏着锋锐,自然是秦家先祖无疑了,由字看人,那必是一个丰姿俊逸,儒雅似仙的美男子。

令她吃惊的是另一个人的笔迹,铁画银钩,龙飞凤舞,霸气张扬,半点女子的柔和之气都没有。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里是秦家先祖与其夫人的隐居地。单看这自字迹,她都会以为秦家先祖的夫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子。

难怪秦家先祖会被和离,原来他的夫人是如此狂霸酷傲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床头上的红烛爆了个烛花。阿依翻完了《列国游记》的最后一页,放下书卷,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窗下依旧埋头读书的秦泊南,又望了望对面的窗子,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

“解颐,”秦泊南忽然轻轻唤了声,并没有抬头。温声叮嘱了句,“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阿依嗯了一声,顿了顿,看着他的脸,眸光澄澈地问:

“先生。你不睡吗?”

“……”秦泊南面色微窘,略感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依旧没有抬头,淡淡地道,“你先睡吧,这里的书都是绝版了的孤本,可惜不能带回去,我再多看看。”

秦泊南嗜书成命,阿依也不疑有他。点点头,关切地道:

“就算如此,先生你也尽量早些歇息吧。”顿了顿。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来,连忙又补充一句,“先生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绝不会踢你的,你不用像以前一样一睡觉就离我远远的。现在是冬天,这屋子里又没有地龙。先生你若是坐着不小心睡着了会感染风寒的,马上就要回去了,这时候可不能染病,若是我踢你了你就叫醒我。”

“唔。”秦泊南越发尴尬地从喉间溢出一声,将头在书卷里埋得低低的,努力不让自己往歪了想。

她对他来说还是个孩子,虽然他曾教导过她很多遍男女大防,可因为职业的关系她太过没有防备,尤其是对他,别说防备连警惕的意识都没有。这绝不是她的错,是他没教好,找机会他一定要再好好地教导一下这个傻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那个人是他。

阿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兜帽一扬,盖住小脑袋,呼呼地睡了。只要有秦泊南在身边,不管是在哪里她都能马上入睡,事情就是这么地奇怪。

床上的人儿呼吸逐渐平缓均匀起来,似已经沉沉地睡去。

桌案上的红烛突然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正望着手中书卷呆呆出神的秦泊南被惊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向斜对面的床铺上望去。从他这个位置,因为角度与距离的关系,他只能看到一个纤瘦娇小的身影正蚕蛹似的裹在大大的灰鼠斗篷里,睡得正香,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一直望着她。

时间持续了一夜,这一夜,空旷的山谷,荒凉的风声,杳无人烟,这一夜他却只是遥遥地凝望着她,一颗心随着时间的流逝由逐渐升温到激烈地沸腾再到渐渐冷却了温度,他终是没有挪动半步……

第二天一大早,阿依和秦泊南带着小赤离开了这片山谷。阿依没有询问秦泊南带走了什么,她猜测应该是玉佩、医书、画卷都带走了,不过她什么也没有问。

待两人重新回到邕城,越夏国的使者已经抵达了,关于战败的赔偿问题正在谈判中。

不过这些并不关阿依的事,去瞧了一眼邱鹤,恢复得很好,其他在战争中受伤的士兵也都处在稳定的恢复期,从现在开始已经没她这个军医什么事了,于是在喂过春葱和小赤后,她想了想,决定回到房间去整理自己的行李。

哪知才走到房间门口,却见墨砚一袭紫袍,正优雅地斜倚在她房门前的廊柱上,看她回来了,便用一种直勾勾冷冰冰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阿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满头雾水,心里嘀咕着她最近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得罪了他,他又莫名其妙地发什么脾气。再说这会儿他不是应该跟着三皇子在与越夏国的谈判桌上么,突然跑到她的房间门口,这算怎么回事。

墨砚一言不发,显然是在等待她开口,阿依无奈,在他如狼似虎的眼神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只得先开口问:

“墨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她胆怯的小模样让墨砚的心爽快了一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问:

“这两天你跑哪儿去了?”

“出去了。”阿依半低着脑袋回答,墨大人的眼睛很毒的,跟他的眼神对上保证没好事,若说这个世上有谁是阿依不敢与之对视的,那必是墨砚了。

阿依的心里对墨砚隐隐地有着那么点畏惧,也不知道是从第一次见面蝼蚁小民初见三品京官开始,还是自那个让她做了许久恶梦的血夜开始,尽管两人已经这么熟了,阿依对墨砚的那一丝心理阴影还是长久存在的。

墨砚喜欢看阿依在自己面前慌慌张张的样子,因为她只有面对自己时才会做出许多表情,尽管大部分表情都与惊恐紧张有关,不过这种与对待其他人不同的一面,只有面对他墨砚时才会淋漓尽致展现出来的一面,总会让墨砚油然而生一丝小小的虚荣感和自傲感……

当然了,适当的小慌乱那是情趣,可若是怕得过头了墨砚自然会不高兴,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躲什么?!

所以墨砚这会儿又有些不爽了,只因为他从这只小老鼠身上看到了一点心虚和恐慌,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去哪了?”

“去城外转转。”打死阿依也不会说她是和先生去黄石山的山谷里了,打死她也不会说。

“和秦泊南?”墨砚冷冰冰地问。

“……”这该怎么回答,阿依生平最不会说的就是谎话,于是她抬起头来,义正言辞地反问,“墨大人,你来找我到底要做什么,如果没有大事,我要、我要进屋去洗澡了!”没错,她正赶着回房要洗澡,没工夫跟他闲磕牙,她很有这回事地点点头。

这丫头居然跟他玩反客为主了,墨砚俊朗的剑眉微微一扬,换了一个更为悠闲的姿态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地问:

“你带秦泊南去那处山谷了?”

阿依的心脏一抖,绷着一张小脸反问:“山、山谷,哪处山谷?”

墨砚的眼眸沉了一沉,冷冷地道:“跟我装什么糊涂,你……”

“啊!”阿依忽然大叫了一声,双手一拍,“我说我忘记了什么,药房里晒着的草药忘记收了,瞧我这记性,墨大人,我要赶着去收草药,我就先告退了!”说罢,转身,一阵风似的逃了。

墨砚望着她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眸光微沉,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一抹灰影突然闪了出来,钟灿不知道从哪里变了出来落在墨砚身侧,垂首屏息,低低地唤了声:

“主子!”

“说!”墨砚依旧靠在廊柱上,依旧目不交睫地望着阿依逃跑的方向,冷冷地命了句,连眼梢都没有移动半下。

“解颐姑娘这三天与济世伯去了黄石山的那座山谷。”钟灿半低着头,,轻声回答。

“那东西秦泊南拿到了?”墨砚并不意外,淡淡地问了句。

“是,济世伯与解颐姑娘离开之后,奴才曾去山谷里看过,主子说的那几样东西已经没有了。”

墨砚微微上挑的眼眸眯起,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钟灿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顿了顿,也没敢问出来,继续垂眸侍立。

“有想问的就问。”墨砚知道他心中疑惑,淡淡地说。

“奴才只是觉得,虽说事出突然,但那东西既然是被主子先找到的,主子为何不直接拿在手里,反而让给济世伯。纵使当时解颐姑娘也在场,只要主子哄两句,解颐姑娘应该不会说出去……”

“哄?”墨砚一声嗤笑,“你看她一天到晚傻头傻脑的,你就真以为她傻吗?”

钟灿一愣,不解地望着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八章 温柔才是不二法门

墨砚唇角的笑容明灭不定,那笑容带了些兴味,带了些深邃,又带了些无奈,他说:

“那丫头,只怕从看到那些东西的第一眼起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她只是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罢了。哄两句,你以为她是那么容易哄骗的,若是那么容易骗早就好了。她是笨,却不蠢,在不该她机灵的时候她可机灵着呢,在该她机灵的时候……谁又知道她是不是在装傻。”

墨砚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钟灿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在赞赏解颐姑娘还是在贬低解颐姑娘,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疑惑,问:

“可是主子,若是那一半落在了济世伯手里……”

“就是要他收在手里,既然他收下了,就说明他有另外一半。我原来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传闻是真的。那东西在他手里会比在任何一个人手里都要安全。”墨砚抬起头,望着头顶被天井隔出来的一小方天空,唇角漾开一抹掌控一切的笑容。

钟灿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主子用来试探济世伯的一则计策,想了想,却仍旧有些不放心地皱了皱眉:

“但是上边一直在怀疑济世伯府,只怕等济世伯回了京,那秦二姑娘就要被皇上召进宫去了,若是皇家为了那个铁了心对付济世伯府,到最后那东西还是会落到皇上手里,主子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就要看秦泊南怎么做了。你以为他会是吃素的?他要怎么样才能既保得住济世伯府,又能保得住祖上传下来的秘密,我也很好奇。”墨砚冷冷一笑。

钟灿凝眉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提议:

“主子,据奴才看,济世伯对解颐姑娘非常信任,不如主子想个法子将解颐姑娘拉拢过来,那样我们再想知道济世伯府的动向,应该就不用费吹灰之力了。往济世伯府安插人手虽然不难,但济世伯尽管表面和善。却是个不易接近的,这么多年派去的无论男女。使劲浑身解数去接近,结果却全都失败了,但是解颐姑娘她却是个例外……”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墨砚一记眼刀飞过来。把他惊得浑身一颤,脑袋差点被冻掉,慌忙垂下头,把身板绷得直直的,不敢再说。

“你觉得她会为了我背叛秦泊南?”墨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笑容比天上的乌云还要密布,那眼神比万年枯井还要阴森,那声音连冤鬼夜哭都比他阳光,他似磨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事已至此,钟灿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是戳中自家主子的肺管子了。他发誓他是真有一颗忠诚主子的心,他也常常为主子出谋划策。只是这个主子自打遇见解颐姑娘开始,就对某些话题相当敏感,只要一个不小心踩到主子的心窝里,主子立马就会劈下一道阴雷,把他雷得外焦里嫩。

钟灿的脑袋都快低到脚后跟了,半句话不敢说。

哪知自家主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居然不依不饶:

“你说,若我真的要拉拢她。她是会听秦泊南的,还是会听我的?”

“……”钟灿此时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哪知他家主子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彻底魔怔了:

“你说,若是我和秦泊南同时遇险,她会更担心谁?”

“……”钟灿现在想踹自己两脚。

“你说,若是我和秦泊南翻脸,她会帮谁?”

“……”

“你说,是我更英俊,还是秦泊南更英俊?”墨砚抬头望天,幽幽地问道。

“……”钟灿已经快哭出来了,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如秦泊南?论相貌,他顶多算是个中上之姿,因为容貌比不过人家,所以才一天到晚装谪仙,而我却潇洒倜傥,英俊无双;论年纪,他年过三旬,妻妾成群,连儿子都比我小不了几岁,我却风华正茂,妻妾全无;论文采,他一个看病卖药的,我好歹也是大齐国最年轻的状元,进过翰林院,草拟过圣旨,也写过诏书,现在还官居正三品刑部侍郎;论武艺,他秦泊南与我更是没有半点可比性;我虽不及他富有,但我好歹也是护国候的第三子,大齐国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让自己的女人吃香喝辣一辈子荣华富贵,将来再赚个诰命王妃,那肯定是没问题的,而跟着秦泊南,就算那济世伯夫人突然死了,也不过就是个草药堂的夫人,半点前途都没有。”墨砚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也就越想越觉得恼火,越想越觉得想不通不甘心,他冷冷地看着把头都快低到地底下去的钟灿,十分不爽地质问,“说,我到底哪里不如秦泊南?”

钟灿已经被他雷得一头的冷汗,自家主子为了体现自己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把济世伯往地底下狠踩。他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抽非要现在跑过来回报,等晚一些主子吃了饭高兴一些他再来回报,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现在可好,他的一句话竟引出来自家主子无限的幽怨,钟灿此刻恨不得引颈自裁喽。

“说!你哑巴了?!”墨砚显然越想越气愤,因此脾气也越来越不好,满目阴沉地盯着钟灿,阴恻恻地质问。

钟灿是满眼的哭丧情绪,一滴大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啪嗒落在地面上。他满脸的悲催,可是他再悲催也没用,因为自家主子正冷冰冰地逼迫他回答,并且他有预感,若是他回答的不好,他的小命今天也就在这里交代了。他咬了咬牙,努力斟酌着言辞,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主、主子,主子自然是人中龙凤,若是主子在解颐姑娘面前把主子刚刚说的那些优点全部表现出来,那济世伯自然是没有办法与主子相较的。若是主子当真将那些优点表现出来,别说是解颐姑娘,那只要是个雌的,都会动心,可是……”他战战兢兢地观察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

“可是什么?”被属下奉承了几句,墨砚的心里稍稍平衡了些,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于是认真地听下去。

“只是……”钟灿咬了咬牙,闭了闭眼,反正横死竖死都是死,他钟灿最不会的就是说谎,让他再编造下去他实在编不出来了,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可是主子你相貌虽然出众,却不会运用,若是主子你能像林公子或二少爷那样举手投足都是风情,那结果必然完胜;再说富有,主子你的确送过解颐姑娘不少东西,可是你送东西的时候不是借着夫人的名义,就是打着顺便的旗号,送人礼物明明是为了讨对方欢心,可主子你送礼物时,却半点都让人看不出来你的心意。”

“胡说!谁会去讨那种丫头的欢心,你当你家主子瞎了眼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为了讨好她了?!”墨砚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拼了命地炸毛起来。

“……”钟灿觉得他还是去引颈自裁,也比站在这儿指导脑子不开窍又傲慢自大的主子更快活。

“你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墨砚平静了一下心绪,其实他是很想继续听的,于是故作不乐意地冷冰冰问。

钟灿在他雷霆万钧电闪雷鸣的眼光中满脸悲催,咬了咬牙,鼓足勇气继续道:

“再有那文才,主子,您再有文才,别说一首诗了,就算是对联您也没给解颐姑娘写过,这样解颐姑娘怎么可能会知道主子的文才?”

“胡说!就算我真给她写诗,你以为她看得懂吗?”墨砚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认真地考虑着这项建议。

“主子,能不能看懂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氛。”

“嗯。”听了这么多句,墨砚觉得这句有点靠谱,“继续说。”

钟灿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也来了劲,继续口沫横飞地道:

“武艺咱就不提了,主子虽然武艺非凡,但解颐姑娘不是个喜欢打打杀杀的姑娘,估计对主子你的武艺没多大兴趣……”

墨砚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谁说我要讨好那只小老鼠了?”

不是想讨好她,那你干吗还听得这么起劲,如果不是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钟灿还真想大大地翻一个白眼,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死鸭子嘴硬?

“主子,以奴才看,主子与济世伯相比,其他的地方济世伯与主子根本没有办法比较,但是主子却欠缺了一样,唯一的一样,但却是最重要的一样……”

“哪样?”墨砚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嘴上却问。

主子哪都好,就是嘴太硬,钟灿无语地扁扁嘴,神秘兮兮地吐出两个字:

“温柔。”

墨砚一愣,钟灿见状,继续口沫横飞地道:

“对!就是温柔!主子,你看济世伯对待解颐姑娘,眉眼含笑,软语温声,主子你倒好,左一个笨蛋右一个小老鼠,不是瞪着解颐姑娘把她吓得哆哆嗦嗦,就是敲她的脑袋拉她的衣领子,这也就是解颐姑娘,要是别的姑娘,早就被吓得哭爹喊娘,恨不得这辈子都离你远远的。主子,您信奴才,这对付姑娘家,温柔才是不二法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九章 墨大人的“温柔”攻势(一)

“你懂屁!”墨砚忍无可忍地骂了句粗话,“我那是为了显示我对她的与众不同!”此话脱口而出之后又觉得窘迫,眉毛一竖,嘴硬地道,“啧,什么温柔!男子汉大丈夫当有英雄气概,不拘小节,那些个儿女情长,腻腻歪歪,那种娘娘腔的东西只会让人反胃!”

钟灿垂着的脑袋上粗粗的眉毛狠狠地颤抖个不停,像神经痉挛了似的。嘴硬到这种程度,睁着眼睛不承认,还理直气壮到这种地步,自家主子恐怕也是天下头一份了,夫人曾经说过什么来着,哦,等着看他作茧自缚。

墨砚冷冰冰的眸光如刀嚯嚯嚯地戳过去,钟灿浑身打了个激灵,把头压得更低,满脸悲剧地打起精神,继续劝解道:

“主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也不是所有女子都喜欢具有温柔情怀的男子,但奴才认为,解颐姑娘她却必然喜欢。别人不知道解颐姑娘的来历,主子你还不知道吗,那解颐姑娘无父无母,身世不明,自幼跟在人牙子身边长大。人牙子的凶狠主子你还不清楚吗,就算中间遇到了两个好心的人牙子,再好心的人牙子那也是人牙子。解颐姑娘一个小小的姑娘,自幼吃不饱穿不暖,被像牲口一样到处转卖,可怜兮兮,遭人嫌弃,小小年纪却没个好人肯疼爱她……”钟灿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偷瞄了墨砚一眼。见他似被打动了,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连忙再接再厉。眉飞色舞地继续说。

“所以说解颐姑娘最缺什么,吃穿用度别说现在有济世伯养着,就是以解颐姑娘的医术和名气,出去自立门户都没有问题,那要的是什么,她要的不就是有一个人能嘘寒问暖,能温柔地对待她么。像解颐姑娘那样的姑娘。只要有一个人肯真心地对她好,别说是让她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就是让她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她也会毫不犹豫!”

“你的意思是,现在秦泊南让她把心挖出来,她也会挖?”墨砚明显想着想着就歪题了。冷冰冰地盯着钟灿,冷冰冰地质问道。

钟灿觉得他这时候只要说一句“是”或者点一点脑袋,等待他的那绝对是脑袋搬家。他冷汗森森,咬了咬牙,道:

“奴才、奴才这不就是个比喻么,奴才是说,要想得到解颐姑娘的心,就要对她狠狠地温柔,狠狠地好!”

“谁说爷要得到她的心了。爷才不稀罕!”墨砚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钟灿现在当真想哭了。

墨砚靠在廊柱上,以笔直角度的一半斜斜地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见钟灿没动静了,复又低下头十分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冷声道:

“还不继续说,难道要爷请你说?!”

“……”钟灿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羡慕从小一起长大的凤一可是远离主子单独去执行任务,他现在这受的简直是无妄之灾,苦着一张脸。小声道,“主子你想啊。二少爷跟主子明明是兄弟,那解颐姑娘看见二少爷的次数,还没有看见主子的次数多,为什么解颐姑娘会那么惦记二少爷,配什么好药得了什么好的都来给二少爷送一份,还不是因为二少爷对她笑得和气又无害,对她暖声细语,不会让她不自在么;

还有林公子,解颐姑娘明明不喜欢风流的人,可林公子那么戏弄她,她也没说讨厌,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林公子笑得温柔说得动听;还有安乐侯,安乐侯一开始时对解颐姑娘的态度跟主子差不多,可是人安乐侯几次之后马上改变了法子,不摆架子又平易近人,所以安乐侯才能天天腻在百仁堂里,解颐姑娘却没有逃跑,还成天供他吃点心。”

“她还供楚元成天吃点心,你之前怎么没回报?”墨砚越发不爽快,一张漂亮的脸蛋此时比炭还黑。

“奴才上次刚要回报,可主子当时政务缠身,说没工夫听解颐姑娘的闲事。”钟灿小心翼翼地回答了句,战战兢兢地偷瞧了墨砚一眼,却见他正黑着脸沉思,眉心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钟灿想了想,鼓足勇气继续道:

“依奴才看,若是想让解颐姑娘对主子不再有戒心,主子不妨学学前面的那几位爷,暂时把身份地位放一放,行为体贴一点,声音轻柔一点,语气和善一点,笑得再勾魂一点。只要做到了这四样,那解颐姑娘必定会对主子死心塌地,再无二心。”钟灿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连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荒唐!”墨砚黑着脸喝了一声,“居然让爷低三下四地去讨好一个小老鼠似的丫头,你小子是不是脑袋被马踢过了!爷是什么人,爷可是帝都四大公子之一,只要爷勾勾手指,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爷犯得着去讨好那种不识好歹的丫头么!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军法处置!”他恼羞成怒地说完,气哼哼地大步走了。

钟灿仰头含泪,无语望天。

主子啊,你是帝都四大公子没错,可你这个四大公子,别说勾勾手指,你就是随便飞出去一眼,那满大街的姑娘也都得吓跑喽。就连公孙三姑娘,你以为她跟你说话时瑟瑟发抖那是害羞么,那是被你吓的。虽然公孙三姑娘越是害怕越是喜欢的自虐行为让人很难理解,但毫无疑问的是,主子你绝对是帝都四大公子自有历史以来最没有人气的一位了,亏你还为这个名头洋洋得意呢!

他虽然心里头这么想,却一点也不敢说出来,只得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祈祷着自己主子终有一天能够开窍,别再动不动就发飙了。

事实上这一次钟灿他想多了,因为墨砚在回房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温柔”、“温柔”,结果却在路过小厨房时,看见秦泊南和阿依有说有笑地进了小厨房。

墨砚隔着角门,只觉得那只小老鼠唇角挂着的笑容异常刺眼,对着秦泊南投去鄙视的一瞥,冷冷地念了句“君子远离庖厨”,显然早就忘记了他曾经为了堵人在惠州城时就已经进过厨房了。

整整一宿,墨砚都在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温柔”这两个字,把暗处的钟灿看得无言又无语,深深地为自家主子掬一把同情泪,他家主子本来就不是那种类型的,唉,真是难为他了!

次日一大早,阿依在小厨房里做好了早餐,向秦泊南的房间端去。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勤务的人手仍旧不够。再说阿依也担心秦泊南吃不惯外面的饭菜,虽然他之前出门在外时也都是凡事将就,但那是因为没有带丫鬟的缘故,现在带了她就不一样了。所以在没有战事不用吃大锅饭的时候,阿依一直都是自己给秦泊南和紫苏做饭的,就像在惠州城时,墨虎、景澄、墨磊、墨砚、墨矾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五公主打理的。

阿依拎着食盒,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冬风依旧凛冽,阳光却出奇地明媚,连带着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

迈过小角门,刚走到穿堂前的中庭,却惊讶地看见墨砚正站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着树干,以一半直角的弧度扬起头颅,静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一袭天然去雕饰的紫色云锦长袍随着飒飒的风优美地摇曳着,翩翩君子,长身鹤立,隐隐有黄沙飞过,那是一缕深深的寂寥……

阿依愣了愣,顺着他的角度好奇地抬头望向天空,什么也没有。再换个角度仔细去看,别说一只鸟,连一片鸟的羽毛都没有。狐疑地歪了歪脑袋,也许墨大人什么也没看,他只是在思考事情,自认为明白了的她决定体贴地不去打扰,于是拎着食盒悄悄地离开,生怕自己的脚步声破坏他的思路。

墨砚用余光瞥见她竟然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脸刷地黑了,牙磨得嘎吱嘎吱直响。小老鼠就是小老鼠,木鱼脑袋,竟然没有发现他风流倜傥,缠绵忧郁的美好风姿,这可是他花了一晚上才想出来的,她竟然连呆都没有呆一下,她是不是瞎了眼了!

“站住!”脾气十分坏的一声比恶鬼还可怕的锐吼在身后响起,把阿依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把食盒扔在地上。

蹲在屋顶的钟灿见此情形一拍额头,含泪无语问苍天。

当然墨砚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他话一出口在看到阿依浑身一抖时,就已经为自己的凌厉感到后悔了,眼见阿依战战兢兢,受惊的小鹿似的回过头来,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开始了一种让阿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温柔语调:

“小……”不对,不能叫“小老鼠”,他昨晚已经充分反省过了,的确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被叫“小老鼠”这个绰号,可是“解颐”是秦泊南为她取得名字,他不乐意叫,他记得她原来的名字好像叫“阿”、阿什么来着,是叫阿依吧。

阿依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寒,心想墨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生了病却忘了吃药吧,就在这时,却听见墨砚对着她轻轻地唤了一句:

“依依……”

“依、依依……”更多的恶寒从脚底心迅速窜至天灵盖再涌遍全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阿依杏目圆睁,下巴掉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墨大人的“温柔”攻势(二)

“依依,你过来。”墨砚同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为自己恶心的语调深深地恶寒了一把,然而在想着眼前这个傻啦吧唧的姑娘就好这一口时,他再接再厉。

他就不信了,像他这样英俊狂霸拽上天的美男子竟得不到她一个温煦的笑脸,他是真不甘心,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已经被她无视得够久了,怎么能一直容忍她继续将他无视下去,这是他昨天想了一夜才总结出来的今日如此反常的理由。

阿依此时已经完全确定了墨大人绝对是生了病没有吃药,再不然就是昨晚睡觉时被子没有盖好,以至于今天早上突然就发神经了。她瞪圆了一双大大的杏眸,满是惊恐,诧异地问:

“墨、墨大人,你叫我什么?墨大人你没事吧?”

“依依,过来。”墨砚鲜艳娇嫩恍若五月蔷薇花的嘴唇扬起一抹温煦犹如三月暖阳,清澈恰似六月和风的笑容,温柔地呼唤道。

阿依捏紧了食盒手柄,死也不肯过去,怯生生地瞪着笑得诡异的墨砚,墨大人一定是病得不轻,再不然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坏人假扮的,想到这里阿依再看向墨砚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戒备。

“过来。”墨砚虽然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她警惕的眼神也同样让他很不爽,但他仍旧耐下性子,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阿依依旧死也不肯挪动半步。一双眸子里充满了纠结,考虑要不要亮出大嗓门喊人过来救命。

墨砚这下真的不耐烦了,她不捧场的反应让他窝了一肚子火:

“过来!”他骤然怒喝一声。如平地惊雷,震得人耳膜发痛。

阿依的肩膀剧烈一颤,这下竟然条件反射地,如受惊的小老鼠一般嗖地蹭了过去,原来真的是墨大人啊!

墨砚虽然很满意她终于过来了,但又为她这样的条件反射有些不爽,难道她非得等他吼她才哆哆嗦嗦地听话吗。这样子简直就好像是在说他平日里是个蛮不讲理、狂妄自大又暴躁易怒的残酷“暴君”一样!

若阿依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一定会眸光晶莹。扁着小嘴,委委屈屈地反问一句:墨大人,你一直都没有自觉你就是这样吗?

阿依低着脑袋,她肚子饿了。想回去吃饭,可是墨大人却莫名其妙地吼着让她过来。低着脑袋哀怨地用脚尖蹭着地面,她有些不乐意地小声咕哝道:

“墨大人,大清早你突然叫住我,到底有什么事么?!”

察觉到她的不爽快,墨砚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努力地重新塑造起自己儒雅温柔的形象,盯着她不肯抬起的小脑袋。勾唇一笑,带着关切,温声询问:

“你冷吗?”

“……”一万只乌鸦在头顶上飞过。阿依愕然地抬起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脑袋。

墨砚温煦一笑,再接再厉:

“那你热吗?”

“……”又一万只乌鸦从阿依的头顶上飞过,没有回答,因为只听啪叽一声。下巴又掉了。

蹲在房顶上本来一头雾水的钟灿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泪流满面地仰望头顶苍天。如果可以吼,他当真想大吼一句:主子,奴才说的嘘寒问暖那只是一个比喻,比喻啊!

见阿依又摇了摇脑袋,墨砚这回满意了,唇角扬起,勾魂摄魄地一笑,一束闪电顺着那上挑的略带着一抹妖娆的眼尾直直地射进阿依的眼睛里,让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墨砚说着在身上摸来摸去,从袖子摸到里怀,又从里怀摸回袖子,终于摸出一张藕荷色散发着淡淡芬芳的花笺,递给她。

阿依愣了愣:“这是什么?”她放下食盒,将花笺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精美秀雅的花纹,一头雾水,“好漂亮的纸!”她呆了一呆,赞叹。

“不是那面,在背面!”本来别过脸去的墨砚闻言,低下头来,磨了磨牙,纠正。

阿依恍然,将花笺翻过来,疑惑地望着花笺上那几行秀逸优雅,却又暗藏着锋锐与霸气的行楷: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卿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阿依眨眨大眼睛,看了一看,看了又看,仿佛上面开花了似的盯着看了半晌,然后望向背着手仰头看天的墨砚,歪了歪脑袋:

“墨大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股小风嗖嗖地从两人中间刮过!

墨砚的脸色青了,墨砚的磨牙声又响起来了,他怒瞪着她,冷冷地质问:

“你不认得字?”

“当然认得。”阿依认真地点点头。

“那你还说你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墨砚的脸更黑,黑得都快赶上花笺上字迹的颜色了。

“字我是认得,单独拿出来我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放在一起我就看不明白了。”阿依摇着脑袋,诚实地回答。

墨砚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挫败,他的太阳穴开始抽疼,他现在终于深深地体会到“对牛弹琴”这个词究竟是多么地无奈了。他揉着额角,从牙缝里重重地挤出一句:

“那是诗!”

“哦,看着的确挺像!”阿依恍然大悟,将花笺翻来覆去,十分好奇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平时都不读诗集吗?”她的反应让墨砚觉得自己简直要犯偏头风了。

“诗集?”阿依不感兴趣地皱了皱眉,“我不喜欢那种东西,只看过几页,伤秋悲月,哭哭啼啼,我不喜欢,我只爱看医书。”

“是么。”墨砚的嗓音里含着深深的怨念。他决定回头就把乱出主意的钟灿发配到边疆去给他大哥充当石头人儿。

蹲在屋顶的钟灿忽然感觉到脊背一寒,总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似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墨大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啊?墨大人你送给我这个东西做什么?”阿依万分好奇地继续追问。

“这首诗的意思是,我邀请你今晚与我一同秉烛下围棋。”

邀请?

阿依小心肝一颤,忽然觉得,墨大人该不会真的有毛病了吧。皱皱眉,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起墨砚的手腕。

滑溜溜软绵绵的小手触在手腕上,那是一种让人的心跳漏了半拍的触感。然而下一息,在看清她的动作时。墨砚黑着脸一把抽回手腕。

阿依歪了歪头,也没病啊,这人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然而就在这时,肚子里咕噜噜响起的抗议声让阿依猛然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手中还提着食盒。她啊呀一声,连忙说:

“墨大人,我还要赶着给先生送早膳呢,我要走了。”

又是秦泊南!

墨砚的脸色更黑,想也没想,一把握住阿依的手腕。

阿依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不太爽快地皱了皱眉。她骨子里是有些惧怕墨大人,但她害怕他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脾气。她也是会不耐烦的,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饿了,这种更不爽快表现得越发强烈。她蹙起眉尖。不太高兴地问:

“墨大人,你拉我干什么,我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我要回去吃饭了,待会儿还要去做最后一遍复诊呢!”

她这是真的生气了,墨砚见状。气焰一软,顿了顿。蛮横地说:

“那好吧,我也饿了!”

“啊?”阿依张口结舌。

“正好,咱们一起吃早饭吧!”

“可是我只做了四人的份……”阿依才不想和他一起吃早饭,这个人的毛病可多了,跟他吃饭会胃痛。

“无妨,你再去做一份不就得了。”墨砚一脸“这很简单”的表情说。

阿依的脸黑了,黑得都能滴出墨汁来,她磨着牙。

“你还不快去!”墨砚对于她迟迟没有去执行命令有些不满,强横霸道地命令了一声。

阿依自然反抗不了他,于是黑着脸怒气冲冲地去了。

墨砚却半点没有发觉她的不高兴,反而跟进小厨房,在一阵指手画脚,横加干涉之后,阿依终于做出了全部是他爱吃的菜色,于是今日秦泊南的餐桌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人来。

阿依坐在秦泊南和墨砚中间,对面是一脸古怪的阿勋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紫苏,她轻手轻脚地喝着白粥,只觉得墨砚和秦泊南的气场前所未有地强大,让她如坐针毡,消化不良。

秦泊南看向墨砚的目光不太友善,墨砚说是有事要来商谈,顺便跟他们一起吃早饭,可是早饭都开始半刻钟了,他一句重要的都没说过,反而次次都在给他添堵。

不过秦泊南素来温和淡定,所以他没理会墨砚的话中带刺,锋锐暗藏,看着阿依低着脑袋只喝白粥,便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她手边的碟子里,温声说:

“别光顾着喝粥,也吃点菜。”

阿依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墨砚眼眸微眯,心里忽然回忆起钟灿昨天说过的话,体贴啊,平心而论,秦泊南的确很会照顾人,他也的确不会照顾人,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照顾他,他也一直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不过看见这一幕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

原来是这么回事,体贴就是夹菜。

于是他夹了一只阿依给他做的豆皮包子放进阿依手边的小碟子里,温声笑道:

“依依,来,吃个包子。”

阿依被一口粥呛得直咳嗽。

秦泊南则用一种在看精神病患者的眼神惊诧地看着他。(未完待续)

二百六一章 墨大人的温柔攻势(三)

眨眼间,阿依手边的小碟子里便堆起了小山似的……豆皮包子。

“墨大人,你夹得太多了。”阿依的眼角狠狠地抽搐着,出言提醒。

“不多,你在这边呆了大半年,瘦得都快成一把骨头了,你要好好吃饭多多进补,胖一些才好。”墨砚用一种温柔得让人浑身发毛的语调轻笑着说,此话说完连他自己都要为自己鼓掌喝彩了,他好体贴!

“……”阿依半低着脑袋,嘴角跟着眼角一起抽,大清早就吃猪肉什锦馅的豆皮包子,也只有墨大人那强壮的胃才能消化得了,再说她讨厌吃豆皮包子。

“你怎么不吃?”墨砚不管不顾地继续给她夹菜,直到夹完了回过头来,却见她没有动筷,疑惑地问。

“……啊,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吃完了,先生,墨大人,你们慢用!”阿依三下两下把碗里剩下的白粥喝完,霍地站起身,再不离饭桌远一点,她相信她一定会患上胃病。

墨砚的眼眸一沉,他又不是傻瓜,他刚给她夹完包子,这个丫头就想跑路,他再迟钝也知道她逃跑必然是因为他夹了那些包子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又不爽了,秦泊南给你夹菜时你一句话没说全吃了,本大人好心好意地给你夹包子,这么多本大人最爱吃的豆皮包子,本大人没舍得自己吃全夹给你吃,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然还敢不领情!

于是他一把扯住阿依的袖子。阴恻恻地看着她,从牙缝冷冰冰地质问了她一句:

“你不喜欢吃豆皮包子?”

在这样充满威胁与阴森的眼神里哪个人敢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啊,阿依相信若是此时她敢点一下脑袋。下一秒墨大人必然会来咬她的脖子。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先是慌慌张张下意识点了点头,紧接着在他倏地阴沉下来的眼眸里马上意识到自己脑子抽筋了,她又赶忙用力地摇了摇头。

“喜欢,还是不喜欢?”墨砚冷森森地问。

阿依“满脸悲愤”地望着他,咬着牙,干哑着嗓音从喉咙里艰难地违心地吐出两个让她恨不得哭出来的字眼:

“喜欢。”

刹那间。雨过天晴,风吹云散。太阳重新露出了笑脸,花儿迎着春风灿烂地绽放,墨砚弯起眉眼,一扫刚刚比鬼还要可怕的黑脸。湛然一笑,露出两行洁白如玉的牙齿,温声笑说:

“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欢。虽然这豆皮包子是我让你做的,不过你不要顾忌我,既然你想吃就多吃一点,看着你吃东西也是一种乐趣。”

钟灿告诉他,他以前对她的言辞太过分,今后一定要多说好听的温柔的话,那样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温柔情怀。看着你吃我心里就很欢喜。他这话说的够动听了吧,动听得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没错,墨砚心里想的是这个意思。但是他说出来的意思……至少阿依误解了。

看着她吃东西也是一种乐趣,哦,是了,他又在把她当老鼠,他的行为只是在给老鼠喂食的意思。

阿依的脸开始不高兴,不高兴得快要鼓成一只包子了。

墨砚却没有注意到她黑漆漆的脸色。此刻他已经右手夹起一只豆皮包子,左手顺势捏起阿依的下巴。将一只适口大小的小包子塞进那红彤彤的樱桃小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他弯着眉眼,温声笑问。

哪知阿依却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叼着包子转身走了,简直就像是被喂完了食物却突然逃走的猫。

墨砚狐疑地站在原地,满腹不解,她又怎么了?

顿了顿,依旧没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一眼与自己隔了一个位置的秦泊南,虽然不想开口去问,但是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生硬地询问了句:

“济世伯,小、咳咳、依依她说她有事要做,连早饭都还没吃完,她到底有什么事?”

秦泊南不答,无语地揉着太阳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为墨砚把人当猴耍感到恼怒,还是该为墨砚脑子缺根筋的行为深深地同情一把。自相矛盾的心情在胸腔内打转儿,秦泊南亦变得恼火起来。

一顿莫名其妙又消化不良的早饭过后,阿依跟着秦泊南前往药房,会同众军医开了最后一次的总结会。

阿依本以为今天的奇怪事就此结束了,哪知刚从药房里出来,却看见前方不远处的灰砖石墙下,墨砚正黑着脸百般无聊地站在那里。

看见她出来,墨砚刚想发怒她怎么这么慢才出来让自己等了这么久,想了想却忍住了,鲜艳的嘴唇勾起,含着一抹温煦恍若三月春风的笑容,风姿翩翩地走了过来,他要温柔!

阿依眉角抽了一抽,他刚刚明明很生气干吗又突然笑出来了,这样变脸简直要吓死人了。下意识倒退了半步,她戒备地瞪着今天异常反常的墨砚。

不,已经不止是异常反常这么简单了,阿依现在的感觉是,墨大人是不是昨天晚上睡觉时因为睡相太差,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撞到地面上摔坏了脑子。否则真正的墨大人才不会对她笑得这么恶心,还让人鸡皮疙瘩满身地叫着她“依依”。

“依依!”

又来了!

温眼含笑的和煦嗓音让阿依再次打了个冷战,恶寒从脚趾头迅速流窜至头发梢,她有种尿急的感觉。

其实墨砚此时的笑容那绝对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随便哪一个女子,只要和这笑容对上一眼,便会立马浑身瘫软,手脚酥麻,控制不住爱慕地尖叫起来。

然而这样的笑容对阿依是没用的,因为墨大人一直对她恶声恶气她已经习惯了,冷不防看到这么假模假式让她毛骨悚然的笑容,她自然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以至于觉得古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依依,你在邕城呆了这么久,还从没到街上好好地逛过吧。走,我们去街上逛逛,顺便看看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墨砚一把拉起阿依的手,直接无视了她身旁的秦泊南,微笑着温声说,他的邀请词听起来十分的不伦不类。

“我没什么想买的……”阿依对于他的态度百般不解,忐忑不安地小声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墨砚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没有让她抽回去,之后又对着她莞尔一笑:

“就算没有什么要买的,随便逛逛也会很有趣。”

“怎么可能会有趣,现在战事才刚结束,外面的铺子都还没开,大街上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逛的?”阿依匪夷所思地反驳道。

“我听说玉兰街上的好几家铺子已经开了,十分热闹。也不只是想去逛逛,我娘她,不管我去哪里,她都会嚷着要我替她带当地的土产回去,我一个人上街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你是姑娘家,和我娘又很亲近,应该知道我娘更喜欢什么,我们今天去一趟玉兰街,你帮我给我娘选两样礼物,我好给她带回去。”

墨砚情真意切地说着,越说越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应变迅速,他笑得无懈可击。

阿依愣了愣,要给墨夫人带礼物,如果需要她做参谋她当然不会拒绝,只是……

“墨大人,难道你以前每次帮墨夫人选礼物时都找别人帮你一起挑选吗?”

“当然没有。”墨砚断然否认,心里却多了些小沸腾,她这是在问他以前是不是也跟别的姑娘上过街,难道她很在意,她为什么会很在意,莫非她是……

却听阿依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来帮墨夫人选礼物没有问题,可是送礼物是一份心意,既然是心意,墨大人你就应该自己去选。墨大人你以前都是自己选的,这个应该难不倒你才对,你来寻我这是投机取巧,投机取巧是不对的。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

一旁的秦泊南无语望天,眼角狠狠地抽了抽。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墨砚黑着脸看着阿依,似很匪夷所思地问。

“墨大人,今天话多的应该是大人你才对吧。”匪夷所思的那个人应该是阿依才对。

墨砚的脸更黑了,一双本来努力温和的眸子这会儿终于拨云见雷,开始噼里啪啦地冒起闪电来,他很没好气地一把抓住阿依的手腕,黑着脸拉着她往外走。

“墨大人,你拉着我要去哪里?”阿依一头雾水地问。

“玉兰街。”墨砚从牙缝里阴恻恻地吐出三个字。

“我不是说过了……”阿依还想再劝。

“闭嘴!”墨砚黑着脸没好气地低喝了一句。

阿依吓得小心肝一颤,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怯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她明明没有惹他,还好心地劝解他,他怎么又生气了?

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墨大人还真是一个难以理解的人!

阿依万般无奈地跟着墨砚,被他紧紧地拽着,前脚绊后脚出了门。

秦泊南站在原地,望着那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个沮丧一个兴奋,一个无聊一个热烈,但却是同样年轻的两个身影顺着角门走了出去,他站了一会儿,却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二章 上街

兰花街是邕城最繁华的商铺街,这里曾经是最热闹的城镇中心,商铺林立,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然而现在因为战事刚刚结束的关系,玉兰街十成的铺子里只开了一成,人烟稀少,死气沉沉,就是连那些开了张的铺子里,掌柜和伙计们亦是无精打采的,不是在打哈欠,就是在半死不活支着下巴发呆,连闲磕牙的声音都听不见。

阿依实在不明白这样的街道有什么可逛的,墨大人说是要为墨夫人买土特产,可是一个刚刚打过仗曾被越夏国狠狠地蹂躏过,几乎像一座死城的城池里,究竟有什么土特产好买。

她慢吞吞地跟在墨砚身后,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看看有什么是能买给墨夫人当做礼物的。

让她心里不满的是,他们这趟明明是出来给墨夫人买礼物的,墨大人却一点也不上心,不仅步速快得跟要去赶集似的,把她丢在后面,街道两旁的商铺他居然连看都不看,他明明是出来买东西的!

阿依哪里知道,此时墨砚的心里万般纠结,因为两人从出了知府宅邸开始,阿依先前因为被他拽着,所以在他松手时下意识倒退了半步,墨砚却没有跟着她倒退,反而绷着一张脸十分骄傲地走了。他自信阿依一定会跟上她,事实上阿依也的确在后面跟着他,慢吞吞的像只蜗牛。

于是让墨砚万分纠结的事就来了。尽管他努力减缓步速,可这丫头自打进了玉兰街,竟然比先前的蜗牛还要蜗牛。他都已经十分明显地在等待她小跑着跟上来了,她却像没看见似的自己走自己的。

事实上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阿依当真没有察觉,然而问题出就出在,墨砚一直霸道地认为自己表现得浅显易懂,这个丫头就应该察觉。

可惜阿依并没有察觉,于是墨砚又觉得不爽快了,所以尽管他的心里也认为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逛大街实在不像话。可是他就是拉不下脸来倒退几步与她并肩。他在等她自己上前,她却迟迟没有上前。于是心存不悦的他就更拉不下脸。

于是两个人就僵在这里了,明明是一起出来买东西的,现在却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面色黑沉。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急于抓狂,一个却昏昏欲睡,一股小阴风嗖嗖地从两人中间刮过,形成了一道独特的街景。

墨砚一个人走在前面,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英俊潇洒,风姿翩翩。其实他本身的风姿并不差,只是习惯性地面色太冷了,戾气太重了。而今他刻意收敛起自己的凛然锋锐之气,果不其然,风流倜傥。貌若春晓之花的浊世佳公子刚一新鲜出炉,便吸引了一整条玉兰街人的注意。

那些掌柜的跑堂的算账的在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全部都两眼发直,目眩神迷,一脸的惊艳赞叹。

墨砚心里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得意洋洋地用眼梢扫了一眼懒洋洋地跟在后面的阿依。却见那丫头居然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仿佛十分无聊的模样。

墨砚霎时脸黑如炭。

蹲在屋顶上的钟灿见此情形。无语地仰头望天。

主子,奴才虽然十分明白您想吸引解颐姑娘注意的心情,但您也不用非学林公子那种翩翩飞舞的花蝴蝶做派,您说您一个冷面冰山非要去装温情暖男,您装暖就装暖吧,还不能完全把那一身的冷气全收起来,明明不想笑,却一边冷气侧漏一边笑得春光灿烂,弄得阴恻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变/态来屠杀整条街的!瞧您把这一街的人给吓得,一个个的两股乱战连跑都不会跑了!

钟灿此时自然忘记了,都是因为他出的馊主意,他家主子才变成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样子。

他忘记了墨砚却没有忘记,他现在明明已经很温柔很温柔了,但是却总觉得他并没有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至于他究竟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这会儿他已经忘记了,他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气氛很不对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来改变这样古怪的气氛。

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招招手唤暗处的钟灿现身。

钟灿浑身一个激灵,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想现身,以免主子一个不爽快他就当了炮灰。然而主子有令他哪敢不从,嗖地来到墨砚身旁,深深地低着脑袋,就差在脑瓜顶上写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钟灿的突然出现把跟在后面的阿依吓了一大跳,阿依这下子可精神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钟灿,紧接着开始上下左右四处寻找他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墨砚用眼梢再次扫了阿依一眼,心里对钟灿引起她的注意感到深深地不满,她跟着他走了这么半天却总是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钟灿一出现她却精神了。心里有些不爽快,墨砚狠狠地剜了钟灿一眼。

钟灿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脑袋都快埋进地缝里了,又是一脸的欲哭无泪。

“说!怎么才能让她不这么没精打采的?”墨砚没好气地斜睨着他,质问。

“……”在这种死气沉沉半天才能看见一个人影的大街上,不没精打采才更奇怪吧,当然这种话钟灿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慷慨激昂地进言道,“主子,两个人单独出来买买东西、随便逛逛的确是一个好法子,不过现在这邕城战事才刚刚结束,人也少铺子也少,上这儿来逛总是少了那么点热闹自在的气氛……”

“废话!这种事爷还不知道吗,可是这邕城现在就这样,爷又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还要爷等回帝都以后再找她,别说回去的路上要好几个月,等回了帝都,爷还有一大堆事呢,就是那丫头她自己,她是因为现在没事做才会跟着来,若是回了帝都她天天去出诊,哪还能像今天这样乖乖地跟着出来!”

墨砚没好气地说,顿了顿,偷眼瞧着比刚刚更昏昏欲睡的阿依,心里越发懊恼,不爽地看了钟灿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眼睛一亮,干咳了两声,继续质问:

“说!你跟红笺平常出了门都做些什么?”

钟灿耳根子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嘿嘿地笑说:

“也、也没做什么,就是逛逛胭脂铺绸缎庄,听听戏吃吃饭什么的……”

“就这些?”墨砚有些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这些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些从前他跟阿依也都做过了,那丫头并没什么太开心的反应,他自己也觉得很无趣。

墨砚再次将目光落在钟灿身上,显然是对他先前的答案不满意,逼迫他继续想。

钟灿苦着一张脸,呕心沥血地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大着胆子讪着脸提议:

“要不、主子你也找个没人的地方拉拉小手摸摸小脸什么的……”一个“的”字尾音还没有落下,钟灿就在自家主子强大的威压和阴恻恻的眼神里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小媳妇似的垂下头。

“你当你家主子像你一样是个登徒子吗?”墨砚一脸正气凛然地低声喝问,顿了顿,又愤愤地瞅了一眼还不肯跟上来的阿依,嘴硬地嘟囔,“再说那丫头有什么可摸的,脸像只包子,手还不如爷的手细嫩,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钟灿低着脑袋一脸不信地在心里默念,主子你就装吧装吧,还说自己不是登徒子,想他跟红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现在也只是停留在拉拉小手摸摸小脸的阶段,主子跟解颐姑娘才认识多久,不仅拉拉小手摸摸小脸全都做过了,还睡过一张床,还偷看过人家洗澡,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说对人家的小手小脸没兴趣,主子你就算要嘴硬你也得硬点靠谱的,自欺欺人什么的还真是可怜呐!

钟灿在心里摇着头,在心里同情地叹了口气。

“限你十个数之内想出个法子出来!”墨砚压根不想知道钟灿在想什么,他又瞥了身后不远处的阿依一眼,那丫头竟然在一家杂货店门口的小摊子前站住脚了,他皱皱眉,霸道地命令钟灿,“十、九、八、七、六、五……”

钟灿欲哭无泪,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被迫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思考法子,就在这时,不经意地一回头,猛然看见阿依竟然在一家杂货店门前的小摊子前蹲了下来,喜出望外地大叫道:

“主子,主子,来了!来了!主子你的机会来了!快去!快去啊!”

“啊?”墨砚莫名其妙,压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钟灿一脸孺子难教的痛苦表情,耐下折磨无语地说:

“主子,那家摊子上必是有解颐姑娘喜欢的东西,你去把她喜欢的东西买下来,再借机夸几句她很有眼光,她喜欢的东西跟她很相配什么的,主子你就尽管捡好听的说,解颐姑娘一听自然就会心花怒放了。”

“真的?”墨砚怀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钟灿郑重地点头。

于是墨砚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三章 龙凤娃娃

墨砚走到阿依停驻的小摊前蹲下来,顺着她眸光的方向望过去,却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一只胖胖的泥塑大福。

那泥塑大福是一个三四岁梳着菱形发髻,笑盈盈团座,怀抱麒麟的男娃娃,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穿着色彩艳丽的肚兜,十分可爱。

泥塑大福正是邕城的手工艺特产。

墨砚抓起那只泥塑大福在手里,看了半天,表情略带着纠结地问阿依:

“你喜欢这个?”

“这是邕城的特产泥塑大福。”阿依眨眨大眼睛,回答。

墨砚并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此刻他正在纠结这种胖胖的大娃娃他该怎么去夸赞。憋了半天,他点了点头,努力真诚地对她说:

“喜欢这个,你果然很有眼光,这小东西很配你。”他说着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阿依觉得墨砚在讽刺她,有点生气了。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老板双手抄在棉袄袖子里,浮肿着眼眶,乐呵呵地从屋里走出来,先请了安:

“草民拜见墨大人!”

墨砚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此刻他正在纠结着,他明明夸了呀,怎么看阿依的脸色没有心花怒放反而有点发黑呢?

杂货铺的老板却是个精明的商人,看了看墨砚又看了看阿依,走南闯北的货商那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立刻就看出阿依是个姑娘。眼眸里亮光一闪,笑眯眯地道:

“墨大人可是喜欢我家这龙凤娃娃?”

“龙凤娃娃?”墨砚一愣,看了看手里的胖娃娃。疑惑地道,“这不是邕城的泥塑大福吗,怎么又变成龙凤娃娃了?”

“墨大人有所不知,这龙凤娃娃是我们邕城泥塑大福里的一种,大人请看,这龙凤娃娃是一男一女,肚兜上一龙一凤。这两只娃娃是一对。”

杂货铺老板笑呵呵地从小摊的另一头拿起一个白白胖胖、梳了两个包子发髻、穿着红兜儿的女娃娃,递过来:

“这龙凤娃娃在我们邕城的小儿小女中几乎人手一个。传说一男一女只要一人拿着一个龙凤娃娃,凑成龙凤一对,龙凤娃娃便会保佑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且十分灵验。在我们邕城的婚礼上。新婚夫妇都会在洞房里摆上这么一对龙凤娃娃,以求能够龙凤呈祥,儿女双全。”

阿依被杂货铺老板说得心里很不自在,莫名地耳根子有些发烫,尴尬地转身,她别别扭扭地走了。

墨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那一对龙凤娃娃,心里忽然觉得像被小猫爪给挠了似的,痒痒的。又火辣辣的,仿佛冒着沸腾了的热气。还不待他想明白自己心里这股古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子。顺手扔给杂货铺的老板,一面揣起那一只憨态可掬的女娃娃,一边淡淡地说了句:

“不用找了!”转身,几步赶上已经走远了的阿依,身后还传来杂货铺老板喜出望外谢谢惠顾的声音。

墨砚几步赶上阿依,走在她身旁。尽管眼睛里泛着笑意,嘴巴却很没好气地说:

“走那么快做什么?”

他突然抽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阿依也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没有回答,还在四处寻找开张的铺子,心里盘算着替墨夫人挑选礼物的事。

墨砚用眼尾瞄了她一眼,顿了顿,冷着一张脸,动作生硬地将手里白白胖胖的男娃娃泥塑递给阿依,硬邦邦地道:

“给你!”

阿依一愣,惊诧地问:“墨大人,你怎么把它给买下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把它给买下来了’,你不是喜欢这个么,给你!”墨砚在心里带着一丝小得意地想,难怪老娘说女人全都是心口不一的动物,明明心里想要,嘴上却装作自己不想要,唉,女人真麻烦!

阿依对他突然莫名其妙得意起来的表情一头雾水,眨眨眼睛,认真地回答:

“我并没有喜欢。”

“不喜欢你还盯着它看个没完,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喜欢就说喜欢,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会不买给你。”墨砚一脸很懂得的样子,一边嗤笑着说,一边把龙凤娃娃里的男娃娃塞进她怀里。

“我真的没有想要!”阿依觉得自己真的是长八张嘴都说不清了,但是又不愿意被误会,义正言辞地道,“我看这个只是因为之前听说邕城的特产是泥塑大福,刚才刚好看见了,墨大人你不是出来买邕城特产要带回去给墨夫人当礼物么?”

“……”墨砚呆了一呆,脸刷地黑了!

阿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胖娃娃,虽然很可爱,但她并不是特别想要,也不愿意让他误会了去,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要还给他。

墨砚黑着脸,一双漆黑如琉璃似的眸子此时正噼里啪啦地电闪雷鸣。他磨着牙倒退了半步,没有去接阿依递过来的泥塑大福,阴恻恻又十分强硬地对她说:

“反正买都买了,都是因为你一直盯着看让我误以为你喜欢,所以我才买下的,说到底都是你不好,你有责任把它收下好好地供起来!”

……供起来?

“可是……”阿依连忙要说话。

“你不用再说了,这东西是我花银子买的,又是白送给你的,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少罗嗦,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那么多话!”他喋喋不休啰啰嗦嗦地阻止她继续推辞下去。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被他这么一打岔,她竟然把她刚刚想要说什么全给忘了。

两人继续走在长长的宽阔的半个人影也瞧不见的玉兰街上,这一回终于是肩并着肩。

阿依猛然想起一件事,捏着手里的泥塑大福狐疑地问:

“墨大人,你只买了一个龙凤娃娃吗?”

仿佛一脚踩中了猫尾巴,墨大人竟然以肉眼可见的形态炸起毛来,也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前方,认真坚定又满眼轻蔑,还带着与这轻蔑完全相反的小欢喜,说:

“我当然只买了一个,你还想要几个,你该不会是听了刚刚那个杂货铺掌柜的话忽然对我生出什么歪心思了吧,你该不会是想要一对,然后跟我一人一个,想要跟我发展出一段你梦寐以求的关系吧。咳咳,也不是不行,虽然本大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像你这种清粥小菜似的丫头素来是看不上的,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不是不行,当然了,这还要看你的表现,要想让本大人青睐于你,你首先得学会讨本大人的欢心才行,你……”

他满眼得意地向左边一望,咦?人呢?

阿依因为觉得这人神经了,所以压根就没听后面的话,她去了斜对面的绸缎庄,她的针线已经用完了,先生的鹤氅前几天开线了却一直没时间补,她正好现在没事,买了丝线好回去补衣服。

墨砚像一只呆头鹅似的站在街上,脸黑得都快挤出墨汁来了,一团黑漆漆的乌云在头顶凝聚成实质,噼里啪啦地打着闪电冒着火花。

蹲在墙根的钟灿见此情形,一拍额头,满目无言,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为自家主子掬一把同情泪。

正午时分,邕城最著名的醉仙楼里。

墨砚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思想建设,终于让自己的心再次恢复到最初的强大与雄壮,眉目淡定地与阿依面对面坐在醉仙楼的二层包厢里,极温柔体贴地点了一桌子他自己爱吃的菜。

来醉仙楼是钟灿提议的,钟灿说,因为男女之间不能有太密切的接触,所以男人表现温柔体贴的方式一般都会体现在饭桌上。墨砚忍不住就联想到了早上的那顿饭,小老鼠满心欢喜地咽下秦泊南给她夹的菜,却一脸吃毒yao的表情狠狠地鄙视他夹来的包子。

想到这里,墨砚又觉得不爽了,钟灿却还在一旁口沫横飞地道:

“主子,奴才打听过了,这醉仙楼最擅长做全鱼宴和清蒸大白虾,吃鱼和吃虾的时候是最能体现主子你温柔体贴的时候,主子你想啊,那鱼有刺,虾有壳,姑娘家吃着总归是不方便的……”他说到这里,抛过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偏墨砚就不懂,他皱了皱眉,狐疑地反问道:

“不方便?有壳?那又怎么样?”

“……”钟灿的眼角狠狠地一抽,忽然有种想就地自裁的冲动,顿了顿,耐下想要喷出来的一口鲜血,半哭丧半笑地说,“主子,温柔就是她吃虾你剥壳,她吃鱼你剔刺……”

“凭什么?难道不应该她给爷剥壳剔刺吗?你难道要爷去给她当丫头,去满手油腻腻地给她剥虾壳去鱼刺?荒唐!”他可是有洁癖的,平时一双手连沾上饭粒都觉得黏糊糊的很恶心。

“……主子,”钟灿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奴才认为,解颐姑娘是不会给主子您剥虾壳去鱼刺的,若是你要求得太高,解颐姑娘说不定就回去了。”

墨砚哑口无言,这他当然知道,阿依在面对他时,永远的两句口头禅,一句是“墨大人,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另一句就是“我要回去了”。

他咬了咬牙。

于是,当墨砚淡定地坐在包厢里,淡定地看着色香味俱全的河鲜被端上来,淡定地盯着自己面前那盘红烧大白虾时,抽搐的眉毛显示着此刻他的内心极不淡定。(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四章 剥虾,调弄

“墨大人,你怎么了?”阿依望着墨砚对着一盘红烧大虾时,俊美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类似于便秘的表情,满腹狐疑地问。

她其实并不饿,可是墨大人坚持一定要来吃午饭,有好吃的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是同桌吃饭墨大人竟然露出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反应,连她也快要变得食不下咽了。

墨砚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盘酱汁浓香的大白虾,他生性喜洁,若是平常,他绝对不会去碰这种油腻腻黏糊糊的东西,哪怕是食物也不行。可是温柔啊,体贴啊,他一定是脑袋抽筋了啊,他咬了咬牙,伸出雪白如玉,修长如笔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线条优美,竟然比女子的手还要冰清玉洁,迷人纤细。

他伸出这样的一只手,抓起了一只红润油亮,鲜嫩多汁的大白虾,开始剥壳。

阿依愣了愣,墨砚这人是很讲究的她一直都知道,就连上次吃烤白薯时,他被烫了那么一下之后,还命令她将烤白薯切成小块给他吃,这样的墨大人居然没用钟灿现身布菜,也没命令她替他打理,竟然主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着实惊愕了一把。

墨砚第一次剥虾壳显然不太熟练,邕城地产的河虾个头与帝都的又根本没法比,醉仙楼的烹饪水准更是及不上一品斋,做出来的大虾只注重色泽味道,虾壳却像糊在虾肉上似的很不好剥。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糟蹋了半只虾,才终于将一块莹白如玉却破破烂烂、残缺不全的虾肉剥出来。心里的火气早已翻江倒海跟沸腾的熔岩似的,他也不知道是在窝气他堂堂帝都鬼见愁竟然要给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剥虾。还是窝气这大虾做的太差虾皮太难剥,总之憋着一股怨气,将剥好的虾肉很没好气地扔进阿依的碗里。

阿依被他莫名的怒气弄得有些食不下咽,他往她碗里扔虾肉的动作,更是让她惶恐地睁大眼睛,手足无措。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正好墨砚看过来。见她居然没有欢天喜地地马上吃,越发不爽快。黑着脸道:

“吃啊!”

“哦!”阿依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带着满腹不解,慢吞吞地拿起筷子把有些零碎的虾肉吃了进去。

墨砚看她乖乖地吃了。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旋即又觉得自己这样一会儿气一会儿喜的反应有点……

不过他很快便把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纠结抛开了,他并不愿往更深处去想,他直觉想太多一定没什么好事,所以他现在压根就是脑袋控制不住心,行动比思维更快一步地进行着,他继续着手剥虾壳。

阿依哪里敢让他纡尊降贵地给她剥虾,连忙伸出小手道:

“墨大人,还是我来吧!”

墨砚一把推开她的手。也不看她,硬邦邦地道:“你吃你的,我来!”

“可是……”阿依还想坚持。却见墨砚一记冷眼扫过来,她缩了缩脖子。

接二连三光洁如玉,肉质鲜嫩的虾肉被丢进碗里,阿依望着他几乎把一盘子大虾全都剥给她了,受宠若惊之余,不免越发惶恐。眼看着墨砚剥完虾壳又去剔除鱼刺,歪着脑袋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墨大人……”

“说!”墨砚正在跟盘子里一条青鱼的鱼刺奋斗。

阿依觉得他今天的反常已经到了令她担心忧虑的地步了,顿了顿,她一把拉住墨砚的袖子,十分认真地说:

“墨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我帮你去做?若是大人你想让我帮你去做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只要不是违法违背道德的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大人你一直对我很好,所以有事情大人你尽管说就是了,不必强迫自己去做这些,这些……”阿依在一片狼藉的虾壳鱼刺里扫了一眼,“这些损害大人形象的事。”

墨砚正在剔鱼刺,一双手油腻腻还沾着汤汁,闻言,脸刷地黑了,她扯住他袖子如此情真意切的表情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个傻子。不过他虽然黑着脸,心里却并没怎么生气,只因为她话里真诚的“大人你一直对我很好”、“尽管说就是了”、“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要强迫自己”,他听在耳朵里,觉得心情很愉快。

鲜艳的唇角缓慢地上扬,在逐渐扩大成一抹弧度时却被墨砚戛然停住,他甩开阿依的手,故作生硬地问:

“真的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阿依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只要不是违法犯罪,违背道义的事!”

墨砚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冷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问:

“我让你去给秦泊南下毒也行?”

“……墨大人,随便下毒那是违法的,大人你身为刑部侍郎,掌管刑法,不可以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义正言辞地道。

“说了一堆废话,其实你是舍不得吧。”墨砚一脸“我就知道你”的模样,轻嗤一声。

“墨大人,”阿依皱了皱眉,忍不住好奇地问,“我从以前就想问了,你与我家先生到底有什么仇?”

一句“我家”先生让墨砚心里又不爽快起来,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前一个话题: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从济世伯府里给我拿一样东西,你也会去做?”

“……若是我的东西,大人你想要什么都行,若是别人的就不行了,拿别人的东西那是偷。不过若是大人你想要什么,却不好去开口,我可以帮大人尽力说和,当然如果对方不同意,那我就没办法了。”阿依把他的要求当成正正经经的问题来思考,正儿八经地回答。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墨砚无语,眉角抽了抽,居然呵地笑了:

“你刚刚说你的东西我想要什么都行,这话可真?”

阿依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意义特别深不能舍的东西,于是便点了点头。

墨砚眼眸一闪,轻笑了声,在将手里的鱼肉塞进阿依红彤彤小嘴里的同时,竟用纤细圆润的指尖轻佻地勾起阿依的下巴,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忽然欺近,墨黑如琉璃的眸子闪烁着一抹邪魅,明灭不定地望着她,语调清幽,吐气如兰:

“若是我想要你,你也给吗?”

躲在暗处的钟灿憋屈了一天,此时差一点震撼欣慰地跳起来,他仰着天双眼含泪,捶胸顿足地在心里大喊:没错!主子,就是这样!释放你的魅力!再邪魅一点!再撩人一点!再靠近一点!没错,主子,看解颐姑娘含羞带臊的表情,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主子你马上就要成功了!

墨砚突然释放出来的邪魅恍若朗夜下五月蔷薇的风情,让阿依有一瞬间的晃神,一颗小芳心漏掉半拍,如果可以忽略掉他纤细的指尖上红烧大白虾与醋溜小黄鱼的味道的话。偏阿依对味道非常敏感,他却用抓过大白虾与小黄鱼的手来捏她的下巴,还在她的下巴上留下了浓郁的汤汁味道。

阿依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拿起墨砚的手给他擦拭油腻腻的手指,又蹭了蹭自己的下巴。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从某种程度来讲,他已经失败了,不过他又有些不甘心,抽回自己的手指头,又夺过她手里的帕子,一边擦一边冷哼道:

“你的回答呢?”

阿依想了半天,咬了咬牙,诚恳地说:

“墨大人,我真的不能给你当丫鬟。”这么难伺候的主子,谁摊上谁倒霉。

“谁说让你当丫鬟了。”墨砚轻蔑一笑。

阿依微怔,迷惑地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那大人是要我当什么?”

“当然是当……”墨砚心怀不满,想要轻佻地在嘴上占点便宜,然而当他回过头对上阿依那双澄澈无垢的眸子时,后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真不知道是这丫头思想太纯洁,还是她把他想得太纯洁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老熟人,只想和睦要好地与他相处?

那她与秦泊南呢,那两个人之间明明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出来点什么,近水楼台的二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更令人费解。

这个丫头,墨砚狠狠地瞪了阿依一眼,莫非这个看着傻啦吧唧的丫头竟然是扮猪吃老虎,耍人不偿命的大魔星?

阿依被他瞪了一眼,莫名其妙,继续追问道:“墨大人,你到底要我当什么?”

墨砚又看了她一眼,香嫩多汁的大白虾肉扔进她的碗里,他没好气地命令了句:

“吃饭!”

阿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吃过饭后,阿依跟着墨砚几乎走遍了整座邕城,最后才在一间重新开张的茶楼里买了两盒邕城特产的一种茶,作为给墨夫人的礼物。阿依本来想马上回去的,墨砚又生拉硬拽跟她在外面解决了晚饭,待回到知府宅邸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阿依跟着墨砚走到穿堂前,就想和他分开,两人的住处不顺路,她住在西边,他住在东边。

哪知道刚迈开步子,墨砚却眼疾手快倒退半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五章 丫鬟就是丫鬟

“墨大人还有什么事?”阿依微怔,回过头疑惑不解地问他。

“你问我有什么事,早上时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下棋的么?”墨砚半点不心虚地回答,好像她真的答应过一样。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阿依一头雾水,蹙着眉尖回想,却想不起来。

“早上我拿那首诗问你的时候你没反对,那就是答应了,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走吧。”墨砚说着,拉着她就要往自己的住处去。

阿依哑然无语,总觉得自己像被他耍了,有些不高兴地挣脱开他的手:

“那首诗不算!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墨大人你那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若是墨大人你直接问,我才不会答应!再说我根本就不会下棋,墨大人你若是想下棋,不如去找墨将军,再不然去找护国候也行,护国候一定很想和大人下棋的!”

墨砚黑着脸,谁会想跟一个老头子大晚上一起下棋,这个不懂风情的丫头!

他不肯放手,唇角含着微笑:

“无妨,你不会下不要紧,我可以教你。”

“我才不想学!”阿依拒绝。

两人正在这边拉来扯去,忽然听见前方一声轻柔的嗓音含着欢喜悦耳地响起:

“啊呀,解颐,你竟在这儿,我刚才还到处找你呢!”

阿依和墨砚同时一愣,循声望去,说话的居然是身穿一袭素白绸衣。外罩大红色羽毛缎风毛斗篷的五公主景容。景容提了一只漂亮精巧的莲花形灯笼,长身玉立地站在不远处,美丽的凤眸里闪烁着笑意。

“参见五公主!”阿依如蒙大赦。趁墨砚愣神之际一把甩开他的手,刺溜奔上前,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不是说了,这又不是在宫中,不必多礼。”景容摆摆手,笑盈盈地说,却在这时才看见从阿依身后闪出来的墨砚。愣了愣,继而十分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起来。一双明亮的水眸在两人身上暧/昧地忽闪来忽闪去,掩着唇,略带一丝歉意地笑说,“呀。三弟也在啊,天太黑,我刚刚只听见解颐的声音,没注意到三弟,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墨砚脸黑如炭,不善地看着她,引来景容笑得更开怀。

阿依却被景容调侃的语气和暧/昧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子涨红,恼羞交加。开始生气墨砚总是随便就过来拉拉扯扯她的毛病,更生气自己竟然没胆子义正言辞地拒绝他,越想越觉得别扭。眼看着景容笑嘻嘻地转身要走,心里急了,生怕人家误会似的急忙问:

“五公主,你刚才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上次你教给我的刻鳞针我怎么弄也没弄明白。想让你再教我一遍。”

景容虽然也会做绣活,但皇家的女子对这些东西也只是学学就罢了。没人会要求她们像绣娘一样精通。然而景容出阁之后凡事习惯亲自动手,丈夫儿子的衣服通常都是由她亲手做,因而开始对刺绣产生起浓厚的兴起。阿依出身苏州,精通一手灵巧的苏绣针法,上次教过景容。

“好啊,若是五公主现在有空闲,我可以现在再给五公主演示一遍。”阿依连忙说,也不在乎墨砚正瞪着她的后脑勺。

她不在意,可并不代表景容不在意,看着自家木鱼脑袋似的小叔子竟然黑着脸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自己,景容差点笑喷出来。她看着老三长大,第一次知道原来老三那张冷得像冰的脸竟然也会流露出如此让人想笑的表情。她努力克制不断想上扬的唇角,连忙对阿依笑说:

“没事,不急,我看你刚刚和三弟正忙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

“五公主误会了,我和墨大人什么也没有忙!”阿依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辩解。

景容看了一眼自家小叔比刚刚更黑的脸,瞪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不悦,素手掩着芳唇,咯咯一笑: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解颐,刻鳞针的事就下次再说吧!”说罢,弯着眉眼笑盈盈地离去。

阿依的脸色有些古怪,回过头看向墨砚,墨砚低下头来看着她,她那一双杏子似的大眼睛在晴朗的月夜里闪闪发亮,好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刚石般,夺目耀眼。

想起刚刚自家大嫂临走前暧/昧的眼神,墨砚忽然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人在不好意思时羞赧的那根神经会比平日越发敏感,阿依敏锐地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诡异的情绪,心里尴尬。墨砚感觉到她的尴尬,于是自己更加尴尬。

如此循环反复,微风拂过,两人之间古怪的尴尬感似乎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浓郁。

一阵古怪的静默,良久,墨砚忽然意识到像这样僵持着太怪异,也太浪费时间了。他身为一个马上要弱冠的男人怎能像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一样傻啦吧唧的,于是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才要开口说话。

咳咳!

一声比他们还要尴尬的干咳声自不远处响起。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

阿依一愣,循声望去,却见紫苏正一脸不自在地站在树影里,见两人望过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第一百次懊恼自己倒霉,只因为今天没出去跟顾顺一起喝酒,结果却被师父抓包,被命令过来接自己这个没名没分的麻烦小师妹。

看人家两个人看他的眼神,尤其是墨侍郎恨不得扑过来咬死他的表情,好像被破坏了什么好事一样,紫苏的眼睛闪了一闪。望天,他绝对不是有意来打扰的,上天保佑他千万别被马踢死。

“紫苏大哥。”阿依满眼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师父说天色晚了,让我出来接你,免得你贪玩忘了时辰。”紫苏背着手望着天,慢吞吞地说。

感受到墨侍郎刀子似凌厉的目光,他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真心想大喊一句:这话真的是师父说的。绝对不是我瞎编的,你瞪着我没用。有怨气你去找师父撒去,我绝对是无辜的!

阿依听说秦泊南让紫苏来接她,大眼睛眨了一眨,对墨砚说了一句他最讨厌听到的话:

“墨大人。我要回去了!”便跟着紫苏走了。

紫苏还在望着天,直到转身时才用余光扫了墨砚一眼,却敏锐地看清了他眼里一闪即逝的落寞,旋即那抹落寞便被他的冰冷凌厉之气给压制掩藏了下去。

在心里摇了摇头,瞥着走在身旁的阿依,紫苏在心里好笑地道:真是个傻小子,竟然没看出来这个面冷心热的丫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想要软化她必须要化作绕指柔才行。

“先生吃晚饭了吗?”阿依关心地问道。

“嗯。”紫苏点点头,摸着下巴尖瞥了她一眼。今天他心情好,忽然很想管闲事,于是问。“哎,你觉得那个墨侍郎,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阿依一头雾水地反问。

“自然是为人如何。”

阿依微怔,歪着头想了想,回答说:“墨大人为人很好。”

紫苏皱皱眉,在她的小脑瓜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阿依恼火地护住自己的脑袋。不悦地看着他,鼓起腮帮子:

“那你是什么意思?”

紫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这一年我天天盯着你,你什么样我太清楚了,小不点一个明明不傻却总在装傻,你会看不出来那墨侍郎的意图,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若是不把钓竿抓紧了,大金龟就要跑走了。”

阿依闻言愣了愣,眼眸微微一沉,秀美的唇角也随之紧绷起来,正当紫苏以为她恼了不会回答时,却听她淡淡地说:

“墨大人只是在耍弄我玩罢了,我虽然不讨厌墨大人跟我闹着玩,可若是把那些玩笑当真了,那就是不识好歹了,再说……”墨大人可是什么都没有说过。

紫苏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一个正处在情窦初开年纪的小丫头竟然会说出这么清冷的话,皱皱眉:

“若他是认真的呢?”

阿依沉默了片刻,大眼睛眨了眨,似笑非笑:“若是认真的就更糟糕了,护国候公子,刑部的侍郎大人,”她指了指自己,“卖过身、下过狱、流放过的丫鬟,怎么想都是古怪。墨大人是人中之龙,需要凤来配,不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虽然我还是很希望他能把公孙三姑娘那个假凤凰换掉,换个更好的……”

“胆小鬼。”紫苏扁了扁嘴,嗤笑。

“这叫自知之明。”阿依认真地纠正。

“还有其他缘故吧,比如,”紫苏背着手,睨了她一眼,“师父?”

阿依的小脸僵住了!

紫苏似很欣赏她这样的表情,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成天装大半蒜摆出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最让人讨厌了,她还真当别人看不出来么,一个小丫头,掩藏得再好也是有破绽的。

阿依静默了良久,半垂着头,忽然朱唇勾起,哧地笑了。

“你笑什么?”紫苏眉一扬。

阿依摇晃着小脑袋,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笑意,淡淡地说:

“丫鬟就是丫鬟,再被主子抬举,还是丫鬟。”

顿了顿,又恢复了一脸纯真的神态,如数家珍地道:

“不过能当先生的大丫鬟是我的荣幸,月钱又高,先生对我又好,济世伯府也没人欺负我,先生还纵着我做大夫出诊,我现在连军医都当过了,说起来,我恐怕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丫鬟了!”

紫苏看了她一会儿,他说不出来自己现在的心情,望着她小小的身板,冷清的眉眼,竟产生了些许怜惜。他忽然重重地敲打她的小脑袋,绷着脸道:

“小丫头装什么世故老成,你也不怕长皱纹!”

“紫苏大哥,有你这么当大师兄的吗,动不动就敲人家的头!”阿依捂着脑袋大声抗议。

“谁家小师妹像你这样敢对大师兄大喊大叫!”

无聊的拌嘴声激烈地响起,被凛冽的冬风吹散,却吹不散那突然漾开的温馨……(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六章 家书,织补

秦泊南派了紫苏过来接阿依,阿依自然要过去说一声自己回来了,还打算顺便将秦泊南勾坏的鹤氅找出来,趁今晚有闲空织补好。

秦泊南居住的房间是阿依暂居的小院的正房,阿依住在西厢,紫苏和阿勋住在东厢,他们这里是一处带门的跨院。

夜幕低垂,疏云缭绕,正房内烛火通明,在茜红色的纱窗上投下幽静的阴影。

阿依上了台阶,隔着厚重的棉帘轻唤了声:

“先生!”

“进来。”秦泊南平声,淡淡地应了句。

阿依打起帘子进入室内,窗明几净的房屋还算宽敞,装潢素雅,陈设齐全。

正房内点了熏笼,焚了兰香,阿依刚一踏进来,一股温香之气扑面而来,悄无声息地钻入人的心窝。

秦泊南一袭青衣,正端正地坐在窗下铺着蜜合色金钱蟒纹锦罽的炕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帘子轻响过后,他顿了一顿,才从手中的书卷里抬起头来,望向她被外面的冷气与屋里的热气一激,恍若染了胭脂般,变得越发嫣红娇艳的小脸,眸光明灭不定。片刻,色淡的唇勾起,他莞尔一笑:

“回来了。”

“是。”阿依被他笑得莫名地有点不自在,站在原地略显局促。

“外面那么冷,亏你能从早上闲逛到现在。”秦泊南淡淡地笑了句,一双眼在她身上扫了一遍。问,“买什么了?”

不知为何,阿依觉得他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的。一定是她耳朵不好。她怎么能听出来先生说话阴阳怪气呢,一定是她出现幻听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也没买。”

“什么也没买竟然也能在外面闲逛到这种时候?”秦泊南哂然一笑,“都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在玉兰街逛了逛,在醉仙楼吃了午饭,又逛了逛。然后在悦然楼吃了晚饭。”阿依低着脑袋,莫名地有些心虚。小声回答。

秦泊南淡笑了一声,明明是清澈悦耳恍若清冽美酒的笑声,听在阿依的耳朵里却让她的小心肝狠狠一颤,略略地惶乱起来。

“出去逛逛也没什么。只是下次记得要早些回来,若是、有名分也就罢了,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与男子单独出游,即使远离帝都即使没做什么,对你的名声也终是不好的。你也不算是小孩子了,女孩家要学着好好保护自己,若是不愿意就坚定地拒绝,若是有人敢强迫你,尽管告诉我。不必有顾虑。”秦泊南沉着一双幽黑的眸子,低头盯着手中的书卷,淡淡地告诫。

“是。”阿依绞着双手。低垂着脑袋,轻轻答了句。

“当然了,若是……”他声线轻幽,似有些不愿启齿,略显艰难地顿了一顿,手中的书页忽然发出清脆细微的哗啦一声。他唇角勾起,绽开一抹湛然温煦的笑容。“若你是情愿的,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反对。”

阿依半低着脑袋,抿了抿嘴唇,这次却没有言语。

秦泊南亦没再说话。

室内的气氛忽然沉滞下来,就在这时,阿勋在帘子外面低声报了句:

“东家,太太的家书到了。”

一语恍若小银锤敲碎了翡翠屏障,阿依的心脏微沉,霎时回过神来,秦泊南已经淡淡地道:

“拿进来。”

阿勋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一封贴了火漆的家书,又退了出去。

阿依进退两难,想了想,他要看家书自己不应该在场吧,犹豫了一下,从牙缝里小声说:

“先生,那我先出去了。”

秦泊南没有看她,他已经拆开书信,漫不经心地展开来,却在她转身要退出去之时,淡淡地吩咐了句:

“泡茶。”

阿依愣住了,反应慢半拍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又将目光落在炕桌上没有被动过的茶具上,终于明白过来他的确是让她去泡茶,于是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半刻钟之后,当阿依端着泡好的茶回来时,秦泊南依旧坐在炕榻上看着手里的家书,短短的两页字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仿佛上面开花了似的。

阿依满腹狐疑,想问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却终是没有问出口,将茶盅放在秦泊南的手边,正要出去,却听哗啦一声脆响,秦泊南忽然将手中的信纸握在掌心里,捏成一团。

阿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记忆中他极少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尽管他的面容仍旧如往常一样淡如止水。

仿佛觉察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来,望进她那一双还没来得及收拢起担忧的杏眸里,哂然一笑。

“……帝都出了什么事吗?”阿依犹豫了片刻,还是担心地问了出来。

“没事。”秦泊南淡淡地笑答,随手将手中的信纸送到手旁的烛台边,点燃过后投入茶盘里,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鲜活跳跃的火光。

阿依直觉他是在搪塞她,怎么可能会没事,恐怕事还不小。然而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究竟是什么事,难道是秦逸的事,秦逸圣眷正隆,婚事又是御赐的不容更改,他不可能那么快就惹怒皇上,应该不是他;大姑娘更不可能,难道是二姑娘?二姑娘仍旧被禁足,又有母亲管教,她应该不会又弄出什么大事来才对。

该不会是三老爷和四姨娘吧……

阿依眉尖微蹙,正在胡思乱想,秦泊南已经从茶盘上渐渐燃烧殆尽的火光里回过头来,却见阿依绷着一张小脸,若有所思,仿佛正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的认真表情。忍俊不禁,呵地笑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阿依微怔,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回答:“没想什么。”

秦泊南笑笑。没有继续追问,顿了顿,忽然道:

“啊,对了,信上说俊儿离家出走了。”

“啊?”阿依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

“其实也不算是出走,只是给他母亲留书说想要出去游历一阵。等想好了自己将来要做的事再回来。”

“俊少爷可是连买东西都不会。”阿依满腹担心地皱起眉。

“出去见识见识自然就会了。”

“先生你都不担心吗?”

“他都十六岁了,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该成家立业了。可他被他母亲娇惯得哪里像十六岁。更何况他在医药上实在没有天赋,他本身也不喜欢,出去历练历练想想清楚也不是坏事。”

“可是、外面坏人那么多,万一要是被人欺负了。万一要是盘缠被偷光了,万一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阿依还是很不放心地皱着眉。

“你是他娘吗?”秦泊南无语地看着她略显焦虑的表情,“大齐国只要不是特别偏僻的地方都有百仁堂,他身上有秦家的玉佩,若是想回来怎么都能回来。”

阿依想想也对,虽然还是有些担心。

秦俊在百仁堂里并不开心,被强势的母亲娇惯着生活得也不自由,因为这样所以才想走出去的吧。不得不说,秦俊的出走让她大吃一惊。那么一个怯生生只喜欢吃饭和画画的寡言少年,一个完全不像十六岁的傻乎乎少年竟然有勇气选择离家出走,阿依才一听说就有些佩服他了。

“这一下大太太可要哭惨了。”她有些同情地叹道。

“没错。不过若是不让她现在哭一哭,怕是俊儿将来会哭得比她更惨。”秦泊南笑道。

阿依有些忧虑地点点头。

秦泊南不再说这件事,顿了顿,忽然想起来,道:

“对了,明日午时开始三皇子和护国候会在城西广场上犒赏三军。大摆筵席,到时候必会闹个通宵。你就别去了,一群男人喝醉了酒还不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来,明天你连这府门也别出,若是有什么事就吩咐阿金去帮你办。”

阿依点点头,问:“明天先生也去吗?”

“嗯,我去坐一会儿就回来,不会呆太久。”

“五公主也会去吗?”

“那种乱哄哄的地方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可能会去,你若是闷了就去陪伍公主说说话,五公主为人亲和,对你也很喜欢。”

“嗯,刚刚五公主还来问我苏绣的事。不过我明天还有别的事,药房里剩的那些药和酒,我明天还要把药酒配出来。对了先生,我今天买了丝线,你前些日子勾坏了的那件鹤氅我帮你补出来吧。”阿依说着,转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件莲青色绣有银色兰竹花纹的镶边翻毛大氅。

秦泊南看着她,见她拿了鹤氅就要离开,问:

“去哪?”

“回去补衣服。”阿依被他问的愣住了,回答。

“就在这儿补吧,你先回去把熏笼烧上,等你补完了,那边房里熏笼也烧热了,到时候你再回去。”秦泊南一边重新拿起书卷,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阿依想想也对,炭火燃烧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房里冷得像冰窖。于是她欣然应下,先回房烧了炭火,复又回来,拿着针线鹤氅刚要坐到炕榻下首一张椅子上,秦泊南却指着炕榻的另一头,淡淡地道:

“坐这儿吧,这儿更暖和。”

阿依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来,两人隔了一只炕桌,阿依穿针引线,着手绣补起来。

炕桌上闪烁的烛光映衬着那张秀美恬静的小脸。

秦泊南隔着书卷,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半垂下眼帘。

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射在雪白的墙壁上,随着窗外的北风轻轻摇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七章 犒赏宴,狂欢(一)

越夏国使团灰溜溜地回去了,这一次的大战让越夏国割让了其与大齐国接壤的一座位于大漠边缘的金矿,每年还要增加进贡百万两黄金白银,另外还有牛羊宝马美女奴隶数不胜数。越夏国国王还献出了自己的爱女,号称“大漠第一美人”的爱雅公主和亲大齐国入宫为妃。

与此同时,从帝都降下来的圣旨亦千里迢迢地送来了,一共两封。

一封把三皇子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大致意思是说他监军得力,成绩斐然,皇上十分欣慰,让他继续努力之类的。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然而身为皇子,能得到皇上如此高的夸赞,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也是意义非凡的一件事。皇上对于皇子的夸奖堪称朝堂上的一座风向标。

然而三皇子对于这一封将他夸到天上去的圣旨并没有什么特别雀跃的表情,依旧是淡淡地笑着,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另一封是封赏墨家人的,护国候墨虎被加封为太傅,虽然只是一个虚职,但却是天大的荣誉。要知道墨虎的父亲生前也只被加到太保头衔,墨虎的祖父直到七十岁了才被先皇加封了一个太师头衔,而墨虎才五十出头就已经既有护国候的爵位,又有了正一品太傅头衔,这对一个武将来说绝对是已经做到极致了。

墨虎含笑领旨,不过他也没有太得意的样子。

墨磊则直接连升三级被敕封为从一品辅国大将军。以他的年纪,以其他驸马都在家闲着,只有他这个驸马竟然还能上战场杀敌来看。当真是皇恩浩荡。

就连四少爷墨矾亦被皇上提拔为正五品定远将军,墨矾虽然一直在军中效力,但若认真追究起来,他是没有官衔武职的。尽管他是墨家军的少主子,可说起来其实也只是个打杂的小兵,现在他算是名正言顺可以领兵了。

一场大仗让墨家风光无限,圣眷愈隆。

午时一刻。三皇子和墨虎率众将士在城西广场饮宴,杀猪宰羊。生火烤肉,广场四周的大酒坛更是一字排开,随取随喝,还有早先从附近的城镇调过来的数百名歌妓在广场四角莺歌燕舞。纵情欢乐。

开始时,众将士因为素来遵纪守规,加之有三皇子在场也不好意思肆意玩乐,到后来大家都带了酒,又见三皇子为人谦和,任由他们随意也不怪罪,于是场面越来越热闹。

到了天黑时分,广场上数万人的喧闹声比上战场时还要响亮,嘻哈笑闹声竟传遍了全城。火光熊熊。莺歌燕舞,肉香酒香,紧绷了近一年的将士们终于在今天彻底放松下来。尽情玩乐。

阿依遵照秦泊南的话,今天并没有出门,而是配了大半天的药酒,黄昏时分去教五公主刻鳞针的手法,五公主留她吃晚饭,直到夜深了。她才从五公主那里离开。

在知府宅邸里竟然还能遥遥地听见城西广场上传来比战鼓还要响亮的唱歌、喧哗与大笑声,看来这热闹至少要持续到明天中午。喝醉酒的男人们还真是吵。先生明明说过坐一会儿就会回来,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阿依挠挠鬓角,径直去了药房,想去看看她配制的药酒药效析出来了没有。

哪知才走进药房,她却惊骇地瞪圆了眼睛!

她黄昏时分出去时还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两排药酒的架子上,此时竟然空空如也,连看着药酒顺便偷酒喝的小赤都没了踪影。她张口结舌,一腔热血直冲上脑门,她气得太阳穴怦怦乱跳!

这些剩余的药酒和药材别人瞧不上没有兴趣,阿依觉得剩下可惜,就去问墨虎能不能给她。墨虎欣然同意,反正剩的也不多,说就当是奖赏她劳苦功高,全部送给她了。于是阿依利用剩余的药材和药酒,再加上自己从黄石山谷里带回来的百年人参灵芝,整整配制了一百坛药酒,答应送墨虎、墨磊、三皇子一人两坛,自己留五坛带回去,剩下的全部送到附近的百仁堂卖掉。

结果现在竟然一坛也不剩了。

小赤再贪嘴也不可能喝掉一百坛酒,究竟是谁偷了她的药酒,先不说银子,她累个半死配出来的药酒竟然招呼也不打就偷走了,到底是谁这么过分!

“依大夫。”童稚的嗓音清脆地在身后响起,阿依回过头,却见小饼正手拿扫帚站在她身后。

小饼今年七岁,是邕城本土的一个孤儿,父母被越夏国人杀害,他则被藏起来之后一直躲在城南的山林里,直到邕城被收复才被人发现,自愿参军,墨虎因为他年纪还小,暂时留他打杂,于是他一直在药房里给阿依打下手。

“小饼,我的药酒呢?”阿依见药房里有人,连忙问。其他成人都去参加犒劳宴了,小饼年纪小,只被犒劳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却没让他上前面去喝酒,所以他应该一直在药房里。

小饼闻言,惊讶地眨眨眼睛,怯生生地回答:

“被墨小将军和乐大哥他们几个搬走了,墨小将军说是依大夫同意了的,我本说等依大夫回来再说,可墨小将军说这些药酒是依大夫特地为了犒劳他们配制的,我就不敢阻拦了。”

阿依的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墨矾!乐正枫!

她咬了咬牙,有些生气地问:

“小赤呢,他们该不会把小赤也偷走了吧?”

小饼见她生气了,越发怯生生的:“小赤本来不让搬,可墨小将军对它说前面有肉还有酒,小赤听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跟着墨小将军走了。”

还能怎么回事,自然是有好酒好肉,所以当叛徒去了!

阿依心里越发生气,在空空的架子上检查了一圈,忽然指着墙角的空位问小饼:

“那个我贴了红纸的小坛子他们也偷走了?”

小饼虽然被她口中的“偷”字弄得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明明依大夫是同意了的,为什么还要说“偷”,不过他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阿依直起身子,抱胸,秀眉上挑,神情古怪,纠结中还带了点快意,把小饼看得浑身发毛。

“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偷酒的?”阿依问小饼。

“大概是依大夫离开以后一个时辰左右。”小饼想了想,回答。

这么长时间她那一百坛酒说不定早就被一群酒鬼喝光了,可不管怎么样她也要把留给先生的那五坛抢回来,顺便还要再恶心恶心他们出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大步出了药房,离了知府衙门,向城西广场走去。

除了巡夜的几支小分队还在街上交替着巡逻外,剩下的人几乎全在城西广场上。

阿依才一来到城西广场,还没走近,冲天的酒气便扑面而来,被广场上随处可见的熊熊篝火一烫,臭味熏天。

大冬天里这帮人也不嫌寒冷,一个个裹着棉袄喝得满脸酡红,东倒西歪。划拳的、斗牌的、掷骰子的玩得正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数百个红飞翠舞的歌妓已经不唱不跳,此刻正穿梭在喝得半醉的众将士中间,肆意调笑,纵情玩乐。

乌压压的一群人,醒了玩,醉了睡,大吃大喝,尽情狂欢,大家都很欢乐的样子,场面十分热闹。

阿依站在场边踮着脚尖张望,就在这时,却见三营的营指挥路长一手搂着一个穿着暴露的高挑姑娘,后面跟了四五个喝得烂醉,还在大声唱歌的小兵,正一边大声吆喝着好弟兄一起玩,一边对着两个姑娘上下其手百般调笑,一回头看见阿依,顿时嘿嘿地乐起来:

“依大夫,你怎么才来,刚才全都在找你,大家伙儿还想敬你喝酒呢,济世伯却说你身子不爽快。”

阿依眨巴眨巴着大眼睛,问:

“路指挥,看见墨小将军了吗?”

“墨小将军和济世伯全在前边。”路长指向南侧烤肉队伍的最前端,他已经喝得浑身通红,两脚拌蒜,乜着眼冲着阿依嘿嘿一笑,“依大夫,你来得太晚,我这边正憋得不行,等我忙活完了我立马回来,到时候咱好好喝两碗!要不是依大夫你,老路我现在就没命在这儿既喝酒又抱姑娘了!回头我们三营集体敬你,依大夫你可别走啊!”

后面的小兵大笑起哄,阿依还没反应过来他哪里憋得不行,三营那几个家伙已经脚步趔趄地走了。

阿依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按照他指引的方向向队伍的最前端走去,穿过一大片七扭八歪躺在地上挺尸的小兵,越往前军阶越高。

她足足走了半刻钟,才看见队伍的最前方,众将士对面的空地上支了一个遮挡了左右后三面的帐篷,帐篷里摆了一桌,三皇子、墨虎、墨磊、秦泊南和墨砚全在,斯斯文文地喝着酒,与放眼望去一片粗犷*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帐篷下首,右边的一桌是邱归等几个老资辈的将军们,均人到中年,还算安静。而在他们左边的一桌,墨矾、乐正枫、邱鹤及一号营的几个都头并几个年轻的营指挥正在嘻嘻哈哈地狂欢,他们手里拿着的清一色是她花了大精力大价钱配制出来的药酒。

阿依的脸刷地黑了,大步走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八章 犒赏宴,狂欢(二)

墨矾和乐正枫等人正喝得高兴,上蹿下跳,像一群猴子,就在这时,却听见不远处响起一声火冒三丈的娇叱:

“墨矾,快把我的药酒还给我!”

这声音太过清悦响亮,离得又近,竟然没有被广场上嬉闹的氛围压制下去,墨矾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紧接着双手撑在脑后,得意洋洋地吹了个口哨:

“都一个多时辰了,你才发现,真是迟钝!”

偷酒的人竟然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阿依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恼火地瞪着他。

“依小兄弟,你来啦,快坐下,大家一起喝酒吧!”韩辰半醉,打了个酒嗝,笑呵呵地拍拍身边的位置,热情地邀请。

阿依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冲着墨矾疾言厉色地道:

“你们太过分了,我花了大半天才配好的药酒,你们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偷走了,快还给我!”

“所以才说你迟钝,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那几坛子酒早就被大家分了喝光了!”墨矾半点不懂得反省,反而得意洋洋地说,还不忘讽刺她一句。

阿依额角的青筋开始活跃地跳动,百年人参灵芝,居然被他一句简单的“喝光了”就给搪塞过去了。果然是墨家出品,跟墨大人一个样子,不仅强横霸道,居然还死不认错!

“解颐,你怎么跑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老实呆在房间里今天别往外走吗?”秦泊南不悦的声线翩然飘过来。

阿依心头一跳。却立刻理直气壮起来,指着墨矾对着上首的秦泊南说:

“先生,他和他们把我好不容易配好的药酒全部偷出来喝光了。他们还绑架了小赤!”脱口而出小赤之后她才想起来小赤的事,又急忙问墨矾,“你把我的小赤弄到哪里去了?”

“我把它切成段泡在酒坛里变成蛇酒了。”墨矾双手撑在脑后,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一腔怒火从肺里直窜至天灵感,阿依一阵头晕目眩,仔细观察了墨矾一眼,却见他不像在说谎还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只觉得两眼一黑,心慌意乱。急急忙忙地在酒桌上挨个坛子寻找,一边找,一边声音打着颤地大声质问,“你把小赤泡在哪个坛子里?墨矾。你真的把它切成段泡酒了?我才不信,你快把小赤还给我,不然我就把你便秘肾虚还尿频的事情全部宣扬出去!”

此话一出,墨矾通红得意的脸刷地绿了!

你这根本就是已经宣扬出来了好吧!

乐正枫等人闻言,愣了愣,紧接着笑喷出来,连附近几桌和三皇子那一桌亦听得一清二楚,哄堂大笑。

墨虎刚灌进去的酒差一点喷出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声如洪钟:

“老四,你尿频吗,这可不成。你小小年纪将来还要娶媳妇,怎么能这么不中用!依大夫啊,你可要给我们家老四好好治一治!”他纯粹是煽风点火。

“我才不治,除非他把我的小赤和我那一百坛药酒还给我!”阿依被气得小脸紧绷,抱胸,怒声道。

墨矾已经被他们这一唱一搭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哇呀呀地大叫起来,指着阿依的鼻尖。跳着脚地大声叫道:

“你、你、你、你这个死女人!你竟然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收拾你!”他撸起袖子,一副要单挑的样子。

“死女人?”手捧酒碗的邱鹤闻言愣了一愣,狐疑地望向阿依,与此同时,附近听见这一声的人全部惊讶地扭转过头,迷惑地望着她。

阿依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小赤在酒坛里,心稍稍安定,此时闻言眼眸一闪,双手叉腰,冲着墨矾叫道:

“你骂谁呢,你才是女人!你偷了我的酒,偷了我的蛇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还想收拾我!再说邱大哥,谁让你喝酒的,我说让你未来一年内禁止喝酒,你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吗?”她杏眸一瞪。

邱鹤急忙将手中的酒碗递给韩辰,含笑辩解道:

“依大夫你误会了,我是在帮阿辰倒酒,这碗酒是他的。”

“对对对,这碗酒真是我的,我可以作证!”韩辰点头如啄米,嘿嘿地笑道。

阿依哼了一声,她又不是傻子,酒味她会闻不出来么,眼神阴恻恻地向邻桌的邱归看去,邱归立马站起来,八字眉竖起,指着邱鹤大声教训道:

“阿鹤,老子说过多少次了,你来行但不许沾酒,你若是再敢偷酒喝,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邱鹤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一高兴一个劲儿地劝他喝酒,再说济世伯明明说过饮少量的酒不打紧,偏依大夫紧张兮兮的,明知她是一片好心,他也不好反驳。

阿依继续瞪着墨矾,不悦地质问:

“你到底把小赤弄哪去了,快还给我!”

“就不告诉你,你能怎么样?!”墨矾见她急了,又开始得意洋洋起来,摇晃着脖子,用一副“有种来咬我”的语气说。

周围人已经不喝酒也不玩闹了,大家喝了那么久乐了那么久都有点腻了,现在见有热闹看,沉默寡言却“心狠手辣”的依小大夫对战一肚子黑水的暴脾气小魔王,附近的人全都扭过头来一边啃骨头吃肉,一边乐呵呵地瞧热闹。

“你说不说!”阿依怒了,阴森着眼眸冷声问。

“不说就是不说!”墨矾骄傲地一扭头,双手抱胸,趾高气昂地道,“你若真那么想知道,求我啊!”

阿依看着他盛气凌人、鼻孔朝天的幼稚表情,眼眸眯了一眯,自言自语道:

“还真是墨大人的弟弟啊……”

话音未落,墨砚一酒杯磕在桌上,火大地质问: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他扯上我干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也像他那么幼稚无聊吗?”

“三哥,你竟然说我幼稚无聊!”阿依还没说话,墨矾已经先炸毛了。

“你小子少废话,你把她的红蛇弄哪去了,快还给她!还有药酒,你干什么偷她的酒,还剩多少赶紧还给她,喝了多少回头赔她,也不看看你今年都几岁了还捉弄人!竟然去偷鸡摸狗,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墨矾这下可不干了:“三哥,你居然帮着她,不过就是几坛子酒,那些本来就是白送给她的,现在有需要让她再拿出来有什么不对?你跟她什么关系你帮着她,我可是你弟弟,你还是我亲哥吗?!”

被墨砚警告性地瞪了一眼,他立刻委屈地扁扁嘴,开始寻找援兵,冲着墨虎大声道:

“老爹,三哥他竟然帮着外人一齐欺压他弟弟!”

墨虎一本正经地道:“你三哥说得对!”

墨矾的嘴角狠狠一抽,又冲着墨磊“求援助”地叫道:“大哥!”

墨磊轻柔一笑:“大哥明儿没工夫,你就将就一下让你三哥收拾你吧。”

墨矾开始手疼脚疼屁股疼连后槽牙都开始疼了,阿依见大家都站在她这边,底气充足,不依不饶地道:

“墨矾,我的药酒和我的小赤呢,快还给我!”

墨矾的眼眸算计地闪了一闪,却冲着上首父兄那一桌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老爹,大哥,三哥,还有三皇子,你们刚刚喝的那几坛子酒全是从她的药房里拿的。”

他这话的目的自然是要把所有人都拉过来垫背,哪知景澄却率先开口,云淡风轻地一笑:

“那些药酒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一人两坛,之前就已经订好了的,我们刚刚喝的本来就是我们的,你们喝的那些才是依小大夫的。”

墨矾尚带着婴儿肥的脸倏然垮塌下来。

此时阿依忽然想起来,眨了眨大眼睛,将春葱似的手指探进嘴里,用力地打了个口哨。

众人微怔,片刻之后,细微的咝咝声自不远处响起,一尾明显已经超过碗口粗的大蛇酒足饭饱了之后满足地摇晃着大脑袋,呈蛇形状爬过来,游弋到阿依身后,细长的蛇尾轻盈地勾住她纤瘦的小腿,并盘旋着向上爬,一直爬到阿依的肩头,将三角形的脑袋懒洋洋地搭在阿依的头顶,继续怡然自得地吐着信子。

饶是这些日子已经看习惯了,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纤细小巧的姑娘身上竟然缠了一条粗头大尾的毒蛇,还是不免觉得头皮发麻,心存惊悸,生怕她身上的大蛇一个不高兴就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进去。

红蛇粗野,人儿淡定,不得不说,这已经成了一则独特而令人惊心动魄的风景。

“你不是自己能召唤它么,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墨矾瞠目结舌,瞪圆了眼睛,用一副“你是不是在耍我”的语气不满地问。

“我先前忘了。”阿依淡淡地回答,顿了顿,问,“对了,我药房里那一坛贴了红封的酒呢,别的你喝了也就算了,那坛不能喝,快还给我。”

“你说这个?”墨矾从桌子底下拎出一坛明显比其他酒坛小了一圈的棕褐色酒坛,上面赫然贴了一张红封。

“就是这个,这个不能喝,快还给我!”阿依伸出手去。

“不能喝?”墨矾狡诈地挑起浓黑的眉毛,仿佛窥探到对方的秘密一般兴奋,带着一丝“终于能够给她添堵了”的得意,一把扯去红封,大笑道,“你说不能喝必是你用了名贵的药材舍不得让人喝,你说不能喝我偏要喝!”(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九章 犒赏宴,狂欢(三)

墨矾带着一脸“就是要气死你”的欠抽表情,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挑衅地看了阿依一眼,不等阿依阻止,一把扯去红封,提着小酒坛,就着酒坛的边沿,豪迈的扬起脖子,咕嘟嘟地开始往嘴里灌酒!

阿依也不阻拦,一双莹润如黑珍珠般的眼眸里掠过了一抹恶作剧得逞似的笑意,别人没有注意到,坐在上首的秦泊南和墨砚却同时注意到了。

秦泊南双眼温煦地望着那小小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纵容的浅笑。

墨砚则无语地叹了口气,在心里为自家老弟诚意不足地哀悼了片刻,继续喝着小酒,不慌不忙地看戏。

转眼间,墨矾已经喝了小半坛子的酒,虽然觉得这酒的味道怪怪的,却因为好胜心作祟,就是想气一气那个敢当众曝光他短处的死女人,把她气哭。

于是尽管味道着实奇怪,他却还是大口大口地喝了。直到快要喝到坛底时,忽然觉得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竟然从坛子底部一下子拍在了他的嘴唇上,他愣了愣,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因为这预感一闪即逝,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放下坛子,满腹狐疑地询问阿依:

“你在这坛子酒里面泡了什么,怎么滑溜溜软乎乎的?”

“你自己倒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阿依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良地说。

虽然她说话时素来没什么表情。但是她在做坏事时,一双眼眸必然会很闪亮。墨矾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心里直觉有些不妙。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承认自己败给她,安慰着自己她肯定是想看自己出丑所以在故弄玄虚,不信邪地冷哼了一声,昂着脖子地道:

“看就看,有什么是小爷不敢看的,多半是一条蛇或几片灵芝吧,当小爷是没见过世面的?小爷连毒蛇都不怕。还会怕你泡在酒里的几条死蛇吗?哼!”

一旁吃着花生米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的景澄见两人这样对峙,不禁也好奇起来。问坐在身旁的秦泊南:

“济世伯,你知道那酒坛里泡了什么吗?”

此话一出,一桌子的人全都向秦泊南投来好奇的目光,希望能提前知晓答案。

秦泊南在一票充满期待的目光里却只是摇摇头。淡淡地笑道:

“她的事除非她自己来告诉我,否则我是不会过问的。”

众人闻言有些失望,墨砚却带着浓浓的好笑与纵容冷哼了一声:

“看她那表情也知道,坛子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群人里只有墨磊与阿依相识的时间尚短,对她并不是很了解,闻言,向站在面前不远处绷着一张小脸的阿依身上望去,好笑地说:

“看她的表情?那个小丫头根本就没有表情啊!”

景澄哧地笑了,墨砚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兴味满满地继续旁观阿依捉弄自己的弟弟。

那一头墨矾不服气地放了话之后,端过自己的酒碗放在桌沿上,提着小酒坛开始向酒碗里倾倒残酒。

剩下的残酒本来就不多。他刚一倒,不过眨眼的工夫,一团红中发黑,黑中发紫,软绵绵,类似于蚕豆形状。约莫成人手掌大小的东西顺着酒水从坛子里滑了出来,啪嗒。落在碗里!

由于天色太黑,周围的篝火又太耀眼,再加上这东西大家平常很少见都不太熟悉,一时间怔住了,只是觉得黑乎乎的很有肉感。

韩辰好奇地将那团黑红色、软塌塌的片状物体从酒碗里拿出来,拎在手里,借着火光仔细地观察,满腹疑惑地问:

“这好像是块肉啊,依小兄弟,这是什么肉?颜色好奇怪,形状也好奇怪!”

与此同时,坐在上首景澄那一桌的诸人也十分好奇地抻长了脖子去看。

秦泊南的眼神最好,或者说那东西他太熟悉,闭着眼睛也能认出来,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心底一阵恶寒,胃里开始有些翻江倒海。

“阿南老弟,你认得那东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墨虎发现了他表情的异样,万分好奇地问。

他问出来了,其他人同样想知道答案,一齐望着秦泊南,等待他解答。

秦泊南老僧入定般坐在座位上,努力淡定地微笑着,如果可以忽略他已经控制不住开始抽的嘴角以及胸腔里开始扭曲的胃的话。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韩辰手里的东西,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字:

“肾。”

“啊?是什么?”景澄没听清,却直觉答案十分劲爆,下意识追问道。

“那是肾。”秦泊南尽量淡定地从牙缝里回答了句。

“肾?”墨虎愕然,他的嗓门最大,以至于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下面的人全听见了。

“肾?”韩辰满腹狐疑地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那不就是猪腰子吗,哪里来的猪腰子?依小兄弟,你为什么要在酒坛里泡上猪腰子,还是没煮过的猪腰子?依小兄弟,泡了猪腰子的药酒是治疗什么的?”他冲着阿依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出一连串问题。

阿依不答,却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望向坐在一旁的邱鹤。

邱鹤略感毛骨悚然。

在场的人先前并没有明白过来当韩辰问阿依“泡了猪腰子的药酒是治疗什么的”时,阿依为什么要去看邱鹤,直到秦泊南努力平息了自己早已经开始翻江倒汹涌扭曲的胃,无语一笑:

“那不是猪的。”

尽管只是意味不明的半句话,然而片刻之后,凡是知道过那场手术的人只觉得头顶上忽然飘来一道响雷猛然炸开,再看向阿依望着邱鹤的眼神,仿佛明白了什么,在被雷得外焦里嫩之余,明了真相的人胃里皆开始波涛翻滚起来。

三皇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笑,虚掩着嘴,强迫自己不要再深入地联想,千万不要再想,否则他一定会当场吐出来。

墨矾已经回过味来,捂着嘴像备受惊吓快要昏死过去的重症患者一般,撒丫子向墙角狂奔而去。

韩辰更是吓了一下,手里的肾脏被他一把甩开,脱手而出,再次啪叽一声,重重地落进墨矾的酒碗里,溅起了些许水花。

邱鹤面目扭曲地盯着碗里的肾脏,那是他自己的,时隔数日再次看到,虽然他之前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肾脏,这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被泡在碗里的肾脏,他是该觉得熟悉呢,该跟他久违了的肾脏打个招呼呢,还是该感觉到惊恐,需要好好地安抚一下受伤的小心灵呢。

周围又有几个受不了这等视觉与听觉双重冲击的人已经起身离开跑去墙根吐了,阿依则满眼淡定地将那片肾脏拾起来,重新装进原来的小酒坛里,用红封封好了。

“依、依小兄弟,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个腰、腰子,不是,”人的肾脏应该不能叫做腰子,“你为什么会把这个东西泡在酒里?”韩辰满眼惊慌地问。

即使他们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将兵,即使大家都曾杀人无数沾满鲜血,也不会有人把人的内脏取出来泡在酒坛里,这种事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不,即使是神经病也不会去做这么变/态的事吧?!

依小兄弟平常虽然总是在板着个脸,缺乏表情又少言寡语,可她绝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然而现在这只“人腰子”已经彻底推翻了他对依小兄弟之前的印象,印象中柔软温和好欺骗的依小兄弟竟然有这么恐怖到令人发指的一面么?!

他那一张胖胖的娃娃脸此刻竟然比老黄瓜还要碧绿扭曲。

“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活的肾脏,想留着好好地研究一下。所以说,连我的东西你们也敢偷拿,你们的胆子还真是大,你们就不怕我在里面加什么东西吗?”阿依抱着小酒坛,扬着秀眉,带着小同情扫了众人一眼,慢悠悠地说。

众人被这轻飘飘的语气弄得脊背一寒,下意识全部抖了三抖。

墨矾终于吐完了,头顶着凝聚成实质的电闪雷鸣,黑着一张脸,咬着牙,比鬼还可怕地大步冲过来,刚要冷冷质问的同时上来抽她一顿,阿依却赶在他开口之前十分关切地说:

“墨四少爷你不要紧吧,我明明都说了不能喝,你却偏要喝,墨四少爷你还真是任性呢。我说墨四少爷,从今往后你该不会有了阴影,以后看见腰子就要绕路走,这辈子都不能再吃炒腰花爆腰花了吧?”

一口一个“腰子”,墨矾脸刷白,空空如也的胃袋竟然条件反射地再次颤抖起来,猛然捂住嘴,他恨恨地转身,再次狂奔到墙根去吐了。

有阴影的何止是墨矾一个人,亲眼旁观过这一幕的人们恐怕未来一年都不会再吃与腰花有关的食物了。最纠结的莫过于邱鹤,理智告诉他那是他的肾脏,没什么好嫌弃的,可是他当真觉得恶心,即使那个是他的,他也快要吐出来了!

“依小兄弟,其他那些酒里,你该不会也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韩辰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哆嗦着五脏六腑,不安又期待她会否定地询问。

坐在桌前的其他人亦充满期待地望着她,希望她能断然否定。

阿依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却分外无辜地回答了句:“我忘了。”

于是两息之后,跑去吐的人又多了一批。(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犒赏宴,狂欢(四)

阿依扬眉,双眸亮闪闪地看着一桌子人和附近的几桌子人全跑去吐了,第一排只剩下最最边远的那几桌一回头发现一排人竟然全没了,莫名其妙。

“你该不会在这里面也加了什么料了吧?”墨砚提起脚边的酒坛子,扭曲着一张脸问。

“怎么可能会加,那些都是配出来喝的,我哪会那么恶心。”阿依扁扁嘴回答。

你也知道恶心啊,知道恶心还做出那种恶心的玩意儿,还把那么恶心的玩意儿和喝的东西放在一起,还眼看着人家误食却坏心眼地不阻止……众人已经无语了。

听说其他的酒坛里没有被加料,所有人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依大夫!”三营指挥使路长大概是这会儿忙完了,带着几个兄弟笑呵呵地过来,站在阿依面前,从身后的兄弟手里接过大海碗,一个小兵提着酒坛咕嘟嘟地倒了两碗酒,路长亲手将其中一碗递给阿依,又捧起另一碗,对着阿依端端正正地端着,大声笑道,“依大夫,大恩不言谢,这一碗酒老路我敬你!”说罢,十分潇洒地扬起脖子一口气全干了。

阿依双手捧着酒碗,浓浓的辛辣味传进鼻子里,她皱了皱眉。

她虽然时常用酒来治疗外伤,却从来没有喝过,好奇地往碗里的酒水看了一眼,又去看路长喝酒时咕嘟咕嘟不停滚动的喉结。味道明明不怎么好,他却好像喝得很畅快似的。

路长一碗酒喝完了,却见阿依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碗里的酒也没有喝,便故作不高兴地皱起眉,问:

“依大夫,老路已经全干了,你怎么还不喝,莫不是你瞧不起我老路,觉得老路我一个粗人不配敬依大夫喝酒么?若是依大夫是这么想的。那就算了,弟兄们。我们走!”

“我并没有这样想。”阿依连忙回答,歪着脑袋注视着海碗里的酒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嘴唇凑到大海碗边。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只是一小口,却让她的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歪歪扭扭像一只小包子。辛辣浓呛热烫的刺激性口感霎时在口腔内铺开,灼伤了味蕾。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热热的气流在口腔内四处乱窜,让她的嘴巴都疼了起来。当那股气流混合着酒水一起冲入喉咙里,并一路灼烧着食管流入胃里时,胃里顿时火辣辣一片,像燃烧起来了一样!

“好辣!”她捂住嘴唇,皱着脸。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辣得爆炸了,呆了一呆,却忍受不住火辣辣灼烧的丁香小舌。探出软软红红的舌尖,用小手拼命地扇。

噗!

上首的几个人已经笑出声来。

秦泊南无语抚额,他本想阻止,可是人家为了表达感谢特地来敬酒,他也不好让她推辞了对方的诚意,当真是阻止也不是。纵容也不是。

路长愣了愣,大笑出声:“依大夫。你该不会从没喝过酒吧?!”

军中的烧酒本身就比其他酒水更烈性,阿依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要肿起来了,摩挲着朱唇,皱着秀气的眉毛咕哝:

“因为先生不许我喝酒。”

“那怎么成?依大夫你再小也是男人呐,是男人不会喝酒怎么行!来,依大夫,我再陪你喝一碗,咱们两个干喽!”路长用一副过来人年长者的口吻哈哈大笑道,把碗递过去,后面的小兵急忙上前,笑嘻嘻地又给他倒了一碗,路长刚要用手里的粗瓷碗豪情万丈地去碰阿依手里的大碗。

秦泊南出言道:“路营指挥,她之前从没喝过酒,你手下留情。解颐,喝一口就罢了,别喝醉了。”

路长笑嘻嘻说:“济世伯放心,依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老路还能欺负她不成!今儿大家喝酒就图个乐呵,不醉才不归么!济世伯您放心,若是依小兄弟醉了,咱哥几个一定负责到底把她照顾得妥妥的!依大夫哪里都好,就是太缺乏男子气了,吃吃喝喝全跟小姑娘似的!依大夫,以前就算了,今儿可是庆功宴,你可不能扫兴,咱哥几个好好喝两碗,来!干了!”

秦泊南坐在上首,无语地抽了抽眼角,那小子舌头都喝大了,跟他说什么怕是都听不进去,他有些不快地看了墨虎一眼,凉飕飕地道:

“你这军营里的人怎么全都是眼神不好的?”

景澄笑出声来,墨虎不以为意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一本正经地笑道:

“就是那眼神再好的,碰到那种半点姑娘家害羞模样都没有的丫头也看不出来,这与眼神无关,是你养的那个姑娘有问题。”

秦泊南也不去跟他争口舌,而是将目光落在捧着酒碗呆呆地望着路长的阿依身上,有些担忧地皱皱眉。

“依大夫,喝吧,酒这种东西喝第一口不爽口,等一碗下肚你就知道其中的妙处了!”路长将手里的大海碗往阿依手里的碗上重重一撞,先扬起脖子豪迈地喝干了,喝得畅快,大声笑说。

“这东西喝多了对身子并没有好处的,路指挥你还是少喝。”阿依差点被他粗犷的大笑声震破了耳膜,说着,盯着酒碗里剔透如水却辛辣扑鼻的液体,皱了皱眉,心里想着人家是好心,自己不能太扫兴,于是在众人或惊诧或担忧或兴奋的目光里,朱唇凑近碗沿,强忍着辛辣,也学着路长的样子扬起雪白的脖颈,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整碗酒喝了进去。

刚刚喝第一口时觉得太过刺激,连脑瓜仁都被辣得疼了起来,然而第二口喝进去却没再有那样的感觉,一碗酒下肚只是觉得胃里火辣辣的,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路长越发高兴,哈哈大笑,刚想拍阿依的肩膀,这才发现小赤还盘在上头,讪讪地收回手,笑道:

“好!依大夫,够给我老路面子,这才像个汉子!”

浓郁的酒香催动着血液的加快流动,身上暖洋洋的,心脏也跟着快速跳动似飘了起来。

阿依忽然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端着酒碗,朱红的嘴唇被酒液沾染,变得波光盈盈的。她眨巴着一双比酒水还要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似乎很开心,竟然冲着路长唇角勾起,粲然一笑,露出两行雪白的牙。

路长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一记杀伤力极强的笑容在他没防备时突然朝他射过来,竟让他浑身酸软发麻,比酒的后劲儿还要大,一颗大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真是邪了门儿了,依小大夫明明是个少年,他怎么会因为他这么一笑就觉得全身发软,酥了半边了呢?

该不会是刚刚喝的那些酒全流进脑子里了吧!

“啊,这是喝醉了吧?”景澄单手托腮,双眼盯着阿依,笑盈盈道。

“没有吧,看着挺清醒的,才一碗而已,哪能那么容易就醉了。”墨虎这纯粹是以自己的酒量去衡量其他人。

“那丫头平常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才喝了一碗就对着不相干的人嫣然一笑,这不是喝醉是什么?”景澄浅笑吟吟地说。

他话音刚落,只听啪嚓一声脆响,墨砚手里的薄胚酒盅已经被捏得粉粹!

墨砚脸色铁青地死盯着阿依那张比夜晚盛开的昙花还要珍稀灿烂的笑脸,心里这个窝火,他命令她对他笑一个她都不肯,现在只不过是喝了一碗烧刀子,居然就莫名其妙地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兵笑了起来,她是脑子被小赤夹着了吧!

墨虎看着自家儿子比黄瓜还绿的脸,离这么远都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粗粗的剑眉一扬,故作郑重地笑道:

“老三啊,你看那丫头被人围住了,那帮小子待会儿肯定往死里灌她,你快过去给她挡挡酒。”

“我为什么要去?说不定她心里巴不得多喝两碗呢!”墨砚正在气头上,冷着一张脸,断然拒绝。

“……”墨虎的眼角狠狠地抽,恨不得立马蹦起来把自己这个榆木脑袋的儿子敲一顿,这么不懂自己老子的用心良苦,脾气又坏嘴巴又毒性子还不讨喜,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这性子到底像谁啊,真是个没用的小子!

墨磊失笑,老爹台阶都给铺下了,这小子竟然不接招,不接招你倒是别青着脸啊,偏偏还要青着脸表示自己很生气,生气了还是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你生闷气谁知道你生气啊,只会觉得你莫名其妙罢了。他无语地摇摇头,真是个没出息的弟弟!

秦泊南淡淡地看了墨砚一眼,没说话,却再次将目光落在阿依身上。

阿依自然不知道上面首席发生了什么,她正沉浸在品尝到了新东西的新鲜里。路长身后的几个弟兄一把推开路长,蜂拥而上,倒酒的倒酒,端碗的端碗,笑嘻嘻道:

“依大夫,咱们三营被依大夫救回一条命的可不止路哥一个,只喝路哥的酒怎么行,依大夫,来,我阿昌敬你!”

“依大夫,小林子也敬你!”

“还有我还有我!”

“依大夫,咱们干了就是好兄弟!”

“依大夫,还有我们二营的!”

“还有我们五营!”

一大群已经喝得半醉的将士们居然潮水一般全都涌了过来,有三营的人开了这个头,众多校尉、营指挥、都头全都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弟兄抱着酒坛端着大碗过来,笑嘻嘻地敬酒。

阿依受宠若惊。

不远处军医们那一桌,以石冉青为首许多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那一张张的脸竟然比小赤的眼珠子还绿。(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一章 敬酒,体贴

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秦泊南的脸色不太好看。

盛情难却,阿依只得对一个个争相往自己的酒碗里倒酒的人们说:

“你们人太多了,我一次只喝一口,不然就要喝醉了。”

来敬酒的少说也有几十个人,她这么说已经够豪气的了,引来众将兵接二连三的起哄声。

墨虎见阿依在自己军中的人气如此之高,心里也很高兴。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能凭借自己的坚韧和纯善,以男子的身份在一帮如狼似虎的大兵中如鱼得水,斩获人心,相当不易,他心里对这个小姑娘已经喜欢得无可无不可。又想起来自家媳妇对这个小丫头也很中意,偏这个丫头实在难办,自家那个榆木疙瘩又没用得连他这个当老子的都想抽他。

想到这里,墨虎忍不住狠狠地剜了一眼自家那个还在绿着脸的榆木疙瘩,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却全被那副坏脾气给毁了,可惜啊可惜,真是个没用的儿子!

眼看着来敬酒的人越来越多,阿依一人喝了一口,雪白的小脸开始渐渐红润起来,似一朵怡然绽放的桃花般鲜艳漂亮,墨虎笑呵呵地对那群争着抢着敬酒的人大声道:

“你们这群小子,人家是第一次喝酒,都给老子悠着点,别把人灌醉了,谁要是敢使坏,明儿过来找老子单挑!”

众将兵哈哈大笑。一个个地都说自己不会使坏,绝对都是怀着一颗真诚的心来向依大夫敬酒。

墨虎笑得越发响亮。

“你怎么不阻止他们,这么多人。再这么喝下去她必然会醉。”秦泊南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看向墨虎。

将兵们向阿依敬酒,即使阿依是他的人,那些将兵们却不是,出于尊重,身为局外人他不好插口。然而墨虎却不同,他是那些人的将军。只要他出言阻止,那些人必然会乖乖地听从。

“嗨。像你这种舞文弄墨的文人不会明白,在咱们军中,被敬酒的次数越多,声望就越高。地位也就越高,那个小丫头是在接收别人对她的谢意与尊敬,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你作为军医也不止一次了,我敢说你在这军营里的声望都没她这个第一次才来的丫头高,当然了,那多半也因为看着你这张脸没人好意思敬你酒……”

他吧嗒吧嗒着嘴,一拍大腿:

“总之,那个小丫头现在是在感受属于自己的荣耀,你别去管她。我都发话了那些小子有数。再说有咱们在这里盯着你怕什么,若是醉了抬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人活一辈子总得大醉个一两次,都像你那样一本正经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丫头还年轻,你可别把她给养残喽!”

秦泊南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扫了半醉半醒的墨虎一眼,似在考虑要不要跟这个醉鬼计较一番。

景澄笑眯眯地打圆场:“我看解颐姑娘喝得挺开心的,济世伯你也不用担心,像护国候说的。咱们在这儿看着呢,就算喝醉了也不打紧。再说。我还真想看看平常老气横秋死气沉沉的小姑娘喝醉了以后是什么样子。”他说着,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我也想看看那丫头喝醉了会不会撒泼打滚儿的!”墨虎吃着花生米,哈哈大笑道。

秦泊南和墨砚集体在这俩人身上扫了一眼,心想你们两个的好奇心全长歪了吧!

阿依已经被几十个人轮番敬了一圈,即使每人喝一口,加在一起她也已经喝了快四五坛酒了,然而除了那张小脸白里透红变得越发娇艳欲滴,一双剪水秋瞳微饧带润显得越发妩媚动人以外,并没有什么异样,这让等待着想看她撒泼打滚东倒西歪耍酒疯的墨虎和景澄微微失望。

“莫非她千杯不醉?”景澄带着疑惑,有些无趣地说。

墨虎摸着长满胡须的下巴,像在研究似的挑了挑眉:

“人才啊,滴酒不沾竟然天生的千杯不醉,莫非这丫头是个酒仙儿?”

跑去吐的那几桌人终于狼狈地回来了,这一帮人在远处看见有许多人在向阿依敬酒时,突然就围在了一起,窃窃私语了一番也不知道都商量了些什么,总之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一反刚刚的狼狈样子,以墨矾为首迈着八字步风姿蹁跹地走了过来,好像刚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阿依十分灿烂地笑说:

“依大夫,来,我也敬你一碗!”

阿依愣了愣,望着灿烂地笑着在她看来却是皮笑肉不笑的墨矾,问了一句:

“啊,墨四少爷你吐完了?”

墨矾的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下来,并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好不容易才将又开始翻江倒海的胃平息下去,皮笑肉不笑地捧着大海碗道:

“来,依大夫,咱们也碰一个!我们哥几个跟你都这么熟了,你可不能像刚才对他们那样只喝一口,是真汉子就一口全闷了,哥几个,你们说对不对?”他极具煽动性地高声问。

“对!没错!”以乐正枫为首的“去吐回来帮”们集体随声附和,整齐的笑喝声地动山摇,差点把阿依的耳膜震穿了。

阿依看着墨矾,莫名其妙,心想自己是不是真汉子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瞧这人明明小脸吐得刷白发绿,却笑得跟个没事人似的,还要跟她哥俩好地喝酒,阿依有些担心地想,他不要紧吧,该不会是刚才那半坛酒泡人腰子把他的脑袋喝坏了吧!

“墨四少爷,你还好吧,你虽然不慎喝了那个东西,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那东西没有毒副作用的,若是你把它当成跟猪牛羊的一样,你就不会觉得太难以接受了。”阿依十分好心地劝慰道。

此起彼伏的干呕声又响了起来,墨矾勉强忍住条件反射地想干呕,呲着牙举着碗笑道:

“依大夫你想太多了,来,依大夫,这一碗我先敬你!”

“墨矾,不许胡来!”墨砚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冷声道。

“三哥你喝你的,别管我们,我们向依大夫敬酒是为了表示我们对依大夫的谢意和深深的战友情,绝对不是为了别的!”他根本就已经把他的别有用心间接地说出来了,“依大夫,干了!”墨矾说着,在阿依手里的酒碗上重重一碰,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阿依也没拒绝,她算是看明白了,不分上下,敬酒必喝,这是军营里庆功宴上的规矩,既然是规矩,既然她都来到这儿了,那么入乡随俗她就应该遵守规矩,免得引起他人的不快。

一碗冰凉的酒水下肚,却在腹中烫化开来,身体比刚刚越发滚热,后脖颈开始发麻,脑袋摇摇晃晃地长在上面晕乎乎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厉害,激烈而响亮的心跳声在逐渐延缓变得迟钝的感官里被放大了数倍,让她听得很清晰。

“依小兄弟,快来坐,你吃烤羊腿吗,我来给你烤。”娃娃脸韩辰是最厚道的一个,尽管刚才被阿依连累吐了半天,娃娃脸似乎都消瘦了,却半点不记仇,拉着阿依在桌前坐下来,亲手烤羊腿给她吃。

墨砚冷冷地盯着他拉在阿依小手上的手,冷冷地盯着,死死地盯着,若说眼波如刀,韩辰的手这会儿恐怕已经被他的眼刀戳成蜂窝了。

阿依多半是因为平常接触的男体太多了,对有男子突然拉住她的手并不是太在意,不过非工作时间她不太习惯被人触碰,于是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坐在韩辰身边。

上首的秦泊南见状,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烤肉的材料全部都是按份例发下来的,这一点与随取随喝的酒不同。士兵们都是席地而坐,阿依刚要在韩辰身旁坐下,秦泊南忽然站起身,从上首的席位上走过来。

阿依愣了愣,秦泊南已经将手里的一个厚厚的丝帛棉花软垫铺在地上,又将已经焚好的手炉塞进她手里,望着她嫣红仿佛一朵海棠花,竟比平日多了些灵气的小脸,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顿了顿,还是淡声嘱咐道:

“少喝点,若是腻了就回去,别太逞强了。”

不知是因为手里的小暖炉太热的缘故,还是因为烈酒的后劲儿太过强大的缘故,阿依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之前觉得在胸腔里飘来飘去空荡荡麻酥酥又冷冰冰的心脏竟然在这一刻又重新热了起来,并噌噌地升温,让她不再是内冷外热,而是整个人整颗心都变得暖洋洋的,仿佛徜徉在醉人的热海中一样。

她望着他,沾染着酒液的红唇波光盈盈地扬起,粲然一笑,声音清脆恍若银铃般地说:

“我知道啦先生,你放心吧,我不会喝多的。”

秦泊南眸光含着纵容,莞尔一笑,紧接着低头向桌边的那几个将兵扫了一眼,明明唇角的笑容仍未褪去,然而这警告性极强的一眼却让众兵士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向来温煦如暖阳的济世伯这是怎么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唯一能模糊明白的是,敢对依大夫打坏主意,小命不保!

首席上,墨虎、墨磊和景澄看着秦泊南,紧接着又同时望向脸色铁青眸光如刀的墨砚,而后集体无奈地摇头:没用啊,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二章 喝醉了,单挑了

墨矾是个不信邪的,别人有了秦泊南的警告不敢狠灌阿依喝酒,他却不怕,一个劲儿地敬酒敬酒再敬酒。阿依忖度着自己的身体情况,觉得再喝点不要紧,所以也没拒绝。

于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扑通一声,墨矾仰面倒地,满脸酡红,酒味刺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反观阿依,虽然眼神中略带了一些醉意,神智却尚且清醒,正一手拿着韩辰烤给她吃的烤羊腿,一边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躺成“大”字形的墨矾,嘴里咕咕哝哝地说:

“墨四少爷,你睡在地上会感染风寒的,快起来!快起来么!”

墨虎无语抚额,郁闷地长叹道:“丢人啊,丢人啊,一个没出息,一个又这么丢人,唉!”

墨砚换了一只新的薄胚酒盅正兀自喝闷酒,眼睛一会儿往又重新开始跳起艳舞的歌妓身上看,以表示自己毫不在意,一会儿又忍不住用眼梢瞟着正在男人堆里喝得如鱼得水吃得不亦乐乎的阿依,肺叶气得正疼,听了他老爹口中一句“没出息”,明知道不是指自己,却还是敏感地回过头,不悦地看了他老爹一眼。

事实上如果墨虎知道他看过来了一定会瞪起眼睛直截了当地说一句“没错,老子就是说你呢,你能怎么样吧,有种你给老子有出息一点啊!”

“三石啊,去,把你那个没用的四弟抬回去。别在这儿那人现眼!”墨虎挠挠鬓角,倍感丢人地吩咐。

“是。“墨磊懒洋洋地笑了一句,放下酒杯离了席。走到墨矾面前,拎小鸡仔似的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弟弟单手提起来,往肩上一扛,扬长而去。

阿依目睹了他拎人扛人走人的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娴熟,仿佛经常这么干的样子,眉角狠狠地抽了抽。真不愧是墨家出品,看来墨大人喜欢随便拎她衣领子的动作是有家学渊源的!

她深深地被震撼了一把。

“依兄弟。你行啊,墨小霸王号称千杯不醉,竟然这么快就被你喝倒了!”乐正枫拎着酒坛凑过来,坐在她身旁。小赤已经吃饱喝足卧在阿依软垫的一角呼呼睡着了,因此他能毫无顾忌地一把搂住阿依的削肩,特热络亲香地跟她坐在一起,并将自己坛子里的酒哗啦啦地倒了大半碗在阿依手中的海碗里。

墨砚看见乐正枫那个死小子竟然把手揽在阿依的肩头上,脸黑如锅底,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直窜上来,森森密布的阴云形成实质凝聚在头顶,噼里啪啦,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景澄喝得半酣,此时正懒洋洋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脑袋顶。

与墨砚的激烈相比,秦泊南的表情还算平静。如果可以忽略他紧盯着乐正枫勾住阿依香肩的那条手臂的那双沉郁如千年深井的眼眸的话。

然而此时阿依和乐正枫都已经喝得有点高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周遭人天雷滚滚风雨欲来的反应。乐正枫用酒坛在阿依的酒碗边沿重重地一撞,大着舌头笑道:

“好兄弟,来,干了!”

阿依飘飘然地扬起雪白修长的脖颈,咕嘟咕嘟地又喝了大半碗辛辣中泛着甘冽清甜的酒水。用细嫩的手背在嫣红堪比牡丹花瓣的嘴唇上豪气地抹了一把。脑袋沉沉地坠在脖子上仿佛要掉了,她乜着莹润如水的双眸。歪着脑袋,咕咕哝哝地说了句:

“我好像喝多了!”

“你才喝了多少,哪能就喝多了,我可是从中午时就开始喝了,到现在脸都没变颜色呢!”乐正枫拍着酒坛,得意洋洋地说。

阿依眯着杏眸观察了他好一会儿,哧地笑了,指着他的脸大声道:

“还说你的脸没变颜色,你的脸明明都已经比猴子的屁股还要红了!”

“你胡说!你的脸才像猴子屁股,红红的!”乐正枫不满地重重一挥手,上半身前后摇晃着,迷离着双眼大声道。

“你胡说!我才不会像猴子屁股,我的脸即使红了那也是像牡丹花一样倾国倾城,绝代佳人!”阿依生气了,含糊不清地高声反驳。

乐正枫扑哧一声,哈哈大笑,指着她的鼻尖乐不可支地高声嘲笑道:

“还倾国倾城,绝代佳人,又不是姑娘家,一个大男人竟然说自己是绝代佳人,哈哈哈,笑死我!”他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已经笑出了泪花。

阿依不乐意了,乜斜着水光潋滟的杏眸,一脚踹过去,怒声道:

“笑什么?不许笑!”

乐正枫抱着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眯着双眼,摇摇晃晃着上半身,晕陶陶地观察了她半天,忽然轻咦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凑近来,近在咫尺地紧盯着阿依的小脸,左看右看。

阿依被他突然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仰了脑袋,与他保持距离,皱着眉毛,不悦地瞪着他问:

“你干吗突然靠这么近,吓我一跳!”

“依兄弟,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依兄弟你莫非是男生女相,这么仔细看着你还真像个姑娘,若是穿了女装一定比这样更像!”

阿依怒了,昏昏沉沉,没好气地喝了一句:“滚!你才像姑娘!你穿了女装更像!”

乐正枫放下酒坛子,捏着自己的下巴仔细地观察着阿依。

阿依莫名其妙,皱了皱眉,手一挥,含糊不清地大声道: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就算你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喜欢姑娘的,才不会喜欢你们这些臭男人!”

她因为喝醉了,头脑晕乎乎的也没注意控制音量,声音太大,引来周围许多人的注意。大家愣了片刻,紧接着哄然大笑,连坐在上首正浅酌小酒的景澄也禁不住一乐,却忘了自己正在喝酒,勉强没有喷出来,酒液却走入气管,呛得他直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

秦泊南无语地叹了口气,抚额。

墨砚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满头黑线。

墨虎忍俊不禁,扑哧一笑,急忙放下酒杯乐呵呵地道:“这丫头该不会喝多准备耍酒疯了吧?”

秦泊南和墨砚同时看了他一眼,这人的趣味好恶劣!

墨虎这边话音未落,那一头,正在一瞬不瞬地观察着阿依的乐正枫忽然眼睛一亮,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地高声笑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你像个姑娘!依小兄弟,难怪别人第一眼看见你时,总是觉得你肯定娘们唧唧的,明明性子比爷们儿还爷们儿,都怪你这小身板,就因为你瘦骨伶仃的,才总让人误会!”

他说着拉起阿依的手,从手腕一直捏到手肘再一直捏到肩膀头,不满意地摇晃脑袋:

“一个男人可以瘦,但不能没有肌肉,你看阿辰个头也不大,他身上的肌肉却可结实了!”

此话立时引来韩辰的怒目而视,乐正枫却捏着阿依的胳膊,继续滔滔不绝地道:

“依兄弟,你这可不成,身为男人哪能连块肌肉都没有,你这个样子难怪别人总觉得你像姑娘!”

阿依一听就不高兴了,没好气地抽回自己的胳膊,梗着小脖子大声反驳:

“你胡说!谁说我没有肌肉,谁说我娘们唧唧的,我连水缸都能背起来,谁家姑娘能背起一口水缸?!”

“一口水缸算什么,小爷我十口水缸都不在话下!”乐正枫得意洋洋地道,指着阿依高傲的小鼻尖,“说你弱还不信,要不要跟我比划两招,若是你输了你就拜我为师,我会好好教教你真男人是怎么回事!”

阿依已经醉得迷迷糊糊,听了这样的挑衅哪还坐得住,那边秦泊南看见乐正枫捏她的手,皱了皱眉,刚站起身想要把她带回去,却见这边阿依霍地站起来,跳着脚大声道:

“比就比,谁怕谁!”

乐正枫见她敢应战,也来了兴致,霍地跳起来,双方面对面地对峙。

周围人一见他们两个人竟然要单挑,全都大声起哄起来。

乐正枫笑嘻嘻顶天立地地站着,十分豪气地用拳头在自己的胸膛上捶了捶,扬了扬下巴,朗声道:

“来吧,我先让你三招,三招以后我再接,你尽全力来打!”

*裸华丽丽的轻视,阿依火冒三丈,气哼哼地瞪着他,捏起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精准地出拳。

“还挺不错,难道小丫头是个打架好手?”观战的墨虎见状略吃惊地扬眉,呵地笑了。

景澄已经站了起来,抿唇微笑,满眼兴味地负手观望。

阿依已经使出了左拳右拳与右脚,全被乐正枫伶俐地躲开,阿依好胜心起,咬着嘴唇,怒目腾腾,极不甘心地再次重重挥出右拳,却被乐正枫轻飘飘地格挡开。阿依皱着眉,怒挥左拳,结果亦然。她就像是一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小猴子,这感觉让阿依越发窝火,出拳的力道更重,速度更欢,哪知乐正枫却冲着她露齿一笑,轻飘飘道了句:

“我要出招了!”

紧接着极快地挥开她自认为凌厉的出招,迅速出拳,阿依连忙退守尽力格挡,然而乐正枫的出拳速度越来越快,紧接着一记右拳冲破她的防守重重地向阿依的胸口击去,本自得意洋洋,然而就在拳头快要集中阿依的胸口时,乐正枫忽然反应过来阿依是没练过的功夫的,这一拳出去说不定会伤了她,心里一慌,连忙改拳为掌以减少伤害。

于是,乐正枫一掌按在了阿依的左胸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三章 太小?刚好!

乐正枫的手掌按在了阿依的左胸上!

明了真相的人皆哑然瞠目!

一股细风如小赤的蛇尾打着旋带着卷地从众人身边刮过。

啪嚓!

今天的第二只薄胚酒盅在墨砚的手里寿终正寝。

秦泊南的面色罕见地黑沉下来。

阿依盯着稳稳地按在胸前的那只粗糙的大手,脸刷地绿了,然而让她的脸越发碧绿的却是乐正枫的反应,乐正枫先是愣了愣,仿佛是在感受着掌心里的手感,紧接着皱了皱眉,撤回手,一脸严肃地对着阿依说了一句让她的脸由青转红由红转紫的话:

“依兄弟,你的胸肌太小了,这样不行,真男人即使是胸肌也一定要结实坚挺!”

有一股细风嗖嗖嗖地在阿依身旁打着旋儿刮过!

景澄率先忍不住了,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都快笑背过气去了。紧接着是墨虎,还有几个已经知晓了真相的中年副将,就连墨砚和秦泊南也是呆了一呆,紧接着一个没忍住,抿嘴笑出声来。

这些明了真相的笑声落入阿依的耳朵里,这绝对是嘲笑,如假包换的嘲笑!

一腔怒焰自两肋噌地窜上来,本来身体里就带了酒,这一下熊熊怒焰竟然将酒气血液连带着身体里的所有水分全部燃烧蒸干,以至于那些怒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激烈,竟然凝聚成实质。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呼呼地挟带着幽冥之火熊熊燃烧的邪恶怨灵!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她的太阳穴怦怦乱跳,她对着乐正枫。一张小脸怒得都快扭曲成一团了,她怒目而视!

乐正枫没注意她的怒气,他还在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身为男人该如何练习胸肌,紧接着就愕然地看到阿依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奔上前一步,在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一记狠戾的后旋踢踢过来。精准无误地踹在他的下巴上!

乐正枫一声惨叫,扑通倒地。揉着下巴半点没回过神来!

阿依已经脸色涨红,气冲冲地瞪着他高声怒道:

“你说谁太平了?你说谁太平了?你才太平了!”她本就不善言辞,脑袋又因为被烈酒和怒气搅和得晕沉沉的,一片空白。暴怒之下只叫喊出了这两句话。

“依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平了就承认,都是兄弟,我又没笑话你,你恼什么?我说真的,我教你一套拳法,只要你照我说的练,不出三个月一定能练出棒棒的胸肌!”

更大的闷笑声传来。阿依面红耳赤,贝齿紧咬,额角的青筋怦怦地跳动着。她气急败坏就要上去再踹他一脚,却被人拉住。

秦泊南一把勾住她的腰,扶住她因为半醉半怒而摇摇晃晃的身子,哭笑不得地道:

“好了好了,你喝醉了,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将她连拉带拽地扶出城西广场。

阿依虽然晕陶陶还在生气。却不敢不听他的话,绷着一张铁青的小脸,狠狠地剜了一眼一头雾水莫名其地揉着下巴的乐正枫,摇摇晃晃地跟着秦泊南回去了。

即使本身的体质对酒精有一定的耐受性,然而喝了那么久,兵营里的酒水又烈性,阿依的神智半醒半醉。

回去的路上秦泊南已经放开她的腰,改为阿依扯着秦泊南的袖子。她仰着脖子,摇摇晃晃,脚底下压根不听迷迷糊糊的大脑的使唤,前脚绊后脚,踉踉跄跄,趔趄不稳,明明想走一条直线,走出来的路线却比小赤的爬行路线还要歪歪扭扭。

她浑身发麻,尤其是脖颈脊椎和许多关节处。心脏跳得极快,响亮的声音连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喉咙发干,视线也模模糊糊的,在经过一块小石头时,她明明应该绕过去,脑袋里也是这样想的,一双小脚却压根不听话,竟莫名其妙地一脚踩上去,然后只听慢半拍地啪叽一声,她整个人华丽丽地向前扑去!

秦泊南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回过身一把捞住她下坠的身子,双手扣住她的肩,将软塌塌像根面条似的小人儿支撑起来,无语地看着她醉态朦胧的小脸。

阿依眯着一双莹润如水的杏眸,歪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看了他半天,似很奇怪地咕哝道:

“先生,我的脚好像不会走路了!”

“谁让你喝了那么多酒。”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快自己站好,我扶你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阿依摇晃了两下,在他的帮助下终于自己站直了,秦泊南虽然没有再牵她的手,却有点不放心,强有力的大手隔着衣服握在她的上臂,与她并肩走在漆黑宁静的内城小路上。

阿依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行走着,却因为朦胧的醉意,重心不稳,走着走着竟身子一歪,直接靠在秦泊南身上,把他当成一根拐杖。

当那温香软玉猛地靠在他身上时,秦泊南的心也随着那个猛然猛然一震,整个人都听到了体内一阵庞大而响亮的回音。他的身体僵直起来,似乎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仿佛有一刻的窒息,然而紧接着,他端端正正地扶起她的小身子,像一个长辈在责怪告诫小孩子似的,语气里含着纵容与严厉:

“自己好好走路!”

阿依像是嫌弃他小气似的扁了扁那双似沾了夜露的海棠花瓣般的小嘴,拉扯住他的袖子,不情不愿地自己行走。

她醉酒后明显比平常多了许多表情,灵动了许多,也娇媚了许多,秦泊南在她嫣红的唇上黯了黯眸光,紧接着别过头去。阿依却晃晃悠悠的,晕晕乎乎的,忽然仰着脑袋可怜巴巴地问出一句:

“……先生,我、真的很小吗?”

天雷滚滚,秦泊南被雷得外焦里嫩,脸刷地红了,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阿依见他不回答,心里越发酸楚,混沌的大脑只有一个结论,她太小了,小得连先生也觉得无语了,小得连一群男人都来嘲笑她了。又有些委屈,她已经很努力了,包子长不大又不是她的错,她招谁惹谁了偏要受这么大的羞辱!

她又生气又伤心,竟然一把甩开秦泊南的袖子,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蜷成一团,把头埋在双膝里。

秦泊南被她吓了一跳,紧接着望着她缩成小包子的模样,满头黑线,哑然无语。

酒这种东西果然可怕,喝醉酒的阿依更可怕,已经到了让他匪夷所思完全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的地步了。

“怎么了?”她不起来也不说话,他无语地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问。

阿依不回答,闷了半晌,忽然从膝盖间闷闷地冒出一句:

“先生,给我能变大的药!”

“……”一道雷再次将秦泊南劈了个外焦里嫩,他满头黑线,别过头去无语地道,“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药!”

于是他一句话刚落,阿依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越发委屈似的,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闷了半天,咬了咬牙,干笑着安慰道:

“……你别想太多,你还小,将来一定会长大的。”这话说完,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知阿依却当真了,她猛然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比今夜的星星还要璀璨:

“真的?”

秦泊南有点心虚,不过还是努力认真地点点头,顿了顿,望着她闪亮着眼神,仿佛极期待他能确定的小模样,心一软,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一本正经地继续道:

“再说,像你这么小太大才不协调,你就是你,这个样子刚刚好。”话一出口,他又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么轻佻孟浪的话分明是登徒子,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真的?”阿依像一只急于求知的小雏鸟一般,亮着眼眸张着小嘴,认真地问。

秦泊南硬着头皮点点头,伸手将她从湿冷的地上拉起来,顺手将她斗篷上卷在一起的风毛整理好:

“好了,快回去吧,外面冷。”

阿依的心情好了,把刚刚被一群人嘲笑的事忘在了脑后,莫名其妙地觉得喜滋滋起来,跟着秦泊南摇摇晃晃地回了知府宅邸,来到居住的小跨院。其他人都还在广场那边狂欢,整座城池除了稀少的百姓家外,基本上都是漆黑一片的。

漆黑的夜里越发显得清澄的天空上星星纯美闪亮。

秦泊南推开阿依的西厢房门,回头一看,她正直挺挺地站在院子的正中央仰着脖子看星星,嘴角狠狠一抽,他发誓只要他还活着她这辈子也别想再碰酒,一把拉过她,阿依便摇摇晃晃地跟着他进了屋,跨门槛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秦泊南再次伸臂捞住她,将她安顿在床上,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灯。

火光照亮了宽敞的房间,阿依呆头呆脑地坐在床上,呆头呆脑地看着他,反常的劲头过去之后,她变得比往常还要傻呆呆的,像一只可爱又软心的小呆头鹅。

秦泊南哭笑不得,温声问:“喝茶吗?”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重重地点点头。

秦泊南被她傻乎乎软绵绵的小模样逗笑了,去屋外的门廊下烧热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四章 混乱不清的情愫

他们这些人的门廊下都会配备一只小泥炉,用于烧热水煮草药之类的。

阿依坐在柔软的小床上,听着厚重的门帘外水壶茶碗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晕陶陶的脑袋不知为何却能想象得到先生纡尊降贵地蹲在门廊前,用芭蕉扇忽闪忽闪地扇着小泥炉的样子。即使是小丫鬟才会做的粗糙活计,由先生来做,必然是迷人优雅的。

温暖的味道顺着厚重的棉帘缝隙从门廊上飘了进来,混入阿依的呼吸中。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发空,快得慌乱,快得她几乎不能呼吸了。这是她从没有过的、奇怪的、异常激烈的感觉,这感觉在她的胸腔内酝酿,被体内的热火酝酿而发酵着,变得越发激烈,越发热烫,越发浓稠。

这感觉让她不安,却又让她极为不舍得奋力压抑下去,此时的她也失去了能够压抑下去的力气,她变得局促不安,心律不稳,呼吸艰难。

秦泊南忽然掀开门帘从外面步进来,手里托着小茶盘,站在她面前,眸光才一落在她的小脸上,便敏锐地觉察到她有些不对劲,语调里含着难以被察觉的温情与纵容,问:

“又怎么了?”

阿依慢吞吞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雪白柔嫩的小手按在胸口,扁起嫣红的小嘴,可怜巴巴地说:

“先生,我有点不对。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了。”

“谁让你喝了那么多酒,喘不过气来才对,把茶喝了压一压。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秦泊南说着,将手里的小茶碗塞进她手里。

阿依双手抱着热乎乎的茶碗,慢半拍地低下头去看。

秦泊南站在她面前,望着她。

阿依觉察到他的视线,一如往日的柔和温煦,甚至比往日还要温煦柔和。

一刹那,本已经压抑下的心跳再一次破壳而出。咚咚咚地剧烈跃动起来。有什么的东西仿佛澎湃的潮水一般从心房的最深处汹涌而出,血液急速沸腾。好似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股钻心的热度追逐,并被迅速蒸干,变成了鲜红的泡沫,漂浮起来。

这感觉太过激烈。此时的窒息感比刚刚越发难耐,这感觉她似曾相识,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炽热猛烈。

她惶乱,她惶恐,她又有些期待亦觉得有些发苦,这复杂矛盾却隐隐带着清甜的滋味一股脑儿地涌上舌尖,激烈得让她连绞在一起的指尖亦忍不住开始颤抖。她的心跳几乎失去了控制,无论她深呼吸了几个回合,都觉得跳得仿佛要脱离了血管腔壁的牵扯。她的身体开始发颤。头脑越发昏沉。

她猛然抬起头,杏眸迷离,晕晕乎乎地望着秦泊南。娟秀的眉不安地皱起,扁起一双嫣红如五月海棠的唇,娇艳欲滴。她有些纠结地看着他,心慌慌地咕哝道:

“先生,不对,我一定是生病了。我心跳不齐,头晕眼花。还胸口发热,喘不过气!”

“喝醉酒就是这样,觉得难过下次别再喝了。”

“不是不是,不是喝了酒的问题。”阿依把脑袋摇成拨浪鼓,纠结着秀气的小眉毛,认真地说,“我没喝醉酒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只不过今天喝了酒这感觉变得更强烈了,所以这一定不是喝了酒的问题,一定是我平常就有问题了!先生,我一定是生病了!”

她晕陶陶着小脑袋,自我肯定地点点头,紧接着求助地望向秦泊南,波光盈盈的眼神扁起的小嘴让她看起来呆呆的,却十分可爱。

秦泊南无语地叹了口气,欲安抚她快点喝茶快点睡觉,便顺着她的话问:

“你说不是喝了酒的问题,那你平常有那些问题时又是在什么时候?”

阿依歪着软塌塌仿佛快要被她摇晃断了的小脑袋,皱眉回忆了半天,看着他,点着头认真地说:

“我平常也有心跳不齐、头昏眼花,胸口发热,喘不过气,是在看见先生的时候!”

匀速地跳动的心脏骤然紧缩,重重地坠下去坠下去,激烈的失重感令他呼吸一窒。秦泊南震惊地望着她,是的,他非常非常地震惊,他万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能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他眸光颤抖地望着她,不再是温煦如日,儒雅似仙,青色的袍袖下骨节分明的双手逐渐悄然地收紧。他望着她小脸酡红,神志不清,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痛苦,痛苦得令人窒息,恍若齐胸的千年寒潭之水在瞬间汹涌而来,迅速将他吞没!

灯影下,他怔怔地望着她,那颤抖的眼眸,起伏的胸膛,僵硬的嘴唇无一不是在诉说着他的慌乱。他想上前,这股冲动是他此生从没有过的激烈,仿佛要冲破胸腔喷薄而出了。袍袖内的拳头重重地收紧,他生生地将那股冲动压抑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细微的异动让他猛然回过神来,他望着懵懵懂懂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似在等待他解答的阿依,就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良久,他浅淡如风中雅兰的嘴唇遵从了他的强迫勉强勾起,漾开一抹清浅的微笑,只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抹微笑太过僵硬。

他在阿依面前蹲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搭在她的脉搏上,指尖微颤地诊了一会儿,对着她温声笑说:

“你确实有些气血亏虚,肺腑失于濡养,血不载气,等明日我给你开一副药,你吃了就好了。你身子本来就弱,以后还是别再喝酒了,那东西对你没好处。”

“真的?”阿依歪着脑袋,有些不信地望着他,咕哝。

秦泊南含笑点点头,接着避开她的目光,继续说:

“快把茶喝了,喝了那么多酒,早些睡吧。”

阿依想了想,点了点头,抱着茶碗咕嘟嘟地喝干了一碗茶,秦泊南把茶碗接过去。阿依本就快承受不住酒力了,此时又被热茶烫了一下,只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连心里酸酸的也顾不得了,身子一歪,扑通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秦泊南抽出杏红绫子被给她盖好,在弯下腰为她掖被角的时候,一股温热的馨香混合着浓郁清甜的酒香,从她软软小小的身子上散发出来,那张秀美的小脸酡红如染了胭脂一般,眼梢眉角更是凭添了许多平日所没有的风流婉转,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微启的朱唇咕咕哝哝也不知在呓语些什么。

他望着她,想去拂开她额角的碎发,然而手伸出去却只是在半空停留片刻,又收了回来。

他凝了她良久,眸光终于黯沉下来,紧接着直起腰身,没有再回头望她,而是将茶壶用棉套套上保温,并茶盅一起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转身,出去,带上门。

萧萧的夜风吹打在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微凉的瑟缩。

一抹冷艳的紫色正负手临风立在庭院的正中央,长身鹤立,秀逸出尘,便是连身为男人的秦泊南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外貌气派上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出众,即使是十年前的自己也很难相较,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在解颐面前却总是表现得像个幼稚的傻瓜呢。

秦泊南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一如既往地温润似玉,如竹如兰。

两人面对面地伫立着,一个绵和温煦,一个冷若冰霜。

良久,秦泊南先淡淡开口,含笑讽刺道:

“墨大人真是好兴致啊,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别人的院子里,却连一声招呼都不和主人打!”

墨砚阴郁寒凉地望着他,一双微微上挑的墨眸好似月射寒江,披霜澄塘,他森沉着嗓音,带着浓浓的不悦与轻视,冷冰冰地道:

“你的态度就是一直不肯正视她吗,你还要以你那虚伪的关怀禁锢她多久,她不是小猫小狗,只要你招招手温柔地抚爱两下就会对你摇尾乞怜。”

秦泊南的唇角一僵,顿了顿,却哂然一笑,眸光森凉地望着他:

“墨大人你有什么立场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只怕连你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都搞不清楚吧。”

墨砚被狠狠地呛了一下,气噎,顿了顿,语气强硬,带了些咄咄逼人地反问:

“那你呢,你又清楚你自己的心里想法,在她借着酒说了那些话之后,你还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把她当傻瓜吗?还是说,你现在的心里欣喜若狂,终于克服了障碍,准备高高兴兴地纳了她?”他不屑地冷笑一声。

“你又知道那些障碍是什么?”秦泊南似有些被激怒了,眸光里含着滞血的冰冷,虽然他的唇角仍勾着笑容,然而那抹笑容却如今夜的冬风,刺骨薄凉。

墨砚的眸光黑沉下来:“你要拒绝?”

“自然。”秦泊南语气轻浅地回答。

“为何?你明明也动了凡心不是么?”

一句“动了凡心”让秦泊南觉得好笑,只是那笑容笑起来却微苦。顿了顿,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低下来,已经恢复了平如止水的眼眸淡淡地望着他,静静地说:

“我保护不了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五章 交付

墨砚眼眸微闪。

秦泊南沉肃下眼光,负着手,继续平声道:

“秦家的未来连我自己都看不穿,即使我希望能够安安稳稳地将秦家的基业传承下去,可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气数将尽的家族,又何必拉上一个无辜的她。更何况……”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能给她什么呢,我有妻妾有子女,难道要让她那样一个雪白纯粹的姑娘成为地位卑微的五姨娘么,纵使她不介意,我却在意,她值得更好的,我给不了她。”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些无趣的理由才要将她推开,我以前从来没发现原来济世伯可以这样的无私伟大,无私伟大得简直就像是一个胆小无用的懦夫。”墨砚冰冷的声线里含着浓浓的讥讽,“你明知道她对你的心意,却因为自己担忧害怕就无情地推开她,你这也算是为了她好?”

秦泊南这次却并没有被他激怒,轻浅一笑,望着他的眸光里多了些其他的情绪,他淡淡地说:

“我不否认她对我有情,然而那些情更多的不过是一个渴望被爱护的孩子对爱护她的人所产生的依恋和孺慕罢了,这些与她对墨大人你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墨砚眸光一沉,冷声问。

“她在叫你‘墨大人’的时候,你真的以为那单纯只是一种称呼,却没有听出别的感觉吗?”秦泊南温煦平淡的嗓音中携带了一些不易被察觉的酸苦滋味。

“你想说什么?”墨砚的心跳忽然加快。声线越发沉冷地质问。

“她对你的依赖不比她对我的浅。”

墨砚呼吸一窒,心跳微顿,紧接着不信地嗤笑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违心说这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对我除了惧怕就是讨厌。”

秦泊南淡淡一笑,像一个在包容坏脾气孩子的长者一般无奈地摇头,语气平缓,又带了一丝惆怅:

“惧怕?你会对一个你惧怕的人又是喊又是叫,不高兴还可以瞪一眼?讨厌?墨砚,你真以为她是那种因为抛头露面久了就变得不拘小节、不守分寸的姑娘,谁碰她都可以吗。除了作为大夫时必要的触碰,即使是女子触碰她。她都会从心底里产生出排斥感,这样的她居然让你从东大街牵到了西大街,和你共乘一骑数个时辰,若她当真讨厌。以她的手段,她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令你卧床一个月让你没有工夫再去烦她。”

“那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墨砚的心跳漏了半拍,仿佛被窥探了私隐一般,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地问。

回答他的却是秦泊南的一声冷笑。

墨砚恼羞成怒,对像现在这样完全被对方掌控了主动权的局面感到深深的不满,仿佛被人高高在上地俯视了一般令他愤怒狼狈,他的眼里掠过一抹轻蔑,嗤笑道:

“你现在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想要把她推给我吗。你以为我……”

“你想太多了,我可不会把她交给一个连自己的内心想法都搞不清楚的幼稚小鬼。”秦泊南微笑着打碎了他的高傲。

“济世伯,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墨砚的眸光倏地阴沉下来。冷声道。

“墨大人,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至少在这一刻我还是有爵位的,你们墨家护国候的爵位到你父亲那一代已经结束了,而你只不过是个正三品刑部侍郎而已。”秦泊南似笑非笑,声线微冷地道。

墨砚勃然大怒。一双森冷如冰的眸子里翻滚着骇人的风暴,恍若千年冰潭的凛冽气息从那挺拔颀长的身躯里散发出来。若霜风暴雪一般冰冻了一切,即使连今夜的冬风亦会因为这阴冷而瑟瑟发抖。

秦泊南对这样的怒意却不以为意,负着手,唇角含着笑意,淡淡地说:

“墨大人,不如先想清楚了自己心中所想再来与我争论,如何?”

墨砚冷冷一笑:“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既然要拒绝,何不彻底远离她,断了她的妄念你的妄念,像现在这样藕断丝连,你又真的清楚了你的心中所想吗?”

“自然清楚。”秦泊南淡声道,半垂下眼帘,掩去了一抹微酸苦涩,“该断的我自然会断,不劳墨大人费心。墨大人你还是先想清楚自己吧,解颐她虽然只是一个来历不明、身世不明、孤苦伶仃的姑娘,但她可不是那么廉价的,我不喜欢没有真心诚意却别有用心地围在她身边打转的人,碍眼。”

他用温煦的笑容,淡淡的嗓音说出了本属于疾言厉色的,警告性极强的一句话,最后的两个字恍若冰山上的风雪,凛冽寒凉刺骨。

他不徐不疾,从容不迫地说完,最后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漠然转身,扬长而去,凛凛的冬风吹卷起他那淡青色绣着清雅兰竹花纹的云锦袍摆,风姿秀逸,儒雅无双。

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下墨砚一个人,他绷紧了唇角,仰起头静静地望着头顶上方那一轮皎洁如洗的月亮,飒飒的夜风扬起他那正紫色绣着繁复缠枝花纹的天蚕丝锦袍,冷傲鲜艳,华贵不群。

……

清晨,瑰丽的朝霞染红了东方,袅袅的炊烟从各家屋顶的烟囱上飘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

阿依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小小的脑袋,迷迷糊糊地皱起眉,头痛脚痛浑身痛连喉咙也痛,身上还臭烘烘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类似于烧酒的味道,她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喝过酒,脑袋一片空白,努力回忆也只是恍惚回忆到昨天她好像到城西广场找小赤去了,之后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想到小赤,她慌忙四处寻找,却见小赤正盘在床对面的软垫上吃早饭,一篮子鸟蛋它张大嘴巴一口一个地吞着,圆圆的蛋形从喉咙到脖子再到腹部,一点一点地在体内滑动。阿依虽然不讨厌小赤,有时候还挺喜欢的,可每次看它吃饭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用拳头敲了敲抽痛的太阳穴,她在想自己好像是喝酒了,怎么喝酒的却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喉咙发干,她的眸光落在床边小桌上那只套着棉套的茶壶上,倒了一碗尚温的香茶一气喝进去,身子才舒坦了些,脑筋也清楚了不少。

自床上跳起来,从小柜里取出新衣服将身上皱巴巴的衣裳换掉,又重新挽了发,来到门前将房门打开一条缝,悄悄地探出头去。阿金果然正在门外守着,见她醒了就去打了洗脸水来,阿依净了面,又用青盐漱了口。

阿金端来一碗粥一个馒头和一碟小咸菜,阿依坐在桌前稳稳当当地吃了,又问阿金先生和紫苏大哥都用过早膳没有,回说用过了,而且全都出门了,没人在房间里,并且还说今早军中庆功宴结束过后,护国候下令休整三日收拾行装,第四天就要启程班师回朝了。

阿依点点头,吃过早饭后也在房间里收拾了一下行装,收拾完了以后没有其他事情做,先生也没有回来,她想了想,起身出了房间,向药房走去。不想却在南北夹道上碰见了面色憔悴,铁青蜡黄,不成人色的墨矾,她望见他的脸色大吃一惊,惊骇地问:

“墨四少爷,你的脸色好难看,你哪里不舒服吗?”

哪成想自打墨矾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就露出了一种十分惊恐的表情,在她的话还没说完时,却见他竟然冲着她干呕了一声,紧接着捂住嘴,转身飞奔跑去吐了。

阿依瞠目结舌,呆了一呆,紧接着脸刷地绿了。在脸上左摸右摸,并没有什么异样,临出门前她也照过镜子,她的模样明明整整齐齐,还很干净秀美,也没恶心到让人会吐,他竟然冲着她的脸干呕,这个人好恶劣好没礼貌!

心里有些生气,她摸摸鼻尖继续向前走去,绕过雕刻精美的影壁,迎面却见景澄、墨磊、景容三个人正有说有笑地联袂走来。她愣了愣,一条长巷她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只得上前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参见三皇子,五公主,见过墨将军!”

噗!

闷笑声响起,来自景澄和墨磊。

阿依满头黑线。

景容亦是没忍住笑意,却又觉得这样不对,忙掩住嘴唇。

“昨儿喝了那么多酒,头痛好些了?”景澄笑眯眯地问。

阿依愣了愣,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我昨天真喝酒了?!”

“你不记得了?”景澄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连忙问,“连昨晚的事也不记得了?”

“昨晚什么事?”阿依一头雾水地反问。

噗!

她呆头呆脑的样子让景澄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墨磊虽然笑得没他那么夸张,却也乐不可支。景容一边笑一边狠狠地推了丈夫一把,用一副“别欺负人”的口吻说:

“你们别笑了!”

景澄和墨磊笑得更欢。

到最后他们三个人也没告诉阿依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阿依却在接下来的路途上又遇上了乐正枫、韩辰和邱鹤。乐正枫看见她就摸着下巴躲开了,韩辰问她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她说她不记得了,他们只是笑得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告诉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依莫名其妙,满腹狐疑地来到药房所在的小院,却惊讶地看见秦泊南和墨砚正面对面地坐在庭院中的石桌前饮茶。(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六章 暂别,收你为徒

一方石桌,四尊石凳,秦泊南与墨砚面对面端正地坐着饮茶,一个谦和温润,青衫玉带,秀雅无双。一个清泠如风,紫衣华袍,气宇轩昂。

阿依走过去,秦泊南看见她,笑了笑,温声道: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依摇摇头:“还好,就是头有些疼,不打紧。”顿了顿,十分疑惑地问,“先生,我昨晚在城西广场时还喝了酒吗?”

“你不记得了?”墨砚放下茶杯,发出冰冷的咔哒一声,他深邃着一双墨黑的眸子,沉声问,

阿依摇摇头,既有些迷惑又有些不安,蹙起眉尖:

“我昨天在城西广场做了什么吗,刚刚来的路上我碰见墨四少爷了,墨四少爷居然一看见我就跑掉了。”她没说墨矾看见她是吐着跑掉的,那种话太丢脸了,“还有三皇子、五公主和墨将军,他们看见我时笑得厉害,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是在笑话我。还有我刚刚还碰见了乐大哥、邱大哥和韩大哥,乐大哥看见我也躲开了,韩大哥还问我记不记得昨天的事,我说我不记得了,他们却不肯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先生,墨大人,莫非我昨天只喝了一杯就醉倒了,所以他们在嘲笑我酒量差吗?”

秦泊南莞尔一笑,淡淡地说:

“你什么也没做,也没喝了一杯就醉倒,他们笑是因为你昨晚酒量太好了。”

阿依总觉得他没说实话。酒量太好却被人嘲笑,这种事怎么说都古怪。然而秦泊南好像不怎么想谈这件事的样子,她敏锐地觉察到秦泊南虽然在笑。心情却似不太好,对她淡淡的,这让她十分不解,心里有些不舒服。

莫非是因为她昨晚喝多了酒做错了什么惹先生生气了?

然而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自诩是个守规矩又乖巧的好姑娘,即使喝醉了,也应该不会走了大褶才对。

难道先生是在和别人生气?

她向心情同样有些沉郁的墨砚身上看了一眼。他没有看她,周身上下似有若无地散发着阴森森冷冰冰的暗黑气场。

阿依忽然有种感觉。今天这两位好像都不是很待见她的样子。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有些焦虑有些不安又有些气愤自己的坏记性,还气愤她为什么要胡乱喝酒,搞得现在连自己为什么会惹他们生气都不知道。

她垂着脑袋,像一只做错了事正在沮丧地反省的小狗一般呆呆傻傻的。浑身上下充满了忐忑的情绪。

秦泊南望着她,微微一笑,本想要伸手去拉她的手跟她说两句温暖的话,然而在正要习惯性地伸出手去的一刹那,脑海中却闪过了什么,让他袍袖下的手猛然收紧,唇角的笑容也变得浅淡起来。

这一抹细微的、很难被察觉的变化却被墨砚牢牢地捕捉在眼里,他的眸光微黯,捏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

“解颐。”秦泊南笑容温煦地唤了一声,“护国候已经下令,四日后班师回朝。”

“这个我听阿金说了。”阿依见他又肯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跟她说话。连忙认真专注地回答了一句,“行李我也已经差不多都整理好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有些事要提前离开,紫苏和阿勋会跟随我一同去,你留下,墨大人会带着你先回帝都。”秦泊南淡淡地说。

阿依愣住了。呆了一呆,问:“我不能一起去吗?”

“我去的地方带你不方便。你跟着墨大人一起走会更好,安全,墨大人也会好好照顾你。”秦泊南轻浅地笑着,说,顿了顿,语气从未有过地强硬,道,“就这么定了,我今天下午就要启程,至于剩下的事你与墨大人商量吧。”他说完,便站起身,径自离开了。

阿依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望了望已经走远的秦泊南,冬季里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他挺拔如竹的背影上,浅青色的鹤氅上银色的丝线反射着亮闪闪的光芒,她明明极为熟悉他,或许甚至可以说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起,最最感觉熟悉的人就是他,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他越走越远,已经让她快要追不上了。

她想上前一步,却不敢,心惶惶地望着他的背影,那是一种让她还不太明白却觉得很不舒服略涩略苦的滋味。阿依她虽然有时很聪明,能努力地去将一些事情看透彻,然而对于心里的感觉她还是很青涩很糊涂的,毕竟她从未经历过,因此她觉得慌乱,觉得不安,觉得难过,又觉得奇怪,却还是搞不太清楚这些复杂的感觉杂糅成一团之后究竟算什么。

她十分不喜这样的感觉,却甩脱不开,她眼睁睁地望着秦泊南离去,心乱如麻。

“怎么,不愿意与我同行?”墨砚望着她像个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巴巴地望着秦泊南远去的身影,心头越发不爽快,沉声问。

昨夜秦泊南说了很多,但是有一句他不得不承认,阿依对于秦泊南的依恋是非常深厚的,这依恋也许是幼对长的孺慕之情,也或许有一个好心的主人在街上救下了一只楚楚可怜的流浪小狗,流浪小狗因为被悉心爱护所以在心里产生了主人就是天的虔诚与依赖,也或许这两种情感糅合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逐渐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不管这份依恋来自于什么,都是极难被斩断的。

墨砚有点后悔,当年若是他在苏州时就把这只“流浪小狗”捡回来,后面根本就没有秦泊南出场的机会了。

“墨大人,”阿依面对着墨砚,皱了皱眉,摸不着头脑地问,“我昨晚喝醉了以后是不是做了什么?”

“你自己做过的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昨晚送你回房的人又不是我。”墨砚端起茶盅,故作悠然地啜了口茶,他细心地留意她口中唤着“墨大人”时,却只听出了傻呆呆的味道。

“墨大人。”阿依看着他,小脸绷得紧紧的。

“干吗?”他不太爽快地问。

“墨大人你今天怪怪的,先生今天也怪怪的,我昨晚到底做错了什么事,难道我昨晚喝醉了在城西广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阿依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这个,也许是因为她喝醉了在广场上乱说话,让先生很丢脸,所以才生气的。

的确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尽管不是在城西广场上。

墨砚只是喝茶,把她晾在一边。

阿依看着他冷得像凝了一层冰的脸,想了一会儿,蓦然转身,走了。

墨砚皱了皱眉,显然是没想到她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转身跑了,茶杯放在石桌上,他也不去看她,淡淡冷冷地说了句:

“好好地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别等到出发的那一天丢三落四的。”

“我才不会丢三落四。”阿依闻言有些不高兴,觉得他又在轻视她,绷着小脸说了句,匆匆忙忙地走了。

阿依回到自己居住的跨院,在庭院里踟蹰了半晌,一咬牙,还是上了台阶,隔着厚重的门帘轻轻道:

“先生。”

室内沉默了片刻,秦泊南一如往常的温煦嗓音传来:

“进来吧。”

阿依的心微微放松,打起帘子进入室内,秦泊南正在整理从黄石山谷里顺手淘来的几卷孤本。阿依慢吞吞地走过去,小脸讪讪的,站在桌案前,绞着双手闷了半晌,忽然想起来,忙说:

“先生,你下午就要出发了,我帮你收拾行李吧。”她没有问他究竟要去哪里,既然他不说就是不想告诉她,她自然不会不识趣地追问惹人厌烦。

“不用了,我已经整理好了。”

阿依被拒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暗暗责怪自己今天为什么不早些起身,即使宿醉了也不应该比先生起得还晚,还要让先生自己整理行李,这要是府里的其他丫鬟可是会被叶妈妈打板子的。

秦泊南双手撑在桌上,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眸光黯了黯,沉默了片刻,笑说:

“我这次真不能带你去,等事情办完了我就会回去,若是办得快说不定还能赶上你们,也用不了几个月。你在路上要听墨大人的话,可别离了他,不安全。”

“是,我知道了。”阿依双手绞在一起,半垂着头,乖乖地应了句,抿了抿朱红的嘴唇,犹豫了半天,还是郑重地问出来,“先生,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丢脸了?”

秦泊南微怔,没想到她会这么想,轻浅地笑笑,淡答:“没有。”

“那我是……”阿依蹙起眉尖。

“你什么也没做。”秦泊南打断她,微笑道,“你只是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我没阻止你是因为敬你酒的人都是真心诚意的,拒绝对方的好意很伤人,不过,今后别再喝酒了。”

原来先生是因为她喝了太多的酒而不高兴,阿依自以为明白了,心里敞亮起来,连忙点头应下。

秦泊南淡淡一笑,顿了顿,温煦的眸子对上她清澄的眼,默了一会儿,低声含笑,说:

“解颐,待回到帝都,我收你为徒吧。”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脑子嗡地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她惊诧地望着他,秀美的小脸僵硬,似一盆冰水兜头淋了下来,竟觉得有些刺骨。(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七章 单独上路

秦泊南当天下午就出发了,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紫苏和阿勋,临走前他没有再说什么。

阿依则一宿也没缓过神来。

秦泊南要收她为徒,并且不容她反对,她也压根不能反对,她能怎样反对呢,尽管她的医术是秦泊南教出来了,她也在百仁堂内坐堂,然而说白了她的身份仍旧是济世伯府的大丫鬟。不管她是否会医术,不管她是不是大夫,她签过的那一纸卖身契始终都在诉说着,即使她是个大夫,那只是副业,她的主业还是伺候先生的丫鬟。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要不一样了,秦泊南说他要收她为徒,换做任何一个人,这都是天大的荣耀与恩赐。

她知道他是不喜收徒的,第一个徒弟柳屹然只是因为受人所托,第二个徒弟紫苏只是因为他想找个伶俐的有天赋的孩子继承他的一身医术,因为身为他的长子的秦逸对学医没有兴趣。

并且百仁堂是从不收女徒的,即使当年芳怜的天赋那样之高,即使芳怜后来在帝都的医界名声那样响亮,即使芳怜曾经那样渴望能被秦泊南收入门下,秦泊南却始终因为百仁堂的门规没有收下她。

那他现在为什么要打破门规收她为徒,天赋?能力?

这一闪而过的两个理由实在太可笑,芳怜大姐的天赋不比她差,她的能力也没到能够修炼成为旷世名医的地步。更何况若是先生当真看好她的资质,也不会在过了一年之后毫无预兆突然就提出来。

更何况她知道,先生是极重视百仁堂的门规的。门规不允许收录女徒,为了能够遵守门规,他完全可以像对芳怜一样对待她,只要悉心教导不牵扯名分就可以了。

然而现在他要因为她打破门规。

拜师也就意味着她可以脱离奴籍,事实上她对自己是不是奴籍并不是太在意,她觉得像现在这样陪在先生身边,出门看看病。回府打打杂的日子非常惬意。

若是其他人既能脱离奴籍又能被先生那样的人收徒,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吧。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听到这个消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她没有感觉到高兴,反而感觉到一丝冰冷。冷到了骨子里,连骨子里都在发空,发虚,那是一种好凄凉的感觉。

不知为何,她的脑袋里她的心里竟然同时觉得凄凄凉凉的,凄凄凉凉的就像冬夜里的苍白与寂寥。

拜师之后,先生将不再是先生,而是师父,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阿依双手抱膝,蜷缩在床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

漆黑的冬夜,呼啸的北风粗暴地冲撞着窗棂,即使屋内点了炭盆,却依旧感觉不到温暖。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苍青色的窗纸投射进室内时,阿依终于回过神来,突然头痛脚痛浑身痛。脖子也痛。脑袋晕晕的在脖子上软绵绵地晃来晃去,变得好像不是自己了的似的。一双大大的眼睛挂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好像被墨汁染过了一样。她头昏脑涨,只觉得心窝处很不舒服。

笃笃笃!

清脆的叩门声响起,让她迟滞发麻的心脏猛然间剧烈地缩了一下,又是一阵头脑发晕,两眼发黑。

外面的人似乎是个急性子,阿依只不过是没有很快地回答,不耐烦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笃笃笃!

“是谁?”阿依愣了愣,忙问,不想才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得厉害,仿佛干涩得破了皮,一声轻问就像钝刀刮在锈蚀了的生铁,难听得要命。

门外的人明显顿了顿,紧接着一个本应该清悦如秋风拂过幽篁的嗓音却带着一丝没好气,骤然响起:

“开门!”

墨大人!

阿依十分无语,墨大人为什么无论做什么都能这么理直气壮呢,大清早私闯姑娘家的绣房敲门,还一点不觉得不妥地命令她给他开门,这等孟浪的登徒子行为,这种粗暴的土匪山贼态度,被他做起来竟然会给人一种合理合法又符合规矩的错觉,于是当阿依蓦然跳下地,顺从地去给他打开房门时,忽然回过味来,她为什么要给他开门?

她又一次无语了,不仅是对墨砚,还有对无比听话的自己。

墨砚今日还是一袭紫衣,矜贵奢华的天蚕丝长袍上绣着大朵大朵娇艳欲滴的五月蔷薇,乌黑如瀑的三千青丝不挽不束,顺滑服帖地披散下来,面如冠玉,色如晓花,这样华丽优美的姿态在大清早极为清晰地映入一夜难眠苍白憔悴的阿依眼里,太过刺目,她有些眼花。

墨砚居高临下地望着阿依瘦瘦窄窄的小脸白中发青,本来乌溜溜的大眼睛今天看起来呆板得像两粒鱼眼珠。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窝里,看上去极为憔悴可怜。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穿的衣裳,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一夜没脱下过,也就是说她和衣一宿,没有睡过。

一股无明火从两肋噌地窜上来,他冷冷重重地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落入阿依的耳朵,她的小心肝一颤,满头黑线,大清早的,又是谁惹墨大人生气了?

墨砚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

“难看死了!”

“……”阿依虽然自认为心脏很强大,无论是谁欺负她辱骂她她都可以当对方有病不去计较,但墨大人为什么每次都能让她这么火大呢。

“墨大人,你大清早过来敲我的门就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个?”阿依靠在门框上,因为一宿没睡着心里恼火,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这人说话就不能温柔一些,嘴巴总是那么毒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墨砚本来就因为看见她狼狈憔悴的样子心里不爽快,现在见她竟然又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了,越发窝火,冷冰冰地看着她,生硬地撂下一句:

“两刻钟后我在大门外等你,启程回帝都,你若是来迟了,我可不会等,到时候你就自己想法子回帝都吧。”他硬邦邦没好气地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阿依瞠目结舌,呆呆地靠在门框上,望着他盛气凌人地大步走远了,心里一股火气噌地冒上来,迅速飞出头顶就着头发燃烧起来。

先生明明说过跟墨大人一起回去会很安全,这哪里安全了,从他现在的态度她就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几个月会有多么悲惨;先生说墨大人会照顾她,他哪里照顾她了,他不把她当粗使丫头非打即骂狠狠地使唤她,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阿依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生气,不禁瞪着墨砚已然走远的背影在心里狠狠地诅咒一句:墨大人,坏脾气,活该你一辈子娶不到好妻!

心里虽然不太高兴,但先生临走前交代她不可以离了墨大人,一定要乖乖地跟着墨大人回帝都。阿依只好咽下一口闷气,简单地梳洗一番。她的行李不多,只有两个药箱和一个小包袱,还有小赤。

小赤又一次歪歪扭扭地爬到她身上,好在有阿金帮忙,帮她提了药箱拿了包袱。阿依又去马厩里牵春葱,却被马厩的马夫告知春葱已经被墨大人派人牵走了。

阿依白跑了一趟,胸腔内淤积的怒气已经让她无言了。黑着一张脸扛着小赤走到知府宅邸的大门外,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正稳稳地停在门口。

四匹骏马里面就有雪狮和春葱,春葱仍旧如往常一样呆呆地垂着脑袋思考马生,对被人当做拉车的马一点排斥感都没有。与它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雪狮,这厮显然十分不满意自己堂堂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竟然沦落为一头拉车的牲口,一个劲儿地用喷着粗气跺蹄子来表达不满,结果自然是抗议无效的。

钟灿坐在车辕上握了一根鞭子准备驾车,看见她出来,极热情地迎上来,亲手从阿金手里接过药箱和行李放在车上。他过分的热情让阿依一头雾水,十分不习惯。

阿依背着小赤踩着脚凳登上马车,小赤显然不喜欢狭窄的空间里还有其他人在,三角脑袋刚探进马车里,只看了一眼便调转脑袋爬上车顶占据了最佳的观景位置。

阿依挑起帘子钻进车里,一股夹带着蔷薇花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墨砚正慵懒闲适地歪在车窗边的软椅上看书,知道她进来了也没有抬头。

身后钟灿已经将马车的小门关上,阿依看了一眼墨砚那写满了不咸不淡态度的脸,扁了扁嘴唇,轻手轻脚地在他对面的位置上缩坐下来。顿了顿,她又忙打开车窗,向还站在车窗下的阿金道别。阿金作为勤务小兵照顾她许多时日,突然要分开,心里总是舍不得的。

告诉阿金若是去了帝都就来百仁堂找她,到时候她一定尽地主之谊,请他吃好吃的东西。阿金憨厚一笑,也说了若她来他的家乡徐州,他也会请她吃好吃的东西。

阿依只顾跟阿金道别,也没注意到墨砚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黑,黑得就像许久没刷过的锅底,只听他冷冷地对着车外的钟灿吩咐了句:

“出发。”

钟灿赶紧扬鞭催马。(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八章 山林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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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窗!”墨砚黑沉着一张脸看着阿依,生硬地命令了句。

“……”阿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有些不乐意,却慑于他的威胁,扁扁嘴巴,再次与阿金道了别,这才缩回脑袋不甘不愿地下了窗子,老老实实地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蜷成一团坐着。

马车启动,离了知府宅邸门前,向东城门驶去。

阿依之前算过了,若是单独赶路不跟大队伍一起走,算上季节与道路的因素,坐马车大概需要三个半月才能抵达帝都,也就是说她要和墨大人在这间看起来很宽敞其实坐久了便会觉得十分狭窄的马车里共度三个半月,一个季度还多的时间。

阿依半垂下脑袋,在心里极为郁卒地叹了口气,难道她要给挑剔又难伺候的墨大人当三个半月的免费丫鬟吗,那简直是地狱中的地狱啊!

墨砚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中所想,一看见她低着小脑袋双眸闪烁,就知道她肯定又在心里说自己的坏话。

“泡茶!”他慢吞吞地吩咐了句。

“……”阿依的唇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么快就开始使唤她了!

不甘不愿地扁扁嘴,将车窗下车厢壁上一张可伸缩的小茶几上打开,取出茶叶、茶壶、茶杯,用纯铜小炉烧了水,着手泡茶。顶级的御供普洱,色泽鲜亮。醇厚韵长。

墨砚手握书卷,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一双眼看似落在书卷上。实则却是在用余光瞥着正在泡茶的她。

烧水、撬茶、投茶、洗茶、泡茶,一举手一投足一看就是经过专门训练和研究过的。这样的沏茶手段娴熟怡然得连他府里的大丫鬟都比不上,可见她是下了许多工夫的。至于是为谁下了这么多工夫,答案显而易见。

墨砚的眸光黯了黯,略带一丝不悦地眯起。

此时阿依已经泡好了一杯茶,双手捧着,稳稳地放在墨砚面前。轻声提醒:

“墨大人,茶泡好了。”

墨砚慢半拍地放下书卷。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直起身子,端起茶碗,慢慢地抿了一口。

“太淡了。重泡。”他扔下茶碗,看着她,沉声说。

“……”阿依停顿了片刻,好脾气地将茶碗接过来,倒掉,又重新泡了一碗更浓一些的递给他。

“太浓了。”果然,只喝了一口,他再次冷冷地丢下三个字,放下茶碗。

阿依只得再次倒掉。又泡出一碗不浓也不淡的普洱茶来复又递到他面前。

墨砚望着她小心谨慎,认真耐心泡茶的样子,顿了顿。耷拉着眼皮沉声问:

“你都没有脾气了吗?”

阿依闻言,停了停,紧接着抬起头,望着他,眨了眨大大的杏眼,嗓音清澈地反问:

“如果你再对这碗茶找茬。墨大人,我可以把这碗茶扣到你的脸上吗?”

墨砚没想到她会用如此无辜的表情如此平和的语调说出这样一句话。呆了一呆,紧接着哧地笑出声来。

阿依看着他极少对她展现的笑容,他平常对着她除了冷笑就是嘲笑,很少会露出能够真真正正被称为“笑”的笑容。

听到她说那样大不敬的话,他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墨大人果然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生物,她扬起秀美纤黑的柳眉。

墨砚已经执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对她笑说:

“这回刚刚好。”

阿依见他终于满意了,也就没再说别的,而是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双眼望着不是透明只能微微地照射进来些许明媚阳光的车窗。

“你又在想什么?”墨砚放下手中的茶碗,再一次慵懒地斜倚在柔软的浅紫色金丝蔷薇花纹靠枕上,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光微微有些发凉。

阿依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望向他,有些担心地问:

“墨大人,你知道先生这次是去哪里了吗?”

果然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墨砚的心里有些不悦,没有去对视她的眼,而是在此握起手中书卷,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一边懒洋洋地道:

“他去哪里连你都没有告诉,我又怎么会知道,我跟他又没有多么熟识。”

阿依并不意外他会这样回答她,事实上她也只是想试试他的反应,借此来判断先生此行究竟有没有危险,先生虽然不肯说,但墨大人不知道,这就说明了先生这一趟出行应该不是什么很有风险的事,不知为何,她就是能这样笃定,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墨大人无所不能,凡是危险的事墨大人都会知道,只有他愿不愿意告诉她的区别,却没有他逃脱过他眼睛的风险。

“墨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提前走,护国候知道我们提前要走吗,我们为什么不和护国候一起走,偏要两个人单独行动?”心里面的担忧放下来,紧绷的精神松弛了起来,她又开始发问了。

“我出来的时间太久,如今战事已经平息,自然必须要尽快赶回去才行。”墨砚淡淡地回答,顿了顿,又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你跟随大军一起回去绝对没有半点好处。”

“墨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阿依一头雾水地问。

墨砚不答,而是将双眸望向窗外,顿了顿,又回过头来,严肃地告诫道:

“你以女子的身份进入军营作为军医虽然是由三皇子准许了的,但这件事你最好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妙,虽然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会有三皇子替你挡着,但女子进入军营,按律是死罪,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还是小心谨慎一些,最好在心里祈祷着等回到帝都没人会在记起你在军中做过军医的事。”

阿依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她现在算是圆满顺利地完成了三皇子交代给她的军医任务,也在一系列的治疗实践中积攒了许多平常得不到的宝贵经验,更别说她还在这一趟的出行中得到了有“毒蛇之王”之称的绿眼小赤,她甚至还从黄石山谷的山洞里经过小赤的允许抓了两对绿眼蟾蜍,此时正养在她的小药箱里,这些可都是制药的宝贵药材,这一趟的行程虽然很辛苦很乏味也很危险,但不得不说,她得到的要比付出的多得多。

她对这一趟军医之行十分满意,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自然不会再到处宣扬傻乎乎地让自己出风头,就算没有女子进入军营是死罪的这一条,身为女子的她在军营里跟着一群将兵们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也很难启齿。再说若是那些对她从讨厌到喜欢的大老粗们知道她其实是个姑娘,会不会产生出一种被深深背叛了的感觉,他们可是从嘲笑她是一个娘娘腔一直到终于认可她的小身板把她当成一个人小心不小的纯爷们儿的,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去破坏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

还是让真相被邕城的黄沙掩埋吧,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更幸福一些。

墨砚看着她的眼眸明灭不定,明明小脸紧绷绷地绷着,那双如剪水秋瞳似的大眼睛却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忧愁一会儿期待一会儿沮丧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又释然了,变幻不定,仿佛很繁忙的样子,这是不是就表示她已经从今天早上甚至是从昨晚就开始的沉郁中拔出来了,思绪被转移,她已经开始思考起其他事情了呢。

望着她那一张黑眼圈仍旧大大的浓浓的小脸,此时却已经扫出去清晨时的晦暗,渐渐地漫上了一丝虽然轻浅却已经开始鲜艳了的色彩,他开始觉得,今天早上看见她时临时起意决定立刻出发的想法是对的,他用命令她泡茶并不断找茬来激起她心中的恼火与气愤让她转移了情绪的方法也是对的。

是夜。

荒山野林,清澄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冬天的夜里,那宁静的夜空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透明的海洋,宁静、广阔而又神秘瑰丽。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仿佛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字上。冰冷的不知名的鸟叫声以及昼伏夜出的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啸声回荡在林梢,忽出忽没,像极了午夜里乱坟岗上闪烁晶莹的诡异鬼火,又恍若无形的、看不见却能令人感觉到的、来自幽冥深处的夺魂之眼,让人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宽敞的马车车厢封闭得十分严实,连一缕细风都无法偷渡进来。阿依在夜晚时深深地感觉到了这辆马车的神奇之处,车厢壁似用了能够产生热量的材料,摸上去竟然触手生温。马车的座椅是可以折叠的,并且面对面的两排座椅可以通过这些折扇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张还算宽阔的大单人床。

虽然只是一张单人床,睡阿依和墨砚两个却绰绰有余,中间还能留下一个小赤的位置,只不过墨砚因为嫌弃小赤一股子蛇腥味,把小赤赶到门边挨着小火炉盘着去了,于是此时阿依和墨砚中间隔了一只椭圆形的长条软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九章 夜话

午夜的光辉犹如一条透明的面纱,静静地张开在大地上。

咕咕——呱,咕咕——呱!

墨砚烦躁地翻了个身。

咕咕——呱,咕咕——呱!

墨砚黑着脸再次翻了个身。

咕咕——呱,咕咕——呱!

墨砚掀开身上的羊毛被,霍地从床上坐起来,瞪了一眼放在角落里那只通了气孔的小箱子,里面是两对绿眼蟾蜍。他回过头火大地看着还歪在床上的阿依,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眨啊眨,仿佛很无辜似的。

“你那四只青蛙,拿到外面去!”他头大地命令。

“晚上太冷了,把它们放出去会冻死的。”阿依一本正经地说,顿了顿,认真地纠正,“再说墨大人,那不是青蛙,那是蟾蜍,也就是蛤蟆。”

“让它们别再叫了,否则我就把它们变成烤蛤蟆!”墨砚阴恻恻地警告。

“它们又不听我的,再说蟾蜍本来就喜欢在晚上叫,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坐马车所以太高兴了,等习惯了就不叫了,墨大人你就忍忍么,绿眼蟾蜍有毒,可不能烤来吃。”

墨砚看着她,她的理直气壮竟然让他无言以对,头大地坐了一会儿,复又重重地躺下,没好气地说:

“你就不能喜欢点姑娘家喜欢的东西,一个姑娘家养什么不好偏要养一条蛇还养了四只蛤蟆。”

“小赤又不是我想养的。它是自己跟着我出来的。至于绿眼蟾蜍,墨大人,你不要小看了它。它可不是一般的蛤蟆,我能不能配制出让全身麻痹的麻醉药,还有持续时间非常长效的止痛药,全靠它的蟾酥了。我已经有了些眉目,先不说麻醉药,若是强效止痛药能配制出来,一定能减轻很多人的病痛。”

墨砚即使不看她也知道她此时的双眸必是亮闪闪的。顿了顿,哼了一声:

“若你真的配制出来。就需要大量的蟾酥,你还打算在帝都养绿眼蟾蜍么?”

“当然,蟾蜍繁殖很快的,只要好好养。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养一屋子绿眼蟾蜍。其实我本来还希望小赤能够带一个媳妇回来,那样就可以生很多很多的蛇蛋,可惜那个山洞里没有小赤的媳妇。”

正围着暖炉懒洋洋盘成一团的小赤闻言,抬起头碧绿的眼睛一瞪:你把蛇爷当成什么了?配种的种蛇?!

墨砚自动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满屋子大红色的蛇在爬,满屋子的癞蛤蟆在叫,头皮发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语地说:

“你的爱好还真特别,秦泊南虽说也好钻研医术。却没像你这样,你到底是怎么被他教出来的?!”

阿依没说话。

墨砚话一出口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他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忽然多出了一个毛病。那就是他总是会在她面前提起秦泊南,借此来试探她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试探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然而每次话说出口,他又会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后悔。

阿依沉默了片刻,轻声回了句:“先生他也养蛇的,不然你以为蛇胆川贝散是从哪里来的。”

墨砚背对着她卧着。阿依则平卧在床上,和衣蜷缩在锦被里。双眸炯炯地盯着马车的棚顶。

“等过了年你就要及笄了吧。”沉默了良久,墨砚忽然轻轻地开口问。

“嗯?嗯!”阿依慢半拍地应了两声,也听不出来她是在认真听他的话还是在心不在焉。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生辰?不知道。”

“不知道?”墨砚一愣。

“我从记事起就和人牙子一起生活了,人牙子怎么可能会给我过生辰,倒了那么多次手,估计连人牙子也不知道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今年十四岁?”墨砚狐疑地问。

“我猜的。”阿依干脆地回答。

墨砚心跳微顿,竟涌起了些许类似于怜惜的东西,静默了半晌,淡淡地问:

“待及笄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阿依微怔,不解地反问:“打算?什么打算?”

墨砚皱了皱眉,又一次觉得她有点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胡乱聪明,顿了顿,耐下性子道:

“内宅里的规矩,女子及笄过后就要论婚嫁了,你现在虽说在百仁堂做大夫,但你的卖身契还在秦泊南手里吧,丫鬟的婚事不外乎是三种,一种是给主子做通房,一种是许给府里的小厮,一种是赎身以后自行婚嫁,你、想选择哪一个?”

阿依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马车棚顶。

墨砚等了半天没得到她的回答,自己的心里先有些急促,微蹙眉,顿了顿,故作沉稳高傲地淡淡道:

“我给你赎身吧。”

阿依微怔,墨砚却自认为这个主意很妙地继续说:

“反正你医术也不差,又算是小有名气,就算不在百仁堂坐堂了,也一定有很多医馆想要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帮你开一家医馆也不是不可以。”

阿依愣了愣,她有点不太明白墨砚的用意,尤其是那句他要给她开一家医馆,刑部侍郎难道要改行经营医馆吗,这也太奇怪了,却听墨砚又问:

“当初秦泊南是花多少钱买下你的?”

“没有用钱。”

“什么?”

“是我自己白卖给先生的,我对先生说只要先生肯收留我,我可以不要钱。那时候大冬天又没有地方去,能有一个好人收留我供我吃住就不错了。”

说到底还不都是墨大人的错,自从遇见了墨大人以后,除了重逢了先生,剩下的没有半件好事,她有时候觉得说不定她上辈子欠墨大人的,所以这辈子碰见他时才那么倒霉。

她以为墨砚会借机嘲笑她两句,墨砚却没有,这让她很惊奇。

墨砚又怎么会不知道她那时候的艰难,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蒙冤入狱,数九寒冬,流放千里,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一度以为她会死在路上,当时他的心里只是觉得有些惋惜,现在却深深地感觉懊悔。当初要是直接将她带回来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了,当初若是他将她带回来,现在她依恋的人也许就换成了是他。

“墨大人,”阿依忽然轻轻道了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她低声说,“先生走之前对我说,待回了帝都,先生要收我为徒。”

墨砚闻言愣了愣,接着立刻便明白了秦泊南的用意,止不住在心里冷冷一笑,淡漠地说:

“那不正好么,拜了师你就是‘妙手医仙’的关门弟子,不再是济世伯府的小丫鬟,这对你不是一件好事么。”

阿依不语,仍在直勾勾地望着低调奢华的马车棚顶。

墨砚也不再说话,仍旧背对着她,静静地侧卧着。

月朗星稀,凛风如刀,长夜漫漫……

朔风凛凛的冬天,真正麻烦的并非风餐露宿,也不是路途遥遥会把屁股颠成四瓣,更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要与墨大人面对面地坐着,忍耐着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还要顺便给他做免费的大丫鬟,替他打理日常起居,让阿依觉得懊恼麻烦又深深地感觉到不适的是每个月姑娘家都会有的那几天。

他们这次不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走,所以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赶路或休息都是由墨砚一个人决定的,因此阿依如果想要如厕休息只能自己开口。

她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平时尽量少吃少喝以免尴尬,然而特殊时期又不是她说了算的,勉强忍耐反而更添尴尬,因此这段时间里她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涨红着小脸敲车壁请钟灿停车,接着满脸尴尬地跳下车飞奔进旁边的小树林里。

更让她感觉到焦虑烦躁的是,她幼年时本就身体孱弱,早年又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再加上后来数九寒冬被流放千里落下了体寒的病根,尽管平常没有什么严重的症状,但一到特殊时期,所有的毛病都出来了。

整个人如被风雪洗过一般,明明车厢内很温暖,她却手足冰凉,腰腹冰凉,冷得像被冰封了一样,并且抽痛得厉害,小腹里仿佛有什么在撕扯似的,让她疼得直咬牙。

以往的这个时候若是先生在,先生必会给她煮暖宫镇痛的药茶,可是与墨砚在一起,车上没有药材,她对墨砚更是难以启齿说她肚子痛。偏现在又是冬天,仿佛能吸收外面的寒气一样,身体从内到外越发寒凉,四肢已经冷得麻了。

正月过后的第一天时,他们正在去往河西省的路上,阿依蜷缩在座位上,盖着羊毛毯子,小脸刷白地垂着脑袋,咬着牙根,闭着眼睛,如果能够忽略她额角渗出的细汗,她更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阿依因为不舒服,连墨砚从早上开始就从书卷后面时不时地偷眼瞧她都没发现,接近中午时,她又一次敲了敲车壁请钟灿停车,然后也不好意思去看墨砚,一溜烟跳下车,捏着黄草纸冲进路边的小树林里。

这一上午她已经敲了好几次车壁了,她也很无奈,因为墨夫人送给她的月事带用完了,她之前那种用完还可以洗的也因为觉得墨夫人送的太好了,有了新的旧的就直接扔掉了,结果现在黄草纸又不中用,她真是个傻瓜。

墨砚望着她风风火火地跳下马车,收回目光,却落在对面长椅上那一抹刺目的嫣红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墨大人古怪的温柔行为

墨砚皱了皱眉,顿了顿,慢吞吞地站起来,把长长的座椅掀开,从里面取出另外一条与这一条类似的秋香色金钱蟒纹长条坐褥,撤去那一条被弄脏了的,换上新的重新铺好,上前一步敲了敲车厢壁。

“主子?”钟灿应了一声。

“前面最近的城镇离这里还有多远?”

钟灿愣了愣,再一想起刚刚解颐姑娘那张苍白难看的小脸,他是个极聪明的属下,隐隐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想了想,十分积极地回答:

“径直向帝都的方向去,离此处最近的临关县至少要明天黄昏时才能到,但若是不往帝都去,出了这片林子往南,走到黄昏时分大概能到广平府的兴安县,不过兴安县人口不多,地方也简陋了些。”

墨砚皱眉想了想,兴安县他记得,也曾经去过,那里的确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大齐国有名的贫困县,经济萧条物产匮乏,人口也少得可怜。不过再不好也比一直在马车上这么颠簸着好,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先去兴安县,在兴安县歇息几天再赶路吧。”

“是,主子!”钟灿的声音掩饰不住浓浓的雀跃,自家主子不愧是人中龙凤,瞧瞧,只要是主子想开窍,那窍开得绝对比谁都快!

阿依已经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半弯着腰快步走出来,看见钟灿忽然变得喜气洋洋的脸只觉得莫名其妙。踏了脚凳登上马车,掀开车帘,钻进车厢。钟灿扬鞭催马。改变原来的路线,一路向南往广平府的兴安县去。

阿依进入车厢,却见墨砚正在用小炭炉煮茶,愣了愣,对于墨大人今天竟然亲手煮茶了这件事十分惊奇。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重新在膝盖上盖了羊毛毯,见墨砚也没有要和她说话或是想让她替他泡茶的意思。便歪靠在温暖的车厢壁上,想要闭目养神。然而眼眸还没合上,却惊讶地看见墨砚将一碗热腾腾的茶递过来,沉声命令道:

“喝了!”

阿依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指着自己的鼻尖,讶然反问:

“是给我的?”

“喝了!”墨砚有些不耐地皱眉,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即使他的态度很恶劣,墨大人竟然亲手给她泡茶这件事还是让阿依很震惊很受宠若惊。

愣愣地将茶碗接过来,心里还在狐疑墨大人该不会是不想带着她了,所以在里面下了药想把她毒死吧,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反常竟然主动泡茶给她喝。

然而吸了吸鼻子后她确定,这只是一杯普通的茶。她愣了愣,轻轻地吹了吹。慢慢地喝了一口。一股暖流入腹,以中心那一团寒凉开始,温暖渐渐融化并迅速扩散至全身。让她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她感觉好受了不少,连心情也明媚了很多。

“手炉。”墨砚淡淡地说了句,向她伸出手。

阿依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想要自己的小手炉,不解他要她的手炉做什么,手炉明明他自己也有,材质比她的这一只要好许多。上面镶嵌的珠子更是矜贵。哪知墨砚竟然将自己怀里那一只做工细致雕刻精美的手炉拿出来,又打开她的小手炉。将里面的炭火全部倒进了他自己那只大手炉里。

阿依的小脸刷地绿了!

却见他在将炭火倒入大手炉里,拨了拨,让火燃烧得更旺之后,又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看起来就很精致的香饼投入炭火里,重新盖好盖子,却递给了她。

阿依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已经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摸不着头脑了。

墨大人、想做什么?

墨砚也不说话,又把手炉往前递了递,阿依呆呆地接过来,抱在怀里,一股虞美人混合着红蔷薇的香气自手炉里热热地散发出来让她微怔。

虞美人镇痛,红蔷薇安神。

古怪的巧合!

该不会被他看穿了吧,她除了下车的次数频了些,其他的都掩饰得很好,以他总是嫌麻烦的性子应该不会敏锐地觉察到这些小事才对。她心里这样想着,却仍旧有些尴尬地半垂下头,胸口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有些别扭,还有些别的什么,只是这个别的什么过于轻浅,犹如流星的尾巴一般在心尖上掠过,在还没有被她捕捉到时就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黄昏时分,马车终于抵达广平府的兴安县。

兴安县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小县城,与其说是县城,还不如说是一座村子,甚至这座县城破旧得连某些发达繁荣的村庄都不如。

县城内不过百户人家,看起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整座城镇的设施极为老旧简陋,自打进入县城内开始,马车就颠得十分厉害,凹陷不平的道路竟然还没有之前走过的那些官道平整。

这样一座城镇突然驶进来一辆要多豪华有多豪华的马车,镇子里的人既好奇又艳羡还有些惊恐,全都远远地围观。甚至还有好些个刚刚在镇子入口玩耍,穿着棉絮露在外面的棉袄,挂了两条清鼻涕的小童竟然从镇子入口一路跟着跑到墨砚此行的目的地,城内唯一一家客栈门前。

小孩子们将冻成红萝卜的小手伸进嘴里远远地张望,在街上行走的路人也不走了,客栈附近居住的人们也都好奇地探出头来。不怪他们会好奇,兴安县里有马车的人只有兴安县的何县令,何县令的马车却只有两匹马驾车,这辆马车却是四驾,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辆车里坐着的必然是个官,还是个很大的官。

墨砚并没有下车,而是打开车窗,望着面前兴安县唯一的一家客栈,皱了皱眉。

阿依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望过去,也觉得这里与其说是客栈,还不如说是大车店。脏乱差不说,即使坐在马车里,她也能闻到一股子发霉发臭的味道。客栈只有两层,木质建筑斑斑驳驳,被北风吹拂着,似在摇摇晃晃,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倒塌的错觉。

兴安县是个十分闭塞的小县城,因为并不在大齐国主要的官道附近,前后又没有什么重要的城市,且即使是那些四线的城市也离这里很遥远,因而选择从这里经过的人很少,这家客栈也只是为了接待一两拨偶尔会从此地路过的商队或游商才建立的,可想而知条件不会太好。

阿依自己住在哪里倒是没有那么计较,但她不认为墨大人能够容忍居住在这种地方。

果然,墨砚在皱了皱眉之后,于心里计较了一番,重新关上车窗,对着车厢外的钟灿沉声吩咐:

“去县衙。”

“是。”钟灿应了一声,再次扬鞭催马,赶着马车向兴安县的县衙驶去。

“墨大人,我们要在这里住下吗?”阿依疑惑地问。

墨砚之前一直都在赶路,即使途中路过许多比兴安县要繁荣几百倍的小县城,也因为他觉得那里的客栈还不如自己的马车好,并没有留宿,现在竟然要停留在如此破烂老旧的小镇里,也难怪阿依会吃惊。

“嗯。”墨砚淡淡地应了声,也不看她,眼眸里似掠过了一抹狼狈,顿了顿,脸上摆出一副是自己另有打算的表情,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正路过这里,刚好可以歇脚,另外有些常用的已经用光了,正好可以在这里置办一些。”

阿依不认为这么小的县城能置办到墨大人的日常必需品,不过她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坐马车实在坐腻烦了,即使这座镇子很破烂,他也想不顾一切地歇歇脚。至于他说只是刚好路过兴安县,她也并没有怀疑,因为她压根不认得路,顿了顿,又问:

“既然要在这里落脚,应该先找住处吧,为什么要去县衙?”

“兴安县里唯一能住人的也只有知县的县衙了。”墨砚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句。

身为正三品刑部侍郎,墨大人竟然一点没有为大齐国竟然还有这么贫困的县城感到忧心,反而事不关己还一脸嫌弃,阿依已经无言以对了,像这样一个半点没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信念的人,究竟是怎么当上能掌管一国刑律的十二卿之一的?

阿依十分费解。

“干吗这么看着我?”墨砚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眉一扬,问。

阿依急忙把头摇成拨浪鼓,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妥,问说

“墨大人,我们该不会是要去住知县衙门吧,这样好吗,墨大人你又不是因公而来,只是路过却要去住县衙,怎么说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再说又没有提前打招呼,这里的县令说不定还会不乐意呢。”

“不乐意?”墨砚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盛气凌人地说,“本官肯住在他那个破烂的县衙,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本官可是他想请都请不来的人,他还不乐意?他只会欢喜得回头就给他们家祖宗烧香,感谢他们家祖坟冒青烟,能让本官纡尊降贵亲临。”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墨大人果然就是这么任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一章 暂居兴安县

兴安县的县衙果然是整座县城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建筑,尽管同样很破旧。

华丽的马车就像墨砚的为人一样,大喇喇地行驶到知县衙门大门口停稳,守在衙门外的那两个像还没睡醒似的捕快眼看着门口突然来了这么大一辆马车,还是四驾的马车,瞪圆了眼睛,连话都不会说了,本来就没睡醒呆呆的,现在张口结舌,眼睛瞪了老大,看上去更像是两根呆木头。

钟灿下车去命人通传,墨砚也没下车,像一尊大佛似的懒洋洋地斜倚在长椅上,老神在在地吹着茶叶沫。

阿依看着他大喇喇的样子,一阵无语地别过头去。

很快,马车外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带着急促的喘息,一听就知道必是手忙脚乱地跑出来,声音粗粝虚浮,还带了些兴奋的颤音的嗓音骤然在马车下响起,阿依仿佛听到了他重重跪下去的声音:

“下官参见墨侍郎,下官不知墨侍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墨侍郎恕罪!”

阿依从他的声音里判断这人必是一个胖子,个子应该很矮,饮食的口味很重,且似乎因为纵欲过度饮酒过度的缘故,很明显地肾气不足,肾精亏虚,应该时常腰酸背痛,那方面也不太行。

饮酒不节制倒也没什么,一些男人的通病,让阿依奇怪的是,这么穷的小县城,县令大人居然还能纵欲过度。他是怎么纵欲……不,应该说他的心还真大啊,再穷也不能缺了女人。

“这里的县令大人有很多小妾吗?”阿依好奇地问墨砚。

墨砚微怔。心里疑惑她又没看过她是怎么知道的,点点头回答:

“一共五房妾室,生了四子三女,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很多小妾的?”

“听他的声音,他肾气不足,肾精亏虚。”阿依直截了当地回答。

墨砚闻言,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不悦地道:

“你一个姑娘家,没事少注意那些歪七八糟的东西。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好好地想想绣两条帕子!”

“这怎么能是歪七八糟的事,这是有关身体健康的事。我是大夫,我看见一个人会先通过听声音、看面相判断他的身体情况,这也是身为大夫的一种修行。这跟是不是姑娘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再说我又不缺帕子,墨大人你干吗要让我绣两条帕子?”阿依认真专注地对着已经开始准备下马车的墨砚说。

墨砚的太阳穴开始疼,看来她肚子痛已经稍稍缓解一些了,又能开始磨磨唧唧啰哩啰嗦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觉到欣慰,还是该回头直接把她的嘴给堵上,不再搭理她,径直下了车去,阿依重新穿起厚厚的羽毛缎大斗篷。跟着他一起下了马车。

地上一个四十来岁的矮胖子还在跪着,他穿着官服头戴乌纱帽,肥胖的身体也不知是因为在大冬天里跪了太久。还是因为过于兴奋亦或是恐慌,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把头压得低低的,即使墨砚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他也不敢抬起头来看墨砚一眼。

跟他一同跪着的跪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大概是他的家人,阿依细心地看了看,除了一位高瘦纤细。与矮胖子形成鲜明对比的中年妇人以外,剩下那些年纪较轻的果然是四男三女。应该就是何县令的子女了。

虽然有些陈旧,但还算宽阔气派的知县衙门外,这么多人跪在这里,阿依觉得场面很壮观。大齐国一个贫困县的县令竟然也能有一妻五妾七个子女,是该说大齐国官员的待遇太好了呢,还是该说……

阿依扁了扁嘴,看着这个矮胖子畏首畏尾的样子,心里觉得他不太像好人。

墨砚在一群跪着的人面前站定,怡然自在,慢吞吞地唤了一声:

“何县令。”

“下官在。”何县令把头压得更低,看得出他对墨砚这个人很惧怕。

阿依偷眼瞧了墨砚一眼,嗯,墨大人的确很可怕,不过她虽然也觉得墨大人很可怕,这种怕却和其他人的惧怕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因为纵使她再害怕墨大人,却从来没有过因为害怕而想要下意识向他下跪的冲动。恐惧的下意识反应就应该是跪下吧,她却并没有想给他跪下来的念头,她只会在他的怒气里把小脑袋深深地埋进脖子里,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一刻她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本官路过兴安县,你这兴安县实在没有能让本官落脚的地方,所以本官要在你府上暂住几日。”墨砚这压根就不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更没有一丝打扰了对方日常生活的歉意,他的语气完全就是“我通知你一声”的意思。

阿依无语地别过小脸,他没不好意思,她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而何县令的表情更是滑稽,县令大人一听此话,竟然像七仙女降临他家房顶了似的,喜得无可无不可。从他那亮闪闪的几乎能亮瞎所有眼睛的眼神里,阿依见识到了“欣喜若狂”的最完美诠释,他激动得看起来有点像要犯心脏病的前兆,口内连连说:

“墨侍郎肯光临寒舍,使寒舍蓬荜生辉,墨侍郎请,下官这就让人把房间打扫出来给墨侍郎安歇!”

墨砚看着他的激动,猛然想起来阿依之前说的“名不正言不顺”的那番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冷冰冰地问:

“何县令,本官招呼也没打就突然过来暂住,你可有不便?”

何县令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惊出了一身冷汗,手足无措,把头压得更低,连忙说:

“墨侍郎说的是哪里话,下官惶恐,像墨侍郎这样尊贵的人下官就是想请都请不来,墨侍郎肯莅临寒舍下官觉得荣幸还来不及,墨侍郎肯下榻在寒舍是下官与全家天大的福分。时隔四年下官能再次得见墨侍郎的风姿,必是下官祖先庇佑,祖坟上冒青烟了。只要墨侍郎不嫌弃寒舍简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墨侍郎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下官,无论什么时辰下官都会第一时间去帮墨侍郎安排妥当。”

不得不说,这个何县令好会拍马屁,就算阿依听了这一席肉麻兮兮却让人心里十分舒坦的奉承话,也不禁有些飘飘然。墨砚却十分淡定,淡定地从何县令身上移开目光,落在阿依身上,冲着阿依抛出一记得意洋洋的眼神。

阿依扁了扁嘴,转身回到马车前,把胳膊伸给小赤,让它爬上来。行李可以让人帮忙拿,但是小赤不许它不喜欢的人碰,搞不好会咬人的,她还是自己扛更保险。

哪知阿依才刚把小赤扛在肩头上,一声恐慌的、尖锐的女子尖叫声响起,把她唬了一跳,差点把小赤扔在地上。小赤盘在阿依的肩膀上,瞪着噪音的来源处,不高兴地吐着火红的信子。

尖叫声来自何县令身后他的子女中的一位,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得唇红齿白,纤细袅娜,风流婉转,一点也不像何县令能生出来的出众模样,大概是随她的母亲,这是一个典型的柔美多姿的江南美人儿,身上的衣服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料子,但在这个贫困县里这样的穿戴已经算是很矜贵的了。

刚才这个姑娘一直偷偷地盯着墨大人看来着,现在又瞪着她的小赤尖叫,叫得阿依又“血崩”了,她不太爽快,小脸开始发黑。

墨砚本身脾气就不好,女人的尖叫声让他心里很不爽,又觉察到阿依也很罕见地不爽了,估计是肚子又不舒服了的缘故,于是他越发不爽,冷冰冰地在何家全家身上扫了一眼。

何县令虽然也被小赤惊了一下,然而比起小赤,更可怕的却是墨侍郎的眼神。他心头一凛,恼恨地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把那个姑娘吓得急忙把头压得低低的。

何县令还跪在地上,因为墨砚压根没让他起来。

“墨侍郎,里面请!”何县令赔着笑脸,说。

墨砚率先进了知县衙门,阿依扛着小赤慢吞吞地跟着他,因为她不能走得太快。她敏锐地觉察到当她经过那个刚刚尖叫的姑娘身旁时,那个姑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待阿依觉察到望过去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阿依一头雾水。

兴安县的县衙和别处的县衙一样,前面是衙门,后面是知县家的住宅。然而这兴安县的县衙远远没有别处的大县县衙气派,只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虽然还算宽敞,却连帝都一个普通商人的宅子都比不上。一进是外书房,二进是会客厅,三进是内院,供何县令一妻五妾七个子女居住,亏他们能挤得下。

何县令赔着笑将墨砚引至二进的会客厅内,因为房间有限,这二进院还住了何县令已经进了学的长子、次子和三子,现在墨砚来暂住,何县令赶紧将儿子赶回内院,又命人将整个二院好好打扫一遍,并勒令全家人没有大人的召见一律不许踏入二进院。

吩咐完这一切,何县令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亲自捧着茶盅来给墨砚上茶。

阿依在进入客厅时,本打算站在墨砚身后,在这种场合她不能太放肆。哪知她还没走到墨砚身后,墨砚却下巴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扬,淡道:

“坐下。”

阿依一愣。

“坐下。”墨砚沉声吩咐了句。

阿依的小心肝又是一个突突,下意识坐在了墨砚下首左边的椅子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二章 让人脸红的体贴

阿依跟着墨砚坐在会客厅里,何县令给墨砚奉了茶之后,便侧着身子坐在了墨砚下首右边的椅子上,也就是阿依的对面。

对于墨砚允许阿依落座,甚至与自己平起平坐,何县令有些意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阿依一番,这才发现她的穿着虽算不上达官贵人,却也是上好的料子,心中猜测或许这个存在感极弱的少年不是墨侍郎的随从,而是同行的友人,急忙悄悄地吩咐人再去给阿依打扫出一间上等的客房,又赔着笑脸说了几句自家简陋,兴安县没有什么好东西,怠慢了大人望大人恕罪之类的,墨砚也没搭腔。

何县令接着又说了些关于广平府境内的一些奇闻异事,以及广平府官场发生的一些不大不小的事。

阿依虽然听不太明白,却敏锐地觉察到何县令说这些事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墨砚的态度,若墨砚对此有兴趣,他一定会更深入透彻地说下去。然而墨砚没兴趣,连话都不搭,本来是在喝茶,却因为兴安县的茶太粗糙难以入口,他皱了皱眉便搁下了。这一皱眉把何县令弄得眼皮一跳,赔着笑脸越发谄媚。

之后墨砚就如老僧入定一般,耷拉着眼皮端端正正地坐着,任何县令搜肠刮肚说破了嘴皮子在那里唱独角戏,他却半点不肯捧场,把何县令憋得脸都绿了。

墨大人绝对不是一个好的谈天伙伴。连好的倾听者都不算,因为他虽然在安安静静地听着,可是周身散发出的压迫力太强。很容易让人口干流汗。

阿依发现墨大人私下里总是懒洋洋的,说话恶毒,脾气还坏,可是每次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时,他却又会变得沉默寡言,一丝不苟,冷若冰霜。这让她一度觉得很惊奇,习惯了之后却又会觉得有些好笑。

诡异的墨大人。诡异的双重性格!

阿依端正拘束地坐在椅子上,半垂着头,当木头桩子。

约莫过了半刻钟,刚刚在大门外冲着小赤尖叫。之后好像又瞪了阿依一眼的那个漂亮的江南俏佳人袅袅走来,屈了屈膝,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面冷如霜的墨砚,轻声开口,甜美的声音恍若黄莺出谷,带了那么一点江南烟雨朦胧的醉人味道:

“父亲,房间女儿已经带人打扫好了,可以请墨大人前去歇息了。”

何县令看了女儿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又偷眼瞧了墨砚,却见他对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并没有兴趣,心里有些小失望。但还存在着一些小幻想。心思在肚子里翻了几个滚儿,他站起来,赔着笑脸道:

“墨大人,房间小女已经带人打扫好了,墨大人请!”他说着,打了个手势。欲在前方引路。

墨砚淡淡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直接从娇袅地立在厅堂正中央偷偷瞧他的何姑娘身旁越过去,连扫都没扫她一眼。阿依仿佛瞧出了些什么,也不好意思去看何姑娘发白的小脸,扛着小赤站起来,一溜烟地跟上墨砚。

何县令在前面引路,过了一道穿堂,也没走多远就来到一间上房,阿依探头看了一眼,何县令估计是把家里所有好东西全拿出来了,虽然室宇略显朴素,里面的铺陈却是尽可能地华丽精美。

墨砚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下巴往阿依身上一扬,问何县令:

“她住哪?”

何县令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刚刚吩咐人再收拾出来一间上房是对的,急忙引了二人来至东厢房,室内虽然比正房越发朴素,好在窗明几净,宽敞亮堂,尤其是那张架子床,悬挂着崭新的青纱幔帐,铺着柔软的大红色绫子棉被,看上去很舒适的样子。

墨砚却很不满意,皱了皱眉,冷哼道:

“何县令你家还真像你说的的确朴素,特地打扫一番却打扫成这个样子。”

何县令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这是不满意了,忙要请罪,阿依见状急忙对墨砚说:

“这样已经很好了,反正也住不了多久,有劳何县令费心了。”

何县令见她的话刚一落下,墨侍郎的脸稍稍缓和,心里松了一口气,对阿依充满了感激,连连称不敢:

“小公子说的哪里话,鄙舍简陋,比不得帝都,委屈小公子了。”

阿依摇摇头。

墨砚看了阿依一眼,随手将她额角被风吹乱的碎发拂开。他的大手按上去十分粗鲁,让阿依皱皱眉,抗议地推开。墨砚也不恼,收回手对何县令居高临下地说:

“给她派个丫鬟来贴身伺候着。”

阿依一愣,何县令刚要答应,何姑娘已经含笑开口,毛遂自荐道:

“墨侍郎,就让奴家来服侍这位姑娘吧。”

何县令一愣,听了女儿的话再仔细看了看阿依才发现还真是一个姑娘,一向不近女色的墨侍郎竟然带着一个小姑娘上路,还对这个小姑娘很上心的样子,而这个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墨侍郎的亲戚,也就是说……

何县令的眼神有些古怪,虽然这个小姑娘面容清丽秀气,算是个小美人,可这身段又瘦又小像没长开似的,而他素来认为女人就应该软绵绵前凸后翘。原来如此,难怪墨大人对自己这个身材好脸蛋好的美人女儿看不上眼,原来墨侍郎好这口啊,喜欢年幼还没长开的小青苹果,位高权重的人果然不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理解,墨侍郎的品味如此特别如此与众不同,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大齐国的肱骨之臣!

何县令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把自家那个刚刚破十的小女儿奉献出来。

何姑娘的话终于引起了墨砚的注意,墨砚看了她一眼,把何姑娘看得芳心乱跳,小脸迅速漫上一层娇艳的红晕,然后就听见墨砚冷冰冰地问:

“你是谁?”

连阿依都觉得尴尬起来。

果然,何姑娘被墨砚的一句话刺得小脸刷白,眼泪含在眼圈里。

何县令回过神,连忙介绍道:

“墨侍郎,这是下官的二女儿珍珠,四年前墨侍郎来兴安县时,珍珠曾贴身服侍过大人的。珍珠心细,让她服侍这位姑娘,墨侍郎觉得如何?”

墨砚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了何珍珠一眼,沉声吩咐道:

“找个年长安静知进退懂分寸的来。”

他每说一句何珍珠的脸就白了一层,待他冷冰冰地说完,何珍珠已经哭出来了。

何县令的脸也有点发绿,连忙应了,又说了几句请墨侍郎好好歇息,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之类,便带着女儿匆匆忙忙地告退了,生怕何珍珠会在墨侍郎面前哭出来再惹墨侍郎不高兴。

房门前终于安静下来,墨砚对阿依淡淡地说: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月,你也累了,好好歇歇,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准备洗澡水,你也把衣服换换吧,等吃饭时我再让人过来叫你。”

阿依点头应了,墨砚便离开她的房间门口,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阿依进了屋,她的行李已经被送进房间里,在宽敞的室内环视了一圈,觉得很满意。小赤对新房间也很喜欢,新鲜新奇地顺着房梁爬上去,盘在棚顶的横木上,摇晃着三角脑袋,吐了吐信子。

不多时,一个二十出头,梳着妇人髻,身穿桃红色小袄,下着一条靛蓝色棉裙的女子从外面进来,自称是何县令的五姨娘,姓周,奉命过来服侍阿依。

何县令再穷也是县令,让县令的五姨娘来服侍自己,阿依很不好意思,忙推辞说自己不需要人服侍。周姨娘却不肯回去,让阿依别客气,又含笑让小厮扛了崭新的浴桶来放在屏风后面,待两个小厮出去了之后,周姨娘才含笑将手里一个小包袱神秘兮兮地塞进阿依手里,说:

“这是刚刚墨侍郎吩咐我替姑娘准备的,兴安县虽说没有帝都那么好的料子,但这是我们这边的女子用的最好的料子了,姑娘将就着用着,我就在外边,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吩咐我。”说罢,转身出去了。

阿依微怔,心里狐疑墨砚吩咐周姨娘替她准备什么了,该不会是女装吧,可这只小包袱看起来装不了一身衣裳,她狐疑地将包袱皮打开,向里面望去,然而包袱里面的东西却让她心脏泵出的血液急速倒流,脑袋晕乎乎的,脸刷地通红起来!

竟然是女子在特殊时期使用的月事带!

阿依此时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墨大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她呆了一呆,急忙解了大氅,脱了外袍翻到后面再一看,果然透出来了,她竟然没发现!

一张脸如红透了的晚霞,难怪墨大人刚才让她把衣服也换一换,这一下丢脸可丢大了,一想到墨大人竟然去和周姨娘说让她帮忙准备月事带,她更是想一头撞在墙上死掉算了!

她万分懊恼,匆匆忙忙地洗过澡之后,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自己将衣服洗干净了,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周姨娘命人抬走了浴桶,亲自捧来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笑道:

“先前墨侍郎对我说姑娘身子不适,让我想想法子,这姜糖水像姑娘这个时候喝最好,暖了身子自然就舒坦了。这是我亲手煮的,姑娘尽管放心喝,炉子上还有,姑娘若是难受得厉害就多喝几碗。”

阿依脸涨红,这一下她可真的没脸见人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三章 晚饭,何家女

周姨娘过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墨侍郎正在等她吃饭,阿依觉得自己现在跟墨大人一同吃饭一定会很尴尬,更何况今日他们是住在何县令家,晚饭一定是跟何县令全家一起吃,人太多她也不自在,便推辞自己路上颠簸太久累了,没有胃口,想早些睡。

周姨娘便问她要不要单独为她准备热粥,她哪好意思麻烦人家,连忙说不用,周姨娘便说这段日子她会居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让她有事尽管吩咐。

阿依应了,又道了谢。待周姨娘离开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将关了绿眼蟾蜍的小箱子放在窗户旁边,打开盖子,在里面添了些水、喂蟾蜍的蚯蚓已经快吃完了,她得准备新的蚯蚓才行,可是她又不愿意自己去挖蚯蚓,正有些发愁,忽然,房门被人从外面嘭地推开!

阿依吓了一大跳,慌张地回过头,却见来人竟然是墨砚。

“墨大人,我好歹也是一个姑娘家,你进姑娘家的闺房都不敲门吗?”她眉角抽抽地问,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得墨大人说不定会回答,本官肯进你的闺房那是你的荣幸,她一阵无语。

事实上她想多了,墨砚压根没回答她,负手看着她,问:

“你不是说你睡了么?”

阿依无言以对,闷了半天,说:

“我等下就睡,我先看看小蟾蜍。”

“既然现在没睡就先吃饭。”墨砚说完。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就走。

“我不要吃!”阿依无语地抗议道,却挣脱不开他的手。

“不吃不行!”他直接一句话就把她后面所有的抗议给堵了回去。

墨大人还真是个任性的人!阿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饭桌摆在二进院的堂屋。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倾尽了何府厨子之所能。令阿依意外的是,摆饭的堂屋很安静,连钟灿都没在。她随墨砚在桌前坐下,疑惑地问:

“晚饭只有我和墨大人两个人吃么?”

“你还想和谁一起吃?”墨砚已经端起了饭碗,反问。

“咱们住在何县令家,我还以为住下来以后的第一顿晚饭要和何家的人一起吃。”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出来吃饭?”墨砚很自然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阿依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觉得尴尬才不肯出来吃饭的,顿了顿。问:

“何县令没说要给墨大人接风吗?”

“他一个七品县令也想给我接风?”墨砚不屑地反问。

阿依被噎了一下,无语地抽了抽眉角。墨大人就是这么傲慢!

“这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虽然不好吃,你就将就一下吧,等在这里歇几天,再走个十几天就能到宿州城。宿州城繁华,东西也多,那儿也有一品斋,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墨砚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熘肝尖放在阿依的碗里。

阿依虽然喜欢好吃的东西,但她并不像墨砚那么挑剔,即使没有好吃的,只要不会饿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墨砚几乎将小半盘子的熘肝尖全部夹进阿依的碗里,阿依虽然不挑食。但也受不了这么多肝脏聚在一起放大的腥膻味。她皱了皱眉,苦着一张脸不太乐意地问:

“墨大人,你干吗把猪肝全夹到我的碗里?”该不会是因为他讨厌吃。所以才全部夹给她吧,就像上次一样,他把他讨厌吃的萝卜全部夹进她的盘子里。

“你多吃点,我娘说姑娘家多吃肝脏对身体好。”墨砚回答,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句。“我娘说猪肝补血。”

他干吗偏要说补血?

阿依的脸刷地红了,恨不得把头埋进饭碗里。也不敢再说自己不想吃,食不知味地通通吃光。墨砚对此很满意,干脆把剩下的小半盘也一起拨进她的饭碗里,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着。

墨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体贴的人。

就在这时,虚浮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谄媚在门外响起:

“墨侍郎已经在用膳了?下官来迟了,刚刚前面突然出了件公事把下官给绊住了。”

墨砚向站在门口卑躬屈膝的何县令身上扫了一眼,直接忽略了立在他身旁靠后的何珍珠与一个年纪刚刚破十的小姑娘,淡漠地道:

“何县令尽管去忙,本官只是过来暂住几日,也没有什么要事,何县令就当本官不在好了。”

“下官知道墨侍郎喜欢清静,下官不敢打扰,只是下官这府里住宅简陋,连个像样的下人也没有,墨侍郎又不能没人服侍,这不,下官带了二女和三女来,这两个丫头心细,模样也齐整,墨侍郎有什么事尽管使唤她们。有她们伺候着墨侍郎,下官也能安心,不用再担忧这府里简陋怠慢了墨侍郎您。”

墨砚又不傻,这种阵势他自从当上刑部侍郎开始见的多了,心中轻蔑地哼笑了一声,淡淡道:

“不必了,这两个姑娘是何县令的爱女,又不是丫鬟,再说本官也不久住,就不麻烦两位何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伺候墨侍郎是她们两个的福分,墨侍郎您尽管把她们留下来使唤。”何县令十分积极地赔着笑脸说,阿依觉得他这表情特别像帝都瑞和堂对面那条街上右数第二条巷子里摆茶摊的王婆子。

她手握着筷子,看着何珍珠满脸羞怯地偷眼瞧墨大人,一会儿慌张低头一会儿又悄悄抬头,好像很忙的样子,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抬头先看个够再说。还有那个何三姑娘,小姑娘什么也不明白,傻呆呆地牵着父亲的袍角,把手指头探进嘴里,好奇地看着墨砚。

如果这个何县令的目的当真是阿依想的那个意思,何珍珠来她还很容易理解,可是这个何三姑娘……也忒小了点吧,何县令以为墨大人是变/态吗?

阿依摸了摸鼻子。

墨砚十分心有灵犀地也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刷地黑了,他比阿依想得更透彻,眼珠子在阿依身上扫了一圈,又看了何三姑娘一眼,脸色更阴沉。一次品味有偏差那只是因为他上辈子造了孽,还真当他的所有品味都混乱?!

他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道:“本官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何县令若是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何县令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一张比锅底还黑的冷脸让他心脏一颤,也不敢再劝说,只得又带着两个女儿灰溜溜地退走了。

阿依别着脸,心里觉得好笑,又不好在脸上露出来,于是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墨砚回过头,看着她古怪的表情,没好气地质问:

“你又怎么了?”

“没有!我没怎么没怎么!”阿依眨眨眼睛,把头摇成拨浪鼓,真诚地回答。

墨砚冷哼一声。

阿依吃了一口菜,歪着脑袋想了想,说:

“墨大人你还真受欢迎呢,何县令也大方,竟然拉了两个女儿来让你一起使用。”其实她是委婉地想说“使唤”,结果口误了。

墨砚差点被走入气管的饭粒呛死,尴尬地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色厉内荏地瞪着她,恼羞成怒道:

“你的脑袋里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东西?!”

阿依眨了眨大眼睛,用一种极古怪的暧/昧表情看着他,说:

“墨大人,这种事我懂得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下级官/员给上级官/员送美人儿,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当侍妾拉拢关系,我明白的。那位何县令还真有魄力啊,竟然一下子同时送出两个女儿。不过究竟是墨大人你的品味奇怪,还是何县令的品味奇怪,墨大人难道你喜欢何三姑娘那种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她似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一张小脸变得越发古怪扭曲起来。

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下窜上来,墨砚黑沉着一张脸,在她的脑袋上狠狠地弹了一记爆栗子,咬着牙道:

“究竟是谁教给你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的,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给我老老实实地吃饭!“

阿依双手抱着脑袋,不服气地扁扁嘴,想了想,又十分好心地提醒一句:

“墨大人,我说的是好话,那个何二姑娘一看就心仪你,而且那个何二姑娘一看就是个不会墨守成规的姑娘,说不定晚上就会向你自荐枕席,你要小心……”

话还没说完,又一记爆栗子弹在她的脑瓜上。阿依哎呦一声惨呼,再次抱住小脑袋,冲着墨砚怒目而视。

墨砚黑着脸磨着牙道:“把你脑袋里那些不该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给我抹消掉!”

“我又没有说错话,墨大人,你不识好人心!”阿依鼓着腮帮子说。

“你是怎么看出来何二姑娘心仪我的?”墨砚咬着牙问。

阿依指了指自己漆黑的眼珠子,得意洋洋地回答:“当然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该你看出来的你看不出来,不该你看出来的你看得一清二楚,你是笨蛋吗?”墨砚没好气地道。

阿依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却知道他又在骂她是笨蛋,于是鼓起腮帮子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捧着碗饭扁着嘴继续吃饭。(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四章 有人来爬床

夜深人静时,阿依蜷缩在久违了的温暖被窝里睡得正香,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女子的惨叫自院子里凄厉地传来,把她吓了一大跳,腾地从床上坐下来,茫然四顾。

小赤亦从架子床顶上爬下来,尾巴勾着床架子,探出大半个身子,摇晃着三角脑袋向房门处望去。

院子里传来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那恍如雨打梨花般娇弱妩媚迷人的嗓音带着楚楚可怜的悲戚与浓郁悠长的情愫,含着泪响起:

“墨侍郎,奴家是真心的,自从四年前奴家第一次见到墨侍郎开始,奴家的一颗心就系在了墨侍郎身上,这四年来墨侍郎一直占据着奴家的心,奴家日日眷恋夜夜思念。奴家蒲柳之姿,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够与墨侍郎共赴*,只要一夜,只要一夜奴家就满足了,请墨侍郎成全奴家的一片心意!”

……还真的有人来自荐枕席了,而且还只要一夜,世上还真有这么大胆到连脸面都不要了的女子啊!

阿依的心脏怦怦乱跳,小脸涨红,如屁股底下安了弹簧般噌地从床上跳起来,套上鞋几步冲到房门口,悄悄地将门板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

眼前更劲爆的一幕让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何珍珠竟然只穿了一件肚兜,手里握着已经脱下来的衣裙半遮半掩住肤如凝脂的身体,坐在冰冷的庭院里。楚楚动人地抬起头,双眼泛着泪光,深情地望着面沉如水的墨砚。紧接着扑上前去,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墨砚的大腿,将自己精心描画过的小脸楚楚可怜地贴了上去。

她这么一扑上去,掩盖住身体的衣衫自然滑落,一具极为诱人的*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月光之下。线条优美光滑如玉的脊背上面系着大红肚兜的绳结,修长洁白的脖颈,藕段似的胳膊。以及雪白的衬裙下两条若隐若现的美腿。

阿依顺着她的小脸向上,望着墨砚。他还整齐地穿着白日里的衣裳,可见他刚刚应该还没就寝。

何珍珠抱着他的大腿,二进院并不大,正房厢房离得很近。庭院也很狭窄,因而阿依能清晰地看见墨砚那张俊美如玉的容颜上此时正笼罩着一团可怕的黑气,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冰冷至极恍若千年寒潭,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何珍珠抱着他的腿,戚戚哀哀地哭诉着自己的情愫,标致的小脸贴近他的腿,紧接着竟然大着胆子将雪白如玉的小手顺着他的袍摆极具诱惑性地向上缓慢攀爬,娇滴滴地道了声:

“请大人成全奴家对大人的一片深情!”

大人?

阿依的心里有些不爽,这个女人竟然盗用她的台词。还用这么恶心的语调。

然而下一息,让她瞪圆了眼睛满目骇然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何珍珠的小手顺着墨砚的袍摆缓缓地挑逗性地向上爬。才爬了两步时,只听咚地一声,墨砚狠戾地抬起左脚,一脚将何珍珠重重地踹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对面的门柱再重重地反弹回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何珍珠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却并没有昏厥过去,而是狼狈地趴在地上抬起头满眼恐惧地看着墨砚。像在看一个恐怖的鬼怪一般。这时候的她心里再也没有那些旖旎的念头,她又惊又怕,身体的疼痛让她瑟瑟发抖,更让她恐惧的是他用像是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

那一刹那她冷到了骨髓里,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却哭不出声来。

“滚!”墨砚冷而淡地从鲜艳的双唇之间吐出一个字。

何珍珠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甚至连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也忘记了拿,就那样只穿着肚兜和衬裙转身撒丫子狂奔而去!

阿依看得瞠目结舌,墨大人还真是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竟然对一个弱女子出手那么重。

不过她心里倒也没有同情何珍珠,那个女人脑子不好,只被墨大人的脸蛋迷惑却根本不想想看墨大人是什么性子,生性喜洁毛病又多连官服都要一天换一套的男人,冒冒失失地去爬这种人的床,没被他一把掐死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她心里有这样的笃定,墨大人他绝对是那种心里极度讨厌女人主动的男人,因为墨大人有着很强的掌控欲,掌控欲强烈的人只会自己主动去抢夺,哪会允许那些不长眼的人自动找上门来碍他的眼。

立在庭院中的墨砚在她刚探出小脑袋看热闹时就已经知道了,见何珍珠都走了,她还没有要关门的念头,便阴沉着一张脸冷冰冰地望过来,把阿依惊得小心肝一颤,本来想笑话几句的念头也连忙掐灭了,再不敢对他说“看吧,我说对了吧,果然有人来自荐枕席”这样的话。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在他那比电闪雷鸣还要可怕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悄悄地关上门。幸好他没有追过来把气撒在她身上,背靠着门板,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哪知这口气才送到一半时,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外驻足,紧接着门板被轻缓有序地叩响了三下,把阿依吓得浑身一颤,决定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没有应答,反而蹑手蹑脚地向自己的床走去。

墨砚并没有要让她开门的意思,门也只敲了三声便不再继续敲,而是贴近门板,轻缓而清晰地对着屋里的她说了句:

“你的裤子,脏了!”

阿依脚下一顿,愣了愣,紧接着一腔热血直冲脑门,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一定不会是那个意思,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却动作急迫地找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往自己的亵裤上一照,殷红一片!

又一腔热血直冲上脑门,她开始觉得两眼冒金星,紧接着平移了半步,却前脚绊后脚,只听啪叽一声,她华丽丽地扑倒在地,摔得心肝脾肺肾全疼!

小赤十分关心地从床架子上刺溜爬了下来,游弋到她面前,摇晃着脑袋好奇地左看右看,疑惑她明明还有气为什么要把脸贴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烛光摇曳的房间里传来惊天动地地一声闷响,墨砚愉快地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何县令一头冷汗地过来请罪,连连说自己的女儿不懂事,缺乏管教,请墨侍郎恕罪,以后再也不会了之类的,件件都是在数落何珍珠的不是,倒是把他自己的责任给摘出去了。

墨砚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喜欢安静,让他没事少来打扰。

何县令连连答应,又用帕子擦着冷汗走了,至此也歇了向墨侍郎进贡自己女儿的念头。

何珍珠被墨大人踢得已经卧病在床静养内伤了,他哪里还敢再谋算着那些小心思,这一次不过是把他的女儿给踢伤了,若是再有下一次,说不定连自己脑袋顶上的乌纱帽都不保了。

自己这个兴安县的县令虽穷,好歹也是一县的父母官,等了五六年好不容易才排上的,他是想升官没错,但为了升官急功近利反而丢了乌纱帽那可就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

于是二进院终于安静了,周姨娘似乎知道了阿依是个不喜欢被人服侍的,她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又有何县令的殷切嘱咐,很会投人所好,见阿依习惯凡事亲自动手又不爱谈天,便成日呆在阿依隔壁的小房间里,除非阿依有事情唤她,否则她绝不出来碍眼。

有了连续两次的尴尬,月信来临的后几日里阿依连门都不敢出了,成天窝在房间里背背书喂喂蟾蜍和小赤,研究一下半成的药方,再时不时地检查一下衣服有没有可疑之处,这项检查已经因为过度警惕而变成了毛病。

吃饭时她还是要去堂屋的,因为墨砚不允许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吃饭,虽然他的不允许让阿依很费解,但她还是乖乖地听从了他的话。

阿依窝在房间里的日子墨砚也没有出去,或许是因为兴安县的贫瘠对于他没什么吸引力,他一直呆在正房里。直到阿依终于解禁了,心情变得十分畅快之时,他才在饭桌上问她,要不要去街上转转,顺便采买一些东西。

阿依自然答应了,她总不能让墨大人一个人准备接下来的行程要用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来到兴安县的大集街上,兴安县的商铺很少,买东西卖东西都要赶集,赶集的时间是每个月的初二、十二、二十二这三天,每到这一天几乎全县城的人都出动了,这三天也是兴安县最热闹的日子,可以称之为“全县民赶集日”。

墨砚自然不会在集市上买东西,他今天主要是带阿依来瞧瞧热闹,顺便在兴安县好一点的铺子里勉强采买些旅途中要用的必须品。

阿依已经很久没有赶集了,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她常常去赶集,然而现在再置身于这样的热闹熙攘之中,那感觉却是恍如隔世。她心里既兴奋又惆怅,跟着墨砚东瞧瞧西看看,竟然舍不得眨眼。

墨砚望着她仿佛很欢喜的模样,唇角勾起,浅浅一笑。

就在这时,忽听人群中有孩童的大哭声可怜又痛苦地响起:

“娘,宝儿痛痛!”(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五章 傲慢的庸医

赶集的人太多,前面突然出现小孩子的哭声大家谁也没有在意,以为是谁家的小孩闹病儿耍赖。

上元节将至,这一次的赶集多了许多卖花灯的商贩,兴安县的正月花灯虽然比不上帝都的漂亮精巧,却也是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

阿依拿起一只蟾蜍灯左看右看,似很爱不释手的样子。摊主见他们穿得非富即贵,下意识就不敢大声吆喝了,却又不想丢失送上门来的生意,努力斯文地口沫横飞,拼命地向阿依吹嘘这花灯有多好多好。

墨砚站在阿依身后,见她也不答腔,只是盯着手里的花灯看,便问:

“你想要?”

“墨大人,这个像不像小蟾?”阿依将手里的花灯给他看,小蟾是她给她养的那四只癞蛤蟆起的名字。

墨砚便给钟灿使了个眼色,钟灿会意,立刻付了银子。

墨砚转身就走,阿依拎着那只蟾蜍灯快步跟上他,一个劲儿地问:

“墨大人,等我们再出发的时候把它挂在马车上怎么样?”

看来她很喜欢,墨砚在心里笑笑。

就在这时,却听前方更大的哭声传来,以及一个妇人恐慌至极、手足无措的哭喊声:

“宝儿,你这是咋了?宝儿,你别吓娘啊!”

阿依微怔,前方的人群已经因为母亲的哭喊声迅速围拢成一团,阿依和墨砚正在人群中。被喜欢看热闹的人群一推挤,竟然被挤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被一群瞧热闹的人围观的是一对母子,母亲约莫二十来岁。荆钗棉裙,身上的小袄虽然破了许多处,打了不少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她的背上背着篓筐,显然是带孩子出来赶集的。

被她拉着的男童约莫五六岁,瘦瘦的小脸刷白,此时正满头大汗地蜷曲着小小的身子。好像是因为肚子痛,哭得极为可怜。先前还能哭出声来,这会儿连声音都没有了,无论他母亲问他什么他都说不出来。

妇人的心里越发害怕,手足无措地抱着儿子。只是流泪,这时围观的人中有好心人见状连忙提醒:

“这孩子必是犯了急病,大娘子你还不快带他去找王大夫。”

一句话提醒了孩子母亲,妇人连连点头,慌忙抱起儿子向前跑去。小镇里民风淳朴,有人见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子,不放心,便跟了上去。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的,小小的城镇也没什么娱乐。突然出了点事,大家都很上心。

起初阿依对那个小孩子生病并没有太在意,小孩子乱吃东西睡觉踢被肚子痛一痛很平常。然而真正让她上心的却是人群里两个县民的谈话:

“怎么又有小孩肚子疼了?”

“就是啊,最近这兴安县里一拨一拨的小孩全闹肚子疼,王大夫开了一包又一包的药也没吃出个结果来,该疼还是疼,该不会是咱们兴安县冲撞了哪位山神,山神又开始降罪了吧。去年的灾荒才刚刚好一点。今年又是小儿集体闹肚子疼,这兴安县的风水什么时候能好一点。”说这话的人比较年长。一脸黑乎乎的皱纹像一条条蚯蚓在爬,他十分悲观地叹了口气。

阿依没再听他们接下来的抱怨叹息,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兴安县许多家孩子都在肚子疼这件事上,顺着人潮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临街的铺子外搭了一个四面透风的茶棚,茶棚里几个县衙的衙差在喝茶,一个穿着破棉袄,头发乱蓬蓬的中年男人正在赔着笑脸给几个衙差沏茶。

抱着孩子的妇人走上前去,怯怯地唤了声:“王大夫!”

阿依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茶棚的主人居然是当地的大夫。

这一点她也不意外,穷乡僻壤因为人口少,赤脚大夫以治病作为主业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所以他们通常都有别的营生。副业是帮人看病,这位王大夫的主业原来是开茶馆的。

王大夫被打断了与官差套近乎,心中不悦,回过头,见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越发不悦,脸色冷冷的。妇人见状,心中更加害怕,但因为自己儿子实在痛得厉害,她必须要求助大夫,于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说:

“王大夫,我家宝儿肚子疼的厉害,你能不能给我家宝儿看看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王大夫瞥了她一眼,又去看她怀里的宝儿,脸色没有缓和,不耐烦地叨咕了句:

“又一个肚子疼的,这兴安县的孩童成天都在吃什么?!”说着,却朝宝儿娘伸出手去。

宝儿娘先是被他愤愤的语气吓了一跳,紧接着愣了愣,她也不是第一天带孩子看病,马上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虽然有些舍不得,可为了儿子却只能咬着牙,哆哆嗦嗦地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铜子递了过去。

一个铜子在帝都不算什么,但在这么贫困的小县城里却不是小数目。

阿依对王大夫的傲慢心里有些生气,不过看病时先要买号签这是医馆的规矩,她耐下性子在一旁围观。墨砚立在她身边,只是看着她的侧脸,也没有催。

哪知这个王大夫连脉都没有号,只是看了看宝儿的眼珠子,又看了看舌头,紧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在宝儿娘面色刷白满眼不安里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捏了一个脏兮兮的纸包,对着宝儿娘硬邦邦地道:

“拿回去吃着,十文钱!”

十文钱?

宝儿娘的脸色越发惨白,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勉强压抑下忐忑,小心翼翼地询问:

“王、王大夫,我家宝儿得的是什么病?”

王大夫不耐烦地皱皱眉,脸色越加冰冷。

大夫尤其是大夫少的地方的赤脚大夫,在当地是备受尊崇的,这也养出了一些大夫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态度。

王大夫此时就像被问了问题的私塾先生一般觉得厌烦且备受侮辱,那感觉就像是我跟你不是一个层次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应该无条件地顺从,你敢追问我就说明你是在冒犯我。

他没好气地瞪了宝儿娘一眼,气哼哼地道:

“你这个婆娘怎么这么啰嗦,我说了他得了什么病你能听得懂吗,你听不懂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十文钱,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走,不要就让你家娃子疼着,去去去,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他像赶苍蝇似的挥手驱赶宝儿娘,大概是看不起她的穷酸相。

即使是最贫困的贫困县里面也有贫富差距。

宝儿娘脸色惨白如纸,她咬着干裂的嘴唇,泪花噙在眼眶里,她在意的并不是被王大夫羞辱,生活在最底层对那些侮辱喝骂早就习惯了,她心里的确舍不得那十文钱。十文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可她的儿子已经疼得不行了,她急出了一头汗,咬了咬牙根,刚要再去恳求王大夫能不能少收一些,却听哗啦一声,一只雪白的小手已经夺去了王大夫手里脏兮兮的纸包!

围观的人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兴安县里,大家除了官府的人之外最不敢得罪的便是王大夫。谁敢保证自己不会生病,本着对读书人和对能掌握生死的大夫的双重敬畏,即使王大夫再强横跋扈,也没有人敢对他无礼,而这个看起来像外乡人的俏丽小公子竟然敢公然挑衅王大夫,围观的人皆目瞪口呆。

阿依并不是挑衅,她是真的很好奇这纸包里包的究竟是什么,劈手夺在手里,三下五除二打开,入目的竟然是一包黑乎乎脏兮兮的果子干。

“这是什么?”墨砚只看了一眼便嫌恶地别开脸,皱皱眉。

“山楂干。”阿依无语地回答。

“山楂干治肚子疼?”

“我觉得更像是在骂这个小孩子吃饱了撑的。”阿依歪过头,仔细观察抱着肚子忍痛的小宝儿,这孩子瘦成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吃撑了。

王大夫当众落了面子,脸色一沉。他被兴安县的人惧怕惯了,尽管墨砚二人穿着不凡,但心里窝的火气还是让他恼怒地瞪起眼睛:

“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竟敢……”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刚刚被他巴结的那两个衙差竟然噌地从条凳上蹦起来,几步冲过来扑通扑通跪地,口内道:

“卑职等参见大人!”

王大夫一听“大人”这两个字,顶着脊梁骨飞走了真魂,后半句话咕嘟咽下去,不敢再则声半句。

周围的百姓秉着对官府本能的惧怕,在听到“大人”这两个字时,下意识整齐划一地倒退半步。宝儿娘更是搂紧宝儿,惊骇地望着他们,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依对此很理解,在去帝都之前,她看见当官的也很害怕,比如说看见墨大人。

她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温和起来,对着宝儿娘说:

“大娘子,我是帝都来的大夫,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看看你儿子。”顿了顿,见她仍旧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又补充一句,“我不收诊费的。”

宝儿娘只听清了她说她是帝都来的大夫,又听她说她不收诊费,刹那间强烈的欣喜取代了恐惧,她直接拉着宝儿冲着阿依跪下来磕了一个头,颤抖着声音满是惊喜地道:

“多谢大夫!”(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六章 神医?!

阿依在茶摊旁的条凳上坐了,拉过疼痛似乎已经有所缓和的宝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说有帝都来的大夫要免费为宝儿义诊,又是惊奇又是羡慕,一时间传闻越传越快,越传过来看热闹的人越多。

墨砚立在一旁,望着茶棚外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心里怀疑是不是整个大集街的人全都聚过来了。

阿依给宝儿搭了脉,又看了看他瘦瘦的小脸和有些发灰的眼珠子,顿了顿,问宝儿娘:

“以前可有过像今天一样肚子疼得厉害?”

“有过有过。”宝儿娘连连点头,“自从年初开始宝儿就肚子疼,一时疼一时停,起初我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小孩子在外边吃坏了东西,可是后来我看着他不让他乱吃东西他还是疼,像今早上他也没吃什么,只吃了两个饼子,那饼子我也吃了,没有毛病的。”

阿依点点头,又问:“他肚子疼时是不是多数都是在早上?”

宝儿娘惊讶地点着头:“没错,经常是在早上刚起身的时候,大夫,这你都知道,你可真神了!”她竖起大拇指,笑容里虽然有诚挚却也带了些讨好。

“夜里睡觉时磨牙吗?”阿依继续问。

“是,这孩子最近夜里时常磨牙,可能是因为要掉牙了。”宝儿娘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我想摸摸看他的肚子。可以吗?”

一句“可以吗”让宝儿娘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地解了自己儿子的裤带,三下五除二把从里到外的所有衣裳全都掀了起来。露出了小孩子圆溜溜的肚皮,她也不怕她家儿子在这大风天里吹了肚子拉稀。

阿依伸出手在宝儿的小肚皮上自下而上逆向推拿着,轻重有序,运用有规律的手法。众人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觉得很神奇的样子,全都凝神屏息地围观,下意识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约莫过了两个十指的工夫。阿依在宝儿的小肚皮上忽然感觉到了一个微微拱起的硬块,心下了然。拉起宝儿娘的手放在宝儿的肚皮上:

“摸摸看,拱起来了一块。”

宝儿娘先前因为阿依一个俏丽的小公子突然拉住她的手,又是惊吓又是害羞,却听阿依让她摸宝儿的肚子。下意识一摸,惊得啊呀一声。然而随着她这么一按,那个微微拱起的硬块却消失了,她满眼惊骇,恐慌地问阿依:

“大夫,宝儿的肚子里有什么,怎么一会儿鼓出来一块,一会儿又凹下去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亦大惊失色。难道这孩子的肚子里长东西了,一会儿鼓出来一会儿凹下去,那岂不是个活物?兴安县闭塞。县里的人念过书的也很少,多数人对于鬼神妖魔都心存着本能的敬畏,一个小孩子肚子里长了活的东西,很难不会让人往妖魔鬼怪上面去想。

阿依并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想到除妖驱魔上去了,抽出帕子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对脸色惨白的宝儿娘说:

“大娘子你别太紧张。你的儿子肚子里生了蛔虫,现在还不太严重。吃两剂药把虫子打下去就好了。”

“蛔虫?”宝儿娘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和周围人一样全都怔住了,不解地望着她。

小儿蛔虫病在像帝都那样的大城镇已经算是常见病了,各家的大人也都有小孩子容易患蛔虫病的意识,通常在孩子刚开始腹痛时就会意识到这种病,并去医馆购买打虫药,但是像兴安县这种对卫生并不是很讲究的小地方,连如厕后洗手的意识都没有,自然对这种病很陌生。偏这里的生活环境靠山带水虫卵极多,很容易发病。

阿依不是王大夫,她从来不会因为病人的询问不耐烦,耐心地解答:

“蛔虫是一种把人的肚子当成巢穴靠人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存活的虫子,小孩子平常吃东西时不注意,刚好吃进去带了虫卵的食物,虫卵就在体内孵化变成虫子。每当虫子在肚子里活动时,他自然就会肚子疼。大娘子你刚才摸到的就是蛔虫隔着肚皮在里面拱,另外他的眼白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斑点,这也是蛔虫病的病征,大娘子你自己看也能看得到。”

她讲得简单易懂,即使宝儿娘没听说过这种病也明白了,心稍稍安定,她连忙扳过宝儿的身子去看他的眼白,仔细去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斑点,她语气急迫地问阿依:

“大夫,这种病可严重,怎么才能让那个叫什么蛔虫的出来?”

“这孩子现在的病况还不算太严重,用使君子就成。”阿依回答说,扭过头望向立在一旁灰突突着脸,敢怒不敢言的王大夫,“你这儿有使君子吗?”

王大夫愤愤地看了她一眼,却慑于墨砚强大的威压,不甘不愿地说了句有,转身回到屋里,不多时又包了使君子来,这次用的包药的纸很是干净。

阿依接过来,问:“多少钱?”

“草民不敢向大人要钱,这包使君子就当是草民送给大人的。”王大夫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一句,他不敢冲着阿依撒火,却狠狠地剜了宝儿娘一眼。

阿依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以百仁堂的药价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给王大夫:

“这包药又不是我用,是这个孩子要用,你送给我若是回头再找这个大娘子要账就不好了,这个付你,不用找了。”

兴安县极少能看见银子,王大夫双手接住碎银子,两眼放光,压根没听见她后面的话,只捕捉到了一句“不用找了”,喜得无可无不可,还特不放心地用牙齿偷偷咬了一咬。

墨砚对他那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已经无语了,林子这么大还真是什么鸟都有。

那边阿依已经将使君子交给宝儿娘,叮嘱道:

“把这个炒熟磨成粉,每日五更时用米汤调和服一钱,家里有醋吗?”

“有的,是我自己酿的醋。”

“是醋就行,每天吃饭时给这孩子喝一勺醋,蛔虫不喜欢酸,一有醋就会往下跑,再加上药会更容易把虫子打下来。从他服药开始,如厕,呃,他上茅房时你盯着,若是看到有虫子排出来了,再服两剂药就可以停了。”

宝儿娘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拿上药又拉着宝儿对着阿依千恩万谢,她也不会说什么,翻来覆去地道谢她自己又觉得不够,便领着宝儿又跪下去对着阿依磕头。

阿依连忙让她起来,又叮嘱了两句,宝儿娘便带着宝儿千恩万谢地走了。

墨砚负着手立在茶棚里,向四周扫了一圈,看着那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乡野村民全部用钦佩尊敬的眼神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发自内心的对于真正的仁善的敬慕之情。而那个小小的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鼓着腮帮子拍了拍被弄脏的羽毛缎斗篷,心里正在懊恼刚才坐下去之前应该先用帕子擦擦条凳。

墨砚望了她一会儿,紧接着半低下头,会心一笑。

阿依并没有去为难那个强横跋扈半点医德都没有的王大夫。

回去的路上,墨砚有些意外地扬眉,笑说:

“真难得,你竟然没有找那个王大夫的麻烦。”

阿依愣了愣,反问:“我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

“他那个样子的大夫不是你最看不惯的那种吗,简直比石冉青还要趾高气昂,你在医帐的时候天天和石冉青打擂台,翻来覆去地对着他讲行医之道,把他气得差点吐血,天天去找我爹告状,真难得这次你竟然没有去找那个王大夫的茬,好好地教育他一下该怎么当个大夫。”

“我并没有找石御医的茬,”阿依皱了皱眉,认真地说,“我和石御医的做事方式不同,既然要合作,必须要有一个人妥协才能继续合作下去,我是不会妥协,所以石御医必须要妥协。我虽然不喜欢石御医的看诊方式,但我并没有要他变成像我一样的做事方式,他也不可能变成像我一样的做事方式。我改变不了别人,我只能做我自己能做的。”

墨砚微怔,顿了顿,呵地笑了。

“墨大人,我们明天该启程回帝都了吧?”阿依摇晃着蟾蜍灯,询问。

“嗯。”墨砚淡淡地应了一声。

次日一大早,阿依和墨砚本打算启程走宿州的路线回到帝都,行李和小赤都已经上了马车,何县令赔着笑脸亲自送二人走到大门口,然而大门刚刚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钟灿狠狠抽搐的嘴角以及聚集在知县衙门外的几十个人,竟然将马车团团围住,看见大门开了,呼呼啦啦全跪下来。

阿依以为兴安县出了什么事,这些百姓是一同前来向何县令请愿的,然而紧接着令她瞠目结舌头脑发晕的一幕出现了,几十个人竟然集体冲着她大叫了一声:

“神医!”

阿依瞪圆了眼睛,下意识惊骇地倒退了半步,长这么大从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神医”,耳根子发烫,她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讷讷地看着跪在县衙门前台阶下的一群人,手足无措。(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七章 突如其来的义诊

“神医,我母亲的腿脚不好,每到阴雨天骨头节都会肿得很厉害,一疼起来竟然疼得直打滚儿,连行走都不能了,神医能不能帮我母亲看看她这病还能不能治好了。母亲为了我们全家操持了一辈子,本以为年纪大了就能享享清福了,没想到却又有了这个病,神医,求求你给我母亲看一眼吧!”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拉着一个包着包头面目沧桑的老妇跪在地上猛磕头,虔诚地哀求道。

“神医,这是我闺女,我闺女嫁到婆家已经四年了,到现在也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来。我闺女的婆家急了,若是我闺女再生不出个儿子来,一定会被她男人休掉,神医,求求你帮我闺女看看,她到底为啥就是生不出娃子来!我闺女后半辈子能不能过得好全看她能不能生出个娃子来,神医,求求你让我闺女生出个娃子来吧!”

一个四十来岁的粗糙妇人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红着眼圈跪在地上磕头,连连乞求道。

墨砚负着手站在门口,闻言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前面那个汉子说的还靠谱点,后面这个妇人连自家闺女生娃的事都跑到这儿来祈求,求让她家闺女生个娃子出来,这种事情应该去找送子观音或者去找个男人吧,一个丫头是没办法让你家闺女生出娃子来的,他在心里很别扭地想。

“神医,这是奴家的相公。奴家的相公是个瓦匠,几个月前替人盖房子时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命大没出什么大事。只是胳膊肿起来了,因为也没摔伤所以只是用了点跌打酒,本以为过些日子就能好了,可是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不仅没有好,整条胳膊都肿起来了,就像个馒头一样。现在竟然连动都动不了了。神医,我们家有五个孩子家里还有两边的爹娘要养活。这么多张嘴全指着我家相公,可是我家相公胳膊不能动再也没办法出去做活儿,神医,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吧。奴家给你磕头了!”

她话音未落,后面更是响起了无数恳求的声音,七嘴八舌,杂乱无章,让阿依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何县令的脸已经绿得透透的,生怕这群人阻拦了出行墨侍郎会不痛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上前一步指着县衙门口跪着的一群人。厉声呵斥道:

“大胆,你们这群刁民,县衙门口也是你们可以胡闹的吗。还不快速速给本官散去!”

然而没人肯听他的,今天聚集到县衙门口的人估计都是久病缠身怀抱着殷切的希望冒着会被治罪的危险前来的,阿依昨天问过周姨娘,知道这兴安县里只有三个大夫,其中医术最高的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王大夫,而实际上阿依觉得那个王大夫的医术并没有多高。

何县令见没人肯听他的。气得直跳脚,厉声大喝道:

“来人。还不快给本官把这些刁民通通抓起来关进大牢,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一群刁民竟然聚集到县衙门口闹事来了,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放肆!”

几个衙差奉命连忙上前,架起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开始往外拖。

何县令又赶紧向墨砚请罪说:“都是下官治理不严才会让这些刁民无法无天,请墨侍郎恕罪!”

墨砚却没搭理他,反而将目光落在呆呆傻傻不知所措的阿依身上,淡淡地问:

“你治不治?”

毕竟这样的阵势是第一次见,阿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顿了顿,望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治!”

墨砚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于是启程回帝都的计划又暂时被搁置了。

阿依本来不想给何县令添麻烦,本打算在县衙门口摆一张桌子坐着看诊,反正人也不多。墨砚哪里肯允许她大冬天坐在室外看诊,何县令也点头哈腰连连对她说不麻烦不麻烦,于是阿依将诊室安排在一进院的倒座里。小屋子虽然算不上宽敞,但一个一个地看诊却没有问题。

屋子里的炉火生得很旺,墨砚又没有其他事情做,干脆加了把椅子放在阿依身旁,懒洋洋地看着她看诊。因为先前跪在衙门外面的人并不多,且都是跟着家人一起过来求医的,阿依本以为给这么几个人看病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个被儿子带来的老大娘很明显是历节痛,穷人家治疗这种疾病压根不可能选择药浴,阿依干脆说了几样常见的草药,春天时荒郊野外就有,让大娘的儿子细心地记了,到时候全部晒干磨成粉放在药包里做成热敷袋敷于患处,之后又教了那汉子一套简单的推拿法,那汉子没想到会有大夫向病人亲传治疗的手段,千恩万谢,临走前给阿依塞了一篮子鸡蛋。

鸡蛋在兴安县也是极珍贵的,除了过年或者有重大的喜庆事,否则连老人和小孩子都不能吃。

来问诊的大部分都是穷人,阿依也没想过要收钱,反正她又没开药,只不过是看个诊多费一些时间,也不用太斤斤计较。

那个生不出来娃的闺女阿依还真的没诊断出有什么问题,身强体健,膀大腰圆,比阿依的身体强壮一万倍,阿依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也许是时候未到,

闺女的母亲有些失望,又偷偷地问她,有没有可能是闺女男人的问题。阿依想了想,回答说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于是闺女母亲一口咬定是闺女男人的问题,带着五大三粗的女儿上闺女婆家“宣战”去了。

正在喝茶的墨砚见状,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至于那个有五个孩子的全家顶梁柱,阿依在他肿得像小山的胳膊上摸了一摸便知道这人当初从房顶上摔下来时其实摔断了骨头,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体不太在意,也或许是因为他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以至于骨折被忽略了,结果现在骨头自己长好了,却长歪了,接着便发炎红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于是阿依在汉子媳妇的泪眼汪汪中,在汉子壮士断腕的悲壮中,在墨砚的哑然无语中,拎起一根小木棍,将汉子的骨折长歪处狠狠地敲断,再重新接上,之后让同样泪汪汪的夫妻俩回去静养。

眼看着已经过了正午,进来问诊的人络绎不绝,阿依一个一个连续不停地接诊,她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墨砚却觉得不对劲了,放下二郎腿走到院子里,狐疑地问正在维持秩序重点治理乱插队现象的钟灿:

“屋里看诊这外面的人应该越来越少才对,我怎么觉得这人越来越多了?”

钟灿苦着一张脸笑道:“主子,人可不是越来越多么,那些看完了病的回去一说,现在整个兴安县的人全都知道解颐姑娘在知县衙门义诊,全都赶过来了,我刚刚看,好像还有从邻近的青西村过来的。”

墨砚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你去把那些不是病得快要死了的全都赶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头疼脑热咳嗽嗓子疼也敢跑来,把小老鼠当冤大头了?!”

钟灿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执行,顿了顿,墨砚忽然又唤住他,道:

“正午了,你去让厨房准备点不絮烦的吃食,嗯,让厨房做一盘水晶虾饺送过来。”

钟灿又答应了一声,遵吩咐去了。

墨砚转身回到倒座内,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依正专注于病人的病情,凝神诊脉也没有工夫搭理他。

墨砚望着她完全沉浸在看诊中的小脸,那张小脸静静地绷着,专注,认真,一丝不苟。虽然她没有在笑,然而她眼里的柔和与善意已经毫无保留地转递给了对方,即使她不笑,却仍能给予他人温暖而安定的力量。

墨砚懒洋洋地斜倚在扶手椅上,单手托腮,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的弧度。

“墨大人,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看?”阿依接诊完一个病人之后,趁下一个还没有进来时,她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回过头,却发现墨砚正用一种令她感觉到“毛骨悚然”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打了个激灵。

墨砚没有回答,也一点没有因为被她发现而感觉到尴尬,淡淡地撇过头去,就在这时,钟灿亲自端了墨砚点的水晶虾饺过来,放在墨砚面前的桌上。

阿依愣了愣,急忙道:“墨大人,你若是饿了就回房间去吃,别在这儿,不干净的。”这里人来人往全都是过来看病的,他也不觉得脏,他不是素来喜洁的么。

墨砚还是不答,而是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皮薄馅大的水晶虾饺,极稳当地送到阿依嘴边,淡定地吐出一句命令:

“吃饭!”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个人为什么无论做什么都能这么地理直气壮?

就在这时,下一位病人怯生生地走了进来,一个年过三旬的妇人,手里拉着一个刚刚十岁大的小子,看上去家境不太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个好,紧接着胆怯又悲伤地跪在地上,哽咽着道:

“神医,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八章 鼓出来肚皮

年过三旬的妇人自称姓贾,儿子今年十一岁,排行第五,取名贾小五。

可能是因为家里条件很不好,贾小五长得骨瘦如柴,皮肤蜡黄发青,绷紧的脸有些扭曲,似在忍耐疼痛。

他的个头真是矮,大概比同龄人矮了一半,阿依心里这样想着,下意识瞅了瞅自己,还好自己没有那么惨,看来她还是很幸运的。

墨砚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引来阿依的怒目而视。

贾娘子红着眼圈将贾小五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

墨砚的脸色不太好看,贾小五再小也是个男人,当着一个姑娘家的面宽衣解带实在不妥,偏那个姑娘家目不斜视,一脸平常。他在心里无语地叹了口气,究竟要怎么教导才能让她明白“女子应该懂得羞涩”的重要性呢。

贾小五的衣服被脱个精光,竟然露出南瓜一样突出鼓起的肚皮,二十四根肋骨根根弹出,小小的少年居然长了一个仿佛怀孕七八个月似的大肚子,墨砚吓了一跳,连阿依亦是微微一愣。

“神医,我家五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肚子竟然一天比一天大,起初我以为只是长胖了,后来长着长着肚子竟然跟怀了娃娃的女人似的,把我吓坏了。去给王大夫看,他说可能是肚子里长了什么东西,让我准备后事,当时把我吓的。可是后来这孩子一直还活着,除了偶尔肚子痛,吃东西越来越少之外。没有其他的不一样。

别的还好说,可是这肚子,我天天拿绳子量,好像一天比一天大,天天见长。神医你看着他这肚子,再这么下去,他的肚子说不定就要被撑得胀开了。今天早上。他的肚子又开始疼,我怎么给他揉都没用。神医。求求你救救五儿,求求你救救五儿吧,小妇人家里有七个孩子,六个女儿。就指望这一个儿子,没想到儿子却成了这样,神医,你救救我家五儿吧!”

贾娘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贾小五见他娘哭得伤心,病痛加上让母亲担忧的自责,他也跟着红了眼圈,无声地抹起泪来。

阿依凝眉,仔细观察了贾小五一番。顿了顿,向他伸出手:“你过来,我看看你的肚子。”

贾娘子抹着眼泪。一把将拘谨木讷的贾小五推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既充满期望又怀着焦虑与不安。

阿依身为大夫,虽然已经习惯了病人家属充满期望的眼神,可是每一次被这样的眼神颤颤巍巍地望着,她还是觉得自己心里的压力很大。

抿了抿嘴唇,面色越发凝重。她先是看了看贾小五的眼白,又摸了摸脉。眉头皱了一皱,紧接着,望向那黑乎乎似有一层老泥的肚皮,四处看了看,来到墙角的水盆前,拿起一条干布巾浸湿,重新坐回来,给贾小五擦那黑漆漆的肚皮。

墨砚的眼神里掠过一抹不悦,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贾娘子看着阿依雪白如玉的小手在给自己儿子擦那脏兮兮的肚皮,耳根子发烫,心里一阵窘迫,暗暗后悔不该听到消息马上就带着儿子跑来,帝都来的大夫,她至少也应该先打发儿子洗个澡才好见人,幸好这位神医没有嫌弃。

她慌忙用皮褶里同样藏了许多泥垢的手接过阿依手里的布巾,讪讪地赔笑道:

“神医,神医,让小妇人来,让小妇人来给他擦!”

阿依也没坚持,待贾娘子将自己儿子脏兮兮的肚皮擦干净,终于露出皮肤的本来颜色时,她将手触摸在贾小五发黄鼓起的肚皮上,却发现他的肚皮竟然肉薄如纸,稍用力触摸甚至能摸得着肚子里一条条的肠子,肉眼也能看得出条索状的肠型。

阿依的秀眉拧紧,面色越发深重,又仔细地检查了片刻,方轻轻问贾小五: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肚子里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在动?”

贾小五似乎变得有些害怕,点了点头,勉力忍耐肚子里仿佛有什么在翻滚的疼痛,哑着嗓子回答道:

“早上起身的时候,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拱,还好像不止是一个活的东西在拱。有的时候我觉得肚皮好像被什么东西拱起来了,但是用手一摸马上又没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贾娘子显然是第一次听儿子说起病情,闻言惊骇又不安,自己的儿子肚子里竟然有活物,还不止一个,她的心拔凉拔凉的,带着哭腔恐慌地问:

“神医,我家五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何肚子里会有活物?怎么可能会有活物,五儿明明是个小子,就是肚子里有活物的那也应该是个姑娘家,五儿他可是个小子啊!”

阿依被她说的哭笑不得,知道贾娘子想岔了,抽出干净的帕子在雪白如玉的小手上慢慢地擦拭。

墨砚一上午都在留神她的这个动作,越看越觉得心里窝火,这个习惯是和谁学的他心知肚明,从她身上仿佛能看到另一个碍眼的影子,他的肚子里也跟长了活物似的,拱来拱去,越拱火越大,越拱他越觉得恼火。

“是蛔虫。”阿依面容沉肃地回答道。

贾娘子微微一怔,她听说过神医当街给宝儿免费治疗蛔虫的事,也正是因为听隔壁李嫂子说了这个事,她才下定决心忍着害怕带着儿子过来求诊,至于蛔虫病究竟是什么,李嫂子没说清楚她也没听明白。

阿依猜测昨天她可能没在现场,对蛔虫病还是不太了解,便将昨天对宝儿娘解释的话又重新对贾娘子说了一遍。

贾娘子越听蜡黄发青的脸越白,听到最后骇得腿脚发软,差一点溜坐在地上,她哆嗦着嘴唇,不可思议又慌张害怕地问:

“虫子、神医,你是说我家五儿肚子里长虫子了?!”

阿依知道她心里恐慌,顿了顿,皱眉说:

“其实蛔虫病是孩子里的常见病,像帝都一些大城镇里,父母在孩子到了年岁时都会去买驱虫药给孩子打虫,只是兴安县没有这个习惯。若是像昨天的宝儿一样,只是刚刚发病,还不算太严重,依靠服药应该可以把虫子打下来。但贾小五的这个肚子,我觉得他肚子里应该不止有一条蛔虫。而且这么大的肚子,说不定已经生出了上百条之多。那种虫子繁殖得很快,不仅会把人吃进去的东西全部转化为喂养它们的食物,而且蛔虫一多,势必会在心肝脾肺肾这些内脏里乱窜,钻来钻去很危险,也不好治。”

贾娘子一听她说“不好治”,面色恐惧,内心酸楚,没忍住竟然当场哭了起来,她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拼了命地给阿依磕头道:

“神医!神医!求求你救救我家五儿!求求你救救我家五儿!小妇人就指靠着这个儿子了,孩子他爹出去做工已经四五年没有回来了,小妇人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儿子拉扯大,眼瞅着就要是个依靠了!神医,求求你救救五儿吧!”她大声哭着,把头在地上磕得梆梆直响,就快要磕出血来了。

墨砚也没了吃午饭的胃口,满脸嫌恶地端了一只盛着虾饺的盘子。

阿依皱了皱眉,认真地道:

“大娘子,你求我也没用,贾小五的肚子你也看见了,这么严重,若肚子里当真有上百条蛔虫,要排出来是很困难的。我虽然不会说我不治,但能不能治得好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我尽力,至于能不能痊愈,那就要看贾小五的造化了,我就是这个意思,大娘子你可明白?”

贾娘子一听说她肯接治,心情仿佛一下子从地狱跃上了天堂,喜得无可无不可,流着泪仍旧重重地磕头: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未必能治好。”阿依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醒她一遍,以免她过于激动期望得太高。

“是是,神医尽管治不用有顾虑,五儿的肚皮这么严重,小妇人也知道,神医只管治,就算结果不好,那也是他的命,我们不会怨怪神医的!”

阿依见她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让贾小五躺到墙角的一个小炕上去,这个炕是守门的门房平日休息的地方。

贾小五顺从地躺上去,阿依取出针囊,抽出细针,以足三里下压痛感最明显处作为阿是穴一,以右侧臀部,骶管裂孔与大转子高点连成的直线以上外部的最敏感点作为阿是穴二。

阿是穴又称为不定穴,这种穴位没有具体的名称,也没有固定的位置,而是以压痛点或者其反应点作为针灸的部位,这一类穴位统称为阿是穴。

阿依在选取的阿是穴一的位置上先进行反复用力按压,待贾小五腹部的疼痛明显减轻时,以此点进针,而后用“气至病所”的手法反复施行,使针感向腹部方向传导,留针片刻。再用五寸长的毫针垂直刺入阿是穴二的位置向下二到三寸,持续捻转片刻,留针半刻钟,间歇根据贾小五的反应断续行针。(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九章 恶化

阿依有条不紊地撤了细针,贾小五的脸色比刚刚好了一些,额头上因为忍痛而渗出的汗珠也少了不少。

贾娘子见他比刚刚精神了些,心稍稍安定,慌忙将儿子从床上扶起来,又给儿子整理好衣服,蹲下去替他穿好鞋子。

阿依退到一旁,知道兴安县的大部分人都不识字,也没开药方,一边在墙角钟灿新换的水盆里洗了手,一边对贾娘子说:

“回去之后你去药铺里买使君子,炒熟研成细末,他的病比较重,一日三次以米汤调和服用。另外每天早中晚各服一勺醋,醋最好浓一些,越浓的酸味越能驱虫。药先连服七天,注意一下上茅房时有没有虫子从体内被排出来,如果有排出来的,就说明有效,继续按我说的方法吃。虽然虫子的数量太多……”

她欲言又止,顿了顿,道:

“尽量排排看吧,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多吃些有油水的东西,第一是因为蛔虫会吸收人吃进去的东西,吃的东西太少又都被蛔虫吸走了,人自然会变得衰弱;另外就是油水一多能在肠胃形成一层保护,以免虫子乱钻。”

她没有给贾小五开太多药材组成的药方,这个小地方连人参都匮乏,药材的产业也滞后,太复杂的药方他们这里没有。

贾娘子重重点头,用心记下,拉着贾小五对着阿依千恩万谢,面上带了些拘谨。咬咬牙,讪笑着问:

“神、神医,你看这诊费……该怎么算?”

她在心里正恐慌着今天带出来的那点压箱底够不够用。她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打算,神医说不定看见他们这样穷酸,连见都不肯见他们,那她就带着五儿跪在县衙门口苦苦哀求,谁知道来了之后面见神医居然这样容易,以至于后面的计划她还没想好。

眼看神医对他们娘俩如此亲切,不仅给看了病。还用了针。连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王大夫都不会用针,贾娘子心里认为这个新鲜的针刺疗法一定是很厉害的治疗手段。这样厉害的治疗手段神医竟然给她的五儿用了。她又是感激又是羞愧,打定主意若是手里的诊费不够,她就回家把那头好不容易才养大的老母猪卖掉。

“我不收诊费的。”阿依眨眨眼睛,回答。

贾娘子一愣。

“反正我也只是给他看看。又没做什么,诊费就不用了,你有那个钱回去好好给他吃药,多买点好的给他补补身子吧。”阿依平着一张小脸,温和地说。

“这怎么好……”贾娘子又惊又喜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红着眼圈,表情惊诧。

阿依再三表示她真的不收诊费,所有来求诊的她都没有收诊费,贾娘子心里惊喜又不安。带着贾小五满眼感激地给阿依磕了三个头,这才感恩戴德地离去。

阿依觉得这些县民简直把下跪磕头给她当诊费了。

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的面色有些凝重。

她心里清楚。像贾小五那样的肚子,只靠使君子驱虫是很难的,她刚刚在给他施针时用手在他的肚皮上摸,他肚子里的蛔虫似乎已经有钻进内脏的迹象,这可不得了,她皱了皱眉。

“又怎么了。突然皱眉?”先前离开的墨砚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只银盘子。上面是一盘晶莹剔透,色泽诱人的水晶虾饺,“刚刚那个大肚子的少年不好治吗?”

阿依一边慢条斯理地清理细针,一边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那样的肚子,开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开刀把里面的虫子取出来。”

“别在要吃饭时说这么恶心的话。”墨砚扭曲着一张漂亮的脸,说,坐在阿依身旁,又用银筷子夹了一只热气腾腾的虾饺,递到阿依有些脱皮的朱红小嘴边。

阿依的肚子这会儿很配合地响了起来,她放下针囊,伸出手要去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墨砚却躲开了,绕过她的手重新将筷子送到她嘴边,唇角勾着一抹饶有兴致的笑,说:

“你继续擦你的针。”

阿依通过他的笑容看出了他恶劣的趣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有些不高兴地说:

“墨大人,你又在把我当成老鼠喂。”

“我让外面的人等半刻钟给你吃饭的时间,我喂你吃,你继续擦针顺便活动活动你的手,诊了一上午的脉,都快成鸡爪风了,后面还排着三十来个人,你不快点今天可看不完,看不完咱们就走不成了。”

阿依低头去看自己下意识弯曲起来呈搭脉状的手指,因为手指关节过于疲惫僵硬,导致弯曲得弧度极为夸张,的确很像鸡爪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在帝都时从来没接诊过这么多人,这一趟还真是开了眼了,先是在军医帐里包扎缝针差点吐血,这会儿又给这么多人看诊,该不会整个兴安县的人都过来了吧,这一上午我明明都看了一百号人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兴安县哪来的那么多人口?!”

她一边活动着像鸡爪风似的小手,一边张开嘴把他夹过来的虾饺吃进去,味道还真不错。她的肚子再次响亮地鸣叫起来,她疲惫得已经连窘迫的力气都没有了。

“的确不止是兴安县,兴安县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全来了。”墨砚见她乖乖地把虾饺吃进去,漆黑的眼眸里掠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柔和,笑说。

十里八村?

阿依脑袋发晕,开始两眼冒金星。

继进入军医帐的第一天忙得昏天黑地觉得吃不消之后,这一次她又觉得压力强大。

“你若是不想看我们就走,不用勉强自己。”

“身为大夫,哪能丢下带着希望跑来求诊的病人自己跑掉,我习医就是为了替人诊病,哪能因为辛苦就撂挑子不干了。”阿依扁扁嘴,一本正经地说。

墨砚哧地笑了,又夹起一只香喷喷的虾饺塞进她的小嘴里。

墨砚说的还真准,一听说兴安县的县衙里有来自帝都的神医正在义诊,兴安县附近十里八村凡是生病的人全都被家人亲戚带着,坐着板车甚至步行跑来求诊。

兴安县的赤脚大夫多半都是靠自学,或者靠祖辈传下来的一些医术给人瞧病,既没念过医案,也没有被名医带领认真地学习过。凭经验治疗一些小毛病尚可,可是严重一些的病症比如脏腑出了毛病,从外表看不出来,自然就治不了了。

还有些疑难病症,赤脚大夫或怕担责任或怕治不好砸了自己的招牌,通常不愿意研究也不愿意医治,直接一句病得太重治不了就给打发了,弄得生病的人还真以为不是大夫无能,而是老天爷准备要收自己了,只能悲伤地等待死亡。

不仅是赤脚大夫,这也是许多大夫的通病,面子和名望比人命更值钱,即使还有一线希望也不愿意去尝试,只因为害怕失败有损名声。

阿依虽然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态,却也不太认同。

兴安县穷乡僻壤,药材稀少,人又贫穷,好在阿依背过百仁堂的全部医案,知道的偏方也不少,因地制宜,因人制宜,都能让前来求诊的人千恩万谢地满意而归。

第五天,前来求诊的人总算减少了,阿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兴安县十里八村的病人全都看完了,和墨砚决定好次日动身回帝都去。

黄昏时分,最后一例病人接诊完,阿依才要松一口气,墨砚泡好的热茶刚递过去,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一片嘈杂声,贾娘子满脸是泪地从外面冲进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慌张惶恐地对着阿依哭喊道:

“神医!神医!五儿他肚子疼的厉害,我怎么给他揉都不成,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了,一个劲儿地吐,神医,这可怎么办啊,五儿,五儿他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说话间,一个三十来岁粗手大脚的汉子已经抱着脸色惨白,满头是汗,痛得死去活来的贾小五从外面跟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腿脚不是很利索的老婆子。

阿依有些意外,因为这个老婆子和那个汉子就是第一天过来求诊历节痛的那对母子,听那老婆子安慰了贾娘子几句,又来向自己求助,贾娘子叫老婆子三婶,两家似乎是邻居也是亲戚。

阿依虽然被贾小五的病情恶化惊了一下,却并不意外,让名叫李武的汉子将贾小五放在旁边的炕上,命贾娘子把儿子的衣裳解开。贾娘子犹自哽咽,两手发抖,李三婶见状把她推到一边去,自己动手麻利地解了贾小五的衣服,露出高高鼓起的肚皮。

阿依眉尖微蹙,这肚子比前些日子还要鼓胀,她的手摸上贾小五的肚子,隔着肚皮着重去摸肠子的部位鼓起来的硬块,这枚硬块鼓起得十分明显,她心脏一沉,皱了皱眉。

“神医,五儿他、还有救吗?”贾娘子咬着嘴唇,带着哭腔,忐忑不安地望着阿依,希望与绝望并存地问。

阿依看了她一眼,眸光凝重,认真地说:

“虫子太多,在体内排不出来,全部堵塞在肠子里,用药是打不下来了,只能就这么堵着,若是一直这样子堵下去,别说是大夫,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除非……”

贾娘子一阵绝望,在阿依还没说完时便已经呜呜地哭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一个人的开腹术

贾娘子泣不成声,李三婶急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她是个老人,经历的事情多心也沉着,听到阿依说了“除非”,浑浊的眼珠子一亮,急忙问:

“神医,你说了‘除非’,莫非五儿还有救?”

贾娘子一听,浑身剧烈一颤,登时止住哭泣,满脸涕泪带着强烈的期盼,激动地望着阿依。

阿依皱了皱眉,郑重地道:

“我这么说吧,他的病用药是不行了,即使再高明的大夫,他的病情这么重,也治不了。可若是不去医治,结果只有那一个。我的法子是在他的肚子上用刀切个口,把里面的虫子拿出来再缝上,若是他能一直活到缝合结束,问题就不大。

简单来说就是,不开这个刀,他不行得能慢一点,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撑不了多久了;若是开这个刀,他有可能活着也有可能会死去。选择开刀或是不开刀,你们自己来决定。”

开刀有风险,阿依虽然觉得现在的情况贾小五选择开刀会更好,但她绝对不会替家属和病人决定。利害关系已经明白地摆出来了,至于对方怎么来选择,她既不会去固执地追问,也不会去劝说。

身为五儿的母亲,无论贾娘子怎么选择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好,阿依这个外人即使拥有医术也不会装作很了不起地去干涉。

贾娘子的脸色刷白。不仅仅是贾娘子,李家母子的脸色同样青白交错,惊疑不定。

阿依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要决定的话还是快点决定,因为若是要开刀,开的越早,活下去的希望越大,若是再继续恶化下去,连刀也不用开了。”她说着,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取出针囊以针刺尽力替贾小五缓解疼痛。

贾娘子浑身剧烈一颤,李武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

“神、神医,你说要把五儿的肚子切开,那、那样人岂不是……”

因为阿依连续数日废寝忘食地义诊,兴安县的百姓已经把她当成神一样的存在。她是真心实意地帮他们治疗。这份诚意即使是他们这些没念过书的乡野村夫也能深深地感觉到,大家的心里对她自然是信任的。可是她的这个提议实在是太惊世骇俗,如果不是她为他们尽心尽力诊治过让他们心怀感激,其他人若是敢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会被县民们当成妖怪烧死。

“把肚子切开人还能不能活,这一点你不用问,开腹术我做过,那个人活下来了,虽然短时间内有很多饮食生活上的禁忌。但活着是没问题的。”

阿依直截了当地回答,顿了顿,又说:

“但你们也别以为这是帝都常见的治疗方法。即使是在帝都,像贾小五这样的病况,也没有办法再治疗。我只是提供一个冒险的治疗方法,像我刚刚说的,不开刀谁也救不了他,即使开了刀。他能活下去的机会也只有一半。”

“我们开!”她话音未落,贾娘子已经咬着牙。虚弱无力却十分坚定地挤出一句,紧接着望向阿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妇人相信神医。”

“你别相信我,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而为,但即使尽力而为了,结果也不一定就是好的。”阿依郑重告知。

“小妇人虽然只是一个没见识的村妇,却也明白大夫是医病的,不是医命的。神医那样辛辛苦苦地为五儿诊治,却什么都不肯收,小妇人对神医感激不尽,五儿就交给神医了,无论是死是活,那都是他的命!”贾娘子抹着泪,满面悲戚地说。

阿依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转身对着墨砚道:

“墨大人,我要给他开刀!”

“我是不会给你打下手的,我晕血。”墨砚捧着茶杯,煞有其事地回答。

鬼才相信你晕血,你是晕肠子吧!

阿依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表情郑重地对他说:

“我需要一间干净亮堂,用烈酒杀过的房间。”

“钟灿,去让何县令准备,快。”墨砚淡淡地冲着屋顶吩咐了句。

“是。”紧接着,钟灿也不知道从哪里回答了句,阿依仰起头找了半天也不知道钟灿刚刚究竟是藏在哪里的。

贾娘子知道儿子马上就要动刀了,心里自然惶恐,却又无可奈何。不开刀会死,开刀了有可能会活,这么简单的账即使是她也能算得明白,她想让儿子活着,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她跪在炕沿前一边哭一边安慰着饱受疼痛折磨的贾小五,李武和李三婶站在一旁,一面安慰贾娘子,一面安慰已经疼得哭出来的贾小五。

阿依趁机走出倒座,背着手立在院子里,垂着脑袋,看似是在看太阳斜射下来的光影,其实她是在脑内把待会儿要进行的开腹术演习一遍。

进行切除肠子的开腹术虽然没有上次给邱鹤开腹的风险大,前提是不会大量出血,并且贾小五才十一岁,又因为家境不好矮小瘦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下来。可若是不开刀,那绝对是撑不下来的,这就是俗话说的伸头也是死缩头也是死吧。

墨砚从屋里出来,站在她身旁,斜睨着她,狐疑地问:

“你一个人能开刀吗?”

他虽然知道她在邕城时给邱鹤开过刀,但那时因为有秦泊南在场,还比较保险。他不是担心那个叫贾小五的是死是活,他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他是怕她会因为失败而大受打击。

“我学过的。”阿依简短淡漠地回答,她正在一心二用地模拟进行开腹练习,因而面上有些心不在焉。

“我说的不是这个,”墨砚见她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有些不悦,凉飕飕地道,“我是说没有秦泊南跟着,你一个人能行吗?”

阿依微怔,没有觉察到他语气里的酸意,反而看着他,郑重地回答道:

“我虽然是先生教出来了,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大夫,我虽然不敢跟先生比肩,但我也是经过日日夜夜刻苦练习过的,若是没有先生跟着就不行,那还算是个什么大夫。”她话一说完,便到一旁准备麻醉药去了。

她的义正言辞让墨砚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她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坚决明确地和秦泊南划清界限,以表示她已经从秦泊南那里断奶了。

何县令的办事效率奇快,反正兴安县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去处理,宽阔明亮的房间很快便准备好了,也去大集街紧急征用了最烈的烧酒,用烈酒将房间从上到下杀了一遍。

兴安县里也没什么特有效的药材,阿依的手里有之前已经配制好做成丸药的麻醉药,要用的时候以热热的烈性烧酒化开,人喝下去之后二十个数就会见效。

贾小五被李武抬到室内的板床上,房门被钟灿从外面关上,隔绝了贾娘子和李家母子担忧惶恐的视线。

何县令也觉得很新奇,竟然还有开腹取虫这样的治病方法,不过他之所以积极地站在病房门口,那是因为墨砚正大喇喇地坐在病房外面。何县令几次请墨砚进入暖室他也不听,何县令无奈,只得一咬牙陪着,并命人多多地在墨砚的扶手椅周围升起炭火盆取暖。

墨砚之所以坐在病房外头,不是因为担心贾小五是死是活,而是万一阿依的开腹术做失败了,他好歹也能安慰她两句,省得她哭出来了。

他太小瞧阿依了,病房内,阿依用兴安县现有的草药熬制成的草药水洗过手,用于开腹的器械早已煮沸擦拭干净,贾小五也已经被麻醉过去了。

贾小五出来之前他娘应该给他擦洗过肚皮,今天他的肚皮很干净,阿依用烈酒在那高高地凸出来的肚皮上抹了一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贾小五肚皮上最为鼓胀的部位深深地划下一刀!

她对自己的手艺并不担心,即使秦泊南不在她身边。

事实上,她在帝都时虽然的确经常跟秦泊南合作练习,但私下里她自己练习的次数同样很多,对于开腹,她拥有许多一个人的经验。更何况上一次她与秦泊南联手成功了之后,邱鹤的存活大大地增加了她的自信心,也让她确认了这一项医术是正确可行的,自那以后她拼命地挤出时间加倍练习,即使只有她一个人,她也绝对没有问题。

只是在肠道被打开之后,她就不太淡定了,虽然之前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上百只蛔虫在肠道里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一团,弯曲蠕动,爬来爬去,那画面实在是太具有冲击性,即使是她也不想再看下去。开膛破肚的画面没有让她觉得恶心,一堆白花花红彤彤的虫子倒是让她小脸刷白,差一点吐出来。

她没有心情去数,只是模糊地觉得她大概从贾小五的肠子里取出了一百来条虫子。粗略扫了一遍应该没有了,就算还有漏网之虫日后也能用药物驱除,她麻利地切掉贾小五已经坏死的部分肠子。感觉到贾小五虽然仍旧在呼吸,却呼吸微弱起来,她心下一沉,手指上下翻飞,有条不紊地将肠道缝合,又将腹腔的皮肤一层一层地缝合上,幸好过程中没有出现大量出血的情况。

待最后一层皮肤缝好之后,贾小五的呼吸还算稳定,汗流浃背的阿依长长地松了口气,不经意望向盘子里那些还在蠕动的蛔虫,苍白的小脸霎时扭曲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一章 失踪的矿工

病房的门终于开了,贾娘子两腿发软,被李三婶扶着,泪流满面地望着从里面走出来,衣服上还沾着触目惊心血迹的阿依,还没等阿依开口,因为过于恐惧,她的身体比刚刚颤抖得更厉害,她眼含悲戚地望着阿依,没有流露出一丝期盼,仿佛是在恐慌一旦露出一点期待的眼神,上天为了报复她就会将她的儿子收走一样。

墨砚端端正正地坐在扶手椅上,本靠着靠背,见门开了,身体下意识向前倾,待看清阿依面色如常,眼神没有异样后,稍稍放心,又不动声色地靠回椅背上。

阿依的心里也放下来一半,因为松了一口气,又对这结果感到欢喜,连眼神也比往日柔和了许多,对着贾娘子温声道:

“现在看上去没有大碍,麻醉药退了他应该就会醒来,我会再留下来观察他七天,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伤口愈合得也很好的话,七天以后他就可以回家了,回家以后最好再多养个一年半年的,别做太重的活就行了。”

贾娘子泪水汹涌,在阿依话音刚落时,狂喜与激动仿佛抽干了她的全部力气,她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下去,一边捂着嘴大声地哭出声来,一边深深地磕下头去,泣不成声地说了一句:

“多谢神医!”

阿依双手交握地垂在身前,望着她,歪了歪头,眼眸里掠过一抹温煦的笑意。

墨砚靠在扶手椅上。搭在扶手上那雪白纤长的手指屈起,缓慢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望着她温煦如水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因为麻醉药太过强效,贾小五直到夜半时分才醒来,让阿依觉得自己的麻醉药还是再改良一下,按照药效的强烈程度分一分等级更好。

贾娘子对儿子延迟苏醒并不在意,只要儿子能够平安地醒来她就已经很满足了,见儿子真的醒来了,虽然颜色不好。但却还活着,她对阿依感激不尽。拉着阿依的手一个劲儿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道谢。

李三婶也很欢喜,握着阿依的手颤颤巍巍地问道:

“神医,你这么费心地帮我们诊病,我们却连个医费药费都没给你。神医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神医能不能告诉我们神医的高名大姓,我们也好替神医立个长生牌,每日供奉,以谢神医对我们的大恩大德。”

“是啊是啊,”贾娘子闻言急忙擦干眼泪,语气急促地跟着追问道,“小妇人还不知道恩人的姓名,神医能不能告诉小妇人神医的姓名是甚。家住哪里,小妇人也好请些高香天天给神医吃斋念佛,祈福神医能够长命百岁。”

只是一个名字。阿依在她们殷切的眼神里自然不好意思拒绝,可她又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一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出风头,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因为她不愿意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没有姓氏,每一次被迫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时她都会觉得有些窘迫。

“大娘子不用客气。我是来自帝都百仁堂的大夫,姓名我就不说了。大娘子若是想祈福的话,不如帮我祈求百仁堂能长长久久地繁盛和顺下去,因为我最希望的就是我所在的百仁堂能够一直繁盛和顺下去。”

“百仁堂?”李武是个男人,过去也曾出去闯荡过,闻言一愣,连忙问,“神医所说的百仁堂可是咱们大齐国第一医馆兼药行的那个百仁堂?听说百仁堂的东家是当今皇上亲封的济世伯,济世伯最是仁济爱民,时常帮助重病的穷苦人且分文不取,救人于病痛,以医术普济众生,人称‘妙手医仙’。”

阿依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闭塞的乡镇里听到先生的名字,果然这就是威望么,她一点也不觉得李武用词夸张,朱红的小嘴不由自主地勾起喜悦的弧度:

“我的医术就是济世伯教的。”

李武闻言,又是惊又是喜,激动、感慨而又兴奋地抚掌大笑道:

“原来神医竟是济世伯的弟子,难怪我觉得神医的气度做派如此眼熟,原来是有渊源的。不瞒神医说,那一年我外出去往宿州,不料却在途中身染重病,盘缠用尽,又被客栈的伙计赶出来,露宿街头,连去乞食的力气都没有,是济世伯路过不嫌肮脏把我捡走,为我医好了病,不仅不收分文,还赠我盘缠让我搭车回乡。济世伯的宽宏气度与神仙一样的风采我这辈子都难忘,那个长生牌我家里现在还立着,没想到时隔数年神医的弟子竟然又救了我老娘和我的外甥。”

他说着说着竟感慨万千地红了眼眶,哽咽着道,想必当年露宿街头时是极艰难的。

“原来竟是恩人的弟子,济世伯当年救了老婆子的儿子,恩人的弟子又救了老婆子和老婆子的侄孙儿,老婆子也没什么能报答的,恩人,受老婆子一拜!”李三婶说着,竟颤颤巍巍地跪下去,李武和贾娘子见状,也一齐跪了下去。

阿依觉得他们下跪的次数太频繁了些,十分不习惯,连忙把他们一一拉起来,心里却又因为他们口中的那个“弟子”把心里的忧闷情绪给勾了起来,眼里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病房外,墨砚又听到了“百仁堂”和“济世伯”这两个词,心里一阵不爽,本来让钟灿泡了热茶来给她喝,现在他不打算给她喝了,于是拿回去自己喝了。

因为贾小五的这场急病,阿依和墨砚的行程又耽搁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阿依在贾小五还没有因为排斥反应而产生发热症状时便给了药,再加上贾小五这次的开腹术没有之前邱鹤的凶险,因而贾小五恢复得还算不错,卧床静养到七天之后,虽然体力仍旧很虚弱,却已经能在母亲的搀扶下下床行走了。

阿依又将一些为了日后康复在饮食和生活上的禁忌交代给贾娘子,贾娘子一一记下了。

贾小五在卧床静养期间,只有贾娘子一个人照顾,每天还要回家一趟去看看留在家里的女儿,阿依见状,有些好奇地问李三婶:

“贾小五这也算是生了场大病,贾大娘子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怎么没给贾小五的爹去封信?”

“神医你不知道,三娘她家男人早在五年前就经人介绍去古县的矿上做工了,先前三两年还托人往家里稍工钱,可是后来渐渐地就没了音讯。阿武曾经去古县找过两次,不仅没找着那处矿,连当初介绍大力去矿上的那个人也没打听出来。唉,也不知道大力现在究竟是死是活,到底去哪儿了,家里娃子这么多,全靠三娘织布种菜贩卖,这些年可苦了她了。”

阿依没想到事情真相竟然是这样,她之前本以为贾娘子的男人是外出做工了不方便回来,现在听起来好像是那个人失踪了,她皱皱眉,问:

“贾小五的爹爹难道是跟不认识的人出去做工了?”

“那个人是从古县来招工的,他说他手里有个矿,需要人手,给出的工钱很高。咱们县太穷,各家孩子又多,一共有十来个男人跟着去了,却没有一个回来的。”李三婶说起这个,布满褶皱的脸上尽是担忧和叹息。

“那不就是失踪了吗,难道没人报官?”阿依连忙问,不过心里又有些奇怪,大齐国的人口贩卖虽然很猖獗,但贩卖的一般都是小孩子,能去做工的应该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谁会闲着没事贩卖粗糙汉子,又不会有人买。

“怎么没有人报官,可古县不归咱们济州管,古县属于宿州的地界儿,宿州的官又大,咱们济州的官府管不到宿州去。再说咱们县里一群穷人,那官府哪里会理会咱们,连济州的官府都不耐烦,更何况是宿州的官。”

“那宿州的官府也没查查古县的那个矿吗?”

“官府哪有那些空闲管我们这些半点油水都榨不出来的百姓,官府的人还说,古县根本就没有矿,大力他们离了家说不定去哪儿了,官府的人都这么说了,咱们还能说什么呢,说不定官府的人说对了,他们离了家真去别的地方不回来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李三婶说着,又叹了口气。

阿依却对这件事上了心,晚饭时对着冷冰冰一言不发的墨砚说了这件事,墨砚愣了愣,皱皱眉说:

“古县没有矿山。”

“墨大人你怎么会知道,你去过古县吗,就算去过了,也许是在你不知道时突然被开采出来的矿山。”阿依吃着菜,歪着脑袋说。

“你是笨蛋吗,大齐国的矿山全部归属于朝廷,民间不允许私自开采,违者是灭九族的大罪。”

阿依心头一凛,急忙问:

“真的假的,这么严重,墨大人你怎么会知道?”

“废话,我是刑部侍郎,那《大齐国律》最近一次还是我参与修正的。”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双眼亮闪闪,充满崇拜地望着他:

“原来墨大人还修正过《大齐国律》,听起来好了不起的样子!”

墨砚对于她这样的奉承,怎么听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没有矿,那贾小五的爹又去哪里了?”阿依满腹狐疑地自言自语。

墨砚被她这么一闹,心里也犯了狐疑。(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二章 古县,静安会

次日,贾娘子带着贾小五千恩万谢地归家去,阿依和墨砚也终于可以启程前往宿州,准备从宿州转道一路向东回帝都。

离开兴安县的阿依自然不会知道,兴安县十里八村凡是被她看过病的人在李三婶和贾娘子的宣传下,全部在家里立了一个百仁堂的长生牌,日日供香,夜夜祈祷。贾小五因为开腹术活下来的事更是像风一样在兴安县流传开来,贾小五肚子上的蜈蚣线一下子变成了新鲜值钱的物件,即使后来已经愈合成疤,仍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要求看一看摸一摸。

阿依跟着墨砚在马车上日日颠簸,枯燥无聊地又行驶了将近一个月,才抵达阿依从李三婶那里有了点印象的古县。

古县虽然被称为县,与兴安县却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古县隶属于宿州,宿州是大齐国第三大自治州,也是大齐国东南部地区最为繁华的州城,而隶属于宿州城管辖的古县则是宿州下属第一大县,规模相当于二级城池,人口数万,三面环山,一条清澈的河流横贯其中,两岸房屋鳞次栉比。

阿依好长时间没看到这么热闹的地方了,坐在马车里听着宽阔的街道两旁讨价还价吆喝叫卖声,忍不住打开车窗,掀起帘子的一角,偷偷地向外张望。

“把帘子放下。”墨砚斜倚在浅紫色金合欢软枕上,手握书卷,也没看她。淡淡地命令。

阿依不太高兴地扁扁嘴,问:“为什么,现在天气又不冷了。我看一看又不会怎么样!”

墨砚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正气凛然地教育道:

“姑娘家坐车时不可以掀开帘子往外看,济世伯府的妈妈没教过你吗?”

阿依讪讪地放下帘子,再次不太高兴地扁扁嘴:

“墨大人,你是引教嬷嬷么,反正这里又没人认识我,再说我现在穿的是男装。”

墨砚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阿依脊背一寒,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坐好,不敢再言语。

马车不徐不疾地来到蓬莱客栈,墨砚率先下了车,阿依紧跟在他后面。墨砚虽然走在前头绷着一张脸。但是在阿依下车时他的脚步还是顿了一顿,待用余光瞥见她平平稳稳地跳下来了,这才迈进客栈里。

早有伙计将马车牵到后院去喂食,蓬莱客栈是古县最大的客栈,屋舍精致,装潢优雅,客栈内的伙计亦都是训练有素。一个眉清目秀,麻利干练的小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响亮热情地问:

“客官里边请。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墨砚并不回答,而是站在门边淡淡地向一楼大堂扫了一眼。蓬莱客栈的一楼大堂与所有的客栈一样,是提供客人餐食的地方。此时的一楼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人。

人多并不奇怪,这古县好歹也是大城镇,大齐国东南部重要的交通要塞,然而就是连阿依也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竟然全都穿着一身蓝衣,如果说这只是因为最近古县的人们比较流行穿蓝色的话。那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戴着竹绿色袖箍,袖箍上还都绣着清雅的竹叶就太奇怪了。

这些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听口音好像并不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虽然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和气,看起来不像是坏人的样子,但是这么多穿着一样的人同时聚集在客栈里,把本来很大的客栈挤得满满当当的,落入外人眼里还是会让人的心中产生出一些不安。

阿依有些拘谨地下意识往墨砚身旁靠近,墨砚不动声色,淡漠地将目光从那一群奇怪的人身上收回来,余光瞥了阿依一眼。这丫头只有在觉得害怕的时候才会往他身边凑,她还真是天生地很会找靠山啊。

钟灿已经避人耳目对着伙计亮出一枚剔透的玉牌,那伙计见状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扬起嗓子吆喝了声:

“好嘞,两间上房,客官您楼上请!”

伙计在前面引路,墨砚也没过多停留,径直上了三楼,来到一处华丽典雅的房间,伙计打开相邻的两间房门,墨砚转过身对阿依说:

“你先去梳洗一下歇一歇,待会儿我带你去一品斋用晚膳。”

阿依顺从地点点头,扛着脖子上那条被她命令绝对不许动,于是尽职尽责当起了蛇皮围脖的小赤,乖乖地进房间去了。墨砚见她关门了,这才步入阿依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室内装潢精美,铺陈华丽,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出门在外也不能讲究太多,墨砚还算满意。

伙计弯着腰身恭恭敬敬地跟随墨砚进入室内,钟灿关上门,墨砚已经很随意地捡了临窗的一张玫瑰椅坐下,跟进来的伙计立刻上前,收敛起笑容,毕恭毕敬地打了个千:

“奴才给三公子请安。”

墨砚懒散地坐在窗边,顺着窗子向下方幽深秀美的庭院望去,却见那庭院里亦三五成群地聚着许多身穿蓝衣,胳膊上套着竹绿色袖箍的人正在拱手含笑,互相客套,皱了皱眉,沉声问:

“那些都是什么人?”

“回三公子,那些人都是静安会招募来前往云州赈灾的。三个月前林南府的云州发生地震,现在瘟疫在当地闹得正凶,这静安会大概是三四年前突然成立起来的,发起人是夏竹山庄的主人,意在帮助咱们这东南部地区穷苦百姓,有什么大灾大难的,静安会也会前往当地帮助当地官府赈灾救人。

三公子也知道咱们大齐国的东南部这几年年年受灾,官府忙得焦头烂额,而那静安会出手极为大方,又不会抢了官府的功劳,因此那静安会和夏竹山庄无论是在官府还是在民间都有极好的口碑,如今这东南部的百姓一提静安会全是赞不绝口的。三公子刚刚在楼下看见的那些人全部是静安会的成员。”

“都是夏竹山庄的人?”墨砚皱了皱眉,心中狐疑又觉得可笑,一个打着“慈善”的幌子周旋于官府和百姓之间的民间组织,有意思!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那些都是各地的仁善之人被夏竹山庄召集到一起,准备前往云州义务帮忙的。”

墨砚锋锐的剑眉微微一扬,圆润纤长的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叩着,讽刺一笑:

“看来咱们这大齐国的民风越来越纯朴了,竟然已经有人开始懂得了‘仁善’的重要性。”

那伙计觉得自家三公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心头一凛,也不敢回答,垂眸屏息地侍立着。墨砚沉吟了片刻,眼眸直直地望着窗外的庭院,慢吞吞地道:

“夏竹山庄,怎么从没听说过?”

伙计急忙垂着头回答道:“那夏竹山庄也是随着静安会一同浮出水面的,之前没有人听说过夏竹山庄,直到静安会在三年前东南省大旱中救助了大半个东南省,财大气粗的夏竹山庄才被人记住,然而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夏竹山庄的主人究竟是谁,也没人知道夏竹山庄的具体产业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个夏竹山庄第一是富第二是仁。”

墨砚眉尖微蹙,沉吟了半晌,声线终于沉冷了下来,问:

“你可听说过古县突然多出来一个矿山?”

伙计显然对他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心有所觉,回答:

“奴才没有听说过古县忽然多出来矿山的事,但是近两年却时常听说许多人来古县找他们的家人,清一色的年轻汉子,据说都是被人拉来古县挖矿的,却都没有再回家去。”

墨砚的眸色深沉下来,钟灿见他半天没话,眉心蹙着,便做主手一挥,伙计微怔,先看了看钟灿,再看了看一言不发地凝着窗外的墨砚,聪敏地会意,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带上门。

门板再次合闭的一刻,一直端坐着的墨砚忽然像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歪下来。他斜倚在扶手椅上,手肘搁在扶手上,慵懒地以拇指和食指撑住俊美的脸庞。他绷紧唇角,沉默了半晌,眼眸微眯,忽然沉声吩咐了句:

“让凤一查夏竹山庄和静安会!”

“是。”钟灿肃声应下。

黄昏时分,墨砚带着已经梳洗了一番仿佛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神清气爽的阿依前往一品斋。因为一品斋与蓬莱客栈同在一条街上,两人是步行前往的,半路上路过一家看上去很昂贵的绸缎庄,走在前面的墨砚也不说一声,径自拐了进去,阿依无语地抽了抽唇角,只得跟上。

掌柜的一看清墨砚外袍的料子,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亲自招待他。墨砚来到绸缎庄放置最贵的布料的货柜前,用眼睛在上面淡淡地一扫,挑选了两匹店里售卖的最贵的正紫色蜀锦,阿依好奇地问:

“墨大人,你要做衣服吗?”

墨砚不答,表情淡漠地吩咐掌柜的:

“一匹给我做两套袍子,一匹给她做两件男装,若还有剩就给她再裁件裙子。”他往阿依的身上淡淡一指,她身上那件散发着幽幽兰香的素雅青衫让他怎么看怎么不爽,终于决定要让她换掉。(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三章 巧遇,肉包姑娘

掌柜的略感惊讶地向身穿男装的阿依身上看了一眼,做衣服的人眼光自然毒辣,立刻便看出来这个小公子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连忙满脸堆笑地应下,又热情地请墨砚和阿依去测量尺寸。

墨砚没有去,钟灿拿了墨砚之前的衣服给掌柜的,叫他照这个尺寸剪裁,尽快赶工,待袍子做好之后再让人送到蓬莱客栈去。

掌柜的连连答应,阿依没有带旧袍子来,想说自己不想做新衣服,墨砚却已经走到一边去不理她。她看着他那张冷脸,也不敢追上去说她不想要,只得被掌柜夫人带到内室去,量好了尺寸身材。

出来快一年了,身高竟然一点也没有长,阿依十分懊恼。

从内室出来,阿依看见墨砚正站在售卖幂蓠的墙壁前,拿起一只垂着紫色轻薄长纱的幂蓠在手里左看右看。阿依走到他身旁,站定,歪着脑袋问:

“墨大人,你要买幂蓠吗?”

墨砚淡淡地嗯了一声。

“墨大人,你既不是姑娘家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每次出门都喜欢把脸遮起来?”阿依狐疑地问。

“像我这样风华月貌,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出门不戴上幂蓠把脸遮起来,万一引得姑娘家为我打得头破血流,那岂不是我的罪过。”墨砚用很平很冷淡的语调说出一句令人特别想抽嘴角的话。

阿依哑然无语。别过脸去小声说了句:

“说的也是,墨大人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只要不开口说话。”

啪!

一记爆栗子砸在阿依的小脑袋上。

阿依痛得差点飙出眼泪。捂着脑袋的痛处,扬起下巴冲着他怒目而视:

“墨大人,总敲打弱女子的人才不会有姑娘家为他打得头破血流!”

墨砚也不理她,又一记爆栗子眼看着就要砸下来,阿依小老鼠似的刺溜躲开,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扁着嘴巴才刚转身。却重重地撞上一堵柔软喷香的肉墙!

阿依的鼻子剧痛,眼泪都快被撞出来了。捂着差点被撞扭曲了的鼻尖,惊慌失措地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天蓝色绣百蝶穿花的云锦长裙,以及那……好大的两只肉包!

阿依倒退了半步。吃惊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名美艳的女子。

这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生的花容月貌,尽态极妍,杏面桃腮,柳眉凤眼,秀挺的鹰钩鼻子将那张妩媚的小脸显得越发妖娆,朱红的嘴唇丰满莹润仿佛一颗泛着晨露的樱桃。她的个头很高挑,甚至比一些男人还要高挑,不过最让阿依吃惊的不是她的身高也不是她美艳的容貌。而是……

美丽的女子拥有一副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一对柔软硕大的胸脯高高地挺立着,被天蓝色绣工精湛花饰艳丽的修身型上装紧紧地包裹。那是极能让人血脉贲张的轮廓!

阿依直勾勾地望着她那一双超大的令人艳羡的胸脯,直到对方咯咯一笑,用恍若银铃叮当般悦耳的嗓音带着调侃轻笑起来:

“兰师兄,本姑娘最近的魅力又上升了,竟然连小姑娘也被迷住了!”

阿依被她迷人的嗓音惊了一跳,猛然回神。这才想起来自己撞了人,慌忙对着那个美艳的姑娘道歉。引来对方更清悦的笑声,竟然像百灵鸟一样好听。

阿依微怔,还不待她重新把对方看清楚,一只手将她向后一拉,下一息她便重新落回墨大人的可控制范围之内,被他用结实的手臂虚勾着纤腰。低头看了看他的手,阿依刚想悄无声息地躲开,一抹黑漆漆的身影忽然填满整个视野,她望着从后面越上前一步出现在面前的那“全副武装”比乌鸦还黑的人,愕然。

漆黑的斗篷,漆黑的面巾,漆黑的手套以及那一双泛着浅粉色的瞳仁。阿依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她讶然地啊呀了一声:

“瑞和堂的少爷!”

“我叫兰陵秋。”“黑乌鸦”兰陵秋不悦地纠正道。

先前被阿依撞到的蓝衣女子见状,微微一怔,饶有兴味地笑问兰陵秋:

“你认得她?”

“百仁堂的丫头。”兰陵秋淡淡地回答。

百仁堂的丫头?这是个什么称呼?

阿依扁扁嘴,又将目光落在那个鹰钩鼻子的美丽姑娘身上,却见她正两眼冒光直勾勾地望着墨砚,眸光发绿有点像午夜里的狼。她仿佛有些激动,如玉一般的脖颈中央似正渴望地滚动着,那一双高高的小山似的胸脯开始随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引来绸缎庄伙计和掌柜们的侧目,此等好身材,的确会让人热血沸腾,连阿依都觉得鼻子有些发痒。

阿切!

阿依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总觉得那个大胸脯的姑娘看着墨大人的眼神就像是下一息便要扑上去把他生吞入腹一样,如此狂野火热的眼神,阿依看着都想打喷嚏了。

附近的三个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墨砚低下头看了阿依一眼,下意识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见没有发烧,便对她说:

“走吧。”转身,率先走出绸缎庄,既没去看兰陵秋也没有看蓝衣女子。

阿依见兰陵秋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便点点头,跟上墨砚。然而就在她与兰陵秋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兰陵秋忽然冷冰冰地开口,沉声问:

“开腹术、你、成功了?”

阿依微怔,下意识回过头去,惊讶地望着他。

兰陵秋回过头,漆黑的面巾上只有一对冷冰冰看不出内心所想泛着浅粉色光泽的眼珠,明明是温暖的色彩,却比任何一种森冷漆黑都要薄凉。

“兴安县,是你做的?”兰陵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

关于开腹术这件事,说实话阿依并不想隐瞒,她的想法很简单,若是开腹术这种医术传出去,作为活招牌的贾小五可以让更多的大夫知道还有这样一项治疗方法,如果许多大夫都能细心钻研掌握这一项医术,那么能够从重病重伤中获救的人不就更多了吗。她心里是一点藏私的念头都没有的,她希望一项好的医术可以被流传发扬下去,因为作为一个大夫的本来目的不就是想尽办法地帮助更多的人好好地活下去么。

然而兰陵秋这样盯着她,让她觉得有点可怕,况且她当时明明穿了男装,虽然她报了百仁堂的名号,可他是怎么猜到一定是她的。阿依闭紧嘴巴,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她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实话,可是她又不太会说谎,于是只能僵立在原地,傻呆呆地望着她,像一只畏畏缩缩的小花鼠。

兰陵秋望着她这样的表情,薄凉的眼珠里划过一抹无语,尽管没有被觉察。

墨砚已经走出绸缎庄,回过头来望见阿依还在门里傻站着,紧张兮兮地望着兰陵秋,心中不悦,皱了皱眉,扬高声调冷冰冰地道:

“还不走,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这一声提醒让阿依如蒙大赦,也不用回答兰陵秋了,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也不去看兰陵秋,转身急急忙忙地奔出绸缎庄,跑掉了。

蓝衣女子见状,噗地笑出声来,她高高的个头几乎能与兰陵秋比肩,因而哥俩好地将胳膊肘抵在兰陵秋的肩膀上,笑嘻嘻地嘲弄道:

“兰师兄,你好凶啊,把那个小姑娘都吓跑了。”

兰陵秋不喜欢她身上的脂粉味,嫌恶地将蓝衣女子推开,雪白的眉毛皱了皱。

蓝衣女子也不恼,懒洋洋地斜靠在绸缎庄内朱红的装饰柱子上,修长的手臂在丰满的胸前环抱,她望着阿依刚刚离去的大门口,鲜红的嘴唇噙着笑容,绽开右边唇角那一抹浅浅的梨涡:

“嗳,原来那就是完成了开腹术的小姑娘,我还以为是个看起来更聪明伶俐一些的。”

“她不傻。”兰陵秋淡淡地陈述道。

蓝衣女子噗地笑了,笑容比刚刚越发欢悦,她手一拍,一双上挑的妖艳的凤眸里充满了兴味,悸动的少女一般心潮澎湃地笑道:

“那个小姑娘先不说,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还真是一个佳品,让我只看一眼便有一种想要扑过去全部吃下的冲动,这等绝色的美男子,看得我都饿起来了!”

兰陵秋鄙视地瞅了她一眼,不屑地道:

“你看男人就只是看脸蛋?”

蓝衣女子直接忽略掉他的嘲讽,认真点头,笑嘻嘻地反问:

“你看女人就不是吗?”

“肤浅!”兰陵秋淡而鄙夷地撂下一句,转身,扬长而去。

这个大师兄还真有能让人非常不爽的本事啊!

我诅咒你这辈子都讨不到媳妇!

蓝衣女子夏莲在心里气哼哼地诅咒了句,眼看着兰陵秋显然忘了此行的目的,直接跨过门槛走远了,她气得直跳脚,大声叫喊道:

“兰师兄,说好了来买衣料,你怎么走了,你走了我还怎么买啊,哎,兰师兄,你给我回来!”

兰陵秋早就走远了。

性格阴沉不定的男人还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夏莲生气地鼓起圆润的腮帮子,找男人来和她一起买衣服料子绝对是她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阿依跟着墨砚来到绸缎庄前方不远处的一品斋,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生意红火的一品斋一二楼竟然出现了比蓬莱客栈还要让人手足无措的场面,蓝衣服竹绿色袖箍打扮的人们竟然占了食客总数的九成之多。(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四章 同席,巧合?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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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上来领位,阿依有些狐疑地在一大帮古怪的蓝衣人身上扫了一眼,跟着墨砚来到二楼一间美轮美奂,典雅安静的包厢里。墨砚做主点了菜,阿依坐在他对面,悄声询问:

“墨大人,楼下那些都是什么人?”

墨砚还没有回答,包厢门外,一个恍若泉水叮咚又似风吹银铃一般的嗓音含笑代为解答道:

“那些都是静安会的成员。”

阿依吓了一跳,惊讶地向门口望去,包厢的细长竹帘被从外面掀开,一抹天蓝色的倩影从门槛外踏进来,身后跟着遍体通黑的乌鸦斗篷装兰陵秋。

“啊,是刚才的大肉包姑娘!”阿依瞪大眼睛,由于过度惊讶,竟然将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

众人讶然,夏莲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有些呆地望着阿依,墨砚和兰陵秋的唇角均不同程度地抽了抽。

一股小细风打着旋儿地从众人中间刮过。

室内安静了两息的工夫。

噗!

夏莲并没有生气,反而大笑出声,笑得脸都涨红起来,差一点就笑岔了气,她似很开怀地望着阿依,仿佛在看一个十分有趣的物件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信口胡说的,姑娘你别介意,我绝对没有恶意的!”阿依心里一阵窘迫,白皙的小脸也跟着涨红起来,她霍地站起身,慌慌张张地道歉。

夏莲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闻听此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眉眼含笑地望着她,白嫩柔软的粉拳虚握着。食指关节轻微弯曲起来,浅浅地放在丰满诱人的红唇下,弯着眉眼温和地说:

“不要紧不要紧,你只是说出了心里话,像你这种身段平平的小姑娘对于我这样曼妙的身姿总是会羡慕得口不择言的,”她说着,在阿依平如菜板的身材上噙着笑上下扫视了一遍。接着很大方地继续道,“我早就习惯了。你也不用太在意。”

阿依的脸刷地绿了!

夏莲凤眼含媚,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袅娜地来到墨砚身前,绽开一抹艳若桃花的笑容。声线清泠动听:

“这位公子,我与师兄来用餐,楼下全被静安会的人占满了,楼上的几个包厢也已经被人包下了,我们没处去,我师兄与这位姑娘是旧识,想必你们同在帝都,又都是为官的,大家也算相识。不如让我们跟着公子合并一桌,大家谈谈天说说话,也热闹一些?”

阿依一愣。诧异地看了看兰陵秋,又去看墨砚。

墨砚面如止水,如此一个美艳的尤物袅袅婷婷地立在面前,他却像是在看小猫小狗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连淡漠的眼神也如往常一样冷似朔风。夏莲见状。妖娆的凤眼里一抹笑意越发深厚。

“你不也是静安会的么。”墨砚漫不经心地在夏莲身上扫了一眼,没有在任何一个部位重点停留。他沉声回应道。

“虽然我也算是静安会的成员,可是像我这样貌美如花,容易引人犯罪的姑娘,若是坐到楼下去,一定会引得一群男人为了我打得头破血流,那样岂不是我的罪过!唉,不瞒公子说,我一直都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呢!”夏莲双手捧住桃腮,无奈又忧伤地叹了口气,其实那表情里分明藏着浓浓的得意。

她那一番自我迷恋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好耳熟,阿依万般无语地看了墨砚一眼,又想抽嘴角了。

“既如此,只是一顿饭而已,坐吧。”墨砚居然宽宏大度地答应了,他明明是个不大度不宽宏最讨厌吃饭的时候有其他人打扰的小气鬼,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大方?

阿依微微愕然,是因为墨大人找到了共鸣者,还是因为……其实还是因为那两只大肉包?

她悄悄地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夏莲欢喜地道了一声“多谢公子”,喜滋滋眉飞色舞地坐在墨砚右手边的位置上,又去招呼兰陵秋。站在门口的兰陵秋不甘不愿地走过来,无声无息地坐在阿依身旁。于是阿依和夏莲一边夹着墨砚一边夹着兰陵秋,兰陵秋与墨砚面对面坐着,却无半点眼神交流。

夏莲挨着墨砚坐下,含笑在一桌子人身上扫了一圈,用绵软的嗓音对着墨砚说:

“我好像忘记说我的名字了,公子,我叫夏莲,夏天的夏,莲花的莲,公子叫我‘莲儿’就好了。”

阿依眼巴巴地望着夏莲,她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如此大胆自然地主动向男子介绍自己,虽然她认得的女孩子并不多,但她一直认为女孩子都是矜持拘谨的,眼前的夏莲彻底打破了她对女孩子的固有印象。她对夏莲这个人说不上有没有好感,却像是看见了一个新奇事物一般,好奇地望着她。

她直勾勾的眼神让夏莲的嘴角微微一抽,这姑娘怎么傻呆呆的让人有些无语,她嫣然一笑,热络地问:

“姑娘,我叫夏莲,看样子应该比你年长一些,你叫我‘莲姐姐’就好了,姑娘,你的姓名呢?”这个夏莲绝对是个自来熟,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自来熟,这样热情如火的表情让阿依不太习惯。

“……解颐,我叫解颐……”阿依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解颐”这两个字,便憋住了,小声回答了句。

“解颐?是哪两个字?”夏莲一时没想到,好奇地问。

“她叫‘阿依’。”墨砚冷冰冰地替阿依回答了句。

“那就是‘依妹妹’了。”夏莲银铃般咯咯一笑。

依妹妹?

阿依在她的笑声里霎时起了一身鸡皮,这个大姐不仅胸脯大,连性子也有点奇怪。

夏莲已经将眸光再次落在墨砚身上,极为殷切地望着他,笑吟吟问:

“公子在古县落脚,是中途路过还是来古县办事的?”

“路过而已,姑娘呢,打算要与静安会的人一同去云州吗?”

“没错,因为师父的命令,好讨厌,莲儿其实并不想去的,可是师父一定命莲儿去,莲儿只好去了。”她已经不自称“我”,而是改为自称“莲儿”了,丰腴的身材有意无意地向墨砚的胳膊上触靠,仿佛两人很亲香似的。

阿依觉得她那两个圆滚滚的东西有些碍眼,望向一言不发的兰陵秋,狐疑地问:

“兰公子,夏姑娘是你的师妹吗?”

“依妹妹,叫莲儿‘莲姐姐’就好,不用客套。”夏莲抿嘴笑说,她对阿依的自称让阿依再次起了一层鸡皮,“莲儿是兰师兄的师妹哦,我们是同一个师父。”

“夏、”阿依本来还想叫她夏姑娘,可是被她含笑的眼神注视着,总觉得有些严厉,吞了吞口水,别扭地叫了句,“莲姐姐,这么说你也是瑞和堂的大夫了?”

“不是不是,我们的师父不是瑞和堂的,我们的师父是一个牛鼻子老道,最会炼丹,人却啰嗦得紧。”夏莲见她肯改口,笑得越发灿烂,挥挥手,否定道。

有人会叫自己的师父是“牛鼻子”吗?

阿依猛然想起来兰陵秋刚出生时因为生得怪异差一点被家人烧死,却被一个老道士救走的事,这么说他们的师父的确应该是一个老道。

“兰公子,你也是静安会的人吗,你为什么没有穿蓝衣服,你和莲姐姐也没有戴袖箍。”

“兰师兄他怎么可能会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嘛,那个袖箍太难看,会有损莲儿倾国倾城的形象……”夏莲笑眯眯地说。

“夏姑娘加入静安会多久了?”墨砚忽然插口,打断她的自恋,淡淡地问。

“多久嘛,”夏莲摸着下巴想了半天,笑说,“莲儿忘记了,大概有一阵了,三年前莲儿还去参加过救援东南省的旱灾。”

“三年前时间也不短了,夏姑娘可曾听说过或去过夏竹山庄?”墨砚用一种平和淡漠的眸光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低声问。

夏莲半点没有迟疑地摇了摇头回答说:“莲儿只是普通的成员,受师父的命令来帮忙的,夏竹山庄哪是我这样的人能见识到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静安会的新动向的,不可能一有大灾大难就自己前往灾区吧,至少也得有人通知你们才行。”

“有告示啊。”

“告示?”

“每次静安会有任务时都会在静安会成员比较多的地方贴告示,之后大家相互告知。”

墨砚愣了愣,他没想到居然是用贴告示的,阿依好奇地问兰陵秋:

“兰公子,帝都也会贴静安会的告示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只有东南省才有,我不是静安会的,我只是路过。”兰陵秋隔着面巾淡淡回答。

“兰公子你为什么要路过?”

为什么?

兰陵秋对于她这样的直截了当有些无语:“皇上派我前往云州去解决那里爆发的疫病。”

“皇上为什么会派兰公子去?”

“依妹妹不知道吗,兰师兄刚刚被皇上提为御医院副院长。”

“嗳?真的假的?”阿依大吃一惊,诧异地瞪圆眼睛望着兰陵秋,“那岂不是兰公子你和石御医的官职一样了么,兰公子你究竟什么时候进御医院的?”

“济世伯去了前线,皇上的头痛病突然发作,被兰师兄治好了,皇上爱惜兰师兄的医术,就给了兰师兄御医院副院长的职位。”夏莲笑吟吟地解释。

阿依惊讶万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五章 妩媚的美人,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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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的门帘被从外面掀开,小二端着做好的菜肴送进来,热腾腾,香喷喷的,让许久没有坐在桌前吃饭的阿依十分欢喜,眼巴巴地望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摆了满桌。

夏莲在桌上扫了一圈,扁了扁丰满的嘴唇:

“怎么没有酒,小二,把你们这里的醉仙酿给本姑娘端一壶上来!”她吆喝一声,又对端正地坐着的墨砚眉眼含笑,“公子,莲儿听说一品斋的醉仙酿最好喝了,这一顿公子大度让我们过来拼桌,莲儿就请公子喝醉仙酿。”

“不必了,我不喝酒。”墨砚淡声拒绝。

然而夏莲姑娘压根不听他说话,还没等他拒绝时就已经扭过头去,跟小二热络地讨论起了醉仙酿和与之匹配的下酒菜。

墨砚满头黑线,这个姑娘怎么不听人好好说话,竟然擅做主张!

小二很快将烫得热热的醉仙酿端上来,夏莲想亲手为墨砚斟酒,却被墨砚挡着杯口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夏莲本来想娇滴滴地劝说,无奈他的坚决十分强硬,一点不顾及姑娘家的面子。夏莲无奈,只得扁扁嘴,又含笑向阿依手边的陶瓷小酒盅斟酒:

“依妹妹,既然墨公子不肯喝,这壶酒你来陪姐姐喝吧。”

“不行的,我答应过先生再也不喝酒了。”阿依认真地拒绝道。

墨砚闻言,脸色刷地黑沉下来。

夏莲愣了愣。怂恿地笑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的先生又不在,即使你喝了他也不会知道。”

“不行的。我答应过先生就一定会做到,我不可以对先生说谎的。”阿依义正言辞地拒绝。

……真是一个认真过了头的姑娘,如果不是为了形象,夏莲现在真有一种想狠狠抽眉角的冲动。

正在她犹豫该不该继续劝说,再劝这个傻乎乎的丫头会不会就要排斥她了的时候,墨砚却一把夺过夏莲手里的小酒壶,冷着一张脸。十分粗暴地将散发着清冽甜香的酒液咕嘟嘟倒入阿依手旁的小酒盅里,倒了个满满当当。然后在阿依的瞠目结舌中沉声命令:

“喝了!”

“……啊?”阿依满头雾水,匪夷所思地圆了眼睛,墨大人这是想干吗?

“喝了!”墨砚冷冰冰地瞪着她被惊呆了的小脸,再次强硬地命令。

“为什么?我说过我不想喝的……”阿依觉得他的头顶上已经乌云滚滚了。强大的、威慑力极强的乌云在他的头顶重重地翻滚,周围已经卷起了旋风,马上就要有化作野兽朝她扑过来把她吃掉的趋势了,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声音越来越小。

“你既然是跟着我出来的,就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喝你就喝!”墨砚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地强硬命令。

“……”这一下别说是阿依,就连夏莲和兰陵秋都对他这离谱的逻辑满头黑线,这人是不是霸道得有些不像话了点?

夏莲的心里不禁开始对俊美无双的墨砚进行了一个重新的定位。这是一个脸蛋异常美丽的……喜怒无常又**粗暴的男人。可惜了,空有这样绝美的一张脸蛋,却有这么粗暴的性子。她同情地望了阿依一眼。

阿依被墨砚黑漆漆地盯着,小心肝一颤,看起来今天要是不听话,墨大人一定会惩罚她。别的倒没什么,若是他一生气把她丢在半路,或者把她留下抵押饭钱。那就糟糕了!

她相信以墨大人的脾气绝对能做出那些幼稚又粗暴的事,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她觉得他的火气很莫名其妙,却还是无语地端起手边的小酒盅,避开他的眼神,慢吞吞地抿了一口。醉仙酿的口感绵柔温和,喝起来还不错。

墨砚满意了,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他满意了,于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香酥排骨放进阿依的小碗里。夏莲见状,亦含笑夹了一块排骨自作主张放进墨砚的碗里,甜甜一笑:

“墨公子,莲儿给你夹菜,这块排骨看起来很酥嫩,墨公子你尝尝看。”

墨砚嫌恶地皱了皱眉,阴森冷酷地看了夏莲一眼,似忍耐着不耐,低沉的声线带着滞血般的冰冷寒凉:

“夏姑娘,我讨厌别人用筷子给我夹菜,请你记住了。”

夏莲即使很大胆,他这样阴恻恻的语气却还是让她的芳心一颤,有一瞬间的恐惧。这个男人的震慑力和压迫力还真是强大,即使之前已经听说过,看见活人时还是让她震了一下,不愧是大齐国有名的帝都鬼见愁,鬼见了的确会愁,她现在已经开始发愁了。

“来人!”墨砚冷冷地唤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小二急忙打起帘子进来,在墨砚的指示下,恭恭敬敬地将碗撤下去,又拿了新的来。

夏莲脸发绿,终于一个没忍住,眼角狠狠地抽了抽。

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男人,既无礼又粗暴还一点也不懂得呵护女孩子柔弱的心,嘴巴恶毒,毛病还多,连身为贵族应该具备的对待女子时体贴谦和的风度都没有,说话和行为竟然都这样唯我独尊,半点不懂得客气……真是一个空有脸蛋,却半点不讨喜的男人!

她扁了扁嘴巴,有些生气,泄愤似的夹了一块鸡肉狠狠地嚼着。

阿依见大家都动筷了,兰陵秋却还是如老僧入定一般静静地坐着,她歪了歪头,好奇地问:

“兰公子,你怎么不吃饭,你不饿吗?”

“兰师兄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吃,他吃饭时都是在房间里一个人吃的。”夏莲啜了一口**辣的小酒,笑说。

“嗳?”阿依闻言有些失望,“难得在一起吃饭,我还想看兰公子要怎么吃东西呢。”

“……”众人无语。

夏莲哭笑不得,这姑娘说话也太直接了点吧?

偷瞄了兰陵秋一眼,大师兄对这类话题总是很敏感的,以前问出这类问题的人通常下场都很惨,可若是兰师兄控制不住乖戾的脾气出手伤了这个小姑娘,得罪了鬼见愁,那就不好玩了。

然而出乎夏莲意料的是,兰陵秋依旧如老僧入定,仿佛在把那个小丫头当成嗡嗡叫的小苍蝇,并不理会。

“兰公子,你真的不吃吗?”阿依有些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兰陵秋也不说话,只是一记冰冷的眼刀扫过来。哪知阿依却半点没有害怕,只是觉得他很小气地扁扁嘴。

她才不怕兰陵秋的冷眼,虽然粉色的眼珠特别了些,但绝对够不上可怕,像墨大人那黑漆漆如点墨的眼珠子才是最可怕的,每天瞧着墨大人瞪眼,她对于被人瞪早就习以为常了。

兰陵秋淡淡地望着她埋头吃饭,圆润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让他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小兔子或者小老鼠。

顿了顿,他突然拿起筷子,正当夏莲以为他要吃饭了瞠目结舌时,他却从自己的左手边盘子里夹了一块白薯放进阿依的碗里,沙哑着嗓音说:

“你喜欢吃这个吧?”

阿依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你从外面回到百仁堂时经常会拿着一个从东大街买回来的烤白薯。”

话一出口,夏莲愕然,墨砚脸色黑沉地盯着兰陵秋。

“兰公子你为什么会知道?”阿依越发惊讶。

“我的窗子正对着你们百仁堂的大门口,一回头就能看到。”兰陵秋平声回答。

阿依恍然,兰陵秋放下筷子,问:

“你为什么没和济世伯在一起?”

“先生去办事了,让我跟着墨大人一起回帝都去。”

墨砚越发不悦,你和他又不是特别熟,干吗要乖乖地说实话?!

“我要去云州治疗那里的疫病,你也是大夫,要不要和我一同去?”兰陵秋问。

阿依没想到兰陵秋会邀请她一同去,微怔,想了想,回答:

“先生让我跟着墨大人回帝都去,墨大人还急着回帝都去处理公务,不能再耽搁了。”

一句话让墨砚的心情好了些,这个没良心的小老鼠总算知道记挂他了,没白被饲养!

“我是说让你跟着我去。”兰陵秋的一句话让墨砚再次黑了脸。

“是啊是啊,依妹妹你别担心,有莲姐姐照顾你,我们一同去云州帮助灾民,听兰师兄说你医术好,又最爱帮助穷苦之人,云州这次的地震很严重,疫病闹得正凶,依妹妹,你跟我们去了,等云州的事情解决之后,你再跟着兰师兄一同回帝都去就好了。”

墨砚冷冷地扫了夏莲一眼,却没言语。

阿依用一对大眼睛看了看热情得诡异的夏莲,又看了看兰陵秋,顿了顿,忽然一把抱住自己,警惕又慌张地道:

“莲姐姐,兰公子,你们这么热情地邀请我,莫非是要把我拐走卖掉?不行的,我又瘦又小又难卖,即使你们把我拐走也卖不了几个钱的,拐走我最后发愁的只会是你们!还是说你们想把我抓走,然后向我家先生要赎金,虽然先生也许会付钱,不过我又怎么能让先生为难呢!如果你们拿我去威胁先生,我就英勇就义,让你们人财两空!”她豪气万丈地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一股小风儿打着旋儿从饭桌上刮过。

“……”黑墙一片片地落下来,众人哑然无语。(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六章 出身名门的肉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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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误会了,我只是问你要不要一同去,你想太多了。”兰陵秋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淡淡道。

“云州的疫病是什么病?”阿依想了想,问。

“鼠疫。”

“鼠疫?”阿依皱了皱眉,“我对鼠疫并不了解,如果是伤寒或者痢病我还有些经验,鼠疫却完全没有。再说先生叫我跟墨大人一起回去,而且就算要去也要先告诉先生,若是我不告诉先生就私自跑去云州,先生知道了会生气的。”

她可不想再惹先生生气了,当时在邕城先生不仅怪怪的,走得匆忙,还把她丢给了墨大人,最近她还是乖一点好,不能再惹事了。

还真是一口一个“先生”,兰陵秋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墨砚那张明显比刚刚越发森冷的脸,垂下去的眼眸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依妹妹你还真听你家先生的话。”夏莲抿嘴笑说。

“先生生气起来也是很可怕的。”阿依扭曲着小脸,低低地吐出一句,顿了顿,又皱了皱眉,“最近这些年大齐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天灾,旱灾、水灾、雪灾还有地震和海啸,现在才刚刚年初,还真是没有一年是消停的。”

话音刚落,在座的三个人眼眸深处均掠过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暗芒,夏莲唇角的笑容明显比刚刚浅淡了些,她似笑非笑地说:

“谁知道呢。也许是大齐国的风水不太好。”

兰陵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夏莲唇角的笑容更深。

阿依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奇怪,风水不好一般都是用来形容房子的吧。大齐国又不是房子,怎么能用风水来形容呢?

一顿饭,墨砚只吃了几口,兰陵秋半口不吃,一大桌子菜全被夏莲和阿依一扫而空,大快朵颐,并且两人还分喝了一壶热热的醉仙酿。夏莲面如桃花,阿依的小脸也微微泛起了一抹红晕。如果可以忽略墨大人与兰公子偶尔古怪的表情的话,这一顿还是相当惬意的。

饭后,一行人离开一品斋,夏莲笑眯眯地问:

“依妹妹。你们今晚住在哪家客栈?”

“蓬莱客栈。”经过一顿饭的相处阿依虽然觉得这个莲姐姐不是坏人,但她的过分热情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

“这么巧,莲儿和兰师兄也住在蓬莱客栈,正好,依妹妹,我们一起回去吧,顺便逛逛这红石街上的集市!”夏莲一面说着一面拉起阿依的小手,带着她向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路边摊逛去。

这应该算是阿依第一次与姑娘家在大街上闲逛,很新鲜的感觉。与她要好的姑娘大概除了芳怜大姐就是秦大姑娘了,可芳怜大姐性子冷又爱教训她,大姑娘虽然性子温柔。却是个大家闺秀,做不了在街上疯玩疯闹。夏莲却不一样,夏莲看上去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却有着自在洒脱到令人吃惊的性子,她既能在华丽的高级酒楼里像个名门千金一样优雅饮宴,谈笑风生。亦能在大街上悠闲逍遥地啃着山楂串儿。

越相处阿依越觉得她很了不起。

“莲姐姐,你也是帝都人吗?”她好奇地问。

“嗯。我们家的确是住在帝都的,不过莲儿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去了。”夏莲摸了自己的鹰钩鼻子,笑眯眯地回答。

“莲姐姐,令尊是帝都的大官吗?”阿依好奇地追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夏莲一愣,疑惑反问。

“因为莲姐姐看起来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阿依仰着脖子看着她的脸说。

夏莲扑哧一笑,顿了顿,回答:

“莲儿祖父是帝都的夏国侯。”

阿依大吃一惊,她以为夏莲应该是某一个大官的女儿,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帝都夏国侯的孙女。夏国侯夏家是大齐国开国的大功臣之一,虽然现在诸侯之中护国候的风头最盛,也最受皇帝的宠信,但护国候的爵位到了墨虎这一代就已经终结了,而夏国侯夏家的爵位却是永久世袭的,并且夏家的女儿中还有一位入宫位居昭容,并诞下一子,即当朝的五皇子景灏。

这夏莲竟然出自如此显赫的家族!

夏莲望着她傻呆呆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心知她必是也认得夏国侯府的,轻浅一笑:

“你不用太紧张,莲儿只是一个庶出的孙女,并不受宠的。”

阿依愣了愣,心里越发狐疑,百般不解地问:

“莲姐姐,你明明是夏国侯家的千金小姐,为什么会变成兰公子的师妹,千金小姐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夏莲拉着她的小手,眼眸里的笑意淡了几分。这个小姑娘还真有点意思,明明是个看起来柔软善良的好姑娘,可是善良温柔的好姑娘在见到她用那样落寞的表情说出自己的庶女身份时,不是应该温柔地转移话题不再去伤对方的心吗,偏她竟然直截了当地追问了,是该说她没有意识到这话题的沉重性,还是该说她的好奇心太强呢。

她略苦地一笑,对着阿依温声回答:

“说来话长,等莲儿有空再告诉依妹妹吧。依妹妹你看,这个糖人做得真好,你要不要,莲姐姐买给你吃!”她十分大方地将阿依拉到街道边一个制作画糖人的小摊子前。

阿依虽然奇怪夏莲现在明明又不忙,为什么不肯告诉她,不过夏莲肯请客吃糖人她自然很开心,与夏莲弯下腰高高兴兴地选糖人。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条本来不长的大街被两人足足逛了两刻钟,墨砚和兰陵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她们两个人从街头吃到街尾,却至始至终没有交谈过一句,连客套都没有。

回到蓬莱客栈,兰陵秋和夏莲住在二楼,阿依和墨砚住在三楼,于是在楼梯口互相道别后便分开了。

阿依跟着墨砚上了三楼,将夏莲竟然是夏国侯孙女的事告诉了墨砚。墨砚微微一愣,推开房门一边步入室内一边说:

“夏国侯吗,夏国侯的孙女,夏莲……没听过。”

阿依见他一面说一面往里走,便跟了进来,掩藏着调侃,扁扁嘴巴说:

“墨大人,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人啊,夏国侯府明明也很显赫。”

“我对没用的人和事向来不会去记忆。”墨砚特傲慢地平声回答了句,让阿依的嘴角又一次狠狠地抽抽。

“墨大人,你知道兰公子成了御医院副院长的事吗?”

“嗯。”墨砚背对着她,淡淡地哼了一声。

“我总觉得兰家好像很神秘的样子,明明跟百仁堂一样都是治病卖药的,却总觉得怪怪的。兰公子也怪怪的,我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古怪的原因……墨大人,你见过兰公子摘掉面巾时的样子吗?”

“你去让他摘了面巾给你看不就知道了。”墨砚冷冰冰地哼道。

“我怎么可以去要求那么无礼的事,虽然我很好奇……”阿依摸着下巴说,一抬眼,却见墨砚正在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鲜艳的紫色华袍半褪,已经露出了藕荷色亵衣的一角,她惊了一大跳,连忙别过头去,高呼道,“墨大人,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洗澡。”墨砚理所当然地回答,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询问,“你也要洗吗?”

阿依的小脸刷地红了,愤愤地说了句:“才不要!”转身,气呼呼地走了,嘭地关上门。

墨砚外袍半褪,遗憾地摇了摇头,叹道: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丫头!”顿了顿,却上前一步站在乌木窗前,淡漠地望着楼下还在散步的那些静安会成员,森黑的眼眸沉了沉。

兰陵秋从中庭回来,刚路过夏莲的房门前,门扇吱嘎被从里面打开,夏莲端着托盘,托盘上放了两碟细致的小菜和两碟香喷喷的点心,还有一壶尚挂着热热水珠的酒。他皱了皱眉,沙哑着嗓音问:

“去哪儿?”

“楼上。”夏莲把脖子往楼上扬了一扬,笑说。

“墨砚是刑部侍郎,是以破了上百宗悬案死案才上位的,想去套他的话,你就不怕去了回不来吗?”兰陵秋冷漠不屑地道。

“谁说我要去找那个可怕的男人,我才不想去接近那个一眼抛过来冷死人的男人嘞,我去找依妹妹!”

“你去找她做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兰陵秋微怔,眉头皱得更深。

“她知不知道要由我探过了我说了才算,说到底还不都是柳师兄没用,一年时间朝夕相处,对着那样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他竟然什么都没探听出来,果然还是要由我亲自出马才行。女子对女子才能掏心,秦泊南不在,墨砚也不会深更半夜过来偷听女孩子间的私房话,今天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兰师兄,我觉得你对那个小丫头的态度有些奇怪,虽然我懒得管你,可你也不要太没有分寸哦。”

夏莲笑吟吟地脆声说完,端着托盘绕过兰陵秋,欢欢喜喜地上楼去。

兰陵秋仍旧站在原地,他没有回头,乌鸦色的斗篷阔袖里,苍白如雪的手紧了紧,一双淡粉色的眼珠暗芒一卷,仿佛聚拢起了一团积雨云,黑云压城城欲摧。(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七章 夏莲,诡异的试探

阿依正在房间里饲喂被关在小箱子里的绿眼蟾蜍,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轻柔地敲了三下,她微微一怔,这样温柔的敲门声必不是墨大人,墨大人才不会用这么斯文的手段敲门,他不直接闯进来就不错。

阿依关了箱子,走到门口,好奇地问:

“是谁?”

“依妹妹,是莲儿。”清悦柔婉的嗓音隔着门板响起。

阿依微怔,将门板开启一条缝,只探出一只小脑袋,望着夏莲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还摆了酒壶和小菜,她愣了愣,狐疑地问:

“莲姐姐,这么晚了,你这是……”

“依妹妹,突然住在陌生的客栈里,你也一定睡不着吧。莲儿让小二帮莲儿准备了好喝的酒和可口的下酒菜,莲儿一个人吃吃喝喝好无趣,依妹妹,我们来喝酒谈天,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吧。”夏莲一点也不为深更半夜打扰别人感觉抱歉,十分热情地邀请,那过于火热的笑脸让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阿依本来女性友人就少,又经常性地一个人独处,因而更是不太会应付像夏莲这样积极热情的女孩子,她已经梳洗过了,明明马上就要就寝了,夏莲却在这时候带了酒菜来邀请她喝酒,还一脸虽然笑得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模样,她为难又无奈地抽了抽眉角,讪讪地道:

“那个。莲姐姐,我颠簸了一个月,这是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住客栈。明天早上我还要赶路,再说现在已经很晚了,所以……”

“所以正好可以喝喝酒解解乏,依妹妹,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夏莲打断她的话,仿佛不懂得她的婉拒似的笑说,丰满的身子顺着门板的空隙就要往里挤。虽然在笑,可果然是不允许阿依拒绝的。

莲姐姐她是一个能笑着不允许对方拒绝的人。

阿依头皮发麻。急忙用身体堵住门,语速极快地道:

“莲姐姐,你先等一下,我正在收拾行李。屋子里有些乱,等我整理一下!”

说着,慌忙将门板合上,跑到桌前将养了四只蟾蜍的小箱子放进床底下,又一把掀开被子,无语地看着小赤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地窝在她的被窝里,她的嘴角狠狠一抽,用手指头捅了捅小赤,又指了指房顶。意思是让小赤爬到房顶的横梁上,小赤却不理她,再捅一次。小赤干脆将脑袋歪到另一边藏在枕头下。

阿依无语,只得用被子将小赤蒙起来,又下了架子床两旁的幔帐。陌生人也就罢了,已经相识的人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小赤和小蟾的存在比较好,再说夏莲是个姑娘家,若是突然看见了这么吓人的东西。说不定会被吓坏。

她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这才走到门口。打开门,让夏莲进来。

夏莲端着托盘笑吟吟地走进来,四处环顾了一圈,眸光在掠过阿依的床铺和床底下时顿了顿,继而含笑将托盘放在窗前的圆形小桌上,一面提起青花瓷壶斟酒,一面笑说:

“依妹妹,这酒是烫过的,冬天里喝烫得热热的酒最好了,马上就要开春了,等开了春就再没有这样的乐趣了,趁现在晚上天还像冬天,咱们好好地喝两杯吧。”

阿依忽然觉得莲姐姐好有情调,连喝个酒也要讲究季节。

阿依在她热络的招呼下在她对面坐了,大大的杏眸在烹制精细的菜肴与点心上扫了一眼,想了想,说:

“今天莲姐姐已经请过我许多次了,这回又让莲姐姐破费了。”

“又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咱们是好姐妹嘛,再说也是因为莲儿想喝一杯,硬是邀请你反倒是莲儿太唐突了。”夏莲客套地笑说,却偏偏让人不觉得客套,很真诚的感觉。

阿依连忙摇头,口里说不会。

夏莲便端起注满清冽香甜酒液的瓷盅,笑吟吟地伸过来。阿依见状,连忙端起手边的酒盅和她碰了一下,看着她一饮而尽,自己只好也啜了一口。

这酒似乎有点烈,跟军中的烧酒差不太多,一口喝下去,阿依只觉得胃里辣辣的,仿佛忽然燃烧起来了似的。

“依妹妹,你真的不打算跟莲儿还有兰师兄一起去云州,救灾助人这不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吗,莫非是因为依妹妹嫌弃灾区肮脏,或是怕传染疾病,兰师兄之前明明说依妹妹你是一个善良热心对待病人尽心尽力的好大夫呢。”夏莲捏着酒盅,柔媚却掷地有声地道,她用着调侃闲谈的语气,然而这语气里却又掩藏着一丝暗讽,这暗讽里带了一点激将或怂恿的意味。

偏阿依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深意,认真地回答:

“云州与我并不顺路,先生临走前也说让我跟着墨大人回帝都去。墨大人在帝都应该有很多公务,带上我已经耗费了墨大人不少时间,耽搁太久总是不好的。再说我对鼠疫并不了解,去了说不定还会添乱,有兰公子在一定没问题的,兰公子比我的医术高得多,虽然身为一个大夫他居然会晕血,但他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她笃定地道。

“晕血?兰师兄?”夏莲愣了愣,差点笑喷出来,即使努力忍耐却还是捂着嘴笑个不停。

“莲姐姐,你怎么了,兰公子晕血很可笑吗,其实有的人会有这种症状的,不是因为胆子小,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适应血腥。”阿依怕她嘲笑兰陵秋,连忙替对方辩解道。

夏莲笑得更欢,摆了摆手,笑说:“我知道,不过兰师兄现在好像已经不晕血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阿依的大眼睛闪烁着浓浓的欣喜,一脸真心为对方开心的样子。

她这样的表情让夏莲微怔,略带一丝好奇地问:“依妹妹,你与兰师兄很要好?”

“嗳?”阿依微怔。

“因为你知道他不晕血了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并不要好。”阿依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认真地说,“其实兰公子和我只见过几次,也没怎么说过话,兰公子不爱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找话说,不过兰公子是个很厉害的大夫,悬丝诊脉连我家先生都不会,兰公子却会,总觉得很了不起,若是兰公子能不再晕血的话,就更厉害了。”

她漆黑的大眼睛里掠过一抹羡慕和向往,她明明已经可以单独看诊了,心里却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她还不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胸有成足、底蕴深厚的大夫。尽管到现在为止她做的都很顺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张绷紧的小脸下时常掩藏的居然是慌张与自我怀疑,越谨慎越担心自己会出错,越担心会出错就越是不安,每次看诊时她的心都像是经历一场自信与怀疑的大战,这感觉让她沮丧疲惫,要是能像先生、紫苏大哥和兰公子那样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就好了。

夏莲愣了愣,眸光里墨染似的漆黑淡了几分,唇角的笑意却更深,单手托腮,笑吟吟地望着她:

“依妹妹,你很崇拜济世伯吗?”

阿依一愣。

“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济世伯在你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夏莲歪着头望着她,轻浅地勾着唇角,说。

不知为何,夏莲明明没有说什么让人害羞的话,阿依的脸颊却微红发热,她下意识地垂下头去,小声回答:

“先生是个很厉害的大夫,我希望能变成先生那样。”

“是么?”夏莲唇角的笑容更深,一双妩媚的凤眼却逐渐清泠起来,散去了早先那无懈可击的浓浓的笑意,她慢慢地啜了一口酒盅里的酒,顿了顿,笑问,“依妹妹,听说你在济世伯府还兼做济世伯的贴身丫鬟?”

“是。”阿依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

“服侍人很辛苦吧,既是百仁堂的大夫又是济世伯的贴身侍婢。”夏莲含笑为她斟酒,轻轻在她的酒盅上一碰,笑说。

“不会,先生不太喜欢有人服侍,需要我的时候也不多,我一般也只是端茶倒水跑跑腿之类的。”

“这么说,济世伯该不会只有你这一个贴身丫鬟吧?”夏莲眼眸微眯,笑问。

阿依点点头,夏莲略带惊讶地笑道:

“这么说济世伯非常信任你了?”

阿依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并没有,我只是因为既是百仁堂的大夫,又住在济世伯府里,所以和先生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罢了。”

夏莲望着她的小脸被酒气熏染微微泛红,顿了顿,嫣然一笑,忽然悄声拉过椅子挨坐在阿依身旁,在阿依迷惑不解之际,修长纤细的手臂搂住她的脖子,把阿依吓了一跳,下意识望向她。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阿依从她身上嗅到了一股不易被察觉,明明味道十分清浅,然而像这样距离被拉近稍稍一凝神便会觉察到的馥郁芬芳。诱人的甜香,让人只要一注意到这股味道便会深深地陷进去,似再也拔出来。

阿依的脑袋有一瞬的晕眩,心脏也变得麻酥酥的,思绪变得混沌不清,整个人仿佛变成空白一片。

“依妹妹,看着我的眼睛。”夏莲轻声笑说,她的声音悦耳幽深,似从地下深处传来的,不响亮,却让聆听的人神智越发混沌。

阿依不由自主地望进她的眼!(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八章 迷魂术

夏莲有着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在阿依对上的一刹那,空白的大脑里掠过这样一丝感觉。明明和普通人一样都是黑白分明的眸子,然而望的久了,那双黑如浓墨的瞳仁深处却仿佛存在着另一双瞳仁,一对瞳孔套在另一对瞳孔之中,因为她的眼睛太过黑白分明,如果不是这样近距离仔细去看,任谁都不会发现这双眼的异样。

那隐藏在表层瞳仁下的重瞳比前一层的颜色微微浅淡,有些类似于黑褐色。正是这双黑褐色的瞳仁望着的时间久了,竟然仿佛像汹涌起来的一团深邃的、望不到底的、迅速旋转的黑色漩涡。

这漩涡在阿依的注视下越转越快,越转越汹涌,似有一只由漆黑的云雾凝聚成实质形成的手从那一双眸子里迅速地、骇人地探出来,直直地罩在注视者的头顶,并迅猛狠戾地抓下去,仿佛要垂直灌入对方的头脑中,吞噬掉对方的灵魂。

即使被注视者有这样的意识,身体却仿佛被钉在座位上,双眸仿佛被牢牢地吸入那双黑褐色的瞳仁里,挣脱不开,也移动不了。

阿依觉得头脑一片混乱,灰白不定,眼眸干涩,她想从夏莲那双诡异的眼睛上移开目光,却做不到。不仅如此,连心脏亦变得麻酥酥的,那是一种仿佛被雷电击打过的感觉,她微微愕然,

夏莲搂住她的脖子,望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这个丫头挣扎的时间真够久的。若是普通人,必会在眼光接触的一刹那就被她的重瞳捕获,她却在与她对视了这么久之后才渐渐涣散起来。眼看着她那一双漆黑的瞳仁渐渐变得空洞。即将一片空白,夏莲的唇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然而接下来令她大吃一惊的是,阿依漆黑的眼珠子却在她笑起来时突然转了半圈,竟落在她唇角的笑容上,随后无意识地眨了两下眼睛,虽然眨得有些艰难,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夏莲愕然。心脏微沉,这是从没出现过的情况。竟然有人能从她的*术中自行苏醒过来。不,并不是自行苏醒,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被完全迷惑,她的确陷入了她的重瞳里。陷入的却只有一半。

她并不是不受*术的影响,而是她的神智在面对诱导时反应得比普通人缓慢,在夏莲完全集中精力时她却只是陷落一半,若要让另一半神智同样陷落,夏莲必须要再加大力量,然而前提是在她加上一把劲之前,对方不会突然清醒过来。

毫无疑问,这一次她清醒过来了。

阿依捂着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觉得脑袋迷迷糊糊的。有些木然,连离她近在咫尺的夏莲一时都没有看清。

夏莲望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眸光微沉。丰满的嘴唇勾起一抹高深莫测。

嘭!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轰然推开。

巨大的声响把室内的两个人均吓了一跳,阿依被这么大的动静惊得心脏一颤,猛然回过神来,望向长身玉立,冷冰冰站在房门外的墨砚。愕然:

“墨大人?”顿了顿,火冒三丈地站起来道。“墨大人,你竟然又不敲门!”

墨砚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便不再理会,而是淡漠地望向夏莲,沉声道:

“夏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夜里无聊,来找依妹妹喝两杯。”夏莲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回答,望着他深沉如寒潭的俊脸,好可怕的样子,如果是其他女子被这样的表情注视,一定会吓得跑掉吧,她弯着眉眼抿嘴笑说,“没想到墨公子你与依妹妹居然如此亲近,深更半夜竟然都不敲门直接就闯进来了。”

她说着,笑眯眯地看了阿依一眼,本以为阿依会因为害羞慌忙否认她的说法,或者因为羞恼成怒生气地将墨砚赶出去,那样她们还能再喝两三杯。

哪知阿依却一脸困倦,小手掩着嘴唇,不停地打哈欠。

“夏姑娘请回吧,她要睡了。”墨砚也没去看阿依,双手抱胸,冷冰冰地盯着夏莲,锋锐如刀的眼神似要将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沉声道。

清晰明了的逐客令已经下达,夏莲也不恼怒,而是笑眯眯地望向阿依,希望她能说句话:

“依妹妹,你……”

然而让她愕然无语的是,阿依打哈欠的次数比刚刚更加频繁,上下眼皮直打架,仿佛很疲惫渴睡的样子。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术未得到有效施展的后遗症,她甚至看不出来她是不是为了下逐客令故意装出来的。

“莲姐姐,我好像喝多了,脑袋晕晕的。”阿依重新坐回椅子上,小脸红扑扑,萎靡不振地咕哝道。

夏莲惊疑不定地望了她一眼,唇角的笑容僵了僵,然而在眨眼的瞬间又平定下表情,抿着嘴咯咯一笑:

“依妹妹的酒量好像不太好呢,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依妹妹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说罢,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向门外走去,在经过墨砚身旁时顿了顿脚步,对着他嫣然一笑,温和着嗓音,略带一丝调侃地抿嘴说了句,“墨公子还真是关系依妹妹啊。”顿了顿,礼貌地微微颔首,径自扬长而去。

墨砚站在门口,漠然回过头去,森冷如霜地望着她那高挑的背影渐渐远去,黑沉的眼眸眯了眯。

与此同时,坐在椅子上还觉得浑身发软的阿依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紧接着一头扎进柔软的床铺里,直挺挺像捆木柴似的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闷响惊动了还站在门外的墨砚,回过头看见阿依竟然大头朝下直挺挺地俯卧在床上,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扶起来,把她的身子翻过来。

脸颊泛红,呼吸均匀,胸前规律地一起一伏,看起来就好像是喝醉了睡着了,他微微一怔,虽然放了心,更深的狐疑却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他剑眉微蹙,顿了顿,先掀开床上棉被本想将她放在床上平躺好,哪知才一掀开被子,睡得正舒服的小赤懒洋洋地蠕动蠕动,继续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底下。

这画面太过惊悚,墨砚狠狠地抽了抽眉角,用一只长条软枕把小赤隔开,这才将阿依平平整整地放在床上,在她的脸上摸了摸,确定她的确没有什么异样,这才为她盖好被子,起身走到窗下的圆桌前,拿起桌上的酒壶,酒壶的确已经喝空了,不过以阿依在军营庆功宴上的酒量,与他人共饮一小壶酒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为什么她会喝醉了。

他将酒壶盖打开,闻了闻,只是普通的烧酒,没什么特别的,点心和小菜也没动,他让钟灿去问过,这些酒菜的确来自蓬莱客栈的厨房,蓬莱客栈内的人自然不会在饭菜动手脚,可是怎么会就这么喝醉了,应该不可能才对。他狐疑地望着床上睡得正香的阿依,心里觉得恼火,这丫头怎么一点戒心都没有,现在竟然还睡得这么若无其事,让他一个人在这里费脑子,真是没心没肺!

他刚刚外出回来,一听说夏莲进了阿依的房间便赶过来了,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可他犹记得在他进入房间的一瞬间,他看到夏莲和阿依挨得很近,那个距离即使是对于两个姑娘家来说亦很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夏莲那个女人,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他就觉得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这是常年跟一堆凶案悬案打交道的人内心深处特有的直觉,这个直觉一直非常准确,他相信这一次这个直觉所给他带来的怀疑也一定是正确的。

不仅是夏莲,还有兰陵秋,虽然到目前为止,关于兰陵秋的调查已经进入瓶颈,而被调查出来的部分却是无懈可击,然而他还是觉得兰陵秋的身上必有一些疑点有待挖掘。

夏莲,兰陵秋,两个可疑之人竟然凑到一起去了,这两个人竟还是师兄妹,而且还与静安会有牵扯。虽然静安会的成员很多,但这并不能保证他们与那个神秘的夏竹山庄没有联系,这两个迷雾重重的人现在竟然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若是巧合还好,若是刻意为之……

墨砚一双森冷如古井的眸子微微一沉,床上睡得正香的阿依和小赤集体在睡梦中打了个冷战。

兰陵秋正坐在桌前用小紫金炉鼎专注地炼药,门嘭地从外面被推开,夏莲大步走进来,一扭身子歪在床边的软榻上,嘴巴撅得高高的,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兰陵秋也不理她,她擅闯别人房间又不是一次两次,只要和她同行共处这种事总会发生,他习以为常了,继续专注于炉鼎里的丹药。夏莲歪在软榻上,等了一会儿,他却不来问她,愤愤不平地扭过头去瞪他:

“兰师兄,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兰陵秋也不答,连脖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夏莲不高兴地扁扁嘴唇,和这个棺材人相处总是让人觉得扫兴,她撅了撅丰润的唇瓣,用余光瞥着他:

“我给那个小丫头施*术了哦。”

话音未落,兰陵秋的手已经一僵。(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九章 重瞳

兰陵秋一瞬的僵硬落入夏莲眼中,夏莲淡淡扬眉,懒洋洋地笑道:

“兰师兄,你对那个小丫头还真上心呐。”

兰陵秋没有搭腔,无论是赞同还是反驳都没有,他不紧不慢地扇着紫金炉鼎里的小火苗,专注地盯着从炉鼎上方盘旋飘扬的青烟,顿了顿,淡声问:

“你既用了*术,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了?”

夏莲似要吊他胃口似的,刻意慢半拍扁扁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软枕里,眼望着窗外,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句:

“摄魂术失败了。”

兰陵秋一愣,愕然地回过头,蹙眉:“失败了?”

夏莲望着他漆黑的面巾下因为激动略显古怪的神色,再次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大声道:

“是啊是啊,我失败了,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竟然不受*术的控制,没想到堂堂本姑娘竟然在一个小丫头身上失了蹄子!”

“不可能吧,*术怎么可能会失败。”兰陵秋百思不得其解,沉下眼眸,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难道是因为她平常的反应比别人慢半拍,接受你的*术时也比普通人慢了半拍,所以才不容易受你控制?”

夏莲的嘴角抽了抽,眯着眼眸万般无语地道:

“兰师兄,你不要把人说得像个傻瓜一样好不好?”

兰陵秋不理她。显然是对于她的*术失败这件事既感觉好奇又狐疑,摩挲着下巴准确地说是摩挲着下巴上的黑色面巾,他凝起雪白的眉毛。低头思考了半天,隔着面巾又开始摩挲着嘴唇:

“竟然有人不受*术的控制,还是一个像傻瓜似的姑娘,有意思,找机会我也试一试。”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

夏莲望着他,无言地抽了抽眉角,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兰师兄。我是在和你商量正经事,你不要顾左右言其他好不好?!”

兰陵秋慢半拍才回过神来。反应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狐疑地问:

“你想与我商量什么事?”

一瞬间,夏莲忽然有种想吐血的冲动,恨恨地磨了磨牙。师父到底为什么要让她跟着这个脑袋少根筋的医痴师兄一起出来执行任务啊?!

她勉强按捺下在额角活泼地跳动的十字线,长长地叹了口气,咬着牙道:

“白去了一趟,竟然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套出来,本来去之前知道墨砚不在我还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刚施展*术,不仅那个丫头没有上钩,连墨砚也回来了。我说那个墨砚,以前听名头感觉挺威风的。一见到真人,除了一张脸蛋俊美对于他那个人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讲话又不客气。眼神又凶,刚刚他竟然闯进那个小丫头的房间,然后毫不客气地叫我滚蛋,真是个没风度的男人!”

兰陵秋想如果墨砚知道你去做什么,想必就不仅仅是让你滚蛋这么简单,一定会让你滚回地狱的蛋里:

“来之前我就告诉你了。日后你也要小心,不要接近墨砚。那是个惹不得的男人。想当初我不过是试探着在他面前露了一小脸,却引来他穷追不舍的追查,直到现在他调查我的行为都没有结束。

那个男人的耐心是相当可怕的,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查到什么,不过我可是半刻不敢放松。你,比我好查得多,你可要小心一点,即使今后到了帝都,也切忌凡事不可太张扬,尤其是在接近那个丫头时,无论是墨砚还是秦泊南,你都要注意。”

夏莲对于他苦口婆心的劝告却压根不在意,不屑地嘁了一声:

“那墨砚和秦泊南自己身上就藏了一堆秘密,大家彼此彼此,应该互不嫌弃才对。要想知道更多的事,果然还是应该从那个小丫头身上下手。”夏莲平卧在软榻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说。

“你的*术不是失灵了么。”兰陵秋熄了炉鼎内的火苗,从里面取出一颗圆润饱满,散发着蓝紫色光芒的天蓝色药丸,一股清新沁凉的香气从药丸内散发出来,他隔着黑手套,满意地赏鉴着手中丸药一丝不苟的线条。

“只不过是*术,因为偶尔觉得那个小丫头有些可爱,本想不伤她只套取消息,没想到*术却失败了,事到如也只能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她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

兰陵秋刚好望过来,望见她手里的那一只竹筒,惊诧地皱起眉头:

“那个是……“

夏莲笑眯眯地将竹筒打开,把开口的一头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抖了抖竹筒的中间部分,不多时,一只遍体翠绿胖胖软软的青虫从竹筒里慢慢地爬出来,在夏莲白皙柔嫩的掌心里缓缓蠕动。

兰陵秋的眼眸微沉,凝眉思索了片刻,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淡漠地转过头去,从桌上拿起一只镂空描金紫檀木匣子,打开,将炼好的丸药放在里面鲜红的衬布,复又合上盖子。

夏莲狐疑地望了望他,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掩藏在黑色面巾下的容颜仿佛假人一般空洞得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长长的柳眉微微一扬,夏莲搔了搔鬓角,兰师兄果然是个让人很难理解的人!

次日,明媚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帘照射进来,阿依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只觉得脑瓜仁里有一小部分仿佛僵硬凝固了一样,一抽一抽地疼。她皱眉敲了敲头,掀开纱帘下地,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竟然是和衣而睡的,讶然地皱了皱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只记得夏莲来找她喝酒,之后的事就不太记得了,莫非她又喝醉了?

懊恼地叹了口气,酒这种东西果然不能碰了。

在水盆里清爽地洗了把脸,又用青盐漱了口,她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换掉,坐在妆台前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用发巾扎好,太阳穴隐隐抽痛,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没睡好有些无精打采。

就在这时,门板被从外面轻敲三下,钟灿刻意压低,仿佛担心会惊动她似的嗓音隔着门板响起:

“解颐姑娘,主子说若是解颐姑娘梳洗完毕,就过去用早膳。”

阿依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转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跟着钟灿来到隔壁房间。

墨砚似乎早就起来了,正衣衫光鲜地坐在临窗的桌前,手握一卷书,见她进来,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你起来了,坐下快吃,吃完了好赶路。”

阿依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在桌前,扫了一眼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美味食物却没什么胃口,拿起青花瓷勺,舀了一勺莲子桂花粥,埋着脑袋慢慢地喝着。

墨砚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有些发青,似没睡好的样子,顿了顿,移开目光,却忽然沉声问:

“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阿依微微一怔,手里的勺子顿了顿。

“你和夏莲喝了两盅酒,结果竟然昏倒了醉倒了或者睡到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你可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阿依仔细回想了片刻,却蹙眉摇了摇头。

墨砚望着她,阿依手握勺子凝眉望着饭桌,两人沉默了片刻,墨砚见她的秀眉越锁越深,却仿佛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顿了顿,淡声提醒:

“快吃!”

阿依回过神来,低声答应了句,埋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粥。

事实上昨天晚上的事她并非一点都不记得,只是支离破损的一些片段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又混沌不安,记忆中昨晚莲姐姐也没做过什么,还好心好意地过来跟她一起喝酒,可是为什么,每次一想到夏莲,她的心里竟然涌出来一股类似于惊悸恐惧的感觉呢。

她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墨砚淡淡地、不着痕迹地望着她深埋着头,仿佛陷入了沉思的模样,那满腹狐疑不得解的神情让他的眸光亦沉了沉。

因为阿依今天起得较晚,待吃完早饭都已经快到正午了,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让蓬莱客栈的伙计帮忙抬到楼下马车上去,墨砚这才带领阿依慢悠悠地下楼去。

不料刚走出蓬莱客栈的大门口,却见他们的马车后面竟然跟着停了一样虽然没有他们这一辆宽敞,华丽程度却丝毫不逊色的马车,夏莲正站在那一辆马车旁,高挑曼妙的身材披了一件天蓝色镶嵌风毛的薄哆罗呢斗篷,见他们出来,顿时含笑惊讶地叫起来:

“怎么,墨公子和依妹妹也退了房吗?”

不知为何,此时的阿依心底里对夏莲这个人有些戒备,下意识往墨砚身旁靠了靠,这动作很细微,墨砚却觉察到了,于是冷漠地看着夏莲,开口问:

“静安会还没有启程,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师兄赶着去云州,我自然要和师兄一同出发,墨公子是要回帝都吧,在抵达宿州之前我们会一直顺路呢,不如搭个伴一起走?”夏莲的笑容无懈可击地美丽。

还不待墨砚冷淡地答话,阿依的双眸直直地凝视着夏莲的眼,忽然开口问了句:

“莲姐姐,你是重瞳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在旅途,未知的阴谋

重瞳属于双瞳的一种,双瞳即是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而重瞳的意思则是一个瞳孔里套了另一个瞳孔。

这样的眼睛非常罕见,但却是大吉的面相,因为上古神话里的许多人物都是重瞳。还有另外一种有些大逆不道的说法,这种说法是说凡重瞳之人俱是圣人之命,帝王之相,一登九五,长乐无极。

当然了,夏莲是个女子,她是不可能有帝王之命的,再说大齐国正繁荣时突然出现这个念头也太找死了些,然而阿依却在望见夏莲眼睛的那一刻脑袋里突然掠过这些想法。

她也很奇怪,夏莲的眼珠子十分漆黑,重瞳明明不是很明显,若不是离得特别近,很难看出来,阿依却在对上她眼神的一刹那,清晰无误地看出来了,这样的清晰连她也十分奇怪。

夏莲嘴角的笑容一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眸光略沉,紧接着对着她微微一笑:

“哪有,什么是重瞳?我的眼睛很普通嘛。依妹妹,要赶路了,未来半个月我们都会同行,要不要来我们的马车上一起玩?”她热情地邀请,但阿依却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很明显地皮笑肉不笑起来。

气氛变得似乎有些怪异,阿依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望着夏莲的脸色,摇摇头。

夏莲这次并没有再热情地坚持,而是淡淡地笑笑,转身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阿依有些无措地摸了摸嘴唇。狐疑地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说错话惹莲姐姐生气了?”

墨砚立在她身旁,闻言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还真有能在不知不觉中挑衅别人的本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脑勺,沉声道:

“走了。”说罢,率先上了马车。

阿依捂着后脑勺,对于他的行为又有些不高兴,虽说他拍得并不疼,但这粗鲁的动作哪里是对待女孩子该有的。墨大人就算不懂得怜香惜玉,至少不要这么没有礼貌嘛!

尽管古县是归属宿州管辖的第一大县。距离宿州却有半个多月的车程,中途有二十几天是在广平府最高耸险峻的广平山内穿行。

已经开春了,虽然气温仍旧没有缓和过来,还是寒凉刺骨的。但绵延起伏的高山上,已经有许多坚强的植物开始渐渐地抽出新鲜的嫩芽,只怕再有一个月,整个大齐国就会变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起来。

两辆华丽舒适的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山林中还算平坦的官道上,起先是夏莲和兰陵秋的马车走在前面,墨砚却压根没有谦让或想和他们同行的意思,直接命钟灿超车,远远地行驶在最前面。也不理会兰陵秋他们。兰陵秋他们亦没有加速,两辆马车至始至终都维持着用眼睛可以望见对方的最远距离,不紧不慢地匀速行驶。

夏莲坐在马车里。懒洋洋地窝在柔软的桑蚕丝引枕上,她明明是个明艳妩媚的美人儿,然而当她不笑时,那一张迷人妖冶的脸庞却仿佛罩了一层寒霜,冷得刺骨,让人生不起半点旖旎的念头。

于是兰陵秋十分难得地今天没有一上车便钻研他的医书。而是先顺着马车窗探出头望了一眼远远地行驶在最前方的阿依和墨砚的马车,紧接着又端端正正地坐回来。直勾勾地望着她。

先前夏莲并不想理会他,只想当他今天的反常是脑袋不正常了,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用的还不是空洞的眼神,而是浓浓的好奇,浓浓的同情,浓浓的幸灾乐祸,让她额角都快渗出汗来了。她皱了皱眉,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你干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不是,我只是觉得很稀奇,好长时间没看过你的这种表情了,还真有点怀念。”兰陵秋的语调很平常,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在阐述事实,“说起来你的运气还真差,明明是去探话,却在阴沟里翻船,不仅什么事情都没探出来,竟然还让对方知道了自己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兰师兄……”夏莲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容,妩媚的容颜配上这样凝聚了滞血冰冷的笑容,明明应该极为不搭调,然而落在她的脸上,却极为和谐,寒凉刺骨,那是一种被冰冷的手掌攥住心脏时所产生的战栗感,“不要惹怒莲儿,若是莲儿被惹怒了,即使是兰师兄,莲儿也会让你从骨头里开始烂掉。”她说着,对着他绽开一抹明媚无害的笑容。

兰陵秋望着她,一双浅粉色的眼珠子不见一丝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黑色手套里苍白的掌心一瞬间涌出了许多细汗,顿了一顿,他不再开口,而是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卷医书,打开,阅读,不再和她说一句话。

夏莲懒洋洋地靠在柔软的靠背上,眸色平淡地顺着车窗望向远处山间的风景,一只雪白的手掌上下翻转,柔嫩剔透的手背上面,一只硕大的红蜘蛛正在上面来来回回地爬动。

夜晚在背风的山谷内过夜,一白天都在保持相同距离前行的两辆马车终于一前一后地挨在一起,钟灿和兰陵秋他们那一辆的车夫在马车周围生了篝火。两方人显然都不是爱动的,谁也没有离开马车,而是在车里简单地解决了餐食问题。

直到夜深人静,看月色应该已经到三更了,两辆马车内均没有了动静,夏莲忽然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悄无声息地来到前方隔着车厢壁似乎能看见里面微微灯火的马车前,在车窗下站定。

然而还不待她有下一步的举动,上方马车帘子已经被人从里面掀开,墨砚探出头来,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却比刚开采出来的千年寒玉还要冰冷上数百倍:

“夏姑娘,有事?”声线沉冷,比这山间凛冽的风还要锋锐割人。

夏莲没想到探出头来的会是墨砚,虽然她是一个喜欢美丽容颜的女子,可是眼前的这具美丽皮相她实在是消化不了,在他冷冰冰仿佛两人压根就不认识的态度里,她的嘴角狠狠一抽,讪笑着道:

“墨公子,我来找依妹妹,我那车里有好茶和好吃的点心,想请依妹妹一齐去喝茶谈天。”

哪知墨砚竟然连缓和的一眼都没施舍给她,冷冰冰地撂下一句“她睡了“,干脆地撂下帘子。

好无礼的男人!真是恶劣又差劲!

夏莲被他不客气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攥了拳头气哼哼地瞪着那还在摇晃的马车帘子,感觉自己就像是去找小伙伴玩,结果到了对方家门口却被对方的爹直接叫“滚蛋”一样。话说墨公子你与那个小丫头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由你替她拒绝,你那一脸以保护者自居的姿态到底算怎么回事,真是个不讨喜的男人!

她气哼哼地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去。

马车内,墨砚听闻夏莲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回过头,望向窝坐在床上捧着医书一言不发的阿依。她明明听见了夏莲的声音,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且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虽然他有些弄不懂她的想法,她明明说过她什么也不记得,然而她在躲避夏莲的态度却太明显了。

剑眉不由自主地皱了皱,他望向车窗外,眸色微凝。

连续几日的赶路,夏莲邀请过阿依无数次,然而每一次不是由墨砚代为拒绝,就是阿依亲自腼腆地婉拒,任她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用,阿依不肯再和她玩了,这让夏莲多少有些沮丧。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林荫大道上,眼看着再有几天就要穿过广平山脉,再过不久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宿州了,夏莲单手托腮,歪着软枕,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绿意渐浓,良久,第二百次长长地叹了口气,幽怨地说:

“兰师兄,我好寂寞!”

“……”兰陵秋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下头,阅读医书。

顿了顿,夏莲又开始了每日必做的絮絮叨叨:

“兰师兄,总觉得那个小丫头是在躲着我,我要她出来玩她不出来,我邀请她一起吃饭她也不吃,明明她很喜欢吃好吃的东西。还有啊,就是去如厕,她也宁可要那个墨砚陪,也不肯与我手拉着手一起去,那个墨砚明明是个男人哎。我又没有对她做过什么,那一晚的事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明明这样友好又亲切,她为什么就不理我呢,亏我还想和她做好朋友呢!”

“好朋友?真的假的?”兰陵秋平着嗓音抬头看着她问。

夏莲在他的注视下,扁了扁嘴巴,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很喜欢那个小丫头哦,就算立场不同,就算她最终会成为一颗可怜的棋子,可我还是很喜欢她哦,至少现在是这样。”她随即绽开一抹柔媚的笑容。

每当她想算计什么时总会这样笑,兰陵秋淡淡地道:

“小动物对于危险的预感是很强的。”

夏莲愣了愣,紧接着扑哧一笑:“讨厌啦,兰师兄,你不要骂人嘛,虽然那小丫头的确很像!”

“总比你把人当棋子要好。”兰陵秋平声回了句。

夏莲眸光微沉,唇角的笑意却愈深。(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宿州,同室

足足行驶了半个月,马车终于抵达宿州。

抵达宿州之后兰陵秋、夏莲与阿依和墨砚就要分开了,因为云州在宿州的西方,帝都则位于宿州的东方,宿州是一个交叉点,自此双方将不再同路。

在他们抵达宿州时刚好是天黑时分城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两辆马车险险地进了城,首先自然是要寻找能够落脚的客栈,等到次日天亮后再启程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入城之后两辆马车便在宽阔的街道上并驾齐驱,宿州城不愧是大齐国第三大自治州,主干路平坦整洁,宽阔敞亮,足可以并排通过四辆马车。即使已经入了夜,整座城池依旧灯火通明,人口十几万的城市,夜里的万家灯火堪比帝都明亮灿烂,连漆黑的天幕上那些恍若夜明珠的星子也随之黯淡了不少光芒。

马车行驶到宿州城内的蓬莱客栈,墨砚、夏莲、兰陵秋同时下了车,阿依随后跳下来,早有伙计过来安置马车,四个人进入装潢华丽的客栈内,掌柜的热情地迎上来,先拱拱手笑道:

“几位客官里边请!几位客官,不巧得很,今儿小店里来了不少静安会的人住宿,虽说明日大部分人就会退房离开,不过今晚的房间几乎全满了,只剩下两间,几位客官你们看,这……”他说着,在一行四个人身上扫了一眼,有些为难。

还不等其他人回话。夏莲率先挽住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试图与自己保持距离的阿依,笑得春光灿烂:

“不要紧不要紧。四个人两间房也算刚刚好,墨公子与兰师兄都是男子,自然一间房,我与依妹妹都是女子,住在一间房里还可以亲近地说说话,刚好刚好,反正只有一个晚上。就这么住着吧,不打紧!”

阿依闻言。一张小脸刷地惨白,她有些不愿意。

夏莲挽着她的胳膊,极敏锐地觉察到她身上那一丝不易被觉察的不愿意,心里有些恼。她到底在躲着她什么,她明明对她如此亲切友好,夏莲扁了扁嘴。

墨砚淡淡地扫了夏莲一眼,对于她的提议不置可否,转过头望向掌柜的,平声问:

“这宿州城里的其他客栈呢,可还有房间?”

“不瞒客官说,静安会的人太多了,还有不少是因为云州的灾情疫情。从那边过来避难的,因而这宿州城里的客栈房间几乎已经全满了,咱们这蓬莱客栈里剩下的两间那还是因为刚巧几位客官来之前有两位客官突然退房了。否则连这两间都没有了。”

墨砚点了点头,回过头,淡淡地、习以为常地对阿依说:

“既如此,也没办法,今晚你来和我将就一宿吧。”

阿依被夏莲圈着胳膊,小脸刷白。闻言,金光灿烂地猛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夏莲的脸刷地绿了,握紧阿依的胳膊,哭笑不得地提醒道:

“依妹妹,这怎么行,虽然说你和墨公子很熟识,但是你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马车上那是因为没有办法事从权宜,可是现在又不是没办法,你总要为自己的名节着想吧,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还要过夜!”她用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惊奇地说。

墨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中有些不悦,这个女人还真是多嘴多舌又爱管闲事,啰哩啰嗦烦死人了!

阿依小心翼翼地从夏莲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去看夏莲,讪讪地道:

“莲姐姐,我好歹也是个丫鬟,这些都不要紧的,墨大人夜里需要人服侍,因为先生把我交给墨大人,所以在回到帝都之前,我的身份都是墨大人的专属丫鬟,身为一个丫鬟,主子在哪儿我自然就要在哪。”

她说得义正言辞,墨砚望着她一本经十分敬业的表情,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她到底什么时候把他当过主子了,这世上有哪个丫鬟敢跟自己的主子瞪眼顶嘴,又懒又馋,高兴了叽叽喳喳,不高兴了半句话也不肯说,现在竟然把自己说得好像多么敬业一样!

白天时明明连泡个茶都不甘不愿的,虽然那是因为他让她冲泡了二十遍把她给惹毛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丫头敢跟他放肆,对着夏莲却像老鼠见了猫,一脸怂样,这让他很不爽,小老鼠害怕的人明明应该是他,夏莲那个女人到底算哪根葱啊!

虽然墨砚搞错了重点,不过这也是他对夏莲看了就烦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却听阿依继续讪讪地说:“时候也不早了,反正莲姐姐你与兰公子是师兄妹,关系亲近,今天这又是没办法的事,一个房间也没什么要紧的。莲姐姐累了一路,早些歇息吧。”顿了顿,又望向兰陵秋,温声说了句,“兰公子也休息吧。”

“走了。”墨砚见她看着兰陵秋,竟然还特地跟他说了那么一句,心中不悦,冷冰冰地打断她的尾音,说,转身,上楼去。

阿依连忙答应了一声,一面匆匆忙忙地和夏莲再次道了晚安,一面转身慌慌张张地跟上墨砚,径直去了。

夏莲的小脸绿得更深,她明明这样友好亲切,她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地要逃掉嘛!

兰陵秋也不理会夏莲,径自跟着伙计上楼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磨牙。

黑暗展开了墨色的天幕,掩盖了世间万物,无数的星星正发散着亮光,闪着银色的光辉,织成美丽的图案。夜晚,轻柔得像湖水,隐约得像烟雾。

阿依将厚厚的棉被平铺在地板上,跪在柔软的被褥上,满意地拍了拍枕头。盘在一边立着脑袋的小赤见她终于铺好了被子,愉快地游过来,舒舒服服地蜷缩在被窝里,将头伸进柔软的枕头下面。

宽敞的卧房一角,厚厚的琉璃屏风后面,哗啦哗啦的水声正在诱人地响起。

屏风后面,墨砚正沐浴在崭新的浴桶里,莹润洁白的肌肤浸泡在温热的水汽里,那一身光裸的肌肤明明细腻如玉恍若女子,却半点不觉得女气,结实的肌肉线条雄壮完美,一瓢温热的水自扬起的头顶浇下来,浸湿了乌黑如墨的三千青丝,微微凌乱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轮廓完美的额头上,晶莹的水珠缓缓地滚落下来,滚过充满野性之美的凸起喉结,滚过修长宛如天鹅颈项的脖子,再滚过精壮撩人的胸肌,噼啪,落入清澈的水里。

骨节分明的手在俊美的脸庞上随意地抹了一把,他微微地舒了一口气,慵懒闲适却醉人心弦的秀逸风姿被摇曳的烛火映照,在暗色的琉璃屏风上印下一道诱人的影子。

此等美妙的景致,只要稍稍有一些旖旎的念头,便会目不转睛地注视注视再注视,直到鼻血喷涌而出,醉醉地昏倒过去。

偏阿依是个不解风情的姑娘,压根没看明白墨大人在屏风后面“搔首弄姿”的是什么意思,见他竟然在浴桶后面洗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出来,拉着被子和衣坐在地面的棉被上,皱了皱眉,询问:

“墨大人,你泡得时间太久了吧,洗澡水该凉了,要不要我叫小二进来帮你再添一些热水?”

她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丫头,今晚既然过来蹭墨大人的房间,她就要好好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不可以偷懒。虽然墨大人很难伺候,但身为一个专业的丫鬟,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伺候满意喽。

“不必了。”墨砚隔着屏风向后瞅了一眼,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一句。

这个不解风情的笨蛋丫头,难道她没有看到投映在屏风上面他曼妙的风姿吗,亏他刚刚还特地调整了室内灯烛的位置,以使光影能够准确无误地以最美妙的姿态呈现在琉璃屏风上面。

想他堂堂帝都四大公子之一,品貌俱佳,能以这种方式来吸引她的注意,她明明应该感恩戴德,感谢自己祖坟上冒青烟才能得到他如恩赐一般的青睐,感谢他给予她天上难有地下难寻的好机会,这样好的机会,是个脑筋正常的姑娘都会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吧,可是为什么她的语调里竟然一点害羞的成分都没有?

她不正常!

墨砚磨了磨牙。

阿依听出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皱皱眉,认真地提醒:

“墨大人,你不要泡太久了,还有那么久的路,若是染了风寒可就糟糕了!”

“啰嗦。”墨砚一听她竟然义正言辞地说这种话,气不打一处来,顿了顿,哑着嗓子命令,“给我倒杯茶来。”

“嗳?”阿依愣了愣。

“倒茶!”墨砚加重嗓音又说了一遍。

阿依呆了呆,应了一句“是”,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来到屏风前,隔着屏风将端着茶碗的手伸过去。

墨砚望着近在咫尺的小手,小手里还稳稳地端着茶碗,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她的手臂竟然这么长,隔着一道屏风竟然还能将茶碗端得这么稳。

眉角狠狠一抽,他故意轻咳了两声,不悦地道:

“你离那么远我怎么能够得着?”

阿依愣了愣,她以为自己已经递过去了,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

“墨大人,你是要我进去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酸,服侍沐浴?

墨砚听着阿依小心翼翼的语调,心里舒坦了不少,她终于知道害羞了,其实这样做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在马车上半个月她竟然连十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倒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秦泊南。这也就算了,休息时间她和兰陵秋说过的话竟然是她与他的十倍还要多,刚刚在楼下她居然还特地和兰陵秋道晚安,这让墨砚心里有些不平衡。

想他堂堂帝都第一美男子,在她眼里的魅力比不上秦泊南那个道貌岸然的假仙也就算了,现在连那个成天蒙面连是美是丑都不知道的兰陵秋居然也能骑到他的头上,他有时候真想抓着这丫头的衣领子用力摇晃着吼问一句:

“你是瞎了眼了吧?!”

他为这样无语的自己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钟灿说了男子的强健体魄是最能展现自己的魅力的,可是墨砚又不能很突兀地在阿依面前脱掉衣服,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果然还是沐浴的时候最天时地利人和,既能展现出他强健的体魄,与此同时他深知自己容貌上无尽的诱惑力,这等诱惑力在浸了水之后会变得越发撩人。

今晚还真是个好机会,向她展现自己矫健雄壮与美丽迷人并存的强大魅力,墨砚得意洋洋地看着阿依伸过来的端着茶碗的小手,故作随意地淡淡道:

“你进来吧。”

哪知下一息。阿依竟然毫无障碍地迈了进来。

墨砚本以为她会害羞踟蹰,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要么坚定地拒绝,要么扭扭捏捏地蹭进来。若是前者,他正好可以趁机调侃两句她的胆小,让她脸红心跳;若是后者,他就让她好好地觉察到自己绝代风华的英姿,让她头脑发晕,再也移不开眼,那样就是他赢了。

然而她现在进来。毫不迟疑地进来了,并且面色平常。睁着一双大大的杏核眼,正二八经地将小茶碗递过来,望着他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沾着晶莹诱惑的水珠,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还微微凌乱地贴着湿漉漉的碎发。他静静地泡在热水里,闲适洒脱,隽雅迷人。

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任何羞赧,墨砚却在这样的注视下耳根子微微发烫,下意识往水里泡了泡。他明明是为了展现迷人的体魄,为了让她在看着他时也会脸红害羞,然而他都脱光了,并且摆出了最能撩拨人心弦的姿态。她却还是像看着一具白骨似的,平静的表情不见一丝波澜。

他有些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他泡在水里。眼神游移,似开始神游太虚。

阿依歪着头看了他半天,见他也不伸手接茶,有些不耐烦了,问:

“墨大人,你不是要喝茶吗?”

“嗯?哦!”墨砚回过神来。将湿漉漉的手伸过去,把茶碗接过来。

阿依见他接了。便转身要走,一边走一边说:

“墨大人,你别再泡了,水都凉了,再泡下去会着凉的。你若是还想泡,我让小二来给你更换热水。”

“站住。”墨砚觉得发展的不对,于是道了句。

阿依微怔,心里想今晚墨大人又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比往常还要麻烦,她探进小脑袋来,狐疑地问:

“墨大人,什么事?”

“服侍我沐浴。”墨砚咬着牙,努力抑制加速的心跳,淡淡撂下一句。

权贵人家的少爷沐浴时自然都是由丫鬟伺候的,墨砚也知道这一条规矩,只是在他们护国候府,四个少爷除了墨研小时候身体不好由丫鬟服侍过,其他几个人都是自己动手,从来没有让丫鬟近过身,然而他现在有些不甘心,所以决定要将自己的这个“第一次”作为殊荣赐予她。

“啊?”阿依一头雾水,因为她作为丫鬟只贴身伺候过秦泊南,秦泊南沐浴时自然不会让她在场,所以她并不知道贵族少爷之中还有这样一条规矩,居然还要丫鬟亲手伺候沐浴,她十分愕然,狐疑地问,“墨大人,你刚刚说要我做什么?”

“服侍我沐浴。你刚刚在楼下时不是说你是作为丫鬟跟着我的么,既然如此,你偶尔也该做做丫鬟该做的事。”墨砚泡在浴桶里抱胸,语气冷淡地道。

他就不信这样她还不会脸红害羞!

阿依眨了眨大眼睛,她觉得自己这一路来明明一直在做丫鬟该做的事,每天端茶倒水伺候用膳也就算了,还要被他精神压迫,而现在他却居然指责她不够尽职尽责,实在是太过分了。

“墨大人,我明明每天都在做丫鬟做的事好不好?再说,谁家的丫鬟还要伺候主子沐浴?”她义正言辞又惊讶无语地反问。

“身为丫鬟自然要服侍主子沐浴,你话太多了,我说让你服侍我沐浴。”墨砚冷着脸,抱胸泡在水里,再次强调了一遍。

阿依哑然无语,看了他半天,见他很坚定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对于观看男体倒不是特别在意,毕竟被她解剖过的男尸多了去了:

“我是无所谓,只是我从来没服侍人沐浴过,墨大人你究竟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墨砚闻言微怔,望着她的小脸,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不似作伪,愣了愣,问:

“你不是秦泊南的贴身丫鬟吗,你都没有服侍他沐浴过?”

“先生怎么可能会让我看他洗澡,我到现在连洗脸水都没打过,先生不许我在他才起床的时辰去他的屋子里。”阿依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顿了顿,扭曲着小脸,难以置信地接着问道,“墨大人,究竟是谁家的丫鬟竟然还要服侍男主子沐浴,难道你洗澡时还要红纤大姐她们帮你洗不成?”她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墨砚面色一窘,连忙否定道:“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帮你洗澡?”阿依用越发匪夷所思的表情望着他,不解地问。

墨砚被她这样的表情弄得浑身不自在,却又因为得知了她并没有很贴身地服侍过秦泊南,心里平衡了不少,生硬地道:

“行了,不用你了,你出去吧!”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心想这深更半夜的,墨大人又吃错什么药了,这是发哪门子的神经?!

扁了扁嘴,她没好气地出去了,莫名其妙地突然叫她进来干什么嘛,她刚刚明明都躺下了,果然脑筋不正常时的墨大人最讨厌了!

她愤愤不平地重新躺回自己的被褥里去,和衣平卧,拉高被子。

屏风后面传来哗啦的水声,墨砚出了浴桶,用布巾擦干身体,心情经过“大起大落”,这会儿多少有些疲惫,他懒洋洋地套上干净的衣服。

阿依歪着小脑袋,望着投映在屏风上那一抹正在穿衣的身影,挺拔修长,即使只是一道影子,却仍旧醉人心弦。墨大人其实真的是一个很俊美的人……只要他不开口说话的话……

想到这里,她的脑袋上忽然挂起一粒大大的汗珠,无语。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墨砚从屏风后面步出来。阿依有些心虚,急忙扭过头去,装作自己在看天花板,生怕他会知道自己在心里说他的坏话。

墨砚走到她的地铺前,这个人真的好没礼貌,在哪里站定不好,偏要站在她的脑袋边,余光一瞥便能看见他的鞋。脸对着对方的脚总是有些别扭,她坐起来,仰着脖子从下至上地望着他。

墨砚低着脑袋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去床上睡。”

“啊?”因为墨大人总是使坏,所以阿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地张大嘴巴。

“你去床上睡。”墨砚生硬地说了句,一屁股坐在她的地铺上,将她挤到一边去。他的身上还残存着刚刚沐浴过后混合在肌肤里的水汽,一股清甜清幽的蔷薇味道混合在那股水汽里,流畅地扑过来,让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掉一拍。

阿依心里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回答:

“不用了,我不是丫鬟么,怎么能让主子睡在地上,再说现在天气又不冷,棉被也很暖,我睡在地上不要紧的。”

墨砚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俊美的脸庞靠近,平声说:

“要么你睡床,要么一起睡。”

阿依的耳根子因为他突然靠近的气息微微一热,紧接着满头黑线,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会用一副平常的语气说出一些让人十分无语的话呢。

踟蹰了片刻,在他又一次即将靠近之际,她抱了枕头跳上架子床。小赤早在墨砚坐在地铺上的一刻,十分嫌弃地离开,这会儿跟着阿依一起游上床,又将脑袋伸进枕头下面。

墨砚已经懒洋洋地舒展开身体平卧在地上。

墨大人还真是喜怒无常,阿依扁了扁嘴唇,重新躺在床上,果然还是温暖的床更柔软。

“你好像在躲着夏莲。”墨砚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

阿依微怔,没想到他会提这个,盯着床顶,想了想,蹙眉说:

“我并不讨厌莲姐姐,只是觉得莲姐姐有些古怪,太接近,也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小老鼠对于危险敏锐的预知能力么?”墨砚愣了愣,哧地笑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阿依的嗅觉——特别味道

深夜,整个天地都在静静地安睡。

静谧的房间内,兰陵秋盘膝坐在床上打坐,夏莲则一脸无聊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单手托腮,白皙的手掌上一只青虫正在来回蠕动,良久,她幽幽地叹息一声,负气地道:

“师兄,干脆明天我也跟着依妹妹回帝都算了!”

“不行!”兰陵秋断然否定。

“我实在不想去云州,一群又臭又脏的庶民,有什么好玩的,反正大齐国的人口这么多,死个千万个说不定还是造化。”

夏莲伏趴在窗台上,唇角轻浅地勾起,阴阳怪气地笑说,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慢条斯理地道:

“再说咱们明明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坏人,现在却要去学那起子不知人世艰苦,成天高唱着‘慷慨慈善’的蠢材,标榜着自己多么多么的乐善好施,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心底里的那份虚荣罢了,偏偏被点破还要恼羞成怒不肯承认,这不是比愚蠢还要愚蠢吗,我觉得咱们现在做的事简直蠢透了。”

“别忘了师父交代给你的任务。”兰陵秋淡粉色的眼眸微眯,沉声道,“待云州的事情一结束,你就会马上回帝都,等回了帝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急于一时。”

夏莲从他冷冰冰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凝重与压迫,好像生怕她会不听话跑掉一样,哧地笑了,懒散地挥了挥手。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可不想惹师父生气,像师父那样喜怒无常的牛鼻子。我虽然讨厌,可是若不听话,最后遭殃的还是我自己!师兄你放心,我会去云州的!”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转头望向窗外如被水洗过一般的澄澈天空,唇角的笑容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眼底。她含着笑幽幽一叹,“唉。活着还真是无趣!”

兰陵秋坐在床上望着她的侧影,他似乎隐隐能明白她心里在惆怅些什么,只是他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继续无声无息地打坐。

……

“莲姐姐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阿依躺在床上。凝眉想了一会儿,低声开口说。

“味道?”墨砚平卧在地铺上,闻言微怔,歪过头望着她,蹙眉。

“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奇怪我以前并没有闻出来,但是自从那天晚上莲姐姐来找我喝酒,第二天醒来之后原来没有发现的事情都发现了。像莲姐姐是重瞳,墨大人你没有看出来吧,我之前也没看出来。但不知为什么那一天之后我竟然看出来了。还有她身上的那股味道……”阿依顿了一顿,忽然翻过身歪在床沿上,从上向下地望着墨砚的脸,神秘兮兮地道,“墨大人,我觉得莲姐姐身上的味道既不是人本身的体味。也不是姑娘家的胭脂香粉的味道。”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墨砚狐疑地望着她,问。

“墨大人。你以为我能用味道辨识出一个人是骗人的么,虽然我的嗅觉灵敏是与生俱来的,但是我也有好好训练过。最初开始学习辨药时,先生发现我的嗅觉异于常人,于是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地利用这种天赋,如果这种天赋能够被充分地运用,说不定将来我就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药师。所以从那时开始,每一个靠近我身边的人我都会用鼻子记录他们身上的味道,每天也都会去东大街上站一个时辰,学会在人群中辨识各种味道。

当然后来被先生知道了他说我是乱来,不过我跟你说哦墨大人,我现在真的可以辨识出一个人身上的味道究竟是他与生俱来的体味还是熏了香,如果这种熏香不是调制得非常复杂的话,我也能分辨出其中的主要原料。更不要说胭脂水粉,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里面都有花朵的成分,且都是常见的花朵种类,花什么的一闻我就会知道。”

墨砚望着她亮闪闪恍若璀璨金刚石的眼眸,她很少会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但她此时的眼神的确难以掩饰住心底的得意,她也很少会在他面前展露这样的表情,这很特别,仿佛她对他毫无防备似的,于是他鲜艳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勾起,莞尔一笑,难得地赞赏一句:

“你还真厉害啊!”

于是她眼里的得意洋洋愈加浓厚,虽然一张小脸仍旧一马平川。

“莲姐姐的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味道,该怎么说呢,脂粉味肯定不是了,我知道她的脂粉,芮蝶轩的玉容桃花粉,还是套盒装的……”

“喂喂,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从来不抹胭脂水粉么?”墨砚又一次狐疑起来。

“我只是不常抹,再说我不抹又不代表我没有,每一季我房里都会配进来芮蝶轩的胭脂水粉,虽然不常用,但味道我还是知道的。”

一个丫鬟配备芮蝶轩的胭脂水粉,大齐国第一大胭脂铺里最最昂贵的胭脂水粉,让帝都的官宦小姐们趋之若鹜,让一品官员以下家的小姐们望而兴叹的芮蝶轩胭脂水粉,竟然配给了济世伯府的大丫鬟,说出去谁信呐,他心里明镜的这肯定不是济世伯府里的份例,而是某人私下里吩咐的。

果然道貌岸然!

墨砚黑着脸磨牙。

“莲姐姐身上的味道不是玉容桃花粉,还有另外一股味道,不像是浮于表面的那种熏染上去的味道,比熏染的还要深一些,若说是与生俱来的又不太像,因为那股味道虽然细微,但是怎么感觉都觉得跟人的身体很不搭,有点类似于动物的味道……”阿依伏趴在床上,双手托腮,大大的眼珠子向上来回滑动,思考着说。

“你说动物……你是在说她不是人的意思吗?”墨砚看着她,无语地问。

阿依低下眼珠子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道:“墨大人你在说什么,我可是个守规矩有礼貌的好姑娘,我才不会骂人!”

“……”墨砚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我是说她的香味里掺杂了一丝腥气,有点类似于小蟾或小赤的味道……”阿依微微抖动着小巧的鼻翼,说。

“……蛇精吗?”墨砚盘腿坐下来,摸着下巴,认真地陷入思考。

阿依满头黑线地看着他,磨着牙道:“怎么可能是蛇精,墨大人,你皮影戏看多了吧!”

“我怎么可能会去看那种廉价又劣质的戏。”墨砚抱胸,不屑地反驳了句,阿依哑然无语,墨砚低头沉思了半晌,复又抬起来望着她,问,“怎么,你觉得夏莲很可疑?”

“莲姐姐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用‘可疑’这个词?”阿依微怔,望着他反问,顿了顿说,“我只是觉得莲姐姐有些怪怪的,该怎么说呢,我虽然不怎么笑,但总觉得莲姐姐笑得太灿烂太好看了,好看过了头反而觉得有些不协调。再有也许有的人天生对人很热情,但是对于我也能这么热情,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对墨砚道,“墨大人你看,像我这样一张脸,这样表情呆板眼神发空的脸,任谁也不会在看见这样一张脸时一上来就很热情吧。”

墨砚望着她那一张绷着的小脸,仿佛被面糊过似的,平得不像话,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无语地道: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阿依扁了扁嘴:“而且墨大人,虽然我问时莲姐姐没有回答,但莲姐姐是个药师。”

“又是闻出来的?”墨砚惊着惊着也就淡定了。

“自然,药味最好闻的,第一天吃饭时我就闻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墨砚皱了皱眉。

“你又没问过。”阿依对于他的问题感觉诧异。

墨砚看了她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呢,你觉得她是怎样?”

阿依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我没觉得怎么样,只是觉得她神秘兮兮的有点怪,我对怪人天生地有些不太适应,也不敢太靠近,不过莲姐姐应该是好人吧,毕竟她是要去云州帮助那里的灾民。”

墨砚不屑地冷笑一声:“帮助灾民?哼,他们的目的还不一定是做什么呢,静安会的规模之大成员之多实属罕见,而帝都那一边竟然半点消息都不知,若不是这一次正赶上,连我都不知道大齐国竟然还有个静安会,如此隐秘却口碑极好,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阿依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疑惑地说:

“我并没有觉得奇怪,他们去了灾区也真的帮助了许多人,这样不是很好么?”

墨砚望着她满眼澄澈,知道她不明白大齐国里边的这些个弯弯道道,也不想让她知道背地里的那些腌臜事,她就像现在这样最好,他眉尖微蹙,陷入沉思,没有再说话。

次日一大早,竟是夏莲和兰陵秋率先启程赶往云州,阿依去送他们。

夏莲十分热情地拉住阿依的手,又十分寂寞地道:“依妹妹,才相处了这么短就要分开了,以后的日子莲儿好孤单啊。”

阿依的额角挂着一粒大大的汗珠,即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太会应付莲姐姐这样的类型:

“莲姐姐,你在云州要小心。”

夏莲笑眯眯地点点头。

“莲姐姐,之后你会回帝都去吗?”阿依又问。

“嗯,会回去哦,等云州的事情结束了,我就回去,到时候我会去百仁堂找妹妹的。”夏莲弯着眉眼,笑说。

果然会回去。

阿依讪讪地点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山阳县庙会

距离帝都一个多时辰车程的山阳县是皇城周围的第一大县,亦是大齐国第一寺庙慈安寺的所在地。每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亦是女儿节,而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慈安寺都会举行一年一度的庙会。

慈安寺的庙会声名远播,在整个大齐国的东南部享有盛誉,这一天的慈安寺不再是一副清静幽深,宝刹庄严的严肃样子,香火比一年当中的任何时候都要鼎盛,往来游玩虔诚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慈安寺长长的天梯下方,围绕着如林的庙宇,许多山阳县本地的,甚至还有从附近的城镇赶来,经过了许久的悉心准备,就为了在今日大赚一笔的小摊贩们正在摆摊子卖力地吆喝,香气扑鼻的美食,细致精巧的玩意儿,密不透风的人群以及叫卖嬉笑声,沸反盈天,热闹非凡。

尤其是在夜幕降临之后,火树银花,人山人海,今日的山阳县甚至比帝都的夜晚还要繁华热闹。

山上香火鼎盛,山下车水马龙。

因为今日是女儿节,那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亦面罩轻纱,在家中兄长或随扈的陪同下三五成群地出来赏玩闲逛,花团锦簇,活色生香。

阿依与墨砚无聊地坐在位于山阳县中心大街上的一品斋包厢里,两个人全都单手托腮,顺着窗户望着楼下挤来挤去就像是繁殖期的鱼群,却还热情洋溢兴致勃勃的人们。觉得头疼。

他们计算失误了,本以为今天能够回帝都去,没想到进入山阳县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即使能赶到帝都,只怕那个时候帝都的城门也已经关闭了,无奈,两人只能临时决定在山阳县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再启程前往帝都。

虽然黄昏时分进入山阳县时,两个人都觉得今天的山阳县人多得不像话,但谁都忘了今天竟然是端午节。直到入住蓬莱客栈时,望着客栈里满满当当的人。才在掌柜的提醒下想起来。

阿依虽然在帝都住的时间也不算短,但却从没听过山阳县的庙会,墨砚很显然是知道的,也很显然他讨厌人多。

好不容易才强迫掌柜的给他们匀出来两间房。晚饭没有在客栈里吃,因为一个劲儿地催菜厨房就是忙不过来,想必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也不怎么样。

于是饿肚子饿得窝火的墨砚就带着阿依来到了一品斋,然后在等待了两刻钟之后终于被掌柜的硬挤出来了一间包厢分给他们,等到吃上饭时,墨大人的脸色简直比干涸的墨还要深黑龟裂。

吃饱喝足之后,阿依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人手一个面具人手一个花灯的红男绿女。大家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在人群里以乌龟的速度拥来挤去,怎么看都容易发生踩人事故。

“人真多啊。像一群蚂蚁一样!”墨砚托腮望着窗外,懒洋洋地道。

“就是说,为什么端午节也有这么多人,我记得我以前在苏州时也只不过是做做香囊插插艾草什么的,晚上可没有这么多人,山阳县的人还真多呢。”

“山阳县哪有这么多人。这里面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是从帝都来的,为的也不是端午节。端午节白天时已经过完了,现在是女儿节。”

“女儿节?”阿依微怔,“这么说刚刚蓬莱客栈的掌柜的确这么说来着,苏州的女儿节明明是七月初七。”

“大齐国东南部的女儿节有三次,一次是三月三,一次是五月五,一次是七月七。说白了,就是因为帝都附近吃饱了撑了的男男女女太多了,过一次还不够,非要过三次,为了享尽艳福。”墨砚端着茶碗慢慢地啜饮着,慵懒地用了轻蔑的语气。

阿依一时没明白过来女儿节多与艳福有什么关系,将头顺着窗子探出去一些,望着楼下的游人们手上或脸上都拿着或戴着一只面具,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面具让人眼花缭乱,几乎人手一只无论男女,她俯视了半天,不解地歪了歪头,好奇地问:

“墨大人,他们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拿着一只面具?”

墨砚一愣,惊诧地看着她反问:“你没过过女儿节?”

阿依觉得他的语气有点鄙视她的意思,不服气地扁了扁嘴:

“墨大人你难道要我和人牙子一起过女儿节吗,人牙子才不会过女儿节!”

墨砚想想也对,再说她从前也年幼,像拿面具这种事还轮不到她,眼望向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手里的面具,眼眸微眯,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在女儿节之前,男子或女子如果有心仪之人,就会准备两只相同的面具,将其中一只在女儿节之前送给对方,如果对方当天肯赴约并戴了那只送给他的面具,就算两情相悦,之后就可以回去筹备婚事了。”

阿依大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道:“这样也可以?”站起身将整个上半身探出窗外,在大街上匆匆扫了一圈,紧接着回过头对着墨砚怪叫道,“墨大人,街上这么多人,竟然全都是有心仪之人的!”

墨砚无语地抽了抽唇角:“也不全是,女儿节戴面具本来就是一项风俗,也有的人是为了美妙的邂逅,两个恰巧买了同样面具的男女,一见钟情之后偷偷打听住处托媒人提亲也是有可能的,本来今天就是为了让那些适婚的男男女女出来相相看的。啊,我娘以前说过,像这种女儿节那就是一场大型相亲会。”

阿依深以为然,惊叹道:“帝都的人还真会玩啊!”

墨砚满头黑线:“听你这么说就好像在讽刺帝都一样。”

“我哪有,我是真心实意的。”阿依认真地强调。

墨砚放下已经喝空了的茶杯,没什么兴致地说:“下去走走吧。”

“那么多人,墨大人你不是讨厌人多么?”阿依望望窗外,有些发愁,她也讨厌人多。

“现在时辰还早,回去也不能睡,再说客栈里又乱糟糟,总不能一直坐在这儿发愣,下去转转吧,女儿节虽然很无趣,但是慈安寺山脚下的小吃味道还是不错的,许多名产小吃今天慈安寺山下都有卖,能一饱口福。”

一饱口福啊!

听到这四个字,阿依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光芒,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墨砚无语,慢吞吞地转身,走了,阿依急忙跟上他。

初夏的夜晚气温还算舒适宜人,或许是街道上游人太多,灯火旺盛的关系,抬头仰望如幕的苍穹,今夜的天空只有几颗寂寥的星子散落在上面,似昏昏欲睡的样子,并不太明亮,而与它们遥遥相对的是那一弯如水般清幽迷离的月亮。今夜没有风,道路两旁的树木是静止的。

戌时整,装扮成龙狮花神的游行队伍开始自慈安寺山下的牌楼出发,将会围绕着整个山阳县举行大型的巡游表演,舞龙舞师,花神散花,锣鼓喧天,热闹非常。

阿依跟着墨砚穿梭在密集的人群里,慈安寺的牌楼下面的确摆了不少小吃摊,几乎汇聚了整个东南部的所有地方美食,山阳县周边城镇的小贩们特地赶来就为了这一天,整条街上到处都是操着各地浓重口音吆喝叫卖的小商小贩,以及熙熙攘攘的游人们开心的笑声、受到热烈气氛的感染不由自主扬高的嬉闹声以及跟小贩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声。

阿依将整条街从开头吃到末尾,让一直命钟灿掏银子的墨砚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另外多长了一个胃,明明才刚吃过饭。

阿依尝遍了各种小食,吃得满口生香,流连忘返,不禁双眸亮闪闪地对着一脸无语,因为拥挤的人潮多少有些不耐烦的墨砚,大声道:

“墨大人,这次能在山阳县过端午节真是太好了,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虽然人多了些,但是偶尔这么热闹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墨砚愣了愣,望着她一脸兴奋,虽然没有笑出来,但她那一双比女儿节夜市上的灯烛还要闪亮的眼眸里却充满了浓浓的欣喜和快活,即使是在夜晚里,这样的眼神也很容易被看出来,顿了顿,他唇角勾起,呵地笑了。

“墨大人,你看,那个是什么?”阿依忽然眼眸一闪,望着街对面一家售卖果饼的摊子,高声问。

她平常极少大声说话,然而街市上人太多,不大声说对方听不见,于是逛了一会儿她也习惯了说话大声点。

墨砚望向售卖果饼的摊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慢吞吞地走到那处摊子前。

阿依跟过去,望着摊主正在麻利流畅地制作面食,而有些制作成各种花型样式的面果子则用红绳穿成一串,下面还缀了一条彩穗子,挂在旁边的竹竿上,看起来很漂亮的样子。

“墨大人,这是什么?”她满眼好奇地问。

“女儿果,你没吃过?”

阿依摇了摇头。

墨砚望着她的侧脸,无言地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本应该是从女孩子生下来起,每一年母亲都会替女儿准备用来祈福的,即使是穷人家,或许会少一些风俗,但是最基本的还是会有,也只有自幼在人牙子家那种不正常的环境下长大,才会什么风俗习惯都不懂吧,因为再贫穷的女孩子至少还有个家,还是个人,而她则从一出生开始便是货品一样的存在。(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嫣然一笑心花开

“这是女儿果。”墨砚淡声回答,“是女儿节上常见的面食,据说姑娘家吃了以后就能够姻缘美满,幸福一生。”

阿依愣了愣,又蹙眉想了想,十分狐疑地问他:

“真的假的?吃了这种东西就能姻缘美满,幸福一生?”

墨砚被她认真的眼神噎了一下,无语反问:

“只是一种美好的祈愿,你那么认真干吗?”

阿依歪着头,又想了想,依旧十分狐疑地看着他,问:

“难道一定要姻缘美满才能幸福一生吗?”

“……”墨砚哑口无言地抽了抽嘴角,扫了一眼已经大饼脸泛绿的摊主,抚额,问,“你要吃吗?好歹是女儿节,你也是个女儿家,挑两个应应景吧。”

阿依摸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小吃摊上整齐地摆放了一大片各式各样甜香扑鼻的女儿果,十分“有福同享”地问:

“墨大人,你要哪个?”

墨砚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看着她磨牙,就快要大声吼出来了:

“我说这是给姑娘家吃的你听不懂吗,我到底哪里让你觉得我像个姑娘家了?!”

阿依平着一张小脸看了他一阵,小声回答:“长相。”

偏墨砚耳力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竟然听见了,脸黑如锅底,从牙缝里阴恻恻地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

阿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墨大人的脾气好坏!

她扭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挑选女儿果,直接无视墨砚站在一旁抱着胸瞪着她磨牙。她在女儿果的摊子上慢慢吞吞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眼看着十来拨客人买完了都走远了。她还在那儿好奇地看个没完,眼看着摊主的大饼脸越来越绿已经有开始逐渐发蓝的趋势,阿依忽然从一直注视着的女儿果里抬起头来,指着老板新挂上竹竿的一串女儿果大声对墨砚说:

“墨大人,我要那个!”

“啊?”墨砚愣了愣,回过头去望着那根竹竿,揉着抽痛的太阳穴。无语地解释,“那个不行。那是家里有女儿的为了买给自家小姑娘的,女儿果是仙女的眼泪,戴在小姑娘们的脖子上,仙女就会保佑她心灵手巧。越长越漂亮。”他说着,指了指从一旁路过的一个三四岁扎了两根羊角辫的小姑娘,“没看见吗,都是戴在脖子上的。”

阿依愣了愣,望着他手指着的那个小姑娘,软软的香喷喷的小姑娘被母亲牵着手,一边走一边小口地吃挂在脖子上的女儿果,看母女俩的穿着并不是很富有,或许只是山阳县附近的村民过来赶庙会的。然而……那个小姑娘好像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阿依漆黑的大眼睛刚刚的兴奋与笑意微散,顿了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站在一旁的墨砚微怔。很明显地觉察到她周身的气息突然变了,虽然并不是很悲伤的气氛,但是他却能从她仿佛是要将自己与周围的世界隔开的气氛里深深地体会到一丝孤独、寂寞与凄凉。

若只是悲伤,悲伤这种情感好歹也是一种内心深处曾经渴望过的见证,然而凄凉啊,凄凉是无望。因为什么都没拥有过,所以才会无望。才会感觉到凄凉……

墨砚的眸光沉敛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从小食摊后面的竹竿上拿下一串用红绳穿起来的女儿果,走到阿依身旁,直接戴在她的脖子上。

阿依吓了一跳,微微一怔,低下头去望着自己脖子上的女儿果,又抬头望向他,眼睛里写满了浓浓的诧异。

墨砚被她这样异常闪亮地注视,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别开眼,却用骨节分明比她的小手大得多的手掌在她的小脑袋上拍小狗似的轻拍两下,平声说:

“反正你也不算大,今年就让你赶个末尾吧。”

他的手掌非常大,就像是一堵遮挡在她的头顶结实地将她与冷风凄雨隔开的厚墙一样。

阿依愣了愣,眨着大眼睛很惊奇地望了望自己脖子上的女儿果,又抬头去看墨砚满脸不自在、浑身不自在,仿佛因为做了自己不常做的事而倍感不习惯的表情。因为他太高了,她只能仰着脖子看着他,顿了顿,她忽然弯起眉眼,泛着玫瑰色光泽的朱红小嘴勾起,对着他粲然一笑,大声说:

“谢谢墨大人!”

心跳骤然停止!

强而有力、声音洪亮地停止!

心脏因为这样的戛然而止在胸腔内发出剧烈的、几乎让人承受不住的震颤,这样的震颤从身体内传递出来,竟然让墨砚连那雪白的指尖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瞠目结舌的神态在他俊美的脸上显而易见地铺展开来,素来冰冷如霜的漆黑墨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整个人就好像是灵魂在一瞬间被抽干,他丧失了思考能力,连心跳亦无法再恢复如常,他只能这样呆呆地立在原地,尽管足尖牢牢地抓附在地面上,他的足尖却同样处在不知不觉地颤抖中。他笔直地望着她,舌尖却品味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极为如梦似幻的、明明是如此痛苦却又让他觉得无尽甘甜和美妙雀跃的仿佛就快要升上天空的滋味。

她对他笑了!

她对他笑了!

他甚至一度以为这样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然而她笑了,对着他灿烂地笑了,不是被他强迫的,也不是因为什么缘故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地、澄澈无垢地、没有任何企图与目的地、完完全全、璀璨夺目地笑了。

这笑容明明是温煦平和的,却仿佛是一场破坏力极强的飓风,把内心深处囤积堆叠到现在的许多东西一股脑儿地推倒破坏掉,飓风席卷过后,是崭新的内心世界。

那一刻,虽然很夸张,之后墨砚每每回想起来也会嫌弃地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恶心,但是真的,在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脏深处悄然绽放。

“墨大人?”阿依见墨砚傻呆呆地发愣,像脑袋突然坏掉了,狐疑地唤了两声,将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墨砚猛然回过神来,愣愣地望了望她,紧接着猛然避开她的目光,轰地一声,清晰可闻地轰地一声,他雪白的俊脸竟然在一瞬间红透了!

“……”阿依的眼神很好,虽然夜晚的灯市上即使灯火通明光线依旧昏暗,她却能隐隐感觉到他似乎在一刹那变得有些异样,于是惊愕地望着他。

这样的眼神在墨砚看来十分不自在,他猛然转身,撇下她,大步去了。

“墨大人,你去哪里?”阿依急忙跟在他后面,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女儿果,她匆匆忙忙地要追上去,然而人群太密集,在人海中挣扎着拥挤着前行简直比逆向凫水还要艰难,她无奈,一面在人群里拥挤,一面在后头急急忙忙地大声喊道,“墨大人,你等等我!墨大人!”

墨砚沁着头急匆匆地走了一大段路,直到耳根子后面的微烫渐渐散去才想起阿依的存在,连忙回头,却见阿依正在他身后两三丈远的人堆里挣扎着东张西望地往前走,然而她的个头太矮小,人群又密集,眼看着她就要被密不透风的人潮淹没,他愕然,赶忙一路挤着往回走。

然而就在这时,嘭锵嘭锵的锣鼓声自不远处传来,原来是舞龙舞狮的队伍已经巡遍了山阳县正在往回游行。拥挤的人潮欢呼着雀跃着很快便分成了两排,在中间留出一条路给舞龙舞狮队经过。于是在墨砚还来不及挤过去拉住阿依时,舞龙舞狮队已经大张旗鼓地过来,长长的队伍将人群隔开,扮作花神的美丽女子坐在装饰华丽的轿子上含笑向两旁的人群抛洒鲜花,场面十分热闹壮观。

直到两刻钟后,长长的巡游队伍终于离去,再看向对面的人群,小小的阿依早已没了踪影。

墨砚的脸刷地白了!

……

阿依在舞龙舞狮队突然出现时被兴奋过头的人群推挤来推挤去,因为她个头比较矮小,存在感也较低,所以被顺顺利利地推挤到旁边的小商铺门前。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望着人潮拥挤得很厉害,前后摇晃像涨潮时的巨浪,总觉得很危险很可怕的样子。墨大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先回客栈去等待墨大人回来,这么多人她个子又矮,万一挤着挤着被踩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她转过身,贴着街道旁商铺的门廊躲避着人群往回走,好不容易才走出山阳县的主要街道,她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里,从这条小路穿过去便是她暂住的蓬莱客栈。

小路里的人不多,偶尔有行人匆匆路过,或是要去主街道参加庙会,亦或是提前离开准备回去的。在她前面慢悠悠地走着两个男人,看背影异常高大,穿着上好的天蚕丝锦袍,从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极为强烈的霸气以及独属于年长者的沉着的深邃里可以断定,他们都是中年人,而且好像一个主子一个仆人的样子,因为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连在细枝末节上都十分恭敬。

阿依觉得还是不要走太快为好,以免冲撞了贵人,于是慢慢地跟在后面。

然而就在这时,主子模样的中年人忽然啊地一声惨叫,紧接着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竟猛然向地面倒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突发羊痫疯的贵人

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始全身抽搐起来,身旁的仆人见状顿时大叫了一声“七爷”,慌忙伸手扶住他。

一瞬间,许许多多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集体围在中年男人的身边,每一个人的身上都佩着剑,每一个人都凶神恶煞,周身散发着让人心惊胆寒的铁血肃杀,把从小路上经过的路人们惊了一大跳,本就因为有人突然犯病感到害怕,现在这样的阵势更是让路过的人骇然惊恐,全都惊惧地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小路上只剩下阿依和前面那一群看起来十分凶悍可怕的人。

阿依下意识倒退了半步,心里直打鼓。很明显,前方犯病的男人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贵族,从随从足有二十来个人就能看出来了,也许是从帝都来参加山阳县女儿节的。

这样的阵势让阿依害怕,阿依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庶民,甚至连庶民也不算,只是一个奴籍的丫头,尽管已经在帝都生活了许久,每日接触的权贵也很多,然而对于陌生的贵族,小小百姓的她心里还是会产生本能的惧怕。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快去!”中年仆从扶着发病的中年男人,满头是汗,大声叫道。他的嗓音很尖细,就仿佛是生锈了的铁磨在粗糙的石头上所产生的近乎失真的声效。

一个佩剑的人应了,转身一阵风似的向阿依的方向跑过来。在经过满眼恐慌的阿依身旁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并不是因为对她不满或是怎么样,这样的人。冰冷和肃杀已经印刻进骨子里,只怕就是看襁褓中纯洁无害的婴孩,他也是这样的眼神。他匆匆地瞥了阿依一眼,却因为事态紧急没有工夫盘问,于是飞也似的走了。

阿依有一刹那注意到他的步态,这个人竟然是用脚尖虚空踏风的,也许是因为在大街上不好太张扬因而有所保留。尽管是这样,他奔跑时的样子还是很可怕。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仿佛乘着风飞走的一样。阿依见过墨大人踏风,知道这人必是会轻功的,而且是非常厉害的轻功。

只是一个随扈竟然会这样高超的轻功。前面发病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呐!

阿依的心里越发害怕。

被中年仆从唤作“七爷”的中年男人已经抱住脑袋开始惨烈地喊叫起来,四肢剧烈抽搐,口吐涎沫。若不是他的仆从死死地按着他,他一定会跳起来拼命地奔跑。因为被强行压制住,他口中的怪叫声越加凄厉,凄厉得就好像是深山老林里野鬼的哭号声,并拼命地以头抢地。他的仆从连忙用自己的胳膊去阻拦,让他磕在自己的胳膊上以免磕坏头颅。

这样“惊悚”的病况把偶尔拐进这条小路的行人吓得浑身一颤,惊呼半声。转身撒丫子就跑。

阿依知道,那个人是羊痫疯犯了。

虽然心里知道,但是那样的阵势她当真不敢上前。带着二十几个侍卫的贵人啊,她又不是什么名医,若是冒然出手万一惹出什么祸事,她自己不要紧,可若是连累百仁堂和先生,那可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大罪过。

咬了咬嘴唇。她终于下定决心,装作自己只是一个路过的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转身,就要离去。

然而身后的嚎叫声更大,轻微的羊痫疯发作不应该会持续这么久,轻微的羊痫疯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若是重度的羊痫疯发作,那是会引发生命危险的。

那个中年人,很显然是重度发作。

阿依袖子下的拳头捏紧,小脸苍白,她是一个大夫,身为大夫,即使再害怕她也不能放着病人不管自己离开,这是身为一个大夫最基本的医德。上天赋予了她治病医人的才能,她就必须要利用起这份才能好好地去帮助其他人,浪费辜负和退缩是会遭天谴的。

她心里这样想着,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眸光终于坚定起来,转身,向那个穿着华贵却因为发病而变得异常狼狈的中年男人走去。

此时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经过艰难的心灵交战而终于下定决心的医救,竟然将她的人生改变了许多许多……

她走近人群,二十个随扈集体持剑转过身来,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阿依吓得倒退了半步,好在她的脸上还罩了一层轻纱作为遮挡,让她觉得安全感强了一些,不然她一定会当场尖叫着逃走。她的小身板微颤,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位爷犯了羊痫疯,我是大夫,你们需要大夫吗?”

随扈们一愣,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了阿依一番,均皱了皱眉。一个丫头,就算她当真学过医术那也只是一个医婆,竟然敢自称是“大夫”,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这样的轻蔑眼神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经历过了,虽然刚刚作为大夫行医时,这样的嘲笑蔑视是家常便饭。阿依吞了吞口水,一颗乱跳的心却在他们这样的怀疑中冷静了下来。

她只是过来问一下,因为身为大夫不能放着病人不管,可如果他们信不过她或是不需要她,那她也没办法。说起来,大夫虽然学习医术拥有治病救人的能力,但说到底还是由病人或病人家属来选择的,治与不治是对方的自由,即使身为大夫也无法去强求。

有几个随扈将目光投向包围圈内的中年仆从,阿依知道主子倒下能够下决定的自然是主子的贴身随从,她望向那个男人,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方形脸,五官棱角坚毅,身材高大英武,森森的眼眸里充斥着一团浓浓的孤煞阴凛之气,让人只要望上去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两股战战,浑身发软,那是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冷冽之气。

阿依的小腿开始发软,见那个人冷冰冰地望着自己,即使他蹲在地上,即使他正搂着处在发病中抽搐得十分厉害的主子,却仍像是正在顶天立地地站立着一样,让人有一种被高高在上俯视了的错觉。

阿依吞了吞口水,见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眼神左右飘忽着小心翼翼地说:

“若是、若是不需要大夫的话,我、我这就离开……”她说着,已经做好了离去的准备,哪知脚后跟刚刚转动。

“等等!”对方唤住了她,声音发尖,并且很冷,他的声线介于男女中间,让阿依觉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声线。

阿依战战兢兢地回过身,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你会治吗?”这是个姑娘,才十岁出头吧,这么小的一个丫头竟然敢靠近他们这些人,倒是有些胆气,虽然吓得像只颤抖的小老鼠。他不认为会有小孩子敢拿这种事当儿戏跑过来送死,究竟是什么驱使这个小丫头乍着胆子过来的?杨让的心中不由得好奇起来。

“会的,我治过羊痫疯。”

杨让见她回答得很坚定,点点头,他心里清楚,山阳县的庙会非常盛大,只怕大夫不好找,难得有一个傻乎乎的送上门来:

“你过来吧,只是有一样……”他的眸光阴森下来,冷冷地笑着,望着她,阴阳怪气地说,“若是治不好,不仅是你,还有你所有的家人、亲人,都要与你一起死,一个都逃不掉!”

他在“死”这个字上加了重音,如愿看到她小脸发白,浑身发抖。

“那个……”阿依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若是现在说不治了,那你今天就别想走出这条巷子。”

“……”阿依心里开始第一百次后悔,连周围的侍卫都有些同情这个自己跑出来撞到老鼠夹子上的小丫头。

阿依的指尖颤抖得厉害,勉强压抑下慌乱的心神,努力镇定地走到正在发病的中年男人身旁。

这会儿她算是看明白了,她碰到了一群身份高贵却不讲理的“强盗”,虽然她心里明了,从某些方面来说,贵族和强盗的性质是一样的。

阿依先将七爷的衣领解开,使他呼吸通畅,又从随身背着的小挎包里取出针囊,对着杨让小声说了句:

“这位大叔,我先帮这位爷减轻抽搐的病况,麻烦大叔把这位爷扶好了。”这个称呼她也是在脑内考虑了良久才想出来的,很明显发病的这个是爷,扶着他的人是仆从,若把仆从也叫做“爷”才有问题吧,而就年纪来讲,也只能叫“大叔”了,总不能叫“爷爷”。

杨让活了四十几年,还第一次有人叫他“大叔”,十分不喜欢地皱了皱眉,不过为了不打扰对方治疗只得隐忍不发。

手起针落,细长的银针先刺入风池穴内一寸上一寸,紧接着又分别刺入顶中线、额中线、顶旁线、枕上正中线,颞后斜线,随着细针缓慢却精准地刺入穴道中,七爷身体上病态的抽搐渐渐缓和了下来,虽然仍旧在发抖,虽然表情仍旧十分痛苦,然而病况肉眼可见地比刚刚好了很多。

这样的手法让周围围观的人大吃一惊,连杨让都有些意外,望着阿依隔在面纱下那一张绷紧的小脸,只感觉这个丫头在摸上银针的那一刻,周身的气息忽然就变了,不再畏畏缩缩,亦没有了恐惧与慌张,反而是自信镇定,冷静沉稳的样子。

挺有趣的小姑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强迫登门施救

医书有云,发痫者,小儿由来之恶病也,主要是由于幼小时血脉不敛,骨气不聚,为风邪所伤,惊怪所触,如哺失节,停滞经络而得之。其候神气怫郁,瞪眼直视,面目牵引,口噤涎流,腹肚膨紧,手足搐掣。医理中认为,肝主筋,是以面目牵引、手足搐掣为筋病,病因在于肝。肝性刚,最忌讳以刚药压制,宜育阴潜阳,以柔克刚,因势而利导之,因此用柴胡那伽骨牡蛎汤最为合拍。

阿依一面缓缓地运转细针,一面对杨让说:

“这位大叔,麻烦你让人去抓药,柴胡二钱半,那伽骨、黄苓、生姜、铅丹、去皮桂枝各九钱,水洗半夏、大黄各一钱、熬制的牡蛎九钱,大枣六枚,十二味药除了大黄以外,四碗水煮取两碗,再纳大黄,更煮一二沸,去滓即可。另外这位爷需要换个地方,我要脱了这位爷的衣服来施针。”

她说得太快,又一连说了一串平常人听不太懂的东西,导致在场的人全部一头雾水,杨让皱了皱眉,道:

“你刚刚说的方子,你再说一遍。”

阿依已经收回细针,闻言微怔,顿了顿才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听一遍药方便能复述出来,急忙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固定在薄木板上白纸本,木板还栓了一只用粗布包裹的炭条。只见她拿起炭条抱着小木板,借着随扈们提着的灯笼那微弱的光线。在纸上刷刷地写下药方,撕下来之后递给杨让,道:

“就是这个。”

杨让接过来。看着上面优雅隽秀的楷体字,虽然笔法尚有些稚嫩,但也是难得的好字,只是由字看人,这样的字风怎么也不像是这样一个小丫头的风格,并且他觉得这样的字体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杨让将手中的药方交给随扈中的一人去抓药。又沉声吩咐:

“去让马车进来。”

早已停留在街道口的马车在召唤下哒哒哒地驶进来,阿依望着那辆马车。那一辆马车的豪华与宽敞简直已经不能被称为马车了,完全就是一座移动的小房子嘛!

车厢上高贵富丽的装饰让阿依瞠目结舌,满目愕然,看来这位爷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普通富贵。恐怕比不普通富贵还要更不普通一层。

杨让在侍卫的协助下将七爷抬上马车,回过头,难得地露出了笑模样,对阿依说:

“今儿还真是多亏了姑娘,姑娘请上车吧。”

阿依在看到马车的一瞬间才想起自己是个姑娘,这样冒冒失失地救人也就算了,还要跟着对方坐马车去对方的住处,就算对方是病人她是大夫,可一个姑娘家这样不顾后果地跟着陌生人走总归有些危险。她踟蹰了片刻。讪讪地道:

“这位大叔,那位爷病情发作时已经被我压下去了,现在并不要紧。只要找个有名的大夫再服了药就没事了,反正已经不严重了,我一个姑娘家,跟着陌生人走不、不太方便……”

杨让没想到她会扭扭捏捏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本以为她又要推辞正想发怒,然而这样的说辞却让他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依我看你的医术就不错。至于姑娘家嘛,一个姑娘家像你这样冒冒失失的确有些缺乏家教。你多大了?”

阿依被杨让狠狠地打击着了,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回答:“十、十五岁……”

“十五岁?”这完全出乎杨让的意料,他以为她只是少女老成,没想到居然十五岁了,十五岁的女孩子已经算成人了,他愕然失笑,“你的医术也不差,长得这么差,难道是你爹娘不给你饭吃吗?”

周围已经有几个听了这话的侍卫忍不住窃笑出来。

阿依只觉得天上掉下来了一个重重的什么将她狠狠地打击了,她垂着脑袋,从牙缝里小声地挤出一句:

“当然不是!”

“快上车,在七爷还没有完全醒来之前你不能走。”杨让收敛起笑容,冷冷地道,见她还想说,眸光一沉,阴恻恻地警告道,“别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对你没有好处,小丫头!”

阿依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哑然,这位大叔好可怕!

跟着杨让上了马车,怯生生地缩坐在豪华马车的一角,低着脑袋,忽然有种上了贼船之感,人果然不应该多管闲事!

杨让坐在床榻边守着自己的主子,见这个小丫头上车之后也没有打量车内的陈设,也没有紧张惶恐,只是怯生生地像只小耗子似的缩坐在一旁,虽然是怯生生的,但却并不是畏首畏尾让人心生厌烦的那种,使杨让不由自主地掏出少有的反省之心,来反省自己是否对一个热心过来帮忙的小丫头太过严厉了些,想了一会儿,他含笑问:

“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姑娘家即使今日是女儿节也应该有家人陪同,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若是遇见了坏人,可就吃亏喽。”

“我是跟……我是跟兄长一起出来的,可是半路上走散了,中心大街上人又多,我怕自己被踩到,就想回去等兄长回来。”阿依留了个心眼,小声回答。

她的话让杨让开始上下打量她的小身板,的确很容易被踩,他又开始想笑了,已经好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人说话了,顿了顿,他又问:

“你是哪里人,山阳县本地的还是帝都的人?”

“……我只是路过的……”阿依绞着双手,拘谨地道,顿了顿,见他还想问,直接一句话堵死了,“这位大叔,你不要问我这些嘛,我家大姐说了,不可以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姓名、住在哪里、家里有多少钱,什么都不能说。”

“……”杨让呆了一呆,第一个感觉是这个丫头有点奇怪,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呆傻,下一息又忍不住想笑出声来,若不是现在的情境不适合大笑,他真的会大笑出来,他弯着眉眼问,“那我最后问你一件事,我家主子犯了急病,为什么别人都被吓跑了,你明明很害怕却要上前来?”

阿依愣了愣,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因为我是大夫,既然是大夫,看见有人突发疾病,怎么可以只因为害怕就跑掉,治病救人是大夫的责任。”

“……”这丫头是傻瓜,这是杨让闻言心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虽然她救治了七爷也算帮了他大忙,不过大齐国竟然还有这等纯粹的人么,他望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闪烁着澄澈的光芒,只觉得很无奈,顿了顿,难得很鸡婆地教育了句,“你这样的想法不对,若对方是个坏人,你这个大夫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医治吗?”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忽然向角落里靠得更近,双手拦在胸前,满眼戒备地看着他,惊慌失措地小声问:

“这位大叔,难道、难道你要把我抓去卖掉吗?”

“……”已经多少年了,不,大概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杨让在面对一个人时忽然很想为对方的憨蠢抽眉毛。

这个丫头果然是个傻瓜,他又一次确定了。

华丽的马车快速行驶了约莫小半刻钟,在一处从大门外看上去便十分雄伟恢弘的大宅前停下,虽然此地幽深寂静,鲜少有人,因而看起来阴森森的,但是在黑灯瞎火里,阿依还是为这样的豪宅深深地震撼了一把,这里简直比护国候府和济世伯府还要壮丽,壮丽得让她呆呆地望着,心里的不安比先前越发浓厚。

早有宅子里的小厮抬了轿子来,杨让在侍卫的帮助下将仍旧陷入昏迷,身体依然微微抽搐的七爷放进轿子里,让人稳稳地抬着,向大宅里走去。阿依则跟着杨让一路步行,在幽长宁静得有些阴森的夹道中左转右转,最终跟随前方的轿子来到一处高贵富丽,美轮美奂的院子里。

足有济世伯府的正房三倍大的房间,室宇精美,铺陈华丽,纸醉金迷,令人耀眼生花。

七爷已经被杨让等扶上了床榻,阿依也顾不得欣赏这屋子里华丽矜贵的摆设,上前一步来,请杨让将七爷的衣裳全部脱掉。

杨让虽然知道她是为了要施针,然而这样一个小姑娘,七爷好歹也是个男人,一个姑娘家脸不红心不跳地让一个男人脱去衣服在她面前赤身**,她都不觉得害臊吗?!

尽管心里这样想着,杨让还是遵从她的指挥,麻利地脱去七爷的衣服。

阿依在床沿上坐了,对着呼吸急促,微微抽搐,双眼紧闭,面色青紫的七爷抽出细针,以背三针、鸠尾、筋缩、腰奇、间使、额三针、丰隆为主穴,以中脉、照海、神门、关元、三阴交、足三里、太渊、三冲、膻中、血海为配穴。

以主穴为主,每次选择六个穴位,背上针取一寸芒针循督脉透刺,神道透阳关,神道透大椎,腰奇透阴关。进针后以中等频率捻转片刻,额三针则为双侧眉冲穴沿膀胱经透刺二针,取此连线作为底边呈现三角形,另一顶点沿督脉透针。剩余穴位以补法和泻法交替施针,留针半刻钟。(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激动的七爷

随着细针刺入穴道之后,七爷急促抽搐的身体终于开始有所缓和,再加上阿依缓慢地、柔和地、流畅地、有规律间隔地运针,七爷的呼吸也跟着逐渐平稳起来。

经过两次每一次半刻钟的施针过后,阿依眼看着七爷的羊痫疯发作终于完全停止,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下自己不用被全家灭门了,家人亲人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根本就没有亲人和家人,就算要灭门最后被灭的也只有她一个。

心里放松下来,胡思乱想也就多了起来,阿依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舒了一口气,心情愉快地将长针短针一一擦拭干净,像是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宝贝似的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用药液上下擦拭了一遍,直到那些银针都变得闪闪发光了,她才点了点头,满意地将所有银针全部收进绣工精湛的针囊里,再放进随身的小挎包中。

杨让立在一边看着她那副对于自己的针仿佛过度狂热的眼神,十分费解,这个丫头……果然有点奇怪。

“这位大叔,这位爷的病已经退下去了,只要吃了药好生静养一宿,明天就没事了。”阿依扣好小挎包,对着杨让说。

杨让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先前出去抓药的侍卫回来了,杨让转身走到门口,将已经煮好的热腾腾的汤药接过来,放在一旁晾着,随后看了一眼平卧在床上。急病虽然已经平息了下去,脸色却仍旧很难看,并且双眸紧闭的七爷。顿了顿,对着阿依微笑着说:

“姑娘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诊费。”

“嗳?还有钱可以拿吗?”阿依大吃一惊,闻言霍地站起来,双眸亮闪闪地问。

她的反应过于强烈,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很期待又很惊喜的样子,这样的晶光璀璨让杨让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忍不住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

“你之前替人看病难道都没收过诊费吗?”

阿依摸着下巴想了想,认真地对他说:

“以前主动来找我看诊的人自然都会付给我诊费。可是我在大街上救治过的人就没有过了,通常我帮忙完了他们就走了,啊,这么说起来我自己倒贴银子的时候倒是也有不少。在大街上救人还能拿诊费这一次应该算是头一回吧。”

这丫头是个傻瓜,杨让又一次深深地肯定。

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丫头,呆傻得让人很不可思议。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诊费。”杨让显然对于她的为人处世已经无语了,连教育一番都懒得开口,话一说完便直接转身,出去了。

阿依见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模样,站也不是立也不是有些无措,可是有诊费拿她又不能走。华丽的屋舍里现在只剩下她和昏睡的七爷两个人,静悄悄的一片,放置在床头上的汤药还在散发着热气腾腾的苦涩味道。混合着香炉里焚烧的尊贵香料,阿依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在床边的美人凳上。

已经出去的杨让在掀开竹帘时用余光扫了一眼,跨过门槛之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也随之变得阴沉冷酷起来。

“看着那个丫头。”他淡淡地冷凝地吩咐了一句守在门外的侍卫。

“是!”那侍卫垂眸屏息,恭顺地应答了句。

杨让回头向灯火通明的华室里望了一眼。绷着一张表情不明的脸,不徐不疾地去了。

阿依端坐在安静的室内。觉得十分拘谨,绞着双手怎么坐着都觉得不自在,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在富丽堂皇的室内扫了一圈,却又不敢看得太大胆,以免被人发现说不定会说她冲撞或冒犯了什么。她看了一圈,然后把双手抵在膝上,低垂下脑袋,十分不自在地轻叹了口气。

然而当她这一口气叹完了之后,不经意抬眸,却对上了平卧在床上的人那一双漆黑阴沉的眼眸。一瞬间,阿依觉得他有些眼熟,然而这错觉只有一瞬便从脑海里掠过,逃得无影无踪,于是她也没有太在意,世上人那么多,偶尔有一两个人让自己产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这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直到后来阿依明了了真相,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多么的大错特错,只是那个时候虽然终于知道了,却已经晚了……

七爷已经醒过来了,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样的眼神,该怎么说呢,明明刚刚才从艰难的病痛中逃出来,明明皮肤的褶皱里还残留着病痛所带来的抽痛感,明明他是平躺在床上歪着头仰视着她的,一刹那,阿依却忽然有一种她被人俯视了的错觉。

七爷的眼神非常可怕,没有五十几岁的男人本应该有的浑浊与衰老,反而阴冷森黑,清亮的瞳仁似两团化不开的浓墨,比鹰眸还要锐利,比古潭还要幽深,比寒冰还要冷酷,比幽冥里的鬼怪还要深沉。

他的双眼仿佛带着强大的堪比潮汐时波涛汹涌的吸力,只要对上那双眼,无论是谁,眼睛都会被深深地吸附其中,再也拔不出来。即使头皮发麻,即使浑身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却仍旧无法转移开眼神,只能任由他冰冷的视线刺穿眼眸,被探入内心,哪怕是人体深处的灵魂也会因为这样锐利冷冽的探视而无所遁形。

强大的威压,令人无法反抗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力,只是对视两息的工夫,便会让人产生出一种两股战战,恨不得立刻跪倒马上臣服的恐惧感。

阿依被他冷不丁射来的眼神吓坏了,眼眸微颤地接受他的注视,心在打鼓,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坏事,应该不用太害怕,于是虽然心里仍在恐惧,脸上却迅速镇定起来,努力平抑住恐慌的心跳,对着七爷轻声说:

“这位爷,你醒了,这位爷你身边的那个大叔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我是大夫,这位爷你刚刚发作的急病已经被压制住,现在不要紧了,只要喝了药,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就没事了。”

她本就不太擅长言辞,又被这么可怕的人可怕地注视着,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支吾了半天才终于把自己想告知给他的话一条一条地列出来。

然而一直注视着她的七爷却在她开口的一刹那,漆黑的瞳仁猛然地剧烈地以肉眼可见的激烈状态骤然缩紧,因为阿依的双眸一直被他的眼神牢牢地吸住,因而很明显地觉察了。正当她一头雾水,狐疑不解之际,七爷已经从床上扎挣着坐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七爷因为刚刚从一场大病中恢复过来,体力有些不支,但他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阿依,死死地盯着她,唇角绷紧,鼻孔大力地扩张着,他动作急迫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因为过于焦虑,他歪歪扭扭险些摔倒,阿依这一回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过去扶住他的身体,惊慌失措地道:

“这位爷,你不要乱动,虽然病情短时间内不会再发作,但是这位爷你刚经历了一场大病,还是要好好躺着静养一宿……”

然而她的医嘱还没说完,那七爷却忽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抓住阿依脸上的面纱,因为两人离得很近,即使七爷身体虚弱指尖颤抖,却仍旧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面纱,并用力一扯!

阿依那一张瞠目结舌的小脸便在面纱滑落之后显露出来!

七爷的眼眸再一次剧烈地、肉眼可见地狠狠一缩,颤抖的双手无意识地抓紧那条面纱,急促的呼吸使他强健的胸膛一起一伏。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十分激动,想要把她牢牢地吸进他的眼睛里似的。苍白发青的嘴唇在噏动,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因为羊痫疯发作时他嘶喊了太久,此时嗓子已哑说不出话来,阿依只看到了他的嘴唇在动,却一头雾水。

这个人干吗要用这么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她狐疑万分。

就在这时,竹帘被掀开,杨让抱着一个包袱走进来,透过阿依呆立着的小身子看到七爷已经坐起来了,大喜,满脸是笑地弓着腰身走过来,道:

“七爷,您总算醒了!”

阿依觉得他突然弓起腰感觉十分奇怪,刚才明明一脸可怕大叔的样子。

主子醒了杨让的心这才彻底放下,笑着转过头望向阿依,本想开口说话,然而就在他望见面纱已落的阿依的一刹那,一双眼眸猛然一缩,手中的包袱啪地落地,紧接着满眼惊惶地倒退半步直接撞在墙上,脸色惨白而惊恐。他哆嗦着嘴唇,看着阿依,结结巴巴地叫道:

“扇、扇……”

然而他终是没有说下去,因为身旁冷冽肃杀的气息。

杨让好歹是一个经验老道的上仆,很快便镇定下来,在阿依的迷惑不解,也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眼神里,捡起地上的包袱,勉强地笑着,递给她,哑着嗓子说:

“姑娘,这是给你的诊费。”

阿依惊疑不定,心里直打鼓,忐忑不安地接过来,下巴都快缩进脖子里,结结巴巴地道:

“多、多谢大叔。”(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小狐狸面具

杨让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望着阿依,似震惊激动,又似有些难以接受,他又不着痕迹地望了七爷一眼。这一眼一直用激烈的、仿佛要将眸光作为捕网牢牢地紧锁住阿依的七爷没有发现,正在望着杨让的阿依却发现了,她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奇怪的感觉。她不喜欢这两个人望着自己的眼神,那如刺针一样的眼神扎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大、大叔,这位爷已经醒来了,也没有我什么事了,我该回去了,不然……嗯、家人会着急的。”阿依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小声说。

杨让看了七爷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于是点了点头,表情同样有些不自在:

“今日有劳姑娘了,天已经这么晚了,我让马车送姑娘回去。”

“嗳?不用了不用了,山阳县也不大,而且我认得路的,就不麻烦大叔了,我自己可以回去!”阿依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这样奇怪的形势,两个如此奇怪的人,本来她被强行带到这里来看诊已经很勉强了,哪里还敢让他们派车送,她觉得自己回去比让他们送更安全。

“不成,天已经黑了,难保不会有恶人出没,你一个姑娘家若是独自走夜路,很容易会被坏人盯上,你还是坐马车回去吧。”杨让说着,也不等她再次反对,已经向七爷通报了句,在得到对方的点头后。出门去吩咐侍卫。

七爷的眼光终于在激动沸腾了许久之后,于这一刻冷静了下来,他虽然仍旧没有说话。却死死地盯着阿依,直直地盯着阿依,把阿依盯得站在地上都觉得不安稳,浑身发寒,头皮发麻,连往床上去看一眼都不敢。

杨让很快便交代好了,命一个侍卫在门外候着。杨让亲自送阿依出了门。

阿依抱着包袱,看着那个被派来送她的侍卫面相还算和善。不像是坏人的样子,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不敢再坚持自己走,担心会引起杨让的不快造成更糟糕的后果。于是怯生生地向杨让道了谢,便跟着那名侍卫离开了。

临走前,她觉得杨让对着她瞥来的那一眼带上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同情,然而这样的眼神只有一瞬,在阿依狐疑地将目光聚焦过去时,杨让已经进门去了。

于是阿依只得一头雾水地离开。

杨让重新回到华丽的房间里,七爷坐在床上,低着头,静静地坐着。周身散发着让不知情的人难以理解的孤煞冷凛之气。这样的气息凝聚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团阴森冰冷,煞气刺骨的黑雾。将他的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包裹住,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这样的黑雾即使是身边的人看到,也会在看过去的一刹那感觉到一股寒意冷进了骨子里。

杨让侧着身子站在床前,弓着腰身,审时度势。静了静,低声禀告道:

“七爷。奴才已经吩咐了人,务必查找出刚刚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什么样的身份背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七爷仍旧静默着,阴沉沉地静默着,那偶尔颤动的眼波与无意识微颤的指尖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深处的怀念、痛恨与惋惜。清一色的负面的悲愤的情绪,灰蒙蒙的忧伤的不甘的心情,假如能够拨开笼罩在他周围的那一团黑雾的话,便能看到这些。

杨让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面无表情,静立无语。

良久,他才看到坐在床上的七爷缓慢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说话。

他这样的平静倒是有些出乎杨让的预料。

七爷已经垂着头,冲着他缓慢而无力地挥挥手,杨让行了一个礼之后倒着身子无声地退下,在过了竹帘转过身去的一刹那,余光瞥见七爷仍旧陷在阴郁的过往中无法自拔,他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冷笑,似不屑,似厌恶又似缅怀,然而这一抹复杂的冷笑只是在他的眼眸中一闪便消失了,下一刻,一双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又恢复成了身为上仆,对上谦卑对下威严的神态。

……

阿依请护送她的侍卫驾着马车将她送到中心大街,接着便拒绝了那名侍卫无论如何都要将她送回住处的好意,坚定地拒绝了,紧接着又真诚地道了谢,之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阿依抱着包袱走在中心大街上,参加庙会的人比刚刚少了许多,却仍旧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她顺着平坦宽阔的中心大街往回走,因为人越多地方越安全。

街上的姑娘这会儿变得很少,这么晚的时间闲逛的姑娘早已回家去了,阿依虽然瘦小纤细,却也是一个清秀的小美人儿,大晚上借着女儿节出来游荡的闲汉很多,也有不少穿着富贵的公子们还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游玩,有些人已经带了酒,全都用轻佻的眼神向路过的姑娘身上看去。

其他姑娘有兄长或仆从陪同,那些登徒子不敢太放肆,可是像阿依这种没有人陪伴的姑娘却是最好的轻薄对象。尽管还没人上来搭讪,大概是觉得她太小了,可是用眼神直勾勾火辣辣骚扰的却大有人在,阿依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明白今天出来之前墨大人为什么一定要她戴面纱。

偏她的面纱被那个奇怪的七爷扯走了,她又不敢要回来,不经意向路过扫过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头支了一个面具摊,眼神呆滞地望着路过的行人,或许是因为不会叫卖的缘故,他的生意并不好,都这个时候了摊子上的面具还摆得满满的,大概只卖出去三司个,这也没办法,今日中心大街的面具摊子竞争可是相当激烈的。

阿依下意识停住脚步,想了想,径直走到面具摊子前,随手挑了一个小狐狸似的鬼脸面具戴在脸上,放下一锭银子,一言不发地走了。老者望着那锭银子,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抓起银锭大叫道:

“姑娘,还没找你钱呢!”

阿依回过头,一只小狐狸面具罩在小脸上,上面用金色的彩漆描绘的花纹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灵动闪耀,她清脆地回了声:

“不用找了,爷爷你快回家,这么晚了灯都快灭了,回去的路可不好走!”

她说罢,转过身,负着手轻盈地离去,留下老者手捏着银子又是惊诧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周围还有没卖出去的摊子见状更是一脸羡慕,更卖力地高声吆喝起来,可惜阿依已经吃饱喝足,没什么要买的了。

脸上戴了面具,这一下没有登徒子再用眼神骚扰她了,阿依安下心来,顺着大街径直往前走,走到中心大街的尽头再左转又是一条大路,直接走便是蓬莱客栈。

虽然也有近路,但女孩子夜晚走小路不安全,这个她还是被教导过的。

大齐国的民风虽不算开放,但也并不保守,不然也不会有女儿节这样类似于相亲日的节日,据说这个节日还是大齐国开国皇帝听从帝师的建议定下的。

阿依望着街道上偶尔路过的夫妻或年轻的男女,并肩而行,浓情蜜意的样子,每一对的手里都拿着成对的面具,她猛然想起墨大人告诉她的手拿相同面具即是有缘人这种说法,不由得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她虽然对男女之事并不是太感兴趣,但毕竟是个情窦之年的姑娘,偶尔也会觉得好奇。

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虽说是迫不得已,但毕竟她也有了一只面具,有没有和她戴同样面具的人呢?

溜达在大街上,她开始注意路过的行人们手中的面具,也不知是她选择的花色太特别了,还是因为她的小狐狸面具不好看没有人买,总之她走了许久都没看到跟她拿相同面具的人,倒是有几个路过的互不相识的男女手里全拿了相同的面具,被她在心里给配上了对。更让她无言的是,她还发现了有几个公子手里拿了相同的面具,可是男男又不能配对。

在即将走出中心大街时,她开始觉得墨大人的说法纯粹是胡扯。

她又觉得对这种事认真的自己太傻了,无语地叹了口气,觉得脚酸腿酸,今天好累,还是快点回到客栈去好好地洗个澡早点睡觉吧。

不料一抬头,眸光落在最前方一个小书摊前那一抹长身鹤立的身影,却一眼望见了对方的腰间挂了一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狐狸面具,有商铺门前的五彩灯笼将昏黄的火光照射那只面具上,面具上的金漆花纹反射着妖冶灵动的光芒!

阿依的心脏一跳,正想看个仔细,却被过路的人遮挡住了视线。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十分期待地去看,心在打鼓,暗自祈祷千万别是个姑娘家,最好能是一个玉树临风、儒雅秀美的佳公子。然而当她小火炮似的快步冲过去,冲到那人的身旁时,一抹素淡的青色亦随之填满了视野,俊美的侧脸映入眼帘,竟然真的是一个玉树临风、儒雅秀美的男人!

阿依的心跳戛然而止,紧接着加速百倍地跳动起来,她瞪大眼睛,愕然惊呼:

“先、先生?!”(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章 三人集合

“先生?”一声熟悉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手握书卷的秦泊南闻声,挺拔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僵了僵,旋即唇角溢出了一丝苦笑。已经半年没见到那个丫头了,自从分开的那天起,他就像是出现了幻听似的时常能听到她的声音,现在又来了!

这里是山阳县,而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帝都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用这样悦耳的声音呼唤他,这根本不可能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苍白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先生呐!”然而身后传来更大的惊喜声,这一次秦泊南连指尖亦微微一抖,心脏骤然紧缩,他猛然回过头去,映入眼帘却是一只近在咫尺的描金鬼脸面具,把他吓了一大跳!

“先生!先生!”“鬼脸”欢喜地高叫着,一只白皙的小手将脸上的面具扯去,秀美的小脸上闪烁着欣喜若狂与热情洋溢,她灿笑着仰起一张小脸,猛地抓住他的袖子,十分开心地笑着,几乎快要跳起来了。

“还真的是你呐!”秦泊南有些愣神地望着她金光璀璨的小脸,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依拉扯住他的袖子,眨巴着大眼睛,十分好奇地问。

“路过,今日进不去城,所以决定干脆在这里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启程。”秦泊南努力抑制住苍白的身体因为过度紧绷而产生的微颤。平声回答,顿了顿,眉尖微蹙。询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帝都去了。”

“大概是因为在兴安县义诊耽搁了很长时间,所以回来迟了,兴安县有许多小孩子闹了蛔虫病,我在兴安县看诊看了好长的时间。”阿依仰着一张小脸,笑着对他解释。

“兴安县?”秦泊南负着手。闻言微微一愣,蹙眉。“你从邕城前往帝都,为何会走到兴安县,走宿州是绕远路,直接走扬州那条路才更快一些……”话才说到一半时。他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黯,止住了话头。

“咦,从邕城到帝都不用经过宿州吗?可是墨大人急着回帝都去,我还以为他走的是最近的路呢!”阿依一头雾水十分不解地说。

秦泊南半垂着头,不语。

阿依却笑盈盈地将自己手里的小狐狸面具递给他看,又指了指他腰间的面具,弯着眉眼问:

“先生,你看。我们的面具是一样的,你的面具也是在那个老爷爷的摊子上买的吗?”

“啊。”秦泊南淡淡地应了一句,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面具。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最初快速的心跳被抑制住了之后,他又一次沉静下来,顿了顿,蹙眉问,“你出门怎么也不戴条面纱。这大街上的人这么多。”

“我戴了,可是弄丢了。”

“墨大人呢。他怎么没有跟着你,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秦泊南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于墨砚的“擅离职守”,眼看着路过的几个带着酒意的富闲公子笑嘻嘻地向这边望过来,他从自己的腰间解下面具,给她戴在脸上。

“我先前的确和墨大人在一起,可是后来墨大人走得太快了,结果舞龙舞狮的队伍突然过来,我和墨大人就走散了。我本来想去客栈等墨大人回来,可是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一个羊痫疯突然发作的人,我帮他急救来着,之后他们就给了我一包诊金,还送我回来,我让那个人把我送到中心大街就好了,之后我正要往回走,就看见先生了。”她说着,将手中紧抱着的小包袱笑吟吟地递给秦泊南看。

“你与墨大人走散多久了?”秦泊南蹙眉问。

“大概很久了吧……”阿依摸了摸下巴,望着头顶的天空,回答,顿了顿,直接丢开这个话题,笑问,“先生,你住在哪家客栈?紫苏大哥又去哪里了?”

“啊,我住在蓬莱客栈,紫苏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了。”

“先生,我和墨大人也住在蓬莱客栈里,我和墨大人……”阿依笑盈盈地说,然而话还没说完,一声愤怒至极恐慌至极又总算是放下心来的暴喝声自不远处“张牙舞爪”地响起。

“你这只小老鼠!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响亮可怕的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阿依被这惊天动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循着声音猛然回过头去,却见墨大人岔着双脚,向来笔直的脊背微微弯着,脸色青白交错,上面布满了汗珠,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哼哼地瞪着阿依,表情凶恶得就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阿依浑身一颤,被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墨大人气势汹汹地大步踏来,她下意识倒退了半步,对着墨砚讪讪道:

“墨、墨大人,原来你没有回客栈去!”

“废话,你到底跑到哪去了,我来来回回找了三十几遍,就差把整个中心大街给翻过来了!就算走散了,你这个笨蛋难道连站在原地等着我都不知道吗,害得我还以为你被坏人抓去了,几乎跑遍了整个山阳县,你倒好,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戴着面具玩耍!这么没心没肺,我快被你给气死了!还有,这么难看的面具你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

他每说一句,俊美却铁青的脸便十分可怕地向她靠近一点距离。阿依因为心虚,也不敢回嘴,只得一个劲儿地往后躲,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汗流浃背又衣衫凌乱,想笑又不敢笑。

“墨大人,我明明戴了面具,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阿依歪过头,眨巴着大眼睛,十分好奇地问。

“就你这么不起眼的身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有这么没有品位的面具,也只能你才会戴,小老鼠戴小老鼠面具!”墨砚冷哼一声。

“这才不是小老鼠,这明明是小狐狸!”阿依捧着手里的面具,大声反驳。

“狐狸?”墨砚在她的面具上扫了一眼,嗤笑了一声,“你是笨蛋吗?”

“这真的是狐狸!”阿依见他如此蛮横霸道地否定她的小狐狸,皱着眉毛高声道,又急切地寻找后援般地将面具递到身旁的秦泊南面前,不服气地问,“先生,你说,这是不是小狐狸?”

“秦泊南?!”墨砚听了她最后的话,这才意识到秦泊南的存在,眸光在落上去的一刹那,只觉得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冰封了似的,冰凉冰凉的感觉让他冷到了骨子里,他震惊地望着秦泊南。

他的眸光存在感极为强烈,即使秦泊南不去对视也能感觉得到,如芒刺在背一般,他没有去看墨砚,而是望向阿依手里的面具,温和地笑笑:

“我以为是一只老鼠,所以才买的。”

“为什么是老鼠,这明明是一只狐狸嘛!”阿依见先生也这样说,望着手中的小狐狸面具,微微沮丧,扁了扁嘴。

“你为什么会在山阳县?”墨砚带着明显的敌意与抵触,冷冷地看着秦泊南,质问。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很丢脸,他自诩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然而每每在遇到有关那个小老鼠的事时,他就会变得暴躁易怒,而在那份暴躁易怒的成因逐渐形成了之后,每每看到秦泊南时,他就会觉得有一根刺扎进了肉里,每一次的相遇都会将那一根锋利的刺刺入得更深。

“我正要回帝都去,路过。倒是墨大人你,回来得太迟了些。”秦泊南淡淡地望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仿佛只是随口回话而已。

“路上要照顾一个麻烦又多事的丫头,自然要费时间。”墨砚阴沉下眼眸,望着他,阴邪地笑了一句。

秦泊南望着他这样的表情,不动声色,漫不经心,良久,却忽然看着他的脸,轻得几乎听不见地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对阿依道:

“时辰不早了,这集市也散了,回去早些睡,明日好回帝都去。”

“是。”阿依乖巧顺从地笑答了句。

一刹那,墨砚忽然有一种自己精心饲养的老鼠突然变成了一只白眼狼,竟然因为某些甜头投奔到了敌人的怀抱,并且还头也不回地投奔了过去。他的心里在一瞬变得空荡荡的,又异常的不甘且窝火。他冷冷地扫了秦泊南一眼,又装作完全不在意甚至是讨厌地撇开眼神,平声对阿依说了句:

“小老鼠,走了,回客栈了。”

“……哦。”气氛有些怪异,先生明明已经说过要回客栈去了,墨大人竟然又说了一遍,她搔了搔小脑袋,转身,乖乖地跟着墨砚和秦泊南往回走。

夹在两个人中间,阿依忽然觉得仿佛有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沉重得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眼前的情势仿佛正在向奇怪的方向发展,阴沉紧张的气氛让她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对了,你刚刚说你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突发羊痫疯的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秦泊南忽然开口询问。(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一章 五十两金子

阿依见秦泊南忽然问她,心跳微顿,对于刚刚发生的事她并不想说太多,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七爷和那个大叔看见她的脸时表情为什么会那么奇怪,若是告诉给先生知道,却又说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话,先生一定会担心的。她不想让先生因为这件事产生无谓的担心,于是想了一想,含笑回答:

“是一个和护国候的年纪差不多的人,就在往蓬莱客栈去的那条小路里突然发病了,我帮他紧急救治过,又去了他的住处帮他施了针,也开了药……”

“你怎么可以跟着陌生人去他家里?”墨砚闻言狠狠地皱眉,打断她,不悦地问。

阿依就知道她一定会因为这个被训斥,讪讪地回答:

“因为那个人病得很重,大街上又不能行针,我只能跟着他回家去。”

她实在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多管闲事傻傻地送上门去,结果被对方当成傻瓜欺负,还以要灭了她满门相要挟,逼着她前往对方的住处医治,若是被先生和墨大人一块知道了,先生也许只是会说她两句,但墨大人绝对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她才不想挨骂。

哪知即使她这样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说了,墨大人和先生还是肉眼可见地生气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比刚刚越发紧张,阿依被带着怒气和冷意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胆战心惊。头皮发麻。墨大人显然被她气得不轻,脸色铁青地瞪着她,怒声道:

“胡闹!你是个姑娘家你知不知道。随随便便就跟着别人回家,那万一以后有坏人想对你意图不轨,是不是只要装作发个病就能把你给骗走?!”

“真发病还是假发病我还是能看出来的……”阿依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似的低垂下脑袋,从牙缝里小声说了句。

“还敢顶嘴!”墨砚瞪着眼睛厉喝了一句,“就算那个人是真的发病了,可是那个人有帮凶,只要把你引去。没发病的那个就可以把你关起来为所欲为,你今年多大了连这种事都不懂得吗?”

“……我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可是有人生病了我又不能放着不管,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夫,若是不去理睬,万一那个人死掉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墨大人教训的这些她不是不明白,只是若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导致对方死去,想必她的心里也不会好过。

“解颐,”秦泊南淡淡地开口,轻声说,“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心里的想法,只是在你作为一个大夫之前,首先你是一个姑娘家,身为一个姑娘家若是连保护自己的意识都没有的话。就不要再去谈作为一个大夫的事了。”

他的语气虽然很轻柔,但是却蕴含着极强的责备,使得阿依将小脑袋垂得更低。无言以对,乖乖地回了句:

“是。”

墨砚眼看着自己说一句她就顶一句嘴,秦泊南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竟然就让她乖巧顺从地答了一句“是”,心中越发不爽快,冷冷地瞪着她。

一瞬间。周围的气氛比先前变得越加怪异,把阿依弄得浑身不自在。为了打破这样的僵局,让他们不再责备自己,她尽力打消他们的担心似的含笑说:

“其实那两个人也不是坏人,尤其是那个大叔,我给他家主子看了病,他还付给我诊费了呢,这么大的一个包袱,我想里面一定有很多银子,那个大叔好大方的。”

墨砚在她手里的包袱上看了一眼,蹙眉,一把夺过去,冷哼道:

“让我看看那个人究竟有多大方!”

说罢,漫不经心地将包袱打开,然而最后一层缎面刚刚被掀开,一大片刺目的金光便从里面发散出来,刺得人眼睛发痛,墨砚惊诧地望着手中的包袱,不是特别起眼的包袱里竟然放了足足五十两的黄金,是黄金,不是白银!

阿依望着墨大人手里的包袱,亦瞠目结舌,难怪她会觉得抱着这个包袱时手里沉沉的,原来包袱里竟然全部是金锭子。她愕然地张大嘴巴,不愧是贵人,只是诊费,竟然出手如此大方!

便是连秦泊南亦惊诧地望着墨砚手里的那一包黄金,蹙了蹙眉,沉声询问阿依:

“你救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阿依被他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又有些怯生生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半低着头,眸光闪烁地回答:

“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爷,身边跟着一个年纪与他差不多的大叔,穿的很富贵,还有很多随从,应该是从帝都来的,看起来十分有钱的样子。而且他患的是重度羊痫疯发作,当时很凶险,可是他们却找不到大夫,所以,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所以才会……”她眼望着墨砚手里的金锭子,连她也觉得那个大叔忒大方了些,即使是重症病,也用不着五十两黄金啊!

“这些金子看上去能有五十两,即使是被治愈了重病,能有这样的大手笔也不是普通人。”墨砚将包袱包起来,以免引起路人的注意,面上淡淡的,声线却沉敛幽深,“能一出手支付五十两黄金,那可是比不普通更不普通的人,更何况即使再富有的人,平常时也不会随身携带那么多金子。”他看了秦泊南一眼。

秦泊南深以为然,即使他再富有,也不会闲着没事随身携带金子。大齐国的金子很稀有,用金子当做银钱来支付通常都是为了体现身份的尊贵,事实上金子这种东西的流通面十分狭窄,既然是为了体现身份的尊贵,那么那些为自己抬身价的人自然都是大齐国最最尊贵的那些人,否则即使拥有金子,冒然去抬高自己的身份,下场也只有是惹怒真正的权贵那一种。

他的眸光幽深起来,心中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顿了顿,问:

“你说你去过那人的住处,那你可还记得那个人的住处在哪里?”

阿依蹙眉摇了摇头,回答说:

“我上了车之后又不敢往外面看,所以不认得路,但我觉得应该很好找,因为那个人的住处好大好大,比济世伯府和护国候府还要大,从蓬莱客栈前面的那条小路里马车走半刻钟就到了。”

墨砚和秦泊南闻言俱是一震,不是因为最后的那一句话,而是因为之前的一句,她总算说到重点上了,比济世伯府和护国候府还要大的宅邸山阳县的确有一座,那就是睿亲王的府邸。睿亲王是当今皇上的弟弟,的确是五十几岁,也的确身体不太好,至于是否有羊痫疯,这个就不好说了。

墨砚心中狐疑万分,莫非睿亲王突然发病被小老鼠碰见了给救了,不会这么巧吧?

秦泊南的心思却比他幽沉得多,他是常年服务于宫廷的大夫,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没有挂名衔的御医,景氏皇族内究竟谁人有羊痫疯的病史他知道得很清楚。睿亲王早些年的确患过羊痫疯,只是他的羊痫疯并不算严重,准确说来其实是小儿羊痫疯,过了十五岁以后就不再发作了,因此鲜少有人知道。

然而纵使心中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睿亲王,可不知为什么,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还是如翻滚的巨浪一般排山倒海地向胸腔涌来,他的眸光黑沉下来……

阿依在十分古怪的气氛下终于回到了蓬莱客栈里,一路上的阴沉压得她有好几次差一点窒息,好不容易回到客栈,她的呼吸总算顺畅了起来,决定短时间内不在墨大人和先生身边晃来晃去讨人嫌,于是先去找了紫苏,敲敲门,接着硬是要求紫苏与她进行久别重逢的叙话,结果还不到半刻钟就因为紫苏嫌她烦把她赶出了门,阿依扁了扁嘴,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很巧的是,阿依、墨砚与秦泊南他们的房间同在一个楼层,虽然房间并不挨着。

阿依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她的房间在长廊的最里面,经过了先生的房间,一片安静祥和,又经过了墨大人的房间,正以为同样也很安静时,眼眸不经意地扫上去,却被敞开的房门内,一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紫色身影吓得魂飞魄散,蹭蹭蹭倒退三步,差一点就尖叫出声,顿了顿才看清的确是墨大人,顿时压低了声音生气地质问道:

“墨大人,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扮鬼吓人吗?”

墨砚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走出来,关上门,忽然一言不发地抓起阿依的手腕,也不言语,拖着她就往楼下走。阿依莫名其妙,惊慌失措,不停地挣扎,然而她哪里挣得过墨大人,踉踉跄跄地被对方拉走了。

秦泊南坐在昏黄的烛灯前,静静地望着桌上的灯影,沉思。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地叩响三下,门外阿勋的声音沉声传来:

“东家!”

秦泊南回过神来,迅速整理好混乱的思绪,顿了顿,淡淡道:

“进来吧。”

阿勋便肃着一张脸走进来,来到秦泊南面前,轻声禀报道:

“东家,墨大人刚刚带着解颐姑娘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二章 危险的容颜

窗缝里透进来一丝细风,吹拂着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曳着烛影。

秦泊南沉默了片刻,拿起剪子剪了剪灯花,顿了顿,沉声问:

“睿亲王府那边,查到了吗?”

“是,奴才出去打听过了,睿亲王近几日的确已经回到府里了,至于今日晚间睿亲王是否出府了尚不得而知。”阿勋立在他身旁一步远的地方,细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轻声道。

秦泊南的手已经握住桌上的茶杯,眼望着摇曳的灯火,修长的指尖开始无声地轻击杯沿,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声线幽深,语气沉敛:

“没想到啊,竟然真的越来越像了!”他合闭双眸,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句。

“东家……”阿勋皱了皱眉,犹豫了半晌,咬了咬牙说,“奴才并不是针对解颐姑娘,奴才也觉得解颐姑娘乖巧懂事,身世惹人怜,只是放着那样一个姑娘在身边,纵使解颐姑娘是无辜的,可是单凭那长相,也会给东家和济世伯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说不定还会让上面的那位对东家心存猜忌,毕竟上面的那位心思是最重的。才来的时候解颐姑娘只是大致有那么个模样,但因为生活艰难还没长开,也没显出来,可这两年在咱们府里锦衣玉食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了,那模样完全就是……”

他欲言又止,在心里叹了口气。蹙眉道:“更何况咱们府上还有那一位,虽然已经瞒过去十多年了,可只要上面那位有心。一定会知道,到时候主子你就是、就是……”

“罪加一等吗?”秦泊南呵地笑了,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若上面那位有心要击垮秦家,我也不在意多加一个罪名……”顿了顿,他收敛起笑容,再次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一次的语气里加了些许懊悔,他说。“不过十五年前的事,我的确是有些后悔了,若是知道……”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灯影出神。

“东家。依奴才说,不如送解颐姑娘离开吧……”

“没用的,反正都是虚名,若平安无事都会平安无事,若祸起萧墙那也是被谋算过的,结果都一样。假如回头被揭露出来,她一样跑不掉,到时候我又不在,只怕她的结果会更凄惨。

上面的那位。他根本不是在寻找替身,他是在用那些替身来发泄他对当年的怨恨。若能作为替身由于赎罪的心理加倍补偿也就罢了,上面那位。他是越爱就越恨,越恨也就越是折磨。还不如我将她放在身边,在上面有所行动之前好好地为她谋个出路,必须要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且既能备受忌惮却又不敢冒然去铲除,更重要的是。不管平常如何,紧要关头却能为她豁出一切……”

他的眸光幽深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渐渐幽暗的烛火在被窗外的细风吹拂过后,忽然燃烧得旺盛起来,却比刚刚抖动得更加厉害。

阿勋凝眉,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仿佛被赶上末路的老鼠一般混乱不安,顿了顿,他沉重地问:

“东家,那逸少爷和二姑娘……”

“逸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对这里面的事不太明白,却有野心也有计算,知道捞一个公孙家的丈人做靠山。无忧也算歪打正着,虽然我不喜欢公孙家的三公子,但是公孙家对她来说是一个牢靠的保障,至于无瑕么……”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孽障,那个不听话的孩子就算我是她父亲,对她也无能为力了。”

阿勋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沉重、束手无策与无可奈何,一瞬间只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秦家的产业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被皇家有意无意地打压,新皇登基后,虽然一改皇家之前的态度提拔过秦家,然而自五年前,久违了的打压又开始了。

当今皇上可是被东家治好了顽疾,倾尽了财力扶持上位的,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吗,皇家一脉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他们秦家的荣耀和身份,而现在还要卑鄙地将他们赶尽杀绝么……

夜已经将它漆黑的羽翅展开了,初夏的夜晚是柔和迷蒙的,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细微的但又醉人的夜的芬芳。

建在慈安寺山脚下的钟楼是山阳县平地上最高的建筑,站在上面几乎可以俯瞰全县的街景。

阿依跟着墨砚站在钟楼的高檐上,两腿发颤,双手死死地抓着墨砚的衣服袖子,与他挨得近近的,生怕他一不高兴松了手自己就从这么高的高楼上掉下去一命呜呼了。

墨砚站在房檐的西侧,临风而立,眺望远方,迎面吹来的夏风拂起他紫色的袍摆,吹动起他如泼了墨的三千青丝,风姿秀逸,飘飘若仙。

可是阿依觉得他在这种时候还这么刻意地摆造型实在是太没有道德了,更紧地抓着他的袖子,战战兢兢地问:

“墨、墨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到钟楼上来,还是下去比较好吧,万一被慈安寺里的人发现了,这算不算亵渎佛祖,这里可是慈安寺的钟楼。”

墨砚不答,而是手指向西方一大片恢弘雄伟的建筑群,问:

“你今天说的那栋宅子可是那一栋?”

阿依微怔,觑着眼睛望去,虽然这钟楼上没有灯火,但是墨砚指着的那一片建筑群却是灯火通明,灿烂夺目的,在沉寂下来的夜色里由高处看显得十分惹眼。那一大片的烛火一看就是同属于一片宅邸的灯光,阿依眼眸微眯,仔细地想了一想,又向山阳县的其他地方扫了一圈,不太确定地回答:

“应该是吧,我看不太清,不过看那个大小应该是,那栋宅子很大很大,而且非常有钱的样子。墨大人,那里究竟是哪里?”

墨大人和先生对于她今晚的那一场奇遇实在是过于上心了,他们的在意让阿依心中本来已经压制下去的不安又一次涌了出来,她眉头皱起,有些紧张地问。

墨砚没有回答,而是眼眸幽深地望着那一处贵气迫人的宅邸,风吹起他的发丝微微凌乱,阿依看见了他仿佛在蹙眉。

阿依低下头,握着他衣袖的手微微松了松,咬着嘴唇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沉声问:

“墨大人,我长得很奇怪吗?”

“嗯?”墨砚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微怔,疑惑地看着她。

“墨大人!”阿依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的眼,掷地有声地问,“我和墨大人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苏州的铁铺里,墨大人你说过吧,你说我像,我到底像谁?”

还有墨二少爷也曾经对她的长相说出过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还有三皇子,那一次在秀春楼三皇子警告她的话突然在耳边回荡起来,这让她的心越发不安。

墨砚眉尖微蹙,是那个时候啊,的确没错,那个时候他好像是说过那样的话,只是现在回过头来再忆起那个时候,明明从那以后没有过去几年,他却忽然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慨叹。

将眸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虽然依旧纤细娇小,却比初次相遇之时长开了许多,明媚了许多,还原度则高了太多,高得让他实在怀疑两者是不是有着什么血缘的联系。即使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地寻找了那么多的替身,那么多的替身却只是替身罢了,即使其中也不乏有相似性高的,却还是无法与真的相比较,然而眼前的这个,竟然无论是容貌还是脾性,完完全全……一模一样啊……

墨砚皱了皱眉,看着她,终于郑重地沉声问了次:

“你、真的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吗?”

他查过她的来历,相信秦泊南也应该查过,然而谁都没有查到,从苏州的人牙家一路向上家寻查,找到了之前卖过她的门户人家,查到那里也就断了,因为将她拐来卖给门户人家的那个人牙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阿依闻言,同样皱起了眉:

“我说过我不记得了,我从记事起就被人牙子转卖来转卖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被卖过几次,怎么可能还会记得父母。”

说的也是,如果是从襁褓中就被拐卖了,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想到人牙子这种事他就觉得刺心,仿佛勾起了他几乎已经忘却了的那些不好的事,他沉甸甸地低头看了阿依一眼,若是那个丫头能够平安长大的话,现在也应该像她这么大了吧。

真是的,为什么连名字都那么相似啊!

“墨大人,我像的人究竟是谁?”阿依执着地继续追问。

“没有谁。”墨砚淡淡地回答,别过头去,在他的想法里认为有些事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奇怪,你怎么在今天突然问起这个来了……”然而话音刚落,一抹暗芒忽然在他的脑海里一闪,他浑身一震,蹙眉望向阿依,沉声问,“今日被你医治的那个人,你说他身边还带了随从?”

阿依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听到那个随从管他的主子叫什么?”墨砚凝眉问。

“那个大叔叫那位爷‘七爷’。”阿依看着他回答道。

墨砚浑身一震,俊美的脸上竟然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感失去了颜色!(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三章 秦墨密谈

“墨大人?”阿依被墨砚的脸色吓了一跳,敏锐地觉察到他周围的气息在她话音刚落的一刹那突然变了,变得异常紧绷与失措,印象中的墨大人面对严肃的事情时一直都是镇定沉着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惊诧不安稳的表情。

“七爷?你确定?”墨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沉声问。

阿依的心脏骤然紧缩,慌乱地吞了吞口水,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那个七爷可是五十几岁,身材高大,长相让你看起来有些眼熟?”墨砚低声追问。

他不说这个阿依还没想起来,因为当时那个大叔威胁她替他家主子治病时,气场太可怕,让她只顾着害怕忘记别的事了,至于后来又因为那位七爷对她奇怪的态度,同样让她惊骇不安,她连回想都不愿意去回想,回来的路上心里还在因为那时的惊慌不安来着,现在尝试着仔细地去回想,那个七爷的相貌还真的让她觉得有些眼熟,可是究竟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她却完全理不出头绪。

“七爷身边的那个随从长得同样很高大,满身的肃杀气,看起来有些像军人,可是说话的声音和普通男人的说话声音有着很大的区别,那个人右手手背上有一颗红痣,可是如此?”墨砚继续问。

阿依猛然想起那个大叔在将装了诊金的包袱递给她时,右手的手背上的确有一颗鲜明的红痣。她点了点头,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琵琶袖下微微握着的掌心里已经汗湿一片。

墨砚的眸色越发阴沉,似酝酿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般。在这细风吹拂的初夏之夜里加速流转。

阿依感觉到一瞬间他的气息忽然可怕了起来,阴森了起来,周围仿佛突然下降了许多温度,让她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凉。她弄不清楚是自己惹他生气了还是他在生别人的气,她的心中越发不安,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询问:

“墨、墨大人……”

唤了两遍之后。墨砚终于回过神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之后。淡淡地说了声:

“回去吧。”紧接着伸出修长结实的手臂,将阿依娇小纤细的身子拦腰一捞,稳稳地勾在怀里,之后足尖一点。轻盈地从高高的钟楼上跃了下去。

他跳得太突然,把阿依吓得魂飞魄散,耳边呼呼地回荡着猎猎的风声,她死死地抓住墨砚的袖子,紧紧地闭着眼睛,心脏只觉得被压上了一阵强烈的失重感,紧接着墨砚似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尽管阿依仍旧悬空地被他圈在怀里,人却还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墨砚紧接着直接将她扔上玉狮白马,之后潇洒地翻身上马。一扬缰绳,玉狮便顺着慈安寺外长长的山坡飞驰而下,一路朝蓬莱客栈狂飙而去。

阿依心里觉得墨大人若要认真飞起来。说不定比玉狮跑得还快,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骑马。不过千万不能让墨大人知道她此时的想法,不然她一定又会被他使爆栗子的。下意识用余光向上扫了墨砚一眼,却惊诧地发现墨大人竟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顿了一顿,她的心再次阴沉下来。她感觉到一阵比刚刚更为强烈的不安。

纵马飞驰不到半刻钟便重新回到了蓬莱客栈,阿依被墨砚扶着从马背上跳下来。墨砚也不理会玉狮。任由玉狮自己回后院的马厩里去,走在前面,进入客栈大堂,上了楼,一直走到阿依的房间门口,这才转过身对她淡淡地说:

“进去早些睡吧,明日一早便回帝都去。”

阿依觉得墨大人的脸色不太对,虽然那一张俊脸仍旧如往常一样平如止水,可是她却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凝重,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然而她又什么都不敢问,只得点点头,乖乖地回房间去了。

墨砚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关上房门,又等了片刻,确定她不会再出来乱跑,这才转过身,面色阴沉地往回走去。本想回自己的房间,然而在经过秦泊南的房间门前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刹住脚步,在原地停顿了片刻,袍袖下的拳头捏了一捏,终于还是决定转身,来到秦泊南门前。

墨砚在秦泊南的房间门前站了一会儿,虽然心中的抵触情绪十分重,却还是满面阴沉地举起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不多时,细微的脚步声隔着门板传来,很快,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秦泊南依旧衣冠楚楚的,显然这么晚了却还没有就寝。他站在门口望着墨砚,对于他的到来好像并不意外,淡淡地笑问:

“墨大人,有事?”

一直以来墨砚对于秦泊南的笑容都感觉窝火,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那仿佛能刺穿人的心防将对方的内心一览无遗,那仿佛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表情让墨砚怎么看怎么觉得恼火。像这样好似将一切尽数掌握在心中的神态,曾经有多少次让他手痒牙痒,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戳穿他那一副将内心里的一切阴暗与污浊全部隐藏在无懈可击的笑容之后的假仙面具。

对于秦泊南这个人,他真心不喜欢,不单单是因为许多年前那件事,也不单单是因为现在的这些事,而是他明明有着能够通晓一切的本事,却消极地应对,始终墨守着陈规,没有半点破釜沉舟的魄力,他的人就像他的笑容一样,明明是柔和温煦的,看得久了却又是那样的灰冷薄凉,就仿佛是明知道会消亡却仍旧随波逐流的细浪一样。

“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谈。”墨砚沉敛下冷冷的声线,冷冷地看着他,道。

“真难得,墨大人竟然主动来找我。”秦泊南轻轻一笑,似调侃地说。

还不待墨砚发怒,他就已经转身进屋去了,墨砚的眸光越发森冷,显然是对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感觉到深深的不满。强抑下心中的怒气,他举步踏进来,无声地关上房门,回过头去望见秦泊南已经径自走到窗下的小桌前。

“喝茶吗?”秦泊南含笑问。

“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墨砚冷漠地回答。

“我想也是。”秦泊南对于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轻轻地笑了句,已经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他的话又引来墨砚心中翻滚着的一丝薄怒,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和下自己对于他的排斥敌对心态,径直走到窗边的桌前,在秦泊南对面落座,顿了顿,冷漠地开口:

“你可知道今日她遇到的那个人是谁?”

“知道。”秦泊南也没有再去望他,显然对于两个人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的心里也有许多不快,顺着敞开的轩窗望向寂寥如水的夜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你以为那个人是睿亲王吗,那个可是被自己的亲随唤作是‘七爷’的人……”墨砚望着秦泊南淡然的侧脸,忽然很恶质地笑了起来,加重了语气道。

秦泊南依旧安之若素,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七爷”这两个字时,他的指尖竟剧烈地一颤,心跳骤然停顿了一下,然而他仍旧淡淡地,淡淡地笑笑,轻声叹道:

“果然是……”

“你已经知道了?”他没有任何反应的反应出乎了墨砚的预料,他凝眉看着他,冷声问。

“有些猜测,只是不愿意去往那上面想,皇家之人的病史我比墨大人你清楚得多。”

墨砚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在心中对于他的火气这会儿却因为他淡定的神态,又一次从心缝里冒出来,他阴沉下面色,冷冷地问: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你以为那些个女人只是因为在长相上都符合他的喜好吗,更深的缘由你恐怕还不知道吧,那是因为……”

“我自然知道。”秦泊南打断他,望着他淡淡地笑说,“在我被赋予能够自由出入宫廷的特权时,墨大人你连《三贤集》都还没认全呢,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位主子,其中的缘由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的从容不迫让墨砚越加烦躁,阴沉地看着他,冷冷地道:

“你既然知道,那更好,也省得我担上一个妄议皇家事的罪名。”

“墨大人,你深更半夜前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的?”秦泊南淡淡地问。

他的淡定安然让墨砚心中的怒意更深,手放在桌上,冷冷地看着他,道:

“你现在的态度是打算放任不管吗,还是看到事情再也无法隐瞒,所以准备把她献上去再一次讨主子的欢心?”

秦泊南对于他带着轻蔑和羞辱性质的挑衅不为所动,面上依旧淡淡的,他淡淡地看着墨砚,唇角勾着一抹轻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语气同样冰冷:

“我想怎么做那是我府上的事,与墨大人你一个外人又有何干?”

墨砚勃然大怒,黑沉着一张俊脸,怒声道:“你……”

“墨大人,”秦泊南打断他,淡淡地问,“我上次对你说的,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可有了头绪了?”唇角已经不着痕迹地平下了弧度,他直直地望着他,冷冷地望着他,那目光冷峻、沉肃、专注、凛然,仿佛牢牢地将他锁定住,使他再也无法逃脱。

墨砚呆了一呆,略带一丝讶然地直视着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四章 你就是你

圆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去了半只。

墨砚听着秦泊南淡淡的语气,淡淡的仿佛似在诉说一般的平静幽沉,深黑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染上比刚刚越发深黑的颜色,他望着秦泊南,这个男人的想法他果然从来就没有看透过。

“墨大人,究竟该做什么你可明白了?”秦泊南面色平淡地轻声问。

墨砚森冷地望着他,一张美丽的脸上凝了滞血般的寒凉,他阴沉着声线冷冷地问:

“这一切都是你谋算好的吗?”

“你可以拒绝,只要拒绝了,一切就都与你无关了。”秦泊南安之若素地回答,顿了顿,又责备似的冷哼一声,“说到底,这件事出了岔子还不是因为墨大人你把她给弄丢了,只是看个庙会竟然也能把人弄丢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还不如由我带在身边。”

墨砚闻言,眸光越发阴冷,胸臆间怒焰熊熊,仿佛有一股漆黑阴沉的团雾将他的周身上下笼罩住,他冷冷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言语,紧接着漠然站起身,也不去看他,亦没有打招呼,转身,径自出了房间,嘭地带上门。

秦泊南仍旧坐在桌前,忽然双臂交握抱在胸前,淡淡地望向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让沉重的唇角又一次浅淡地微笑起来。

……

阿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先前墨大人的反应很奇怪。在她说出“七爷”那两个字时,他的脸色尤为可怕古怪,让她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看墨大人的反应。他应该是认得那个“七爷”的,能让墨大人认得的人,一定不是一般的人。又遥想起之前回来的路上,先生在听到她说“羊痫疯”和“大宅子”时眼底闪过的那一抹错愕与阴霾,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跟随了他许久的阿依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回想到这里,阿依的内心越发混乱。她翻来覆去,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焦躁得就好像是一条在烤炉上不停翻滚的鱼,热燥烦闷。

墨大人曾问她对于那个“七爷”是否眼熟,现在仔细地去回忆,的确有些眼熟。只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呢,她即使想破了脑袋也半点理不清楚头绪。

掀开身上的薄被,她心烦意乱地坐起来。墨大人明明知道那个七爷是谁,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她?还有她的容貌,墨大人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面敷衍她,她明明像一个人,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她她像谁呢?她的心里甚至忽然多出了一丝幻想,幻想着也许她在知道了自己的容貌像谁之后,就会随之解开自己的身世谜团。

她并不是想要去傻兮兮地认亲。或者是去酝酿那些煽情又恶心的痛苦啊心酸啊伤感啊之类的情感,她对于那些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想知道她的父母为什么会遗弃她。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有意为之,她更想知道自己本来的姓氏、生辰和生肖。若是能知道婴孩时的事,以后再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时,好歹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空虚苍白了吧。

她从床上坐起来,缓缓地走到梳妆台前,在纯铜的、映照清晰的梳妆镜对面坐了下来。

她呆呆地坐在美人凳上。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似乎够不上绝美。顶多只能算是秀美悦目,不,也许她的这张小脸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好好地培育好好地长大,她说不定可以变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只是现在,因为早年营养不足,在还没有完全长开时就已经被定型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样一张可怜巴巴看起来谁都能欺负的小脸,像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她呆地坐在凳子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发怔,愣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只听咕噜一声,响亮的抗议声从肚子里传来,竟然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低下头看着肚子,愣了一愣,紧接着摸上去,回想着虽然今天吃了不少东西,但都是东一摊子西一摊子地吃,再加上跑了七爷的大宅子那一趟,之后又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回来,还和墨大人跑了那么远去钟楼吹了许久的风,现在又费尽心思地琢磨思考了半宿,她每次一思考过了头都会饿,望向墨大人买给她的穿成串儿的女儿果,她现在又不想吃大饼。

歪头想了一想,她是个不怕麻烦的姑娘,于是干脆起身穿衣,重新将那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出了房间的大门下楼去,来到一楼空荡荡的大堂,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唤值班的小二来,让他吩咐后厨给她炒一荤一素一碗汤,再加一碗米饭。

小二应了,深更半夜的,只要不是赶夜路的人,根本就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要求吃饭,也不用等待,后厨很快便做出一道清蒸鸭肉、一道素三鲜,一道虾丸冬笋汤并一大碗碧莹莹香喷喷热腾腾的粳米饭来。小二端出来麻利地摆在桌上,阿依惬意地吸了吸鼻子,想事情想太多脑袋会痛,还是在觉得饿了的时候吃饱饭最幸福了。

拿起筷子,她用汤泡了饭,端起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惹得在柜台后面值班的小二侧目连连,一个姑娘家大半夜要吃饭也就算了,竟然还从楼上跑到大堂里来吃,吃也就算了,竟然还吃得这么开心愉快。虽然大大方方也不是不好,那吃相虽说不够斯文,但也绝对够不上难看,偶尔还让人觉得挺可爱的,不过身为一个姑娘家,如此不注重自己优雅端庄的形象,实在是有悖帝都附近规矩人家对于自家姑娘的教养,看这姑娘的穿着明明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吃饭吃得这么豪爽!

小二闲着无聊,正在柜台后面捧着下巴远远地望着她,胡思乱想,就在这时,身侧的楼梯上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抬头望去,一抹素雅的青色已经从上面翩然走下来,在楼梯前站定,那俊逸的风姿,儒雅的气度,就连昏昏欲睡的小二也一时看住了。

秦泊南站在楼梯口望着不远处阿依正坐在一张桌前大快朵颐,愣了愣,紧接着俊眉一扬,望着她欢脱的吃相轻轻地笑了。

他本是睡不着来楼下转转,本打算喝杯茶静一静再上去的,没想到竟然会在一楼大堂碰见她独自一人很欢乐地吃宵夜。

无奈地摇摇头,唇角漾起的弧度是连他自己都压抑不下去的宠溺,他负着手缓步走过去,在她的桌子前站定。

阿依正愉悦惬意地吃了个满嘴流油,一抹熟悉的香气伴随着那一抹素淡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把她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来,望着秦泊南含笑的脸,惊诧地叫道:

“先、先生,你还没有休息吗?”

“深更半夜吃东西,小心吃坏了肠胃。”秦泊南笑着说,在她对面的位置上落座。

“我饿了。”阿依扁了扁嘴回答,顿了顿,笑盈盈十分热情地问,“先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秦泊南淡淡地摇了摇头,蹙眉问:“你晚饭没吃?”

“吃过了,可是我今天好像走了许多路,又一直没有睡着,之后想着想着就饿了。”阿依鼓鼓嘴巴回答,顿了顿,问,“先生,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本来想着下来喝杯茶再回去睡。”

“先生,喝太多茶晚上会更睡不着的。”阿依提醒。

秦泊南只是淡淡一笑,却吩咐已经热情地上前来的小二,让他去泡一杯茉莉茶。小二应了,很快便送了一碗清新芬芳的茉莉茶来。秦泊南端起茶杯,缓缓地啜了一口。

阿依因为有他在,也不好意思再肆意吃喝,动筷的速度明显放慢,斯文安静地将剩余的饭吃完,小二撤去残桌按例送上一杯消食解腻的茶。

阿依捧起茶碗,慢慢地抿了一口,紧接着用帕子轻轻地擦拭过嘴唇。两人面对面地坐着,秦泊南隔着敞开的窗子望着窗外那一轮冷月如霜,阿依抬头瞄了他一眼,又缓缓低下,犹豫了良久,忽然开口道:

“先生!”

秦泊南回过头来,淡淡地望着她。

每当被先生这样注视着时,阿依都会感觉到一阵神奇的、能够将她焦躁干涸的内心抚平柔润的魔力。

她看了他一会儿,抿着嘴唇,鼓足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直视了良久,才下定决心沉声问:

“先生,与我的相貌相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秦泊南搭在茶碗上的指尖微微一顿,望着她反问:“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因为想知道。墨大人不肯告诉我,先生你一定也是知道的吧?”阿依下意识前倾了身子,双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漆黑澄澈的眸子里颤动着波光晶莹的急迫。

秦泊南静静地望着她,色淡的唇角始终勾着一抹轻浅得仿佛不存在却又看得清晰的微笑,他温煦地望了她一会儿,紧接着身体前倾,隔着桌子伸出修长的手臂,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你不相像任何一个人,你就是你。”

阿依怔然,抬起头,眸光潋滟地望着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五章 突然出现的人

就在这时,隔着窗户,似乎听到了一阵响亮的马嘶声,不多时,客栈的大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抹鲜丽明艳的天蓝色身影从大门外快步奔进来,一面往前走,一面用清脆悦耳的嗓音大声吆喝道:

“小二,快给本姑娘把你们这儿招牌上的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快!饿死本姑娘了!”

又来一个相当豪爽的姑娘!

小二的嘴角狠狠地一抽,唱歌似的高声答了一句:

“好嘞,姑娘您请里面坐着等!”便转身进厨房吩咐去了。

阿依愕然地望着站在门口手持马鞭子的那位姑娘,身材高挑,容貌美艳,从侧面望过去,那一只秀气精致呈鹰钩状的鼻子显得异常灵动媚人,明明只是极保守地穿了一件天蓝底子樱花纹样鹅黄滚边丝锦对襟褙子,下着一条嫩黄色绣白玉兰花纹六幅裙,并不是束身的打扮,然而那两只圆滚滚软绵绵的大胸脯却在轻薄的衣料下屹立高耸,呼之欲出。

来人竟然是夏莲!

阿依呆了一呆。

夏莲抹了一把因为骑快马颠簸而微微凌乱的发髻,漫不经心地回头,却一眼看见了坐在窗下的阿依,大大的凤眸顿时闪亮起来,手一拍,欢喜地笑道:

“依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莲姐姐。”阿依站起来,呆板着表情唤了声,她也没想到夏莲竟然会这么快就回帝都了。连她自己都还没有进城,夏莲这回来得也太快了点吧!

秦泊南见阿依站起来,微讶地回过头去。望着大步走来的那个相貌相当妖艳的姑娘,目露狐疑。

“我还以为依妹妹你已经回帝都去了。”夏莲快步走到阿依面前,将马鞭往旁边的桌上一扔,热情洋溢地一把拉起阿依的手,笑盈盈道。

“我没进去城,正打算明日一早启程,倒是莲姐姐你。明明是在我们后面,还去了云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云州那边呢,兰公子怎么没有和莲姐姐一起回来?”阿依十分好奇,连珠炮似的询问。

“嗨,别提了。我刚到了云州,我家的祖父大人就写了书信来催我,要我赶快回家去,说家里出了大事,我只好撇下师兄,快马加鞭地往回赶。我路上走得急,依妹妹你肯定是优哉游哉地坐马车回来的吧,说不定那个墨公子在路上还使了什么手段延迟了你们的行程,我能追上你们也不奇怪。”夏莲还拉着阿依的手。笑眯眯地回答。

阿依没太听懂她说的那句“使了手段延迟行程”是什么意思,但直觉还是别问的好,听到夏莲说她家里出了大事。心中不禁担心起来,急忙问:

“莲姐姐,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祖父大人是那么说的,哈,能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护国候打赢了仗。越夏国退兵了,老皇帝又开始可以选秀了。我们夏家的女儿本来就少。又一个比一个难看,像我这样倾国倾城、貌美如花的绝色美女即使在夏家不受宠,这种时候也不可以放过,自然是招呼我回家好生学习礼仪宫规,预备选秀,只要在老皇帝面前能够以姿色获得恩宠,我们夏家就可以像公孙家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夏莲满不在乎地手一挥,语气里眼神里均蓄着浓浓的嘲讽,哈哈大笑着说。

秦泊南闻言,皱了皱眉,这个姑娘说话也太大胆了,不光是大胆,听起来似乎还有点没脑子,可若说她真的没脑子,细听她话里的含义却又是字字真相,句句讽刺,这个姑娘……

他讶然地望着夏莲,年纪轻轻,花容月貌,豪放洒脱,心里忽然有了这名女子似乎不一般的结论。

阿依被夏莲口无遮拦的言论惊了一跳,慌忙捏紧她的手,怯生生地劝道:

“莲姐姐,出门在外,不要乱说话,被听到会糟糕的。”

夏莲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将她的小手用力地捏了一捏,大大方方地高声道:

“依妹妹,你放心,等莲姐姐成了莲妃娘娘,莲姐姐一定会好好照拂你的,你以后就跟着莲姐姐吃香的喝辣的,莲姐姐保证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莲姐姐这个人究竟是聪明过头了,还是她本来就像个傻大姐似的不靠谱呢,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讪讪地道,“谢谢莲姐姐的这份心意,不过我就不用了,莲姐姐你管顾好自个儿就好了。”

夏莲不以为意,单手叉着腰,哈哈地笑起来。

秦泊南亦忍不住眉角一抽,这个姑娘果然有些古怪!

“她是你的朋友?”见阿依有些无措地望过来,他轻声问。

“呃……”阿依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想了想回答,“她是夏莲莲姐姐,是回来的路上认识的,莲姐姐是瑞和堂兰公子的师妹,也是帝都夏国侯府的姑娘,还是静安会的成员,我们在路上遇见,莲姐姐这次是回帝都来的。”

“夏国侯府?”秦泊南闻言,微怔,蹙着眉尖望向夏莲。

夏莲仿佛这时候才发现秦泊南,一双剔透灵动的眸子落在秦泊南身上,顿时闪闪发亮起来,嗖地坐到秦泊南身旁的椅子上,一把拉起他的手,美艳的脸靠得极近,星光璀璨地盯着他,热情满满地问:

“这就是依妹妹口中所说的‘先生’吗?帝都的济世伯?莲儿在外面一直听说济世伯的大名,却从来没有见过,今儿总算是见到活的济世伯了!济世伯果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若是伯爷能再年轻个十岁,莲儿一定会为伯爷的风采神魂颠倒,心神驰荡,不求名分不求富贵只要是能跟在伯爷身边,哪怕是做个丫头也好,只要能每日看着伯爷,莲儿就算是不枉此生了!”

阿依望见秦泊南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抹黑沉,他带着一丝薄怒挣脱开夏莲捏得紧紧的白嫩小手,生硬地道了句:

“夏姑娘,请自重!”

这个女人是成心的吧,说的好像他今年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他明明才三十出头,就算比不上弱冠之年的风华正茂,至少……至少……至少也算是风韵犹存吧!

夏莲望着秦泊南不自在的脸色似乎有发黑的趋势,以琵琶袖掩住嫣红的唇,咯咯一笑。

“莲姐姐!”阿依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她,皱了皱眉。

夏莲见状笑得更欢,指着阿依对秦泊南笑嘻嘻地说:

“伯爷知道吗,依妹妹可听伯爷的话了,在外面时明明伯爷没在,她却一口一个‘先生’的,只要是先生不肯她做的事,就是别人说破了嘴皮子她都不会去做,这样痴心又听话的丫头,好难得啊!”

秦泊南闻言,下意识看了阿依一眼,心里却不自在起来。阿依的心里比他还要不自在,有些恼地看了夏莲一眼,咬着嘴唇,阴沉地唤了句:

“莲姐姐!”

夏莲又开始笑嘻嘻,笑得没心没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有多么冒失无礼。

小二已经将夏莲刚刚点的好酒好菜端了出来,走过来询问:

“姑娘,你的饭菜要放在哪一桌?”

“放这里就好了!放这里!”夏莲拍了拍自己身前的桌子说。

小二应了一声,将一大桌子菜整整齐齐地摆了上来,色香味俱全,还全都是……荤菜,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居然吃这么多肉,阿依看了看一桌子香喷喷的肉,又看夏莲挺了挺在桌子以上那挺拔高耸的大胸脯,心里犯了嘀咕:难道是吃肉吃出来的?

秦泊南对于这个冒失、大大咧咧却又十分意味不明的姑娘不太喜欢,站起身,对着阿依淡淡地道:

“既然是你的朋友,就随便聊聊吧,只是别睡得太晚,明日还要赶路呢。”说罢,也不理会夏莲,径自离去。

“我也上去好了。莲姐姐,你慢用,我上去睡觉了。”阿依说了声,就要跟着秦泊南一起走。

哪知夏莲却站起来一把勾住阿依的脖子,用撒娇的口吻笑嘻地道:

“依妹妹,别走嘛,莲姐姐深更半夜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大堂里吃晚饭会很寂寞的,你来陪莲姐姐一起吃嘛,好嘛,一起吧!”

“……莲、莲姐姐,我快要被你勒断气了!”阿依无语地说,拼命挣脱开的她的禁锢。

夏莲呵呵一笑,拉着阿依的手对已经走远了的秦泊南笑眯眯道:

“对了,伯爷,听闻贵府上的二千金这一次也要一同去参加选秀,而且听说贵府的二千金已经暗渡陈仓了,真是好手段,莲儿甚是膜拜,待回了帝都,不知莲儿可否去府上拜见,反正以后进了宫大家就是好姐妹了,莲儿希望能与令千金好生相处,大家彼此帮衬,伯爷到时候也能放心不是!

啊,莲儿还听说,贵府上的三老爷因为前些日子在青莲教余孽刺杀皇上时护驾立了大功,已经被皇上提拔为皇营护军参领了。听说贵府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刚被封了个正三品的参领,今儿府上三老爷又受了封,一下子出了两个正三品,皇上如此器重秦家,还真是可喜可贺!”(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六章 挑衅?挑拨?

即使阿依不太明白夏莲的画外音,也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一点煽风点火、幸灾乐祸的意味,也许是阿依想得太夸张了,但是夏莲的话绝对不是单纯的道贺这么简单,她在心中敏感地这样认为。

因为自幼就是在看人脸色的环境里长大的,阿依即使呆头呆脑,对于他人的情绪和面色变换的观察力甚是敏锐,比方说她觉得夏莲话里有话,比方说在夏莲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她敏感地觉察到走在前面已经停住脚步的秦泊南阴沉的气息忽然从周身散发了出来。

顿了一顿,秦泊南回过身,淡淡地、带着一丝探究与审视地看了夏莲一眼,紧接着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很明显地没有达到眼底,他用温煦的嗓音缓慢地说:

“夏姑娘,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夏莲咯咯一笑,素白纤长的手抚上柔嫩圆润的桃腮,略带一丝陶醉地歪过头看着他,笑吟吟道:

“济世伯果然既温柔又有气度,难怪依妹妹会对伯爷百般难忘,明明身边有一个更俊美的陪着呢,啊,莲儿也要为伯爷神魂颠倒了!”

“莲姐姐!”阿依花容失色,顾不得礼貌身份,捏着拳头压低了声音惊呼了句。

莲姐姐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女子类型,豪放、大方、直白得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口没遮拦。这些倒也罢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也许莲姐姐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直率坦白的性格,莲姐姐不是说了吗,她是名门望族里不受宠爱的庶女。阿依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这样的身世养出来的性格一般都很怪癖,比如秦二姑娘,明明被娇生惯养却非要执着于那个‘庶女’的身份,养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人生和婚嫁观念。

更何况莲姐姐有师父,又好多年没有回家去了,也就是说她几乎是在民间长大的。不自由的名门庶女与自由开朗的民女,两种完全相反、极为不搭调的人生被她全都演绎过一遍。于是前后矛盾的性格经历过激烈的碰撞,变得有些古怪不同寻常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只是,阿依不能理解的是她对待男子的豪放态度,什么都敢说。半点没有女子的羞涩感,虽然她也知道某些姑娘到了年纪都会爱慕一些人,之后便开始使手段谋算自己的终身大事,然而那样的姑娘再情窦初开也还是难以启齿的,可是这个夏莲,她居然明目张胆地全说出来了!

从初次相遇时阿依就已经有知觉了,莲姐姐好像是个相当可怕的人呢!

“伯爷,待回了帝都,莲儿可以去贵府上拜访。找依妹妹一起玩,顺便认识认识贵府的两位千金吗?”夏莲仿佛没有看到秦泊南沉冷的颜色,双手一拍。热情洋溢,充满期待地笑问。

秦泊南看着她,顿了顿,莞尔一笑:

“可以,只要你们合得来的话。”

夏莲回以粲然一笑:“自然会合得来,伯爷别看莲儿这样。莲儿可是非常非常会交朋友的哦!”

秦泊南眸光幽深望着她,须臾。仅仅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身,负手上楼去。

待重新回到房间里,他立在屋内,沉吟了良久,他并不认得夏莲,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有了一种夏莲是一个变数,一个非常不安定却有很大威力的变数。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有些发乱,微微蹙眉,顿了顿,忽然唤来阿勋,沉声吩咐道:

“夏国侯府里有一个庶出的姑娘,叫夏莲,去查查看她的底细。”

阿勋愣了愣,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执行命令时还十分不解,东家为什么要突然查夏国侯府的姑娘,还是一个庶出的姑娘。再说夏莲夏莲,他怎么不记得夏国侯府的姑娘里还有一个叫‘夏莲’的姑娘。

阿勋百思不得其解地摇了摇脑袋。

……

大堂里,夏莲一直望着秦泊南施施然地上了楼去,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一脸迷醉地轻叹道:

“不愧是人称‘妙手医仙’的济世伯,听说他年轻时每次出门都会引来帝都大姑娘小媳妇的围观,扔花扔果子的比比皆是,场面十分壮观呢!”

“莲姐姐,你不要把先生说得好像他现在已经很老了一样好不好。”阿依不太高兴地瞅着她的背影,硬邦邦地道。

夏莲回过身来,却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看着她,点着头认真地道:

“可是对你,他的确老了点。”

“……”阿依被噎了一下,虽然莲姐姐一直笑嘻嘻冷不防突然严肃起来看起来很滑稽,然而她却没有笑,胸腔内的心脏仿佛突然揪了一下似的让她有一瞬间的微滞,眸光浅沉,顿了顿,蹙着眉尖认真地说,“莲姐姐,马上就要回帝都了,在帝都说太多话有些可怕。”

夏莲抱胸,一手缓缓地摩挲着尖俏的下巴,唇角的笑意更深,原来呆呆傻傻的丫头也是会生气的。

阿依被她半调侃半研究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皱皱眉,问:

“对了莲姐姐,你刚刚说秦二姑娘暗渡陈仓,什么暗渡陈仓?还有三老爷被皇上提升为皇营护军参领的事,为什么你会知道,你不是一直不在帝都吗?”

“即使我人不在帝都,该知道的事我一样会知道,这是身为世家小姐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能力,不然到时候怎么进宫得宠,鸡犬升天啊!”夏莲此时摆出一脸未卜先知的神棍姿态,神乎其神地道,顿了顿,疑惑地看着她问,“怎么,难道这些事你不知道,你不是济世伯府的人吗?”

阿依被她问得有些尴尬,她是济世伯府的人没错,可没人告诉她,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一个内向寡言又呆头呆脑的姑娘,她当然不明白所谓的人脉究竟是什么,夏莲用有些不解的眼神看着她,这样的一个丫头,她究竟是怎么在帝都那样如狼窟虎穴的地方站稳脚跟,还名声大噪的?

“我先吃饭,你坐下,我一边吃一边给你说。”夏莲直接在桌前坐下,用汤泡了饭,比阿依刚刚吃饭时还要豪爽。

阿依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三下五除二吃了半碗饭,又去了半盘东坡肉,这才满意地放下筷子喝茶,无语,深更半夜吃这么油腻,她也不怕胃痛!

“说起来,秦家二姑娘的大胆连我都自叹不如。”夏莲吃得满嘴流油地说,“在冬至时,皇后娘娘在凤仪宫办了一场宫宴,各家夫人都带着女儿进宫赴宴,济世伯夫人自然也带着秦家的两位姑娘出席了。宫宴中途秦二姑娘独自离席,这也没什么奇怪,又不是小孩子,中途如个厕什么的也不用人陪,可怪就怪在秦二姑娘走迷了路,走到了凤仪宫里皇上最爱宿的清凉殿,更巧的是喝醉酒的皇上恰巧在清凉殿里歇息,之后皇上一个高兴就临幸了秦二姑娘。

虽然这件事情很隐秘,可是来赴宴的女人们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眼看着竟然有小蹄子爬上皇上的龙榻,自己家的女儿却还在这边傻乎乎地干着急,这种事怎么能放过,于是流言就像风一样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传开了,你们素来低调的济世伯府现在在帝都那是相当有名,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沉,呆呆地望着她,仿佛听傻了一样。

她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也许二姑娘当真走迷了路,当真一不小心就闯进清凉殿去了,结果皇帝喝醉了酒一不小心就强迫了她,二姑娘一定是个可怜的受害者……

可是想来想去连她自己都觉得扯淡,二姑娘可是一心一意想要进宫为妃的,再说她在秦家的地位堪比嫡女,自幼就跟着寇书娴年年参加宫宴,年年去,如个厕竟然还能迷路,只有傻子才会相信。阿依虽然是个呆头呆脑的姑娘,可她又不蠢,自然不会相信这是一不小心。

联想到年前离了济世伯府前往前线时秦泊南曾跟她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无瑕进宫为妃,迫不得已时,哪怕是用药也要将秦无瑕从选秀的名单里退出来。或许秦无瑕深知父亲的脾性,于是自寻出路了,就像当初擅自退亲一样。

阿依开始觉得头疼,先生为什么会养出这么一个不省事的姑娘,进宫有什么好,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年纪比她父亲的年纪还要大,二姑娘又傻乎乎的,竟然敢在皇后的凤仪宫里勾引皇上,她虽然不知皇后的为人,可是有女人竟敢在自己的房里勾引自己的丈夫,这样的女人即使将来成了妾,恐怕也是大妇心里的一根刺,怎么都不会舒服吧!

她哑口无言地叹了口气,问:

“那、二姑娘被封了份位了?”

“没有。”夏莲干脆地回答。

阿依的脸都绿了!

夏莲笑嘻嘻地摆摆手:“你别急,皇上一定会纳了秦家的姑娘的,我猜皇上的意思应该是让秦二姑娘继续参加选秀以示公平,不过基本上已经是内定了的,就是不知道受这件事的影响,份位会变得更高还是会变得更低。”(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七章 出击的夏莲

阿依哑然无语,选秀说白了就是皇帝选女人,选个女人竟然也要讲公平公正,这又不是端午节赛龙舟,再说明明已经都内定了的!

她的心里对皇帝三宫六院这种事多少有些排斥,又对秦二姑娘的未来感觉到忧虑。虽然秦二姑娘一直对她很刻薄又不喜欢她,可是她心里还是衷心地希望秦家的少爷姑娘们能够平安幸福,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哪怕他们出嫁娶妻有了自己的家庭甚至会离开济世伯府,她还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好好的。

还有突然离家下落不明的俊少爷,大齐国虽然治安不太好,但是俊少爷是个男人,应该不用太担心的,好男儿就应该走南闯北,希望没有找到自己活着的目的的俊少爷能够平安归来,到了那个时候,也希望他能够寻找到他人生的目标和理想。

她幽幽地轻叹了口气。

夏莲坐在对面看着她一会儿充满希冀一会儿又倍感担心,大大的杏眸闪烁来闪烁去仿佛很忙的样子,她肯定不是在担心她自己啦,这一点夏莲明白也笃定,所以她才会觉得这个姑娘傻头傻脑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傻头傻脑的姑娘,却又不会让她觉得讨厌,反而会带给她一种隐隐有些放心不下,还是时常看着会更好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又哭笑不得,但是内心深处,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傻乎乎却不讨人厌的丫头的。

夏莲无语地笑笑。却在心里理智地告诫自己,一个棋子一样的丫头,只有作为棋子被利用的价值。她还是少费些心神多多地利用一下,让这个傻丫头多发挥一点她能用的价值吧。

“莲姐姐,你刚刚说三老爷被皇上提拔为皇营护军参领了吗?”阿依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忽而想起来,连忙问。

“嗯。”夏莲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说起来。你们府上的那个三老爷明明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出,我听人说。以前百仁堂里的三位少爷,大少爷和二少爷尤为出色出挑,三老爷却没什么能耐。秦家明明是国医世家,他却既不懂医术也不会炼药。一门心思地往兵营里挤,让当时的人极不理解。可是没想到那个被世人认为最没有出息的三老爷却能在武官这条路上走得顺风顺水,前些日子除夕时皇帝去天山祭祖,也合该秦三爷出头,他运气好,从军中回来时恰巧被补录进皇营护军里,没想到刚进去第一次出任务就遇上了青莲教余孽刺杀皇上,被他领了个头功,直接被从普通护军提升为护军参领。一下子就飞黄腾达了!”

阿依的眸色严肃下来,别人不知道三老爷,她却知道三老爷的某些隐秘。说实话,自从知道了那件事以后她对三老爷和四姨娘非常不喜欢。她虽然不想去管那些事,以她的身份也管不了,只怕越掺合事越多,但她一直都希望三老爷能够尽快搬离济世伯府,那样济世伯府就能安宁了。她的心里总觉得沉默寡言。兄友弟恭的三老爷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因素,让她每次看见时都会觉得十分不安。

“既然三老爷已经升官了。皇上会赐他宅子吗?”阿依蹙眉想了想,问。

“怎么可能,就算皇帝出手再阔绰,也不会对一个区区的参领那么大方,虽然那个参领是护驾有功的。不过听说皇上的确赏了秦三爷不少好东西,现在应该算是圣眷正隆,巴结讨好的人不少,连带着三房的姑娘少爷们也都有了好亲事。”

“嗳?珍姑娘和瑛姑娘已经定亲了吗?”阿依急忙问。

夏莲无语地看着她,揉了揉太阳穴道: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三房的大少爷已经订下了都察院御史家的庶女,一个姑娘被许给了城防营副统领家的庶子,已经定下来了,都是挺不错的亲事,你看,儿媳妇是文官里最难缠的督查御史家的女儿,未来的姑爷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儿子,文武全占了。我还听说三房的小女儿正在议亲,议的是上上上上任的金科状元,现在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虽说那个人年逾四十,死了正妻,家中还有五个子女,嫁过去就要做继母,可是从二品的清流都成了自己的女婿,秦三爷还是挺有头脑的嘛。”

阿依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她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但她直觉夏莲话里有话,好像想告诉她点什么似的,于是呆呆地望着她。

果然,夏莲夹了一大块回锅肉高高兴兴地吃进去之后,才继续说:

“不过这样一来,看着秦三爷的发展势头,感觉济世伯的地位好像有些危险了。”

阿依微怔,不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似在等待她说明缘由。

跟这样一个不懂得交流的姑娘说话还真累,因为你永远不能指望她会配合你问“为什么”,好把这个话题愉快地继续下去,夏莲端起小酒盅辣辣地啜了一口,才说:

“你想啊,三老爷虽说是庶出,但他也姓秦,济世伯虽说有百仁堂又有爵位,但在朝中却没有实权,且因为为人低调,极少主动结交权贵。百仁堂每年的进益以及它的好口碑的确会让人眼红,而三老爷现在有了官职,正三品武官职位不小,且皇营护军说白了是隶属于皇上的直属军队,皇营护军参领那是直属于皇上的人。这样的三老爷若是有野心的话,说不定会对百仁堂动起心思,我记得三老爷在分家时好像只得了一万两,而百仁堂那么大一块肥肉,同姓秦,若是我我也不会甘心。”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沉,顿了顿,摇头说:

“不可能的,三老爷是庶出。再说分家时就已经定了,百仁堂是先生的。再说这么多年,也是先生将百仁堂费尽心血经营起来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百仁堂现在是济世伯的没错,可是你忘了百仁堂也是皇上的,因为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只要秦三爷有心把皇上伺候舒坦了伺候高兴了,想要一个百仁堂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夏莲仿佛在说笑话似的笑眯眯地说,望着阿依逐渐黑森下去的眼眸里似闪过了一抹什么,唇角的笑意更深,顿了顿,哈哈一笑,摆摆手道:

“我也是胡说,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府上的一些烂事,就给说出来了。嫡出庶出在哪一户人家里都不得安生,越大的宗族背后的事情越复杂。依妹妹你别在意,我只是随口说说,全是我乱说的,三老爷不过是因为护驾有功,济世伯却一直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三老爷怎么可能比得上嘛!哈哈!”

阿依眸光平稳,似有些呆呆地望着她,顿了顿,忽然直勾勾地说:

“莲姐姐,你明明人时常不在帝都,知道的事情还真清楚啊。”

“那当然,莲姐姐告诉你,这就叫本事!”夏莲拍拍高耸的胸脯,得意洋洋地道。

阿依眨巴眨巴了大眼睛,没再说话。

饭后,夏莲撒娇耍赖请求阿依允许她去蹭房间,那样她就可以省去租房的钱,又一顿哭穷,说身为庶女月钱太少,又好久没回家了,手头银子不够花,她百般恳求希望能够激起阿依的仁善之心,可惜阿依有个毛病,她只有对于生病的人才会产生怜悯之心,因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才不相信夏莲没有钱,没有钱刚才还点了那么多的菜,还全部吃光了,没有钱难道她从云州回来一路上都在吃霸王餐不成!

夏莲望着阿依一点也不顾及感情地径直进了房间,默默地关上门,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无言。

本以为这丫头挺好对付,相处久了才知道竟是个难缠的!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她嫩粉色的唇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次日一大早,自然是秦泊南和墨砚一同启程,没想到夏莲竟然也穿戴整齐地从房里出来,直接冲到墨砚面前,含羞带臊地忽闪着一双羽扇似的睫毛,娇滴滴地道:

“墨公子,许久不见,自上次一别,莲儿对公子甚是想念,公子可有想念莲儿?”

把不知她竟来了的墨砚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与她保持三丈远的距离。

两辆华丽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客栈的大门口,夏莲牵着自己的小黑马,对着秦泊南请求道:

“伯爷,莲儿没有马车,不如伯爷用马车搭送莲儿一程吧,不然等呆会儿进了城,像莲儿这样年轻貌美,姿色倾城的姑娘很容易引起骚乱的,万一引得帝都的男子为莲儿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到时候血流成河,死伤无数,那岂不是莲儿的罪过。”

秦泊南和一旁的墨砚闻言,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仿佛有一堵黑线墙从天上倏地砸下来,他们真想集体说一句:姑娘,你想多了!

哪知阿依却从包袱里掏出一条面纱,十分实诚地递给夏莲:

“不要紧的,莲姐姐,我有面纱。”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这个是新的,我没有用过。”

这一回轮到夏莲抽嘴角了,捏着一条崭新的面纱,无语地看着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八章 久违的帝都,久违的府邸

帝都还是一如往常的繁华,边关刚刚结束的战事似乎对这里毫无影响,一道又一道高高的城墙,一座又一座威武的八角城楼,往来巡逻的城防兵随处可见,宽阔平坦的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阿依有些无语地垂着头骑在春葱矮脚马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当她拿出面纱借给夏莲便于她毫无顾虑地骑马时,夏莲竟然说自己一个人骑马太寂寞,偏要她陪着,于是阿依推脱不得只得骑上春葱跟在夏莲身旁,一路上夏莲一直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让她到现在还有些耳鸣。

城外这一路上还好,要命的是进了帝都之后,虽然她的骑术已经不差了,又有夏莲在前头开路,行人多一点不要紧,春葱也是一匹好马,乖巧听话,让走就走,让停就停,除了反应慢半拍这点小毛病,绝对是一匹好马,可是它的个头比夏莲的小黑马矮了一截,两匹马并驾齐驱越发显得矮小,阿依甚至有种满大街正在笑的人全都是在嘲笑她的感觉,虽然这是错觉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蒙着面纱,深深地垂下脑袋。

“帝都真是热闹啊,即使是宿州也比不了,莲儿好长时间没有回到这里来了,真是怀念!”夏莲骑在马上,手搭凉棚笑着赞叹道,顿了顿,指着前方不远处东大街尽头的岔路,对着阿依笑说。“依妹妹,夏国侯府要往左边,你们济世伯府在右边吧。我们暂时先分开吧,等莲儿把家里的事都安顿好了,莲儿就去济世伯府找你玩。”说罢,还不等阿依反应过来,亦没有再与其他人打招呼,扬鞭催马,很快拐进了大街尽头的左侧岔路。

还真是来如风去如风啊!

阿依歪了歪头。总觉得夏莲口内的“回家去安顿一下”,感觉就好像是“回家去收拾一下”似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霸气。夏莲明明已经许久没回帝都了,竟然还记得济世伯府与夏国侯府不同路啊,阿依扬了扬秀眉。

就在这时,却见一直跟在后面的两辆马车中墨砚那辆豪华宽大的镂空雕花马车率先上前来。车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墨砚俊美如玉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淡淡地唤了声:

“喂!”

她明明有名字的,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地叫她的名字呢,虽然被他叫成“解颐”会有些尴尬,但至少叫“阿依”总行吧,阿依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催促着春葱凑过去,眨巴着大眼睛问:

“墨大人。什么事?”

“你……”墨砚看着她水粉色的面纱下秀致的小脸,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在她狐疑的眼神里犹豫了一会儿,才凝着眉对她说,“总之你做好心理准备吧,还有那个夏莲,若是不喜欢,她再来邀你你就干脆地拒绝。别像个笨蛋似的被人牵着鼻子走。”

阿依想了想,平声反驳道:“其实我并不讨厌莲姐姐的……”

这种琐事谁要管呐。墨砚不耐地皱皱眉,对她说:

“总之你自己小心些,好歹也要及笄了,别再像小孩子时似的傻乎乎的。”

他对于她的评价总是不是“笨蛋”就是“傻乎乎”,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夸她一两句,明明夸她一两句又不会烂嘴巴。

“我要走了,衙门里积压的事情必然很多,最近几日我可能没空顾得上你,近些日子你最好乖乖地呆在家里少出门。还有,你回车里去吧,夏莲已经走了,又没人陪着你,姑娘家没事别总是抛头露面的。”他匆匆地教育了句,便放下车帘子,钟灿将马车加了速,飞快地向护国候府驶去,如风一样地在她身边擦过。

墨大人还真是喜欢用命令的语气呐!

阿依将因为被风吹拂晃动的面纱重新整理了一下,用余光瞥了一眼跟在后面依旧匀速行使的秦泊南的马车。反正夏莲又不再了,她可以不用骑马了,还是坐在马车上比较舒服,可是不知为什么,刚想到这儿时她忽然有些犹豫,好像在胆怯什么似的,内心有些尴尬。

说起来,自从在邕城那一晚喝醉了以后,第二天早上先生又态度古怪地丢掉她一个人走了,再然后到了昨天晚上。昨晚是那一次之后第一次相见吧,时隔了近半年以后,昨天晚上因为有墨大人在,后期又有莲姐姐来掺合,所以不觉得怎么样,可是这会儿他们都走了,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别扭了起来,最初重逢了先生时的欣喜若狂已经散去,残留在她心里的沉甸甸的滋味竟然是惆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表情呆呆的,抬头望了望头顶蔚蓝的天空,虽然邕城风沙大,可是天空却比帝都低了许多,纯净了许多,仿佛伸手就可以够得到一样,然而这帝都的天空却是遥遥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无论将手伸得多高都是不可能触及的,哪怕只是那清澈的一角。

“解颐,师父叫你进去。”就在她发愣的工夫,后面的马车已经驶了过来,紫苏坐在车辕上对她说。

阿依微怔,从马背上下来,将缰绳交到紫苏手里。

紫苏眉角抽抽地看着手里的缰绳,又看了看乖乖地跟着马车走在一旁呆头呆脑的样子跟它的主人有几分相似的矮脚马,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直接将春葱的缰绳拴在车上,随着马车慢慢地行走。

阿依掀开车帘,钻进车厢。

秦泊南这一次很罕见地没有看书也没有喝茶,而是优雅地坐于软椅上,淡淡地望着窗外,听见动静,他回过神来,望向阿依,莞尔一笑,轻声说:

“过来。”

他这样的轻柔让阿依本有些沉甸甸的心越发觉得拘谨,似微微不安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询问:

“先生,你叫我有事?”

秦泊南唇角微敛,静静地望着她,望了一会儿,淡淡一笑: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你在前线每日精神紧绷又忙忙碌碌地辛苦了一年,回来的路上又走了那么远,一定累坏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你就暂时先在府里好好歇一歇吧,就别出门了。”

“是。”阿依绞着双手,轻声回答。

“还有……”秦泊南欲言又止,眼帘低垂下来,过了片刻,才复又望着她笑道,“还有我之前在邕城时对你说的那番话,三日后,你的拜师礼会在百仁堂里进行,等行过拜师礼之后,我会去了你的奴籍,到时候你就不再是济世伯府的丫鬟,而我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他话音未落,阿依只觉得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狠狠地捏住,再用力地挤压,仿佛要压榨出鲜血来一样。旧事在许久后重提,明明她已经知道了,却仍旧用瞠目结舌的眼神望着他。

她这样的眼神让他的心跳微顿,一瞬间平稳的呼吸竟乱了一拍,以至于他避开她的目光,努力平和地望向窗外。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样做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尽管这样的决定其实也许是因为他心底的懦弱,他没有打破一切束缚勇于握住那未知的、尽管危险也许会很甘甜的可能性,然而他这样的年纪早已没有了能为一个“仅仅的可能性”就去冒险的勇气,更何况莽撞地去冒险,若结果糟糕那就是在不负责任地害人,无论怎么看,就结果来说,这样的决定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没有看她的眼,继续对她说:

“当年我之所以收留你把你带在身边,是因为初次遇见你时你年纪太小身子又弱,把你交给别人照料我不太放心,可是一转眼,你现在也已经长大了。既然你说你已经记不得自己的生辰了,不如拜师礼的那一天就算做你的生辰吧,正好可以操办个及笄仪式。十五岁虽不是个整生日,对于姑娘家来说却是很重要的,好好地办一场吧,若以后……身上担的责任一多,就不能再这么清闲了。”他的声音低低的,且气息逐渐减弱,落到最后就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他一直没有抬头,而是望着她绞在一起的双手。

他看到她那一双绞在一起的手紧了紧,紧接着她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一声:

“是。”

于是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干涸的。

马车内的气氛凝滞了起来,明明此处离济世伯府还不到百丈的距离,却仿佛过了一年一样缓慢、冗长……

济世伯府的大门口,身穿一袭深玫瑰色绣银线暗纹长褙子搭配一条水灰色马面裙的寇书娴已经领了府里的一干女眷站在门口候着,虽然大家的脸上有对于夫君终于平安归来了的欣喜,然而一想到家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就又恹恹的觉得脸上无光,连带着欣喜也黯淡了不少。

秦泊南站在台阶下面,望着一众女眷在看到马车停稳后满心欢喜地跨过门槛迎上来,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九章 距离

寇书娴已经逶迤迎上前来,深深地福下一个万福,眸光颤动地微笑道:

“恭迎伯爷回府!”

跟在她身后的月姨娘亦深深地福下去,再往后一大片济世伯府的丫鬟小厮齐齐地跪下去。

秦泊南无奈地笑笑:“都起来吧,还特地不想惊动你们,都出来做什么,怪麻烦的!”

“知道伯爷不喜欢这些,但规矩不可废。”寇书娴含着笑说。

“欢迎父亲回家。”身穿浅黄色素面长褙子的秦无忧上前来,大概是因为一年来都在准备嫁妆心里欢喜,她很明显地比起之前秀美了许多,身高也比他们离开时抽高了不少。

秦泊南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歉意地说:

“因为我没能按时赶回来,还要你延迟婚期,委屈你了。”

秦无忧含笑摇了摇头,寇书娴连忙笑说:

“伯爷不必忧心此事,公孙府那边也说了,伯爷上了前线是为大齐国出力,婚事自应当等伯爷回来之后再办。”顿了顿,她唇角的笑容敛起,十分自责地垂下头,咬着牙低声说,“无忧倒是没什么,只是无瑕她,都怪妾身没有教导好,惹出那么大的事,丢了济世伯府的脸,也让伯爷在人前失了颜面,这件事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有罪,妾身自愿领罚!”

“这件事不必再提了,不干你的事。”秦泊南收敛起笑容。淡淡地道,紧接着温和地对她说,“让你独自操持这么大的府邸。辛苦你了。”

寇书娴含着温煦的笑容,水光潋滟地望着他,轻轻摇头。

“也辛苦你了。”秦泊南对着她身后欲言又止,想抢上来却又碍于规矩不敢,略显焦灼不安的月姨娘说。

月姨娘的表情是很明显的欣喜若狂,受宠若惊,慌忙摇头。明明是极为高兴的模样仿佛就快要笑出声来了,却硬压低声音。唇角含笑,温婉地回道:

“伯爷客气了,妾身为这府里的姨娘,协助太太处理家务是妾分内的责任。”

这一座府邸里。无论太太和姨娘的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无论她们的真正性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当她们站在秦泊南面前时,她们永远都是他喜欢的娴静温婉,哪怕这样的性子与自己本身的不相符,她们也会努力改变自己去迎合他的喜好。

不是因为富贵荣华,不是因为身份地位,即使是呆头呆脑的阿依也能从她们炽热的眼神里看出来,她们是真心喜欢他的。真心的啊。

明明只是一个台阶的距离,阿依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下,望着秦泊南台阶上的背影。

秦泊南已经率先迈开步子进入府里。秦无忧退后一步,携起还站在马车前发愣的阿依的手,温煦地笑道:

“一年多没见了,瘦了好多,在边关时累坏了吧。”

阿依回过神来,唇角淡淡地勾起半抹笑意。轻轻地说:

“嗯,大姑娘好像长高了。”

她突然出现在唇角的笑容让秦无忧微怔。甚至是有些愕然,解颐很少笑的,这一次竟然突然对她笑了出来,而且居然笑得如此地苍白,如此地软弱,如此地……似带着嘲讽……

她形容不出来,却只觉得心脏一揪,有种不想再看到的感觉。也许这抹笑容连本人都没有觉察到,因为下一息解颐已经再次恢复了小脸紧绷的模样。

秦无忧下意识望向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的秦泊南,又回眸再看向阿依灰蒙蒙的小脸,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阿依的手。

阿依微怔,回过神来,连忙对她说:

“对了大姑娘,我路上买了一些礼物要送给大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但都是当地很好玩的小物件儿,大姑娘不是常说很遗憾从来没有离过帝都,最想看江南的风土人情么,我从那边带了许多好玩的,大姑娘应该会喜欢的。”

秦无忧温柔一笑:“难为你想着,多谢你了。”

“大姑娘的婚期推迟了吧,推迟到什么时候?”

秦无忧脸一红,含着羞笑说:

“这个还没定,说好了等父亲平安归来再定。”

“那应该也快了吧。”阿依眨了眨大眼睛,歪着头又问,“这一年多,大姑娘和公孙三公子见面的次数多吗?”

秦无忧丰润的小脸越发绯红,蹙着眉尖,笑着匆忙否认道:

“怎么可能会见面嘛,又还……又还没有怎么样……”

“怎么会没怎么样,明明婚期都有了,我觉得公孙三公子越是想见大姑娘,大姑娘你成亲以后的日子越会美满,所以次数多不多是很重要的。”

秦无忧扑哧一笑,在她的芙蓉额上用力一戳,道:

“你呀,明明没多大,知道的还真不少!”

阿依搓了搓被她戳过的部位,顿了顿,又小声询问:

“……二姑娘,还好吗?”

秦无忧一听她提秦无瑕,心里顿时烦躁起来,明明想要平和一些地对待此事,回想起来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她实在想不通同胞姐妹,秦无瑕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家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亏欠她,她为什么还要成天摆出一副全家人都欠了她的表情,顿了顿,蹙着眉尖低声回答:

“你也听说那件事了吧,回来以后被禁足在了碧梧苑,哼,未来的娘娘,府里哪会有人敢怠慢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秦无忧的唇角极为罕见地勾起一抹嘲讽与不屑,看得出她是真的恼了。

阿依先前有些担心秦无瑕的事情会影响秦无忧的婚事,不过转念一想,这桩婚事毕竟是皇上赐下的。不过秦无瑕是在凤仪宫里做下的丑事,而凤仪宫的主人刚好就是公孙霖的姑母,这样尴尬的关系,希望不要影响到秦无忧嫁进公孙家之后的夫妻和睦。

“逸少爷被提升为骁骑营参领了?”

“嗯。”秦无忧无奈地笑笑,“还被赐了婚,他也是要等父亲回来才准备亲事,虽然我心里对于他的擅自主张有些不安,不过他好歹也是靠自己的能耐。既然大哥有那个能耐,也受到皇上赏识了,那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只能恭喜他了。”

“大姑娘见过公孙家的五姑娘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温柔漂亮吗?”阿依好奇地问。

“嗯。”秦无忧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公孙五姑娘我之前见过,性子和气,人也贞静,容貌嘛,和我一样不太出挑。”她笑了笑,“不过正妻嘛,还是贤淑会过日子最重要。”

“逸少爷不在家吗?”

“他进了骁骑营哪能还像从前那么闲,想必母亲应该派人给他送信了,等没事了他就会马上赶回来。”

“大太太……还好吗?”阿依小心翼翼地问。

秦无忧见问,无奈地叹了口气:

“命根子似的儿子突然跑了,怎么可能好,三天两头地闹病。俊哥哥就这么跑了是狠了些,只是大太太管得也确实太多了,我跟你说,俊哥哥他其实是因为听见大太太要给他议亲姨母家的表侄女,他因为不喜欢才留书出走的。”

阿依愕然,她还以为俊少爷是因为突然腻烦了他最不擅长的药房工作才跑的,原来是因为怕媳妇逃婚啊!

她无奈地轻叹口气,不过这样也好,与其被迫迎娶不喜欢的,还不如逃掉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像俊少爷那样胆小怕事的人能做出留书逃婚这样的壮举,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行人进了内门,走在前面的秦泊南脚步顿了顿,因为打扮得花枝招展,纤腰袅娜,月貌花容的四姨娘已经从垂花门内踏出来,高高的飞仙髻,白底水红梅花的罗裙,朱唇皓齿,美貌佳人。

她手里领着的是胖成汤圆身穿蓝色小花褂子扎着头巾的秦宣,那秦宣看见秦泊南,风火轮似的滚过来,蹦着高开心地大声叫道:

“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了!父亲,抱!”

“宣儿,不可以没有规矩!”四姨娘见状慌忙训斥了句。

秦泊南却已经含笑抱起圆滚滚的秦宣,四姨娘急忙走上前,含着笑温婉地道:

“宣儿这孩子就是调皮,父亲才一回来他就缠过来,婢妾刚刚在叫宣儿午睡起床,因而来迟了,伯爷恕罪。”

“无妨。”秦泊南淡淡一笑。

四姨娘含笑的目光在他俊美的脸上停了许久许久,这才复又垂下眼帘,惹得人群后面的月姨娘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哪知被秦泊南抱起来的秦宣转动着小脑袋却一眼看见了立在人后的阿依,开心地大叫起来:

“是解颐姐姐呐!”在秦泊南怀里拱来拱去就要往阿依的方向挣。

秦泊南无奈,只得调转了一个方向,将秦宣递过去。站在后面的阿依上前一步,下意识接过来。秦宣就用小手搂着她的脖子问来问去,问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才回来之类的,惹得寇书娴轻轻一笑:

“宣儿还真喜欢解颐呢。”

四姨娘闻言,眸光微沉。

阿依对于秦宣这个孩子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虽然她觉得秦宣对于自己的亲近有点莫名其妙,她明明没做什么,但这毕竟是一个讨喜的孩子,她的心肠还没有硬到对一个可爱的孩子产生排斥的念头。

然而一想到四姨娘,她抱着秦宣就浑身不自在。(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死不悔改

正在这时,却听秦泊南忽然开口,淡淡地道:

“刚好趁你们都在,我就先说了,三日后我会正式收解颐为徒,拜师礼会在百仁堂里面进行,你们想去就去,懒怠去就算了,总之你们都知道了就行了。”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愣,秦无忧震惊地张了张嘴,紧接着眸光复杂地望向阿依。

便是连寇书娴也怔住了,看向秦泊南严肃认真的面色,又去看阿依凝着的小脸,顿了顿,慢慢地垂下头,那缓慢变幻的神色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四姨娘亦是眸光一沉,紧接着红艳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只有月姨娘闻言大喜,十分高兴地拉起阿依的手,一边拍一边阴阳怪气地笑说:

“解颐姑娘真是好福气,竟然入了伯爷的眼,就要被伯爷收为徒弟了。伯爷可是从来不收女徒的,我在这里先恭喜解颐姑娘了。等拜师礼那一天,我一定会大大地包一个红包给姑娘贺喜。啊,那这么说,等拜师礼过后,姑娘就不再是咱们府上的丫头了?这样也好,姑娘的年岁也不小了,等伯爷收了姑娘为徒有了师徒名分,到时候姑娘一定能寻一门好亲事!”

阿依僵硬着一张小脸,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于是淡淡地道了句:

“……多谢月姨娘。”

月姨娘显然对于阿依这样敷衍了事有些不满。她刚刚明明那么热情地祝贺,扁了扁嘴唇,才要说话。秦泊南已经皱皱眉,淡淡地吩咐道:

“行了,都散了,两刻钟后叫无瑕到书房来。”他说着对寇书娴道了句。

寇书娴笑容微褪,沉肃地点点头,就在这时,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丰润的脸颜色一白,脚跟没站稳。身子一阵摇晃,猛然向旁边歪去,把秦泊南吓了一跳,因为离她最近。慌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周围的人亦是大吃一惊,秦无忧急忙上前两步奔过去扶住母亲,满眼担心地问:

“母亲,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寇书娴似有些头晕眼花,勉强站稳脚跟,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对着她安慰地笑笑。

秦泊南已经托起她的手腕,两根纤细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细细地诊了片刻。

阿依因为这骚动已经上前来。站在秦泊南身旁,担忧地望着他。然而秦泊南诊了半天却没诊出什么毛病,蹙了蹙眉。对寇书娴说:

“似受了些暑热,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自从听说伯爷要回来,太太每天打发人到城门口去看伯爷的马车。今天伯爷进了城门到现在应该有小半个时辰了吧,妾也在门外陪着太太站了小半个时辰呢,说不定是太太近些日子没有胃口不思饮食,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过于劳累了,所以才会身体不适吧。”

月姨娘含笑回话。语气却阴阳怪气的,表面上是在替寇书娴邀赏,实则却是在讽刺寇书娴没病装病,大家一同站了小半个时辰,谁比谁更娇贵怎么着?!

寇书娴已经自己站稳脚跟,含着笑对秦泊南说:

“伯爷,妾身没事,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热,懒怠吃东西,刚才又站了一会儿,所以才会觉得头晕,妾身回去躺一会子就好了。”

秦泊南点点头,蹙眉,严肃地道:“你既然不舒服,就不应该出来,等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清热解暑的药,你喝了好生歇着吧,我这次回来一时半会不会再出门,你就安心养着。”

“是。”寇书娴望着他,眸光里闪动着无尽的温柔与感激,“妾身多谢伯爷。”

“无忧,扶你母亲回去好好歇着。”秦泊南点点头,吩咐道。

秦无忧答应了一声,连忙扶着母亲,满眼担忧地进了垂花门,命人抬了小轿来。

阿依从离去的寇书娴身上收回目光,却在不经意扫过四姨娘时,惊诧地看见四姨娘的脸上此时正绽放着一抹古怪的阴森的笑容。她的心里咯噔一声,恰好这个时候四姨娘竟然望了过来,当对上那一双温婉如水的眸子时,阿依却只觉得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似乎脊背上突然爬上来什么东西了似的,那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

寇书娴离开之后,另外两个妾室也随之离开了,秦宣不肯离开父亲,扭股糖似的缠着秦泊南,但因为秦泊南待会儿还要处理秦无瑕的事,没空理会他,于是便让四姨娘把秦宣带走了。

阿依跟着秦泊南回到兰院,尽管秦泊南已经吩咐了她梳洗过后好好歇息不必理会其他,阿依却还是忙碌了起来,又要安置小赤和小蟾,又要整理行李,还要分装礼物,最后再托门上的小丫头把礼物送到内院去挨个屋分了。之后又命小厮打了洗澡水,待梳洗过后重新神清气爽起来,她穿戴整齐出门回到兰院里,立在门廊下伺候着。

他们离家期间济世伯府发生了许多事,想必要用到她的地方不少。

果然,没有多一会儿,秦无瑕还没来,春姨娘倒是先来了,眼眶红肿,病怏怏的十分消瘦,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阿依知道她必是因为秦无瑕的事伤心,在心里轻叹口气,转身进入书房去通报了一声,紧接着又出来,打起帘子请春姨娘进去。哪知她还没来得及把帘子放下退出去,却见春姨娘对着坐在青玉大案后面的秦泊南扑通跪下,捂着脸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道:

“伯爷、伯爷,都是婢妾的错,都是婢妾的错,无瑕她、无瑕她竟然做出那么丢人现眼的事给伯爷蒙羞,还死不知悔改,婢妾真是没脸见伯爷了,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婢妾就不让她生下来了!”

阿依见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坐在桌子后头的秦泊南也没想到秦无瑕没来,春姨娘却先过来哭诉了,望着她满腔悔恨又心酸地哭诉,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蹙眉站起身,努力压抑下自己内心中的不快与烦躁,伸出手轻轻地拉起她,缓缓地道:

“你也别太自责了,无瑕长到这么大,该教给她的道理她已经都明白了,明明都明白了却还是那样去做,这说明她最终选择的路与你我想让她选择的路是不一样的。十五岁她也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后果是好是坏自有她自己承担,你已经尽了你该做的,这样就够了。”

春姨娘听着这样温柔的安慰之语,心中越发酸涩,只觉得又是悲伤又是无助,更多的则是觉得对不住他。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一个女儿,竟然养出来那样不知羞的脾性,难道是因为她这个生母身份卑贱血液里就是不纯的缘故么?

她越想越伤心,此时已经顾不得礼节了,她已经许多年没能离他如此之近,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秦泊南被她哭得心里一阵烦躁,却因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又不好推开她让她更伤心,于是只得忍耐着她的哭泣。

就在这时,阿依隔着门帘子在外面低声通报:

“先、先生,二姑娘来了。”

春姨娘一惊,慌忙一边拭泪,一边从秦泊南身上抬起脸,脸颊先是一阵绯红,却又在看到秦泊南的衣襟上被自己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时惊慌失措地低呼了一声,连忙拿帕子手忙脚乱地给他擦,一面擦一面惊慌失措地请罪。

秦泊皱了皱眉,推开她的手,淡声道:

“你先等一等,你是她母亲,一会儿你也在场比较好。”

春姨娘的眼里还残留着慌乱,闻言,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秦泊南已经顺着后门出去,回到卧室重新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回来,春姨娘见状又是一阵脸红。

不多时,阿依打起帘子,将在门外等候已久的秦无瑕带进来。进入堂屋却见秦泊南正端正地坐在扶手椅上,而春姨娘则垂首立在秦泊南身旁。又偷瞄了秦无瑕一眼,这姑娘之前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又一直被禁足,此时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惧色,说起来,竟反而比上一次阿依见到她时还要意气风发,眉目生辉。

气氛异常僵硬,阿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过来。”秦泊南望着神采奕奕的女儿,淡淡地道。

秦无瑕垂着头走过去,站在父亲面前,紧接着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春姨娘看得呼吸一窒,却咬着牙别过脸去。

这是秦无瑕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她捂着涨红的脸颊,低着脑袋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还不知错么?”秦泊南沉声问。

“女儿幸得圣上恩宠,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必然是光耀门楣的,女儿何错之有?”秦无瑕坚定凛然地反问,把刚刚还有些心疼的春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刚刚那一巴掌打得轻了,恨不得自己上去再给她一耳光。

秦泊南望着她死不悔改的样子,心里一阵焦躁,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女儿竟然在皇后的寝殿里勾引当今的皇上,做下这等丑事他却不能对她有任何惩罚,只因为她现在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

秦泊南明明肺子都要被气炸了,闷了半天,却半句斥责都说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一章 各人都有心思

秦无瑕尽管是垂着头站立着,脊背却挺得笔直笔直的,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执拗坚决连身为她生母的春姨娘看了都心里冒着一团火,又是气愤又是难过。

秦泊南看了一会儿固执的秦无瑕,顿了顿,轻叹口气:

“罢了,你去吧,去碧梧苑禁足,直等着选秀入宫的那一天吧。”

秦无瑕绷直的身体微微一颤,紧接着平息下去凌乱的心跳,咬着红唇,重重地回道:

“是。”说罢,直挺挺地转过身,径自离去。

春姨娘见此情形,心里越发难过,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却又不敢在秦泊南面前哭出来,只得咬紧了唇。

阿依正候在院子里跟秦无瑕的丫鬟锦绣大眼瞪小眼,锦绣这丫头虽然因为秦无瑕突然被伯爷叫来,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但又压抑不住眼底的得意,唇角的笑容一会儿止不住地勾起,一会儿又勉强忍耐下来,弄得一张小脸十分扭曲。

阿依冷眼旁观她,知道她必是因为自己的主子受了皇上的恩宠马上就要入宫了感到欣喜,锦绣这丫头跟她的主子一样心高气傲,也跟她的主子一样很容易被看透藏着的那点小心思。

锦绣这个丫头,就容貌上来说,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听说帝都贵族家的小姐进宫时一人允许陪嫁一个丫头,若秦无瑕进宫,锦绣只怕是要陪嫁的。这两个人一同进宫,真的好吗?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帘子被从里面打了起来,秦无瑕从屋里完好无损地走出来。锦绣见状大喜,急忙迎上去笑着唤了一声“姑娘”。

秦无瑕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尖俏的下巴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有那么一瞬阿依还真从她身上看出了那么点高贵的气派。

秦无瑕在经过阿依身旁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总算将高傲的下巴收回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吩咐了句:

“你、晚上父亲不用你时到碧梧苑来一趟。”说罢。也不管阿依是否答应了,再次高傲地昂起下巴,扶着锦绣的手袅娜地走了。

阿依从后面才看清原来秦无瑕穿的是高底鞋,不是普通的高底鞋。普通人家的小姐所穿的高底鞋仅仅只有一个指节的厚度,而据说宫里的女人们所穿的厚底鞋足足有三寸高,很显然秦无瑕正在练习穿高底鞋,她还真是想当娘娘想得既积极又努力啊!

阿依并不打算在晚上去碧梧苑,第一是因为作为兰院的丫鬟她只听命于秦泊南,这是上房大丫鬟的规矩;第二也是因为她和秦无瑕不熟,又素来不睦,若是大姑娘叫她她必然会去,可是二姑娘。她对于二姑娘从来都是远远地看,至于近距离的交情她们可没有。

不久,哭得两眼通红的春姨娘也病恹恹地回去了。阿依往书房里送进去一杯茶,秦泊南正坐在里间的青玉桌后面发呆,阿依走过去将茶放在他手边。秦泊南微怔,回过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茶,淡淡笑道:

“你不用再做这些了,待三日后拜师礼结束。你被去了奴籍今后你就是自由身,再也不用伺候人了。往后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都不用再顾虑。”

阿依没想到自己只是泡了一杯茶却听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窄袖下的指尖僵了一僵,低着脑袋摇着头轻声道:

“我喜欢泡茶,先生你尽管喝吧。”

她这样的回答似有些不伦不类,秦泊南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门外,隔着帘子,一声悦耳的低音沉稳响亮地传来:

“父亲。”

秦泊南眸光微闪。

阿依急忙走到门口打起帘子,许久未见的秦逸从外面踏进来,一件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茧绸长袍衬托出颀长的身材,总觉得他比起之前长大了许多,从以前她就觉得秦逸是个少年老成的人,然而时隔许久再次见面时,他竟然变得越发成熟,只是才十六岁的少年吧,竟然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军营出身的人那种铁血肃杀之气,把阿依看得竟愣住了。

秦逸看了她一眼,笑道:“出去了一趟,怎么还是这么小里小气的长不高?!”说着,在她的小脑瓜上拍小狗似的拍了拍。

阿依不太高兴地推开他的手,硬邦邦地道:“逸少爷,你快进去吧,先生正等着你呢。”

秦逸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懒洋洋一笑,阿依总觉得他的面色也像刚刚的二姑娘似的意气风发,果然是因为升官娶妻双喜临门了么。

待秦逸自己走进里间之后,阿依便退了出去,坐在门廊的栏杆上,从怀里摸出一本医书

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工夫,秦逸从书房里出来,这会儿的脸上竟然是与先前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的灰青难看,是出乎意料,是震惊沉郁,是措手不及,他隐隐似在咬着牙,黑沉沉的眸子里写着的是浓浓的不甘心。

阿依被他这样的脸色吓了一跳,站起身,惊讶地望着他。

秦逸显然这时候才看到她,望过来,扯开唇角一笑,阿依却觉得他笑得有些僵硬。

他向室内扫了一眼,紧接着含笑走过来,拉起呆怔地站着的阿依就走。

阿依被他拉着,莫名其妙,一路被他拽出了兰院他才放手,阿依揉着手腕一头雾水地问:

“逸少爷,你干什么突然拉我出来?”

秦逸负着手向前迈了几步,转过身来对着她莞尔一笑:

“父亲对于我擅自跑到军营去十分生气。”

“那是当然的,先生一直希望逸少爷能够好好地继承百仁堂,谁知道逸少爷竟然趁先生不在偷偷跑去军营,不仅去平定青莲教,还被皇上赐婚,先生收到消息时可是很惊讶的,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所以父亲要把我赶出去。”

“啊?不会吧?”阿依吓了一大跳,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嗯!”秦逸重重地点头,虽然仍在微笑着,笑得却十分不自然,“父亲刚刚对我说,已经为我在城西修建了一座宅子,让我成亲之后搬出去住。”

阿依愣了愣,仔细想了想,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先生给逸少爷修建用于成亲的宅子,成亲之后就可以单独过日子了,又没有那么多规矩,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悠闲自在,我想新奶奶也一定会很高兴,我听人说,少了晨昏定省,又不用伺候婆母,新媳妇都会很高兴的。”

“就算你这么说,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父亲很生气所以要把我赶出去。”秦逸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一把抓起阿依的手,拉着她的手认真地道,“所以解颐,你能帮我好好地劝劝父亲吗?”

“劝?我怎么劝,先生又不听我的,再说这件事是逸少爷的事,逸少爷你既然不愿意搬出去,那就对先生明说不就好了。”阿依皱皱眉道。

“我拒绝过了,可是父亲坚持,所以我才说父亲是在气我的自作主张。”秦逸亦皱了皱眉,旋即重重地捏了捏她的小手,深深地望着她的眼,幽声道,“解颐,你放心,你若是肯帮我这一次,今后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其实我……”

“逸少爷,你离得太近了。”阿依还不待他把话说完,用力地挣脱开他的手,蹙眉,不太情愿地道,“逸少爷你既然不想搬,我去和先生求一求倒也没什么,只是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再说也许先生是为了你好。”

秦逸有些无言地看着她,他一直知道这丫头少根筋,对待她用对待别的姑娘的方法去引诱去甜言蜜语是没有用的,不直白她根本不会明白对方的意思。沉了沉眼眸,他望了她一会儿,说:

“那就有劳你了,对了,听说父亲要收你为徒。”

阿依闻言顿了一顿,才慢吞吞地点头。

“父亲为你还真是破了戒啊,百仁堂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女徒。”秦逸摸了摸后脖子,漫不经心地说,顿了顿,眼望着她,问,“待你与父亲成了师徒关系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嗳?”阿依愣了愣。

“你没想过吗?”秦逸无言地叹了口气,“紫苏师兄这次回来必然会去向那个姑娘提亲,听说之前本来就要准备婚事的,被边关的战事耽搁了。紫苏师兄好像打算成亲之后从府里搬出去自立门户,这也是自然的,虽说是师徒,但又不是姓秦,搬出去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理。到时候芳怜定然也会跟着紫苏师兄搬出去,妹子自然要跟着兄长,到了那时这府里只剩下你了,你又不再是丫鬟,那个时候的你又该如何自处?”

阿依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先生要收她为徒,她心里只顾着不舒服觉得十分憋闷,可是今后她该怎么办她却完完全全没有想过。秦逸的话似当头棒喝,狠狠地敲在她头上。大脑一片空白,若她不再是丫鬟,即使有了师徒名分,可是她又不姓秦。作为丫鬟时济世伯府是她的栖息地,可变成医徒之后济世伯府就成了她的寄居地,寄居也就是暂时寄住,也就是说她的未来仍旧是一片模糊的意思。

可是除了这里,她根本无处可去,一想到也许有一天她又要变成一个人独自在陌生的道路里流浪,她就像是深深地陷入噩梦中无法自拔的崩溃者一样,恐惧,蚀骨的恐惧。

她不想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二章 目的

秦逸望着阿依发白的小脸,眸光微闪,笑了笑,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想要长久地在这个府里呆下去,其实除了作为丫鬟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阿依呆呆地望着他。

秦逸含笑看着她,这样的一笑让阿依仿佛在他的背后看到了两只羽毛飘舞的黑色翅膀,他说:

“我也是姓秦的,只要你跟在我身边,无论是这济世伯府还是外面的百仁堂我都可以帮你抓住。甚至有一天,我可以把百仁堂完全地交给你打理,你对百仁堂的感情很深对吧,若是能亲自打理百仁堂,你心里也会很高兴吧?”

阿依的心被他弄得混乱迷茫,蹙了蹙眉,狐疑地问:

“逸少爷,你什么意思啊?”

“我只比你年长一岁,若你当真那么喜欢“秦”这个姓氏,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阿依浑身一颤,紧接着一脸恶寒地望着他,下意识倒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道:

“逸、逸少爷,你该不会是想纳我为妾吧?”

“你很吃惊吗?”秦逸像在看一个傻孩子似的淡淡地看着她,“你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呆呆傻傻的,别对我说你一辈子都想安安分分地当个丫头这类敷衍的话,你在心存妄想对吧,你的妄想对象是谁?”他嗤笑了一声,望向兰院的方向。又对着阿依的脸,唇角嘲讽地勾起,“还是说。你在妄想几条街之外护国候府里的那一位,解颐,别傻了,即使被去了奴籍,没有任何背景的你哪怕是普通士族家的贵妾都做不成。你会的医术在走仕途的名门望族里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名门娶妻纳妾要的都是势力,夫妻间的利益联系越深厚关系也就越和睦。就像我选择与公孙家联姻。”

阿依的嘴唇抿了抿,抬起头对他说:

“逸少爷。门当户对这种事情我还是明白的,别说是名门望族,就算是普通百姓结亲也会讲究聘金和嫁妆的数量是否合得上,我从来没有要高攀的念头。我明白自己的身份。”

“既如此,那我也就明说了,父亲虽然现在还在生我的气,短时间内可能不太待见我,但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想通,我是百仁堂唯一的继承人,因为秦家的宗族里不再有适合过继的人选。我,会好好地经营百仁堂,但是同时我也不会放弃走仕途。我不擅长医药,但是将百仁堂经营得更好我是有信心了,为了这个我需要一个能撑起百仁堂招牌却不能对百仁堂存有异心的人。所以我想纳你为妾。

一旦你成了秦家的人,即使百仁堂不会归属于你,但实际的掌管人我可以保证必会是你,你也有这样的本钱和能力。至于这个妾是否有名有实,我尊重你的意愿。”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虽然我这个人对男女情爱不太热衷,但是对于你我还是很喜欢的。”

“……”阿依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功利者。逸少爷还真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功利者,连娶妻纳妾也会想到利益关系上去,顿了顿,她十分无语地叹了口气,垂着头道,“既然逸少爷你这样直白地说了,我也直白地回答你,我对于百仁堂是绝对没有二心的,假若先生当真将百仁堂交给逸少爷,逸少爷成了百仁堂的主子,到了那时无论逸少爷让我做什么,只要是为了百仁堂,我都会去做,即使我不是妾,这一点逸少爷你完全可以放心,但是……”

顿了一顿,她望着他,眼眸里漫上了淡漠的森黑,她歪了歪头,对着他认真而掷地有声地说:

“请逸少爷记得,我是不会为了逸少爷背叛先生的,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让我背叛先生,哪怕是我自己。”

秦逸的心脏一震,为她突然出现的睿智,他凝起眉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了她好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仿佛在重新审视她:

“本以为你傻头傻脑的,你这是‘大巧若拙’吗?”

“我讨厌想太多不好的事情,也不喜欢想太麻烦的事情,别人总是说我‘傻头傻脑’,但这绝对不是‘把我卖了我还能帮别人数钱’的意思。”阿依认真地回答。

“我是真心喜欢你。”秦逸唇角的笑容浅淡了许多,望着她,同样认真地说。

“逸少爷,若有朝一日先生当真将百仁堂交给你,我一定会好好辅助逸少爷,帮逸少爷将百仁堂经营得更好的。”阿依诚挚地说。

秦逸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忠于父亲呢,为什么,父亲明明已经推开你了?”

阿依半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对他说:

“逸少爷你是不会明白的,一直活在仿佛是泥潭里一样无论有多想脱离却就是拔不出来,直到变成了连垂死挣扎都懒得去做,在最最黑暗的时候,阳光照了进来,那是救赎。

今天的我,不管是先生的丫鬟也好,是什么都好,我不贪心的,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足,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再去贪求什么,我今天的一切都是先生给的,虽然说生命诚可贵,但假若有一天先生要我为他去死,我可以去做,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有了先生我才能活到现在才有了今天,在济世伯府的这两年我很快活,是十几年来最快活的两年。”

秦逸望着她,望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卷着自己卷曲的发梢,无奈地说:

“你突然说了这么多话,让我连想骗你的心思都没了,虽然可能也骗不了你……真是,你为什么偏要在最无聊的地方执拗,在最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呢,傻兮兮的!”

“逸少爷……”

“我刚刚请了半个时辰的假,现在要回骁骑营了,总之我擅做主张这件事你帮我劝父亲消消气,不然我回头真的会纳你为妾,我若态度强硬,以你,根本反抗不了。”秦逸一面懒洋洋地说着,一面扬长而去。

阿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对于逸少爷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身侧突然响起袍角摩擦过道旁花草的窸窣声,她并不意外地回过身,望着由远及近地那一名身穿淡青色团花暗纹锦袍,与秦泊南有几分相似的秦北。

三老爷竟然剃了长胡子,改成了和先生一样留了一小撇唇髭,他本就和秦泊南容貌相似,这回乍一看更像了,只是先生的眼神是温煦内敛的,三老爷的眼神却一直在飘忽闪烁,似骨子里带着很不安定的样子。

“给三老爷请安。”阿依屈了屈膝。

“解颐姑娘对我家二哥还真是忠心耿耿呐,只可惜我家那二哥生性凉薄,对于姑娘的一片痴心竟然无动于衷,让姑娘暗地里忧怀伤心,真是罪过罪过啊!”秦北摇着一把折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

阿依有些恼,撇开别的不谈,她对于先生日月可鉴的忠心绝对是出自于先生对于她的爱护与救赎,为什么到了他们一个两个的嘴里,就好像她对先生的忠心是别有所图一样,她的忠诚明明是很单纯的,她直勾勾地看着秦北,木声道:

“三老爷说笑了,我并没有忧怀伤心。”你从哪里看出我忧怀伤心了?

阿依越发讨厌这个跟先生长得相像却一肚子弯弯道道神秘兮兮的三老爷。

秦北对于她的回答不以为意,只是笑笑,淡淡地向秦逸远离早已看不见影踪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含笑开口:

“你可知秦逸那小子为什么要纳你为妾?”

“……”阿依直勾勾地看着他,因为她是丫鬟,而他现在还是主子,她不能没规矩地离开,当然也不会回答这个三房的主子类似于骚扰的问话。

“秦逸那小子触到了二哥的底线,所以二哥决定去了那小子继承人的位置,既然他想在武官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二哥也就任由他继续走下去,但是百仁堂却不能再交给他了。所以那小子才会动了纳你为妾的念头,因为二哥信任你,若是你能替他掌握了百仁堂的秘方,那小子就更有资本拿下百仁堂了。说白了,他是把你当成一个可利用的东西。”

“……”阿依直勾勾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这反应出乎秦北的意料,这会儿他也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不仅让人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兴致,这样笔直毫不避讳的眼神让人连思路都模糊了起来,使人不得不避开她的目光重新想了一想才轻咳了咳,继续故作神秘地道:

“你可知,秦逸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阿依不做声,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一年帝都闹了疫病,大堂哥和二哥奉命前往疫区一同医治患病者,结果那一次二哥却在治疗的过程中被传染了疫病,大堂哥一直精心照料他,殊不知二哥命硬,挺过来之后竟然痊愈了,大堂哥却在照顾二哥的过程中不幸被二哥传染,他却没有二哥那样幸运,一个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却那样就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三章 波涛暗涌

说到这里,秦北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有些惋惜。

阿依听到这里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淡声道:

“身为一个大夫,在进入疫区之前本来就应该要做好会被病人传染甚至会死去的准备,若是害怕被传染死去,根本就不应该去疫病区。被病人的疾病传染的大夫有很多,这是这个行当的风险,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秦北无语地望着她义正言辞的表情,猛然想起母亲生前所说的,大夫能够掌握生死,亦看透了生死,所以生性凉薄,看来此话不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你们这些大夫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大堂哥的死却给大堂嫂带来很大的打击,以至于抑郁成疾,最后吞药自尽……”

“嗳?不是抑郁成疾而终的吗?”阿依一愣,惊诧地问。

“那只是对外面的说辞,秦府长房的大少奶奶吞药自尽,若是传出去还不一定会被传出什么闲话。大堂嫂吞药自尽倒也罢了,自从大堂哥过世她身上一直都有病,又因为怀秦逸时落下了许多病根,受尽病痛折磨,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她过世的时候秦逸还小,于是二哥就把秦逸过继到自己名下,也是为了弥补自身对于秦逸父母的愧疚。可是自从大堂哥去世后,大堂嫂虽然表面上原谅了二哥,那是因为她担心他们孤儿寡母会无依无靠。不敢得罪了二哥,其实她心里对于二哥恨得牙根直痒痒,她一直认为大堂哥是被二哥害死的。而二哥的目的则是为了能够得到百仁堂。因为当时二哥和大堂哥的竞争十分激烈,但是在年纪和阅历上二哥却输给大堂哥一头,若大堂哥当年没有去世,说不定祖父就会把百仁堂交到大堂哥手里。

于是在大堂嫂去世后,她在遗物里给秦逸留下一封密信,她在信上告诉秦逸,秦逸的父亲是被二哥害死的。二哥的目的是为了得到百仁堂。所以你明白吧,表面上父慈子孝。其实秦逸心里恨着二哥呢。

秦逸那小子不仅是个有心计儿还是个有城府的,他一直在隐瞒自己心中的仇恨,只等着在夺回百仁堂时来一个复仇。他以为这样做是在为父亲报仇,所以他才会那么急功近利地想要走武官这条路。一方面想积攒自己的势力赢得皇上赏识还靠上了公孙府,一方面他又不想放开富得流油的百仁堂,他的目的是要把这济世伯府和百仁堂一同握在手里。”

阿依听着他口沫横飞地讲述,呆了半天,忽然蹙起眉尖狐疑地问:

“三老爷,既然是长房的大少奶奶留给逸少爷的密信,你又为什么会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这府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秦北的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略带一丝自得地回答。

“就算如此,就算三老爷你是从某些不知来源的渠道那里打听出来的。可是你既然知道有那封密信,为什么不去告诉先生,或者是去向逸少爷将误会解释清楚?”阿依没有再继续剖析别的。只是用一双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大大的杏眸微眯。

秦北闻言,却没有任何心虚,只是半垂下头,落寞地笑笑:

“一个是长房,一个是二房嫡出。而我只是一个庶出,这些事怎么可能会轮得到我来插嘴?”

“……”阿依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歪了歪头,狐疑地问,“三老爷,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样隐秘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只是一个丫头,就算你告诉了我,我也只能是当故事听一听就完了,什么都不能做。”

“你自然可以做,你对二哥那么忠心,二哥因为觉得对大堂哥有愧,教养秦逸长大花费了许多心血,秦逸对于二哥亦十分敬重,只是误会摆在那里,若是因为此事而让两个人生出了嫌隙,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可是现在能够化解二哥和秦逸他们之间的矛盾与误会的恐怕也只有你了,二哥对你极信任,秦逸对于你也十分有好感。”

“……谢三老爷抬举。”阿依呆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紧接着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西沉,天上晚霞如美人的脸绯红妩媚,于是她对着秦北屈了屈膝,“三老爷,对不住,现在已经快到晚膳的时辰了,我得去厨房催菜,顺便把晚膳给先生端到书房里去,我先告退了。”说罢才直起膝盖,规矩恭顺地退走。

“哎,你……”秦北完全没想到她明明对秦泊南那样忠诚,却在他说出了秦泊南现在所面临的危机时竟然不为所动,反而淡定地要离开。她不是应该激动地向他询问恩怨的破解之法,然后再一腔热血地去执行吗,她这样的反应让他已经不仅仅是出乎意料,简直是大惊失色,愣了半天才扬高声调叫住她。

阿依回过头来,狐疑地望着他。

“秦逸和二哥之间的矛盾只有你能化解,我想请你帮这个忙,趁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只是出了裂缝却还没有恶化下去。”秦北严肃地站立着,锁住她的眼,认真地说。

阿依想了想,又皱了皱眉,十分为难地回答:

“三老爷你身为先生的亲兄弟,又是逸少爷的堂叔叔,这些事三老爷你都解决不了,我只是一个丫头,三老爷你不要抬举我了。”紧接着再一次恭敬地屈了屈膝,无声地退走。

秦北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机,却换来这样的结果,脸色极难看,拳头在袖子底下攥得紧紧的,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真没想到那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难缠丫头,他还以为很好骗!

……

阿依自然不会蠢到去相信一个跟她不熟的男人,自幼跟着舌灿如花,能把死人说活的人牙子,这点警觉心她还是有的。跟四姨娘有那种关系的秦北,想必真正打着某种主意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吧。

当然了,秦北是别有用心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然谁家高贵的主子会对一个丫头说那么些废话,不过他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确认,并不排除他的话是真实的可能性,虽然他说那番话很明显是在打着什么主意,而那个主意里很明显的一环是她。

被有心的人盯上的滋味实在是让人的心里很不爽快。

提着食盒绷着小脸回到兰院,进了堂屋,麻利地将饭菜碗箸全部摆好,她进入里间,秦泊南仍旧坐在青玉桌案后面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阿依觉得自从邕城回来,他发怔的次数与日俱增,好像满腹沉甸甸的心事似的。

她眸光微敛,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开口唤道:

“先生,该用晚膳了。”

她连唤了两声秦泊南才从呆滞中猛然醒过神来,而且很显然他被吓了一跳,先生从来没有这样心不在焉过,阿依眉头皱得更深。秦泊南浅浅一笑,淡声说:

“我待会儿再吃。”

“……唔。”阿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地应了一声,秦泊南又继续望向窗外,陷入了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的深思。

阿依在地中央站了一会儿,见他也不理她,想了一想,只得退出去,用纱网将堂屋里的饭菜罩好,这才出了堂屋,却在穿堂外遇见了绛雪阁的小丫头水儿来请她去绛雪阁用膳。

阿依犹豫了下,觉得先生这会儿也许想一个人呆着,就去了绛雪阁找秦无忧蹭饭。

绛雪阁那边已经开饭了,秦无忧独自坐在堂屋里,正在含笑制作一个扇坠,很显然这扇坠不是为她自己做的,看见阿依进来马上就收起来了。

“太太的身子好些了吗?”阿依坐在她对面询问。

“好些了,服了送来的药,虽然还有些头晕,刚刚我劝她喝了些粥,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阿依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你怎么看起来恹恹的,哪里不舒服吗?”秦无忧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有些担忧地问。

阿依摇摇头,顿了顿,忽然问:

“大姑娘,你觉得三老爷这个人怎么样?”

“三叔?”秦无忧见问,皱了皱眉,模棱两可地回答,“人挺和气的……”

“说人和气大姑娘为什么要皱眉?”

“……父亲他们那一辈分家早,我对于早早就分出去的三叔也不太熟悉,每次见面三叔对我还不错,只是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了,那一年我还小,那一年除夕三叔回来过年,晚上时我无意间听见大哥向三叔追问他的生父母过世的事,三叔虽然好好地回答了,可我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是有种三叔好像在责怪父亲害死了大堂伯的感觉,大堂伯因为照料生病的父亲被传染而死在他的嘴里好像变成了完全是父亲不好,虽然他并没有直白地那么说,但从那以后我对三叔就不太喜欢。生病这种事谁能预料到,虽说大堂伯病逝与父亲脱不了干系,可父亲也不想的,这么多年来父亲虽然不说,但他对于大堂伯夫妻和大哥一直都是很自责的。”

阿依没想到秦逸还去追问过秦北,秦北还真的回答了,又一次想起秦北刚刚那番意味不明的话,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一次回来,济世伯府仿佛突然变得波涛暗涌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四章 凝血剂

夏夜里,又高又蓝的天空稀疏地缀着宝石一样的星辰,那些明亮的星辰好像灯光,被那些星辰笼罩之下的灯光却又好像星星一样。

济世伯府西小院的地下石室,这间石室一共有两部分,下了石梯一直向前走是宽敞的解剖室,而刚走下石梯时,右侧的石墙上则是一道暗门,暗门内是一间开阔的房间,房间里各种珍稀的药材齐全,除了从四处搜罗来的罕见草药,甚至还有以镂空的木箱饲养的毒蛇、毒虫、毒蝎等毒物,尽数被饲养在墙下药柜最底层的空当里。

阿依的四只绿眼蟾蜍便被养在这间石室里,阿依以前每天都会来这里给动物喂食,过去没有阿依时这些事都要由秦泊南亲自动手,秦泊南不在时则会托给他最信任的叶妈妈照顾,后来有了阿依,改为由阿依来料理,每一天不管阿依有多少事情都会抽空来到这里给秦泊南饲养的这些动物喂食。

已经是三更天了,绿眼蟾蜍显然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与湿度,晚上不会再呱呱地叫,这也让阿依终于不用再烦躁,她正在配药。

一路上对于这一则药方她已经试过许多次,却始终不满意,她站在宽大的桌案前,手上套着由薄绢制成的手套,面罩厚厚的面巾,神情严肃。

但见她微微凝眉,左手拿起一只宣窑瓷盒,瓷盒里是满满的透明色胶状物体。她又用右手拿起一只瓷瓶,小心翼翼地将瓷瓶内泛着幽绿的透明粘稠状液体倒入左手的瓷盒内,只听轻微的“刺啦”声。瓷盒内的胶状物体肉眼可见地由透明色迅速漫上一抹幽绿,一股诡异古怪的味道传入鼻管,有些刺激感。

连蜷卧在一旁毒液吐尽正在休息的小赤也感觉到异状,好奇地抬起三角脑袋,高高地直起身子向她手里望过来。

阿依面容沉肃,直等到左手内瓷盒里的胶状体完完全全地漫上幽绿色,静止了片刻。她脱去手套,用指尖轻轻地蘸取一点在指间捻了捻。手感和粘稠度都不错,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味道也很正。

感觉这一次好像成功了,她沉吟了片刻。带了点“努力终究能得到回报”的小激动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步就是要验证药效了。

她微微紧张,放下瓷盒定了定神,在小赤十分好奇的眼神里撸起袖子,露出一小截雪白细嫩的藕臂,在小赤的瞠目结舌下迅速从桌上拿起锋利的匕首,先十分专业地在火上烤了一烤,紧接着用铮亮的刀刃在纤细的手臂上重重地划下一道,鲜红的血横流!

小赤忘记了吐信子。浓浓的血腥味让它张大了嘴巴,下巴差点掉了。

阿依望着自己血如泉涌的胳膊,满意地点点头。却在还没来得及放下刀子准备涂药时,只听身后的石门隆隆地被从外面打开,一袭青衫的秦泊南从外面走进来。

阿依愕然,她以为他今晚有许多心事要想所以不会来了,没想到这大半夜的他竟然来了,并且还被他撞上这样一幕。惊慌失措地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秦泊南刚一踏进药室就看到这样惊悚的一幕。阿依一手拿着沾了血的刀子,左前臂上已经被锋利的刀刃割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这样的情景谁第一眼看到都会误会吧,秦泊南大惊失色,三步并两步地奔过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紧接着夺去她手里的匕首,凝眉怒声质问: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究竟有什么想不开说出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啊?”阿依懵了一下,惊诧地看着他。

“你这是……”秦泊南走近时才看到她割伤的地方并非是要害血脉,只是割伤了流血多的部位,微微一怔,紧接着又一眼扫见她身旁桌上的许多药材和药盒,这才直觉也许自己刚刚想的不太对,讷讷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药配好了,我想试试药效。”阿依摸了摸后脑勺,回答,顿了顿,狐疑地问,“先生,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他还以为她一时想不开跑到这里来割腕,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这样荒唐的想法感觉到可笑,她怎么可能会想不开,顿了顿,又蹙眉道,“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自己来试药,当初学草药时你就是这个毛病,不管有没有毒先尝过了再说,现在又做这种事,你再这个样子,还没等你成为一代名医,说不定你的命就先被你自己给胡闹掉了!”

“我才没有胡闹,先生你那个时候明明说药王先师就是尝遍百草最后才变成药王的,无论是辨药还是配药当然要自己尝试过才最有体会,再说我配出来的药却用小老鼠去做试验心里总有些不安,可我又不能让其他人帮我试。”阿依理直气壮地道。

秦泊南抚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只记得药王尝遍百草,你怎么就不记得药王因为尝百草最后被药草毒死,死的时候还没到三十岁?”

“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都默默无闻,药王虽然没活到三十岁,却给大夫们留下了《百草经》,大夫们每年在药王的生辰、忌日、除夕、盂兰节、清明节都要祭拜药王。虽然也不知谁定下的规矩,不允许我去祭拜药王,让我多少有点不快,不过药王是个了不起的人,即使没活到三十岁也值了。”阿依从瓷盒里挑起一点胶状的药膏涂抹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缓缓抹匀,“若是在我死去之前也能在医学史上留下一笔,哪怕只是淡淡的一笔,比如为后世的医学探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之类的,我也值了。”

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夸奖她的理想威武情操伟大,然而一抬眼却见她刚刚还血流不止的部位在涂抹上药膏后不久竟然迅速止血,不,不只是止血这么简单,而是涌出来的血液在药的作用下凝固起来,堵住了被切割破的伤口,使血液不再流出而是慢慢地层层凝固,变成由自身形成的止血屏障。

他心脏震颤,一把拉起她的手腕,细细地摩挲着她只两息工夫便凝固住不再流血的伤口,惊疑不定地问:

“你这个、是什么?”

“凝血剂,只要涂上去,流出来的血液就会凝固起来将伤口凝结住,避免伤口过大造成流血不止最后失血而死。这也是我在邕城时想出来的,那个时候有许多人其实是能被救活过来的,只是因为他们被送过来缝合时已经太晚了,已经失了太多的血,可是有了这个就不怕了,只要将这个涂在伤口上,流出的血就会自行凝固,就像是身体本身破了一个小口流了一点血之后就会自动凝结止血一样。”阿依略带着一丝得意,神采飞扬地对他说。

秦泊南望着她,那纤细娇小的身子仿佛正在发散着璀璨的光芒。

他的眸光狠狠地颤动着,用力地抖动着,她的确天生就适合做大夫,也的确天生就适合做一个药师,不仅仅是因为那傲人的天赋,还因为她不甘于现状。大部分成了大夫的医徒一生都在遵循恩师的教导,用从恩师身上学来的医术去救人,或许会随着经验的增多改一改老旧的药方,面对不同的病人时也会在前人的基础上改进一些治疗方法,但这一切还是在拘泥于他们所学习过的那些陈旧的基础。

阿依不一样,她会做出许多新奇的、出乎意料的、甚至是会让许多老大夫嗤之以鼻的事情,她尊重传统,却不拘泥于传统,而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极其简单的,她想帮助更多的人减少病痛,她想拯救或许还有希望却最终不甘心死去的人,为了这些她什么都可以去做,什么都敢尝试。

纯粹、直白,有着对生命的敬畏与慈悲的天生医者,若她姓秦的话,若她不是个姑娘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百仁堂交给她。

为什么秦家宗族里就没有这样对待医学单纯又懂得尊敬的人呢,若是有的话,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头痛了。

颤动的眼波终于又一次静止下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先生你放心,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我是不会给人用的,其实我做这个也是为了在开腹术中用,虽然之前做过一次肾脏切除,我也单独做过一次肠坏死切除,好在都是下部位,不过两次都差一点引发大量出血,所以若是这个配成了,或许在开腹术中也能用得到,当然了,还要再改进一下。”阿依搔了搔下巴说,“小蟾的蟾酥和小赤的毒液都不易得,小蟾倒无妨,养一养就多了,至于小赤……”她瞄了小赤一眼,遗憾地道,“若是小赤也领个媳妇回来就好了,多生几条小蛇。”

小赤眼睛一瞪,你把蛇爷当什么了?

于是小赤生气了,三角脑袋一撇,卷着身子刺溜刺溜地游走了。

阿依盯着前臂已经完全凝结了的伤口,用指尖摩挲了片刻,忽然看了秦泊南一眼,犹豫着说:

“对了先生,逸少爷说他成亲后不想搬出去过。”(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五章 继承

秦泊南闻言,眸光微沉,顿了顿,淡声说:

“让他出去自立门户是最好的决定,我本希望他能够平平稳稳的,哪怕是把配药学会了,我就把百仁堂那几则祖传的药方传给他,让他将百仁堂好好地经营下去。哪知他对于配药行医不感兴趣,哪怕我再怎样阻拦再怎样希望他能改变想法,他就是不肯听。既然如此,他就一心一意地去做他想做的吧,但是,百仁堂无论如何不能交给他,因为百仁堂的东家必须要一心一意为了百仁堂,三心两意是不行的。”

阿依愣住了,她以为秦泊南只是想给秦逸吃点苦头,惩罚一下他的自作主张,没想到秦泊南当真心存了去了秦逸继承人身份的念头。

心思沉郁了下来,虽然她也觉得逸少爷对于百仁堂三心两意了一点,不过逸少爷好歹姓秦,若是他有着一颗想要将百仁堂越经营越好的心,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否是为了盈利,都不要紧。只要他想百仁堂好,即使不会行医配药,只要堂里的药师和大夫齐心协力,百仁堂一样可以蒸蒸日上。

秦泊南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即使是大夫这个行当,也是十分讲究能力的悬殊与经验的高低的,因为年轻没有经验可以被原谅,但是没有医术却还没有一颗勤勉执着之心。其他的大夫和药师是不会打从心底里承认的。

百仁堂虽说是医馆药堂也是在从商,但说到底还是得遵从大夫这个行当里的规矩,能者居之。若是逸儿不肯收心,一心一意地专注于百仁堂的事务,得不到人心,只凭着‘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这样的自负是没用的。”

阿依垂下头,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问题是秦家除了秦逸再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若是秦逸的继承人身份被去掉。难道说……

她偷瞄了秦泊南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逸少爷应该不会对百仁堂一心一意的。他对配药行医压根就不感兴趣,可若是逸少爷无法继承百仁堂,先生你难道是想要……想要宣少爷做继承人?”

“宣儿?”秦泊南显然愣了一下,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将秦宣这个孩子放在心里考虑过。闻言皱了皱眉,摇头说,“宣儿不行,宣儿太小了,更何况……我没有要用百仁堂来绑住那孩子的意思,那孩子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百仁堂的责任太沉重,我不想束缚那个孩子。”

阿依看着他,她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既然是秦家的子孙,只要有资质,继承百仁堂是理所当然的。说是“束缚”有些夸张了,更何况她从他平淡冷静的语气里怎么也没听出来半点他是担心秦宣会受束缚的感觉,心中不禁狐疑起来。

四姨娘和三老爷的事秦泊南究竟是知晓还是不知晓,若说不知晓,他虽然很喜欢秦宣,但是对于秦宣却少了父子间因为血缘而产生的温情。虽然说他对于其他孩子也都十分温和却同样没有因为血缘的束缚所产生的牵绊感……

若说他知晓,既然知晓。为什么还要放任四姨娘,为什么还要留着秦宣并且对秦宣十分和善呢?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顿了顿,望着秦泊南,狐疑地问:

“先生,你不打算让逸少爷接管百仁堂,那以后百仁堂要怎么办,难道你还想过继么?”

秦泊南摇摇头:“秦家本就子嗣单薄,这一代里又没有几个成器的,就算想过继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沉稳平常地问:

“那、先生,你是打算纳妾吗?”

秦泊南脊背一颤,很显然是被她吓住了,吃惊地望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愕然无语。

阿依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说:

“因为先生你本来子嗣就少,想要一个继承人,你也只有纳妾这个法子了。”

“你扯到哪去了,一个小姑娘家你什么都知道!我又没病没灾,至少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想继承人的事,现在不过是随口说说,若是有资质好的就好好地培养一下,我又不是现在一定要找个人接我的位置明天我就死去了。”秦泊南无语又尴尬地说,他现在忽然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

“可是百仁堂的东家必然姓秦,现在秦家直系与直系比较亲近的男丁里只有逸少爷、俊少爷和宣少爷,逸少爷和俊少爷根本对医药没有兴趣……不过也有可能过个几年秦家的宗族里会生出来几个资质好的供你挑选。”阿依说着,浑身一震,猛然想到这种可能性,手指节屈起放在嘴唇下,蹙着眉尖说,“还说不定逸少爷成亲之后有了儿子,生出来的儿子就是个有天赋的,那样其实也可以……”

秦泊南没有听她的絮絮叨叨,他直直地望着她,眸光微闪,似在思考着什么高深莫测的事情。他的眸光很复杂,似有两股完全对立的势力正在眼眸深处进行激烈的碰撞交战。

阿依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微震,满头雾水地望着他,不解地眨眨眼睛。

秦泊南面色沉肃地望了她一会儿,紧接着猛然转过身,不徐不疾地往外走。

阿依一阵莫名其妙,急忙问:“先生,你要走了吗?”

“我有些事要回去好好想想。”秦泊南淡淡地头也不回地回答,顿了顿,沉声续道,“你也别在这里呆太晚了,赶了许久的路好不容易才回到帝都,早点歇息。三日后百仁堂的拜师礼,回头我叫紫苏把该行的规矩交给你,到时候你记一记,虽说礼节也不算太繁琐,但是那一天要祭拜药王,还要祭拜百仁堂的先祖,你可别错了规矩。”

他又一次旧事重提,阿依虽然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也在心里好好地告诫自己,不管她今后的身份是什么,她只要跟在先生身边看着先生平安顺遂,只要先生需要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事,她都要竭尽所能努力去做,只是这样,只要这样就好了,不给他增添忧虑,不让他变得讨厌自己。

没有先生就没有她,所以不管未来会变成怎么样,她都要好好地跟在先生身边,竭尽所能地让先生福宁安康。

这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也是她唯一能给他的回报。

然而他突然又一次提起那件事,她的心里还是一阵憋闷,顿了顿,她垂着眼帘,轻轻地答了一句:

“是。”

秦泊南已经走出去。

阿依站在药室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紧接着回过身,望着案桌上锋利的、刀刃上还沾有血污的匕首,直直地望了一会儿,紧接着抬起胳膊,看着那上面被她自己划出来的,已经凝满了血,看起来十分狰狞的伤口。

刀伤真的会痛,虽然不是十分的痛,但是却一跳一跳地抽痛着,就好像有一个小人儿正在她血痕模糊的皮肉下面跳舞一样,活泼活跃。然而她的一颗心却像是正在抽痛的伤口的表面上凝结着的那一层血痂似的,干涸、生硬、沉冷、凹凸不平。

……

第三日终于来临了,这一天不仅是约定好的阿依和秦泊南的拜师日,同时也是三皇子和护国候率领大军回到帝都的日子。

因为三皇子与护国候是率领大军行进的,与墨砚和阿依单独行动不同,有队伍牵制行进速度缓慢,因而即使阿依和墨砚在路上磨磨蹭蹭耽搁了许多时日,却还是比护国候他们先到了几天。

因为大军英勇地打退了越夏国的入侵凯旋归来,因而此次的回归受到了帝都百姓们热烈的欢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得知墨家军凯旋而归,在破晓时分就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到城门口,伸长了脖子探长了脑袋,冲着城门外兴奋地观望寻找着,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此次大军凯旋而归,皇上虽然没有亲自出宫迎接,却派了英明神武的大皇子率领群臣前往城门外。

据说当今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同为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美男子,于是当大军入城的那一刻,同是美男又是兄弟的两名尊贵至极的皇子在下马寒暄,互相拍肩握掌时,那美丽的画面竟让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女子们集体晕过去了好几个!

虽然事后阿依猜测她们应该是因为人太多中了暑热才晕过去的,不过大皇子和三皇子俊逸出尘竟让许多女儿家集体晕倒的传闻还是像风一样传开了。

令人遗憾的是,阿依没有能接治这些因为过度激动而昏倒的姑娘,因为巳时一刻,吉时,今日百仁堂歇业,此刻的她正在百仁堂内进行拜师仪式。

大夫这个行当的拜师礼步骤清晰,说繁琐其实也很简单,首先拜大夫的祖师爷药王先师,接着再拜自己门派的创始人以及历代的东家及各个年代百仁堂内所出的名医大家,最后才是拜师奉茶。(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六章 拜师礼

阿依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这套衣服还是在前往战场之前裁的,是秦泊南从宫里拿回来的太后赏给他的贡绸,一共三匹,秦泊南单独把大红色的那一匹留出来,让裁缝给她做了一套鲜艳明丽的水烟袖上衫搭配一条通红如血的百褶石榴裙。

阿依一是因为颜色太艳,二是因为料子太矜贵,一直都没舍得穿,压在箱子里天天晚上没事就会抱出来看一眼,却从来都没有上身。

这一次因为紫苏说拜师礼是很隆重吉庆的事,不可以打扮得太素净,阿依听从了紫苏的话,因为自己最鲜艳的衣裳就是这一套了,于是这一身正红色的海棠花衣裙终于被从箱子底里解放出来,被主人穿在了身上。

明明是极为美艳的颜色,却因为那张绷紧的小脸,漆黑的眼神,无形之中被压下去了许多的热情与炽烈,被那由内至外散发出的清泠气质所激发,竟带了些冷艳的感觉。

秦泊南亦没想到她会穿这一套衣裙,当凛冽的嫣红填满视野的一刹那,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眸光与心脏同时不着痕迹地颤动起来。他慢慢地垂下眼帘去,顿了一顿,再抬起时又恢复了一脸温煦如暖阳的表情,望着她的小脸轻浅地一笑:

“这一身红总算是派上用场了,你穿红色很好看。”

阿依愣了愣,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夸赞她穿什么东西很好看。虽然他的话语里带了几分不知道该怎么样将话题继续下去所以下意识搪塞了一下的感觉,偏他又说得极其认真诚挚,她倒是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在称赞她。

她半低下头去,跟着秦泊南走到后院,来到百仁堂西北角的祠堂里。

百仁堂的西北角像其他有名望的百年药堂一样,都供奉着药王先师和自己药堂的创办人以及历代的列祖列宗。

因为拜师属于百仁堂自己的家务事,也算是杏林界的一件喜事,像这样的仪式外行人一般很少会来参加,所以今天来参加拜师礼的只有百仁堂内部的人以及其他一些相熟的医馆前来贺喜的大夫。

百仁堂的祠堂根据规矩平常都是封闭着的。只有在有重大的祭拜仪式时才会被开启,阿依身穿一袭大红色绣海棠花的中腰襦裙。踏着平时极少穿的绣了海棠花的红色高底鞋,跟在秦泊南身后。

拜师礼与祭拜不同,属于师徒两个人的独立行为,因而今日的祭拜仪式只需要秦泊南带着阿依一同完成。其他百仁堂的人只能等在祠堂外面隔着开启的门扇观礼。

几乎所有百仁堂的人都参加了,许多还没有师父名分的小药童和小医徒缩在人堆里,只敢悄悄地探出脑袋,用十分羡慕的、几乎快要将阿依烫化了的炽烈眼神望着阿依的后背,几乎要将她的脊背烧穿了。

阿依自然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在这偌大的百仁堂里,甚至有些人三五年六七年都拜不成师父,只能一直在旁边打杂,没有经过允许连草药和针都不能碰。更不要说医案阁,医案阁即使是已经成为医徒的人也不可随意进出,而阿依一进入百仁堂就先进了药堂学配药。之后更是随意自由地出入医案阁,接着又被秦泊南亲自指导在大堂里正式坐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背后有秦泊南在纵容,这一点她十分清楚,也因此她绝对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去炫耀自己的天赋多么多么高,仿佛走到今天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有天赋的人有太多太多。被埋没、被践踏甚至是被有眼无珠的人将天赋看成是渣滓的大有人在,若是没有一个人肯纵容。即使再高明的天赋最终也只会被时间磨灭成渣。

阿依即使不用眼角去扫,也能感觉到立在那群或羡慕或嫉妒或开心或不可思议的人群里芳怜大姐虽然努力在用平静掩饰,却仍旧掩饰不去眼底深处那一抹不甘的眼神。

曾经的芳怜天赋十分出众,可是因为百仁堂的规矩是不收女徒,所以即使她心里再觉得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即使她曾经无数次地因此痛恨过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身也无济于事,然而今天秦泊南却破例收了阿依为徒,同样是女子,阿依成了百仁堂百年以来第一位走进百仁堂祠堂以医徒的身份祭祖的女子。

阿依心想芳怜大姐今天一定会认为她今日的这一身大红是极为刺目的吧,早在昨天当她来告诉芳怜大姐先生要收她为徒时,芳怜大姐却依旧如往常一样平静,只是配药的手顿了一顿,紧接着淡淡地道了句:

“是吗,很好,恭喜你了。”

随后便继续开始有条不紊地配药,对待阿依的态度也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阿依并不是觉得自己被收为医徒正式入了百仁堂的门而芳怜大姐却没有,以至于她心里开始觉得对芳怜大姐有愧,这样的感情她并没有,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去怜悯去惋惜他人,这样做太厚脸皮了,她做不来。

她只是心里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

祠堂外,芳怜站在角落里,抱胸斜倚着廊柱,透过敞开的门扇望着秦泊南正在带领阿依上香祭拜,唇角抿了一抿,顿了顿,半垂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觉得不甘心?”紫苏从后面越过来,站在她身旁,含着调侃的笑望着她的侧脸,轻声问。

“不甘心?这是怎么说?”芳怜闻言,并没有因此变换脸色,她的眼一直望着远处的祠堂,淡淡地反问。

“你的资质也是百里挑一的,你的努力勤奋也不输给她,当年却卡在女子的身份上无法拜入师父门下,如今师父却因为她打破了规矩,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点不甘心?”紫苏笑吟吟地看着她,说。

芳怜半垂下眼帘,紧接着薄如刀的唇角浅浅地勾起,抱着胸缓慢地一笑:

“资质也好勤勉也罢,运气同样也很重要。更何况我的资质再高却也不如她,一年坐堂开诊,两年成了比我还要游刃有余的药师,以前明明是在我手底下替我筛药的。”顿了顿,她眼望着已经从牌位下的蒲团上站起来的那一抹鲜艳刺目的身影,轻笑着说,“不甘心嘛,自然有,但我可不会因为不甘心就去否定对方的努力与资质,我可不是那么没出息的坏人。”

紫苏闻言,哧地笑了,眸光和煦地望着她,紧接着伸出大手在她的头顶粗糙地揉乱她的发髻。

芳怜眉头一皱,脸色发青啪地一把打开他的手,怒道:

“你往哪儿摸?!”

紫苏笑得更欢:“不是个没出息的坏人的确没错,可是你的脾气实在是坏了点,还是改一改吧。”

芳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

祭拜药王先师的仪式和祭拜百仁堂列位祖先的仪式按步骤完成了之后,接下来便是拜师礼。

拜师礼在百仁堂的大堂进行,大堂已经经过细致精心的布置,庄严凝肃又透着浓浓的吉庆喜气。

阿依似刚刚在祠堂里时被许久没有开启的祠堂内的灰尘和香火味熏得头脑发晕,她绷着一张小脸,笔直得像一棵小树似的立在大堂的正中央,目不交睫地望着已经在首位上落座的秦泊南。

仍旧是一袭素雅浅淡的青衣,瑰姿秀逸,温雅出尘。

阿依胸腔内的心脏在空空地跳动着,不是咚咚地跳动,而是空空地跳动,仿佛是因为胸腔忽然变得空旷起来,亦或是心脏突然变小了,一颗心幽沉却又犹如弹指一般地向外抽搐地跳动,在寂静的胸腔内发出清晰可闻的回声。眼眸干涩,因为一直没有眨眼,不是不能眨眼,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忘记了。

顾源堂的东家顾衡作为拜师礼的见证人应邀前来,秦泊南的脚下已经被人摆好了蒲团,顾衡主持拜师礼,高声唱了几句业内拜师礼专用的开场白,紧接着示意阿依跪下磕头拜师。

许多人都在围观,阿依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秦泊南。她没听见顾衡在说什么,也已经无法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晕乎乎的,晕乎乎地祭拜过后又晕乎乎地站在这里,接下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呆呆地望着秦泊南,阔袖下的粉拳握紧,脑袋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也仿佛变成了白色,此时的她只能看到他,却也仅仅只是看到了他,他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底,她却混沌不清,不知所措。

膝盖僵直,仿佛无法弯曲似的。

“姑娘!解颐姑娘!”顾衡轻唤了她几声,她却没有任何反应,顾衡无奈又心急,凑近,对着她的耳朵又压低声音喊了声,“解颐姑娘,该跪下拜师了!”

阿依浑身一颤,一股寒凉迅速漫上脊背,仿佛有蜈蚣在爬一样。

她望向秦泊南,他的神情很奇怪,似在隐忍着什么。

他在隐忍什么呢?阿依在跪下去的同时忽然产生了这则疑问。

她跪在蒲团上,规规矩矩地对着秦泊南磕了三个头,紫苏递来一杯香茶,她指尖微颤地接过来,举过头顶,奉给坐在上首淡淡却微颤地望着她的秦泊南,明明喉咙干哑,明明应该发不出声音来才对,她却清晰地听到含着暗哑的两个字从她的喉舌间溢出来,她对着他低低地唤了声:

“师父。”(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七章 秦解颐

“师父。”一句低低的轻唤声响起,明明是低哑轻柔的,却如闷雷一般在两人之间炸开。

秦泊南掩在阔袖下的指尖微微一颤,敛着眸光望了她一眼,紧接着缓缓地从阿依举起的双手中接过茶碗,掀开盖子,慢慢地喝了一口。

阿依半垂着头跪在他面前,清新的茶香、湿热的茶气,这一切让她的心脏仿佛忽然悬空起来在收缩着跳动,这感觉让她的头脑越发混沌不清,有种如坠雾里的感觉。

他喝了茶,然后眸光温煦地望着她,含着笑,嗓音清悦地唤道:

“解颐。”

阿依微怔,下意识混沌朦胧地抬起头去望他,在一双迷茫得仿佛找不到焦点的眸光落入他眼眸里的那一刻时,不知为何,她的心竟用力地震了一震,她的表情怔怔的。

“从今日起,你就姓‘秦’了。”他望着她,色淡的唇角勾着轻浅的、温煦的、恍若柔和的阳光下温暖的泉水一般的微笑,他对着她弯着细致的眉眼,轻而清晰地说。

一刹那,有一股涩意迅速从眼底漫上来,覆盖住她的瞳仁,只是因为那一抹涩意太过剔透,不易被察觉到。

她呆了一呆,紧接着努力抑制住胸腔内几乎快要冲破身体而出的汹涌浪涛,强忍住不由自主的颤抖,她深深地俯下身又一次拜了下去,哑着嗓音轻轻地回道:

“谢、师父。”

秦泊南温煦地望着她。轻浅一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容却有许多生涩。

……

秦泊南这边话音刚落,顿时满室哗然。

这算是赐姓了。师赐弟子自己的姓氏,这对一个无依无靠无名无姓的弟子来说,是多么大的荣耀,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由秦氏的家主在众人的见证下亲口赐姓,这就代表着,从今以后。秦解颐就是秦氏家族的一员了。

人群中,紫苏不太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同是被师父从别处捡回来的孤儿,师父传给他一身医术,又与他师徒共处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心里一直敬慕着师父。然而他还是“紫苏”。他倒不是嫉妒或是怎么样,只是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

芳怜自然知道他的这点“小心眼”,抱胸白了他一眼,冷哼道:

“你现在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了,有点大师兄的样子和气度。”

紫苏瞅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站在人群后面不知何时前来的秦逸在听到赐姓的一刹那,眸光微闪,心在肚子里翻了几个滚儿。浅色的唇角意味不明地勾起,勾得轻浅,勾得不易被察觉。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跪在蒲团上的阿依。转身,然而迈前一步才踏出门槛时,却被斜倚在门口处优雅清闲的那一抹紫色身影吓了一大跳!

秦逸惊诧地望着抱胸靠在大门外的墨砚,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若不是知道里面正在举行拜师仪式也许他是来观礼的。秦逸还真以为他可能是因为觉得此处阳光甚好心血来潮站在这里晒太阳的。

墨砚看见秦逸出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于是秦逸也没有说话,只是抱拳无声地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了。

墨砚靠在门口表情淡漠地望着他远去,回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眸光微闪。

……

今天对于阿依来说是个相当忙碌的日子。

上午时的拜师礼刚刚结束,正午时又在济世伯府举行了及笄仪式。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她不仅变成了秦解颐,今天这个让她觉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日子也成了她未来每一年的生辰。

她今天已经十五岁了,但是她一点也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自己的脑袋越发晕乎乎的混乱不清。

寇书娴对于她的及笄礼很上心,除了百仁堂的诸人,也已经请了平时关系比较亲近的秦氏宗族里的女眷前来观礼,又在秦泊南私下里的授意下前往护国候府恳请墨夫人在这一天来为阿依做挽发的正宾,墨夫人一口就答应了。

早先成国公府的林美瑶来找秦无忧请教缝制嫁衣的事宜,之前选秀的事成国公府也提前知道了消息,于是赶在圣旨下来之前将林美瑶许给了夏国侯府的五公子,不过因为成国公府舍不得女儿太早嫁,所以婚期定在今年秋天。

本来时间宽裕,林美瑶却是个贪玩的,磨磨蹭蹭都过了一年嫁衣才绣了一半,现在终于知道着急了,拿了嫁衣来想请早就绣完了嫁衣的秦无忧帮忙,结果连阿依也被抓了壮丁,跟着秦无忧一同帮林美瑶绣了一天的嫁衣。

林美瑶显然被闷坏了,一听说有热闹可以看,一叠声地说她也要来参加及笄礼,可是今天直到秦家族里的客人们都来齐了林美瑶也没来,寇书娴已经跟三太太进去招呼客人了,阿依跟着秦无忧站在二门口,绷着一张小脸继续迎宾。

“你不高兴吗?”秦无忧已经第一百次偷瞄她呆板的小脸了,趁没有客人时含笑问。

阿依微怔,连忙摇头。

“好歹也是你的及笄礼,已经十五岁了,高兴些么。”秦无忧含笑劝道,向一旁两个小丫头照管的临时摆在二门旁用于收礼物的桌子上那堆积成山的礼物上一扫,“而且你今天收了这么多礼物,连钱记猪肉铺被你治过病的钱大娘都听说了你的生辰托人给你送了礼物,虽然只是一大盒子腊肉。有这么多被你医治过的人送来礼物,虽然我不是大夫,但我也知道这份心意是对一个大夫最大的肯定,你应该更高兴才对。”

“……我没有不高兴,我挺高兴的,我只是觉得……有点不自在,只是过个生日么,惊动了太多的人,再说为了我过生辰,也没有必要。”阿依闷了半天,垂着脑袋说。

秦无忧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从来没过过生日,平常又不喜欢热闹,冷不防以她为中心变得这么热闹,她必然不习惯,更何况拜师礼之后的生辰宴,对于她来说的确不是那么愉快的发展。

沉默了片刻,秦无忧轻声说:

“父亲为了今天可是好好地交代了母亲,虽说今天是由母亲操办的,可是每一条都是经过父亲点头认可的。父亲对你的及笄礼可是费尽了心思,说起来,你现在已经冠上了我们秦家的姓氏,大操大办一次也是有必要的。”

阿依呆了一呆,闷闷地回答了句:

“我知道的。”双手交握垂在身前,把头压得更低。

秦无忧望着她,顿了顿,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胳膊,不经意抬起头,却惊讶地哎呀一声,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脸颊忽然泛起红晕来。

阿依微怔,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见秦泊南正引领三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从不远处走来。

为首的一个蓝袍玉带,发束金冠,手摇折扇,唇角含着轻佻的笑意,一脸的风流浪荡,只是当他身旁那一名身穿葱绿色缠枝花宝瓶纹样阔袖纱衫,下着一条鹅黄色百褶裙,细致的眉眼间透露着丝丝英气的女子一眼看过去时,他立刻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神态,别过头去装作一脸正气凛然。

看来安乐侯在成亲一年之后已经彻头彻尾地被蒲荷郡主改造成唯妻是从了。

跟在他身后仍旧一身大红色,耀眼夺目的林康却比他自在多了,林康到现在也没有娶正妻,所以可以吊儿郎当地用眼神随处勾搭从他身边路过的丫鬟,还可以一心二用地跟秦泊南对话。

走在秦泊南身侧的则是一袭靛蓝色锦袍的公孙霖,也难怪秦无忧会脸红,这公孙霖比起之前越发英武,周身上下散发着的是优雅隽秀的书卷气,文质彬彬,衣冠楚楚,举手投足都是富家公子良好高贵的做派。

一行人很快走近,秦无忧偷偷地瞧了公孙霖一眼,紧接着双颊泛红,无声地屈了屈膝算是见礼。

阿依则规规矩矩地屈了膝,口内平着声线道:

“给安乐侯、蒲荷郡主请安,见过林公子、公孙公子。”

“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蒲荷郡主抿嘴一笑,示意身后的丫头将一大摞礼物放到一旁的桌上,“你也真外道,好不容易过一次生辰也不给我下个帖子,再怎么说咱们过去也是病人和大夫的交情,若不是我们家侯爷无意间听说,我今儿还赶不上你的及笄礼呢。”

阿依通过楚元认识蒲荷郡主时,曾经替蒲荷郡主治愈过她的脊背上只要一上火就会长大脓包疼得要命的顽症,所以两个人才亲近起来,之后蒲荷郡主经常从她手里买滋补养颜的丸剂。

“郡主是来参加我的及笄礼的?”阿依愣住了,眨着大眼睛惊愕地问。

“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蒲荷郡主理所当然地反问。

“今天是三天前临时决定的,侯爷、郡主怎么会知道,连林公子都来了?”阿依越发疑惑。

“自然是听阿砚说的,说起来今儿上午你的拜师礼时阿砚还告了半个时辰的假,虽然后来又回去了,不过都这时辰了他也该来了吧。”林康摇着折扇,笑嘻嘻说。

阿依闻言微怔。(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八章 超强宾客阵容

“开心姑娘,今儿这一身……好红啊!”林康摇着手里的折扇将阿依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嘻嘻说,“一年多不见,怎么比从前更小了,好像缩水了似的!”

蒲荷郡主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秦无忧虽然觉得这时候笑不太厚道,却还是没忍住抿嘴笑起来。

阿依被重重地打击了一下,怒视着林康,像一只炸了毛的幼猫。

楚元一把将霸占在前头浪荡地摇扇子的林康推一边去,用更为倜傥的姿态摇着扇子,笑吟吟道:

“解颐姑娘,瞧瞧本侯送给你的生辰礼你喜不喜欢!”说罢,潇洒地对着身后的小厮打了个响指,身后十来个棕衣小厮鱼贯上前来,将手里摞得高高的锦盒堆在收礼物的桌子上,竟然一个人份的就堆成了一座尖尖的小山。

阿依睁大了眼睛,愕然惊叹道:

“这么多全是给我的?安乐侯你好大方!”

“那当然,本侯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还大方!”楚元闻言越发自傲起来,扇子摇得更欢,得意洋洋地说。

林康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吩咐跟来的小厮将自己送的礼物摆到桌上,却不像楚元那么爱现。

阿依连忙一一道谢,说实话楚元和林康竟然为了她的及笄礼大驾光临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蒲荷郡主她更是想都没想过,心中自然是充满感激的。连一直茫然的眼神此时也变得亮闪闪起来。

前来观礼的三个人见状不禁微微一笑,阿依是个鲜少有表情的姑娘,却也是一个非常容易懂的姑娘。每当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晶亮恍若灿烂的星辰时,竟会让人突然有一种想要会心一笑的冲动。

秦无忧莞尔一笑,总算不再没精打采的了。

公孙霖亦送了礼物,他其实是听说秦泊南已经归府,特地上门来问候的,来了之后听说今日是阿依的及笄礼,知道阿依素来与秦无忧要好。便匆忙让人准备了贺礼。

阿依道了谢,就在这时。二门外的中年仆妇陈妈妈匆匆走来,屈了屈膝,回禀道:

“伯爷,五公主殿下、护国侯夫人、成国公府的林太夫人、林大夫人以及几位姑娘到了大门外已经下车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怔。墨夫人是在他们宴请的名单之上的,然而五公主和成国公府夫人们的大驾光临却着实出乎大家的意料。秦无忧已经吩咐小丫头赶紧去报给寇书娴让寇书娴出来迎接,阿依则微微一愣,五公主竟然回帝都了。

因为五公主的大驾光临,一众人连忙移步前往外边迎接。

公孙霖跟在秦泊南身侧,一行往前走,一行用余光瞥着被秦无忧携了手越发觉得拘谨不自在的阿依,心想这个丫头不过是一个会医术的丫鬟,不特别也不罕见。虽然说今天早上这个丫头已经去了奴籍正式成为了济世伯的女徒,然而丫头还是丫头,一个丫头的及笄礼出动了秦家诸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惊动了护国侯夫人、成国公府的太夫人和大夫人,甚至连五公主也来了。

还有蒲荷郡主和安乐侯,虽说那丫头救过安乐侯的命,但是两口子竟然不请自来,这也太积极了些吧。

公孙霖的心里掠过一抹深思,这丫头似乎很不一般呐!

阿依虽然忽忽悠悠的心里很不自在。却还是觉察到了公孙霖诡谲的目光,觉得莫名其妙。

寇书娴很快便从内院匆匆赶了出来。拉着秦无忧和阿依跟上秦泊南,快步往前走。

才绕过一道影壁,就看见五公主景容与墨夫人、林太夫人并排说笑着走来,林大夫人按规矩走在林太夫人身侧靠后的位置,与墨夫人相谈甚欢,跟在她们那一行人身后的则是林美瑶和几位打扮得鲜艳漂亮的小姑娘。

景容已经去了在边关时简单轻便的男装打扮,今日身穿一袭蕊红色绣瑞草云燕缂丝广袖双丝绫鸾衣,足踏三寸红绫绣凤高底鞋,肌肤似雪,优雅高贵,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的尊贵风范。

不过对于自己的婆母墨夫人,她还是十分知礼的,虽然带着公主的做派,却也谦恭温驯,娴静柔婉,这样的公主殿下,也难怪会夫妻和睦又备受尊重。

秦泊南带着一行人按规矩给景容请了安,景容抿嘴一笑,柔声道:

“诸位都起来吧,本宫今日是陪婆母出来参加解颐姑娘的及笄礼的,本是为了凑个热闹,诸位不必多礼。”

寇书娴拉着阿依站起来,跟着秦泊南含笑客套了两句,又疑惑地看向林太夫人,今日不请自来的人还真多,他们并没有给林太夫人下帖子,林家的一干人却齐刷刷地全来了。

寇书娴笑着和林太夫人寒暄几句,林太夫人故作不乐意地板起脸对阿依说:

“解颐丫头先前天天到我们府里头,怎么这会儿要行及笄礼连个招呼都不打,难道你是嫌弃我一个老婆子闷得慌来参加会扫了你们这些孩子的兴不成?”

阿依惊了一跳,连忙口称不敢,她以前成天去成国公府是为了给林太夫人请平安脉,又不是去玩的,林太夫人竟然亲自前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讷讷地说:

“只是过个生辰,没想到会惊动了太夫人,没想到太夫人会来参加我的及笄礼,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我,我……”

她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样尴尬拘谨的样子却因为她的纤瘦小巧当真像极了某种慌张无措的小动物,让人看了想笑,林太夫人哈哈一笑,对自己的儿媳妇说:

“这丫头哪都好,就是嘴太笨了。”

“解颐姑娘心眼实诚又乖巧,今儿是解颐姑娘的好日子,老太太可别太拘着人家。”林大夫人抿嘴笑道。

说到阿依与林家的亲近,也是因为自沈雯那件事以后阿依时常被请到成国公府诊病,起先大家只是顺应太夫人的意思,因为阿依对沈雯的事于是客套地让她请个脉治点小病什么的,真正生病还是会请御医,后来经过了解却发现她的医术的确厉害,也不会不懂装懂,凡事都提前明确地告知,又因为她是女子,大家又发现了女子之间交流*的病症不会有障碍的好处,于是时间久了,她就成了林府内宅的专属大夫。

林太夫人过去因为林康和阿依交好,还以为他们之前有什么隐秘的关系,起初不太喜欢阿依,后来调查过了发现两个人什么关系都没有,放下心来,觉得阿依不被林康花蝴蝶的外表迷惑,无论男女她都能愿意真心诚意地与对方相处,于是登时觉得这个孩子的品性是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之后便喜欢上了。

当然了,这些阿依并不晓得。

林太夫人往自己身后笑道:“莹姐儿、巧姐儿、福姐儿,还不向你们解颐姐姐问好。”

于是三个小脑袋便从林太夫人的身子后头探出来,笑眯眯甜腻腻地叫了声:

“解颐姐姐!”

“莹姐儿、巧姐儿、福姐儿?”阿依一愣,没想到林太夫人居然把沈雯的三个女儿也带来了。

说起来,阿依最初每日去林府诊病时,也是因为这三个孩子失了母亲时常生病,那个时候大半年阿依每天都会去成国公府里替三个多病多灾的孩子诊治,三个孩子能从阴影里走出来,也多亏了她那个时候尽心尽力的治疗与开解。因为阿依自幼没有父母,以她自己的经历来开解两个大孩子,效果还是很显著的。也因此,三个孩子能够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且变得更坚强,她功不可没。

林太夫人十分疼爱沈雯,所以对于阿依能够悉心照料三个姐儿却不计较回报这件事,她虽然不说,心里却还是有感激的。

三个小姑娘被曾外祖母允许,一窝蜂地拥过来,直说阿依许久不来,让她们很想念,连已经扎了红绫头绳,梳了两只小抓髻的福姐儿也含着两泡泪扁着嘴委委屈屈地问她为什么不来了。

阿依蹲下来,望着三张肉呼呼白嫩嫩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小脸,又一次想起了沈雯。

沈雯一定也会知道她的三个孩子现在过得很好,并且一天比一天更坚强,这样的话天上的沈雯也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吧。

阿依朱红的嘴唇勾起,绽开一抹鲜艳温煦的微笑,恍若突然盛开了的红色海棠花。

“啊,笑了!”林康俊气的剑眉一扬,慢悠悠地说。

“就该多笑一笑,好歹今天也是好日子!”楚元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说。

“我觉得吧,这一身红穿在她身上,看着有点奇怪……”林康说。

“康哥哥,你嘴巴好坏,今天是人家的好日子,我就觉得很好看!”林美瑶鼓起腮帮子说。

“我也觉得挺好看!”楚元眉一扬,反驳道。

“果然大红色这种鲜亮耀眼的颜色还有由本公子来穿才最够味道!”林康折扇一展,得意洋洋地说。

“……”楚元和林美瑶哑然,集体翻了个白眼,这人有病!(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九章 意外来客

寇书娴已经请了林太夫人和墨夫人往里走,蒲荷郡主和景容自幼相识,又是堂姐妹,自然有许多体己话。秦无忧拉着阿依并莹姐儿几个与林美瑶走在后面,楚元和林康懒洋洋地跟着。

前面的人已经先进去了,就在这时,又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回禀道:

“大姑娘,夏国侯府的夏四姑娘已经在门外下车了,说是来参加解颐姑娘的及笄礼的。”

“夏四姑娘?”秦无忧一愣。

连林美瑶也迷茫了:“夏四姑娘?夏国侯府里有四姑娘吗?”

“夏家四姑娘?”林康想了半天,“没听说过夏家还有个四姑娘,我倒是知道夏家三姑娘是个尤物。”

“夏三姑娘的确是个尤物。”楚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林美瑶和蒲荷郡主一齐白了他们一眼,景容好奇地问阿依:

“你认得夏国侯府的四姑娘?”

“夏国侯府我只认得一个姑娘,应该是莲姐姐吧,是回来的路上认识的,她说她是夏国侯府的姑娘。”阿依想了想,回答说。

路上遇见的?

众人一头雾水,蒲荷郡主狐疑地问:

“你该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阿依连忙摇头:“不会的,莲姐姐她很漂亮,而且看起来就是帝都里的千金小姐……”

“很漂亮啊!”林康闻言,有些期待地摸了摸下巴。楚元直接折扇一展,风流倜傥地摇了摇。

“莲姐姐说她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选秀的。”阿依继续说。

选秀?

既然是选秀的话,那身份就应该确定无疑了。因为选秀都是有名册的,身份上造不了假,想到这里,秦无忧轻声吩咐那丫头:

“去请夏姑娘进来。”

那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林美瑶仍在狐疑,因为她即将嫁去夏国侯府,所以对夏国侯府的人员十分熟悉。一脸迷糊地自言自语:

“奇怪,我从生下来起就住在帝都。帝都各家的姑娘没有我不认得的,夏国侯府的四姑娘我却当真不认得。”

“莲姐姐说她已经好久没回帝都了。”阿依解释道。

众人闻言越发疑惑。

不多时,小丫鬟领着一个步态婀娜花容月貌的女子从不远处走过来,天生的尤物。雪堆出来似的肌肤,玉雕出来似的身段,柳眉凤目,鹰勾俏鼻,一袭天蓝色鹅黄滚边四喜如意纹交领襦裙裹住丰润饱满的身材,十二幅裙摆,织锦宫绦,乌黑细密的长发高高地梳了一个飞仙髻,佩戴了一套赤金红宝石七巧玲珑头面。浑身上下自然流露出的优雅高贵与鲜明洒脱自不必说,然而最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剪裁精妙的衣衫下那一对高耸诱人恍若两座玉峦山一般的胸脯。

这并不是一个以“波涛汹涌”为流行的年代,但是男人似乎从骨子里就对高耸的酥胸有着孜孜不倦的追求。而女人似乎天生就对同性高耸的酥胸怀着不屑和敌视的情绪。

于是现场很快便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男人们对于夏莲好身材的惊叹,要知道贵族家的小姐们都是以袅娜优雅的纤细身段为美,因此许多姑娘从知道爱美起就开始束胸束腰以维持苗条的身材,因而世家小姐里极少有像夏莲这种丰腴饱满的身材。

……像这种姑娘,呃。青楼里倒是不少,不过那些女子皆风尘气太重。眼前的这个却不一样,轻佻风流与优雅高贵并存,让人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去目光。

另一派则是以蒲荷郡主为首的女人们,看着夏莲的眼神里充满了敌对与不满,只因为大家明明都穿着剪裁保守的衣服,为什么偏她就能鼓鼓囊囊的?!

蒲荷郡主暗暗踹了一脚眼神发直的楚元,楚元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真的只是太惊讶了,没有别的意思。

“莲儿给五公主请安。”夏莲笑盈盈走过来,规规矩矩地向景容行了一礼。

“起来吧,姑娘是夏国侯府的姑娘?看着面生。”景容望着她,眼里掠过一抹好奇。

“莲儿幼年时离开帝都,一直生活在东南省一带,鲜少回帝都,此次也是因为祖父召见,莲儿才回来的,因回来的路上结识了这府里的依妹妹,听说今日是依妹妹的及笄礼,特来道贺。”夏莲语调清悦,含着笑口齿伶俐地回答。

是个干净利落的姑娘,虽然相貌过于美艳让人有些不太适应,景容的心里对她倒是多了些好感,想起先前阿依说的这姑娘也要去参加选秀,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虽说选秀是皇家惯例,父皇这些年即使没有公开选秀,每一年也从大齐国各地让人搜罗了不少美女充盈后宫,这些风华正茂的姑娘必须要经过甄选才能婚嫁,若是当真被选中,大好的年华就要消磨在暗无天日的内宫了。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明白其中的阴暗,后/宫那种地方,当真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一直立在秦无忧身侧始终不发一语的公孙霖此时又一次心生惊讶,连夏国侯府的姑娘都跟这丫头称姐道妹,这丫头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啊?!

他惊疑不定地扫阿依一眼,却见阿依依旧呆头呆脑的。

“莲姐姐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及笄礼?”夏莲已经笑盈盈地走到阿依面前,阿依满腹疑惑地问。

“想知道一打听就知道了,我说过等我把夏国侯府里的事安顿完我就会来找你的。”夏莲笑吟吟地说。

秦无忧虽然第一次见到夏莲,但因为是阿依的朋友,又见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忙尽地主之谊热情地招呼一众姑娘往内院去,林康他们自然跟在后面。

秦无忧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姑娘家的及笄礼根本不应该有男人参加,可是林康他们过来父亲不仅没有闭门谢客,反而让他们进来了。不过她想父亲这么做一定是另有打算的,再说百仁堂的大夫医徒们今天也都来了,所以对林康他们跟进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及笄仪式在济世伯府的花园里举行,举行仪式的台子已经搭建好了,台子底下大概摆了三四十桌,其中有一半是秦家的女眷及百仁堂诸人和其家人。虽说男女都有,中间也还是用屏风巧妙地分隔出两部分,避免了那些女眷羞手羞脚的尴尬。

不过今日来的男客都是在场女眷们的亲眷,大家平日里都很熟识,因此也没人觉得尴尬陌生。

秦泊南对于夏莲不请自来也很惊讶,可既然人来了,虽然他觉得这个姑娘有些古怪,却也不能把人给赶出去。

夏莲还真像她自己说的,天生很会交朋友,还不到半刻钟,她就已经舌灿如花地赢得了所有女眷的好感,就差跟她掏心掏肺把自己藏私房钱的地方全告诉她了。

林美瑶坐在桌前,歪着脑袋,看着夏莲与林太夫人和林大夫人闲话,将对方逗得哈哈直笑,蹙着眉尖说:

“夏国侯府四姑娘,夏家明明只有三个姑娘嘛,究竟哪来的四姑娘?”

“她说她一直住在东南省一带,夏家全家明明住在帝都,为什么只她一个人住在东南省?再说四姑娘,她到底是哪个房里的姑娘?”蒲荷郡主亦满腹狐疑。

在座的诸人皆陷入思索状,景容想了片刻,忽然呀了一声,对蒲荷郡主道:

“我好像想起来了,听说当年夏国侯家里有一个庶出的二少爷很是聪慧,当时的风头都盖过了嫡出长子,夏国侯也对他宠爱有加,没想到后来那个二少爷却恋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甚至抛弃妻儿跟着那名女子远走他方,不知去向。别人肯定是对不上号了,也许夏四姑娘就是夏家二爷和那个女子所出的姑娘。”

“原来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蒲荷郡主皱了皱眉。

“咦?夏家还有这等事吗,我怎么没听说?”林美瑶越发疑惑了。

“你好歹也要出阁了,自己夫家有什么人什么事你好歹也打听一下吧。”

林美瑶吐了吐舌头,景容十分严肃地道:

“那件事在夏国侯府应该是禁忌,美瑶放在心里就好,别乱说。”

“知道了,表姐殿下。”林美瑶顽皮地说。

景容的母妃林美人亦出自成国公府,是景澄母妃惠妃娘娘的堂姐,比惠妃入宫的时间还要早,只可惜才生下景容就过世了,连份位都没来得及晋升,之后惠妃娘娘才入宫,景容是被作为姨母的惠妃娘娘抚养长大的。

“这么说那个夏姑娘现在已经认祖归宗了?”林美瑶望着夏莲道。

“应该是吧,不过这夏四姑娘还真是个尤物啊,比夏三姑娘还要好相貌!”蒲荷郡主望着夏莲由衷地叹道,紧接着恨恨地磨了磨牙,“竟然比我还要高挑,一个小丫头片子,以前的帝都里明明我才是最高挑的!”

原来她是在气这个!

众人皆用无语的眼神望着她。

吉时就快到了,寇书娴打发人来提醒阿依去准备及笄仪式。

阿依虽然有秦无忧陪着,可是应付这么多客人还是让她觉得很疲惫,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见秦无忧目视前方,讶然笑道:

“咦,墨侍郎和墨家二少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皇家紫翡

阿依抬起头,顺着秦无忧眼光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墨砚与墨研正联袂走过来。

墨砚依旧身穿一袭绣了蔷薇花的紫色云锦长袍,今天却用玉冠束了发,越发显得瑰姿秀逸,卓尔不凡。

墨研的瓜子脸仍旧如平常一样泛着苍白,但是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神采,唇角勾着温煦的笑意,看上去很有精神,他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绣大朵大朵水粉色牡丹花的华袍,乌黑如墨的三千青丝慵懒洒脱地披散下来,美丽的容貌,泛着自然光泽的朱唇,竟然比他衣服上的花朵还要娇艳。

阿依心中一喜,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墨研了,偶尔还会有些想念,几步走过去,眉眼带笑地唤了声:

“墨二少爷!”

被彻底无视了的墨砚脸刷地黑了!

“小山鸮,一年多不见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好可爱!”墨研骨节分明的大手袭来,摸着阿依的头开始摸小狗似的用力揉乱她的长发,用手去捏她软绵绵的小脸,笑吟吟道。

墨砚满头黑线,两根指头揪起他的衣服袖子,阻止他继续坏心眼地蹂躏阿依,磨着牙质问:

“你到底把她当什么?!”

“当小山鸮啊。”墨研笑眯眯地回答,话音未落,一团雪白的大毛球忽然从墨研身后的头顶上方俯冲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落在阿依的头上。紧接着悠闲自在地蹲下来,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狸花还是这么喜欢小山鸮呢!”墨研望着一人一兽如此和谐。越发笑眯眯的。

墨砚觉得这分明是欺负,阿依却因为许久没见到狸花,甚是想念,从怀里摸出零食举过头顶去喂狸花,眼看着墨砚狐疑地问:

“墨大人,你也是来参加我的及笄礼的?”

墨砚看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生硬地回答:

“我路过。”

“……”阿依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墨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对阿依说:

“没错。我们的确是路过,小山鸮真没有义气,及笄礼这么大的事只告了我娘,也不告诉我。幸好我自己听说了,不然你的及笄礼我不来参加,你该有多寂寞。”

墨砚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笑着厚脸皮的功力墨研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我给你准备了好多礼物,回头你慢慢拆,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墨研笑吟吟地续道。

“多谢墨二少爷!”阿依冲着他粲然一笑。

墨砚越发不爽。

墨研见阿依对他这么笑着,心里直痒痒,上前一步手搭在阿依的肩膀上,笑吟吟说:

“小山鸮。不如趁今天改个称呼,你以后就唤我‘霆雅哥哥’,好不好?”

墨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阿依微怔,急忙说:

“这怎么可以,我……”

“怎么不可以?”墨研将纤细的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唇角勾着慵懒肆意的笑意,“我又没有妹妹。只有两个弟弟,也不会有人嫉妒。只有弟弟却没有一个软绵绵的妹妹。那种日子是很烦的,特别是有这种弟弟,太无趣了。”他指了指墨砚,继续笑说,“你若是唤我一声‘霆雅哥哥’,今日你及笄,我就送你一副表字。”

阿依犹豫不决,墨研的这个提议对于她来说太具有冲击力,跟护国候府的少爷攀亲,这感觉太“惊悚”。

“你若不叫我就回去了,人家兴致勃勃地来,你却连声好听的都不叫,霆雅哥哥我好伤心。”墨研哀怨地叹了口气。

不愧是装君子占便宜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林康和楚元站在一边,满眼鄙视。

阿依垂着脑袋,满脸不自在,扭扭捏捏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霆、霆雅哥哥……”

“小山鸮,真乖!”墨研的大手在阿依的小脑袋上用力地揉了揉,笑得见牙不见眼,“霆雅哥哥就送你一妙字,莫若‘华容’二字最妙。”

林康一怔,摇着扇子问何出。

“华,美也,容,貌也,华容自然就是姿容华丽,明艳动人的意思,不是有那么一句吗,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墨研摇晃着漂亮的脑袋,笑眯眯地说。

他话还没说完,阿依的额角已经生出了一堆黑线:

“霆雅哥哥,我哪有姿容华丽,明艳动人,你这样子骗人会害我被嘲笑的。”

林康和楚元一个没忍住,噗地笑了。

墨研一本正经地笑道:“小山鸮,你错了,霆雅哥哥这是对你最美好的祝愿,祝愿你长着长着就能突然变得姿容华丽,明艳动人,让所有人看见你都忘了想吃饭……”

阿依哑然无语。

“二哥,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你别耍她。”墨砚睨着笑嘻嘻的墨研,皱皱眉道。

墨研双手拉着阿依的小手,一脸纯良地对墨砚笑说:

“老三呐,刚刚在家时公孙家的小柔儿明明来找你,你干吗非要急急忙忙地出门往这儿赶,也许小柔儿找你有急事。”

墨砚脸刷地黑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楚元瞅了墨砚一眼,瞧不起地冷哼一声,林康又开始展开扇子哗啦哗啦地摇着,阿依则忙着摇晃脑袋,想把还蹲在她头上的狸花摇走,因为它太重了,压得她脖子痛。

狸花却不干了,用尖尖的喙去啄阿依的头发,阿依气得咬牙切齿起来,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咯咯一声轻笑:

“好有趣儿的鸮!”

众人微怔,回过头,却见夏莲步态婀娜地走了过来,望着阿依头上的狸花,唇角含着玩味的笑意。

因为她个子高挑,阿依身材娇小,狸花蹲在阿依的头上却被夏莲俯视,又见她用那种奇怪的笑容盯着自己,一颗高傲的心不乐意了,冲着夏莲扇动起翅膀,怒目而视,喉咙里溢出警告的低啸声。

若是寻常的女儿家,早被这么凶猛的鸮吓走了,夏莲的唇角却仍旧含着笑意,一双深不见底的棕黑色眼眸如漩涡一样望着狸花猛然闪过一抹凌厉。

动物本能立刻使狸花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危险,顿时颤抖了,扑棱棱地飞离阿依的头顶,落回墨研的肩膀处,藏在主人的脖子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讨厌地瞪着夏莲。

“这位姑娘是……”墨研见有人敢恐吓自己的宠物,就算对象是个漂亮姑娘他也不答应,森冷地望着夏莲,似笑非笑地问。

不等阿依回话,夏莲率先咯咯一笑,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莲儿来自夏家街的夏国侯府,在家大排行第四,公子可是护国候府的二少爷,早就听闻墨家二少爷是个春花秋月似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那是什么破比喻啊?!

墨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夏莲那张笑盈盈的美人面,一脸无害地道:

“夏国侯府的夏四姑娘?没听说过。夏姑娘,你今日出门走得急吧,不然怎么会穿上比自己身材小一号的衣裳,脖子以下部位都不会觉得勒得慌吗?”他笑吟吟地在她那对呼之欲出的酥胸上扫了一眼,调侃。

披着君子皮耍流氓的最高境界,楚元和林康在心中顶礼膜拜,就差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大神”了!

夏莲却半点羞涩没有,笑吟吟地望着墨研那一张闭月羞花的脸,用浓浓的欣赏口吻赞叹道:

“墨二公子如此绝色,若是扮成女儿家,只怕像莲儿这样花容月貌的姑娘也会嫉妒呢。”

墨研的脸刷地黑了。

楚元和林康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墨砚心里还记恨着二哥先前拆他的台,这会儿也跟着幸灾乐祸,谁都知道墨家二公子绝色姿容不输女子,谁也都知道他生平最讨厌听的就是别人说他像女子。

阿依眨巴着大眼睛,一会儿望了望夏莲,一会儿又望了望墨研,闻出了一丝火药味。

寇书娴又派了丫头过来催,阿依赶忙向众人告了罪,跟着秦无忧前往东房准备及笄礼,然而刚走到远离筵席看不见人的地方时,却发现墨砚竟鬼鬼祟祟地一路尾随而来,阿依莫名其妙地问:

“墨大人,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是要去换衣服的。”

墨砚看了她一眼,眸光闪烁。

秦无忧见状,抿嘴一笑,对阿依悄声说:“我去房里等你,你快着些别错了时辰。”说罢离了她,带着薄荷快步走了。

阿依和墨砚面对面地站着,阿依歪着脑袋用迷惑不解的眼神望着他,心里猜测他究竟有什么事。

墨砚的眼神飘忽不定,磨磨蹭蹭了半天,直到阿依有些不耐烦了,开口咕哝道:

“墨大人,你若是没有事我要去换衣服了,不然会错了时辰的。”

墨砚这才从宽大的袍袖里掏啊掏,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金丝楠木匣子,也不去看她,重重地塞进阿依手里,又匆匆道了句:

“这个给你!及笄礼上戴吧!别告诉别人这是我给你的!”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依愕然望着他来无影去无踪,顿了顿,诧异地打开手里的匣子低头一看,矜贵的金丝楠木匣子里,上好的纯紫色丝绸衬布上,一对赤金衔珠镶紫翡翠海棠花簪及发钗静静地躺在上面,上面的紫翡是极为罕见的浓艳的紫色,此等正紫色因其高贵俗称“皇家紫”,这一类翡翠自然也被称为“皇家紫翡”,因其色调纯正绝艳,故而显得雍容大度,富贵逼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一章 及笄礼

由于皇家紫翡百里难寻其一,因而异常矜贵,阿依即使不明白这玉石的价值,也被那艳绝尘寰,深邃动人的紫色惊得芳心乱跳,两眼发直。

木讷了半天,思维才重新转动起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墨大人送给了她,她自然明白这是生辰礼物,应该可以收下,可是很贵重,让她心里很有负担,可是不收吧,墨大人一定会因为觉得没面子而生气,再说这根簪子和这根发钗的确很好看,好看得让她小心肝乱跳,十分想要。

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反正是生辰礼物,她就任性一次不收白不收,反正去还给墨大人只怕墨大人还会瞪她。于是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合上匣子,匣子上面精致的海棠花木刻同样让她心醉,她十分珍惜地抱在手里,快步向东房去。

细密地花障后面,秦泊南静静地站立着,淡淡地望着阿依似很开心地向东房走去,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厮手里捧着的那一只紫檀木锦盒,盒子里的自然也是一对赤金青玉海棠花枝云纹簪钗及一只钗冠。

他停了一会儿,紧接着回过头,轻声吩咐那小厮道:

“去把盒子交给叶妈妈,请她下个月随着份例把这些送到解颐姑娘的房里去。”

小厮恭声应了一句“是”,训练有素地退走。

秦泊南望向不远处藤萝掩映的东房。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依拿着金丝楠木匣子来到东房,墨夫人正在和林太夫人互相推脱正宾的身份。本来是由墨夫人来做正宾,但林太夫人突然来了,林太夫人就年纪和地位来说,自然更加德高望重,并且墨夫人有四个儿子却没有女儿,林太夫人则是儿女双全的,于是想来想去还是由林太夫人作为正宾更能赐福。林太夫人想着自己的确儿女双全且福气更多。于是松口答应了。

就这样,林太夫人做正宾替阿依挽发。墨夫人做赞者替阿依梳头,寇书娴自愿做了有司,这样强大的阵容让阿依有些受宠若惊。

秦无忧拿过她手里的匣子,笑眯眯地道:“你已经自己把簪钗拿来了?”说罢。已经将匣子打开。

众人在看清那皇家紫翡簪钗时,都以为这是济世伯府给阿依准备的,不由得在心里一阵感叹,秦家百仁堂不愧是富可敌国的,一个小姑娘的及笄礼竟然也用这样的大手笔。

墨夫人在看了一眼之后就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那皇家紫翡分明是一年前自家老三去岭南抄岭南省布政使的老巢之前,那布政使为表心意赠送给他的,因为颜色极其纯正所以矜贵得紧,之前一直被他扔在储物室里。现在总算知道拿出来打磨好讨好小姑娘了。

墨夫人一阵欣慰,趁没人时带着调侃笑眯眯地悄声问阿依:

“那簪子是谁送你的?”

阿依愣了愣,旋即狐疑起来。难道墨大人偷了自己娘亲的金簪来送给她,结果被墨夫人识破了?

心里有些慌张,又想到墨大人的嘱咐,憋了半天,憋得脸通红,才讷讷地对墨夫人说:

“……他、他不让我说。”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墨夫人。那个……是墨夫人的吗?”

墨夫人刚被她的前一句话加上她窘迫的小模样逗得直笑,闻听后一句知道她误会了,忙摇了头说:

“我可不认得,你留着戴着玩吧,小姑娘家不用打扮得像个水晶灯笼也别太素净了。”

阿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寇书娴却以为那对簪钗是自己府里做出来的,制作发簪是首饰房的事,她知道秦泊南必会在这上面打招呼所以之前也没插手,捧着匣子却发现发簪有发钗有独独少了钗冠,皱皱眉,忙吩咐柳叶去首饰房问。

首饰房的钗冠早被取走了,管事人急忙派人去问来取钗冠的兰院小厮竹青,竹青忙去回了秦泊南。

秦泊南愣了一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命竹青去叶妈妈那里单取了钗冠送去东房里。

……

吉时到,阿依换了一身素淡的浅青色衣衫登上青玉石台,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席子上。

虽然台子不高,可是下面一群观众直勾勾地盯着她,自己又是跪坐在台子上的,晕晕乎乎中总有种上了断头台的死刑犯的感觉,想到这里她又赶紧摇头,慌忙把这不吉利的念头赶走。

规矩和流程作为前辈的秦无忧已经在她耳朵边反反复复地告诫了好几天,阿依垂着眼帘,也不敢四处乱看,这样一来她更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砍头。

墨夫人作为赞者盥了手,上前来为阿依梳头,紧接着林太夫人作为正宾用簪子替她挽了发,赞者正笄。之后阿依回到东房换了一身襦裙,回来,这一次应该跪拜父母,但阿依没有父母,秦泊南也没打算上台遵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传统,于是阿依跪拜了林太夫人和墨夫人,两人欣然受了。

二加时寇书娴捧上发钗,林太夫人吟诵着祝词去了发簪,换了发钗,赞者正笄。

之后阿依回去换了银红色的深衣,回来又被去了发钗,再上钗冠,赞者再正钗冠,接着又回去换了一身正红色的阔袖百褶长裙。这仪式过程俗称“三加三拜”,意味着从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大成为纯真明丽的少女再到现在变成雍容优雅的成年女子,秦无忧是这么解释的。

阿依却觉得自己从没天真烂漫过,也不够纯真明丽,现在更不是雍容优雅,可是一想到大家特地为她举行及笄礼,她应该心存感激的。于是老老实实地耐着性子等着置醴,而后祭酒,接着聆听林太夫人的训诫。又拜谢答礼。

直到五公主作为司仪宣布仪式结束,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漆黑的眼珠一扫,却一眼看见了目不转睛瞧着她的墨砚,于是跟着墨大人遥遥地大眼瞪小眼,谁知墨砚在她看过来时先是一愣,继而别扭地扭过头去。于是阿依就看到了筵席后面立在角落里的秦泊南。心中一喜,粲然一笑。秦泊南望着她,顿了一顿,唇角勾起,绽开一抹温煦的笑容。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

坐在他身旁的墨研一边吃着美味的花生糖酥。一边用看可怜人的眼神望着他。

会场的西北角,隐秘的角落里,月姨娘一袭粉白色锦衣,头戴赤金垂珠八宝钗,抱胸望着远处一派热闹,冷冷一笑:

“这及笄礼办得还真热闹,就连咱们府里的大姑娘办及笄礼时也没像今天这样张扬,伯爷还真偏心呢。!”

立在她身旁着一套水红色蝶恋花纱衫配净面马面裙的四姨娘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望着立在台上眉眼含笑的寇书娴,阴阳怪气地道:

“咱们太太如此大度,这及笄礼自然要办得热闹。身为太太为了讨好一个丫头竟然心甘情愿地充当有司端盘子递帕子,如此宽宏大方会做事有气度,所以她才做了太太,而你只是个姨娘。”

月姨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四姨娘却昂着下巴讽刺一笑。

就在这时,一直在兰院书房外伺候的小厮竹青匆匆走过来。路过两人面前愣了愣,急忙问好。

四姨娘见他走得匆忙。柳眉一扬,问:

“做什么去?有什么事走得这样急?”

竹青也不敢隐瞒,垂首回道:“宫里的杨总管来了,要见伯爷,阿勋总管让奴才来回伯爷。”

四姨娘脸色一变,琵琶袖下雪白的指尖下意识颤抖起来,惊疑不定地问: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让?”

“是。”

四姨娘的面色沉冷下来,顿了顿,淡淡地道:

“你去吧。”

竹青应了一声,垂着头快步去了。

月姨娘望着四姨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觉得疑惑,四姨娘却淡淡地说了一声她身子不舒坦,转身回素芳院去了。

……

秦泊南听竹青说杨让竟然来了,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动声色地招待众宾客前往春冉楼开宴,已经请了集秀班的人来唱戏,女客在正楼,男客在偏楼。

先前众人一直讶然只是一个小丫头及笄济世伯府竟然如此隆重,到后来看到正宾、赞者和司仪的分量,有如此排场也不觉得奇怪了。

阿依坐在林太夫人和墨夫人身旁陪她们看戏说话。

秦泊南安顿好一切,又命人交代了寇书娴一声,这才离了春冉楼向外书房走去。

宴请男宾的偏楼上,钟灿忽然出现在角落里,墨砚扫了他一眼,借故起身下了楼,钟灿立刻上前回报:

“主子,杨总管来了,正在外书房等着见济世伯。”

墨砚眸光微沉,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重新回到楼上,墨研正一面笑吟吟地听楚元和林康插科打诨,一面一口接一口地吃甜腻腻的芙蓉糕。墨砚坐下来,瞅准没人注意,低声对墨研道:

“杨让来了。”

墨研一愣,紧接着继续吃芙蓉糕,笑嘻嘻道:

“小山鸮果然被老头子盯上了,好差的运气,不,应该是好运气,来了帝都这么久才被逮到!”

“二哥。”墨砚沉声唤了句。

墨研呵呵一笑,一面哥俩儿好地拍着他的背,一面说:

“放心放心,二哥会好好疼爱小山鸮的!”

墨砚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一把甩开他的手。

墨研笑得更欢。(未完待续)

ps:昨天家里突然有点事,只更了一章,今天全部补上,稍后还有一章

第三百三二章 内相,借钱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让在大齐国可谓是权倾朝野,曾有奉承拍马者称其为“九千岁”,意为在万岁爷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杨让对于这样的称呼没表示太喜欢,也没表示不喜欢。

这是一个沉默寡言,阴郁内敛的人,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做服侍皇帝八面玲珑的太监总管,偏偏皇上极为信任他,而杨让这个人也的确位高权重,甚至可以是只手遮天。

就连当朝最具权势的公孙丞相亦被他重重地踩在脚下,公孙允与杨让现如今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公孙允恨得牙根痒痒恐怕连做梦都想除掉杨让,偏偏无论公孙允怎样谋划,杨让就是不接招,以不变应万变,每次胜的都是杨让。

权倾朝野的太监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太监明明权倾朝野却低调冷静,半点也不张扬。

杨让是个十分有城府的人。

杨让最初并不是一个太监,他是当今皇上乳母的儿子,以前是皇上的贴身侍读,两人共同习文共同习武,十分要好。十五岁那年,先皇派还是皇子的皇上进军营中历练,杨让跟随,之后越夏国突然入侵,皇上便被任命为将军上了战场,杨让随同,结果因为年少缺乏作战经验,双双被俘虏。

越夏国人将两人关入水牢,水牢内寒凉刺骨,水深齐腰,杨让仗着自己身体强壮将皇上举起来。以免皇上在冷水中浸泡过久伤了身体。那一次还是护国候的父亲临时被调派前往邕城,大破越夏*队,救出了当今皇上和杨让。然而当两个人被救出来时,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杨让也因为下半身在水里浸泡过久而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本来有可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少年,却在十七岁那一年永远地变成了一个太监。

没人知道杨让有没有觉得不甘心,也没有人知道杨让心里到底有没有后悔过他当年救了皇上的那一次,总之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性情也像皇上一样逐渐变得阴郁古怪。表面上他并不像历史上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太监一样病态且贪婪,然而他骨子里同样是贪婪的。他专权、*且手段残忍。

杨让是一个看上去和以往的大太监极不一样,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大太监都还要有权势的内宫宦官。

秦泊南进入书房时,杨让正坐在上首右侧的主位上,老神在在地喝着上好的御供龙井。秦泊南不太愿意应付杨让这个人。然而杨让每次来显然都是有皇命在身。

客占主位这是杨让素来的做派,见礼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点头,笑道:

“今儿这济世伯府里可是有什么喜事,我看门口好几辆大车,热闹得紧。”

“贱内请了集秀班,正在内院里听戏。”秦泊南含笑,模糊不清地回答了句,坐在主位左侧的椅子上,与杨让中间只隔了一张高几。

杨让笑笑。也没说其他,放下茶杯又与秦泊南客套了两句,方说:

“皇上因着今年天气热。想在宫里修建一座清凉台纳凉消暑,可是往国库一查,因为前些日子军费紧张,实在没有可动用的银子,可是那清凉台一日不建,皇上这心里头就觉得不舒坦。连批折子时也觉得热得没了心思。

济世伯你财大气粗,这府里头应该有些闲钱。有现成的银两先活动活动,先让工部把清凉台给建了,过后国库里只要有闲散的银子必会给济世伯送还来。济世伯放心,越夏国的赔偿款马上就要到了,归还也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月。”

秦泊南表面上微笑着,心里却在重重地冷笑。

一两个月归还?

他已经不想回想五年前皇上重修彩凤宫时派杨让来向他借的那三百万两银子到现在还没还,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皇上把他济世伯府当成了私有钱庄,随时随地过来借钱,却从来没有归还过。

他知道,皇上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细,偏他明明知道,却压根拒绝不了,借了会引起怀疑,不借?得罪了皇上惹皇上不快活那更是找死!

济世伯府已经被皇上逼到墙根里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了。连年来在生意上的打压,商人高昂的赋税,再加上皇上时不时地过来找他提款,今儿修缮宫殿明儿赈济灾民。

若都是后者他也就认了,毕竟救济灾民出资军费那是在做善事正事,可是修宫殿、建高台、帮皇上的舞姬盖酒池肉林这算哪门子正事?

秦家的底子这些年都快要被皇家的无耻行径给掏空了,偏他拒绝不了,只得无可奈何地忍气吞声!

他当年在救过景凛一命又治好了他的顽疾之后才扶持景凛上位,只因为他看景凛的为人是一众皇子里还算有良心且不是个忘恩负义的,然而他算漏了人心是会变的,特别是在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

经过几十年的摧残,景凛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景凛,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面容苍白,伤秋悲月,慨叹人生,却还是会在偶尔记起自己的希冀,记起自己的理想,并斗志昂扬的弱质少年,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阴郁跋扈,骄奢淫逸,固执多疑的怪物。

秦泊南暗地里咬了咬牙,面上却只能是笑笑,道:

“什么送还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的,我这济世伯府自然也是皇上的,就算是倾家荡产,只要是皇上想要,在下也莫敢不从。”说着,吩咐立在身旁的阿勋,“去盘算盘算咱们府里还有多少能动用的银两,全部装车,回头给杨总管送宫里去。”

阿勋会意,连忙说:

“奴才正是因着银子的事来问,今年河西那边又旱了,当地上百家药园今年的产药量只有两成,已经都支撑不下去了。去年赈灾上支出不少银子,今年打仗时又支了不少军费和药材,奴才正要问那些亏损的药园该怎么办,没有银子周转,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好多伙计都已经被遣散回家,再这样下去,药园非倒了不可。”

杨让闻言也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秦泊南。

秦泊南闻言皱了皱眉,略沉吟了片刻,回答:

“既如此,白白浪费钱也无益,支持不下去的都关了吧,不管从哪里出先尽可能地多支出些银子,装好了给杨总管送去,药园的事稍后再说吧。”

阿勋应了一声,出去办了。

秦泊南含笑对杨让道:“最近几年天气不好,药园减产得厉害,不过杨总管放心,银子在下会尽可能地凑,等凑齐了就给杨总管送过去。”

杨让也不理会他叫穷,轻飘飘一笑:“那就有劳济世伯了。”顿了顿,继续道,“对了,另外还有府上二姑娘的事,伯爷放心,皇上对二姑娘早有安排,即使是看在伯爷的脸面上皇上也不会薄待了二姑娘,待各地选秀的人选入京,开始最后一轮甄选时,皇上已经给二姑娘拟好了份位,入宫之后直接晋升妃位,绝不让二姑娘受一点委屈。”

秦泊南的面色不太好看,勉强笑笑:

“小女蒲柳之姿,能入皇上龙目乃是三生有幸,皇上如此抬举小女,臣甚感惶恐。”

“伯爷不必过谦,秦二姑娘倾城之姿兰心蕙质,皇上甚是喜爱,待秦二姑娘入了宫,伯爷就是国丈了,我先在这里恭喜伯爷了。”杨让含笑拱了拱手。

一个“国丈”让秦泊南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干巴巴地回了句:

“多谢杨总管。”

“对了,皇上今儿早上才听说此次伯爷前往惠州之时,同行的军医里面还有贵府上一位医术很了不得的姑娘。”

秦泊南脸色一变,才要开口说话,杨让已经挥挥手笑道:

“伯爷不必紧张,皇上都已经知道了,那个小姑娘医术出众,这一次多亏有她,好多个将士才能活着回来。虽说军营里不允许女子进入,但那姑娘的身份是军医,也不算违例。皇上对那位姑娘甚是好奇,特地命我来给伯爷带个话,三日后建章宫犒赏三军,伯爷一定要带那位姑娘一同出席。”

秦泊南忙要说话,杨让再一次打断了他,笑道:

“皇上知道姑娘家第一次进宫心里必然紧张,因着那位姑娘是挽救了无数将士生命的大功臣,皇上特许她可以自由随意,即使在规矩上出了错,皇上也不会责怪她的,伯爷尽管带那位姑娘来赴宴,不必有所顾虑。皇上还说,姑娘家紧张过头可能会身子不舒坦,伯爷这两天可要命人好好照看那位姑娘,可别让她在宴会那天病倒了扫了皇上的兴致。”

所有的出路全部被堵死了,秦泊南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暗暗咬牙,起身向皇宫方向施了一礼,沉声道:

“是,臣遵旨。”

杨让一笑,两人又不咸不淡地闲话了几句,杨让说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顺便袖走了一千两银票。

送走了杨让,秦泊南只觉得一腔怒血直冲脑门,这样入不敷出的情形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秦家与皇族几乎要断裂了的纽带也不知道还能维系到什么时候,再这样被大口大口地吞噬下去,秦家早晚会垮塌。

而那一天,想来也不远了……(未完待续)

ps:上一章应该是“第三百三一章”,红楼给打错了,书名不能改,只能在这里告诉大家一声了。

第三百三三章 栏外海棠

正是海棠花怒放的季节,柔条披挂的枝叶上缀满了圆润的花,重叠的瓣,娇嫩的蕊,三五一簇,沉甸甸热闹在枝头,花开似锦,百媚千娇。

海棠花无香,然而身处在这随风纷扬的花瓣雨中,不知为何,偏又能嗅到那一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幽淡芬芳。

秦泊南一袭青衣,临风立在花丛掩映中典雅秀美的花亭里,静静地望着花丛的最前排悄悄地探出来的那一朵娇俏多姿的海棠花。

海棠未开时为红色,开放之后会渐变成为粉白色,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桂花的香气,更没有玉兰的高洁,却素来被称为“国艳”,只因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紫色华袍的衣角轻擦过花丛,缓步登上石阶,踏入花亭。

秦泊南回过身,静静地望着墨砚走上来。

他与墨砚相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以说他是看着墨砚长大的,虽说那个时候他的年纪也不太大。在此之前,他对墨砚的印象也只是一个极为难得的优秀青年,然而现在再看着墨砚,他却每一次都会觉得,那样傲人的风姿看久了还真的会让人觉得不甘又窝火。

“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墨砚长身鹤立在他面前,语气生硬地问,显然对于像这样与秦泊南私下里单独见面他是极为不爽快的。

秦泊南望着他,虽然仍旧在微笑,笑得却冷硬冷硬的,还有这高人大半头的身高,让人的心里同样窝火:

“皇上派了杨总管传来口谕,三日后建章宫设宴犒赏三军,解颐务必要出席。”

“来得还真快啊。”墨砚闻言并不意外,剑眉一扬,淡淡道,“你不是大夫么,若是告个病……”

“皇上不允许告病。”秦泊南打断他回答。

“这都是因为你从前总用这一招,皇上对你的这招早有防备了。”墨砚凉飕飕地道。

“既然避无可避,那些事还是提前让她知道的好。”秦泊南沉吟了片刻,淡声说。

墨砚不赞同地皱了皱眉:“知道得太多反而没有好处,再说就算她知道也没什么用,我自会保她周全。”

秦泊南的决定被反驳也不恼怒,只是平静地望着他,顿了顿,忽然似笑非笑地问:

“你为什么一直叫解颐‘小老鼠’?”

“啊?”墨砚一愣,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因为她胆小怕事,像一只畏畏缩缩的老鼠。”

“她并不胆小,也不怕事,她只是对你的态度有些特别,而你又似乎非常喜欢被这样的表象所迷惑。”秦泊南淡淡地道。

“你什么意思?”他的话就像锐利的刀子一样戳中墨砚的心,墨砚十分讨厌由秦泊南来评论这些事,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令人厌烦的指手画脚。

秦泊南没有再看他,而是别过头去,望着从花亭栏杆的缝隙里探进来的那一朵随风轻盈摇摆的海棠花,低声说:

“她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鲜活的人,捉弄她可以,可若是小瞧了她,会被她讨厌的。”

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间窜上来,滚滚的黑云层层地将墨砚笼罩住,他冷冷地看着秦泊南,森然地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些?既然你已经没用了,那就别再对我和她指手画脚。”

秦泊南顿了一顿,重新回过头来,眸光清冷地望着他,紧接着却微微一笑,淡淡地说:

“因为你对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比我更多,所以我本打算让你去对她讲清楚,还是说由我去对她说明?”

去对她说明自然就意味着两个人要单独相处,虽然阿依居住在济世伯府,每一天都有可能会跟他单独相处,可是由他直白地说出来,墨砚的心里还是会觉得不爽快,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墨大人,你可已经做好心里的打算了?”秦泊南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开口,问。

墨砚的脚步顿了一顿,森冷薄凉地撂下一句: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泊南眸光平静地望着他步下台阶,那一抹冷绝的紫色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花丛中,他静静地立了一会儿,紧接着偏过头,又一次望见了那一株探进栏杆内随着风摇摆的粉白色海棠。顿了一顿,他缓步走过去,轻柔地托起那一朵花,眸光如清泠的泉水,一瞬不瞬地望着,良久,从浅淡的嘴唇间低低地溢出一声轻叹:

“年轻啊……”似惆怅,似不甘,却又似无可奈何。

天边,一片乌云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劲风起,花瓣四散,随风飞舞,打着旋儿地冲入九天……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戏台上热闹的氛围,也使一场生辰宴提前散席。

阿依跟着寇书娴和秦无忧将来客陆续送出二门,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寇书娴又笑着吩咐了阿依两句,便带着秦无忧回内院去了。

阿依打着伞踩着棠木屐小心翼翼地往兰院走,一面走一面用小手轻捶酸痛的后脖颈。

这一场雨下得极大,势如瓢泼,好在正院内抄手游廊比较多,阿依走在上面也不至于被淋湿太多。

天上阴云密布,闷雷滚滚,灰黑色的雨云汹涌,不停地变换着各种狰狞的形状,仿佛巨大的阴森的凶兽,几乎要将人世间尽数吞噬掉一般。

兰院的外书房没有点灯,阿依顺路进去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这会儿先生大概应该在别处,用不着她。

先生,不,现在已经不是先生了,而是师父……

阿依的心脏微沉,在书房的正中央站了一会儿,垂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胸臆间闷压似的窒息感这才稍稍散去,她举着伞顺着角门回到自居住的偏院,在门廊下脱了木屐收了伞,挑起细密的竹帘子刚踏进因为豪雨阴沉而变得乌漆墨黑的房间,一道蓝森森的闪电似在窗边炸开,刺目诡谲的蓝白色电光倏地映照出了正坐在窗前的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在阿依毫无防备时,映入她的眼帘!

啊!

一声嘹亮的尖叫冲破云霄!

不怪阿依会尖叫出声,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突然被一道炸开的闪电照亮,电闪雷鸣中又突然看见一张白花花又阴森森的脸,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吧。

“我又不是鬼,你叫什么!”墨砚差点被这一声尖叫震破了耳膜,用手指堵住一只耳朵,火大地道。

惊魂未定的阿依小心肝乱跳地吞了吞口水,比鬼还要可怕的人也好意思提鬼吗?!

安抚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她点燃了桌上的灯烛,窗**沉且黑,雨打窗棂,更觉凄凉,间或响起一两声震耳欲聋的雷电,电如火龙,雨急似箭。

烛火摇曳,映衬在墨砚的脸上,越发显得如秋月似的漂亮。

“墨夫人和墨二少爷都已经回去了,墨大人你跑到我的屋子里来做什么?”阿依无语又不悦地问。

墨砚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望着她穿着的那一身大红色交领阔袖绣金丝海棠暗纹百褶裙,望了一会儿,淡淡说了句:

“这一身还真艳呐!”

阿依面色一窘,她本就穿不惯正红色,又听他这样说,心里越发觉得尴尬,结结巴巴地道:

“那、那是因为大姑娘说及笄礼不能穿颜色太素的衣裳,最后那一身衣裳必须是红色的……”

“很好看。”墨砚托着俊美的脸庞,歪着头,用慵懒闲适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语气轻浅地道了句。

阿依的心尖骤然一跳,浑身一颤,愕然地望向他,耳根子有一瞬的热烫,顿了顿,猛然回过神来,又开始用狐疑的眼神望着他,心想墨大人突然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受了风寒发烧了吧?

墨砚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坐正了身子,平着声线说出了一句开场白:

“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说。”

阿依微怔,见他如此严肃,好像的确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心里紧张起来,吞了吞口水,乖乖地“哦”了一声。

墨砚向她招了招手,阿依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坐在鼓凳上,看着他。

墨砚对于她小狗似的温驯又听话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刚才在秦泊南那里变得郁闷的心情此时也好了不少,顿了顿,淡声说道:

“刚刚宫里的总管太监来了,皇上已经知道了这次你在军中做军医的事,召你三日后入宫。”

他话音落下,阿依呆呆地愣了好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顿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骇然地叫道:

“嗳?难道皇上要把我抓去砍头吗?三皇子明明说过我做军医不要紧,皇上不会把我砍头的,三皇子打算说话不算话吗?”

“不,不是……”

“我才不要被砍头,要砍头我宁愿让小赤咬我一口!遭了,都是因为及笄的时候我胡思乱想,觉得跪在台上就像跪在断头台上似的,我不该胡思乱想的!墨大人,你会来当监斩官吗,那你赶快想想法子!”阿依一把扯住墨砚的衣袖,用力摇着,1152

第三百三五章 画扇公主

“简直一模一样!”墨砚森黑的眼眸望着画中人,又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小脸刷白,十分震惊的阿依,笃定、确定却同样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轻声叹道。

阿依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那幅画,嘴唇打颤,心窝里似乎席卷起惊天的巨浪,拍击着她的胸腔,差一点让她喘不过气。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画中的人,紧张地在心中对比过之后,用微颤的指尖摩挲着嘴唇,讷讷地道:

“虽、虽然有点像,但、但不一样的,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而我只是一个丫头,啊,虽然我今天已经被去了奴籍,可我是庶民,这个姑娘一看就是高贵不可攀的,我和她怎么可能一模一样,顶多是长得有点像,其他的差远了!”

墨砚现在还真希望事实可以像她说的那样,那样一切就都简单的,可是很显然她压根就没说实话,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她端庄地搁在裙上优雅地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道:

“连动作都一样了。”

阿依微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忽然觉得一阵惊悚,连带着脊背上也有些毛骨悚然,慌张地放下双手,一边佯作抹额,一边匆匆忙忙地换了个其他姿势,死也不要跟这幅画扯上关系。

她觉得现在的事情发展变得有些诡异。

若是阿依的长相只是与萧皇后有几分相似。事情倒并不严重,可糟糕的是,她最像的不是萧皇后。而是后一幅画上的这位,并且两个人相像得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若说这一幅画是阿依的自画像,恐怕不知内情的人都会相信,画中人与画外人简直就像是同胞双生的亲姐妹似的。

“你真的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吗?”墨砚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依,有些不死心地又一次问。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指着画轴哭笑不得地反问:

“墨大人。你该不会以为这位姑娘是我娘吧?”

“怎么可能,她病逝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而且已经过世几十年了。”

“这位姑娘是谁?难道也是皇上的某位妃子?”阿依满腹疑惑,面色沉凝地问。

“当今皇上同母的胞妹,先皇的第十五公主画扇公主。”

“公主?”阿依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答案居然是这个。

当今皇上的胞妹。先皇的十五公主,大齐国长公主殿下,甚至连三皇子和五公主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姑母”,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完完全全的皇族血统。

阿依惊愕万分,半垂下头去凝着眉,努力静下心来思索,然而她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想了半天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顿了顿,抬起头来,带着惊疑轻声问墨砚:

“三皇子和五公主没有见过画扇公主吗?”

她还真聪明!

墨砚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个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却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现问题的所在,她的思维方式似乎与普通人不太相同,但是却能在第一时间敏锐地觉察到问题的要点。

“画扇公主为人素来低调,不喜张扬。病逝的时候又太年幼,那个时候的皇上都还没有成亲。没见过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依却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从没听说过当今圣上有同母的兄弟姐妹,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年代久远的画扇公主。这位公主如此隐秘也就罢了,试问有哪个人会不知道自己的亲姑姑是谁,就算姑姑已经过世了,做侄子侄女的至少也该看看画像记记样貌吧,那毕竟是自己父亲唯一的同母胞妹,这可是十分珍贵的。

三皇子对于阿依容貌的奇怪态度让阿依不太确定他是否知道画扇公主的存在,但比三皇子年长许多的景容显然是不知道的,也就是说,画扇公主这个人在皇宫里似乎是一个禁忌,一个不能被提起的人物。

墨砚望着阿依紧绷着一张小脸,阴晴不定着表情,这样不作声色安静端庄地坐在那里的神态与画中人如出一辙。

听闻宫中的老人讲,画扇公主的性子竟然与眼前的这个丫头十分相像,总是喜欢绷着一张脸,用一双大大的眼睛去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心情,少言寡语,从来不笑,胆子极小,每次害怕时都会躲到自己的兄长身后抓着对方的袖子做寻求保护状,这让墨砚联想到小老鼠每次觉得危险时,也会刺溜躲在自己身后,拉着自己的袖子偷偷地探出脑袋往外瞧。

画扇公主曾与兄长生活在冷宫多年,那奇怪的性子只怕就是在冷宫中养成的。

而眼前这个丫头的性子,只怕是在环境更为恶劣的在被人牙子的转卖间形成的。

“墨大人,画扇公主为什么会病逝,病逝的时候很年幼是什么意思?是从小体弱多病吗?”

“画扇公主才三四岁的时候,其外祖因为贪赃枉法被先皇斩首抄家,宫里的丽妃娘娘也因此受到牵连,被打入冷宫。先皇对丽妃娘娘本来就不太喜爱,又因为丽妃娘家的事,对皇上和画扇公主情分也淡了几分。皇上和画扇公主本就不太受宠,母妃一倒下更是失了宠爱,那个时候先皇也没说把还年幼的两人送给哪个嫔妃代为抚养,皇上和画扇公主只能一直住在母妃原来居住的灵犀殿里。

灵犀殿在皇宫本来就属于比较偏远的宫殿,又没有主子镇着,宫里的那些太监宫女都不是省油的灯,那日子只怕也和在冷宫里差不多。那个时候皇上已经十岁左右了,画扇公主却很年幼,缺衣少食又时常生病,从幼年起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皇上与画扇公主相依为命,一直到画扇公主大概十二岁,回鹘诸部上门请求和亲。当时能够和亲的公主虽然不多,但确实有,可因为那两个大一些的公主是先皇最宠爱的周贵妃所出,周贵妃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蛮夷部落,于是年仅十二岁的画扇公主奉旨和亲远嫁回鹘诸部。

当时的回鹘诸部还十分鼎盛,回鹘族人身强体壮且当地的民俗非常野蛮,画扇公主身体柔弱且年纪尚幼,去那种蛮夷部落和亲根本就是死路一条,皇上多次求先皇收回成命,先皇却铁了心一定要画扇公主远嫁。之后画扇公主和亲回鹘诸部,两年之后在那里病逝,客死异乡。”

……皇宫还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呐!

阿依的心里既震惊,又莫名地有些恐惧。

年幼多病又不受宠爱的画扇公主的确是很可怜的,可怜得让听故事的人心里也跟着疼了起来,阿依望着画卷中那一名与自己的容貌有九分相像的少女,虽然大家身份不同境遇不同,虽然小的时候都经历过许多痛苦与悲伤,阿依虽然不是公主,但却觉得自己比这位苦命的公主幸运得多,因为她遇见了先生,从此她的人生被改变了。

阿依十分庆幸多亏她没生在皇宫里,听墨大人的意思,在宫里很容易会英年早逝,半路夭折,呸呸呸,她绝没有诅咒三皇子和五公主的意思,三皇子和五公主一定会长命百岁,幸福安康一辈子的!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好奇地小声问墨砚:

“墨大人,过去先皇不喜欢皇上吗?”

墨砚点点头。

“可是先皇却把皇位传给了皇上?”阿依用十分狐疑的语气追问。

“你问这种问题就不怕被杀头吗?”墨砚斜睨着她,冷冰冰地反问。

“因为是墨大人我才问的。”阿依扁扁嘴道。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墨砚心里觉得爽了,红润的嘴唇轻浅地勾起一抹弧度,又马上落下,对着她亮闪闪满是好奇的眼神,勾了勾手。

阿依立刻凑过去,墨砚望着她被烛光映衬得软绵绵看起来十分玲珑可爱的耳珠,喉头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顿了顿,敛下眸光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看你还不傻我才告诉你的,也好让你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心里有个防范,这件事虽然不是秘密,但凡是敢议论的都已经去见阎王了,你知道了也烂在肚子里吧。当今皇上之所以能登基,是因为他带兵逼宫迫使先皇下诏书退位。”

阿依微怔,又问:“那先皇呢?”

墨砚以为她的安静是不懂“逼宫”的意思,也没解释,见她如此问,并不说话,而是将骨节分明的手掌横在修长的脖颈前,虚空轻轻地一划。

阿依会意,眸光一闪,点了点头。

墨砚觑着眼睛望着她,也不知道她这反应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竟然没有半点害怕或觉得不可思议的反应,顿了顿,望着她绷紧的小脸,笑问: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自古皇家多争斗,虽然也可以让先皇退位颐养天年,但皇上显然是因为画扇公主客死异乡心中憋了一股恨……”

“颐养天年才不好,做了不好的事就要承担后果。”阿依一脸的严肃认真,“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被人毁掉,无论那个人是谁都是不可以原谅的,若是有人毁掉我最重要的东西,管他是谁,就算同归于尽我也会让他下地狱。”(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六章 雷雨,纸伞

墨砚微怔,没想到她平常总是怯生生的竟然能说出这样刚烈激进的话。

然而阿依说这话时却一直小脸平平,没有半点激昂的神采,这样有志气的宣言配上这样平的表情实在有些不搭,墨砚心里觉得好笑。

“墨大人,”阿依凝眉思索了半天,望着墨砚,轻声问,“是画扇公主肖似萧皇后,还是萧皇后肖似画扇公主?”

果然敏锐!

墨砚为她出色的联想能力无奈地抚额叹了口气,顿了顿,看着她说:

“与萧皇后有些相似还有一些余地,可与画扇公主这样相像,很糟糕……”

阿依的心脏微沉,萧皇后与画扇公主究竟谁像谁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因为画扇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子,可当今圣上偏偏在自己的亲妹子病逝异乡过后,在应该成亲之时,对一个与自己的亲妹子有六七分肖似的女人一见钟情,娶为妻子。普通人都不会这么做吧,那这说明了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似乎让人不寒而栗。

阿依曾经听村里的老人们讲起过那段往事,圣上登基之后的第二年,屯兵五十万攻打回鹘诸部,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将骁勇善战、放肆野蛮的回鹘诸部尽数屠灭。因为那一场大仗大伤元气,如今的大齐国才会衰败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因此,现在胆敢侵扰大齐国边境的虽然只剩下越夏国。大齐国却一时半会腾不出精力来治理越夏国这个外患。

以前对于这件事阿依只是当故事听,现在知道了画扇公主的事,她心里一百个肯定。皇上在才登基根基还没有彻底稳固的情况下出兵攻打回鹘诸部,必是为了给画扇公主报仇。

圣上与画扇公主之间的感情,似乎有些微妙……

真正让圣上痛彻心扉、魂牵梦萦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萧皇后,还是……

每一年从全国各地甄选与其样貌相似的替身,这些个替身究竟是谁的替身?

一道蓝森森的闪电在响亮的震天雷后炸开,蓝白色的电光将房间内照得惨白发亮。阿依不由得脊背一寒,剧烈地打了个冷战。

墨砚望着她。顿了一顿,沉声道:

“所以,三日后进了建章宫,少说话不要出风头。若是皇上问起你的来历,你只要说你是在花州遇到秦泊南,因为天灾日子艰难所以自愿卖身为奴,旁的不用说,苏州的事也不要提起,若是有什么不会答的,只管装作害怕,自有秦泊南替你圆场。你记着,跟着秦泊南进去。再跟着秦泊南出来,中间万不可离开他身边,那一天我也会到场。你不必害怕,万事有我。”

“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吗?”阿依绞着双手,略带一丝慌乱地低声问。

“皇上特地派人前来要召你入宫,摆明了是对你感兴趣,否则怎么可能会派司礼监太监总管过来问起你这种不起眼的小丫头。皇上究竟有什么打算不得而知,不过因为你这张脸蛋要将你纳入内宫也不是没有可能。一个民女。只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后宫三千佳丽。随便安置在哪都可以。若是你不想入宫,这是最糟糕的结果,当然倘若你愿意入宫,这个对你来说自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不愿意。”阿依小声咕哝。

墨砚心里明白她的想法,若她愿意,那他们也就不用为她费这么多工夫了,望着她低下去的小脸,顿了一顿,忽然眸光闪烁地伸出手去,将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落在阿依白皙细腻的手背上。

阿依微怔,因为过去墨砚不是揪着她就是拉着她,对于他的触碰她心里已经习惯了,见他突然把手按在她的手上,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问:

“墨大人,做什么?”

耳根子微微发烫的墨砚在她话音刚落的一刹那,脸色刷地黑了,觉得刚刚心头发热的自己简直像个白痴,霍地站起身,重重地撂下一句:

“我回去了!”

“墨大人,外面在下雨!”阿依被他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跟着跳起来,连忙说。

“下雨又怎样,难道你还打算留我住下来过夜不成?”墨砚回过头,看着她恶声恶气地问,话一脱口他自己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阿依微怔,紧接着心尖一跳,觉得有些窘迫,讷讷地道:

“我是说墨大人你带伞了没有?”

“白天又没下雨,我闲着没事带伞做什么。”

阿依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一柄崭新的蓝紫色手绘海棠花油纸伞递给他,墨砚微怔:

“这个不是……”

“前几天在山阳县庙会上买的那一把,天没下雨我也没用,墨大人你拿去用吧,反正当时买下这个时也是墨大人你付的钱。”

“你不是很喜欢这把伞吗,你喜欢就留着,随便换一把给我好了。”

“别的都是旧的,又不好看,墨大人拿着不合适,墨大人你拿着这个吧,我可是把最好看的伞先让给你用了。”

墨砚愣了愣,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接过那把油纸伞说:“明天我让人给你送来。”

阿依应了,跟着墨砚走到门廊下,看着他下了台阶撑起伞要走,绞着双手,忽然唤了句:

“墨大人。”

墨砚已经撑着伞站在倾盆大雨里,闻声回过头来。

阿依站在台阶上,犹豫了片刻,眸光闪烁地轻声问:

“若是、若是皇上真的要我去宫里做宫女,是不是、是不是、我就只能去做宫女了?”

她虽然没见过皇上,也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可却知道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皇上下的圣旨没有人可以违抗,违抗了就会被杀头,所以若皇上真因为她这张脸想要把她留在宫里时不时看一眼,以解他对画扇公主的愧疚和想念之情,那她就算心里不愿也得顺从,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听说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墨砚看着她,停了停,淡声道:“若真变成那样,我自有法子,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天空中又一道闷雷滚过,蓝森森的闪电在半空中炸开,刺目泛白的蓝紫色电光一瞬清晰地映照出墨砚的影子,然而下一刻,周围又恢复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还不待阿依明白墨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墨砚已经转身,踏破雨帘远去了。

阿依呆呆地站在门廊下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

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从天而降,倾盆瓢泼。

睦元堂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寇书娴疲惫地卧在软榻上,蹙着眉尖,手搭在腹间,似乎身体不适的样子,柳叶坐在软榻的一头,轻重有序地帮她按摩揉搓太阳穴。

顾妈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山楂冰糖百合汤快步走来,弓着腰轻声说:

“太太吩咐的汤已经煮好了。”

寇书娴闻言睁开眼睛,在柳叶的搀扶下从榻上坐起来,接过白玉描金莲花碗,就着那股子热乎劲慢慢地喝了一口,微酸温热顺着脖子在身体里烫开一条线,热热地在胃里划开,一直翻江倒海的胃终于舒坦了一些。

顾妈妈看着她,十分担心地皱眉,轻声说:

“太太近来总是头晕,胃口也不好,已经有些日子了,依奴婢看还是请伯爷来替太太瞧瞧,万一是哪里不舒坦,开些药吃也能早些好。”

“只是胃口不好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伯爷那么忙,这等小事怎好烦扰伯爷,多半是夏天热,胃口不适头疼体乏也是常有的,喝点山楂汤清清火开开胃就好了。”

“可是太太胃口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伯爷上次走后没多久太太的身子就总是不舒坦,今年初开始好像比往日更甚了……”顾妈妈皱眉,越说越觉得不妥,“要不奴婢去请紫苏大夫来给太太看看?”

“伯爷才回来那一天不是已经替我看过了么,都说了没什么毛病,再说像我这把年岁,也正是易有这些小毛病的时候,不必大惊小怪。”寇书娴笑笑,将一小碗山楂汤喝完,复又歪回软榻上。

“瞧太太说的,太太才三十几岁,正是有福气的好时候!”顾妈妈含笑奉承。

寇书娴听了微微一笑,歪在软垫上,听着那窗外的雨声,叹道:

“我的确是有福气,兜兜转转走到了现在,眼看着无忧也得了好夫婿,马上就要出阁了,待无忧出了阁,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有个小子,我的心愿就全了了,这辈子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该试过的也都试过了,这辈子活成这样我已经知足了。”

“太太,大姑娘马上就要出阁了,可今儿伯爷为了解颐姑娘一个及笄礼操办得那样盛大,又被未来的姑爷碰见了,咱们府替一个丫头操办成这样,万一惹新姑爷误会……”顾妈妈的眼里掠过一抹不悦,见寇书娴提起来,趁机说。

寇书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含笑道:

“顾妈妈,咱们能有今天是因为伯爷,无论伯爷想做什么都没有你我插嘴的余地,伯爷的事也轮不到你我来指手画脚……”

“奴婢是为了太太……”

“人,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寇书娴淡淡说道。

顾妈妈心中一凛,垂下头应了一句“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七章 雨夜,待寻找的婴孩

到了晚上,瓢泼的雨势逐渐减弱,变得淅淅沥沥起来,如烟如雾,细密地从天空中斜落下来,淋湿了大地,淋湿了房屋,淋湿了廊檐,淋湿了树木。

西小院,藏书阁。

阿依今日没有下石室,而是站在藏书阁的一排排书架之间寻找到五十几年前先代家主的手抄医案,抽出来坐到窗下的桌前,借着灯光翻阅。

窗外雨水击打着房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清脆地回荡在耳畔的雨声是那样的悦耳动人,却又是那样的寂寞萧索。

阿依今天的心有点乱,仿佛长了一把草似的,将书翻了几页,却读不下去,单手托腮怔怔地望着灯烛在窗棂上投下一片漆黑的暗影,室外夜雨婆娑,连绵迷蒙,室内青灯照壁,细微生寒。

就在这时,藏书阁的门被从外面吱嘎一声推开,阿依的心脏骤然一缩,惊了一跳。

淡雅的青色身影步入室内,秦泊南望着她讶然的表情,心中有些无奈,她几乎每一天晚上都会在西小院坐上半个时辰甚至是通宵一夜,这间隐秘的小院仿佛从他的秘密基地变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她比他来得还要勤快。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姑娘家经常晚睡耗费血气,对身子可不好。”他淡淡笑说。

阿依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无措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唤道:

“先先先、师、师父……”她极为艰难、极为排斥地从齿缝间蚊子似的挤出最后两个字,她实在不想叫出来也叫不出口却偏偏还要勉强自己,她半垂下头去,浑身不自在。

秦泊南望着她极为为难的模样,眸光黯了黯,紧接着莞尔一笑:

“不用特地改口,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既然名分已经定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说着,转过身去,轻轻地关上房门。

阿依抿了抿有些发干的朱唇,垂在身前的双手绞着,低着眼帘没有做声。

“三日后建章宫宫宴的事,墨大人已经对你说过了吧?”秦泊南走过来,在墙下一张搭着竹青色椅搭的椅子上坐了,望着她,轻声开口。

阿依立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缓缓地点点头。

“不用担心,虽说是犒赏三军的宫宴,能出席的也只是军中那些有军衔的,那些人你几乎都熟悉。另外也不会只有你一个女子,大臣们都会携带家眷,女眷应该不会少,选秀马上就要到最后一轮甄选了,为了份位,那场宫宴是最后一次能在皇族面前大展才艺引得注目的好机会。”

阿依微怔,忙问:“那太太和大姑娘也会去吗?”

“无忧要出阁了,不能出门,那一天我只带你一个人去,你只要跟着我别乱走少说话就好了。”顿了顿,他看着她郑重地告诫道,“记住了,除非有人问你,你可以忖度着回答,没人让你开口时,一句话也不要说。”

阿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严厉地告诫她这么一句话,她平常就沉默寡言他又不是不知道。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在心头如薄云一般缭绕,然而她是相信秦泊南的,于是顺从地点点头。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轻声问他:“先生,在花州你是知道了我像画扇公主才收留我的吗?”

“我只见过一次画扇公主的画像,那还是好多年前了,我对画扇公主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在花州看见时你只是觉得你有点眼熟,可那个时候你又瘦又小,还看不出来现在的模样,我也是在你入了这府里之后才渐渐发觉你与画扇公主的相似之处的。”

阿依低垂着脑袋,心湖里掀起细浪,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泊南很少见她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纠结犹豫的表情,含笑问。

阿依犹豫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望着他,轻声说:

“四姨娘、与萧皇后的外貌很相像……”

秦泊南惊了一下,唇角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顿了顿,笑道:

“有么,我过去也曾见过萧皇后的真容,并没有觉得她和四姨娘长得像。四姨娘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幼年时就来了帝都一直居住在秦府里,她和萧皇后并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有点像,并没有说她们有什么关系。”阿依讷讷地道,“我第一眼看见萧皇后的画像时,只是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可墨大人走了以后我想起来了,墨大人说我的眉眼像萧皇后,可我觉得四姨娘的眉眼比我更像萧皇后……”

一道暗芒在秦泊南的心中一闪,他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因为那道光芒消失得太快,还没待他抓住就逃掉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似乎突然怔住了。

阿依见他也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秀润的耳珠随着一丝热度渐渐泛红,然而与此同时心里却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不安来得猛烈,来得震颤,却又消失得飞快,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抓住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残余在心跳中的那一抹令人慌乱的虚空。

室外,这一会儿又变得雨声如雷,倾盆瓢泼。

……

护国候府。

墨云居。

一只强壮的灰鹰冲破雨帘稳健地落在敞开的窗框上,跺了跺脚,想进入熏得喷香的温暖室内,却又因为看见了坐在窗下桌前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顿住了。

墨砚端正地坐在桌前,身披一袭绣满了蓝色曼陀罗的对襟直领阔袖长袍,没有束带,衣襟宽松懒散地敞着,露出藕荷色的亵衣一角,墨黑的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顺滑如丝,鬒黑如绸,越发衬得面如秋月,唇似点朱。

他看了一眼正站在窗框上踏步的灰鹰,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从一旁随手拿起一条桑蚕丝巾罩在灰鹰的头上,一把抓过来,先将灰鹰身上的水擦拭干了,这才解下灰鹰脚上一只密闭的竹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卷展开来,望着上面简短的几行字,眉尖微微蹙起,紧接着将纸卷握紧在手心里,不多时,一张纸卷便化作一片雪白的纸末。

然而墨砚是绝对不会将纸屑随手乱丢的,他规规矩矩地将纸末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而后打开手旁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把小玉梳,开始给灰鹰梳理湿漉漉乱蓬蓬的毛发。

灰鹰显然很喜欢被人梳理毛发,用覆盖着硬毛的脑袋讨好地在墨砚的掌心蹭蹭,却被墨砚嫌弃地推开。

就在这时,幽深馥郁、摄魄撩人的芬芳伴随着温湿的水汽从背后传来,一双雪白修长的藕臂自他身后猛然搂住他的脖子,在微微下褪碧绿色云锦阔袖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光洁如玉,墨黑柔顺恍若上好玄色丝绸的长发披散下来,伴随着俯下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他的脸上,痒痒的,美丽犹若倾城牡丹的脸庞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红唇轻启,含着笑意,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地轻唤了声:

“墨大人!”

墨砚浑身一颤,起了一身鸡皮,嫌恶地甩开他的手,火冒三丈地道: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别再从后面抱住我,很恶心!”

“嗳?阿砚你竟然说哥哥恶心,太过分了,你小的时候哥哥明明每天都抱着你,现在人长大了,竟然说哥哥恶心,哥哥好伤心!”墨研被挣脱开,直起腰身,一袭碧绿色绣粉红牡丹的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头美丽的长发顺直地披垂在身后,几乎长至脚踝,他的身上还覆盖着水汽,显然是刚刚出浴,但见他单手托腮,十分幽怨地道,“难道你忘记了哥哥在你小时候时常替你换尿布的恩情了吗?”

墨砚满头黑线,火大地道:

“你是我老妈吗?!是你说浴室坏掉了我才让你进来借用我的,洗完了就快回去!”

“嗳?小的时候哥哥每次要走时你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长大了就不要哥哥了,哥哥我好寂寞!”墨研“泫然欲泣”地轻叹了口气。

“快回去!”墨砚咬着牙无语地道。

墨研却不肯回去,把别人房间当成自己房间地走到软榻前,像一只猫似的滚了上去,懒洋洋地卧在上面,抓起星星抱枕揉捏着,百般无聊地说:

“现在回去又睡不着,不如我们来玩猜谜吧。”

“……”墨砚终于决定不再理他,继续用手中玉梳替灰鹰梳理毛发。

墨研却翻过身来,俯卧在软榻上,望着他轻声问:

“灰鹰回来,可是有消息了?”

墨砚摇头,于是墨研越发无聊,懒洋洋地卧在软榻上,像只猫似的在上面翻来翻去: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十五年前的一个婴孩,被人追杀下落不明不知去向,若是带着他的那个女人没死还好,若是死了,估计那个小孩子也活不成了,就算侥幸活下来,大齐国那么大,谁又知道那个孩子会在哪儿呢!”

“皇上命你查找那个孩子,你就算懒怠动,至少也上点心吧,若是当真能找到那孩子,对我们同样有利。”墨砚淡淡地道。

“嗯!”墨研长长地哼了一声,顿了顿,盯着雕画精美的房梁,手一拍,“说不定那个孩子已经跑到越夏国去了!”

墨砚的额角又一次跳出来一条十字线!r1152

第三百三八章 挑拨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

碧梧苑。

房檐下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地响。

秦无瑕正坐在廊檐下抚琴,琴声铮铮然,使得大清早尚在院子里洒扫的几个丫头大气也不敢喘。谁都知道二姑娘的脾气不太好,若是打扰了二姑娘抚琴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整个碧梧苑内除了琴声再无其他杂音,连呼吸的声音都尽力减弱到最小,偏偏这种时候却总有不识相的人前来打扰,清脆的笑声挟带着一丝阴阳怪气自不远处响起:

“二姑娘还真是勤快呐,大清早就在院子里抚琴,这样勤奋的性子不入宫的确可惜了,别的地方还真没有能让你施展这些才能的机会呢!”

琴声止,秦无瑕抬起头,望向站在门口笑得有些讽刺的四姨娘,心里一阵厌恶,鄙夷地道:

“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吧,不要向我搭话,也不许踏进我这碧梧苑一步,我嫌脏。”她加重语气吐出最后三个字,嫌恶地看着四姨娘。

四姨娘唇角的笑容微僵,紧接着那一抹讽刺更为强烈,慢条斯理地道:

“二姑娘,婢妾再怎么说也是四姨娘,你身为这个家里的姑娘,对待父亲的女人态度好歹也该礼貌一些。”

“礼貌?这话说的还真让人恶心。四姨娘?一个父亲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的女人。说这话时你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

四姨娘的眸光冷了下来,唇角僵着一抹浅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二姑娘还年幼。对于这些事自然不会明白,看在眼里算什么,我可是被你父亲放在心尖上的人。”

秦无瑕鄙夷地嗤笑了一声,不屑地看着她,刻薄地道:

“说这些时你都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像你这样讨厌的女人,父亲当年就算再少不更事。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种女人,说不定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你却几十年如一日地在那里沾沾自喜,说出让人恶心的话之前你都不照照镜子吗?大清早你到我这碧梧苑里来究竟是做什么,难道是专程让我吃不下早饭的?”

四姨娘对于她这样尖酸的性子习以为常,也不恼。轻浅一笑:

“二姑娘你对你的父亲还真是崇拜有加,既如此,为何一定要违抗伯爷的意思非得入宫呢?”

秦无瑕傲慢一笑:“父亲疼惜我我自然明白,像你这种只会在内宅里挑三拨四的女人是不会懂的,因为父亲是个大夫不是走仕途的,不管我们这济世伯府再怎么是伯爵府,这帝都里的权贵还是一样瞧不起父亲,一个个表面上尊敬实则在背地里不知说过多少难听的,这几年因为父亲在皇上面前变得淡了许多。那些人更是往死里踩。可只要我进宫,只要我能得到皇上的恩宠,只要我做了娘娘。就再也不会有人敢瞧不起济世伯府了……”

到时候若是她再诞下龙胎,他们济世伯府就更不用再仰人鼻息,什么大皇子、三皇子统统都没用了。

时隔十几年的选秀突然降临,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上天为了改变她的命运而赐给她的好机会。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想当娘娘吧。”四姨娘的唇角勾起一抹不屑。

秦无瑕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有野心的女子,尤其是在后宫里。可饶是如此,每年死在后宫里的女子却还是像山一样高。有脑子尚且败北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是没有脑子却空有野心的,像个蠢材。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秦无瑕得意洋洋地说,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胜利的世界里。

“你对济世伯府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感动,只可惜伯爷不理解你,不仅禁足还对你很失望。听说今日宫里有犒赏三军的宫宴,许多名门千金都会出席,以前每次这个时候伯爷都会带你去的,谁知今天竟然要带那个解颐姑娘一同出席。”四姨娘摩挲着葱管似的手指甲,笑吟吟地说着。

秦无瑕微怔,紧接着眸光倏地阴沉下来。

“以前像那种场合伯爷明明都会带你去的,可是今天却要带解颐出席,说起来那个解颐不过是一个丫头,虽然前几天刚被去了奴籍被伯爷收为徒弟。伯爷的徒弟,地位和你和大姑娘平起平坐,甚至在这府里头她的地位都超过了你和大姑娘了。说到这个,之前她还是奴籍的时候,你和大姑娘的地位好像就已经不如她了。

真不知道那个丫头有什么好的,竟然哄得伯爷那样宠爱她,每季往她房里送的胭脂水粉、衣服料子比给你们二位姑娘的还要矜贵,还要齐全。二姑娘一心为了这府里,只可惜,自打解颐姑娘进了济世伯府,以前备受宠爱的二姑娘好像完全地失宠了呢,听说上一次伯爷教训二姑娘时还打了二姑娘一巴掌……”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秦无瑕两眼喷火地瞪着她,愤怒地质问。

“这件事整个府里都已经知道了,听说是从兰院传出来的。”

四姨娘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秦无瑕虽然不是一个头脑聪明的人,可若是清晰明了地说给她听,反而会激起她的逆反,凡事只有经过她自己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她才会相信。

秦无瑕挨打的那一天,兰院里除她本人以外只有四个人,父亲、春姨娘和锦绣是不会把那件事说出去的,那么只能是剩下的那个人了。

一腔愤怒在胸腔内沸腾起来,秦无瑕咬着牙,将粉拳握得紧紧的。从阿依跟着父亲来到济世伯府开始,秦无瑕就十分讨厌阿依,再加上每一次阿依面对她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态度,却偏偏对秦无忧百般讨好,这分明是在瞧不起她的庶出身份。

上一次她命阿依晚上过来找她,阿依却没有来,秦无瑕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可是因为她还在被禁足,为了能够安安稳稳地熬到最后一场甄选,她只得忍气吞声。现在却又听说那个贱人竟抢了她的位置要跟随父亲进宫,并且还将她最为窘迫的事传得阖府皆知,秦无瑕狠狠地磨着牙,那个只会阿谀谄媚的贱蹄子,若是那个贱蹄子这会儿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扑上去狠狠地撕碎她!

四姨娘望着她怒气勃发,妩媚的杏眸微眯,悠然一笑:

“二姑娘别恼,想来解颐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因为今儿解颐姑娘要进宫,从三天前伯爷就开始吩咐人制备衣裳准备首饰,府里忙成一团,所以婢妾今儿才能过来探望二姑娘一眼。听说最后一轮选秀马上就要开始了,二姑娘还是安下心来等待着,待二姑娘进宫成了娘娘,想要治谁的罪,甚至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赐死谁,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秦无瑕听了她的话,被怒气冲昏了的头脑立刻清醒过来,的确,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够等到去参加最后一轮选秀,待顺利入宫成了娘娘,获得皇上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时候只要她想去做,即使是父亲也拦不住她。

四姨娘望着她先前狠戾的神情微微缓和,又变得略带一丝得意洋洋起来,唇角的笑意越发幽深。

她心里也在奇怪为什么伯爷那样的人会生出这样一个丫头,不过也多亏了这丫头是这个性子,倒是能成为帮助她的一步好棋,当然了,若是到最后这颗棋子太没用,她也不介意亲手除掉,希望这个丫头能聪明一点,入宫之后当真能够振兴济世伯府,而不是替济世伯府找来更多的麻烦。

……

阿依大清早从睦元堂出来,刚走到纤羽亭附近的石桥上,却见四姨娘身穿一袭月白色兰花刺绣领子丁香对襟褙子,淡妆素抹,逶迤从对面走来。

阿依极少到内院来,每次来也都是走睦元堂和绛雪阁这两处,她心知姨娘们不喜她,所以每次进来时都会小心翼翼地躲避。

她与姨娘们面对面的机会极少,这一次的偶遇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四姨娘是三个姨娘里头阿依最不想面对的人。

人在桥中央,避无可避,阿依只得低垂着头恭顺地退到一旁,想等四姨娘过去之后再走。

然而四姨娘却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四姨娘眸光冷淡地望着阿依,她不喜欢这个孩子,从第一眼见面时起。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她虽然不喜欢很多人,但是却极少对一个并没有正面惹过她的人产生出这样强烈的敌意。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这个丫头时,她都会有一种对方像是来找她讨债似的错觉,这种错觉虽然让她觉得十分好笑,可是本能地,有一种偶尔会令她脊背发寒的危机感,她讨厌这个孩子。

雪白修长的手捏起阿依的下巴,阿依被迫抬起头来,无措地望着四姨娘那一双与她同样眼形饱满,波泽流转,顾盼生辉,却无论怎样都喜欢不起来的杏眸,她的下巴被捏得紧紧的,有些痛楚。(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九章 四姨娘,阿依

四姨娘低着头,望着阿依强忍着疼痛,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也不发声,过了一会儿,厌弃地道:

“还真是一个不讨喜的丫头。”粗鲁地放开阿依的下巴。

阿依也没去揉,下巴红红地半垂下脑袋,也不言语。

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四姨娘冷冷地望着她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样子,这样的神态在她看来不是恭顺不是服从,而是一种无声的反抗,让她心腔里的厌恶情绪越加深重。

“你来这济世伯府里已经两年多了吧?”四姨娘声线沉冷,却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淡淡地问。

“是。”阿依垂着头,低声回答了句。

“听说你是因为南边灾荒时活不下去了,才求伯爷收留你的?”

“是。”

“反正肯定是你上赶子强行买卖吧,伯爷就是好心,一好心起来就什么也不顾了,捡人就像捡小猫小狗一样简单,也不管品行什么样,是不是干净,只要有人求他,他就一定会帮忙,我从前明明时常提醒他不要随便相信人,他却只是笑笑依旧我行我素,还真是让人操心!”四姨娘用带着包容的语气含着笑说着,紧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依半垂着头,无声地听着,心中惊疑不定,不解她突然拦住她说这番话是何意。

四姨娘薄凉地望着她乌黑的发顶。杏眸微眯,这是一个深谙“以不变应万变”的丫头,曾听伯爷夸赞过说这丫头单纯直白纯粹。那时她的心里就在冷笑,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雪白如纸一般纯粹的人,这丫头果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眸光越发阴冷,顿了顿,她问:

“听说今日伯爷要带你进宫赴宴?”

“因为皇上的旨意,今日建章宫犒赏三军。军医也要出席……”阿依深埋着头,低声回答。

她这样仿佛被恶人欺负了似的畏畏缩缩的样子令四姨娘越发想冷笑。古里古怪地嗤笑道:

“你还真是好运气,这么些年伯爷每次出席宫宴时,连太太都没有带过,太太每次进宫时赴的也都是皇后娘娘主办的宫宴。从来没有跟着伯爷共同出席的时候,你倒好,才来了这府里多久,就已经爬到太太的头上去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先生也是没有法子,并非是先生的本意。”阿依闻言,连忙解释说。

即使是解释澄清的时候依旧在低着头,迂回对抗却不正面应对,还真是个难缠又讨厌的丫头。四姨娘心里不耐烦起来。眸光冷冽地睨着她的发顶,忽然再次伸出手,用力捏起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的对视,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微笑,语气轻柔地说:

“虽然你被去了奴籍,可对于这府里来说你还是个丫头,只是一个丫头而已。即使你可能会不甘心,但事实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的。你还是一个孩子。有些不自量力的想头也不是不能明白,可是妄想太多就不好了,一个丫头最后只能配一个小厮,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懂了吗?”

阿依被她强迫抬头望着她的眼睛,那一双媚态横生的杏眸里此时蓄满了简单易懂的阴鸷、压迫与警告。

四姨娘的手筋出奇地大,阿依觉得自己的下颌骨都快被捏碎了,让她深深地觉得这位四姨娘从前该不会种过田吧。即使下颚被捏得生疼,阿依却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漆黑得仿佛见不到星辰的午夜一般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她,森黑无垠,看不到一点波澜,没有半丝动摇。

这样的眸光让四姨娘越发觉得恼火,朱红的唇角冷峻地抿起,森冷地望着她,手劲更大。就在这时,一声阴沉的低喝挟着薄怒自不远处传来:

“你在做什么?”

四姨娘吓了一跳,杏眸里积蓄的阴鸷如镜面一样被赫然打碎,她妩媚的双眸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温婉娴静,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转过身对着从桥对面负手而来的秦泊南优雅地屈了屈膝,绽开无懈可击的笑容:

“婢妾给伯爷请安。”

秦泊南走过来,在阿依身旁站定,阿依亦侧过身,半垂着头深深地屈了屈膝,她的下巴被捏出的通红印子还在,她却没有用手去揉。

“婢妾在和解颐姑娘闹着玩,婢妾说自己的肌肤最近粗糙得厉害,解颐姑娘不信,婢妾就让她摸一摸,也顺手摸了摸她的皮肤,小女孩子果然光滑细腻,婢妾到了这个年岁真是没有法子与这些小姑娘比较了呢。”四姨娘轻抚着自己恍若凝脂的脸颊,百媚千娇地浅叹了口气。

秦泊南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声线微沉:

“你怎么一大早就出来了?”

“婢妾正要去给太太请安。”

“不是说过这些规矩都省了么,你回去吧,这么早待会儿宣儿醒来该吵着找你了。”秦泊南淡淡地道。

“是。”四姨娘对着他嫣然一笑,再次屈了屈膝,看都没有看阿依一眼,仿佛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翩然转身,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扬长而去。

阿依仍旧半垂着头立在原地,即使四姨娘已经走了,她还是一言不发,漆黑的杏眸仿佛不见一丝波澜的深水黑湖。

秦泊南转过身,望着她雪白尖俏的下巴上还残留着通红的指印,眉尖微蹙,对着她的脸颊伸出手去。阿依眼眸微闪,然而下一刻,他伸到一半的手却戛然而止,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顿了一顿,讪讪地收回去,抿了抿嘴唇,轻声道:

“你的衣服已经送来了,你回去试试看,虽然尺寸应该没有多大问题……若是不合适,晚上宫宴之前还能改。”

阿依默了片刻,轻声回答了句“是”,低着头,转身向垂花门的方向走去。

秦泊南立在石桥之上,眸光如镜地望着她快步远处的背影,良久,直到眼眸微微干涩,才抬起头,望着头顶今日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石桥的另一头,一大片茂密的牡丹花障中,四姨娘远远地望着,握着帕子的手紧了一紧,眸光冷冷地沉下去。

……

宫宴在酉时整进行,因为绝对不能迟到,所以从济世伯府与皇宫的距离以及各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来算,阿依和秦泊南必须要在申时四刻时出发。于是在天空连半片暮云都还没有之时,叶妈妈已经带着府里几个擅长梳头打扮的丫鬟鱼贯进入,将阿依丢进浴桶里前前后后地洗刷一遍,又进行从头到脚的华丽保养,这些明明前两天都已经做过了。

叶妈妈一边让人“修理”她,一边绷着一张脸进行长篇说教,丫鬟能够被皇上召见入宫是济世伯府的福气,一个劲儿警告她切不可野性子上来给伯爷给济世伯府丢脸。

秦无忧则在阿依的耳朵边上一遍一遍地给她讲解宫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出了差错惹皇上龙颜大怒,直接被就地咔嚓,那可就真出不来了。

阿依觉得自己的头大了,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丫鬟给她细细地梳理长发。

阿依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三千青丝如瀑,眉似黛山,眼若水杏,明明每一个部位单独拿出来都精致似玉,为什么组合到一起……

并不是不够漂亮,水灵好看这个标准她还是够得上的,只是明明是极美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也应该绝代风华才对,可是被她组合在一起却只够得上还算是个清秀佳人的水准,这着实让人郁闷,果然是因为营养不良没有长开的缘故吗?

丫鬟香芋为阿依高高地挽了一个高椎髻,善于梳妆的冬儿已经用一双小手将阿依的脸涂得白白的,在阿依看来简直像被糊上一层白面一样,她狐疑地望着冬儿手里芮蝶轩最引以为傲的脂粉:

“这粉白得好怪,难道是放了太久变质了?”

“粉本来就是白的,越白才越好看,解颐你从来不抹脂粉所以才觉得怪,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你打扮成不输给任何一个千金小姐的大美人儿的!”冬儿特仗义地拍拍胸脯保证。

“普通就好了,我的脸是不可能化出来大美人儿的!”

“不要小瞧了化妆,都是因为你平常不喜欢弄这些脂粉所以才会总被别人说是个没长开的青皮苹果!”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跟他们一起骂我?”阿依消沉地问。

冬儿嘿嘿一笑:“你就不用管了,尽管交给我好了,我可是咱们府里最会梳妆的丫头,每次太太姑娘们进宫那些妆都是我化的!”

“冬儿手艺真的很好。”秦无忧轻声推荐了句。

“这胭脂的颜色为什么这么粉?”

“现在帝都最流行的就是桃花妆,你若是不像被人嘲笑说你土,就乖乖地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冬儿笑嘻嘻地说着,桃粉色的胭脂满手就开始往阿依的脸上继续糊,阿依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就想起来以前在苏州时看瓦匠糊墙时也是这么干的。

半刻钟后,时下最流行的桃花妆新鲜出炉,阿依看着冬儿得意洋洋的脸,实在不好意思说她把自己画的像个妖精,人家特地来给她梳妆,她一定要心存感激才行。

“解颐,你化了妆还真好看呐!”秦无忧微讶,赞叹地望着她。

大姑娘果然是个温柔的好姑娘,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打击她,阿依看看她,满眼感激。(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惊艳

叶妈妈捧来彩绣辉煌的衣裙,同香芋、冬儿一起,一层一层地给阿依套在纤细小巧的身子上。

薄荷捧来一个托盘,上面眼花缭乱地摆满了各色首饰,琳琅满目:翡翠流苏金钗,蝴蝶牡丹步摇、双生蚌珠耳坠、白玉海棠簪子、紫薇青玉珠链,众人一股脑地将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全部套在阿依的身上头上,将她打扮得就像是上元节时挂在集市里供人猜谜的大花灯。

秦无忧拉着阿依,又将宫规从头到尾地给她叨咕了一遍,紧接着叶妈妈又板着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表情可怕地将刚刚已经说了八百六十次的训导词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肯放阿依离开。

阿依终于可以出门了,于是她顶着头上足有十斤重的金银首饰及假发髻,莲足踏着竟然有三寸高比踩高跷还要难走的高底绣花鞋,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冬儿站在门口,望着阿依走路像喝醉酒似的踉踉跄跄的,有好几次差点崴脚,呲着牙抽了抽眉角,伤脑筋地挠着鬓角说:

“阿依她不要紧吧,那么高的鞋之前从来没有穿过,宫宴上那么多人,万一一个不小心,崴了脚还算事小,若是撞翻了盘子撞坏了哪一家的千金,那她可就惨了,到时候说不定真的就再也出不来了!”

“你少乌鸦嘴一点舌头会痒吗?”香芋白了她一眼,硬邦邦地问。

“我是真的担心她嘛。那个假髻那么重,鞋子又不好走,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宫宴。你别看她没有表情,她心里一定很慌张,到时候真的有可能会摔跤哦,若是冲撞了某位贵人……”显然冬儿手艺是好,可为人却是个悲观派,双手捧着圆脸,自己说着说着便惊慌地瞪圆了眼睛。打了个冷战。

香芋听不下去了,一把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再继续“诅咒”下去。

“大姑娘,解颐不要紧吧?”薄荷被冬儿说得也跟着担心了起来,生怕阿依这一去万一惹出点什么事来,直接在宫里被咔嚓了。就再也见不着了。

秦无忧见大家都这么担心阿依,不由得嫣然一笑,温声道:

“不要紧的,解颐很聪明,而且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即使要进宫,她却没有一点慌张的表情,更何况还有父亲在,而且……”她沉默了片刻。眺望着东方皇宫的位置,顿了一顿,莞尔一笑。轻声说,“想必此时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等着她……”

“大姑娘你说什么?”薄荷一愣,歪着头好奇地问。

秦无忧莞尔一笑,却只是摇摇头,没再说话。

……

阿依的确从来没有穿过高底鞋,在走向大门口的这一路上已经十二次差点崴脚。其中有十次险些踩坏曳地的长裙,她心里实在不明白帝都的千金小姐们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穿这么长的裙子这么高的鞋。难道她们就不觉得这些东西既不实用又危险吗……虽然很好看……

果然平民与贵族的差别就在于平民讲求实用贵族要的却是外观美吗?

她无语地叹了口气,想要挠挠头,摸到的却是冰冷的金钗,她越发觉得无奈,揉了揉被沉重的头发压得已经有些酸痛的脖颈,努力压抑下心底深处的焦躁烦闷和些许因为不祥的预感所带来的不安,挺直了脊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大门处走去。

兰院离济世伯府的正门并不远,所以马车此刻正候在济世伯府大门外的长巷里。

秦泊南今天十分罕见地穿上了湛蓝色,按照伯爵的服制一袭湛蓝色云纹银桂织锦阔袖华袍加身,少了平日里的清新淡雅,多了几分贵气凛然。

他似有些心事,沉敛着眸色,静静地立在马车下面。

之所以站在马车下面是因为他知道阿依今日必会穿上平日里从来没有穿过的曳地长裙,他担心他不看着她她一个人就那样上马车会摔跤,所以自从出来开始就一直等在马下,一半心思用于深思,用另一半去留意大门里,时不时抬头望望天色。

就在这时,轻盈如猫的脚步声自大门内传来,半颗心陷入深思的秦泊南立刻醒过神来,望向朱红的兽头大门。

阿依神色清冷地从大门内款款步出来,竹青色绣粉白海棠撒花十二幅织金连烟阔袖长裙熨帖地穿在身上,外罩水青色素面直领对襟阔长纱衣,点点迷离繁花,朵朵素色梦蝶,裙摆曳地,一身华丽。

纤细瘦腰,双肩如削,面晕朝霞,腮凝新桃,雪白的脖颈挺拔修长,佩戴了一套矜贵精美的赤金翡翠雕海棠花累丝垂珠头面,额间一点嫣红的海棠花钿,越发显得肤白如玉,眼似秋水,整个人一别往昔的朴素简洁,竟变得芳姿绰约,雍容优雅。以黛石勾勒出的眼角眉梢竟挑了一丝撩人的妩媚,用胭脂描画出的桃瓣形朱唇上竟含了一抹醉人的娇娆,恍若林中的精灵坠入尘世,精美灵动得不似凡人。

秦泊南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眼里掠过一抹惊艳。

然而下一息,正在端庄优雅地向他走来的阿依高跷似的高底鞋又一次踩中长长的裙摆,又因为头上的发饰太重,根本不可能稳住重心,于是在呀地一声低呼过后,她小巧又金碧辉煌的身子华丽丽地向前扑去!

秦泊南吓了一跳,醒过神来,想也没想,三步并两步奔上前一把接住她向下坠去的身子。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

在温香软玉入怀的同时,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撞上去的,还是阿依撞过来的,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的发髻撞人竟然也会这么痛。鼻尖酸疼,怀里却喷香温软,他止不住苦笑起来,双手撑起阿依的身子,柔声问:

“你没事吧?摔疼了哪里没有?有没有崴到脚?”

淡雅的兰香幽幽地传入鼻管,悄无声息、柔和绵密地将阿依包围,似猛然开始弹拨起她紧绷的神经,让她的全身剧烈一颤,心跳得厉害,耳珠开始发烫。

每一次都是这样,这样的味道,能够混乱她心跳的味道。

她半低着脑袋,微微摇头,缓缓地脱离开他的手。

秦泊南见状有些尴尬,讪讪地放开自己的手,望着她低垂着头,像一只美丽的夜莺一般乖顺地站在他面前似只要他开口便能随时随风起舞的模样,心中的狼狈感越发强烈,凝望了她片刻,却仍旧在齿缝间溢出一句赞叹:

“这样子、很好看……”

阿依心脏重重一沉,下意识抬起头将一双波光潋滟的水眸望向他,然而在眸光望进他眼底的一刻,她的头脑却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胸腔内的心跳声仿佛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一直响亮到她的耳畔、与此同时,心脏的最深处却随着心跳迅速而无声地蔓延开她说不清是什么,但是却不安晦暗,仿佛能一直酸涩到舌尖味蕾里的复杂情绪。

她目不交睫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似无垠的夜空,仿佛能看到星辰,在这样的眸光下秦泊南忽然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顿了顿,他偏过头去,淡声说:

“上车吧,时辰快到了。”

“……是。”阿依又一次垂下头去,轻声回道。

秦泊南率先转身,走到马车前,却没有上去,而是错开位置,示意从后面走上来的阿依先上车。

阿依愣了愣。

秦泊南已经弯腰拉起她曳地的裙摆,以免她上车时踩住裙子。本来若是其他千金小姐,这种事都是由贴身丫鬟来做的,以阿依的身份入宫觐见自然不可能带丫鬟。

阿依心头一热,又觉得有些好笑,先生竟然帮她做这种事,这也太尴尬了点,她抿了抿花瓣唇,拉着长裙小心翼翼地踏上脚凳,登上马车。

然而那高底鞋足足有三寸高,又是整个鞋底都垫高的,鞋底滑马车车辕又高,鞋底刚踏上车辕,她还没来得及稳住身体,重心便开始猛然下滑,头饰重衣服重鞋子也重,这一下让她比刚才摔跤时还要惊骇慌乱,啊呀一声低呼,后脑勺朝下直接向后栽了下去!

秦泊南正给她拉着裙子,结果她没顺利进入马车厢,反而才上去时就满头金灿灿“凶器”华丽丽地向他砸了过来!

愕然无语,他下意识伸出双臂接住她坠下来的身子,于是阿依结结实实地落在他怀里,幸好没有后脑勺着地,捡回一条命,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秦泊南打横抱着她,哑然无言,不得不说女人的发饰首饰衣服的重量还真是不容小觑,她穿上这身衣服戴上这些首饰体重竟然比从前重了一倍。

阿依同样哑然地仰起头,波光盈盈地看着他,默不作声,被画成桃红色的脸蛋比刚刚更红,好在现在天已经黄昏了,不容易被看出来。

秦泊南望着她那一双被描绘成桃瓣形的嘴唇在晚霞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粉嫩润泽,绵软诱人,顿了一顿,从她脸上别开眼神,直接打横抱着她,上前一步,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在车辕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一章 预感,入宫

阿依被秦泊南像抱着一只人偶似的抱着,稳稳地放在车辕上。

她站在车辕上,离了他幽兰一般淡雅香气的包围,或许是因为站在高处,有一缕风吹来,吹入她的心怀里,让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去,望向远处通红的天空恍若火烧,那缭绕的、形状诡谲的、似在游弋漂浮的火云她并没有觉得很美,却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又牢固深刻地印刻进她的心中,竟刻出了一丝忐忑与不安。

这一日的火烧云那之后她一直都记得,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永恒的记忆。

“再不进去就要迟了。”秦泊南见她竟然发起怔来,以为她被刚才突然摔下来吓傻了,轻声提醒。

阿依回过神来,居高临下地将漆黑如墨的眸光落在秦泊南的脸上,这一刻,心中的不安感竟越发强烈,恍若沸腾的滚水一般在心腔的最深处翻腾滚动。

顿了一顿,她挑起马车厢的金线纱帘,弯腰钻了进去。秦泊南紧接着上了马车,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稳,秦泊南拉了拉车窗旁的一条浅青色的穗子,车厢外的阿勋便扬鞭催马,马车加快速度向皇宫疾驰而去。

因为两人今天穿的衣服都很繁复,尤其是阿依,女子入宫的礼服比男子的还要麻烦琐碎,且十分占地方,因而今日车窗下的小桌子一直都收着没有支起来,为的是能省地方。

可是没了桌子在中间隔挡。阿依和秦泊南这一下完全是面对面地坐着了,面对面脚对脚就这么坐着大眼瞪小眼,这感觉竟然有些尴尬。

阿依望了他一会儿。接着便垂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自己手里那条绣着海棠花的鲛绡帕。

秦泊南的面色亦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是女人,总觉得磨磨唧唧的更加别扭,于是撇过头去向窗外望了片刻,紧接着回过头,看着她那梳成高椎髻的乌油似的长发问:

“进宫的宫规你可都记熟了?”

“是。”阿依依旧垂着头。轻声回答。

秦泊南眉尖微蹙,沉默了片刻。继续道:

“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说话。”

“是。”阿依还是没有抬头,继续轻声回答。

“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离了我身边,若是别人要你吃什么东西,也必须要先问过我。若是一个不小心你还是一个人迷路了。那个时候若是有人要给你带路,你可不要傻傻地跟他走,给你吃什么喝什么你也要找好借口不可以碰,我让你背的建章宫的路线图你背熟了吧?”

“是,我不会迷路的,若是迷了路我也会找稳妥的人问路。”

秦泊南满意地点点头,顿了顿,又一次嘱咐道:

“知道你会配药,也知道你对草药十分熟悉。但可别因此小瞧了皇宫,一定要处处小心。若是真出了岔子,皇宫内苑之内。即使是我也很难救得了你,你自己一定要谨慎些。”

“是。”阿依又一次点了点头。

秦泊南虽然对她能够乖顺回答的态度很满意,可是她这样一直不抬头,弄得他也跟着尴尬了起来,望着她,沉默了半天。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够打破这僵硬局面的话题,刚要开口句话。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

伴随着一股强大的惯性,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的阿依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先将她一拉,继而在她背后重重地一推,紧接着她的整个身子猛然冲了出去,脱离了座椅,竟一头扎进坐在对面的秦泊南的怀里!

紧接着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头上的金簪玉钗因为这一场冲撞掉了好几根,落在地面上!

又一次,温香软玉又一次入怀,短短的两刻钟内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这一次强大的冲击力差一点把秦泊南的骨头撞断,还有她头上的发髻发簪擦过他的皮肤,虽然没有留下划痕却同样很痛,尽管如此,他的心中依旧油然而生一阵震颤,伴随着酸涩。

温暖的大手搭在她的脊背上,他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你今天这是想杀了我么?”

阿依自己的鼻尖也被撞得生疼,差点飚出泪来,闻言微微一怔,紧接着才觉察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将她包围住,下一刻,她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跳声微乱,却在勉力地坚定起来。

她心中那一股不自然的情绪变得越发浓郁浑厚,虚空的、空洞的、发苦的、灰蒙蒙的,抑制住使人无法呼吸的,这些混乱的心绪将她有些干燥的心脏层层包裹,让她觉得自己的所有都在紊乱起来。

残阳如血的黄昏,秦泊南的眸光微暗,搭在她脊背上的手改为轻握住她的上臂,施力才想将她推开,阿依已经自行从他怀里直起腰身来。

秦泊南的心里有一瞬的发空,紧接着松开握在她上臂上的手,默默地从地上捡起她掉落的簪钗。

阿依没有重新回到座位,而是跪坐在地面上。

秦泊南将簪子捡起来,眸光深深地望着她散发着桂花油味道的长发,顿了顿,缓缓地将金簪一根一根、小心缓慢、生怕会弄疼她的头发似的插进她鬒黑浓密的发髻里。

阿依半垂着头静静地跪坐在地上。

当最后一根白玉海棠步摇在发髻里被固定好时,那一头风鬟雾鬓又一次变得璀璨夺目起来,秦泊南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手脱离了步摇的流苏,在自然放下去的过程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粗粝的指尖竟然轻擦过她柔嫩的脸颊,触到了一片滑腻。

他的指尖微震。

阿依这一次将头垂得更低。马车已经重新启动了,于是她站起来,缓缓地坐回座椅上。沉默不语。

密闭的车厢内,恍若没有人存在般的静寂令人觉得窒息,秦泊南阔袖下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眼望向窗外,幸好现在是夏天,有街景可看。

阿依已经垂着头,并不怕沉重的发髻会将她纤细脆弱的脖子折断。她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帕子叠成了一只小老鼠。

……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紧赶慢赶赶到了皇宫的丹凤门外。

阿勋从袖子里掏出牌子递给守门的士兵看过了。守门的士兵立刻抱拳对着马车行了个礼。按理说这样的礼数是不需要的,只是秦泊南行医二十几年,这皇宫内的所有侍卫太监宫女甚至是其家人几乎都被他看过病,人们对他的尊敬可想而。

因为秦泊南是皇上的专属大夫。若是宫中有急症时按规矩弃车步行会很浪费时间,因而皇上给予了秦泊南一项极大的特权,济世伯府的马车可以入宫,而不是在朱雀门外就要下车。

马车内,秦泊南如老僧入定一般端正地坐在座椅上,坐在他对面的阿依则比他还要肃静,端庄地坐在那里,简直比玉石雕像还要安静且面目清冷,明明是第一次入宫。半点恐惧没有,半点慌张没有,甚至连应该有的好奇都没有。不仅没有偷偷地掀开车帘向外看,甚至向车窗外扫一眼的*都没有。

马车很快便行驶到建章宫外,秦泊南率先下了马车,回过身,伸手拉了一把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从车厢内钻出来的阿依。

直到安安稳稳地落地,阿依这才松开裙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描画精致的脸庞抬起,望向对面恢弘壮丽的宫殿。

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雕刻着栩栩如生庄重威武的龙腾祥云。雄伟广阔的宫殿气魄宏大地建筑在上面,五彩琉璃,金碧辉煌。

一股强劲的、阴黑的、污浊的、庞大的气力迎面激烈地冲过来,冲击震颤着阿依的血脉,一瞬间,她只觉得身体内的所有血液都沸腾起来,这一种沸腾不是激动不是兴奋,而是排斥,而是厌恶,强烈的排斥,强烈的厌恶,这座皇宫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一股让她打从心底里排斥憎恶的味道。

纤细的指尖在阔袖下微微颤抖,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恢弘的建章宫内灯火通明,纸醉金迷,奢华富丽,墨黑的眸子似深不见底的黑潭,平面上荡漾起被风吹皱的波光。

“怎么了?”秦泊南见她直直地望着建章宫发怔,以为她是因为第一次来在害怕,望着她无措的表情心中不忍,下意识捏了捏她手腕,轻笑着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只是才一捏完他就有些后悔,他不应该再有这些轻慢放肆的举动了,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阿依没有做声,而是绷直了脊背,平肃下眼眸,望着已经迎上前来的一个中年太监笑嘻嘻地向秦泊南请安问了好,引着两个人向建章宫的正殿走去。

阿依自动自觉地退后一步走在秦泊南身后,听着秦泊南含笑轻声问那个中年太监:

“最近腿脚如何?”

“伯爷的药简直就像神药一样,这才敷了两天,这不,奴才就已经能出来当差了。”中年太监笑呵呵地说,“伯爷一直这么关顾奴才,奴才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伯爷好了。”

“谢什么,说起来你替我试药,倒是我该谢你。”

“哎哟,奴才哪能担得起伯爷的一个‘谢’字,能为伯爷试药那是奴才八辈儿修来的福分,别人想试还试不着呢!”这话绝对不是阿谀奉承或是讨好,而是真心诚意地,这个太监他是真的感激秦泊南。

阿依的心微微一动,猎猎的风从天空中似俯冲着吹下来,飞扬起她曳地的裙摆,她忍不住去抬头望天,却觉得今日的天空异样地阴森……(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二章 宫宴(一)

彼时。

金碧辉煌的建章宫,金漆木柱,盘龙藻井,富丽堂皇。

墨砚身穿一袭七彩孔雀祥云滚边的正紫色公服,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镶嵌淡紫色硬玉,发束金冠,整个人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漫不经心地啜饮杯中美酒,然而他所处的那一片区域却仿佛藏着金银珠宝似的闪闪发光,璀璨迫人。

世人皆知护国候府的墨三公子大齐国最年轻的刑部侍郎是一个冰山冷美人,虽然若是冒然与他搭话,一颗火热的心一定会被他滞血的冰冷冰封碎裂,不过正是因为那一脸冷酷无情才更让人欲罢不能。心里的激动兴奋如开水一般不住地沸腾,大殿内有一半世家千金全部在脸红心跳地盯着他那张冰冷却俊美的脸,无数道爱慕的目光简直比锥子还要锋利。

墨砚被刺得脸颊生疼,忍住想要翻白眼的*,仰起头:什么嘛,原来他还是有魅力的!

与不易接近的墨侍郎相比,另外一个墨公子却温柔亲和得多,墨研身穿一袭墨绿色绣着大朵大朵姚黄牡丹的阔袖对襟华袍,漆黑如墨的三千青丝如瀑般披散下来,柔软的发梢勾着一丝慵懒。他闲散地歪在椅子上,正眉眼含笑地与大胆前来搭讪的少女温柔地对话,引得那些因为害羞不敢前来搭话的少女们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就差尖叫出声了。

林康和楚元歪在一起。一个红衣似火,一个蓝衣尊贵,风采相应相得益彰。然而在场的女子们没有一个人肯看他们,因为一半女子的眼珠子已经被在那里捏着酒杯发怔的墨砚吸走了,另一半女子则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墨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林康无聊地转动着酒杯,单手托脸,看一眼墨研眉眼含笑地应承那些小脸通红的少女,又看一眼独自坐在角落里有人搭话也爱答不理的墨砚。突然扭曲起一张俊脸,高声叹道:

“啊!烦死了!墨家那两个是我的敌人!敌人!从上学起那两个就是用那样的脸跟我抢女人。一想起那些往事我就一肚子火!”

“就是!长得漂亮了不起么,不就是一张脸蛋么,认真说起来,那种像女人一样的脸蛋哪里好。明明本侯更加气宇轩昂!”楚元啜着茶满眼鄙视地说。

“侯爷,底气不足的话就不要说,单看长相,妾身觉得墨二公子和墨三公子的确在侯爷之上。”蒲荷郡主正赏心悦目地盯着墨研的脸蛋,含笑说。

楚元登时炸毛了,火大地道:

“你到底是谁的夫人?你觉得他比我好,那你当初干吗还非要和我成亲?!”

“还不是因为五岁的时候你突然向我求亲,说到底这件事都是因为你不好。”蒲荷郡主凉凉地回答。

“谁会把五岁时的事当真?再说你五岁的时候可没像现在这么高大!”

蒲荷郡主一脚踩下去,楚元倒吸了一口气。冲着她高声吼了句:

“你干什么?!好痛的!”

坐在最前面蒲荷郡主的老爹、楚元的岳父大人寿郡王见状,深感丢人地遮住半边脸,头疼地叹了口气。

这夫妻俩分明是在炫耀他们之间关系亲密。林康怎么看怎么觉得恼火,索性别过头去,无聊地将手中的酒杯转动得更快。

墨研刚刚与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十分融洽地交谈完,重新坐回椅子上,望了一眼仍旧靠在椅背上发怔的墨砚,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道:

“老三,怎么了。又闷闷不乐的,今天明明这么热闹,又有这么多香喷喷软绵绵小百灵似的姑娘,你就算不想笑至少也开心一点嘛!“

墨砚甩开他的手,眉角抽抽地道:“你是登徒子么?”

“讨厌啦,二哥只是好久没有出门了,冷不防看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人,一时心里激动罢了!”墨研抿嘴笑说。

“我说你,”墨砚斜睨着他,沉声问,“皇上为什么也召你入宫参加宫宴?”

“谁知道,也许是因为许久不见,皇上对我不太放心。”墨研懒洋洋一笑,吊儿郎当地道。

墨砚的眸色阴郁下来。

“都这个时辰了,小山鸮为什么还没有来?”墨研已经疑惑地望向门口,“小山鸮今天真的会来吗?”

“皇上召见,自然会来。”墨砚抚额,有些心烦地道。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到……”墨研望着殿门外,摩挲着红唇,忽然很坏心地笑了句,“该不会是因为路上和秦泊南发生了什么吧!”

一条青筋在墨砚的额角跳了出来,他阴沉着一张脸瞪着一脸无辜的墨研,墨研哈哈哈地笑起来。

一件宝蓝色江水海崖云纹蟒袍忽然填入视野,景澄站在他们这桌前,凝着眉沉声问:

“父皇今日也召了解颐姑娘入宫么?”

“三殿下现在才听说么?”墨研有些意外他的消息不灵通。

墨砚淡淡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景澄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回来之前明明已经下了封口令,究竟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

他的面上罩上一丝薄怒,阿依是被他推荐去做军医的,当时他已经打过包票不会出问题,谁知道才回来这件事就被父皇知道了,而他这个当事人之一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心里对阿依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因而越发窝气。

“不是说开心姑娘今晚会来吗,怎么还没有来?”林康实在无聊,从自己的席位上下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勾搭住墨砚的肩膀问。

“你来问我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墨砚厌烦地甩开他的手,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爱勾肩搭背。

林康被甩开,也不在意,手搭凉棚向正殿大门望了望,懒洋洋地说:

“这么慢!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出门了吧,难道是在路上和秦泊南发生什么了吗?”

又一条青筋从墨砚的额角跳出来,一张英俊的脸霎时漆黑如炭。

“说起来开心姑娘已经被秦泊南收徒了吧,为什么呢,明明开心姑娘是个好姑娘,那样的姑娘在帝都几乎已经绝迹了,你也好秦泊南也好,你们的想法真的让我很难理解,若是我,一定先抢来再说!”林康折扇一展,肆意地摇着,引来一票千金满是桃心的崇慕目光。他怡然得意,果然还是站在焦点中心接受万众瞩目才是最美妙的事。

“管不住下半身后院有两打女人的登徒子少在那里胡乱评论!”墨砚耷拉着眼皮,没好气地说。

林康为他的坏语气微怔,收了折扇,仿佛重新认识他似的仔细地将他观察一番,惊讶地道:

“阿砚,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纯情,还真意外呐!”

墨砚的脸越发黑,额角的青筋活跃地跳动着。

景澄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顿了顿,正色说:

“若是今晚这一关过不去,解颐姑娘的处境会很危险,更不要说以后了。”他说着,眼睛却盯着懒洋洋歪在一旁的墨研。

墨研已经看够了大殿里花枝招展的众千金,觉得腻烦了,幽幽地望向大门口,闷闷地叹了口气:

“比起这个,一直坐着好无趣,今天小山鸮会穿什么入宫呢,好想看!”

一堵厚厚的黑线墙重重地砸在墨砚、林康、景澄的头上,这个不是重点好吧?

就在这时,忽听正殿门口的太监一声尖细的唱喏:

“济世伯到!”

墨研上挑的狭长凤眸一亮,笑眯眯地说:

“来了!”

话音未落,身穿湛蓝色云纹银桂织锦阔袖华袍的秦泊南已经缓步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穿曳地青衣的姑娘,凝雪香肌,如羽若脂,剪水秋瞳,潋滟如虹,桃妆素抹,扶摇生香,她端庄优雅地跟在秦泊南身后,尽管微敛着眉眼,纤细挺拔的身子却如一只高贵迷人的白天鹅,竟给人一种浸透于骨血之内的浑然天成的雍容与极端内敛的绝艳!

所有人都怔住了,林康手里的折扇啪地落地,墨研有一瞬的愣神,继而饶有兴致地扬眉,尚坐在座位上的楚元不经意一眼扫过去,一个没留神,手里的酒杯碎了。

“那位姑娘看起来好眼熟!”蒲荷郡主愣了愣,说。

“我也这么觉得,”林美瑶歪了歪头,“之前应该没见过吧,奇怪,最近帝都怎么多出来那么多我没见过姑娘?”

“那个不是解颐姑娘么,你们两个的眼睛怎么了?”景容无语地问。

“啊!”林美瑶和蒲荷郡主闻言微怔,紧接着集体惊叫一声,下巴掉了。

秦泊南与一众人客套地寒暄完毕,逶迤向大殿的里端走来,来到景澄面前先施了一礼,阿依跟在他后面同样向景澄盈盈下拜,一双被黛石和桃粉色胭脂所描绘的杏眸在低垂下去之时竟然勾勒出一丝从来没有被人发现的娇媚。

景澄的眼睛花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笑问:

“真的是解颐姑娘吗?”

“是。”人一漂亮,从来没有被人发现的清悦嗓音竟犹如黄莺出谷,撩拨着人的心弦,让人的心里痒痒的。

只是短短的一个字,众人的呼吸居然莫名其妙地一窒,望着她那一双被桃粉色染成花瓣形的娇嫩嘴唇,心跳竟同时漏了一拍。(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三章 宫宴(二)

墨研忽然低下身去,修长的手指轻佻地勾起阿依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像是发现了很不得了的新鲜事物一般,惊叹地道:

“小山鸮,你今天还真是让霆雅哥哥大开眼界,麻雀变凤凰的事还真是有啊!你要好好感谢霆雅哥哥,都是因为霆雅哥哥我前两天给你取了表字叫‘华容’,你今天当真变得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了!”

阿依努力忍住想要抽嘴角的冲动,推开他的手,满眼无奈地道:

“霆雅哥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不用勉强称赞没有关系。”

“不是勉强,你今天真的很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不信你问阿砚!”墨研说着,捅了捅一旁怔怔地望着阿依整个人仿佛已经石化了的墨砚。

阿依迷惑地望向墨砚,墨大人这样呆呆的表情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觉得很是新鲜。此刻的墨砚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依,一双素来漆黑冰冷的墨眸里此刻竟然波光流动,晶莹潋滟,仿佛撒了一把碎钻石一般一直晶莹璀璨的,灿烂炫目得就好像眼眸已经不会聚焦了,而是在旋转着旋转着,那是一种仿佛正在经历着剧烈晕船感的表情。

阿依被他瞧得一阵毛骨悚然,愕然地望着他。

林康一会儿看了看阿依,一会儿看了看墨砚,一会儿又看了看已经别开目光的秦泊南,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应该抓一把瓜子来嗑。

“阿砚。小山鸮今儿是不是很漂亮?”墨研用手肘继续捅墨砚,笑嘻嘻问。

“……啊。”墨砚猛然回过神来,眸光聚焦在阿依桃妆素抹的小脸上。只觉得一阵脸红心热,下意识别过头去避开她狐疑的目光,雪白如玉的俊美脸庞上飘上了两团可疑的红晕。

真是意外地纯情呐,众人在心里不由自主恍若发现新大陆了一般震撼地感叹道。

只有阿依莫名其妙,眼见墨砚竟然别过脸去,狐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华丽的打扮,这样的装扮果然不太适合自己吗?

“开心姑娘。你的个子好像长高了。”林康手中折扇一展,笑嘻嘻说。

“因为穿了高底鞋。”阿依老实地回答。

“你的……”他紧盯着她胸前竟然微微起伏有了玲珑的曲线。惊叹道,“好像丰满了不少,竟然鼓出来了!”话音未落,无数道眼刀横扫过来。把林康刺得心情倍儿爽。

阿依脸微红,撇过头去,老老实实地小声答:“因为……加了棉团……”

“这种事情你不用回答他!”墨砚被气得火冒三丈,冲着她的脸咬着牙低吼道。

阿依被他吓了一跳,小身板一颤,乖乖地回答了句“是”,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墨砚抚额,已经快被她气得脑淤血了。

林康噗地笑了。一把拉起阿依的小手,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幽声说:

“开心姑娘。我发现我刚刚好像对你怦然心动了。”

“小山鸮,霆雅哥哥好像也对你一见钟情了。”墨研不甘示弱,轻佻地抓起阿依的另一只小手,发自内心似的深深地说。

墨砚的脸色越发黑,黑得比今晚不见一丝星辰的夜空还要彻底,他冷冷地盯着墨研和林康拉住阿依手的那两只“狼爪子”。一双锋利的薄唇抿了抿,这是发怒的前兆。

林康和墨研越发笑嘻嘻的。阿依已经万分无奈地挣脱开他们的手:

“林公子,霆雅哥哥,我知道我今天很怪,你们不要捉弄我。”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啊?”身后传来聚在一起的世家千金们满含酸意与怒意的切窃窃私语声,“长得那么丑,穿的像一条大青虫,竟然还有脸呆在墨二公子、墨三公子、林公子的身边,墨二公子和林公子竟然还跟她那么亲密!”

“就是就是,也不拿镜子照照,居然还想去巴结三殿下,好不要脸!”

“帝都竟然还有这样不知廉耻没有教养的女子,要脸没脸要身段没身段,凭什么粘墨二公子那么近,真是太不要脸了!”

阿依哑然无语,想辩解都找不出说辞来,悄无声息地退到秦泊南身后,老老实实地站着。大姑娘说的没错,帝都的千金小姐都是很可怕的,千万不能靠得太近,也千万得罪不得。

墨研自然也听见了,笑嘻嘻说:

“女人的嘴巴可真是恶毒又可怕。”顿了顿,又温声安慰阿依道,“小山鸮,你不用在意她们说的,你一点也不像大青虫,就算是青虫,那也是一只娇小可爱的小青虫。”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霆雅哥哥,你若是不想安慰我就不用安慰我了,小青虫什么的比大青虫听起来还要恶心。”

“会吗?我觉得小青虫很可爱,特别是菜虫!”墨研笑眯眯地说。

阿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其他人同样无语。墨砚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群还在嚼舌头的烦人的女人们,一半少女被他阴森冷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说,剩下那一半就喜欢这种调调的却越发满面红晕,痴迷地遥望着他的俊颜。

帝都的千金小姐们果然很可怕,目睹这一幕的阿依再次在心里深深地确定。

“没想到父皇会突然召你入宫赴宴。”景澄凝着眉对阿依说,“你的事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走漏消息的,回头我一定会好好调查,给你个交代。”

阿依摇摇头,轻声回道:“不打紧的,反正似乎早晚都会有这一天……三殿下不用太在意。”

景澄望着她,不知为何,每次望着那一张绷紧了的秀美小脸,他的心里都会觉得平静温柔,血液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被吸引似的跳动着,他微微一笑,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插满了金钗的小脑袋上摸了一摸。

阿依愣了愣。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三皇子居然在摸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的头,一票心仪三皇子的千金们全都两眼喷火,扯着帕子,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在场的大臣们却比一群单纯的小女孩思考得更多,这个小姑娘是济世伯带来的,却与墨家的两个少爷、林家的小公爷还有三皇子如此亲近,这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

于是大臣们都在心里暗自揣测,还有那与墨虎熟识的,按捺不住心中疑问,特地跑过来悄悄地询问墨虎。

墨虎正在自斟自饮喝得正爽快,闻言眉毛狠狠一抽,恶声恶气地冲着那人道:

“那不是百仁堂的解颐姑娘吗,她以前不是还给你治好过腰疼病吗,连她你都认不出来,你是老眼昏花还是瞎了!”

他话音刚落,这一回轮到跑过来询问的那个人眉毛开始抽了,艰难地转动着脖子望向华丽优雅的阿依,像得了痉挛症似的:

“那个……是解颐姑娘?”

得知真相的人们集体有一种头晕目眩想吐血的冲动,女人的化妆啊,果然很了不得!

就在这时,守门通报的太监又一次尖细着嗓子高声唱喏道:

“公孙丞相到!吏部尚书公孙大人到!太常寺卿公孙大人到!通政司公孙参议到!副护军公孙参领到!”

话音未落,一个年近七旬,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的老人身穿一品大员的官服已经精神抖擞地踏进来,身后跟着一溜三四个出色优秀的子孙以及五六个花枝招展的孙女们。

如此庞大壮观的出场方式引来大殿内的骚动,众官员纷纷起身,上前拱手问好,互相寒暄,整个建章宫正殿竟然有一大半的官员全部出动迎了上去,瞬间一半的大殿刚刚还热闹非凡现在却空旷起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殿门口人群密集,热情奉承积极拍马声不绝于耳。

由此可见公孙丞相在朝中是相当有威望的。

景澄的脸色冷了下来,阿依离得近立刻就发现了,墨研却还是淡淡地笑着,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林康没有笑,但是却继续摇着扇子,秦泊南负手望着远处的公孙一族,眸光幽深,只有墨砚,他在用眼尾时不时地扫阿依一眼,把阿依瞧得越发毛骨悚然起来。

“原来公孙家有那么多官呐!”阿依望着公孙一脉里一身暗红色官服文质彬彬的公孙霖赫然在列,小声叹了句。

“那几个只是冰山一角,公孙家还有许多人在帝都以外占据要职,还有许多虽然官职品级不高却十分重要,这就叫做‘权倾朝野’。”景澄似冷笑了一声。

阿依仰起头,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秦泊南则低头看了阿依一眼,轻声警告:

“不要随便开口说话。”

阿依微怔,紧接着乖乖地低下头,轻声道:“是。”

景澄见状一笑:“济世伯也不用太紧张,若是解颐姑娘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会帮她圆的,毕竟她这次被召入宫,也是因为我没有封锁好消息。”

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并不在景澄,秦泊南只是淡淡地客套了两句,却不认为若是当真出了问题,景澄会有法子解决。

说话间,公孙丞相已经带领公孙一族的人向三皇子他们这里走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四章 宫宴(三)

丞相公孙允对于三皇子景澄的态度虽然有礼但算不上恭敬,第一是因为公孙允三朝元老,就年岁和功勋上来说,景澄这一类的毛头小子根本不够看,也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即使对方是皇子,神态中也带了些轻视;第二就是因为公孙允的大女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公孙允的嫡亲外孙是大齐国的大皇子,这就注定了公孙家与景澄不太对盘。

阿依本来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下一刻,十分具有冲击性的消息传来,从公孙允与景澄客套的谈话中她得知,景澄竟然要迎娶正妃了,而那个正妃的人选竟然是公孙府的二姑娘公孙敏。

大皇子娘家的公孙府与三皇子娘家的林府虽然素来还算友好和平,但是追根究底还是敌对的吧,为什么明明是敌对的关系,却又互相联姻,对了,她从前听说过大皇子的正妃竟然是林家的姑娘。

阿依就是想得肚子里的肠子都打结了也没想通这些皇族重臣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她抬头望向跟在父兄身后的公孙敏。

公孙敏今日身穿一袭鹅黄色芙蓉满开羽缎长裙,外罩橘黄色镶嵌金丝滚边的曳地纱衣,越发显得柔媚高挑,雍容大方,此刻公孙敏正躲在人堆里偷眼瞧着景澄,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嫁给心仪之人了,她整个人都变得亮闪闪的,散发着比金子还要璀璨的光芒,看上去十分耀眼。

从以前阿依就知道公孙敏是心仪三皇子的。不然也不会就因为秦无瑕对三皇子献殷勤,公孙敏就将秦无瑕推进了河里。

景澄马上就要和公孙敏成亲了,公孙敏显然很高兴的样子。然而景澄……

阿依想到了秀春楼里的明玉,毋庸置疑景澄是喜欢明玉的,她觉得明玉也是喜欢景澄的,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然而却……

想到这里,阿依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大齐国的三皇子。怎可能去迎娶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子,即使心中再喜欢也不可能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情。就算不涉及到皇位的继承问题,出身皇族的皇子殿下也是万万不可能去迎娶一个卑贱低级的妓子的,只怕就算是纳妓子为妾,也是会被大肆嘲笑。绝对不可能被世俗理解的。

就像先生明明是待人那么和善的人,却也得遵守地位尊卑的规矩,丫鬟出身的春姨娘即使被称为“姨娘”,实际上却仍旧是一个奴籍的通房;就像林公子无论再怎么风流,后院有再多的女人,只要他还没有娶正妻,他都不算是已经婚配;就像墨大人,公孙三姑娘此刻与公孙敏一样,也在用亮闪闪璀璨如星的眸子躲在人堆里灼灼地望着他。

地位这种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逾越的,即使被去了奴籍成了良民,与贵族仍旧是一个天一个地。即使穿上了华美的衣裳,即使戴上了最最精美的首饰,血统还是改变不了的。

阿依低垂下头,敛着眼帘,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公孙允又与秦泊南客套了几句,毕竟两家就快要成为亲家了。三三两两地互相寒暄问好过后,公孙允这才带着自家的子孙向另一头自己那一族的席面走去。顺便与那一面的王侯贵族相互寒暄。

公孙敏走在最后,在经过垂着头的阿依身旁时,忽然顿住脚步,低下脑袋瞅了她一眼,狐疑地道:

“你看起来好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阿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问:“公孙二姑娘,桃花玉容丸吃着还觉得好吗?”

“真的是你!”公孙敏大吃了一惊,“真是神了,你弄成这个样子我都认不出你了!”

身穿一袭淡蓝色掐金丝柳絮碎花长裙的公孙柔因为舍不得离开,一直一步三回头地走在最后,闻听此言,望向阿依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扯着公孙敏的袖子弱声弱气地问:

“姐姐,你认得她?”

“百仁堂的豆芽菜小村姑么,你也认得啊。”

阿依满头黑线,脸窘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原来公孙二姑娘平常是这么叫我的。”

“我又没说错,矮的像豆芽菜,土的像村姑,不过今天……”公孙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打扮成这样进宫来做什么?”

“不知道,皇上召见,大概等下就知道了。”阿依平声回答。

阿依其实并不讨厌公孙敏,公孙敏虽然为人刻薄任性了一些,但并不是坏人,甚至可以说公孙敏这个人其实很坦率,藏不住脾气,喜怒都放在脸上,比起那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女子,像公孙敏这样尖酸刻薄、脾气暴躁、不好也不坏的女子反而更好应付。

“皇上召见啊……”公孙敏满腹狐疑地想了想。

因为有阿依在场,弱风扶柳一般娇美动人的公孙柔似觉察到了一丝危机感,轻盈地飘到墨砚身旁,弱声弱气地道:

“砚表哥,柔儿上次去护国候府找你,他们说你出去了。”

墨砚没理她,也没做声。

公孙柔再接再厉,继续恍若莺声燕语地柔声说道:

“砚表哥,过一阵子马上就要到七夕节了,柔儿想……”

她话还没说完,却发现墨砚忽然回过头,在阿依身上看了一眼,因为他敏锐地觉察到阿依刚刚好像望过来了,然而当他看过去时,阿依正在悄悄地打量着公孙家的姑娘里一个生了一张圆圆娃娃脸,看上去十分娇憨可爱的姑娘。

公孙柔见状,一双波光潋滟的含情目倏地阴沉下来,冷冷地望向阿依,恨不得用眼刀在她身上戳上百个窟窿。

阿依自然觉察到了公孙柔的目光,头皮一阵发麻,也不敢回头,上下打量着那个名叫公孙婉的公孙家五姑娘。

的确像秦无忧说的,公孙婉的相貌并不算太漂亮,若要称赞一句,顶多算是干净清秀,然而这个姑娘却十分爱笑,因为上嘴唇有些短,每次笑起来时都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十分开朗明丽的样子。

逸少爷能够和这样的女子成亲,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阿依在心里由衷地这样希望着,特别是在看到了公孙婉的真面目之后。

就在这时,守在门口的太监又一次扬起尖细的语调,高高地唱了一句:

“夏国侯到!”

话音未落,一个年岁与公孙允差不多,却明显比公孙允更为老态龙钟的老者身穿笔挺的侯爵服制,佝偻着腰身负着手从外面迈进来,含笑与众人拱手寒暄。

紧跟在夏国侯身后的是一名身穿天蓝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曳地长裙,手挽月白色披帛的美丽少女,杏面桃腮,柳眉凤眼,挺翘的鹰钩鼻如腻鹅脂,不用敷粉,肌肤莹洁;无烦薰香,竟体芬芳。态似姣花照水,声疑出谷娇莺。凌波微步,不亚洛浦神妃,笑靥盈盈,何异汉皋仙子,一痕高耸诱人的酥胸掩藏在月白色绣芍药花的抹胸之下,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古人所说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也莫过于此了!

自打夏莲进入大殿开始,艳绝尘寰的脸蛋与玲珑有致的酥胸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气氛似乎在一瞬间热烈不少,殿内似乎在一瞬间闪亮不少。

然而这一切夏莲本人却没有任何自觉,明明是在东张西望,这样的行为对于一个世家千金来说是极没有教养的,然而被她做起来却越发显得柔媚可爱,娇憨动人。

在场已经有不少公子哥开始相互打听那个大胸脯姑娘的姓名,场面突然就热闹了起来,仿佛沸腾了一样。

阿依的心里十分佩服夏莲,先前每次入场时能够引起骚动的均是朝中的重要大员,身为一个世家千金出场时竟然能够引起如此大的反响,甚至这样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她的祖父夏国侯,着实令人惊叹。不过这样的脸蛋这样的身段,能够引来骚动和瞩目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少女们开始用敌视的眼神狠狠地戳夏莲。

夏莲却毫不在意,一路走过来,凤眸不经意地一扫,竟然一眼看见了站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阿依,立刻撇下夏国侯,欢快的大百灵鸟似的冲过来,随着她步伐加快,抹胸之下的那一痕酥胸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晃得人直晕船。

“依妹妹!”夏莲开心地冲过来,在阿依面前站定,一把拉起阿依的双手,兴高采烈地道,“依妹妹你竟然也进宫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待会儿坐在一起做个伴儿吧!”

“莲姐姐!”夏莲一如既往的热情阿依还是没有太习惯,努力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讪讪地道,“座位都是排好的,不能随便更改吧,没想到莲姐姐你也进宫来了。”

夏莲笑着才要说话,夏国侯已经跟过来,严厉地吩咐:

“莲儿,还不快向三殿下请安!”又忙向景澄解释说自家孙女平常野惯了请三殿下恕罪之类的。

景澄不在意地笑笑,夏莲已经媚眼含笑,对着他盈盈地拜了下去,嗓音清脆若黄莺出谷:

“莲儿给三殿下请安!”(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五章 宫宴(四)

夏国侯和景澄客套了两句便带着夏莲向自己的席位走去,恰巧夏国侯的位置与济世伯府的位置极近,夏莲欢天喜地地和阿依挨在一起。

景澄望着夏莲明明长得妩媚高挑,却偏偏一脸的明朗纯真,眼眸微眯,自语似的狐疑道:

“夏国侯府里什么时候多出那样一个姑娘,夏家不是只有三个姑娘么?”

另一头已经坐在座位上拉着阿依的手亲密地说话的夏莲感觉到景澄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望过来,弯起妩媚迷人的眉眼,对着他粲然一笑。

一瞬间,景澄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子不由自主地泛红。

奇怪,这个姑娘为什么好像带着魔力一般,只要看上去便仿佛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强行离开竟会在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浓浓的不舍,这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站在景澄身边的公孙敏见自己未来夫婿的眼光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酥胸半露的狐狸精给勾走了,怒不可遏,阴恻恻地瞪了夏莲一眼,紧接着身体轻盈地一旋,拦在景澄面前切断他还望向夏莲的视线,媚眼含情地看着景澄俊美儒雅的脸庞,柔声笑说:

“三殿下,听说惠妃娘娘贵体不适,刚刚敏儿来建章宫之前已经和妹妹去采桑宫探望过惠妃娘娘了,惠妃娘娘已经好了很多,三殿下不要太担心。”

景澄望着她。顿了顿,对着她温尔一笑,淡声说:

“你有心了。”

公孙敏的脸刷地红了。就是这样的温柔,就是这样的温柔最让人欲罢不能了!

夏莲拉着阿依的小手坐在筵席后面,笑嘻嘻地说:

“你看见刚才那个女人的脸没有,我刚刚看着她的情郎时,你看她的脸,简直比茅房里的石头还要臭,好好笑!”

阿依被她大胆的言辞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去捂住夏莲的嘴,紧张地阻止道:

“莲姐姐。这里是皇宫,你不要乱说话,公孙二姑娘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乱说话你会惹麻烦的!”

夏莲眼眸中的笑意更深。握住她的小手,鲜艳的嘴唇更加软绵绵地贴近阿依的掌心,让她觉得痒痒的。夏莲眉眼含笑地望着阿依,轻声笑道:

“依妹妹真温柔呢!”

阿依有点不好意思,不着痕迹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拒绝去看她仿佛带着魔力的双瞳,小声说:

“莲姐姐也很温柔,总之莲姐姐你不要乱说话,真的会惹麻烦的。”

夏莲望着她紧绷的小脸。这样呆板的小脸上却很容易看到对人的关切与担忧,她轻轻一笑。

“她们在做什么?”这一幕被林康看在眼里,只觉得脊背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莫名其妙的夏姑娘好像很喜欢粘着小山鸮。”墨研抱胸,慢慢地摩挲着自己俊俏的下巴,狐疑地问墨砚,“你们真的是路上认识的?对方是一个漂亮姑娘,你却没让对方迷上你,对方反而迷上了小山鸮?”他的眼里带了一点鄙视和遗憾的成分。

墨砚满头黑线。烦躁地道:“什么迷不迷的,别用这么恶心的说法!”

“你今天的脾气还真差啊。”墨研笑吟吟地望着他说。

话音未落。因为一直被无视而委委屈屈地杵在公孙敏身旁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公孙柔又一次敏锐地觉察到危机感,抿了抿嘴唇,复活了一般重新走过来,娇弱柔美地立在墨砚面前,抬着头,楚楚动人地望着他英俊的脸庞,细声细气地问:

“砚表哥,我、你、砚表哥七夕节那一天有什么要事吗?”

这是公然的邀约,林康和墨研十分识相地闪到一边,给他们让开位置,远远地围观。

“我那个小表妹还真是不死心呐。”墨研笑眯眯地轻声道,也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蜂蜜核桃酥,半点不矜持地吃着。

“依我看,阿砚这完全就是作茧自缚嘛。”林康慢悠悠地晃动折扇,撇了撇嘴,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阿依,阿依正望着墨砚和公孙柔。

夏莲又一次拉住了阿依的小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眼望着墨砚和公孙柔正在对话,唇角漾开一抹玩味的笑意:

“嗳,原来墨公子是有女人的啊!”

她说的太直言不讳,阿依一阵面红耳赤,急忙解释:

“那是墨大人的表妹,公孙家的三姑娘。”

“自古以来,表哥表妹是最容易发生香艳故事的亲眷关系,依妹妹你都不看话本不看戏吗?”

阿依微怔,低下头去老实地小声回答:“我不看话本,也不喜欢看戏。”

她这样实诚把夏莲逗得扑哧一笑,顿了顿,望着打扮得恍若神仙妃子一般的公孙柔,幽声说:

“公孙家三姑娘么,和那样的姑娘相比,依妹妹你是赢不了的。”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沉,讪讪地道:

“莲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个丫头,说什么比不赢,根本就没有可比的么,草想和花相比较是会惹人嘲笑的!”

夏莲望了她一会儿,用手给她微松的鬓角抿了一抿,又望向还在与景澄搭话的公孙敏,笑说:

“那个就是大齐国贤德无双、连三岁小儿也会称赞的三皇子啊!”

阿依微怔,听莲姐姐这么说,没想到三皇子在民间的地位如此崇高,虽然三皇子的确是个温文尔雅的好人,不像皇子时倒是像一个完美的大哥哥……

才一想到这里她又急忙摇头,有这种想法的她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嗯?”夏莲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眼望着双颊泛红的公孙敏,唇角的玩味更深,“看起来那个公孙二姑娘是心仪三皇子的,可是三皇子嘛,就……”

阿依微怔,望向虽然望着公孙敏在笑,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景澄,夏莲歪过头,对着她轻声笑了句:

“傻姑娘永远都不会懂,无情的温柔才是最锋利的凶器。”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震,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乍一听见,只觉得一腔酸涩在胸腔里翻涌了上来,一直蔓延到舌尖的味蕾里,让她感觉到沉郁、燥闷,还有些心灰意懒,她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说起来,莲姐姐话里的含义她根本就不太明白……

就在这时,一抹天青色身影忽然站在她身旁,把阿依吓了一跳,抬起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映入眼帘,竟然是满脸通红,眸光闪烁,扭扭捏捏的韩辰。

没想到韩辰也来了,阿依顺着他来时的方向望去,却看见了正殷切注视她的乐正枫和邱鹤。本来就是犒赏三军的宴会,他们这些军官来出席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因为和帝都的官员比他们的品阶不高,只能坐在角落里。

“韩大哥……”她下意识唤了出来。

韩辰一听到这熟悉的呼唤,顿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双手撑在桌上,两眼冒光地望着她,激动地道:

“姑娘你真的是依小兄弟的妹妹对不对?我就说嘛,你们长得那么像,简直一模一样,一定是孪生的吧?你哥哥还好吗,自从上次在邕城一别,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还怪想念的,你哥哥最近怎么样?”

阿依愣了愣,原来韩辰没有认出她,有些无奈之余心中不免柔软起来,原来她不在还是有人惦念她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头挠挠脸颊,在韩辰亮闪闪充满期待的眼神里刚要张口说话,就在这时,大殿里突然响起一声尖细嘹亮的唱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大殿内的人们全都震了一下,紧接着急急忙忙地各归各位,连跟阿依搭话的韩辰听了亦转身快速奔回自己的席位。

阿依被夏莲拉着站起来,面向北侧霸气恢弘,分外高阔的黄金御阶,一个身穿绯红色盘金彩绣过肩麒麟服的宦官正站在那里,手持拂尘,沉冷地望着下面一干重臣。

阿依虽然站在后面,但济世伯府的席位离御座比较近,她在抬起头时不经意向那个宦官的脸上扫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却还来不及细看便下意识遵照来之前叶妈妈一遍一遍告诫她的规矩赶紧将头低下去。

雄伟的大殿内一个呼吸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有站在前面的大臣率先跪下去,口内高声嵩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阿依跟着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跪下去,也跟着小声喊了起来,却不敢抬头。

大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紧接着一个恍若夜风吹拂过冰冷戈壁阴沉粗哑磁性的嗓音沉沉地静静地响起:

“众卿平身。”

阿依的心脏一震,这个声音她听过,虽然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但她敢确定这个声音她一定听过。她跟随着一大群人慢吞吞地站起来,仍旧垂着头,却觉得惊魂未定,一颗心在怦怦乱跳,她想悄悄地抬头向上看一眼,然而却谨记着叶妈妈的叮嘱绝对不能给先生惹麻烦,因而强行忍耐住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六章 真容

大齐国皇帝景凛在简单地进行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便吩咐开宴,并要求众位将士不要拘束,尽管玩乐,今日本来就是为了他们举行的犒劳宴。

紧接着乐起,美丽的歌姬舞姬开始轮番登场,舞姿轻盈,歌喉婉转,倩影曼妙。宫娥们身穿色彩鲜丽的衣裙在一干重臣及其家眷之间往来穿梭,斟酒换菜,殷勤侍奉,她们身上那些能让男人的心飘飘然起来的香味弥漫在大殿里,混合着大殿内的酒香菜香,越发熏人欲醉,令人食指大动。

阿依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藏在袖子里,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任意吃喝,第一是因为她初次参加宫宴觉得紧张,若是吃东西说不定会胃痛;第二则是因为,虽然她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却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向她看过来。

她不知道这些目光都是属于谁的,但是却有如坐针毡十分想回去的冲动,特别是从斜上角射过来的目光,十分复杂,似包含了很多,尽数传递给她,让她觉得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座皇宫的气息十分讨厌,这建章宫热闹却拘谨的氛围也十分讨厌,还有那些目光,全部都讨厌。

阿依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将头埋得越发低。

夏莲却与她不一样,宫宴上的美味佳肴让她的眼睛都直了,也不管自己这是在哪里,心情愉快地胡吃海塞。大快朵颐,待吃了半刻钟之后才想起来看阿依,却见她一直低着头也不动筷。一副十分胃疼的表情,微怔,刚想开口询问,就在这时,一声响亮却幽沉的男中音含着一丝沙哑自上方响起,带着笑意询问:

“解颐姑娘身子不舒服吗?”

阿依浑身一震,这声音一落下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似感觉到一丝危险。脑袋在一瞬间的空白过后,她猛然意识到的确是上方的皇帝陛下在叫自己。皇帝陛下称呼她为“解颐姑娘”,问她的却是“身子不舒服吗”,惶恐感迅速充斥了全身。

却听景凛又一次含笑开口,这次却是对秦泊南淡声说:

“济世伯。那个姑娘就是这一次大齐国与越夏国的大战中,为军中立下大功劳的解颐姑娘吧?”

先前已经被皇上的前一句弄得愣住了的大臣们又一次愣住了,全都狐疑地看了看皇上,又狐疑地望了望已经站起来的秦泊南,接着又看向缩坐在椅子上存在感极低仿佛从没存在过的小姑娘。

秦泊南在阿依面前的桌子上轻轻一点,人已经出列走向大殿中央的御阶前,阿依会意,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站起身,跟着秦泊南走到大殿中央,垂着头立在秦泊南身旁靠后的位置。规规矩矩地站着。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已经全都聚焦在阿依身上,皇上意味不明的话更是让出征的将官们坐着的席面周围开始乱起来,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

秦泊南站在御阶之下,恭敬回答:

“回皇上,此女正是解颐。此女的医术还算精妙,且十分擅长治疗外伤。三殿下和护国候在得知这个情况后,希望解颐以军医的身份前往前线支援战场。微臣起初亦担心解颐的女子身份会给前方的将士添乱。但三殿下却对微臣说战场上需要解颐这样手段高明的大夫,解颐此行不是以女子的身份,而是以军医的身份前往。微臣想着这也算是为国尽力,于是便答应了。”

这绝对是在钻空子,军规规定不允许进女子,却没有规定进入军营的军医不可以是女子。

“启禀父皇,因为整个帝都只有济世伯和解颐姑娘会缝合术,儿臣便请解颐姑娘以军医的身份前往惠州为前线效力,这一次也正是因为有了解颐姑娘的缝合术,前方战场才减少了许多伤亡。解颐姑娘一个今年才刚及笄的姑娘,在前线时为了抢救伤兵废寝忘食,让她去休息她也不去,夜以继日直到医治完最后一个伤兵才肯去休息。前方军粮短缺时她明明是一个姑娘家,却咬着牙跟着将士们忍耐饥饿,从不叫苦。

即使有些将士虽然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却怜惜她身材矮小,将多余的食物分给她,她却一口不吃,只希望那人能够好好补充体力上战场多杀敌。儿臣看在眼里,又是钦佩又是不忍,这样性情坚韧品行高尚的女子,若是我大齐国的女子都能有解颐姑娘这样的品性,那我大齐国一定会更加富强昌盛。”

一直低着脑袋的阿依忽然觉得自己被慷慨激昂的三皇子扔到了一个很了不得的高度上,她的头顶一下子就被安上了一只闪耀着圣洁光芒的璀璨光圈。

“启禀皇上,不仅是三殿下,便是连微臣在这一年的战事里也对解颐姑娘十分佩服,明明是被微臣诓来被迫上战场的,却认认真真,恪尽职守。为了抢救重伤员五六天不曾合眼是常有的事,连一般男人都熬不下来的辛苦她硬是咬着牙挺下来了。

不计较吃穿,不计较环境恶劣,数九寒冬带着药童在冰冷的河水里洗绷带,一洗就是一天,回来的时候手都冻裂了,嘴唇都冻紫了,不单单是微臣觉得心疼,便是兵营里的将士们见了也觉得心中不忍,可是多余分给她的食物她一点不吃,无论多苦多累从不抱怨。只是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不计较得失,也不计较劳苦。”

阿依觉得自己简直就要被说成是道德模范,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了。

然而被墨虎的这一番话感动的却大有人在,多半是曾经参加过那场大战的将士们,一边含着眼泪感叹,一边互相问:

“咱们侯爷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听起来像是在说依兄弟。”

“是依兄弟没错,可依兄弟跟那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女扮男装。”邱鹤端着酒杯,看傻子似的在众人迷糊的表情上扫了一眼,凉凉地说。

“……”一片静默过后。

“嗳?依兄弟是女人,那个就是依兄弟?!”韩辰差一点尖叫出声,幸好有邱鹤捂着他的嘴,才没有惊动旁人。

其他人更是下巴都惊掉了。

一片静默过后,路营指挥似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假的?老子可是当着她的面脱过衣服。”

“我还在她面前下河洗过澡。”

“我还拉着她要一起洗澡来着……”

“我、我、我屁股上的伤也是她缝的……”

轰!

又一片静默过后,众将士集体“自爆”,脸红得堪比建章宫内的朱漆木柱!

乐正枫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脸涨红,他袭过胸……

御座上,景凛听完下面的人接二连三的说辞,只是淡淡一笑,眸光重新落在阿依的脸上,缓缓地道:

“抬起头来。”

阿依此时的心脏已经紧张得不会跳了,闻言绷紧的神经一颤,顿了顿,慢慢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圣颜。

景凛阴深复杂的眸光望在阿依描绘细致的脸蛋上,阿依敏锐地觉察到周围秦泊南、景澄的气息在这一刻全变了,仿佛同时紧张起来,连带着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却听景凛望着她幽幽地轻叹了声:

“真像呐!”

他的声音不大,除了坐在他身旁的皇后以及离御阶比较近的几桌大臣听见了,其他人仍旧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然而许多离得近的大臣狐疑的目光仍旧在景凛话音刚落时投在阿依身上,阿依被这些目光一刺,景凛的那句“真像呐”让她脊背一寒,心里一慌,竟下意识抬起眼帘望向御座上的景凛!

明黄色的金丝龙衮,头戴金龙垂帘冠,优雅尊贵,即使已经年过五旬,却仍旧可以从那张饱经岁月摧残的脸上看出年轻时的秀雅英俊,此刻他虽然在微笑着,然而一双阴黑森冷恍若午夜下的毒蛇一般的眸子却牢牢地锁视住她,薄凉残酷,孤煞血腥,就好像一旦她敢有任何轻举妄动他就会立刻缠住她的脖子让她死掉一样。

她感觉到他在看清她脸庞的一刹那,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浓浓的恨意与深深的怜惜。

还不待她明白这两种极端情绪的含义,她已经慌张地重新垂下头去,心在怦怦乱跳,只希望这一瞬间的对视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因为她觉得皇上是不会自己喊出来“大胆,竟然敢直面圣颜”的。

原来那一天,她救了一个……还是不要去形容的好,她敛住了心神,垂着头恭敬地立着。

景凛知道她已经认出他了却在一瞬间克制了惊慌的情绪,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竟然连性子也这样相像,让人心里发堵!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角勾着笑意,语气里却含着滞血的凉薄:

“一个小姑娘女扮男装在军营里救治伤兵确实辛苦,不过一年多竟然没有人发现,这大齐国的将士们打仗行,没想到眼力却这样差!”

他的话意味不明,让现场的气氛出现了尴尬恐慌的窒息,阿依的心脏一沉,明明是带上了现场所有的将士,她却觉得景凛这话是对她说的,并且正在等待她回答。(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七章 赏赐

阿依将头压得更低,藏在袍袖下的手捏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笔直紧绷地立在那里,像一朵活脱脱俏生生颤巍巍的风中海棠花。

景凛见她不回答,觉得有些无趣,眼中的幽沉情绪更深,顿了顿,续道:

“一个弱女子能在军中作为军医从最初坚持到战事结束也算是劳苦功高,只是再劳苦功高,你隐瞒了女子的身份对众将士也是一种欺骗。”

此话一出,虽然意味不明,却能让人觉察到一丝危险,众人心里一凛,景澄才要张口说话,阿依已经脆生生地启口,敛着眼帘,声线沉稳地道:

“回皇上,民女之所以穿男装没有穿女装是因为在前线男装比女装更方便,民女从进入军营一直到离开,从来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民女是男是女,民女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是女人,民女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一个人。”

“哦?”景凛对于她突然开口有些意外,饶有兴致地扬眉,“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没看出你的女子身份的众将士的错,与你无关?”

这话分明是在找茬。

阿依袖子下的粉拳握了握,低声道:

“回皇上,对于自己穿上男装就让人分不出男女这件事民女心里也很介意,可是穿着男装去对所有人宣告一遍自己是女子,这样难为情的事民女实在做不出来,前方战事那样紧急。也没有时间让民女去做那种事。”

……这算是和皇上顶嘴吗?

语气恭敬,回话时条理清晰,用词谨慎。应该不算是顶嘴吧,可这样奇怪的回答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别扭,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和皇上抬杠,众臣望了望御座上神色不明的皇上,又望了望垂着头绷紧了身体站立着的阿依,心里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越发惊疑起来。今天明明是犒赏三军的宫宴,为什么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却正站在大殿的正中央大出风头?

秦泊南亦垂着头。阔袖下的手捏紧。

墨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如老僧入定一般稳稳地垂着眼帘。

气氛比起刚刚越发怪异紧张起来。

噗!

一声轻笑从御座上传来,惹得众人一愣。

景凛望向立在御阶之下。明明是极渺小极慌张恍若小蚂蚁一样的存在,不知为何他竟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点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感觉。

“倒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他淡淡地笑说,“罢了,你也为这一场战事出了很多力,一个娇弱的姑娘能挺过来的确不易,说吧,想要朕赏你什么?”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都惊骇震惊了起来。

说吧,想要什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无论想要什么皇上都会满足你。

这是多么大的恩宠,这又是多么大的荣耀,一时之间,望向阿依的目光羡慕嫉妒恨,紧张慌乱惊全都有,就像无数根锥子似的扎得阿依浑身生疼。

阿依想皱眉。却怕被人看出来,勉强忍耐下去。顿了顿,低声道:

“回皇上,民女没什么想要的。”

话音未落,大殿内又是一片哗然。

没什么想要的,小丫头好大的口气,皇上都已经说了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若是其他人就算不敢提出一些苛刻的要求,也一定会趁机求财求官吧,她竟然说她没什么想要的,这态度太傲慢了!

“没什么想要的?”这回答的确出乎景凛的意料,浓黑的眉又一次扬起,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想看她是不是在撒谎或者是欲擒故纵,然而望了半天,她却泰然自若没有半点勉强或不舍的情绪,她平静的气息在告诉他她的确什么都不想要,他心中越发觉得好笑惊讶,不禁又问了一遍,“你什么都不想要?”

“是,民女想要的都不缺,所以没什么想要的。”阿依干脆地回答。

“哦?那你想要却不缺的东西都是什么?”景凛越发感兴趣地问。

阿依没想到皇上会刨根问底,心中一阵惊讶,想了想回答:

“民女以前想要的是一日三餐安稳,偶会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每年有新衣服穿,不会有人欺负民女,民女现在都有了,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东西,有很多新衣服穿,而且自从民女做了大夫,一般也没有人欺负民女了,这样的日子民女每天都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

这孩子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竟然这样就满足了,竟然这样就觉得像是在做梦了,这样的容易满足是在座的权贵们难以理解的,一群嫉妒阿依出风头嫉妒得直冒泡的世家千金则齐齐向她投来鄙视轻蔑的眼神。

秦泊南垂下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掠过一抹笑意。

一直如老僧入定的墨砚鲜艳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浅笑,这笑容被坐在他对面的公孙柔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心重重一沉,有了十分不好的危机感。

景凛唇角的笑意幽深,轻轻地说了句:“你倒是容易知足。”

“是,民女一直觉得知足才能常乐,贪心了福气一定会飞走的。”阿依脆生生地回答。

景凛没忍住笑出声来,一双凉薄墨黑的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淡淡地说:

“的确,贪心了福气是会容易飞走的,你这丫头倒是有趣,也聪慧,不过你那样辛苦地在战场上救治伤兵,难道就真的不想要点、报酬?”

阿依愣了愣,回答:“民女做军医时的诊金民女在去惠州之前三殿下已经提前付过了。”

“不,朕说的是额外的报酬,给你劳苦功高的奖赏……”这丫头的性子有点奇怪,究竟是聪慧还是傻呢,这是在场不了解阿依的人此刻同时闪现在脑海里的想法。

阿依又愣了一愣,顿了顿,认真地回答:

“民女并没有劳苦功高,民女是一个大夫,身为大夫,让所有被民女救治的人平安康复是民女的责任,民女只是做了身为一个大夫应该做的事,民女并没有做额外的值得被奖赏的事。”

听客们的下巴被惊掉了,这姑娘究竟是从哪个年代来的,居然有这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责任感。济世伯的仁慈已经够让大齐国的权贵们头皮发麻的,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比济世伯还要夸张的。

众人望着阿依头顶上仿佛已经被安上了圣洁的光圈正在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似正在将周围的一切净化一般的刺眼,有那些无法理解的愕然地望着一本正经的阿依,心想这姑娘不是在欲擒故纵就是脑子坏掉了。

景澄忍不住会心一笑,凡是与阿依相处过的人也都忽然想到了她平时傻了吧唧的所作所为,均摇头轻叹,却又忍不住温煦地笑起来。

景凛鹰隼般的眸子微眯,又一次上下打量起阿依,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一点虚伪的痕迹再狠狠地撕碎重重地治罪,然而找了半天看到的却是如澄净的山泉一般的清澈,他越发觉得好笑,顿了一顿,勾着唇角道:

“罢了,杨让!”

“奴才在!”身穿绯红色麒麟服的杨让立刻应了一声。

阿依自然已经认出杨让了,原来那个大叔竟然是个太监,好像还是个很厉害的太监,因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里穿着麒麟服。

“赏解颐姑娘黄金百两,新衣服两箱珠宝一盒,另外今儿这宴席上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重新做一份,回头给解颐姑娘带回去慢慢吃。”

“是。”杨让笑着应下。

阿依却愣住了,傻呆呆地望着御座上的景凛,用十分吃惊的表情。

景凛凉薄地笑着,望着她。

“谢恩。”秦泊南一直立在阿依身侧靠前,此刻低声提醒。

阿依回过神来,仪态端庄地展拜下去,朗声道:

“民女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景凛淡淡笑说,接着又问了秦泊南、景澄和墨虎几句,便神情懒懒的,让众人各归各位了。

阿依跟着秦泊南重新回到座位上,直到在椅子上坐稳了,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依放松下来的同时心里觉得皇上虽然可怕了一些,不过好像并不是坏人的样子,先生和墨大人之前如临大敌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就算她的容貌与画扇公主肖似,可画扇公主已经去世几十年了,若说影响力一直持续到几十年以后,有点夸张了。

抿了抿嘴唇,她心里却产生了另外一丝狐疑,她觉得景凛的声音十分耳熟,以她敏锐的五感和出色的记忆她应该不会记错,然而上一次她在山阳县遇到景凛发病的时候景凛并没有对她说过话,也就是说在那次之前她见过景凛,可是在哪里见过呢,虽然她生活在帝都,可皇帝却是住在皇宫里的,说见过实在有点可笑,可是她的确见过景凛,究竟是在哪里呢……

世家千金们开始上来献艺,就皇帝而言,将士们打了一年多的仗劳苦功高,由世家千金们献艺来慰劳一下给众将士增增面子,又有歌舞欣赏又能收买人心,何乐不为;就世家千金而言,在场的皇亲国戚才是她们拼命展示才艺的缘由所在;就千金们的父亲来讲,女儿们的目的就是他们的目的。

于是新一轮的莺歌燕舞开始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八章 献艺

宫内的歌姬舞姬退下去之后,众世家千金开始轮番上阵,抱琴吟唱,水袖曼舞,拼尽了全力去献艺,牟足了劲儿想要吸引在座皇亲国戚们的目光。

这样的场合已经容不得自恃清高,如今的帝都里,凡是没有毛病没有特殊原因的世家千金只要是尚未定亲的都已经被录入宫中的选秀名册,想要自选夫婿出阁必须要等待选秀落选,可不管怎么说,身为一个被重金打造出来的世家千金,若是甄选落选,就算对日后的婚嫁影响不是很大,只怕也是要跌身价的,因而能顺利通过选秀赢得如意郎君才是世家千金们最好的出路。

这一次的选秀并非是单单为皇上充盈后宫,诸王郡王公侯以及各位皇子已经有许多到了适婚年龄,即使是那些已经有了正妻人选的,下面还有许多侧妃、夫人、侍妾的位置。说白了,世家千金们在这最后一轮甄选之前的宫宴上使劲浑身解数拼的其实是能够被内定的机会。

即使不能入宫为妃,一旦被皇子诸王看上,皇子妃王妃郡王妃那也是相当值得荣耀的亲事。

女人们似乎都在将嫁得显赫当做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成功。

阿依望着那些芳华正茂的少女们为了自己的亲事在大殿的正中央用尽了看家本领去施展自己的拿手才艺,被许多男人孟浪地评头论足也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大胆轻佻的姑娘一面奏琴吟唱。一面用羞怯娇媚的眼神去为自己心仪的男子送去绿油油的秋波。

场面似乎比宴会刚开始时热闹多了。

阿依依旧什么都没有吃,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她能感觉到御座上方景凛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很复杂。阿依从他如针一般的眼神里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悦与恨意。

这样的感情让阿依难以理解,起初她以为这感觉是她的错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景凛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敢确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也从来没有冒犯过景凛,刚刚景凛问她话时她也好好地回答过。结果也算是平安过关了。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她犯了什么不能被轻易赦免的大罪似的。

阿依的心怦怦乱跳。绷着一张小脸垂着头,越发觉得紧张,如坐针毡。

坐在另一面的墨砚虽然漫不经心地坐在自己席位上,一双暗藏着锐利的眼眸却一直留心观察着阿依的一举一动。觉察到她浑身不自在仿佛十分不安的样子,眸光流转在高高在上的景凛身上扫了一眼,却刚好看见景凛正向阿依望过去,眸光一沉,心底油然而生不好的预感。

已经换了一袭水粉色阔袖长裙的公孙柔赫然出列,姿态婀娜地冲着御座上的景凛屈了屈膝,随后献上一支《蝶梦霓裳舞》。

伴随着婉转悠扬的琴调,但见她长长的阔袖轻扬,玉臂舒展。下身恍如莲花绽放一般的羽裙纷扬而起,眉如弯月,眼似秋水。忽而莲步曼舞似娇燕伏巢,忽而疾飞高翔如鹊鸟夜惊,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迅飞体轻如风,彩绣飘逸,若仙若灵。

一曲舞罢。满堂喝彩。

阿依跟随众人一齐拍手,对于公孙柔的舞蹈她没怎么看明白。只是觉得还算好看,不过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公孙柔竟然还会跳舞,她一直以为公孙柔是那种弱不禁风,风吹吹就破的美人灯笼,原来竟还有这样的才华,不愧是帝都第一才女。

公孙柔的献艺应该算是从世家小姐献艺以来最出彩的一支舞蹈,其他千金们嫉妒得两眼喷火,咬碎一口银牙,差点扯烂手里的鲛绡帕,却又无可奈何,实力的差距即使再妒恨也弥补不了。

或许是因为舞得太卖力,公孙柔的小脸已经泛上了恍若朝霞的红晕,娇喘微微,香汗点点。她本就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女,此时又一改往日的苍白病弱,标致的眉眼染上了一抹炫丽的神采,让仍旧沉浸在她曼妙舞姿里的人看了不禁怦然心动,只想靠过去与她越亲近越好。

景凛龙颜大悦,吩咐杨让重重地赏赐公孙柔,连皇后亦目露欣慰,唇角含笑。

若要大胆攀亲,公孙柔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那么皇上也就是公孙柔的姑父了。

想通这个关节的阿依忽然觉得病西施一般的公孙柔还真不是一般的显赫。

受到万众瞩目的公孙柔虽然在温婉地笑着,眼角却漫上一抹得意和骄傲,含笑偷偷地望向墨砚的方向,却发现墨砚正淡淡地望着对面的座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目光的尽头竟然是微低着头紧绷地缩坐在那里的阿依。

公孙柔的心重重一沉,冷冷地看了阿依一眼,美丽的眸子里蓄满了不屑和鄙夷,顿了顿,忽然面向坐在龙椅上的景凛,含笑,犹若黄莺出谷地道:

“皇上,听闻济世伯府的解颐姑娘同样舞技超群,今日看到这么多姐妹能在这大殿里献艺想必技痒,柔儿恳请皇上能给解颐姑娘一个一展才华的机会,让解颐姑娘在此献舞一曲,也让柔儿等好好地瞻仰一下大齐国杰出女子典范的风采。”

阿依觉得自己的头顶上又一次被迫安了一道亮闪闪的光圈,让她十分愕然。

墨砚的脸霎时冷了下来,秦泊南的脸色亦不太好看,公孙柔此举是又一次将阿依推上风口浪尖,她这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墨研望着用挑衅的目光望向阿依的公孙柔,伤脑筋地轻叹口气:

“女人的嫉妒之心还真是可怕。”

景凛对于公孙柔的提议显然十分感兴趣:“哦?解颐姑娘还会跳舞吗?”他望向阿依,含着兴味的笑,“既如此,解颐姑娘也上来为朕舞上一曲,可好?”

众人闻言,心脏一沉,为朕舞上一曲?为朕?

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饶是阿依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被公孙柔耍了,心里憋了一股火气,心想我跟你无冤无仇,好端端的你干吗要算计我!

紧绷着小脸,冷冷地瞥了公孙柔一眼,站起身,神态认真地对着景凛回禀道:

“皇上,民女不会跳舞,民女是个大夫,大夫是不用学习跳舞的,民女不知道公孙姑娘究竟是从哪里听说民女会跳舞的,民女想公孙姑娘一定是记错了,舞技超群说的肯定不是民女。而且民女也不是大齐国杰出女子的典范,民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民女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都没有做,那样夸张的称谓民女当不起的。”

“解颐妹妹何必如此自谦在皇上面前藏拙呢,解颐妹妹舞蹈高超连柔儿都自叹不如,虽然今日是在建章宫内,解颐妹妹也不必太紧张,尽管使出妹妹平日的本事就好,这也是为了给今日的宫宴增添一抹亮色嘛。”公孙柔站在大殿的正中央,望着站在筵席里的阿依,眉眼含笑地说。

诸人都觉得今日的公孙柔有些奇怪,以往以温柔贤德,端庄大方著称的公孙三姑娘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咄咄逼人,虽然仍旧一如既往地美丽,可是那略显锋利的神情还是让人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阿依觉得公孙柔分明是在煽风点火,心里越发不高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平着声线问:

“公孙姑娘,你干吗要叫我‘妹妹’,我与姑娘又不熟,顶多算是从前见过,公孙姑娘话里的意思就好像姑娘看过我跳舞似的,姑娘你什么时候看过?”

公孙柔的脸刷地绿了,她万万没想到阿依竟然敢在大殿之上据理力争,刚刚明明还满脸慌乱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然而几息之间居然就镇定下来条理清晰地反问她,堵死了她的说辞,这根本就不对,她的计划是她会在她的咄咄逼人之下手忙脚乱,被迫答应下来,再出个大丑,最好还能惹皇上龙颜大怒让皇上当场砍了她就更完美了。

然而现在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的人却是公孙柔自己。

景凛没有再看公孙柔那张苍白中有点发绿的俏脸,望着阿依,饶有兴致地笑问:

“既然不会跳舞,那就换一样,你会什么?”

阿依愣了愣,实在弄不明白景凛的意思,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还有那么多千金小姐没有出风头的情况下,为什么他们偏偏要盯上她,顿了一顿,老实地回答:

“民女只会诊脉针灸推拿和拔火罐。”

已经有不少人在她话音刚落时窃笑出声,有觉得好笑的,自然也有是在嘲笑的,阿依却充耳不闻,依旧淡定地绷着一张小脸,宠辱不惊。

“会的倒是不少,只可惜这些算不上女子的才艺。”景凛摇摇头说。

阿依从他话里听出了轻视的意味,她也知道身为一个女医无论她医术有多高,权贵们还是看不起她,也不在意,淡然地回答:

“回皇上,民女喜欢替人诊病医伤,比起其他才艺,钻研医术对民女来说更重要。”

景凛不以为意地笑笑,顿了顿,问:“你可会写字?”

阿依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老实地回答:“民女会。”

“写副字来给朕瞧瞧。”景凛淡淡却不容拒绝地要求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九章 景凛的意图

皇上突然命阿依写一副字,阿依对这个要求愣住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皇上刚刚开口要她献艺,即使不会跳舞也一定是要献的,否则皇上的龙面要往哪里放。

之前也确实有那书法出众的世家千金在献艺时献上了自己的墨宝,只不过不是单纯的写字,花样更繁琐一些。阿依琴棋诗画全不会,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写字了,虽然她不会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样,幸好皇上只是让她写字也没说怎么写,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早有两个小太监抬了桌子来放在大殿中央,桌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阿依从座席上下来,走到正中央,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对景凛道:

“皇上,民女的字写的不好看,若是写不好,请皇上不要生气。”

“你只管写,今日的献艺不过是图一乐,写的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景凛说的话很温和,但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却依旧是森冷薄凉的。

阿依在他这样她看不懂却觉得十分锋利的眼神里脊背一寒,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再去看他,轻声应了一句“是”,走到大殿正中央的长桌前,在众看客或好奇或讥讽的眼神里,拿起毫笔蘸了墨,略一思索,挥毫泼墨,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一行字,又搁了笔。

侍立在旁边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来拿起纸张,送上去奉给杨让。杨让接过来低着头时下意识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却差点让他笑出声,连忙忍住。恭恭敬敬地奉与景凛。

景凛顺着看过去,望向上面工整中略带秀逸洒脱的书法,先是有一瞬的失望,这气息被阿依敏锐地捕捉到了,然而下一刻,在景凛看清上面写的那一纵字时,愣了一愣。继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眼望向阿依,苍色的嘴唇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倒是个妙人儿啊!”

众臣怔愣,秦泊南和墨砚等却为景凛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惊得心脏一凛,不好的预感上涌。包裹住了全身,只感觉到一瞬的寒凉。

杨让已经让小太监将上好的御供宣纸托起来站在御阶下展示出来,只见上面的字迹瘦窄纤巧,结体稳健沉静,带着浓浓的优雅隽秀之气,骨力遒劲,挟着一丝浅浅的气概凛然,笔法与结构极是精炼凝重,左紧右舒。运笔方圆兼施,颇具灵韵,而她竟然用这样的字迹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七个大字——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看上去沉默又胆怯的姑娘竟然是一个拍马屁的好手,果然人不可貌相!

阿依的真实原因却是,她不知道该写什么也不敢卖弄文墨,于是写下了一句最通俗易懂却又不会让皇上怪罪的奉承之词,她好歹也是丫鬟。讨主子欢心她还是会的。

景凛自然知道她似乎不是一个饱览群书,会舞文弄墨的姑娘。然而她竟然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并写下这样的奉承之词,倒是聪明机灵,心里越发觉得有意思。不过更让他感兴趣又心怀不悦的却是,他向宣纸上的书法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秦泊南,淡声说:

“秦爱卿,这丫头的字竟然与你的字一模一样,乍一看连朕都吃了一惊,若不是眼看着她写,朕还以为这一副字是你写的。”

众人一愣,再向那幅纸上望去,顿时一个两个全都惊讶震撼起来,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秦泊南阔袖下的拳头紧了紧,景凛很少会唤臣子“爱卿”,景凛突然让阿依献艺写字,突然又说下这样一番话,便是连他也弄不清楚景凛的真实意图。

墨砚眸色冷沉。对于阿依的字和秦泊南完全相同的事他早就知道,只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提出来,仿佛他们有什么关系似的,让他的心里闷着一口气,觉得不爽快起来。

秦泊南已经起身,含着笑回答:

“回皇上,解颐开始学写字时一直以微臣的字作为模本临摹,所以她写出来的字与微臣有些相像。”

景凛闻言,笑着对阿依说:

“你这丫头倒是好运气,济世伯的书法可是千金难求的,你却能让济世伯给你写临帖让你临字。”

阿依一愣,先生的字居然有那么值钱吗,她一直只是觉得写的很好看而已,听景凛这么说急忙澄清道:

“回皇上,先、伯爷并没有给民女写过临帖,民女只有伯爷所写的药方,觉得上面的字迹很好看,便照着临摹了。”她生怕景凛有别的想法,好像先生对她很特殊似的,她不想让先生被别人这样想,以免给先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泊南望了她一眼,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

墨砚眸色一沉,刚刚的那股不爽快感更重。

“哦?”景凛对于阿依的话略感意外,显然不相信,“你是说你在幼年习字时就开始偷拿济世伯所写的药方临摹习字了?”

别说他不相信,就是众大臣也不相信,大齐国人一般三岁就开始握笔习字,三岁的孩子不管她与秦泊南有什么关系也不可能会有秦泊南所写的药方,若说三岁的孩子就会因为仰慕偷拿药方临摹习字那更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要撒谎,但是哪怕是这种没意义的小谎,这丫头难道不懂得什么叫“欺君之罪”吗?

“皇上,解颐并非自小长在济世伯府里,她是两年以前微臣去定国药市路过花州时带回来的。”

“哦?”景凛越发惊奇起来,投射在阿依身上的眸光愈加幽深,“你不是自幼学习写字的?”

阿依虽然不想说实话,因为不想被耻笑,可是她又不会说谎,于是老实地回答:

“民女是跟在伯爷身边之后才学写字的,如果不会写字就没办法写药方了。”

“这么说,你的医术也是跟了济世伯之后才开始学的?”景凛眸光越发深暗,语气更加意味不明起来。

阿依心脏一抖,也不知道该答还是不该答,不知所措起来。

“回皇上,是微臣将她带回来之后见她天资聪颖才决定教授她医术的,起初也没想到她会学得这么快,不到一年就能坐堂出诊,她能变成一个医术出众的大夫微臣也感到很惊讶。解颐对学医的确有着很高的天分,因此前些日子微臣已经收了解颐作为微臣的关门弟子。”秦泊南淡声代为回答。

也就是说用了还不到两年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医术高超,连大齐国第一名医的秦泊南也满口称赞的女医?这个丫头,这已经不是一句“天分很高”就能解释的了吧!

更何况,世人皆知百仁堂从不收女徒,且济世伯这个人不爱收徒弟,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让这样的济世伯坏了百仁堂百年规矩破格收为弟子,还是关门弟子,这个丫头,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一时之间,阿依又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什么样的眼光都有,刺得她如芒刺在背,浑身不安。

景凛望着她,唇角勾起的笑容越发意味不明,语气幽深地道:

“哦?这么说还真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

顿了顿,他转眼望向秦泊南,微笑着问:

“秦爱卿,这样一个聪敏温驯的可人儿,又已经及笄了,可曾许了人家?”

他话一出口,众人的心集体咯噔了一声,景澄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林康一直在摇折扇的动作戛然而止,楚元手里的酒杯差点被他扔在地上,所有人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全都闪烁着同一个念头——来了!

林美瑶不明所以,景容和蒲荷郡主却担忧地望向阿依,皇上问出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不是对阿依的婚事存有某种心思,他是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就问出这种事来的。

那怀着的心思只可能是两种:一种就是想指婚,可皇上能为一个默默无闻,之前没有任何交集的卑微丫头指婚那是不可能的,而剩下的那种心思也只是那个了。

景容皱了皱眉,父皇啊……

一旁的皇后闻言,凛冽地扫了阿依一眼,紧接着眸光幽暗下去。还坐在座席上的夏莲放下吃了一半的鸡腿,尚泛着油光的双唇漾开一抹嘲讽的弧度。

一年前选秀时阿依还是奴籍,奴籍的丫鬟是主子的私有财产,入不了选秀名册,选秀名册也不可能补录,所以她是不能参加甄选的,这对不想入宫的姑娘来说是好事。

只是如今阿依被去了奴籍成了良民,且还被秦泊南收为弟子,许多人还是不太明白秦泊南此举的意图,难道是因为一旦有人向他讨要阿依,他就能以阿依是自由人自己不能替她做主为由让阿依自行选择吗,可这样做说到底不过是在将他自己摘出去,把一切的为难都推给阿依。

觉得自己想清楚了的楚元和林康在心里不由得对秦泊南升起了浓浓的鄙视。

然而这样的场合却容不得任何人插口,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秦泊南。

秦泊南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立在大殿之上,却仍旧如一朵雅致的幽兰,不被任何污浊所扰,长身鹤立,儒雅秀逸。(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许配

阿依的心自从景凛的话音落下便一直在沉下去沉下去,仿佛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谷底。

她虽然一直很迟钝,但这一刻对于景凛的意图却一清二楚,并非因为景凛的话,而是因为景凛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想要抢夺,想要占有,甚至是……想要摧毁的*。

若是不知道画扇公主的事,她或许会对景凛对于她的特殊态度感觉到惊讶,然而她知道画扇公主的事,也因此她从景凛投向自己的眼神里获得了更多的信息。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隐隐地感觉到,景凛对于她的脸怀着一种浓浓的依赖却同样怀着一种与这样的依赖相等的浓浓的恨意。

阿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恨画扇公主,但他的确憎恨,从他偶尔投向自己的眼神中,她感觉到他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于是竭力压抑住的恨意在那一刻仿佛沸腾的开水一般不断地向上涌,尽管最后都被他勉强压制下去了。

而对于她本身,阿依又能觉察到景凛似对她同样怀着一股恨意,这恨意并非是有什么仇,而是打从心底里的排斥与讨厌。

然而他在怀着排斥与讨厌的同时,却又对她的这张脸抱着强烈的贪婪与渴望拥有,从他在大殿上看见阿依的那一刻起,景凛似乎就一直在她身上寻找她与某个人的相似之处,体察到相似时他会眸光幽深发亮。觉察到她的不相似时又会失望焦躁。

他的情绪极为复杂,不知为何阿依却能从中体会到一二。

至少他对她渴望拥有却同时又觉得憎恨的感情她是明白一些的,渴望拥有是因为她的容颜像极了画扇公主。觉得憎恨那是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与他心中一直记挂着的女人容颜相似,过于相似的地方太多他会觉得欣喜,然而一旦他意识到她与画扇公主并非是同一个人时,之前有多少眷恋,过后就会有多少憎恶和恼恨。

阿依一刻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呆在一起,身为兄长却对自己的亲妹妹抱着奇怪的感情。身为兄长却救不了自己被迫要去和亲的唯一的妹妹,只能在未来的数十年里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用力地逼迫自己,似乎已经将自己逼迫到了万丈深渊之前。

因为来之前墨砚和秦泊南的嘱咐,阿依对于景凛会对她有这样的想法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然而这样的心里准备在现实发生时却变得不堪一击。

由于先前第一次问话时景凛并没有说什么。这让她心存侥幸,以为他们之前的想法不过是杞人忧天,然而在景凛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仿佛一滴冰水滴入了心脏,并进行了层层冰封,她感受到一阵滞血寒髓的冷意,已经麻木了的心尖在这一瞬狠狠地战栗了一下。

她深深地垂着头立在大殿的正中央,像一只呆板的、似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被人宰割的玩偶。这是心灰意冷的认命表现,一直关注着她的人们见此情景均不由得心脏一揪。想要仗义地站出来说点什么,却在想张口的一刻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说。

公孙柔同样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的心里竟然存了这样的念头。偷眼望向端坐在凤椅上面色阴沉的姑母,心中不禁暗道糟糕。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像阿依这种瘦不拉几傻头傻脑甚至连“美色”都算不上的女子为什么会在王孙公侯之间那么受欢迎,甚至现在连皇上也被那个贱丫头给迷住了,他们都眼瞎吗?

阿依的心在怦怦乱跳,她自然也是有期待的。期待着先生能够想出办法拒绝皇上,但她也知道那样很难。她心里明白。皇上问她有没有许配人家,唯一能够阻止皇上继续说下去的就是她已经有了人家,但是,谁又能在这种时候帮她承担下?

皇上想要她入宫的意思只要稍微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出来,为了她这样的丫头去和皇上作对,结果完全要看皇上的喜怒,皇上高兴也许不会追究,不高兴那说不定是要掉脑袋的,不管谁来为了她做这样的事她都是不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即使用那样的理由搪塞下去真的有用吗,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的女人都是皇上的,管她许给了谁都有可能会变成是皇上的,虽然在这件事上她想得阴暗了些,但是谁又知道皇上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君主,她可是与恍若皇上心中刺的画扇公主容颜相似九分以上的人啊!

阿依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烫手的祸害,这感觉让她分外沮丧。

她并不想进宫,也不想跟已经年过半百的皇上扯上任何关系,然而她同样不想让任何人为了她冒险。她是贱命一条能活到现在那是因为老天垂怜给了她先生,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给先生惹麻烦,虽然她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却也知道近些年皇上对于济世伯府有诸多不满,以至于先生一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皇上因为她再对先生产生多余的不快,于是她垂着头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不敢去看秦泊南。

她不想死,但她并不怕死,自幼被当货物一样任意买卖,朝打夕骂,受尽凌辱,呆过门户人家,做过官门粗使,见过灭门惨案,看过杀人分尸,被下过冤/狱,被千里流放,呆过乞丐堆,睡过野树林,这样的她其实什么都不怕的,她并不缺乏能够豁出一切的勇气,一切只看她是否愿意去以身犯险。

大殿内突然雅雀无声,针落可闻,仿佛大家都很紧张似的,阿依觉察到了忽然感觉到一阵好笑,该紧张的应该是她这个当事人才对吧,这些人跟着紧张个什么劲儿!

秦泊南立在大殿之上望着御座上的景凛,一袭华袍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之感,漠然地顿了片刻,他启唇,却说出了让阿依芳心剧烈一颤的一句,他说:

“回皇上,解颐已经许了人家。”

话音未落,满座唏嘘,济世伯好大胆,竟然公然跟皇上对着干,皇上的意图那么明显,就算那丫头当真有了人家,也应该撒个谎把那丫头痛痛快快地献给皇上,这天底下有哪个能大过皇上,更何况一个前一阵子还是奴籍的丫头,她的婚嫁对象能是什么高贵的角色!

顿了一顿,有那自诩聪明的猛然回过神来,紧接着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秦泊南,莫非……难怪!难怪济世伯会对一个乳臭未干、毫无特色的丫头百般宠爱,那么上心,原来这丫头是济世伯的女人,原来济世伯好这一口啊!

风流浪子们开始在心里唏嘘济世伯眼光差,同时又为他捏了一把汗,难道济世伯这是要学石崇为了绿珠连命都不要?没想到向来温润尔雅不像凡人的济世伯竟然也有这样多情的一面!

阿依惊愕地望了一眼秦泊南挺拔的侧影,又忙低下头去,生怕被旁人看出她的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胸腔内已经心跳如擂鼓让她四肢发软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景凛对秦泊南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手执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缓缓咽下之后这才状似不经意地淡声问:

“许配的是哪户人家?”

阿依深深地垂着头,竹青色绣着海棠花纹的阔袖下一双雪白的小手捏紧。

景凛的话音刚落,西侧的座席内忽然站起来一个人,匆匆两步走到阿依身旁,阿依只用余光看到了一抹华丽冷艳的紫色袍摆。

一股淡淡的幽深的让人的心乱了节奏的蔷薇花香飘过来,明明很熟悉,却在这一刻让她的心狠狠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酸涩感于肺腑之间涌了上来,迅速在香舌上铺陈开来,让她体验到一股比黄连还要难忍一百倍的苦意。

墨砚站在御阶下,向着景凛跪下去,声音清朗,没有带半点犹豫与勉强,仿佛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他说:

“启禀皇上,解颐已经由济世伯做主许给微臣了。”

一瞬间,阿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全身所有的血气都在向上涌,让她软弱的身子有一瞬间的摇晃,虽然及时站稳了,可整个人都是苍白的,虚软的,发空的。不知为何,喉咙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道,她感觉到一阵窒息一阵晕眩,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一缕热雾涌上眼眸并铺散开来,她却觉得本来干涩的眼眸越发干涩,就好像快要裂掉了一样。

秦泊南半垂下去的眼帘里在这一刻写满了复杂的情绪与浓郁的幽沉,胸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舌尖的味蕾似品尝到了仿佛并不存在的血腥味,微颤的手在阔袖之内紧了一紧,他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却恢复了确有其事的模样。

秦泊南对阿依的特殊态度景凛自然是有感知的,这让他觉得不悦,心里对秦泊南也多了几分猜忌,然而他之前以为秦泊南要么会乖乖交人,要么会自己把人认下,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竟杀出来一个墨砚。(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一章 认下

啪啦!

瓷杯落地摔了粉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异常刺耳,公孙柔不可置信地望着跪在御阶前的墨砚,美丽的脸苍白如纸,苍白得比她任何一次病弱时都要凄苦难看。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自己的衣领,呆滞地望着墨砚的一双水眸里已经泛起了伤心欲绝的嫣红,她几乎要掉下泪了,却被坐在她身旁的公孙敏狠狠地一捻手,猛然回过神来,如风中弱花的身子不禁剧烈地一颤,泪眼蒙蒙地望向自己的姐姐,却在对上公孙敏那双异常严肃的眸子时骇然一震。

墨砚此举绝对是在扇公孙府的巴掌!

整个帝都甚至大半个大齐国都知道公孙府三姑娘与墨三公子郎情妾意,天作之合,这一次公孙柔托病没有参加选秀却没有被追究,也是因为皇上默许了她与墨砚的婚事。公孙家因为是女方家,不好太上赶着,因而一直在等着护国候府上门来提亲,可是等得花儿都谢了,墨砚却给他们整出了这一出,这无疑是在狠狠地扇公孙府高贵的自尊心,公孙家的人脸色皆难看到了极点。

以往公孙家不是没有催促过,可每次公孙柔的父亲吏部尚书公孙然用话去暗示墨虎时,墨虎总是哈哈一笑就把话给岔开了,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皇后也曾特地召见护国侯夫人入宫暗示过此事,没想到护国侯夫人比护国候还要狡猾,每次都不咸不淡的压根就不接话,把皇后娘娘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念在护国侯夫人是自己的庶妹,她一定会狠狠地治墨夫人一个大不敬之罪。

公孙柔小脸惨白,当众受到这么大的羞辱,帝都皆知的自己未来的丈夫竟然在建章宫里宣布要迎娶另外一个女人,就算那个女人不可能被作为正室迎娶,她也觉得异常丢脸,特别是平日里那些与她不睦的世家千金们,此刻都对她投以幸灾乐祸的眼神,让她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那一双美丽的嘴唇紧咬着,泫然欲泣,碎了许多男人的玻璃心,有不少人甚至觉得墨砚简直是瞎了眼,竟然舍弃公孙柔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大美人,要去迎娶一个半点撩人之处都没有的丫头。堂堂刑部侍郎要捡一个曾经在济世伯府做过丫鬟的姑娘,更何况那个姑娘还是个每日出去抛头露面的医婆,哪怕是为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也十分丢脸。

人们不禁在心里想,这墨侍郎该不会是疯了吧?

景澄等人却十分意外,众人都以为这件事最终一定会是秦泊南开口认下,没想到开口认下的却是墨砚,而看墨砚和秦泊南之间似有一道无形的密切默契,很显然,这是两个人之前商量好的。

诸人不由得望向阿依深深低下去的那一张惨白的小脸,连头发梢仿佛都在颤抖,就像一只可怜无助的待宰的羔羊,心中皆泛起了一丝不忍。

只有墨研在看到墨砚竟然出列认下这一笔烂账时,美丽的长眉皱了皱,似有些不高兴,顿一顿,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满眼无奈。

景凛因为墨砚突然跳出来,面色有些难看,他本就是一个多疑的君王,济世伯府与护国候府,一个财力雄厚曾辅佐他上位,一个兵权在握曾替他无数次守卫江山,两家又因为那件事素来交情很淡。特别是墨研和墨砚,尽管因为秦泊南医术高明,墨研心中不愿意却因为身子不好只得勉强任由秦泊南作为他的主治大夫,但是两人一直不睦,可是现在,济世伯府与墨府却因为一个丫头连接在了一起。

他心中的两根利刺在许久之后第一次有了连接,想到这里,景凛心中越发不悦,龙目微眯,冷峻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冷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墨砚,望了半晌,缓缓地森冷地质问道:

“你同她定下亲事朕怎么从来没有听说,朕倒是听说过你和柔儿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只差完婚,欺君可是大罪,阿砚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皇上竟然唤墨砚“阿砚”,仿佛平常与墨砚很亲近似的,这让阿依的心里大吃一惊,不过转念一想,是了,墨夫人公孙兰是皇后娘娘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皇上的小姨子,说起来就亲眷关系来算,皇上还是墨砚的姨丈。

阿依心里越发觉得焦躁,仿佛有千万只猫爪在挠她的心脏似的,事到如今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先生这是将她推给了墨大人,她也终于懂得了那一天雨夜,墨大人在临走之前面对满腹不安的她时所说的那句“我自有法子”是什么意思,原来他和先生一早就计划好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心中一阵酸涩,恍若一只泡了醋的青柠檬。

然而现在并不是顾及她内心里冰凉酸苦时候,阔袖下的粉拳握紧,她心里只觉得墨大人这简直是疯了,竟然当着帝都里所有数得上号的王孙贵族的面公然为了一个女人得罪皇上,得罪自己未来的岳丈家,公然往自己未来的娘子胸口里插刀子,即使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此时的公孙柔必定两眼通红,恨不得扑上来咬烂她撕碎她!

他轻轻松松地应下了,可是这件事又要如何收场?

她心烦意乱,脸色惨白,肺腑间因为过度烦热所产生的窒息感让她几欲昏厥。

她忽然觉得那一天在山阳县时她就不应该救景凛,她就应该任由他羊痫疯发作直接死掉,那样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那样墨大人和先生就不用承受景凛那不阴不阳的目光,被阴森凉薄地猜忌了!

是的,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己作为一个大夫救助了一个病人的行为感觉到懊悔,生平第一次作为一个大夫她却有了想让一个病人去死的**,她为这样的自己感觉到骇然,然而这一刻,对于抢救景凛这件事,她真的后悔了!

墨砚跪在地上,心思沉稳,今天的这一切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并做足了充足的准备。在那一天秦泊南问他“究竟做什么你可明白了”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只是这一天来得比预想中的快。

他就是死也不会让小老鼠落在别人手里,能折磨戏弄小老鼠的人只有他,其他人,碰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回皇上,公孙三姑娘是微臣的表妹,且与微臣一块长大,身子也弱,微臣作为兄长,平日里多照顾表妹是应该的,微臣不知道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微臣与自己的表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微臣只是拿公孙三姑娘当妹妹,怎可能会有私情?”

他说的义正言辞,每说一句,在座人的脸色就变了一变,变得最厉害的只怕就是公孙柔和她的祖父公孙允了。

墨砚的说辞无懈可击,外界的人是因为墨砚和公孙柔走得亲近才断定两人情投意合的,却忘记了人家两个是表兄妹,哥哥对妹妹亲近一点关心一点有什么不正常,更何况细想起来墨砚对公孙柔一直以来也没有特别亲近,一直都是公孙柔去亲近他,还不一定每次都受待见。

景凛猛然想起每次试探墨砚时,墨砚都讪讪地否认,让他以为他的否认只是因为害羞或怕损害公孙柔的名节。而每次问墨虎时,墨虎也都是模棱两可,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不参与。

皇后则想起每次召墨夫人进宫谈及此事,墨夫人也都是顾左右言其他,问得狠了干脆装病要回家。

公孙柔却想起了她与墨砚的那些往事,她终于发现,一切都是她在以为,她以为墨砚肯放她亲近他就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因为墨砚从不亲近其他女子,只有她能靠近他,所以她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并为此沾沾自喜。

可至始至终,墨砚从来就没有明确说过什么,一切都是她自以为的。

脸色惨白如纸,干涩的嘴唇已经被贝齿咬出了鲜血。

知晓其中真相的人在听到墨砚的一番颠倒黑白后,都不禁在心里大叹一句:靠!表哥表妹什么的还真特么方便!

景凛眸光阴森,墨砚和公孙柔的事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道,一个当事人否认了,再追问下去只是在扇另一个的脸,虽然他不在乎公孙柔会怎么样,却也不愿意得罪了公孙允,眼光落在秦泊南身上,淡淡冷冷地问:

“秦爱卿,你可是将她许配给了墨侍郎?”

秦泊南相当自然地回答:“回皇上,微臣的确将解颐许给了墨大人,起初微臣也曾拒绝,解颐虽说是微臣的徒儿,但在身份上毕竟与墨大人差了很多,门不当户不对,微臣对这个徒儿甚是爱惜,自然不愿意让她一时选错懊悔终身,可墨大人对微臣苦苦央求,并再三发誓他会迎娶解颐为正妻并再不纳妾,微臣看在他情真意切的份儿上才应允。”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正妻啊!是正妻!

济世伯的这个女徒儿与墨侍郎定下的不是妾室,而是正妻!并且还不许纳妾!

当着皇上面承认了以后不许纳妾,那就当真纳不了妾了!

堂堂大齐国刑部侍郎不要公孙家的大齐国第一才女,竟然要迎娶一个前两天还是丫鬟现在也只是个庶民半点不起眼的女大夫为正妻,还真特么的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r1152

第三百五二章 赐婚

秦泊南话音刚落,便是连墨砚亦震惊了,迎娶为正妻并终身不许纳妾,虽然他并没想过正妻这个问题,也没打算纳妾,可话从秦泊南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墨砚用诸多的不爽快。

你既如此深情,又何必甘做胆小鬼把心爱的女人让给别人,没用的懦夫!

此时的阿依整个人仿佛已经被抽干了所有血液,一次又一次的震惊似用光了她的全部气力,脸色惨白嘴唇惨白眸光苍白,阔袖下的粉拳握得紧紧的,明明指甲并不尖锐,却能深深地刺入掌心的皮肉里,让她感觉到一阵钝痛。

她终于明白了先生为什么突然要去了她的奴籍并收她为徒,并赐她“秦”这个姓氏,原来他是为了要让她当正妻!

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的百感交集让她的心脏骤然缩紧,有什么东西几乎撑爆了她的心脏并汹涌滂沱而出,舌尖上仿佛品到了一丝血腥味,整个人就仿佛是风中苍白飘荡的纸屑,几欲昏厥。

然而公孙柔已经昏厥过去,只因为急怒攻心!

即使是公孙柔,即使是出身世家的公孙柔也从来没有奢望过墨砚这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女人,撇开感情不谈,走仕途的人攀得越高越有许多无可奈何,她懂得的,也不在乎,只要坐稳正妻的位置,只要拥有丈夫的尊重与关爱,哪怕有一百个小妾她也不在乎,这是身为世家千金的从小修炼的作为正妻的宽宏大度。然而现在。他竟然许给另外一个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贱蹄子正妻之位,并且还承诺永不纳妾,公孙柔怎么可能会不昏过去!

一场短暂的骚动过后。公孙柔被母亲和姐姐带着出去休息找御医了,皇后急忙派了自己的贴身嬷嬷过去处理,却见皇上丝毫没有因为公孙柔昏倒想要暂停的意思,只得安稳地坐着,狠狠地剜了一眼垂着脑袋的阿依。

现在的阿依已经被许多人贴上了“狐媚子”的标签。

景凛淡淡地扫了墨砚一眼:“你答应要迎娶她做正妻,还永不纳妾?”若墨砚承认下来,那他一定会觉得这小子是脑子太聪明结果聪明过头聪明残了。

事实证明墨砚的确残了。他语气自然地回答:

“是,微臣答应过。”

在皇上面前承认下来。这代表着若是以后他敢有纳妾的想头,那他现在就是在撒谎,对皇上撒谎,那是欺君之罪。

秦泊南一直沉郁紧绷着的心终于有些许松弛。青色阔袖下的手虚握了握。

这样就好,刑部侍郎的正妻,护国候府的三儿媳,丈夫不会纳妾,丈夫虽然不坦率但却能为了她在皇上面前说谎话,护国候府也不是规矩繁琐的人家,且又有兵权在握,并且那个府里有的并不只是兵权那么简单。皇上一直在忌惮着墨家,墨砚则不是一个只懂得忠君报国逆来顺受的人。墨砚比他更能心狠手辣,他需要顾及的太多,而墨砚却无惧无畏。

与这样的人在一起。他不敢保证她会幸福,但是至少她能够最大限度地随心所欲,不必担惊受怕,不会被人欺负,并且她将一生不虞匮乏。

这样就好了……

明明这样就好了,为什么他却有一种胸腔内什么东西正在破碎的感觉呢?

他想呼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异常窒闷,仿佛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景凛听到墨砚居然承认了。神色意味不明,望向墨虎,淡声问:

“墨爱卿,阿砚擅自定下这样的亲事你可知晓?”

你自己都说是擅自定下了,我要说知道,那不是打你的脸么!

墨虎在心里嘀咕着,站起来走到大殿的正中央,瞅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自家儿子,抱拳道:

“回皇上,阿砚这小子从以前就喜欢秦家这丫头,天天欺负人家,微臣全家都知道他的心思,偏他自己不知道,微臣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终于明白过来了竟然自己跑去提亲了,不过他的亲事只要他自己乐意微臣没意见!”

饶是知道护国候府向来自由散漫,护国候夫妻俩四个儿子全都放羊似的那么养,可是护国候的一番话还是极大地冲击了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众臣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一桩亲事,济世伯愿意给,墨砚愿意要,墨砚的老爹没意见,眼看着这话题没法再继续下去了,景凛的神色越发沉冷幽深,鹰隼一般的眸子锐利地落在阿依身上,沉声问:

“阿砚说要娶你,你又怎么说?你可愿意?”

济世伯府的丫头,秦泊南一手带出来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像极了秦泊南,甚至连那字迹,一模一样的字迹里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那细腻的女儿心思,他望向阿依乌黑的发髻上金钗闪烁,龙目眯起。

阿依垂着头,任何人都看不到她的表情。

秦泊南的心脏绷紧,成败就在她的一句话之间,他深怕阿依会因为感情用事拒绝他的用心良苦,然而内心的最深处他却又在渴望着,渴望着她望着他拒绝,尽管他努力压抑这样荒唐的想法,这荒唐的感情却像是从龟裂的缝隙中涌出来的溪泉,悄无声息地淌满他的胸腔。

墨砚仍跪在地上,这姿势有些狼狈,他亦垂着头,手心里已经汗津津的,他的心跳得很快,跳得紧张,跳得期待,跳得担心,若是她拒绝他,这样一场又该如何收场?

因为心跳得飞快,他忽然有种心脏飞走了胸腔内空洞发虚的感觉,他屏住呼吸,明明只是一息的工夫,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一年那么漫长。

所有人都望着笔直僵硬地立在大殿中央的阿依。绷紧了呼吸,等待她开口。

阿依垂着头,在静默了一息之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秦泊南和墨砚的心脏同时一跳,只听她淡淡地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平声回答:

“回皇上,民女愿意。”

秦泊南的心径直沉了下去,藏在阔袖内的拳头攥紧,许久之后,他唇角扬起。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这样就好。

墨砚的心随着阿依话音刚落,一颗心笔直地提起又重重地落了下来。明明觉得心脏被摔得生疼生疼,却又止不住地扬起鲜艳的嘴唇漾开一抹粲然的笑意,然而下一刻却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傻很丢脸,又忙收起唇角装作若无其事。

景凛在阿依话音刚落的一刻。眸光阴冷地沉了下去,静静地盯了她片刻,阿依虽然不能与他对视,身体却挺得笔直,宠辱不惊,仿佛一竿青竹立在那里,脊梁骨似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似的,无论什么样的威压都压不断。

景凛似乎从她不卑不亢的芙蓉花额上看到另外一个虽然娇小纤细却同样挺拔傲立的身影,眼眸眯得更深。唇角冷峻地绷紧,过了片刻,才淡淡开口: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既然你们情投意合,家里也都不反对,朕也没什么可说的,阿砚先起来吧……”

“皇上,可是柔儿那边……”皇后满眼不悦地提醒。

“是了,朕也正想说柔儿的事。”景凛满意地看了皇后一眼。淡声道,“阿砚。不管你与柔儿是什么关系,全帝都的人都在传你与柔儿情投意合,互许终身,为了柔儿的名节着想,朕今日就做主了,将柔儿赐婚于你,择吉日完婚。”

墨砚心中一凛,众人心中一震,秦泊南亦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袖子里的手猛然收紧。

“皇上……”墨砚急忙开口。

“知道,你答应了解颐姑娘要娶她为妻,并不能纳妾,答应过的事做不到传出去的确不好听,既如此这样好了,解颐姑娘一同予你为妻,娥皇女英,不分大小,两全其美,你不算纳妾她也是正妻,你也没有违背誓言。不过以身份来讲,还是柔儿先入门解颐姑娘再入门吧,这样可好?”最后一句话他问的不是墨砚,却是温煦春风一般地含着笑问阿依。

阿依袖子里的手捏紧,在众人惊慌忐忑的注视下默了片刻,紧接着抬起头,望向景凛,苍白的唇角竟然勾起,绽开一抹粲然的笑意:

“民女遵旨。”

如此灿烂的笑意,仿佛突然开放了的海棠花一般美丽得令人屏息的笑意,却并不适合这样的场合,秦泊南和墨砚同时愣住了,其他人也蒙了,她该不会、该不会是被打击傻了?

景凛却在她绽开笑容的一瞬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一抹黑化了的虚影,然而眼错的工夫,她仍旧是那个怯生生却玲珑聪慧的小姑娘,仅此而已,他的眸子眯了眯,继续淡声道:

“柔儿比你年长,又出身世代名门的公孙府,待你入了门之后,一定要好好地听从柔儿的教导,好好地遵从柔儿的管束,别丢了护国候的脸面,也别丢了你们济世伯府的脸面。”

这哪里是不分大小,这不就是一个妻一个妾,妾要乖乖地听从妻的管束么。

秦泊南心乱如麻,胸腔内淤积起一团怒火,他算准了墨砚对阿依的心,算准了事态的发展,算准了皇上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自己的想法大方赐婚,却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在墨砚已经撇清关系的情况下将公孙柔硬塞给墨砚,他的心里涌出了熊熊的怒意与懊悔。

这是大大的失策,虽然不分大小,墨砚对公孙柔也向来只有利用没有感情,可解颐那样单纯善良能斗得过公孙柔么?

阿依望着景凛,僵硬在唇角的笑意更深,她脆生生地回答:

“民女遵旨。”(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三章 单独召见

景凛眸光幽深地望着阿依唇角漾开的笑意,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笑容,越灿烂越森冷,让人在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然而下一刻,她已经垂下头去,又恢复了逆来顺受、沉默待宰的怯懦模样。

景凛的眸光越发深邃。

墨砚对于阿依突然绽开的笑容心中一凛,呆呆地望着她,只感觉到一阵冷然。

生平第一次,秦泊南不明白阿依心里在想什么。虽然他从前也不愿意去窥探她的想法,可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没有表情但却澄澈纯白十分容易懂得的姑娘,然而在这一瞬,在应该难过或慌张的时候,她却偏偏笑了出来,笑得异常灿烂,笑得异常明丽,这时他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一抹冰冷阴沉的暗黑,虽然只一个眼错的工夫便消失了,虽然也有可能是一个错觉,然而他心中却油然而生了不好的预感。

景凛对于阿依恭顺的态度还算满意,一桩混乱的亲事就这样被他的一句话给敲定了,公孙柔和阿依同时被许给墨砚为妻,公孙柔先入门,阿依后入门,至于婚期两府自行商定。

之后宴会继续进行,但所有人的心仿佛都在这件事之后变得散乱起来,窃窃私语的人越来越多,看歌舞喝酒的人越来越少。

许多人都看出来了,墨大人对于被迫迎娶公孙柔这件事很不满意,墨大人不满意,护国候似乎也不满意。今日前来赴宴的将士们更加不满意,他们和阿依是过命的交情,在他们心里。阿依是男的就是他们的哥们儿,现在既然是女人,那做他们的少夫人正刚好,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么大齐国第一才女,什么帝都第一美女,像公孙柔那种弱不禁风、成天病怏怏的女人才配不上他们家三公子,更何况三公子又不喜欢。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三公子对阿依小兄弟的一片心。之前在军营里他们还以为三公子是有断袖之癖,现在知道依兄弟是女人且已经定给了三公子。他们终于放心了,人家这才叫实打实的郎情妾意,可皇帝老儿一句话却把好好的一对眷侣给毁了,皇帝老儿这是搞屁啊?

将兵们本身就是一群不爱守规矩。看不起文绉绉的帝都官,且管不住粗口的人,再加上喝了酒,整个大殿里就属他们这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最大,虽然很快就被他们的上司一瞪眼给压制下去了,但不高兴写在脸上的大有人在。

一场闹剧似的赐婚似乎引起了不少事端。

阿依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周围的眼光似看不见,对周围的热闹气氛充耳不闻。

坐在她身旁的夏莲歪着头望着她那张紧绷冷然的小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她今天的表现彻底打翻了她之前对于她的印象,让她觉得越发有趣。

宫宴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无心吃喝的人越来越多。景凛被他们这样一闹也没了心思,面上懒懒的,吩咐散席,并命令三品以上官员全部去御书房候着,便先退了。

秦泊南虽然有爵位却没有官职,自然不在召见之列。在他从席位上站起来之时,坐在他身后的阿依也跟着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跟随他走出建章宫。

猎猎的风迎面吹来,吹进两人的心窝里,她站在他身后,被风带起一股醉人的芬芳,落入他的感官里,只让他的心感觉到一阵钝痛。

阿依跟随着他的步子顿了一顿,紧接着停在他身后,垂着头无声地立着。秦泊南回头看了一眼她苍白的小脸,薄唇抿了抿,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低声对她道:

“走吧,回去吧。”

“是。”阿依轻轻地应了一声。

平静无澜的语调让秦泊南感觉到一阵刺入骨髓的窒闷感,须臾,他迈开沉重的步子向建章宫的外门走去。

阿依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听到了不少路过她身旁的世家千金们在嘲笑奚落她,虽然因为有秦泊南在场她们不敢讲得太大声,她却一字不露地全听见了,不过她并不在乎,充耳不闻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来的时候是乘坐马车来建章宫的,回去的时候必须要走到建章宫外的长巷里才能乘坐马车。

阿依跟在秦泊南身后,低下去的眼眸只能看到他湛蓝色的袍摆,那袍摆离她的鞋尖并不远,仿佛是在配合她的步速不断地调整一样。这样的走路模式她很熟悉,因为她与秦泊南一直都是这样走路的,然而今天走在她前面的袍摆却不是青色的,这突然让她觉得陌生,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他就走在她面前,明明他离她极近极近,她却觉得他已经远离了她,并且越走越远。

这感觉让她的心有一瞬的虚空,那是一种想抓却抓不住的无力感。

涂抹着桃粉色胭脂的嘴唇紧绷了起来,她微微抬头,却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仍旧跟着他的脚步行走,却淡淡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明明有知觉,却不曾回头。

一阵风迎面吹来,明明是夏天,走在建章宫门前空旷的广场上却让她感受到犹如隆冬一般刺骨的冷意,她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中泛着清冷光辉的月亮,那月,如钩。

顿了一顿,她再一次垂下眼帘,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地跟上他明显慢下来的步速。

只是一个门前广场却异常广阔,才走到一半时,一个身穿暗红色太监服的小太监忽然从后面追上来,口里道:

“济世伯请留步!济世伯请留步!”

秦泊南微怔。停住脚步,回过头望向那个从远处跑来的太监,认出了是皇上身边的小德子。这小德子也是杨让收的徒弟。

秦泊南眉尖微蹙。

小德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小跑到秦泊南面前,急急忙忙地说:

“济世伯,皇上召你去蓬莱殿候驾!”

“皇上?皇上此时不是正在御书房吗?”秦泊南眉头皱得更深,望着小德子。沉声问。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皇上只是说让济世伯即刻去蓬莱殿候驾。旁的没说。”小德子亦是满腹不解地回答。

秦泊南眉头皱紧,偏过头看了阿依一眼,略微沉吟,淡声道:

“皇上此刻还在御书房。既如此,那我先送她上了车就去。”他打定了主意还是先将她送出宫门最安全。

“别介,济世伯,皇上可是说了,济世伯即刻入蓬莱殿候驾,若是济世伯去晚了,皇上却先到了,皇上今儿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到时候怪罪下来。对济世伯也不好不是。这里是皇宫,侍卫这么多,济世伯难道还怕解颐姑娘在这宫里跑丢了不成。济世伯。您还是快点跟奴才走一趟吧。”小德子赔着笑脸说,语气里却挟带了一丝简单易懂的威胁。

秦泊南的眉头皱得更深,犹豫了片刻,才要说话,身旁的阿依已经先开口,轻声道:

“先生。你去吧,我回车里等着先生。”

秦泊南的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望向阿依,阿依正望着他,已经黑下来的夜晚里,她的眸光仿佛平静的湖水闪烁着醉人心弦的灵动涟漪,他沉默了片刻,在小德子的催促下沉声对她说:

“你先去车上等着我,若是待会儿碰见墨大人或者碰见其他人,就请他们送你回家。”

他的马车虽然能够在皇宫内自由通行,可那必须是有他在车上的情况下,否则一旦追查起来,那就是藐视君王的死罪。若要阿依单独回去,她只能像其他人一样步行到朱雀门外才能够乘坐马车,从建章宫到朱雀门还有很远的一路,在宫里这样长的一段夜路甚至比在野兽密集的荒山野林里还要危险。

顿了一顿,他靠近,在她身旁低声告诫了句:“不管是谁召见你,你都不要去,自己小心一些。”

阿依在他靠过来时浑身一震,恍若幽兰的淡淡香气来得悄然去得无声,心房深处似软绵绵地塌下去了一块,指尖在发颤,顿了顿,轻声应了句“是”。

秦泊南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皱皱眉,无奈地跟着小德子向蓬莱殿走去。

阿依独自留在广场上,手藏在阔袖里,静静地望着他翩然远去,静静地望着,细风起,吹拂起她宽阔恍若海棠绽放一般的裙摆。她怔怔地立了一会儿,忽然咬住嘴唇,翩然转身,向着建章宫的外门走去。然而才要踏过门槛,一个面生的太监忽然赶过来在门槛前拦住她,满脸堆笑地道:

“姑娘请留步,皇上召见姑娘,请姑娘跟随奴才走一趟吧。”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沉,在黑下来的夜色里望着那个太监,很快便将颤动的眸光平静下来,望了他一会儿,淡淡地问:

“有圣旨吗?”

那太监一愣,皇上要召见人哪会用圣旨,以为她不懂这宫里的规矩,回答道:

“姑娘,是皇上的口谕。”

“你又没有信物,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嗳?姑娘,好端端的奴才骗你做什么,再有哪个人敢假传口谕,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只要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推进井里,就没人知道你假传口谕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可是……

太监的眉角狠狠一抽:“奴才与姑娘又没仇,奴才怎么会那么做。”

“你和我没仇,可我仇家太多,万一你是被仇家收买的,随便跟你走的我岂不成了傻子。”

太监哑口无言,有人会把这种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吗?

“要么你去讨一个我认得的信物,要么你去请杨总管亲自来,不然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那太监怒了,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好不知天高地厚!

眸光阴森下来,他恶狠狠地威胁道:“姑娘,奴才劝你还是乖乖地跟奴才走,皇上召见姑娘,若姑娘再不肯听从,姑娘可别怪奴才无礼。”(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四章 避无可避

陌生的太监用威胁的眼神看着阿依。

阿依哑然地望着他,皇宫里的人还真是可怕,连个太监也这样凶。

可就算是个太监,就性别来说也是个男人,比她高出一大截,这样俯视着她就像是在警告若是她再不跟他走,他就会强行将她绑走一样。

阔袖下的粉拳虚握了握,先生说的容易,在这宫里头,不管是谁要召见她,拒绝都是不可能的吧。

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在纤细的手指间被转来转去,她才要说话,就在这时,背后一个洪亮的男中音骤然响起:

“你在做什么?”

竟然是楚元啊,来得还真是时候!

阿依回过头,望见楚元和蒲荷郡主联袂走来,前面几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引路,后面几个英姿飒爽的丫鬟自然是蒲荷郡主的人,一行人逶迤而来。

阿依眸光微闪,噌地窜到蒲荷郡主身旁,指着那个太监慌慌张张地道:

“郡主,那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我不认识他,他却要我跟他走,我说他在骗我我不走,他被揭穿就恼了,说我不走他就绑我走!我不要去,那个人他好可怕,我若是跟他走了,他说不定会把我扔进井里去的!”

“哎,我说你……”太监一听她恶人先告状,气得脸色发青,眼睛一瞪,阿依立刻畏畏缩缩地躲在蒲荷郡主背后。

蒲荷郡主是最爱行侠仗义的人。又与阿依素来交好,虽然知道眼前的情况并不像阿依说的那样,但阿依有危险这是肯定的。蒲荷郡主的老子寿郡王是一员武将。也是替皇上夺位的大功臣,在皇上面前极吃香,因而在这皇宫里,蒲荷郡主的威严比楚元那个成天吃喝玩乐的长公主之子要多得多,眼看着阿依有危险,豪气感直线飙升,拉着她的小手瞪着那个太监。柳眉倒竖,厉喝道:

“放肆!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见了本郡主不知道行礼,嘴里还‘你你我我的’!居然敢骗解颐姑娘,还想要绑了解颐姑娘把她丢到井里去!你可知解颐姑娘是谁,刚刚皇上在大殿里已经将解颐姑娘赐婚给墨侍郎。皇上是墨侍郎的姨丈,墨侍郎是皇上的外甥,解颐姑娘是皇上的外甥媳妇,你这个狗奴才想对皇上的外甥媳妇做什么?!”

楚元无语地掏了掏耳朵,蒲荷的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反应超快连他都自叹不如,这亲戚关系攀的,这语气凌厉的,别说是那个太监,就是连他脑子也被她绕成了一团浆糊。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服了!

阿依拉着蒲荷郡主,躲在她高挑颀长的身子后面。心里对她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愧是“大齐国第一暴力女”的蒲荷郡主!

蒲荷郡主没认出不代表楚元没认出,那太监分明是灵犀殿的总管太监赵喜,确确实实是皇上的人。

看来皇上对那丫头还是没死心呐!

他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算不上美色的丫头着迷,楚元喜欢阿依纯粹是因为阿依救过他的命,且心地纯真。对于他当时都断气了,她却不顾名节一直坚持坚持了数个时辰终于救活他这件事。他到现在仍旧很感动,去亲一个死人这种事就算他再不拘小节也做不出来,而她却那么做了,为了抢救他。

阿依是他从没见过的类型,小小的身躯里藏了许多美好,他是因为看到了这些美好才开始喜欢的,可皇上才见过她一面难道就发现了她那些潜藏的内在优点?难道皇上是火眼金睛?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那只能是一种解释了,自从阿依来到帝都,整个帝都上到皇上下到百姓,男人们的审美标准集体下滑了!

祸水啊祸水啊!

想到这里,楚元望向阿依那张压根就够不上“祸水”标准的小脸,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眼看着赵喜被蒲荷郡主喝得一愣,慌手慌脚地忙要辩驳:

“安乐侯,蒲荷郡主,是奴才啊,奴才是……”

“住口!大胆奴才,竟然敢对未来的墨侍郎夫人不敬,今儿本侯心情好,就饶了你这次,下次要是再让本侯看见你胆大包天对主子不恭不敬,本侯一定会在杨总管面前好好告你一状,把你发配到掖庭院去好好修理修理你!”楚元一叠声凌厉的怒喝将赵喜的所有欲反驳之词全部压了下去,紧接着也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拉住阿依的另一只手,对蒲荷郡主说,“走!”

于是蒲荷郡主和楚元两个人夹着阿依,在赵喜的瞠目结舌下把阿依给拉走了,蒲荷郡主身后的丫头们更是彪悍,把还要追上来的赵喜用力一挤,蒲荷郡主的丫鬟个个都是练家子,差点把赵喜给挤到南天门去。

待赵喜从七荤八素中回过神来,人已经扬长而去,把他气得直跺脚,偏偏一个是备受太后宠爱,皇上拿他也没辙的小霸王,一个是大齐国第一暴力女,若是他再上前,保不齐蒲荷郡主就会拿鞭子抽他。哭丧着一张铁青的脸,赵喜只得回杨让去了。

出了建章宫,楚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拉起还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阿依的小手摸啊摸,被蒲荷郡主一巴掌扇一边去,她拉着阿依的手,沉声问:

“皇上要召见你?”

“刚刚那个真的是皇上身边的人?”阿依微怔,低声问。

“灵犀殿的总管太监赵喜。”

“原来你认出来了!”楚元惊讶地道。

“废话,天再黑我眼又不瞎!济世伯呢?”她继续问阿依。

“刚刚先生被皇上召去蓬莱殿了。”阿依垂着脑袋小声回答。

蒲荷郡主皱了皱眉,看了一会儿她在月色下泛着惨白的小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用指甲挠挠脸颊,想了半天才轻叹口气,拍拍阿依的手背,笑道:

“罢了,今天你第一次参加宫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别想,我和侯爷送你回济世伯府吧。”

这正合阿依的心意,她点点头,顿了顿,又有些担心地问:

“郡主,刚刚、那个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郡主那样不要紧吗?”

“天太黑我眼花了反正没认出来,冷不防看见欺负主子的奴才,一时气愤教训了几句,不行吗?”蒲荷郡主一脸无辜,却霸气侧漏地反问。

楚元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颠倒黑白的功夫连他都深深地佩服!

阿依依旧满眼担心,垂着头闷闷地说:“我给郡主惹麻烦了。”

“无妨,我心里也是不愿意你去的,好不容易被指婚,你马上就要出阁了,这种时候可别惹出乱子让人拿住把柄。公孙柔看着病怏怏的,心计多着呢,你一定要小心点,可要把墨砚看顾好了,否则一个眼错的工夫说不定就被公孙柔钻了缝子了。”

阿依忽然听她提起墨砚,浑身一颤,瞳仁骤然缩紧,紧接着手握在衣袖上,攥了攥。

蒲荷郡主离她近,自然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望了她一会儿,勉力劝慰道:

“其实墨砚也不错,虽然冷了点,但长得好又出众,况且既然他能在建章宫里认下你,就说明他对你是来真的。至于公孙柔……”她皱了皱眉,“男人嘛,只要对你好就成了,只要他对你好,内宅里的事稍稍用点心思就能摆平……”

话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觉得她说话有点胡扯,先不说阿依连个娘家都没有,公孙柔背后却有权倾朝野的公孙府,宫里还有一个在做皇后的姑母,墨砚的母亲亦是公孙柔的姑母,单说内宅里的那点手段,她上下打量了阿依一番,这傻乎乎的丫头去和公孙柔那种表里不一的心机女抢男人,即使是她也觉得很担心。

她哑然无语地叹了口气。

阿依垂着头,脚下机械性地迈步。楚元看了阿依一会儿,伤脑筋地挠挠头,难得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你放心,墨砚对公孙柔没兴趣,那厮压根就对女人没兴趣,你好像是他第一个感兴趣的女人,所以为了以后能过得有乐趣,他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他为了你以后都不能纳妾了,现在不过是被迫要娶一个病怏怏的公孙柔,你只要忍一忍,事情就过去了。”

三妻四妾很正常?

蒲荷郡主黑着脸磨牙,心中忽然有种想要把他抽飞的冲动,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她还是忍耐下来了。

看了阿依一眼,蒲荷郡主却觉得,阿依此刻正在烦恼的并不是只有公孙柔的事……

总觉得今天的这一场宫宴发生了许多事,感觉好漫长啊!

蒲荷郡主携阿依一路走到朱雀门外,阿依跟着她刚要上马车,就在这时,背后一个沙哑发尖的嗓音骤然响起,含着阴阳怪气的笑意,响亮地说:

“解颐姑娘,请留步!”

阿依微怔,从脚凳上收回莲足,回过头望向被四个小太监提着宫灯,身穿绯红色过肩麒麟服,由远及近走来的杨让。

她的心重重一沉,发出咯噔一声,面上却依旧绷得恍若无波无澜的池水,散发着一派沉静淡漠。阔袖下的手捏紧,她眼看着杨让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轻声道了句:

“原来是大叔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五章 决绝的计划

一声“大叔”让杨让微怔,继而笑起来,嗓音略显尖细地道:

“解颐姑娘,皇上召姑娘前往灵犀殿见驾,请姑娘随奴才走一趟吧。”

他话音未落,楚元和蒲荷郡主同时心中一凛,面色沉冷下来,却又不知所措。皇上召见,谁人敢阻拦,蒲荷郡主握紧了阿依的手,内心不安。

阿依在杨让亲自前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次是避无可避了,再推搪下去也只是在拖延时间惹皇上不悦,并且还会给楚元和蒲荷郡主带来麻烦。

她心里自然是害怕慌张的,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超出她的可承受范围,此时她的心里一片混乱,脑子更是一片空白,然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蒲荷郡主觉察到她被她握在手心里那颤抖的指尖,心中不忍,握住阿依的手才要说话,阿依却已经松开她的手对她温声说:

“郡主,我去见驾,郡主和侯爷就不用等我了。”说罢,几步走到杨让面前,恭声说,“有劳大叔带路了。”

楚元心中一凛,就要上前,却被蒲荷郡主错身悄无声息地拦住了。楚元心中又急又气,眼看着阿依只能被迫前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干着急,肚子里窝了一团火。

杨让扫了一眼楚元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的表情,眸光微闪,对着阿依笑说:

“姑娘。随奴才来吧。”

阿依微颔首,回过头,因为怕楚元和蒲荷郡主担心。强行逼迫自己对着他们勾起唇角表示无事地笑笑。只是她的表情本就僵硬,今天又发生了那么多事,面部表情僵硬得更加厉害,这样的一张脸勉强笑起来显得十分古怪。

楚元和蒲荷郡主的心同时一沉,眼看着她转身,跟随杨让径直向内宫的方向走去,心急火燎。却手足无措。

楚元凝着眉,拳头攥得紧紧的。阿依今天在建章宫已经被皇上亲口赐婚给墨砚了,这样就算今晚她在灵犀殿发生点什么也不可能再有份位,若是这件事再传出去,那墨砚还未婚就先成了一个笑话。

到了那时。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在流言蜚语和身心皆伤的情况下又要如何自处,这不是要逼死人的节奏么!

他火冒三丈,剑眉拧紧,先是泄愤似的在马车的车轮上踹了一脚,紧接着冷冷地吩咐道:

“福禄,去通知墨侍郎,就说解颐姑娘被召到灵犀殿了……顺便告诉济世伯一声。”

福禄应下,急急忙忙地去了。

蒲荷郡主凝眉看了楚元一眼,自己丈夫心急如焚地担心着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自然会有不爽快。虽然那个女人是她也喜欢的阿依,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眸光幽沉地望向高高的宫墙上那一片已经被乌云遮蔽住,无星无月森黑阴冷的天空。心里的预感越发不好。

眸光笔直地望向灵犀殿的方向,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底里的不安暂时排空,希望这些男人能够想出法子,否则明日天亮。阿依就算不会因惹怒皇上被处死,只怕也要一条白绫将自己了解掉。

毕竟是女子啊……

阿依跟在杨让身后。走在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内宫长巷里。

越往深处行走,那一股让她打从心底里排斥的讨厌气息越浓厚,被高高的宫墙夹在中间而形成的长巷上铺着的凿花青砖已经因为岁月的侵蚀变得沧桑斑驳,被大红色的宫灯一照,越发显得诡谲幽深,盯着的时间久了,就仿佛会从青砖底下跳出来一只鬼跃上来扼住人的脖子一样,怕人得紧。

偶尔风起时的呼哨声好似暗夜里的鬼魅怨灵,将人团团包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在本就冰冷的身体内发酵出一阵刺骨的寒凉。

一股风从宫墙上方俯冲下来,自朱红宫墙的缝隙中卷起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与腥臭味,讨厌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让阿依打从心底里觉得恶心。

偌大的宫城,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偶尔有悄无声息恍若鬼魅一般的值夜宫人路过,在看见杨让时急忙退到一旁,垂眸屏息地侍立着,等杨让过去之后才敢继续前行。

阿依望着那些宫女太监在看见杨让时,明明没有犯错,却仍旧战战兢兢的,就好像只要杨让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会立马掉脑袋似的,看来这杨让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可怕之人,不然也不会被畏惧成这样。

她的眸子垂下去,心思微沉。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所以也不费心思去寻找逃跑的路线,认命地跟着杨让向遥远偏僻的灵犀殿走去。

先前派太监单独召见她还好,可第二次杨让竟然当着楚元和蒲荷郡主的面传口谕要她入灵犀殿见驾,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压根就不担心会被臣子知道他单独召见她的事,就算因此会有流言流传出去,他也不在意。

果然是九五之尊的皇上,随心所欲,唯吾独尊!

皇上是不用在乎别人怎么说,可是这一趟对于阿依来说,无论发生哪种可能都是极凶险的。

灵犀殿她听墨大人提过,是皇上和画扇公主的母妃的寝宫,也是他们的母妃被打入冷宫之后他们一直相依为命的地方,召见她去灵犀殿,如果是为了想要和她的这张脸叙旧也就罢了,如果是想要……

即使不会发生什么,一旦今夜的流言传出去,名节尽毁的她也必定会被唾沫淹死,更何况若真的发生了什么,那毁失的就不仅仅是名节了。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她再难做人,即使连墨大人也会因为还没成亲就被戴绿帽这件事弄得颜面尽失,说不定连刑部侍郎都做不下去了。

墨大人今天在大殿上好心地替她承担下一切,为了她不仅得罪了皇上,还得罪了公孙家,又把公孙三姑娘气得晕过去了,为了她,他跟一群人作对,而现在她却正要去灵犀殿给这样的墨大人戴绿帽。若是待会儿真的发生了什么,传出去不仅会毁掉墨大人的名誉,说不定还会毁掉他的仕途,若是仕途被毁,未来也会紧跟着被毁掉,那墨大人这个大齐国最年轻的文武状元,天之骄子,百年罕见的天才,岂不是要毁在她的身上?

阿依低垂着脑袋,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一阵风吹来,她禁不住浑身一抖,打了个冷战。

阔袖下的拳头捏紧,顿了一顿,她咬住嘴唇,漆黑如夜的眸子里突然掠过一抹狠戾,竹青色的衣袖内玉手翻转,自袖子的衬里上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

若待会儿皇上只是要与她谈天叙旧,她会小心翼翼地奉陪,可若是皇上对她存了其他的念头……

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杏眸微眯,若是皇上当真要对她用强,无论怎样她都逃脱不了的话,她也不介意用自己这条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命替先生和墨大人做件好事。反正皇上现在已经对济世伯府十分不满了,反正皇上已经在忌惮墨家了,这些她都知道的,既如此,假如她不能反抗,那么她会认命地乖乖接受,并且……她会在床上了结了他!

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失手,一根可以在两息时间麻醉一头猪的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最为兴奋的时候刺进身体,绝对是悄无声的。她的手摸上腰侧,那上面系了一只精巧的荷包,一粒因为想要提炼麻醉药接结果不小心制作出来的以绿眼赤蛇的毒液为原料的“梦甜香”足够两个人一同永久沉睡了,她对喂昏迷的人服药可是相当有经验的,当然若是灵犀殿里有刀子她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若今晚一定要被迫失贞,那么就同归于尽吧!

幽深阴寒的黑雾凝聚成实质迅速在她的周围聚拢,冰冷暗黑地将她娇小的身子包围住,竟似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利凉薄。

一阵诡谲的森冷阴鸷随着风从后面飘过来,杨让感觉到一阵寒凉,惊讶地回过头去,却发现阿依仍旧乖乖的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似的跟在自己身后。

回过头继续向前走,杨让的心里却油然而生一阵刺骨的冰凉,总觉得有什么好像正在改变。

转过一个弯,才踏过高高的门槛,就在这时,迎面一只华丽的轿辇被几个太监抬着,一行人正安静地走过来。

杨让并没有避让,而是径直走过去,反倒是那一只轿辇先让路,避到一旁落下,紧接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身穿水红色撒花虞美人亮缎粉紫镶边偏襟宫装的美人,薄施粉黛,娥眉淡扫,娇媚柔婉的嗓音比黄鹂鸟还要动听,她含着笑娇嗔道:

“杨总管,你可有些日子没来这后宫里了,小爱的宫里刚得了杨总管最爱喝的明前龙井,小爱正想打发人给杨总管送去尝尝,没想到这就遇到了,杨总管可要去小爱的宫里坐坐?”说罢,娇媚地眨了眨长如羽扇的睫毛。

阿依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闻言惊骇万分,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情况,看这女人的阵势应该是宫里的妃子吧,妃子竟然在大晚上公然邀请太监总管去自己的寝宫坐坐,这……这……

她哑口无言,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导致她的大脑比糊墙的浆糊还要灰白。

皇宫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阿依在去送死的路上又一次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六章 灵犀殿

杨让微微一笑,望着西妃那一张妩媚轻佻的美人面,淡淡道:

“奴才正要带着这个姑娘前往灵犀殿,皇上正在灵犀殿等着呢,奴才今日不得空。”

西妃闻言有些失望,眸光落在阿依的脸上,好奇地上下打量起她的相貌,扁扁嘴,有些不相信地道:

“她是谁?本宫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又没什么特别出众的,皇上竟然召见她去灵犀殿?”顿了顿,声线一沉,吩咐阿依道,“把头抬起来!”

阿依心一颤,顺从地抬起头,西妃的相貌便在夜色的掩映下落入她的眼里。

西妃的容貌让阿依微怔,身材高挑与夏莲差不多,生得前凸后翘,前襟下同样“波涛汹涌”,似过了水的嫩豆腐一般光滑细腻的肌肤在暗夜里泛着自然的光泽,一张棱角妩媚的脸上,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鼻子,丰厚的嘴唇,不似大齐国人的容貌,反倒有些像……是了,这个女子不是大齐国人,应该是越夏国战败之后送进宫来和亲的。

小爱、小爱、爱雅?

难道她就是越夏国送来的有着“越夏国第一美人”之称的爱雅公主?

阿依瞠目结舌。

然而吃惊的人不仅仅是她,还有看清了她容貌的爱雅公主。

爱雅公主的眸光落在阿依的脸上,心脏骤然紧缩,眼眸剧烈地一颤,呼吸急促地起伏了一下。似震惊,似恍惚,似不可置信。

阿依在这一瞬感觉到了爱雅公主剧烈的情绪波动。然而下一息,爱雅公主却平静了下来,仿佛刚刚阿依敏锐的感知只是一场错觉。

杨让很快便带着阿依告退,继续向内宫深处的灵犀殿去,临离开前爱雅公主还热情满满地邀请他有工夫就去她宫里坐坐,杨让的回答则模棱两可。

阿依实在搞不明白杨让和这爱雅公主到底有什么关系,却又不敢在心里胡乱揣测。跟着杨让径直向灵犀殿走去。

爱雅公主立在长巷里,怔怔地望着那两个人远去。宫灯的光芒越行越远,深如井的眸子里掠过一道异样的暗芒,她对身旁的宫女梨纱淡淡吩咐了句:

“刚刚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去打听一下。”

梨纱愣了愣。一头雾水地应下。

爱雅公主望着阿依已经远去了的那一抹小小的身影,良久,丰满的嘴唇抿了抿,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呐!

……

灵犀殿位于宫城东侧的最里端,离太极宫、蓬莱殿等位于宫城中轴线上的宫殿非常远,可以说是皇宫内苑里最为偏远的那一带,当今圣上景凛的母妃过去就曾经居住在这里。

景凛的母妃丽妃娘娘自入宫时起就一直不太受宠,却因为当时丽妃娘娘的娘家势力庞大,先皇不得不因为要笼络其娘家而去临幸丽妃娘娘。

丽妃娘娘则是好运气。每半年一次的临幸竟然让她诞下了一个皇子一个公主,也因此坐上了四妃之首的位置,只可惜娘家倒台之后一下子从天堂跌落至地狱。连带着一双子女即使没有被打入冷宫,实际上却一直生活在比冷宫还要森冷薄情的内宫里。

阿依在奢华优雅却透露着丝丝森冷凉薄的灵犀殿外站住脚,抬起头,望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一处宫殿必然是过后翻修过的,已经看不出之前被作为冷宫时的原貌,如今的灵犀殿仿佛想要极力抹去曾经的印记一般。变得纸醉金迷,奢侈豪华。一个小小的后宫内殿。其奢靡华贵的程度竟然堪比用作举办各种典礼宴会装潢最为豪华的建章宫。

阿依立在大殿外,袖子下的粉拳紧了紧,风吹来,蚀骨的寒凉刺入骨髓,冰冷已经将她的整个人吞噬,无论怎样深呼吸都无法平息下她混乱的心跳。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阴森森地黑下来了,这么晚的夜里她心里急切地想要回去,却不得不被迫站在这皇宫内苑里,等待着与只见过两面的皇帝虚与委蛇,说不定今天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么?

她感觉到一阵冷到了血液里的惨然。

握紧拳头,她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言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那一双漆黑沉冷的杏眸时,有一道暗芒在瞳仁内划过。她迈开步子,跟着前面的杨让上了正殿前的台阶,殿门是合闭着的。

杨让上前推开正殿的门,也没有进去通报,而是转过头对阿依轻声说:

“解颐姑娘,进去吧,皇上就在里边。”

天黑以后身为皇帝却召见一个女子在后宫见面,这是怎么想都极为不正常的,尽管阿依心里迫切地希望景凛此举只是为了要与她纯聊天,然而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天真,可能性是极弱的。

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悄无声息地深吸了一口气,幽暗的眼眸变了三变,她终于在心里建设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这才语气沉着地对杨让轻声道了句:

“有劳大叔引路。”

眸光望向已经被开启的正殿大门,顿了顿,缓缓地踏进去。

杨让随之关上了殿门,有些惋惜地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身后的门板被蓦然合闭,阿依的心脏一凛,余光在紧闭的门板上一扫,紧接着又重新落回到正前方。

一股浓郁的厚重的深沉的龙涎香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是属于高贵的、森冷的、无情的皇室的味道,尽管那香的味道是温暖的,阿依却感受到一阵刺穿骨髓的令人为之心惊胆寒的冷意。

正殿的东边,一道明黄色的鲛绡纱帘后面似有人的味道,尽管那里没有动静也没有灯光,是的,这一间大殿内尽管有人的气息,却没有点燃一盏灯,整座宫殿内漆黑一片。

已经黑下来的夜色将这座宫殿封闭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阿依刚一进来时便被这样的漆黑吓了一大跳,好在及时平静下来。

待双眼视力缓和了之后,她渐渐地能够模糊地看清楚室内的装潢,虽然朦胧不清,但她却能感受到这里面奢华尊贵的气氛,仿佛是将所有的尊贵骄傲全部堆叠在这间宫殿里,这一间宽阔的大殿内,除了阴森薄凉的奢侈,便是锥心寂寥的空虚。

“进来。”纱帘后面,一个阴沉低哑带着数不尽沧桑的嗓音自那里传来,把阿依吓了一大跳。

阿依被他突然说话惊了一下,心跳得比刚刚更厉害,手脚发软。努力定了定神,她握着拳缓缓地向那道明黄色的纱帘走去。

纱幔后面的呼吸声随着她越走越近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速,越来越紧绷。她在明黄色散发着高贵香料味道的纱帘前面站住脚步,黑暗中,她隐隐能够看到纱帘背后一抹人形的轮廓。

她的心脏一沉,顿住脚步有一瞬的犹豫,纱帘后面的景澄亦没有催促,直到阿依终于稳定住了心神,掀开纱帘,迈入里间。

一张异常宽阔的罗汉榻摆在纱帘对面的墙壁下,上面铺着柔软矜贵的狐狸绒短毛长毯,景凛没有穿冕服,而是改换了一件明黄色绣黑色缠枝图腾花纹的常服,足踏明黄色绣五爪金龙镶嵌碧翠夜明珠的高底长靴,正一派闲散地歪在一条长长的大红色金钱蟒花纹云锦软枕上,在漆黑的夜色里,一双如鹰隼的眸子漆黑发亮,闪烁着许多意味不明的暗芒。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依挑起纱帘走进来,却不再往前走,而是有些犹豫地立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

“过来。”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温柔得异样,温柔得让阿依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他的语气就仿佛两个人很熟稔似的,阿依此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把自己当成谁了,心跳微顿,咬了咬牙,还是顺从地走过去,在离软榻还剩下三步远的地方跪下去行了一个大礼,压低了声音,生怕会惊扰了这静寂漆黑的氛围似的轻声道:

“民女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句轻柔的细语却将景凛的情思打断,唇角的笑容僵硬了片刻,顿了顿,眸光浅淡清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阿依,似在观察着她,良久,他淡淡地道了句:

“起来吧。”

“谢皇上。”阿依的心脏绷紧,轻声回了句,慢慢地站起来。

景凛因为她的恭顺又一次没有做声,沉默了良久,暗哑着嗓音,低低地向她吩咐道:

“近前来。”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闻言,袖子下的拳头握了握,犹豫了片刻,却在景凛已经明显不耐烦起来的气息下被迫挪开步子。

咬了咬嘴唇,她缓缓地走到景凛身前,站在离他只有半步远的地方。

这半步远的距离显然是让景凛不满意的,他忽然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将她一拉,阿依一个踉跄,直冲到景凛面前,好不容易才稳住脚跟没有摔在他身上,羞恼交加,越发不自在起来,咬着嘴唇,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景凛拉住她袖子的手。

她认为的不着痕迹却被景凛锐利地捕捉个正着,眸光阴森地沉了一沉,他冷冷地开口命令道:

“跪下。”

阿依呆住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七章 要被强了怎么办?

阿依的心脏因为景凛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语调剧烈一缩,纤细的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屈起虚握住宽大的袍袖,双膝一弯跪在景凛的脚下。

景凛眸光幽深地望着她,那目光就像自幽冥的最深处爬出来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阴湿粘稠地、滑腻冰冷地爬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暴露在外的肌肤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一只冰冷的手摸在她的脖子上,过低的温度使阿依的脊背一颤,敏感的皮肤迅速蔓延起一层鸡皮疙瘩。景凛的大手已经轻擦过她光滑细腻的肌肤,落在她的咽喉处,他的手很大,足以握住她纤细的脖颈。他握着她的脖子,将手抵在她的下巴上,强迫她抬起头来。

阿依被迫仰起头,一双微慌的眸子避无可避,直直地落入景凛的眼里。

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情绪,现在的场面就像是外表平静内里波涛汹涌的湖水,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打破平静虚假的外表,引来平静之下的惊涛狂澜。

可是太过平静同样行不通,此时没有任何表情反而会引起对方的嗜虐之心,于是她只敢在那双因为过度惊惧漆黑得不见一丝光亮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点点恐慌,能够让人觉察出她此刻正在恐惧,却又不会引起对方粗暴的*。

她桃粉色的唇不由自主地微颤。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努力镇定地望着他,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景凛没有任何表情。他冷冷地淡漠地仿佛在看一个虚假的玩具一般直勾勾地凝了阿依一阵,嗓音低哑幽沉,冷声问:

“你与秦泊南是在哪里相识的?”

“花州,两年前南方的大旱一直延续了许久,民女走投无路,因为见伯爷为人和善,鼓足勇气请他买下民女。赏民女一口饭吃,伯爷见民女可怜就把民女留下了。回到帝都后不仅让民女做了贴身丫鬟,还教授了民女医术。”

景凛对于她的回答表情淡淡的,似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她的回答。顿了顿,他继续问道:

“你的父母呢?”

“民女没有父母。”阿依低声回答,他的一只保养极好的大手仍旧握在她的脖子上,修长的手指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撩拨着她脖颈上的肌肤,那是一种比被蛇爬过身上还要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阿依心里极为不自在,觉得很恶心,却又不敢反抗,现在的局面尚处在诡谲的平静里,若是冒然打破这样的平静。等待她的还不一定是怎样的凶险,还是尽量以平静的走势稳定地拖延时间最好。

“没有父母?”景凛轻轻地念了句,却没有表示惊讶亦没有表示好奇。他的语气淡淡的略显苍然,顿了顿,他又问,“父母已经死了?”

“不,民女不知道父母是谁,民女自幼跟着人牙子长大。一直被转卖,并没有人告诉民女民女幼年时究竟是被人拐走还是因为太穷了被亲生父母卖掉。”

“哦?”景凛扬眉。被人牙子拐卖的身世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可有与身世有关的信物?”

“没有。”

“可有幼年时随身的东西?”

“没有。”若她当真是因为贫穷被父母卖掉的,怎么可能还会给她随身的东西,若她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拐走,那些人牙子连小孩子的裹被都会当掉,怎么可能还会留着给她,她手中的那只桃木符是因为不值钱才得以留在自己手里。她并不打算把桃木符的事情说出来,觉得没有必要,她不想惹出其他事端。

景凛的手已经从握住她的脖子改成抚上她尖俏的下颚,粗粝的指尖轻轻摩擦她的脸颊,淡淡地凝了她片刻,不徐不疾地开口:

“并不算一张绝色的脸,竟能引得向来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墨砚和秦泊南联手对抗朕,你这丫头倒是好本事,果然女人的能耐不是在脸蛋上。”

一句“联手对抗”让阿依的心剧烈一震,景凛的语气很平和,并没有半点正发怒的感觉,可这样的一句仿佛是在猜忌先生和墨大人的话却仍令她胆战心惊。她心中一急,本来想辩解点什么,却在话冲到嘴边时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连忙闭嘴,做出一脸不敢则声却又十分无辜的表情,这种时候由她开口反而会更坏事。

景凛对于她这样的反应似终于感兴趣了,摩擦着她脸颊的力道加重,望着她充满了惊慌不安,想要辩解却不敢说话的委屈模样,呵地笑出声来,嗓音浑厚地低道:

“倒是个聪明的女人……还真像呐!”

阿依的心脏在他话音未落时便一凛,越发觉得惶恐,阔袖下攥紧的手已经汗津津的。

“你和秦泊南、什么关系?”景凛继续问。

“民女过去是伯爷的贴身丫鬟,前几天才被伯爷收为徒弟。”阿依被他这么问,心中没来由地越发慌乱窘迫,语气急促地回答道。

这一丝急促被景凛轻易地觉察到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他既收你为徒,你为何不叫他‘师父’?”

阿依的眸光微黯,低声回答:“因为太突然,民女还没习惯,偶尔会叫错,伯爷说不要紧,慢慢来就是了。”

景凛哧地笑了,仿佛很不屑似的,顿了顿,他唇角含笑,问:

“从前你这个贴身丫鬟究竟贴身到哪一步?”

“嗳?”阿依一愣,头脑发白。

“侍寝过吗?”景凛笑着问出来。

阿依的脸腾地红了,即使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亦仿佛能看清她通红羞愤的表情,她微微咬牙,勉力忍耐着羞耻与仿佛有什么被拆穿而让她感觉到一阵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尴尬,别开眼,低声回答:

“没有。”

“哦?”景凛显然更中意她这样的表情,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那和墨砚呢,墨砚那小子一直都很聪明,懂得利弊懂得取舍,是个很会玩弄权术的小子,今日却在大殿之上公然对抗朕,为了你这样的丫头他居然做到那种地步,你们睡过了?”

阿依脸涨红,仿佛被刺穿了心底隐秘的羞耻感自被戳穿的地方汹涌而出,强烈的羞耻如潮水一般迅速将她淹没。

这是一种她绝对无法忍受的羞辱,无论是她与先生还是她与墨大人,她的心里绝对无法容忍外人去随意臆测和污蔑她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无论是哪一段关系被污蔑她都无法忍受,她真的生气了,她怒不可遏,猛然抬起头,直直地冷冷地看着景凛,像一只发了怒锋锐地锁定住猎物即将伸出利爪的猫,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民女无论是与济世伯还是与墨大人,或者是与其他什么人,都是清清白白的,民女虽卑微却不下贱。”

景凛被她突然露出来的犀利表情惊了一下,摩挲她脸颊的动作微顿,愣了愣,紧接着呵地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带了薄怒的脸,慢条斯理地道:

“就是这样的表情,果然还是这样的表情最诱人了!”

他的手猛然下滑,重新捏住她纤细得仿佛一折便会断的脖子,突然将她向上一提!

阿依被迫站起来,紧接着被他顺势一甩,瘦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狠狠地摔上一旁的卧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榻上,虽然很柔软,却还是让她有一瞬的剧痛,脑袋一片空白!

待她从七荤八素中回过神来,忽略狂乱的心跳,慌忙想坐起来时,他已经伏了下来,手搭在她的小腹上,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呼吸:

“嗯!的确是处子的香气!朕最喜欢清白的姑娘,因为清白的姑娘才能让人燃起想要撕碎玷污的*!”

……变/态!

阿依在心里念叨了句,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脖子上,难以接受的恶心感与被毒蛇舔舐般的粘滑感在敏锐的感官间油然而生,即使是最开始解剖尸体时她都没有这么想吐。

一双大大的眼睛瞪着头顶黑漆漆的房梁,在胸脯不正常地剧烈起伏了两下之后,觉察到他放在她小腹上的手已经开始去解她的衣带,她咬住了嘴唇,想不到她人生的第一次竟然会葬送在这里,葬送在这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男人身上,不仅不美好,眼前的情况根本就是在被强迫……她想即使她变成了鬼,今晚也会成为她永久的恶梦,永生永世都难以抹消去的可怕阴影。

阔袖下的指尖微旋,她纹丝不动地平卧在软榻上,像一条死鱼。

景凛微怔,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来,手指仍旧在灵活地翻转利落地解开她的衣带,却不解地看着她,问:

“你怎么不反抗?”

阿依看了他一眼,平声反问:“我反抗了皇上会放我回去?”

“自然不会。”

“民女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与其反抗被打晕强上或者干脆惹怒他让他宰了她,她觉得还是冷静地沉着地应对更好,至于恶心什么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毕竟都走到这一步了,她的结局是必死无疑的,既然她就要死了,临终前的最大愿望便是,她一定要拉一个垫背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八章 原来是他

平静的表情,凛冽的语调,即使即将被玷污却依旧高傲的气度,景凛居高临下地望着阿依,若不是这么多年让他深知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复活的,他还真以为她又回来了。

深黑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一瞬的恍惚,他枯瘦却修长的大手又一次抚上她的脸颊,细细地摩挲着。

那人在离去之时也同样是这样青涩的年纪,小小的身子,娇美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仿佛任何羞辱都抽不走的骨气,他犹记得她被凤冠霞帔加身的前一晚,她来到他面前,那一双从来都比他更坚强的眸子里写满了浓浓的哀伤,她没有责怪他的无能,也没有怨恨他的一言不发,她只对他说了一句,她说:

“哥哥,扇儿最舍不下的就是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相依为命了十二年,在她和亲远嫁的那一天他竟然都没有勇气去送别,直到两年后从回鹘诸部传来了她病逝的消息。

她是生生地被折磨死的啊!被回鹘诸部那群畜生,那群以聚麀之诮为乐的野蛮畜生给糟蹋死的啊!

当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刻,他仿佛在耳边听到了她惨烈的哭喊声与求救声,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做不到,连哭泣祭拜做不到。

无能的父皇甚至连她的遗体都没有迎回来,等到许多年以后他带兵灭掉了回鹘诸部时,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究竟被埋葬在哪里。那一群畜生甚至连个像样的墓葬都没给她,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

景凛的手无意识地抓紧阿依的衣襟,阿依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眸。他仿佛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另外一个影子,周身泛起浓浓的忧伤与强烈的悔恨。

这仿佛要自我毁灭的悔恨令人胆战心惊,阿依的胸口下意识紧绷地起伏了下,景凛回过神来,眸光重新聚焦在她那双墨黑的杏眸里,恍恍惚惚地俯下身,对着她桃粉色的鲜嫩嘴唇。

阿依秀眉一皱。脊背一寒,慌忙别过头去。

景凛眉头一皱。强硬地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阿依的秀眉皱得更紧,拼命地晃动脑袋却无论怎样也挣扎不开,眼看着他的嘴唇就要落下来。她干脆伸手捂住自己的唇,他的嘴唇落在她的手背上,让她一阵恶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景凛回过神来,眼眸里掠过一抹薄怒,冷冷地道:

“你不是说你不反抗吗?”

阿依皱了皱眉,鲤鱼打挺挣扎了好几下,却在他强硬的压制下无奈放弃,死鲤鱼似的平躺回软榻上。

景凛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似乎也常常不好的样子,但景凛年轻时却正正经经是个马上皇帝,从他御驾亲征灭了野蛮好战的回鹘诸部的辉煌史里就能知道他曾经是多么的骁勇善战。

娇小的阿依面对一个习武出身的男人。强硬地挣扎反抗是没有胜算的。

她清冷地看着他,同样用冷冷的语气回答:

“皇上,民女不反抗是因为反抗不了,恕民女直言,民女不是皇上的妃子,现在的情况是皇上你在强迫民女。虽然民女反抗不了,但民女也有不愿意去做的事。若皇上想做什么民女就让皇上做什么,那民女岂不就成了不是被强迫的而是心甘情愿的了么。”

真是相当影响人兴致的沉静发言,景凛看了她一会儿:

“你是说朕睡你行,亲你却不行?”

“若民女说睡也不行,皇上会放了民女吗?”阿依静静地看着他,反问。

“不会。”

阿依便将头别过去,冷冷地道:“亲不行。”

景凛望着她不仅生硬得像一条死鱼,连说话的表情也像一条死鱼,眼珠一动不动地直立在眼眶里,更像是一条死鱼,他不悦地盯着她:

“你这丫头还真是会坏气氛,这死气沉沉的样子让人一点兴致都没了。”

阿依闻言,立刻就要从软榻上坐起来:

“既然皇上没兴致了,那民女就回去了,以免继续在这里惹皇上更没兴致。”

景凛手上一用力,再次将她重重地压在软榻上,俯下身子,这一次并没有再去捕捉她的唇,而是将头埋在她的脖子上,咬住她细嫩滑腻的肌肤。阿依心里一阵恶心,条件反射地差一点吐出来,勉强忍耐住,若是在这种时候吐出来她一定会掉脑袋,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粗糙的大手已经解开她的衣带,毒蛇的信子一般在她的肌肤上游弋抚摸,这感觉比最开始小赤在她身上爬来爬去时还要让她觉得恶心。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努力屏住呼吸,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压在她的身上,衣料摩擦的声音让她惧怕到骨子里。她拼命让自己坚强起来镇定下来,千万不能慌乱,千万不能哭出来。没错,像她这样一个压根就不会哭泣的姑娘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就哭出来,哪怕她马上就要死了,她也不会哭出来,她是木头一样坚硬坚强的姑娘!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诫自己,他的手已经蛇一样地钻进她绣着梅兰竹花纹的浅青色交领,覆在她葱绿色百蝶穿花的抹胸上,心脏剧烈地一颤,仿佛有什么热腾腾的东西从眼底漫了上来,整个人有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的空虚无助,她咬紧了牙,阔袖下,纤细的指尖已经准确无误地捏紧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

就在这时,当他的身体完全贴近她的身体时,在一阵剧烈的战栗过后,软绵绵的触感在小腿上摩擦着,让她的眼眸剧烈一缩,呆了一呆,紧接着愕然无语!

……虽然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但为了更好地研究男体她也是偷偷读过春/宫图的,对于男性有关生殖繁衍的疾病更是了若指掌,现在的这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位皇上看起来明明十分想做的样子,为什么、呃、为什么……没硬?

一道天雷从天上劈下来,把她劈了个外焦里嫩。

不举?这是不举吗?皇上他是不举吗?他都不举了,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想干吗?话又说回来,既然他不举,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失贞不用去死了?既然他不举,既然他不举,那他宫里的那一群皇子公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奇怪,既然他不举,那他又是如何临幸秦二姑娘的?还是说皇上压根就没临幸她,一切都是她在撒谎?

因为太震惊了,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掠过许多念头,就在这时,耳朵上的剧痛拉回她的神智,他在她的耳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呼吸略急促地幽声道:

“若是你乖乖地配合朕,待今夜之后朕就封你做妃子,如何?”很显然,对于强上一条“死鱼”他心里也有诸多不满意,却又不忍处死她,便以高份位诱惑道。

阿依却在他覆满了情/欲的低喃才落下时,猛然想到了什么,啊呀一声低呼。

景凛微怔,不悦地追问:

“怎么,你还不愿意么,过了今夜你就是残花败柳,这样的你你以为墨砚那小子还会要你,就算他要了你,下半辈子你也会过得相当凄惨,莫不如乖乖地入了宫来做朕的妃子,如何?”

他在说什么阿依一句话都没有听清,因为她终于想起来她为什么会觉得景凛的声音耳熟了,那一夜在秀春楼明玉的卧房里,当时因为她藏在壁橱里离得又远,所以没看清,只记得那充满情/欲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浑厚嗓音。那时三皇子的反应曾让她猜测过明玉的恩客究竟是谁,可因为太可怕了,她没敢往下猜,原来……真的是他!

也就是说三皇子喜欢的明玉是皇上包/养女人?

也就是说,许多年前皇上曾对自己的妹妹保持着很微妙的情感,而现在他的儿子又与他看上了同一个女人?

……血脉的力量还真是了不得啊!

景澄好像十分喜欢明玉的样子,而明玉却是被他的父皇霸占的女人,那么未来景澄会不会为了明玉做些反抗皇上的事呢?

阿依怔怔地陷入沉思。

“你在想什么?”景凛这回真怒了,被人用强不爱尖叫懒得反抗也就算了,躺在床上像一条死鱼他也可以忍耐,可是她现在很明显地是在思考别的事情,这根本就是在无视他的存在,一国之君的威严与尊严怎么可以被一个小丫头如此放肆地践踏!

阿依被他冷冰冰的一声唤回神智,紧接着浑身剧烈地一颤,满眼惊恐地望着他。

她可没有忘记他的特殊癖好,还有喜欢玩的那些残忍变/态的把戏,他明明不举,却把她召到这漆黑一片的灵犀殿里来糟蹋她,他不举他到底想怎么糟蹋她?难道是用那种东西?难道她清清白白的第一次要交给一块石头吗?

想到这里,她浑身抖得更厉害,差一点哭出来,她之前千算万算为了能等到一个最佳时机受尽了羞辱,可若是他要用石头,那她还怎么给他下针?!

景凛觉察到她正在发抖,以为她终于知道害怕了,帝王的尊严与威严终于找回来了,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威胁低声道:

“你若是乖乖的,朕回头就纳你为妃。你若是不听话,朕现在就杀了你!”(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九章 千钧一发

阿依的心脏骤然缩紧,并直直地沉下去。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这样的危机感让她全身的神经都开始叫嚣。她的身体抖动得厉害,然而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明亮都要森冷都要狠戾,咬着嘴唇,眸光沉了沉,她忽然哆哆嗦嗦地说了句:

“皇、皇上……”

娇弱温柔到骨子里的嗓音让人的心没来由地一阵酥麻,便是连景凛的心也软了几分:

“做什么?”

“民、民女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惊惶无措地回答。

她的慌乱让景凛的心情好了些,不管她再怎样努力镇定,她还是一个未尝人事、青涩纯白的小姑娘,果然还是花苞初开的小姑娘最能激起人想要怜爱与想要污染并存的**,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你抱住朕。”

“嗳?”阿依一愣。

“让你抱住朕。”他又一次命令道。

“是。”阿依乖乖地应了一声,翻了一下宽大的袍袖,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脖子。

还没有女人敢这样大胆地抱住他的脖子,那些女人通常都是虚搭着他的脊背,还要看他愿不愿意,不过念在她是第一次,又终于想通了肯配合他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总比先前他单方面地摆弄着一条“死鱼”要好得多,看在她那张脸蛋的份上,他破天荒地允许了她的放肆。

一片黑暗中,阿依眸光微闪。

景凛已经在她胸前雪白的肌肤上深深地咬下一道齿印,阿依啊呀一声痛呼,正是这一声低呼终于彻底激发了他身体里的兽性!

只听刺啦一声脆响,他撕开她的外袍,完整地露出了里面浅绿色百蝶穿花贡缎抹胸,他将嘴唇埋在她的胸前,阿依又一次差点吐出来,勉强忍耐下去,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亲吧亲吧,反正亲的也不是她的胸而是她胸前垫着的棉垫。

她的手悄悄地顺着他的脖子向上,准确无误地摸上大椎穴的位置,缓慢地似无意识地摩挲着,摸得景凛尾椎发麻。

阿依愕然地觉察到先前软绵绵地贴在她腿上的东西似有发热的趋势,心中大骇,咬紧了嘴唇,眼眸里蓄上了浓浓的狠戾,在他因为过度惊喜与兴奋呼吸越发急促,想要用牙齿撕开她的抹胸时,左手指缝间银光一闪,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大椎穴里,这一针刺下去,两息的工夫他就会被麻醉到,紧接着她一定会杀了他,然后再自杀!

一丝决绝漫上了绷紧的小脸,手起针落,然而就在针尖即将刺入景凛的大椎穴时,一直寂静着的殿门外突然传来杨让的声音:

“启禀皇上,刑部徐尚书有要事启奏,是有关青莲教余孽的事。”

阿依心脏一凛,手指一翻慌忙将长针隐藏在袍袖内,迅速放下手。景凛已经停下来,闻言皱了皱眉,嗓音粗哑带着浓浓的不悦,冷声道:

“让他等着!”

“皇上,徐尚书说此事十分紧急,想要即刻面见皇上,刑部似乎已经掌握了青莲教下一步的计划。”杨让不徐不疾地轻声禀告道。

景凛眉头皱得更紧,如此扫兴,他心中自然十分不悦,看着阿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政事更要紧,从阿依身上坐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龙袍,含笑在阿依的下巴上捏了捏,轻声道:

“在这里等着朕。”说罢,站起身,出去了。

沉重的殿门被打开,紧接着又被轻轻地关上,阿依的心从嗓子眼里重重地落下来。

她平躺在软榻上,仿佛被抽干了全部力气一般手脚发软,心脏跳得好似快要脱离血管壁自行坠落一样,阔袖下,捏住银针的指尖犹如强风中的海棠花一般剧烈地颤抖着,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抑制不住。

脑袋一片空白,却又一阵晕眩,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不知被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擦过,仿佛指尖捻过肌肤的触感,她一阵恶心,想吐的感觉比刚刚越发强烈。

就在这时,只听灵犀殿的大门突然发出一阵轻响,又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阵轻缓如猫仿佛并不存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阿依大骇,霍地从软榻上坐起来,花容失色地望向来人,心脏骤然紧缩的感觉让已经几乎丧失了全部承受力的她差一点激烈地昏厥过去。她满眼惶恐地盯着不徐不疾走来的那一抹黑影,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景凛,却是比景凛还要有存在感的人。

颀长的身高,纤细的暗影,如瀑的三千青丝柔顺服帖地披散在身后,衬着如月下昙花一般美丽迷人的脸庞,一件墨绿色绣着大朵大朵姚黄牡丹云锦华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在从敞开的大门外偷渡进来的一缕月光的衬托下,恍若月夜森林里迷人的仙灵,动人心魄的美感,令人痴迷的绝艳。

阿依仍旧坐在软榻上,怔怔地望着他闲庭信步似的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阿依惊愕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墨研,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到后宫里来。宫内守备森严,男人是不可能进入后宫的,可是墨研,他为什么会在后宫里,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墨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衣衫虽然被撕裂了许多处,不过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应该没有被怎么样。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顿了顿,才要收回眸光时视线却在这时敏锐地捕捉到她左手阔袖下指缝间微微露出来的锋锐的针尖,愣了愣,紧接着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呆了半天,扑哧笑出声来。

他震惊地又一次上下打量起她,仿佛重新认识她似的。

阿依眸光一颤,慌忙用抖得厉害的手收回针尖,默默地垂下头。

墨研深深地望着她,呵地笑了,嗓音清悦地说:

“还真是一个烈性的小姑娘!”顿了顿,他问,“能走吗?”

阿依说不出话来,在他到来的一刻,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仿佛在一瞬间突然全部松弛下来,那感觉就好像是全部都融化了似的。她虽然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脑袋却一片空白,耳朵在嗡嗡地鸣叫着,心跳在刻意的压制力被撤去之后恍若擂鼓响亮地回荡在胸腔内。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马上跟着他离开,否则等景凛回来,清白和性命一定会在今晚彻彻底底地交代掉。

她猛然站起来,然而才一站起来,却感觉两腿发软,软得像面条似的佛不是自己的了。这样的软弱根本支撑不住同样软成一团的身体,她重心不稳,剧烈的摇晃过后又一次向软榻上摔去。

墨研微怔,慌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阿依被他一拉,勉强站稳脚跟,绷紧了小脸,勉力笔直地站立着。

墨研拉着她的手腕,却惊讶地发现她颤抖得厉害,她颤抖得很激烈,用眼睛就能很清楚地看出来。

连她自己亦深深地觉得愕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突然就颤抖起来,并且抖得十分厉害,就好像冬风里枯死在枝头瑟瑟地发出哀鸣的枯叶,她无论怎样都抑制不住。

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大大的杏眸内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汹涌地上涌,涌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涌上来,这股温热反而让她的眼眸干涩得厉害,干涩得仿佛眼球要裂掉了一样。

她剧烈地颤抖着,颤抖得让旁观的人都觉得可怕。

墨研愕然地望着她,顿了顿,美丽的眼眸眯起,眸色沉了下去。他握住她的手腕,忽然将她软成一团的娇小身子一拉,轻柔地拥进怀里,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抚在她的头发上,含着笑哄小孩子似的温声哄道:

“小山鸮乖,不怕不怕,有霆雅哥哥在,小山鸮乖!”

阿依的眼眸骤然一缩,这分明是哄三岁小孩的一招,然而不知为什么,却让她喉间的硬块变得更大,眼眸里的温热感更强,眼珠比刚刚干涩得更厉害。她的心里变得极难受,难受得快要站不住了。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她竟然比刚刚还要害怕,怕得快要崩溃了。

她再也站不住,充满了恐惧地靠在墨研身上,一双小手用力地攥紧他的衣袖,在他怀里她比刚刚抖得更厉害,抖得已经到了身体痉挛的程度。胃在波涛汹涌,想吐却吐不出来,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已经褪了胭脂的双唇被深深地咬下两排血印,明明已经足够疼痛了,然而那一波剧烈的颤抖仍旧停止不了。

墨研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倔强爱逞强的姑娘。

他缓缓地安抚地摩挲着阿依已经凌乱了的发髻,直到许久之后,她的颤抖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

“能自己走吗?”他含着笑,温和地问。

阿依因为他身上散发着的那一股淡雅清幽的味道终于慢慢地镇定下来,离了他的怀抱,微微点头。

“那就走吧,轿子在外面,阿砚这会儿一定急坏了。”墨研笑说。

不知为何,阿依一听墨研提起墨砚的名字,竟然更想吐了,慌忙捂住嘴,对不起墨大人,真的不是因为墨大人才想吐的!

“不舒服吗?”墨研难得皱了皱眉,问。

阿依忙摇头,开口,嗓音却哑得厉害,像被磨刀石磨过似的:“就这么走了不要紧吗?”

“有我呢,后面的就不用你操心了,走吧。”墨研含笑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出灵犀殿,1152

第三百六十章 酸楚

八宝翡翠华盖宫轿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内宫深黑的长巷里,虽然是单人轿子,却足够宽阔,阿依又生得瘦小,和墨研挨坐在一起绰绰有余。

墨研出了灵犀殿后已经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披风,她严严实实地裹着,垂着头坐在轿子里,胃里翻江倒海,比刚刚越发严重。她竭力压抑,努力克制,阔袖下苍白的手捏紧,拼命地告诉自己她已经得救了,除了被摸了几下被咬了几口什么都没有损失,她也还好好地活着,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然而越是逼迫自己不去想,她越是觉得恶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紧接着轻轻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太监打起轿帘,墨研率先钻出去。

阿依坐在轿子里,深深地呼吸,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嘴唇钻出去。

此处是朱雀门,济世伯府低调奢华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大门口,秦泊南一袭湛蓝色华袍,眉宇间凝着慌乱,木然地立在马车旁。墨砚显然比他更加焦躁,在地上走过来走过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狼狈慌张。

看见她从轿子里出来,两人均是一喜,同时自眼眸深处涌上来更多的担忧不安,一齐迈开步子向她走来。

阿依望见他们两个人竟然同时都在,心脏重重一沉,紧接着胃里翻搅得更厉害,她越发想吐。下意识掩住了嘴唇。

墨研看见了却装没看见,大手在她的头上草草地摸了两下,笑道:

“我还要去善后。你先回去,什么都不要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依缓慢地点了点头,墨研也没和墨砚打招呼,又钻回轿子里,起轿后向皇宫的东南边去,很快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来如影去如风。

墨砚也没理会来去如风的墨研,径直超越过秦泊南。三步并两步走到阿依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紧张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有没有被怎么样?”

秦泊南见状,下意识放慢脚步。眸光微暗,落在墨砚身后,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将阿依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微微定下心神。

阿依在墨砚的双手握住她肩膀的一刹那,体内本能地产生出强烈的排斥,一股寒意从尾椎处迅速扩散至全身,让她像被雷劈了似的一个激灵,慌乱地躲避开他的手。

墨砚表情一僵。下意识以为她是因为被赐婚给他的事对他心生了排斥,眸光微暗,讪讪地缩回手。

秦泊南见状。心中的担忧越发强烈,终是没有忍住,上前一步,借着替阿依搭脉的动作想要抚慰她似的扣住她的手腕,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关切地问:

“有没有受伤?”

墨砚望着他握住她手腕的手。眸光冷了下来。

哪知阿依对于秦泊南的触碰同样产生了剧烈的排斥情绪,强烈的恐惧感在他搭上她肌肤的瞬间迅速蔓延至她全身。她猛然一颤,慌张地甩开他的手,躲避到一旁。

墨砚和秦泊南都愣住了,一息之后,二人的眸光同时沉冷了下来,这反应并不是因为气愤而排斥他们,而是她现在似乎已经对男人的触碰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一腔比火山岩浆还要沸腾滚热的怒火郁积在内,熊熊地炽烈地燃烧起来,秦泊南阔袖下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墨砚一双冷冽的眼眸瞬间漫上了可怕的猩红,散发着嗜血的冷意。

一阵风吹来,阿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秦泊南见状,眸光微暗,温声对她说:“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阿依点点头,裹紧披在身上的斗篷,径直向马车上走去。

秦泊南和墨砚对视了一眼,又下意识烦躁地别过头去。

回去的路上多了一个墨砚,秦泊南也没说什么。

因为担心阿依会感觉到不适恐惧,只能让阿依单独坐在一侧,另外两个人两两相厌地坐在她对面,担忧地望着她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

秦泊南默默地泡了一杯酸枣仁茶递到她面前,阿依却喝不下去,因为她之前一直想吐却不好当着墨研的面吐出来,现在更想吐,她又不想在先生和墨大人面前丢脸,于是一直在努力忍耐着。

墨砚为难地望着她,他本就是个不会安慰人的,更何况他自己现在肚子里也有一团火,旁边又有秦泊南在场,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想得太多了,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殊不知这眼神的压迫力太强,让阿依更想吐了。

秦泊南倒是有一肚子的劝慰要说,却因为有墨砚在场,墨砚和阿依已经有婚约了,而今的他已经没有了立场越过墨砚去对她说关怀的话,想到这里,他眸光越发黯淡,低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诡异的气氛,阿依无意识地环抱住自己,藏起来的指尖比刚刚颤得更厉害,如此漫长又如此让人倍感煎熬的夜晚,强烈的窒闷感与惊惧感让她忽然有种想昏死过去的冲动。

就这样一路无言地马车回到了济世伯府,刚在黑油大门前停稳,因为过度的压力过度的惊惧过度的紧张以及这一路上过度的颠簸,阿依再也忍不住翻江倒海的恶心感,霍地站起来,率先下了马车,把墨砚和秦泊南吓了一大跳,连忙跟着下了车。

阿依却在走下马车之时,惊讶地望向正等在大门口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的顾妈妈。顾妈妈看见秦泊南总算回来了,大喜,慌忙迎上来急迫地道:

“伯爷,您可算回来了,太太从晚饭后就一直身子不舒服,难过得厉害,您快去看看太太吧。”

秦泊南微怔,凝眉。

阿依在听到这话的一瞬,本就因为今夜的过度蹂躏而变得脆弱的心脏此时突然产生了片刻的虚空与酸涩,她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难受起来,恶心感更强烈。

不见半片星辰的夜空中突然汹涌起滚滚的黑云,远处似有闷雷声游动着向这里飘来,胃袋里一股酸涩惊惧同时向上涌,她捂住嘴唇,飞也似的向自己房间狂奔而去。=!

墨砚吓了一跳,心中焦急,也不管这是谁的家,急忙跟着追了过去。

秦泊南先是因为阿依不适的反应大惊失色,下意识迈开步子,却在墨砚追上去的那一刻僵了一僵,紧接着眸光黯淡下来,不着痕迹地收回脚,在顾妈妈的催促下去了睦元堂。

……

阿依一路飞奔回兰院,顺着角门回到自己居住的偏院,冲进房间,嘭地关上门。

墨砚跟在她后面,一路上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快走几步赶上去拦住她。看她十分不舒服的样子,他很想跟上去陪着她,可她十分不舒服,若是冒然追上去,会不会让她更加难堪难过以至于惹她生气。因为他想得太多了,所以当他跟着阿依来到阿依居住的小院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追上去看看时,阿依已经嘭地关上门把他关在房间外面。

墨砚愕然地望着紧闭的门板。

天空中忽然飘过来一道滚滚的闷雷,劲风起,蓝森森的闪电突然在厚厚的乌云中咔嚓炸开。他微怔,下意识向天空中望去,一场豪雨势如瓢泼降落人间!

阿依关了房门,冲进屏风后面,再也忍不住一直都在忍耐的恶心感,反应剧烈地吐了起来!

可是因为她晚饭时什么都没有吃,捂着胸口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耳边是窗外隆隆的雷声,脑袋一片空白,苍白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许多汗珠,她什么都吐不出来,却仍旧在不停地干呕,胃袋条件反射的痉挛反应太过严重,无论她怎样想要停止都停止不住。

她已经站不住了,虚弱无力地用手撑着墙,软成一团的身体顺着墙壁溜了下来。她不顾地上的湿凉,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从发梢一直到指尖都在颤抖个不停。她眼睛通红,喘息急促,时不时产生的干呕已经用尽了她余下的全部力气。她闭着眼睛,捂着嘴唇,整个人苍然惨白地跪坐在地上,像一只破败了的玩偶。

小赤十分担心,从房梁上爬了下来,游弋到她身旁,歪着三角脑袋关切地望着她。

阴腥味扑面而来,阿依看了它一眼,吐得更厉害。

小赤愕然,紧接着倍受打击地晃了两晃,满是沮丧地垂下头,忽忽悠悠地游走了。

阿依纤细的身子已经弯成了一只虾米,汗如雨下地吐个不停,吐了也不知道多久,似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身上发热身体内却一片冰冷,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她衣衫凌乱,发丝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待到一直翻涌的胃终于疲累不堪,她所有的力气也用尽了,呕吐感这才渐渐地平复下去。

她缩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捂住嘴唇,剧烈地喘息着,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地面软弱无力地站起来。几个踉跄过后才头昏脑涨地稳住脚跟,她缓缓地走出屏风,路过梳妆台前眸光不经意地落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戛然止步,双手撑在镜台上,凑近了去看自己雪白的脖子上留下的那两排齿痕。

她望着那枚紫红色的印记,只觉得异常刺眼,眼眸微眯,忽然抬起手放在脖子上,紧接着狠戾地一抓,霎时,可怕的、带了血的抓痕覆盖住了那枚紫印!

“你疯了么?!”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低呼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扣住了她“行凶”的手腕。(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一章 雨夜,交心

冰凉的肌肤触碰在阿依的皓腕上,让她今夜异常敏锐的神经剧烈一颤,下意识挣脱开,反应激烈地躲到一边去,却因为用力过猛,狠狠地撞在梳妆台上,撞疼了后腰。

墨砚的手依旧维持着抓着她手腕的动作,愕然地望着她逃开,撞上梳妆台时发出的闷响让他的心脏狠狠一颤,望着她明明很疼,却只是皱起眉咬着牙忍耐的表情,眸光微暗,顿了顿,双手抱胸,没有再上前,而是幽声说:

“我说你啊,不想让我碰你不打紧,但也不用这么伤害自己吧。”

他平和的反应让阿依下意识恐慌惊骇的心情稍稍安定,揉着被撞疼的地方站稳脚跟,绷着一张小脸望向远处被从外面打开的窗子,许多雨水已经潲进来。

她的面色有些难看,他竟然跳窗户闯进来,这让她十分难堪,就好像是在不想被扒光时突然被强行扒光了似的,因为过于难堪,她心中的烦躁感越发强烈。

墨砚抱胸打量着她不停变幻的复杂表情,一会儿恐慌一会儿羞耻一会儿恶心一会儿又觉得怒烦,眸光微闪,撇开眼神顿了顿,心情在这一刻竟变得平静下来,望向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淡声问:

“在灵犀殿,*了吗?”

阿依的心脏剧烈一颤,他问得太过直白,让她郁积在内心里的羞耻感越发强烈。她觉得很生气。难忍的气愤、难忍的羞恼将脆弱的她团团地包裹住。她脸色涨红,衣袖下的粉拳握紧,因为嘴唇已经开始神经性地颤抖起来。无论怎么样都抑制不住,她觉得十分丢脸,于是深深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陷入在黑沉之中。

墨砚望着她被汗水打湿的乌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嗓音幽静地道:

“我先说好,不管你*亦或是没有。该娶你我还是会娶你,没发生什么很好。可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事不用再去想,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就当……就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若是想要憎恨什么的话,就来憎恨我吧。”

阿依低着头,双手藏在衣袖里,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望着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墨大人。你今天说话好恶心!”

墨砚愣了愣,紧接着轰地炸毛了,脸涨红地低吼道:

“什么?哪里恶心了。明明很潇洒好吧,我说完以后都觉得快要爱上我自己了!”

阿依望着他,顿了顿,却噗地笑出声来。

墨砚望着她突然对着他绽放的笑容,心跳漏掉半拍,眸光有一瞬的恍惚。顿了顿,望着她妆容半褪却仍旧精美迷人的瓜子脸。轻声询问:

“我、可以碰你吗?”

“不可以,我会想吐。”阿依简单明了地回答。

墨砚眸光微暗,阿依已经走到一旁的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衣服,回过头来对着他淡淡地道:

“我要先洗个澡,墨大人你今天先回去怎么样?”

墨砚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对着她平声说道:

“我在外面等你,等你洗完了,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阿依微怔,墨大人突然提出来要谈谈,这样的提议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她望着他,觉得无法拒绝,顿了顿,微微点头。

墨砚便往外走,才走到门口时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她说:

“伤口不要沾水,还有,不过是印子,别再抓了,你已经被许给我了,从今以后你的所有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破坏!”

阿依呆了一呆,错愕地望着他,道:“墨大人,你今天说话真的好恶心!”

“明明很有境界,你那是什么审美观!”墨砚一字一顿地反驳。

阿依哑然无语。

待墨砚走出去在门廊上站定之后,房间内,阿依唇角的柔和又一次绷紧,体内的不适感仍旧没有完全消退,明明是极度紧绷极度疲惫,她却没有一点想要休息的念头,越疲累越无法完全镇定下来。

杏眸又一次哑了色彩变得墨黑起来,她拉铃唤来小厮为她送来洗澡水,脱掉已经被撕坏许多处的衣衫,将整个身子完全浸泡在洒了香料的温热的水里,用丝瓜络拼命地擦洗着,仿佛失去的力气又一次回来了似的,不厌其烦地用力擦洗起来。

墨砚站在门廊上望着瓢泼的大雨,雨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打在屋檐、墙头、树叶上又跌了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最后连在一起,形成水柱。雨越下越大,向远处望去,好像一块幕布遮住了视线,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突然出现在雨帘里,身后有一个小厮撑着伞,那妈妈很快便来到他所处的门廊下,先是对着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紧接着将手中的十锦如意捧盒递过来,肃声道:

“墨侍郎,这是伯爷吩咐人替解颐姑娘煮的安神汤,伯爷说为了防止解颐姑娘病倒,请墨侍郎一定要让解颐姑娘将这碗安神汤喝下去。”她以前是不会称呼解颐为“姑娘”的,现在这样称呼自然是知道了赐婚的事。

墨砚见秦泊南又来无事献殷勤,脸色有些难看,心想不是说济世伯夫人病了么,你不好好去关心自己的夫人,却特地吩咐人熬药来关心别人的夫人,真是连这种时候都忘不了给别人添堵。不过……在“夫人”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掠过之时,他的心情忽然莫名地愉悦起来,于是也就不计较秦泊南的逾越了,接过捧盒淡淡地道:

“有劳济世伯了。”

叶妈妈又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墨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捧盒,忽然坐在门廊下的栏板上,瞅了瞅四下无人,悄悄地将捧盒打开,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捧盒里没有夹带字条之类的,这才放心地盖上盖子,一点不觉得这样做很小家子气,他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名正言顺这种事就是爽快。

阿依洗过澡,又唤来小厮抬走洗澡水,墨砚看在眼里觉得麻烦,心想秦泊南还真是小气,连个丫鬟都不给她配,派几个粗使的小厮算怎么回事。他心里已经开始物色人选,打算给那丫头寻个合适的丫鬟伺候着。

阿依已经换了一身高领的对襟家常衣裙,去了妆容的小脸又一次素淡起来,湿漉漉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以一根琉璃簪子别住。

墨砚将那碗安神的汤药递过去,阿依闻着苦涩的药味便知道是秦泊南开的药方,里面还加了许多安眠助眠的药材,是打算让她喝下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尽快入睡的意思。

她坐在椅子上,抱着那碗热腾腾的汤药,低下去的眼眸里光彩变了一变。

“别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管过程是什么结果已经定了,你现在已经被许给我了,择日完婚。”墨砚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阿依沉默了半晌,眉尖微蹙:“墨大人你是认真的?”

“你以为我是闲着没事做在建章宫里当着帝都所有重臣的面逗你玩?”墨砚皱眉反问。

“不,我只是太吃惊了,当时墨大人站出来的那一刻,让我忽然有种墨大人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的感觉。”阿依讷讷地说。

“我那都是为了谁啊?!还有,你不要也总是学我娘讲话,什么脑袋进水了,发烧了也比进水了好听。”

“墨大人你发烧了吗?”阿依看着他,立刻问。

“你成心的?”墨砚睨着她,反问。

阿依的唇角勾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别开眼,捧着青花瓷碗慢慢地喝一口苦涩的药汁。

墨砚看着她,说:“药还是一口喝下去更好吧,你都不觉得苦么?”

“太烫了,而且我不讨厌苦味。”阿依垂着眼帘,淡淡回答。

墨砚背靠在墙壁上,抱胸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眸微眯,沉声问:

“嫁给我让你很不满吗?”

果然还是有些烫,阿依舔干沾了药汁的嘴唇,放下药碗:“说到这件事……”她忽然歪过头,一双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大大的,仿佛一只没有任何表情,缺乏灵气,却带着诡谲迷人的蛊惑力的陶瓷人偶一般,她望着他,语气清幽听不出任何情绪,“墨大人,你要娶公孙三姑娘吗?”

她冷不防突然出现的呆板清冷表情让墨砚没来由地脊背一寒,抱胸,凝了她半晌,略带一丝不可思议地说:

“我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我说你、该不会是双重性格吧?”

阿依微怔。

“平常你在秦泊南面前总是乖乖的很听话,在我面前战战兢兢的也很听话,虽然偶尔有点骨气,但骨气这种东西难得却并不稀奇,可你在解剖时把人当成猪肉的专注表情太专注了让人觉得吓人,还有在战场时,完全颠覆了我的想象,那些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摆在你面前,你竟然眼睛都不眨,满手是血半点没有犹豫地缝起来,让人很难猜透你是真胆小还是假胆小。还有今晚,我还以为你会表现得过于激烈,会憎恨我为什么会让你遭遇到这种事。”他说到这里,似郁结难解地皱了皱眉,别过头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二章 凉

阿依闻言微怔,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凉凉地开口道:

“墨大人你果然还是在意的吧,说什么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只是为了安慰我,其实你心里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既然不是那么想的又何必说出来,男人还真的都是表里不一的骗子。”

墨砚面色一窘,对着她勉力辩驳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别人的话,我说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没什么大不了!还有什么男人都是骗子,这种浑话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燕妈妈说的,这哪里是浑话,我觉得很有道理。”阿依别过头去,冷哼一声。

秀春楼的燕娘么!

墨砚黑着脸磨了磨牙,顿了顿,望着她还泛着苍白的小脸,无奈地轻叹口气,目不交睫地望着她,郑重地道:

“这话我只说一次,不管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用放在心上,你若忘不掉我会帮你忘掉。若说在意,我的确很在意,我在意的并不是你的这件事,而是我明明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却还是没有防住这件事,让你遭受这种事,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这一次的伤害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地遭受,你就安心地将这件事忘掉,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阿依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淡淡地漫不经心地道:

“有什么好忘的,又没怎么样,只不过是被碰了两下咬了两口。”

“咦?”墨砚呆住了。

阿依皱了皱眉。用看傻瓜似的眼神望着他:“若是真的失了清白,我怎么可能还会活着回来。”

墨砚在心里的大石头重重落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听到她后面说的话。顿时皱起眉头,不悦地道:

“你这是什么话,就算失了清白难道你还想去死不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少没出息了,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伤害你自己的身体一分一毫。否则我就、我就、我一定会好好地惩罚你!”

“墨大人,你今天真的发烧了吧,为什么你今晚说的话都这么地让我想起鸡皮疙瘩?”

“你才是耳朵有问题吧,这明明是能让人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话。”顿了顿。他抛开玩笑之心,正色地道,“你听懂了没有,没有我的允许,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做傻事。”

“我没觉得很傻。”阿依摸了摸耳垂,慢吞吞地说,“要是真把那个人杀了,我还是去自尽比较好吧,去自尽总比被送去砍头要好看一些。”

不咸不淡的语气。却让怔愣之后的墨砚心脏一凛,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他忽然奔到她面前。弯下身子一把握住她的双肩,语气急迫地低声问,“你做了吗?”

“差一点,霆雅哥哥来得太及时了,若是再晚一步,我就要变成陪/葬了。”

“你疯了吗?当今圣上年轻时可是先皇口中的大齐国第一勇士。而你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墨砚浓眉紧拧,被她的胆大妄为惊得青筋都暴起来了。低喝道。

“墨大人,”阿依打断他的话,静静地望着他,寒凉地道,“别说我的药可以迷/晕一头猪,就算没有药,我也会想法子给自己拉一个垫背的,不然多不甘心啊,我啊,也是会生气的……”她嗓音轻浅地说着,歪了歪头。

墨砚却从她的语气里品出了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愕然地望着她,顿了顿,蹙眉道:

“你还真是烈性,你果然是双重性格吧……”

阿依咬了咬嘴唇,语速缓慢地说:“我吃多少亏都可以当做是在吃福,但是任人宰割这种事,那滋味还真让人不爽快。”

墨砚已经哑了口,觉得她的语气里似已带上了心理重创过后的疯癫,重重地叹了口气,沉声告诫:

“这件事一定要烂在肚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

“皇上离开灵犀殿之前说要我等他,若是他回去之后没有见到我,会不会把我抓回去再关起来。他还说要封我做妃子,虽然我觉得他是在骗我,但是这一次还真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墨大人,那一天在山阳县我觉得好像做错了,我就不应该插手,我就应该让他病发死掉算了,我明明是个大夫,可人不能太好心了,狼就害死了东郭先生。”

墨砚望着她那张薄凉清冷却带着微微恍惚的小脸,心里一阵不舒服,顿了顿,忽然俯下身,轻轻地抱住她瘦小的身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她的长发,慢慢地安抚着。哪知阿依竟然浑身一颤,紧接着一把推开他的手,转身飞奔到屏风后面,又一次吐了起来。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他虽然知道这一定是今晚的事情留给她的心理阴影,但是难道今后的日子里只要他一碰她,她就会大吐特吐再也不让他接近吗?

真是相当黯淡的前景,他无奈地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依总算吐完了,漱了口,擦拭着嘴唇有些尴尬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墨砚还靠在墙壁下,垂下眼帘,顿了顿,对着他淡声道:

“墨大人,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墨砚望着她,望了她一会儿,其实对于今天和以后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对上她那张惨白如纸黯淡无光的小脸,他又像是茶壶倒饺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轻声对她说:

“罢了,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最近几天不要出门,老实地呆在这府里。宫里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已经被赐婚给我了,顾忌着名声,他是不会明目张胆地纠缠你的,除了进宫时不太/安全,基本上在宫外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更何况接下来的日子皇上会很忙,不会有太多的工夫理会你的事。”

“我以后都不能出门了吗?”阿依凝眉问。

“等我安排好了你再出门,大概四五天吧,这四五天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好好地休息。”墨砚沉声回答,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努力压抑住开始乱跳的心脏,故作不经意地道,“对了,还有婚期的事……”

“是了,还有这件事……”阿依摇晃了两下因为大吐特吐而变得有些混乱的头脑,“墨大人,”她郑重地唤了一声,认真地望着他,严肃地说,“今天在建章宫墨大人跳出来帮我解围,虽然我觉得这件事好像是墨大人和先生商量过的,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非常感激墨大人的,让墨大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种丢脸又害羞的话真是抱歉了,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也没那么丢脸……”墨砚耳珠发红,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次算我欠墨大人的,虽然我人小力薄,不过以后若是墨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墨砚的心脏咯噔一声,整个人如被一盆冷水泼过似的,凉了半截,他蹙眉看着她,声音微冷:

“你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你却要反悔吧?”

“怎么可能?”阿依淡淡一笑,“在建章宫时我可是亲口答应了的,再说赐婚的旨意是皇上当着许多人的面下的,虽然皇上对我另有想法,却影响不了赐婚旨意的效力,我会做墨大人的妻子的……名义上。”

墨砚整个人都凉了,冰凉冰凉的,华丽的紫色袍袖下双拳逐渐收紧,胸口内淤积起一团怒火,明明是怒火,也的确在熊熊地燃烧着,然而却是没有热度的,不仅没有热度,反而像冰一样寒冷。

一团怒火在胸腔内寒冷地燃烧着,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卷曲纤长的眼帘半垂着,汹涌的眸光变了几变,渐渐地被他强行平复了下来。鲜艳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他抬起眼眸冷冽地望着她平如止水的苍白小脸,沉声问:

“你就那么不愿意,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倒是说出来!”

阿依微怔,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以他的自尊心她还以为他的反应会更激烈一些,还有这样的质问,这样让人的心猛然一颤的质问她没想到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歪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布上了薄怒的脸,沉默了片刻,突然问:

“墨大人,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墨砚微怔。

阿依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顿了顿,淡道:

“墨大人为了替我解围突然说要迎娶我做正妻,我确实很感激,像墨大人你的身份我连做个侍妾都很勉强,所以墨大人突然说要娶我,我很震惊……自然也是有些高兴的。但我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只靠着墨大人你心血来潮送给我正妻的份位我是无法和墨大人过一辈子的,若是怀着模棱两可的心情,现在就可以预见未来的结果一定会非常糟糕。”(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三章 模糊不清的真心

“抱着模棱两可之心的那个人是谁?”墨砚看着阿依,轻蔑地冷笑一声,“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你干脆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出来好了,你不想和我成婚,你想成亲的那个人不是我,今日在建章宫里我认下这件事让你非常失望,让你非常难过,若是那个人他肯开口说你许配的那个人是他,你一定会高兴得飞起来,说不定连婚期都不用商定了,今天晚上就能披上盖头以身相许,对吧?”

阿依心口处淤积了一股闷气,淡淡地望着他微微发青的脸,望了一会儿,蹙起眉尖,忽然幽声开口问:

“墨大人,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哈,谁说我喜欢你了?!”正处在气头上的墨砚被这轻描淡写的话戳破了鼓起来的怒气,呆了一呆,一腔怒火噌地窜上心口,他恼羞成怒地吼了句。

“因为墨大人说话酸酸的,还有点阴阳怪气。墨大人你过去总是在耍弄我,对我的态度也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通常坏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把我当成小狗,喜欢时摸两下不喜欢时就丢在一旁。不过因为我不讨厌墨大人,墨大人虽然很凶,但是并没有伤害过我,所以即使被墨大人当成小狗对我来说也没有关系,可是墨大人……”她歪过头,一双漆黑得不见一丝光亮的墨眸里隐隐泛着沁凉的幽光。她平声道,“你现在是喜欢上小狗了吗?”

“哈?你少自作多情了!我会喜欢你?我的眼光哪有那么差,你说这话时自己都不会照照镜子吗?喜欢你?像我这样英俊倜傥天下无双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这样一个不起眼还平板还在心里记挂着别的男人半点特色都没有的小老鼠,我上辈子又没造孽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是可怜你,没错,我是因为可怜你才答应娶你的!”墨砚用已经被气炸了的肺深深地呼吸,对着她平如止水的小脸大声叫道。

阿依冷眼望着他火冒三丈的表情,望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喃:

“我今天突然觉得墨大人像个笨蛋一样。”

又一腔火从两肋噌地窜上来。郁积在胸口,让本来的那团火燃烧得更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墨大人,你声音太大了。”阿依微蹙眉尖,垂眸敛目。有些头疼地道。

“你说什么?!”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火大,高声喝叫道。

阿依抬起眼,大大的杏眸淡淡扫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却让墨砚猛然感觉到一丝脊背发凉,发热的脑袋突然冷却下来,竟然比出外边去淋一场雨还要管用。

阿依向他缓步走过来,墨砚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却磕地一声背靠在门板上再无可退。

明明人还没娶进来。为什么他现在竟然自动自觉地升级到了有一种“惧内”的感觉,明明只是一个小老鼠……果然是墨家家族遗传的缘故吗?

阿依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墨砚对自己十分窝火。望着她清冷冷的小脸,心里越发不平衡,她在秦泊南面前就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在秦泊南面前一直都是柔和爱笑的,只有面对他时她才会摆出一张冷脸,心中微酸。不过……她也只有对他才会露出这样冷冰冰阴森凛然的神态,这也变相说明了她对他的态度是很特别的吧……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他就开始深深地唾弃自己,这是什么自欺欺人的烂借口!

“墨大人。”阿依静静地立在他面前,淡声道。

“什么?”墨砚背靠在门板上,不悦地哼了一声。

“你要迎娶的人并不是只有我,还有公孙三姑娘,而且公孙三姑娘会在我之前过门。”

“那又怎么样,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平常事,我为了你在皇上面前承诺永不纳妾,现在不过多娶一个公孙柔,你还打算嫉妒不成?我都没有计较你心里面想着别的男人!”墨砚别过头去,不屑地冷笑一声。

“墨大人。”阿依直勾勾地唤了一句。

“做什么?”墨砚冷冷地哼了一声。

阿依平如止水地望着他,忽然抬起脚,对着他的脚背重重地一脚跺了下去!

墨砚啊地一声痛呼,幸好没有杀猪似的嚎叫出来,不然这一脚一定会变成他这辈子的屈辱。他火冒三丈地瞪着她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小脸,咬着牙怒吼道:

“你干吗踩我?!”

“不干什么,只是突然很想踩墨大人罢了。”阿依平静着一张小脸,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回答。

“你……”墨砚脸色黑沉发青,两眼喷火地瞪着她,恨不得一把将她提起来掐死她。

“墨大人,话先说在前头,虽然我被赐婚给墨大人,墨大人的确比较吃亏,不过若说成婚后,显然吃亏的人是我,因为一旦和墨大人成婚我就成了墨大人的私有物,不管墨大人对我是好是坏,不管墨大人会不会逛青楼收通房,我都要忍耐,即使墨大人你欺负我,把我往死里欺负,我都是不能反抗的……”皇上赐婚是没有和离这一说的,阿依对这一点感觉到深深的担忧。

“我到底什么时候把你往死里欺负了?”墨砚坚决否认她泼过来的脏水。

是啊,墨大人只是欺负而已,并没有把她往死里欺负,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她应该对墨大人的大发慈悲感恩戴德。想要与墨大人平和地沟通还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阿依摸了摸太阳穴。

“这么说起来,我和墨大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墨大人的确没有做过什么让我特别生气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能忍耐,不过墨大人……”阿依静静地望着他,忽然歪了歪头,认真地道,“我也是会生气的。”

墨砚在她话音刚落时猛然回想起她之前用清幽森凉的语气说过的“我啊,也是会生气的”,她今晚在灵犀殿时一个生气就打算要同归于尽永载史册,她现在又突然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哑然无语,满面黑沉地看着她,道:

“你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是你在威胁我。”

“不,因为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所以我想提前说清楚。虽然时间紧迫,但我也是考虑过很多的。我的意思是,墨大人一般不会让我太生气,一般来说墨大人的坏脾气我也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不会在意,不过墨大人,以后的日子很长,不要强迫我做我真的不愿意去做的事。”

“比如呢?”墨砚眸光微沉,冷声问。

“比如什么我还没想到,只是先和墨大人说一声,这也是为了今后能好好地相处,不然日后内院乱成一团,头疼的可是墨大人你。”

墨砚望了她一会儿,十分费解地道:

“奇怪,在建章宫里明明是我救下了你,你应该无条件顺从我才对,为什么你能提那么多条件,我却还要无条件地遵从?”

“我并没有提条件,我只是想要与墨大人和平共处,墨大人你又不能去对皇上说这桩婚事你不要了,抗旨是大罪,而且皇上已经对墨大人有许多不满,他说你是擅长玩弄权术的小子,能被皇上这样讲的臣子,听起来不太妙。”

“你、这是吃定我了吧?”

“所以说,事情会变成这样墨大人你也是有预料的吧,既然预料到了,你为什么还要答应?”阿依淡淡反问。

竟然问他为什么,墨砚背靠在门板上,垂着眼眸沉默了半晌,忽然直视着她的眼,淡声问: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我强出头是在多管闲事,当时的那种场面你心里其实希望站出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吧。”

阿依微怔,蹙了蹙眉,回答:

“当时那种情况我并没有希望谁为我站出来,我虽然不想和皇宫扯上关系,但我也不希望有人为我站出来对抗皇上,墨大人突然站出来我很惊讶也很感激……”

“只是这样?惊讶?感激?”

“墨大人,你还想要什么?”阿依望着他,静静地问。

“我……”墨砚眉头一皱,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在皱眉的工夫咽了回去,强大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说出半句丢脸的话,他今日丢脸的话已经说了太多了,顿了顿,他低声问,“与我成婚,讨厌吗?”

“不讨厌。”阿依没有犹豫,轻声回答。

墨砚垂眸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既然不讨厌,等到了手之后他们未来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他平声说:

“我今天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大概不能来了,等我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我们再来谈谈婚礼的事。”

“在谈我和墨大人的婚礼之前,墨大人你还是先好好处理公孙三姑娘的事吧,公孙三姑娘很喜欢墨大人,若是把陷入深情无法自拔的女子逼急了,后果是很可怕的。”

墨砚凝了她一会儿:“你对别人的事情看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轮到自己的事情却生硬得像条鱼干?”

“像鱼干的是墨大人吧。”阿依淡淡反驳。(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四章 吻

墨砚望着阿依,想说点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阿依眸光平静如水,一张素淡的小脸不见半丝涟漪,正是这样的表情,她用这样的表情注视着他,明明是瘦小纤弱的,却让他忽然有一种他变成了老鼠而她变成了猫的错觉,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错愕感、挫败感与愠怒感极复杂地油然而生,他搞不懂她,也弄不懂自己,只是觉得不甘心又乱七八糟。

别过头去,他冷着一张脸推开房门,跨过门槛,站在门廊下。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从屋檐上流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条小溪。

雨水的气息迎面扑来,墨砚在门廊下静了片刻,忽然将手伸过来,生硬地道:

“伞!”

阿依将一把喜鹊登枝的油纸伞递过去塞进他手里,问:“上次那把紫色的伞你到底什么时候还给我?”

“反正你就要过门了,等你过了门之后自己来拿吧。”墨砚背对着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阿依哑然无语。

“喂!”墨砚突然唤了一声。

阿依微怔,不解地望向他。

哪知墨砚却突然回过身来,骨节分明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勾住阿依的纤腰,猛然将她拉近,紧接着修长的身体前倾,一股幽淡迷离的蔷薇香排山倒海地扑过来,让阿依呼吸一窒,脑内一片空白,下一秒。他柔软鲜艳的嘴唇已经落在了她细腻的脸颊上!

阿依的心脏狠狠一颤,在胸腔内发出一声响亮的嗡鸣。心脏里剧烈的血冲力让她一阵晕眩,浑身霎时滚烫起来。被潲进来的风夹雨一激,下意识打了个冷战。激烈的窒息与狂乱的心跳让她差一点昏厥过去,她愕然地瞪大眼睛,震惊,慌乱。

墨砚却在印下嘴唇之后,很快便直起腰身,手仍旧勾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张开修长纤细的手指,一把抵在她的嘴唇上。阻止了她的条件反射,极孩子气地命令道:

“不许吐!”

阿依微怔,望着他故作漫不经心的脸上不停变幻的眼神、不自在的唇角以及通红的耳珠,呆了一呆。紧接着噗地笑出声来。

“不许笑!”墨砚的面色越发窘迫,黑着脸命令。

阿依却在自己笑出来的一刻突然错愕起来,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嘴唇上轻轻擦过,她眸光微黯,顿了顿,收敛起笑容,望向他时有些尴尬,眼神闪了几闪。

墨砚自己做完了亦有点尴尬,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光芒变了一变,紧接着转过身,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我走了。”

说罢。撑开伞,下了台阶几步冲破雨帘,匆忙却姿态优雅地远去,很快便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

阿依依旧呆呆地立在门廊下,眸光迷蒙地望着远方,一阵风吹了过来。身上有些发凉……

外书房。

秦泊南已经换了家常衣服,一袭青衫。素雅如兰。

他静静地坐在灯下,聆听着窗外的雨声,手肘立在桌上,扣住的双手托住下巴,目不转睛地凝着跳跃的火苗,一双素来温煦的眸子此时却犹如深不见底的古井,黑幽幽的一片,森冷薄凉,没有一丝色彩,只有映在瞳仁上的那两道昏黄的火光。

忽而,阿勋从外面进来,一身室外的雨气,走到青玉长案前,弓着身,轻声说:

“东家,墨侍郎已经走了。”

秦泊南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从跳跃的烛灯上收起目光,回过神,轻问:

“他们……怎么样?”

“先前似乎拌了几句嘴,墨侍郎的声音很大,解颐姑娘的声音倒是没有听见,后来解颐姑娘送墨侍郎从房里出来,送了墨侍郎一把伞,墨侍郎……”阿勋实在不好意思说墨侍郎亲了解颐姑娘一口,避重就轻地道,“总之墨侍郎走的时候两个人好像又好了。”

秦泊南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墨砚走的时候必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听的事,也没有追问,点点头,顿了顿,淡声吩咐道:

“选四个人来从今以后暗中保护她,不必让她知道,不过四个人一定要可靠,以后这四个人的主子就是她了,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她与济世伯府的立场发生冲突,这四个人也要追随着她,永不能背叛,要有这样觉悟的四个人。”

阿勋微怔,见他说的认真,先是应了一声,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道:

“解颐姑娘那边,想必墨侍郎也会派人吧……”

“无妨,他心里也清楚,多几个人,她的安全也会多一重保障,事关她的安全,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秦泊南淡声道。

阿勋看了秦泊南一眼,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主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轻声道:

“东家,经过解颐姑娘的这件事,皇上对于东家的不满和误会只怕会更深。”

秦泊南沉默了良久,色淡的嘴唇轻浅地勾起,冷冷一笑:

“误会?只不过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袍袖下的拳头握紧,他偏过头望向敞开的窗外,瓢泼的大雨连绵一片,仿佛一道永远也刺不穿的透明帷幕,凄凉萧瑟,冰冷寂寥。

顿了顿,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外书房,冒着雨出去了。

……

夜雨霏霏,飘飘洒洒,如绢,如雾,如烟,落入掌心里,剔透沁凉,潮湿微润,如梦,如痴,如醉。

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戚戚然然,仿佛银河倒泻。

阿依背靠着朱红漆柱坐在门廊的栏板上。静静地望着黑漆漆的天地间只有在摇曳着的灯笼周围才能现出原形的剔透的雨帘,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放了下来,微潮地披散在身上。被冷风吹起,撩拨了几缕落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她随手拨了一下,感觉到身上微凉,却不愿意挪动地方。

正在这时,一件大红色的哆罗呢斗篷从背后降下来。落在她身上,把她吓了一跳。坐直身体回过头,一袭青衫的秦泊南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他是从抄手游廊那边过来的,响亮的雨声掩去了他的脚步声。雨水的潮湿气盖住了他身上的味道,以至于她没有察觉他突然到来。因为心里颤得厉害,她一时怔住了,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在屋外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办。”秦泊南蹙眉,温声责怪道。

先生还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从来不会像墨大人那样突然吼叫起来,再不然就是用冷冷的眼神讽刺人。只因为自己生气就毫不顾忌地用尖锐的语气冷硬的词语去刺伤对方。

不过太过温柔了……从来没有想到,温柔竟然也可以是一种很坚硬的东西。

她垂下眼帘,淡然地坐正身体。不语。

秦泊南望着她犹如黑瀑布似的长发披泻在身上,越发衬得一张瘦窄的瓜子脸苍白如玉,心里一阵不舒服,似有许多酸涩与无奈涌了上来,连舌尖都能品味到一丝苦意。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然而犹豫了一阵之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她身旁,同样在门廊的栏板上坐下来。

阿依没想到他会坐下来。心里一阵不自在,半垂着头,将手里的斗篷捏得更紧。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抱着斗篷却不披上,皱皱眉,拿过来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却在想要给她系斗篷前面的系带时停住了。阿依顺势自己抓起绳带系好,又将自己包紧,微凉的身体果然温暖了起来。

秦泊南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当坐在她身边时,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垂着头,沉默了半晌,背后是滂沱的大雨作为帷幕,天空中浓墨重抹,雨急如箭。

阴郁的雨夜里沉默过久只会令人觉得窒息。

良久之后,秦泊南忽然轻声开口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依微怔,他说话时很少会不看她,这一次他却没有看她,下意识摇摇头却想起他并没有看,顿了顿,用沉默过久略哑的嗓音低声回答:

“没有。”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劝慰:

“不管今晚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再去想了,不是你的错。”

“没有发生什么。”阿依轻声回答。

“那就好。”秦泊南立刻说,心中的那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雨声似乎比刚刚更大了,淹没了黑夜中的许多东西。

“……和、墨砚、有好好地谈过吗?”他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才勉强问出来。

“谈过了。”

“是吗?”秦泊南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墨砚是个十分优秀的人,虽然时常掩饰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过他会对你很好的。”

阿依沉默不语。

秦泊南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她再说半句话,心中不免有些焦躁,顿了顿,鼓足勇气望向她的侧脸。

漆黑的夜晚里会看不清很多东西,但他却看清了她的侧脸,柔和优美的线条却勾勒着清冷,她的皮肤很白,在夜雨的映衬下,竟然变成了一种让人说不清的、朦胧且醉人的遗世而独立。

突然看到了这样的她让他微微愕然,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在他身边,他也一直都以为现在的她与他最初遇见时的她并无太大的变化,然而这一刻的一眼却让他忽然觉得错愕,明明还是熟悉的轮廓,他却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有些陌生。(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五章 冷雨门廊

“你、不满意我的擅做主张吗?”沉默了良久,秦泊南轻声问,声音极轻极轻,轻得就像是快要被大雨声盖住了似的。

阿依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微怔,顿了顿,轻轻一笑:

“先生也是没有法子,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给先生添麻烦了。”

“不是,我从来都没有把你看成是麻烦,从来都没有。”秦泊南闻言,迫切想要澄清似的望着她,认真地掷地有声地强调道。

他罕见的如此强烈的认真严肃让阿依愣住了,呆了一呆,紧接着异常柔和笑了起来,异常柔和地。与以往的笑容不同,少了以往那些笑容中的生涩与不自在,是十分纯澈的笑容,然而那一抹纯澈的笑容背后却有着被这滂沱的雨夜所掩盖住的一丝晦暗与幽沉。

“先生干吗这样认真,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不管我是不是麻烦,我也已经跟在先生身边这么久了,即使是麻烦,先生也是到现在才把我甩掉。”阿依微笑着说。

“说什么甩掉,我是因为……”秦泊南眉尖微蹙,她的语气太过平常,她的笑容太过自然,他一时弄不清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觉得微慌略急,语速慢半拍地想要辩解,然而话一出口却又顿住了,后面的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说什么。

“说起来先生还真是给我找了一个好的归宿,我虽然从来没有想过出阁的事。但是先生你竟然说通了墨大人让他站出来,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惊讶,侯府出身。刑部侍郎,年轻有为,才貌出众,这样的墨大人却由我去做他的正妻,总觉有点……浪费了。”她笑意盎然地道。

她过于烂漫的笑容落入他的眼底,微刺。

他默然了片刻,半垂下眼帘。低声问:

“你对这件事其实很不愿意么?”

“并没有不愿意,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和墨大人好好地谈过了。我也会好好地念念《女诫》,再背背三从四德,不管是因为什么成婚的,我也要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不能让墨大人太丢脸才行,毕竟在建章宫里墨大人为了帮我做下了那种他平常压根就不会去做的丢脸的事。”

她每说一句,秦泊南的心里酸涩便多了一层,直到她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心里的酸涩感已经堆叠成山,汹涌成海,随着渐渐冰冷的体温却不断地发酵膨胀起来,撑破了心脏,在心脏的最深处裂开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青色的阔袖下。一双苍白的手渐渐捏紧,他静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嗓音因为默然了太久变得微微沙哑起来,他低垂着眼帘轻如细风地说:

“我并没有想要替你做主的意思,但是那样的情况,对你来说墨砚是最好的选择,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即使这样的为你好并不是你想要的……”

他用极艰难的口吻说完最后一句。顿了顿,语气苍然地在滂沱的大雨中几乎令人听不见地低声说了句:

“我、希望你能好好地自由地生活下去。”

阿依微怔。望着他乌黑卷曲的发丝随风飘扬,含着笑,嗓音略显尖锐地问:

“先生认为墨大人可以让我自由地活下去?”

“他会的。”秦泊南却十分笃定地回答了她,他淡淡地,略带一丝不甘地轻声道,“若你肯试着对他敞开心扉,他的心意你会感受得到的。”

“墨大人的心意连他自己都确定不了,我就是感受得再多,那也是错觉。”阿依轻浅一笑,却说出了异常犀利的一句。

这话似带上了一丝锋锐,竟刺了秦泊南一下,让他微微愕然。他望着她,或许是因为今夜的大雨太过激烈的缘故,连素来温糯胆怯的她竟然也变得激烈起来,这一丝激烈令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独立的、属于她自己的、仿佛不曾依附于任何人的她。

他怔了半晌,又一次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公孙柔的事情是我失算了,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墨砚的心意应该是不会变的,可是公孙柔,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应对……”

阿依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先生,你都把我送出去了,担心的还真是多,连内宅里的事都要开始操心了么?”

虽然她笑得很普通,秦泊南却觉得她笑得过于尖锐,竟猛然刺中了他的心。从没有过的就好像是在讽刺他的语气如将一把黄连埋藏进他的心脏里,让他心里又一次汹涌起了酸楚与苍然,连嘴唇间亦是苦涩的。

沉默了半晌,他垂着头,艰难地从齿缝间吐出一句轻语,他说: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在心里责怪记恨我,虽然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擅做主张,我却是真心希望你能比现在更幸福。”

阿依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她说不清这样的表情究竟是酝酿了哪些情愫:酸苦、忧郁、苍白、无奈、不安、笃定与充满了慈悲的决绝和任性……

她看了他一会儿,别过头去,望向门廊外豪雨瓢泼,落在深黑不见五指的夜里,打在房檐上、地面上、树叶里,汇聚成一弯弯透明的水洼,溅起了许多迷人的涟漪。

静默了良久,她没有看他,语气轻慢得仿佛已经缓和下来融入在雨里的细风一般,悄无声息,沁冷寒凉,却又带着鼓动人心的幽深,她说:

“我知道先生是没有法子才那么做的,我从来没有责怪先生,也没有责怪墨大人,都是为了我,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去责怪任何人的。说到底是我的运气不好,因为容貌像极了画扇公主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就算有错也是我这张脸的错,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先生竟然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事就责怪记恨先生,若是当真记恨责怪,那样的我岂不真的是一个傻瓜了。

先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虽然先生从来不肯对我说,但我明白的。我啊,从来都不想给先生惹麻烦,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先生带去许多烦恼,我一直以来想着的都是怎么样才能更有用地呆在先生身边,我只是想呆在先生身边,每天看着先生,若是先生有什么要紧事时我可以很从容地帮上忙,这样就足够了。

在花州时,先生的出现对于我来说简直就像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一样,我那个时候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我虽然一直不太愿意思考许多事情,但那个时候我真的思考了很多,若是再没有人收留我,那一年的冬天我就算不冻死也一定会被那些乞丐和逃荒的灾民欺负死,那个时候的情形还真是相当地绝望呢。可是先生突然出现了,不仅对我很好,还把我带回来,让我有了今天,我心里真的,无论为了先生做什么我都会去做,虽然先生可能不需要,但为了先生,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去做,哪怕是为了先生去死,我真的可以做到的。”她用轻浅幽然的语气含着笑说。

秦泊南的心脏在这冰冷的雨夜里仿佛被冷雨淋过了似的,一阵又一阵痉挛似的抽搐着,在她话音落下片刻喘息的空隙里,他没有去看她,低垂着眼帘,自苍色的嘴唇间轻声溢出一句:

“不要再说了,这些事……”

“就是呢,通常心里想着的话都是这样傻里傻气的……”阿依微微一笑。

秦泊南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在凄风苦雨的吹拂下涩然地端坐在门廊内,竭力抑制住颤抖的眸光,却挥不去心尖上不自觉涌起的犹如黄连的味道。

“先生,我并没有因为你擅自把我许给墨大人这件事觉得不高兴,其实除了先生,墨大人应该是最照顾我的人了,虽然他总是在生气,又对我凶巴巴的,不过墨大人是个很好的人,我会好好地做我该做的事情。至于公孙三姑娘,你更是不需要担心,虽然我听说过,帝都里达官贵人家的内宅好像斗得很厉害的样子,不过像那种养在深闺受尽宠爱的女孩子就算再狠毒再有心计也只不过是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没见过真正的血腥没见过真正的残忍,一折就会断掉,这样的姑娘,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淡淡地笑说,顿了顿,眸光微暗,继续笑道:

“先生不需要担心我的,我啊,虽然矮小又弱,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交代掉一样,但其实我是很坚强的,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活下去,因为我有一个能够好好活下去法宝——我,不会伤心。”

秦泊南干涩眸光骤然一缩,仿佛裂开了血痕。

“曾经,也不是所有人牙子都对我不好,有一个人他对我非常非常好,从不打骂我,每天都能吃饱饭,还有新衣服穿,一起讨生活时那个人就像亲爹爹一样,我真的很喜欢他,因为他没有儿女,那个时候我还曾在心里默默地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他,所以当他把我卖进门户人家时我哭得很厉害,他却说,货品本来就是用来卖的。

于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原来不是只有身体才会受伤,从那一天起我再也不哭了,可是我又不愿意当个不懂恩情的坏孩子,所以别人对我好,我一定会回报,但是心却是万万不能全部奉献出去的,哪怕还能保留一半,只要拉回来就好了。只有心是自己的,人才能不用悲伤地活着。我,是不会悲伤的,所以先生,你尽管放心,什么都不用再想了,我会好好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六章 损友

刺耳的雨声遮盖住了阿依恍若轻喃的话语尾音,天空中又有一片闷雷在密布的阴云背后响起来,秦泊南没有抬头去看她的脸,他坐在她身旁,一直垂着头,眸光却聚焦在她搁在膝盖上的那一双苍白柔腻的手,他想伸出手去覆在那只雪白娇小恍若玉海棠一般的手上,然而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屈起指尖微微颤抖的双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

夜雨,连绵不断地下着,像一幅没有尽头的图画,在两人的身后铺展开,风吹来,明明现在还是炽烈的盛夏,骨缝之中却体会到了一阵刺痛的冰冷……

雨中的天,显得那么的空旷、苍茫、迷蒙,现出深邃的幽沉。

这一夜,阿依一直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大雨,明明身体异常疲累,明明服用了许多安眠的药材,然而她的头脑却十分清醒,从未有过地清醒,清醒得就像是冬日里凝结在皑皑白雪的坚冰,剔透、澄澈、干净。

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素淡苍白的小脸上,染上一抹昏暗的绯红。

这一场瓢泼大雨仿佛想要扰乱人心一般地持续了一夜,秦泊南静静地坐在青玉长桌前,手里捏了一只以双面绣手法绣制的雪浪绸青色香囊。

他目不交睫地望着上面绣工精美的兰花图纹,幽深地望着,外面的雨声很大,比先前还要大。激烈的风雨仿佛把许多囤积重叠的东西全部破坏掉。在这样的风雨里,似乎连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香囊上面用丝线绣出来凸起立体的花纹。紧接着苍白的手缓缓地握起来,缓缓地有力地将香囊于掌心中攥紧,他忽然向椅背上仰了仰,紧接着沉沉地闭上双眸,无声地叹了口气。

……

护国候府。

墨砚回了家,撑着阿依的喜鹊登枝油纸伞向墨云居走去,他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沉甸甸的,却又因为局势已定。一直凝起的心脏有微微的放松。

对于阿依和秦泊南,与其说他是放心阿依倒不如说他真正放心的人是秦泊南,在秦泊南做下那样的决定之后,即使心里再如何懊悔。秦泊南也不会反悔,不论是因为其麻烦又刻板的为人还是因为其为大势所迫情势不容许他反悔,都注定了一切在今天已成为定局,就算他把肠子悔青了都没用。

只是虽然大局已定,可是墨砚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也不是完全不高兴,毕竟小老鼠马上就要归他了,只是小老鼠那个清清冷冷的样子每一次想起来他还是止不住地窝火,他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表里不一心口不一的假仙男人,虽然他对她不够温柔是事实。他也从来就没有对女人温柔过,不过就算他不温柔,喜欢他的女人还是有很多。甚至还有人就是喜欢他冷酷漠然的样子……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空空”的声音,好像是在嘲笑,他捏住伞柄的手紧了紧。

……虽然他不够温柔,对待她时脾气也的确不算太好,没有耐心。常常训斥她,喜欢捉弄她。喜欢吓唬她看她害怕的样子,可他也是有优点,他也是有与秦泊南相比较绝对完胜的优质条件的,比如说……比如说……

墨砚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想得心里越发烦闷,拧紧了眉,绞尽脑汁地思考了许久之后,一抹亮光在脑内流星般的掠过,他猛然想到了一个他与秦泊南相比绝对可以完胜的优质优点,那就是——

他的脸蛋绝对比秦泊南好看,好看一千倍一万倍,即使秦泊南再倒退回去二十年,他的这张脸蛋也绝对完胜!他的俊美就算秦泊南下辈子重生也比不了!没错,美貌,他拥有世间少有得天独厚的美貌,令人赏心悦目的美貌,即使是秦泊南在他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面前也要甘拜下风,没错,甘拜下风,哈哈哈!

他忽然站住脚,在雨里畅快地笑了起来,笑过两息之后,突然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傻透了,于是在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的复杂心情中,他阴沉着一张脸继续向墨云居走去。

他的人生为什么非要和一只让他觉得麻烦又火大却偏偏放心不下的小老鼠扯上关系?他造孽了吧,果然是他上辈子造孽了吧,他上辈子一定造了许多孽吧,为了下辈子的平安平稳,从现在起他是不是应该去多做一些好事比较好呢?

他垂着脑袋,一身阴沉地穿透雨幕,幽郁又漆黑地向远处走去。

一大片牡丹花丛后面,一对刚好路过的璧人走了出来,墨磊撑着一把素雅的紫竹柄纸伞,一手虚揽住景容的纤腰。景容微提着裙摆,愕然地望着一团黑雾似远去的墨砚,见他周围漂浮着一团乌压压的云雾,简直比今夜的天空还要阴郁黑沉,不禁有些担心地问丈夫:

“三弟他不要紧吧,那样子好像有点不对劲,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阴森森的?”

墨磊望着墨砚已经消失在雨幕里的虚影,想了想,笑道:

“大概是因为要成亲了太过欢喜了,欢喜着欢喜着就患上婚前忧郁症了,娘不是说人在成亲前很容易得这种病的么。唉,也真是苦了阿砚了,以前的那些姑娘不是冲他的脸蛋就是冲他的家世官职,被他的坏脾气一吓不是跑掉就是哭哭啼啼的,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姑娘能够接纳他的坏脾气还敢回嘴还答应要嫁给他了,真是可喜可贺!”

景容十分有感触地点点头:“三弟总算要如愿了,希望解颐姑娘嫁进来不会太辛苦,若是三弟能有夫君一半的善解人意,也不会常常把女孩子吓到跑掉。”

“阿容真的觉得为夫善解人意么?”墨磊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得意,更紧地勾住她的腰,笑眯眯地问。

景容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却不语。

墨磊心头一热,手中的油纸伞一遮,含笑俯下唇去。

墨矾披着蓑衣手里提了一只灯笼刚好路过,见状嘴角狠狠一抽,顺着惯性调转方向,一面大步往回走一面红着脸愤愤地道:

“老夫老妻一把年纪了,一个两个还在秀恩爱,这个家还让不让人好好呆了!”

……

墨砚回到墨云居,还没走到正房,离老远就听见灯火通明的抱厦里响起稀里哗啦的搓麻将声,还时不时地传来林康的大笑声,他的嘴角狠狠一抽,脸色比刚刚越发阴森。

红笺和雪盏正在门廊下候着,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轻声唤了句“三少爷”,接伞的接伞,雪盏上前来用帕子帮他擦不小心落在身上的雨珠,蹙着眉,关切地道:

“这么大的雨,三少爷怎么就这么走回来了,就是不坐轿至少也穿件蓑衣。”

墨砚却手一挥没用她擦,沉声问:“谁在屋里?”

“回三少爷,二少爷、林公子、安乐侯都在屋里呢,先前说要等三少爷回来,后来林公子说没意思,就让奴婢把麻将牌找出来了。”红笺知道三少爷素来讨厌一堆人群聚在他房里玩乐,况且今晚的三少爷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因而回话时也不敢大声,战战兢兢地说。

墨砚狠狠地看了抱厦一眼,先回卧房去脱了朝服,换上玫紫色镶领浅淡莲花的正紫色长衫,脱去官靴,穿上一双蝴蝶落花鞋,这才沉着一张脸去了抱厦,才一进门,里面果然乌烟瘴气,乱七八糟,林康、楚元、墨研和林康的小厮阿全四个人围一桌在搓麻将,嗑了一地的瓜子皮外加点心渣子,这些*害人家屋子却不自知,连他进来都没有察觉,只顾玩乐,林康一面打牌一面挤眉弄眼地道:

“阿砚今晚真会回来么,好不容易才和开心姑娘有了婚约,好不容易今晚开心姑娘受了惊吓却平安无事,像这种时候是最好攻克美人芳心的时候,窗外大雨瓢泼,窗内红绡帐暖,只要柔声安慰几句,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水到渠成?柔声安慰?你别忘了解颐姑娘是住在谁的府上,就墨砚那张能把姑娘家吓哭的冷脸,在那个柔情似水的假仙面前绝对是完败,完败!”楚元瞧不起地说。

“这么说也是呢。”林康摩挲着下巴,拧起眉毛思索了片刻,遗憾地道,“难道这么好的机会以阿砚的坏脾气注定了是把握不了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截胡了。”

墨砚额角的青筋突然就蹦出来好几条,墨研则懒洋洋地嚼着青梅软糖,把面前的牌一推:

“胡了!”

“你还真截胡啊!”林康微怔,不满地嘟囔了句。

“这女人呐,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中意的都是脾气温柔会说暖心话的男人,这一点阿砚是绝对不行的。”墨研摇着漂亮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叹息,“若我是女人,我也会选秦泊南。”

“秦泊南的确很会哄女人,能用一脸正人君子的态度去招蜂引蝶的男人至今为止帝都里也只有他了,若我是女人,比起阿砚那种空有脸蛋的,还是温柔一点的更好。”林康深深点头。

“墨砚和秦泊南比,唯一出彩的也只有那张脸了。”楚元深以为然地附和。

“你们三个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墨砚已经脸黑如炭,额角的青筋活跃地跳动着,他咬着牙低喝道,“都给我滚回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七章 可能会发生的戏言

“啊,你还真回来了!”林康明知道墨砚已经回来了,却还是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

“阿砚,好没礼貌,竟然让哥哥滚回去,哥哥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脾气越来越坏也就罢了,自从进了刑部每天和死刑犯打交道连行为举止也变得越来越粗暴,小时候明明是个好孩子,哥哥好伤心!”墨研遗憾又伤感地叹了口气。

墨砚狠狠地抽了抽眉角,不想理会他。

“这时候回来,你果然被截胡了?”楚元端着茶碗幸灾乐祸,往墨砚的心窝子里狠狠地跺了一脚。

“滚回去!”墨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可是侯爷,你一个正三品刑部侍郎,居然让我滚回去?!”楚元登时炸毛了,瞪着眼睛叫道。

“既然侯爷,就去做侯爷该做的事,在别人的房间里吃着别人的东西糟蹋别人的屋子还嚼别人的舌头根,你们几个是长舌妇吗?”墨砚咬着牙阴恻恻地道。

“脾气真差。”林康唏嘘着对墨研小声说,“大概真被截胡了吧。”

墨研点点头,惋惜地轻叹道:“阿砚真的好可怜!”

“我哪里可怜了?”墨砚终于炸毛了,青筋暴跳地怒声质问。

“最可怜的就是明明很可怜却不知道自己很可怜。”楚元亦惋惜地轻叹口气。

“唉,罢了,其实大家都是可怜人。又何必相互为难,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林康幽幽地轻叹口气,引来墨研和楚元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墨砚额角的青筋噼里啪啦地跳动着。咬着牙阴恻恻地问:

“你们这个时辰到我这墨云居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做什么?自然是想知道开心姑娘怎么样了,你带着人一走了之了,我们这些善后的人可是很辛苦的,刚刚皇上看着我时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要砍了我,那场面好凶险。我可是为了救你未来的娘子才冒那种凶险的,你却还一脸阴森森地瞪着我,唉。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林康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摇着扇子。幽幽地叹道。

“你肯插手分明是因为想瞧热闹吧,就因为你突然插一脚才害得我措手不及,差一点就惹出祸事,你现在还有脸在我面前邀功。你干脆明天去福安破那宗死了十三个人的连环杀人案算了,案子没破不许回帝都!”

“墨砚,亏我还把你当朋友,咱俩明明穿一条裤子长大,你竟然公报私仇这么阴我!”林康霍地站起来,口沫横飞地叫道。

“我什么时候和你穿过一条裤子?”墨砚偏过头去,爱答不理地说。

林康看着他,双眼眯了一眯,忽然哼了一声。幸灾乐祸地道: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所以开心姑娘才会喜欢秦泊南不喜欢你,你好歹也反省一下。若是总惹开心姑娘讨厌,就算成亲了,开心姑娘还是会一样讨厌你。”

墨砚一记眼刀扫过来,林康立刻摆好对战的姿态,大声道:

“想打架吗?”

墨砚不屑地撇撇嘴,别过头去。轻慢地走到西边一张罗汉榻前,闲适地端坐在上面。轻描淡写又春风得意地道:

“我和小老鼠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小老鼠已经向我保证了,成亲之后会在家乖乖地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所以你们一个两个想截胡的,熄了心里的那点心思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心里在想什么,小老鼠以后就是我媳妇了,你们这些人以后少打着‘温柔兄长’的幌子对她勾肩搭背,摸手也不行!”

“好肉麻!”林康咂舌道。

“应该说是真恶心吧。”楚元扭着脸道。

墨研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单身太久了,冷不防突然要成亲,所以今天脑袋有点乱。”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单的时间更久吧!”墨砚磨着牙说。

“阿砚真傻,哥哥每次出门成百上千的美人儿都会拥上来,可你每次出门别说美人了,连小孩子都会离你远远的,生怕你把他抓进牢里去。前儿我在街上闲逛上时还听到有孩子娘亲教训小孩子‘再哭鬼见愁就把你抓起来关进大牢去!’,还没说完那孩子马上就不哭了,这样被人避之不及的你和受欢迎已经到了觉得厌烦的哥哥怎么会有可比性嘛!”

楚元和林康没好气地瞪着他,这厮病怏怏的平常看不出来,出了门却绝对是所有男人的公敌!大敌!

墨砚脸黑如炭。

“我说墨砚,你是打算让解颐姑娘成亲后在家相夫教子?”楚元皱了皱眉,问。

“自然,哪个女人成亲后不是在家相夫教子,不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还能干什么?”墨砚啜着雪盏送上来的茶,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解颐姑娘可是个大夫。”楚元强调。

墨砚微怔。

“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今天婚约才确定下来,欢喜多了脑袋还在发晕也很正常。”墨研笑眯眯说。

“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林康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虽说从医的女子在帝都不算什么稀罕物,可开心姑娘在秦泊南的调教下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可以与男大夫比肩的当代名医了,特别是今天在建章宫,不管皇上出于什么心思封赏,开心姑娘在军中的所作所为从明日起定会人尽皆知,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名望会比现在更大。你不是也存了那个心思,推波助澜打算把开心姑娘打造成第二个秦泊南,只要在民间有了威望,即使是皇上也不能再那样明目张胆么。可是这样一来,当开心姑娘名气越来越旺,慕名求诊的人越来越多时,想让她退出来相夫教子就更难了。”

墨砚心里一沉,这个问题他的确没有想过,他一直都在纠结他、小老鼠和秦泊南三个人之间乱七八糟的复杂关系来着。

“解颐姑娘那样高明的医术,困守内宅太可惜,我是不希望她洗手不做大夫的。”楚元严肃地说。

“她又不是你娘子,你希望有什么用?!”墨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解颐姑娘也不会隐退,若是你强迫她隐退,她一定会更讨厌你。”

墨砚嗖嗖嗖一打眼刀飞过来,楚元却气定神闲地别过头,气吧气吧,气死你最好!

“不过若是开心姑娘一直在百仁堂坐诊,那她与秦泊南相处的时间岂不是比阿砚这个正牌夫君相处的时间还要多?”林康抿着嘴笑嘻嘻说,墨砚的脸色越发黑。

“可是让小山鸮脱离百仁堂却不太可能,小山鸮一直把自己当成百仁堂的一份子,百仁堂是她最初的归宿,更不要说秦泊南对于她还有很大的恩情在,说她会和百仁堂共存亡都不夸张。”

“真是一个麻烦的小娘子!”林康代替墨砚幽怨地叹了口气。

墨砚被他们的一唱一和弄得心里乱糟糟的,闻言脸更黑,没好气地道:

“这是我和她的事,跟你们又没有关系,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不走,难道是打算在我这里过夜不成!”

“啊,对了,我听蒲荷说,公孙柔因为哭得厉害又病了,今晚住在凤仪宫了,御医给诊视过,说是什么悲伤过度,气血亏虚,好像很严重的样子,皇后对你十分不满,对解颐姑娘的不满更多,这一下解颐姑娘可是把宫里的许多人都给得罪了,你却是好运气,两女一齐过门,这一下尽享齐人之福了。”

“公孙柔要在开心姑娘前面过门,虽说两个都是正妻不分大小,不过对上公孙柔也不知道开心姑娘能不能应付。世家女从小就被母亲教导过许多内宅里的事,开心姑娘却是在民间长大的,虽然护国候府没那么多规矩,可平常需要应酬的地方有许多,这些公孙柔应该能够手到擒来,可开心姑娘却不一定能适应,既要被不体贴的丈夫欺负,又要被丈夫的另外一个女人以教导的名义欺负,还要去做自己平常不熟悉又讨厌的事情,这样下去时间久了开心姑娘会不会抑郁成疾?”

“有这种可能!”楚元深以为然地点头,。

“你们够了吧?都给我滚回去!”墨砚黑着脸咬着牙低喝。

却没人理会他,林康和楚元已经讨论起来了:

“开心姑娘先是被秦泊南和阿砚狠狠地算计了一把,莫名其妙就被赐了婚,还是一夫二妻前面那个先过门,之后又在灵犀殿里受了许多惊吓,现在一定很难过,不如找个空闲大家一起去郊外踏踏青散散心吧。”

“说的是,不如去雁来山打猎吧。”

“开心姑娘应该不会喜欢打猎,本来就受了惊吓,还是静静的更好。”

“那干脆去我的别庄赏赏花泡泡温泉吧。”楚元想了半天,提议。

“哎,这个好!”林康手一拍,笑道,“那回头你就给开心姑娘下个帖子,定好了日子去你的别庄赏花。”

楚元应下了,墨砚见也没人听他的,心里被他们吵得乱如麻,懒得理会他们,索性阴着脸转身走了。

墨研单手托腮,吃着核桃酥轻叹:“阿砚好可怜!”

“这就叫作茧自缚。”林康半点不同情地说。

墨研和楚元齐齐点头。

“还打不打了?”楚元翻着麻将牌问。

“继续,老子还没捞回本儿呢!”林康立刻说。

于是搓麻将声在抱厦里又一次愉快地响起。(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八章 兄弟,阴谋,利用

(改错字中,请15分钟后再看)

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

墨砚懒散地躺在卧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内心烦躁不堪。

“睡不着么?莫非婚约才刚刚定下你就已经患上了婚前恐惧症?”一声恍若鬼魅的声音突然在耳边轻柔地响起,把墨砚吓了一跳,下意识望过去,映入眼帘的那张恍若牡丹花倾城绝色的脸孔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霍地从床上跳起来,嗖地窜到卧榻的最里端,待眸光完全聚焦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是幽灵吗?”他望着忽然出现在床边的墨研,无语地叹了口气,蹙眉抱怨。

“是你的耳力太差了。”墨研扁了扁色彩浅淡却润泽的嘴唇,转身坐在对面的长榻上,笑眯眯地望着他,歪着漂亮的脑袋问,“因为未来的小媳妇太麻烦所以你心里在生气?”

“生气的是二哥你吧?”墨砚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软榻上坐起来,淡声道。

“我又没有要娶麻烦的小媳妇,我为什么要生气。”墨研漫不经心地笑说。

“因为我突然站出来说我要娶她时,二哥你的表情明明很生气,因为这件事我从来没跟你商量过,自作主张突然就决定下来了。”

墨研望着他,轻轻一笑:“原来你还知道啊!”

墨砚垂着眼帘不语。

墨研从怀里摸出一只精巧秀美的金丝楠木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金桔蜜饯,一颗接一颗地嚼着,淡声道:

“阿砚真是一个笨蛋,竟然心甘情愿地被秦泊南牵着鼻子走,明知道那是他设下的陷阱你却还是接了手。秦泊南隐忍了十多年,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一朝破功,他做下那种傻兮兮的事情也就算了,更傻的是你居然去捧场。明明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却让你们两个傻瓜胆大妄为,贸然行事,现在好了,上面那位对护国候府和济世伯府的猜忌更深,我真是要被你们给气死了。”

他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地说着,完全听不出他究竟哪里生气了,可墨砚却知道此时墨研的确很不高兴,他越是不高兴笑得也就越灿烂,嗓音更是会比以往轻柔温煦数倍。

“虽然我也很喜欢小山鸮,但是你这样冒失,以后会让我更难行事。你的婚事我本来还打算做的更有价值,公孙柔那种级别的来配你都很勉强,更何况是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小山鸮。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不过那价值却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的,至少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拿她来牵制秦泊南了。”墨研微仰着脸想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

“抱歉,二哥。”墨砚低垂着头,从齿缝间轻轻地溢出一句。

墨研淡淡地望了他一会儿,紧接着幽幽地叹了口气,轻缓、严肃、充满了冰冷的警告,他低声道:

“阿砚啊,哥哥自然是希望你幸福的,但是我们两个,不是只要心里想着幸福就可以幸福的。虽然表面上好像备受宠爱,可是实际上究竟是怎么样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穷途末路之中。济世伯府现在是强弩之末,秦泊南自己没有法子,所以才让你接下他想护住却护不住的人,可是我们的处境同样很艰难,你可不要因为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就忘了你该做的事情。”

墨砚低着头皱了皱眉,轻声辩驳了句:

“我并没有被感情冲昏了头。”

“那就好。”墨研并没有因为他的反驳而做出其他的表情,他美丽的脸上依旧淡淡的,不见一丝波涛,他淡淡地笑笑,紧接着眸光微转,肃声道,“我之前虽然叫你一定要牢牢地拖住公孙柔,能拖多久拖多久,却没有半点想让你迎娶她的意思,我只是让你用你和她的关系来麻痹公孙允,并让她在公孙府给你做内应。公孙允的确被麻痹了,公孙柔也的确为你搜罗了许多消息,可现在事情却发展成这样,你不仅提前得罪了公孙府,还得乖乖地迎娶公孙柔做正妻。”

“这件事的确是我搞砸了,我承认。”墨砚低声说。

“之前是不是搞砸了已经不重要了,幸好在你得罪了公孙府之后,上面那位又把公孙柔赐婚给了你,这一回可别再搞砸了。公孙柔是公孙允最宠爱的孙女,因为现在还不是和公孙府撕破脸的时候,所以等到公孙柔过门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地笼络她。

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你还是要好好地挽回公孙柔的心让她对你死心塌地,这对你太容易了,只要哄两下就好了。公孙府对于我们的价值还远远没有利用完,所以公孙柔的作用是很必要的。我不反对你迎娶小山鸮,但是你也别为了小山鸮冷落了公孙柔,要我直白地说的话,公孙柔对于你比小山鸮对于你要有用得多。”

墨砚静静地听着,偶尔想要皱皱眉,却又被他强忍下来了,他似有些负气地轻声道:

“这些事我自然知道,公孙柔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不用二哥你来操心。”

墨研也不计较他烦躁的语气,淡淡地一笑,温声说:“你知道了就好,哥哥只是提醒你一句,抛开别的不谈,你若是能幸福,哥哥也是很开心的。”

他说着,顿了顿,含笑站起来,却在要离去之前特地经过墨砚身旁,一只雪白纤长,剔透苍白的大手在墨砚的头上轻轻地擦过,他含着轻幽的、恍若来自幽冥诱人堕落的鬼魅一般极具魔力地轻声开口,噙着笑低暗地说了句:

“想要报仇这件事情是自己选择的,可不是哥哥逼迫你选择的,当初你可是说过为了能够报仇,你会不择手段,只要是能利用的一定会尽情地去利用,那时候说过的话可不要这么快就忘记了哦!”

他轻轻地笑着,幽然地说罢,冰凉的大手已经离了他的发顶,穿过以紫水晶打磨成珠穿成玲珑剔透的珠帘,扬长而去。

墨砚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刻,心脏狠狠地一颤,颀长挺拔的身体亦随着心脏的颤抖激烈地一震,一双向来冰冷淡漠的眸子竟骤然一缩,紧接着整个人深深地陷入了无可自拔的阴郁幽沉之中。

墨研从墨砚的卧房出来,站在宽阔的廊檐下望着那如泼了墨一般黑沉沉恍若随时都要塌下来的天空上大雨疯狂地降落下来,邪肆狂狷,激烈阴冷,仿佛要摧毁这个世界一般地狂妄嚣张,他负着手,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紧接着润泽的仿佛涂了一层香蜜一般晶莹娇软的嘴唇淡淡地扬起,却绽开一抹勾魂摄魄,便是天上的雨滴亦会为之心醉的微笑,然而明明是极完美迷人的笑容,却带着比乌压压阴云密布的天空还要激烈的阴沉与冷酷。

一件厚厚的玄色裘皮斗篷披在他身上,为他抵挡去暴风雨夜里的阴湿寒凉,两个面无表情比棺材还要冷的蓑衣人已经将一顶小轿无声地抬到门廊下的大雨里悄然放下,轿门正对着长廊,虽然地上并没有积水,然而一条崭新的长毛地毯却还是第一时间从门廊下一直铺到轿门前,遮去了地面潮湿的凉气。

高大健硕的小安出现在墨研身旁,手脚麻利地将矜贵的裘皮斗篷为墨研披上,墨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厚厚的斗篷,无奈一笑:

“大夏天里,只不过是下场雨,我却要穿这种东西,我还真是不行呐!”

他幽幽地叹了一声,语气有些苍然。

小安闻言,眸光微暗,却没有说什么,仔仔细细地将斗篷给墨研系好,确定这样一路回去不会受到风寒,这才用因为不时常说话而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轻声道:

“主子,已经快四更了,风雨这么大,还是回房吧,回去还要服药呢。”

一听到“服药”这两个字,墨研的胃里条件反射地又一次泛起了苦意,连舌尖上的味蕾亦能很清晰地品味道,他严严实实地裹着厚厚的斗篷,仰起头望了一会儿深黑的天空,缓缓地叹了口气,紧接着迈开脚步,踏上长毛地毯,缓缓地走到轿子前,小安已经上前一步打起轿帘,墨研钻了进去,小安立刻命人起轿,在漆黑一片夜雨迷离中向雅风馆快步行去。

……

自从宫宴过后,阿依既没有出府也没有走出房门,一直都窝在房间里。寇书娴曾打发顾妈妈来,想给她换个更宽阔的房间居住,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了,不再是济世伯府的丫鬟,也不再只是秦泊南的徒弟,她有了一个更了不得身份——护国候府的三少奶奶,大齐国刑部侍郎的夫人。

阿依谢绝了寇书娴的好意,顾妈妈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不过或许是被寇书娴交代过了,她没说什么,只是热情地问阿依还没有别的需要,待阿依说没有之后,顾妈妈回去了,没过多久却又带回来一个名唤绿芽的小丫鬟,说是来伺候她的,阿依推辞不受,顾妈妈却硬是把人给她留下来了,目前正居住在隔壁的耳房里。

于是阿依的心情更不好了,每日呆在房间里整理医书,饭菜都是绿芽送到门口,好在或许是因为被秦泊南吩咐过了,1152

第三百六九章 没心没肺还是添堵?

夏日炎炎,蝉鸣啾啾,晨起还在高声鸣唱的小鸟已经不知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草木花朵都在低垂着头,连小赤亦忍受不住炎热盘卧在冰盆附近无聊又烦躁地吐着信子。

阿依正站在桌前查看从医以来得到的诸多医案,一样一样地看完,又一样一样地分门别类整理好,全部装进墙角下的书箱里。

除了来到济世伯府后每一季份例的衣服首饰胭脂,她拥有的私人财产也只有这些医案和医书了,捧起一本因为被翻阅过许多次有些折皱的医书,这一本还是她最开始习医时秦泊南送给她的入门医典,这本医典她隔三差五就会翻阅一次,并不完全是因为想要巩固医学相关知识,该怎么说呢,这一本书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的礼物,完全善意的,只是想要送给她的一份礼物。

她犹记得她在收到这本医典时心里的感情,很特别的感情,欢喜、惊讶、兴奋自然是有的,但最多的却是震撼,包含了许多复杂情愫的震撼,那样对旁人来说很夸张的震撼火热而炽烈,曾在她的心房里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那印记至今都留在心底,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去。

摩挲着湛蓝色的封皮,窗外的蝉鸣声扰人,她放下书,又转身去箱子里抱出剩余的书籍,却在书箱的最底下看到一只绘图精美的小木盒。

弯腰捡起来打开,从青色的衬布上取出一枚桃木符,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的“依”字,虽然她对于自己的来历并不是太在意,知道更好不知道也没什么,可她对于这只桃木符还是很好奇的,能特地为她在桃木符上刻下名字的人,想必一定很宠爱她吧,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当年在那个人知道她被卖掉时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哭出来呢。

就在这时,绿芽隔着竹帘子在门外轻轻唤了声:

“解颐姑娘。”

自从赐婚的事情传遍阖府,济世伯府上上下下再也不唤她“解颐”,而是唤她“解颐姑娘”,这新称呼让她浑身不自在。自从那个雨夜,第二天先生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至今没有回来。本来她居住的偏院属于外院,她以前又是丫鬟,若说能使唤的,平常也只有两个帮她做粗活的小厮,可现在,或许是因为避嫌,小厮全部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三四个从内院调来的粗使婆子照料她的日常起居,更不要说还有一个即使她没事也会在门廊下守着的绿芽。

绿芽以前是睦元堂的二等丫鬟,阿依过去去睦元堂时时常看见她,却从没说过话,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人人都巴结的睦元堂里的丫鬟会成为她的专属丫头,想必绿芽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来服侍她。

绿芽是济世伯府的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府里的管事,有一个出嫁了的姐姐在针线房做管家娘子,生得还算清秀,手脚麻利,礼数周正,只是有一样,绿芽的沉默寡言和阿依有一拼,不问不说话,和她聊天一定会把人闷死,不过对于阿依来说,有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在身边她反而觉得自在,像薄荷那种话痨的偶尔相处还行,天天在身边一定会被吵死。

“什么事?”阿依淡淡应声。

“夏国侯府四姑娘递了帖子,说是来探望姑娘的。”绿芽轻声回答。

阿依微怔,今天又没有什么宴会聚会之类的,夏莲怎么会突然过来看她,皱皱眉,问:

“是要找我,不是来找太太或姑娘的吗?”

“夏姑娘说是来探望解颐姑娘的。”

“已经在府外了?”

“是。”

“先去回了太太,再请夏姑娘进来。”阿依想了想,说。

绿芽应下,听脚步声已经走远了,阿依回过头,本打算将房间收拾一下,然而看着堆了一地的书籍医案,一阵头疼,最终放弃了,出门站在门廊下,不一会儿,绿芽引着夏莲从角门进来。

夏莲身穿一袭米黄镶领天蓝底子黄玫瑰纹样印花缎面对襟褙子,下着一条月白色撒花百褶水烟裙,眉眼含笑地被两个容貌秀致的丫鬟簇拥着,其中一个还在后面撑了一把泼墨山水遮阳伞。

阿依急忙迎过去,彼此见了礼,夏莲含笑拉起她的手,关切地望着她的小脸:

“这才几天不见依妹妹又消瘦了不少,婚事都定下来了,妹妹更应该好好保养身子到时候漂漂亮亮地做个新嫁娘。”

阿依一听她突然提起婚事,心里有些别扭,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半垂下眼帘轻声说:

“我正在整理医书和医案,弄了一地,莲姐姐突然过来也来不及收拾,屋子乱的没有下脚的地方,莲姐姐要是不嫌弃,咱们就坐在院子里吧?”

“知道知道,马上就要成亲了,自然要好好地收拾。”夏莲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走到院子里位于柳树下的一处石桌前,绿芽急忙拿了织锦软垫来垫在石墩上,两人面对面地坐下,阿依狐疑夏莲为什么总是喜欢摸她的手,再次不着痕迹地抽回来,夏莲也不在意,含笑问她,“对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还没有决定。”

“咦?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护国候府还没有来过礼吗?”绿芽麻利地送上两碗凉茶,夏莲端起来,畅意地喝了一口。

“离下旨也没过去多久,再说,”阿依半垂着眼帘,淡淡道,“公孙姑娘先入门,要过礼自然也会先去公孙府。”

“哦,是了,说到这个,皇上还真是会给人添堵呢,别人家至少也要正妻过门一年以后才能纳妾,墨侍郎想迎娶的是你,皇上却把公孙家那姑娘压在你头上,说什么都是正妻不分大小,一个先进门一个后过门,差别傻瓜都能看出来。”

阿依搞不清夏莲这究竟是没心没肺还是刻意来给她添堵,顿了顿,平声问:

“莲姐姐,你今天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最后一轮甄选马上就要开始了吧,你现在应该忙着选秀入宫的事才对。”

“啊,因为听说皇上突然去了山阳的行宫,选秀的事情全部交给两宫太后了,皇上不在我也没什么趣,索性今天偷个懒来瞧瞧你。这几天从宫里来的嬷嬷天天啰嗦,都要累死我了。”夏莲嘟起丰满的红唇抱怨,懒洋洋地抻了个腰,美人即使抻懒腰时也是风情万种的。

“……”阿依哑然,夏莲说话时经常让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对了,依妹妹,这个月末要不要一起去郊外踏青赏花?”

“踏青?”阿依微怔。

“听说现在城外云镜湖边的林子里那一大片海棠花林开得正艳,好多人都跑去赏花了,我们也去吧,去看看花踏踏青顺便散散心。”

“现在是夏天了,又不是春天,这么热的天气还是呆在房间里凉快。”阿依婉转地拒绝,忽然想起早上安乐侯府送来的帖子,蒲荷郡主请她去赏花泡温泉,被她拒绝了。

大夏天赏花泡温泉,他们还真有兴致,果然达官贵人就是任性。

夏莲见她不肯去,十分失望,撅起嘴巴道:

“依妹妹你说话简直像个老太婆一样,夏天正应该是出去玩的时候,你竟然还嫌热,咱们两个一个马上要入宫再也出不来了,一个马上就要出阁了,再不出去玩玩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阿依不答,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夏莲见她不理,嘴巴撅得更高,顿了顿,问:

“对了依妹妹,待你嫁入护国候府,你还会做大夫吗?”

“自然。”阿依想也没想,回答。

“答得好快,可墨侍郎他会让你继续做大夫么,从来没听说过女子婚后还能出来抛头露面的,若是市井小民又是自家的铺子,娘子出来帮忙也就罢了,可百仁堂是济世伯的家业,更何况墨侍郎那样的身份,依妹妹将来又是侯府的儿媳妇,侯府的儿媳妇还要出来做大夫,怎么想都不太容易。”

阿依微怔,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将来会成为墨大人名义上的妻,虽然是名义上的,可是一举一动却代表了护国候府,她自然不希望因为自己让护国候府丢脸,可是……难道她要顾忌护国候府的脸面放弃自己唯一拥有的吗,她现在剩下的也只有一身医术和在治病救人成功后才能获得的喜悦,以及被他人感谢之后的安全感和温馨感了。

面上依旧淡淡的,心却阴沉了下来。

“啊,对了,济世伯今天在府里吗?”夏莲突然问。

“先生出去了,不在府里,怎么了?”阿依狐疑地反问。

“还真的不在啊,我先前听说这一次济世伯也跟着皇上去了山阳行宫,原来是真的!”

阿依指尖微颤,心脏重重地一沉,先生跟着皇上去了山阳行宫,皇上去山阳行宫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叫先生一同去?那一天的宫宴上发生了那么多事,转眼间皇上却和先生一同赴往行宫了……

她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一丝慌乱缭绕在心头,连忙问:

“莲姐姐可知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去山阳行宫?”r1152

第三百七十章 添妆

夏莲漫不经心地摇了摇美丽的脑袋:“大概是去避暑了吧,皇上好像每一年夏天都会去山阳行宫避暑。”

夏天都快过完了才想起来去避暑,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阿依秀眉微蹙,陷入沉思。

夏莲拿起放在青瓷花碟上的茶果,一面吃一面观察着她凝肃下来的小脸,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忽听绿芽轻声说:“姑娘,大姑娘来了。”

话犹未了,秦无忧已经扶着薄荷的手顺着角门走过来,一见了夏莲,便笑道:

“哎呦,夏姑娘也在啊!”

夏莲已经含笑起身,秦无忧上前来,彼此厮见过,阿依起身给秦无忧让座,秦无忧已经拉了她的手含笑坐下来,又请夏莲坐。

夏莲在两人对面坐下,看着她们两个人亲昵地挨在一起,眸光微闪,望向秦无忧的表情变得有些似笑非笑。

“今儿天气这么热,夏姑娘是特地来看解颐的吗?”秦无忧含着笑问。

“啊,因为闲着没有事情做,所以过来找依妹妹说说话。”夏莲笑眯眯地回答,“能在这里看见大姑娘还真是稀奇,大姑娘经常从里院过来依妹妹的屋子么?”

“因为解颐很少去里院,有打发人过来唤她过去的工夫我自己就过来了,听说宫里的最后一轮选秀已经开始了,还以为夏姑娘正忙着选秀上的事呢。”

“有什么好忙的,像我这样天生丽质,国色天香的姑娘,只要看脸蛋就能入宫了,甄选什么的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道流程罢了,算不得什么。”夏莲得意自傲地手一挥,笑说。

“……”秦无忧哑然,不是没见过美貌的姑娘,可没有一个美貌的姑娘能像夏莲这样嚣张又肆意,即使那倾城之姿的美人儿也只是在心里偷偷地得意,没人会成天挂在嘴上炫耀吧,这么地炫耀着,只会被别人认为是傻瓜,偏偏夏莲一点也不怕被别人当成傻瓜,就是这么地嚣张,就是这么地有自信。

别说阿依不会应付夏莲,就算是秦无忧这个时常与世家小姐打交道的也从没碰见过夏莲这种类型。

阿依已经好些天不出门也不见客了,秦无忧自然知道她心里是有不舒服的,一直都没有过来打扰,结果在睦元堂时突然听说夏莲来拜访阿依,她担心口无遮拦看起来有点古怪的夏莲前来会让阿依心里更不舒服,于是巴巴地赶来了,只是她的社交等级显然不够,夏莲这样的类型她应付起来有点吃力。

“对了,贵府上的二姑娘,我来这府里两趟了,却从没见过你们府上的二姑娘,还真神秘呢!”夏莲吃着点心,突然提到秦无瑕,“我和贵府上的二姑娘同是要去参加选秀的秀女,彼此认识一下熟悉一下,将来入了宫说不定还有个照应,难不成秦二姑娘嫌弃我,所以从来不肯出来和我见面?还是说因为自己已经被皇上定下了,瞧不上我这种还没有被内定的,所以不屑与我相交?该不会是已经把我当成敌人了吧?”

她的语气懒洋洋的,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平和的语气深处却又带了一丝锋锐,让听的人不自觉地尴尬起来,秦无忧微怔,讪讪地笑着,连忙回答道:

“夏姑娘误会了,舍妹自幼顽劣,忽蒙圣上恩宠即将入宫,家母心中不安,生怕以舍妹的性子入了宫没办法好好地服侍皇上,所以已经派了几个宫里来的嬷嬷教导宫规,命舍妹在房里认真学习,在入宫之前不许踏出房间半步。舍妹可没有夏姑娘那样聪明,对入宫的事能游刃有余,因为目前正在苦习宫规,所以没办法出来。说到这个,舍妹将来入了宫,还要请夏姑娘多多照拂才是。如果夏姑娘不嫌弃,请夏姑娘将舍妹当做妹妹看待,若能照顾一二,无忧感激不尽。”

秦无忧说着,身体前倾,恭肃地向夏莲行了半礼。

她这个样子让夏莲有些意外,顿了顿,端起茶杯啜茶,莞尔笑道:

“秦大姑娘还真是一个好姐姐呢,明明只是一个异母的妹妹,还是庶出。像我们家那些嫡出和庶出斗得就像一群疯狗似的,整个身子上的毛都快被咬没了,还没松口呢。”

阿依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从天而降的锅盖砸了一下,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就是连她也知道做人不可以太说实话,夏莲这实话说的太多了吧!

秦无忧面色一僵,紧接着温婉一笑:

“无瑕是父亲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身为长姐担心妹妹才是正理吧。总之日后无瑕若是有哪些地方做错了,还请夏姑娘多担待,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手下留情。”

她没有请求不要计较,请求的竟然是手下留情,夏莲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秦无忧,不是特别出众的女孩子,温婉端庄的气度在不出彩的世家女儿间最为常见,不过她倒是看出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大概是一种很内敛不太容易被发现的沉静坚定。这一趟帝都回得倒是有点意思,她笑眯眯地看着秦无忧的脸,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玩味地说:

“嗳,济世伯还真是好福气啊,竟养出了一个像大姑娘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儿。”

阿依注意到在夏莲话音刚落时,秦无忧的气息有一瞬的僵硬,然而下一秒却又平和温婉地冲着夏莲笑笑,仿佛刚刚的僵硬从不曾存在。

“啊,对了,说到二姑娘,我前几日在宫里看望我姑母时,突然听到凤仪宫里有两个宫女在议论,说的是之前冬至时在凤仪宫的那场宫宴……”

秦无忧在听说“冬至”这两个字时心脏微沉,阿依知道夏莲说的冬至自然是秦无瑕被皇上临幸的那一天,于是脑海中的疑问又来了:皇上不举他到底是怎么临幸秦无瑕的,难道是用石头?如果真是用石头,那秦无瑕应该有心里阴影,绝对不可能再吵着闹着要进宫吧;可若没临幸,难道是秦无瑕趁皇上醉酒诬陷皇上。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秦无瑕入宫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得罪了皇后又欺骗了皇上,并且皇后和皇上还都心知肚明自己被欺骗了……

她开始在心里老老实实地祈祷,那一天在清凉殿皇上一定是喝醉了酒大振雄风才临幸了秦无瑕,一定是这样……

“听说冬至皇后宴请帝都众诰命夫人的那一天,秦二姑娘中途离席,那一天公孙家的三公子也在凤仪宫,秦二姑娘离席之后明明有人看见她一直和公孙三公子在一起,只是后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秦二姑娘竟然突然跑到清凉殿去又被皇上给临幸了。”

话音未落时,秦无忧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似的,所有的血液都开始往上涌,整个人好似从脚踝开始迅速向上地苍白起来。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呆呆地坐在石墩上,帕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一双刹那间失去了神采的双眸内眼波微微颤动。她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接续什么话。

阿依也愣住了,秦无瑕宣称那一天是因为她迷路了,走到清凉殿才被大醉的皇上临幸的,本来这样的说辞就不可靠,现在却又被人发现在“案发”之前她和公孙霖在一起。入宫的女眷哪一个不是谨慎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掉脑袋,若秦无瑕那时当真不认得路,怎么可能会不马上询问公孙霖,作为她未来姐夫的公孙霖又怎么可能会不告诉她。

秦无瑕不小心被皇上临幸了的这件事现在看来越发可疑了。

阿依再次望向夏莲,这个人不是来探望她,应该是来添堵的吧。

“啊,对了……”夏莲在阿依和秦无忧两个人表情各异的脸上扫了一眼,笑说。

短短的两刻钟她都已经说过几个“啊,对了”了,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总觉得夏莲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一定是没什么好事。不过这次她却猜错了,夏莲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只喜鹊登枝锦缎方盒放在石桌上,含着笑打开来,一套鎏金镂空喜鹊梅花累丝八宝垂珠头面赫然入目,金灿灿,黄澄澄,耀眼刺目,华丽矜贵。

阿依讶然地睁大眼睛,狐疑地问:“莲姐姐,这是……”

“送给你的添妆。”夏莲笑吟吟地说。

“添妆?”阿依微怔。

“就是成亲前要好的姐姐妹妹赠送给新娘子的贺礼。”秦无忧回过神来,轻声解释。

阿依愣住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事实上通常在婚期定下来后,收到喜帖的人家会往新娘的娘家赠送贺礼称为“添箱”,而单独赠送给新娘的礼物则是“添妆”,送添妆的通常都是新娘的闺中好友或一些感情深厚的女性长辈。

“新娘子没人送添妆可是很可怜的。”夏莲笑吟吟地道,“因为要入宫,我大概赶不上你的婚礼了所以提前送你,等你婚礼时我会再送你一份大礼的。”r1152

第三百七一章 婆母光临

(改错字中,请20分后刷新)

“这怎么好、这么贵重,我不能收的……”阿依盯着夏莲放在自己面前的首饰盒子,表情怔怔的,有些受宠若惊。

被夏莲这样关照让她心里觉得怪怪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并不讨厌夏莲,只是她有点不太会与她相处,并且有的时候夏莲给人的感觉怪怪的,让她心里很难不生出防备。但是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夏莲给她送添妆这太出乎她的意料。

“什么叫不能收,哪有新娘子不收添妆的,这是习俗不能改的。我不是说了,新娘子没有添妆很可怜,别人会以为她没朋友还会被婆家人嘲笑,公孙柔大婚的时候冲着她老子给她送添妆的人一定很多,你可不能输给她!”夏莲说着将首饰盒硬塞进阿依手里,比阿依还要斗志昂扬地说。

阿依又听到她提起公孙柔,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有点伤脑筋,接过那只矜贵的首饰盒子,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安地对夏莲说:

“莲姐姐,我拿不起太贵重的回礼。”

夏莲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微怔,哈哈一笑,拍拍她的手忍俊不禁地说:

“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添妆不用回礼,哪有添妆还回礼的。”

阿依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夏莲这么说了,可她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夏莲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虽然夏莲要入宫算不上是出阁,恐怕也不需要添妆,不过只有她自己收贺礼总觉得有点不公平,还是想个好点子在夏莲入宫之前也给她送上一份添妆吧。

心里正这样沉思着,就在这时,睦元堂的柳叶从角门外踏进来,绿芽见状急忙轻声提醒:

“姑娘,柳叶姐姐来了。”

阿依微怔,和秦无忧一同站起来,柳叶已经含笑走过来,屈了屈膝,脆声笑说:

“奴婢给几位姑娘请安。解颐姑娘,护国候府的墨夫人来了,说是来商谈解颐姑娘与墨侍郎的婚礼事宜的,太太正在纤羽亭里和墨夫人说话,有关婚礼的事情太太说她做不了主,让奴婢来请姑娘过去,太太还说大姑娘也一同过去给墨夫人请个安,顺便陪陪解颐姑娘。”

秦无忧含笑应下了,拉起阿依的手,眉眼带笑。

阿依听说墨夫人亲自过来找寇书娴商议她和墨大人的婚礼事宜,震惊之余心里越发觉得不自在,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千万只猫爪子在她的心脏里没规律又焦躁地抓挠着她似的,总之是十分难受的。胸口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细细想一想她似乎全身上下都被堵住了。她忽然就紧张不安了起来,仿佛突然忘了呼吸的方法,觉得窒息。

夏莲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原来是护国侯夫人来了,不如我陪你一齐去,顺便也向墨夫人请个安?”

阿依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但待会儿那种情况还是多几个人在场陪着她会更好吧。

阿依本来想就这样去的,秦无忧却一把拉住她,坚持让她进屋去换了一身颜色更为鲜亮的衣裳,重新挽了发,又施了些脂粉。夏莲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对红宝石蝶恋花珠翠给她戴上,又把她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满意,与秦无忧一边一个人,拉着阿依的手,两个人仿佛是把她架出去的。

柳叶含笑在前面引路,夏莲在左秦无忧在右,两个人一齐拉着阿依,三个人并排逶迤向内院走去,身后跟了一串五颜六色的丫鬟,这样的排场阿依十分不习惯。

过了垂花门,一路穿花渡柳来到纤羽亭,离老远就看到亭子下面围了一圈丫鬟婆子,花丛掩映的凉亭中隐隐地有清悦的笑声传来,是墨夫人的声音。

阿依心里很奇怪,离宫宴上赐婚没过去多久,若说要商量婚事,护国候府应该先与公孙府商量公孙柔出阁的事才对。大齐国的官宦人家为了显示新娘子的尊贵,过六礼准备婚事的流程通常都会持续一年之久,也就是说若按照皇上的旨意公孙柔先进门她后过门,那公孙柔出阁的婚期至少要在明年开春,若是她也按照规矩来的话,那么她的婚期就算不是在后年,至少也是在明年春天以后。

墨夫人来得也太早了吧,公孙府那边到底怎么算了,她一头雾水,越想这件事越想皱眉,却又忍住了,她不想被人看出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被人安慰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至于让对方为自己担心就更不好了。

秦无忧拉着阿依的手跟着柳叶上了纤羽亭,柳叶含笑轻声通报了句:

“太太,解颐姑娘、大姑娘、夏姑娘来了。”说罢侧过身子让开路。

寇书娴和墨夫人闻言停止了说笑,齐齐地望过来。寇书娴仍旧如往常一样淡妆素抹,鬒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圆髻,用一根君之兰碧玉簪固定住,上穿一件蜜合色卍字图纹光面杭绸褂子,下着一条灰青色净面马面裙,系着碧绿色的宫绦,没有过多的首饰作为装饰,只戴了一对翡翠珍珠耳环,端庄地坐在绣墩之上,眉眼含着温煦的笑容,阿依却在第一眼看见她时,敏锐地觉察到她的身体可能有些不舒服,灰青的眼白,细腻的脂粉下青黄的皮肤色泽以及似有些干枯的指尖,仿佛气血双亏的样子,她微微一怔。

比起淡雅得可以称得上是单调的寇书娴,墨夫人却鲜亮得多也华贵得多,一袭枣红色绣碧霞云纹西番莲连珠孔雀纹锦长裙裹身,佩戴了一套鎏金雕刻芙蓉花纹镶嵌红宝石头面,发梳高髻,妆容精美,鲜丽高贵,雍容优雅,笑意盎然,神采奕奕。

三个人规规矩矩地请了安,问了好,寇书娴先开口,对夏莲笑道:

“夏四姑娘每一次看都是这么水灵儿呢!”

“济世伯夫人过赞了,夫人叫我莲儿就好了。”夏莲温婉一笑,平易温和地说。

寇书娴笑笑,招呼她们三个人坐下来,早有在一旁伺候的丫头捧上茶来放在三个人面前,寇书娴面带喜色,对阿依说:

“墨夫人特地过来商量有关婚礼的事,我又不能替你做主,只能叫你来让你自己说,我刚才也和墨夫人说过了,嫁妆单子你不用担心,伯爷已经吩咐过了,正给你准备着呢,只是有关成亲的日子、要请什么人,还有家具的样式什么的都要你自己来定,尤其是家具的样式,你可要好好想,家具是要提前送到婆家去用于布置新房的。”

“本来这种事我是打算让你和阿砚商量着来的,可阿砚最近公务繁忙,对这些琐碎的事情太粗心又容易不耐烦,虽然我是他娘,可我还真怕把婚礼的事全权交给他回头却被他给搞砸了,小依依,一生一次的婚礼,咱们还是精心一点慢慢来吧。”墨夫人极温和地极欢喜地笑意盎然地说。

居然叫她“小依依”,听起来好怪的!

墨夫人对阿依的温和态度一直都让她很受宠若惊,也十分费解,墨夫人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为什么呢,莫非墨家人的眼光都很奇特?

这样让她想不明白的深厚的好意总会让阿依觉得窃喜、害羞又不安。

连夏莲和秦无忧都不由得有点羡慕了,墨夫人还真是一个好婆婆,一齐看向阿依,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阿依有些拘谨,在墨夫人殷切的眼神里,还是没有忍住心里的狐疑,小声问:

“那个,墨夫人……”

“什么事?”墨夫人笑眯眯的。

阿依在她这样的目光下越发不好意思,墨夫人是一位优雅洒脱的女性,她对这位高不可攀又雍容迷人的贵族夫人很是尊敬,可是忽忽悠悠的,这位雍容尊贵的夫人现在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婆母了,不仅没有因为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而暴跳如雷,也没有凶恶地欺负她请她吃白眼,反而对她这样温和,说实话,这让她十分费解,她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会被狠狠欺负的准备了。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问,“皇上不是说公孙姑娘先入门我才能过门吗,墨夫人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来谈我的婚事,公孙姑娘……”

“啊,你说公孙柔,放心放心,公孙柔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有派人去公孙家好好商量她的事,关于你们两个先嫁后嫁的事我也已经问过阿砚了,阿砚那小子成天一脸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些话他是不可能亲口对你说的,干脆我做件好事告诉你好了,阿砚说虽然皇上的圣旨不可违抗,不过会挑个接连两天都是好日子的吉日,这样公孙柔第一天你第二天你也不算太吃亏,啊,婚礼的布置你放心,绝对不是让你捡公孙柔剩下的,当天晚上一定会全撤下换新的,我们护国候府不差钱!另外就是,阿砚说你的新房墨云居,公孙柔的新房则会安排在府里西边一个院里。”

墨夫人笑眯眯地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来看看你,赐婚的时候我没在场,所以今天过来见一见顺便问问你的喜好,顺便定个日子,回头好派媒人过来正式纳彩,啊,我还给你带了礼物。”r1152

第三百七二章 婆媳

墨夫人说着,吩咐身后的丫鬟把礼品拿上来,阿依连忙站起来,绿芽亦上前一步接过一摞礼盒。

“拿回去慢慢看吧,这些你过后都能用得上。”墨夫人含笑说。

“多谢墨夫人。”阿依连忙道。

“现在就要开始练习了呢。”墨夫人望着她调侃。

“嗳?”阿依微怔。

“等你过了门可就要改口了,若是不好练练,敬茶的时候你叫不出来可怎么是好。”墨夫人笑吟吟地说。

阿依的脸刷地红了,越发不自在,夏莲和秦无忧一个没忍住抿嘴笑起来。

虽然是阿依自己的婚礼,可她并不懂得究竟该准备些什么,寇书娴也没指望她能有主意,之所以把她叫来只是为了听听她的意见以免让外人觉得自己太逾越。接下来的时间多半是寇书娴和墨夫人在谈,时不时会问问她的意见,阿依自己没什么意见,时常说的也都是“听墨夫人的”、“听太太的”。夏莲和秦无忧偶尔也会发表一下意见,这两个人比阿依这个当事人还要活跃,常常说出一些让阿依满头雾水的主意。

阿依除了医术,对于别的真不太在行,半个时辰的婚礼流程讨论会她共发言了七次,每次不超过十个字,并且越往后她越迷茫,甚至有许多新鲜的流行词汇她压根都不知道她们指的是什么。

好在半个时辰后。有关婚礼的讨论告一段落。

墨夫人临走前说护国候府会在下个月选一个吉日遣媒人来济世伯府行纳采之礼,那之前自然会派人来先行通知日期,寇书娴满口答应了。又吩咐阿依送墨夫人出去。

阿依应下,送墨夫人往外走,墨夫人亲昵地携了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花丛掩映的羊肠小径里。

墨夫人扫了一眼盛夏时节济世伯府花园内秀美华丽的景色,含笑说:

“这府里的花花草草还真多,每一次来都觉得很壮观呢!”

“因为过世的老夫人喜欢花。”阿依轻声答了句。

“小依依喜欢花吗?”

阿依微怔,想了想。自己也不太清楚地回答:

“还好,若是能入药的花。我很喜欢。墨夫人,你叫我‘解颐’就好了,那么叫听起来怪怪的,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会不好意思吗。我觉得很合适,显得咱们未来的婆婆媳妇更亲香,关键是若我们家的人也叫你‘解颐’,阿砚会生气的。”

“为什么?”阿依一头雾水。

“谁知道!阿砚他啊,明明那么大个子,心眼却比针鼻还小,虽然他是我儿子,小时候明明很可爱,长大了却变成那个样子。我也时常在反省是不是教育失败了呢。”墨夫人揉着额角轻叹口气,顿了顿,又对她笑说。“小依依,虽然你比他小五岁,可成亲之后他的那个脾气还是要你多包容他一下。”

“虽然墨大人总喜欢发脾气,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不要紧的。”阿依轻声回答。

墨夫人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小脑袋上摸啊摸。笑道:

“小依依,你还真是个好孩子!”

阿依有些不习惯她的亲昵。眯了眯眼睛。

“别看阿砚那个样子,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很容易寂寞,那样的他如果和这样的你在一起,他一定会有所改变吧。”墨夫人握着阿依的手,仰起头低叹了口气,美丽的脸上似有些惆怅担心,仿佛在回想什么似的,阿依迷茫地望着她忽然变得有些飘忽的表情,墨夫人却已经回过神来,对着她温和一笑,“不过,阿砚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被你改变了吧。”

阿依越发茫然,墨夫人笑笑,却没有再说话。

阿依将她送到垂花门外,一顶雅致的软轿已经停在门口。

有丫鬟上前去打起轿帘,墨夫人刚要走,阿依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忽然唤道:

“那个,墨夫人……”

“嗯?”墨夫人疑惑地回过身。

阿依绞着双手,眼神闪烁,支吾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问:

“墨夫人,待成亲后我还能做大夫吗?”

“嗳?”墨夫人很意外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住了。

“因为刚刚夏家姐姐对我说,女人出阁以后是不能再出来抛头露面的,尤其是侯府那样的人家,可我学到现在若是不再做了总觉得……很遗憾,可是我又不想给护国候府添麻烦,如果被人家说我明明都成亲了却怎么样怎么样,我并不想给墨大人和护国候府丢脸的,可是……”她半垂着眼帘,搓着双手,十分纠结。

墨夫人怔怔地望着她,少顷,轻笑出声:

“这件事与其来问我,还是和阿砚商量一下会更好吧。”

“这件事我会和墨大人商量,可、不仅是墨大人,我也不想给护国候府添麻烦……”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所以想要征求我的意见么?”墨夫人恍然,望着她笑问,“那我让你不再做大夫,因为会给家里带来不好的影响,你就真的不会做了吗?”

“那个、我……”阿依闻言,心脏重重一沉,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她自然是不想放弃的,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执拗和与其他已婚妇人的不同而给护国候府带去不好的影响,只是……她闷了半晌,才讷讷地说道,“我并不想给侯府惹麻烦的……”

墨夫人忽然有种自己正在欺负人的感觉,差点就被人当她是坏婆婆了,噗地笑出声来,说:

“这件事你去和阿砚商量好了,你们自己的小日子我可不方便参与,再说流言这种事护国候府早就习惯了,我十七岁成亲,到现在三十多年了一直稳坐‘帝都第一妒妇’的宝座,只有追随者,从不曾被超越过,咱们护国候府还经常被人说成是羊圈狼窝,因为儿子一直都是被放养,长着长着却都长成狼了,所以流言蜚语这种事咱们全家早就习惯了。”

阿依讶然地望着她。

墨夫人看了一眼她一马平川的小脸,伤脑筋地问:

“我还以为你会笑出来,不好笑?”

“嗳?”阿依一愣,有些跟不上墨夫人思维的快节奏。

墨夫人笑笑,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拍:

“你真是个好孩子,总是在第一时间想到别人,担心别人会受到不好的影响,不过你也别太压抑自己了。”说罢,转身,含笑落下一句,“趁还没有成亲,你不如多去和阿砚说说话,两个人只有多说话才能产生出很多新的更融洽的东西。”说罢,人已经钻进轿子里。

阿依微怔,也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忙屈了屈膝,望着轿子被抬起来,很快便离开了。

阿依转身,重新回到纤羽亭里。

夏莲与寇书娴正相谈甚欢,夏莲似知道寇书娴信佛,总是讲一些神佛因果之类的奇闻趣事,她是走南闯北的,寇书娴虽年长却常年生活在内宅从没听过这些故事,觉得有趣,便是连秦无忧也听住了。

阿依注意到寇书娴的额头上汗珠点点,不由蹙了蹙眉,虽然今天有点热,但这亭子里背阴临水,又有人打扇,她这汗出的有点多了。

夏莲已经含笑拉起寇书娴的手,热络地说:

“济世伯夫人,让莲儿给你看看手相吧。”

“夏姑娘还会看手相?”寇书娴闻言,惊奇地笑问。

夏莲自然将自己高超的看相手段吹嘘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拿住寇书娴丰润的手腕,手指在上面不着痕迹地一搭,片刻之后心脏忽凝,眸光微闪,唇角的笑容似沉了一瞬!

寇书娴含笑问她自己的命相如何,夏莲重新笑了起来,对着她自然又是一阵夸张的夸赞,都快把寇书娴的命相说成是古今少有百年罕见的富贵如意命了。寇书娴明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却也笑得合不拢嘴。

又坐了一会儿,夏莲想去更衣,寇书娴急忙命柳叶带她去,阿依站起来说自己陪她去,寇书娴觉得这样也好,毕竟夏莲是贵客,欣然应允了。

阿依陪夏莲去更衣,夏莲刚走下亭子就笑眯眯地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很亲香的样子。阿依有点想要挣开,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总是排斥她接近的话一定会让她冷心,于是忍耐下来了,夏莲越发笑吟吟的。

二人走在茂盛的树林里,却听夏莲忽然笑问:

“济世伯夫人今年多大年纪了?”

“三十五了吧,听说比先生大三岁。”

“与济世伯相比,济世伯夫人还真是一点也不出众呢。”夏莲有些惋惜地说。

“太太是个好人。”阿依对于寇书娴心里有点复杂,但她不愿意听别人说寇书娴的坏话,撇开别的不谈,寇书娴对她友善从不为难她,又是大姑娘的亲娘,在她面前说寇书娴的坏话她会觉得刺心。

夏莲望着她绷紧的小脸,笑笑,又问:

“济世伯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吧,兄弟们也都分家各自生活互不干涉,这府里理家的是济世伯夫人?”

阿依虽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问,却还是点点头。

“听说济世伯还有几个妾室?”

阿依觉得她问得太多了,更是很费解她问别人家的妾室做什么,点了点头却没答话,拉着夏莲向东北角走去,然而才走了几步,迎面,身穿浅粉色菊花刺绣镶边淡绿色对襟褙子,发梳高椎髻的四姨娘握了一把美人团扇带着丫鬟翠儿袅娜而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三章 巫医

这就是阿依不愿意来内院的原因,每次看见她四姨娘总是在冷笑,好像随时都会把她吞下去似的,而她本人对于四姨娘也有种说不出的反感,生理上心理上完完全全的排斥,像这种在看见一个人时心里恨不得对方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出现的心理是她从没有过的,因此这样的激烈连她自己亦觉得心惊。

四姨娘对于她显然也是排斥的,眉眼带着冷意,缓缓地走过来。

阿依半垂下眼帘,屈了屈膝,低声道:“见过四姨娘。”

“哎呦,姑娘这可真是折煞婢妾了,姑娘马上就要成为护国候府的三少奶奶,还向婢妾行礼,婢妾可承受不起。”四姨娘阴阳怪气地笑说,轻蔑地望着她并不出色的小脸,“姑娘真是好福气,以前只不过是一个在街头流浪的丫头,被伯爷捡回来,妆扮妆扮就被墨侍郎看中紧接着又被皇上赐了婚,虽然听说那公孙家的姑娘也会一同入府,先入门为妻后进门为妾,不过像姑娘这样一个父母不明来历不明的野种即使是为妾那也是福气,姑娘能有这样的好运是多亏了伯爷,姑娘出阁后可别忘了这济世伯府啊。”

夏莲的嘴角狠狠一抽,有人会用这样和气客套的语气去说别人是“野种”的吗?

她哑然地上下打量了四姨娘一番,就在这时,一股风从四姨娘身后向她们这边吹过来,送来一股诱人的芬芳,是女人的香粉味,然而夏莲却从这股子淡却稠的香粉味里闻出了一丝辛腥的味道,心脏骤然一顿,面色变了几变,望向四姨娘的眼眸里掠过一抹错愕。

阿依面对四姨娘的挑衅,一言不发,只是半垂着眼帘,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照样站如松稳如钟的样子。

四姨娘等了半天,见她既不回嘴面色也没什么变化,心里一阵烦躁厌恶,却因为有夏莲这个看起来很尊贵的外客在场,也不好再挑衅下去,倒不是怕惹出事端,只是担心有外人在场会传到秦泊南的耳朵里去。于是她轻蔑地扫了阿依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紧接着迈开步子从阿依和夏莲中间穿了过去。

这一下她身上的那股子辛腥味夏莲闻得更为清晰,下意识将手指放在鼻子底下遮住,望向四姨娘的背影,眸光微沉,唇角漾起一抹同样不屑却异常阴冷的笑意。

“那个女人是谁啊,好嚣张!”她不悦地说。

“府里的四姨娘。”阿依淡声回答,仿佛半点没有受影响。

“这么恶劣的人竟然被纳为姨娘,是因为那张脸蛋吗,原来济世伯是这么肤浅的人,太让我失望了!”

“她是先生的远房表妹,从小一起长大的。”阿依不愿意再提地淡声道,声线微凉。

“你啊,太好欺负了,明明马上就要变成护国候府的三儿媳、正三品诰命夫人了,竟然被一个小妾欺负成这样。”

“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算什么欺负?”阿依淡淡反问。

夏莲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看着她,满腹狐疑地问:

“我说你这是心太大了,还是在为自己不会回嘴找借口?”

“我干吗要做回嘴那么蠢的事,那样子去做除了浪费口水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好处。”

夏莲哑然无语。

阿依将夏莲带去花园东北角,给她指了地方,夏莲进去更衣,出来时先是用玫瑰花露洗了手,又站在一面挂在墙上的雕花铜镜前用潮湿的手抿着发鬓,回忆起刚刚的事情忽然冷笑一声,轻淡地自语道:

“啊,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姨娘竟然是消失已久的巫医一族,这济世伯府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也不知道那个老好人似的男人知不知晓,大概不知晓吧……不过还真是烂俗又恶毒的手段,果然中原的巫医一族最是没用,竟堕落成把千百年积淀下来的手段用在内宅里,肮脏得也太没水准了,难怪会被灭族,灭掉了更好,那满身的虫子味连我都差一点忍不住想当场动手了呢!”

她不屑地扁扁嘴,放下抿鬓的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忽然轻抚住脸颊对着镜子满眼陶醉地笑道:

“啊!我的美貌果然是倾国倾城天下无双的!”

一瞬间,周围仿佛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小花,变得金光璀璨简直比炽烈的阳光还要耀眼。

在外面久等也不见夏莲出来以为她掉进茅房里去的阿依才一踏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被雷得外焦里嫩,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夏莲回去之后又坐了一会儿,婉拒了寇书娴要留她吃晚饭,起身告辞了,阿依和秦无忧要送她出去,被她一阵推辞,无奈阿依和秦无忧只得将她送出纤羽亭陪她走到青砖路的尽头,双方作别。

阿依和秦无忧一直望着她走远了,这才重新回到纤羽亭,却见寇书娴正坐在石墩上闭目揉着太阳穴,似很疲累的样子,眉宇间有些难看,应该是身体不太舒服,秦无忧的眼眸里漫上一丝担心,阿依亦皱了皱眉,走过去轻声道:

“太太,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出了好多汗,我帮你把把脉吧?”

寇书娴似才发现她们已经回来了,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我没事,大概是今天太热了,有点中暑,你们两个玩吧,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说罢站起身要往外走,又猛然想起来,回过头对她笑说,“今天有点晚了,从明日起你早上抽出一个半时辰到睦元堂来,我教你理账。”

“嗳?”阿依愣住了。

寇书娴看着她懵懂的样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无奈地叹了口气,含着认真告诫道:

“解颐,听好了,一个府邸里内宅掌握在哪个女人手里哪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主人,懂得如何主持中馈是衡量一个妻子是否称职的最低标准,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做,不仅要会做还要能做好。尤其是你成亲后的环境有些复杂,墨夫人虽是护国候府的女主人却不爱理事,身为长媳的五公主已经从家里分出去了,二房没有妻子,三房却有两个,若是不懂得如何理家失去了掌家的权利,公孙府的三姑娘会把你当成案板上的鱼肉狠狠地切割。”

寇书娴很少这么严肃,严重的话语竟让阿依突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偏过脑袋咕哝道:

“我突然觉得还是不要成亲比较自在。”

“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脑瓜聪明,只要肯学很快就能学会,费不了多少工夫。”

“……”问题是阿依一点也不想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理家,她干吗要费力气去学那种东西只为了跟公孙柔争闲气,如果公孙柔肯理家,有一个免费又不会克扣银钱的管家在她还觉得是帮了大忙呢。

“放心吧,我会陪着你的。”秦无忧知道她对内宅的事没兴趣,笑着说。

阿依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没法拒绝,头大地叹了口气。

……

庭院寂静,就仿佛能听得见夜是怎样从檐月落下,落在飘带似的兰叶上似的。

阿依终于将自己的医书整理好了一半,蹲在地上合上书箱的盖子,松了半口气,站起来望向另一半的房间堆满了书仍旧一片狼藉,再次头疼起来。

秦无忧正坐在门廊下的栏板上乘凉,周围焚着驱蚊香。阿依有时候觉得她也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和妹妹说不上话还时常被妹妹嘲弄,一个人呆在绛雪阁里却没个能谈天说话的人,即使是不爱与人打交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孤单,所以她才会有事没事总是往阿依这个对她来说很狭窄拥挤的小院里跑,并且一呆就会呆许久吧。

“解颐。”秦无忧一直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直到忙来忙去的阿依走过来在香炉里焚了新的驱蚊香,才突然轻轻开口唤道。

阿依微怔,不解地望着她。

“你说,冬至时候的宫宴,公孙三公子为什么会和无瑕在一起?”秦无忧幽幽地问。

阿依愣了愣,惊讶地道:

“大姑娘你还真把这件事往心里去了?公孙三公子是不会喜欢二姑娘的,二姑娘一心想进宫也不会对公孙公子有意思的。”要有意思早就有意思了,公孙霖和秦无瑕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若当真公孙霖爱上了秦无瑕的美貌,也不会费尽心机设计秦无忧非她不娶。

“我不是在怀疑这个。”秦无忧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凝重,“我是说……若公孙公子是为了要将无瑕送到皇上身边才与无瑕凑在一起的话,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依抱着一摞书,闻言想了想,回答:“也许是为了报答当初二姑娘帮他把大姑娘弄到手。”

秦无忧的脸刷地涨红,顿了顿,又一次凝眉:

“若真是因为这个倒也罢了,我只是担心……担心……”

“担心什么?”阿依不解地问。

秦无忧面色凝重地望着她,问:“解颐,皇上之所以想从秦家选一个女儿进宫是因为对秦家存了某种心思吗?”

阿依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1152

第三百七四章 夜话

(改错字,请15分后再看)

“若皇上当真是因为对秦家存了某种心思才想让无瑕进宫的,那公孙公子那样积极地想要帮助无瑕进宫,到底只是为了想要帮助无瑕,还是因为公孙府想帮助皇上对付济世伯府……”秦无忧秀眉拧紧,神色凝重地说。

阿依十分吃惊地看着她:“大姑娘,你还真是出乎人意料地理智锐利呢!”

秦无忧被她这样子说,脸上有些发烫,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不管秦无忧的内心如何聪敏冷静,她终是一个养在深闺只为了相夫教子光耀门楣而生的女子,女儿家始终还是要守本分的。

“大姑娘你是在怀疑公孙公子吗?”阿依直白地问。

“不,我只是……”秦无忧的话才起了一个头儿却顿住了,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她都搞不清自己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一团乱,沉默了良久才说,“之前我一直以为只要秦家本本分分地做大夫开药堂不参与朝政就能一直富贵安稳下去,可最近总感觉情势越来越糟糕。已经有许多不利于济世伯府的传闻从朝堂传来,皇上虽然没有直白地表明不再需要父亲,但听说皇上的专属御医已经从以前只有父亲一个变成了现在的两个,并且瑞和堂的那个叫兰陵秋的大夫已经渐渐有了要取代父亲的趋势,皇上对父亲的态度也越来越淡。让我有些担心。公孙家是肱骨之臣,若是皇上想要削弱济世伯府的话,也许……公孙府会成为帮凶……”

“那又怎么样?”阿依平声反问。

秦无忧被她问得愣住了。抬起头望向她平如止水的小脸,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也没想出来那又怎样。

“大姑娘你是在担心若你嫁入公孙府,万一将来公孙府帮助皇上对付你的娘家,你会没有办法自处吗?”阿依直白地问。

她说话太过直率,让秦无忧双颊微红,有些窘迫。

“大姑娘你担心的太多了。”阿依一句话落下。秦无忧立刻有种自己被一把刀子给刺中了的感觉,脸更红。

“大姑娘。你的婚期已经定在两个月后,你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别说你担心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就算真发生了什么。那也不是你以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无论是先生还是太太,他们都希望大姑娘出阁之后能过得更好,若有朝一日公孙府当真为了讨好皇上而与济世伯府变成了对立的状态,大姑娘你能做的也只有第一请公孙公子帮忙,若是公孙公子没办法帮忙,你就要调整好你自己的心态,因为一个人的无能去大肆责怪,这样太过分了。”

秦无忧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不,我觉得公孙公子并没有无能……”

“就算不是无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那么去做的。其实这个也不算什么,不是有句话么,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我觉得公孙公子没有那么自私……”

“所以我说大姑娘你想多了。”

“……”秦无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一直有些不安,这股不安却在今日白天听到夏莲那番话时被放大了,现在被阿依这么一搅和,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心中的这股忐忑究竟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忽然望向阿依,想要作为参考地问。“解颐,墨侍郎和父亲的私人关系好像一直都不太好,若是有朝一日墨侍郎与父亲的立场变成是敌对的,而那个时候你已经变成墨侍郎的妻子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帮谁?”

阿依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问题,愣了愣,硬邦邦地回答:

“帮谁?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我说想帮谁有用吗,连婚事都能悄无声息地替我决定了,若真有那一天,他们一定会让我靠边站别添乱。”

“……”秦无忧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解颐果然还是很生气自己的婚事被突然定下来这件事吧,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问,“如果某一天,墨侍郎突然对父亲起了肃清之心,你会求墨侍郎手下留情吗?”

阿依觉得今晚秦无忧的想法让她很费解迷茫,将手里一大摞书籍放下,在她灼灼地期待着迫切想要得到回答的眼神里无语地挠了挠头,思索了片刻,却猛然明白过来,大姑娘这是在向自己征求意见,在用另一种方式询问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娘家与婆家对立时身为媳妇和女儿究竟该怎么选择的问题,阿依一头雾水地问:

“大姑娘,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对这种话题这么感兴趣做这种假设,难道你很希望公孙家和济世伯府对立?”

“当然不是。”秦无忧躁郁不安地皱皱眉,“我只是在郭尚书被抄家的事发生之后突然想到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被夏姑娘的一句话又给勾起来了,心里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郭尚书?郭尚书家怎么了?”阿依狐疑不解地问。

“你回帝都这么久了难道都没有听说过吗,户部郭尚书一个月前被皇上下令抄家斩首,而被派去抄家的人正是郭尚书的二姑爷。郭尚书的二女儿在得知自己的父亲被自己的丈夫设计拿住了把柄并弹劾且还亲自前去抄家以后悲愤欲绝,在郭尚书被斩首的那一天三尺白绫悬梁自尽了。那郭家二姑娘我也认得,之前和郭家二姑爷的婚事还被传为帝都的一段佳话,结果却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让我忽然就觉得帝都这一群达官贵人还真是一群权势为先人情淡薄的人。”秦无忧再次说起这件事时亦有些唏嘘。

阿依闻言亦有些惊讶,郭家二姑娘她上次去成国公府时还见过一眼,那个时候明明夫妻感情还很好,哪知道转眼间自己丈夫就把自己的父亲送上了断头台,这结局还真是颇具无情又残酷的戏剧性。

她不禁也歪了头,在脑海中自动脑补起墨大人与先生势不两立的那一天,她究竟会有什么反应,想了半天,十分纠结地对秦无忧说:

“一般来说像这种情况,只有对两个人来说都很重要的女人才会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像我这样存在感近乎透明的角色是不可能被夹在中间,我觉得我连左右为难的资格都没有。”她抱起地上的一大摞书,一面往屋里走一面似很无趣地说。

“你也不用这么没有自信吧。”秦无忧无语地看着她的背影说。

阿依却在一脚踏进门槛时顿了顿,紧接着头也没有回地淡淡说道:

“我虽然觉得墨大人不是那么坏的人,不过若当真有那么一天墨大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去陷害先生的话,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计较,成王败寇这种事情我还是明白的,可若是想要赶尽杀绝我却不会坐视不理。”

“你会怎么做?”秦无忧被她的背影上突然散发出的凛然弄得有一瞬间的晃神,忙问。

“一命抵一命,我愿以命相抵。”阿依淡淡地说完,进屋去了。

秦无忧被她突然出现的残酷凛然震了一下,紧接着歪过头望着她已经进去了的背影,托着下巴,轻声惊叹道:

“想不到解颐也又这么冷酷的一面!”

顿了一顿,她又一次抬头望向远处湛蓝的天幕上那一轮冰冷的月亮,不知是因为最近流言听得太多了还是因为婚期越来越临近,她心里的不安与日俱增,她明明在调整心态想要轻松地忽略过去却做不到,她犹记得前几日公孙霖给她写信时写在信纸上的那有关朝堂的寥寥数语,只是寥寥数语,却潜藏着暗涛汹涌,山雨欲来。

皇上、公孙府、护国候府、济世伯府甚至好包括那个夏莲所属的夏国侯府,最近的动作都有点大了,动静大得与相比让人有种十分不同寻常的感觉。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皇上仿佛要集中肃清一般大肆清理朝堂的举动以及对济世伯府的态度更淡,并且似乎还有在暗地里架桥拨火,为一直清净端正不合群的济世伯府树敌的迹象。

这些都让她不安且心惊,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离了男人就会被称为“没脚蟹”的深闺女眷,她唯一能做的除了担心也只有担心了,她甚至连询问都不能去询问,生怕会因为自己的无知问出错处再惹了乱子,可是憋在心里又十分难受,无人倾吐时她只能遮遮掩掩地对解颐吐露一二。

幸好解颐没有起疑心追问太多。

她微仰着头,望着那一轮清冷寂寥的月亮,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

房间内,阿依一面整理医书一面在心里沉甸甸地思索着,连秦无忧这样的深闺女眷都嗅出了朝堂上的不寻常,莫非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那么先生……

还有墨大人……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时期里竟然又添了这么多乱处,她心里一阵烦躁,深深地凝起眉,那个对着妹妹抱有特殊情感,个性阴沉冷酷还不举的变/态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

沉重的强烈的忐忑与不安海浪一般袭上心头,心跳乱了一拍,她有些窒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五章 乌龙急诊

阿依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医书医案,每一天还要抽出一个半时辰去睦元堂接受寇书娴的教导。

因为皇上不在帝都,她觉得现在出门应该没有危险,本来想去百仁堂继续坐诊,没想到还没等到她出门已经有人先找来了,一大早阿依还在吃早饭时绿芽送进来一张帖子说是有人请她出诊,阿依打开一看,竟是燕娘递进来的帖子,请她去给小小出诊,还说是急诊。

阿依心里狐疑小小又怎么了,几口喝完碗里的粥,去换了男装,背起药箱就要出门,绿芽却拦住她:

“姑娘要去出诊吗?”

“唔。”阿依很惊奇绿芽竟然在本不用她说话的时候说话了。

“奴婢跟姑娘一起去,奴婢可以帮姑娘背药箱。”

“呃,不用了,我习惯自己背药箱,我是出诊不是去闲逛,而且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让我觉得怪怪的。”

“姑娘是未来的护国候府三少奶奶,正三品诰命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知道姑娘是去出诊,奴婢跟去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奴婢来这里之前伯爷特地叫奴婢过去交代了一番,其中有一条就是从此以后奴婢就是姑娘的人了,奴婢对姑娘一定要忠心且寸步不离。”

绿芽极罕见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过最令阿依惊讶的是秦泊南竟亲自交代过绿芽,她之前一直以为绿芽是寇书娴派来服侍她的。

绿芽对要跟着她这件事令她匪夷所思地执着,阿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想再耽搁下去,勉强应允。

绿芽高兴起来,上前要来拿药箱,阿依拒绝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兰院,转过影壁来到黑油大门前,才一踏出门槛就看见小小的丫鬟珍儿被火烤的兔子似的在门外转来转去,火急火燎的,眼睛通红嘴巴撇着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阿依像看见了自己亲娘似的,几步扑过来抓着阿依的胳膊哇地哭起来:

“解颐,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小小姐要死了!小小姐要死了!”

阿依心脏一沉,竟然这么严重?

她休假了许多天,复出后的第一诊竟然就是接诊这么严重的病例,让她一直松弛的心在突然紧绷之后亦微微慌乱起来,二话没说,先携着珍儿上了秀春楼的马车,命车夫赶紧往秀春楼去。

一路上珍儿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像小小马上就不行了说不定她们这么赶去了到秀春楼看到的也是小小的尸体一样,她拉着阿依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小姐起床时还好好的,可突然一下子下面就流了好多血,好多的血,又不是月信,好可怕!好可怕!解颐怎么办,要是小小姐死了可怎么办!”她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阿依被她哭得脑瓜仁直疼,珍儿和小小这对主仆俩最擅长的就是大哭和大叫,从珍儿的描述里她一点有用的信息都获得不到,皱皱眉,问:

“你先别哭了,我问你,到底是哪里流血了?流血之前都做过什么?小小大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下面流血了!下面!好多的血!把恭桶都染红了!小小姐当场就昏过去了!好可怕的解颐!”珍儿又一次语无伦次地哭号起来,连一直沉默寡言的绿芽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阿依哑然无语,除了一个恭桶她再也没有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是如厕的时候出血的?”

珍儿用力点了点头,一直在哽咽都说不出话来了,眼睛红肿成两颗桃子,抽鼻子抽个不停,阿依也没法再问她,心想自己还不如等到了亲眼查看更准确。

马车飞驰到秀春楼的后门,阿依戴上幂蓠带绿芽下车,绿芽第一次来青楼,别说是来青楼了,除了平日里跟着太太姑娘偶尔去慈安寺上香以外她连门都没出过,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好奇,亦步亦趋地跟着阿依。

阿依也不担心她没穿男装没有幂蓠,绿芽的容貌很普通,像她这样普通的姑娘在连丫鬟小厮都是标致美人的秀春楼里是非常安全的,更何况她还是丫鬟打扮,这里的客人即使喝昏了头一般也不会自降身价去调戏丫鬟。

阿依自己这样是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帝都里认识她和她认识的人都不少。

珍儿抽噎个没完,跟着秀春楼的*公在前面引路。

阿依跟着他们来到小小居住的绣楼,因为时间尚早,经历了一夜yin靡疯狂夜生活的姐儿和客人们都还没起身,从后门进去顺着后楼梯上楼,在路过几间紧闭的房门前时,从里面传来高亢激昂的媚叫声让绿芽愣了愣,紧接着面红耳赤,毕竟她的年纪也到了通人事的时候。

再看向前面的阿依,一脸淡定,习以为常,此时正陷入沉思,似在考虑病情,不愧是百仁堂百年以来第一位能进入祖祠祭拜的女大夫,绿芽瞬间体会到了自己新主子的强大!

阿依来到小小的房间门前,隔着门板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小时高时低的哭声,高的时候自然是因为想哭,低的时候是因为被燕娘训斥了,只得委委屈屈地压低了声音。看了看闻声泪如雨下的珍儿,阿依无语,这对主仆还真像。

珍儿推开门,阿依步入室内。

小小还穿着睡衣,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正俯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燕娘黑着脸抱胸站在床头,床边莹莹、彩绣、晶晶都在。彩绣跟小小关系要好,为人又善感,见小小哭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拭泪时看见阿依进来,顿时眼睛一亮,惊喜地高呼了一声:

“依小大夫来了!”

正趴在床上哭的小小闻声,睫毛带泪地眨了眨大眼睛,紧接着霍地从床上蹦起来,掉头冲着阿依的方向猛然扑过来,一把抱住阿依的腰放声大哭道:

“解颐,怎么办啊,我突然流了好多血,好可怕!怎么办啊,我要死了!解颐,我还不想死,你一定要救救我!我好害怕!好多血,我要死了!”

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哭声震耳欲聋,燕娘恼火地训斥:

“你闭上嘴省点力气,若是吵到外面的客人,管你有病没病,小心老娘收拾你!”

即将哭出来的气流在她话音未落之时咕嘟咽了下去,小小打了个嗝,抱着阿依咧着嘴无声地干哭起来。

阿依的手指已经搭上她的手腕,凝眉诊了片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又看了看面色和眼球,顿了顿,问:

“如厕的时候出血的?”

小小泣不成声地点点头。

“出血的是前面还是后面?”

“我也不知道!早上起床时我去如厕,刚坐下,只觉得屁股一痛,低头一看,恭桶里全是血,好多血,我当时就吓晕过去了!那么多血,说不定是因为肠子被拉出来了!我的肠子说不定已经不在了!怎么办啊解颐,我的肠子拉出来回不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肠子是不可能拉出来的。”阿依觉得她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稍稍放心,闻言嘴角狠狠一抽,吩咐,“把裤子脱了俯趴到床上去,我看看。”

绿芽一听自家姑娘竟然如此自然地让人脱裤子,即使对方是个姑娘也有点尴尬,一时小脸有些发绿。

小小也有点不好意思,忸怩地脱去裤子,老老实实地俯趴在床上。

阿依从药箱里取出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坐在床沿,在众人越发羞赧的眼光中淡定地扒开小小的屁股,看了看,紧接着竟然伸出纤细的指尖,隔着手套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里径直伸了进去!

才伸进去就听见床上的小小一声杀猪似的惨叫,阿依却没有理会,继续进行指诊,片刻之后抽出手指时手套上已经沾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个姑娘对另一个姑娘做这种事,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虽然众人心知她是在诊病,燕娘上前一步,面露尊敬地轻声询问:

“秦大夫,小小她得的是什么病?”

秦大夫?

阿依在听到这个崭新的称呼时心脏剧烈一震,紧接着就有了不会呼吸的感觉,一颗心因为刚刚的震动一直在颤抖颤抖,无论怎样想要去平复,余波就是不肯停止,如被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复杂滋味迅速从心口涌上舌尖。

想必她们也听说了她被秦泊南赐姓的事,因为之前她没有姓氏别人在称呼她时总要考虑许多,现在她被赋予了姓氏,果然很方便,对方这样称呼她时也很顺口,好像在替她高兴她终于有了姓氏似的,尽管她自己听起来有些别扭。

阿依也没反对被这样称呼,摘去手套扔掉,淡声回答:

“没什么大碍,只是痔疮。”

众人闻言微怔,小小愣了半天,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满眼喜色地大声问:

“什么什么?我只是生疮了吗?只是生疮吗?这么说我不用死了?”

“你屁股和屁股里面生痔疮了,就算你不知道痔疮是什么也没去摸过,平常都不会觉得疼吗,外面长了一个里面竟然长了三个,早就应该治了,拖到现在也难怪会出血。”阿依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前,桌上早已备下一张梅红单贴,“我给你开一剂熏洗的药,再给你开一副药外敷,两个交替着来。”r1152

第三百七六章 请求帮忙

“这么说我不用死了?”小小仍旧不放心,紧张地追问了句。

“一般来说痔疮是不会死人的。”阿依说着,接过绿芽递来的毛笔,在梅红单贴上以正楷洋洋洒洒地写下药方。

马齿苋、甘草、五倍子、防风各二钱,枳壳、侧柏叶、当归各二钱半,芒硝六钱,川芎三钱,红花一钱半,将除芒硝以外的所有药材全部磨成细末,装入布袋内,使用时将药袋和芒硝一同放入盆里,以小半盆沸水浸泡药材两刻钟,而后坐浴熏洗一刻半钟。

“每天一剂,早晚各洗一次,第二次的时候直接把药液加热就可以了。”阿依对小,“我再给你开一剂外敷的方子,熏洗之后要好好地敷药。”

她说着,一边提笔在上一副方子下面写下续方一边道:

“煅田螺六钱、煅橄榄核六钱、冰片半钱,磨成粉末再用少许香油调和,敷在患处即可。这些药你先试着,待七天以后我再过来,看看是停药还是再增减一下药方。这段日子饮食宜清淡,多喝花蜜,不能食油腻辛辣也不要喝酒,不管是泻肚还是便秘对你这病都没好处,患处没有痊愈之前你要管好自己的肠胃,免得病情加重,另外……”

珍儿已经在燕娘的吩咐下打来温水,阿依弯身在水盆里洗了手,以布巾擦拭手掌时,面带了些尴尬,耳珠通红,沉默了半晌。干咳了一声,绷着表情十分严肃地对小:

“虽然你这病对日常生活没有多大影响,只要用了药。注意饮食,慢慢地等它消下去就好了,你若是想继续接待客人也没什么不行,不过、嗯、呃,接待客人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用后面……”

话音才落,室内霎时寂静下来,所有姐儿都直不愣登地看着她。只有绿芽不明所以,一会儿看看那些姐儿。一会儿又看看十分尴尬的阿依。

一股小风打着旋儿地在室内刮过!

“解颐大夫、她还是黄花闺女吧?”晶晶忽然小声问彩绣。

“当然是。”彩绣点着脑袋,满脸羞红地垂下眼眸。

“那解颐大夫怎么会……”晶晶哑然有点无语。

“春/宫图看多了吧。”莹莹小声说。

“是看多了吧,毕竟咱们楼里一出春/宫图就会往依小大夫手里送一份,说是为了研究。”彩绣动着嘴唇低声附和。

只有小小在愣愣地看了阿依半晌之后。忽然手一拍,双眼迸射出绚烂璀璨的亮芒,满目崇拜地对着阿依大声说:

“解颐,你好厉害,不愧是博学多闻的大夫,连那种姿势都知道,那种姿势连成了亲的妇人都不知道,我刚进楼里来时都不知道呢……”

她话还没说完,彩绣和莹莹已经合力捂住她的嘴。一齐冲着阿依讪讪地笑。

“不要对依小大夫乱说话!”莹莹从牙缝里对着小小警告。

“小小就是话多,秦大夫不要在意。”燕娘走过来,得体地微笑道。

阿依讪讪一笑:“她虽然没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尽量按照医嘱去做,虽然不是严重的病,但不易痊愈且易反复,还是不要小瞧了为好。”

燕娘应了一声,阿依便作辞要离开,燕娘急忙道:

“秦大夫可有急事。若是没有急事,能否再稍留片刻?”

阿依微怔。问:“还有急诊?”

“急诊没有,但是有几个身子不舒服的,另外还想请秦大夫给楼里的姑娘诊下平安脉,不知秦大夫今天可有急事,若是有急事,下次也成。”

因为秀春楼的姑娘容易患病,阿依已经和燕娘约定好,作为秀春楼的专属大夫每半年给楼里的所有姑娘把一次平安脉,以便早发现早治疗,避免给楼里带来不好的影响,每半年秀春楼也会将诊金治疗费用打趸送到济世伯府去。阿依去年因为一直在边关没顾得上秀春楼的事,听燕娘这样说,欣然答应。

燕娘引她出了小小的卧室,来到前边一间位置较偏僻的典雅安静的包厢,吩咐丫鬟上了茶点,自己陪着阿依坐下,又命人去把没有客人的姑娘们都叫来。

不一会儿,秀春楼里没有客人的姑娘全都来了,在门外的走廊上排起长队,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一边等待进行身体检查,因为声音过大被带队的妈妈训斥了许多遍还是不管用,直到燕娘亲自出去眼睛一瞪,走廊内霎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先进来的自然是身子确实不舒服的那几个人,阿依让人坐下来,挨个细致认真地诊断过,好在都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慢性的妇人病,阿依一一开了药方,又耐心地挨个嘱咐过,才放那些谢个不停的姑娘离去。

抓药的小厮已经被派出去好几个,自从阿依接诊了帝都的各大青楼,那些从前多金却羞于看病的妈妈姐儿们去药铺一掷千金的次数越来越多,并且全城的青楼因为主治大夫是阿依,每次拿药都会去百仁堂,让百仁堂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件事每一次想起都会让阿依觉得得意,因为她现在是除了先生以外百仁堂营业额最好的大夫。

时间一点一点地推向正午,昨晚留宿的客人陆续都走了,剩下的姑娘们得了消息纷纷过来排队。

因为秀春楼规模大人口多,阿依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倒是让燕娘有些过意不去,吩咐人都回去,留出来半个时辰请阿依用午膳,自己作陪。

秀春楼不仅是驰名大齐国的青楼,也是帝都菜色最好的酒楼,后厨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宴席,燕娘执起酒壶,笑问:

“秦大夫喝酒吗?”

阿依婉言拒绝了。

燕娘也没劝,放下酒壶笑道:

“我还没有恭喜秦大夫,听说秦大夫已经和护国候府的墨侍郎有婚约了,恭喜秦大夫!”

阿依闻言,唇角僵了僵,轻声道了谢。

“现在全城都在谈论秦大夫作为军医支援战场的事,因为有秦大夫才避免了前方许多将士的伤亡。燕娘虽然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却一直关心着前方的战况,秦大夫作为女子又这么年轻,竟然不畏辛苦不畏死亡上前线做军医,燕娘真心佩服,秦大夫不愧为大齐国女子的典范,给咱们大齐国的女子大大地长脸了呢!”

阿依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

“燕妈妈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

燕娘知道她不喜欢被人奉承,笑了笑,轻声说:

“总觉得自从认识了秦大夫,咱们这秀春楼里也有了诸多变化,虽然说不出来,我们这些良家女子从来不屑于结交的青楼女子能够认识秦大夫真是太好了,虽然也不知道秦大夫成亲后还会不会继续做大夫,但是到目前为止,秀春楼上下对秦大夫这么久以来的关照感激不尽。”

“燕妈妈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秀春楼是我从医之后接下的最大的工作,妈妈和姐儿们不嫌弃我初出茅庐,帮了我许多,我才应该感激秀春楼。成亲之后我还是会继续做大夫,只要妈妈不打算换大夫,尽管再来找我。”

燕娘面色一喜:“那真是太好了!若秦大夫不来了,这么多难缠又磨人的姐儿,我还真头疼!”她望着阿依恬淡的小脸,顿了顿,继续笑道,“待秦大夫成亲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秀春楼效劳的秦大夫千万别客气,只要秦大夫开口,我们秀春楼上上下下都愿意为秦大夫尽一份力。”

阿依心中一暖,笑笑,低眉沉默了片刻,望向燕娘,轻声说:

“既然妈妈这样说,我这里还真有件事请妈妈帮忙。”

燕娘一愣,笑容可掬地道:

“秦大夫有什么事想要我帮忙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是这样,”阿依半垂着眼帘,面部表情微僵地慢慢说道,“我手头有一笔钱,我想要用这笔钱给自己置办一些家私,我在济世伯府时听管事的说过城外有那种带地的屋子卖,屋子可以住人,地可以租给附近的佃农,每年都有收成,我听了有点动心,可我不知道该怎么买那种地,又不想让济世伯府里的人知道所以也不好问,正觉得为难,燕妈妈认得许多人又知道许多事情,应该知道那种地该怎么买吧?”

“秦大夫是买地给自己置办嫁妆吗?”燕娘自以为了解地抿嘴笑问。

“不,不是嫁妆,我不是因为成亲才想买的,不,也是因为成亲才想买,我只是突然想到我虽然成亲后必须要住在护国候府,可那里是墨大人的家,万一日后墨大人生气了把我赶出来了,我又不能再回到济世伯府,那个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总觉得很为难……”阿依慢吞吞地认真地说着。

她声调平和语气平稳,仿佛她说的事情很平常一点没什么不对一样,可燕娘听了却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又可怜,皱了皱蛾眉,以年长者的口吻严肃告诫:

“秦大夫,这样可不行,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出嫁之后就是夫君的人了,既然冠上夫君的姓氏那么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他的家就是你的家,若是像你这个样子还没出嫁就先将自己排除在外,日后只会越来越生分,即使有一天他真的赶你走,你也不能走,一定要死赖着,否则一旦走出了家门,往后更难收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七章 买屋计划

阿依闻言,迷茫地想了想,皱眉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明白的,可赶我走我却要死赖着,这个我就不明白了,我又不是离开他就活不了了,为什么要厚着脸皮赖着不走?而且若是他把我从家里扔出去,难道我还要抱着他的大腿求他不要把我赶走么?”

燕娘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抚额:“秦大夫,你都还没有成亲,为什么就能想到这么悲惨的事情?”

阿依微怔,歪了歪头,认真地对她说:

“因为成亲是大事,不管是因为什么成亲的,大事就是大事,既然是大事,一定要好好地仔细地思考才行,刻意忽略那些可能会发生的,总是去想那些麻痹心神的好事,那是在回避现实。”

燕娘哑然,不过她却不能说阿依说的不对,身为青楼中的女子燕娘对于男人这种生物的劣根性最是了解,甚至她忽然开始有点欣赏阿依这种勇于面对现实敢于未雨绸缪的个性。她拉起阿依的手,满眼同情地道:

“秦大夫,别担心,若真有一天你没处可去了,尽管来我这秀春楼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阿依微愕,顿了顿,讪讪地抽回自己的手,小声说:

“燕妈妈,我并没有不喜欢这楼里姐儿们的意思,但就算我无处可去我也不会卖身的。”

“不,你误会了,我是说你可以在秀春楼里开诊不打紧。”

“哦!”阿依恍然地点点头。认真地说,“燕妈妈你真是一个好人呢!”顿了顿,继续道。“可是燕妈妈,我还是想买一块带田地的屋子。”

燕娘点点头,严肃地说:

“也罢了,即使不是为了日后没有住处落脚,女人手里多有一些体己的在婆家腰杆子才能挺得更直,万一哪一天断了营生也不至于抓瞎。”

“我并不是为了这个,大夫应该不会有断营生的那一天。病人每一天都有,就算没有。配药去卖也能赚钱的。”阿依认真地说,“我只是想买一个屋子为了日后随时都可以落脚。”

燕娘的嘴角狠狠一抽,万恶的手艺人,永远不会断营生。她忽然有种想低咒一句的冲动,勉强忍住了,顿了顿询问:

“秦大夫既然想买屋子,想买多大的?预算是多少?是想在帝都之内买,还是帝都城外,还是再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阿依想了想,皱起秀眉,为难地说:

“我也不知道多大合适,不过我觉得带的田地越多越好吧。田地越多收成越多越划算,屋子也不用特别大,够住就好。我不讲究的。还有我希望离帝都最好有半天到大半天的车程,这样不算远不算近的距离正合适。预算么,燕妈妈,要买那种屋子大概多少钱才够?”

“这要看你能动用的银钱有多少,我得知道你能动用多少才好替你计算能买多大的。”

“哦,这个我算过了。能动用的银子数目我写下来了,在这里。”阿依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花笺展开来给她看。

燕娘望过去,上面只写了一串数字,长长的花笺字迹很小,她在第一眼看上去时微怔,以为自己眼花了,凑过去仔细地看,紧接着倒吸了一口气,双眸倏地瞪大,只听啪嗒一声,下巴掉了!

阿依迷惑地望着她,顿了顿,不禁担心起来:“燕妈妈,这些不够买那种屋子么,那种屋子那么贵么?”

鸨妈爱钞是天性,燕娘望着花笺上的一串数字,一对眼睛里面印着两锭大大的金子,口水流出来都忘了擦,瞠目结舌地问:

“秦、秦大夫,你平常究竟是怎么赚钱的,你真的只是一个大夫?”

阿依愣了愣,又想了想,回答说:“我是大夫也是药师,我会配药的,这些银子够买一间带田地的屋子吗?”

“当然够!”燕娘擦了擦描画通红的嘴唇,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花笺上的数目移开,“秦大夫,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这些银子都够在帝都买一座大型酒楼了,更别说是城外那些庄子,比中等面积大一些的庄子买七八座绰绰有余。”

“唔,原来够啊。”阿依被燕娘说的也惊愕起来,她还以为帝都周围的屋产很贵很贵,因为她时常听人抱怨帝都的房屋是天价,普通人买不起,那她这样比普通人更普通的人就更买不起了,所以她才一咬牙一跺脚拿出她一半的积蓄,没想到可以买,“燕妈妈,你能帮我留意一下哪里有合适的屋子帮我挑一挑吗,我对这些实在不太在行。”

“没问题,秦大夫若是相信我,尽管包在我身上,来这里的客人好多都是做房屋买卖生意的,都是熟客还能压价,也不用怕会被奸商骗了,我就按照秦大夫的要求打听,离帝都半天多的车程,带的良田越多越好,等有了信儿我就派人去百仁堂告诉秦大夫一声,到时候约好了时间我陪秦大夫过去看一眼。”

阿依正是这个意思,闻言眉梢上染了喜色,连忙说:

“劳烦燕妈妈费心,多谢妈妈,回头我一定会送妈妈一份谢礼的。”

“这些客套就不必了,秦大夫和我们秀春楼的交情用不着说这些外道的客套。”燕娘手一挥,豪爽地笑道。

阿依心里越发感激。

……

待秀春楼的所有姑娘阿依都诊视过了之后,日头已经偏西,阿依手指头有些发麻,背了箱起身作辞。

燕娘谢了一番,亲自送阿依出门,绿芽一直坐在墙角昏昏欲睡,现在终于可以走了,十分高兴,摇晃着晕晕沉沉的脑袋跟在后面。

燕娘一直将阿依送到后门,没想到才来到后门,却见前方门槛前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地站着,男的正饱含深情地用一只雪白修长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子的发鬓。

冰清玉洁恍若九天玄女一般带着脱于凡尘的澄澈气质的美丽女子身穿一袭浅白色五彩刺绣镶边金线撒花留仙裙,乌黑浓密的长发高高地梳成飞仙髻,淡扫蛾眉,未施粉黛,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当真应了那句“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

她微偏着头,轻阖双眸,仿佛极为贪恋留恋那一只宽阔的手掌带给她的温度似的,一张美丽的脸上泛着浓浓的、幽幽的、压抑的、却极容易被人察觉的眷恋、哀伤与不舍。

正在轻抚着她发鬓的是一名身姿挺拔恍若翠竹的年轻男子,身穿一件玄色镶边宝蓝色撒花云锦圆领袍,戴了一只垂着长长黑纱的黑色幂蓠,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阿依却从他身上读出了一丝无奈的悲伤。

是明玉和……

阿依下意识停住脚步,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转身回避,非富即贵的男子却已经觉察到有人路过,放下手回过头来,一双鹰隼般锋锐的眸光透过黑纱直直地射过来,让阿依脊背一寒,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是回避为好,迈开步子刚要转身,那两道锋利的眸光已经被主人收回去,突然就变得温煦起来,在她的药箱扫了一眼,醇厚悦耳的嗓音自黑纱后面响起:

“你这是出来出诊吗?”

阿依刹住脚,冲着景澄深深地屈了屈膝,轻声回答:“因为今天有急诊。”

说着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明玉望过来的脸,一双美丽的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想必是因为三皇子马上就要成亲了,而且据从夏莲那里得来的可靠消息,三皇子这一次成亲一个正妃名额两个侧妃名额五个夫人名额以及若干个侍妾的名额竟然已经全满了,皇家的传统真是可怕又强大!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是呆在家里更好吧。”景澄有些无奈地道。

“……呆在家里很没意思,再说我今天有病人。”阿依憋了半天,半垂着眼帘小声回答。

景澄的表情越发无奈,顿了顿,道:

“现在要回去吗,我送你。”

阿依哪敢说不用,点点脑袋,顿了顿,眸光一转,却见明玉一直看着她要说话却又不方便开口的为难样子,想了想,轻声问:

“明玉大姐,要把个脉吗,楼里的姑娘我都诊完了,就差你一个,本打算明天再来,趁这时候诊完了我明天就不用来了。”

明玉没回答,却望向景澄。

“让她给你看看吧。”景澄对她柔声说,紧接着又对阿依道,“我在外边车上等你。”说罢转身迈过门槛出去了。

阿依答应了一声,与明玉走到不远处的一座石桌前坐下,阿依两根手指搭在明玉的腕上。

明玉停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对她笑说:

“听说你就要成亲了,恭喜你了。”

阿依微怔,道了谢,静下心细细地诊了片刻,收回手掏出帕子擦着手指对她说:

“还好,没什么大碍,药还要继续吃。”

明玉摩挲着手腕,浅笑着点头。

“还有就是……”阿依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明玉大姐,你也别太伤心了,我觉得还是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明玉微怔,紧接着淡淡一笑:

“我这样的身份,有什么好伤心的,我倒是有点担心你,世家小姐外表弱不禁风内里却都是很厉害的,你可要当心,太善良会吃亏。”(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八章 “砚表哥”

阿依的呼吸僵了一僵,却没有回应,而是借着说解明玉的身体状况转移了话题,问明玉她没在的这段时间是否发病了,明玉回答说犯了几次,但比从前的症状轻了许多。

阿依点点头,重新在原来的药方上增减了剂量,接着又细细地嘱咐了她一番。明玉一一答应了,阿依便作辞离去。燕娘和明玉一直将她送出后门,三皇子那一辆华丽而低调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门口。

阿依向燕娘和明玉道别,踏了脚凳登上马车,绿芽自动自觉地坐在车辕上。阿依进入车厢,照旧坐在马车主人对面。

丁高驾车缓缓离了秀春楼,景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明玉的偏头风可痊愈了?”

“偏头风这种病只要不发作就算好了,但这种病的反复性很强,明玉大姐一直服药虽然比从前好了些,但心情影响身体,愁思郁结,思虑过甚,很难痊愈。”

景澄闻言,静默不语。

阿依半垂着眼帘,亦沉默下来,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询问:

“三公子,我家先生去了山阳行宫么?”

景澄微怔,讶然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依一愣,难道这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吗?

“是前两天夏家四姑娘来时说的,夏四姑娘说皇上召见先生去山阳行宫的。”

“夏家四姑娘么?”景澄猛然想起建章宫宫宴时那个容貌美艳个性却有点特别的姑娘,皱了皱眉,虽然皇上前往山阳行宫不算秘闻,但一个闺中女儿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事如此灵通。

“三公子,先生、皇上为什么会召见先生去山阳行宫,是因为皇上想要随行的大夫吗?”阿依犹犹豫豫地问着,明知道以她的身份不该问这些事,却还是问了。

“你对济世伯还真是上心。”景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阿依面色一窘,垂着眼帘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在建章宫时你竟然没有迟疑顺从地答应下了皇上的赐婚,我当时还有些吃惊,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断然拒绝,赐婚已成事实,公孙柔却又插了进来,你、不会逃婚吧?”

虽然知道重点不对,但阿依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皇上时没有叫“父皇”,反而用了一个冷淡的称谓,顿了顿,她轻声说:

“我觉得以现在的情况我还是成亲比较好吧,我自然不会逃婚,先不说墨大人,旨意已经下了,逃婚是死罪,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景澄莞尔一笑:“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就再多说一句,不要再把心思放太多在济世伯府上,若是太关注了,说不定连你的处境最后也会变得很糟糕。”

“嗳?”阿依一愣,惊愕地望向他,小脸刷地白了。

景澄望着她罕见的惊慌失措,顿了顿,沉声道:

“就算不说别的,单是因为你的事情,皇上对济世伯的不满更多了。”

“是因为我吗?”阿依声线微颤地问。

“并不只是因为你……”景澄的眸光深邃下来,沉吟了片刻,对着她苍白的小脸莞尔一笑,“你只是一个引子,其实与你没有多大关系,姑娘家不用知道太多,但是济世伯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妙,虽然济世伯突然把你许给阿砚我很吃惊,但这样对你也好,涉入的太深你只会受伤,可不要辜负了济世伯对你的一番好意。”

阿依对他的话不甚明白,但心底的不安和慌乱越发强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似乎她也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深低着头,静默下来。

景澄将眸光从她脸上移开,掀开车帘望了外面的天色,忽然对她笑说:

“天已经晚了,不如我带你去一品斋,你陪我吃晚饭?”

阿依一愣。

“你之后有事吗?”景澄问。

阿依摇摇头,顿了顿,皱皱眉说:“三公子,你还是不要在外面吃饭比较好吧。”

“无妨,一品斋不打紧。”景澄说着,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东大街,浅笑道,“虽然不能不回宫,不过这个时辰还是想在宫外久留一会儿。”

阿依狐疑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皇宫里有他不想去应对的人所以他才不想回去吧,她望向窗外被渐渐铺开的暮色笼罩住的街道,对于将近的婚事他大概也有许多不如意和无可奈何。

马车路过灯火通明的一品斋,绕进一条宽阔的巷子,停在一品斋的后门,阿依跟着景澄才下了马车,就听见一声柔弱甜美的嗓音含着焦虑轻而急地唤道:

“砚表哥,等等阿柔!砚表哥,你等等!”

阿依微怔,循声望去,却惊讶地看见墨砚正步行而来,一身紫色锦袍,微风拂过衣摆飘起,好似紫色的湖水层层叠叠掀起波澜,明明是极优雅华丽的人儿,此时脸上的表情却黑硬沉冷得像无星无月的夜幕下霜雪里的坚冰。

正跟在他身后的粉衣少女一改往日的娇弱娴静,扶着丫鬟的手一路小跑着追过来,细汗点点,喘气微微,满眼渴盼前面的人能停下步子等一等她,然而对方却越走越快,这让她又是焦急又是感伤,妙目泛红,扁着嘴就快哭出来了。

墨砚不耐烦地走到一品斋后门,一抬头却看见景澄和阿依正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微愕了片刻之后,拱手静静地施了一礼:

“见过三公子。”

景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还没跑过来的公孙柔,似笑非笑地道:

“阿砚,真是让人羡慕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帝都第一才女’追着你跑满街跑,艳福不浅!”

墨砚不着痕迹地瞥了阿依一眼,淡声道:“三公子说笑了,我与公孙姑娘只是刚刚在前面那条街上碰见的,公孙姑娘不知何故,一直跟在我身后,至于她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我也十分不解。”

景澄差点笑喷出来,以前还叫“阿柔表妹”,现在直接就成“公孙姑娘“了,先不说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个性是否太无情,不由得扫了一眼阿依,这丫头对墨砚来说有那么大的震慑力吗?

阿依静静地立在那里,头戴幂蓠,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站姿很像一棵树。

后赶上来的公孙柔即使没有将墨砚的话听完全,只听最后一句也足够她眼里泛起泪花,却在外人面前强忍住了,立在墨砚无良女仙最新章节hikongzousi1859/“>时空走私1859最新章节身旁,弱弱地望着头戴幂蓠的景澄和阿依,含笑轻声问:

“砚表哥,他们是……”

“公孙姑娘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街上跑来跑去,若是公孙大人和公孙夫人知道了,会担心的。”

公孙柔听出了他的声音,一怔,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三公子。”紧接着又对着他温婉一笑,“二姐夫叫我‘阿柔’就好了,‘姑娘’二字倒显得生分。”

好会适时地攀亲戚关系,只可惜……

阿依敏锐地觉察到景澄气息一变,大概脸已经绿了,她在公孙柔和墨砚身上扫了一眼,扭过头对景澄轻声说:

“三公子,我还是先回去吧。”

景澄微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公孙柔已经听清了阿依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咬住嘴唇,没想到竟然会被她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面色窘迫,耳珠发红,内心郁结的怨恨让她的表情有一瞬的阴沉,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被站在她身旁的墨砚看得一清二楚,墨砚心中一阵冷笑。

公孙柔却已经很好地掩盖住自己的怨怒,对着阿依笑得温柔,十分友好地询问:

“这一位莫非是解颐妹妹?”

阿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下更想跑了,哪成想她的脚步到底还是被公孙柔可怕的亲昵乱了半拍,还没来得及跑掉,公孙柔已经从后面越上前,柔情脉脉地挽住她的胳膊,热络地笑问:

“解颐妹妹怎么一身男装打扮,还和三公子在一起?”她的语气虽然温柔,却带了点阴阳怪气,好像是在责怪她不该穿男装也不该和三皇子在一起一样。

旧鸡皮疙瘩上又起了一层新鸡皮疙瘩,阿依冷不防被人拿住,有种欲哭无泪之感,呆了一呆,忽然扯开嗓子高喊了一声:

“墨大人!”

“干吗?”墨砚冷眼旁观,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求救,心里一阵好笑。

“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就想逃跑了,墨砚眉一扬,刚要说话,公孙柔却率先笑道:

“解颐妹妹既然站在这一品斋门外,就是来用膳的吧,我和砚表哥也是来用膳的,妹妹不如也进去与我和砚表哥一同用膳,砚表哥说过他会请客的呢。自从上次宫宴后我一直想与妹妹好好聊聊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待成亲之后我们就要变成姐妹了,到时候**同处,同份同例,同侍公婆,同谏夫君,我这个做姐姐的虽然不才,却一定会把妹妹当成亲妹妹看待,妹妹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外人,也不要觉得害羞,尽管把我当成亲姐姐,我们亲近了,砚表哥才不会太为难。”

阿依身体僵直地被她拉住小手,透过幂蓠的薄纱望着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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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点点头,重新在原来的药方上增减了剂量,接着又细细地嘱咐了她一番。明玉一一答应了,阿依便作辞离去。燕娘和明玉一直将她送出后门,三皇子那一辆华丽而低调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门口。

阿依向燕娘和明玉道别,踏了脚凳登上马车,绿芽自动自觉地坐在车辕上。阿依进入车厢,照旧坐在马车主人对面。

丁高驾车缓缓离了秀春楼,景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明玉的偏头风可痊愈了?”

“偏头风这种病只要不发作就算好了,但这种病的反复性很强,明玉大姐一直服药虽然比从前好了些,但心情影响身体,愁思郁结,思虑过甚,很难痊愈。”

景澄闻言,静默不语。

阿依半垂着眼帘,亦沉默下来,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询问:

“三公子,我家先生去了山阳行宫么?”

景澄微怔,讶然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依一愣,难道这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吗?

“是前两天夏家四姑娘来时说的,夏四姑娘说皇上召见先生去山阳行宫的。”

“夏家四姑娘么?”景澄猛然想起建章宫宫宴时那个容貌美艳个性却有点特别的姑娘,皱了皱眉,虽然皇上前往山阳行宫不算秘闻,但一个闺中女儿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事如此灵通。

“三公子,先生、皇上为什么会召见先生去山阳行宫,是因为皇上想要随行的大夫吗?”阿依犹犹豫豫地问着,明知道以她的身份不该问这些事,却还是问了。

“你对济世伯还真是上心。”景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阿依面色一窘,垂着眼帘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在建章宫时你竟然没有迟疑顺从地答应下了皇上的赐婚,我当时还有些吃惊,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断然拒绝,赐婚已成事实,公孙柔却又插了进来,你、不会逃婚吧?”

虽然知道重点不对,但阿依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皇上时没有叫“父皇”,反而用了一个冷淡的称谓,顿了顿,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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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澄莞尔一笑:“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就再多说一句,不要再把心思放太多在济世伯府上,若是太关注了,说不定连你的处境最后也会变得很糟糕。”

“嗳?”阿依一愣,惊愕地望向他,小脸刷地白了。

景澄望着她罕见的惊慌失措,顿了顿,沉声道:

“就算不说别的,单是因为你的事情,皇上对济世伯的不满更多了。”

“是因为我吗?”阿依声线微颤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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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对他的话不甚明白,但心底的不安和慌乱越发强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似乎她也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深低着头,静默下来。

景澄将眸光从她脸上移开,掀开车帘望了外面的天色,忽然对她笑说:

“天已经晚了,不如我带你去一品斋,你陪我吃晚饭?”

阿依一愣。

“你之后有事吗?”景澄问。

阿依摇摇头,顿了顿,皱皱眉说:“三公子,你还是不要在外面吃饭比较好吧。”

“无妨,一品斋不打紧。”景澄说着,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东大街,浅笑道,“虽然不能不回宫,不过这个时辰还是想在宫外久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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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微怔,循声望去,却惊讶地看见墨砚正步行而来,一身紫色锦袍,微风拂过衣摆飘起,好似紫色的湖水层层叠叠掀起波澜,明明是极优雅华丽的人儿,此时脸上的表情却黑硬沉冷得像无星无月的夜幕下霜雪里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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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不耐烦地走到一品斋后门,一抬头却看见景澄和阿依正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微愕了片刻之后,拱手静静地施了一礼:

“见过三公子。”

景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还没跑过来的公孙柔,似笑非笑地道:

“阿砚,真是让人羡慕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帝都第一才女’追着你跑满街跑,艳福不浅!”

墨砚不着痕迹地瞥了阿依一眼,淡声道:“三公子说笑了,我与公孙姑娘只是刚刚在前面那条街上碰见的,公孙姑娘不知何故,一直跟在我身后,至于她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我也十分不解。”

景澄差点笑喷出来,以前还叫“阿柔表妹”,现在直接就成“公孙姑娘“了,先不说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个性是否太无情,不由得扫了一眼阿依,这丫头对墨砚来说有那么大的震慑力吗?

阿依静静地立在那里,头戴幂蓠,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站姿很像一棵树。

后赶上来的公孙柔即使没有将墨砚的话听完全,只听最后一句也足够她眼里泛起泪花,却在外人面前强忍住了,立在墨砚无良女仙最新章节hikongzousi1859/“>时空走私1859最新章节身旁,弱弱地望着头戴幂蓠的景澄和阿依,含笑轻声问:

“砚表哥,他们是……”

“公孙姑娘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街上跑来跑去,若是公孙大人和公孙夫人知道了,会担心的。”

公孙柔听出了他的声音,一怔,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三公子。”紧接着又对着他温婉一笑,“二姐夫叫我‘阿柔’就好了,‘姑娘’二字倒显得生分。”

好会适时地攀亲戚关系,只可惜……

阿依敏锐地觉察到景澄气息一变,大概脸已经绿了,她在公孙柔和墨砚身上扫了一眼,扭过头对景澄轻声说:

“三公子,我还是先回去吧。”

景澄微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公孙柔已经听清了阿依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咬住嘴唇,没想到竟然会被她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面色窘迫,耳珠发红,内心郁结的怨恨让她的表情有一瞬的阴沉,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被站在她身旁的墨砚看得一清二楚,墨砚心中一阵冷笑。

公孙柔却已经很好地掩盖住自己的怨怒,对着阿依笑得温柔,十分友好地询问:

“这一位莫非是解颐妹妹?”

阿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下更想跑了,哪成想她的脚步到底还是被公孙柔可怕的亲昵乱了半拍,还没来得及跑掉,公孙柔已经从后面越上前,柔情脉脉地挽住她的胳膊,热络地笑问:

“解颐妹妹怎么一身男装打扮,还和三公子在一起?”她的语气虽然温柔,却带了点阴阳怪气,好像是在责怪她不该穿男装也不该和三皇子在一起一样。

旧鸡皮疙瘩上又起了一层新鸡皮疙瘩,阿依冷不防被人拿住,有种欲哭无泪之感,呆了一呆,忽然扯开嗓子高喊了一声:

“墨大人!”

“干吗?”墨砚冷眼旁观,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求救,心里一阵好笑。

“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就想逃跑了,墨砚眉一扬,刚要说话,公孙柔却率先笑道:

“解颐妹妹既然站在这一品斋门外,就是来用膳的吧,我和砚表哥也是来用膳的,妹妹不如也进去与我和砚表哥一同用膳,砚表哥说过他会请客的呢。自从上次宫宴后我一直想与妹妹好好聊聊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待成亲之后我们就要变成姐妹了,到时候**同处,同份同例,同侍公婆,同谏夫君,我这个做姐姐的虽然不才,却一定会把妹妹当成亲妹妹看待,妹妹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外人,也不要觉得害羞,尽管把我当成亲姐姐,我们亲近了,砚表哥才不会太为难。”

阿依身体僵直地被她拉住小手,透过幂蓠的薄纱望着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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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九章 阿依VS公孙柔

阿依用没有被公孙柔拉住的手摘去幂蓠,晃了晃头,借着拨弄头发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公孙柔。

公孙柔又一次望见她那一张毫无特色比自己差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小脸,怒焰淤积于胸,美丽的脸上勉强带笑,一双妙目却掠过一抹阴森狠戾。

阿依把幂蓠交给立在身后一言不发的绿芽,看了公孙柔一眼,抿抿嘴唇,忽然语重心长地道:

“公孙姑娘。”

公孙柔立刻笑容可掬,十分和善地望着她。

阿依望着她我见犹怜的脸蛋,顿了顿,正二八经地道:

“公孙姑娘,心气衰弱,肝邪偏旺,木气不能疏达上侵脾土,理宜疏肝保肺,涵养心脾,太过忍耐是不行的,你本就体弱,若是过于忍耐压抑自己,会弄坏身体的。你其实是想狠狠地骂我狠狠地打我吧,根据先来后到的原则,你有理由可以骂我,不过打我就算了,我虽然不会还手,但躲避得过头了,你会受伤的。

至于称姐道妹搞好关系就不必了,我一直觉得两女一夫那就好比两只狗和一根骨头,两只狗一辈子只有这一根骨头吃,吃不到说不定还会饿死,这种情况下不咬个你死我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保持友好关系么……”

“墨大人,我没在骂你。”她说着,冲着脸黑如炭的墨砚说了一句,景澄早已笑得前仰后合,若不是顾忌着形象,他这会儿都能笑软了坐到地上去。

阿依继续望向小脸僵硬发青的公孙柔,认真地道:

“所以公孙姑娘,你也不要压抑自己心中的气愤对我示好了,我不会妨碍公孙姑娘的,但也请公孙姑娘别来妨碍我。你和墨大人之间我不会去乱讲也不会去干涉,我和墨大人之间也请你不要干涉插手。咱们就君子之交淡如水,互相都不要去干涉对方,这样的形式对我对公孙姑娘来说一定比虚伪地称姐道妹要自在的多,对身体健康也有益得多。

最后,为了表达我对截了公孙姑娘胡牌机会的歉意,公孙姑娘,你不要客气,尽管骂我吧,狠狠地骂我,把你心中的怨气用力地发泄出来,不用顾忌形象什么都不用顾忌,尽管狠狠地骂我,骂过了之后,就让我们互不干涉地和平共处吧!”

顿了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心建议道:

“不过我还是觉得公孙姑娘不要嫁给墨大人比较好,皇上再怎么说也是公孙姑娘的姑父,只要公孙姑娘私下里好好求求皇上,再求皇后娘娘求求皇上,应该可以让皇上收回成命的。”

墨砚一直阴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心中泛起一丝窃喜,这丫头今天这样主动地提出要公孙柔退婚,莫非是因为她在看到他和公孙柔在一起时,终于懂得嫉妒的滋味了?

景澄同情地看了一眼他窃喜的表情,只听阿依继续说道:

“一个让女孩子在身后追着他跑却始终不肯停下脚步等待的男人有什么好,虽然是很年轻有成了,脸蛋又是罕见的俊美,可脾气好差的,时常黑脸再不然就是冷脸,一点也不温柔,骂人倒是很顺溜。不该粗心的时候粗心,不该细致的时候细致,爱干净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常常在人家不舒服或沮丧的时候骂人还幸灾乐祸。

我上次肚子好痛的时候墨大人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肚子痛,他居然问我笨蛋也会肚子痛吗,还说我是因为太笨了才会肚子痛,我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之后骂了我半个时辰最后告诉我,让我多喝热水就好了,多喝热水就能治好肚子痛,那还要丁桂腹痛贴做什么?像这样别人生病他只会幸灾乐祸还告诉人家多喝热水的人,公孙姑娘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啊,你明明可以找到对你无微不至又温柔体贴的人的!”

她每说一句墨砚的脸就更黑一层,不过他没有做声,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丫头一定是故意那么说的,为了让公孙柔知难而退,至于她诽谤他的账,他回头再慢慢跟她算,现在看戏更要紧。

公孙柔的脸色很难看,阿依的每一句话,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如刀子一般深深地刺进她的心里,并狠戾地凶恶地想要杀掉她一般地切割着,她已经痛到不能呼吸,秋水妙目泛上一抹猩红,她直直地冷冷地看着阿依,阿依每一句中肯认真的告诫都像是在向她炫耀这个贱人与砚表哥的亲热,越发凸显了砚表哥对她的残忍无情。

袖子下一双雪白的小手捏紧,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刺入掌心里,涌出了鲜血,她眸光狠戾,美丽的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温柔和煦的表情,她直直地看着阿依,咬着牙,轻声笑问:

“既如此,解颐妹妹又为何会答应与砚表哥成亲,皇上在问你愿不愿意时你拒绝不就好了。”

阿依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微怔,想了想,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公孙姑娘你问我为何会答应,当然是因为墨大人说他想娶我。”

轻描淡写的一句,公孙柔却只觉得头顶的天突然塌下来,重重地砸在她的头上,让她胸口一阵窒息,浑身哆嗦的更厉害,泪花差一点涌出眼眶!

是啊,这个贱人是砚表哥在建章宫当着皇上和群臣的面主动求娶的,而她却是在被砚表哥狠狠地拒绝践踏过后被皇上强硬地塞给他的!

这就是区别,这就是差距,而这个贱人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地向她炫耀,果然贱人就是贱人!

景澄含着笑,微愕地望着阿依,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软弱呆傻易推倒的丫头竟然是个一肚子黑水的货,最后那一句若无其事的炫耀实在是太黑太阴太缺德了,简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瞧公孙柔小脸绿的,都快哭出来了,而这货竟然还一脸善良无害,苦口婆心十分希望对方好的模样,若说这是有口无心,那只能说这丫头是个天生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墨砚则正在狐疑地思索着,最后那一句话她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看她那一脸傻样应该是无心的,犯傻时也能把人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去一刀宰了她,这丫头果然是个奇葩!

公孙柔若不是竭力忍耐着,此时都能用肉眼看出来她正在抖如筛糠,尖锐的指甲在掌心里越刺越深,已经血迹斑斑了。

她咬着牙冷冷地狠戾地瞪着阿依,血气翻涌,舌尖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差一点就要喷涌而出了,她竭力克制努力忍耐,才将那一股血腥咽回去,顿了顿,恬淡地对着阿依微笑出来,清脆悦耳恍若小百灵似的说:

“解颐妹妹说了这么多和砚表哥相处的事,解颐妹妹你还真是备受砚表哥的宠爱啊!”

啪嗒!

阿依的下巴掉了。

公孙柔到底是从哪句话哪行字里听出她是备受宠爱的,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听她说话,究竟是怎么曲解美化才能将她的话曲解美化成这个意思,并且还带着明显的嫉妒,却又对她笑脸相迎,这位公孙三姑娘真的是聪明过人的帝都第一才女吗,阿依怎么觉得她脑子不太好并且还有很强的“喜欢被疯狂虐待”的潜质啊?

阿依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敢情她一直都是在白费口舌浪费口水。

公孙柔已经含笑又一次拉住她的手,阿依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听公孙柔用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笑道:

“解颐妹妹,这时辰你也饿了吧,我们进去吧,一起用膳时刚好可以谈天。对了,解颐妹妹喜欢吃什么,解颐妹妹从前一直都在做丫鬟,应该从来没来过一品斋吧,姐姐我推荐这里的香芋烧鸭,肉质鲜嫩多汁,入口即化,非常美味。对了,这个丫头是解颐妹妹你的丫鬟吗,如今解颐妹妹也用上丫鬟了呢,解颐妹妹从前是做丫鬟的,想必服侍人可以却不太会调教下人吧,不如解颐妹妹把人交给我,由我调教个三两天,一定会变得知礼又忠心。”

“……不、不用了……”阿依被公孙柔硬拖着往一品斋里去,眉角嘴角一起抽,愕然,总感觉自己被很温和地辱骂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一点不想跟公孙柔一个桌子吃饭,她明明想回去来着。

“呀,不用我帮忙啊,那还真是遗憾,不过自己的下人由自己调教才最有成就感,解颐妹妹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解颐妹妹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又没有娘亲教导,自然有许多事不太懂得,我好歹也比解颐妹妹年长一些,对于主持家事管理下人都很在行,解颐妹妹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妹妹的。”

阿依觉得自己又被不着痕迹地辱骂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公孙姑娘,我不想吃饭,我想回去了。”

“都已经来了,难道妹妹想丢下砚表哥和三公子自己失礼地先行离开吗,还是说因为有我在场,妹妹吃不下去饭,只要我离开,妹妹就肯继续留下来?若是妹妹希望我离开,那我就离开……”

“不,我是说我走就好了。”

“既然妹妹不想让姐姐走,那我们姐妹俩今天就一起用晚膳,彼此亲近一下吧。”公孙柔相当热络地笑说,笑容无懈可击。

“……”啪嗒,阿依的下巴又掉了!r1152

第三百八十章 差别

ps:改错字中,请十分钟后刷新

阿依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被公孙柔生拉硬拽到一品斋三楼的包厢里,并且一品斋的三楼包厢里竟然已经坐了一个红衣耀目的林康。

林康对于三皇子的到来虽然意外却没有惊奇,对于公孙柔生拉硬拽着满脸木然的阿依却是相当地惊奇,愕然地望着她们俩,就像是正在研究着什么很神奇的稀罕物一样。

他今天明明只约了墨砚,为什么还附带了两个附赠品,还是两个看起来很能上演出一幕好戏的附赠品。

阿依被迫坐在墨砚左边,因为她是死也不想坐在公孙柔身边的,于是在墨砚随手拉她一把时,她趁机在他和三皇子中间落座。公孙柔见状一双秋水妙目掠过一抹阴厉,不过很快便掩饰下去了,落落大方地在墨砚和林康中间落座,姿态优雅,婀娜端庄。

阿依低垂着脑袋,在林康玩味的眼神里更想回家了。

墨砚看了她一眼,显然是因为刚刚被她大肆诽谤过,心里正不爽,很没好气地生硬地问道:

“你去出诊了?”

“哦。”阿依讷讷地点点头。

“去哪里出诊了?”

“呃。”

“我问你去哪里出诊了?”墨砚眉角一抽,越发没好气地问。

“唔。”阿依仍旧低着脑袋。

墨砚这回怒了。伸出手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地掐起阿依的脸颊,十分粗鲁地把阿依的脸皮拉长,让阿依呲牙咧嘴地啊哟一声痛叫。火冒三丈地拼命拍打着他的手,怒道:

“墨大人,你不要这个样子掐我,你再掐我我就要生气了!”

“哟,你还会生气?”墨砚提着她的脸皮,闲适地望着她拼命挣扎怒焰腾腾的表情,慢悠悠地哼笑道。

阿依觉得他这样子分明是报复。*裸的报复,额角的十字线砰砰砰地跳出来。她咬着牙抬起桌子底下的莲足,冲着他的脚面一脚踏下去,却被墨砚伶俐地躲开,这一脚踏空之后跺在地面上。让地面跟着抖了三抖,引得林康和景澄全往桌子底下看去。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要秀恩爱回家去,别在这里刺人眼,恶心死人了!”林康不满地用筷子尖敲敲茶碗,十分不爽地道。

“林公子,你究竟从哪里看出来这是在秀恩爱,这分明是在欺负人!”阿依咬着牙。揉着自己被揪得通红就快肿起来的脸颊恨恨地说。

“开心姑娘,说过多少次了,要叫我康哥哥或者干脆叫我‘阿康’。”林康挤眉弄眼地对她笑道。并特地在“阿康”这两个字加了重音,一字一顿**不清地笑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什么东西竟然嗖地从墨砚的袖子里发射出去,火辣辣地擦过林康的耳畔,紧接着咚地嵌进林康身后的墙壁上。

林康大骇,先是惊诧呆滞地看了看若无其事喝茶的墨砚。又愕然无语地望向已经深深地嵌入墙壁中的飞蝗石,心里一阵发毛。捂着耳朵尖声怪叫起来:

“阿砚,你做什么,好危险的!”

“你说什么?”墨砚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故作听不懂地问。

林康在他阴恻恻的眼神里脊背发毛,牙齿打了寒战,呵呵地讪笑两声,也不敢再看他,又一次笑嘻嘻地问已经下定决心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吃东西的阿依:

“开心姑娘,月末一齐去泡温泉嘛,你为什么拒绝楚元给你下的请柬,反正你又没什么要紧的事。”

“我有要紧事的,我一年多没回帝都,又歇了好多天,可不能再耽搁了,从现在开始单是回访以前的病人就不知道要花费几天时间,还有配药,一年没有配药,攒到现在我至少要在药堂里呆上三个月。”更何况从明天开始,她还要给帝都的各大青楼挨家诊平安脉,简直忙得要死。

“你还真是繁忙啊。”林康扬眉,意味不明地轻叹了句,瞄了默不作声的墨砚一眼,忽然手一拍,“对了,说到配药,我们家老太太、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的药你优先配一配怎么样,尤其是我们家老太太的,她说同样的丸药不是你配的吃着不习惯,我们太太也那么说,我就纳闷了,同样的药方配出来怎么可能会不一样,多半是她们感觉上的问题。”

“不一样的,每个药师配出来的药都不一样,即使是徒弟模仿师父的配药手法,配制出来的也只能说是高度肖似,很少有完全一样的,我配制的药有我自己的味道,任何人都模仿不出来。”阿依闻言,秀美的小脸上顿时漫上了一抹得意,认真地说。

“嗯?这么厉害啊,总之我们成国公府的劳你优先配制,回头我再请你吃好吃的。”

阿依和成国公府的交情很好,点头应下了。景澄被林康也勾起了兴趣,含笑对阿依说:

“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了,你们百仁堂去年新开始售卖的那个叫什么十三、十三雪霓……”

“十三雪霓养容丸?”

“对,就是这个,那个也是你配的?”

阿依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那个之前公孙敏带进宫送了一盒给我母妃,我母妃吃着好,可后来你不在帝都那个丸药就没有卖了,我母妃前几日想起来,让我遣人去百仁堂问问,我差点就给忘了,十三雪霓养容丸,每一季给我母妃也送一盒,不用经过内务府,后宫最近正在缩减开支,我母妃的意思是要用自己的月俸。”

阿依点点头:“若三公子想替惠妃娘娘订药的话,遣个人到百仁堂的柜上说一声,回头我配好了百仁堂会遣人给三公子送去的,配药的事必须要经过柜上,我是百仁堂的大夫兼药师,所以我是不能接私活的,这是百仁堂的规矩。”

“你还真死板啊。”林康显然很讶然她的死脑筋,怪叫道,“反正是私下里交易,又不会有人知道,你这样赚全份不是更好么,再说就算被人知道了,秦泊南又不会惩罚你。”

墨砚听到秦泊南的名字,心里有些不爽,眸色发黑。

阿依听了林康却只是平声回答了句:“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我既然是百仁堂的大夫,就不能违背百仁堂的规矩,这和有没有惩罚无关。更何况我若开了这个头,其他的大夫药师就不好做了,到时候规矩形同虚设会乱成一团的。”

“你脑袋里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像你这样一板一眼的脑筋,与其在百仁堂当大夫,我看你更适合去律例馆修订《大齐国律》。”

景澄也被阿依的认真严肃弄得哭笑不得,呵地笑了:

“这样一本正经的,的确适合去修订《大齐国律》,可惜是个丫头,不然一定会比现在当个大夫更有作为。”

“我喜欢当大夫。”阿依认真地强调道。

景澄笑得更深。

公孙柔坐在墨砚身旁,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紧。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坐在这里,论容貌论才气她都是佼佼者,论性情她并不像姐姐公孙敏那样蛮横跋扈,她对外一直维持着自己的优雅温婉的大家淑女形象,有才有貌又是端庄的淑女,较弱多病可以引起众多男人的怜悯之心,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且一直也因为这样的自己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可是谁来告诉她现在这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坐在这里,明明她一直都是温婉易交谈的,可为什么所有风头都被那个贱人给抢去了,而她却成了半点存在感也无的空气?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她会把把脉配配药?那种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砚表哥对自己冷淡却疼爱那个贱人她可以忍耐,可为什么那个贱人竟还能得到林康和三皇子温煦的目光,她与他们明明一块长大,他们对她虽算不上漠然却一直都是淡淡的,虽然会笑,却从来不亲近,可是为什么在那个贱人面前,他们竟然能那么放松地交谈,没有一点架子,没有一点因为身份悬殊所产生的不协调感,相反,融洽,十分地融。

公孙柔咬碎了一口银牙,从来都受人追捧的帝都第一才女却被一个毫不起眼的卑贱丫头抢去了风头,即使抛下其他情愫,单单因为自尊心被伤害而熊熊燃烧起来怒火就足以将她化为灰烬。

掌心的指甲印比刚刚更痛了,嘴唇已经被她深深地咬下两排血印。

伙计们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将各色美味佳肴端上桌,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墨砚拿起筷子,无声地夹起一块排骨放进阿依的碗里,阿依微怔。公孙柔见状眸光黯沉下来,紧接着又忙打起精神,同样夹了一块香嫩的鸭肉放进墨砚的碗里,柔声笑道:

“砚表哥,这鸭肉很嫩的。”

墨砚蹙眉看了她一眼,公孙柔急忙解释:“我用了干净的筷子,没用自己的。”

墨砚看着她,又看了看碗里的鸭肉,没做声,公孙柔见他没有再拒绝,心里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精美的小脸霎时漫上一层明亮的光彩。

阿依哑然,无语。

就在这时,一品斋掌柜脸色苍白地冲进来,先战战兢兢地向在座的人告了罪,接着在诸人疑惑的目光里哭丧着一张老脸对阿依道:

“秦大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太常寺卿家的公子在包厢犯了喘症,就快出人命了!”

一个“秦”字让墨砚霎时黑了脸!(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一章 喘症,逍遥散

阿依微怔,咽下红烧排骨,蹙眉问:

“太常寺卿儿子?卢平卢公子?”

“是卢公子!卢公子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喘起来了,包厢里乱成一团,秦三爷吩咐我请大夫,听伙计说秦大夫正在这儿,所以我就斗胆过来请秦大夫,秦大夫你快过去看看吧!”掌柜的哭丧着一张脸,连连拱拱手说。

阿依放下筷子起身找药箱,侍立在一旁的绿芽急忙上前无声地递过来,阿依接过药箱,对景澄匆匆说了句:

“三公子,我过去看一下。”说罢,人已经出去了。

被无视了的墨砚脸蛋一黑,放下筷子对景澄淡淡道了句:

“三公子,我也去看一下。”起身走了。

被他无视的公孙柔见状小脸刷白,一双妙目迅速漫上了泪花,又被她紧紧地捏了两下筷子之后强行憋回去了。林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景澄,一脸想看热闹地说:

“我也去看看。”说罢也跑了。

包厢里只剩下景澄和公孙柔两个人,景澄不禁有些尴尬,可以他的身份又不能跟着去瞧热闹,只得和公孙柔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他今天明明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在宫外吃顿饭而已!

阿依跟着掌柜的出了三楼包厢,下到二楼,没想到墨砚却从后面赶了上来,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墨大人你干吗跟着我?”阿依狐疑地问。

“卢平我也认得。我去看看。”

“人家发病的时候去看好像不太好吧,会让对方尴尬的。”阿依想了想,有些为难地提醒。

“我都不尴尬。他尴尬有什么用,光天化日之下发病,还不许别人围观不成。”墨砚振振有词。

阿依哑然无语。

一品斋是帝都最豪华的酒楼,常人是进不来的,就算富甲一方进来了也只能捞一个散座,一品斋的众多包厢均是提供给大齐国地位最最显赫的那一干达官贵人纨绔子弟的。除了秀春楼及那一整条花街,这一品斋也是帝都的众位浪荡公子们吟诗作对、吃喝玩乐、携妓狂欢的地方。

阿依跟着掌柜的走进卢平所在的包厢。离老远就听见急促的哮鸣声,六七个人满面骇然手足无措地围在周围。还有十来个穿着暴露的妓子更是吓得小脸刷白,站在圈外惊慌不已。一张大团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室内酒味浓郁,地上果壳菜油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一偏狼藉。

那六七个男人里有阿依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大概就是发病的卢平,才二十来岁。这群人皆是帝都四品以上的官员,虽然就他们的官阶来说在藏龙卧虎的帝都算不得太高,但一个个单独拿出来也绝对都是精英式人物。

谁也没想到墨砚今天也会在一品斋,有两人脸色微微一变,更多的人则是立刻撇下发病的卢平,弯着腰迎上来对着墨砚百般奉承赔笑。

阿依有些意外秦北竟然也在。她还以为身为皇营护军参领的秦北也跟着皇上一同去山阳行宫了。

秦北在看见她时脸色微微一僵,阿依与他对视了一眼,虽然都属于秦府中人。阿依和三老爷却不熟络,充其量只是在秦泊南的外书房外见过两次,冷不防这样见面,彼此都有点尴尬。

秦北却在面色微微变换过后,突然迎上来拱拱手,客气地道:

“卢公子突然发病。说来惭愧,我虽出身秦家。却一点也不懂,有劳姑娘给卢公子看一看。”

阿依微怔,旋即想明白他不是对自己客气,而是看在墨砚的面子上,虽然同为正三品,刑部侍郎与一个区区参领却是天壤之别。

“三老爷客气了。”阿依淡声回了句,因为墨砚的到来,围着卢平的人都已经散了,她很轻易便走了过去。

卢平坐在椅子上,喘症发作得很厉害,脸涨红发青,嘴唇发紫,眼睛瞪得大大的,苍白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身上的衣服因为喘不上气来本能的挣扎而微微凌乱。

一个穿着清凉的妓子正焦急地在他身边给他揉胸口,却丝毫不见缓解,急得直哭,看见阿依进来,她眼睛一亮,带着哭腔猫似的叫道:

“解颐大夫,快救救卢公子吧!”

阿依认得她是秀春楼的娇娇,一面在茶几上放下药箱打开,一面肃声吩咐她道:

“去拿一杯沸水来。”又问卢平,“我给你的药棒呢?”

卢平在看见她进来时,本来因为过度喘息而浑浊发灰的眸子有一瞬的闪亮,却一直说不出话来,现在听见她问,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袖袋。

阿依拿起他的袖子,伸进去取出一根三寸来长呈现深绿色散发着浓浓药味的小棒,用火折子点燃了,一缕白烟缓缓燃烧出来,药味比先前更浓,还带着一丝香甜。

阿依将香烟氤氲放在卢平的鼻子附近,轻轻挥动,让他慢慢地吸入药棒焚烧时所产生的细腻的白烟。

墨砚对这根药棒大感惊奇,不仅仅是他,其他人也十分好奇,眼看着卢平在嗅了一会儿之后喘息虽然仍旧急促,却没有了刚刚仿佛随时都要憋死过去那样的吓人,心稍稍安定,都不由得望向平着一张小脸的阿依。

妙手医仙的关门女弟子,百仁堂百年以来第一位能够入门的女大夫,传说中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曾上过战场挽救过前方无数将士的性命,也因此受到“鬼面郎君——帝都鬼见愁”的青睐,马上就要完成从奴婢到庶民再到护国候府三少奶奶的三级跳,变成大齐国的刑部侍郎夫人兼正三品诰命。

一个看上去很没存在感的女子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说是“壮举”也不为过吧。

一群人开始用研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阿依,却被墨砚一记堪比暴风雪的眼刀扫过去,集体打了个冷战,接着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把他的衣服脱了。”阿依见卢平的症状微微缓解,将药棒交给绿芽,让她按照自己刚刚的方法令卢平缓缓地吸入药烟,又从药箱里取出针囊。

娇娇已经捧了一杯热腾腾的水回来,阿依让她将水杯放在卢平的口鼻底下。因为喘疾发作时病人张口喘息,气管粘膜会因为失水过多干燥,导致粘液和痰液变得越发稠厚,不易咳出堵塞气管,会令喘息变得更加艰难,若是让病人吸入热蒸汽,可湿润气管粘膜使痰液变得稀薄,不会淤积在一起堵塞气道。

卢平的衣服已经被另一名妓子脱下来,露出脊背和后颈的一部分,阿依在定喘穴、肾俞穴、尺泽穴、列缺穴、丰隆穴和天突穴上以泻法施针,因为卢平的病症属于风热引发的,故而以强刺激间歇留针,每隔小半刻钟行针一次,一直持续了两刻钟,中间时又口述命绿芽写录下药方。

绿芽先前看阿依施针看得眼睛都直了,闻言忙忙地应了一声,她从前是上房的二等丫鬟,自然会写字,从药箱里取出一张梅红医帖,只听阿依清脆利落地道:

“生麻黄、桂枝、生甘草、陈皮一钱半,生白芍、姜半夏各二钱,苏子、熟附片二钱半、炙细辛半钱,磁石六钱,附片、磁石先煎,共十四贴。另外黄芪丸要二十丸。掌柜的,让人拿去抓药。”

掌柜的一叠声地答应,接过药方吩咐伙计赶紧去抓药。

两刻钟过后,卢平的喘促终于渐渐停止,虽然嘴唇发白透紫,脸色铁青,但已经能够顺畅自由地呼吸了。药已经煎好,阿依递过去让他全部喝完,又含了一粒黄芪片,卢平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叹道:

“总算活过来了!”

望向阿依,心有余悸地说:

“多亏你在,不然我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陪阎王爷去喝茶了!”

阿依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咬着牙道:

“作为你的主治大夫,我记得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卢公子你的喘症十分严重,不要喝酒,少食油腻鱼腥,少抱姑娘,就算要抱也让那姑娘把香粉味洗掉。重度喘症一不小心就会发作,发作起来就会要人命,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要替你们家老太太、太太和你儿子想一想。”

“秦大夫,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

“不想听我啰嗦,卢公子你至少也要维护一下我辛勤治疗你的劳动成果,我又不是因为喜欢啰嗦你才啰嗦的。”

“是是,我知道了,我真没喝酒,也没吃鱼鲜,搽了香粉的姑娘我也离得远远的,你误会了,真不是因为这些,我只不过是服了点逍遥散,想尝个新鲜,没想到马上就发病了,下次我可不敢再吃了。”

“逍遥散?你们有逍遥散?我瞧瞧!”一直在旁边瞧热闹的林康闻言,立刻叫起来,急病刚缓的卢平这才发现他和墨砚的存在,一跃而起,慌忙拱手问好。

早有人将桌上的逍遥散递过来,一张薄如蝉翼光芒耀眼的金箔纸内尽是棕红色细腻晶亮的粉末,带着微辛的药香,看上去就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上等品,林康好奇又惊叹地道:

“这个就是五十银子一包的逍遥散,果然精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二章 可以踩你吗?

“这么贵的东西,是什么?”阿依好奇地问。

“最近大齐国整个东南部十分流行的一种据说是能够强身健体的药粉,听说是百年前消失的古方,五十两银子一包买的人照旧趋之若鹜。”墨砚从林康手里将金箔纸接过来,捻起一小撮搓了搓。

“强身健体?那不就和固元养身丸一样了么,这个是能吃的东西?”阿依狐疑地吸了吸鼻子,问。

墨砚点点头,将沾了药末的手指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阿依越发好奇,一面说着:“到底是什么药竟然五十两这么贵,我配的丸药也不过二十两一盒,这只不过是一包药末嘛。”说着,也捏起一小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嘴里尝了尝。

林康愕然:“开心姑娘,那不是给女人吃的!”

墨砚登时火冒三丈,将药包塞给林康,两只手捏住阿依的脸皮用力扯,黑着脸道:

“你怎么什么都吃?你是狗吗?快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阿依却皱了皱眉,满目狐疑地砸吧着嘴说:

“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硫磺,只不过是五味石头药,也不是罕见的东西,为什么会卖那么贵?难道是因为这个金叶子很贵吗?奇怪,帝都的人最近都喜欢买石头吃?明明固元养身丸更有效,这五味药配在一起吃下去莫非有什么很神奇的效果?”

林康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语气暧/昧地道:

“开心姑娘,我来告诉你神奇的效果是什么,据说吃下去这个药能够……啊!”他一声惨叫。墨砚已经握住他的手指头,冷冰冰地弯折,差点将他可怜的指头掰掉。

林康慌忙将自己的手指头抢救回来,躲到一边去用恨恨的眼神无声地谴责着墨砚的粗暴,却不敢再说话。

阿依一头雾水,墨砚却已经拉住她的袖子一边往外扯一边说:

“既然人已经好了,就回去吧。别在这里打扰别人。都这个时辰了,快回去吃饭。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阿依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拎小鸡仔似的拎了出去,绿芽急忙背着药箱跟上,阿依临走之前对着卢平嘱咐一句:

“卢公子。你赶快回家去休息吧,十四贴药按老规矩吃,不可以偷懒,待十四贴药吃完了,别忘了派人来告诉我,我会上门去复诊,你若是再那样子不在意自己的病,我就去告诉你家老太太!”

“是是,秦大夫。我知道了。”卢平已经起身和众人一齐恭恭敬敬地送别墨砚林康,闻言,无奈地答应道。

墨砚将阿依扯出包厢。也不放开她,仍旧拉着她的袖子阴恻恻地道:

“我之前都不知道请你治病的不止有女眷,还有男人。”

“只给女眷看病的那叫医婆,男女都接治的才是真正的大夫,这个我老早不就跟墨大人你说了么。”

墨砚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让男人脱衣服,那么干脆你都不觉得脸红吗?”

“穿着衣服是没办法针灸的。医者眼中无男女,墨大人你的思想不要太狭隘。生命的珍贵高于男女大防。”阿依用一副超脱了世间万物的神圣语气幽幽地说。

墨砚狠狠地抽了抽嘴角:“你这么圣洁怎么不去慈安寺里当佛祖的坐下莲花?竟然还真有人大胆地让你去看诊,明明是个女人……”

“帝都里许多官宦人家因为请不到先生,所有就请我去做了专门的大夫。墨大人你不要小瞧我,我可是百仁堂里唯一被百仁堂的三大名医亲传过的大夫,先生教过我,孙老先生教过我,庞先生也教过我,我擅长的可是全科,所以你不要说‘明明是个女人”,听起来让人很不愉快。”

“你还敢对我说不愉快,明明是只小老鼠……”墨砚脸色更黑,咬着牙去扯她的脸颊,扯得长长的,把她的小脸都扯变形了。

阿依火冒三丈,呲牙咧嘴地怒声抗议道:

“墨大人,你若是再欺负我扯我的脸,我就告诉墨夫人去,墨夫人上次说若是你再敢欺负我,就告诉她,她会罚你跪祠堂。”

这招真好用,墨砚松了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除了会告状请人帮忙你还会做什么,没出息!”

阿依火大地瞪着他,瞪了他好一会儿,生硬地问:

“墨大人,我可以踩你一脚吗?”

“不可以。”墨砚斩钉截铁地回答。

于是阿依愤愤地哼了一声,越过他,大步上楼去了。

墨砚见她竟然敢不经过自己的同意擅自离开了,越发火大。

林康从后面慢悠悠越上前,看了他一眼,十分费解地道:

“阿砚,有件事我一直十分好奇,像你这么粗暴,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是不是因为那些女人的脑袋有问题?”

墨砚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高傲自满地说:

“你问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比我官位高的没有我俊美,至于比我俊美的,那更是根本就不存在。”

林康看着他,嘴角跳大神似的狠狠地抽着,一直在呵呵地干笑。

阿依上楼时才想起来忘了一句话要说,掉头走下来刚想开口,却听见墨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及时扶住楼梯扶手,她一定会天雷滚滚地从楼梯上栽下来!

墨大人啊……

她哑然无语。

回到包厢里,公孙柔还在竟然没有回去,看见他们进来,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直接越过阿依来到墨砚面前,若不是怕他当众甩开她让她更丢脸,她这会儿已经上去挽住他的胳膊了。

“砚表哥。那位发病的公子已经没事了吗?”

“他有没有事关我什么事?”墨砚不耐烦地反问了句,也没看她,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公孙柔的小脸比刚刚更白,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

“卢平没事了?”景澄轻声问阿依。

“是,只是喘疾发作了,救得及时。已经不要紧了。”阿依点点头回答。

景澄却望向她通红仿佛还残留着指印的脸颊,她本就雪白。让那通红的印子更明显了,蹙眉:

“你的脸怎么红红的?”

阿依微怔,摸了摸脸颊,老实回答:“墨大人刚刚掐我。”

景澄望了一眼气定神闲毫无愧疚的墨砚。无语地轻叹口气:

“阿砚,你也该有点分寸,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她马上就要变成你夫人了,你怎么还总是欺负她,又不是小孩子,你再这个样子,小心她跑掉,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三公子你放心。她是跑不掉的。”墨砚一脸自负笃定地说。

“……”景澄和林康哑然,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不禁开始有点担心起阿依的婚后生活来了。秦泊南的这个推波助澜真的是对的吗?

公孙柔又一次被人当成空气无视掉了,她低垂着头,被损害的自尊心在熊熊燃烧,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猛然划过一抹凌厉的阴狠!

晚饭后。

林康和景澄自然是各自离去了,公孙柔婉转地对墨砚说想请墨砚送她回去,也不知道墨砚是没听懂还是在装作听不懂。连阿依这样脑袋一条筋的都听懂了。公孙柔又一次被无视了,咬着朱唇含着委屈与怨怒转身上了公孙府的马车。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走吧。”墨砚说着转身,向灯火通明的东大街走去。

“嗳?墨大人,要走回去?”阿依微怔,急忙跟上他,一叠声地问。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墨砚一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地反问。

“墨大人的马车呢?”

“回去了。”

回去了……

“那雪狮呢?”

“在家里。”

在家里……

“墨大人什么都没有,干吗还说要送我,明明请三公子用马车送我会更快。”

嘭!

墨砚猛然回过身,倏然逼近,阿依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脊背正好撞在身侧的围墙上,紧接着墨砚一掌重重地拍在她头顶上方的围墙上,英俊的脸逼近,一股撩拨人心跳的蔷薇香气诱人地扑过来!

他用一双漆黑如深潭仿佛只要对上便会完全陷落无法自拔的眸子牢牢地锁视住她,在她恐慌的小麋鹿般的眼神里拾起她胸前的一缕长发,轻慢地上下摩挲着,近在咫尺地望着她,嫣红的嘴唇鲜艳地勾起,嗓音幽然低沉恍若陈年女儿酿,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和我走回去让你觉得很委屈吗?”

“……”略略迷蒙的阿依在他这句话刚落下时只觉得脊背一寒,忽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总觉得自己如果点头他一定会上来咬断她的脖子,慌张地吞了吞口水,连忙摇摇头。

墨砚满意了,放开她了,带着胜利的喜悦转身,悠然自在地道:“走吧、”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一言不发地跟上他,往济世伯府走。

两人走了一段路,墨砚忽然将眸光落在她背着的药箱上,问:

“干吗自己背着药箱,不重吗?”

“我喜欢自己背药箱。”

这个答案还真是任性,墨砚的脑海中猛然闪现出幼年时母亲曾经教育他们四兄弟的一句话,和女孩子在一起时一定要用替女孩子拿包来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同行时让女孩子自己拿包的男人最差劲了,虽然他一直觉得墨夫人这话说的很没道理……

纠结了片刻,他还是冲着阿依生硬地伸出手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三章 阿依VS墨砚

阿依一愣,狐疑地问:

“墨大人,你做什么?”

“药箱!我帮你背!”墨砚偏过头去,硬邦邦地说。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生硬,让人很难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阿依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惊愕墨大人突然这是怎么了之余,急忙摇摇头说:

“不用了,我自己背就可以了。”

冰冷的寒凉的比暴风雪还要刺骨的眼神直直地瞪过来,让阿依小心肝一颤,在他可怕的眼神下吞了吞口水,乖乖地拿下挎在身上的药箱递给他。

墨砚满意了,神采飞扬地接过去背在身上,阿依觉得他一身华贵的云锦长袍却背着一个大药箱,看起来怪怪的有点滑稽。显然墨砚自己也觉得了,有些别扭,不过勉强忍住了,和阿依肩并肩向远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墨砚突然开口问:

“你要回济世伯府吗?”

“嗯,是。”走了这么久才想起来问,那之前你到底是打算要去哪里啊,阿依在心里腹诽。

墨砚沉思了片刻,有些腼腆,却又极力掩盖住这些腼腆,扬着下巴对阿依说:

“我说不然你干脆找个时间搬来护国候府吧。”

“嗳?”阿依愕然地瞪大眼睛。

这反应对于他来说有点强烈了,以至于让墨砚掩盖下去的那一丝腼腆更多地泛了上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目视前方,故作漫不经心地道:

“反正婚约已经定了。不如你提前搬过来,我给你准备一个院子居住,等到成亲的时候就在护国候府里出阁,让轿子在护国候府走一圈也是一样的。”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别过头去,压抑下内心的不悦,淡声道:

“墨大人。别说的我好像是无家可归的人一样。”

她这样虽然语气没有异常但明显是在对抗他的话让墨砚心里又窝起了一股火,皱眉看着她。不高兴地道:

“无家可归?你该不会真把济世伯府当成是你的家吧,就算以前你是丫鬟时,那济世伯府也不是你的家,那是你主子的家。对于你只是一个能够暂时收留你的住处。那个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你现在只不过是百仁堂的一个弟子,暂时寄居在济世伯府罢了。竟然把那种地方当成是家的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是说济世伯府里其实有你留恋的东西,亦或是某个人让你恋恋不舍,心一直舍不得离开,所以身子也不舍得离开?”

说到这里,他不屑地冷笑一声。

他话音刚落,阿依已经阴沉下脸色。一扫往日的懵懂娇憨,她用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漆黑得没有一丝光芒地冷冷地看着他,朱红的唇角冷峻地抿起。阴森冷郁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恍若罩了一层寒霜般散发着滞血的冰冷。低沉的嗓音挟带了刺骨的风霜,她冷冷地问:

“墨大人,你这是要惹火我吗?”

“……”本性又暴露出来了!

不过这也变相说明了她心虚,想到这里,墨砚心里越发气愤。对着她阴寒的小脸嗤笑了一声,咬着牙道:

“怎么。我踩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恼羞成怒了?”

阿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冷着一张脸上前一步,一把抢回自己的药箱背上,紧接着越过他大步离去。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心里越发不爽,同样大步赶上去,三步并两步走在阿依身旁,继续道:

“我劝你别再心存妄想了,你已经订给了我,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就算你心里不愿意,已经变成现实的事情你也改变不了。你既许配给我,就要冠上我的姓氏,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就算化成了灰也是我的灰,你若是再敢三心二意,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阿依火大地翻了个白眼,不语,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

墨砚见她不说话也不理会他,只是越走越快,郁积在心里的怒气越发澎湃,伸出手一把握住阿依的手腕,猛然将她娇小的身子扯回来。

阿依因为他强大的力道差一点闪了腰!

“你既然是我的人就要永远忠于我,只能想着我,你可知道失贞的女人下场会是什么,会被上刑架浸猪笼的,要把我那些刑罚挨个告诉你一遍吗?”他冷冷地看着她,带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说。

阿依的手腕被他捏得红肿发青,被迫仰起头望向他,她望着他充满了森冷薄凉与残酷威胁的脸,不愧是帝都鬼见愁,只要他想,那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就能够让人不寒而栗,全身发凉。

不过很显然,现在比他更不爽的却是阿依,顿了一顿,她没有被他抓住的手一动,忽然将一包淡紫色的药包送到他的脸上,让墨砚微怔,下意识后仰躲开,狐疑又没好气地问:

“这是什么?”冷酷无情的威胁一刹间被破功。

“仙人散。”

“仙人散?”墨砚愣了愣,越发狐疑,“没听说过,又是你新配制的保健品吗?”

“不,这是以前配制的,只要服用一剂就可以迅速安眠永久沉睡。”阿依直勾勾地看着他,回答。

墨砚的心肝肺一颤,下意识离那一包药远一点,顿了顿,阴恻恻地瞪着她,问:

“你突然拿出这个来想要干吗?”

“刚刚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也许后半辈子当个寡妇我会更自在更安静,一个比女人还要吵、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男人我真心不想要,单是脸蛋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看久了也会觉得腻烦。”阿依一马平川地回答。

“你这个死丫头,竟然敢威胁我!”墨砚磨着牙黑着脸阴恻恻地低吼了句,却因为那包药粉逼得更近,他干瞪眼却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道这个疯丫头脑袋一热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她可是连宫里那一位都敢同归于尽的,若是只因为吵个架他就被永久长眠了,那他一定会不甘心到从坟墓里爬出来化作怨灵去毁灭世界。

“墨大人,你说的没错,现在事情已经定下无法再更改,我也说过,我和你虽然是名义上的,但我会好好地做护国候府的媳妇你的妻子,不会的我可以去学,绝不会给你和护国候府丢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都可以忍耐,但是,你也不要真的来惹火我,我,也是会生气的。”她冰冷冷地说着,一张秀致的小脸恍若凝上了一层冰,朱红的嘴唇凉薄地抿着,抿起的弧度竟然让墨砚有一瞬的毛躁。

她却已经用力甩开他的手,漠然转身,大步离去。

墨砚呆立在原地,望着她淡漠的身影,忽然有一种自己仿佛画蛇添足了的无力感,果然是得意忘形过了头了,而这种过了头的得意忘形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她生气了,结结实实地生气了!

总觉得她生气时候的样子漠然得让人觉得可怕,就仿佛全世界都不在她的眼里,全世界都是她厌恶的恨不得毁灭的一样。

他忽然很后悔,他不应该将她掩藏在内心底的第二层性格给激发出来的。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安与不甘,于是总是想要去确认一般地用尖锐的言语去戳穿激怒她,只为了想从她的反应里寻找出一丝关于她内心的蛛丝马迹。

可这样没有意义的挖掘他一遍一遍地做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结果不过就是那两个,她愤然离去,而他明明百般不甘手足无措,却又放不下,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一个才收摊的糖葫芦小贩路过,怀里的稻草人上还插着几串没有卖完的糖葫芦。

墨砚满脸悲催地拦住他,掏出一粒碎银子买下一根糖葫芦,已经懒得再去反省自己的愚蠢和幼稚,三步并两步跟上大步走在前面的阿依,将一串甜甜的糖葫芦无声地递过去。

阿依不理他,别过头去。

墨砚磨着牙,将糖葫芦硬推过去,阿依却躲开了。墨砚的脸刷地黑了,紧接着又要去拉她的手塞进她手里,却被阿依同样如滑泥鳅一般地躲开。墨砚这一回怒不可遏,猛然拉住她的身子,紧接着重重地将她往旁边的围墙上一推,上前一步阻拦她的去路,旋即托起她的下巴掰开她朱红的小嘴,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塞了进去。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阿依愣住了,嘴里被塞了一串糖葫芦,愕然地望着他。

就在这时马蹄的哒哒声传来,楚元幸灾乐祸的笑声从后面传来:

“这时候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在吵架?”

然而待他催马上前看到眼前的一幕,墨砚用身子将阿依抵在自己和围墙之间,一手托起阿依下巴,一手强硬地将一串糖葫芦塞进那一张朱红小嘴里。阿依一张秀美的小脸被迫上扬,大大的山楂将她的香腮撑得鼓鼓的。

笑声戛然而止,楚元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俩,紧接着用极度不可思议又极度鄙视轻蔑的语气对墨砚说:

“真没想到啊墨砚,你竟然喜欢这种调调,衣冠禽兽!”

墨砚愣了愣,紧接着脸刷地绿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四章 和好,劝说

阿依面色也有些窘迫,伸手自己拿住了糖葫芦,墨砚这才松开手,不悦地望向突然出现的楚元:

“就算你是突然路过,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吗?”

“让我装作没看见倒是无所谓,可你在大街上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亏你还是掌管《大齐国律》的!”

“你觉得伤风败俗那是因为你思想龌蹉。”

“你思想不龌蹉怎么会知道我思想龌蹉,果然还是那么想的吧,你这个禽兽!”

“禽兽说别人禽兽,你好意思吗?”

“像解颐姑娘这样单纯的姑娘居然许配给你这种阴邪又猥/亵的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楚元不屑地扁扁嘴,低下身子对着觉得味道很好眼睛一亮已经开始啃糖葫芦的阿依道,“解颐姑娘,给你下帖子邀请你去我的庄子上赏花泡温泉,你为什么拒绝了,蒲荷她很失望呢。”

“我要开始坐诊了,也要准备开始配药,难得叫我一起去,可是我去不成了。”阿依咽下酸甜的糖葫芦,回答。

楚元越发觉得没趣,顿了顿,忽然故意得十分明显地笑说:

“啊,该不会是因为你想躲开墨砚所以不想去吧,若是这样不打紧,我可以不让墨砚去,只让你去,如何?”

“你够了吧,还不快走,回去晚了小心你家那位又对你挥鞭子!”

又提起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楚元瞪了墨砚一眼,拖着长音懒洋洋地道:

“好好,我走就是了。你们继续!”说着催马向前,一面慢悠悠地走一面对阿依说:

“解颐姑娘若是反悔了又想去了,二十九那天就到城外的雁来村附近,飞鹤山庄,你到了雁来村一问就知道了。”他这么说着,人已经骑着马走远了。

总算走了,墨砚心中窝着的一团不耐烦稍稍平息下去。看了一眼还在啃糖葫芦的阿依,大概她的火气也消下去了。这会儿又恢复了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好像拧干了水的帕子一样,于是他趁机用很平静的口吻淡淡问:

“蒲荷郡主给你下帖子了?”管他说什么,先把刚刚那一页翻过去和平地交谈才是最重要的。

“嗯。”阿依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点了点头。

“你拒绝了?去赏花不是很好么?”他常常觉得她其实应该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多去玩一玩,难得蒲荷郡主又喜欢她,总是独来独往会更加呆头呆脑的。

“我有许多事情要做,再说和许多达官贵人相处,即使是赏花我也一定会很不自在,比起人多的地方我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果然是因为这个,喜欢独来独往的性子:“你这样子可不行,成亲之后你就是正三品诰命,身为诰命却不擅长交际。这样的你以后要怎么融入进那个圈子?”

阿依小鹿似漆黑的眼珠子向上转,慢吞吞地道:“好麻烦!”

“你不是说成亲之后你会好好地做个妻子,那个是随口说说?”

“……我会努力的。”阿依觉得很麻烦地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是墨砚满意了,心情也转好了。

“墨大人,二十九的时候你也会去安乐侯的庄子吗?”

“大概吧,若是那一天必须要去的话。”墨砚眸光一闪,淡声说。

“墨大人。”

“做什么?”

“刚刚在一品斋时看到的那个逍遥散啊,紫石英、白石英、钟乳石、赤石脂、硫磺。虽然我能品出其中的这些药材,但似乎是用特殊的煅烧方法制成的。口感有些奇怪。而且这些东西虽然都是药材,可硫磺是有毒的,短期服用倒是没什么,可一旦长期食用,毒性必会淤积在身体内损害身体。并且前四味药材虽然都没有毒性,但却都是从石头上下来的物质,本身十分坚硬,用于药材里需要严格地控制剂量,服用过量对身体的损害很大。我虽然不知道那五味药合在一起对男人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但若是那种逍遥散经常服用的话,一定会折损寿命的。”

“是他们自己愿意花五十两银子去买回来,一个两个什么东西都敢吃,买回来的目的也多半是为了向人炫耀,那种人折一折寿命也许还能让他们体会到生命的宝贵。”墨砚漫不经心地说。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满眼无语地道:

“墨大人,你好歹也是掌管一国刑律的父母官,多一些责任心怎么样?”

“我只是掌管刑律的,出了案子我负责查,有了犯人我负责审,审完了我负责判,你似乎对我的工作有着很大的误会,我只管案子不管别的。”

阿依忽然有一种大齐国要完蛋了的感觉。

“对了,说到药,你刚刚给卢平用的那个烧起来会冒烟的药,那个是治疗喘症的?”

“嗯。”阿依点了点头。

“我二哥也容易喘疾发作,那种药你也给他几支吧。”

“我已经给过霆雅哥哥了,在那个药刚刚配制出来的时候我就给他送去了。”

墨砚愣了愣,紧接着脸又一次黑了下来:

“为什么你对我二哥比对我还好?”

“因为霆雅哥哥对我很温柔。”

“我就不温柔吗?”墨砚脱口而出,紧接着在对上阿依投来的“这种事情你自己都不知道吗”的眼神里恨不得咬断舌头,偏过头去,不屑地冷哼一声,“女人就是肤浅,只会被表面上的美好所迷惑!”

阿依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墨大人,不要你自己做不来就去说别人是别有用心,这么明显的自我安慰是会被人嘲笑的。”

墨砚额角的青筋腾地蹦了出来,咬牙瞪着她:“我哪有自我安慰?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在自我安慰了?!”

“墨大人。”阿依又唤了一声。

“干吗?”墨砚很没好气。

“公孙三姑娘……”

墨砚微怔,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公孙柔,心脏不受控制地快跳起来,要谈公孙柔了吗,到底是想谈什么呢,是想表达自己的嫉妒之心,还是要威胁他不要娶公孙柔,亦或是严词警告他婚后只许对她好不许公孙柔好呢?

心肝肺一齐怦怦乱跳,他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期待。

“墨大人你不喜欢公孙三姑娘吧?”阿依轻轻地问。

果然是问这个!而且竟然还问的这么直白又婉转,她这是在变着法地问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吗?

墨砚又一次高傲了起来,昂起下巴,故作漫不经心地道:

“好歹公孙柔也是帝都第一才女,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脸蛋长得也不错,乖巧听话,我见犹怜,最重要的是她心里只有我一个,总比某些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傻头傻脑,发起脾气来翻脸不认人,又三心两意的女人强得多。”

“墨大人,你说的那个‘某些’是指谁啊?”阿依一头雾水地问。

墨砚眉角一抽,又一次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阿依却觉得“发起脾气来翻脸不认人”说的明明是墨大人才对,不过这个不是重点:

“公孙三姑娘非常喜欢墨大人,所以说,如果墨大人你没有那个意思的话,还是去和公孙三姑娘好好谈一谈,让她主动退婚比较好。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除了家室还有其他,但是女人一旦出阁就要永远围着夫君转了,若是付出给夫君的喜欢得不到回报,就会一直压抑一直压抑。

公孙三姑娘本来就身子不好,看起来又是一根筋的,若是墨大人你娶了她却又一直冷落她,到最后不是在压抑中爆发就会在压抑中死亡。我不是诅咒公孙姑娘,先天不足的她若是得不到温柔的呵护,身体会越来越糟糕的。”

“你是希望我喜欢上她?”墨砚冷冰冰地斜睨了她一眼,善良过头什么的还真是想让人磨牙!

“我只是担心墨大人若是娶了她却一直冷落她,万一哪天她爆发了,她必是不会报复墨大人的,可我就很麻烦了,今天公孙姑娘看着我的眼神完全是恨不得杀了我的眼神,若是因为墨大人让我遭遇到了其他女人疯狂的报复,我会很为难的。”阿依带着不悦慢吞吞地说。

墨砚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原来是因为她想自己消停啊,磨着牙道:

“真没出息,争斗还没开始,你就先投降了!”

“墨大人,你不要因为自己高兴就随便给我增加工作量,还有啊,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公孙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去玩弄纯洁的女孩子的心,这是很过分的行为。而且若是你娶她过了门,不管她最后是爆发了还是身体越来越糟糕了,对你都是不好大过好的,你最好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不要给自己埋下太麻烦的麻烦。”

这丫头,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变得犀利,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知道了,我会去和她谈一谈,不过若是她坚持不退婚,我也没办法,还有你不要说玩弄那么难听,我至始至终也没对公孙柔说过我喜欢她,我要娶她,一切都是她自认为的。你对她也不要太同情心泛滥了,表面柔弱的女人骨子里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她可是一个能为了男人背叛一直宠爱着自己的家族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鲜艳的红唇轻蔑地上扬,冷冷一笑。(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五章 郑重

“墨大人。”阿依歪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墨砚,唤道。

“干吗?”墨砚低下头来。

“我突然觉得墨大人你好阴险。”阿依直勾勾地对他说。

额角的青筋又一次活泼地跳动起来,墨砚黑着脸道:

“是啊是啊,我是很阴险,不过从今以后你就要和这么阴险的我一起生活一辈子了,你就给我好好地做好心理准备吧。”

阿依停了一会儿,接着深深地低下头去,不耐地轻叹口气:

“唉,果然还是去做寡妇比较轻松吧!”

墨砚额角的青筋又一次砰砰地跳出来好几条,转过身,双手扯住她的脸颊,用力向两边扯,磨着牙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

阿依被他掐得龇牙咧嘴的,一张瘦窄的瓜子脸被掐成一只包子,含糊不清地道:

“墨大人,好痛的,放手了!”

“你若是那么想要轻松,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墨砚脸色比锅底还黑,磨着牙,更用力地扯着她的脸颊道。

脸颊又红又痛地被他揪出了两只月牙,阿依闻言愣了愣,扁着脸颊呲着牙,连忙道:

“墨大人,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去自杀,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你想多了,我才不会去自杀,我是打算把你掐死,那样你就可以永久地轻松自在了!”墨砚扯面团似的拉扯着她的脸。咬着牙说。

就在这时,窃窃私语声在周围响起,几个在长巷里经过的行人走近时看见他们两个这样奇怪的姿势。下意识离远一点,惊疑不定愕然好奇地望过来,小声议论起来。

阿依和墨砚同时向那些路人望去,紧接着心里都不同程度地泛起了尴尬,墨砚下意识放下手窘迫地轻咳了两声,阿依揉着通红的脸颊,垂着脑袋脸红地道:

“墨大人。不要在大街上做这么丢脸的事!”

“你以为这是被谁害的?!”墨砚火冒三丈地暴吼出来,于是还没有走远的行人们惊诧的议论声更大。饶是向来厚脸皮的墨砚也觉得十分丢人,大步往前走,阿依急忙跟上他。

墨砚一直将阿依送到济世伯府的油黑大门前,阿依回过身对他说:

“墨大人。我回去了。”

“嗯。”墨砚回来的路上到底还是替她背了一路的药箱,这会儿递给她,淡声道,“我还是觉得你从济世伯府搬出来,搬到护国候府去比较好,我虽然不强迫你,但你自己也要好好考虑一下。”

阿依接过药箱,眸光微敛,顿了顿。郑重地对他说:

“墨大人,就算我现在从济世伯府搬出来,我仍旧是百仁堂的人。我对百仁堂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单调肤浅,这样说或许很可笑,但这一辈子若要从医我只会在百仁堂,百仁堂的招牌我也会用尽一生去维护,所以从济世伯府搬出来还是继续住在这里,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差别。”

这是要与百仁堂那一块百年老字号招牌共存亡的意思么,明明还不到三年。却已经对那个招牌怀有强烈的共存感与荣辱感了么,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归属感让人觉得可笑,可墨砚望着她认真的小脸坚定的眼神却笑不出来,顿了顿,他无奈地轻叹口气,淡道:

“罢了,随你,不过你也要有些分寸,别太过火了。”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皱了皱眉,问:“墨大人,你真打算要娶我吗?”

墨砚闻言,以为她又开始排斥了,同样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反问:

“你又问这种废话有意思吗?”

“我明明是个麻烦,墨大人你的做法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阿依想不通地叹了口气。

墨砚的脸刷地又黑了,恨恨地道:

“是啊,我的做法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八成是因为我上辈子造了孽,造了十恶不赦的孽,所以这辈子才遇见了你!”他愤愤地转身,咬着牙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多做好事,那样下辈子就再也不用遇见你了,我走了!”说罢,浑身燃烧着怒火地扬长而去。

阿依立在油黑大门前,望着他气冲冲地大步离去,顿了顿,歪了歪小脑袋,紧接着将手里最后两粒糖葫芦吃完。

绿芽见墨砚终于走了,从离老远的地方蹭过来,满眼的不可思议,对自己这位新主子的崇拜又增加了一层:连她都看出来了,虽然那位俊美无双却凶神恶煞的墨侍郎看起来对自己的主子很凶,实际上却分明是被自家主子完完全全地给吃定了!

阿依转身走到油黑大门前,绿芽连忙从崇拜中回过神来,上前拍响大门。

不多时门房过来开门,放两人进去,还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

“解颐姑娘回来啦。”

阿依木讷地跟他说了两句话,便和绿芽步行回到兰院,顺着小角门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

因为芳怜之前搬出去了,这个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叶妈妈,又因为她被赐婚给墨砚成了主子,讲规矩的叶妈妈不顾她的反对硬是从她们居住的小院搬了出去,搬到秦泊南屋子后面的下房去,把这座小院单独留给了她。

于是现在这座小院里除了她就是被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婆子。

阿依才一踏进小院,就发现自己的房间里竟然灯火通明。她一向不喜欢自己屋子里进入外人,所以她不在时没人会进她的屋子,即使到了晚上也通常都是她回来之后自己点燃了灯烛,丫鬟婆子们才开始忙碌。

很显然,她的房间里进入了丫鬟婆子没法阻拦的外人,寇书娴和大姑娘从来不会这样没礼貌,其他下人也不敢,姨娘们向来自诩比太太还要尊贵,绝不会亲临她这座供下人居住的小院,那么,屋子里的人,该不会是……

一直忐忑不安地站在抄手游廊下的吴妈妈见她回来了,急忙迎上来,悄悄的才要说话。

“二姑娘来了吗?”阿依轻声问出自己的疑惑。

吴妈妈讶然,她竟然知道!

秦解颐这个姑娘从才入府时吴妈妈就觉得不一般。

一个沉默寡言、呆头呆脑的丫头竟然受到不喜丫鬟贴身服侍的伯爷的青睐放在身边,在府里疯传她不过是一个魅惑主子的狐媚子时,她又成了百仁堂里的见习大夫,并且还备受太太和大姑娘的喜爱。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甚至连八面玲珑都不会的丫头竟然转眼间就成了济世伯府内除了太太以外甚至地位超过了大姑娘的女眷,若不是因为她不喜张扬,只怕连太太都要让她三分。

现在这个毫不起眼的丫头更是完成了人生中传奇的晋级跳,以女子身份拜入百仁堂门下,被伯爷赐予了自己的姓氏,据说还被皇上相中过,接着又被赐婚给帝都女子第二想嫁的人物,大齐国最年轻的刑部侍郎,护国候府的三少爷,即将成为护国候府的三少奶奶,大概也是最年轻的正三品诰命夫人。

这样的蜕变绝对不是用一个简单的“幸运”就可以解释的,因而当一直被顾妈妈压制住无法出头的吴妈妈得知太太给解颐姑娘挑选伺候的人,实际就是在挑选陪嫁的人选时,她毛遂自荐过来伺候这个前几天还是丫鬟的主子。

她也是为了搏一把,刚来的时候还微微忐忑,可是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越来越肯定自己的这个选择没有错,对阿依的态度就像对待其他主子一样十分恭敬。

“的确是二姑娘。”吴妈妈悄声回话,“姑娘,二姑娘是刚从宫里回来,今日是宫里选秀的最后一轮甄选,已经排到二姑娘了,二姑娘被留了牌子,三日后就要入宫了。”

“哦。”阿依对于秦无瑕要入宫并不意外,本来就是内定的,“那她来找我干吗?”

“不知道,二姑娘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到这儿来了,说要找姑娘,奴婢说姑娘没在,二姑娘非要进去等着奴婢也拦不住。”

阿依听她这么说更是一头雾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前,上了台阶,绿芽急忙上前一步,尽职尽责地打起帘子。

阿依步入室内,她的房间不大,站在门口便能将屋里的情况一目了然,秦无瑕进宫入选时穿的那一身淡青色的华服没有脱掉,炫耀似的穿在身上,她正坐在阿依的书桌前漫不经心地翻动着阿依放在桌上的医书,翻了两页觉得没趣,扔到一旁,又去翻下一本,又扔在一旁,桌上已经被她扔得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阿依皱了皱眉,轻声问:“二姑娘来我这屋子里找东西吗?”

秦无瑕这才发现她回来了,看着她冷哼了一声,随手将手里的医书往桌上一丢,立在她身后的锦绣已经柳眉一竖,厉声喝道:

“大胆!见到玉主子还不跪下请安!”

“玉主子?”阿愣了愣,一头雾水。

“玉主子今天刚被留了牌子,三日后就要入宫做娘娘了,‘玉’是皇上亲赐予主子的封号,只等着入宫以后就要被封为玉妃娘娘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三品刑部侍郎的夫人,见了玉主子还不跪下!”锦绣尖声尖气地叫道,不止是阿依,就连秦无瑕也觉得她因为底气不足特地多加上去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多余了。

这么个咋咋呼呼装厉害的丫头作为陪嫁入宫,真的不要紧吗,阿依突然担心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六章 入选,玉主子

“皇上钦赐的封号,皇上已经回帝都了吗?”阿依疑惑地道。

“你怎么知道皇上没在帝都?!”秦无瑕敏锐地从她的话里捕捉到这一层意思,声音微厉地问。

“二姑娘你不知道吗,先生和皇上一齐去山阳行宫了。”

秦无瑕微怔,顿了顿,忽然得意地微笑起来:“一定是因为我蒙受圣宠,连带着父亲在皇上面前也得了重视,重新受到皇上的赏识了。”

“……”阿依觉得先生去山阳行宫的理由即使有一百个,秦无瑕说的理由绝不在这一百个之内。

“大胆解颐,你竟敢随便就转移话题,你明明都还没有给玉主子请安,还不快给玉主子跪下磕头!”锦绣以往虽然看阿依不顺眼,但一直都是悄无声息的,今天却仿佛吃了豹子胆,腰杆听得倍儿直,显然就是要和她过不去一般厉声呵斥道。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慢吞吞地回答:

“是,是,给玉主子请安!”她说着,不紧不慢地跪下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态度上没有失去礼数,但却着实够不上恭敬,秦无瑕的心里不悦起来,却又挑不到错处,没好气地皱了皱眉,淡声道:

“起来吧。”扭头对着锦绣有些不满地吩咐了句,“你下去吧。”

锦绣一愣,觉得自己明明做得很好,为什么主子却又对她不满意了。心里虽然这样想,却不敢问,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退走了,临走前在经过阿依身边时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一眼把阿依瞪得莫名其妙。

锦绣离开之后,室内只剩下阿依和秦无瑕两个人,秦无瑕的身份突然高贵了,忽然油然而生一种谁也入不了她的眼,谁都不配被她这样高贵的人放在心上的自傲,身板挺得直直的。微扬着俏丽的下巴,淡淡地吩咐:

“坐吧。”

贵妃派头十足。阿依虽然没见过贵妃,但是却有这样的感觉,心中无语,却仍旧乖乖地回答了句:

“谢玉主子。”虽然这明明是自己的屋子里。

对于她的恭顺乖巧秦无瑕很满意。事实上尽管她很讨厌阿依,但阿依过去的确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失了礼数,即使备受父亲的宠爱,却还是恪守一个丫鬟的本分,对待她这个二姑娘素来都不会错了规矩。

即使是这样,她仍旧讨厌阿依,因为自从有了阿依,父亲对于她的温柔明显淡了许多,甚至直到最后因为进宫的事情他们父女俩竟到了完全对立的地步。这让她每一次想来都十分不舒服。

沉吟了片刻,她在阿依狐疑的眼神里回过神来,淡声道:

“三日后我就要入宫了。”

“是。”阿依见她只说了前半句。半天没再有下文,微怔,只得自己先开口应了一声。

“……马上就要进宫了,一旦进宫就再也出不来,即使要召见家人入宫也很难,还要看皇上的宠爱程度。所以……”秦无瑕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语速极快地低声说出来,“你有没有能让男人对女人产生兴奋的药?”

“嗳?”阿依是个很纯洁的姑娘,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秦无瑕脸涨红,因为她的反应而变得愤愤的,心里笃定地认为阿依明明懂得却装傻,恼羞成怒地低喝道:

“装什么傻?就是能催情的药,你有没有,给我一些!”

阿依这下总算明白了,因为秦无瑕现在正处在恼羞成怒的情绪里,她也不敢过于表现出自己的惊奇,顿了顿,认真地摇摇头,回答:

“没有。”

“真没有?”秦无瑕怀疑地问。

“真没有,虽然有能够调理人繁衍能力的药物,但那都是用于长期调理身体的,像二姑娘说的那种一下子催情的药并没有。百仁堂是正统的药堂,不会售卖配制那种对人的身体没有半点好处的药。

二姑娘,恕我直言,我虽然没配制过催情药,但这样的药想必药性激烈,对人的身体会有不小的害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本身又身体不好,若是服用药效太过激烈的药物,之后也许还要再进行激烈的行为,这样子很容易会造成身体的超负荷,因为心脏无法承受,导致猝死。”阿依认真地对她讲解道,希望她能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

秦无瑕本就觉得羞恼,忍着羞耻低三下四地过来找她询问,没想到她却推三阻四,还对自己百般说教,一腔怒火噌地窜上来,秦无瑕气愤地瞪着她,怒声道:

“只不过是催情药而已,这么简单的药你都不会配,还敢对我说这么多废话,你是打量我好性当我好欺负所以拿话搪塞我,好大的胆子,你想死是不是?!”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很显然秦无瑕对于自己的好心劝解半点没有听进去,反而对她发了一肚子的火气。

阿依哑然无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低下头不发言,心里却十分担心这样子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的人,她进宫为妃真的没有问题吗?今天才刚被选中就想用药争宠,这样子的人真的不会因为头脑发热有勇无谋给济世伯府带来麻烦吗?

秦无瑕的火气积在肺子里熊熊地燃烧着,好一会儿才缓缓平息,烦躁地用手指头敲击着桌面,顿了顿,又一次瞪向阿依,没好气地沉声问:

“那助孕的药呢,助孕的药你总有吧?”

“二姑娘,我虽然能治疗妇科,但并不擅长妇科。你的身子很健康不需要用药治疗,因为没有疾病需要治疗,用于辅助怀孕的那一类药物我是没有的。并且对于健康的人来讲,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助孕的药。”

阿依打定了主意,今天不管秦无瑕管她要什么,她一概说自己没有。

反正秦无瑕这又不是什么攸关性命的大事,她绝对不能让她从自己手里拿走任何药物带到宫里去。若她日后真有需要,先生时常进宫想帮忙时自然会想办法帮助她,但若是在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让秦无瑕从自己手里拿走了药物,万一惹出什么事端,被谁拿住了把柄之类的,只会给先生惹麻烦。

秦无瑕见她连这个都拒绝了,这样岂不是她白白地坐在这里等了她半个时辰。一腔怒火噌地窜上来,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长眉倒竖,怒声道: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推三阻四,你到底是怎么当大夫的,那些吹嘘你医术高超的人都是瞎了眼吗,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没付钱,故意说你没有的吧?!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瞧不起我!”

阿依觉得秦无瑕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想太多,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她轻声回答:

“二姑娘,我真没有骗你,我真的不会配那种药,我只会配制给病人吃的药,二姑娘你很健康,真的不需要吃药,身为一个大夫,我也不能让人胡乱吃药,明明很健康却胡乱吃药,那样子对身体的伤害很大。”阿依一本正经地说。

秦无瑕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也很无奈,凝着眉,顿了顿,愤愤地冲着她骂了一句:

“你还真是没用!”

“二姑娘,非常抱歉,这个我真帮不上忙。”阿依低垂着脑袋,宠辱不惊地低声道。

秦无瑕恨恨地瞪了她半天,顿了顿,冷冰冰地问:

“那置人于死地的药呢,你也没有?”

阿依哑然无语,秦无瑕这还没进宫呢怎么就开始想要人命的事了,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只是随口一问?

“二姑娘,我是大夫,只会治病救人的。而且二姑娘,虽然你可以顺利入宫了,但宫里旧人那么多,那些人的阅历必然比二姑娘丰富,二姑娘初来乍到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让人给拿住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阿依皱了皱眉,不善言辞地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苦口婆心地劝诫。

哪知秦无瑕刚刚被压制下去的一股火又一次噌地窜了上来,竖起眉毛恶狠狠地瞪着她,厉声呵斥道:

“你是个什么身份,我还用你来教训我?什么药都配不出来还敢对我说教那么多,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阿依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哑然,无语。

秦无瑕怒气腾腾地站起来,没有再瞥阿依一眼,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冷冰冰威胁意味十足的警告:

“你既然已经被皇上赐婚了,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若是我再看到你围着父亲百般讨好勉强父亲喜欢你,小心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还有,据说之前皇上也曾属意于你,今后若是你再敢勾引皇上,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拔了你的舌头!”

说罢,掀开帘子,大步出去了。

留下阿依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无力再言语,顿了顿,眉角狂抽地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二姑娘进了宫去伺候那个个性阴森心里变/态的皇帝,济世伯府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她心中的不安与担心又一次泛滥上来,比之前的哪一次都更要波涛汹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七章 来找茬的金主

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仁堂。

阿依坐在诊室里,写好药方交给坐在对面正焦虑地哄着哇哇啼哭的小儿的农妇,这妇人是听说她又重新回来坐诊,特地从城外赶来的,她家三代单传的宝贝儿子腹泻的厉害,看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

“早晚各服一次,服药的时候可以少许食糖,免得他觉得苦。一般连续服用两天就能看到效果了,若是还不好你尽管再过来,没有痊愈下一次我是不收诊费的。”阿依温声说。

妇人眼睛一亮,连连笑说:

“多谢秦大夫,俺相信秦大夫的,俺回去一定按时给宝儿喝药,多谢秦大夫!”

阿依看了一眼躲在母亲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三岁小娃,从桌上的小柜里取出一块用油纸包的糖块递给他:

“送你,别再哭了。”

小娃一闻到糖的味道,登时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泪,一把将糖块夺过去。

“秦大夫,这怎么使得!”孩子母亲连忙说。

“无妨,拿回去吃吧,病好了吃也行,服药的时候给他减轻苦味也行。”阿依道,这妇人看起来不是很富裕的样子,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多余的糖给小孩子服药时过口,这么大的孩子没有糖是不可能吃苦药的。

妇人微怔。紧接着眼圈就红了,抱着孩子站起来连连道谢,阿依起身往前送了两步。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细腻的手从外面掀开帘子,身穿淡蓝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的夏莲从外面走了进来,农妇迎面看见她唬了一跳,下意识躲到一旁。

阿依让那农妇去抓药,农妇又谢了一次,才避开一身富贵荣华的夏莲。战战兢兢地出去了。

“我很吓人吗?”夏莲满腹狐疑地问阿依。

“平民百姓对贵人的惧怕是出自本能的。”阿依平声回答。

“没想到你连那样的病人也会接治。”夏莲有些意外,以阿依现在的名气请她的达官贵人、豪商富贾无数。而她竟然还接治那些没什么油水说不定连诊金都付不起的穷酸百姓。

“只要是我能治的我都接,就算是生病的小猫小狗我也会治。”

夏莲呵地笑了,弯起眉眼冲着她扬了扬手里做工精致的楠木匣子:

“特别为我配制的丸药怎么不自己给我送去,还要派药堂里的伙计。好好的惊喜感全都弄没了!”

“只是吃的药,又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也没什么值得惊喜的。今日正赶上要往夏国侯府送药,顺路给你送过去,也不会太惹眼引起别人的注意。听说你也被留了牌子准备入宫了,先服用一盒,会让你更加油光水滑,白皙细嫩的。”

夏莲眉眼含着笑意,扑过来一把搂住她小小的身子。在她的脑袋上用力地摸啊摸:

“依妹妹,你果然很喜欢莲姐姐吧,所以才会特地为了莲姐姐这样费心。我可知道哦。这药是你们百仁堂最贵的补药,一盒要一千两银子,你竟然为了莲姐姐配制这么昂贵的丸药,莲姐姐好感动。等莲姐姐成了莲妃娘娘,一定不会忘了你对莲姐姐的心,莲姐姐一定会帮你好好对付公孙柔。让你稳稳当当地坐在墨三少奶奶的位置上!”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莲姐姐。你想多了,这药只是你送给我添妆的回礼。”

“知道知道!依妹妹你果然很喜欢莲姐姐吧!依妹妹放心,莲姐姐一定会好好照应你的!”夏莲用高挑的身子在阿依娇小的身躯上蹭来蹭去,像在蹭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阿依总觉得夏莲好像误会了,她并不是想让她照应才送她东西的。

就在这时,诊室外面一声娇喝:

“秦解颐,你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花枝招展的公孙敏已经带着两个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刚说让她滚出去怎么公孙敏自己进来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她迷茫地望着气愤着一张脸的公孙敏,竟然叫她“秦解颐”,还叫得那么顺口,令阿依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早就想连名带姓地喊她一次,却苦于她没有姓氏一直很烦恼叫着不顺口,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公孙二姑娘,请你不要在医馆里大喊大叫,会把病人吓到病发的。”她讷讷地说。

“他们病发关我什么事?我不喊出来怎么能表明我正在生气!她是谁啊,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公孙敏看着高大的夏莲从后面搂着阿依,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阿依小巧的身子上,两个姑娘家这么闹着玩真是不成体统,看着刺眼!

“这位是夏国侯府的四姑娘夏莲姐姐,公孙二姑娘你没见过她?她是前些日子才回帝都的。”

公孙敏眉微蹙,上下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的夏莲,心里莫名地生出许多排斥,阿依敏锐地觉察到了,莲姐姐似乎很受长辈们的喜欢,可在同年纪的女孩子里却不太受待见,或许是因为夏莲太美貌,美貌的姑娘总是不太受同性的欢迎,尤其是公孙敏和夏莲都是走美艳路线,公孙敏与夏莲相比却不止逊了一筹。

“夏四姑娘?啊,我听说了,夏四姑娘在最后一轮甄选时竟然同时获得了两宫太后的青目,当场被太后娘娘点了妃位,封了莲妃娘娘,给莲妃娘娘请安。”公孙敏冷着一张脸,生硬地屈了屈膝。

夏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莲姐姐,你已经是莲妃娘娘了?”阿依愕然地问。

“莲姐姐马上就要入宫了,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在宫外见面了,等莲姐姐在宫里安顿好了,依妹妹你一定要来宫里玩。”夏莲热情洋溢地说。

“……进宫就不用了。”阿依低垂着脑袋,讷讷地说,也不知道莲姐姐到底把后宫当成是什么,夏国侯府的后院,只要她高兴随便就可以进去?

夏莲笑笑,看了一眼满脸敌意的公孙敏,对阿依说:

“依妹妹,我过来只是为了道谢的,我还要回去整理东西再被嬷嬷教导宫规,忙得很,我先回去了。”

阿依点点头,一直将她送出百仁堂,看着她上马车离开,回到诊室时,却见公孙敏正坐在她的座位上翻看着她放在桌上的螺钿小柜。

阿依哑然无语,这些贵族小姐为什么都这么没礼貌,总是喜欢在别人的屋子里随便翻动别人的东西?

“公孙二姑娘,你突然到这里来找我,是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不舒服?”公孙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哪里都不舒服!我问你,前几天,你为什会和三殿下在一起,还一起要去一品斋用晚膳?”

“自然是因为在路上碰见的。前几天的事情为什么二姑娘现在才来问?再说既然公孙二姑娘知道了,想必是听公孙三姑娘说的,公孙三姑娘难道没有告诉公孙二姑娘那天在一品斋的还有墨大人和林公子么?”阿依淡声反问。

公孙敏嘴角一僵,这些公孙柔的确没有说,公孙柔只是一直在强调她在采桑宫等了许久却没等到三殿下回来的那一天,三殿下却在宫外和这个死丫头融洽地吃晚饭,后面几天即使三殿下在宫里却压根不和她说话,于是在今天狼狈地回到家后,在听到公孙柔添油加醋的诉说之后便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真的是碰见的?”

“不是碰见的,公孙二姑娘以为三殿下是想见就可以随便见到的?”

说的也是。

“那一天你和三殿下是在哪里碰见的?”

“大街上。”

“之前三殿下去了哪里?”

“公孙二姑娘,三殿下的行踪是我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更何况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若是真知道了,公孙二姑娘你才会生气吧。”

公孙敏嘴角抿着,白了她一眼:“三殿下都和你说什么了?”

阿依歪头想了想,一脸茫然地回答:“没说什么,就是问问头痛病和药的事情,然后就说一起去一品斋,我又不敢说我不想去,之后就在一品斋门口看见墨大人,当时令妹正追在墨大人身后一路小跑。”

公孙敏面色一僵,一听说这个她就明白了公孙柔为什么会在她面前添油加醋怂恿她来找这丫头算账,自己的妹妹自己最了解,她完全是被人当刀子使了,偏那是她同母的妹妹,她虽窝气却又不能真拿自己的妹妹怎么样,恨恨地剜了阿依一眼,冷声道:

“你不要总欺负阿柔,阿柔她身子不好,你若是让她有个好歹的,我们整个公孙府都不会放过你!”

阿依看着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认真地道:

“公孙二姑娘,你这个样子可不行,虽说公孙三姑娘是你的亲妹,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的日子应该完全靠自己来掌握。她又不是小孩子,你这样子溺爱她,若是养成了凡事都依赖你的坏习惯,不仅她永远无法自立,对你来说也没有好处,比如下人教导不好要你帮忙,儿女教导不好也要你帮忙,夫君教导不好也要你帮忙,家里没钱了还要你帮忙,那样子公孙二姑娘你压根就没法安安稳稳地去过自己的日子……”

她肃穆地对公孙敏说:“公孙二姑娘,真是辛苦你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八章 意外的发展——赚一笔

公孙敏满头黑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别做那些奇怪的假设,为什么你们家没钱了我也要帮忙?!”

“因为是一向溺爱公孙三姑娘的姐姐大人嘛。”阿依理所当然地回答,“公孙三姑娘还真是幸福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姐姐来出头,简直像小娃娃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找大人帮忙一样。”

“我说你,这是在变着法骂她吧?”公孙敏额角的青筋开始跳,咬着牙问。

“没有啊,我是真的很羡慕公孙三姑娘。”阿依一脸认真地回答。

公孙敏窝了一股火却不知道该怎么发,瞪了她一眼,警告道: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要去欺负阿柔,她身子弱,在家里很受宠爱。我想你对之前的事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在你之前,阿柔和砚表哥可是帝都里公认的一对,所以你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嗳?”阿依迷惑地摸了摸下巴,“可是墨大人对我说,那只是全帝都的人误会了,墨大人从来没有对公孙三姑娘说过心仪她想娶她之类的话,一切都是公孙三姑娘自以为的。”

“……”公孙敏粉拳捏了一捏,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快,阴恻恻地问,“你这么说是故意的吧?”

“公孙二姑娘说的故意是指什么?”阿依一脸无辜地反问,顿了顿,十分认真地道,“再有,我想公孙二姑娘是你误会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欺负得了公孙三姑娘,公孙二姑娘你太高看我了,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疼爱我的人反而少之又少,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可怜呢。”

“不要对我装可怜。”公孙敏满头黑线地说。

“我只是说一说,并没有装可怜的。”阿依清澈地回答,顿了顿,问,“公孙二姑娘,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这里是医馆,你不看病不买药却一直坐在这里我会很困扰。”

“刚才那个夏莲也不是来看病买药的你怎么觉得不困扰?”公孙敏没好气地道。

“因为莲姐姐是我的好朋友。我虽然不讨厌公孙二姑娘,可你是公孙三姑娘的姐姐,公孙三姑娘又时常欺负我,所以……”阿依十分纠结地说。

“够了。你很烦哎!”公孙敏黑着脸,她到底干吗要计较自己在这个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臭丫头心里的地位啊,竟然在对方说“不讨厌”时觉得有点火大,姑奶奶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从你手里买药,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句“不讨厌”,只是“不讨厌”这种程度吗?应该是慷慨的仙女仙女吧!

就在这时,门帘被挑起来,一张秀气的小脸探了进来,年方二九的俏丽女子手里提了两个食盒。看见阿依这里有客人,微讶,哎呦一声。笑道:

“解颐这里有病人啊!”

“不打紧的大师嫂。”阿依急忙迎了过去。

一句“大师嫂”让女子红了俏脸,递给她一个食盒,腼腆地笑说:“给,今天楼里的菜料进多了,我就给你大师兄做了几道菜,这是给你捎带出来的。刚做好,趁热快吃吧。”

“又让大师嫂破费了。谢谢大师嫂。”阿依接过来道谢。

“谢什么,又不是外人!”女子腼腆地笑说,又道了两句闲话便离开了。

阿依提着食盒回过身,问还坐在椅子上的公孙敏:

“公孙二姑娘,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都是些穷酸东西你也好意思请我吃?”公孙敏托着下巴瞧不起地反问。

“……”为什么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们都这么刻薄又没礼貌,“才不穷酸,我的大师嫂可是迎客楼的四姑娘,很会做菜的,别人想吃她做的菜都吃不到呢。”

迎客楼是帝都的老字号酒楼,也是与一品斋齐名的酒楼,四姑娘薛玲更是深得其父亲、迎客楼的老板兼掌厨的真传,烹饪手艺堪比御厨级别。

“公孙二姑娘,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回去吧,我肚子饿了,要吃饭了。”

失礼的逐客令竟然也能说得这样让人无法气愤,公孙敏不由得开始为自己妹妹的婚后生活担心起来,好叫的猫抓不到老鼠,最可怕的是从来不叫一脸无害看起来还傻头傻脑的类型,一出爪子必会击中七寸要害,比如眼前这一位。

公孙敏看着阿依从盒子里拿出一碗鱼丸竹笋汤,一碗时蔬小炒,一碗糖醋里脊,一碗碧莹莹的粳米饭以及一碟四个藕粉桂花糕,香喷喷热腾腾,令人食指大动。

食物的香气迎面扑来,让阿依心旷神怡,不再理会公孙敏,坐在患者的座位上,捧着饭碗吃了起来。

完全被无视了的公孙敏又窝起一股火,打发走了丫头,顿了顿,沉声问:

“你手里有没有能晚上留得住男人的药?”

一句话让阿依差点被热汤呛住,之前因为有了秦无瑕的事,她对于这一类话题已经敏感起来,立刻便明白了公孙敏话里委婉的意思。

“没有那种药。”她咳了一阵,窘迫地回答。

为什么最近即将出阁的姑娘们都来问她要这种离谱的药呢,还没出阁就先开始想用药物拴住夫君的事情了,总觉得这样的流行有点可怕!

“嗳?我听说最近帝都的贵族圈里十分流行一种叫做逍遥散的东西,那个不是你们百仁堂售卖的吗?”

“逍遥散?”阿依微怔,急忙说,“逍遥散怎么可能会是我们百仁堂售卖的,我们百仁堂怎么可能会售卖那种药?那种药短期服用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长期服用对身体有很大的坏处。再说,逍遥散是做那个用的?”

“你是大夫你来问我?”公孙敏脸一红,悄悄地说,“我也只是偶然听哥哥们说起的,我还以为那种药是你们百仁堂售卖的。”

“百仁堂才没有,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这种药的,原来是那种作用啊。”阿依满腹惊异地说,顿了顿,道,“不过不管怎么说那种药对身体没有好处,有一定的毒性,吃多了必会对身体有许多损害,若是自愿服用也就罢了,公孙二姑娘你可千万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她好心劝诫道。

公孙敏带着希望来,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让她失望无比的答案,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道:

“我又有什么法子,大婚后只有一个月,若是一个月之内我得不到三殿下的宠爱,一个月以后那些侧妃、夫人、侍妾就要统统入门,到时候那么多人,想想都觉得心烦!”

阿依没想到她会突然对她发牢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公孙敏是在选秀期间被内定给三皇子的,即使不愿意也已经是事实了,更何况公孙敏本身又是喜欢三皇子的,说到那些侧妃侍妾,皇族之人三妻四妾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别说是皇族之人,就是那稍微有一些家底的又有几个是真没有妾室通房的,就算不嫁给三皇子嫁给其他人,面对的问题只怕还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同为女人忽然就有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公孙敏只是发发牢骚,并不想被安慰,身为世家小姐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那些与自己门当户对的男子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的,即使心里也曾存在奢望,但现实来临之时除了接受剩下的也只有争斗了。

虽说公孙家门第显赫,可是剩下的那些侧妃夫人的家世同样不差,单单靠显赫的背景是很难取胜的。

“有助孕的药吗?”公孙敏沉默了半晌,忽然问。

阿依看了她一会儿,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公孙二姑娘,把手伸出来。”

公孙敏依言卷起袖子,伸出皓腕搁在迎枕上。阿依放下筷子,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将两根纤细的手指放在她的脉搏上,静静地诊了片刻,淡声道:

“我回头让人把药给公孙姑娘送到公孙府去,在成亲之前按方子吃着,我也会把算日子的方法写在方子上,照着方子去做也许会更容易,但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

公孙敏点了点头,停了片刻,继续说:

“另外还有十三雪霓养容丸,你再给我配两盒,我要送进宫去给惠妃娘娘。”

“上一次三殿下还为这件事对我说过,惠妃娘娘已经从百仁堂订购了十三雪霓养容丸,我帮公孙二姑娘配制更适合惠妃娘娘那个年纪服用的丸药,你再送进宫去吧。”

公孙敏微怔,若是阿依不说出来,那她送惠妃娘娘已经有的东西进宫一定会被人耻笑,也会影响惠妃娘娘对她的印象,多亏阿依说出来了。

公孙敏心里对阿依的好感更多一些,她对于阿依并不像公孙柔那样反感。

点了点头,却听阿依又道:

“不过新的丸药要比十三雪霓养容丸贵一些。”

刚刚的好感霎时烟消云散,公孙敏咬着牙道:“你是想宰我一笔吧?!”

“我会给公孙姑娘成本价的,我一直给公孙姑娘的也都是成本价。”阿依认真地强调。

“罢了,你配吧,多少钱都无所谓了。”公孙敏有些疲累地挥挥手。(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九章 奇怪的夫人

“百仁堂还新推出了一种雪耳四味猪油膏,厚厚地敷在脸上可以让皮肤变得水嫩光滑,人见人爱,公孙二姑娘就快要出阁了,要不要尝试一下护理皮肤做个美丽的新嫁娘?如果公孙二姑娘要买,你买一盒我可以送你一盒护唇用的胭脂膏,冬天用可以防龟裂防干燥,我自己尝试过,效果还不错,公孙二姑娘也可以试一下。”

“你现在开始改行做胭脂了?”公孙敏微怔,狐疑地问。

“不,那不是单纯的胭脂,也不是带颜色的,而是透明的膏状胭脂,是为了保护在秋冬季节气候干燥寒冷时皮肤不会干裂冻裂的,是我在邕城时想出来的。大冬天在边关时我的手脚脸上被冻裂了许多处,所以配制出来了一种药用的胭脂,擦脸擦手擦嘴唇都可以,薄薄的一层还可以让妆容更服帖,具体想怎么用公孙二姑娘你可以自己看着办,拿来当头油使用也可以,用处很多,非常划算的。”阿依双眼亮晶晶的,热情地给她讲解道。

也只有在推销东西时她才会表现得热情又热络。

公孙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连公孙敏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兼请医问药的,为什么回去的时候却抱回去了一大把多用胭脂、猪油膏、花蕊膏之类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得上的东西。

阿依一直将公孙敏送出门。看着她上马车离开了,才转身,却见紫苏正拎着食盒送薛玲出来。

“大师嫂要回去了吗。午饭非常好吃,食盒我回头给你送到迎客楼去。”

“不急不急。”薛玲微笑着说。

紫苏看了一眼已经登车而去的公孙敏,对阿依似笑非笑地说:

“那公孙二姑娘一来,你必是又大赚了一笔、”

“哪有。”阿依讪讪地说了句,顿了顿,忽然问,“对了紫苏大哥。你听说过逍遥散吗?”

“逍遥散?那是什么?”紫苏一愣,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关于逍遥散的事情。

原来他没有听说过。看来逍遥散也只在贵族的一小部分圈子里流行,并没有大肆流传开来,否则常年游走在权贵之家的紫苏不可能没有耳闻,他是个男人。应该比阿依更早晓得才对。

阿依在紫苏疑惑的眼神里连忙摇摇头说没事,眼看着紫苏送薛玲回迎客楼去了,重新回到诊室里,才坐在吃完剩下的午饭,大堂的伙计在门外说了句:

“解颐,有位姑娘特地来找你问诊。”

阿依正在水盆里洗手,用干布巾擦着手应了一声,门帘被掀开,一名身穿水粉色浅蓝梅花竹叶刺绣领银红对襟褙子。下系一条水红色十二幅长裙,面罩薄纱的女子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浓郁的幽香。

阿依微怔。看这个女子的衣着打扮应该是贵人家的女眷,且梳着妇人发髻,身后还跟着一对垂着双鬟髻的小环,应该是帝都某位达官贵人的夫人。像这样的人物儿一般都会请大夫去府上看诊,怎么会亲自过来?少妇发髻上一套赤金垂丝累珠红宝石头面微微摇晃着,摇得人耀眼生花。

女子的身材高挑饱满。罩着面纱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从那隐隐轮廓中判定这应该是一名很美丽的女人。

阿依在好奇地看着女子。那名女子也在直直地观察着她,丝毫没有避讳用直接的眼神。她望着阿依,一双眼窝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道暗芒。

“夫人请坐。”阿依客气地对她说。

少妇身后两个丫鬟中的一个立刻上前来,用帕子将椅子上上下下擦了一遍,才请自己的主子坐下来。阿依看在眼里也没觉得意外或反感,达官贵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毛病,这一点她早就已经熟知并习惯了。

少妇在椅子上坐下来,阿依回到自己的位置,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觉得这位夫人有点奇怪,并不是因为贵人家的夫人亲自来问诊很奇怪,这情形虽然不常见,她之前却是碰见过的,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位夫人周身上下散发的气场以及那一双望着她时的眼神。

这位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跑来看诊的。

“夫人怎样称呼?”少妇坐下了也不说话,阿依先开口问。

“我姓艾。”少妇终于说话了,嗓音迷离动听,那是一种类似于薄荷蜜糖般的嗓音,甜美却不腻,带着能够让众多男人酥了骨头的媚惑。

“艾夫人,我先帮夫人诊一下脉,然后说一下症状,夫人看一看对不对,若是有什么不合的地方,夫人再告诉我。”

“那就有劳秦大夫了。”艾夫人含笑将一截雪白的手腕慢慢地搁在迎枕上,一个丫鬟急忙上前来将她的翡翠镯子推上去,又整理好衣袖,青色的脉搏因为过于雪白看得很是清楚。

阿依伸出手指在她的脉上诊了一会儿,越诊心里越觉得无语,这位艾夫人根本就没什么毛病,健康得不得了,若是非要说的话:

“夫人最近时常觉得炎热烦躁,也不愿意多进饮食么?”

“的确如此。”艾夫人含笑回答。

“夫人只是有些邪热上胃,加上现在天气热,饮食清淡一些,多喝几杯开胃消食的茶就好了,若是想喝药我可以给夫人开一剂方子,若是懒怠喝药清淡一些待夏天过去就好了。”

“开个方子吧。”艾夫人微笑着说。

既然是病人要求的,阿依点了点头,拿起笔蘸了墨,从一旁抽出一张梅红单贴在上面认真地写下药方,却听艾夫人忽然含着笑问:

“秦大夫不是帝都的人吧?”

“嗳?哦!”她的问题让阿依愣了愣,只是医患关系又是第一次见面,突然问这个有点奇怪吧?

“秦大夫是南边的人?”艾夫人显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继续追问。

“呃,哦!”

“南边哪的人?苏州?扬州?还是花州?”

“……算是苏州吧。”

“秦大夫过去可曾去过花州?”

“呃……算是去过一次,不过只呆了几天……”阿依不解她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些事,莫名其妙地反问,“夫人这样子问,是因为夫人也是南边人?夫人是苏州人还是花州人?”

“不,我既不是苏州人也不是花州人,不过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我只是看着秦大夫很像南边人,所以随口一问,秦大夫今年几岁了?”

“十五岁。”

艾夫人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阿依写好了药方,询问道:

“夫人是直接把药带回去,还是我替夫人准备好药,让人直接送到夫人的府上去。”

“不用了,我直接带走,听说秦大夫会配制许多专门供女子服用的养颜养身的药剂,秦大夫不如也给我介绍介绍有什么是适合我的?”

阿依一愣,虽然觉得这位艾夫人有点奇怪,但有生意自动送上门她当然愿意。自从她决定自己买屋开始,她忽然发现钱财也是很重要的,虽说是身外之物,却能带给她许多自由。将丸药的类目价格表全部拿出来,热情耐心地挨个向艾夫人讲解,以艾夫人的年纪和身体情况重点推荐了几款供其选择。

哪知这位艾夫人竟然是个相当大方的夫人,所有类目她竟然每样要一盒,并痛快地当场付下定金,约定好半个月一交货,送货的地址竟然是帝都南边的樊郡王府。

这位夫人是樊郡王府的人吗?看年纪莫非是樊郡王府的某位妾室?

阿依虽然心里好奇,却没有问,与艾夫人约定好之后,又将清火平热的药包了一包递给艾夫人的丫鬟,艾夫人便告辞离去了。

阿依将艾夫人送到百仁堂门口,艾夫人的马车很豪华,的确很有王府的风范,然而马车上并没有悬挂名牌,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樊郡王府的人。不过是个很大方又很有礼貌的人,阿依对这位艾夫人的第一印象很好,至于她究竟来自于哪个府阿依也没有想太多。

……

公孙府。

芙柔轩。

公孙柔正坐在榻上看书,丫鬟桃雨从外面进来,垂着脑袋走到她面前,轻轻道了句:

“姑娘,二姑娘已经从百仁堂回来了。”

“结果如何?”公孙柔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翻着书页慢悠悠地道。

“什么都没有发生。”桃雨硬着头皮回答。

“什么?”公孙柔一怔,罥烟眉蹙起,嗓音略显尖锐,“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二姐不是应该掀了那个女人的桌子砸了那个女人的屋子再把那个女人暴打一顿吗?”

“二姑娘不仅没暴打一顿,反而两个人好着呢,临走时秦大夫还送二姑娘出来,二姑娘还从秦大夫手里买了许多滋补养身的丸药,那场面融洽的根本就不像是去找茬踢馆的……”

桃雨话未说完,公孙柔已经将手里的书狠狠地扔在地上,被气得脸色苍白发青,她霍地站起来,又不解恨地对着地上的书踩了两脚,桃雨缩在一旁,也不敢劝。

就在这时,杏雨从外面进来,轻声回禀道:

“姑娘,王二来了,正在院子外头。”

“让他到廊下来。”公孙柔闻言,一双妙目掠过一抹狠戾,沉着脸吩咐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执拗

杏雨应了一声,不多时,一个棕衣小帽的小厮垂着手来到廊子下,隔着窗户轻声道了句:

“奴才给三姑娘请安。”

公孙柔已经坐回软榻上,杏雨端来一碗虫草茶给她润喉。公孙柔气愤难平,接过来抿了一口,却因为水温略烫又一次激起了肚子里的火气,狠狠地将茶碗掷在地上,矜贵的赤绘茶碗被摔个粉碎,残茶泼了桃雨一裙子,桃雨也不敢则声。杏雨顿了一顿,无声地上前,跪下来开始收拾碎瓷片。

王二在廊下听见屋里这一声,唬了一跳,却不敢出声。

公孙柔摔了一个茶碗心情才好了些,冷着一张脸,沉声问:

“我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回三姑娘,奴才已经找到人了,全都是常年在城里游荡的痞子闲汉,他们那些个手段三姑娘就放心吧。”

“你没给他们留下破绽吧?”

“三姑娘放心,奴才不是自己出头的,而是找了一个乞丐头子牵线,那个乞丐头子也没看见奴才的样貌,即使事发也一定牵扯不到咱们府上。”

“都中用吗?”

“那些人都是老手,那种事平常没少做,奴才也没告诉他们对象是谁,他们收了银子乐得跟什么似的。奴才也吩咐了等事成之后让他们再宣扬出去,到时候弄得全城皆知,那桩亲事一定会作废的。”

公孙柔低了一回头,淡淡道:

“你去吧,后续的事也要仔细,墨侍郎的手段,被他逮住就是死路一条。”

王二神色一凛,应了一声,下去了。

公孙柔歪在枕上只是出神,微干的嘴唇抿了抿,不由得又一次回想起了昨天的事,那短短的半刻钟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会让她觉得脆弱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地割下一刀,鲜血淋漓。

昨天砚表哥约她到一品斋去了,当时她还很欢喜以为是砚表哥回心转意了,哪知她刚踏进包厢,还没有说话,却听到他冷漠地开口,他要求她退婚!

唇角笑容的僵硬即使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感觉出来,一颗原本沸腾的心仿佛被浇上一盆刺骨的寒水,寸寸被冰封,那一刻她竟然忘了呼吸的方法。

她执意不肯,含着泪对他诉尽了温柔情意,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他却始终冷漠得像数九寒冬的霜雪一样。哪怕是在之后她发了狠,用自以为拿住了的他的把柄去要挟他时,他依然不为所动,反而她被他捏住的却是七寸要害!

她太天真了,她当时一心只为他,却没想到对一个小小的她他竟然也留了后手。那些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他或许会和公孙府两败俱伤,然而到了那个时候,损失更大的一定是公孙府,而她将成为整个公孙氏族的罪人,公孙家将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现在就可以预见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结局,除了自戕也就只有自戕了!

她气急败坏,内心焦虑,六神无主,她不敢再继续那些敏感严肃的话题,只能希求用自己纯净的感情去打动他,她双眼含泪地泣声说:

“砚表哥,就算你的心现在已经不在我身上了,无妨,我可以忍耐的,皇上已经赐婚了,就是你再不想和我成亲,这桩亲事你也必须要结,只要成了亲,未来有十年二十年时间,只要是在你身边,我一定会用我的心让你对我回心转意,我会让你知道,我和她谁才是最适合你的!”

她激动激烈地对他大声说,她想用这样激烈的话语换来他温情的一瞥,然而他却一如既往的冷漠,之后他说出一句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让她痛彻心扉,让她怒不可遏,若是当时那个贱人也在场她一定上去撕烂她的话,他漠然地说:

“你心里在想什么其实我并不在意,就算你要嫁过来我也不在乎,不如说你执意要嫁过来对我来说更有用处,可是她说那个样子你就太可怜了。看在你叫我一声‘表哥’的份上,我给你选择,以直到婚礼当天为期限,即使当天你逃婚了我也不会追究,但若是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却还是固执己见,我无所谓,但你不要指望我会如何温柔地对待你。即使是块石头时间久了也会被捂热,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愚蠢的话。”

啪啦!

摆在榻上的耸肩美人瓶被公孙柔重重地摔在地上,贝齿狠狠地咬住嘴唇,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她过去不是不知道他在利用他,可是她不在意,只要他最终娶的那个人是她,她愿意为了他背叛自己的家族。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深知公孙家那么多女儿,祖父母父母之所以宠爱她这个体弱多病的姑娘,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拥有傲人的美貌和过人的才智,她可以为公孙家的权势锦上添花。

然而她也有自己的想法,皇室中的年轻男子虽然不少,足够出色的却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是她的表哥又是她的堂姐夫,与她年龄相差甚多,侧妃位置已满,她也不屑于去伏低做小。三皇子自小是她姐姐倾慕的对象,祖父和父母亲也都在心里认可了,更何况公孙敏那样棘手的性子,她也实在不敢与之争锋,虽然公孙敏很疼爱她,但公孙敏关键时刻的暴躁和狠戾让她从小就很畏惧。

她只能放眼朝中,除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帝都优秀的年轻才俊里最出色的自然就是墨砚了,当其他名门子弟还在寻花问柳、走鸡斗狗、仗着自己的家世胡作非为时,他已经成功入仕,并凭借自己的实力平步青云般地被编入六部,成了大齐国最年轻的刑部侍郎。

护国候府兵权在握,墨砚自己又在文官中积攒了许多威望,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喜女色,那一身激发起许多女子渴望去征服的**的冷漠无情同样悸动了她的心,为了他,她什么都能做,哪怕是替他抓住自己娘家的软肋。

她做了这么多,现在却要被弃之如敝屐,尤其是他竟然要为了那样一个粗鄙的女人抛弃如珍珠如宝石的她,她怎么可能甘心!

她要他的人、他的心,她要墨家三少奶奶的位置,既然她这辈子只能妻凭夫贵,那她会助他爬上最高的位置,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知道,谁才是能站在他身侧的那个女人!

当然了,在那之前,妨碍她的绊脚石必须要铲除!

一双粉拳逐渐捏紧,病弱弱的美人儿眼眸里掠过一抹执拗与狠毒。

……

秀春楼的马车又到百仁堂来了,这一次是燕娘亲自前来的,因为阿依托她打听的庄子她已经有消息了。

阿依带着绿芽上了燕娘的马车,出了城,向雁来村去。阿依对“雁来村”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却又忘了在哪里听过,想想就丢开了。

路上燕娘对阿依说,庄子的事情她向许多客人都打听过,并进行了严格的筛选,今天要去看的庄子是她认为最合适的,无论是地点、样式、大小、价钱都很符合阿依的要求。

“前一阵子被斩首的郭尚书,那个庄子原来是郭尚书小舅子的,因为郭尚书获罪,家里全忙着卖房卖地变现钱回老家,那小舅子就把庄子卖给了杨员外。杨员外是专门做这帝都内外地产房屋买卖的,也是咱们秀春楼的老客,说起来这个庄子最先是小小替你打听出来我才知道的,我说你要买,杨员外就说若想要他还可以把价钱压一压。

那庄子位置不错,那一片都是官宦人家的庄子,平常也没人敢去闹事,位置又比周围其他庄子远一些,一般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周围三十几亩良田,还有一条河很近,就是大旱的日子灌溉也不成问题,后面不远是雁来山,遥遥地就能看见。宅子是五进的,附带一个小花园,雁来村附近多温泉,那个庄子里也有,虽然水质不是最上等,但我觉得以价钱来说还是很值得的。”

“尚书亲戚的宅子,钱够吗?”阿依连忙问。

“够,够,你若是看得上我再帮你压一压,都是老客人了,压一压还能让你有剩。”

“郭尚书获罪了,那个庄子……”阿依有些担心地欲言又止。

“这个秦大夫放心,那个庄子是郭尚书被查清斩首之后才卖的,杨员外也是老江湖,有问题的庄子他是不会收的,那庄子又从杨员外手里过了一遍,不会有问题的。”

阿依点了点头,十分感激:“让燕妈妈费心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只动动嘴皮子,不算什么。”燕妈妈含笑说。

早上出发正午时才抵达雁来村,雁来村的村民基本上都是附近官宦人家庄子上的佃农,那些庄子零零落落地在雁来山脚下铺开来,形成了很大一片富贵区域,位置越中间人家越富贵,燕妈妈替阿依定下来的那座庄子在这片区域的最外圈,算不上太富贵,但品质绝对有保证。

马车在庄子门前停住,阿依下了车,却惊讶地看见庄子门口除了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商人,还一溜恭恭敬敬地站了两排人,左边一排比较少,十来个人服色还算统一,好像是丫鬟婆子小厮管事,右边那排人就多了,男女老少全有,皆村人打扮,许多人脚上还沾着泥,1152

第三百九一章 庄子

阿依愣住了,悄声问燕娘:“这么多人都是谁啊?”

“当初卖庄子时,庄子里的下人也连同房契一起卖给杨员外了,买庄子带下人,至于买下之后这些要不要留着随你喜欢,想留就留,不想留就卖了再换一批也行。”

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下人的命果然不值钱呢,主子想买就买想卖就卖,幸亏她很乖,先生不仅没有卖掉她反而去了她的奴籍,不然她就要一辈子当比猪肉还廉价的货品了,这话是真的,不景气时猪肉可比丫鬟值钱多了。

又一次想起先生,她心里忽然有些发堵,顿了顿,又问:

“那那些人呢?”

“那些是这庄子里的佃农,你若是想就继续把田租出去,不想租就收回来换人租。”

阿依又一次眨巴了两下眼睛:当佃农也很不容易,明明是出卖劳力赚嚼谷,东家一个不高兴就没田种了。

杨员外已经含着笑迎过来,客气地拱拱手:

“秦大夫,敝姓杨,在帝都做些地产房屋之类的小生意,这些人都是这庄子上的丫鬟小厮婆子管事,那些是这庄子附带田地里的佃农,都是雁来村人。我先带秦大夫在庄子里转一转,再去田里转一转,若是秦大夫满意,这些人秦大夫想要可以继续留用,若是不想要,在下可以替秦大夫处理再挑新的来。”

阿依对于杨员外十分客气的态度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一众佃农里忽然有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带着惊喜高声叫道:

“解颐大夫!”

杨员外脸色不太好看地皱皱眉,阿依微怔,循声望去,却见那一群粗手大脚的汉子婆娘里,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在人堆里眼含狂喜,大声招呼她。青年长得方方正正,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做活儿的人。年轻人身旁一对穿着还算齐整的乡下夫妇同样用狂喜激动的眼神望着她,却因为胆怯拘谨不敢说话。

“解颐大夫,我是强子啊,一年前我去百仁堂求诊,解颐大夫帮我治好了病,还帮我治好了我们家阿嘎!”年轻人努力想唤起她记忆一般大声喊道。

阿依看着他的脸,歪头想了半天,恍然:“啊,被毛驴驮来的脚差点烂掉的那个,你家毛驴进了城就难产,我还帮它接生来着,原来你们是雁来村人。”那是她第一次在意外的情况下给活物剖腹,幸好那个毛驴活过来了,“你家毛驴还好吗?”

强子见她只记得毛驴,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顿时沮丧起来,哭笑不得地回答:

“解颐大夫放心,阿嘎好着呢,小阿嘎也壮实,已经能拉磨了。”

“你的脚好了吗?”

“多亏了解颐大夫,强子早就能下地干活了,没想到解颐大夫还记得我们,我们一直想进城道谢的,谁想到好不容易能进城了解颐大夫却不在,后来才知道解颐大夫去前线当军医去了!”强子娘满眼激动地说,她话刚落下,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军医?一个姑娘?难道她就是百仁堂的秦小大夫?”

“不愧是妙手医仙的关门弟子,瞧那一身气度就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

“身为女子却敢上战场,还立了大功,了不起!”

“是了,是秦小大夫没错,以前百仁堂义诊时我去见过,模样美医术好又耐心,和济世伯一样最是怜惜贫弱的,难怪‘帝都鬼见愁’连那个公孙柔都不要了,主动求娶秦小大夫,也是了,再是第一美人第一才女也敌不过秦小大夫的勇气和善心!不愧是鬼见愁,果然有眼光!”

议论声过大,连阿依都听见了,气度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她耳根子发烫,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这样子被夸有眼光,若是墨大人知道了,一定又会暴跳如雷的。

“秦大夫,你还会给毛驴接生呐?”燕娘愕然,问。

“因为情况紧急,不接生会死掉,我只能试一试……”阿依讪讪地说。

“解颐大夫要买这座庄子吗?”老魏头连忙问。

“来看看,还没决定……”

“解颐大夫若是想买尽管买下来,我是这佃农里的头儿,每年的收成解颐姑娘你尽管交给我不用操心,我一定会给你弄得妥妥帖帖!解颐大夫救过我们强子,还救过我们家阿嘎,若是解颐大夫来当新东家,我老魏头一定会、会……那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谁要是敢跟解颐大夫藏心眼,我老魏头第一个不饶他!”老魏头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其他佃农亦随声附和表明自己绝对会忠于新东家。

杨员外见他们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地轻说:

“秦大夫,既然是救命恩人就更好办了,他们都是老实人,又有这一层恩情,若是买下这个庄子以后地里的事就不用秦大夫操心了。”

“算不上救命恩人,只是治个病,我先进去看看吧。”

杨员外应了,客气地将阿依往里让,老魏头看他们进去了,连忙吩咐自己的婆娘:

“快去把给解颐大夫的那两匹布拿来,不然一会儿解颐大夫走了,说不定又找不着了!”

强子娘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阿依跟着杨员外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杨员外说这庄子是郭尚书小舅子三年前买下的,推倒了原来的房屋又重新盖的,也就是说实际屋龄只有三年。

庄子的面积在这一片虽然不算大,但里面的家居摆设都很矜贵,大概是因为前主人不敢太明目张胆却又喜欢奢华富丽,因而在室内装潢上投入了很多。

跟着杨员外陪她们一起看房的还有庄子里的管事,那管事姓贾,四十来岁,郭小舅子卖庄子连他们这些下人一起卖了,下人前途未卜,因此对于阿依极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略带讨好,却因为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给阿依介绍这庄子的利弊,以此来凸显自己的诚实。

然而坏处都说出来却让杨员外绿了脸。

阿依和燕娘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杨员外几次示意燕娘帮忙推销,燕娘却笑而不语,阿依看在眼里,对燕妈妈更加感谢。

庄子逛完之后,杨员外又带领她们去屋外的田地看了一眼,三十亩良田,一半旱田一半水田,盛夏时节仍旧有许多人在碧油油的田里劳作,田地的正前方,远远地可以看见一条清澈的河水湍急地流淌过。

阿依面对杨员外极尽恭敬又口沫横飞的介绍很是不解,憋不住好奇悄声问燕娘:

“这杨员外的生意应该做得很大吧,只是看个庄子,为什么亲自来还对我这么客气?”

“就算不提济世伯府,秦大夫你可是未来的护国候府三少奶奶,他自然要恭敬的。”燕娘抿嘴笑说,“再说,帝都的生意人全都要靠墨侍郎照应着,墨侍郎的夫人谁敢得罪啊。”

“嗳?”阿依愕然地咕哝,“难道墨大人是收保护费的地头蛇?”不过转念一想尊贵的墨大人怎么可能去收保护费,就算要收也是派手下去收,嘴角狠狠一抽,便把这件事丢开了。

燕娘知道她想差了,却也没解释。

一行人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之后,又一次回到庄子里,贾管事连忙吩咐自己还算训练有素的女儿贾小红上茶。

阿依坐在椅子上和杨员外谈了谈契约价钱的事,有不懂的地方燕娘都会给她讲解,价钱已经压到了最低价格,阿依又一次站起来,说想再出去看看回来再决定。杨员外知道她是想考虑一下,大方地同意了,说会在庄子里等。燕娘问她要不要人陪,阿依说不用,她想一个人逛逛,贾管事连忙推荐自己的女儿给她带路,说是附近田地太多容易迷路。

阿依想了想,答应了,带上贾小红和绿芽又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接着出了门向空旷的田地走去。

一路上贾小红细声细气地为她讲解了许多,田地的质量,往年的收成,附近都是谁家等等,贾小红的父亲是管事,她对这些自然了解一些。

绿芽一直跟着阿依,这会儿忽然小声问道:

“姑娘要买庄子吗?”

阿依点了点头:“这件事不要告诉人。”

“姑娘的事情奴婢自然不会说,只是奴婢听父亲说最近帝都的地价不太稳定,若说想要庄子,伯爷给姑娘的陪嫁里应该带的,费大把银钱去买庄子如果将来地价跌了姑娘就赔了,还不如把银子攥在手里暂时观望一阵。”

绿芽竟然一口气说这么多,还挺有见解的。

“我买庄子不是为了生钱,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栖身之所,有一个能够种米种菜不会饿肚子的地方,也不知道先生会不会送我庄子,不管送不送,还是自己花钱买的比较踏实。”

绿芽似懂非懂,见她执意要买,也不好再劝什么。

“秦大夫,前面就是这附近最有名的海棠花林!”贾小红忽然笑着说了一句,并向前面一指。

阿依微怔,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过去,1152

第三百九二章 袖珍老虎

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海棠花林向雁来山脚下蔓延而去,如一条华丽的花毯,放眼望去仿佛看不见尽头。色彩艳丽,花形多姿,郁郁葱葱,傲然绽放,叶色妖嫩柔媚,苍翠欲滴,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被翠绿的叶片衬托,犹如无数只蝴蝶张开翅膀停在空中,一阵风吹来,怒放的花朵迷人地摇动起来,内敛地美艳着,煞是好看。

“好多海棠花,这个时节海棠花不是应该已经凋谢了吗?”阿依迷惑地说。

“这是八春,也叫秋海棠,花期是从三月到十月,七个月都有海棠花可以观赏。据说这一片花林最早是居住在这附近一个爱花的贵人种植的,随着时间久了渐渐地形成了一大片花林。这雁来村就是因为温泉和这一片花林才受到帝都里的贵人们的喜爱,纷纷在这附近盖起了庄子。”贾小红笑着说。

阿依点了点头,她对花朵并没有太多兴趣,虽然的确很好看,不过多看几眼也就完了。她问贾小红花田对面是哪里,贾小红回答说对面是好几家贵人的庄子,阿依便决定不再往前去,转身淡声道了句:

“回去吧。”

贾小红应了一声,照旧在前面领路,绿芽跟随阿依的步子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对这一大片美丽的花林显然有些不舍,她是个正常的姑娘,很喜欢鲜花。

因这一片已经不是田里了,再加上这一大片花林是只有贵人们才能涉足的地方。因而人迹罕至,阿依走在繁茂的花林中,分外惬意。她喜欢寂静的地方。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然而还没走多远,却见前方不远处三四个身穿假绸子,形容猥琐,举止孟浪的年轻男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坏人虽然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但从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就能感觉出来,尤其是被坏人盯上的“小绵羊”对于坏人的气息感知更为敏锐。眼前的三四个坏人很显然已经将他们*的坏气味散发到极致,就连贾小红和绿芽也在看见他们浪荡的形态举止时心里恐慌起来。

姑娘们对于那些对自己有邪恶企图的流氓总是会本能地产生警惕防备。

只可惜她们再防备也没用。在一瞬间的不知所措袭上心头时,那几个很有富有地痞流氓风范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在离她们两步远的地方站成一排,像一堵墙拦住她们的去路。神态猥/亵轻狂,笑容下流,眼神恶意,就像饥饿的狼群忽然看见了食物一样。

阿依也算是走南闯北过的,对这样的人再熟悉不过,每一个城市不管是繁华的还是贫穷的,都会有一批人以奉承官府欺压百姓为生,这些人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左右逢源。四处巴结,位置高一点可以被称为“地头蛇”、“恶霸”之类的,位置低的那就是地痞流氓。说难听点还可以叫恶棍人渣。

穿金戴银的痞子们忽然出现在村落里,还踏足贵人们才会涉足其他人不敢进入的海棠林,还刚好在大中午的时候让她给碰见了,莫非是因为她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贾小红和绿芽见那几个笑容猥琐的男人走近,立刻紧张起来,心脏怦怦乱跳。连呼吸也乱了节奏。贾小红傻站在一边,绿芽虽然也很害怕。可她牢记着自己的职责,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猛然迈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护仔的老母鸡似的拦在阿依面前,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人,企图把坏人吓走。

阿依没想到她会突然拦在自己前面,愣住了。

为首的“络腮胡”却没有理会她们这些小羊羔似的姑娘的反应,站定之后,在身后“斗鸡眼”的催促下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看了看纸张,又对比了一下阿依,“斗鸡眼”已经指着阿依先嘿嘿地笑道:

“大哥,没错,就是她!”

“络腮胡”又看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确定了,张开嘴笑起来,露出两排槟郎吃多了的大黄牙:

“没错,就是她!这模样长得还不错,哥几个这次可赚到了!”

“模样凑合,可那身段,这小娘们儿到底多大了,怎么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样子?”“斗鸡眼”旁边的“兔子牙”有些嫌弃地将阿依上下打量了一番,扁着嘴说。

一道大大的十字线瞬间跃上阿依的额角,并活跃跳动起来,一张秀美的小脸刷地黑沉下来!

“管她多大,越小越鲜嫩,老子就好这一口!”“络腮胡”擦了一把口水,淫邪地盯着阿依青涩的小身板,那目光滑腻腻地在阿依身上游动着,让她霎时起了一身鸡皮。

“我喜欢胸大的,这小娘皮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又矮又瘦,摸起来一点都不软乎,空有一张脸蛋玩起来不带劲!”“兔子牙”语气里是浓浓的嫌弃。

一道墙重重地从头顶砸下来狠狠地砸在阿依的后脑勺上,阿依的脸霎时青成了黄瓜,碧绿碧绿中还隐隐透着一丝阴森森的黑紫之气,她低垂下眼帘,窄袖下的拳头渐渐捏紧,恨恨地咬牙!

“少废话,有白玩的就不错了,再唧唧歪歪那两个丫鬟给你!”

“那两个还不如那个呢,我还是要那个,硬点就硬点吧!”

阿依的脸比刚刚更青更黑!

“大哥,快着点吧,一会儿该有人来了!”跟在最后的胖子嘿嘿笑着提醒。

“这大中午的哪有人,足够咱们好好玩玩!”“络腮胡”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阿依,泛着绿幽幽的光,一边擦着口水一边走过来,笑嘻嘻道,“小美人儿,别怕,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你们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我家主子可是济世伯的关门弟子,墨侍郎未过门的妻子。你们若是敢乱来,伯爷和墨侍郎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绿芽乍着胆子护在阿依面前,眼看着“络腮胡”越走越近,又急又怕,高声大喝。

阿依第一次听见绿芽大声说话,深感纳罕。

“络腮胡”压根没听见绿芽在说什么,已经进入发情期的禽兽此时满脑子都是美色。也许是因为绿芽长得太普通了,他大步走过来。一点不怜香惜玉地将绿芽推倒在一旁,直直地向阿依走来。

阿依下意识倒退半步,她绷着一张小脸看上去惊恐至极的表情愉悦了“络腮胡”,他猥琐地笑着。上前一步伸出手刚要抚摸阿依的脸蛋!

“别碰我家姑娘!”绿芽重重地摔趴在地上,焦急地大声喊叫。

与此同时——

呼!

一把雪白的粉末迎面撒来,其中一大半尽数落入眼睛里,掺杂了辣椒、石灰的麻醉剂落入眼睛里的滋味可想而知,初尝极致“*”的“络腮胡”嗷地一嗓子尖叫起来,响彻整片海棠花林!

阿依顺势抬起脚,在他的膝盖上重重一踢!

“络腮胡”捂着眼睛哇哇大叫着跪下来。

“大哥,怎么了?”“斗鸡眼”被他的叫声唬了一跳,心觉不好。下意识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不明所以地先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又下意识扫向阿依。只是下意识的一眼。

呼!

又一把雪白的粉末撒了过来,紧接着另一声尖叫刺穿天空响彻海棠花林,“斗鸡眼”恍若被电击了似的开始在林子里疯狂乱跑!

“大哥!二哥!你这个小娘皮做了什么?”“兔子牙”见势头不对,几步冲过来,表情凶恶地伸出手要抓起阿依的衣领子将她提起来,然而手还没触到阿依的衣襟。只听咻地一声,断指的疼痛让他啊地一声尖叫。又一次响彻花林!

“兔子牙”望见了那个小娘皮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柄银光灼灼的匕首,匕首的刀刃竟然泛着绿油油的紫光,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一次是踢到铁板上了,内心大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指节被削去一小截的缘故,他只觉得剧痛让他的全身跟着变得软弱无力起来,膝盖一软,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阿依看了他一眼,又将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唯一剩下的胖子身上。

明明大中午,明明赤日炎炎,胖子被这一眼看得竟然有种身处在数九寒冬的感觉,冷到了骨子里,连血液都被冻住了,还是那张秀美的小脸,还是那一头鬒黑的长发,落在他眼里,刚刚的小绵羊这会儿却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他惊骇地倒退半步,转身想跑。

阿依漫不经心地颠了颠手里的匕首,紧接着冲着胖子的后背直射出去,竟然正中红心!

“还真中了!”阿依很意外,不由得为自己拍拍手。

“姑娘!”绿芽恐慌骇然地蹭到她身旁。

阿依却从小挎包里掏出纸笔,扫了一眼还在地上挣扎的坏人,认真地写下试用心得,又收了纸笔,一面抽出一双薄手套戴上,一面走到还跪在地上捂眼睛的“兔子牙”面前,绷着小脸看着他,慢悠悠地揪起他的衣领,紧接着扬起粉拳重重地向他的脸上砸去!

又一声惨叫!

左三拳右三拳上三拳下三拳中间再来一两拳,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又瘦又矮?一记膝击正中下巴,揍你个鲜花朵朵开!

“你的门牙好难看,我是大夫,可以帮你治疗。”阿依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地惨叫的“兔子牙”,语气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脚狠狠地踹在“兔子牙”的门牙上,咔吧,兔子牙断了!

惨叫声堵在喉咙里,当真成了打掉牙和血吞。

阿依莲足轻捻,纯澈地歪了歪头,然身后的背景已经换成了阴森的墨黑色!

哄然大笑自背后响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以为是小绵羊,没想到竟然是一只袖珍老虎!”(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三章 发怒的墨大人

袖珍……

阿依对这一类词汇非常敏感,绷着一张小脸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相距很远正站在海棠花林深处笑得前仰后合的楚元和林康,以及因为自己没有机会华丽出场而脸黑如墨的墨砚,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已经抿嘴笑出声来的蒲荷郡主和景容。

与这一队人紧紧贴在一起却明显被拉开一点距离的竟然是八公主景宁,以及挽着景宁的手一脸苍白弱风扶柳我见犹怜的公孙柔。

景宁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百蝶穿花遍地金长裙,虽然不及日常宫装的矜贵,却也是华丽异常,此刻她正用敌视的眼神不屑又排斥地瞪着阿依,她和公孙柔的前前后后戒备了许多身穿便衣的护卫。

“袖珍老虎!这词儿说的精妙!的确是一只袖珍老虎!哈哈哈!”楚元笑得肚子都痛了却还是止不住笑声。

阿依的小脸刷地黑了!

墨砚走了过来,他路过时只目睹了后半段,刚要出手,结果只慢了一秒便失去了烂俗的英雄救美机会,因此现在的心情不太爽快,站在阿依面前上下看了一遍,问:

“没事吗?”

阿依摇摇头。

墨砚缓慢地点了点头,黑漆漆的眸光落在瘫卧在地上哎呦不停的四个痞子身上。

眼睛里的灼痛感和刺激感似乎终于稍稍缓和,“络腮胡”捂着眼睛冲着阿依的方向忽然大声道:

“你这个小娘们儿。到底对老子做了什么,老子浑身动不了了!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可是西城墙下青龙帮的人。得罪了老子,你往后别想在这帝都方圆五百里立足!”

阿依微微一怔,墨砚的眸光越发阴沉,紧接着漠然地抬起脚,重重地踹过去!

又一声惨叫响彻海棠花林,墨砚旋即极为漫不经心地一脚踩在“络腮胡”的脸上,粗暴的举止引来在场除了蒲荷郡主和景容以外的所有女子不同程度的低呼。贾小红第一次知道墨砚,捂着嘴瑟瑟地抖个不停。

阿依抻长了脖子向双眼紧闭仿佛已经死了过去的“络腮胡”脸上看了一眼:“墨大人。你把他踢昏过去了。”

“哦,一时没掌握好力道。”墨砚漫不经心地说着,又在“络腮胡”的脸上重重地捻了两脚。

“这两个人还真配啊,简直是天生的一对!”林康呲着牙。小声感叹。

公孙柔闻言,脸越发惨白。

“解颐姑娘那是自我保护,墨砚就太凶暴了,这样子的人做大齐国的刑部侍郎,大齐国治安堪忧!”楚元别过脸去轻蔑地说。

“墨三发起怒来的确有让人醉心的气魄!”蒲荷郡主手抚着脸带着欣赏笑叹,立刻引来楚元的怒目而视。

阿依已经弯下腰,用两根手指头捻起“络腮胡”的衣袖,从他的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展开来,的确是自己的画像没有错。可是她并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

墨砚从她手里拿过那张画纸,淡淡扫了一眼,眸色越发阴沉。

“墨大人。该不会是你做了坏事,人家报复到我身上来了吧。”阿依不太高兴地扁扁嘴,有些埋怨。

墨砚的脸色越发难看。

“来人。”他阴沉地唤了声。

阿依正狐疑他究竟在叫谁,周围的树丛里忽然微微响动,四五个皂衣人凭空出现,恭恭敬敬地立在墨砚周围。为首一名皂衣人低声道了句:

“侍郎大人。”

“带回去,审!”

“是!”皂衣人应了一声。

“青龙帮。日落之前,给我铲了!”墨砚面罩寒霜,淡声道。

“是!”皂衣人又应了一声,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命令其他人将瘫软在地上的四只尽数拖走。

阿依觉得墨大人好嚣张,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吩咐要铲除青龙帮,她虽然不是太了解却也听说过青龙帮是帝都的老字号地头蛇,和官府之间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得紧。

“侍郎大人?”“兔子牙”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手指痛浑身痛,更可怕的却是满心满身的惊恐,他惊恐地瞪着墨砚,用流了许多血的嘴巴呆呆地喃了一声,紧接着猛然想明白了,骇然地看着墨砚,极度恐惧,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是‘帝都鬼见愁’?!”

恐惧地又一次望向阿依,欲哭无泪,这一次不仅仅是踢到铁板上,他们竟然动了“帝都鬼见愁”的女人,胡子头那个王八蛋,竟然让他们染指“帝都鬼见愁”的女人,心里无限悲凉,这一次真是死定了!

阿依望着他恐慌至极的表情,仿佛恨不得马上自我了结的绝望,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墨砚黑漆漆的脸,好奇地小声问:

“墨大人,你之前到底都做过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怕你?”

墨砚阴沉着一张脸看了她一眼,冷冰冰地反问:“你想知道?”

强大的压迫力凝固成块状从头顶重重地压下来,像一座大山一样,阿依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怯怯地摇摇头。

“墨侍郎以前做过的事可多了,开心姑娘想知道尽管来问我好了,我会知无不言的。”林康凑过来笑嘻嘻说,被墨砚冷冰冰地扫了一眼也无所谓。

“四叔说的真没错,三婶果然勇猛!”一声正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在身后响起。

阿依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比她高出两头还多的少年,相貌英俊,皮肤黝黑,长得与景容极为肖似,气度上却和沉稳刚毅却又不失儒雅的墨磊有几分相同,她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小、小尔?”

“咦,三婶认得我?”少年眼睛一亮,十分开心地问。

三婶……

阿依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特别是被一个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小个头却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少年这样称呼。

“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会认得?”墨砚看了她一眼,问。

“因为五公主提过,再说长得和五公主好像,感觉上也比较像墨大人的大哥……”阿依上下打量了墨尔一番,忽然小声问墨砚,“他多大了?”

“十二岁。”

“十二……明明才十二岁,却比我高出这么多……”

“是个人都比你高,不高才不正常吧。”墨砚凉凉地说。

阿依被重重地打击了一下,恼羞成怒对他怒目而视。

“三婶三婶,你刚才那招好厉害,你刚刚对那个人撒过去的是什么,为什么撒过去以后那个人连动都动不了了?”墨尔一叠声兴奋地问。

“小尔!”景容唤了一声墨尔才老实下来。

就在这时,却听景宁慌乱地唤了声:

“阿柔,你怎么了,脸色好白,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一语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只见公孙柔扶着景宁的手,小脸刷白,嘴唇发白,羸弱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没有景宁的支撑她就要站不住了。听见景宁问她,她微微摇头,带着虚弱我见犹怜地笑道:

“我不碍事的八公主,只是有些头晕,停一下静一静就好了。”

景宁倒是个热心肠,见她的语气如此虚弱有些慌,顿了顿,不善地瞪着阿依,冲着她怒气冲冲地叫道:

“哎你!你不是大夫吗,还不快过来给阿柔看一看!”

阿依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尖反问:“八公主叫我吗?”

“不叫你叫谁,你不是大夫吗?!”景宁见她竟然敢装傻,越发气愤,大声道。

景容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却听阿依平声说:

“我是大夫没错,可公孙三姑娘不会愿意让我给她看的,若是我给她看了,她反而会心情不好生起气来,八公主也不要担心,公孙三姑娘只是中了些暑热,回去躺一躺喝杯茶就好了。公孙三姑娘,你先天不足,肝阴亏损,心气易衰耗,现在是盛夏,天气太炎热的正午最好不要出来晒太阳,你的体质很容易中暑,若是想出来散步,最好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若是想晒太阳,最好也在清晨时阳光比较柔和的时候。”

其他人的反应:这姑娘好善良,不愧是医者仁心的大夫!

公孙柔却已经被阿依气得浑身发抖,暑热比刚刚更重了,她本就心虚,又因为墨尔对阿依的称呼,还有之前为了巧遇墨砚勉强日晒,再加上走了许多路,两腿直打颤。不想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去看那一张让她讨厌的脸,她对景宁草草说了句:

“八公主,阿柔身子不适,想回去歇一歇,八公主恕罪。”说罢转身,扶着杏雨的手,羸弱却步履飞快地走了。

景宁因为她突然的离去有些措手不及,顿了顿,却没有追上去,反而转过头对阿依发难道:

“你又没有诊脉,凭什么说阿柔是中了暑热,万一她生了其他病呢,不把脉就敢下定论,你是庸医吗?”

“八公主,望闻问切,首先是望最后才是切脉,若我连中了暑热都看不出来,那我还叫什么大夫,连中暑热都要诊脉,那个才是庸医吧?”阿依慢吞吞地说,“再说,八公主难道希望公孙三姑娘生其他的病吗?”

“你……”自信昂扬,半点不容他人质疑的坚定让景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火气冒了出来,顿了顿,对着阿依厉声喝道,“你放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四章 露馅了

“阿宁!”景容立时肃声落下一句,把墨尔吓一跳,景宁扁扁嘴,不敢再则声。

阿依第一次发现原来温柔娴婉的五公主竟然这么有威严,很惊讶。

“墨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你不是因为临时决定要来赏花所以才来的吗?”蒲荷郡主一愣,问。

“我只是路过。”阿依摇摇头,“蒲荷郡主是来赏花的吗?啊,我说雁来村这个名字听起来为什么会那么耳熟,原来是这样,安乐侯的庄子在附近吗?”

“就在花林的那一头,你不知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楚元奇怪地问。

“我是路过。”打死阿依也不会说她是来这买庄子的,虽然她之前知道这附近的庄子全部是帝都达官贵人的,可是万万没想到楚元的庄子也在这附近,也是了,帝都的达官贵人安乐侯绝对算得上是头号人物。

那那个庄子她到底还要不要买,说实话她买庄子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若是离楚元太近说不定往后会很麻烦,可是若是在别的地方,乡下治安不如城里,说不定会被闲汉盯上跑来闹事,更何况她虽然是主人却是女子,女子总是容易被欺负的。

她之所以对这里很满意,也是因为附近贵人较多治安很好,刚才那几个人不算了,那几个人必是被谁买来找茬的,至于买凶的人是谁,墨大人自然会处理。她还是不要想太多,就算她想太多她也不能怎么样,干脆不去想。

她对那座庄子的大小、装潢、房龄、田地包括下人都很满意。价钱也很合适,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再难有这么可心的了。她虽然对庄子的事不急,但也不希望拖太久,毕竟她也知道帝都人口多土地少,就算有钱可是没人出卖土地也是没用的,好不容易有人肯卖庄子,不抓住了说不定会后悔。

纠结显而易见地写在脸上。她呆呆地陷入沉思,歪着脑袋越想越觉得为难。这样的为难太清晰明了,以至于看着她小脸的人从她的表情里很轻易地就明了起来,她绝不是路过这么简单,再说谁路过会路过到这么偏僻的花林里来。

“你做了什么?”墨砚阴沉下脸。低着声线,不悦地质问,语气有点可怕。

阿依被他这么问,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地摇头。

“到底做了什么?”墨砚阴恻恻地继续问。

“我什么都没做!”阿依对着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墨砚捏起她的脸,拇指和食指在她的脸颊两侧用力向中间推挤,将她的小脸挤得变成了一只包子,他又问了一遍:

“真的?”

“真的!”阿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高兴地用力去拍他的手。

“娘。三叔怎么还是对姑娘家这么粗鲁,十多年了还是没变!”墨尔小声对景容说。

“小心你三叔听见回头教你练武。”景容轻声道了句。

哪里是从十多年前,明明从会玩泥巴开始就一直这个德行。进宫时凡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公主全被他的毒舌惹哭过,这性子恐怕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墨尔听了母亲的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打了个寒战,不敢再作声。

“墨大人也是来赏花的吗?”阿依揉着自己的腮帮子问。

“哼。”墨砚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远处。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哼”是什么意思?

阿依嘴角抽了抽:“墨大人是和公孙三姑娘一起来赏花的?”

“你觉得我有那么闲么?”墨砚从远处收回目光。凉飕飕地反问。

阿依语塞。

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普通地友好地回答问题呢?

景容见状连忙笑说:“阿宁和公孙三姑娘是来方家的庄子上游玩的,今天方家有个烤肉会,她们都来参加,我们是在前面的花林里碰见的。”

阿依点了点头,又仰起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墨砚,景宁一直被他们无视在后面,心里窝气,忽然对着墨砚想要吸引对方注意似的高声道:

“墨三哥,阿柔说她不舒服都回去了,你不跟着去看看她吗,阿柔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墨砚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臣的事不劳八公主费心,八公主你现在这是在教导臣该怎么做事吗?”

“教导?墨三哥怎么这么说,宁儿也是一片好心。”景宁在他这样阴森森冷冰冰的语气里顿时蔫了,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山猫这会儿收了爪子竟然成了怯生生的小鹿,“再说墨三哥怎么又在宁儿面前自称‘臣’,宁儿明明说过不用这样的。”

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突然变成这样怯懦娇柔的态度让阿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景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墨尔一声窃笑,被母亲一瞪,又忙噤声。

阿依看了看墨砚,又看了看八公主,忽然对五公主等人说:

“五公主、安乐侯、蒲荷郡主、林公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想走。

“你想回哪去?”墨砚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阴恻恻地问。

阿依又被像小鸡似的拎了起来,缩成一团,扁着嘴用眼神无声地谴责他的无礼,口内道:

“自然是要回帝都去。”

“你等晚上和我一块回去。”

“为什么?说不定下午就会有人找我出诊,我才不要和墨大人晚上一起回去。”

“开心姑娘,我们打算今晚在庄子里烤肉,今天楚元的庄子里有新鲜的鹿肉,难得你都来了就留下来吧,你若是不留下来,阿砚会寂寞的。”

“你闭嘴!”墨砚黑着脸剜了林康一眼。

“三婶,鹿肉很好吃,是我和爹爹、三叔、康舅舅和阿元舅舅一齐去林子里打来的,新鲜的鹿肉烤来吃最好吃了!”

“小尔,不许叫我舅舅。”林康咬着牙说。

“叫‘哥哥’。”楚元随声附和。

墨尔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摇摇头,有些害羞地说:

“康舅舅,阿元舅舅,你们好意思听我可不好意思叫。”

紧接着便引来一顿胖揍。

“墨大人,放开我,我要回去了。”阿依蠕动着身子不停地挣扎,墨砚却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却见庄子里的贾管事一路找过来,在看见阿依时面色一喜,唤了声“东家”,这才发现阿依正被一个衣着华贵的人拎在手里,愣了一愣,变得有些胆怯。早已吓得不行的贾小红见她爹终于来了,心中大喜,慌忙迎过去叫了一声“爹爹”。

“东家?”墨砚望着手里的阿依,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

阿依满脸悲催,顿了顿,回过头认真地对他说:“墨大人,你听错了。”

贾管事已经战战兢兢地蹭过来,鼓足勇气十分忠心地站在墨砚面前,他虽然从前是庄子上的管事,但毕竟是私家庄子不是主宅,达官贵人见得并不多,眼前这一类级别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贾管事带着乡下人的淳朴,恭恭敬敬地对墨砚道:

“这位大人,我家东家也是住在这附近的庄子上的,因为初来乍到,许多地方都不熟,虽然不知道哪里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手下留情,我们东家可是帝都刑部墨侍郎的未婚妻。”他生怕这些人怪罪阿依擅闯只有贵人们才能踏足的海棠花林,急忙将阿依也住在这里的事说出来,表明阿依也是附近的居民,踏足这里不算过错。

“哦?”墨砚这一声轻飘飘的让阿依浑身发毛,他阴恻恻地盯着阿依的后脑勺,“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住在这里的。”

阿依眼眸微闪,顿了顿,认真地对他说:

“墨大人,你误会了,我还没有住在这里。”

“解颐,你在这附近也有庄子?”蒲荷郡主惊讶地问。

“不,还没有买下来,我只是过来看看。”阿依急忙回答。

“是谁要买给你?”墨砚黑着脸冷声质问。

“什么是谁?”阿依一愣,反问。

墨砚看着她懵懂迷惑的样子,又来气了,冷冰冰地对贾管事说:

“你那个庄子在哪,带路!”

“墨大人!”阿依在他手里挣扎着,高声道。

“东家……”贾管事虽然被墨砚一身暗黑的气场唬得两股乱战,却仍旧尽职尽责地望向阿依,他还真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好管事,让阿依越发觉得放弃不买那个庄子很可惜,可是地点已经被其他人知道了……

墨砚摇晃小鸡似的将她提在手里摇晃了两下,阿依满头黑线:

“墨大人,你放下我,我带你去看就是了。”

墨砚满意了,放下她双足落地。

贾管事以为阿依被要挟了,越发慌张:“东家……”

阿依知道他在想什么,拉着衣领子轻咳了一声,指着墨砚道:“他是……墨侍郎。”

贾管事愣了愣,紧接着面色一喜,急忙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奴才见过姑老爷!”

这新鲜的称呼让墨砚觉得心情很舒爽,阿依却觉得分外尴尬。

“走吧。”墨砚对着她凉凉地说。

阿依不甘不愿地在前面带路,林康等人也要跟,墨砚回过头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跟过来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五章 负气签订

“自然是去看开心姑娘的庄子。”林康摇着折扇,笑眯眯地回答。

“解颐姑娘竟然在这片地方买得起庄子,”楚元笑得风流倜傥,实则是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莫不是此处的庄子是济世伯买来送给解颐姑娘的嫁妆?”

墨砚的脸刷地变了色!

蒲荷郡主一脚踹上去,正中楚元的脚后跟,楚元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先生不知道的,是我自己想买。”阿依虽然想隐瞒,但因为她不太会撒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

“为什么会突然想买庄子?”蒲荷郡主疑惑地问,“再说解颐原来你这么有钱,竟然能在这附近买得起庄子,这附近的地价出了名的贵。”

“不是在这里,是在外围,我也请了认识的人帮我压了价,我觉得价钱还算划算。”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想买庄子,马上就快成亲了,莫非是想给自己攒嫁妆?”景容抿嘴笑问。

阿依哪敢说自己是为了怕和墨大人拌嘴时被墨大人赶出家门,连忙摇了摇头,小声说:

“就是突然觉得还是有一个自己的地方比较好。”

蒲荷郡主微怔,紧接着哈地笑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担心日后和墨砚吵嘴时没有娘家可回,所以特地在成亲前给自己置办下一间庄子,以备日后离家出走之用。”

一条十字线倏地跃上墨砚的额角。并怦怦地跳动着,英俊的脸比无星无月的午夜还要漆黑!

阿依冒了一层冷汗。

蒲荷郡主笑个不停,景容看阿依满脸尴尬。连忙轻声制止道:

“蒲荷!”

“解颐,你不要怕,若是日后你和墨砚吵嘴想要离家出走,尽管到我们安乐侯府来,想住多久住多久……”

“就算一直住下去永远不回去也没关系。”楚元立刻紧跟着补充一句,又被蒲荷郡主踹了一脚。

“安乐侯府怕是不太自在,若真有那个时候。开心姑娘尽管到成国公府来,巧姐儿她们几个巴不得你天天跟她们在一起呢。到时候送你个院子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想做什么尽管自便,若是需要美男子陪伴,我也可以效劳。”林康摇着折扇。夺魂摄魄地抛来一眼,笑吟吟说。

墨砚黑着脸一脚将他踢进道边的草木丛里!

“解颐,不用那么麻烦的,到时候尽管到三石斋来和我作伴,三石斋有的是房间,若是我们不在家,三石斋你尽管搬进去住,关上院门自己度日也是一样的。”景容大方地笑道。

“大嫂,不要连你也说这种话。”墨砚咬着牙满脸墨黑地说。顿了顿,揪过阿依的衣服领子,一双迸着火星的眼眸牢牢地锁视住她。磨着牙,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得还真长远呐,亲事还没成,现在竟然就先想着成亲之后要离家出走的事情了,我是不是该夸你两句你很会未雨绸缪?”

阿依后脊梁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眼神闪烁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墨大人。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买个庄子而已,不是为了要离家出走的。”

“真的?”

“真的!”阿依重重地点头,好似小鸡啄米。

墨砚轻轻地哼了一声,松开她的衣领子,漫不经心地道:

“既然你不是想离家出走,只是想买个庄子,罢了,待会儿看看若是合适,我就帮你买下……”

“嗳?”阿依微怔,不解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房契和地契要写上我的名字。”墨砚继续道。

“墨大人,你不要太过分,你这个样子不就变成想要和我抢了吗,我要买我自己的庄子!”阿依闻言,登时炸毛了,气势汹汹地道。

“你还说你不是想离家出走,若只是想买庄子,地契是谁的名字很重要吗?”墨砚沉着脸道。

阿依别过头去,绷着一张小脸道:

“墨大人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买一个自己的庄子,你不要总是去揪着那些没有意义又很奇怪的地方不放。”

她这分明就是理屈词穷了,墨砚看了一眼她绷着的一张小脸,越发觉得恼火。

这不是一个庄子的问题,而是这丫头还没成亲呢竟然就先和他藏心眼了,若是往后一直这个样子,那他岂不就要被她当成是傻瓜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虽然他脾气不好,但她也不用现在就想着成亲之后一吵架就从家里搬走吧?

墨砚越想越觉得不高兴,越想越觉得这丫头太过分竟然不信任他,他明明为了她做出许多改变,她不仅看不到反而变本加厉地防备他。

阿依同样很不高兴,她不过是要买个庄子,虽然并不想让墨大人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其实也无所谓的,可是墨大人这知道过后的反应也太大了,让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吵架了吗?”墨尔跟在后面,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气氛僵硬,小声问。

“嘘!”景容将纤细的手指竖在嘴唇上,制止他再说下去。

“莫名其妙也能吵起来,难怪解颐会想买个庄子。”蒲荷郡主有些瞧不起地说。

“这两个人吵架时还挺有看头,让我都想嗑盘瓜子喝杯茶了。”林康一边摘刚刚被踹进树丛里沾了一身的树叶一边说。

不想楚元手掌一翻,已经抓了一捧瓜子在手里,林康、墨尔和蒲荷郡主见状眼睛一亮,立刻伸出手去向着楚元的掌心,几个人在阿依和墨砚身后一边围观一边咔咔地嗑起瓜子来。

阿依和墨砚走在前头。满头黑线。

景宁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一大群侍卫围着,慢慢地向前蹭,虽然她不想去看那个女人的庄子。可是她想跟着墨三哥。然而一个人走在后面太孤单,可是前面又没有人愿意理睬她,骄傲的她也不愿意厚着脸皮上前去,只得高傲地昂着头颅寂寞地跟在后面。

回到了庄子,因为墨大人的所作所为激起了阿依的逆反心理,于是回去之后便爽快地和杨员外签了约,杨员外在看见墨砚时表情又惊又喜。乐得满脸堆笑,忙奉承说若是阿依还想压价他还可以再便宜一些。甚至在话里暗示若是阿依想要,他可以分文不取白送给阿依。

阿依自然知道他是看在墨大人的脸面上,当即严词拒绝了,不说别的。墨大人是朝廷官员,若是她这个未婚妻子收了商人白送的庄子,日后被查出来,说是“收受贿赂”也是有可能的,她才不会因为贪便宜就去做那种蠢事。

按照之前谈好的价钱购买下来,并签订了契约,庄子里的下人和田地里的佃农也都一并承担了下来,阿依终于拥有了有生以来完全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屋,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房屋。不用担心被赶走,不用担心会消失,不用担心会被破坏掉。因为这里是完完全全只属于她的。

拿着契约心中不免有些小激动,连神色也微微有些恍惚,这样的表情落入墨砚的眼里,气终于消了一小半。

杨员外满脸喜色地告辞了,燕娘在看见墨砚林康他们进来时很是意外,接着便有些尴尬。生怕自己的身份会给阿依带来不好的影响,在阿依和杨员外签订好了契约之后。见阿依没有其他事情,便含笑作辞而去。

阿依一直将她送到庄子外面,燕娘几次三番地推拒。阿依和她约定好回头送一份礼物谢她,燕娘推辞不过,只得应了,含笑登车离去。

回来时林康趁女人们去参观庄子不在的工夫讶然笑说:“开心姑娘,没想到你竟然和秀春楼的燕娘如此熟络,她竟然帮你搭桥牵线买庄子,你们是如何识得的?”

“我是秀春楼的专属大夫,燕妈妈人很好。”

“嗳?”林康一愣,笑嘻嘻看了墨砚一眼,“原来如此!不过这样子阿砚不就惨了,以后若是去逛秀春楼,开心姑娘必会知晓。”

“那就只能换一家了,虽说秀春楼的姑娘绝色,怡红楼的姑娘也不错。”楚元又开始煽风点火。

墨砚脸色发黑,冷冰冰地瞪着这两个成天架桥拨火挑拨他们两个人关系的家伙。

“怡红楼的大姐们是很好看,不过我觉得说到能和秀春楼比肩的,还是要数含香院的大姐们,馨馨大姐最好看了,弹琴也好听。”阿依一本正经地说。

“……”楚元和林康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我说你,不要若无其事地和男人谈论一个窑姐儿,还谈得那么高兴。”墨砚黑着脸,抚额说。

“墨大人,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嘛,馨馨大姐很好看的。”

“开心姑娘,为什么你会认得含香院的馨馨,你不是秀春楼的专属大夫吗,馨馨是含香院的……”

“我是帝都花街所有青楼的主治大夫,因为其他大夫都是男人,我比较方便。”阿依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

“……”楚元和林康哑然无语。

就在这时,去逛园子的蒲荷郡主、景容、景宁和墨尔全回来了,蒲荷郡主道:

“难怪郭尚书会被斩首,只是他的小舅子,这庄子虽然不大,却别致得紧。”

“三婶,听四叔说你只是个大夫,没想到你这么富有,竟然买得起这么大的庄子!”墨尔满眼欢喜地说。

“嗳?富有?我觉得价钱比较划算,难道我买贵了?”阿依一愣。

“……”众人的嘴角狠狠抽了抽,这人傻头傻脑的似乎对钱没太多概念,她到底是怎么赚那么多钱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六章 兔子

庄子定下来已经归属于阿依了之后,阿依只交代了贾管事几句,又出去和老魏头商谈了一下,便将庄子和田地全权委托给他们两个人,各种规矩还是按照以前的来,她本来只是想买一个地方以备日后不时之需,暂时还不打算常住在这里。

安顿了新庄子后,她就想回帝都去,楚元和蒲荷郡主却不让她回去,一定要拉着她吃完了烤肉再回去。

阿依听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也有点想吃烤肉了,可又怕生人太多吃着不自在,正为难,蒲荷郡主看出她的为难,说今日并没有请外人,只有他们这几个熟人,还剩下的墨磊和墨矾去了雁来山,是因为昨儿打猎的瘾头还没消下去,不耐烦赏花,所以一大早就出门了,大概这会儿已经回来了。

阿依听了觉得这是难得的好机会,终于没禁得住烤肉的诱惑,跟着蒲荷郡主去了安乐侯府的飞鹤山庄。

面积是她买下的庄子五倍之多,位于这一片的最里圈,东临雁来山,西近香水河,一道从香水河引来的水源如玉带一般横贯整座飞鹤山庄,山庄内仿江南园林的样式,极尽奢靡又不失高贵典雅。崇阁巍峨,层楼高起,玉栏绕砌,金辉兽面,花园中更是假山凉亭,花厅水榭应有尽有,奇花异草,竹桥瀑布,一大片八春海棠开得正艳,丝垂翠缕,葩吐丹砂,微风吹来。临风怒放,美不胜收。

墨磊和墨矾果然已经回来了,打了两只山鸡、一头野猪外加两个狍子。还有几对活着的黑兔白兔,是墨磊打回来给景容带回家去养着玩的。蒲荷郡主一看这么多毛茸茸软绵绵的兔子,心都融化了,向景容讨了一对黑兔,景宁自然也跟着要,讨了一黑一白两对兔子要带回去养。

“好大的兔子!”阿依盯着竹筐里长耳朵攒动的大白兔,睁大了一双杏眼。惊叹。

“你若是喜欢也可以挑两对拿回去养。”墨磊含笑说。

“嗳?我吗?”阿依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兔子。软绵绵毛茸茸的,犹豫了半晌,摇摇头说,“我还是不要了。这样软绵绵的东西我是养不活的。”

“兔子很容易养的,只要放在竹笼里,每天喂它青菜给它干净的水,也可以让它在空地上跑一跑。”景容显然很会养小动物,热情地教授她养殖方法。

阿依犹豫了半晌,又一次摇头: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我是养不活的,我以前养过小狗,病死了;也养过流浪的小猫,病死了;还养过两条草鱼。第二天也翻白肚了;就连养了一只小老鼠,最后也死掉了。”

众人哑然,景宁的眉角狠狠一抽:

“你命里带煞吧?”

阿依立刻消沉下来。垂着脑袋讷讷地道:“我时常也会这样想。”

景宁因为她显而易见地消沉下来,哑然,眉角抽得更厉害。

“是因为你养的那些都是快要死了的吧。”墨砚看着阿依的侧脸,说。

阿依一愣,仰头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这么说的话,它们在被我养之前都受了伤。不过那两只鱼大概是因为我养的方法不对,冬天我担心它们会冷。所以特地烧了热水。”

墨砚抚额,众人哑然无语,阿依同样对自己伤脑筋地轻叹口气。

“真是个蠢女人。”立在一旁啃山果的墨矾闻言,嘲弄地耸了耸肩,被墨磊照着后脑勺一拍。

“啊,对了,如果你想养兔子自己又不敢养的话,干脆交给阿砚帮你养,你若是想看兔子了,就去阿砚那里看。”墨磊莞尔笑说。

景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手一拍笑道:

“这个主意好,阿砚来养兔子,解颐若是想看就到墨云居去,也可以两个人一齐喂喂兔子,带兔子散散步什么的。”

“兔子还用两个人一起带着散步吗?”阿依一头雾水地问。

“当然要,不是两个人看着会跑掉的,我和你大哥就经常带着兔子去散步……”

墨磊用大手猛拍墨砚的肩,搞推销似的冲着阿依笑道:

“你不要看阿砚这样,他很会养动物,对小动物也是很有耐心的,我们家阿研就是养什么什么不活,所以每次抱回来都会交给阿砚养,阿砚他养什么活什么,他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嘴巴也很坏,但其实他最喜欢的就是小巧的东西了。”他一面说一面拍着墨砚的肩,用心来传音,老三啊,大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墨矾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又啃了一口山果子,凉凉地道:

“大哥,大嫂,你们不要帮得那么明显……”

话音未落,墨磊又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让他差点被一口果子噎死。墨尔窃笑出声,墨矾恼羞成怒冲着墨磊大声道:

“大哥,不要让我在晚辈面前那么丢脸!”

“不想丢脸你就给我管住嘴巴别说话。”墨磊别过头去,从牙缝里低声说。

景容抿嘴笑。

墨砚早已因为墨磊说了不相干的话脸色发黑,阿依抱起一只兔子,看了看怀里软乎乎的大兔子,又看了看墨砚,轻声询问:

“墨大人,你要养兔子吗?”

“谁要养兔子,你想养就自己养,不要什么事都想推给我,我又不是你娘!”墨砚黑着脸撂下一句,转身,大步走了。

“你去哪里?”墨磊眼看自己的一番苦心被这小子一句话给打乱了,火大地问。

“茅房。”墨砚头也不回地答了句,扬长而去。

墨磊一张淡定儒雅的脸霎时破功,恼火地磨着牙,从齿缝间阴恻恻地挤出一句:

“这个小子,他怎么不去打一辈子光棍!”

景容讪讪地笑。

阿依却抱着大兔子在满腹狐疑地纠结,她明明没有把什么事都推给墨大人,墨大人为什么要那么说,难道是突然之间嫌弃她很麻烦了?

墨砚离了群聚的地方,来到偏僻处,站在一棵高耸挺拔的大榕树下,风吹过,拂动了树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道人影突然落在他面前,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钟灿垂首立在他面前,轻唤了声:

“主子!”

墨砚负手临风而立,望着郁郁葱葱的树冠上茂密的枝叶,不语。

“孙义已经抵达孙家庄了,看起来像是来游玩的,带了不少家丁丫鬟,秀春楼的几个小姐也跟来了,我们的人也已经分布在孙家庄附近密切监视,只要有生人前来接头必会被我们的人发现。”

“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就好,一有动静就撤,切不可被对方发现我们的踪迹。”墨砚沉吟了片刻,淡声说。

“是。”钟灿轻声应了句。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轻盈的响声,钟灿立刻消失在墨砚面前,墨砚淡淡地望过去,却见阿依抱着一只兔子从草丛里钻出来,一脸疑惑地问:

“墨大人,你不是要去茅房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跟过来做什么,你也想去?”

“我不想去,我自己在那里八公主看着我好像在生气,而且外面突然来了很多人,我就出来找墨大人了,人太多,我还是跟着墨大人比较自在。”

因为这种事过来依赖自己,墨砚此时的心境很复杂,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抚额,郁卒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总是在觉得有麻烦的时候才靠过来,我是你娘吗?!”

“墨大人,你在说什么,虽然你的脸蛋长得跟美人儿一样漂亮,可你又不是一个女人。”

“你才长得像个女人!”墨砚敏感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高声道。

“我本来就是个女人。”阿依抚摸着手里的白兔,小声说。

墨砚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果然是上辈子作孽了吧,盯着她手里的白兔:

“你打算养那只兔子?”

“我如果把它带回去小赤一定会吃掉它的,五公主说会帮我养在三石斋,我可以随时去看它。”

“你刚才说外面突然来了很多人,谁来了?”

“林公子说是方家庄子上的人,四个方家的公子,两个叶家公子,三个夏家的公子,还有好几个姑娘,还有公孙三姑娘的暑热好了,也过来了。那些人说是因为知道墨大人也在这里,所以特地过来拜访墨大人和墨大人的大哥还有安乐侯和林公子的,不过蒲荷郡主说他们其实是过来蹭烤肉的。人好多,我都想回去了,可难得五公主和蒲荷郡主要我一起来吃烤肉,不吃了再回去我觉得有点可惜。”

墨砚眉一扬,再了解不过地说:

“该不会是因为公孙柔来了,你才跑过来找我的吧?”

“……”阿依抱着兔子,别过头去,眼神闪烁。

“没出息!”墨砚凉飕飕地落下三个字。

“我才不会把出息用在这种事情上!”阿依义正言辞地说。

“嗬,有志气,了不起!”墨砚一字一顿,凉凉地道。

阿依却自以为这是夸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墨砚无语地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往回走。

“墨大人你不去茅房了?”阿依抱着兔子跟上他连忙问。

“你要去?”墨砚反问。

阿依摇了摇头,于是墨砚带领她又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七章 她是小鸡?

阿依跟着墨砚重新回到海棠花圃,那里已经宴开玳瑁,褥设狐皮,婆子丫鬟们拿了铁炉、铁叉、铁丝网子在离桌子稍远一些的地方烤肉,以免燃烧出的烟尘熏坏了主人。

花圃附近一座典雅的亭子下,两三个丫头正在那里煮酒烹茶。

桌子周围已经或坐或站满了人,男宾一堆,女客一群,说说笑笑,相谈甚欢。

烤肉架下面早已生起了炭火,几个厨娘正在烤肉,油星滋滋,肉香扑鼻,阿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十分惬意。

墨砚看着她馋猫似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冷峻的唇角也柔和了几分。

前来拜访的几个贵族子弟见他回来,争相过来客套寒暄。墨砚的面色淡淡的,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几句,若是普通的寒暄多半一两句话就给打发了,若是问得过深,他直接以一句“不谈政事”便堵住了对方接下来的所有话。那些人久居帝都,深了朝堂,对墨砚的性子很是了解,见他淡淡的仿佛不想被打扰的样子,再一看他身边跟着一个姑娘正是传说中墨侍郎的未婚妻,也不好再做不识趣的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纷纷退走。

无关紧要的时候,墨砚也不喜欢人太多,因此对于他们的识相知趣很是满意。

“砚表哥!”

“墨三哥!”

“墨侍郎!”

紧接着,好几个温柔婉转的嗓音同时响起,为首的是景宁和脸色比正午时红润了许多的公孙柔,当然她们两个人娇柔的呼唤中还夹着几个莺声燕语般的轻唤,不过那几个女子在被景宁阴森森地一眼瞪过来之后集体噤声,瑟缩着低下头去,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随后公孙柔和景宁对视了一眼,景宁大概和公孙柔比较要好,因此脸面上有些讪讪的,公孙柔却宽容大度地温柔一笑,在景宁的惊讶里携了景宁的手向墨砚走来。

阿依竟然聪明地瞬懂了公孙柔的意思,公孙柔是在说她宁可和景宁不分大小也不愿意和阿依不分大小。果然是因为她的级别太低了么,阿依在心里想,又一次吸了吸鼻子,不过这烤肉的味道真香,一定是用了特制的香料腌制过,她偏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烤炉。

公孙柔已经走到墨砚面前,墨砚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阿依身上,见她抻长了脖子去望着那烤架上油滋滋的烤肉,一双大眼睛亮亮的,问:

“想吃吗?”

阿依望着烤肉点点头,猛然回过神来,却又急忙摇头。

墨砚已经走到烤肉架前,从旁边桌上的一摞盘子里拿起一只,递到烤肉架后面正在烤肉的厨娘面前,那厨娘连忙将烧烤的各种肉类每样都捡了一些放在他手中的盘子里,又刷了一层酱汁。墨砚拿了一双干净筷子回过身,阿依一直跟着他,此刻正狐疑地立在他面前。墨砚夹起一块油滑晶亮,鲜嫩多汁的肉片递过来。

阿依愣了愣,连忙说:

“墨大人,这样不好吧,我们怎么可以直接从炉子上拿,这样很没礼貌!”

“无妨,今天的烤肉宴是自给自足式的,想吃什么只管过来炉子这里拿,想要自己动手烤也没问题。”景容走过来笑说,与刚刚的墨砚一样,从一摞盘子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盘子递到厨娘面前,厨娘如法炮制将各种肉类每样捡一些放进盘子里,这一回却在景容的要求下洒了一层佐料粉,景容便端回去坐在桌前和墨磊一起吃。

阿依一直望着她回到座位上和墨磊亲亲热热地吃烤肉才回过头,墨砚夹着烤肉已经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问:

“你到底吃不吃?”

“吃!吃!”阿依连忙回答。

于是墨砚就把筷子递过去,阿依怀里抱着兔子,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食物的诱惑高于一切,将嘴巴凑过去,眼看着香喷喷的烤肉就进嘴了,阿依却在烤肉碰上嘴唇的一刻啊地一声,紧接着向后一躲,捂着嘴巴哭丧着脸咕哝道:

“好烫!”

墨砚一愣:“很烫?”

阿依双手捂着嘴巴点点头。

墨砚就在烤肉上吹了吹,这才重新送到她嘴边,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张开嘴巴,墨砚将一块烤肉塞进去,阿依慢慢地吃着,果然肉质鲜嫩,浓香多汁!

“好吃?”墨砚眉一扬,似笑非笑地问。

阿依鼓动着腮帮子,像一只正在咀嚼食物的小老鼠,她用力地点点头。

墨砚呵地笑了,又夹起一块烤肉喂鸭子似的塞进她嘴里,并开始一块接一块,直到把阿依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阿依倒退了半步,捂着自己的嘴巴小声抗议道:

“墨大人,你喂的太多了!”

墨砚显然被她这样的模样取悦了,唇角扬起,一个短笑。

被晾在一旁像空气似的被无视了的公孙柔和景宁脸色比刚刚更加难看,景宁因为暴怒,琵琶袖下的粉拳捏得紧紧的,瞪向阿依的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嫉妒,那些嫉妒已经如熊熊烈火一般燃烧在眼眶里。

与她相比,公孙柔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好不容易才有些血色的小脸因为这一幕又一次变得苍白如纸,两片鲜嫩的嘴唇也已经被雪白的贝齿咬出了血印,却在顿了一顿之后,走到烤炉附近,也拿了一个盘子让厨娘放了几样烤肉并刷上酱汁,走到墨砚身旁,含笑递过来,温柔地说:

“砚表哥疼惜解颐妹妹,可也别忘了自己,都这个时辰了,砚表哥也吃些东西吧,砚表哥吃烤肉的时候最喜欢刷调了花蜜的酱汁了,这酱汁里调了花蜜哦。砚表哥拿着盘子不方便,就让阿柔帮砚表哥进食吧。”

不愧是大家闺秀,明明是很羞人又很卑微的举动,却被公孙柔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言辞,从头到尾一张美丽的小脸始终挂着完美无瑕的贤良笑容,好像她这么做真的是因为担心墨砚,不是因为嫉妒。

阿依愕然。

墨砚望着公孙柔突然插进来,并递过来烤肉,面色一寒,才要说话,一个清悦恍若山间溪水的嗓音介入其中,带着阴阳怪气含笑响起:

“墨侍郎真是有艳福啊,有帝都第一美人温柔在侧还不够……”

一个身穿殷红底喜鹊登枝团花玉绸华袍的男子含着透凉的笑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介入三个人之间,挑衅地看了墨砚一眼,又望向抱着兔子一脸懵懂的阿依,无可奈何地轻摇头,对着墨砚恨铁不成钢似的蹙眉笑道:

“没想到墨侍郎的品味竟然这样差,当日在建章宫你竟然弃了帝都第一美人,转而选择了这样一个皱皱巴巴、小里小气、像一只还没长开的小鸡似的姑娘,墨侍郎这等特别的喜好在下实在难以理解。”

小……小鸡?

许多女子的窃笑声响起,继老鼠之后,阿依又多了一个跟动物有关的绰号……

脑袋顶被重重地打击到了,她低垂下头,漆黑的消沉瞬间掩埋了她,她招谁惹谁了,像这样无缘无故就中刀的情形就算是她也不会每一次都觉得无所谓,当对方说的话是放屁,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人,这根本就是在当众欺负她!

这个人她知道,那一天在建章宫里蒲荷郡主告诉过她,这人是毅勇侯家的大公子叶栋,年纪和墨砚差不多,是和墨砚同一年参加科举的,当年位列第三名探花,之后两人一同进入翰林院,结果现在墨砚已经离开翰林院进入刑部许多年,叶栋仍旧留在翰林院里编书。

阿依当时听完了之后对叶栋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可怜的公子,人生果然处处是争斗,越优秀想要争斗的也就越多。

叶栋的父亲与公孙柔的母亲有亲戚关系,论起来叶栋也是公孙柔的表哥。

帝都的亲戚关系还真是混乱!

“叶表哥!”当叶栋话音刚落时,公孙柔适时插口,“叶表哥怎么这样说解颐妹妹,解颐妹妹医术高超,为人善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看人不能看外表,虽然解颐妹妹的外表不算出众,但解颐妹妹心灵美,若是叶表哥能够好好了解,一定会知道解颐妹妹的好的。”

……心灵美?

阿依怎么觉得这句话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在变着法地骂她呢?

一团阴黑之气越发浓重,阿依磨了磨牙,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医术高超?”叶栋懒洋洋地扫了阿依一眼,轻蔑一笑,趾高气昂地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道,“阿柔表妹你太天真了,什么医术高超,什么妙手回春,都是济世伯府搞出来的哗众取宠的噱头,那百仁堂不过是一个卖药的医馆,却成天装腔作势,一群庸医只知道满口仁义道德地收买人百姓,那秦泊南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被人家一捧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叫一句‘妙手医仙’就真是仙了,不过也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却成天装清高,虚伪!百仁堂出来的人肯定和秦泊南一样,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的伪君子!阿柔表妹你可不要被人的表面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r1152

第三百九八章 揍人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紧接着只听轰地一声,一腔怒火从噌地从肺叶里窜上来,她的脸色开始发青,无法抑制的愤怒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在全身上下不停地翻腾,眸中突然燃烧起的怒火比炉火更旺盛!

墨砚敏锐地觉察到一大片仿佛海啸一般的怒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些令人心惊的怒焰是来自阿依身上的,本来他并没有因为叶栋无聊的挑衅生气,对于失败犬的狂吠他向来不放在心上,然而这会儿却突然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人家骂你时你无所谓,人家一开口骂秦泊南道貌岸然你就像一只突然着了火的炮仗似的马上就要爆开了,秦泊南对于你的重要性还真是惊人的强大啊!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阴森冰冷,一双沉下去的眼眸里席卷起了骇人的黑色风暴,公孙柔敏锐地觉察到他突然变化了的气息,心里惊骇,不着痕迹地移开半步。

阿依已经将手里的大白兔交给绿芽,莲步轻移走到叶栋面前,仰起脸借着夕阳的余光去观察叶栋的面色。叶栋不以为意地低下头来,含着轻蔑的笑意,问:

“姑娘,有事?”

阿依看了他一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摸上他的脉搏!

叶栋一惊,下意识想挣扎,却觉得手腕微痛,紧接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条胳膊都麻了,竟然有一瞬的动弹不得,待手臂可以自由活动时,阿依已经撤回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

“你做什么?”叶栋有些恼火,怒目质问。

阿依一面用帕子擦拭手指一面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询问:

“公子,你可是时常尿频,房事疲软?”

“……”三个呼吸之后,突然寂静下来的花园里猛然爆发出哄然大笑声,本来大家并不好意思大声笑,却都忍不住全部笑出声来,又因为在场人数众多,笑声一多自然就大了。

已婚妇人全都涨红了脸,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未婚姑娘却不明所以,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满眼迷茫。

墨矾差点被一口烤肉噎死,敲着胸口勉强将那块肉咽下去,恼火地瞪向阿依,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在她身上吃了“便秘”的哑巴亏,之后又被林康捏住这个把柄一直被嘲笑,估计会被嘲笑一辈子。

“你说什么?!”叶栋霎时脸涨红,又变得青一阵白一阵恍若走马灯一般绚烂多彩,他恶狠狠地瞪着阿依,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面对他恶浪滔滔的怒气阿依却不为所动,将帕子随手扔到烤炉旁边的杂物桶里,淡定地望着叶栋,平声道:

“听闻叶公子还没有成亲,造成现在这样的病情自然是因为青楼逛多了,或者通房太多了,恣情纵欲导致伤精耗血,损及真阳,以致肾气虚惫,命门火衰,若是不及时治疗任其继续恶化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渐成痿证。我劝叶公子还是尽快重视起来,现在还好治疗,若是发展到最后成了痿证,就很难治了。叶公子还是抽个空到医馆去细细地检查一次,尽早服药治疗,以免将来成亲了,新婚之夜新娘成了摆设倒是不打紧,若是新娘子一直都是新娘子,影响了府上的传宗接代,那就不好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平和,表情诚恳,完全就是一个敬业的大夫在劝导病人不要讳疾忌医的负责任态度。

这一回就连未出阁的姑娘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

公孙柔同样脸涨红,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叶表哥还真是没用,期待他能够帮忙的自己真是个傻子!

阿依每说一句,叶栋的怒不可遏就增加一层,不仅没有成功挑衅墨砚,甚至帮阿柔表妹讨回一个公道都没有成功,居然反过来被一个贱丫头羞辱,还被羞辱了一个彻底。对方是大夫,她的话自然会被别人当做是事实,明天之后他房事疲软的事一定会风一般地传遍帝都的贵族圈,到了那个时候他哪里还有脸面再在帝都的贵族圈里混下去,更何况还在阿柔表妹面前这样丢脸……

“你这个贱人!”他勃然大怒,眼珠瞪得比拳头还大,泛着绿油油的光,猛然出手就要抓住阿依的衣襟!

然而手还没触到阿依的衣襟,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扣住他的手腕,墨砚面无表情,眸色淡漠,甚至都没有去看他,上前一步,用极为漫不经心实则蕴含着强大力道的姿态冲着叶栋的左脸重重地挥出一拳!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还有众女子惊恐与兴奋并存的尖叫声。

阿依没想到墨砚会突然出手,微微一怔,叶栋已经被一拳打进旁边的花丛里,花瓣四溅,极为狼狈地摔了个四角朝天,他勉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满眼愤怒如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的野兽,捂着早已经肿起来的脸颊,怒瞪着墨砚,厉声喝道:

“墨砚,你敢打我?!”

“打你怎样,有种还手啊,你这个连鸡都抓不住的废柴。”墨砚漫不经心地轻道了句,连轻蔑都没有,这是最大的轻蔑。

众女满眼陶醉地望着他冷酷又暴力的风姿,红艳艳激动跳跃的红心如万千利箭齐刷刷地射过来,只盼他能够冷酷地回头用他的粗暴撕碎自己的心。

整座花园一下子比刚才明亮了十几倍。

叶栋还不了手,墨砚虽然是文官,却出身武将世家,老早之前就开始跟随父兄上阵杀敌,浴血疆场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墨砚最终会成为一名武将,因此他突然跑去参加科举并金榜题名成为一名文官时,整个朝堂都震动了。叶栋虽然同样学富五车,可是他家祖祖辈辈都是书香门第的文官,他本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手只有挨揍的份儿。

墨砚低下头,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刚才挥拳的拳头,皱皱眉,似觉得肮脏。

阿依望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条崭新的帕子无声地递过去。

墨砚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将手掌擦了一遍又一遍。

旁观的人们见此情景,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明明相差了许多,为什么他们此时却都有了这样的感觉,这两个人不愧是夫妻呢?

墨砚擦干净手掌,却没有将帕子丢掉,反而一点也没有不自在地将帕子揣进怀里,脸上仍旧是道貌岸然的一平如水。反应敏锐的人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嘴角抽得更厉害,这人是闷骚的那种吧?是吧?

叶栋好歹是个男人,又有这么多姑娘在看着,墨砚擦拭手掌的动作越发令他愤怒,公孙柔更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彻底刺穿了他的自尊心,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叶栋两眼猩红,一跃而起,挥着拳头哇呀呀地向墨砚冲了过来!

墨砚依然淡定地立在原地。

叶栋才冲上来一步,就被几个跟他一起来的公子拦腰抱住阻拦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他冷静。

虽然对墨砚不满的人很多,然而所有人都觉得叶栋挨揍活该,骂人家夫人“小鸡

”人家没揍你,接着又变本加厉地骂人家夫人”贱人”,还是当着人家的面,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这种羞辱,更何况那个人是“帝都鬼见愁”,只是被揍一拳捡回一条性命就该庆幸了,竟然还想还手,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叶栋还在挣扎着向前冲,阿依却觉得他是把拦着他的人当做屏障装模作样,那种程度明明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冲开的,这个人又想表现勇猛又弄虚作假,也太虚伪了吧。

“墨砚,同为朝廷命官你竟敢殴打于我,你等着,等皇上回朝,我一定奏明皇上请皇上主持公道!”

“请便。”墨砚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咸不淡的语气再次把叶栋气得吐血。

就在这时,握着叶栋的胳膊阻拦他向前冲的人突然惊骇地哎呀一声:

“叶兄,你的手上是怎么了?”

叶栋一愣,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背上竟然红肿起拇指大的扁包,连成一片,扁包的顶端呈现白色,高凸隆起,红白相间,似乎正蔓延可见地蔓延至整片手掌,看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叶兄,你的脖子!”又一个人惊骇地大声道。

叶栋伸手一摸,同样是一大片扁包,整个身子仿佛突然瘙痒起来,他恐惧起来,呆了一呆,似猛然想到了什么,怒瞪着阿依,厉声喝问:

“你这个女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能对你做什么?”阿依莫名其妙地反问

“你刚才摸了我的手腕,你摸了我才变成这样的!”

叶栋一语立刻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到阿依身上。

阿依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却淡定如初:

“公子你还真好笑,诊脉自然要摸手腕,我诊脉和你花朵过敏又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收诊费却为公子诊病又提供了许多建议,公子不仅不领情,竟然还骂我是‘贱人’,看在公子肾不好脾气暴躁的份上我作为大夫可以不计较。”她淡淡地扫了叶栋一眼,“看公子这花朵过敏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还是尽管去找大夫治疗吧,千万不要抓,若是抓破了说不定会烂掉。公子不要这样看着我,花朵过敏这样严重的病我是治不了的,因为我们百仁堂的都是庸医。”1152

第三百九九章 挑事与反击

“既然是对花朵过敏,那就赶快去找大夫,别再傻站在这里了,都肿成这样,一会儿变成了猪头,很影响食欲。”墨砚凉凉地道。

叶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地瞪着阿依和墨砚在那里漫不经心地一唱一和,却因为身上瘙痒难耐,再加上周围人都在劝说,他又真的打不过墨砚,只得狠狠一甩袖子,忍耐着身上逐渐红肿奇痒钻心,腿脚都十分不利索地走了。

一段插曲就这样过去,林康墨磊等人至始至终都是该吃吃该喝喝,对刚才的骚动连头都没有回。

公孙柔眼见叶栋狼狈退场,将嘴唇咬得发白:这么没用,连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反而弄得如此难堪,连她都觉得十分丢脸,亏她之前还浪费眼泪哭诉想让他帮她报那个贱人对她的羞辱之仇!

她也没想到那个贱人竟然那么大胆,通常在男人们谈话时即使自己成了被羞辱的对象,女人不是也应该乖乖地闭嘴不能多言吗,怎么那个贱人竟然上去说了那些不要脸的话,砚表哥不仅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还帮忙呢?

咬紧了牙,她的心里堆满了愤恨却不敢表现出来。

剩下的几位公子急忙上前,含笑替叶栋赔礼,心里恨恨地骂叶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突然发飙,以前在看见墨砚时,虽然心里不忿,叶栋却都会避如蛇蝎,顶多也就是偷偷地说两句坏话。难道是因为之前喝了一杯烧酒的缘故?这么差的酒品。早知道就不该让他跟着来!

“解颐妹妹,叶表哥大概是喝了酒,叶表哥酒量不好喝一杯就会醉。醉了又喜欢乱说话,妹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姐姐在这里替叶表哥向妹妹赔罪。”公孙柔温婉上前,歉意地福了一福,“这里是乡下,大夫不好找,还请解颐妹妹不要计较叶表哥的无礼替叶表哥治疗一下吧……”

跟叶栋一齐来的几个人闻言。均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她。

公孙柔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莞尔一笑。继续道:

“解颐妹妹是一方名医,医术高明,正午时在海棠花林只是撒出去一把药粉,就让一个七尺汉子全身瘫软。动弹不得,说起来解颐妹妹配药也很厉害呢……”她若有所指地一笑,“这样的解颐妹妹,怎么可能会连花朵过敏都治疗不好?”

阿依望着公孙柔一脸正气地恳求,虽然态度谦和有礼,却轻描淡写地把刚才叶栋对阿依的辱骂以一句“醉酒”完全抹消掉,反而给阿依套上了一个若见病不救就是刻意为难的道德与医德的双重枷锁,好像她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又把她喜欢配歪药的事情点出来。无疑助长了众人对于叶栋突然过敏的怀疑,尤其之前叶栋还质问过阿依一嗓子。

果然,公孙柔话音刚落。叶家一派的目光全部落在阿依身上,其中有不少人都带上了怀疑、敌意及探究。

阿依在这样的目光下,静了片刻,忽然小脸刷白,抚着额头,娇小的身躯摇晃了两下。紧接着羸弱地向旁边的墨砚身上倒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一惊,公孙柔的脸刷地绿了!

墨砚也没出手托她。而是任由她倒过来,结结实实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接着低下头去,平声问: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阿依一脸身体难过的娇弱表情,靠在他身上扶着额角,一手捂胸,颦眉,虚弱地道:

“心脏跳的有点难受……”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莫不是今天太热中了暑气?”墨砚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配合地继续问。

阿依难过地摇摇头,弱声弱气地说:

“刚才叶公子吼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心脏突然跳得有些不舒服,这会儿跳得更难过了,我长这么大,也不是没被人骂过,可是被人骂成是‘贱人’这还是头一次,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话音刚落,周围那些等着替叶栋把刚才的事情掩去,准备顺着公孙柔的话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阿依身上,再逼迫她去替叶栋治疗的人脸全白了!

公孙柔恶狠狠地磨了磨牙:什么?“被人骂‘贱人’还是头一次”?“一时有些不习惯?”,架桥拨火做得这样娇软柔弱,无辜无害,水到渠成的,这种无耻的贱人她还是头一次遇到!真是太不要脸了,原来这个贱人不是傻头傻脑的类型,竟然是比她还要高端的明着无耻的类型!

然而在她眼里更加无耻的还在后面。

阿依靠在墨砚身上,从下向上柔柔弱弱地看着他,扁着小嘴,仿佛越想越委屈地咕哝道:

“墨大人,总觉得心跳得更不舒服了,仔细想想我是墨大人的未婚妻,墨大人的未婚妻被人骂是‘贱人’,那马上就要迎娶‘贱人’的墨大人又变成了什么?墨大人,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竟然害得墨大人也要跟我一齐被人骂,我真的好丢脸!”她说着,用双手捂住脸,仿佛因为难过和羞愧再也没有脸见人的模样。

众人的脸刷地变了色,比刚刚更加难看!

公孙柔恨恨地咬着牙,她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为什么这会儿却突然有种想要揪住她的衣领子扯烂她爽快地当一回泼妇的冲动?!

叶家二公子赔着笑脸刚想张口解释,墨砚已经用大手拍小狗似的拍了拍阿依的头,至始至终都只是看着她没有去理会其他人,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淡声说:

“不是你的错,是乱吠的狗不好,这个公道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待皇上从行宫回来,我一定会将此事奏明皇上,你是皇上赐婚给我的,他公然辱骂你就是对皇上的旨意大不敬。”

叶家二公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忙想解释,墨砚已经揽着阿依瘦小的肩头,轻声说:

“你身子不适,这边空气太过污浊,还是去那边坐坐透透气,能舒服一些。”说着带阿依向不远处的凉亭去。

叶家二公子下意识上前还想说话,墨砚冷森森的余光瞥来,他无奈地立住脚步,不好再上前。

坐在桌前吃烤肉的墨尔一面大口地吃着,一面窃笑着小声对墨矾说:

“总觉得未来三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墨矾头痛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咱墨家受了某种诅咒,娶的媳妇全都是外表和内心截然相反的女人,就连三哥也没能耐打破这个诅咒,女人那么多,偏偏看上了一个外表呆头呆脑,心里边却邪性得紧的女人……”

“老四啊,身为墨家媳妇之一的你大嫂我正在听着呢,说坏话时要小心……”景容笑眯眯地说。

“大嫂,我哪有说坏话,我那是在夸你,夸你的内心比你的外表更加美丽动人。”墨矾立刻十分狗腿地道。

“老四真会说话。”景容抿嘴笑得愉悦。

于是墨矾对墨尔摊了摊手,那意思是“看吧,这就是墨家的女人”。

“希望我将来能娶一个温柔贤淑没有太多心眼的单纯女人。”墨矾轻叹了口气,咕哝。

“墨矾,你喜欢缺心眼的?”蒲荷郡主疑惑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墨矾磨着牙,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算了,像蒲荷姐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不会懂得的!”

“你什么意思?!”蒲荷郡主黑着一张脸质问。

“没心眼吗?”墨尔勾着下巴想了想,笑道,“我喜欢美丽的女人,越美丽好!”

楚元嘿嘿一笑,勾住他的肩膀:“是男人都喜欢美丽的女人,小子,你也长大了!”

“哪里长大了,毛还没长齐!”林康优哉游哉地啜着酒,轻视地笑道。

“康舅舅你好过分,我已经长齐了!”

“真的?让我看看!”

啪!

一只酒杯重重地敲在桌上,墨磊咬着牙黑着脸道:

“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给我有点长辈的样子,在小孩子面前说什么女人,不许教坏我儿子!”

玩闹戛然而止,林康和楚元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十二岁还算小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十岁时就搞定了阿容表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墨磊哑然无语,景容抿嘴微笑。

……

阿依跟着墨砚上了寂静的凉亭,阿依在石桌前的绣墩上坐下,绿芽无声地将大白兔递过来,阿依抱在怀里继续抚摸。墨砚坐在她对面,看了她一眼,对绿芽吩咐道:

“去给你们姑娘端杯茶来。”

绿芽没想到墨砚会突然对她说话,吓了一跳,好在平常训练有素,屈膝应了一声,去了,不多时端来一杯热茶放在阿依面前,远远地退到一旁。

“你还真是有一套啊。”墨砚眉一扬。

阿依撇过头去,故作听不懂地道:“墨大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听见别人说秦泊南是道貌岸然的庸医就让你那么生气吗,比对方说你长得像只小鸡的反应还要大?”墨砚一字一顿,凉凉地问。

“长相可以被侮辱,职业不可以被侮辱。”阿依同样一字一顿地回答。

墨砚冷哼了一声,沉着眸色寒声道:

“是职业不可以侮辱还是秦泊南不可以侮辱?”(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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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大人,先生是我的恩人,现在又是我的师父,不可以被侮辱是当然的。”阿依看着他,义正言辞地道。

墨砚抱胸,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偏过头去,短短地一声冷笑。

阿依嘴角狠狠一抽,心里有点别扭了,端起面前的茶杯烫烫地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叶家二公子讪讪地蹭上来,走到墨砚面前,笑着拱了拱手:

“墨侍郎……”

阿依知道他是来求和的,也不耐烦听下去,站起身。

“去哪儿?”墨砚盯着她,问。

“更衣。”

“快去快回。”

阿依的嘴角再次狠狠一抽,答应一声,抱着大白兔带着绿芽下了凉亭,向飞鹤山庄的茅房去。

去华丽的茅房逛了一圈,阿依擦着手往回走,一阵风吹来,仰着脖子叹了口气,本来是来吃烤肉的,哪知道才吃了一块就这样胃疼。

一股高贵的熏香随着风飘过来,是皇室御供香料的味道,阿依微怔,抬起头,却见一身大红华衣的景宁迎面缓步而来,看见她微微一愕,紧接着眸色沉冷下来。

阿依心跳微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之后退到一旁,等候景宁先行通过。

景宁望着她立了片刻,正当阿依以为她是不是想说点什么时,景宁已经迈开步子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正当阿依以为她这是打算一言不发地离开时,景宁却在与她擦身而过的一刻突然收回脚步,站在阿依面前,高傲地昂着头颅,顿了顿,偏过头望向阿依,幽幽泠水的眸子里闪动着让阿依形容不出来的东西。

阿依心脏一紧,带有皇室高贵血统的人站在她面前,让她本能地觉得不太舒服。

“你,喜欢墨三哥吗?”景宁忽然开口,淡声询问。

“嗳?”阿依一愣,讶然地望着她,却见景宁表情严肃,她是认真这样问她的。

“你,爱墨三哥吗?”景宁继续问道。

“……”阿依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怔怔地望着她,这话题太过严肃,甚至有点沉重,让她的心开始变得窒息。

“我喜欢墨三哥。”景宁淡声对她说。

“……是,我看出来了。”阿依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小声回应道。

“可是墨三哥不喜欢我,我对他说过我喜欢他,然后他说‘我不喜欢你’;我曾经用自己的身份强迫过他,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滚’;我也求过父皇请他将我指婚给墨三哥,父皇不答应。我明明喜欢墨三哥,也想了许多方法,可是哪一种方法都没有效果,而你却幸运地得到墨三哥的青睐,让他那样一个平常连在父皇面前也绝不多说半个字的人在建章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你诉衷情。”

“……”阿依没觉得墨大人当时对自己诉了钟情,墨大人威武,竟然对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说“滚”,景宁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沉重感越发强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墨三哥他喜欢你,所以我看见你就觉得妒忌,看见你就觉得气愤,看见他对你亲密时我恨不得让人杀了你,但我不想惹墨三哥生气。”她微垂了一下头,顿了顿,淡声道,“我不是不明白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被对方接受的滋味,但是,你也不要太三心两意了,我看着会觉得碍眼。”

景宁冷冷地说完,迈开莲足,踩着高底鞋步态优雅地远去。

夜风起,飒飒地吹入胸怀,重重地压在心窝上,阿依从越走越远的景宁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晚霞渐散的天空,天已经快黑了,月亮已经在天边形成了轮廓,亦有几粒星子在迷蒙的夜色里模糊不清地眨动着眼睛。

炎热的夏夜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凉爽了下来。

……

墨砚打发走了叶家二公子,端坐在凉亭里,顿了顿,歪过头向凉亭下面通向茅房的路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端起茶碗喝茶。

钟灿突然出现在凉亭下面,顺着台阶匆匆登上来,立在墨砚面前,神色凝重地轻声道:

“主子,不好了,孙义在孙家庄里突然死亡,现在整个孙家庄乱成一团,鸡飞狗跳的!”

“什么?!”墨砚闻言一惊,面色微凝,浓眉拧起,“意外?还是他杀?”

“不知道,我们的人一直守在孙家庄外,并没有发现陌生人进入,之前孙义也一直都在房间里和ji子们饮酒作乐,后来一个女人突然尖叫起来,紧接着剩下的那些女人也都尖叫起来,庄子里就在喊说孙义死了,奴才觉得意外或是突然病发的可能性很高,但也不排除是凶手绕过我们的人入室谋杀。”

墨砚沉凝片刻,肃声吩咐道:

“命人备车,再派几个人封了孙家庄不许进出,就说我在飞鹤山庄突然听说孙家庄死了人,这桩案子刑部接下了。”

钟灿应下,转身去办。

墨砚又坐着思索了片刻,这才站起身下了凉亭,阿依刚好回来,看见他迎面走来心跳微顿,有一瞬的僵硬,紧接着迷惑地问:

“墨大人,你要去哪里?”

墨砚看了她一眼,淡声吩咐:“拿上药箱,跟我走!”

“咦?去哪里?”阿依莫名其妙地问。

“别多问,跟我走!”墨砚头也不回地说着,已经走远了。

阿依愣了愣,急忙让绿芽跑上凉亭拿了药箱,接过来背起,一路小跑跟着墨砚,绿芽急忙跟上她。

“三叔三婶去哪里?”墨尔好奇地问。

“有公干。”林康淡淡回答。

墨尔满眼疑惑。

公孙柔正站在一棵柳树旁与几个女伴谈笑风生,见墨砚大步走来才笑着迎上去,墨砚已经绕开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了,紧接着阿依一阵风似的与她擦身而过,公孙柔的笑容僵硬下来,周围响起了轻蔑的窃笑声,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不停地变换着颜色,锋利的牙齿已经将苍白的嘴唇咬出深深的血印来。

……

阿依跟随墨砚出了花园,上了一辆马车,眨眼间便驶出飞鹤山庄,在漆黑一片的乡间道路上向西边行去。

墨砚坐在车厢里,一直不说话似正在沉思。阿依看了他两眼也不好打扰他,偷偷地掀起车帘向外看,满腹狐疑。墨大人让她带上药箱,大概是有急诊吧,只是让墨大人这么匆匆忙忙的,对方到底是谁呢?

马车大概行驶了半刻钟,终于停在一座阔气的贵族庄园前,三间朱红大门外有几个便衣衙差正在守门,模样凶神恶煞的。隔着外墙,能隐隐听到庄子里传来嘈杂的哭泣声,好像是许多女人的声音。

阿依跟着墨砚跳下马车,墨砚下车后也没等她,径直向庄子里走去,阿依急忙跟上他。

守门的几个衙差看见墨砚,急忙迎上来恭声施礼:

“参见侍郎大人。”

墨砚不理,径直绕开他们,向里面步去,才进了大门,一个皂衣人迎上来麻利地在前面带路。

阿依几乎一路小跑地跟着他们七拐八折,在阔绰的庭院里转来转去,最终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二层珠楼,雕梁画栋的房屋异常精美。珠楼门前的空地上,**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正蹲在那里围成一团被一个皂衣人押着,哭得稀里哗啦,浓艳的妆变得一塌糊涂。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哭丧着脸迎上前,拱手施礼,刚要请求墨砚允许他给帝都的主人去个信儿,还没说完,墨砚已经绕开他进入灯火通明的室内。中年管家还想跟着再请求,刚迈开步子却被先前领路的皂衣人一把推一边去。

那管家越发恐惧,一张脸皱得都快哭出来了。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总觉得这帮刑部的人更像是强盗,包括墨大人。

才进入室内,一股浓香甜腻的味道迎面扑来,其中夹杂着一股不易被察觉的腥味,让阿依皱了皱眉,心中泛起了恶心感。香味她很熟悉,在秀春楼里到处都可以闻到,焚烧这种香可以使男女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继而会在酒的作用下更快地产生情动的感觉。至于那股子腥味,是体液的味道。

阿依摸了摸鼻子,跟着墨砚顺着一道红木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用一层楼作为一间卧室,宽敞阔气,装潢富丽,纸醉金迷,卧室的正中间,一张铺着天蚕丝金钱蟒纹大红锦被足可以横卧十来个人的柔软大床上,一个年轻公子披头散发地躺在上面,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蚕丝被,肩膀露着,被子底下似乎赤身**。

床上地上散落了许多衣物,凌乱地堆积着,除了男子的衣裤,多半是女子的亵裤肚兜之类的贴身衣物,大概是屋子外头那些女人的,因为匆匆忙忙只顾着害怕了,连贴身衣物都没来得及穿。

一股死人的味道从华丽的大床上散发出来,阿依心脏一沉,对跟上来的绿芽低声道:

“下去等我。”

绿芽犹豫了一下,见她神色凝重,点点头,下楼去了。

墨砚有些意外地看了阿依一眼,离得这么远她竟然就能感觉到人已经死了,是闻出来的?

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她上辈子是狗吧?r1152

第四百零一章 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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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跟着墨砚走到大床前,只见横卧在床上的年轻男子大概二十七八岁,皮肤苍白发青,双眼紧闭,嘴唇呈现深紫色,仔细看去,脸上还残留着生前因为感到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表情。

她站在床前望了一会儿,放下肩膀上背着的药箱,淡声说:

“是因为某些原因使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导致骤然死亡。”

“看上去的确是。”墨砚负着双手低声说,作为刑部侍郎常年与尸体打交道,对于验尸他也有些经验,“只是这心脏骤停导致猝死究竟是因为身体本身的疾病,还是因为某些外在原因刺激了他导致突然死亡,你可看得出来?”

阿依盯着床上的男子,顿了顿,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就要伸手去掀开被子。墨砚一把拦住她的手,脸色不太好看地问:

“你就不能这么看着判断?”

“我又不是火眼金睛!”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觉得他这是故意为难她。

墨砚捏着她的手腕,看了她一会儿,这个时辰根本无法派人回城去请仵作来,再说仵作也未必有她这个经常与活人尸体打交道的人经验丰富,顿了一顿,他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阿依无语地抽回自己的手,没有犹豫地去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薄被,一具光裸的男性躯体赫然映入眼帘,紧接着眼前一暗,一双大手从后面猛然捂住她的眼睛!

阿依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满头黑线,磨着牙问:

“墨大人,到底还验不验了?”

“……”墨砚沉默了片刻,又一次不甘不愿地收回手。

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才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床上的男尸上,俯下身去,一股非常浓的酒味迎面扑来,这么大的味道想必生前饮了不少烈酒。

她皱了皱眉,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条面巾蒙住口鼻,这才继续检视下去。

这个男人十分瘦,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肋下的骨头清晰可见,在粗糙发干的皮肤下已经凸出来了,若不是他居住在这样的房屋里,若是他就这样赤身**地死在大街上,以这样骨瘦如柴的身材,她一定会以为这人是从哪里来的饿得快要死掉的灾民。

“这人是谁?”她蹙着眉问。

“樊郡王的小舅子,鸿胪寺主簿孙义。”

“他瘦得太不正常了,又不缺衣少食的,瘦成这样有点奇怪。既然是鸿胪寺的主簿,也算是墨大人的同僚了,墨大人可曾听说他生前患了什么很严重的病症?”

“没有。能瘦成这样,若是因为疾病的话,一定是很严重的疾病,可是之前他一直都很正常,虽然比平时消瘦萎靡了一些,但每天该出门时出门,该去衙门时去衙门,该逛窑子逛窑子,若是当真患了大病,早就告病卧床了。”

阿依点了点头,手不停地来回摩挲着孙义的上半身,仔细观察已经开始出现的斑痕。墨砚一直眸光如刺地盯着她在那里上下其手,本以为她会很快放手,没想到她摸起来竟然没个停歇,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瞪着她,咬了牙一字一顿地叱问:

“你摸够了没有?”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反问:

“墨大人,你以为我在这里摸来摸去的是因为觉得好玩吗?”

自然不可能!

墨砚表情僵硬地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阿依拉起孙义的手,仔细去看他的指甲,每一片每一片地观察,却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发现了几粒棕红色泛着晶亮的粉末,微怔,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用细针慢慢地挑出来放在帕子上,再次闻了闻,心思微定。

她忽然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棉团,用竹镊子夹住,灵巧地撬开孙义牙关紧咬的嘴巴,将棉球伸进去,在他的口腔中刮了一圈,拿出来看,什么都没有,顿了顿,又一次将棉球伸进去,这一次更深更全面地刮了一圈,甚至直入咽喉,再次拿出来时,果然在棉球上发现了一些细小的棕红色粉末。

她眸光微闪,顿了顿,猛然想到了什么,重新抓起孙义的手掌,掌生红圈,掌布红筋,心跳滑了一拍,她连忙移步走到孙义的下半身前,在墨砚的瞠目结舌里一把抓起孙义的****!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咬着牙火冒三丈地怒声喝道:

“你这丫头……”

“是马上风。”阿依抓着孙义的****仔细观察了片刻,淡声道。

器官微微内缩,上面还沾着许多凝结的污浊物,并且顶端还沾染有血迹,这些血迹并非来自于与之交合的女体,而是来自于本人的器官,无论是从颜色还是****呈现的状态来看,都有在交合的最后戛然而止的迹象。

“先是大量饮酒,这个人本身还年轻,饮酒过量未必就会死亡,可他之后连续与多个女子*房,房事过度。我刚刚在楼下看,女子的数量大概有**个,这个人虽然年轻,但以他这样瘦弱的身体状况,一夜御十女就算是拼了命也不可能,他曾经服用过逍遥散,我听说逍遥散有催情的功效。”

阿依举起手里的棉团,对皱起眉的墨砚继续说:

“我没配过催情药,百仁堂不售卖这种药,先生也没教过我,我虽然曾经在几本医书上看过相关记载,也曾经问过先生,可先生说那些都是胡扯,之后再找那些书突然就找不到了。”

找不到才好,秦泊南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好事,墨砚黑着脸想。

“我虽然不会配这一类药,但药理我是知道的,通过加速心脏跳动制造大量血液,并全部集中到这个部位,因为药效快且时间持久,这个过程对于心脏造成的负担很大。

他之前本就大量饮酒,又服用了对心脏损伤很多的药物,再加上*房本身就是很激烈的行为,他又这样骨瘦如柴,这样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住他过度的消耗,所以最激烈的时候因为心脏再也受不了沉重的负荷,突然停止不再造血导致死亡。”

墨砚抱胸,眼神闪来闪去,一张俊美的脸黑如墨炭还泛着窘迫的红晕,他一个大男人在听她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侃侃而谈时都觉得面红耳赤,偏她一脸认真严肃的专业态度,他想训斥她都不好训斥,他在查案,她在帮她查案,这是正经事,并不是在胡闹。

立在墨砚身后杵着当背景的皂衣人早就偏过头去,一个劲儿在心中默念: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墨砚勉强赶走心中的羞臊感,干咳了两声,沉声问身后的下属:

“他最后跟的是哪个女人,去问问她当时是怎么回事。”

皂衣人应了一声,迅速下楼去,不一会儿上来回禀道:

“禀侍郎大人,那个女人说她也不知道,因为孙大人让她们喝了太多的酒,孙大人又太、太、”他看了阿依一眼,压低声音对墨砚轻声说,“太勇猛了……”紧接着才恢复正常声调继续道,“所以她做到一半就体力不支晕过去了,之后第一个女人一觉醒来尖叫起来把她吵醒,她起身时才发现孙大人已经死了。”

墨砚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阿依:“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前。”阿依说着,有些怔地看着孙义,一小包药粉就能让他一夜御十女,还把身经百战地ji子给弄晕过去了,这药到底是多强大啊!

墨砚思索了片刻,和皂衣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皂衣人又轻声回禀了一句,墨砚微怔,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沉声交代了几句,对还在盯着**裸男尸发怔的阿依没好气地道:

“洗手!走了!”

阿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丢掉手套,忙忙地在墙角已经准备好的铜盆前洗了手,跟上墨砚快步下楼。

墨砚没有再在庄子里多做停留,径直向大门外走去,阿依一路小跑跟着他。

“你有东西落在飞鹤山庄吗?”他也不等待她,自顾自地向前走,问。

阿依一愣,摇摇头回答:“没有。”

“那就好,直接回帝都吧。”

“啊?”阿依呆住了,紧接着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她到底为什么要在雁来村呆到这么晚啊,烤肉只吃了一块,惹了一肚子气不说,现在又跑来验尸还没有工钱拿,接着又要摸黑回帝都去了。

她觉得自己亏大了,因此有些恹恹的,扁着嘴巴跟着他走出庄子。

钟灿候在马车旁,在墨砚走过来时递给他一只描绘着十锦如意纹的盒子。

墨砚接过来随手递给阿依便上了马车,阿依微怔,跟着上了马车,疑惑地问:

“墨大人,这是什么?”

“打开自己看。”墨砚有些不耐烦。

阿依被噎了一下,不高兴地扁扁嘴,坐在座椅上打开锦盒,烤肉的味道迎面扑来,还带着热度,油汪汪鲜嫩多汁,酱料的滋味更是浓厚,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种让人欲罢不能惬意到了极点的美味!

盒盖背后嵌了一双竹筷,1152

第四百零二章 墨大人,身子不行?

“才验完尸,你还真能吃下去啊。”墨砚斜倚在座椅上,单手托腮,望着她说。

“我肚子饿了。”阿依一面大口吃着一面回答。

墨砚不由得望了望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的确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沉声开口,问:

“你知道逍遥散的用料,那你能不能配制出逍遥散?”

阿依微怔,筷子一顿,想了想说:

“就算知道用料,也不是想配就能配出来的。配药分很多种,就算是汤药只是用水煮一煮就好了,其中也有放置药材的先后顺序,更不要说丸药和丹药,不是捏一捏烧一烧就可以的。逍遥散属于散剂,散剂并不是将所有药材都碾成粉末,然后配在一起就行了,许多时候需要将草药进行精炼地提取,之后再融合到一起,然后析出粉末来再进行配制,像那种碾碎了就配成的药是不可能价值五十两一包的。”

“这我自然知道,你不要给我掉书袋子。”墨砚头大地揉了揉额角,“我是问你能不能配制出逍遥散。”

“我只不过是上次在一品斋随便尝了一尝,只尝过一次我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配制出来。”他根本就不好好听自己讲话,阿依扁扁嘴,有些不高兴地道。

“我想法子买两包给你送过去,你看看你能不能研究出那种药的配制方法以及全部的药效。”

“墨大人。你为什么想要配制逍遥散?”阿依猛然想到逍遥散的功效,扭着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别过头去。带了些嫌弃,好心提醒,“墨大人,你就算身子不行也不要吃那种危险的药,不小心会死人的。”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簇着火瞪着她,咬着牙低吼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我要吃?我身子不行?我身子行不行你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不是墨大人吃。那是谁要吃?”阿依自动屏蔽了他的后一句话,好奇地问。

“谁也不会吃。我是想让你研究看看逍遥散真正的药效。”墨砚被她气得肺叶直疼,怒火发泄过后恹恹的似有些疲累,揉着额角,有气无力地低声道。“逍遥散是一年前我没在帝都的时候突然在帝都的贵族圈里流传开来的,现在已经变得盛行起来,帝都的权贵们纷纷以能购买食用逍遥散作为炫耀自己权势的手段,五十两一包却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鹜。”

“这也没什么,有钱人本来就爱炫耀,管它是什么东西只要价钱高说得天花乱坠,有钱人自然会购买。买的人炫耀没买的人就会觉得不甘心,于是也会跟着买。再说既然逍遥散是做那个用的,男人不都是喜欢做那种事情么。恨不得天下的美女都是自己的。”阿依小声咕哝道。

墨砚的额角一条青筋蹦了出来,他黑着脸咬牙道:

“这种浑话究竟是谁教给你的?”

“我又不是傻瓜,自己琢磨就能琢磨出来。”阿依觉得自己被小瞧了。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

“把你的琢磨用到你该用的地方去。”墨砚揉着额头,跟她说话一不小心就会老了十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逍遥散的效用那种事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更严重的两种效用:一种是逍遥散会让人成瘾;另外一种就是逍遥散在服用第二次或第三次以后,服下去之后会产生短暂的幻觉。那个时候的人会深深地陷入自己的幻觉里无法自拔,一直到药效消失。”

阿依微怔,皱了皱眉:“是好的幻觉还是不好的幻觉?”

“不一定,我想是随着服药人当时的心情而定的。一旦服用过量就容易变得茶饭不思,骨瘦如柴,一门心思地想要服药,没有了就会变得焦虑不安,有的人甚至出现了若是想要逍遥散得不到满足,就会开始打人砸东西大声吼叫,以此来发泄自己的焦躁。

我走访过的人通常都服用了一年,待察觉自己成瘾时似乎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每天需要大量的逍遥散,可是由于逍遥散价钱昂贵,岁月累积即使再富有也会被掏空,更何况成瘾之后每天都想着逍遥散,再难有心思做其他事,终日萎靡不振坐吃山空,已经有好些人开始变卖家产,帝都里也有一些接触过逍遥散的生意人甚至已经破产,妻离子散,露宿街头了。”

“嗯?”阿依大口嚼着烤肉,拖着长音,思索了片刻,问,“这些逍遥散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嗳?墨大人你不是说帝都没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吗?”

“我不想在现在听你说这种不相干的话。”墨砚偏过头去,不高兴地道。

“那这些买到逍遥散的人究竟是从哪里买到的?”

“孙义还有几个与朝中权贵有亲眷关系的人都曾经大肆鼓吹逍遥散的好处并在帝都售卖,但几次探他们口风他们始终闭口不答,逍遥散也肯定不是由那些人配制的,但没查到有什么可疑的人曾与他们频繁接头,他们的上家十分神秘,竟然能够逃过刑部的耳目。”

“你大人是要我研究出配制方法,以此查出制药者的线索吗?”

墨砚点点头。

阿依凝眉想了一会儿:“照墨大人这么说,逍遥散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可是却让制作这种药的人赚了许多钱,一包五十两,越吃越想吃,要不了多久这药的制作者就会富可敌国。”

墨砚扫了她一眼:“你不要动歪脑筋。”

“才不会!我是大夫,不做害人的东西!”阿依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义正言辞地强调,顿了顿,“不过一个富可敌国却不知道真正身份的人,感觉有点可怕。”

墨砚眼眸微闪。

“墨大人,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不禁止掉,不允许服用不就完了。”

“逍遥散已经开始风靡整个帝都,并蔓延到其他省城,我来禁止,你是想让我被那些没有逍遥散就会发疯的人咬死?平常想咬我的人已经够多了。”

“可是这样子下去也许会有人服用过量死掉。”

“他们自己愿意,死了与我何干,不如说他们死得越多对我越有利。”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墨大人,你去当刑部侍郎一定不是因为相信正义和律法必胜吧?”

“你很了解嘛。”墨砚一脸“你很懂啊”的表情说,“不过后一个你说错了,我相信律法必胜,因为,”他将纤细的手指竖立在朱红鲜艳泛着自然珠光的嘴唇上,莞尔一笑,“我就是律法。”

阿依的嘴角抽得更厉害,讪讪地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她已经不知道该评论什么好了。

……

为了一盒烤肉,阿依免费验了一场尸,又摸着黑在乡野林间颠簸了两个时辰才在深夜回到帝都城。墨砚一直将她送到济世伯府的黑油大门外,对她说:

“我会尽快把逍遥散拿来给你。”

阿依点点头,墨砚接着说:

“进去吧。”

阿依微怔,又点点头,转身,绿芽急忙上前叫门,门房开了大门,阿依又回头看了墨砚一眼,墨砚正站在马车前望着她。阿依心里有点别扭,说了句:

“我进去了。”

墨砚点点头,阿依便带着绿芽进入济世伯府。墨砚站在大门外一直望着她进去了,油黑大门合闭上,这才转身对钟灿淡声道:

“去衙门。”登上马车。

钟灿应了一声,扬鞭催马,马车哒哒哒地向刑部衙门驶去。

……

阿依回到房间,绿芽忙去点了灯烛,询问:

“姑娘,这个时辰了,可还要先沐浴再就寝?”

阿依点点头,绿芽便出去叫值夜的婆子烧热水,不多时却又带着正在倒座里打牌的值夜婆子进来,那婆子上前来请个安,说:

“姑娘可算回来了,大姑娘已经打发人来问过两次了,晚饭时太太身子就有些不适,刚刚睡到半夜突然吐了起来,芳怜姑娘今儿正好来请安,留宿了,听说太太病了也给看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之后芳怜姑娘却说要姑娘回来了立刻到睦元堂去一趟。”

阿依微怔,芳怜医术不差若是普通病症自己就能治疗,非要让她过去,难道说是什么棘手的病?

心脏微沉,也不换衣服了,径直出了房间向内院去,绿芽亦是一惊,连忙跟在后面。

过了垂花门,一路向睦元堂去,才走到半路,薄荷迎面匆匆而来,看见她眼睛一亮,小跑到她面前慌慌张张地道:

“解颐,你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太太吧!”

“太太到底怎么了?听说病了,到底是什么病?”阿依跟着她忙忙地向前走,蹙眉问。

“我也不知道,太太白天时还好好的,见芳怜姐姐来了很高兴,晚上吃饭时却胃口不太好,本以为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没想到晚上时柳叶姐姐突然跑过来说太太吐得厉害,芳怜姐姐正在诊治。

等我和大姑娘赶过去时,太太吐得好像止不住了一样,问芳怜姐姐是什么病,芳怜姐姐却不说,只是开了方子给太太服下,又让叫你过去,你却不在。大姑娘心里急又问不出来,一直守在睦元堂,已经打发我去找你两次了,你总算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离奇的滑脉

阿依秀眉皱得更深:“那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太太服了芳怜姐姐的药已经睡下了,芳怜姐姐却一直在睦元堂等你,大姑娘不放心,也留在睦元堂守着。”

阿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芳怜的反应太过奇怪,难道真的是那么严重连说都说不出来的病症吗?

皱了皱眉,加快步子向睦元堂走去,穿过花厅,过了穿堂,只见柳叶独坐在廊檐下凝眉,一见她来了,大喜,忙打起帘子,火急火燎地催促她进去。

几个人进了门,睦元堂的一个小丫头左儿正坐在寇书娴房门的门槛上,薄荷先进了东屋,不多时,芳怜、秦无忧从东屋出来,芳怜的表情仍旧如往常一样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秦无忧则心急如焚,上前来拉住阿依的手唤了声:

“解颐!”

“芳怜大姐,怎么回事,太太到底怎么了?”阿依压低了声音轻问。

芳怜也不答话,只是向对面的房间一努嘴儿。

阿依微怔,一时摸不着头脑,左儿跳起来打起帘子,众人进入寇书娴的卧房,只见寇书娴静静地睡在床上,或许是因为先前折腾过一阵,没有放下幔帐,室内昏黄的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

顾妈妈正坐在墙角的凳子上守着,呆呆地发怔,听见动静,慢半拍地回过神来,站起身。阿依打招呼似的随口问了她两句。顾妈妈说的与之前她听到的别无二样。柳叶亲自端了小凳子放在床前,又小心翼翼地从锦被里拿出寇书娴的手,轻轻地放在迎枕上。

阿依绷起一张小脸静了片刻。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将三根指头搭在寇书娴的手腕上。

女性的脉通常比较沉,一般要稍用力下按才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然而阿依刚搭上寇书娴的脉搏,立刻便感觉到似从上臂往手指方向有一股一股的血流滑动而来,每一次通过去的时候都像是一只铁珠在圆润地滚动划过,很软。想抓抓不住的感觉,这就是《脉典》里常提到的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

切脉时,可触到脉跳流利不涩滞,脉率似数飞数之动向。指下有如珠粒滚动过的圆滑感觉,此脉象即为滑脉,女子无疾病而见滑脉……

阿依的心脏重重一沉,脸刷地白了!

寇书娴因为她的触碰睡梦中眉尖蹙了两下,幽幽转醒,看见阿依,有气无力地笑笑:

“竟然把解颐也惊动来了!”

阿依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紧接着平静下心绪,温声道:

“我才回来就听说太太吐得厉害。吓了一跳,马上赶来了,太太。把那只手给我,我再诊诊。”

“她们太大惊小怪了,都是因为今年夏天太热,本就中了些暑热,偏下午最热的时候顾妈妈端来两个蜜瓜,一时嘴馋贪食。吃完了就觉得胃口不太舒服,晚饭时又吃了点油腻。夜里全找回来了。”寇书娴莞尔一笑,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将另一只手递过来,“刚刚芳怜给我煮了药,我喝了才安稳些,这会儿已经不打紧了。”

阿依又将寇书娴的另一只手诊了片刻,面色越发僵硬,心里的古怪感更重,好在因为她的表情平常就很僵硬,所以这样的异样别人也看不出来。

“解颐,母亲怎么样了?”秦无忧终于沉不住气了,焦急地问。

“呃,大概是胃口有些不好,不太消化,胀气吧……”阿依结结巴巴地说着,对寇书娴道,“太太,我来摸摸肚子吧,若是胀胀的,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才想吐的。”

寇书娴愣了愣,也不疑有他,顺从地点点头,掀开被子,淡青色的亵衣下是丰腴圆润的身材。

阿依的双手顺着寇书娴的胃部向下抚摸,最终停在腹部,手轻轻地按了两下,又将宽松的衣衫向下压让腹部的轮廓显现出来,圆润的腹部呈现向上隆起,很明显地凸出来不少。

“母亲,你的肚子变大了。”秦无忧惊讶地道。

寇书娴不以为意,抚摸着圆润的腹部笑道:“我本来就胖,到了这个年纪也开始要发福了,哪还能像你们小姑娘那样苗条纤细。”

“母亲你不算胖的。”秦无忧急忙说,寇书娴笑笑。

阿依却在手抚上寇书娴的肚子时呆滞了两息,接着收回双手对寇书娴说:

“太太,你的身子我没发现有什么毛病,既然喝了芳怜大姐的药就安稳了,也许只是没吃好,不过等先生回来了,还是让先生给太太诊一诊才安心些。”

“什么安心不安心的,肯定是因为吃坏了东西,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大惊小怪,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都这个时辰了小姑娘都回去睡觉吧,我没事,歇一歇明天就好了!”寇书娴笑着说着开始往外赶人。

阿依也没再多言,站起来道:

“太太若是之后还有不舒服,就让柳叶大姐过来叫我,我会马上过来。”

“知道知道,快回去吧!”寇书娴含着笑挥挥手。

阿依点点头,跟着芳怜先出去了,秦无忧在卧房里又留了片刻关切地询问了许多句才被母亲赶走。

阿依跟着芳怜往睦元堂外走,芳怜眼看着四周没有人,绿芽也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顿了顿,悄声问:

“你可诊清楚了?”

阿依仍旧深陷在震惊里无法自拔,闻言下意识点点头,又猛然回过神来,蹙眉看着她问道:

“你诊的也是那个?”

“妇人无疾病而滑脉,称为‘喜脉’,那么清晰的脉象我怎么会诊断不出来!”芳怜压低了声音,语气冰凉地道。

她直截了当给说出来了,阿依的心也随之重重一沉,拧紧了眉说:

“是喜脉没错,可是这怎么可能,那个脉象至少已经四个月了,四个月之前先生还在回帝都的路上!”

“你装什么傻?”芳怜瞅了她一眼哼哼着道,“就算东家常住在这府里没有出门,他也不会在太太的房里过夜。”

阿依的眉心开始跳,要她相信端庄贤良的寇书娴会给先生戴绿帽,这比让她相信太阳是方的更加困难,她更不想相信的是,先生继四姨娘的事情之后,又要莫名其妙地承受一个晴天霹雳,她揉着额角用力摇着头低声说:

“不可能的,若是喜脉,那就是太太偷人,太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偷人!”

“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男男女女的事不好说,你还没成过亲自然不会明白,有哪个身体健全的女人能够忍受几十年如一日独守空房。”

“丈夫妻妾成群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忍着的,更何况太太不会做那种事的,若是太太那样做了,她又怎么会让我们把脉,明知道我们是大夫,她这不是自己穿帮么!”

“也许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孕……”芳怜皱了皱眉,“我就是怕错诊才叫你过来,我和你两个人就算都学艺不精,若是连喜脉都能诊错,还呆在百仁堂里做什么,直接去乡下种地吧。喜脉啊,只有一个人是制造不出喜脉的。”

阿依哑口无言,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了半晌,肃声道:

“总之这件事先这样,等先生回来了让先生自己看着办吧,若是我们两个错诊了更好,若是没有……总之在先生没有回来之前,这件事千万不能被别人知道!”

“我才不会插手这么麻烦的事,反正我已经搬出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不要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先生太太好歹也让你在这府里住了许久!”

芳怜手一摊:“我若是插手,以我的性子只怕事情会发展成更糟。”

阿依对这句话也反驳不了,秀眉凝着,烦躁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秦无忧从后面赶了上来,向两个人询问寇书娴的情况。阿依的脸在一瞬间的僵硬过后连忙放松下来,和芳怜一起用话把这件事给敷衍过去。秦无忧见她们两个都说寇书娴没事,安下心来,在岔路与她们分别,自回绛雪阁去了。

阿依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回到房间澡也不想洗了,趴在床上竟然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阿依照例打扫完秦泊南的书房,拿起大扫帚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哗啦哗啦地清扫庭院,夏天的早晨,阳光很是刺眼,她没精打采地清扫了片刻,仰起头望着日轮高起的湛蓝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姐姐,你在叹什么气?”一个响亮的童音在她面前响起,带着好奇。

阿依一愣,低头一看,生得粉妆玉琢虎头虎脑的秦宣正站在她面前仰着小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穿了一身蓝色的云锦小袍子,踏着玄色的蝴蝶撒花尖头小长靴,绑着亮蓝色的头巾,越发衬着雪瓷一般的皮肤,煞是可爱。

“宣少爷。”

“大姐姐,你在叹什么气?”秦宣歪着头追问。

“没有,只是早上日头太晒了。”阿依随口敷衍了句。

秦宣抬头看了看日头,又低下来,问:

“大姐姐,父亲回来了吗?”

阿依心里微刺,顿了顿,平声回答:“还没有。”

“是么。”秦宣很失望地垂下头去,“父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宣儿好想念父亲。”(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先生回府了

阿依望着秦宣,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对什么人都能友好地表示亲近,即使面对生人时会觉得害羞,也会腼腆地主动靠近,让对方很难生出防备之心。

但阿依每一次看见他都会想起他的来历,心里别扭,再加上这孩子的母亲四姨娘是少数会让阿依觉得讨厌的人之一,因而面对秦宣,即使阿依努力让自己去接受这个孩子的好处,却也很难打从心底里亲近起来。

“宣少爷别急,你父亲没有出远门,只是去山阳县了,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阿依弯下腰对他说。

“要不了多久是什么时候?”秦宣仰着脖子继续追问。

“大概最近几天吧,宣少爷不用每天都过来,若是先生回来了四姨娘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再过来岂不更好。”

“大姐姐不高兴宣儿每天都过来?”

阿依面色一僵,连忙道:“怎么会,只是宣少爷每一次来都扑个空,尤其这一大早过来,宣少爷是没有告诉四姨娘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秦宣心虚地扁起嘴巴,眼神闪烁了片刻,老老实实地点头。

“宣少爷快回去吧,若是四姨娘知道你偷偷跑过来却不告诉大人,一定会生气的。等先生回来了,我会马上打发人去告诉宣少爷的。”

“真的?”秦宣眨巴着一对大眼睛,问。

“真的!”阿依重重地点头。

“大姐姐一定要马上告诉宣儿哦。骗人是小狗!”

“骗人是小狗!”阿依点着头保证。

秦宣这才放下心来,笑嘻嘻地看着阿依,说道:“大姐姐。你真好!”

阿依微怔,紧接着面色略僵。

“大姐姐,宣儿回去了,若是娘醒来知道宣儿偷着跑出来一定会骂宣儿的!”秦宣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笑说,转身,一面向她挥动着小手,一面快步跑了。

阿依有些担心地皱皱眉。下意识上前一步高声嘱咐道:

“宣少爷,慢点。小心摔倒了!”

秦宣响亮地答应了一声,人已经跑出兰院。

阿依抱着扫帚在原地静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继续哗啦哗啦地清扫起来。

……

听闻宫内秀女们的最后一轮甄选终于结束了。秦无瑕和夏莲则早就在被留牌子之后的第三天分别被从宫里派出来的小轿接走了。

秦无瑕走的那天阿依没在家,后来听吴妈妈说秦无瑕走的那天还算热闹,虽然对于她入宫这件事整个济世伯府表现得漠不关心甚至是排斥反感,但她真正入宫的那一天,寇书娴还是带着阖府上下出门送别,并放了一挂一千响的鞭炮以示喜庆,与其他秀女入宫的人家没什么不同,这样一来,一直僵硬的局面也总算是圆满地了结了。

秦逸的婚事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秦无忧的婚期在即,秦逸却在这时候定下亲事,寇书娴、秦逸、秦无忧的意思都是长兄先完婚之后再是秦无忧这个做妹妹的出阁。这也是通常的长幼惯例,公孙家也没反对。

虽然时间急迫,但好在济世伯府十分富有,只要有银子,三天盖出一座庄园来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准备出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些秦泊南在家时就已经交代好了。所以寇书娴的心里也不会没底,一直操持得都很妥当。

秦逸的婚礼将在秦泊南为他盖建的位于帝都繁华地段的一座阔气的大宅里举行。那里也是日后他与公孙婉自立门户的地方。

秦逸因为有公务在身,一直都没有回家来,婚礼的所有事宜全部交给寇书娴打理。寇书娴忙得不可开交,身子不适的时间好在婚礼的筹备已经接近尾声,她把剩下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交给顾妈妈,每日卧在房间里躲避骄阳,方才觉得舒服一些。

可是她比从前吐得更加厉害,几乎每日两回,让本来安心准备待嫁也帮忙替兄长筹备婚事的秦无忧吓白了脸,时常拉阿依过来睦元堂给寇书娴诊脉,寇书娴劝也劝不住。

在秦逸的婚期即将到来时,皇上终于从山阳行宫避暑归来回到帝都,紧随其后的便是三皇子大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帝都。

黄昏时分,阿依将最后一批给公孙敏的丸药配制完毕,让小枣帮忙送去公孙府,看了看天色,和还在配药的芳怜说了一声,便要回去,她有些担心寇书娴。

临回去前她先去了一趟小厨房,做好三菜一汤外加一份宵夜,用食盒装好了给孙老爷子送去。

孙老爷子中风后经过积极地恢复,虽然姿势难看但日常行走没问题,手也能拿一些轻便的东西,只是指尖没有知觉再也无法诊脉行医,偏他歇了一年觉得不耐烦,竟然每天在百仁堂外支一个看面相的摊子,因为他从前名气大,倒还真有人来找他看相,秦泊南也没阻拦。

只是这老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高兴了就开摊不高兴就吩咐伙计直接收了回房睡大觉,不过老头子也是有正经事的,阿依时常看到他在房间里一笔一划地记录下自己这一生的从医心得,虽然字迹不如以前,倒还能看,老爷子也从没要求过其他人来帮忙。

阿依觉得若是这本心得写成了,必会成为医学史上的一部著作。

阿依端菜进屋,老爷子果然正眯着一双老花眼坐在桌前费力地写字。

“孙老爷子,饭菜放这儿了,你记着吃,若是凉了就让小枣给你热热。”

“有酒吗?”老头子回过头来,腆着一张老脸问。

“没有!”阿依咬着牙黑着脸回答。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老头子,“我把春卷放在这个盒子里了,若是夜里饿了这天气凉着也可以吃。若是不想吃喂旺财也行。”她屈起膝盖碰了碰在她身上蹭个没完,听了她的话蹭得越发谄媚的大黄狗,这是孙老爷子病后闲着无聊从街上捡来的。

“我今天先回去了,孙老爷子,不许偷喝药酒!”她沉声警告。

“我才没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喝了?!”孙老爷子立刻炸了毛,高声道。仿佛被诬陷了似的。

“我的药酒少了两瓶,一个空瓶子上还沾着红烧猪蹄的印子。那红烧猪蹄还是我给你做的……”

“不过是几瓶药酒,小气丫头,小心嫁不出去!”

阿依黑着一张小脸,顿了顿。忽然说:“啊,对了,我今早路过菜场,今年的凉瓜好便宜,从明天开始,三餐吃凉瓜吧……”

“解颐姑娘,我老人家错了!老人家下次再也不偷酒喝了!”

阿依满意地点点头:“我回去了,晚饭虽然做了冰糖肘子,但你不要把蔬菜全剩下来。”

“知道了。”这丫头好啰嗦。“对了,这给你!”孙老爷子扔过来一本已经装订成册的蓝皮书。

阿依接过来捧在手里,只见湛蓝色的封皮上竟然用隶书工整地写着《脉经二》的字样:

“上一本我还没看完。等看完了我会两本一起送回来。”

“先放你那儿吧,你要好好收着!”

“是。”阿依应了一声。

孙老爷子便回过身,眯起老花眼继续工作,阿依如获至宝地捧着手中典籍,出了孙老爷子的房间回去了。

……

阿依骑着春葱回到济世伯府,在门前下马。门房迎上来接过春葱,说:

“解颐姑娘。伯爷已经回府了。”

阿依微怔,紧接着一腔狂喜迅速从胸腔里汹涌上来,然而就在快要蔓延遍全身时,却被头顶不知名的一片寒凉瞬间击退变得清冷起来。猛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顿了顿,她连忙问:

“先生什么时候回府的?”

“下午时就回来了。”

门房才说完,阿依已经撒开步子向兰院跑去!

门房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牵着春葱去马厩了。

阿依一路狂奔到兰院,才跑进院里,只见许久未见的秦泊南恰好从书房里出来,一袭青衣,温润秀逸,如芝如兰。

她的心在有一瞬的下沉过后,紧接着重重地提起,直接奔跑到秦泊南面前才猛然刹住脚,对上他微愕的表情。他旋即莞尔一笑,恍若明媚的清晨初初升起的太阳,柔和煦亮,亮花了人的眼。

“先、先生……”她微弓着身子,细喘着唤了声。

“做什么跑得这样急,仔细伤了气,瞧这一头汗!”秦泊南微笑着,习惯性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淡青色蚕丝帕子,伸过去就要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然而就在快要触碰到她的额头时,手却停了下来。

两人均下意识地一僵,紧接着秦泊南讪讪地放下手,掩饰尴尬地笑了笑,将帕子递给阿依。

阿依接过来却没有去擦拭头上的细汗,心里因为身为一个姑娘居然流汗了感觉到窘迫,不着痕迹地嗅了嗅自己心想没有汗味吧,攥着帕子不舍得用,她轻声笑问:

“先生是从山阳行宫回来的吗?”

“你怎么会知道?”秦泊南微怔。

“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谁?夏莲姐姐说过,三殿下也说过……”阿依没想到他会追问,讷讷地回答,狐疑地望着他,先生去山阳行宫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很奇怪吗?

秦泊南眸光微沉。

阿依望着他的脸,不由得担心起来:“先生,你没事吧?”

秦泊南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阿依望着他的笑脸,不知为何,心里的那股子不安感更加沉重,竟让她的呼吸窒了一拍。(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怀疑重重的确诊

“先生还要出门吗?”阿依询问。

“不,我去睦元堂看看,听叶妈妈说太太身子不舒服,我正要过去看看。你来得正好,听说你和芳怜都给太太诊过脉了,结果到底怎么样,怎么叶妈妈说的我没听明白。”

“……先生还是自己去看看吧,我怀疑自己诊错了。”阿依眼神闪烁,别过头去望向远处,“另外,我觉得先生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

秦泊南听着她少有的严肃语气,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顿了顿,向兰院外走去。

阿依悄无声息地转过身,静静地跟在他后面,秦泊南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扬眉:

“你也要去?”

“……”阿依刚抬起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撇过头自语似讪讪地道,“我还是不要跟去比较好吧。”

“你要去也可以,不过你还是把药箱先放下再跟来更好吧。”

阿依微怔,歪过头仔细想了想,才在秦泊南越发迷惑的眼神里用力点点头,轻声说:

“我还是跟去比较好吧。”说着转身,撂下一句,“先生等我。”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回到卧房,急急地放下药箱,先用墙角脸盆里的水洗干净手脸,小赤吐着信子从凉快的房梁上下来,缠在阿依的脖子上,用三角脑袋蹭她的脸,把阿依吓了一跳,被它蹭了个毛骨悚然。连忙从药箱里取出从何家铺子买来的一品烧鹅放在盘子里,小赤立刻从她身上溜下去,滑到墙根下大快朵颐。

每一次看小赤用吞食的方法吃饭阿依总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重新把蛇腥味洗掉,擦拭干,在脸上涂了一层珍珠粉膏,又晕了一点胭脂才出门,秦泊南正站在院子里等她,两人一齐出了兰院,向睦元堂去。

来到睦元堂。刚走到门口,恰好看见柳叶捧着漱盂出来。看见秦泊南过来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放下漱盂屈膝行礼,提高声音道:

“给伯爷请安,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奴婢都没听到信儿!”

“我没让他们惊动人,太太怎么样了?”秦泊南含笑问。

“太太昨儿吐了大半宿也没睡好,早上没怎么吃东西,中午时被大姑娘劝着用了半碗粥,喝了两口鹌鹑汤,可是这还没到晚上,又全吐出来了。”柳叶满眼焦急不安地说。

吃什么吐什么,这的确不是一般的病,秦泊南闻言。眉头微蹙。

寇书娴一向善于保养身体,本身也不是体弱多病的类型,不应该会突然生病才对。更何况前一阵他给她诊过脉并没有发现异样。越想越觉得蹊跷,秦泊南没再言语,柳叶已经打起帘子,他步入室内,阿依蹑手蹑脚地跟在他后面。

寇书娴吐过了觉得略精爽些,若是往常柳叶在外面刻意提高说话声她在屋里应该是能听见的。然而今天或许是因为精神不太好的缘故,她竟然没有听见。秦泊南进去时她正拥衾倚枕歪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不对,睁开眼睛看见秦泊南时,唬了一大跳,霍地从床上站起来,先请了安,又连忙说道:

“伯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人进来通知妾身,让伯爷看到妾身衣冠不整的样子,都怪妾身没有管理好府里的下人,那些下人真是太懈怠了,妾身今后一定会更加严格地管教,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太严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说不要惊动你的。”秦泊南因为她过于严格的态度笑得有些无奈,顿了顿说,“听说你身子很不舒服,还是快躺下吧,我来给你诊诊脉。”说着,人已经在柳叶搬到床前的绣墩上坐下来。

“妾身身子没有不舒服,就是因为天气太热胃口不好,是他们太大惊小怪了,竟然让伯爷冒着暑热特地过来,妾身心里过意不去。”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外道的话,就算不是什么大毛病该治还是要治,该吃药还是要吃。”

“是,那妾身就有劳伯爷了。”寇书娴眉眼含笑说,含笑时的语气比往日越发温柔,她重新坐回床上,自己挽起衣袖撸起镯子,伸出手。

阿依立在秦泊南身旁靠后的位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用三根手指轻轻按在寇书娴的脉搏,绷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秦泊南的手指刚搭上寇书娴的手腕,微怔,紧接着指尖轻轻抬起又一次按了下去,这一下面色猛然凝重起来,狐疑地望向含着温婉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寇书娴,心里也有些不相信,凝神诊了片刻,虽然脸面上没有太多变化,阿依却感觉到了他身上强烈的震惊与狐疑,却独独没有愤怒。

先生和太太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啊,遇到这样的事情竟然连本能的气愤都没有,阿依的心中越发不解。

秦泊南僵硬着面色,又让寇书娴伸出另外一只手,寇书娴这时才觉察到情形似乎变得有点不对劲,惊疑地伸出另外一只手,秦泊南又一次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寇书娴心里的狐疑感更重,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心跳得厉害,以至于脉率有些不稳。

秦泊南又诊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问阿依:

“你诊过了?”

“是、是!”阿依见他突然看过来,心脏一紧,结结巴巴地回答。

秦泊南的眸色变得越发墨黑深邃,寇书娴见他们这样一问一答的,心里感觉到很不对劲,焦虑不安忽然涌出心脏,她才想开口询问,秦泊南已经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对阿依淡声道了句:

“跟我出来。”说话间人已经走出去了。

阿依心里的无措感越发强烈,她之所以跟来是因为担心先生会太受打击,来之前心里还存在着一点幻想,也许太太是生了和喜脉比较相似的病,虽然这一项可能性不大……现在看来应该的确是喜脉了,阿依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跟来这一趟,在这件事上她只是一个外人,被一个外人知道这样尴尬的事情,只会火上浇油吧。

秦泊南下了门廊,走到睦元堂院里种植的一棵梧桐树下,站定。

阿依磨磨蹭蹭地蹭过去,悄声立在他身旁。

秦泊南沉默了一阵,凝眉低声问:

“你诊的可是喜脉?”

“或许是诊错了,滑脉有很多种,喜脉只是其中之一……”

“我会连喜脉都诊不出来?还是至少四个月的喜脉。”

阿依深垂下头,沉默了半晌,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忽然轻声开口:

“或许是先生的,只不过先生事太多忘记了……”

“别突然说这么蠢的话,四个月之前我还在回帝都的路上,再说那种事怎可能会忘记!”

竟然说她“蠢“,先生简直像被墨大人附身了一样,她只不过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改变一下气氛。

“这喜脉来得蹊跷,若是在我回帝都之前就已经有了的话……在我回到府里时我给太太诊过脉,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诊出来……”

“初期的时候先生就能诊出来吗?”

“十个人里面九个人我能诊出来。”

也许太太就是那第十个,阿依想了半天,蹙眉道:

“或许是与喜脉非常相像的脉象。”

“每天早晚害喜,这是孕期最常见的状况,我十二岁行医,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诊过许多喜脉,不可能连喜脉都诊错,还是那么明显的喜脉。更何况三个大夫都诊出来是喜脉,不相信那是自欺欺人。”秦泊南的眸色越发凝肃,语气森沉,带着一丝寒意。

阿依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小声问:

“先生,你生气了?”

秦泊南微怔,扫了她一眼,淡声道:

“不是生气,只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先生,你这样是因为一点都不在意太太的缘故吗?”阿依因为他平静的语气,微微凝眉,轻声问。

秦泊南愣住了,望向她的眼神明显是一时没听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先生现在这样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是被戴了绿帽的男人应该有的反应。”阿依抱胸,耷拉着眼皮小声说。

“你这么说……的确是,如果那喜脉是真的,那我的确就成了一个被妻子狠狠背叛的倒霉鬼了……”秦泊南想了想,好笑地说。

才反应过来问题的严重性么,再说就算是这样的表情也很不对吧……

“先生,你不生气么?”阿依直勾勾地盯着他,咕哝着问。

“这不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秦泊南沉默了片刻,淡声道,“这件事太蹊跷,我一时有些想不通。”

“太太不会做那种事的,更何况大姑娘马上就要出阁了,若是这时候传出这样的事情,大姑娘一定会被退婚的,太太那么疼大姑娘,对大姑娘的婚事又那么紧张,就算是为了大姑娘她也不会去做那种事的。”

秦泊南沉默了良久,才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秦无忧忽然由远及近地走来,看见秦泊南大喜,眉眼带笑地迎上前唤了声“父亲”,先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女儿竟然不知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蹊跷

“才回来,你是来看你母亲的?”秦泊南看了秦无忧一眼,含笑问。

“是,母亲近来身子时常不适,女儿刚刚听说母亲又吐了,就过来看看。”秦无忧的眉宇间流露着担心,轻声说。

“你母亲身子不舒服正在休息,你暂时先回去,晚饭时再过来吧。”秦泊南平静着神情,噙着笑说。

秦无忧微怔,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怔怔地望了秦泊南片刻,点点头应了一声。

阿依看了看秦泊南,又看了看秦无忧,连忙道:

“大姑娘,我陪你一起回去。”说罢拉起秦无忧就走。

秦无忧怔怔地被阿依拉走了,秦泊南眼看着她们全走了,顿了顿,又一次大步向寇书娴的卧房走去。

寇书娴因为秦泊南奇怪的反应,正坐在床上呆呆地发怔,眼见秦泊南又一次进来了,心脏高高地提起,急忙直起身子唤了声“伯爷”。

秦泊南默不作声地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挥挥手屏退众人。秦泊南平时很少会与寇书娴说下人不能在场的要紧事,像这样提前清场的行为很是少见,寇书娴见状,心脏比刚刚提得更高,有些慌地轻声问:

“伯爷,你这是……”

秦泊南看了她一会儿,沉吟片刻,直截了当地淡声问:

“你这脉象是喜脉,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寇书娴呆住了。仿佛被湛蓝的天空中突然产生的一道锋利的闪电给劈中了,呆若木鸡了许久之后,本来微微发黄的脸竟然刷地一下子全白了!

她愕然地低呼一声。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

“伯爷,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喜脉?妾身怎么可能会有喜脉,妾身又没有……”说到这里,她面色一窘,耳根子有些发烫,凝起眉毛极为罕见地愤怒起来。倒不是在对秦泊南发火,她焦躁地道。“伯爷,不是妾身不相信你,可是这件事一定是伯爷诊断错了,妾身怎么可能会是喜脉。妾身都这把年纪了,再说……难道伯爷的意思是妾身趁着伯爷不在府里时偷汉子给伯爷难堪吗?”

秦泊南见她没有半点心虚地生气了,心里倒是有点相信她的说法,他和寇书娴算是青梅竹马,幼年时两人虽然不是那种关系,但寇书娴身为长姐对他很是关照,为人贞静贤良,恪守规矩,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有悖妇德的事情来。可是脉象是不会错的……

沉吟了半晌,秦泊南蹙眉,沉声道:

“娴姐。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虽然到了这个年岁上,但其实若要按妇人的年岁来看你还年轻,若是你不想再继续守下去,已经有了那样的人选,待无忧出阁之后你可以去追求你想要的。若是需要我帮忙我也可以帮你,你不必一直呆在这个府里。像这样一直熬下去熬下去熬到生命终了的那一天,其实很没有必要。”

他每一次叫她“娴姐”时,都表示这样的劝慰是极其认真的。

“伯爷,不要再说了!”寇书娴别过头去,脸色有些难看地道,“妾身既然嫁入济世伯府成为这府里的太太,就永远是这里的太太,不管无忧在家也好出阁也罢,妾身都会维护秦家的家风不会被各种各样的污浊破坏掉!让伯爷蒙羞,让无忧蒙羞,让整个济世伯府蒙羞,这样的事情妾身永远不会做也不允许别人去做!

伯爷,妾身虽然不知道你诊出来的脉象是怎么回事,但是妾身敢发誓,妾身绝对没有做那些背叛伯爷让济世伯府蒙羞的事,如果妾身说谎了,妾身愿意被天打雷劈!“

秦泊南看着她不作伪的略带激动的表情,心中越发觉得蹊跷,沉吟了片刻,又把了几次脉,并旁敲侧击地询问了许多话,然而无论是他正着询问还是反着询问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秦泊南越发觉得不对劲,又开始详细地询问寇书娴和顾妈妈在自己不在府里的那段时间寇书娴的身体状况。

寇书娴说自己的身子一向很好,顾妈妈则说寇书娴从一年前开始就一直厌光畏热,每到夏天很容易会发生不思饮食头晕目眩总是睡不够的情况,但以前并没有吐过,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吐得很严重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秦泊南凝眉沉思了好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是喜脉却又有可能不是喜脉,喜脉的症状却极为明显,这样的病况他从医许久见过疑难杂症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

他心里越发想不通,却又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只得嘱咐要寇书娴先按养胎的法子好好地养着,起身去西小院的藏书阁翻阅医书去了。

寇书娴脸色苍白,秦泊南走后,她坐在床上呆了许久,忽然沉声吩咐立在一旁有些不安的顾妈妈:

“去叫解颐来。”

顾妈妈愣了愣,见她面色凝重罕见地带着黑沉,慌忙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

素芳院。

四姨娘正坐在榻上看一卷书,秦宣从屋里出来,已经换了崭新的蓝色云锦小袍子,玄色的小靴子洗刷得很干净,他走到母亲面前,笑道:

“娘,听说父亲回来了,宣儿去见父亲!”

四姨娘看了他一眼:“怎么穿这件衣裳,去见父亲时应该换上青色的衣裳,这个娘从前不是教过你吗?”

“可是宣儿喜欢这个颜色,而且这身衣裳是父亲送给宣儿的生辰礼物,上一次父亲看见宣儿穿这件衣裳时还说很好看很高兴呢!”

“宣儿,娘不是说不许你穿这件衣裳,这件衣裳你当然要穿,但不能每一次都穿,你父亲最喜欢的是青色,你只有穿上了青色的衣裳才是你父亲的儿子。”四姨娘放下手里的书,弯下腰,双手扶着秦宣的肩膀,认真告诫。

秦宣对娘亲的话似懂非懂,在他小小的脑袋里他觉得他本来就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一定要穿上青色的衣服才是父亲的儿子,难道不穿青色的衣裳他就不是父亲的儿子了么?

可是他不敢问。

他以前曾听见两个婆子谈论过他的样貌,她们说他的长相比起父亲更像三叔,尤其是他的眼睛,她们说他的眼睛和三叔长得一模一样。

他当时有些生气,他一直觉得他和父亲长得很像,娘亲也这样子说,所以他生气地跑回来对娘亲抱怨道为什么会有人说他长得像三叔。

他永远忘不了娘亲当时的表情,他那温柔美丽,虽然时常让他服用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之后会变得很难受,但她说这个样子父亲就会主动来看他,父亲就会更疼他的娘亲,尽管这样的娘亲让他有些害怕,但她一直都很疼他,所以他一直认为娘亲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人,可是那一次,那一次娘亲可怕的表情让他直到现在偶尔还会做噩梦。

娘亲说他一定是听错了,她们说的是他像父亲,三叔也像父亲,所以他也像三叔。

他当时被弄糊涂了,本来想要第二天去找那两个婆子好好地问清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从那天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再也没见到过那两个婆子,问娘亲娘亲说不知道,这让他很迷惑。

“奶娘,去带宣少爷换身衣服。”四姨娘提高声调吩咐候在门外的奶妈。

奶妈连忙进来,拉起有些不愿意却又不敢违抗娘亲命令的秦宣回屋去,按照四姨娘的要求换了一身青色的小袍子拉回来给四姨娘过目。

四姨娘这才满意,含笑整理了一下秦宣已经长出一定长度泛着卷曲的黑色长发,抚了抚他的小脸:

“好了,去吧,到了父亲面前要守规矩,不可以惹父亲生气,等和父亲一齐用了晚饭再回来,记住了吗?”

秦宣点点头回答道:“记住了。”拉着奶娘的手出门,向兰院的方向去了。

四姨娘顺着敞开的窗子望着秦宣渐渐走远,这才回过头,一直温煦着的眸子沉下来,顿了顿,敲了敲酸涩的肩膀,重新慵懒闲散地歪在引枕上,捡起榻上的书卷,唤进来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用美人捶给她捶腿。

就在这时,帘子外有小丫头进来轻声通报道:

“四姨娘,月姨娘来了。”

四姨娘轻蔑一笑,淡声吩咐:“让她进来。”

小丫头领命去了,不多时身穿丁香色十样锦妆花长褙子的月姨娘缓步而入,见四姨娘看她进来却没有起身问好或让座的意思,眸光掠过一抹阴沉。虽然她掩饰得很好,这一抹阴沉却被四姨娘很轻易地捕捉到了,唇角的冷笑更深,仍旧没有起身,小丫头继续给她捶着腿。

月姨娘心里恨恨的,自己在软榻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沉声道:

“让她出去。”

四姨娘对于她这样的口气不以为意,吩咐小丫头下去,端起桌上一碗还热着的桂圆红枣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寇书娴有喜了。”月姨娘冷声道。

四姨娘表情未变,仍旧惬意地啜着茶。

她这样的反应让月姨娘心里的蹊跷感更强,望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眸色一凛,沉声质问:

“你对寇书娴做了什么?“

四姨娘猛然合上茶盖,发出咔地一声,紧接着将茶杯缓缓放在炕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淡声反问:

“你这是、在和谁说话?”(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谋划

四姨娘的表情很平静,月姨娘却从她平静的脸上觉察到了一丝危险,心中一凛,不敢再用质问的口吻,别过头去沉默片刻打乱刚刚似凝滞了的气氛,顿了顿,对四姨娘道:

“若是寇书娴这一次诞下男丁,那孩子就是伯爷正经的嫡出儿子,到时候你的宣儿虽然是伯爷的长子,但是宣儿的年岁也不算太大,和新出生的孩子相差不多,那孩子却是正经嫡出,伯爷又正值盛年,用个二三十年培养新出生的孩子绰绰有余,到时候别说是秦家的家产,只怕作为庶出的宣儿也会像当时的三老爷一样,被老爷子一万两银子扫地出门。”

四姨娘听她突然提起三老爷,还把三老爷和宣儿相提并论,眸色一沉,顿了顿,冷冷一笑:

“你以为寇书娴肚子里的孩子会生得出来吗,真是好笑,伯爷才回府多久,又从来没有在睦元堂过夜过,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怎么可能会变成秦家的嫡出子继承无尽的荣华富贵。”

她涂着大红色胭脂的嘴唇勾起,阴邪地笑了起来,让月姨娘脊背一寒。

四姨娘所说的事情月姨娘自然明白,在从安插在睦元堂的耳目那里听说了寇书娴的爆/炸性消息时,她就已经开始狐疑寇书娴肚子里胎儿的来历了,所以才跑过来探四姨娘的口风,想从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无论是四姨娘的笑容还是四姨娘的语气亦或是四姨娘意味不明让人有知觉却捉摸不透的话语。都让月姨娘的心里深深地觉得骇然。

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月姨娘努力自然地抬起头看了四姨娘一眼,小心翼翼地探问:

“你是说寇书娴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伯爷的?那她的喜脉是怎么回事?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四姨娘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姿态优雅地啜了一口红枣茶,顿了顿,淡声询问:

“我吩咐人给你送过去的药你可都按时服用了?”

“自然是按时服用了。”月姨娘见她提起这个,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喜悦和感激,连一直因为惊惧和狐疑而僵硬的脸上此时也泛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顿了顿。却又皱起眉,努力不去引起她不快地轻声询问。“对了,我没有嫌弃那药不好的意思,服用下之后下腹周围的确变得暖暖的,好像有一股热气在流动似的。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那些药时我都会联想到虫子,那些五颜六色的,感觉就像是虫子被碾成粉末了一样,所以我一直想问你那些药都是什么,是平常药铺里常见的那些草药吗?”

“若是寻常的药可以医治,你的病只怕早就被伯爷治疗好了,何至于现在还来求助于我。我们巫医一族自有我们自己的药方,和普通的大夫是不一样的,你若是不相信。下次不再服用就是了,你不再服用了省事的人倒是我。”四姨娘不以为意,完全不放在心上地笑道。

“怎么会不服用。我想服用,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算我问错了,你别恼!”月姨娘闻言连忙赔了笑脸讪讪地说。

四姨娘面对她的表情是压根就不掩饰的轻蔑、盛气凌人与高高在上,她看着月姨娘笑时的表情很和煦,然而这样的和煦在月姨娘看来。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只随时都可以捏死的丑陋蚂蚁。

月姨娘的心窝处淤积起一股怒气,然而现在的她只能吞声忍气。

一双丁香色镶嵌玫瑰花边的琵琶袖下粉拳捏紧。她咬着牙对四姨娘赔着笑脸,心里却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八百六十遍。

她在心里恨恨地发誓,在四姨娘扳倒了寇书娴同时替自己医治好了不孕的病症之后,她一定会捏住四姨娘的死穴将自己曾经所受的气加倍奉还。

待除掉寇书娴之后,只要再扳倒了四姨娘,到时候能生育又脸蛋美的她一定会重新获得伯爷的怜悯与爱惜,到了那个时候,济世伯府女主人的宝座就是她的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永远和伯爷在一起,再没有其他人介入,再生育一双子女,平安和乐地过日子,就像她年少时第一次遇见他在心里偷偷勾勒编织的那一出美梦一样,只是这一次,那一出美梦会变成现实!

四姨娘望着她眼眸里掠过的得意与欢喜,唇角挂起的冷笑越发轻蔑不屑:蠢材就是蠢材,即使过了许多年,即使已经从少女变成了妇人,愚蠢的脑袋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

……

阿依正在绛雪阁里和秦无忧进行着她最不擅长的东拉西扯,秦无忧几次向她询问寇书娴的病情都被她用话敷衍过去了、随着秦无忧眼里的迷惑越来越多,她几次都扯不下去了想要起身回去,却又怕自己走了之后秦无忧屏不住担忧与疑惑再去睦元堂探望寇书娴,若是在不经意间听到不该听到的,在秦无忧即将出阁的节骨眼上,那事情可就大了。

顾妈妈突然前来,说是奉了寇书娴的吩咐请她过去。

阿依微怔,顾妈妈说是寇书娴请她过去,却止口不提先生的事,也就是说先生大概已经离开睦元堂了。

寇书娴突然单独找她过去……

阿依心里有些发慌,在秦无忧微乱的表情里站起身,跟着顾妈妈到睦元堂去了。

寇书娴仍旧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呆呆地望着被子出神,见她来了,屏退了众人,示意阿依坐到床前的绣墩上。

阿依顺从地坐在绣墩上,微屏着呼吸,也不好先言语,

“我、真的是喜脉?”寇书娴沉默了片刻,惊疑不定地轻声开口,问。

如此直白地问她,让阿依微微窘迫,之前她将喜脉的事情隐瞒下来等着先生回来让先生诊断,寇书娴心里很生气也是正常的,停了一停,她小声回答:

“我和芳怜大姐当时都觉得是喜脉,所以那个时候我才想看看太太的肚子,肚子的确隆起来了,可是我有点不相信,太太怎么可能会有四个月的喜脉,我以为是我和芳怜大姐诊错了,所以才会想等先生回来了之后好好地确诊一下。若是我诊断错了,突然告诉太太太太有了喜脉,不仅太太会觉得惊吓,连我自己也觉得惊吓。”

“我不是在责怪你那天没有告诉我,你有你的考量,我之所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确实是喜脉吗?”寇书娴皱着眉沉声问。

“的确是喜脉。”阿依终于点了头,笃定地回答。

寇书娴的面色越发苍白,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嘴唇微微发抖,忽然一把拉住阿依的手,急迫地道:

“解颐,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过那些不知羞耻的勾当,我这屋里除了伯爷进出,连猫狗都是雌的,怎么会突然就有了喜脉?!”

“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太太。”阿依被她紧紧地抓住手腕,像被一只铁钳子钳住了似的,有些疼,眉尖微蹙,连忙安慰道,顿了顿,说,“其实比起喜脉,我更愿意相信太太是患了某种和喜脉的脉象十分相似的病症,只是若真的患了那样的病症恐怕会很棘手,所以,太太还是有喜了会更好一些吧。”

“比起有喜,我宁肯这是不治之症。”寇书娴放开她的手,一字一顿肃声道。

阿依凝眉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太太,脉象是四个月的喜脉,这四个月你可有月信,若是没有月信,你都没有请个大夫给你看看吗?”

寇书娴闻言面色一窘,心里也有点后悔,皱眉说:

“我的月信本来就不太准,最近几个月更是时来时不来,我想着反正我都已经生过无忧了,有没有那些也算不得什么了,没有更省事,我怕突然请人来给我看这点小事会惊动了伯爷。”

夫君是大夫,一点小病小灾都会引来夫君把脉治疗,感觉一点私隐都没有的尴尬阿依也不是不能明白,别说是太太,就算是她,一有点头晕眼花不思饮食,先生离得近察觉了上来就给她把脉,更不要说初次月信疼得要死时他以为她肚子里长东西了,把脉相当认真,而她接下来的三个月每次看见他都会十分尴尬。

阿依没了主意,凝眉思索了半晌,整理好思绪从她离开帝都开始问起,问寇书娴自那以后的身体状况。

寇书娴见她问的问题几乎与秦泊南一模一样,心里泛起一丝不自在,不过还是事无巨细地回答了,她也希望阿依能够帮她找出答案,比起面对秦泊南时的难堪,面对阿依时她反而自在一些。

阿依记录下寇书娴所有的身体变化,从睦元堂出来向兰院走,才踏进院门,秦宣拉着奶娘的手有些沮丧地迎面走过来,看见阿依才笑起来。

“宣少爷要回去了吗?”

“父亲说母亲病了,父亲要忙着给母亲治病,要我今天先回去和娘一起吃饭,我说想要去看母亲父亲也不让。大姐姐,母亲到底怎么了?”秦宣扁着小嘴有些委屈地问。

“太太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宣少爷还是不要过去打扰更好,免得太太费神身子会更不舒服。如果宣少爷实在担心太太,明日一早去请安时看一看就好了,只是不要留太久影响太太休息。”阿依温声说。(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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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宣闻言,用力点点头,答应了,拉着奶娘的手回素芳院去。

阿依进入兰院,才走到外书房,却见叶妈妈和几个小厮正垂手侍立在台阶下,她微微一怔,叶妈妈已经走过来悄声对她说:

“姑娘待会儿再进去吧。”

“里面有客人?”阿依压低了声音,惊讶地问。

“是宫里头的杨总管。”叶妈妈皱着眉,显然对于杨总管的到来颇为不自在。

阿依的心里同样不自在,今天先生才刚刚从山阳行宫回来,杨让却突然到府,究竟是来做什么呢?

她皱了皱眉。

候在门前的台阶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帘子被从里面打了起来,身穿大红色麒麟服的杨让从里面阔步迈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手捧拂尘,始终低着头的小太监。

阿依半垂了头,削弱存在感随着叶妈妈静静地立着,然而杨让在经过她身旁时却仍旧看见了她,脚步一顿,看着她笑道:

“这不是墨侍郎的未婚妻秦姑娘吗。”

“杨大叔好。”阿依半低着脑袋,轻声问候了句。

“姑娘还住在济世伯府里么,我还以为姑娘已经跟着墨侍郎搬到护国候府去准备出阁了呢。”杨让看着她微笑着说,顿了顿,靠前一步,凑近,意味不明地轻声道,“秦姑娘,相识一场,我劝你还是尽快搬到护国候府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应该向前看,不要再流连于过去,懂得果断抽身才是个聪明人。”

还不待阿依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杨让已经扬长而去。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叶妈妈对她说:

“晚膳已经摆好了,姑娘进去请伯爷出来用膳?”

阿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好”,上了台阶进入书房,绕过一道屏风,秦泊南正坐在青玉长桌后面怔怔地出神。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仿佛正在极力忍耐着憎怒,然而这憎怒里却又带了许多无可奈何,他的手里握了一本医书,面前的长桌上堆了许多医书,直到阿依走近站在长桌前,他才缓慢地回过神来,望着她,面上一扫先前的沉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和宁静。他温煦地笑笑,问:

“做什么?”

“叶妈妈说晚膳摆好了,先生出来吃晚饭吧。”阿依因为他先前的脸色,心里也跟着阴沉得厉害,见他含笑开口,连忙回答。

秦泊南沉默了片刻,他现在实在不想用餐,没有那份心情,然而阿依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与担忧,因为不安与担忧她的一张秀美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顿了顿,他微微一笑,改口回答:

“好。”

阿依绷紧的心脏松弛下来,一张僵硬的小脸微微缓和。

秦泊南莞尔一笑,温声问:“好久没一起吃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粲然一笑:“好!”

……

因为天气太热,秦泊南命人将饭桌抬到廊下,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桌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秦泊南给阿依夹了几筷子菜,两人却面对面无言,仿佛各有心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人是阿依,至于秦泊南,他似一半心思在吃饭上,另一半心思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仿佛很沉重似的,对于饭菜则有些心不在焉。

阿依数着米粒嚼饭,偷偷瞧了他好几眼,见他似乎越来越心不在焉,似有凝起眉毛的趋势,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悄声询问:

“先生,刚才杨总管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先生不是才从山阳行宫回来么,在山阳行宫呆了那么久,为什么才一回来杨总管又找上门来了?”

秦泊南不语,仿佛深深地陷入在沉思里。

秦泊南的心神不定让阿依变得越发心神不宁起来,蹙起眉,音量提高了些许:

“先生!”

“什么?”秦泊南似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讶然地问,“怎么了?”

“刚刚杨总管突然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阿依的眉心能夹死一只苍蝇,食不下咽,胃里发堵,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皇上到底又想做什么,杨总管临走前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有些焦虑。

“没什么,就是宫里一些事,药的事情。”秦泊南微笑着说,“怎么突然这么皱眉,你平常都没有什么表情的,忽然这样子皱眉,看起来有点好笑。”

阿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秦泊南笑得越发和煦:“我没嘲笑你,多点表情也好,别生气别生气,来,你最爱吃的珍珠丸子!”说着夹起一粒鲜香可口的珍珠丸子放进她碗里。

阿依低着脑袋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开口问:

“虽然这样问或许是我有点自以为是了,不过,先生突然被皇上召去山阳行宫,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秦泊南一愣,连忙笑答:

“和你没有关系,关于你的事情皇上也没有提,你不要总想着那件事,赶快忘掉吧,济世伯府的事与你并不相干的。”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看着他问:

“先生,济世伯府的事与我并不相干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不管济世伯府变得怎么样都与你无关,不关你的事也和你没有关系………”秦泊南越是说明越开始皱眉,笑容讪讪的,说到最后含糊不清地总结了一句,“总之就是这样。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应该和墨大人商量好了吧,婚期是什么时候?”

阿依心肝脾肺肾都觉得发堵,直直地看着他问:

“先生,济世伯府会变得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的。”秦泊南愣了愣,连忙笑答,又和前言很不搭地继续追问,“还没进行到‘请期’吗?”

“快了,大概下个月吧。”阿依讷讷地说,他不想回答那些严肃的话题,仿佛在回避什么,皇家和济世伯府究竟想要怎么样,她拧了拧眉,却又怕被他看出来,低头食不知味地吃饭。

“是吗?”秦泊南淡淡一笑,顿了顿,忽然望着桌面上的菜肴,轻声叹道,“若是你出阁,日后我就要一个人吃晚饭了,已经习惯了常常在一起吃晚饭,突然变成一个人,会寂寞吧!”

阿依微怔,紧接着心里不好受起来,有些堵,急忙说:

“不要紧的,即使成亲了,我还是会时常回来陪先生吃饭的,只要先生愿意的话。”停了停,她小声补充最后一句。

“这怎么行,墨大人会生气的。”秦泊南自悔先前失言,含笑嘱咐她说,“出阁之后就是对方家的人了,可不能总想着回娘家,不然会被讨厌的。”顿了顿,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说辞有些好笑,从阿依脸上转移开目光,望着笼罩在庭院上的一小方晴朗的天空,有些讪讪地笑叹道,“怎么心里面突然有种要嫁女儿的感觉,明明无忧会先出阁的!”

阿依的表情也变得讪讪的,心里觉得很不自在,尤其是他最后的一句话,胃里越发堵,消化不良了。

秦泊南望着不远处墙角下的兰花,阿依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饭碗,气氛突然变得僵硬起来,比僵硬更加僵硬的则是庭院内鸦雀无闻,唯有细碎的夏风从身畔拂过,在人的心里掠起一缕无论怎样都难以消解下去的忧郁与阴霾。

咳咳!

干咳声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

阿依和秦泊南惊了一跳,同时抬起头循声望去,墨砚正站在院子里望着二人,表情漫不经心,然而这时因为这样的漫不经心,却让秦泊南胸臆间的阴霾感更重,阿依越发觉得哑然。

“真和谐呐,在一起吃晚饭,我还以为我们府上已经够没有规矩的,原来这济世伯府里也不知道‘男女不同席’是什么意思啊!”墨砚眼含轻蔑,冷冷一笑。

秦泊南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阿依因为墨砚的阴阳怪气,心里有些窘迫,又有些愕然,站起来问:

“墨大人,你怎么突然来了?再说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都没有人进来通报?”

“我听说济世伯已经回府了,特地过来问候一声。”墨砚龙行虎步地走过来,含着笑说着,立在她身旁,似笑非笑地一把揪起她脸颊上的细肉,用力地扯啊扯,像在扯一根橡皮筋,“身为你的未婚夫,我突然过来瞧你很奇怪吗,作为未婚夫若是连想要看望未婚妻都需要通报的话,那个样子我这个未婚夫岂不是太没有尊严了!”他拉扯着她的面皮,强迫她做出滑稽的鬼脸。

“墨大人,你究竟是来问候先生的还是来看望我的?”阿依被他这么扯着,却因为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反抗,含糊不清地大声问。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墨砚扯着她腮帮子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拉扯得更欢,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既是来看你,也是来看他,不行么?”

“我又没有说不行,墨大人,你放手啦!”

墨砚不仅不肯放,反而变本加厉,用上了另外一只手,两只手一起用力将她的小脸先挤成一只包子,1152

第四百零九章 降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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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泊南扫了一眼墨砚那看似玩闹实则是在发泄心中不满的幼稚行径,顿了顿,淡声道:

“墨大人,扯得太用力脸会变形的,若是解颐的脸变了形,丢脸是墨大人你。”

墨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完全不在意地笑道:

“这只小老鼠是我的未婚妻,就算我把这只小老鼠扯成了老鼠饼,那也是我的事,我愿意把她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济世伯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嘴比较好。”

阿依因为一直被这样拉扯觉得很痛,又因为墨大人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顿时恼羞成怒,用力拍打着他的手,大声道:

“墨大人,你不要说奇怪的话,什么‘老鼠饼’?‘老鼠饼’是什么?你不要拉扯我的脸,很痛的!”

墨砚被她用力地拍打,看着她就快要抓狂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挑起眉,终于放了手。

阿依双手揉着就快要被掐肿了的脸颊,冲着他怒目而视。

“墨大人是跳墙进来的吧。”秦泊南的表情淡淡的,淡声说道,“虽然墨大人拜访别人家向来不喜欢走大门,但是我已经吩咐过了,墨大人来了只需要通知解颐一声就可以进来,所以下次再来时墨大人不需要再跳墙了。”

“墨大人你喜欢跳墙吗?”阿依揉着腮帮子愕然地问。

“喜欢,跳墙不麻烦又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墨砚似笑非笑地勾住她的发梢,又一次开始拉扯。

阿依满头黑线。无语地问:

“难道都没有人告墨大人私闯民宅吗?”

“大齐国的案子我可以随便审,有人会愿意费时费力地做无用功去告我吗?”墨砚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阿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用力抢回自己的头发。问:

“墨大人,你突然这个时候过来,到底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不能找你吗?”墨砚懒洋洋地反问。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来带你出去吃晚饭的。”墨砚像是没看见眼前的饭桌,自顾自地说。

“咦?好端端的干吗要出去吃晚饭,而且我现在正在吃晚饭。”

“难得你的未婚夫想要带你下馆子,身为未婚妻,惊喜感动并欣然前往才是你应该有的反应吧?”墨砚在“未婚夫”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不着痕迹地瞥了秦泊南一眼,这一瞥却被秦泊南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惊喜感动?欣然前往?

墨大人今天怎么有点怪怪的?

“今天城西的土地庙有庙会。我们先去一品斋,然后再去参加庙会吧。”

“嗳?可是我讨厌人多的地方,而且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准确地说是正在吃。

“你就去吧。”秦泊南忽然开口,温声对她笑说。“年纪轻轻的姑娘就应该多去热闹的地方。趁现在还没有成亲,多出去散散心,再说你也该多和墨大人一起出去走走,毕竟已经有了婚约,就快要成亲了。”他笑容略僵地勉强说完最后一句,一如既往地温煦如春风,暖人心怀。

“可是我不想去……”阿依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只是单纯地因为没有事情就不想出门罢了。

墨砚用一双锐利的眼刀狠狠地剜了秦泊南一眼,紧接着望向阿依满脸不愿意的表情。一股火在胸腔里堆积了起来,顿了顿,忽然对秦泊南笑说:

“对了,我听说在山阳行宫期间,济世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皇上,已经被皇上从一等伯爵降级为一等子爵了,大概明天就会有人来换匾额吧,这么说来,济世伯府很快就要重新变回‘秦府’了呢。”

阿依愕然,仿佛有一道雷从天上劈下来将她劈了个透心凉,凉到了骨子里,一张秀美的小脸霎时惨白,错愕着表情望向秦泊南,结结巴巴地问:

“降、降级?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被皇上降级?为什么会突然从伯爵变成子爵?先生到底哪里触怒了皇上,还是说我……”

“什么事情也没有。”秦泊南含笑打断她,淡声道,“本来济世伯这个爵位就是因为治好了皇上的顽疾,所以皇上才赏赐下来的,我又没有在朝为官,那个爵位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个虚名,就算被皇上削了去,该是一个大夫我还是一个大夫,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并没有什么事,你不用太担心。城西土地庙的庙会我回来时也听说过,好像会很热闹,难得墨大人这个时辰过来邀你去游玩,你就去吧,只不过晚上要早些回来。”

他在说这番话时,平静的表情上始终罩着一抹如暖阳一般的轻柔和煦,从始至终他给她看的只有平和温暖的微笑,她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点失落、阴郁、躁怒,他温和得就像是翠绿的山林间潺潺流动的暖泉,幽邃内敛,静好绵长。

她望了他一会儿,一颗焦躁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顿了顿,微微歪头,望着他嫣然一笑:

“我会买先生喜欢吃的点心回来的。”

秦泊南莞尔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阿依便转过身,对着看着他们两个人互动,面色渐渐有黑沉下来趋势的墨砚,淡声开口:

“墨大人,我们走吧。”

截然相反的差别待遇,墨砚越发不爽,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冷冷地瞥了秦泊南一眼,转身,扬长而去,阿依顿了顿,紧跟上他走远了。

一阵和暖的夏风斜吹过来,天色向晚,夜晚里的夏风似有些寒凉,吹在人身上,那是一股渗透进肌肤表面却被阻隔住残存在肌肤里的沁凉感觉。

秦泊南坐在门廊下,静静地望着他们一高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顿了顿,放下碗筷,淡声吩咐远处的小厮:

“收了吧。”起身,又一次回到了书房里。

……

阿依默不作声地跟在墨砚身后,一路向大门外走。

墨砚板着一张俊美的脸大步走在前面,他不是没有想过停下脚步等待她跟上,可是每一次想要停住步子时他又觉得心里窝气,他拉不下脸来。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顺着狭长的夹道一路走到大门口,路上被许多经过的丫鬟小厮投来惊异的目光,那些人心想这两个人应该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妇吧,可是为什么走在一起却一点看不出是有婚约的感觉呢,不如说前面那个的表情感觉两个人更像是仇人关系,后面那个的表情则两个人分明是路人关系吧。

狐疑的目光嗖嗖嗖地瞄过来,然而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墨砚是因为火气越来越大,越想越觉得自己像这样贱嗖嗖地跑过来热脸贴冷屁股一定是因为上辈子造孽了,于是呼地冒起了三丈来高的火苗,把旁观的人们全吓住了,一个两个急忙低头遁走。

阿依则是一直在想秦泊南被降爵的事,心里沉甸甸的,十分不在焉。

两人走到大门口,钟灿正驾着一辆挂着“墨”字的豪华马车停在门前,眼看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头顶冒火一个神游太虚,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忽然有一种想要弃车而逃的冲动,好在及时忍住了,不然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他眼看着自家主子烈火熊熊地几步奔过来,头也没回地上了马车,紧接着一脸神游太虚表情的未来少奶奶沁着头两步踏上来钻进车厢,都不看路也不怕绊倒。

他心里忽然觉得这两个人还真是天生一对,都是天生的罕见奇葩,大气也不敢喘地坐在车辕上,轻轻地扬鞭催马,生怕一个声音高了惊动了车厢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到时候炮灰绝对是他。

……

然而一切都是钟灿自以为的,至少阿依一点也没觉得车厢里的氛围是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坐在墨砚对面,漫不经心地沁着头,她依然在进行着胡思乱想的思考。

墨砚盯着她的发顶,心里的火气更旺。阿依习惯性地坐在马车主人对面的行为在不了解的墨砚看来却是一种想要划清距离的行为,他冷冰冰地看着她,恶狠狠地瞪着她,想要用眼神无声地谴责她,他要让她自己明白她究竟错在哪里究竟为什么会惹他生气。

然而半刻钟过去了,阿依仍旧在沉默,因为沉默的时间过久,导致墨砚升至顶点的怒火因为在不停地燃烧燃烧,燃烧到最后时反而燃烧殆尽了,剩下的唯有软弱无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扶住额头,掀开车帘望向仍旧熙攘繁华的东大街,一品斋马上就要到了。

就在这时,阿依突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紧接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半点也不觉得歉疚地询问:

“墨大人,你可知道先生为什么会被皇上降为子爵?”

墨砚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因为力气已经用尽了,他现在没有心情再生气,冷冷地回答了句:

“不知道。”

“真的?”阿依没想到他给出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微微一怔,狐疑地问。

墨砚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马车缓缓地停下直至完全停稳,钟灿小声提醒:

“主子,一品斋到了!”

于是墨砚一言不发地起身下车去了。(未完待续……)r1292

第四百十章 斗嘴

阿依被墨砚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顿了顿,扁起嘴巴跟着下了马车,墨大人就是这样喜怒无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品斋,有熟识的伙计热情地上前来,满脸堆笑地道:

“小的给墨侍郎请安,秦大夫好!两位楼上请,包厢都给二位准备好了,周围没有吵闹的客人,绝对安静!”

墨砚面对他话里带着的**,一脸的漫不经心。

阿依则是很随意地向楼梯口望去,这样不经意地一瞥,却在楼梯上看到了一抹正在向上走去吸引了无数男子目光的浅粉色身影,娉婷佳人,绰约袅娜,佳人没有看见她,她却看见了佳人,扯了扯墨砚的衣角,指着楼梯直勾勾地道:

“墨大人,公孙三姑娘!”

墨砚从漫不经心里拔出来,微怔,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一抹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的浅粉色身影。

“你看得还真清楚。”他又一次恢复了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阿依直勾勾地望着那架楼梯,顿了顿,忽然转身说了句:

“我还是回去好了!”

墨砚一把揪住她的衣服领子,黑着脸咬着牙道:

“你回哪去?!“

“可是若是碰上了公孙三姑娘,我会觉得很麻烦的!”阿依纠结地皱起秀丽的眉毛,不愿意地说。

“你别那么没有出息,看见她你就绕路走,那以后你连路都饶不了了,是不是只要她活着你就直接去死了?”

“才不会!我是很爱惜生命的!虽然我才不要诅咒人,但若是真有那一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也绝对不要当去死的那个人!”阿依扁着嘴巴义正言辞地说。

“嗬,你还真有志气,走吧,上楼!”墨砚说着,拖着她的衣领将她往楼上拽。

“墨大人,我们干脆换一家吧!”阿依挣脱不开他的手,皱着眉,满眼不愿意地道。

“凭什么?要避开也是她避开。”墨砚在这种问题上坚决不肯妥协。

阿依觉得他搞错了重点:“墨大人,难道你很想见公孙三姑娘?”

“闭嘴!你就不能说点让我觉得开心的话?”墨砚黑着脸咬着牙阴恻恻地拉着她上楼去。

阿依闻言微怔,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探长脖子凑近,看了看他,狐疑地问:

“墨大人,听我说话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你自己都没有自觉吗?”墨砚磨着牙反问。

“可是我说话又不能让墨大人高兴,那墨大人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成亲,墨大人你喜欢我成天惹你生气吗,墨大人你的兴趣好奇怪!”

“你就那么想惹我生气吗?”墨砚一张俊美的脸黑漆漆的,他现在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她困在角落里,然后用两只手捏起她的脸,用力向外拉,这么一张让人火大的嘴,干脆扯坏了算了!

“墨大人,你真的很爱生气!”阿依有些嫌弃地啧啧舌尖,偏过头去。

“你以为这都是因为谁啊?!”墨砚的头顶已经冒出了比雾霭还要灰突突的烟火,这张嘴干脆找根针缝起来算了!

墨大人的个性就是这样自大,总是将原因归咎到别人身上,明明是他自己脾气坏,却说她总惹他生气让她来替他的坏脾气背黑锅,这世道还真是没有公平可言啊!

偏过头去,她努了努嘴。

在进入包厢的中途并没有遇见公孙柔,大概公孙柔早已和同伴进入包厢了,刚刚和公孙柔携手同行的姑娘阿依认得,是公孙府的五姑娘,即将与秦逸成亲的公孙婉,两个人看上去大概是一起出来游玩的。

阿依跟着墨砚来到一间安静的包厢,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看见了公孙柔却没有碰见公孙柔,这让她的心松弛了不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望向敞开的窗外帝都最有名的东大街那火树银花繁华喧嚣的街景。

和墨大人一起出来吃饭,她从来不用点菜的,因为墨大人会全权做主,并且会点一大堆他自己喜欢吃以及他以为她喜欢吃的东西,对于这一切她早就习惯了。

因为已经吃过饭了,她并不觉得饥饿,安静地等着上菜,整个包厢里在伙计出去了之后竟变得针落可闻,然而墨砚和阿依谁都没有觉得不自在,仿佛习以为常了一样。

不过在街景看够了之后阿依还是觉得这样的沉寂十分无聊,顿了顿,问:

“墨大人,你说公孙三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到一品斋来?”

“自然是来吃饭的,她们那几个姑娘打小就时常来一品斋聚会,以显示自己和普通姑娘相比更加尊贵更加不同。”墨砚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语气里有许多不屑。

“咦?墨大人还真了解公孙三姑娘。”阿依拖着长音懒洋洋地道,顿了顿,秀眉一挑,望着他笑问,“墨大人,你究竟是喜欢公孙三姑娘呢,还是讨厌公孙三姑娘呢,公孙三姑娘又美丽又会琴棋诗画,这样完美的女子墨大人都不喜欢吗?”

“琴棋诗画又不能当饭吃,美丽?我若是想看美丽的人,只要照照镜子就好了。”墨砚轻蔑于她的肤浅似的哼笑道,说后半句时语气极为自大。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立刻便决定放弃了这个话题:

“公孙三姑娘会不会也要去参加那个土地庙的庙会呢?”

“有可能。”

“墨大人你为什么会那么肯定?”

“城西的土地庙虽然是土地庙,但据说供奉着的是月老的分身,求姻缘极准,在年轻姑娘和已婚少妇里有着非常高的人气,每一年庙会时前去求姻缘的女人络绎不绝,你的性别好歹也是女人,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墨砚有些嫌弃地反问。

“为什么我是女人我就一定要知道,那墨大人你是男人你为什么会知道?”阿依很不服气。

墨砚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墨夫人的提议,墨夫人知道这个庙会,所以让他去找阿依带阿依去参加庙会,还说什么那个土地庙是当年他亲爱的爹娘定情许愿的地方,让他带着阿依也去拜一拜,一定也会沾染上土地神赐予他爹娘的好福气,将来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墨夫人当时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想到这里,墨砚面色一窘,他坚决不承认他是因为墨夫人说了那些话他才想去的,他只是因为路过,刚好想找个乐子,于是跳进济世伯府里把她给拽出来的。

阿依望着他的脸一阵黑一阵红一阵红一阵黑的,莫名其妙,诧异地问:

“墨大人,你不要紧吧?”

墨砚回过神来,脸色越发黑,就在这时,伙计叩门进来麻利地上了菜,退出去之后,一桌子的美味珍馐,山珍佳肴散发着醉人的香味,竟引得阿依又一次饿了起来。

“吃吧。”墨砚先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淡声道。

阿依立刻捧起饭碗吃了起来。

“对了,”墨砚停了一停,忽然从袖袋里取出三只用金箔制作而成的纸包,只有一指长半指宽的大小,“这是逍遥散,你给我省着点用,一包五十两,是我自掏荷包买的,你若是敢浪费,回头你全都给我补回来。”

阿依本来因为看见逍遥散眼睛一亮,又听见他的后面一句,扁扁嘴巴:墨大人还是一个小气鬼!

她伸手刚要去接,墨砚又一次收了回去,严肃地警告道:

“虽然不知道女子服用了逍遥散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很少会有女子去食用这种东西,应该说几乎没有,可是你也不要因为好奇就胡乱吃进去,绝对绝对不许吃,听懂了没有?”

“我才不会吃,我是很爱惜生命的。”阿依严肃地说,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逍遥散,摩挲着作为包装的金箔,摩挲了半天,惊叹道,“真的每一包都是用纯金的金箔包裹的,这样奢侈细致,难怪会让那些有钱的人争着抢着购买,身份的体现么!”

墨砚望着她一脸惊叹的模样,忽然很坏心地肃声道:

“逍遥散给你任意用,但是金箔要留下来,回头还给我。”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紧接着瞪着他重重地说了句:

“墨大人,小气鬼!”

墨砚被她这样略带着张牙舞爪的表情愉悦了心情,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呵地笑了,浓眉一挑:

“在秦泊南面前那么乖顺,怎么在我面前却越来越刁蛮了,竟然还敢使性子说我是‘小气鬼’!”

“那是因为先生很温柔又不会欺负我,在他面前心情自然就会放松,什么都不用担心;墨大人脾气坏又爱欺负人还是小气鬼,若是太弱了,只会被你欺负的!”阿依理直气壮地回答。

墨砚心里又不爽了,因为他自己问出的问题,顿了顿,不屑地冷哼一声:

“肤浅!温柔有什么用,温柔又不能当饭吃!”

“脾气坏也不能当饭吃。”阿依别过头去,咕哝道。

竟然敢顶嘴!

墨砚忽然拿起筷子,夹起萝卜、青椒、香菜、凉瓜、姜片、白菜、木耳菜一股脑儿地夹进她碗里,不容反抗地道:

“都吃了!”

阿依的眼珠子霎时绿中发蓝,全都是她最讨厌吃的菜!

“快吃!”墨砚对着她犹豫不决的小脸沉声催促。

这是报复!**裸的幼稚的报复!

阿依欲哭无泪,深埋下头,1152

第四百十一章 阿依的表态

城西的土地庙外是一条有名的商业街,每到夏末的庙会,不大的庙宇外面游人如织,多半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面罩薄纱三五成群结伴出行的年轻女子,以及特地赶在今天跑出来欣赏美人儿夜游的浪荡公子们。

阿依罩着面纱跟在墨砚后面,两人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拥挤的人潮挤散,于是墨砚在路边摊上买了半尺红头绳一头拴在阿依的手腕上,一头自己握着,牵着她往前走。

虽然这样子不会再走散,但阿依跟在墨砚身后总觉得他像是在牵一只狗。

在小小的就快要被许愿的人撑爆了的土地庙里许过愿望,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连墨砚都被挤得不耐烦了,牵着阿依来到路边的一座茶楼里歇脚,坐在二楼的窗边,茶香袅袅,阿依单手托腮望着敞开的窗外,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

“很无聊吗?”墨砚对于她的反应不太高兴地问。

“也不是,就是有许多人,感觉挤在里面一不小心就会被踩扁,太在意了所以有点累。”

“你又不是蚂蚁,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踩扁。”墨砚啜了口茶,道。

“墨大人,”阿依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今天宫里的杨总管来了,对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说什么?”

“他说要我尽快搬去护国候府,不要再住在济世伯府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哦?你要搬过来吗?”

阿依看了一眼他漫不经心的脸。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

“皇上他到底想对济世伯府做什么?”

墨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反而问:

“你是在担心济世伯府会怎么样,还是在担心秦泊南会怎么样?”

“整个济世伯府。”阿依没有犹豫地回答,“不管是先生还是太太、大姑娘甚至包括逸少爷,宣少爷也算上,宣少爷是个好孩子,他们所有人,我都希望他们好好的。”

“你还真是博爱啊。”墨砚哼笑了一声。“说到底,你最担心的还是秦泊南吧。”

他的嘲弄听在她的耳朵里有些刺心。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被谴责了一样,皱了皱眉:

“墨大人,我担心先生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先生在我快要冻死饿死的时候把我捡回来给了我现在的一切。难道就因为我现在随时都可以脱离济世伯府了,先生往后怎么样济世伯府往后怎么样我就不再担心不再在乎了?”

墨砚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顿了顿,道:

“好,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直截了当地问你好了。”

“什么?”

“如果那天在建章宫里,如果秦泊南说你许配给的人是他,你也会答应吗?”

“会。”

“真干脆啊!”墨砚的脸刷地黑了!

“墨大人,如果当时你出来对皇上说我已经许配给你了。而我却说我和墨大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墨大人就是欺君之罪,皇上会砍了你的;若我说我从前和墨大人有关系。但我突然不想和墨大人有关系了,皇上一定会说要我进宫去当宫女,那样子不仅我要入宫去伺候皇上,还会被人家当成我是贪慕虚荣甩掉了墨大人,到时候墨大人你就变成了被甩掉的那一个,整个大齐国都会嘲笑你。万一被人排挤影响了仕途,我可不希望墨大人因为脑袋发热被我毁掉了前途。”

“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墨砚黑着脸咬牙道。

“不是为了墨大人。是为了我自己,若墨大人为我死掉,我会内疚一辈子的,说不定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还要上吊谢罪,再说我不想进宫是真的。”

“所以那一天无论是谁对皇上说了我说过的那番话,你都会答应?”

“话虽然这样说,不过后来我也仔细想过了,能在皇上面前为我说下那番话的也只有墨大人了,因为墨大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总是爱脑袋发热的傻瓜,若是当时墨大人不站出来,我的人生就要在十五岁这一年化作一捧黄土,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不要把我说的像个傻子一样。”墨砚黑着脸说。

“墨大人。”阿依突然唤了一声。

“做什么?”墨砚没好气地问。

阿依微微一笑,认真地说:

“成亲之后我会谨言慎行的,绝对不会让墨大人被人说闲话,也不会让墨大人觉得丢脸,毕竟墨大人是为了我才做出了那样好像脑袋突然少根筋的行为,我会认真负起责任来的,即使墨大人叫我成亲之后不要再去百仁堂坐诊,我也会答应,所以墨大人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墨砚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惊住了,非常的吃惊,她竟然说她可以不再去百仁堂坐诊,这是多么具有冲击性的一句啊!他简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让人愕然震惊的话!

“不过请墨大人允许我在护国候府附近找一间小房子坐诊,或者如果墨大人愿意,干脆把护国候府临街的门房租给我吧,那样连门都不用出了。我会和先生商量一下,挂上百仁堂分号的牌子,每个月还是会按时给堂上交份子钱的,百仁堂的配药生意我也会接,不过有独立的配药室我就不用再去百仁堂了,所以墨大人不用担心。”

“什么叫‘不用担心‘,说的我好像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墨砚的脸又黑了。

“我虽然搞不太明白墨大人在想什么,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墨大人你好像对我和先生有些胡思乱想,而且好像也很不喜欢我接诊男病人的样子,燕妈妈也说过墨大人不高兴是当然的,还说像我这样对男女大防不放在心上,毫不犹豫就可以让男人脱下衣服检查的女子很让人头疼。”

“哦,终于有人肯说人话了,原来你是有自觉的。”墨砚剑眉一扬。

“所以我先说好,虽然我很喜欢亲近先生,因为做大夫的关系也时常要接触许多男人,但我是绝对不会做出有悖妇道的事情来让墨大人难堪的,成亲之后我也会努力注意不会因为治疗病人引起流言蜚语,不过人命为大,万不得已墨大人你还是要理解。

至于和百仁堂,我可以挂个牌子从百仁堂出来设个分号,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脱离百仁堂的,我会与百仁堂共存亡,墨大人你不要问我是不是因为先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被先生带进百仁堂学习医术开始,前半段人生仿佛浮萍一样飘来飘去随波逐流的我有了根。

我可以为了墨大人做任何事,无论墨大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唯有一点,不管百仁堂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支持守护着百仁堂,哪怕我的力量是微薄的,即使日后当家人不再是先生,只要是先生选定的人选,我也会竭尽全力去辅助新东家,我要的是百仁堂能够长长久久地繁荣兴盛下去。”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深厚感情了,而是变成了一种使命感,一种墨砚无法理解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使命感,他无语地轻叹口气。

顿了顿,阿依又说:

“不过百仁堂现在就挺繁荣的,以我的资历教导别人也有些吃力,所以那些应该是很久远的事情或许这辈子都可能用不上我,不过我就是这样想的。成亲之后我会挂个牌子出来,不过每个月在交份子钱和与百仁堂分成的钱时墨大人你可不要生气然后逼迫我把钱交给你管理,否则就由我来负担家用,我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我才不会为了那种事生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墨砚黑着脸低吼,阿依偏过头去。

良久,墨砚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

阿依微怔。

“我没有说过不许你再去百仁堂坐诊,也没有说过不许你再回济世伯府。”虽然心里很不爽就是了,顿了顿,他淡淡道,“总之,我们慢慢来吧。”

“来什么?”阿依一头雾水地反问。

“没事。”墨砚生硬地回答,望向窗外,停了停,却突然微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阿依好奇地问。

“秦府的三老爷和少爷。”

“哪呢?哪呢?”阿依微怔,连忙向窗外探出头去,连连问。

墨砚指给她看,阿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楼下熙熙攘攘的商业街里,秦逸和秦北并肩走在人群里,两人的表情都不像是出来闲逛的,但很明显是一起出来的。

“逸少爷为什么总是跟三老爷在一起?”阿依皱了皱眉,“这时候他们要去哪儿啊?”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墨砚眼望着远处,眸光一闪,淡声道。

“咦?”阿依微怔,然而还不待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墨砚已经扔下茶钱抓起她的手下楼去了。

阿依跟着他大步下楼,本来按照计划是去看秦逸和秦北的去向,然而才走出茶楼大门,却听一声温婉娇语软软地唤道:

“砚表哥!”

不想碰见的人到底还是碰见了!

密集的人潮看着眼花,于是阿依仰头望天。(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二章 药,跟踪

一袭浅粉色蝶恋花蚕丝衫子的公孙柔袅娜上前,望着墨砚牵着阿依的手即使看见她来了也没有松开,眼里掠过一抹阴霾,聚在她身后远远地站着的是三四个面罩薄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世家千金,打扮得差不多也分不清谁是谁,此刻正在用看热闹的眼神窃笑着望过来。

阿依不着痕迹地从墨砚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以免让别人认为墨大人很没眼光。

“砚表哥,我昨天去护国候府里找你,等了你许久你都没有回府。”

“有事?”墨砚淡淡问。

“叶表哥,听说叶表哥被皇上革职责令回家反省,翰林院的缺儿也已经被人补录上了,听说是砚表哥向皇上递的折子……”公孙柔半低着眼帘,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砚表哥、是因为上次解颐妹妹的事情才那样做的吗?”

“你既知道叶栋被革职,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叶栋是因为亏空了翰林院的款项,虽然后来补上了,却因为数目巨大,不仅仅是被革了职,只怕日后都再难回官场了。”

公孙柔的小脸刷地白了!

“这种事都不知道,以后朝堂上的事,一个女人家少插嘴,有那种闲工夫还不如回家多绣两条帕子。”墨砚说完,淡淡对阿依道,“走。”转身,扬长而去,留下小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公孙柔。

阿依也不敢去看公孙柔,匆忙跟上墨砚。

然而顺着秦逸和秦北离去的方向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踪迹。眼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多,墨砚又在阿依的手腕上栓了一根绳子,拉着她往前走。

阿依跟着他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就在这时,似有一个头戴幂蓠的人从她身旁经过,大概是因为太拥挤了,重重地撞上阿依,差点将她撞到,一阵七荤八素后勉强站稳脚跟,望过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紫红色的衣衫。那人便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

好像是个女人,刚刚那个女人身上似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然而人太多那人又已经消失了,阿依歪了歪头,还以为是错觉。

“你没事吧?”墨砚停下脚步询问。

阿依摇摇头,向地上望过去。却见自己脚下静静地躺着一只用油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纸包,好奇地捡起来看了看,对墨砚道:

“这个好像是刚刚撞我的人落下的。”

“是吗,那就拿上走吧!”

“怎么可以这样,包裹得这么严实一定是重要的东西,若是不交给失主,失主一定会很着急的。”阿依一本正经地说。

“真麻烦!”墨砚不耐地皱起眉。

“墨大人,你好歹也是个父母官,以身作则为百姓树立一个好榜样怎么样?”

“别说那么肉麻的话。我做官又不是为了树立好榜样。”

“那你做官是为了什么?”阿依狐疑地问。

“为了很多。”墨砚别过头去,轻描淡写地说。

阿依望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总觉得有这样的官大齐国就要完蛋了。

墨砚牵着阿依来到路边。等失主过来找时再交还回去,以免人挤人被踩到。阿依看着手里一大包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纸包,好奇地歪了歪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银子吗,竟然包裹得这样严实。”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行,随便打开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阿依嘴里说着。却对这个大纸包里的东西极其好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圈。翻到了油纸包裹的接缝处,顿了顿,把鼻子贴上去用力地嗅起来。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你是狗吗?”

“因为我很好奇嘛。”阿依用力地嗅用力地嗅,一股微辛的熟悉味道钻入鼻子里,让她的神经为之一紧,紧接着又重重地闻了闻,秀眉拧起来,忽然拉起心不在焉的墨砚进了旁边的一条黑暗的死巷里!

“做什么?”墨砚被吓了一跳,讶然询问。

阿依已经麻利地拆了手里的包裹,拆了一层又一层,很快地,一片亮灿灿的金色映入眼帘,她从里面拿起一包一指来长半指来宽的金箔纸包:

“是逍遥散,而且这里面怎么说也有上千包吧!”她惊叹。

墨砚从她手里拿过用金箔包着的逍遥散,眸光微闪,顿了顿,将逍遥散重新装回纸包里却怎么也包不好,阿依见状拿过来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麻利地包裹好,手巧得简直看不出来包裹已经被拆过了。

“心灵手巧啊!”墨砚眉一挑,赞道。

“我才学医那会儿,为了练习包药,曾经一天包过六百份呢,包东西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做。”阿依的眼里掠过一抹得意。

墨砚哧地笑了,两人走到巷口,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阿依突然扯扯墨砚的衣角,指向不远处人群里一个身穿短打的汉子正在猫着腰四处寻找什么,十分焦急的样子,墨砚轻声问:

“刚才撞你的人是他?”

“刚才那个人好像是女的,他是男的。”

墨砚沉默了片刻,说了句“在这儿等着“,袖了包裹自出了巷子,故作漫不经心地向人潮密集处走去,紧接着在拥挤中不经意落下包裹,并在行走的过程中顺势用脚尖将包裹踢到那汉子的可视范围内,紧接着不着痕迹地移到可以观察周围情势的角落里驻足。

阿依躲在死巷里,看见墨大人一气呵成的“诱敌”策略,做得如此娴熟又自然,满眼崇拜,不愧是刑部的侍郎大人!

果然,那汉子看到了离自己不远被拥挤的人群踢来踢去的包裹,有踢中的人刚想捡起来,他急忙上前一步抢着拾起来并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把那人给吓跑了。汉子袖了包裹,急忙大步向远处走去,很赶的样子。

阿依悄无声息地溜到墨砚身旁,墨砚又一次拴了她,紧紧地跟在那人后面。

阿依被人挤来挤去,忍不住扯了他的衣袖,跟着他走,有些不愿意地小声问:

“墨大人,我们真要跟着吗?”

“自然要跟。”

“可是跟过去万一被发现了,说不定会被灭口……那么多包不是制作的人也是大头儿,那人既然保密就是不想被人知道,若是我们知道了,对方一不高兴,说不定会灭口。”

“有我在你怕什么,闭上嘴跟着!”

阿依无奈,老老实实地闭上嘴跟着,跟着他约莫走了半刻钟,竟然来到了一条十分熟悉的街道上——帝都城负有盛名的花街。

夜晚的花街是天堂,许许多多的大红灯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一幢幢灯红酒绿的青楼前各色穿着清凉的美人儿卖笑揽客,莺莺燕燕,脂粉香浓。

因为这里不是游人聚集的地方,反而比先前的大街安静了许多,即便如此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阿依跟在墨砚后面,看着绣楼上的女人们纷纷向墨砚抛来染了许多熏香的红帕子,顿了顿,小步上前,轻声道:

“墨大人,好多人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嗯?”墨砚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人群里的年轻汉子,心不在焉。

“这里是花街,哪有人进花街还带个女人的,会让人觉得奇怪然后注意到我们的。”

“怎么没有,林康每次逛青楼都带侍妾。”

“墨大人,你这不像是带侍妾逛青楼,更像是牵狗出来散步的。”阿依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说。

墨砚终于回过神来,想了想,忽然用绳子把她向前一扯,下一刻阿依被迫一头扎进他怀里,墨砚紧紧地将她搂住,一面向前走一面低声道:

“一会儿有需要你可要好好给我演,还有在这里不许叫我墨大人。”

“这里会有人不认识墨大人吗?”阿依狐疑地问。

“不要说得我好像时常逛青楼,再说我每次来都是秘密的……我是来查案。”顿了顿,他正气凛然地强调。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偏过头去,伤脑筋地咕哝:

“不许叫‘墨大人’,那我该叫什么?”

“自己想,你不是时常出入青楼么。”墨砚眼盯着前面的汉子拐进一条岔路,拉着阿依跟了过去。

阿依凝眉想了想,看着他道:“这位客官?”

“你是酒楼门口迎客的伙计?”

“墨大人你好挑剔。”

墨砚不想再理她,两人来到一座位于花街上比较偏僻的花楼前,短打汉子没有径直走正门,而是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巷子里。墨砚没有再跟过去,巷子太安静,他带着阿依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远远地看着挂着花灯的主楼前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揽客,皱了皱眉:

“这里是哪家青楼?”

“是花满楼,那条巷子是花满楼的后院。”

“你怎么会知道?”

“整条花街上的青楼主治大夫都是我,而且我每次都走后门。墨大人,走前门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走后门吧。”

墨砚点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到街角,墨砚歪头一看,寂静的长巷里已经空无一人,显然那个男人已经进去了,墨砚拉着阿依走到后门,一把勾住她的腰,才想跳墙进去,阿依拉了他一把:

“墨大人,跳墙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说着解了红绳走到关闭的后门前,轻轻叩响院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粗使丫头探出头来,惊讶地叫了声:

“秦大夫?!”(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三章 一起来逛花满楼

“小燕,我路过,过来歇歇脚,顺便复个诊。”阿依一本正经地说。

“是,是,秦大夫请进。”小燕连连说着,立刻敞开后门放阿依进去,却在看见高大俊美的墨砚时微微一怔,“秦大夫,这个人是?”

因为花满楼位置偏僻,生意不如其他青楼好,达官贵人也不太多,也或许是因为墨大人逛花街向来很机密,看了墨砚一眼,阿依回答:

“他是我的药童。”

因为天色太黑,小燕只觉得这个药童好高大,看起来很尊贵的样子,望着脸刷地黑了仿佛正在磨牙的墨砚,心中胆怯,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悄声对阿依道:

“秦大夫你好眼光,居然能请到这样的药童!”

阿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顿了顿,小声问她:

“刚才是不是有一个身穿短打的络腮胡男人进来了,我刚刚在外面看见他往这边来,看起来很凶的样子,他是什么人,该不会是对手派过来踢馆的吧?”

“不是不是,他是这里客人的随从,说起这个今天有点奇怪。”小燕笑嘻嘻地对她轻声道,“秦大夫,你说有趣不有趣,咱们花满楼里今儿竟然来了一位女客,还是从后门进来的,不过出手阔绰,看起来可有派头了,随手就打赏了我一锭银子!”

“唔,现在都流行女人逛青楼了?那个女人她在哪个包厢。我去前头说不定能瞧见她。”

“就在秦大夫常常坐诊的白鹭阁隔壁的鸳鸯阁里。”

阿依恍然地点点头:“还真巧,白鹭阁现在有人吗?”

“哪能有人,自打秦大夫来我们花满楼出诊。红姨就把白鹭阁给秦大夫腾出来了,随时等着秦大夫来,秦大夫若是想歇脚就去白鹭阁吧,红姨今儿不在,出去办事了,要不我带秦大夫去白鹭阁?”

“不用不用,你们这楼里我最熟悉了。我去看看几个姐儿,顺便在白鹭阁歇歇脚。偷偷瞧瞧那个阔绰的女人,你继续守门吧。”

“是,那秦大夫你自己去吧,反正又不是外人。”小燕笑说。

阿依又和她说了两句闲话。便向花满楼的主楼去,墨砚无语地跟在她后面,待走远了,见周围没人,才上前与她并肩而行,扭着一张脸道:

“你可真行啊,竟然在这花满楼里都不是外人了。”

“青楼里的姐儿们虽然常常被人瞧不起,也有许多尖酸刻薄的,但对大夫却是很尊敬的。我给她们瞧病时从来都是认认真真的,所以她们对我也是认认真真的,她们都是好人。”

墨砚无语。

因为阿依在花满楼时素来都是走隐蔽路线。在园子里左拐右拐,走的全是偏僻的小路,路上只遇到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喝醉了的浪荡子正坐在花丛里抱着一个衣衫半褪的美人上下其手,而阿依仿佛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经过去。

墨砚现在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无奈。

两人来到花满楼的主楼。从后门进去,一股甜腻的香气迎面扑来。熏人欲醉。

阿依顺着后楼梯带领墨砚来到二楼,墨砚无语地抽了抽嘴角,看着安静的长廊上一间又一间完全相同门扇紧闭的包厢,对着胸有成竹的她道:

“这花满楼还真成了你家后院了。”

“我已经来过许多遍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一遍。花满楼的最大特点就是,整座楼所有的包厢都是一模一样的,从里面到外面,完全一模一样,所以花满楼里的人经常和客人玩捉迷藏游戏。”

“难怪这家青楼生意这么差。”

“可是我觉得捉迷藏应该很好玩吧。”

话音未落时,迎面,一名身穿大红色十二幅长裙,裸着肩膀与前胸的艳丽女子袅娜而来,离老远看见阿依,顿时笑着一声招呼:

“秦大夫!”

“你戴着面纱她竟然还能认出来。”

“因为我每次来都戴面纱。”阿依小声道,“墨大人,她是花满楼的花魁香香,白鹭阁在前面右边第四间,墨大人先过去吧,香香最喜欢脸蛋俊美的男人,若是墨大人停下,她会把墨大人从上到下摸个遍,若是墨大人因此杀了她,那就不妙了。”

墨砚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冷着一张脸先走了。

香香在看见他那一张俊美的脸时,眼睛一亮,就要迎过去,哪成想刚迈开一步,就被那一张仿佛罩上了暴风雪的脸冻得下意识收回脚步,眼看着对方走远了,愕然地问走过来的阿依:

“那个好俊的公子是谁,怎么看起来怪怕人的?”

“他是跟着我一起来的,虽然有点本事,不过脾气很坏,不高兴了就会掐人脖子,哪怕是对女人也一样,所以看起来怪怕人的。”阿依认真地回答。

香香闻言啊呀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俊美的男人竟然有这种可怕的喜好,秦大夫,他跟着你你可要小心!”

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香香大姐,我是来给你复诊的,你现在可得空,我们先去你房间吧。”

香香正好也有身体上的事想咨询,答应了,挽起阿依的手向楼上走去。

已经走远了的墨砚运用傲人的听力自然听清了那两个女人的谈话,难怪这家青楼生意那么差,花魁是个听什么信什么的傻子,鸨妈更是没脑筋,竟然给那种信口雌黄的大夫准备包厢还让随便来坐!

阿依给香香复诊过后才离开她自来到白鹭阁,推门进去,绕过一道屏风,桌上已经摆了许多吃食,却见墨砚正坐在墙根下。手里拿了一个瓷杯,正对着墙上的一个小孔偷听隔壁鸳鸯阁的谈话,她本来还想告诉他这里有小孔。不愧是墨大人,竟然自己找到了。

小孔的对面是一幅山水画,只能听不能看,阿依凑过去,跪在地上也跟着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隔壁室内并没有人一样。她点了点墨砚,用口形无声地问:

“屋子里有人吗?”

墨砚点头。不语。

阿依跟着墨砚坐在小孔下面,等了快半刻钟,隔壁房间还是没有声音,正在两个人都觉得不耐烦。以为事情必是出了什么差池的时候,墨砚的耳朵尖忽然动了动,立刻麻利地堵上墙洞放下杯子,一把拉过坐在旁边直想睡觉的阿依,将她推倒在地,紧接着突然压在她身上,一把捏起她的下巴!

阿依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挣扎,下一秒。包厢房门被从外面嘭地冲开,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特有的浓重的汗臭味和体味从外面传进来,连屋子里的熏香都盖不住!

阿依心脏一凛。

墨砚把人压倒了。心里正在琢磨着该怎样既能掩人耳目又不会把她吓坏,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比石头还僵硬的小脸,听着有人已经绕过屏风闯了进来,就在这时,一声黏软得比正月里的年糕还要甜腻缠人的声音忽然自身子底下传来,娇媚地拖着长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

“啊呀,大爷。不要这么猴急嘛,奴奴都说了待会儿去奴奴的房间里慢慢来,大爷突然这个样子,奴奴好害羞的,大爷,不要摸嘛,啊,不要摸那里!讨厌啦!”

墨砚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笔挺的身子比石头还要僵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故作娇媚地对着他挤眉弄眼,竭力扮演着风情万种的角色,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香得呛人的帕子,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脸上扫,扫啊扫,扫得太频繁了比起卖弄风情不如说更像是在赶蚊子,让他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而且这个死丫头专门把帕子往他的眉眼口鼻上甩,他都快被熏得窒息了,她却还是一脸“我很妩媚吧我很妩媚吧”的表情。

墨砚气得直磨牙。

擅闯的人已经大步奔进来,是个满身酒气的醉鬼,脚步踉跄地闯进来,看见屋子里男上女下的姿势显然愣了一愣。墨砚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皱皱眉,仿佛被打扰了好事十分不悦,冷冷地怒了句:

“你是谁?还不快出去!”

“抱歉抱歉,在下走错了屋子,实在抱歉得紧!”

醉鬼连连拱手赔笑,又在两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这才退出去,退出屏风后面,耳边犹能听见女子在千娇百媚地叫道:

“大爷,不要这么急嘛!你捏得奴奴好痛!大爷,你好坏哦!”

墨砚眉眼狠抽地看着身子底下阿依一边刷刷刷地对着他的脸甩帕子一边音感极强地吆喝,第一次发现她的模仿能力竟然也惟妙惟肖,待门板合上之后,他磨着牙一把抓住阿依又一次甩在他眼睛上的帕子,黑着脸低斥道:

“你这帕子还甩个没完了?!”

“咦,可是我看青楼里的姐儿们都是这个样子的。”说着清了清喉咙,柔腔百转地吆喝道,“大爷,您来啦,可让奴奴想死了!大爷您慢走,记着下次再来找奴奴,可别忘了奴奴啊!”她一边学一边猛甩帕子。

“所以说那是迎客送客的时候,再说哪个女人会把帕子往客人的眼睛上甩,活得不耐烦了!”墨砚推开她又一次甩过来的帕子,黑着脸说,坐起来,再一次回到墙根下。

这人好难伺候!

阿依的小脸也黑了,见墨砚拔去塞子,拿起茶杯也跟着听,隔壁房间里的人终于说话了:

“主子,隔壁包厢里的人没有异常。”

主子不答。

不久,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又一个人进来,粗哑着嗓子通报道:

“主子,柳大人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四章 以药换情报的女人

伴随着包厢门板的开合声,有男子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那人走进包厢,站定后,肥肥地唱了个喏,说:

“这位想必就是岳夫人了,在下之前用了许多门路,能够一睹传闻中的岳夫人芳容,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男子的声音十分耳熟,阿依诧然地想了一想,紧接着愕然地睁大眼睛,这男子竟然是曾经和自己在边关一同共事过一年多的御医院副院长的儿子、也是芳怜大姐的前任未婚夫、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兄柳屹然!

柳屹然来拜会这位不闻其声也看不到样貌的岳夫人做什么?

传闻中的?难道这位岳夫人很有名吗?

阿依以为岳夫人这回一定会说话,凝神倾听着,然而岳夫人并没有说话,由先前闯进他们包厢来探查的醉鬼代为开口道:

“柳大人既然联系我们夫人前来购买逍遥散,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规矩了,这里有五千包逍遥散总共二十五万两银子,亦或是,柳大人可以交出与这个价值相等的情报。”

阿依先是为他口中语气平静的那二十五万两惊了一下,一笔交易就二十五万两,只要做成这一票,后半辈子的生活就可以锦衣玉食,富贵花开了,一笔生意就能收获这么多,令人震惊羡慕之余,不禁也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还有那个人说的后一句话,与之相等的情报。情报……

价值二十五万两的情报会是什么样,肯定不是御医院有几个人、每个人家里都是干什么的这一类。

价值二十五万两的情报,除了军情军报。只怕剩下的就是皇宫大内的私隐了。

到底是什么呢?

阿依绷紧了呼吸,骇然地睁大眼睛,用力倾听。

然而柳屹然却开始讨价还价:“岳夫人,在下买五千包,也不算是小数目,第一次合作,难道就不能给在下一些赚头。在下还想要与岳夫人长长久久地合作下去呢。”

“柳大人,如今的逍遥散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一百两一包了。夫人卖给你五十两你还嫌不满足,难道非要我们夫人改主意卖你一百两一包?”

“不不,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柳大人,你今儿究竟想付什么?银子?还是情报?”

柳屹然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却听轻轻地一声微响,有什么东西被放在桌上。

片刻之后,似有一只手将那东西拿起来,紧接着传来细微的纸张哗啦声,不多时,先前的汉子又一次代替夫人厉声开口道:

“柳大人,我家夫人说,这样的情报你也敢拿来。你是在拿我家夫人开玩笑吗,这种没有价值的情报我家夫人要多少有多少,柳大人拿出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浪费我家夫人的时间!”

“怎么会?岳夫人。这可是在下精挑细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到的情报,怎么会是没有价值的东西!”

“柳大人,我家夫人说,若是你没有其他情报又付不出钱莱,就请回吧,我家夫人最讨厌的就是浪费时间!”

“别别。岳夫人,岳夫人看这样可否。在下先付三万两,岳夫人先给在下一半的货,待在下把余下的有价值的情报弄到手,在下再来取剩下的,请岳夫人把这批货暂时留给在下,可否?”柳屹然赔着笑脸询问。

“柳大人,你定了二十五万两的货,现在却想让我家夫人替你预留一半,而你支付的三万两连一半都及不上,你是在耍弄我们夫人,还是以为我们夫人的逍遥散卖不出去?”

“岳夫人,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在下只是……这一份路线图可是在下花费了许久门路才得到手的,本以为用来支付绝对没有问题,没想到岳夫人却看不上……”柳屹然小心翼翼地说。

似乎岳夫人无声地吩咐了随从什么,那随从点了点头,在柳屹然的忐忑不安中肃声道:

“既然柳大人如此诚心想要求购,夫人说就给柳大人一个机会,正巧我们夫人想知道一些事情,目前还没有找到门路,若是柳大人的话应该有办法,若是柳大人能做得到,这二十五万两逍遥散回头夫人会派人替柳大人送到柳府去。”

“是什么事岳夫人尽管开口,只要在下办得到。”

室内沉寂下来,明明没有交谈,也不知道岳夫人交代了柳屹然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柳屹然的嗓音里带着惊讶,赔着笑道:

“若只是这件事,在下自然能办,这点小事,三天之内在下必会给岳夫人一个满意的结果。”

小事么?

听柳屹然的语气不作伪好像的确是件小事,然而花费二十五万两打探的事情会是小事吗,能用逍遥散来交换情报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想打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既然柳大人答应了,三天后我们夫人自会另行通知柳大人碰头的地方,到时候柳大人带上情报过来交换,若夫人看了没问题,自会把货送到柳府上。”

“那就有劳岳夫人了。”柳屹然客气地赔笑。

阿依虽然不会做生意,却明白霸道地先看情报再交货,了这个岳夫人信用好这一种解释外,剩下的也只有是因为购买者的*太过强烈,就算卖家的要求再无理也愿意遵守了。

柳屹然离开包厢的脚步声响起,门板关阖,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不多时,门板复又被敲开,紧接着先前那个粗犷汉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夫人,秦家那两个人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奴才检查过,夫人想要的东西他们已经带来了。”

阿依在听见“秦”这个字时心里咯噔一声,小脸绷紧起来。

岳夫人仍旧没有说话,室内沉静了片刻,紧接着一个人站了起来,从恍若猫一样的脚步声中可以断定对方是一名女子,女子很快便离了包厢,门板被关闭,包厢内空无一人。

墨砚蓦地起身,无声地走到包厢房门前,隔着房门听到隔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一共三个人,似要下楼往外走。

这边阿依堵上墙洞,皱着眉,见墨砚重新进来打开面向后院的窗子,压低了声音轻呼:

“墨大人,这下可不得了了,不管制作逍遥散的人谁,逍遥散正在帝都的达官贵人中间流传开来,也属这些达官贵人掌握的情报最多,若是以后都成瘾了,没有逍遥散就不行,又没有钱购买,那岂不是全都用情报来换,就算没有情报也会用自己手里的权利去挖掘情报用来换逍遥散,这样子下去,所有的情报都被制造逍遥散的人给掌握了,那不是糟糕了!”

正在向花园里张望的墨砚闻言,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惊讶她的敏锐,手一勾,阿依狐疑地凑过去,刚站到他面前,墨砚忽然一把勾住她的腰肢,紧接着打横抱起她就顺着三楼窗户跃下去!

阿依吓了一跳,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前襟,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心脏高高地提到嗓子眼,又在一瞬的下坠时倏地落下来。

阿依勉强忍住没有尖叫出声,只觉得在墨砚足尖落地时身体微微坠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没有将她放下仍旧抱着她,如风如影一般窜至前门,在隐蔽处掩了下来,悄然探出头去。

阿依也跟着偷偷探出头去,刚好看见一个头戴幂蓠身穿紫红色夏衫的女子从绣楼内出来,身后跟了两个随从,一个短打装扮,是先前在街上寻找丢失物的汉子,另一个则身穿一件锦袍做客人打扮,正是先前闯进白鹭阁的醉鬼。

“墨大人,墨大人,就是那个女人,就是她撞了我一下!”阿依心脏一紧,压低了声音连珠炮似的说。

墨砚不答,眼见那三个人向大门口去,眼尾扫过对面贴近正门院墙的一株大树,抱着阿依几步窜至大树前,足尖一点跃上茂密的树冠,掩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望着那个身穿紫红色衣衫的女子很快上了门前一辆没有挂名牌的马车,汉子驾车,另一个人坐在车辕上,马车很快便离开花满楼外,向前驶去。

墨砚望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紧接着眸光落在花满楼对面高楼上,顿了顿,忽然趁花满楼外的人不注意,跃至墙外,趁黑窜到街对面,跳上对面的高楼,抱着阿依身轻如燕地在屋顶上踏行,隔开一段距离紧紧地跟着那辆驾驶得不算太快的马车!

这个时辰已经开始宵禁了,若是普通人夜行被巡逻的士兵抓住了就会入狱,而在帝都城里,夜行不管走多远一定会被抓住,所以寻常百姓这个时辰都已归家,流连青楼的人则只能穿行于花街之内,像下面那辆马车明目张胆地想要驶出花街,除非是想主动入狱,再不然就是有特殊的背景,比如出自帝都的王孙世家。

果然,那辆马车刚出了花街没多久,就被巡夜的士兵发现并拦住了,然而很快地,那些士兵又放行,即使墨砚跟在后面没有看见也知道那辆马车必是出示了某种令牌。

墨眸微眯,暗暗记下刚刚阻拦马车的那队巡逻兵,不再多做停留,继续跟上那辆马车向城南飞纵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五章 追踪

“墨大人,我觉得你好像比马跑得还快。”阿依东张西望了一阵,忽然仰起头对他说。

墨砚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房顶上栽下去,瞪了她一眼,咬着牙低喝:

“闭嘴!”

阿依扁了扁嘴巴,低下头去望那辆马车,过了一会儿,蹙眉道:

“墨大人,现在已经发展成开始用逍遥散换情报了,逍遥散还不禁止掉吗,制作这种药的人不管是谁都好,现在这种情形再不禁止下去,还不等到抓住制作逍遥散的人就已经很糟糕了。”

墨砚闻言皱了皱眉,停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她直勾勾坚持不懈地仰着脖子望着他的小脸,沉声道:

“我已经递了三份折子,递上去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文英殿那群老家伙还没胆子扣我的折子,我的折子皇上不可能没有看到,可是一直没有回音,估计是被皇上压下了,再不然就是皇上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不想管。”

“不感兴趣?”阿依皱了皱眉,“难道那个变/态皇上和墨大人想得一样,管他是谁倾家荡产吃药成瘾,反正倾家荡产的又不是我,吃吧吃吧都吃死了才好,吃死了我正好换大臣,新鲜的总比旧的要看着顺眼。”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你倒是了解皇上的心思,你若是再胡乱在背后说皇上坏话,万一哪天说漏了嘴,小心皇上会杀了你。”

阿依耷拉着眼皮哼了一声。偏过头去道:

“我才不怕!”

墨砚看着她的小脸,无语地叹了口气。

“墨大人,你说那个岳夫人为什么一直不说话。莫非她是不能说话?”阿依狐疑地问。

“也有可能是怕别人会记住她的声音,接触的人有许多,既然想要保密身份,自然不能给人留下一点线索。”

阿依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若是那个岳夫人说话了,她下次再听一定能听出来的。顿了顿,她又皱了皱眉:

“我还有点在意刚刚他们说的‘秦家那两个人’。‘秦家那两个人’,是谁?”

墨砚沉默了片刻:“帝都里姓秦的也不只是济世伯府一家。”

“可是能跟逍遥散扯上关系的、生活在帝都、又姓秦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而且还是两个人,之前在附近又刚好看见了。这么巧。再说现在已经宵禁了,能在宵禁的时候到处走……”

“等到了目的地自然就知道了,她应该正是要去见那两个人。”

两人跟着马车约莫前行了一刻钟,然而马车最终的目的地却让两个人都傻了眼,马车停驻的地点竟然是城南的游人码头,是帝都的人们平常出行游玩坐船时常来的码头。因为已经宵禁了,码头上空无一人,只能看见黑森森波光荡漾的湖水里停了一艘挂着灯笼的客船,船不大也不小。是帝都人游湖时常用的画舫。

船头挂了一盏漂亮的灯笼,船舱里灯火通明,似有人影晃动。却分辨不出来人是谁。

岳夫人下了马车,带领两个随从上了那一艘画舫,进入船舱,之后画舫就被船工驾驶着向湖中心去了。

阿依跟着墨砚蹲在盖在码头边上用作储存杂物的破旧楼顶,眼巴巴地看着那艘船越划越远,渐渐消失在夜晚笼罩在湖面上的灰雾里。顿了顿,十分失望地道:

“墨大人。他们划走了!”

墨砚看着已经完全消失在雾里的游船,嘴角抽了抽。

“墨大人,你不是说跟着她就能知道跟她碰头的人是谁吗?”阿依用怀疑他断案能力的眼神看着他,狐疑地问。

“少罗嗦。”墨砚黑着脸撂下一句,也不抱她了,直接把她夹在腋下从小楼上跃下去,稳稳地落在地面。

脸差一点落地的紧张刺激感让阿依的心脏一个剧烈地起跳,待足尖落地之后,摇了摇七荤八素的脑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墨大人的脾气真坏,不过是质疑了一下,竟然差一点让她的脸从那么高的地方亲吻大地!

墨砚临风立在湖畔,紫色袍摆翻飞,不说话时像一只绝艳于月夜下的妖精。

“来人。”他淡淡地吩咐了句。

嗖嗖嗖!

在阿依的瞠目结舌中,墨大人的身后竟然凭空出现了四个黑衣人!

“云镜湖沿岸的所有码头,半刻钟内全部布上人手,监视所有从那艘船上下来的人。”

“是!”为首的一个黑衣人肃穆地应了一声。

嗖嗖嗖!

几个人又一次神奇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似有风吹拂过树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阿依张大了嘴巴,愕然地看着他们仿佛在变戏法,顿了顿,忽然悄悄地问:

“墨大人,钟灿去哪里了?”

“做什么?”

“因为我已经两次看过墨大人喊‘来人’了,上一次没见到钟灿,这一次也没有见到,钟灿回去了么?”

“钟灿不是做这个的。”

“那钟灿是做什么的?墨大人,钟灿平时都藏在哪里,为什么能嗖地一下子就出来,像鬼一样,太突然了有点吓人。”阿依十分好奇地道。

墨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种时候她竟又突然琢磨起这些事,是该说她太没有紧张感了么。

“钟灿。”他淡淡唤了声。

嗖!

钟灿赫然出现在阿依面前。

阿依惊叹地张大嘴巴望着他。

“看到了?”墨砚扬眉问。

阿依震惊地点点头,于是墨砚手一挥,钟灿嘴角狠抽,又一次消失在阿依面前。

“好厉害!”阿依睁大了眼睛惊叹。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咦?我们不看那个岳夫人是谁了,而且我还没看到那两个姓秦的是谁。”

“是谁之后我会告诉你的,这么晚了,小姑娘就应该回去睡觉,快走吧。”墨砚又一次用绳子拴了她,向码头外走去。

“墨大人你之后才不会告诉我!”阿依扁着嘴不高兴地说,“再说墨大人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你干吗还拴着我?!”

墨砚不答,牵着她离开码头,上了马车,向济世伯府驶去。

……

无数黑暗的夜的帷幔像从没有穷尽的画轴上解放开来的一样,中庭内雪白的月光投射下来映出一片树影,无声的夜露湿润寒凉了墙角的野花。

阿依已经沐浴过,湿漉漉地披垂着乌黑的长发,静静地坐在桌前发怔。

“姑娘还不安歇吗?”绿芽添了灯烛进来,轻声询问。

阿依回过神来,回答:

“我再等一会儿,我这边没有事已经不用你了,你回去睡觉吧。”

“姑娘若是不想睡,不如奴婢陪着姑娘,若是姑娘想要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奴婢也好替姑娘准备。”绿芽绝对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丫鬟。

“不用了,这么晚了,你去睡吧,端茶倒水我自己就能动手,我这等一会儿说不定就是通宵,你若是半道睡着了我还得抬你回房。”

“奴婢不会睡着的!”

“你去睡吧,明日我要一早出城去复诊,你记着点时辰,卯时二刻来叫我。”

绿芽立刻有了使命感,严肃地应了一声,又问:

“姑娘真不用我?”

在阿依点点头之后,绿芽只得不甘不愿地回去睡觉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阿依一个人,她绷着唇角坐在桌前,凝视了窗棂好一会儿,复杂的心思在肚子里翻了许多个滚儿,良久,望向窗外银白的月光,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揉搓着脸颊,揉搓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重新振作起精神,打开妆奁,从里面取出金箔包裹着的逍遥散,缓缓地展开,捻起一点红棕色的粉末,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顿了顿,又用舌尖舔一舔。

这逍遥散自然不会是把药材全部打磨成粉而后混合到一起配制成的,而是经过了许多次的提炼萃取,之后才形成了这一百两一包的害人玩意儿,过程恐怕十分复杂,还要用到药炉。

她皱了皱眉,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掌心中的粉末,站起身,走到墙角的药柜前取出自己的药炉并几样药材,重新坐回桌前,试着炼制起逍遥散来。

然而一连几天浪费了许多药材她都没有成功,肉都疼了,十分想向墨大人索要研究费用,然而墨大人却一直没来,说不定是因为知道她想向他要钱,所以才故意不来的。

除了之前预约好的,阿依不再全天在百仁堂坐诊,每天早上去两个时辰,看诊主要集中在这两个时辰里,之后她便回到祭祀拨付继续研究逍遥散。虽然百仁堂里也有药堂,可药师们都很忙,像她这种接私活的不宜去那里添乱,更何况既然是接私活,药堂里的药材她自然是不能用的。

因为煅药时产生的烟尘太大,小赤对她大肆抗议,使劲地用滑腻腻的身子缠住她的脖子,阿依自己也被熏得快要窒息了,无法,只得抱着煅药炉来到院子里。

逍遥散里含有许多硫磺和钟乳石英,可是她手头的钟乳石英全都用完了,逍遥散的配方却还是没有完全掌握,这一下又要自掏腰包买钟乳石,阿依心里讨厌起来,纯粹是因为研究失败自己在跟自己生气,于是她一赌气直接把硝石扔进药炉里,继续用火煅烧,心想放了那么多石头都不中用,也许更换一种药方反而有效了。

然而这一下却不得了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六章 炸炉,受伤

两刻钟后,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药炉突然炸开,并着起了熊熊烈火,碎片乱飞!

周围侍立着的丫鬟婆子被这惊人的一幕吓破了胆,均啊地一声尖叫,下意识蹲下去抱住脑袋!

因为阿依距离太近,来不及躲开,一片药炉的碎片横飞过来,刚好砸在她的额头上,并重重地割了一下,黏糊糊的血流了下来!

她却傻愣愣地盯着那只还在石桌上熊熊燃烧的药炉,脑袋里灵光一闪,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因为那灵光闪烁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你在做什么?!”一声恍若暖泉叮咚的嗓音带着急促慌乱地响起。

一个人从后面拉过阿依的身子,紧接着青色的帕子便按在她流血不止的额头上。

阿依有一半脑子还在陷入沉思,一半脑子却渐渐回过神来,望向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袭青衫,满眼惊慌与后怕的秦泊南,儒雅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惶乱。

她愣了愣,顿了顿,扭过头去望向桌上火焰渐渐减弱下来的药炉,呆了一呆,猛然回过身,啊地一声惊叫:

“我的药炉炸开了!”

“现在不是该关心药炉的时候吧。”秦泊南凝着眉说,“你怎么总是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简直是胡闹,跟我进来!”他说着,一手按着阿依很快就把帕子染红的额头,一手拽着她的胳膊进入房间里。

阿依恋恋不舍地扭过脖子去看自己的药炉。她已经在药材上花了许多银子,现在连药炉也炸坏了,还真是祸不单行!

阿依捂着额头上的帕子满脸沮丧地坐在床沿上。秦泊南找出她的药箱打开来,从里面拿出药膏和绷带,坐在她身旁,拿下染了血的帕子,还好伤口并不长,被划了一下只有一指节长,不过却有点深。

眉头皱得更紧。秦泊南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生气,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差一点就伤到眼睛了。若是伤到了眼睛可怎么办?”

“没伤到眼睛,不打紧的。”阿依很乐观地回答。

她的乐观却让秦泊南越发觉得生气和无奈:“一个姑娘家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就算没伤到眼睛,这也算是破相了。若是留下疤痕,看你怎么办!”

“不会留下疤痕的,没有那么严重。”阿依并不在意地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受伤的额头,却被秦泊南用手一把拍开。

“身为一个大夫却管理不好自己的身体,不称职!”

阿依扁了扁嘴,不敢再回嘴,再说下去他就该说她不适合做大夫了,就算是因为想要教训她所以才那么说。她听了也是会大受打击的。

秦泊南旋开瓷盒,将清凉透明的药膏小心轻柔地涂抹在阿依受伤的额头上,细细地抹匀直到抹热。他指尖纤细。骨节分明,带着温煦的触感,落在肌肤上,分外舒服。

秦泊南裁剪了绷带,套过来要缠在阿依的额头上,阿依连忙捂着额头嗖地向后窜了半步:

“先生。绷带就不用了!”

“不绑绷带怎么保证药膏能全部渗进去,药膏不全部渗进去涂抹上还有什么用!”

阿依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在额头上缠上一圈又一圈绷带太难看了,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愈合,若是一直缠着绷带她压根就没法出门。

“别动。”秦泊南淡淡地吩咐。

“……”阿依无奈,也不敢再动。

秦泊南麻利地在她的额头上缠下绷带,在脑后打了绳结。

阿依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小声咕哝:

“只是一个小口子,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出门。”

“反正你最近也不常出门整天呆在家里,伤没好之前你就安心养着吧。还有,我在教你炼药时就告诉过你吧,不要小看煅药炉,煅药炉是很危险的,不要随便把药材放进去,以免引起爆炸……”

“是。”阿依低垂下脑袋,耳朵也耷拉下来了,像一只犯了错认罪态度良好的小兔子。

秦泊南看着她的样子,也不好再苛责,顿了顿,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刚刚心脏差点没被她吓停过去,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先生,你怎么突然过来了?”阿依好奇地问。

“你成天在家摆弄煅药炉,我是特地来提醒你不要把煅药炉弄炸了的……”

阿依哑然,两人一时沉默无语,顿了顿,阿依挠了挠额角说:

“这下子我没法去参加逸少爷的婚礼了。”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也不是在这府里举行婚礼,再说那天女方家必会来很多女客,你也不喜欢应付,正好趁这个机会呆在家里,若是想见,等他们成亲后回来时再见吧。”

阿依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想去的,只是觉得不去有点对不住逸少爷,一想起逸少爷又想起那一晚岳夫人的事,阿依心思微沉。

“有眉目了吗?”秦泊南问。

“什么?”阿依回过神来,微怔,反问。

“逍遥散,墨大人让你帮他炼制逍遥散了吧。”秦泊南轻描淡写地说。

“咦?先生为什么会知道?”阿依讶然地问。

“墨大人也委托了我,那逍遥散我也给了芳怜一份。”

“嗳?我还以为墨大人只找了我,原来他谁都找了……”阿依闻言扁扁嘴,心里那一点莫名的优越感突然烟消云散,小小地有些不爽快。

秦泊南望着她这样的表情,眸光微黯,顿了顿,又恢复了温煦如阳光的笑容:

“怎么样,有眉目了?”

阿依沮丧地摇了摇头:“除了知道是经过炼制的散剂且工序复杂外,没有其他发现。”

秦泊南沉默下来,不多时,叶妈妈突然过来,站在门口低声通报道:

“二爷,三爷已经来了,正在书房外等着二爷。”

二爷?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并冰凉起来,猛然想到了秦泊南被削爵的事情,府里已经开始改变称呼了么?

“知道了。”秦泊南淡淡地应了声。

阿依的心沉凝下来,然而马上又掩藏起这些负面的心思,削爵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人还是要往前看的,眷恋过去深深地觉得不甘心只会让自己的心里不好受,也会让别人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顿了顿,她问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的秦泊南:

“三老爷已经好久没有回府了,怎么今天这时候突然回来了?”

“哦,是我叫他回来的。”秦泊南含笑回答。

“嗳?”阿依愣住了。

“他们家的哥儿和姐儿也要成亲的成亲,出嫁的出嫁,老三现在好歹也续了官职,总是寄住在这府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兄弟一场,我给他们家在城南置办了一间宅子,也好给珠儿尽快娶亲。”

明着是置办宅子,可是这个时候,又这么突然,让阿依忽然有了一种这是要将三老爷扫地出门的感觉,仔细去观察秦泊南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和煦,仿佛真的是因为兄友弟恭。

秦泊南嘱咐了阿依一句不许再玩药炉便离开了。

阿依的药炉炸掉了,在没有新的之前自然是玩不了了,歪在床上,摸着额头上的绷带,凝眉思索着三老爷的事情,仔细去揣摩先生突然一言不发地想要赶三老爷出去自立门户的原因,然而猜测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阿依趴在引枕上因为自己不好意思绑着绷带出门,只得请绿芽帮忙去端晚饭来,绿芽自然乐颠颠地去了,只有阿依不能出门了她才有事干。

捂着嘴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赤盘在她的靠枕上也跟着很大地张了张嘴,因为嘴巴长得太大,把阿依吓得哈欠只打了一半就收回去了,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地响起来,阿依以为是绿芽来了,也没有回头,却听那人用恍若千年陈酿般的嗓音微讶地说:

“哟,伤得这么严重吗?!”

熟悉的声音,阿依猛然回过头去,却见身上尚穿着紫色公服的墨砚正站在摇晃的珠帘前看着她。

“墨大人?!”阿依惊诧地低呼一声,刺溜从床上爬起来,吃惊地问,“墨大人怎么过来了?”

“秦泊南打发人来告诉我说你受伤了。”墨砚淡淡回答,显然不想承秦泊南的情心里觉得不爽快,走过来坐在床沿上,“我瞧瞧有多严重。”说着就去解她头上的绷带。

小赤早在墨砚来时就有些不喜欢地瞪了他一眼,吐着信子爬到房梁上去了。

“不严重,只是一个小口子。”阿依不想让墨砚解开,不停地躲闪。

然而墨砚却不肯,以强硬的姿态三下五除二地解去阿依额头上的绷带,看到的却是一指节长的小口子:

“什么啊,我还以为有多严重,绑了这么多绷带,原来只是一个小口子!”

“因为上了药膏所以必须要绑绷带。”阿依从他手里夺回绷带,耷拉着眼皮说,心里想的却是,让你大老远跑来这一趟我才受了这么点伤真是对不起了!

“我给你绑!”墨砚自告奋勇拿过绷带给她绑在额头上。

然后经过一番努力之后,却弄得乱七八糟,缠成了一团!

阿依嘴角抽抽地夺回绷带,走到桌前坐下,对着梳妆镜自己把绷带绑好了。

就在这时,绿芽捧着食盒进来,看见墨砚愣了愣。

于是墨大人自然是要留下来吃晚饭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七章 又会错意了

阿依每日晚饭的份例菜是做工精细的四菜一汤,因为不时常在家吃,所以总会提前通知厨房晚上要不要带上她的份,现在因为受伤了,总算能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吃晚饭了,四份菜却还要分给墨大人两份,墨大人还在那里挑三拣四,一边吃一边抱怨道:

“是这府里的厨子手艺越来越差,还是你被小瞧了,这样的晚膳你也吃得下,墨府里随便一个厨娘都比这做得好!还有这屋子,堂堂本大人的未婚妻竟然住在这种房间里,真是不像话!”

阿依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抱怨,兀自陷入沉思。

墨砚见状,用筷子敲敲碗沿,黑着脸问: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阿依微怔,回过神来疑惑地问:“墨大人你说什么?”

墨砚看着她一脸茫然的表情,知道她刚刚没有在听,哼了一声,不悦地道:

“没什么!”

“哦。”阿依应了一声,继续低下头,沉思。

墨砚瞅了她一眼:“从刚才起你一直呆呆的到底在想什么?”

阿依回过神,慢条斯理地吞下饭粒,悠悠地说:

“我先前煅药时只是放了一把硝石,药炉竟突然炸开了,当时的场面虽然有点可怕,不过又很神奇!”

“药炉炸开有什么奇怪,宫里丹阳殿的道士在炼丹时药炉经常炸开。”

“嗳?宫里还有道士吗?”

“当今皇上最喜欢的就是把许多会炼丹的道士聚集起来。让他们给他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墨砚耷拉着眼皮不屑地说。

“长生不老吗?”阿依秀眉一挑,世上真的会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玩意儿吗,她觉得不太可能。却不禁想起先生以前对她说的关于百仁堂秘药的事情,虽然之后墨大人说先生那是在骗她,不过秦家的秘药真的有吗?

秦家的老祖宗原来是一位行于乱世兼爱天下的名医,而之后创建百仁堂的那位先祖则是突然不做官了跑去当大夫的,秦家从医那些医术究竟是从老祖宗那里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还是那位开百仁堂的先祖拜师学艺自立门派的呢?

她又一次陷入凝思。

就在这时,绿芽突然挑起帘子从外面匆匆进来。悄悄看了墨砚一眼,轻声对阿依说:

“姑娘。宫里派人来府里换匾了!”

阿依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秦泊南被削爵的事情,居然是宫里直接派人来更换匾额的,皇上还真是给了济世伯府天大的面子!

端着饭碗静默了良久。她狐疑地问:

“来换匾先生还出去迎接了吗?”

“是,伯爷、太太和大姑娘全出去了,是皇上下的圣旨,正式削了伯爷的伯爵位,改降为子爵了。”绿芽急忙回答。

“原来今天才下旨啊。”阿依有些意外,她之前还以为皇上已经下旨了,顿了顿,有些不屑地扁扁嘴,“换了匾就换了匾。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个虚名儿,不给也不稀罕!”说罢向绿芽摆摆手。绿芽退了出去。

“你还真看得开!”一直注视着她表情变化的墨砚闻言,呵地笑了。

阿依秀眉一挑:“人生在世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先生不再是济世伯,他照样是一个能治病、能被他接治过的病人都喜欢的大夫,用不着那个虚名儿照样悬壶济世,用不着那个虚名儿照样有银子过日子。又没什么差别,多一个名儿更好。少一个名儿也没少什么,只要先生好好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理解皇上现在越看秦泊南越不顺眼的原因了。”墨砚摩挲着下巴,阴阳怪气地说。

“那一定是因为人家有钱又有人品,所以心生嫉妒了,嫉妒是最无聊的,像我早就已经不嫉妒先生比我更受病人的欢迎了。”阿依垂着睫毛扁扁嘴巴说。

“你还嫉妒过秦泊南?”墨砚微怔。

“同样是大夫,我也是很努力的,虽然我是先生教出来的,身为同行,偶尔攀比一下也是正常的。”阿依一本正经地回答,顿了顿,看了墨砚一眼,“今天才下旨的事墨大人竟然之前就知道了,墨大人的消息好灵通!”

“我不是说过这帝都里没有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么。”墨砚的眼里掠过一抹得意。

“真的?”阿依怀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

“那、墨大人,那天那个岳夫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还有姓秦的那两个……”阿依捧着饭碗直勾勾地盯着他,若有所指地问。

“……”墨砚自认为十分自然地偏过头去,漫不经心地回答,“还没查到……”

阿依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眸子像小刀似的嗖嗖嗖地刺着他的脊背。

“墨大人,你上次明明说过你会告诉我的,你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其实……那天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那艘船也没有上岸。”

“啊?难不成那艘船沉到湖里去了?”

“大概是第二天趁游湖的人多的时候换了装束也换了船混在游人里了,至于那艘船,恐怕已经顺着云镜湖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一想起这个墨砚自己也觉得郁闷,头疼地叹了口气。

“也有可能是顺着云镜湖去了不知名的地方,在那里下船了,这么说她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墨大人会派人在各码头看守吧?”

墨砚不答,慢吞吞地吃饭。

顿了顿,阿依忽然眼睛一亮,热心地提议:

“墨大人,既然抓不到岳夫人,干脆去把柳屹然抓起来吧,只要大刑伺候他一定会招的!”

“你不是以善良自居吗,居然让我动刑……”墨砚嘴角抽抽地看着她。

“因为柳屹然是个坏人,骗了芳怜大姐的心又甩掉了芳怜大姐,害芳怜大姐嫁不出去,这种坏人就应该狠狠地惩治,把他大卸八块,再做成人干儿插在土里供所有人唾弃!”

“我在吃饭的时候你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又没有证据说柳屹然犯罪,即使是我也不可能随便抓人,别把我当成你替人出气的工具。再说男女之间哪有谁骗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埋怨男人的工夫女人也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愚蠢。”

“墨大人,你这是在替自己开脱吧,你骗了公孙三姑娘的纯情?”阿依斜睨着他哼哼道。

墨砚差点被一口饭粒呛死:“你给我搞清楚,我可从来就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她,也没有说过我要娶她,一切都是她自以为的,是她自以为能和我怎么样并以未婚妻自居!”

“就算是这样,可你明知道她的心意,不仅不立刻斩断对方的妄想,反而运用对方对你的妄想去让对方为你做事,这样玩弄人家的心,墨大人,其实你是一个很差劲的男人对吧?难怪燕妈妈说,男人都是大骗子,千万不能相信,要想不被践踏了纯情,就不要把心毫无保留地掏给男人,否则会被当成是廉价物品!”

“不要跟她学那种混账话,若是下次你再跟她学那些有的没的,我就禁止你去花街!”墨砚黑着脸,她怎么会知道公孙柔是为他所用的?

“嗳,可是我觉得燕妈妈说的很有道理,墨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呢,墨夫人说护国候之所以会娶她,是因为护国候喜欢看墨夫人不理人的样子,墨夫人还说当年她比起喜欢护国候更喜欢襄亲王,因为襄亲王脸蛋美性子好,护国候年轻时的性子则比现在的墨大人还要欠揍。只可惜襄亲王英年早逝,当时墨夫人还很伤心呢。”

“我娘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再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见我娘了?”墨砚眉角狠抽地问。

“墨夫人一直要我多去护国候府,因为上次去护国候府送药,我觉得让伙计去不太好,于是自己抽空去了,墨夫人就留我吃晚饭,那天墨大人的大哥、五公主、霆雅哥哥和小尔都在,只有墨大人和护国候没在家,护国候墨夫人说是出去喝花酒了,墨大人你那天好像有公务。”

是吗?那究竟是哪一天?

墨砚的额角跳动着十字线,咬着牙古怪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他们家竟然没有一个人通知他,而且事后竟然连告诉都没有告诉他一声,那种不靠谱的娘亲忘记说了也就算了,大哥、大嫂、二哥完全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吧,这么没有兄弟爱,大家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兄弟了?!

“墨大人,你没事吧?”阿依被他突然露出的古怪笑容吓了一跳,觉得瘆人。

墨砚回过神来,收起唇角,明明心里想着的是下次事先知道了她要去他家他会在家好好准备一下,然而嘴上说的却是:

“以后再去护国候府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啊?”难道护国候府有什么不方便吗,阿依狐疑地望着他严肃的表情。

“听见了?”墨砚不容置疑地问。

“哦!”

于是阿依在那之后一直没有再去护国候府,因为她想去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墨大人,不想去的时候墨大人却总是出现,而那之后墨砚则一直都在纳闷,为什么她不再去他家了,以至于他每次回家墨夫人总问他小依依为什么不来了,是不是因为他们吵架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八章 仗义的阿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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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伯府的匾额被撤下去了,阿依没有去看秦府大门外新挂起来的秦府原来的老匾。

皇上如此对待一个曾经治疗过他的顽疾并几十年如一日替他的身体服务的大臣,如今甚至还把对方治愈他的顽症所获得的荣誉收回去,从一开始阿依就对那个皇帝没有好感,甚至可以说已经是极度厌恶了。

对于秦泊南被削爵这件事,整个秦府都表现得十分淡定,没有一个人露出恐慌沮丧的情绪,仿佛大家的想法都跟阿依一样,一个虚名儿而已,有更好,没有又不会少一块肉。

秦逸的大婚仪式在他的新宅子举行,虽然他给阿依下了帖子,阿依却没有去参加,只是让秦无忧帮忙带去了贺礼。

据说这一场婚礼极其隆重奢华,为了这一场婚礼,向来简单节俭的秦泊南可谓是花钱如流水。

阿依知道,秦泊南已经下定了决心剥夺了秦逸对百仁堂的继承权,这一次为秦逸砸下大把银子只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弥补他心里对秦逸的愧意。

秦泊南曾一心想让秦逸继承百仁堂,然而现在不仅这个心愿成为泡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百仁堂更是前途难料,或许秦逸脱离开百仁堂也没什么不好,他在心里这样想。

秦逸大婚之后,按理说应该带领新娘子回来探亲的,然而秦逸却一直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有回来,倒是公孙婉作为新娘子过意不去,按捺不住不安,自己一个人回来了,自然受到了寇书娴的热情接待。

寇书娴的肚子已经开始显形了,种种迹象表明她的确是有孕了,然而她本人却矢口否认,秦泊南没查出个所以然,阿依和秦泊南一样,也不好不相信为人正派的寇书娴。

无奈,秦泊南只得请了百仁堂那几个资深名医秘密前来替寇书娴诊治,结果所有人一致断定寇书娴是喜脉,让寇书娴又一次白了脸。

因为秦无忧婚事在即,这件事绝对不能公开,众人也知道轻重,全都憋在了肚子里。尽管大家都诊出了喜脉,可贤德无双的寇书娴会偷汉子,打死所有人都不相信,然而寇书娴到底得了什么病,众人觉得心焦却又寻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秦无忧似听到了风声,几次来问阿依,都被阿依用话搪塞过去了。

马上就要大婚了,她想让秦无忧开开心心地出嫁,别为那些奇怪的事情烦心。

秦泊南和寇书娴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好在寇书娴只是嗜睡厌食容易头晕,没有其他异状,肚子虽然开始显怀却没有一般孕中的妇人肚子大,她本就身形丰腴,又爱穿宽松的衣裳,说是发胖了也没有人会怀疑。

关于秦无忧的陪嫁,寇书娴和阿依商量着已经替她选定好了,除薄荷之外,还有三个丫头。

寇书娴和阿依都觉得虽然薄荷很忠心,但是性子太单纯,脑袋也不太够用,在自己家里倒是没什么,可进了公孙府那样的人家,若是太单纯了只怕会连累主子吃亏,于是寇书娴在自己身边挑了两个大丫头给秦无忧做陪嫁,一个聪明沉稳,一个八面玲珑,且模样都不是很出众。

当然也挑了一个模样出众的,寇书娴在这个丫鬟的挑选上可谓是煞费苦心。

姑娘家出阁自然要预备两个模样出挑的陪嫁丫鬟,预备着日后姑娘怀孕时拴住姑爷,以免姑爷跑掉。

阿依对于这一条规矩深深地觉得恶心,虽然她对公孙霖没什么感觉,却也绝对不希望看到秦无忧有孕正需要关怀时,那个男人却上了丫鬟的床,努力想要劝说寇书娴打消这个念头,寇书娴却只是含笑拍拍她的手:

“知道你是为了无忧,可是夫妻之间的事不是那么天真的,像公孙府那样的家庭,公孙公子那样的人物儿,无忧的容貌又不是太出挑,成亲是要过一辈子的,一辈子可没有那么简单,厌了倦了离心了都有可能,若是能用两个陪嫁的丫头拴住姑爷的心还是好的,怕就怕三个人合力都拴不住男人的心。”

阿依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里面觉得有点生气,大姑娘嫁到公孙府去本来就很辛苦了,为什么还要拴住他,拴不住了还要再奉献上两个丫鬟一起拴住他,又不是狗,难道非要拴根绳子才不会跑掉?

她越想越觉得不平,忽然很恶质地突发奇想,既然拴不住,干脆就喂他吃药吧,让他吃了药躺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那样就算不拴着也跑不了了!

寇书娴自然不会知道她此时的心中所想,否则一定会念声阿弥陀佛,再让她把《女诫》背上一百遍清清心。

在对最后一个丫鬟精挑细选的过程中,济世伯府的许多丫鬟婆子都拿着礼物悄悄地找上阿依,多半是求她选自己或自家女儿去给秦无忧做陪嫁的。阖府都知道秦无忧的婚事是由阿依帮着寇书娴操持的,秦无忧和寇书娴都很信任她。

阿依却觉得前来自荐的都是没有礼义廉耻的,一概不收,没想到那些人却把主意打在了绿芽身上,纷纷去求绿芽,把绿芽缠得不跟着阿依就不敢出院子。

阿依和寇书娴终于选定了给秦无忧做陪嫁丫鬟的最后一个人选,将来要被收房的候选一共是两个,其中一个是相貌甜美、脑袋少根筋却绝对忠诚的薄荷,另一个则是最后选出来的这一个,睦元堂的二等丫鬟琥珀,年方十五岁,相貌出众,性子温顺,很讨人喜欢。

选上琥珀时琥珀先犹豫了一下,接着才不喜不忧神态平和地应下了,并对寇书娴发誓绝对会对秦无忧忠诚。

寇书娴很满意,琥珀是家生子,对父母很孝顺,只要她父母在济世伯府里,秦无忧自然能拿捏得住琥珀。

秦无忧的大婚日子是在九月初,婚礼的前一天,作为秦无忧密友的林美瑶带着巧姐儿、莹姐儿和福姐儿来了,三个姐儿是来找阿依的,林美瑶则是来陪秦无忧度过最后一个单身之夜的。

阿依陪三个姐儿晚玩了一下午,直到吃过晚饭天都黑了才将她们送到大门外,看着她们被成国公府的马车接走,这才抱了一只大盒子来到绛雪阁,悄无声息地放在桌子上,又神秘兮兮地去关上房门。

“这个大盒子,里面是什么?”林美瑶凑过来惊讶地问。

“给大姑娘的添妆。”

“明天都成亲了,你现在才给添妆?”

“这些最好别被人看见,大姑娘还是让薄荷拿着比较好。大姑娘太温柔,我担心大姑娘出阁以后会被婆家欺负,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些,一定要收好了,虽然被发现也没什么,不过解释就要浪费一番口舌了。”

“是,解颐,你放心,我一定会收好的!”薄荷一听到是对大姑娘有益的东西,立刻拍拍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会圆满完成任务。

“这些都是什么啊?”秦无忧吃惊地问。

阿依打开盒子,林美瑶和秦无忧瞠目结舌地望着里面的一大堆东西,阿依已经一一拿起来挨个介绍道:

“这个是麻醉粉,一茶匙放进水里,无色无味,可以让对方睡上两个时辰;这是用牛筋特制的绳子,是我向墨大人要的,一共四根,把人麻醉之后用绳子绑住四肢,这种绳子连三百斤的公猪都挣脱不开。只要有了这两样,无论大姑娘想说什么对方都会好好听,无论大姑娘想做什么对方都无法反抗,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跑掉。”

“解、解颐,你向墨侍郎要这个,有说过你要用这个做什么吗?”林美瑶眉角狠抽地反问。

“墨大人没有问。”

“墨侍郎就不怕这绳子会用在他自己身上么。”林美瑶小声咕哝。

“林姑娘,你说什么?”阿依疑惑地问。

“没什么。”林美瑶讪讪笑道,对秦无忧挤眉弄眼地笑说,“无忧,你听懂没有,解颐对你真好,给你备上这些东西防身,怕你出阁之后被婆家欺负。”

“因为公孙家人太多了,就算不是主子,有些下人也很讨厌的,也不知道公孙公子能不能保护好大姑娘,就算他能保护大姑娘,大姑娘还是自己能保护自己更好。”

更何况谁知道事情会不会像太太说的,过了几年厌了倦了曾经的保护者到头来却变成了恨不得被保护者去死的仇人,就像当年无辜惨死的沈雯。

她猛摇头,连忙将这个不吉利的念头摇走:

“若是不方便用粉末型的麻醉散,这里还有这个,只要点燃了放进竹筒里吹一口,对方就会被迷晕过去,不过千万不能吸,若是吸,倒地的就是自己。

还有这个,这个是可以让人全身瘫软使不上力气,但是脑袋却很清醒的药物,这个是解药,没有解药,药力自动散的期限是半年;还有这个,这个是能令人的喉咙肿起来无法说话的药物,这个是解药,没有解药,消肿的期限是三个月;这个痒痒粉,比摸了桃子还会痒的感觉,虽然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消减,不过在那之前皮肤一定会被抓破的。”r1152

第四百十九章 抱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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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厉害的药!”林美瑶瞪圆了眼睛惊叹。

“若是日后哪个人敢对大姑娘出言不逊或动手打大姑娘了,大姑娘尽管使用,大姑娘放心,这些都不会出人命的,只是过程会痛苦一些,而且除了施药人和用药人,其他人是看不出来什么毛病的。

虽然我相信大姑娘会以德服人,可是婆家毕竟不是娘家,尤其是那么大的家族,好人有坏人也一定有不少,若是被人欺负了,大姑娘肯定不会回娘家来哭诉的,所以,如果道理讲不通,必要时也要用些手段让别人不敢再欺负你。若是这些还不管用,大姑娘又不能找先生太太哭诉,尽管来找我,我会帮大姑娘出头的,谁要是欺负大姑娘,我就会让他好看!”

“解颐!”秦无忧红了眼圈,一把握住她的手,感动地笑起来。

“解颐,你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连我都要被你给感动了,明明是个平常连话都懒得说的丫头!”薄荷抹着眼泪用力地推她推她!

阿依差点被她把肺子推出来,莫名其妙地问:

“我说什么了?”

“解颐,”林美瑶亦满眼感动,一把握住阿依的手,吸了吸鼻子,问,“这个宝盒能不能也替我准备一份,若是夏五那厮成亲后敢欺负我,我一定会用这些给他好看!”

很显然,林美瑶比秦无忧上道多了,秦无忧在听到林美瑶的话之后,愕然地低呼:

“美瑶,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竟然想要把这些东西用在夫君身上,身为女子要贤良,要让夫君觉得……”吧啦吧啦又给林美瑶恶补了半个时辰的为妻之道。

林美瑶嘴角狠抽,阿依安慰地道:

“林姑娘你放心,等你成亲时这些我也会送你一套做添妆。”

“最好再给我加一条鞭子,不会在人的身上打出鞭痕来的鞭子,这个墨侍郎应该会有,解颐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墨侍郎,送我一根。”

阿依微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那种鞭子,难道是想要拿鞭子去抽谁吗,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我回头帮你问问。”

林美瑶满眼喜滋滋的,就在这时,琥珀忽然出现在门口,隔着紧闭的门板轻声通报道:

“大姑娘,兰院来人来传话,说爵爷正在祠堂等着大姑娘,请大姑娘过去一趟。”

屋里人俱是一怔,林美瑶看了看天色,狐疑地问秦无忧:

“爵爷这个时候叫你去做什么?”

秦无忧摇摇头,同样不解,望向阿依,阿依手一摊,于是秦无忧含笑说自己去一下祠堂,让阿依和林美瑶坐下等她,林美瑶便拉着阿依开始窃窃私语有关防身宝盒的事情。

两人在屋里等了约莫三刻钟秦无忧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眼睛通红仿佛哭过了,神色上也似有些萎靡,恹恹的,比起先前好似突然失去了神采。林美瑶微怔,急忙站起来迎过去,微讶地拉住秦无忧,关切地询问:

“无忧,你的眼睛怎么红了,你哭过?爵爷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哭了?”

阿依坐在软榻上,疑惑地望着秦无忧眸光闪烁,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忧郁晦暗仿佛被一层又一层沉重的黑雾压住了似的,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秦无忧避开林美瑶关切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眼角,讪讪地笑道:

“我哪有哭过,是我一路走回来时外面风太大了,眼睛被风迷了好几次,流了好几次眼泪,到现在还不舒服呢。”

林美瑶信以为真。

阿依却觉得秦无忧一定是哭过的,只是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意思去询问人家父女俩究竟在祠堂里说过什么,将狐疑咽进肚子里,装作无事继续陪伴秦无忧度过她最后一个做姑娘时的夜晚。

睦元堂。

寇书娴正歪在榻上最后一次核对明日送亲的名单,顾妈妈突然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进来,匆匆走到她身旁,低声通报道:

“太太,爵爷刚才派人去请大姑娘到祠堂去了,两个人呆了三刻钟,后来大姑娘出来时眼圈红红的,只怕爵爷已经把事情都告诉大姑娘了。”

寇书娴的手剧烈一颤,眼眸骤然紧缩,手上的名册也应声而落。她半垂着头,只觉得心里很难受很难受,然而过了一会儿却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重新捡起软榻上的名册,一面翻看着一面漫不经心地轻声说着:

“告诉了就告诉了吧,无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了真相也好……”她的话仿佛说了一半,然而接下来好半天却没有下文了。

顾妈妈望着她苍白的脸色,苍老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唯有在心里浩叹一声,用怜悯又心疼的目光慈爱地看了寇书娴一眼,不语。

……

次日,九月初二,秦无忧和公孙霖的大婚日。

一大早新娘子就忙活开了,因为要化很复杂的妆容。

来探望新娘们的人陆续前来,嫁女儿的人家也只有在早上才是最热闹的,因为根据习俗新娘的父母和姐妹是不能参加婚礼的,唯有兄弟可以,但兄弟也只是送嫁,待将新娘送到婆家后就要马上回来,直等到三日后姑娘与新女婿回门时,娘家才能邀请亲朋好友大办回门宴,不过回门宴总是不如喜宴隆重热闹。

阿依觉得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每个坐上花轿的新娘才会嚎啕大哭吧,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成亲仪式自己的老子娘竟然不能参加,也看不到自己穿嫁衣拜堂的模样,这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秦无忧开始梳妆,因为阿依不会梳妆也不擅长调度,因而整个绛雪阁里只有她最清闲,她坐在角落里替薄荷看着一会儿要随身带的行李,兼望着林夫人作为全福夫人用五彩线给秦无忧开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着等待的阿依都快昏昏欲睡了,迎亲的队伍总算来了,一时间整个秦府大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十分热闹。因为秦泊南的声望,许多平民百姓也都挤过来在门口围观,等着看这回秦泊南嫁女儿会有多大的排场。

的确是相当有排场,整整一百抬嫁妆,满满当当,绝对是十里红妆!

秦逸今天总算是回家了,他要背着秦无忧上花轿,还要送嫁,一系列过程倒是完成的尽职尽责。

阿依跟着人群站在角落里,她的额头还没痊愈,再说她也讨厌人多的地方,秦无忧的好朋友有活泼的林美瑶一个人就够了。

她带着绿芽远远地站在门廊下,先是看着一群女眷嘻嘻哈哈地为难新郎官,公孙霖一身大红色喜服,看上去十分高兴的样子,在几个兄弟的帮助下作了一首赞美新娘的诗,又对了两幅歪联,接着又撒了一大把钱,就在阿依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鞭炮声响起,新娘子终于出来了。

阿依站在角落里看见了掩藏在兄弟团里却掩不去华丽的姿容正一脸不耐烦的墨砚,他是公孙霖的表弟,也是公孙柔的未婚夫,公孙霖大婚,面子里子他自然都要参加的。

阿依没有挤过去打招呼,而是看着新娘子先拜别了父母,又被兄弟背着出了门,蒙着盖头一路离开秦府,上了停在大门口的大红花轿,大门口已经人头攒动,拥挤又热闹。

秦无忧刚一坐进花轿媒婆就让她哭,不过大概是因为秦无忧太腼腆了,象征性地哭了两声,声音不大,这让媒婆很不满意,一个劲儿地咕哝声音太小让福气都跑掉了。

公孙霖骑上挂着大红花的枣红马,还特地回头含笑看了后面的花轿一眼,这一眼让倚在门槛的阿依觉得或许公孙霖并不是脑袋发热,他是真喜欢大姑娘的,喜欢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

在一片响亮的鞭炮声中,花轿起轿,跟着前面的枣红大马,被吹吹打打的送亲迎亲队伍伴随着,离开了秦府大门外,向一个未知的陌生的又新鲜的家园出发,另一段新的人生就此开启,而曾经的家园门口只留下红纸屑遍地,硫磺味狼藉。

之后听林美瑶说,秦无忧和公孙霖才拜了堂就有皇后娘娘、玉妃娘娘和莲妃娘娘齐齐送来贺礼,玉妃娘娘作为秦无忧的妹妹,为了显示自己圣眷正隆,送来的贺礼压了莲妃娘娘一大头,竟然与皇后娘娘的贺礼比肩。

对于进宫之后就再无音讯,一有音讯就是如此霸道骄傲的秦无瑕,阿依真的不知道是该鼓励她再嚣张一点更好,还是该祈祷她再收敛些更好,毕竟她父亲才刚刚被削了爵。

虽说秦泊南现在还是子爵,子爵与伯爵也只差了一个等级,可是伯爵在帝都也只是有那么一点存在感,而子爵在帝都说是虚名儿都对不起“虚名儿”这个词儿!

阿依在心里深深地祈祷,希望能出点什么事让皇上把放在先生身上的目光移开。

然而事情的确出了,却绝对不是能转移目光的好事,不仅不是好事,简直糟透了——

就在秦无忧出阁的第二天,皇上突然下旨,太后娘娘身体抱恙,宣秦泊南和阿依入宫替太后娘娘诊治。

这消息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让阿依从里到外全都变得糊巴巴的!r1152

第四百二十章 出疹子

传旨的公公一走,秦泊南和阿依就要依照旨意准备进宫了。

秦泊南自然不会允许阿依再进宫,默不作声地交给她一粒药丸。

阿依会意,在回屋收拾行李时悄悄地服下。

绿芽替阿依打点好简单的行李,阿依背着小包袱跟着秦泊南登上马车,两人坐在马车里相顾无言,直到马车缓缓行驶到宫门口,前面领路的公公将宫牌交给把守宫门的士兵看时,阿依先前的不适反应忽然强烈起来,身上发痒,皮肤滚烫,眼前一片金星晃动,紧接着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宫门口顿时乱作一团,秦泊南在替阿依诊视了一番之后,吩咐阿勋送阿依回去将养,他自己则因为不敢耽误替太后娘娘诊治,上了前面的马车,进宫去了。

当阿依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欲要醒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似有什么硌人的滚烫的东西正在撬开她的嘴唇,将苦苦的药汁灌进她的嘴里,有好几次呛进气管,让她在睡梦里嗓音沙哑地咳嗽起来,最后一次是滚烫的药汁顺着她的嘴唇直接被倒在她的脖子上,差点烫掉她脖子上的汗毛,她哇呀一声,也顾不得浑身发软头晕脑胀,霍地从床上蹦起来捂住脖子向罪魁祸首怒目视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紫衣,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左手端着药碗,右手拿着汤匙,眼神闪烁,目露心虚,却梗着脖子挂着死活不承认表情,坚决撇清责任的墨砚。

绿芽侍立在一旁光看着都觉得肉疼,自家姑娘到底还是被墨侍郎这近乎虐待的喂药方式给吵醒了。

“墨大人,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阿依的脑袋晕陶陶的,正发着高烧,呆头呆脑地问。

“我来照顾你。”墨砚撇开脸,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是来往我脸上泼药的吧,总算被我抓住了,墨大人,那一次我在城门口发烧晕倒,你把我带回家,那一天我嘴里被烫出好大的水泡,是因为你给我喂药了吧?”

“你不要不识好歹,本大人日理万机,肯过来给你喂药你要心存感激,少在那里挑三拣四,你也不看看你的那副尊容,本来像小老鼠,现在都成猪头了!”

“我哪里像猪头了,墨大人你不要又骂我,我也是会生气的!”阿依怒声抗议道,觉得脸颊痒得难受,伸手才想去抓。

“不许抓!”墨砚皱眉,慌忙伸手抓住她的小手,不让她去挠。

阿依被他的手一摸,只觉得手背上的皮肤也痒痒的,狐疑地低头望去,却讶然地看到自己雪白的手背上竟然生了许多发红的丘疹,一排排连成一大片,红肿发热,痒得厉害,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呆了一呆,低声吩咐:

“绿芽,镜子!”

绿芽递过来一只银色的小镜子,阿依接在手里,鼓足勇气举起镜子照自己的脸,紧接着只听啊地一声尖叫,震得整个兰院抖了三抖!

墨砚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堵住耳朵。

阿依扔下镜子倒头睡下,用被子蒙住头,再也没脸见人了。

“你先把药喝了,然后再睡。”墨砚隔着被子捅了捅她的后背。

“我自己喝就好,墨大人你先回去吧。”阿依躲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墨砚看了她一眼,对绿芽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刚刚因为阿依没有醒来,他不好一个人坐在姑娘家的闺房里,现在阿依已经醒来了。

绿芽屈了屈膝,悄声退下,带上门。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秦泊南说你突然出疹子了。”墨砚低下声音问。

“是啊,我出疹子了,墨大人你快回去吧,会传染给你的。”

“刚刚宫里的杨让来过了,皇上赏赐给你许多东西,要你好好养病。”

阿依背对着他捂着脸,闻言微怔,紧接着翻身坐起来,却记挂起自己的脸,又忙拉起被子蒙住脸却蒙不住额头,又一溜烟钻进被窝里,伏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只在眼前悄悄地掀开一点,露出一双眼睛,向对面的桌上看,果然看到了一大摞宫里的锦盒。

墨砚因为她的行为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掀开她的被子:

“你是老鼠吗?!”

阿依嗷地一嗓子,手忙脚乱地夺回被子重新蒙住脸:

“墨大人,你快回去啦!”

因为声音过大,热昏昏的脑袋一阵晕眩,眼前一串金星闪烁,她又一次歪倒在床上。

墨砚看了她一眼,舀起一勺温热的汤药,道:

“好了,别闹了,先把药喝了,这是秦泊南留下的药方,不快点喝以后你就一直是猪头了。”

“墨大人,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让大家都高兴一下?”阿依躲在被窝里闷闷地问。

“我干吗要让你高兴一下?”墨砚脸一黑,反问。

“……”阿依以前一直在想,像墨大人这样的人,将来谁嫁给他谁倒霉,没想到兜兜转转倒霉的居然是她自己,“墨大人,去把柜里的幂蓠拿来给我。”

“你真麻烦,你昏着的时候我都看了你那张脸看了两个时辰了,现在遮不遮上又没有差别!”

“你若是不拿给我,我就不出来。”阿依固执地说。

墨砚无奈,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起身去柜里给她拿了一只垂着黑纱的幂蓠回来,阿依在被窝里拱来拱去终于把幂蓠戴上了,这才肯从被窝里钻出来,接过药碗,在黑纱下面慢慢地喝起来。

“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弄的?”

“太后病了,皇上要我进宫去照顾太后,我刚走到宫门口就出疹子了。”阿依自己心里清楚她出的不是疹子,只不过是药引发了身体过敏产生了与疹子相同的症状,过敏是不会传染的,疹子却会传染,说是患了会传染的疹子她自然就更不用去给太后看诊了,“先生已经进宫了吗?”

墨砚哼了一声。

“太后真的病了?”

墨砚又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阿依知道他不愿意听她说先生,虽然有很多想问,却还是住了口,老老实实地喝了药,晕晕沉沉地重新躺回被窝里,因为枕头刚刚被他喂药时弄湿了,嫌弃地将枕头推到一旁,从床里抽出一只小的重新枕上,因为是躺在床上,所以头上的幂蓠已经被掀开一点,不是戴在头上,而是盖在脸上。

墨砚看了觉得别扭,伸手去拿,阿依不**死地抓住,墨砚无奈只得罢手。

就在这时,绿芽又一次进来,屈了屈膝,轻声通报道:

“墨侍郎,钟灿大哥正等在外边,说是有要事回报。”

墨砚眉头微蹙,把从阿依手里接过来的药碗递给她,站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面色有些肃然,对卧在床上盖着幂蓠的阿依说:

“我有公务,先走了,明晚再来,你明晚想吃什么,我顺路给你带来?”

“……没什么想吃。”阿依闷了一会儿,因为头晕嗓子也痛,先生的这个药厉害得有点过头了,她恹恹地回答。

“那我就自己做主了,你待会儿好好吃晚饭,在疹子没消下去之前就好好养着吧,别出去了。”

“我才不会出去。”阿依哑着嗓子回答。

墨砚想也是,嘱咐了绿芽两句,又看了还盖着幂蓠的阿依,无奈地道:

“把幂蓠摘下来吧,你也不嫌气闷。”说罢,转身走了。

阿依一直捕捉着他的气息,直到确定他已经离开房间不会再回来了,自己也觉得憋气,连忙让绿芽找出一条面巾来蒙在脸上,这才喘过气来,哑声问绿芽:

“我是怎么回来的?”

“阿勋总管送姑娘回来的,说是姑娘在宫门口突然发病,爵爷说是出疹子了,让阿勋总管把姑娘送回来,爵爷自己进宫了,还吩咐阿勋总管叫紫苏公子来,紫苏公子也来给姑娘看过了。姑娘回来的时候太太也来瞧过,后来墨侍郎来了太太才回去的,之后宫里也派了杨总管来瞧过,给姑娘送了好些东西,杨总管还和墨侍郎说了会儿话。墨侍郎从下午来了就一直守着姑娘,姑娘先前一直烧着,是墨侍郎亲自喂姑娘喝的药。”虽然那药有一大半全洒在床上和姑娘的身子上了,不过绿芽很好心地将这后一句咽回了肚子里。

阿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不多时,厨房热了晚饭被小丫头提了来,有好几样菜是从睦元堂寇书娴派人给送过来的,不过阿依这病因为太逼真了,浑身难受,又是发烧喉咙又是红肿的,也吃不下去什么,草草地喝了一碗粥就又躺下了。

为了能避开宫里头那个变/态皇帝,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皇上先前派杨让来探病定是来瞧虚实的,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这回皇上应该相信她是真的病了不能进宫为太后侍疾了吧。

哪知她想得太天真了,第二天还没到中午,现任御医院左副院长的兰陵秋带着一个学徒来了,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给她看病的。

兰陵秋依旧一身乌鸦黑的装扮,阿依虽然不怀疑兰陵秋的医术对他本人也没有偏见,可是皇上竟然会容许像兰陵秋这样看起来不吉利的人呆在御医院里做御医,是该说皇上宽宏大度呢,还是该说皇上思想变/态就喜欢不吉利的东西呢?

隔着一道纱帘,阿依将手伸出去放在迎枕上,1152

第四百二一章 试探变探讨

兰陵秋用三根手指在阿依的脉上静静地诊了一会儿,在黑漆漆的面巾后面轻声咕哝了句:

“妙手医仙配的药果然厉害!”

阿依一愣,心咯噔一声紧接着打起鼓来,讪讪地问:

“兰公子,我这是出了疹子吧,不碍事吗?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

兰陵秋隔着纱帘看了她一眼,嗓音粗粝仿佛刮过戈壁的沙尘暴:

“你自己就是大夫,这种事还用来问我?”

“……说的也是。”阿依越发讪讪的。

“要开方子吗?”兰陵秋问。

“不用了,先生已经开过了。”

“嗯。”兰陵秋哼了一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发怔,顿了顿,忽然像个滴答滴答的漏壶似的阴森森地轻问,“你的开腹术,是怎么做成功的,在开腹的过程中如果人出现了大量出血的情况,你是怎么处理的?”

阿依微怔,他今天到底是来干吗的,奉旨给她看病还是来和她进行医学讨论的?

“兰公子,你对开腹术也感兴趣?”

“回答我。”兰陵秋沙哑着嗓子言简意赅地说。

“目前为止我没碰到大量出血的病人,我给人的话也只是做过两例,第一例是很明显的脏腑破裂,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开刀的;第二例是蛔虫过多引发的肠子坏死,症状很明显。这两例因为都不是主要的要害部位。当然麻醉也很重要,对于已经破裂的血管通常都是用针或者小镊子夹住或短暂止血,之后再立刻缝合……”

“你可以缝合血管?”兰陵秋皱眉。

“我可以将断掉的橘子重新缝起来。”阿依略带一丝得意地说。

“怎么做到的?”

“嗳?自然是每天都练习。再说我是女人,女人手巧很平常,我还会双面绣,那个很难的。不过我最近突然想到了一种好方法,在皮肤上划破一个口子,流血了之后用那种稍微粘稠一些的药膏敷在伤口上,伤口马上会粘住止血。原因就像是漏雨的草棚被盖上一层油布一样。或许有这种药,也能用于开腹术里。胶状的药膏,在流血不止的地方涂上一层,将伤口封固住,无害地慢慢渗透。一直撑到可以进行缝合为止。”

“哼!天方夜谭!”兰陵秋的评语。

“在没接触开腹术之前,我也以为开腹术是天方夜谭。”阿依不服气地说,“而且兰公子配不出来那种药不代表这世上就没有。”

兰陵秋的脸刷地黑了,仿佛被一刀扎进了痛处,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谁会去做配药那种廉价又没意义的事情!”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瞠目结舌地问:“兰公子,你是大夫却不是药师吗?”

“我只要是大夫就行了。”兰陵秋咬着牙说。

事实上兰陵秋会配药,却只会照方子配些简单的药物,至于工艺稍微复杂一些的他就不会了。因为他很没有配药的天赋,这也是阿依后来才知道的。

“兰公子,你这样的想法可就不对了。会配药是做大夫的基础,虽然我以前也不明白,可是现在明白了,只有大夫自己会配药,才会在实践的过程中琢磨和创新,才能治好更多的疑难杂症。”

兰陵秋显然不想听她扯个没完。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忽然问:

“人在活着的时候血液是周身流动的。只要有足够的血液循环流动,人就能活着,如果在人大出血的时候往他的身体里输入补充他流失掉的血液,这个法子你觉得怎么样?”

阿依眉头一皱,这种说法她闻所未闻,不过身为一个大夫她却不是墨守成规而是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类型,蹙眉想了半天,疑问道:

“没试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算你说的方法可以,你准备往病人的哪里输入血液,又怎么去输?”

“自然是往血管里,具体怎么输入我还没想明白,只是有这种想法。”兰陵秋抱胸,一半陷入深思,用一半脑袋对她说。

“可是血液要从哪里来,人死了血液也死了,自然不能用,可活人的血,虽然有些病可以用放血疗法,所以放出一些血来不打紧,可正常人割上一刀很快就会凝固,若是刺破经脉人就死了,怎么把血抽出来又能保证那个人的安全是个问题。

再说从别人身体里抽出来的血可以用吗,又不是洗脸水互相用没关系,更别说流留出来露天放一放再输入体内,会死人吧?”

兰陵秋凝眉沉思了良久,忽然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没回地撂下一句:

“我回去了,你好好养着。”

阿依隔着纱帘望着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一阵风,满眼愕然,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1

……

阿依睡到下午时烧渐渐退下去,开始由高烧转为低烧,整个人虽然醒着,却恹恹的,隔着纱帘迷迷糊糊地望着外面。就在这时,绿芽捧着一个点心盒子从外面进来,轻声说:

“姑娘,逸少爷来给太太请安,听说姑娘病了,特地让人送了点心来,还吩咐让姑娘亲自打开看看,都是姑娘爱吃的。”

阿依微怔,总觉得秦逸的这件吩咐似话中有话,即使是她喜欢吃的,也不用特地加一句让她亲自打开,更何况她现在又不想吃东西。

“我瞧瞧。”她晃晃悠悠地坐起来,绿芽掀开帘子将点心盒子递过来。

是一品斋的藕粉桂花糕,阿依接过来打开,一股香甜沁人心脾地扑来,除了一盒子摆放整齐的点心,点心盒子的盒盖上还粘了一封书信。

阿依微怔,狐疑地扯下来,去了封漆,一边拆一边心想逸少爷突然传来书信,这是要与她私相授受吗?

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展开一页信纸,一封并不算长的问候信,前面都是问她生病了有没有不适的客套话,恐怕逸少爷不是回来以后才知道她病了,而是来之前就知道她病了的。

她直接忽略那些写得文绉绉用了许多文词她都读不太明白的问候,紧接着往下看,逸少爷终于在书信的末尾问出了他想问的,他问她现在市面上正在流行的逍遥散是不是百仁堂制作的。

阿依皱了皱眉,心里犯了狐疑,逸少爷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虽然她不敢确定那一日岳夫人所说的“秦家那两个人”里有逸少爷,若是逸少爷不知道逍遥散的来历,有此问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可若那一天的真是逸少爷,逸少爷与手握逍遥散的岳夫人碰头了,他为何又会如此来问她,难道他在怀疑岳夫人是百仁堂的人,以为他身为秦家人百仁堂却瞒着他在做逍遥散吗?

阿依越想越觉得迷糊,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逸少爷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以逸少爷那种凡事以利益为先的性子来说。

她凝眉思索了片刻,忽然问绿芽:“逸少爷还在吗?”

“是,逸少爷正在睦元堂。”

“新奶奶没跟来吗?”

“听说新奶奶今日回娘家探病去了,公孙府家的大太太也就是大姑奶奶的婆母,好像从昨晚开始就闹了什么病,所以今儿新奶奶回娘家去看大伯母了。”

秦无忧才新婚第二天婆婆就病了,阿依皱了皱眉,总感觉好不吉利,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严不严重,若是秦无忧要留在婆家替婆母侍疾,只怕明儿的回门宴是摆不成了,没有把生病的婆婆丢下自己跑回来吃酒席的理。

阿依轻叹口气,想了一想,对绿芽说:

“去把火盆拿来,再点根蜡烛来。”

绿芽微怔,依言去了,很快将阿依要的东西拿来。阿依用蜡烛将那封信点燃了扔在火盆里,看着它燃烧起来。

“姑娘?”绿芽愣了愣,满眼不解。

“要注意影响,虽然只是一封问候信,但也是男女私相授受,若是被人知道了,逸少爷会被新奶奶误会的。”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如果被墨大人知道了,墨大人又该开始变着法地折腾她了。

绿芽发现自己的这个主子虽然时常呆头呆脑的,关键时刻却聪明得紧,用力点点头。

“你去睦元堂告诉逸少爷,就说‘怎么可能’,说‘怎么可能’就行了。”顿了顿,阿依又补充道,“说的时候不必刻意避着人,看见他从睦元堂出来,直接告诉他就行了,他若要问你别的,你也不用说太多,快些回来。”

绿芽一头雾水地点点头,用心记下,出去了。

晚上时墨大人没有来,钟灿来了,给她送来许多好料当晚饭,说是墨大人临时有公务不能来了,还嘱咐她要好好在床上躺着,没痊愈之前不许出屋子。

阿依自然不会出屋子的,墨大人明明有公务要忙却还是那么啰嗦!

因为低烧还在烧着,阿依很没胃口,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两块点心,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一会儿担心皇上才刚刚削了先生的爵位,却又马上仿佛没有隔阂地召先生入宫诊治太后,皇上对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会儿又想到墨大人有公务,该不会是逍遥散的事情吧,墨大人会捉住岳夫人吗?

白天时逸少爷问得奇怪让她对逍遥散越加警惕起来。

要尽快地把逍遥散的配方研究出来才行,她揪着红肿的脖子迷迷糊糊地想。(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二章 放肆的丫头

回门宴时秦无忧果然没有回来,因为要替她婆婆侍疾。

寇书娴虽然很失望,但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只得让来回禀的婆子回去告诉秦无忧一句“身为新妇,理应该事事以婆家为先”。

她虽然这样说着凡事以婆家为先,其实心里是在担心女儿若顾着娘家会让婆家不高兴,新妇若不事事以婆家为先没办法讨婆婆喜欢一辈子都会相当难熬。私底下给那婆子带回去不少东西,自然是给秦无忧的体己,回头又忙命人准备厚礼送去公孙府以示慰问。

阿依事后得知,也不由得感叹一句当娘还真不容易,明明自己很失望却还要为女儿考虑那么多。

皇上又派了不同的御医来,一连来给阿依诊视了三天,让阿依怀疑皇上是不是铁了心了想找先生的麻烦,非要给先生治一个欺君之罪不可。

她心里焦虑,眼看着御医一天一天换着人地来,而秦泊南的药持续的药效大概也就三天左右,三天之后若是痊愈得蹊跷,御医院的人本就与先生不对付,若是回去添油加醋皇上必会疑心。

再说三天以后若是她真好了,皇上继续下旨要她进宫贴身服侍太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并且理据充分,像她这样一个少有的医术比较高的女大夫,用来贴身服侍生病的太后娘娘是最安心的。

于是阿依一咬牙一跺脚,趁着夜里无人,取出自己配制的还从来没有在人身上实验过的丸药,犹豫了许久之后,扎着脖吞下去。

这一次的吞药让她整整在床上卧病了一个月,她有足够的时间哭丧着脸记录着药在自己体内融化后所产生的一系列反应。

中途墨砚来看过她几次,十分疑惑,就算幼儿出疹子七天以后也快好了,若是超过这个期限只怕离死不远了,怎么她一个月没痊愈却还活得好好的。

他本来是很担心的,然而问出来的话却是:

“这么久都没有痊愈,不是应该死了吗?”

阿依本来身子就难受,又听他问出这么不中听的话,脸黑如炭,于是两个人在一连串的拌嘴之后不欢而散,主要是墨砚又生气走了。

不过好在因为病期的延长,皇上似又被什么大事给绊住了,于是后半个月再也没有御医来,终于开始任由她在小院里自生自灭了。

在她病着的时候,护国候府的媒人来了,这一次是过六礼之五,即请期,也就是护国候府已经定好了婚期过来告知婚礼的吉日。

因为她病着,寇书娴遣人来喜气洋洋地告诉她,说婚礼的日期定在明年六月,是墨夫人亲自选的,让她做一个漂亮亮的六月新娘。

阿依对自己的婚期倒不是太在意,反正婚期这种事都是由婆家决定的,她更关心的是公孙柔过门的日子,经过一番打听,果然,公孙柔过门的日子是在她成亲日的前一天。

随着请期的帖子一同送来的还有嫁衣的料子,大红色的血蚕丝面料,据说是非常昂贵的,阿依要在婚礼前自己动手把嫁衣绣出来。

一个月后,阿依的病总算好了,这一场有预谋的大病让她差一点褪去一层皮。

也是一个月后,公孙府大太太的病终于好了,秦无忧遣人送信,说会和公孙霖回门。

寇书娴很高兴,只是可惜秦泊南还在宫里没办法回来。

为了款待新姑爷和新姑奶奶,寇书娴拖着不适的病体亲自筹备在春冉楼内大摆筵席,春姨娘自然自动自觉地前来帮忙,倒也帮寇书娴省了不少力气。

桂花开放的时节,寇书娴和夫婿回家来了。

因为寇书娴叫来了族里比较亲近的亲戚,秦逸和公孙婉也回来了,人太多很头疼,阿依干脆以病刚刚痊愈正养着为借口留在房间里,没有去参加欢迎秦无忧回门的筵席。

她正忙着用新药炉炼制逍遥散,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快成功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好像离主题越来越远了。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宽敞的庭院,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阿依披着一件夹衣站在小院里,虽然天气很热,但因为药物后遗症,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头戴着从墨砚那里要来的头盔,身上挂着铠甲,将一把硝石放进燃烧正旺的中型药炉里,紧接着只听嘭地一声巨响,药炉轰然炸开,碎片满地!

阿依早已十分有经验地跳开,绿芽更有经验地直接跳到门廊底下抱住头躲起来。

一片灰烟弥漫之后,绿芽手扇了两下,淡定地站起来,走过来,一面吩咐小丫鬟来收拾碎片,一面满脸为难地咕哝道:

“姑娘能不能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才受了伤病又刚刚好些,爵爷之前就交代一定要看着姑娘别做危险的事,墨侍郎也吩咐过奴婢一定不能让姑娘乱来……”

“我没做危险的事,也没乱来,我是在配药,只是过程惊人了一点,你不用太担心。”阿依一本正经地说着,回头凝视着已经炸成碎片的药炉,眼里掠过一抹深思。

“咳咳,这院子里是怎么了,怎么全是烟尘?”温婉的嗓音带着惊讶轻咳着响起。

梳着妇人发髻,身穿正红色金线绣竹叶梅花图样缂丝对襟长褙子,下着一条银红色碎花百褶裙,系着金线密织五彩宫绦,佩戴了一套金丝嵌珠点翠流苏头面的秦无忧扶着薄荷的手,身后带了琥珀琉璃并两个面生的丫头含笑走来,比在家当姑娘的时候金碧辉煌了许多。

“大姑娘,你今天好耀眼啊,除了出阁那一天,第一次看见你穿大红色!”阿依惊诧地道。

秦无忧闻言有些羞赧,抿嘴笑道:“三爷说回门还是喜庆一些会更好。”

“这些衣裳首饰全是姑爷替大姑娘准备的!”薄荷一脸得意地抢着说,秦无忧羞恼地看了她一眼。

“薄荷妹妹,三奶奶现在已经不是当姑娘的时候了,妹妹应该好好地称呼三奶奶为‘奶奶‘才对,免得让人家以为我们公孙府奶奶姑娘不分,没规矩惹人耻笑。”

义正言辞地说话的是一个相貌美艳的丫头,看起来很像狐媚子,之所以说她像狐媚子绝不是因为阿依对她有多么了解,而是那长相,上挑眼梢勾勒出纯正的狐狸眼,鼻尖挺翘微尖,嘴唇红润妩媚,身段纤细修长,凹凸有致,穿着的衣裳虽然是丫鬟服制,但却华美非常,佩戴的饰品也不一般。

看来公孙家果然有钱且崇尚奢华,与此相比,秦府明明富有却崇尚节俭的门风的确被这些奢侈给压下去连渣都不剩了。

薄荷有些恼怒,看了秦无忧一眼,却勉强忍耐下来。

阿依在那个狐狸似的丫头身上扫了一眼,问秦无忧:“她是谁啊?”

不等秦无忧说话,那狐狸似的丫鬟先娇里娇气地细声回答:

“奴婢名唤秋蝉,原先伺候三爷,三爷和三奶奶成亲后三爷就把奴婢给三奶奶使唤了。姑娘你就是要和我们府三姑娘一同嫁入护国候府的姑娘吧,我们三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三姑娘的婚事府里上下都很重视,大老爷大太太开心得不得了。

听说我们老太爷准备给三姑娘陪三百抬嫁妆,不知姑娘将来的嫁妆会是多少?啊,奴婢忘了,姑娘好像是没有娘家的,又怎么会有娘家给姑娘准备嫁妆呢,呵呵……”

秦无忧皱了皱眉,才想开口。

阿依直勾勾地看着秋蝉,歪了歪头:

“我在和你主子说话,又没和你说话,你先开口算怎么回事,主子没开口丫鬟先放肆,这就是你们公孙府的规矩?你们公孙府的规矩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三百抬嫁妆?大老爷和大太太很开心?自己姑娘要跟另外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还不分大小,还是被皇上亲口赐婚的,皇上让你们姑娘和我这样的女人不分大小共事一夫,这根本就是狠狠地扇了你们府上一巴掌,你们府竟然还开心得不得了?还要准备三百抬嫁妆?公孙丞相还真是对皇上忠心耿耿呢,被皇上狠甩了一耳光照样心花怒放,不愧是肱骨之臣!

不过你这丫头到底是你们三少爷的人还是你们三姑娘的人,我怎么觉得你是你们三姑娘派来给我添堵的?对了,看你这个样子,该不会你是你们三少爷的通房丫头吧?”

秋蝉的脸刷地红了,先前被阿依噎得哑口无言,她一个丫头更是不敢像阿依那样随意谈论皇上和自家老太爷,若是一语不对被拿住把柄,回去之后倒霉的还是她,这点她还是懂得的。现在又被阿依一语戳穿心事,恼羞成怒,却不敢发作,只得咬着牙笑道:

“姑娘说笑了,奴婢只是普通丫鬟。”

“我看也是。”阿依自然知道她不是通房,谁家男人会让自己的通房服侍自己老婆,更何况体面人家在新妇进门前一般都会把从前的屋里人清掉以免惹新媳妇不快,想必这丫头只是个丫头却有那个想头,所以才会仗着自己是公孙霖身边的老人儿,总找借口给新媳妇下马威。

“瞧你年岁也不小了,想必在你们三少爷身边也伺候了许久,都这么久了普通丫鬟还是普通丫鬟,想来日后就算身份改变了,也只是从丫鬟变成妈妈了。”r1152

第四百二三章 登场人太多

闷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尤其以薄荷的笑声最大,秋蝉脸羞得通红,当众受到如此大的侮辱,她捏着拳头,泪花含在眼眶里。阿依不再理会她,已经拉了秦无忧的手往屋里走:

“外面热,进屋里来坐坐吧,绿芽,给大姑娘上茶来。”

绿芽抿嘴笑着应了一声,琉璃笑道:

“绿芽,我来帮你。”说着跟绿芽一起去了。

“屋子里就不进去了,咱们在院子里坐坐吧。”秦无忧笑说,她是在成亲前不久才偶然看见阿依的屋子里竟然养了一条通红的大蛇,吓得她做了好几天恶梦,也后怕了好几天,看来是不敢再进阿依的房间了。

别说是她,就算已经习惯的绿芽每次进屋时也都战战兢兢的,其他人更是没有吩咐连门槛都不敢进。

阿依笑笑,也不勉强,让小丫头去拿了软垫来放在院子里树下的石凳上,小丫头哆哆嗦嗦地去了,不一会儿跑回来把软垫铺在石凳上。

阿依和秦无忧面对面坐下,秦无忧犹勾着阿依的手指头。

阿依扫了一眼侍立在一旁还在羞恼的秋蝉,扁扁嘴:“公孙家竟然还有这样没礼貌的丫鬟。”

“你别往心里去,她原是大太太身边的人,后来给了三爷贴身服侍……”

秦无忧没有往下说下去,阿依却明白了。

在这个注重孝道规矩的社会,母亲派给儿子的大丫鬟既可以做儿子的通房,也可以做新妇的教导嬷嬷纠正新妇的行为规范,一切只看新媳妇的手段如何,新媳妇手段高明哄得住夫君笼得住婆婆,丫鬟就还是丫鬟;若新媳妇哄不住夫君被婆婆哪怕是漠视,这个丫鬟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危险物品。

这就是宅门内院的复杂生活。

阿依头大地叹了口气,以前她作为大夫穿梭于各个内院听到这些时当成笑话听还觉得挺有趣,现在却不觉得了,捏了捏秦无忧的手指,小声说:

“大姑娘,你要努力,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趁热打铁该整治的整治,一直拖下去只会让人以为你好欺负,会被欺负的。”

秦无忧一听她提起这个,有些疲累地笑笑: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母亲刚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新姑爷对你好吗?”

“好。”一提这个,秦无忧的表情终于变得腼腆又幸福起来,看来对于新婚夫婿她还是很满意的。

“那就好了。听说公孙大太太生病了?”

“嗯,害了火眼,因为要侍疾所以才没赶上三天回门。”

“公孙大太太对你怎么样?”阿依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公孙霖她倒不怎么担心,毕竟秦无忧是公孙霖自己求娶的。

“……还好,大太太虽然性子高傲了些,但待我还不错,没有为难我。”秦无忧含着笑轻声说。

这话说得很婉转,铺开来的意思就是没有虐待我,但是也没有待我特别好就是了。

阿依以前听说过公孙家的大太太因为娘家高贵最是心高气傲,公孙霖的大哥已逝,寡嫂没有子嗣,所有希望都在公孙霖身上,估计公孙大太太认为只有公主郡主才配得上她儿子,只可惜蒲荷郡主看上了楚元,公孙霖却看上了家族为商不为官的秦无忧,公孙柔又要和人不分大小,也难怪公孙大太太会在儿子大婚第二天害火眼,说不定是被气的。

一想到公孙柔……

“公孙柔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阿依问。因为大姑娘一直和自己很要好,公孙柔却很讨厌自己,阿依一直担心公孙柔作为小姑子会迁怒于秦无忧。

“那倒没有,我们不是一个院落,离得又远,再说她正准备嫁衣,连给太太侍疾的时间都没有,太太让她安心准备婚事,所以只是晨昏定省,虽说在一个家里,却很少见面。”

阿依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听说你前一阵子生了一场大病。”秦无忧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好了。”

“好了这样的天气还穿夹的,你应该好好地养一养身子,我来之前还以为你睡着呢。”

“躺了一个月再睡不着了,病才好有点怕冷,过一阵应该会好的。”

“听母亲说你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嗯。”阿依点点头。

秦无忧垂头沉默了片刻,笑道:

“说起来,三爷与墨侍郎还是表兄弟,等你出阁以后咱们也算是妯娌了。”

“嗯,这么说也是。”阿依笑笑,秦无忧亦笑了起来。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今天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母亲的气色比前些日子更差了,我问了母亲她说没事,我却觉得母亲好像生病了一样。”秦无忧皱皱眉,望着她询问。

“哦,嗯,太太她最近身子时常不舒服,但都不严重,我和先生都诊过了,没发现有什么疾病,大概是天气原因,再不然就是最近府里事太多,太太过于操劳的缘故。我已经和太太说要她多休息了,大姑娘你回头也说说,现在大姑娘和逸少爷都成亲了,二姑娘也进宫了,府里没什么大事,太太该好好歇歇了。”

秦无忧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说:

“我往后也不能时常回来,虽说三爷对我很好,可婆家人多规矩又大,一般不能回来,你若是得空,我母亲还请你多关顾一下。”

“大姑娘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太太的。”

秦无忧满眼感激地点点头。

阿依突然扬高了声调说:“大姑娘你在婆家也要好好的,虽然我知道大姑娘一定会好好伺候婆母照顾夫君的,不过抽个空也要多在意一下自己个儿。

还有家里的下人一定要管好了,不管是哪里来的丫头,敢抢在主子面前说话还讽刺主子,这种没规矩的,大姑娘你不好说什么,可以交给你家夫君处理么,就算不打发走,至少也要好好调教一番,以免带出门惹人耻笑。”

秦无忧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只听阿依继续高着声调说:

“还有啊,大姑娘你又聪明又贤惠又正新婚,新姑爷自然待你很好,不过若是时间久了,新姑爷对你不好了,大姑娘你千万不要忍耐,家里给你陪了那么多嫁妆,若是他对你不好,你尽管拿上嫁妆直接回家来,大不了咱们把聘礼退回去,也不要受委屈生闲气。受屈生气对身体不好,大姑娘,你出身医家,要记住了,什么都没有身体健康更重要。公孙公子,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就是说给你听的。”

秦无忧讶然,顺着她望过去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公孙霖正远远地站在厢房旁边的角门前,抱胸不善地看着阿依。

“三爷……”她慌忙站起来,讪讪地笑着,虽知道阿依是为了自己好,却也不禁有些尴尬。

公孙霖走过来站在阿依面前,阿依眼尾扫过,见公孙霖袖口和袍摆上的花纹竟然与秦无忧衣服上的花样一模一样,必是出自秦无忧之手,更觉得有趣。

公孙霖上下打量她一番,不肯和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哼了一声:

“难怪会被墨砚看上,性子与那厮一样讨厌。”

“三爷……”秦无忧尴尬地一声低呼。

“过来。”公孙霖含笑,对她招手,柔声道,

秦无忧扭扭捏捏地走过去,被他拉住手,阿依看了公孙霖一眼,仰起头对着对面屋顶道:

“墨大人,公孙公子说你讨厌。”

“我听见了,不用你重复。”幽沉如千年佳酿的嗓音含着不屑自屋顶响起,一袭紫衣的墨砚从倒座的屋顶上跃下来,落在院子里,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吓了一跳,绿芽等阿依身边的丫鬟婆子却习以为常了。

墨砚走过来,把手里的点心盒子塞进阿依手里。

“墨大人,你又路过?”阿依抱着点心问。

墨砚淡淡地哼了一声,直接无视了公孙霖,公孙霖皱皱眉,鄙夷地道:

“光天化日之下身为刑部侍郎竟然公然攀墙入室,成何体统!”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墨砚用眼尾扫了他一下,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地说。

公孙霖的脸刷地黑了,秦无忧知道他和墨砚的关系不太好,连忙拉住他的手担心地望着他,公孙霖见状,只得隐忍不发。

“墨大人,你要对公孙公子和气一些,不然大姑娘会为难的。”阿依说。

墨砚冷哼一声却没反驳,公孙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就在这时,秦逸从角门里走过来,含笑道:

“沐霖兄果然在这里,刚才阿婉还问我戏唱到一半沐霖兄去哪了,我说必是来这里找无忧了。”他的眸光落在墨砚身上,微一闪烁,“墨侍郎也在啊。”

墨砚看着他,不言语。

“我见无忧出来许久未归就过来瞧瞧,劳动怀仁兄弟亲自来找。”公孙霖笑笑。

公孙霖娶了秦逸的妹子,秦逸却娶了公孙霖的妹子,两个人的辈分不好排只好互相称呼表字。

秦逸含笑,又看了阿依一眼,温声问:

“身子可大好了?”

“病已经好了,就是有点发冷,有时候也会头晕。”阿依坚决不承认自己没病。

秦逸点点头:“听说你病了一个月,虽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也该好好养一养身子。”顿了顿,又问,“刚才我听外面的小厮说,先前你这院子里发出好大的声音,你在做什么?”r1152

第四百二四章 小院真热闹

“配药,炉子炸开了。”阿依言简意赅地回答。

“……是吗,听说你上次就炸了药炉还受了伤,父亲不在家,你可别把房子给烧了。”秦逸淡淡笑说。

“我只是煅药,又没放火,不会烧掉房子的。”

秦逸笑笑,才想说话,就在这时,睦元堂的左儿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逸、逸少爷,玉、玉妃娘娘先前去了春冉楼,这会儿正往这边来,太太让奴婢告诉逸少爷和大姑娘一声!”

秦逸和秦无忧俱是一愣,阿依也很惊讶。

秦无瑕在秦无忧大婚时和皇后娘娘一齐送来贺礼,且还做得那么高调,这对一个刚入宫的新妃来说着实有些张扬,而今天她竟然出宫回娘家来参加姐姐的回门宴,不是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吗,即使母亲想要入宫看望女儿都需要看女儿的受宠程度,还要经过层层审查,怎么秦无瑕这个做妃子的竟然想回娘家就回娘家了?

女眷们不知道,在朝中做事的男人们却都有耳闻,在这一次的选秀过后,皇上专宠冰莲殿莲妃娘娘与玉娥殿玉妃娘娘,整整一个月只去她二人的宫殿里没有再在他处留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引起许多送女儿入宫的朝臣不满。

夏国侯府自然是满脸得意,不过玉妃娘娘这里就很奇怪了。秦泊南刚刚被削爵。女儿却几乎是独宠后宫,再加上太后重病皇上宣秦泊南入宫委以重任,皇上对于作为曾经心腹的秦泊南究竟是怎么个态度。让诸臣越发摸不着头脑,就连公孙允也是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懂皇上究竟想要做什么。

“玉妃娘娘驾到外面怎么也不通报一声?”秦无忧蹙眉问左儿,

“好像是玉妃娘娘没让通报,直接就去了春冉楼,来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地来的。”

一股风送过来一丝淡淡的宫香,阿依轻声道:“来了。”

一语让所有人都从惊讶沉思中回过神来。随着越来越近的轻盈脚步声,许久未见的秦无瑕终于步态袅娜地走来。身后跟了六个宫女并四个太监,还有十二个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

秦无瑕身穿一袭银线滚边绣对称合欢花图案淡水红色对襟广袖织锦宫衣,一双宫中特制的高底鞋让她走起路来袅娜妖娆,靓丽的小脸浓妆艳抹。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梳了一只灵蛇髻,遍簪珠翠,戴了一套鎏金刻凤卷须翅三尾点翠衔流苏珠宝,玲珑有致的身子上散发着高贵的宫廷熏香味道。

她春风得意,又趾高气昂。

做了宫妃就是不一样,秦无瑕在家时就十分讲究吃穿用度,秦泊南因为她是女孩子虽然是庶出却也没拘束她,秦无瑕进宫之后更了不得了,比起当姑娘时没有更华贵只有最华贵。

“给玉妃娘娘请安。”一群人哪怕是秦无瑕的兄姊。在见到如今的玉妃娘娘时也要恭恭敬敬地请安。

秦无瑕得意地在一群人身上扫了一眼,唇角含着自满的笑意,贵气迫人地说:

“都是自家人。免礼吧。”

“谢玉妃娘娘。”

秦无瑕地位尊贵了,人也变得高高在上地和蔼大度起来,上前一步拉住秦无忧的手,微笑着说:

“姐姐,许久不见了,姐姐比从前越发丰腴动人了。可是因为新姐夫对姐姐温柔体贴的缘故?之前姐姐第三天回门时本宫本打算来看姐姐,无奈宫里事务繁忙。后来听说姐姐回门时没回来,本宫就遣人来请母亲等知道了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就打发人去告诉本宫,今天姐姐回门,本宫就赶来了。”

秦无瑕之前在家很少管秦无忧叫姐姐,今天却“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秦无瑕说话造次把秦无忧羞得满面通红,却又不好当着许多人的面说什么,只得拉着她的手,含糊了两句,有些担心地问:

“娘娘今日突然回娘家,皇上和皇后娘娘可知道?”

“知道知道,若是皇上不知道,本宫哪能从宫里出来。之前本宫就和皇上禀告过,说想回来参加姐姐的回门宴,皇上也允了,还赏了本宫许多东西,让本宫挑好的给姐姐带来尽一尽做妹妹的心意,这不……”秦无瑕含笑说着,命身后的太监将贺礼全部拿出来。

四个太监上前,第一个手里捧了一匣子金银珠宝,第二个手里捧着八匹上好的绫罗绸缎,第三个手里捧了一套矜贵的翡翠茶具,第四个则是一株足有两岁孩童高的珊瑚树,秦无瑕含笑介绍道:

“这些都是皇上赏的,首饰里本宫挑了几样最适合姐姐的给姐姐拿来了,姐姐现在是公孙家的三奶奶,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爱妆扮,既然是奶奶了,该用的东西还是要用的。

这些绫罗缎子都是宫里用的,姐姐自己裁衣裳或是留着给我将来的外甥外甥女裁衣裳都行,姐姐以前穿衣服太素淡了,现在出了阁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朴素了,会让姐夫丢脸的;这套茶具给姐姐留着请人时用,珊瑚树是送给姐夫的,知道姐夫家富有,不过本宫的一番心意,姐夫别嫌弃。”

“不会,多谢玉妃娘娘赏赐。”公孙霖含笑淡声拱手。

“都是一家人,姐夫不必客气。姐姐,这些东西你可都喜欢?”秦无瑕的唇角勾着一抹炫耀,挽住秦无忧的手笑问。

秦无忧却自动忽略了她的炫耀,有些担忧地问:

“这些都是宫里的东西,娘娘都赏给臣妇,那宫里边……娘娘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都是皇上准了的。”秦无瑕春风得意地拍拍秦无忧的手,半真半假地笑道,“本宫与姐姐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什么好的姐姐都尽让着本宫,如今姐姐出阁了,本宫也发达了,送姐姐点好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无忧微怔,紧接着沉默下来,阿依瞧着秦无忧,秦无忧好像很感动的样子。

秦无瑕又面带春风地与秦逸闲话了几句,这才将目光落在人群后面努力将存在感降低,却因为身旁站着的墨砚气场太大很难被忽略还是被迫暴露在阳光下的阿依。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怎么又好了?”秦无瑕看着她,阴阳怪气地问。

“……回娘娘,因为不是绝症,所以折腾折腾就又好了。”阿依面对秦无瑕古怪的问题,想了想,流畅地回答。

秦无瑕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前些日子皇上宣你一同入宫替太后娘娘诊视,你这病来得倒是时候,病了这一场可以偷懒不用进宫了。”

“因为病得太突然了,若是拖着病体进宫不仅是对太后娘娘不敬,万一过了病气给宫里,那才是天大的罪过。玉妃娘娘也要小心,虽然我的病算是痊愈了,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传染,若是玉妃娘娘离太近不小心被传染了,那我的罪过又多了一层。”阿依认真好心地说。

秦无瑕心脏一凛,下意识倒退半步,嫌弃地瞪了她一眼,紧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被传染,勉强笑着和兄姐聊了几句之后便匆匆告辞回宫去了。

一众人一直将秦无瑕恭送到大门口,看着她乘宫车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秦无忧、秦逸和公孙霖也没再回阿依的小院,而是重新去了春冉楼。

墨砚不是来参加公孙霖和秦无忧的回门宴的,自然跟着阿依回了她住的小院,因为嫌弃屋里闷热,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剥才长出来的青皮橘子。

“墨大人,玉妃娘娘在宫里很受宠吗?”

“算是吧,如今冰莲宫那位和她说是专宠后宫也不为过,新入宫的那么多,皇上却只去她们两个的宫里,别说新人,就连以前那些受宠的妃嫔也都纷纷失宠了。”墨砚吃了一瓣橘子觉得太酸,就将剩下的一股脑塞进她手里。

阿依的眉角抽了抽,他总是这样,把他不喜欢吃的全部塞给她吃,不过她现在已经习惯了,顿了顿她又问:

“太后娘娘生了什么病?”

“西宫的太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这一次大概也是旧病复发了。”

“严重吗?”

“不太好。”墨砚皱了皱眉,低声道,“秦泊南一直是西宫太后的主治大夫,之前听他说过西宫太后的病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治不好了,只能服药延缓,至于能缓多久全凭她自己的身子。西宫太后已经被秦泊南延长了十来年的寿数,她的身子实在不好,而且现在年岁也已经大了。”

“为什么会有两个太后?”阿依悄悄地问。

“一个嫡母一个生母。”

“果然如此,那西宫太后是……”

“嫡母。”

阿依点了点脑袋,顿了顿,抬头看看天色问:“已经晌午了,墨大人你还有公务吗?”

“不一定。”墨砚啜着茶说。

“用过午膳了吗?”

“没有,你吃过了?”

“我今儿起来晚了,所以刚吃过。这个时辰了墨大人还没吃午饭,我来做给墨大人吃吧,墨大人你想吃什么?”阿依眨巴着眼睛问。

墨砚愣住了,紧接着眼眸一闪,生平第一次,小老鼠竟然要主动做午饭给他吃,他立刻得意起来,却又将这股子得意勉强压抑下去,撇过头去,高傲地道:

“小老鼠做出来的东西也能吃?哈!”(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五章 冷情冷心

阿依看着墨砚,哑然询问:

“墨大人,你到底要不要吃午饭?”

“你既然想做,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吃吧。”墨砚偏过头去,趾高气昂地道。

阿依因为他骄傲的态度,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又好脾气地询问:

“墨大人要吃什么?”

“反正你会做的也就那几样,捡你拿手的做吧!”

阿依总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扁着嘴站起来,转身去了用作小厨房的耳房。

因为阿依回家的时间不定,若是太晚回来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厨房做晚饭,再加上她又时常煮药熬药需要用火,于是干脆在之前被当成杂物间的耳房里起了一个小灶作为厨房。

墨砚继续坐在石凳上,因为阿依居住的小院不大,他能清晰地听见很快便从耳房里传来烧柴声和打鸡蛋的声音,有小丫头抱了一些食材送进厨房,紧接着油锅声响起,再然后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便飘了出来。

墨砚坐在院子里,随着香味越来越浓,他有些坐立不安,想去小厨房瞧瞧却又拉不下脸。正在他如坐针毡几次想要起身时,阿依已经端着托盘回来了,他刚抬起一点的屁股立刻又坐下去,扭过头看风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阿依把托盘放在石桌上,墨砚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期待向托盘里望去,一碟喷香诱人是他最爱的豆腐皮包子,一碟金灿灿令人垂涎欲滴的炸虾,一盅奶白色泛着醉人鲜香的鲫鱼汤,外加一小盘翠绿点红的时蔬小炒,都是他爱吃的东西,除了那碟蔬菜小炒,已经被他自动忽略了。

他努力抗拒着食物的诱惑,绷直了身体,淡着声音趾高气昂地道了句:

“做菜的手艺还不赖,等过了门也许能在厨房里派上点用场!”

阿依的脸刷地绿了,绷着一张小脸凉飕飕地问:

“你到底吃不吃?”

她生气了,墨砚敏锐地觉察到了!

这就生气了,脾气真坏!

“吃,吃。”墨砚连说了两声,拿起托盘上的筷子,狠心丢掉肚子里的迫不及待,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豆皮包子还有炸虾?”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墨大人了,你吃饭的时候向来都是把爱吃的吃个精光,不爱吃的一口不碰,做得那么明显,就算想不知道都难。墨大人,你自己慢慢吃着,我头晕,要去睡午觉了。”

墨砚直接忽略了她的后一句话,一直沉浸在扑通扑通的心跳里,原来她有看啊,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记住了他喜欢吃什么,墨砚的心里又得意起来,顿了顿,故作严肃地道:

“你也坐下,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你陪我。”

“那是一人份的,再说我要去睡午觉了。”

“天气这么热,屋子里更闷,你哪里睡得着。坐下,这个给你吃!”墨砚很好意思地将他自己不爱吃的那盘时蔬小炒递过来,放在她面前。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把盘子又推回到他面前,低声道:

“墨大人,你就是因为不喜欢吃蔬菜所以才会脾气那么坏,多吃蔬菜缓和一下脾气就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了,出门的时候人家也不会说你是‘帝都鬼见愁’了,至少会变成更好听一点的绰号。”

墨砚脸又一次黑了,磨着牙反问:“你是成心想惹火我对吧?”

阿依扁了扁嘴,在石凳上坐下来,扬着脖子说:

“我觉得给墨大人做菜真没意思,费了许多力气做出来,结果竟然只吃自己喜欢吃的,把不喜欢吃的光明正大地推给别人吃,这样子浪费别人的心意,好过分。我每次给霆雅哥哥做点心的时候霆雅哥哥都会吃完,还会夸我手艺好,比起给墨大人做菜,我下次还是只给霆雅哥哥做点心好了。”

“我吃就是了!”墨砚黑着脸把那碟蔬菜重新端回到自己面前,一面“自暴自弃”地吃着,一面咬着牙重重地道,“我看你想说的其实是,比起给我做菜给秦泊南做菜吃更能让你心里舒坦吧?秦泊南肯定不仅会夸你手艺好,还会用温柔的眼光像是要把你融化似的看着你!反正我一点也不温柔!不过就算我不温柔,你和我的婚期也已经定了,你就认命吧!”

阿依看着他,哑然了片刻,无语地道:

“墨大人,你不要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后面的话也就算了,前面的融化什么的,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给秦泊南做过几次菜?”墨砚脸黑如炭地问。

“……”几次呢,阿依在心里数着,她身为先生的大丫鬟,自然要在先生有需要的时候照顾先生的饮食,如果帮忙烤肉干也算的话,应该数不清是几次了吧。

“有什么是你为我做过却没为秦泊南做过的?”墨砚脸更黑地问。

“……”自然有很多,难道还要一一列举吗,话说墨大人果然应该多补充蔬菜和水分吧,他的坏脾气一阵一阵的简直比潮汐还要难以捉摸。

墨砚以为她想不出来,脸色越发黑沉,默不作声地用筷子去捅碟子里包得灵巧的豆皮包子。

“墨大人,你快把包子戳散了。”阿依盯着他的筷子尖提醒。

墨砚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盘子里的小包子,过了一会儿才动筷,一面吃一面沉默着,沉默了半晌之后,也不抬头看她,忽然低着嗓音问:

“嫁衣,开始做了吗?”

“嗯。”阿依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做。”

“我不做成亲那天我穿什么?”阿依觉得他问得怪异,哑然反问。

“你、到现在都没有想反悔吗?”墨砚低声问。

“除非墨大人悔婚,不然我干吗要反悔?”

“如果我悔婚,你就会马上痛痛快快地答应?”墨砚总觉得不死心,虽然他并不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却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扭曲,继续沉声追问。

“墨大人,你为什么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谈论这种事情,你都不怕消化不良吗?”

“如果我现在悔婚,也会把你送到很远的、让宫里找不到你的地方自在地生活,你是不是会立刻答应,高高兴兴地和我解除婚约?”

阿依蹙眉轻笑:“墨大人,你的意思就好像是在说,你想听我说就算你解除婚约,我也一定会抱住你的大腿求你不要抛弃我。”

墨砚望着她,不语,他认真的表情与她啼笑皆非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阿依唇角微僵,半垂下眼帘,顿了顿,轻声道:

“墨大人,我从来不会去强求别人,也不会去纠缠别人。因为小时候经常抱着人家的腿求人家不要把我卖掉,可最后都被踢开了,所以我是一个绝对不会追上去纠缠的人。如果有人松开我的手自己离开了,我是不会跑上前抓住他的,我只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从我的眼睛里消失,再到从我的脑袋里消失。

不管对象是谁都是一样,我不会追上去,因为害怕被再次甩开,我宁可独自一个人慢慢消化恐惧,也不愿意去尝试再度伤心的滋味。只有我能伤害我自己,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因为我承受不起别人的伤害,所以抱大腿苦苦哀求什么的,这对我来说难度太高了,我做不到。”

墨砚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一直想不通又觉得别扭的某些事态的发展原因了,他也终于确认了她不是一个傻头傻脑,任人切割,盲目崇拜,没有主见,只能随波逐流的姑娘,她竟然是一个因为自己怯懦就能亲手斩断自己的心的狠心的人儿。

因为怕受伤所以只要看着就好绝不上前,因为怕受伤所以被放弃就被放弃吧,因为怕受伤所以被放弃之后就在旁边看着背影吧,直到看着看着那背影从自己的眼睛里消失,直到看着看着那背影从自己的脑袋里消失,然后她就可以清理掉一切渣滓重新复活了。

墨砚这会儿突然觉得真正可怜的人是秦泊南,更加可怜的人是自己,而最最“心狠手辣”的竟然是眼前这个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看起来纯净天真实际上却是大智若愚狡诈阴险扮猪吃老虎的老鼠。

“虽然你时常没有表情,但也只是看起来傻头傻脑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冷情冷心的人。”他语气幽深地说。

“墨大人,这话说得好过分,我可从来没有伤害任何人,伤害我的人倒是有不少。”

“你……”墨砚欲言又止,皱了皱眉,“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阿依眉角一抽,别过头去冷哼道:

“墨大人你每天都在伤害我,从语言到行为,从称呼到人格羞辱,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墨大人你竟然还好意思问出来。”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墨砚脸刷地黑了,低吼一句。

“墨大人,像你这样的坏脾气也就我能受得了你,若是其他女子和你成亲不出一年就会天天回娘家,你竟然还对我挑三拣四的,还是多吃蔬菜好好改改脾气吧。”

墨砚黑着脸瞪着她的小脸,停顿了片刻,终于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去跟她一般见识。

罢了,他与她,还是慢慢来吧,1152

第四百二六章 胎漏下血

公孙霖和秦无忧一直呆到黄昏时才离开,寇书娴亲自将女儿女婿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们都上车走了还站在门口恋恋不舍的,随后秦逸和公孙婉也告辞离开了。

墨砚则赖在阿依的小院里一直呆到吃完了阿依做的晚饭,这才因为有公务在身离开了。

阿依看着小丫头收拾了院子里的碗筷,抬头望了望晚霞密布的天空,转身刚要回屋,却见油黑大门那一头的小幺儿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笑嘻嘻地道:

“解颐姑娘,外边来了位爷,说是请姑娘出急诊,这是帖子,还嘱咐说让姑娘快一点!”

阿依看他高兴的样子就知道那人必是打赏了,而且出手相当阔绰,绿芽接了名帖递给阿依,阿依接过那封大红色的烫金名帖,展开,心跳微微一顿,竟然是丁高。

丁高来请她出诊必不是为了自己,多半与三皇子有关,竟然突然这样正式又是急诊,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身为皇族中人若是生病应该去找御医不是么……

面色凝肃起来,略一思索,她收了帖子回屋去换了一身男装,戴上幂蓠,背起药箱就往外走。绿芽已经打发走了小幺儿,迎上来问:

“姑娘,奴婢也换男装吗?”

“你在家里守着,今儿这地方你怕是去不得,你跟去反而不好,我一个人去就成。”阿依一面说一面匆匆忙忙地往外走。留下满脸讶然忐忑不安的绿芽。

阿依径直出了兰院,向油黑大门走去,来到门前。推开大门出去,那辆三皇子时常乘坐的马车果然停在门口,身材高大的丁高头戴幂蓠,正笔挺地站在马车前。

阿依几步走过去,也没有说话,径直上了马车,这样干净利落倒是让丁高很意外。却不敢耽搁,旋即扬鞭催马。向前行驶去。

阿依在心里已经大概猜测到目的地了,果然,在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进入花街。此时的花街已经开始营业,鲜艳的大红灯笼初挂,姑娘们也已经梳妆打扮完毕,酥胸半裸,香肩半露,手里拿着喷香的帕子在二楼的凉台上柔语媚笑地揽客。

马车很快来到秀春楼的后巷,在后门停下,阿依的心里已经确认了答案,只是疑惑一个多月没见了。明玉得了什么病竟然需要出急诊,难道那个变/态皇帝又来了?

一想起那个变/态她的胃里就有些不舒服,眉尖微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多想无益,她也不等丁高,下了车便背着药箱进入秀春楼,轻车熟路地找寻到明玉的卧室,燕娘正站在门廊下走来走去,一脸凝色。双目焦虑,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隔着门板。能隐隐地听到从明玉的卧室内传来勉强压抑却还是忍耐不住的一两声痛苦的低叫声,阿依眉尖微蹙,上前一步,肃声问燕妈妈:

“怎么回事?”

“明玉突然见了红,腹痛不止。”燕妈妈拉着她的手小声回答,“三公子正在里头,不知所措的。”

见红了?

阿依微怔,推门进去,循着声音直向室内走去,过了一道珠帘来到大床前,却见明玉脸色惨白披头散发地躺在大床上,只穿了亵衣,满头是汗,紧咬嘴唇,勉力忍耐疼痛,却还是忍不住偶尔溢出嘴唇的一两声呻吟,在她身下一滩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了床单。

景澄坐在床边,衣冠不整,满脸焦色地握住明玉的手,眉头紧锁,嘴唇发颤,用哆哆嗦嗦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安慰明玉,语无伦次,慌张焦虑的样子仿佛是恨不得那痛发生在自己身上。

阿依在看见那一滩血时心里咯噔一声,放下药箱上前把景澄轻推到一边去,分开两人交握的手搭上明玉的脉搏。脉弦滑数,血色鲜红,腰痛如折,心悸不宁,她皱皱眉,立刻起身走到桌前,在纸上刷刷地写下药方:

生芪十二钱,当归、白芍、九地、红参、煅龙牡、阿胶、苎麻根、白术各六钱,炒焦黄岑三钱,寄生、炒焦川断、炒焦杜仲、菟丝子、盐补骨脂各六钱,炒焦艾叶、炙甘草各二钱,三七粉半钱,打碎胡桃四枚,煎取浓汁。

写完之后匆匆交给明玉的侍婢宝钏,忙忙地说:“去立刻煎了药来!快!”

宝钏用力点头,拿了药方急匆匆地去了。

“解颐姑娘,明玉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景澄因为明玉突然见红,吓得魂飞魄散,焦虑不安的心在看见阿依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问。

“损伤冲任,相火妄动,致使胎漏下血。”阿依从药箱里取出针囊坐在床前道,“三公子,我要为她脱衣,三公子先回避一下。”

“胎?什么胎?”明玉美丽的脸上又是汗又是泪,色刷白,闻言如五雷轰顶,悲喜交集,她带着哭腔一把握住阿依的手,惊喜与绝望交织,复杂又恐惧地追问。

景澄在听到阿依的话之后,比明玉表现得还要震惊,仿佛被阴云中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有喜了,再不施针就要没了,明玉大姐你别动,要赶快止血才行。”阿依说着,就要去脱明玉血淋淋的亵裤,明玉却相当决绝地一把抓住阿依的手。

“解颐,不用了,就这样吧,让他流掉,这个孩子不能留!”她泪如雨下却异常坚定地说。

因为过度冷酷而显得异常悲伤的话语让呆滞的景澄猛然清醒,倾身上前双手握住明玉的手,慌忙道:

“明玉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说不能留下!”

“殿下,殿下不要说这种话!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明玉用力摇头,伤心欲绝地哭道,“都是明玉不好,明玉每一次都服用避子汤的,怎么会有孩子?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会给殿下带去麻烦的!殿下,千万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明玉绝对不能让殿下为难,明玉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损害殿下的名声!”

“明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他不是麻烦,我也不会觉得麻烦,名声什么的更不重要!这是我和你的骨血,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为难,如果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那我还做什么殿下,如果我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能要……明玉,不要哭了,一切都是我不好,可是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保住了!”

明玉却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锥心泣血地哭泣着说这个孩子不能留,景澄被她哭得难受,心如刀绞,差点也跟着哭出来。

阿依早在景澄拉住明玉手时就被景澄挤得立到一边去了,她十分想说既然一个想要一个不想要,不如先止血保胎然后再来商量要不要的事。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明玉已经因为悲伤过度戛然昏厥过去,景澄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她孱弱的身子拼命地摇动叫喊。阿依见状也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要景澄放开明玉,脱去明玉的衣服以银针刺穴止血。

宝钏煎好了药端进来,阿依没有叫醒明玉,而是趁她昏着把一碗汤药给她喂进去,以免她醒来情绪过于激动失血更快。

一碗药服下之后,阿依开始薰艾,隔了一个半时辰后又给明玉灌了一碗与先前相同的汤药。第二次汤药喝下去之后,血已经全部止住了。阿依重新给明玉把了脉,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一直呆坐在床边全身已经僵硬成石头的景澄轻声道:

“已经没事了,一个半时辰后再服一次药,之后我再改个方子连服三剂,应该就没有大碍了。不过她的身子不太适合坐胎,要想顺利生产一定要万般小心才行,安胎药要持续跟着,未来八个月都不能断,虽然也要适当活动,但是大部分时间最好还是以静养为主。另外孩子没有生下来之前不能再行房了,今天这样的情况再有第二次都很危险。”

景澄面色一窘,半垂着头默了片刻,低声辩解了句:“我之前不知道她有孕……”说了半句又觉得跟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事有些不妥,没再说下去,看了昏睡的明玉一眼,轻声问,“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差点小产又情绪那么激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更好。”

景澄点了点头,静默了半晌,又轻声确认了句:

“她真的已经没有大碍了?”

“只要安心静养。”

“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是。”阿依低声回答。

“已经几个月了?”

“大概两个月了。”

“能诊出是男是女么?”

“现在还不行,再说对于判断男女我经验不足,无法保证准确。”

“无妨。”景澄顿了顿,轻轻一笑,幽幽地说,“男女都好。”

阿依看了他一眼,他似很高兴的样子,大概和喜欢的人有了孩子都会很高兴吧,可是他喜欢的人偏偏不是他的妻,不仅不是他的妻,还是一个青楼妓子,还是他父亲的女人,他父亲还是皇帝而他是一个皇子,并且他这个皇子马上就要大婚了,正妻是权倾朝野的公孙府嫡女,并且还会有六七个家世显赫的妾室。

这样的一对父母在这样的环境下所孕育出的孩子,生下来真的好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七章 局中局

“你觉得我不该要这个孩子?”景澄望着她紧绷的小脸,轻声问。

“要不要是父母来决定的,我只是一个外人。”阿依微怔,想了想,低声回答说。

景澄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似因为没有获得同伙的认可心情有些阴沉,顿了顿,低声说:

“这件事也不能让公孙敏知道。”

“……是。”

阿依对这件事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景澄和明玉两情相悦却不能成婚,公孙敏作为景澄的未婚妻就算她逼迫自己收回了对这个男人的眷恋,婚事还是不能取消,于是到最后女人不能对男人怎么样,只能对另外一个女人耍狠出气,说不定还会祸及子女,就像戏里唱的那样。

况且景澄和明玉的关系若是暴露了也只会引来杀身之祸吧,从哪个角度来看,景澄和明玉的关系都是一粒死结,除非……

除非景澄做了皇帝,就不会有人再反对他和明玉了,温和敦厚的三皇子会因为一个女人去积极努力地争取做皇帝吗?

阿依的心里很是好奇。

景澄在明玉的床前守了一夜,阿依则在隔壁歇了半宿,因为宵禁了她要回去很麻烦,并且她担心若明玉醒来情绪过于激动又会生出什么乱子。

明玉破晓时就醒来了,情绪比起先前平复了许多,景澄与她谈了许久,等阿依醒来时明玉的神情虽然仍旧苍白疲惫。看起来有些惨淡,但好像她也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她被景澄说服了。并且一张美丽瘦削的小脸已经泛上了母性的光辉,她拉着阿依的手问了好多孕期禁忌,阿依用心讲解,她也认真去记。

景澄坐在床边含笑望着她,即使明玉再是个美人儿,可在经过先兆流产情绪又濒临崩溃之后也很难再说她是个美人儿。虽然明玉那眉宇间恍若病西施的哀伤的确我见犹怜,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可这样的美人儿作为一个皇子身边应该有很多吧,然而景澄望着明玉时那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柔情让阿依每一次用眼尾扫见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深入骨髓的痴情。即使阿依不能明白和理解却也能深深地感觉到。

能完完全全地沉浸在情丝构建的泥潭中不想自拔,真是勇者呐……

留下三剂方子作为补充,又写下安胎药方,并把绝对不能做的禁忌写下来之后。阿依才离开明玉的屋子。

景澄说会送她去百仁堂,阿依站在明玉的卧房外,大约等了一刻钟,景澄终于和明玉道了别,含着笑意步履轻快地走出来。阿依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两人顺着后门离开秀春楼,登车向东大街去。

坐在马车里,景澄的神情又犹豫起来,从温柔乡里出来。他大概终于想起了现实问题。

明玉虽然是青楼妓子,可不是有钱就能赎出来的,除了“宫里那位”自己想赎。其他人敢碰一下都是找死,即使碰的这位有可能是未来的“宫里那位”。

“在明玉顺利生下孩子之前还是要由你多照顾了,因为这件事绝对不能走漏风声,更何况你与明玉又很要好。”

“是。”

“我会尽快想法子把明玉从秀春楼挪出来,待安顿好了,会让丁高过去告诉你。”

“是。”

景澄凝眉思索了片刻。抬头看了阿依一眼,笑问: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已经大好了?”

“是。”

“父皇对你还真是不死心呐。”景澄轻轻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含笑望着她,低声开口,“不过最初连我看见你时也觉得吃了一惊,并且你越长大我越觉得惊讶,小小的一个你竟然与我已经去世的姑母如此肖似。”

阿依总觉得景澄的话语里有在要挟自己的成分,她说不出来,但的确有这样的感觉,她默不作声。

景澄说着,不屑地轻声蔑笑了句,带了些许无奈:

“我们景家在女人方面还真是让人无言,竟然都喜欢做灭伦的勾当!”

阿依一直在心里默念“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景澄似忧虑地又叹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

阿依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景澄将阿依送到百仁堂门口,天色尚早,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百仁堂也只是刚刚开门,阿依从马车上跳下来,径直进入百仁堂。景澄坐在车里,一直望着她进去了,这才放下车帘,沉声吩咐了句:

“去一品斋。”

丁高应了一声,马车径直向一品斋去。

一品斋不供应早膳,一般接近正午时才营业,此时的一品斋内并没有客人。

景澄从后门进入,来到一品斋三楼一间位置隐秘的包厢,坐在华贵奢丽的金丝楠木圆桌前。

伙计端来一壶香茶,丁高上前动手斟了一杯,包厢内熏香袅袅,景澄静静地坐在桌前,眼望着窗外晨光透过华丽的窗纸照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窗扇的影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叩门声响起,伙计在外面轻声通报道:

“三公子,墨二公子已经到了。”

景澄看了丁高一眼,丁高会意,几步走到门口打开包厢的门,身穿墨绿色绣着大朵大朵粉红色莲花广袖对襟华袍的墨研从外面慢悠悠地走进来,乌黑顺滑的三千青丝随意服帖地披散在身后,手握一把紫竹骨美人折扇,色淡却柔润的嘴唇含着笑意,景澄已经站起身,墨研缓步走到他面前,拱手,懒洋洋一笑:

“见过三殿下。”

“这些虚礼就免了,这么早叫你来也是因为我有要事。”景澄说着,看了丁高一眼,丁高会意,转身出去带上门在外面看守着,这里景澄已经请墨研坐下来。

墨研不紧不慢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他却依旧能没骨头似的歪着,并且还歪得优雅尊贵,风情万种。

“什么事这么急,一大早就把我叫到这里来?”墨研笑盈盈地问。

景澄坐在他对面,一时不好启齿,沉默了半晌,才讪讪地开口道:

“本来这件事即使是你我也说不出来,可事到如今我实在是没有法子,想找你讨个主意。”

“你但说无妨,以咱们两个打小一块逃课的交情有什么你是不能说的,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忙。”墨研十分讲义气地道。

有了他这样的保证,景澄一直忐忑的心稍稍安定,又听他提起小时候,不禁心中一暖,会心一笑,顿了一顿,才将心底里的烦恼一股脑儿地全部吐露给他。

墨研静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景澄提前替他准备好的玫瑰酥饼,焚烧在香炉里的熏香在燃烧殆尽后浓郁渐渐散去,墨研从袖子里抽出一方花样鲜艳的帕子,一面细细地擦拭着手指,一面笑眯眯道:

“原来是这样……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会把你愁成这样,不过是一个女人,你放心,这件事尽管交给我,三天之内我定会让明玉这个女人从秀春楼消失。暂时就先安置在山阳我的庄子上吧,离帝都不近也不远,算是应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车程不远有小山鸮时常过去看看也安全。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看到时候的情况你再来决定是让她和孩子继续留在山阳,还是接回帝都,亦或是安置到更远的地方。”

景澄大喜:“阿研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你找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的么?”墨研笑眯眯反问。

“阿研,若是你能帮我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我绝对不会拒绝!”景澄狂喜,眼角眉梢漫上一抹灿烂的光辉,笑着说。

“我可记住你的这句话了。”墨研笑吟吟道。

景澄满眼感激,点了点头。

墨研笑笑,顿了一顿,慢吞吞地站起身,懒洋洋地道:

“不就只有这件事吗,你就等着听我消息吧,我现在就给你办去!”说罢一面往外走,一面冲着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人已经出了门扬长离去。

景澄立在包厢中央,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感激,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如此够义气,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了,当真是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兄弟!

墨研带着小安慢条斯理地走下楼梯,身后包厢的门板合闭的声音轻微地传来,他没有回头,姿态慵懒却步态优雅地走下楼梯,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眸里掠过一抹计谋得逞的暗芒,微带着得意与嘲弄,恍若桃花瓣般的嘴唇浅浅地勾起,漾开一抹阴险却绝艳的弧度。

……

秀春楼。

即使连好多本楼的妓子都不知道的神秘包厢。

大朵大朵牡丹花的织锦短毛地毯,大朵大朵各色莲花的贡绸窗帘,大朵大朵各种鲜花图纹的壁纸,精心雕刻做工精美的红木家俬,奢侈华贵纸醉金迷的各色器具,包厢北墙下的正中央,一张纯金打造的扶手椅上铺着柔软蓬松的花朵软垫,墨研懒洋洋地斜倚在扶手椅上,色淡的唇角勾着玩味的笑,静静地望着跪在他脚下那正瑟瑟发抖的白衣女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八章 遇刺

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山鸮正蹲坐在纯金扶手椅的靠背上,墨研懒洋洋地一手托腮,用另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搔弄着狸花软绵绵毛绒绒的下巴,狸花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墨研似被愉悦了,轻笑出声。

这一声悦耳得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笑声却让跪在下首的明玉浑身抖得更厉害,也不知是因为地面太冷她身体太虚弱,还是因为她过于恐惧的缘故,她深深地垂着头,连呼吸都努力微弱起来。

“明玉,你跟了我已经多久了?”墨研忽然启口,嗓音悦耳,漫不经心地询问。

“回主子,已经十三年了。”

“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是为什么到这秀春楼来的?”墨研长眉一挑,笑吟吟问。

“记得,奴婢的父亲被抄家下了冤狱,连带着家中所有男丁都被尽数斩首,母亲因为父亲的惨死也跟着自尽了,奴婢被充为官妓,被主子收留,主子说过会帮奴婢报了这父母兄弟惨死之仇。”明玉咬着牙,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哆哆嗦嗦地回答,羸弱的身子微微摇晃随时都有可能晕倒的模样。

然而墨研的眼里却看不到一点怜悯与爱惜,他轻轻地笑问:

“你现在可是忘记了你当初立下的要血债血还的誓言?”

“奴婢没有忘。”明玉咬紧了牙,颤抖着回答。

“你现在可是爱上了三殿下?”墨研不徐不疾。慵懒的嗓音仿佛一把钝刀,戏弄似的慢慢地悠悠地剖开对方的心脏。

“……奴婢没有,他是仇人的儿子。奴婢心里恨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爱!”琵琶袖下的拳头握紧,明玉脸色苍白,艰难地从雪白的贝齿间溢出努力坚定的一句,羸弱的身子抖得更厉害,破败的心脏酸涩得难受,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丝苦意蔓延至舌尖,让她心如刀绞。

“撒谎。”墨研的唇角含着笑意。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仿佛利刃刺入心脏并狠狠拧转的字眼。

明玉的身子剧烈一颤,眼眸骤然紧缩,颤抖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果然不可靠。见了清俊的男人睡过几次就心软了,什么灭门之恨父母之仇全部忘记,一心只想着和男人双宿双飞,成双成对,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主子,奴婢是绝对不会忘记父母之仇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奴婢与三殿下在一起只是因为遵照主子的意思,引诱三公子堕入情网。一点一点地坠入万劫不复,让他被迫放弃夺位,好为主子所用。奴婢绝对没有在其中掺杂私情,请主子明鉴!”明玉语气虚弱,仿佛一颗本就破碎的心又一次四分五裂被刺出血来,她紧咬着嘴唇,垂着头,努力坚定地说。

“你是不是掺杂了私情我并不关心。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若日后他知道了你的身世。不管你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会笃定你是虚情假意。所以你也好他也好,既然都是我手里的一颗棋子,就要好好地做个棋子,乖乖地听从主人的命令,尽心为我所用。

你们是真情还是假意与我无关,我也不在意,但是该你去做的事情你却因为沉醉在温柔梦里没有去做或者给我做砸了……”墨研弯起美丽的眉眼,似笑非笑地说,“明玉,到时候可不要责怪主子的心狠手辣。”

明玉心脏一凛,孱弱的身子剧烈地一颤,紧接着更深地垂下头,肃声回答:

“是。”

……

三日后的晚上,秀春楼在夜半时分突然着了一场大火,原因是夜里风大不小心吹倒了蜡烛,蜡烛引燃了窗帘,又由于天干物燥,此时正值夜晚且那处房屋僻静,因而一直到大火熊熊时才被人发现,直到破晓时分总算救下了,一栋华丽雅致的房舍却早已被烧为一滩灰烬。

大火之后,救火的人从废墟中寻找到两具已经被烧焦完全看不出人形的遗体,据说是这处房屋的主人,一个名叫“明玉”曾经红极一时的清倌人以及她的贴身侍婢。

明玉这个人那些恩客一直到这一场大火燃烧殆尽之后才重新记忆起来,不由得唏嘘感叹红颜薄命。

当年的明玉可是让整个帝都的贵公子竞相追逐的绝色美人,传说她具有倾城之姿,容貌绝美,又精通六艺,被许多文人雅士私底下称为“女状元”。

且与其他青楼女子大不同的是,传说明玉在良家时是一位官宦小姐,只因父亲获罪才沦落风尘,因此这女子不仅没有庸俗的风尘气,反而带了一身千金小姐的贵气与绝代佳人的仙气,所有人都在心里笃定,这个明玉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秀春楼的花魁兼台柱。

因此在破瓜之年明玉的成亲仪式上,几乎整个帝都的贵公子都出席了,就连那些平日里对狎妓没有兴趣的也都蜂拥前来,只为一睹这位绝代佳人的风采,人们准备了大把银钱,亦临时抱佛脚搜罗了长篇大论的诗文歌赋。

然而那一天在才艺展示完毕之后,明玉却没有上台来接受竞价,据说她在竞价开始之前就已经被一位谁都得罪不起的贵人给包下了。

自那以后,本来会成为秀春楼台柱并红遍整个大齐国的“天下第一美姬”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并渐渐被许多人淡忘,直到这一场大火。

明玉的葬礼本来是极为低调的,没想到却有许多念旧的公子们自发出席,让原本极为普通的葬礼一下子变得高调起来,并在未来的数年里成为青楼界的美谈。

只是这样一场让许多多情的男人扼腕惋惜的葬礼,包下明玉的那个人却没有出席。

秀春楼的大火与曾经的准花魁明玉被烧死的消息似乎成为了今年秋天的热门话题,不过这个话题很快便被另一则话题遮盖住了风头,因为在百姓中拥有很高威望,以“儒雅谦和,仁善高贵”著称的三皇子大婚了,对象是位列帝都十大美人之一的公孙府二小姐公孙敏。

那一天的婚礼纸醉金迷,华贵迫人,整座帝都更是早在婚礼之前就被用红绸装饰过,官兵在三皇子迎亲的街道上左右把守,避免围观的百姓过多造成危险。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兴奋的百姓一面高声欢呼着一面用力往前挤,喜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迎亲路线两旁的酒楼茶馆早在许久之前就被预订满了,若不是墨砚在一品斋里有常用包厢,掌柜的因为她是墨砚的未婚妻十分客气地要她随便用,阿依一定会被在大街上直接挤成肉饼。

托腮坐在包厢里,阿依是出诊回来的路上因为前方的道路已经被观礼的人群给堵死了无法通行,只得跑进一品斋里来,幸好一品斋的掌柜把墨大人的包厢开给她了。

她顺着敞开的窗子望着下面热烈的人群,整条迎亲道路都被铺上大红绸子,两旁的树木上也都用大红色的绸子遮去了叶片,燃烧着火红的喜气洋洋,奢华的装饰,热烈的氛围,处处都彰显着皇室的高贵与尊荣。

随着沸腾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来了来了”,阿依直起身子向窗户外面望去。

喧闹的人群比先前更加热烈起来,不一会儿,伴随着喜庆吉祥的奏乐声,一匹遍体通红的高头大马在威风凛凛的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行来,景澄骑在马上,一身大红色的金蟒喜服,发束金冠,正含笑向街道两旁的百姓挥手示意,每一次他挥手时那一方的百姓都会热烈地欢呼起来,看得出来他在百姓中的威望的确很高。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台大红色的八人花轿,顶级血蚕贡绸包裹,上面缀满了珍珠玛瑙翡翠,极尽奢华,跟在大红花轿后面的则是放眼望过去根本望不到头的万里红妆。

看来公孙府这一次是下了血本了,也不知道待明年三姑娘出阁时公孙府还有没有多余的银子够给公孙柔凑三百抬嫁妆的。

阿依趴在窗子上,懒洋洋地望着楼下热闹的婚礼氛围,觉得很没意思。

三皇子没有娶到他心爱的女子,却还要高高兴兴地迎娶他不喜欢的女人;明玉大姐怀胎两个月还很不稳当,而她的情郎、她孩子的父亲此刻正在成亲,新娘却不是她;公孙敏似乎同样很悲哀,带了那么多嫁妆好不容易嫁给她心仪的三皇子,结果却在成亲之前就不知不觉地成了现成的后娘。

若他日明玉诞下的是男丁,三皇子的贤王府就要出现庶长子这种无论是皇室世家还是正妻嫡子都十分不喜欢的事物了。

阿依托着腮冷眼旁观着,就在这时,忽然,一只黑色的羽箭从密集的人群上方嗖地斜射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猛地射向骑在骏马上的三皇子。眼尖的人已经惊恐地高声尖叫起来,而像阿依这种反应慢半拍的却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只听噗地一声,那柄利箭已经没入景澄的脊背,景澄应声从马上栽下来!

开心观礼的人群恐慌地尖叫起来,护卫三皇子的士兵更是惶恐,一面护卫三皇子一面大声喊抓刺客。

现场乱成一团!(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九章 剔肉解毒

整条东大街乱成一团。

官兵侍卫忙着抓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也许已经逃掉了的刺客,因为官兵的大动作,本就恐慌的观礼人群越发混乱,互相推搡,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

从楼上看过去已经有许多人被推倒踩踏受伤,一场好好的婚礼眼看着就要变成一桩桩悲剧了,阿依皱皱眉,背着药箱转身下楼去。

彼时公孙敏坐在花轿里,因为外面的混乱也慌了起来,又听见有人在大声喊抓刺客,唬得魂飞魄散,忙询问轿子外的叶俏怎么回事,叶俏连忙把三皇子遇刺的消息告诉她。

公孙敏惊恐失措,什么都顾不得了,摘了盖头直接从花轿里奔出来,不顾阻拦,慌慌张张地穿过已经开始戒备的士兵,挤进护卫圈里,惊见景澄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地坐在地上,丁高跪在他身旁满面焦色地扶着他。

公孙敏吓得腿都软了,捂住唇呜地哭起来,哆哆嗦嗦地走过去跪在景澄面前,泪如雨下地唤了声:

“殿下……”

景澄望着她一脸新娘妆容却梨花带雨,慌得可怜,顿了顿,虚弱地笑笑,似想安慰她,公孙敏见状哭得更加无助惶乱。

已经有人去叫御医了,可是御医院离这里太远,就这么在大街上等着也不是办法,然而周围人山人海乱七八糟,丁高扶着景澄焦虑地四处张望,想找个合适的落脚点,公孙敏还在那里哭,哭得人心里烦躁,他却不好说什么。

就在这时,左侧密集的人群忽然如江潮退了一般散开来,一品斋的掌柜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硬生生地将围观的人群赶开,在中间形成一条小路,掌柜的在前面领路,在他身后是个头娇小和周围高高的人墙相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踩坏的阿依。

“解颐姑娘!”丁高眼睛一亮,立刻高呼一声。

于是阿依便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过士兵的封锁线,顶着围观者各种眼神所带来的压力进入大街的正中央。

“解颐!”正哭泣的公孙敏一看见阿依,竟从地上蹦起来,扑上前一把抓住阿依的双手,焦虑又恐惧地哭道,“解颐,殿下他……殿下他……这可怎么办!你快看看呐!”

阿依被她激动地握住双手,手指头差一点被她捏断,扭头望向景澄明显青紫中泛着乌黑的嘴唇,眉头皱了皱。公孙敏见一向呆头呆脑的她竟然露出这样警惕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眼泪流得更凶。

“那不是百仁堂的秦小大夫吗!”骚动的人群中有人认出来,立刻惊呼一声。

“真的是秦小大夫!有秦小大夫在,三殿下一定不要紧的!”

“没错没错,秦小大夫医术厉害得紧,三殿下必然不会有事!”

七嘴八舌的人群议论声越来越大,舆论完全呈一边倒的趋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依能治,只因为她以前曾创造过太多的奇迹。然而也有许多人对此抱有怀疑甚至是鄙夷的态度,一是因为阿依是女子,二是因为阿依还太年轻。

阿依对这些评论并不放在心上,她现在一心一意地盯着景澄,忽然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长长的绷带走过去蹲在景澄面前,让丁高扶住景澄的身子,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一条绷带缠在箭头上方,一条缠在箭头下方,紧紧地扎住。

“解颐姑娘,你这是……”景澄已经说不出话来,丁高惊疑不定地问。

“箭头上喂了蛇毒,抬三公子进去,千万小心,减缓毒血流进心脏的速度。三公子你也别让心跳得太快,跳太快也会加速毒发。”阿依压低声音利落地说。

丁高被阿依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景澄却因为觉得阿依后一句说得有趣,“扑哧”一个无声的短笑。

丁高看见自家殿下这时候竟然还笑越发恐慌,也顾不得许多,打横托起景澄的身子,努力小心匀速又快速地向一品斋里走去。

阿依在前面引路,径直上了三楼,来到景澄的常用包厢。

公孙敏也不管花轿和嫁妆了,提着长长的嫁衣挂着早已经哭花了的妆容匆匆忙忙地跟着跑了上去。

贵宾包厢里都设有软榻,丁高抱着景澄,小心翼翼地让他俯趴在软榻上。

公孙敏进来,急急忙忙地命叶俏关门。阿依径直走到桌前,一边提笔写下药方,一边头也不抬地对丁高道:

“把三公子的衣服割开,绷带不要解开,只把伤口附近露出来。”

这种时候哪还有人计较她这样子直白地吩咐是不是失礼,丁高连连点头,照她说的做,用刀割开喜服,将伤口周围一大片都撕开了,箭头已经深深地没入皮肉里,周围凝结着乌黑的血液,幸好当时箭射过来时景澄有所察觉身子一偏,虽然没有躲开,却避开了要害也减轻了箭矢的力道。

公孙敏也顾不得害羞,一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哭得更厉害。

“公孙二姑娘,”阿依将写好的药方塞进公孙敏手里,郑重地道,“让你的人去抓药煎了端上来,二姑娘最好亲自去看着,现在外面人太多,人多手杂,可马虎不得……”

公孙敏是个聪明人,不用阿依说完就明白了,匆忙点头,捏着药方转身就跑,叶俏急忙跟上她。

阿依此举也是为了支走公孙敏,从药箱里取出药卷点燃,放进小竹管里,用力吹了两下,这才走到景澄面前,在景澄讶然的目光里对着他一吹,香甜的浓烟飘过来,景澄措手不及,才刚一吸入便晕了过去!

丁高瞠目,这麻醉药好厉害!

诧然地望着阿依收起竹管,跪坐在榻前的软垫上,从容不迫地摊开一个小绸包,里面是一套银光灼灼大小各异长短不同的刀具。

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在面对今天这样的突发状况,在面对三皇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重伤时,竟然能够如此平静镇定以对,半点没有惶恐不安的情绪,仿佛只是在治疗一个普通的伤者,认真郑重,尽职尽责,那张肃穆的小脸竟能给人一种只要是她就一定可以的笃定和安定,不愧是秦泊南教出来的人!

掌柜的亲自端进来两只倒满了烈酒的铜盆,阿依将刀具放进其中一盆酒里,又在另一盆里净了手,这才用棉球沾酒,在箭头周围抹了一遍,割开箭头周围的肌肉,在丁高的不忍直视中一手握住箭头,一手扶住景澄光裸的脊背,紧接着顺着箭头刺入皮肉的方向顺势倒提!

噗!

一股黑血直射过来,阿依却能够灵活地躲开,半点没有弄脏自己。她在兵营里每天都拔箭头,对于拔箭头已经娴熟得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了。

阿依开始用手挤伤口内的毒血,而后看了丁高一眼,说了句:

“这件事千万别让墨大人知道。”

在丁高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时,阿依已经俯下身子,将嘴唇贴在景澄的脊背上,一口一口地将伤口内的毒血吸出来!

丁高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别说她是一个姑娘却对一个男人做这样的事,就算她不是一个姑娘,有人会在没人下死命令的情况下冒着生命风险去以口吸/毒吗?!

……是了,这种事从前济世伯不是经常干所以才会叫做“济世伯”么,即使爵位已经被削去,百姓间依旧会称呼其为“济世伯”,就连被秦泊南救治过的一些朝中官员私底下偶尔也会说走嘴,因为济世伯是名副其实的。

以前连他私底下也在遗憾像济世伯那样的人,为什么子嗣单薄且秦家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像,若是照那样下去,以“仁善博爱,悬壶济世”为宗旨的百仁堂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现在看来也不是后继无人么……

阿依没注意丁高正在胡思乱想什么,她一口一口地将景澄伤口里的毒血吸出来,每吸一口用水漱一次,然而到最后依旧嘴唇发麻,直到掌柜的熬好了绿豆汤她用力漱了几次方才缓和一些。

阿依又一次在酒里净了手,紧接着拿起一直在烈酒里浸泡着的短刀,用火燎过,顺着景澄狰狞的伤口内肌肉的形成方向一点一点地切开,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她直接剔除了已经被毒液浸透坏死并且继续将毒液蔓延扩散的肌肉,丁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尊贵的皇子当猪肉剔,不说她胆大包天,一个弱质女子竟然这样心狠手辣,连他这种人在旁边看着,都不由得觉得心惊胆颤起来!

公孙敏终于看着叶俏煮好了用于解毒的汤药,进来吩咐叶俏把药放在桌上,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来想要查看情况,然而在看见景澄鲜血淋漓的脊背以及阿依正在表情平静地剔除坏死的肌肉时,胃里翻涌,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尖叫一声都没来得及,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叶俏亦吓得浑身发抖,却又不能任由主子昏倒在地不理睬,战战兢兢地蹭过来,哆嗦着把公孙敏扶到一旁去。

阿依没有理会她们,专注于手头的工作,眸光如炬,神色凝肃,在确定了景澄伤口内的毒物几乎都被处理掉了之后,取出针线,1152

第四百三十章 一群身体虚浮的人

一场缝合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阿依额角已经渗出许多汗珠,飞针走线的手指因为同一个姿势保持的时间太久发麻发木,一双腿早已因为长久地跪坐变得不是自己的了,她才终于断了线。

已经醒来的公孙敏在看到她竟然用针线缝皮肉时,受的刺激太大,虽然没再昏过去,却远远地躲在一旁,恐惧恶心。

阿依把金创药膏厚厚地敷在伤口上,紧接着在丁高的帮助下用绷带缠好,又探了探景澄的呼吸脉搏,确定状况良好,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然而跪得太久了,她才一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丁高慌忙扶住她。

阿依跺了跺脚,弯下快要断掉的腰身用力地揉了两下腿上的穴道,公孙敏见状连忙吩咐叶俏: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解颐大夫揉揉腿!”

叶俏连忙应了一声,上前来蹲下帮阿依按摩麻木的双腿,阿依赶忙道谢,叶俏唬得口内连称不敢。

景澄很快从麻醉中醒来,丁高大喜,上前一步跪下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哽咽道:

“殿下,您觉得怎么样?都是奴才不好,奴才该死,竟然没有护住殿下的安危,奴才回去就去领罚,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景澄已经披着衣服从软榻上坐起来,虽然因为受了伤又被阿依用刀割了许多肉还缝了许多针疼得脸色惨白,可嘴唇上的乌青已经散了不少,变得清澈起来。他强忍着伤痛,笑笑,弱声道:

“今日人多眼杂,有心人若要行刺,也很难避免。”

“殿下!”公孙敏见他终于醒来,迈前一步扑跪在景澄脚下,嘤嘤哭泣起来。

景澄看着她已经哭花了的小脸,黛粉被眼泪冲刷在粉白的脸上形成两道黑黑的印子,觉得好笑:

“你去洗洗脸吧,妆都花了。”

公孙敏微怔,愕然地望着他,紧接着猛然回过神来,啊呀一声低呼,慌忙用袖子掩住脸,转身跑出去了。

阿依用熬好的解毒汤药漱了口,这才从药炉上把煨着的药取下来,递给景澄说:

“三公子把药喝了,之后我再开个方子,连服七天把体内的余毒清了。虽然不用拆线,但背上的伤口很重,三个月内别再出门,卧床静养,不能沾水,饮食清淡一些,也不要饮酒,三公子的伤口已经缝上了,千万不要把伤口挣开。等到清毒的药服完之后,三公子若是方便我就去看看,三公子若是不方便,让御医给三公子看看毒清除干净了没有也可以。

之后停两天,最好再服用一些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我来开方子也行,让御医院开方子也可以。另外百仁堂的雪花生肌膏,我今天没带,回头我让人给三公子送到王府去,三公子记得每天换药。”

景澄含笑点点头:“方子你来开就好,命都是你救的,还推脱什么!”

阿依应了,继续道:“待会儿,三公子让御医再诊一诊吧。”

“怎么,对你自己的治疗成效这么没有信心?”

“不,只是为了更安心一点。”阿依认真回答。

景澄笑笑:“不过下次你再用麻药的时候,能不能先提前告知我一声?”

“提前告知会影响药效的。”阿依回答。

“是么?”景澄讶然扬眉。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

之前察院院史在第一时间赶来后本是极度惶恐一个劲儿想要请罪问伤的,却因为阿依要给景澄治疗,院史以及那些官兵全被丁高拦在外面没让进来,现在究竟是谁敢这么无礼,竟然没有得到命令就堂而皇之地闯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串二十来个皂衣官差!

阿依好奇地望过去,映入眼帘的紫色身影却让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若是这个人,敢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也不奇怪!

“微臣见过贤王殿下。”墨砚在离景澄三步远的地方站住脚,拱手施礼。

“你来得还真快呐。”景澄浅浅一笑。

“禀殿下,行刺殿下的刺客已经被抓住了,微臣心想殿下身受重伤,暂时没有精神理会刺客,已经命人将那刺客押往刑部大牢重刑审问。在帝都又是殿下的成婚之日竟然出现这等大事,是刑部下属察院的失职……”

察院院史在听到墨砚的这一句时,浑身一抖,扑通跪下,满头冷汗地向景澄请罪。

阿依见他年纪约莫五十来岁,一张老脸布满了皱纹,金鱼眼下面挂着两只大大的眼袋,神情萎靡,明明很胖很能吃的模样,皮肤却黄中带青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颧骨下的肉已经松垮垮地耷拉下来,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仿佛被从里面往外掏干了一样。

阿依微怔,又顺着察院院史向他身后那几个副手看去,竟然一个个也跟院史大人一样,一副半死不活的萎靡样子,甚至走在最后的那个官吏正在偷偷地打哈欠。

“殿下放心,殿下被行刺的案子已经移交由刑部处理了,微臣会尽快审出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察院虽然隶属于刑部,但察院是主管帝都的刑侦案件,刑部却是管理全国的刑侦案件,今日出现的这件案子虽然由刑部接管不算违例,但这件案子其实本应该由察院侦理。

不过如今的察院院史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了,而是一个以刑部侍郎马首是瞻、只求富贵安稳的马屁精。

曾经的“三法司”刑部、察院和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只管审判被刑部提交上去的那些无关痛痒的案子,大理寺卿虽然一肚子怨愤却敢怒不敢言,以前与刑部对着干的察院又换了新院史,说是“三法司制”却全是在看刑部的眼色行事。

如此年轻却能够自如地操纵如此高的权利,并能做到让其他人哑口无言,刑部的墨侍郎对一个有野心的君主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就有劳墨侍郎了,本王也很想知道,本王从没与人结下过仇怨,究竟是何人想在今日取本王的性命。”景澄含笑温声说,一双柔煦的眸子却掠过一抹幽芒。

阿依一直缩在角落里无声地收拾药箱,趁墨砚没有注意她,悄悄地背起药箱,悄悄地才要溜走。

“你去哪里?”墨砚凉飕飕地开口,慢吞吞地望向正贴着墙根的阿依。

阿依浑身一颤,收回迈出去的脚,看着墨砚的脸,顿了顿,忽然冲着他嫣然一笑:

“墨大人,这么巧,我只是路过,墨大人你也路过吗?

墨砚看了她一眼,缓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阿依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墨砚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

“你做了亏心事?”

阿依微怔,紧接着把头用力摇成拨浪鼓:“墨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才没有!”

“真的?”墨砚盯着她的小脸,怀疑地扬眉。

“真的!”阿依用力点着头。

景澄已经从丁高那里听说阿依以口为自己吸出毒血的事情,惊愕之余不禁会心一笑,知道阿依是怕被墨砚知道所以在心虚,忍俊不禁,才想开口,就在这时,包厢外一片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一个身穿宝蓝色缂丝蟒袍,腰束玉带的男人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包厢门口又多了许多身穿软甲的护卫。

阿依微怔,她认得来人,眼前这个满脸担心疾步走来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朗目疏眉,鼻梁英挺,虽然个头不高却仪表堂堂,相貌与景澄有几分相似,正是景澄的长兄、大齐国的大皇子、当今皇后娘娘的亲生子,也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梁王殿下景汐。

阿依上一次在宫宴中见过景汐,可是总觉得时隔一段时间,再看景汐好像与之前有些不一样,虽然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她望着景汐有些虚浮的脚步,白净的脸上眼眶发青,太阳穴微微凹陷,这是……纵欲过度?

听说这个大皇子十分喜欢美女,虽然并没有到被女色误国的地步,不过他喜欢美女这是众所周知的。

“给梁王殿下请安。”屋子里的人慌忙施礼。

景汐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到景澄坐着的软榻前。

“大皇兄。”景澄才含笑站起来,就被景汐上前一步按坐在软榻上。

“快坐下,听说你遇刺了,可把我吓坏了,父皇也惊了一下子,本来想命杨总管来看的,我自请过来了!兰御医、石御医,你们快着点!”

他话音未落,四个身穿御医院服制的御医已经鱼贯而入,两老两少,手里均提着药箱,其中三个人阿依认得,分别是石冉青、柳屹然和一身乌鸦黑的兰陵秋。为首一个鹤首鸡皮的老人能有七十岁了,佝偻着腰身,老态龙钟,皮肤的褶皱里都是药味,一看就是医界的老字辈人物,此人姓兰,看年纪也就是说这人就是兰陵秋的祖父了。

四个人请了安,兰赫先给景澄请了脉,诊了半天,却略带疑惑地说:

“咦?贤王殿下除了体内尚残留着一些余毒外,并无大碍,这些余毒也只是少量,只要服用清毒的药物清除掉就不打紧了。”

景汐微怔,嗓音略带不悦地沉声道:“兰御医,你可要好好诊,本殿的三皇弟明明说是中了毒箭,怎么可能会不打紧?”r1152

第四百三一章 敌视,虚实

兰赫心中一凛,未及开口,景澄已经先含笑道:

“大皇兄,我的确中了毒箭,不过因为刚好有大夫在,箭伤已经处理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大夫?”景汐顺着景澄的目光望过去,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半垂着脑袋的阿依,疑惑地问,“是这个姑娘?最近姑娘做大夫的很多吗?上一次在建章宫就有一个女大夫,怎么今天又冒出来一个女大夫?”

“……大皇兄,建章宫那次的就是她。”

“啊?是她!”景汐惊诧地上前一步,更加仔细地打量起阿依,有些怀疑地说,“看着倒面善,不过上次看见时没觉得这么矮,也没觉得这么干巴巴的,是因为没匀脂粉的缘故吗?”

阿依的小脸刷地黑了!

景汐抬头看了墨砚一眼,十分想不通地说:

“墨侍郎,你竟然不喜欢阿柔喜欢这么瘦巴巴的姑娘,你的喜好还真特别!”

阿依的小脸已经黑中带绿了!

“梁王殿下过赞了!”墨砚轻描淡写地回答。

景汐无趣地看了他一眼,回过身对四个御医道:

“虽然说箭伤已经被处理过了,不过三殿下的身子可马虎不得,你们挨个看看,看看真没有大碍了?”

四个人齐声应了句“是”,按照官职高低依次给景澄看过,又简单地汇总了一下,由兰赫拱拱手回禀道:

“梁王殿下,贤王殿下虽然伤势较重内有余毒,不过于性命无碍,只要按方子服药,再好好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就没有大碍了。至于贤王殿下的箭伤,因为已经缠了绷带老臣看不见,不知道姑娘是如何处理的?”老头子突然用一双精锐的眼神射向阿依。

阿依可没忘记百仁堂与瑞和堂的敌对多半是因为这个老头子小心眼,本不想回答,却又不能不答,顿了顿,含糊地说:

“先拔了箭,之后又把伤口一层一层地缝上了。”

“缝上了?”兰赫愣了愣,花白的眉毛皱了皱。

“就是缝合术,百仁堂的独门绝技,秦泊南首创她发扬出来的,虽然帝都有不少大夫已经开始效仿,但手艺都不如她和秦泊南。”兰陵秋低声解释。

一语激起了兰赫心中的不平,兰赫对于缝合术这种古怪的玩意儿向来都是持反对态度的,无奈效仿这项医术的人越来越多,那几个去过战场的御医更是不听他的吩咐私下里悄悄地练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兰赫心中气愤却又不能指责什么,顿了顿,鼻子里哼了一声,似赞叹似讽刺,阴阳怪气地道:

“贤王殿下千金贵体,姑娘竟然敢在贤王殿下身上动针,果然是初生牛犊,大胆得紧!”

阿依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

“我在贤王殿下身上动针,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动针是最好的治疗方式,反之我若不能动针,也是因为贤王殿下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动针,决定治疗方式的是对方的伤情而不是对方的身份,这是身为一个大夫最基本的从医准则不是么,兰御医?”阿依绷着一张小脸,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反问。

兰赫的一张老脸变得不好看起来。

景澄忍俊不禁,兰陵秋眼眸一闪,一双淡粉色的眼珠里掠过一抹笑意,墨砚扬眉看着阿依,她也就在这种时候才会突然变得伶牙俐齿。

景汐惊讶地将阿依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玩味地笑起来:

“嗬,这姑娘有点意思啊!嗯,还真是秦泊南带出来的,不过这比秦泊南还要一本正经的小丫头,真真有点好笑!”顿了顿,他忽然又问,“对了,行刺三皇弟的刺客可抓住了?”

现在才想起来问?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一张俏脸黑绿黑绿的。

“墨侍郎说已经抓住了。”

“微臣正要进宫去向皇上回禀,那刺客已经被抓住了,正在审讯中。”墨砚平声回答。

景汐点点头:“嗯,等审出结果来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在三皇弟大婚的好日子行刺……”他摩挲着下巴,狐疑地咕哝道,“该不会又是青莲教的人吧?”

景澄凝眉陷入沉思,墨砚眼眸一闪。

“对了,新娘子去哪儿了?”景汐忽然又问。

话音未落,已经重新化好了新娘妆容的公孙敏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进来,在看见景汐亦在场时愣了愣,慌忙屈膝行了一礼。景汐看着她,勾唇一笑:

“三弟妹今儿真是美丽动人,只可惜因为三皇弟受了伤,你们今天这堂是拜不成了。三皇弟还是快些回王府去养伤吧,虽然只是外伤,但伤势严重,还是要卧床静养,这些日子就有劳三弟妹好好照顾三皇弟了。”

公孙敏脸一红,含羞轻声应了。

“父皇那里我替你们走一趟吧,你伤成这个样子也不能去见父皇,我自会回去好好地回禀父皇,你只要回府安心养伤就行了。”

“有劳大皇兄。”景澄含着笑说。

景汐点点头,又命兰赫带着石冉青等人入住贤王府,日夜密切观察景澄的伤情,以免景澄的伤情恶化。

景澄不好拒绝,却觉得有点对不住阿依,此举好像是不信任阿依一样。

阿依对此却并不在意,她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别人的事了。

景汐先离开了。

因为景澄背上的伤口太深不便行走,阿依也不允许他自己行走免得下楼梯时撑开伤口,于是两个士兵抬了肩舆上来。景澄强忍着伤痛坐上肩舆,被抬着下楼,一径出了一品斋,公孙敏和许多侍卫跟在后面,阿依随墨砚行走在最后。

东大街上先前的人山人海这会儿已经变成了鸦雀无闻,百姓一个都没有,街道两旁的酒楼店铺虽然仍旧在营业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街上徘徊,整条东大街全是士兵,乌压压黑漆漆的一片,戒备森严,刀剑耀眼,强大的压迫力令人心惊胆寒,就连公孙敏这样的官宦小姐在看见这么多男人、这么恢弘的场面时亦唬了一跳,有些不安。

阿依因为在前线一年多的历练,看见士兵看见男人就像看见一堆白菜一样,也不放在心上。

景澄乘坐肩舆径直向贤王府去了,随着肩舆行走护卫的士兵比先前增加了两倍,公孙敏亦在叶俏的搀扶下坐回花轿里,这一次乐队没有再吹吹打打,不过长长的送嫁队伍依旧整整齐齐地启程,跟着景澄的肩舆向贤王府去。

兰赫等四个御医也都上了自己的轿子,紧随在送嫁的队伍后面,兰陵秋在经过阿依身旁时看了她一眼,只是不着痕迹的一眼,之后便马上跟上了祖父。墨砚在他的背影上望了一眼,眸光微闪。

“奇怪,怎么没有看到公孙霖来送嫁?”阿依抻着脖子望着送嫁的队伍,好奇地问。

“皇上派公孙霖离京了。”墨砚淡淡回答。

阿依点了点头。

“我马上要进宫,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回去吧,还是我送你?”墨砚问。

阿依摇摇头:“我要回百仁堂去,这里离百仁堂又不远,墨大人你快进宫去吧。”

墨砚在心里稍微权衡了一下,点点头,沉声吩咐道:“钟灿,你送她回去。”

“是。”钟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肃声应下,把阿依吓了一大跳。

一个皂衣官差将雪狮牵过来交给墨砚,墨砚利落地翻身上马,握着缰绳低头看了阿依一眼:

“我不看着你时不许胡闹。”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明明被看着的时候她也没有胡闹,直接把头撇过去,不理睬他。

墨砚却俯下颀长的身子,骨节分明的大手强硬地托起她的脸颊,俊美的脸庞凑近,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地锁视住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声线撩人地询问:

“回答呢?”

阿依浑身一震,紧接着脖子附近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心脏怦怦乱跳,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是,墨大人。”

墨砚满意了,松开她的下巴,紧接着扬鞭催马,雪狮撩开双蹄,径直向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阿依站在一品斋门口,望着那一人一马一紫一白疾风一般地掠了过去,马鬃如雪,紫衣如华,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英挺潇洒,想到这里,阿依猛然用力摇头,像墨大人那种又粗暴又自大的个性,即使再英挺潇洒也掩盖不了他连姑娘家都欺负的恶劣本性,顿了顿,她狐疑地轻声问钟灿:

“刺客真抓住了?”

“是。”钟灿微怔,犹豫了一下,不过在想到眼前的这位已经是自家少奶奶只差一个仪式了,于是点点头,回答。

“墨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抓刺客?”

“只是碰巧,今日贤王殿下大婚,刑部也抽调了一部分人手就为了防止贤王殿下大婚时发生意外,没想到意外还真出了,又被咱们的人给抓住了,这也算歪打正着吧。”

阿依点了点头,凝眉思索了片刻,又小声问:

“真的是青莲教吗?”

“人才刚刚抓去审问,具体是谁派来的奴才也不知道。”钟灿哭笑不得地说。

阿依又点了点头,一面有些想不通地沉思着,一面向百仁堂走去,显然因为精神过于集中已经将钟灿忘到了脑后。钟灿的眉角狠狠一抽,赶忙跟上她,1152

第四百三二章 预示

夏日的温度渐渐开始只在午后出现,早晨出门的时候已经能感受到秋天的凉意。

阿依一大早起床,梳洗过后离了兰院,去了上房。

来到睦元堂,柳叶正站在廊下浇花,堂屋里隐隐传来说话声。

“谁在屋里?”阿依轻声问。

“是四姨娘和宣少爷过来请安了,春姨娘也在里边。”柳叶立在台阶上小声回答。

阿依微怔,秦府的内院由寇书娴全权打理,对于管理妾室寇书娴的方式是互不干涉,只要妾室们安分守己,大家都是各过各的,因此除了春姨娘几十年如一日地每天来请安,其他两个没有事很少往睦元堂来,四姨娘竟然在今天一大早地跑来请安,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忽听寇书娴在屋里问:“谁在外边呢?”

柳叶急忙打起帘子,阿依进去,果然看见四姨娘身穿玫瑰红绣着桃粉色并蒂莲花的丝绸衫子,下着一条墨蓝色净面暗花马面裙,佩戴了一套翡翠镶金头面,正巧笑嫣然地坐在椅子上,神采奕奕的样子与坐在她对面垂着头畏缩木讷的春姨娘和坐在上首因为身体缘故明显不太精神的寇书娴形成鲜明对比。尤其寇书娴和春姨娘一个是不爱一个是不敢穿太鲜亮的衣裳,这么一比较,视觉上的差别更大了。

秦宣老老实实地坐在母亲身旁,穿着浅青色的云锦小袍子,低着头噘着嘴巴,不太高兴的样子,看见阿依进来顿时眼睛一亮,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向阿依,欢喜地叫道:

“解颐姐姐!”

四姨娘眸光一沉,轻斥:“宣儿,不许没有规矩!”

秦宣扁扁嘴,不敢说话,却还是用小手扯着阿依的裙摆。

四姨娘面色不太好看地坐在椅子上,春姨娘却含笑起身,想将自己的位置让给阿依坐,阿依连忙推辞了,因为秦宣死活不肯放开她的裙子,她只得拉着秦宣的手坐在春姨娘身旁。

“解颐姐姐,宣儿要去上学堂了!”秦宣噘着嘴说。

“咦,真的吗,宣少爷也长大了,要上学堂了呢。”

“可是宣儿不想去!”秦宣扭股糖似的在阿依身上蹭,小声说。

“宣儿!”四姨娘板着脸训起来,把秦宣吓得浑身一颤。

“你也不要太严厉了,宣儿还小,又是第一次上学堂,不想去很平常,等上个两天交到同窗好友就好了。”寇书娴温声笑说。

四姨娘微微一笑:“太太说的是,只是如今逸少爷搬出去了,咱们爵爷又只剩下宣儿这一个亲生骨肉,若是婢妾不严厉管教,怕将来这孩子长大了给爵爷丢脸。”

春姨娘微怔,慌张地望向寇书娴,寇书娴唇角的笑意微敛,顿了顿,浅浅一笑:

“四姨娘想太多了,宣儿还小,现在就说以后的事还早着呢。”

四姨娘笑意微凝,森黑的杏眸里掠过一抹阴狠,旋即又呵呵一笑,招手让秦宣过来,牵起秦宣的手从容地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向寇书娴屈了屈膝,道:

“婢妾还要打点宣儿去上学堂时要用的东西,婢妾就先回去了。”

寇书娴含笑点头。

秦宣向寇书娴施了一礼,又恋恋不舍地看了阿依一眼,跟上母亲离了睦元堂。春姨娘见四姨娘走了,连忙起身,也向寇书娴告辞离去。

“四姨娘今天突然跑过来,是因为宣少爷上学堂,来告诉太太一声吗?”阿依好奇地问。

“只是告诉我一声她哪里会来,她来说的是宣儿上学堂时笔墨纸张和吃点心要用的那一年十两银子的补费,而且咱们府里凡是少爷入了学堂每月的月钱也要涨,她生怕我忘了不吩咐人支,所以才特地过来敲打我一声,”

阿依恍然,秦府的妾室虽然相比别府自由,但寇书娴擅立规矩,又因为门风节俭,所以在钱财上把关得很严,虽然姨娘们月钱不少,吃穿用度也都是从公中出的,可哪有人会嫌弃银子扎手,自然越多越好,一年十两也不是小数目。

“你今儿倒早。”寇书娴含笑说。

“我来回太太一声,我今天要去山阳县出诊,路上耽搁的时间长,晚上大概不能回来了,另外我也是来给太太请脉的。”

寇书娴在听她说后一句时,眸色微黯,眼里掠过一抹焦躁恐慌。

阿依的眸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虽然她努力去穿宽松的衣裳掩饰,然而她如今的肚子即使是穿最宽松的衣服也能察觉出异样了。算算日子已经六个月了,虽然她的肚子比起普通孕妇六个月时小了很多,至少围度能小一两个月。

阿依为寇书娴诊了脉,脉象十分蹊跷,是喜脉,她甚至能探到仿佛是胎儿的另外一条脉动,这很不同寻常,并不是说不能通过孕妇探到胎儿的脉动,这种情况自然也有,但是以这样的腹围这个月份若当真是胎儿的话,这一条脉动的活动过于剧烈了。

阿依一直都在怀疑,如果寇书娴的肚子里怀的不是胎儿的话,那逐渐鼓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秦泊南给寇书娴留下了药方,不敢用虎狼药是因为顾忌寇书娴的身体,那是一则药性平和却能活血化瘀的药方,寇书娴说她一直都在服用。若当真一直服用,一连服用了几个月,是胎儿应该已经开始出现流产的迹象;若是淤肿,就算没有消散也应该有其他反应。

然而寇书娴什么反应都没有,除了嗜睡、畏光、恶心、胃口不佳、时常腰痛、身体水肿、腹围逐渐增大这些小毛病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阿依几次想如果实在诊不出来,与其心里狐疑,不如开刀算了。可思前想后她却无法下定决心,切除器官相对容易一些,可用探秘的心态去给人开膛破肚,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大量出血,这她绝对没有把握。更何况若里面真是一个生命力顽强的孩子,怎么可以随便取出来。

“还有两个月。”睦元堂通往素芳院的小路上,四姨娘望着树杈间一张还沾着晨露的蜘蛛网上,一只蜻蜓被黏在网子上,细小的腿脚还在挣扎,冷冷一笑。

“娘,什么还有两个月?”被她牵着的秦宣仰起头,疑惑地问。

四姨娘不答,唇角噙着粲然却凌寒的笑意,拉着秦宣快走一步往前去。

在她身后,沾着露珠的蛛网上,一只硕大的黑蜘蛛已经摩擦着前足缓缓靠近恍若案板上鱼肉的蜻蜓。

……

万花庄位于山阳县境内的雁来村附近,紧邻云镜湖的支流,占地八十八亩,是一座相当雅致秀丽的山水庄园,只是虽然名为万花庄,里面却一朵花都没有,只因为山庄的主人墨研对花朵过敏。

明玉目前正住在万花庄内待产,景澄已经帮她改了名字,明玉亦换回了从良时的姓氏,如今已正式更名为乔仙儿。

“解颐,你有去看过三殿下吗?”乔仙儿坐在软榻上,望着阿依搭在自己细腕上的三根手指,轻声问。

她在景澄遇刺的当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也不知是因为阿依来得较晚,还是因为以她的性情做不到太激动,今天阿依来看她时她并没有表现出迫切想要知道景澄现况的样子。

“贤王府上有四个御医,我也不好过去,不过我已经把药方送过去。你不用担心,三殿下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时间长一些的静养,御医会照料好他的。”

乔仙儿顿了一顿,才缓缓点头,垂下眼帘浅浅一笑,无限哀愁。

“要好好吃饭,孩子太小不健康,生出来以后也会容易生病,你现在是在孕育另外一个生命,不把他生得健康漂亮等他出来会怨你。”阿依看了她一眼,说。

乔仙儿嫣然一笑。

阿依收回手,淡声道:

“安胎药还是按之前的方子来,按时服用,每天快到正午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等下个月胎坐稳了想去园子里走走也可以,自己要小心,千万别磕了碰了,只是几个月,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是‘娘’了。”

乔仙儿微怔,细细咀嚼着“娘”这个字,下意识抚上隆起的不是很明显的小腹,顿了顿,粲然一笑:

“说的是呢,我已经是‘娘’了,真没想到,我、竟然也有做娘的这一天。”

阿依望着她充满了感慨、酸涩与浅浅幸福的脸,顿了顿,站起身对她说:

“你好好养胎,我先走了,下个月再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若回帝都去已经是晚上了吧,说不定城门会关,不如留宿一夜,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乔仙儿十分期待地说,她一个人呆在这里,虽然有宝钏在,却也很寂寞。

“这个时辰你该睡午觉了,而且我也想去我的庄子上看看。”阿依望望外面的天色,“要不然我晚上再过来?”

乔仙儿想了想,含笑点头应了。

阿依从乔仙儿居住的小院出来,让出来送客的宝钏回去照顾主子,带着绿芽往大门走,不料走到半路时,墨绿色绣着大朵大朵黄白相间蟹爪菊的亮面天蚕丝华袍忽然映入眼帘,墨研逶迤而来,1152

第四百三三章 出诊安乐侯府

狸花看见阿依,展开雪白的大翅膀呼地飞过来落在阿依头上,用爪子在她头上踩来踩去。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狸花每一次的打招呼方式都是这样简单粗暴。用力摇晃脑袋,却引来狸花故意似的用力踩,踩她的头,阿依越发无语。

“霆雅哥哥。”她看着墨研由远及近,唤了一声。

话音未落,墨研猛然出手,弯曲俯下身子,在她光滑细腻的小脸上用力地蹭啊蹭,开心地道:

“小山鸮,真好呐,还是这么小,软绵绵的好可爱!”

阿依被他蹭得差一点断了气,努力挣扎,一面竭力想要躲避,一面艰难地道:

“霆雅哥哥,你不要这么蹭我,我又不是小狗!”她不敢用力去推他,他身子不好,如果太用力万一忽然发病了就糟糕了。

“嗳?可是我又没办法去抱毛绒绒的小狗,小山鸮又比小狗更可爱,霆雅哥哥好喜欢小山鸮,难道小山鸮不喜欢霆雅哥哥吗?霆雅哥哥好伤心!”墨研美丽的长眉微蹙,做出西子捧心的哀伤表情。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虽然知道他是装出来了,可是他装忧伤的时候比平日看起来更加易碎柔弱:

“……我当然喜欢霆雅哥哥。”

墨研立刻高兴起来,继续在阿依软绵绵的小脸上蹭啊蹭,欢乐地道:

“好开心。小山鸮果然最可爱了!”

阿依被他用力蹭着,脸都被挤变形成包子了,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这个人真是墨大人的哥哥吗?

墨研蹭完了满意了。一手搭在阿依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问:

“小山鸮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来给乔姐姐请脉,霆雅哥哥呢?”

“哦,我今天去看了贤王殿下,他私下里偷偷托我给乔姑娘带点东西。”墨研含笑回答,对身后的小安吩咐道,“你先去把东西给乔姑娘送过去。”

小安应了一声。先去了。

阿依看着笑眯眯的墨研,忽然想起来。说:

“对了,我听墨大人说霆雅哥哥就要启程去南边疗养了?”

“嗯,阿砚对你说的?”

阿依点点头,因为帝都的冬季气候干燥寒冷。以墨研的体质很容易患病,喘症过敏症也易在冬天里发作,所以他几乎每年秋天都会离开帝都前往南方靠近大海的地方疗养。

“启程的日期已经定下了么?”

“嗯,差不多这个月中旬。”

“我帮霆雅哥哥准备一些药,霆雅哥哥带着吧。”

墨研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再次凑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弯下身子在她的小脸上用力地蹭啊蹭,开心地道:

“小山鸮,你这么记挂着霆雅哥哥真的好可爱。霆雅哥哥好高兴!”

“我只是觉得霆雅哥哥多带一些药会更安全些……”阿依一面挣扎着想要与他保持距离,一面解释。

“小山鸮真是个好孩子呢,”墨研终于不再蹭她。而是改为用骨节分明的大手摸着她的头,含笑望着她说,“不过如果大家都是坏孩子,只有小山鸮是好孩子的话,小山鸮会被欺负哦。”

阿依微怔,疑惑地望着他。

小安已经把礼物送了过去。复又回来,走到墨研身旁低声唤了句:“主子。”

墨研点点头。用一直摩挲着阿依小脑袋的大手轻拍了拍她的头,一面转身一面笑道:

“小山鸮,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估计就是明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和阿砚的婚礼,你要好好保重……”他头也未回地挥挥手,笑说,“对了,下次再见面之前可不要长高哦!”

阿依正摸着被他摩挲过还残留着热度的头顶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闻言,一张俏脸刷地黑了。

……

在山阳县停留了半天,次日阿依带着绿芽骑马回帝都去。

为了能够配合她出诊,绿芽十分有志气地学起了骑马,阿依虽然觉得她这样的决心是多此一举,说实话她并不想带绿芽出诊的,可看见绿芽热情高涨,她又不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想了想,还是花银子给绿芽买了一匹温顺的小马送给她替她打气。

绿芽收到礼物时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阿依带着绿芽回到秦府时才刚刚过了辰时,才入府就被寇书娴派了柳叶来叫到睦元堂去,原来昨天她刚离府没多久皇上就派了杨总管来赏了她一大堆东西,说是为了奖赏她前几天临危不乱救了三皇子一命,之后又有三皇子的母亲采桑宫的惠妃娘娘派女官送来谢礼,以及贤王府公孙敏派人送来的谢礼,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屋子金碧辉煌的礼物,寇书娴全帮她收着,这会儿让她看过了,吩咐柳叶带小丫鬟全搬到阿依居住的小院去。

阿依没想到替三皇子动了一次刀竟然还有礼物拿,十分意外,皇上赏的全是丝绸贡缎、金玉珠宝,惠妃娘娘的礼物也差不多,只有贤王府最实际,送来的是一盒没有刻“官府内造”字样的金锭以及一些珍贵的药材。

阿依看着绿芽带小丫鬟把布料和药材全部放进用于存放家当的耳房里,里面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绿芽把那些矜贵的首饰全部锁进首饰箱子里,自己收了钥匙,走过来喜气洋洋地笑道:

“姑娘,若是下次再收赏赐,只怕这间屋子就要装不下了。”

阿依才要说话,就在这时,吴妈妈进来笑道:

“姑娘,外面安乐侯府的人来递了帖子,说是安乐侯夫人身子不适,请姑娘过去看看。”

阿依微怔,蒲荷郡主生病了么?

急忙接了帖子,回到屋子里拿了药箱,带着绿芽出了兰院,安乐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在油黑大门外,阿依上了车钻进车厢,马车启动,向安乐侯府去。

安乐侯府和秦府同属于一片区域,两者相隔不算太远,很快便抵达了。

阿依在侧门下了车,一个中年妈妈正等在门里,见她来了忙上前请了安,引阿依向蒲荷郡主居住的内院正房走去。阿依也不是第一次来看蒲荷郡主了,对安乐侯府的奢华秀雅并不陌生,也没什么兴趣。绿芽自从跟了阿依,帝都里所有的达官贵人府邸几乎都去遍了,惊叹着惊叹着也就淡定了。

阿依见领路的嬷嬷表情平常,没有焦躁不安的情绪,想来蒲荷郡主应该没什么大毛病,也许只是吃多了或者又失眠了。

阿依来到蒲荷郡主居住的院落,只见四个佩剑的丫鬟正威风凛凛地立在门廊下,蒲荷郡主的丫鬟与别人不同,她居然的院落也与别人不同,半点女子柔和的摆设也无,院子里迎面是一块突出插天的玲珑怪石,周围群绕着各式各样的石块,许多藤蔓类植物蔓延缠绕在上面,因为是秋天,已经结出许多果实,垂垂累累,十分可爱。

院子里半朵花都没有,倒是种植了许多芭蕉,围着院落四周摆了好几个兵器架子,各种常见的罕见的武器齐全,院子的正中央还有一个木桩人。

廊子下挂了一只银架子,架子上正蹲着一只凤头鹦鹉,看见阿依来了,那鹦鹉忽然扬起脖子,扯开嗓子大声叫唤起来:

“小矮子来啦!小矮子来啦!”

绿芽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廊子下的四个丫鬟虽然已经习惯了却还是忍不住窃笑起来,蒲荷郡主在屋里听见同样没忍住,哈哈大笑,笑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阿依的小脸刷地黑了!

凤头鹦鹉还在那里跺着脚扯着脖子喊:“小矮子来啦!小矮子来啦!”

不用想都知道这话肯定是楚元教给这只傻瓜鹦鹉的,阿依恨恨地磨牙,心里很想把这只鹦鹉拔了毛红烧,却又觉得犯不上跟一只鸟生气,于是狠狠地瞪了鹦哥一眼,大步进屋去了。

蒲荷郡主正坐在软榻上一边吃点心一边大声笑,根本就不像有病的模样。阿依黑着脸看着她,问:

“没看出郡主哪里不舒服,郡主到底叫我来干吗?”

“我刚才的确不舒服,不过这会儿好了。”蒲荷郡主见她生气了,也不好意思再笑,怎么能拿人家的痛处当笑话开玩笑呢,楚元那厮就是太幼稚了,她笑着说,“我最近早上起来总是犯恶心,比起之前总是饿,已经两个月没有月信了,叫你来给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了。”

很显然,蒲荷郡主是一位豪爽大气什么都懂的夫人,阿依放下药箱,坐在软榻的另一头。丫鬟拿来迎枕,蒲荷郡主将手腕放在迎枕上,阿依将三根手指头搭在她的脉搏上,细细地诊了一会儿,紧接着拱拱手道贺道:

“恭喜恭喜,是喜脉!”

“果然是吗?”得到确定的蒲荷郡主心里一喜,粲然笑起来,小十和小百见主子果然有喜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是男是女?”蒲荷郡主想了一会儿,忽然急切地问。

“我诊不出男女,再说才两个月,郡主太心急了。”

“说的也是,那安胎药,我该喝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用,郡主的身体非常健康,安胎药是给坐胎不稳的人喝的,健康胎儿吸收太多药物没有好处。郡主只要记得均衡饮食,不要饮酒,少喝茶,尽量温着不要着凉,另外舞刀弄枪,骑马跑跳绝对不许,注意不要摔跤,不要太劳累抻到腹部。”

蒲荷郡主已经拿了纸笔,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地记录下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四章 多喝牛奶吧!

阿依将孕期禁忌对蒲荷郡主详细地嘱咐了一遍,这才离去,小百一直将她送出垂花门,刚要找小幺儿来给她领路,阿依已经先笑道: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一个人不会迷路的。”

因为阿依和自家主子关系要好又时常来,都是熟人,让她一个人出去也没什么不可以,小百想了想,应下,道了一句“招待不周,请姑娘海涵”,便转身回去了。

阿依领着绿芽往大门口走,她认得近路自然不愿走大路绕远,过了一道暗门便是贯穿全府的穿山游廊,阿依沿着穿山游廊往前走,路过一座被山石花木簇拥着的地势较低的凉亭时,一直跟在阿依身后的绿芽突然啊呀一声轻呼,摸着自己的耳垂说:

“姑娘,奴婢的耳坠子掉了!”

“掉哪了?”阿依微怔,回过头问。

“大概是刚刚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的时候掉的,那枚坠子可是姑娘赏奴婢的!”

阿依知道她是想回去找,于是点了点头:

“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找找,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我再给你一对就是了。”

“一定能找到的!”绿芽压根就不想找不到的事,飞快地说着,转身一溜烟走了。

阿依提着药箱站在凉亭下面的台基上,站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却听一串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似有人从凉亭的另一头步入凉亭内,一个熟悉的声音赫然响起,竟是楚元:

“真没想到,案子竟然这么快就破了,刺杀贤王殿下的幕后真凶竟然是梁王殿下!”

阿依闻言心里咚地一声,微怔,梁王殿下不就是三皇子的大哥,那一天在三皇子遇刺后第一时间赶来还很关切的那一位吗?刺杀三皇子的人是他,是三皇子的大哥吗?

“梁王殿下在大殿上的那一段自我辩白真真好笑,不过也亏阿砚你竟然在太极宫里那样咄咄逼人,把梁王殿下问得哑口无言,只得默认了罪证。”林康笑嘻嘻地说,“敢跟梁王殿下打擂台,你还是一样的胆大包天啊!”

“哪里还是梁王殿下,不是已经被削了亲王位又变回大皇子了么。”墨砚唇角噙着冷笑,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秉公处理,没有徇私枉法罢了,所有证据都表明幕后操纵者是大皇子,就算我想要睁眼说瞎话,公孙允都已经问出来说我今天若拿不出结果就是办事不利,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公孙老儿的那张脸当时真真好笑,那个绿的,比凉瓜还绿!皇上对大皇子的处罚还真是轻,铁证如山竟然以证据不足为由当众把这件事给压下了。不过又削了亲王位还将大皇子罚了俸禄、禁足府内一年反省,给个甜枣又扇一巴掌,皇上的心思还真难猜!”林康吊儿郎当地摇着折扇,“也不知道三皇子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倒是公孙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如今大皇子倒了,公孙皇后孤掌难鸣,偏偏公孙家的二姑娘又成了三皇子妃,这日后无论皇位是谁的,他们公孙家的女儿都是皇后,生出来的外孙也都有可能承大统,只不过是时间快慢的问题。生了那么多女儿来维持家族的荣耀,公孙府可真是呕心沥血,不辞劳苦啊!”楚元讥笑道。

阿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在这时,绿芽从远处开心地跑过来,摇晃着手里的景泰蓝耳坠脆声道:

“姑娘,奴婢找到了!”

声音惊动了亭子里的三个人,三人心中一凛,齐齐地调转方向来到凉亭的另一侧围栏前。

“找到了就好,走吧。”阿依仿佛从来没有偷听过一样,从容不迫地说,淡定地转身就要离开。

“第一次看见偷听也能听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你被发现了至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愧疚和心虚吧?”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冲着下面的人道。

阿依仰起头,见他们三个人皆穿着朝服,大概是上朝去才回来,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说:

“我才没有偷听,是我先站在这里你们才来的,该愧疚心虚的是你们才对,强迫别人听不该听到的话题,若我因此被灭了口,墨大人你们要负责吗?”

林康哑然,眨巴了两下眼睛道:“她说得好有道理,我都无言以对了。”

墨砚和楚元越发无语。

“解颐姑娘,你怎么会大清早在我的府里?”楚元疑惑地问,一大早就看见这一张清澄的小脸,楚元觉得自己在太极宫中被龌龊血腥的勾心斗角伤害到的心灵又一次得到了治愈,脸上笑嘻嘻的。

“我来给安乐侯夫人请脉。”阿依回答说,顿了顿,把药箱塞给绿芽,学男人的样子拱拱手,“恭喜恭喜,安乐侯你要当爹了!”

“啊?”楚元倏地张大嘴巴,仿佛没听清似的,“你说什么?”

“你要当爹了。”这算是什么反应,表情竟然像只青蛙!

“她说什么?”楚元问墨砚和林康。

“你要当爹了,恭喜恭喜!”那两人齐声说,一个满脸是笑,一个不太耐烦。

“当爹?谁的?”楚元显然还没回到状态。

“……应该是你的,如果你头上没绿的话。”墨砚凉凉地说。

“啊,应该是我的,没错……也就是我娘子有喜了,我要有儿子了……”楚元像走火入魔了似的,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搞不明白他娘子怀孕他看自己的手干吗。

“也可能是姑娘,你以为你能一举得男?”墨砚哼了一声。

“是了,也有可能是小姑娘。”楚元摩挲着下巴,仰天,认真地思考道,“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阿依觉得这人魔怔了,不再理会,带着绿芽径直走了。

墨砚看不惯楚元那愚蠢的样子,反正要拿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转身下了台阶和阿依一同走了,留下最爱捣乱的林康添乱似的陪楚元一齐给才怀了两个月的孩子取名字。

……

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了,喧嚣的商店街上早餐摊子热闹红火,食物的香气透过摇动的马车帘子飘进来,闻着很是惬意。

“想吃什么?”墨砚坐着车厢里,望着阿依悄悄地向车窗外看,问。

阿依摇头:“我吃过早饭了。”

“啊,是吗?”墨砚语气淡淡的,顿了顿,忽然问,“蒲荷郡主有孕了?”

“嗯。”阿依点点头。

墨砚嗤笑一声:“像楚元那种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泡女人的也会养孩子吗,若养出来的像他一样,那安乐侯府就真没有希望了!”

“这种事又没有谁天生就会,都是熟能生巧嘛。”

熟能生巧吗?

墨砚单手托腮,懒洋洋的眸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阿依扁平的小腹上,不止是小腹,全身上下都是扁平的,连骨头都是扁平的,这样的小身板也能孕育一个孩子吗?他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从生理上来说她属于雌性,是雌的都能孕育孩子吧,不过……眸光顺着她扁平的小腹向上,落在她同样扁平的胸脯上,这么小……能把孩子喂活吗?

“墨大人,你干吗用那种下流的眼神看着我?”阿依被他瞧得浑身发毛,如坐针毡,努力躲避开他仿佛剥开她衣服似的眼神,用双手抱在胸前,脸涨红,不满地质问。

墨砚已经变成了一脸嫌弃,面对她的防备只是不屑地嗤笑一声,别过头去十分不满,如果真的有老天爷的话,他真的很想将那厮揪出来好好地问一问,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他那是什么表情啊?阿依虽然不太明白,但心里却莫名地恼火起来。

墨砚将阿依送到百仁堂门口,阿依跳下马车,墨砚跟着下来,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墨大人,我进去了。”阿依对他说。

“你……”墨砚单手抱胸,摩挲着尖尖的下巴。

阿依不解地望着他,墨砚在她身上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不太满意,顿了顿,对她说:

“你以后多吃点肉吧。”

“啊?”

“虽然大齐国奶牛很少,不过我可以去给你弄一头来,你多喝点牛奶吧,你这个年纪虽然晚了一点但也不算太晚,你若是不把自己养得肉一点,将来做了娘亲万一把自己儿子饿死了,那可如何是好?”墨砚十分认真地说。

“……”阿依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前胸上,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一堵黑线墙从天上砸下来,重重地压在她的头顶,继而转化成额角愤怒的十字线,在那里怦怦地跳动着,一腔怒火噌地从肺子里窜上来,迅速将她的整个人燃烧,她黑着脸咬着牙,忽然飞起一脚踹过去,重重地踹在墨砚的胫骨上!

咚地一声!

整条东大街的人都回过头来兴奋地围观!

阿依火冒三丈地转身,大步走进百仁堂,不再理会那个言辞下流的登徒子,竟然说她有了儿子会把儿子饿死,她就是再小也不可能把儿子饿死吧,再说什么儿子不儿子,她脸涨红发青地啐了一口,墨大人流氓!

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墨砚不好意思去揉自己的胫骨,只能咬牙忍痛,这死丫头不识好歹,竟然敢恼羞成怒踢他,还是在大街上,还是他穿朝服的时候,真是岂有此理!r1152

第四百三五章 真假,人心

贤王府,闭月亭。

景澄身穿一件月白色银线暗纹团花长袍静静地坐在亭子里,为了护住脊背上的伤口不受风凉,外面还套了一件鸦青色织锦蟒纹风毛比甲,虽然嘴唇已经有了些血色,可面色依旧苍白憔悴,隐隐透着乌青,显然重伤初愈还没有完全好转。

他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沉默无言。

坐在他身旁的墨研正在喝花蜜水,香甜浓郁的花蜜水,他的穿着比受了伤的景澄还要夸张,今日阴天,气温比平日里低了许多,连正午时能带给人温暖的炽热阳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体质脆弱的墨研只能在水蓝色渐变白色绣满了妖冶桃花的阔袖锦袍外加了一件天青色银丝撒花杭绸鹤氅,严严实实地裹住颀长却清瘦的身体。

景澄双手捧着茶碗,静静地沉默了片刻,苍色的嘴唇忽然漾开一抹讽刺的笑意,他启口,嗤笑着说:

“真没想到,刺杀我的人竟然是大皇兄。”

墨研不语,怡然自得地啜饮着热乎乎的花蜜。

景澄又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沉沉地说:

“父皇对大皇兄还真是宠爱有加呢,即使大皇兄做了那样的事情,父皇他却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大皇兄给洗白了。削去亲王位?只怕过一阵子再立个什么功劳,亲王位都不用了,直接就被册立成太子了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父皇到底还要纵容大皇兄和公孙皇后多久?先皇后的影响究竟有多大,竟然能让公孙皇后一直稳坐后位这么多年,在后宫里翻云覆雨,把后宫变得乌烟瘴气,父皇明明知道偏偏装成看不见!”

他冷笑一声。

能让一向温和淳厚的三皇子说出这么一串不满,可见他是真的不满,已经忍不住不满了。

墨研不语。

“阿研……”他侧过头去望向墨研,墨研正喝完了一杯花蜜,打开装花蜜的瓷罐舀了大大的一勺放进杯子里,提起茶壶冲兑,“你花蜜放的太多了。”

“不多,刚刚好。”墨研笑眯眯地说。

景澄望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即使在外人看来墨研的喜好甜腻得恐怖,然而他就是爱,只因为在品尝食物里的甘甜时他才能忘记苦涩的恶心感,美妙的甘甜可以融化一切痛苦驱走所有阴霾,也可以减少他晕倒的次数,若要换一种说法,那就是甜食可以治疗心灵的创伤与低血糖。

景澄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低血糖是什么,不过护国侯夫人说阿研喜欢吃甜食是非常好的事情,只是这样子喜欢看起来更让人觉得担心。

曾有一度,景澄觉得天生多病永远都无法治愈的墨研十分可怜。

“若是你能生在皇宫里,你现在又会做些什么呢?”景澄静默了半晌,忽然幽幽地开口。

“我怎么可能会生在皇宫里,我都不是在护国候府里生下的,我娘说我是生在野外的马车上。”

景澄望着他笑着打哈哈的样子,无奈地轻叹口气,即使他竭力否认……

景澄半垂下头,幽声轻道:“父皇应该对你很愧疚吧,皇祖父那一代、父皇那一代谁都没有,曾祖父的病却传到了你的身上。”

“贤王殿下这是什么话,这件事自我们成年以后你提过许多次,就算我生的这个病叫做‘皇家病’,也不代表能生这种病的只有皇室中人,难道生个病还有三六九等贵贱之分吗?贤王殿下,你究竟在试探什么?还是说幼年时我病得没有现在这样重,你乐意与我结交,现在我病成这样已经成了我们护国候府唯一一个吃闲饭的,所以你不屑于与我继续结交下去?”墨研含着笑看着他问。

“我没有试探什么,再说你哪有吃闲饭……”景澄在他温煦却刺人的目光下低了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不提这个。我与你打小相识,我在宫里虽然有许多兄弟,却一直与你最为要好,你对我太多心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对殿下说,皇上因为我与殿下走得太近,已经对我疑心了,几次三番地命我彻查殿下。”墨研淡淡地说。

景澄微怔,紧接着一股气堵在胸口,他愤怒又哭笑不得,就好像一个什么都没做却被冤枉的孩子一般冲动地愤怒着,憋了半晌,他冷冷一笑:

“父皇越上年岁越像皇祖父了,明明当年父皇自己也被皇祖父压制得极为痛苦,一旦登了帝位就全部都忘记了吗?”

“一登九五,称孤道寡,殿下不要怪我失言,生在皇家,即使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出众一点,都会被认作是居心叵测。一般人的想法不都是,如果不是因为想要出人头地,没事那么优秀干吗。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被以为想要出人头地的皇子了。”

“真是讽刺!”景澄冷冷一笑,顿了顿,望向墨研,“你倒是好呐,出生在宫外,一生轻松,又有对你百般关心的爹娘和与你一条心的兄弟!”

“爹娘和兄弟的确是,不过三殿下难道也羡慕我这样风一吹就病倒,不吃甜食就晕倒,树枝一刺就流血不止的病体吗?”

景澄无言,为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微微愧疚,沉默了良久,轻声问:

“你这次启程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春天。”

景澄的眼眸垂了下来,静默了许久,淡声开口道:

“趁这个机会帮我做件事吧。”

“好啊。”墨研望着他,粲然一笑,温声回答。

景澄半垂着头,幽凉地笑了笑:“皇位那种东西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有什么趣呢,变成像皇祖父和父皇那个样子,想一想就会做恶梦,可是我不愿意去争,他们却不放过我……”他嗓音忧郁,语调凄凉。

墨研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杯,眸光清幽地望着他,润泽的唇勾起,漾开一抹微笑。

……

黄昏。

景汐从蓬莱殿里出来,走在去往凤仪宫的路上,之前是才被父皇疾言厉色地训斥过,等一下又要去凤仪宫里面对母后的冷脸。

他脸色铁青,额角的一条青筋已经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着,五脏六腑仿佛变成遇到了大火的干柴呼呼地燃烧起来,一双漆黑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袖口下的拳头恨恨地捏紧。

他竟然被老三摆了一道!

他自然是想除掉老三的,可他怎么会愚蠢到在老三大婚的时候派人去行刺,虽然那个时候的确是个好机会,可他怎么可能会去做那么引人注目的事情,他可是隐忍了几十年了!

老三那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平日里一脸与世无争兄友弟恭的样子,却在悄无声息地比他优秀比他出色比他文武全能,如今他能赢他的也只有阅历了,这让他深深地感觉到不安。

尽管景澄从来没有流露出对权利的渴望,对他也是很尊敬的样子,而身为皇上的嫡出长子,又有显赫的外戚作为背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景汐似乎是稳赢的,然而他还是深深地不安,特别是三皇子的贤德之名在民间越来越高,朝中新贵与三皇子也越走越近。

他本想找个机会斩草除根,没想到他还没动手,那厮竟然自己先动手上演苦肉计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偏偏这一次他找到的帮手竟然是皇上和满朝文武虽然忌惮却十分信服的“帝都鬼见愁”墨砚,不,说到底还是景澄的这一场栽赃太漂亮,又天衣无缝地全部让墨砚给查出来了,之前在大殿被墨砚一条一条追问,到最后他差一点都以为自己真的做过了!

好你个老三!

“大殿下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莺声燕语柔媚地响起。

景汐微怔,抬头望向站在离自己三步远地方的那一名身穿水红色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偏襟宫衣,淡扫蛾眉,未施粉黛却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号称“越夏国第一美人”的爱雅公主,西元宫的西妃娘娘,之前他本以为风沙大黄土多的地方出来的第一美人一定丑陋不堪,像那种在荒漠戈壁长大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中原女子的柔软水灵妩媚,然而……比中原美人还要水嫩多姿的美人儿,却有着中原女子绝对无法企及的丰满身段,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还有那一双中原女子永远都无法拥有的深邃如井的眼眸,波光潋滟地望过来,嫣然一笑,便能让男人的身子酥麻半边!

“给西妃娘娘请安。”景汐一直阴霾着的心在看见美人的一刻突然豁亮起来,双眼黏在爱雅公主绣着红梅的米白色抹胸上,含笑拱手。

也不知是皇上对大漠女子没有兴趣还是因为对番邦女子有戒备之心,爱雅公主入宫后不仅被安排到最偏僻的宫殿,亦极少被临幸,这倒是便宜了他。

爱雅公主望着他,咯咯一笑,柔媚地道:“大殿下,小爱今儿又得了好东西,大殿下要不要来小爱的宫里看看?”说罢送了一记能让人肉酥骨麻的秋波。

景汐心里一动,扫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她,莞尔一笑。

爱雅公主丰满的唇上勾着撩人心弦的似笑非笑,翩然转身,1152

第四百三六章 背负命运的人们

远处,冰莲宫高高的穹顶上,夏莲翘着脚,手搭凉棚远远地眺望着景汐跟着爱雅公主,两人一前一后地向西元宫走去。

“啊呀,那两个人还真是大胆呐,天还没黑就开始私通款曲,暗渡陈仓了!”她饶有兴致地远眺着,嘿嘿笑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天黑了就可以私通款曲,暗渡陈仓了?”一身乌鸦黑的兰陵秋坐在穹顶下面的凉台上,正在满手鲜血地解剖一只才刚断气的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虽然那个老皇帝长得很耐看,要吃掉也可以,可惜他那方面太不行,别说是像她那种以前就入宫的,就是连我这种新入宫的都憋不住想给他戴绿帽子。”夏莲扁着嘴巴说,“那个老皇帝,一不中用就想玩刺激的,我虽然不讨厌玩刺激的,可我比较喜欢当凌虐的一方,而不是当被凌虐的一方,所以我和他无论哪方面都很不和谐,夜里好寂寞的!”

“我没兴趣知道你那些恶心的淫荡艳史,你不用告诉我也可以。”兰陵秋皱了皱眉,被她说得有点反胃。

“兰师兄,恶心的是你才对吧,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的宫殿里做这么恶心的事?”夏莲忽然倒挂在房梁上,像一只倒钩蝙蝠似的出现在兰陵秋眼前,嫌弃地望了眼他一手血腥,觉得反胃。

“难得你这儿有新鲜尸体,我一时没忍住,你忍耐一下吧。”兰陵秋似在表达歉意。然而他的语气里半点歉意都没有。

夏莲望着他专注的脸,嘴角狠狠一抽,兰师兄摘掉面巾也算是一个美男子。只可惜生性变/态,再美也让人提不起兴致去欣赏,她哀怨地望了一眼他手里的解剖素材,念叨着:

“小花啊小花,你好可怜,刚被皇上那几个残忍的妃子折磨死,死后又被兰师兄拆骨分尸。你若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怪我这个主子没保护好你,要索命就去找那几个妃子和兰师兄好了。”

“师父来信了。下月初会抵达帝都。”兰陵秋没有理会她唱大戏似的超度猫灵,缓缓开口。

夏莲闻言,心脏重重一沉,勾在房梁上的脚尖一松。利落地跃进凉台里,稳稳地站定,顿了顿,不屑地冷哼一声,撅起嘴巴咕哝道:

“那个牛鼻子终于要来祸害帝都了吗,帝都终于又要遭殃了!”

“有胆子你到师父面前去说,在我面前嘟嘟囔囔算什么本事。”兰陵秋专注于手里的猫尸,不徐不疾地说。

夏莲心里一虚,冷哼声更大。昂起下巴看着他漆黑的面巾,丰润的唇角勾起不屑地笑意:

“少来了兰师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装出一副忠贞不二的好徒弟嘴脸给谁看?你心里对那个牛鼻子的不满只怕比我还多吧。只因为你长得不似凡人。他就把你诓了去,装做是为天下大义、公正无私把你抚养长大,又让你用你那张与众不同的的脸去蛊惑欺骗世人,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什么圣子,什么神灵的儿子,那些愚民竟然也相信。不仅把你奉为神灵,还愿意为了圣子的旨意慨然赴死。多么愚蠢的人啊,圣子?哈!”

她轻蔑地在低下去似乎完全不为所动的兰陵秋那淡粉色的眼珠子上扫了一眼,不屑地说:

“不过就像是天山上的雪猴一样,与其他猴子的毛色不同罢了。”

兰陵秋依旧没有抬头,握住刀柄的手却不着痕迹地僵了僵,顿了一顿,在漆黑的面巾下冷冷一笑:

“你说我倒是轻巧,你自己又如何,圣女殿下?”他在最后四个字上不屑地加了重音,讽刺意味浓厚地道,“你又能反抗得了你身上流动着的血统吗?”说罢,用黑色的帕子擦了擦血淋淋的手,站起身,不再理会桌上凄惨不忍睹的猫尸,一面往楼下走一面头也不回地道,“师父在信上说,关于龙脉的地图,让你快些寻找。你现在是妃子,不是青楼里的姑娘,再在半夜去和那些侍卫闲磕牙忘了正事打草惊蛇,门规处置!”

话音未落人已经在楼梯转角处消失不见了。

夏莲的心沉郁了下来,抱胸冷冷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处,一双凤眸迸射出可怕的寒光。顿了一顿,她收回目光落在桌上鲜血淋漓的猫尸上,重重地啐了一口。

扬起头望着天空中密布的晚霞,居然连徐徐降落的晚霞亦是如此的刺眼,刺得她眼睛很痛。她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妩媚的凤眸忽然一闪,掐指算了片刻,弯长的蛾眉一挑:

“啊,差点忘了,济世伯府里的那一位只怕就这一两个月吧,要不要暗示依妹妹一声呢……”

她用手指抵住太阳穴,歪着头似很伤脑筋地想了一会儿,觉得很麻烦地叹了口气:

“算了,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就那样吧!”

她仰起头,望着西方的天空已经逐渐失去了夕阳的色彩,变得黑沉幽深起来,她负着手,一股柔煦的细风迎面吹来,她合闭上双眸,深沉地叹了口气。

……

西元宫。

数次**过后,香汗淋漓,一片狼藉,欢爱过后的气味弥漫在整座偏殿里。

爱雅公主坐在床沿,慢条斯理地穿上崭新的华丽宫服,地上先前被撕毁的宫衣依旧像花瓣一样交叠散落,秽/乱霏糜。

她系好宫绦,回过头望了一眼陷入深深沉睡的景汐,鸳鸯枕畔还散乱着许多金箔纸包,还沾染了不少棕红色的粉末。吃了这么多包竟然还那么没用,爱雅公主心里觉得自己有点亏,顺手在景汐凌乱的长发上摩挲了两下,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男人在欢爱过后陷入沉睡之时就像才出生的婴儿一般单纯……且愚蠢……

若是他知道他的父皇正在费尽心机地算计他,并正准备将他算计到一条不归路上去,他会怎样呢?

爱雅公主想着想着,没忍住,轻嗤笑出声,顺手将被子拉高盖住景汐裸露在外的肩膀,竟然在父皇女人的宫里睡得这样香甜,果然是一个傻孩子呢!

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冷漠起来,翩然起身,走出偏殿,步入宫殿西北角供奉火神的神殿里,侍婢乌玛快步走过来,奉上一只竹筒,轻声道:

“公主,王的信!”

爱雅公主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打开竹筒,将里面的纸卷展开来,草草地看了一遍,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将纸卷在神像旁燃烧正旺的蜡烛上点燃,望着纸卷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旋即将竹筒扔给乌玛,手握住神像旁边的烛台,轻轻旋转,神像无声地向左侧转动,露出一个只能容下一个人的空隙。

爱雅公主顺着那道空隙钻进去,很快,神像复又合闭封住那道暗门。乌玛一直看着佛像重新回归原位再不动了,这才从容地转身,走出神殿,关上殿门。

……

蓬莱殿。

公孙霖垂着头步入,在御座前跪下来朗声道:

“微臣叩见皇上。”

景凛坐在龙椅上,面前的龙案上摞起两座小山高的折子,他却一封都没有看,而是正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皇上没有开口,公孙霖也不敢则声,直到过了许久之后,景凛似终于醒来了,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

“起来吧。”

“谢皇上。”公孙霖站起来,垂首立在御座下。

“如何了?”景凛眼皮都没有抬,慢吞吞地开口,嗓音沙哑地问,虽然是在问,却仿佛很无望一样并没有放在心上。

“回皇上,合阳县境内所有人家微臣都已经带人查遍了,并没有找到皇上想要寻找的那样的少女。”公孙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心里直打鼓,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怪罪他办事不利,毕竟皇上一向喜怒无常。

这一次皇上忽然派他去合阳县境内寻找一个十五岁的妙龄少女,只是给了他一幅少女母亲的画像让他去寻找,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别说这个少女长大了不一定会像她的母亲,就算像,只是凭借一幅画去找一个大活人这无异于是大海里捞针。他把整个合阳县所有十五岁少女全部抓起来相看,却没有一个少女符合画上的标准,搞得整个合阳县都以为他是个好色的登徒子,如今的合阳县怨声载道,流言蜚语满天。

景凛也没觉得失望,他也知道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只是他的心情十分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抓他的胸口,要把他的胸口抓烂了似的焦躁,顿了顿,他沉声问:

“那个女人,可有线索?”

“……回皇上,没有。”公孙霖额头渗出汗珠,咬着牙,战战兢兢地回答。

景凛面色一沉,整个蓬莱殿的空气霎时变了,变得阴森冷酷起来,漆黑的凝聚成实质的威压向公孙霖袭来,公孙霖一身冷汗,惶恐地跪下来请罪道:

“微臣有负圣命,微臣该死,请皇上责罚!”

杨让突然步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景凛身旁,轻声道:

“启禀皇上,秦参领奉命而来,正在门口等候见驾。”

景凛顿了一顿,淡声道:“让他进来。”又吩咐公孙霖道:“你下去吧,扩大范围,继续找!”(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七章 寻找

“微臣领旨,微臣告退!”公孙霖如蒙大赦,连忙恭声回答,站起身,垂着头向殿门退去,不想却在大门口恰好遇见正向蓬莱殿走来的骁骑营参领秦逸。

公孙霖愣住了,刚才在大殿里他没听清楚,原来杨让说的秦参领竟然是秦逸。皇上突然传召秦逸做什么?公孙霖满腹狐疑,却又不敢多做停留,垂着头快步走了。

秦逸随着杨让进入蓬莱殿,径直走到御桌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叩拜道:

“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景凛面色沉凝地淡声道了句,这样看不出喜怒的态度让秦逸心里直打鼓。

“谢皇上。”他站起来,有些不安地立在大殿中央。

景凛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沉声道:

“你去给朕办件事,替朕去找一个女人,朕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你就在大齐国境内寻找吧,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回来复命。”他说着,向杨让扬了扬下巴。

杨让会意,端着一只放了画轴的托盘走过来,站在秦逸面前。

秦逸在皇上话音刚落时心凉了大半截,让他出去找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再回来复命,这不就是要将他放逐的意思吗!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皇上会没有预兆突然就想要放逐他?他爬到今天这个正三品骁骑营参领的位置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他甚至放弃了自己心仪的女子娶了公孙家相貌最不起眼的女人为妻。只为了攀上公孙家这棵权势的大树,他为了仕途做了那么多,现在皇上却要将他全盘否定。让他滚出帝都吗?

恨恨地咬着牙,他不甘心,皇上到底为什么要让他滚出帝都,他之前明明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完美不是么?

然而这里是蓬莱殿,他即使心里再不满再阴郁都不敢露出来半点,杨让把一只放了卷轴的托盘送到他面前,他微怔。

就在这时。龙案后面的景凛沉声开口:

“就是找画上的这个女人,一个大概三十出头,一个今年十五岁。是母女俩。朕要找的是女儿,如果你能找到母亲也行,若两个人都找到了,就一齐带回来。若是你能找到母亲回来。朕就封你做一等侍卫;若你能找到女儿回来。朕就让你做从二品前锋营护军统领;若你能把两个都找回来,除了让你做护军统领外,朕还会再给你加一个从二品镇军大将军的军衔。”

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秦逸的心在大落之后又大幅度地冲了上来,从天而降的狂喜从头到脚地将他笼罩住,他喜出望外,双眸生辉,跪下来朗声道:

“微臣领旨。微臣定会竭尽所能找寻到皇上想要寻找的这两个人!”

“这件事要秘密进行,不要动静太大。顺便告诉你一句,除了你朕还派了许多人去寻找,若是其他人先找到了,你就一辈子在骁骑营里做你的参领吧。”

秦逸心脏一凛,连忙回答道:

“是,即使是寻遍整个大齐国,微臣一定会尽快寻找到皇上要寻找的这两个人!”

“秦参领先看看画像吧。”杨让淡声提醒。

“是,有劳杨总管。”秦逸赔着笑脸说,伸手去拿起托盘上画轴,缓缓地展开。

画中的美人一袭华衣,年纪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风鬟雾鬓,杏眼桃腮,尽态极妍,弱风扶柳一般的柔媚姿态,水洗碧玉一般的清澈气息,如章台杨柳,似远山芙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

秦逸的心里咯噔一声,被画轴掩住的眼眸骤然缩紧,这人不是……这人不是……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指尖捏紧,努力平息下内心的惶恐与狂喜,不敢让御座上的人和身边豺狼虎豹似的杨让觉察出异样。

“秦参领,你怎么了?”杨让嘴角含着古怪的微笑,问。

“没,没什么。”秦逸连忙笑说,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湿湿黏黏,连太阳窝都因为过度紧张变得涨红起来,他竭力抑制住狂乱的心跳,赔着笑询问,“皇上,这画上的少女只有十五六岁,皇上是要找画中的这位姑娘吗?”

“这是那姑娘的母亲,那姑娘今年大概十五岁,画上的这个人估计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你就照这幅画的样貌找吧。”景凛有些不耐烦地淡淡说。

秦逸的心跳得更厉害,顿了顿,大着胆子继续问:

“皇上,皇上可知此女的名字,若是知道了名字微臣也能更好地寻找……”

“名字?”景凛心不在焉地想了半天,皱了皱眉,“好像姓殷,叫素什么来着,反正大概就是这个名儿……”

景凛年轻时女人太多了,即使是给他生育过的女人,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他也不会去记住对方的名字。就算是后宫里那些生育过皇子公主的,他也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封号都是什么,只有看上一面他才能认出来,这还要对方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才行。

秦逸见状也不敢再问,轻应了一声“是”,心跳得飞快已经无法压抑,生怕再待下去会被皇上发现异样。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被小德子从外面悄悄地推开一条缝,杨让见状皱了皱眉,走过去。小德子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杨让唇角绷紧,点了点头,小德子复又将大殿的门关上。

秦逸即使知道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依旧不敢抬头四处张望,垂首侍立在大殿中央。

杨让悄无声息地走到景凛身旁,轻声通报道:

“皇上,刚刚宁禧宫的太监过来禀告,说是西宫的太后娘娘薨了。”

秦逸是练武之人听力灵敏,闻言微微一怔:西宫太后到底还是薨了,即使有父亲在身边贴身伺候着还是没挺过去,看来真的是像父亲说的,西宫太后的病体已经药石无医了。

西宫太后是先皇的皇后,也是当今皇上的嫡母,因为是嫡母,过去没少对皇上母子下毒手,皇上在成了皇上之后,虽然按规矩尊西宫太后为太后娘娘,暗地里却也没少折磨西宫太后。西宫太后虽然说年轻时的确落下不少病根,然而之所以身子这么差,有一大半原因是来自皇帝的报复。

皇上一点伤感的感觉都没有,听说即使是之前皇上生母过世的那会儿,皇上实际上也没有多伤感难过。

在听到西宫太后薨了的消息时,景凛耷拉着眼皮,只是淡淡地道了句:

“去吩咐皇后,不要铺张浪费。”

杨让半点不觉得意外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凤仪宫传话去了。

秦逸紧随其后退出蓬莱殿,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走下高高的汉白玉台基,望了一眼天色,急匆匆的步子有一瞬的停顿,望向宁禧宫的方向,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过去询问,而是加快步子向朱雀门走去。

……

大齐国崇元四十二年十月初八,宁禧宫公孙太后于寝宫因病辞世,终年八十一岁,这在大齐国已经算是高寿了。

太后薨逝,全国举哀,皇上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全国上下三个月内禁歌舞禁嫁娶,帝都内所有官员的诰命都要入宁禧宫守灵哀哭。

这一次的守灵一共要持续从停灵做法事一直到送灵离宫的七七四十九天,时间之长,体能消耗之大对平日里连洗个脸都要让人服侍的众诰命来说,绝对是一场严苛的考验。

阿依十分庆幸她的婚期是在明年夏天,要不然她也要入宫去守灵在人山人海的大殿里一跪跪上四十九天。听闻公孙府阖府女眷都入宫了,因为公孙太后是公孙丞相的亲姐姐、公孙府的老姑奶奶。

寇书娴作为诰命本来也该入宫哭灵的,结果寇书娴没有去,因为秦泊南已经向皇上告了假,说寇书娴身体不适无法入宫哭灵。没想到皇上竟然刨根问底,问秦泊南寇书娴患了什么病,还问要不要在秦泊南在宁禧宫守灵期间派御医去秦府照看寇书娴。

无奈,秦泊南只得说寇书娴是因为有喜了,于是寇书娴有喜的消息仿佛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帝都,好在因为太后薨逝倒也没人敢送贺礼上门给寇书娴添堵。

寇书娴因为怀孕的消息传出去,最近脸色都不太好看。

秦无忧得到消息时,趁着回家换衣服的空档匆匆回娘家走了一趟,寇书娴也不好意思跟她多说,草草说了两句就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让秦无忧赶紧回宫去守灵,以免落人口实。

秦无忧狐疑不安地来,惊疑不定地回去,恰好在垂花门附近遇见要去给寇书娴请脉的阿依,一把拉住她,满脸凝色地问道:

“解颐,母亲究竟是什么时候有孕的?母亲她真的有了身孕吗?”

阿依望着她一脸认真,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想用话搪塞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撒谎,心里想着秦无忧已经成婚又夫妻和美,婆家也适应了,这时候心里的承受能力应该变强了,寇书娴是她的母亲,她有权知道母亲的病情,当下也不再隐瞒,详细地向秦无忧说明了。

秦无忧一颗心沉到谷底,却束手无策,她不是大夫,父亲和阿依身为一方名医却毫无办法。

她整个人都忧郁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八章 网

西宫太后于宁禧宫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立刻启程前往距离帝都八百里外的皇陵安葬。

令阿依觉得不同寻常的是,此次皇上下旨派肃亲王扶灵的同时,亦命秦泊南作为副使,与肃亲王一同将西宫太后的灵柩送往皇陵安葬,原因竟然是西宫太后生前十分宠信秦泊南,秦泊南理应送太后最后一程。

西宫太后的确是看着秦泊南长大的,只是如此突然,秦泊南连回府都没有回府一趟便被命令即刻出发,阿依的心里涌出了许多不安。

就连阿勋总管都没有回来,只是派回来一个跑腿的小厮,那小厮回来没有见寇书娴,而是急匆匆地交给阿依一封秦泊南的亲笔信,只是一封短信,大致的意思是先生要前往西山皇陵,到了西山皇陵还要做一个月的法事,等到能往回返时大概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要她照看着百仁堂,还有寇书娴的病也拜托给她了。

阿依瞬间感觉到压力如山大。

那小厮是回来取秦泊南的换洗衣裳的,阿依虽然现在不怎么再作为丫鬟服侍,但以前经常做这些事,知道寇书娴因为满城的流言蜚语加上身子日益沉重时常腹痛没有心情思考这些,当下手脚麻利地将秦泊南出行的行李整理好,让那小厮带进宫去。

送葬的队伍于十一月中旬出发,前往西山陵寝。

景凛站在高楼上。漠然地望着庄严肃穆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眸光薄凉地落在人群中那一抹如鹤立鸡群仿佛竹节一般挺拔优雅的青色身影上,顿了顿。沉声道:

“撒下的网也该开始收一收了。”

杨让心中一凛,将头垂得更低。

景凛转身向蓬莱殿走,杨让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说:

“就算皇上现在下手,并不知道那宝图的下落,即使……皇上又要如何寻找那宝图?”

“自然是一寸一寸地找,朕现在只是不耐烦罢了。与其看着他推三阻四,逼着他自己交出来。不如朕自己动手掘地三尺更快。”

杨让不再做声。

“杨爱卿,你说,那个孩子真的能找回来吗?朕先前以为她必是死了,没想到突然就有了线索。虽然真假未可知……无论如何,那个孩子一定要找到,朕的全部希望都在那个孩子的身上了!”景凛幽幽地叹息,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皇上放心,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与皇上父女相认的。”

“公孙凤那个贱人,还有姓殷的那个女人,也是个贱人,屡屡破坏朕的好事。若不是留着公孙凤还有用处,朕早就剐了那个妒妇,让她和萧槿作伴去了!”景凛浑浊的眼球里掠过一抹狠戾。

杨让不敢则声。

“秦府里的那个丫头。近来如何?”顿了顿,景凛似笑非笑地问。

“每天不是在百仁堂坐诊,就是去各个地方出诊。”

“和墨砚见面了没有?”

“……偶尔见一两次,一般都是巧遇,再不然就是墨侍郎亲自去找。”杨让小心翼翼地回答。

“风/骚不在脸上,凭着那样一张脸蛋竟然能把许多男人耍的团团转。倒也算是个尤物了。”景凛一声哼笑。

“既然皇上还想让那位姑娘入宫,皇上为什么还任由护国候府准备婚礼。直接命令那个姑娘进宫来服侍皇上不就好了?”杨让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探问。

“不急,那个丫头有趣得紧,她那点心思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朕倒是想看看夹在秦泊南和墨砚之间她会怎么做。朕上次想过了,若让她入了宫变得像宫里的女人一样乏味就无趣了,还是留在宫外才新鲜,到时候她说不定会主动来求朕给她一席之地。”景凛苍纹丛生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

黑暗形成一座无情的监牢,将一切牢牢地禁锢起来,夜色昏沉凄惨,如举行葬礼时一样苍然晦暗,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夜幕下笼罩着的所有都好像穿上了丧服一样。

马车吱吱嘎嘎地停在秦府的油黑大门前,已经是夜半时分,绿芽提着药箱先下车,这才回过身去扶着摇摇晃晃的阿依从车上下来,一天出了八例急诊,急救一直持续到这个时辰,阿依小脸刷白,脚踏地时都有点站不住了。

“姑娘,姑娘到现在还没用饭呢,待会儿奴婢去小厨房给姑娘用江米熬点粥,再配点姑娘前些日子腌的小菜,姑娘先泡个澡解解乏,等喝了粥再入睡?”

阿依点点头。

两人进了大门,来到兰院,顺着角门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守夜的小丫头立刻跳起来去烧热水。阿依进了房间,小赤从房梁上爬下来,探长了身子落在阿依的肩膀,滑溜溜地圈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咝咝地吐着信子。

“我没买烤鸭。”阿依对它说。

小赤闻言,吐出来的信子僵了一僵,紧接着掉头又回到房梁上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柳叶焦虑的声音含着极度惊恐由远及近在院子里响起:

“解颐,解颐,不好了,解颐,你在吗?”

阿依听出了她声音不对,心里咯噔一声,奔出房间惊讶地问:

“柳叶大姐,怎么了?”

柳叶衣裙都没有穿整齐,这个时辰阖府早应该入睡了,柳叶披头散发,满头是汗地跑过来,带着哭腔大声对她说:

“解颐,不好了,太太她……太太她,太太她突然肚子痛得不行,已经见红了!”

阿依吓了一跳。见红了?算日子寇书娴现在还不到八个月,更何况她腹围的大小也就六七个月的样子,怎么可能会见红?

“太太摔跤了?”她连忙问。

“没有!太太稳稳当当地入睡。可就在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肚子突然就痛起来了,痛得不得了,我和顾妈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以为是孩子动了,没想到太太痛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就见了红,一副好像要生了的样子!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太太的肚子也没大到要生的程度,为什么会突然就要生了?这个月份怎么都不可能。解颐,太太的肚子到底长了什么?!”柳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泣着问。

她的年岁也快二十了,她父亲又是百仁堂药园的人,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寇书娴虽然对外说是有了身孕,那肚子的蹊跷她和顾妈妈这些寇书娴身边的人却再清楚不过,有喜的消息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绿芽在小厨房里都听到她的哭声,探出头来,一张脸唬得发黄。

阿依眉头紧锁,二话没说进屋提了药箱向睦元堂风风火火地跑去,绿芽慌忙丢下围裙跟着阿依跑了出去。

柳叶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跑在前面带路,阿依却比她跑得快得多,很快便跑进睦元堂里。

此时的睦元堂内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在院子里乱成一团,从寇书娴的卧室里隐隐传来极力压抑却因为实在压抑不住偶尔发出的一两声凄厉的叫喊声,阿依脸色一白。心脏怦怦乱跳恍若擂鼓!

“让她们别乱跑保持安静,多烧热水,多准备干净的手巾来!”她对柳叶轻声说。

柳叶连连点头应了,压抑下心底的忐忑不安,吩咐那些吵闹慌乱的丫鬟婆子安分待命,不许喧哗。

阿依恐慌地咽了咽口水。她的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寇书娴的病体是个变数。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寇书娴的病因,甚至就连先生也查不出寇书娴的病因,这份病因的不安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不安定令她恐惧。

她曾经不止一次在心里期望着寇书娴是在撒谎,她甚至希望寇书娴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在寇书娴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某个人用了卑劣的手法种进去的,只要是孩子就好,哪怕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也总比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甚至竟然还会胎动的肿块好得多!

寇书娴的呻吟声越加痛苦嘶哑,仿佛就快压抑不住了,这样嘶哑的呻吟声即使是站在院子里的人听了也觉得心里揪痛,风吹过,带来的一丝寒意竟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阿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着药箱进入寇书娴的寝室。

顾妈妈正老泪纵横地握着寇书娴的手,一边哭一边求寇书娴再忍耐一下。

若今天寇书娴当真是即将临盆,顾妈妈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哭泣,她哭泣是因为心底里不安地知道,即使再像临盆,现在的情形也不是临盆,虽然她希望这就是临盆,然而……恐慌和无助波涛汹涌,令人哭泣,就好像是明知道毁灭性极强的大浪迎面打来,无论怎么想躲避却还是躲避不开一样。

阿依已经被床上染红了褥单仿佛成了河的大片血迹唬得魂飞魄散,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而且这血的颜色很不对,就算普通人因为身体上的一些宿疾血不是鲜红鲜红的,但是寇书娴流出来的血竟然是紫黑的,紫黑紫黑的血迹里隐隐透着不正常的暗红,阿依从来没有见过颜色这样不正常的血液。

她的心脏重重一沉,也不知是因为浓重的血腥味还是过度惊恐,阿依开始觉得窒息。

她绷着一张脸走到床边去坐下来,解了寇书娴的亵衣,手按在她隆起的腹部,她竟然能感觉到寇书娴的小腹内反应剧烈的抽缩,抽缩是临产前的情况没错,可是无论是对这个月份来说还是对一个正常的产妇来说,这样的抽缩都太过剧烈,太不同寻常!(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九章 血崩之夜

“太太别担心,我问太太,太太腹痛之前可曾有过摔倒磕碰,可曾吃过什么寒凉或者平日里不常吃的东西?”阿依凝着窄瘦的小脸,沉声问。

寇书娴已经因为激烈的疼痛说不出话来,勉力艰难地摇头,一旁的顾妈妈语调急促地代为回答:

“太太今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因为到了这个月份,奴婢和柳叶每天都守着,绝对没有摔倒磕碰过。晚上吃的也与平常没什么两样,都是清淡暖身的,没想到太太半夜里突然就疼了起来!解颐,太太这是要生了吗?才七个多月没磕没碰又没有服药,哪里会现在就开始生?!”

顾妈妈两眼赤红,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冲着阿依叫喊,好像是阿依让寇书娴突然生了一样。

阿依僵硬着秀眉,她哪里知道寇书娴为什么会现在就开始有生产的迹象,她甚至都不知道寇书娴这是真的要生产了,还是因为要病发了才会反应如此剧烈。

阿依语塞。

寇书娴艰难地扯了扯顾妈妈的衣裳,顾妈妈心里越发不好受,不敢再做声,只是拿帕子给寇书娴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阿依脱去寇书娴的亵裤,手探进去,宫口并没有开,血却已经流出这么多来。颦眉凝思了片刻,她起身去开了一则催产的方子。也不敢用太激烈的药,因为她实在不确定寇书娴的肚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用药性温和的方子以免造成血崩。将方子交给柳叶去煎药,又对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绿芽低声道:

“快去请紫苏和芳怜来!”

先生曾经说过,百仁堂内擅长妇人科的第一芳怜第二紫苏。虽然先生说她如今和芳怜差不多,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多来几个人更保险一些。

“姑娘你忘了,一个月以后是紫苏公子和芳怜姑娘父母亲的忌日,他们昨天下午就回乡扫墓去了。”绿芽急忙说。

阿依这才想起来,心脏重重一沉,其他人是不中用的,大多数男大夫不愿意深入研习妇人科。担心会被误认为是居心不良,百仁堂其他大夫虽然都各有所长。但在对妇人科的掌握上只怕还不如阿依。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阿依很担心凭自己一个人会力不从心。

“解颐姑娘,你别干杵在那里,你没看见太太疼得这样。血一直流个不停吗,你还不快想想办法!”顾妈妈握着寇书娴的手,带着哭腔焦躁地大声喊道。

“顾妈妈……”寇书娴皱起眉,强忍住疼痛,阻拦地自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压抑不住极度痛苦的呻吟。

阿依肉痛,顾妈妈更加肉痛,她可是服侍着寇书娴长大的老嬷嬷,一面抹泪一面道:

“太太。你快别说话了,你再忍忍,等喝了药就好了。等喝了药就好了……”她连连念叨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安慰之词,泪流得更厉害。

阿依望着她们,这时候却猛然想起来,吩咐绿芽道:

“你立刻去逸少爷府上,告诉逸少爷他母亲发病,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叫他派人去兰府请兰陵秋兰公子来。你跟着去请兰公子的人一道去,就算兰公子不肯来。无论用什么方法你都要让他过来。”

阿依是猛然想起了兰陵秋用花汁治好了秦逸夜夜噩梦然后自伤的事,那些奇怪的花朵至今还在阿依的药圃里种植,也移植到了秦逸的新居,秦逸也说过自从按照兰陵秋所说的以花汁滴入耳中,他就再也没有发病过。即使是秦泊南知道后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只是说兰陵秋的医术高深莫测,虽然同为大夫,却与他们这些大夫不同。

既然是不同的大夫,兰陵秋说不定会对邪门的病有些办法。

绿芽绷着一张脸连连点头,还没想好要怎么去把兰陵秋弄来,人已经先跑出去了。

这边阿依重新坐回床边,血比刚才流得更凶,她抽出细针在寇书娴双侧足三里,外关、行间、三阴交、血海、关元等穴以温针刺穴,为了加速宫缩刺激止血。

哪知针刚刚行了一回,寇书娴突然啊地一声尖叫,一把握住阿依的手腕,痛得拼命摇头,她说不出话来,但阿依能从她布满汗水的脸上看出恐慌与剧痛!

阿依的心脏骤然缩紧,慌忙将针拔了出来,却发现紫黑色的血水流得比刚刚更严重,仿佛泉水一般不要钱地往外涌!

指尖微颤,阿依震惊地瞠大双眸,慌乱不堪!

宫口仍旧没有开,她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最古老的医书里也没有记载过类似的症状,还没有足月,在没有外力、没有药物刺激的情况下突然发生大出血,说是小产,种种迹象表明这并不是要小产;说要生产,出血量过大,宫口一直不开,没有羊水,只有频繁的过于剧烈的抽缩,百试百灵的催生针法失效,并且针刺上去竟然还会产生难忍的疼痛,这到底是什么……

柳叶煎了药来,顾妈妈喂寇书娴喝下去。阿依在催产药里加了止血和止痛的药,寇书娴喝下去之后精神稍稍好了一些,拉着阿依的手腕,喘息急促,断断续续,虚弱无力地道:

“解、解颐,我觉得、我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阿依的心高高地提起,连忙抓住她的手,急迫地道:

“太太,你好好感觉一下,你好好感觉一下动的是小孩子吗?”

寇书娴喘息急促,因为大量失血与过度疼痛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从身体深处抽走了,一直飘荡在头顶恍惚不定。

她紧紧地攥着阿依的手,一双找不清焦距的眼眸不停地游移徘徊,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地顶,不是要出来,而是在混乱不堪极度暴躁地叫嚣拥挤,仿佛宫腔内有什么东西在发生暴动一样。她不是没有生育过,她不是没有小产过,她生过一个孩子流过一个孩子,她知道这滋味不对。

“解颐,不是孩子……不是……”她喘息微弱地,呓语似的说。

话未说完,帘栊的声音赫然响起,把屋子里正处于紧绷中的人吓了一跳,也把正处于剧痛中的寇书娴惊得浑身一颤,明明不是很大的声音,在她听到却恍若五雷震耳。又一阵仿佛什么东西在撕咬的疼痛难忍地传来,她忍不住凄厉地惨叫起来,把阿依和顾妈妈唬得魂飞魄散。

顾妈妈老泪纵横,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干哭。

阿依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寇书娴的肚子里是不是孩子了,寇书娴已经疼得仿佛死过去了一般,她急忙从药箱里拿出一颗通红如火的药丸塞进寇书娴的嘴里,轻声道:

“太太,这是止痛的,吃进去就好了。”

身穿玫瑰红色撒花琵琶袖偏襟中长褙子搭配湖蓝色镶湛蓝花边亮绸马面裙的四姨娘立在床前,看着阿依殷切地喂寇书娴吃止痛药丸,轻蔑地冷笑,抬起手抚了抚自己梅花髻上簪着的一朵翡翠珠花,因为抬手的动作,腕上一双碧绿的翡翠镯子叮当作响。

“太太怎么叫得这样大声,论起来太太这又不是第一次生产了,就是不算之前太太才成亲那会儿掉了的那八个月的哥儿,太太不是还好好地生下了大姑娘么,这是第三次,怎么还像个没经验的小姑娘似的。听说太太快要生产了,婢妾是特地来恭喜太太的,希望太太能给咱们府里生个小少爷,给宣儿生个小弟弟,那样宣儿也不会寂寞,爵爷也能后继有人了。”四姨娘立在床前,望着寇书娴一身冷汗,发丝凌乱,面色惨白发青的狼狈样子,笑容无懈可击,阴阳怪气的话被她用真挚关切的语气演绎得尽善尽美。

顾妈妈愤怒地瞪着她,那表情仿佛要吃了她似的,却因为担心寇书娴正危险的时候自己与四姨娘争执反而给寇书娴添了烦恼,只得忍耐下来。

阿依听到了“流掉的那八个月的哥儿”的事,然而此时却已经生不出一点好奇和迷惑,反而对四姨娘突然闯进来肆意说话感到反抗。

“四姨娘,”她沉冷地开口道,“我正在替太太接生,请四姨娘出去。”

“你一个小姑娘连孩子都没生过,你会接生么,我生育过,医术我也懂得一些,还是我来吧。”四姨娘微笑着对她说。

寇书娴大惊,一把握住阿依的手,阿依知道她这是不愿意的,握着寇书娴的手,看着四姨娘,冷冷地道:

“请四姨娘出去。”

四姨娘面对阿依仿佛高她一等的压制,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一双漆黑的杏眸危险地眯起,冷声道:

“姑娘是否放肆了些,别说你现在还没嫁进护国候府,就算你嫁进了护国候府,你在这秦府里也不过是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如今爵爷不在家,太太又卧病在床神志不清,现在这府里能做主的自然是我们这几个姨娘。月姨娘身子不好无暇理事,春姨娘又没有主意,现在这府里只好由婢妾来做主了。婢妾担心姑娘一个庸医会治坏了太太,不放心姑娘接生,婢妾已经让春姨娘给宫里的二姑娘送信,请二姑娘派个御医来,所以姑娘可否离太太身边远一点?”

“四姨娘,你不要趁太太身子不好就添乱,就算爵爷不在家太太卧床,这府里也轮不到你一个妾来插手!”顾妈妈气得双眼猩红,跳起来厉声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乏术

啪!

四姨娘眸光一沉,一巴掌重重地扇在顾妈妈的脸上!

“老货,我看你有了年纪才叫你一声‘妈妈’,你倒是蹬鼻子上脸狗仗人势起来了,我是为了太太好,你倒说我在添乱,我看你是个老糊涂!御医和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哪一个能救太太,你自己都不动脑子想一想吗?打量我和其他姨娘一样好性,竟然敢以下犯上!我虽然是个姨娘,但也是你们主子的女人你们少爷的亲娘,这等放肆的奴才,真不知道太太到底是怎么管教的!”四姨娘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顾妈妈!”寇书娴见顾妈妈一把年纪竟然挨了四姨娘的打,睚眦欲裂,就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为腹部袭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啊地一声惨叫,再一次跌回床上,血比刚刚流得更快了!

“太太!”顾妈妈唬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坐下来扶住寇书娴,望着她痛苦得扭成一团的脸,一面叫喊一面哭个不停。

“太太都要生了,就不要再管其他事了,太太放心,只不过是一个出言不逊的老货,我不会计较的。”四姨娘微笑着说。

“四姨娘,你……”在这个时候句句出言不逊,句句挑衅刺人,便是连一直忍耐着的柳叶都看不下去了,皱起眉怒焰熊熊!

顾妈妈更是怒目而视,恨不得撕烂四姨娘的嘴!

“四姨娘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一个外人……”阿依看着四姨娘笑盈盈的脸,心里窝起一团冷火,沉声开口。

“解颐!”柳叶一声低呼。四姨娘轻蔑一笑。

“不过就算我是个外人,这秦府里也轮不到四姨娘做主。先生临走前已经将太太全权交给了我,我也已经派人去请逸少爷回来。逸少爷就算搬出去了,他还是这府里的长子,太太还是他的母亲。四姨娘若还不满意,顾妈妈,立刻派人去公孙府请大姑奶奶回来。太太是大姑奶奶的亲娘,大姑奶奶比谁都更有决定权。就算先生不在。就算现在太太这个样子,四姨娘你也只是一个姨娘,突然拿出主子的款儿来,没的让人恶心!”

阿依一瞬不瞬地看着四姨娘逐渐变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黑,仿佛开了五彩铺子似的脸,一字一顿地道:

“我是个外人没错,但我也是一个大夫,在病人亲眷没到场之前,就算四姨娘你去把天皇老子叫来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该离开的是四姨娘你。我在诊治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不相干的人在一旁制造杂音。顾妈妈,送四姨娘出去!”

“你敢赶我走?!”四姨娘柳眉倒竖,眯起双眸危险地瞪着她淡定的小脸。咬着牙沉声道。

阿依看着她,粲然一笑,幽声说:

“我一个外人,我管你是谁的女人,你就是老天爷的女人我也不在乎!顾妈妈,我在治病。讨厌被打扰,把你们四姨娘请出去。她不出去就赶出去,你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连一个瘦骨伶仃的妾都治不服吗?!”她厉声问。

顾妈妈立刻明白过来阿依的意思,猩红着一双眼站起身,挽起袖子就要动粗。

“好!好你个死丫头,你治,你治去吧,要是你把她治死了,看你怎么去对爵爷交代!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四姨娘面色凌厉,却也没办法再待下去,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出去了。

顾妈妈又是恨又是气,心里有些埋怨寇书娴平日里对这些妾室的纵容,然而事已至此,也不能再说什么。

阿依继续去探寇书娴的宫口,还是没有开,寇书娴的血却还在不停地往外流。依旧没有羊水,抽缩却比先前更加厉害,寇书娴也疼得更加厉害,终于开始由闷叫转化为更大声的惨叫!

阿依皱紧了眉,药物不起作用,针灸会让她更痛,将双手抚在寇书娴的肚皮上,想要以推拿的方式为寇书娴减轻疼痛兼催产,哪知手刚一揉上寇书娴的腹部,寇书娴竟然发出一声比刚刚还要凄厉的嚎叫!

阿依吓得慌忙缩了手!

“解颐姑娘,别,太太疼!”顾妈妈的眼泪都流光了,只是干咧着嘴,急忙说。因为刚刚四姨娘的事,她对阿依有了好感,不再抱有敌意,比先前诚恳了许多。

阿依自然知道寇书娴很痛,心中越发焦虑,所有法子都用了却没有一点效果,不仅没有效果,她到现在连寇书娴真正的身体情况究竟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她现在已经束手无策了,然而她怎么可能会放弃!

“太太!太太!”顾妈妈忽然大声哭喊起来。

寇书娴竟然已经因为忍受不了疼痛昏厥过去了!

阿依大吃一惊,顿了顿,忽然站起身,下定了决心,走到桌前写下一则药性激烈的虎狼药方交给柳叶,不管寇书娴肚子里怀的是什么,先打下来再说!

柳叶拿了方子果断去了,叶妈妈与她擦肩而过,进来,屋子里一股血腥味让她皱眉,顿了顿,她隔着里屋的门帘子肃声道:

“解颐姑娘,大少奶奶来了!”

阿依微怔,打起帘子,果然看见站在叶妈妈身后,身穿黄白色图腾花镶边水粉色蝶恋花窄袖长褙子,下着一条青绿色碎花六幅裙,梳着鬒黑的发髻,圆圆胖胖的娃娃脸只是简单梳洗过,草草地匀了些胭脂,眼神闪烁,紧张不安的公孙婉。

“大少奶奶……”阿依惊讶怎么来的人不是秦逸,竟然是她。

公孙婉与阿依并不熟悉,却从秦府的主子和下人口中多少能了解这个姑娘在秦府中的地位,更何况她还是未来的墨侍郎夫人。公孙婉拘谨地笑笑,小声说:

“姑娘派了丫头来找大爷,大爷被皇上派出去办差不在家,前些天不是来向太太辞行过么。我听说太太病了就急忙赶来了,姑娘的丫鬟则去兰府找兰大夫去了,姑娘放心,我看她一个丫头怕路上不安全,命府里的小厮陪她一块去的。”

阿依是真不知道秦逸竟然离开帝都了,见公孙婉处事周到,连忙道了谢。

既然秦逸不在家,阿依立刻对叶妈妈道:

“叶妈妈,派人去请大姑奶奶回来!”

公孙婉先前进来时听着屋里的动静就觉得不太好,闻言,也不等叶妈妈回答,先开口笑道:

“姑娘,大姑奶奶还是我去找吧,已经这么晚了,公孙府若是姑娘派小厮去,只怕说不明白会耽搁,我走一趟直接把大姑奶奶带来能更快点。”

这样自然好,公孙府宅门大人口多,秦无忧又是新媳妇,阿依也怕派个小厮去进门时弄不清楚,还容易让秦无忧在婆家落埋怨,公孙婉这个公孙家的姑奶奶肯走这一趟自然再好不过,阿依和叶妈妈对着她郑重地千恩万谢,公孙婉连忙摆手,含笑去了。

阿依在送她到门口的时候,冷眼瞥见四姨娘仍旧站在院里,正一脸不屑满眼怨毒地盯着她,同在院里的还有一脸惨白的月姨娘和不安地徘徊忐忑慌张的春姨娘。

阿依也没有理会她们,关了门重新回到寝室。

一碗强剂量的催产药给寇书娴灌下去之后,寇书娴仍旧没有要生产的迹象,宫口不开,羊水没有,只有血虽然仿佛减缓了速度,却仍旧没有被止住的迹象,这样下去血早晚会流光!

阿依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仿佛感觉不到心跳了,无论是针灸还是推拿,寇书娴都无法承受这样的催产方式所带来的痛苦,她似乎越来越痛,已经开始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阿依一连给她灌了数碗强效的催产药,却半点效用都没有!

强烈的无助感和无力感啃噬着阿依的心,她眼睁睁地看着寇书娴疼痛挣扎甚至已经疼到了嚎叫的地步,却束手无措。顾妈妈和柳叶一直在哭,阿依觉得哭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然而心里憋得难受,喉咙里堵得难受,眼睛干涩得厉害,她却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

寇书娴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已经被她抓出了深深的深紫色的淤痕,她抓着她手腕的力量越来越弱。

阿依望着寇书娴,望着寇书娴仿佛挣扎在死亡线的边缘,而她背诵过那么多医书,诊过那么多病例,配制过那么多药,偷习过数不清针灸和推拿的手法,这时候却一条办法都想不出来。

她以为自己很厉害,到头来她却是最没用的吗?

“母亲!”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自门口处响起,秦无忧衣裳的盘扣都扣错了,一头长发乱蓬蓬地挽了一个纂儿,几步奔过来跪倒在床边,看着母亲几乎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样子,又是伤心又是恐慌,抓着母亲的手大声哭起来。

她的哭声惊动了阿依一直紧绷麻木的神经,仿佛被弹断的琴弦,阿依感受到一阵仿佛被吃掉了脑子似的疼痛感,连眼珠子都拧痛了起来。

“无忧!”半昏半醒已经疼得麻木仿佛已经死去半截的寇书娴听见这一声,猛然回过神来,望着泪水滂沱的女儿,艰难地伸出手去摸她的头发,惨然一笑,虚弱地说,“怎么这时辰回来,和姑爷说了吗?怎么这样不整齐就出来了,新媳妇这样会惹婆家不快的……”

秦无忧见母亲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记挂着她会被婆家不喜欢,一阵心酸,哭得更大声。

阿依心如刀绞,望着她们眼眶干涩,顿了顿,忽然咬了牙,沉声提议:

“太太,开刀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一章 决定

寇书娴只是急促地喘息着没有回答,她半合闭上眼眸静了片刻,身下依旧流血不止,腹腔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逐渐向上,撕扯着她脏腑内壁的肌肉。她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仿佛正随着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不明不白地消耗殆尽。

这是惩罚吗?这是报应?

她明明只是在心里记挂着,却从来都不敢去奢求,即使是这样上天依旧给了她报应吗?

寇书娴的唇角漾开一抹惨然。

秦无忧满脸泪痕地望着阿依。

“大姑娘,借一步说话。”阿依对秦无忧说。

两人来到外屋,公孙婉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见她们出来捏着帕子站起来。

“解颐……”秦无忧一把握住阿依的手腕,泪如雨下,嘴唇都咬破了,她却还是无法压抑住心底浓浓的恐惧慌张变得理智起来。

“姑娘!”绿芽突然急急忙忙地闯进来,小脸惨白,气喘吁吁地道,“姑娘,奴婢去瑞和堂和兰府都找过了,到处都没找到兰公子,瑞和堂的人说也许兰公子在御医院,可奴婢没法子去御医院!”

阿依此时的心已经冰凉冰凉,即使没有找到兰陵秋她十分失望,一颗心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公孙公子跟来了吗?”她问秦无忧。

秦无忧因为难过、痛苦和恐惧。捏紧了阿依的手腕只是哆嗦着嘴唇压抑哭泣,却说不出话来。

“三哥外出办差去了,今天没有在家。”公孙婉见状。连忙代为回答。

阿依此时一张紧绷着的小脸出奇地平静,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究竟是多么地惶乱冰冷,惶乱冰冷得仿佛一颗心已经被从体内抽离再也感受不到了,惶恐冰冷得她周身上下的每一粒毛孔都在颤抖。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万分稳定,尽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望着绿芽。平声吩咐道:

“去护国候府找墨大人,请墨大人把兰公子带过来。墨大人若不在就去求墨夫人,墨夫人会有法子的。”

绿芽用力点点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大姑娘,”阿依捏紧秦无忧的手。郑重地说,“我觉得太太肚子里的不是孩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照这样下去血一直止不住的话,太太就会血崩而死。进行保守的治疗方法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只剩下一种方法,就是给太太开刀把太太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拿出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没有。我不知道……”

她摇着头,语气弱下来:

“我只是想说我没法子了,若是不把太太腹中的东西取出来。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算是开刀,我也不敢保证太太一定能活下来,但至少能知道太太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大姑娘可以另请高明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无论是先生、百仁堂的大夫还是御医院的御医诊出的结果都是喜脉,所有关于催生的法子我都试过。太太否认喜脉,我这会儿也觉得不是。所以即使其他大夫来了只怕也是束手无策。大姑娘要快些做决定,多耽搁一会儿危险就会增加一分。”

“你的意思是……母亲突然地就熬不过今夜了吗……”秦无忧垂着头,咬着唇,泪如泉涌。

阿依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她都说不出口。

一声凄厉的嚎叫自寝室内骤然响起!

众人因为这惨烈的一声肝胆俱裂!

顾妈妈哭着从屋里跑出来,满手是血,泪眼纵横,语无伦次地大哭道:

“血……血……太太……血……”

阿依骇然,飞快跑进屋里,紧接着心咯噔一声,脸刷白!

凌乱的床铺上入目全是血,一大片血如河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寇书娴的身体涌出来,有许多已经流淌到地面上。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让人心惊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这一间卧室明明十分宽敞,却因为这样的血腥仿佛置身于密闭的存放血液的地窖,那味道如一只无形的手钻进胸腔狠狠地揪住人的心脏!

秦无忧双手捂住嘴,泪如雨下,若不是薄荷扶住她,她一定会瘫软跌倒。

恐慌地跟进来的公孙婉是一个弱质的闺阁千金,这样血腥的画面长这么大都没有看过,直接咕咚一声昏了过去。

寇书娴早已陷入昏迷中,血已经流成红河,阿依的手探进她的宫口,仍旧没有半点动静,腹部的抽缩却比刚刚越发剧烈。一颗心已经冰冷到了极点,她抬起头,沉声问秦无忧:

“开刀吗?”

秦无忧全身发软,哭得如梦似幻,头脑发白地望着床上仿佛成了一个血人儿一般的母亲,咬着嘴唇,终于还是点点头。

阿依立刻从药箱里取出两份写好的药方递给柳叶:“照这个去煎药,让人多拿几坛烈酒来,把我院里耳房里那个高木床抬过来!”

柳叶连连点头,转身跑着去了。

院子里可以耳闻地开始乱成一团,秦无忧跪在寇书娴的床边,握着寇书娴的手流泪。她已经哭不出声音来,却还能够不停地流眼泪,仿佛要把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流干似的。

阿依打开丝绸布包,呆呆地望着里面闪闪发亮的锋锐刀具,蜷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对寇书娴的感情十分复杂,很喜欢却又总觉得算不上喜欢。

她一直居住在秦府里,寇书娴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也算是寄居在寇书娴的家里,然而她对寇书娴从来就没有像对先生那样深厚的、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感情,明明都是收留她对她很温柔的人。

饶是如此,当今天突然来临,当她对寇书娴的生命流逝束手无策时,她的心里还是像被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刮着似的,一种她无法感觉却真实存在的,一种她明明没有体会到,却已经让她的身体产生下意识战抖的痛楚堵塞填满了她身体里的所有空隙,她变得无法呼吸,好像脖子被掐住了一样。

一双杏眸里血红色布了上来,干涩肿胀,她拿起一柄银光灼灼薄如柳叶的短刀,却发现自己拿刀的手比刚刚抖得更加厉害。

就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四姨娘拉着脸色惨白进来之后开始努力忍耐干呕的月姨娘闯进来,冲着阿依的背影眯起眼眸厉声喝问: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给太太开腹,爵爷不在府中你就可以这样乱来吗?开膛破肚?你是要杀了太太吗?你别以为别人瞧不出你的那点心思,你不就是看中了爵爷嫌太太碍眼,想要除掉太太取而代之么?你别做梦了!

大姑娘,你可不要被这个小贱人骗了,这个小贱人看上了你父亲,所以才会把你母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看见你母亲难产产不下来,就在这里妖言惑众,想要打着治病的幌子把你母亲置于死地,你可不能相信她!

你母亲只是难产生不下来罢了,她腹中怀的可是你的亲弟弟,你父亲的亲儿子,可不能胡来!大姑娘你还是让姑爷想个法子,去请个经验丰富的御医来,若是太太落在这个小妖女手里,一定会被她治死的!这个小妖女她……”

阿依已经一把揪住四姨娘的衣襟,狠狠地将她的脖子拉低下来!

因为四姨娘穿着高领衣裳,这样猛然一拉,差一点把她勒断气!

四姨娘一呆,她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会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敢对自己做出这样激烈的举动,这样的举动不是在向别人诉说她的心虚和恼羞成怒么!

“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缝了你的嘴帮你滚出去?”阿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杏眸森黑阴冷恍若看不见底的千年古潭,好似见不到星月的无垠午夜,又像是失去了色彩的墨玉,变得阴森荒凉,她一字一顿地望着她问,嗓音低沉荒凉犹如固封在地底上百年的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四姨娘心脏一凛,那样的感觉更加强烈,面前的这个小贱人是来找她报仇的,是她的冤孽,是她的煞星。顿了一顿,她却不肯认输,怯懦只有一瞬,她冷冷地瞪着阿依,厉声冷笑:

“怎么,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大姑娘,你看,她已经承认了对太太的居心叵测……”

“出去!”秦无忧握着寇书娴的手,突然锐声喝道。

秦无忧长这么大都没喊过这么大声,就连四姨娘也被吓了一跳,顿了顿,连忙道:

“大姑娘,你不能……”

“顾妈妈,薄荷,把她们两个人给我赶出去!”秦无忧流着眼泪,跪在母亲的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愤怒地命令道。

“是!”顾妈妈和薄荷两个哭成泪人儿的人立即起身,赤红着一双眼,把恼怒不满地厉声叫喊的四姨娘和月姨娘一齐推了出去。

四姨娘和月姨娘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敌得过膀大腰圆的顾妈妈和本身就泼辣的薄荷,很快就被赶出去,这一下四姨娘连秦无忧也恨上了,站在院子里大骂秦无忧是不孝女阿依是小贱人。

阿依胸口处淤积着焦躁让她变得十分不耐烦,叫嚣声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集中力,她蹙眉,对着薄荷一字一顿幽声吩咐道:

“去告诉四姨娘,若是她再喊叫,就塞了她的嘴送祠堂!”

薄荷去了。

于是院子里终于安静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二章 往事

高高的木板床已经被两个婆子抬进来,高板床属于阿依,是她在外面进行开腹术成功后回到帝都为了开腹术特地订做的,这一次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阿依用烈酒在血腥味浓重的室内喷洒,很快,浓郁的酒味便渗透进同样浓郁的血腥味里,交融到一起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十分怪异。

“大姑娘,你是旁观还是先出去?”阿依问。

若论往常,进行开腹术时自然是不能有外人在场的,但阿依担心寇书娴会死在开腹术的过程中,虽然她极不愿意接受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但她的理智不容许她对自己的医术盲目自信,她不想害秦无忧连和母亲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秦无忧微怔,还没开口,一声虚弱得就快要听不见的嗓音含着笑从床上响起:

“无忧出去吧……”

秦无忧回过头,正对上床上母亲那一双含着温柔却早已哑了色彩的苍然眼眸。

“母亲……”秦无忧唤了声,这样子苏醒过来,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晶莹的泪又一次扑簌簌地落下来。

“无忧,”寇书娴艰难地抬起苍白的手,缓缓抚摸着秦无忧的发顶,就像对待小婴儿似那样的轻柔缓慢,她目不转睛地极其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一双眼里明明噙了泪花,却笑得分外灿烂,“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看见你做了母亲。不过姑爷对你打心眼里地好,母亲看得出来,这就够了。无忧。你要和姑爷好好过日子,你性子贞静,但夫妻之间,不管你的性子是什么样的,你也要让他知道你是在乎他的,不然他会寒心。”

恍若交代遗言的话已经让秦无忧泣不成声,她拼命地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双手握紧母亲的手,只是不停地啜泣着“母亲、母亲”。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

寇书娴喘息了一口气,仿佛在积攒力气,握紧了女儿的手,含笑轻声道:

“你成亲的前一夜。你父亲把一切都已经告诉你了吧?无忧,往后你要好好孝顺你父亲,即使你已经出了阁,即使你是个女儿家。你父亲抚养你长大耗费了许多心血,即使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他,他也一样把你当成亲生的看待。你和二姑娘,他从来没有把你们区别对待,你的名字都是他取的,无忧。无忧,他希望你能一世无忧。

他是真心对你好,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不管你日后什么样,你也不要忘记你父亲对你的恩情,你要好好地报答你父亲对你的养育之恩。他为了我们娘俩受了许多流言蜚语,母亲从小就让你让着二姑娘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你不要怪母亲。”

阿依震惊!

秦无忧先是用力地点着头,紧接着狠狠地摇着头。泪水滂沱。

寇书娴说完了这些话,似用尽了全部力气。紧接着忽然身子剧烈一颤,竟然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秦无忧大吃一惊,啊地一声低呼,眼泪流得更厉害!

阿依唬得面白如纸,心脏已经不会跳了,急忙命哭泣中的顾妈妈、柳叶和秦无忧一起帮忙,将寇书娴抬到板床上去。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有秦无忧拉着母亲的手干哭。

寇书娴吐出一口血,神智却异常清楚,唇角还沾染着刺目的血迹,望着秦无忧虚软一笑:

“无忧,出去吧!”

“母亲……”秦无忧泣不成声。

“出去吧,有你在这里反而不好。”

秦无忧泪水汹涌,母亲的表情十分坚持,她犹豫着却又不敢耽搁时间,只得在薄荷的搀扶下哭着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太太,把这药喝了。”阿依将一碗麻醉汤剂小心翼翼地喂寇书娴喝进去,开腹术因为时间长创口大需要全身麻醉,必须要通过内服汤剂进行全身麻醉。

寇书娴艰难地吞咽下去,唇角还挂着药汁,在阿依帮她擦拭去之时,她浅浅一笑,轻声说:

“你很惊讶吧,无忧不是爵爷的孩子……”

“太太不要说话,集中精神药效才会更快。”阿依努力温声劝说,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了,却因为过度焦虑而过度紧绷,集中的精神力似正在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我想说,”寇书娴握着她的手,幽声轻笑,“总觉得不说就没机会了……”

“太太……”阿依蹙眉,内心难受,觉得惨然。

寇书娴苍然一笑,虚弱无力地淡声开口,续道:

“小时候爵爷很喜欢跟着我们玩耍,那时我父亲还是御医院副院长,那时玄清还活着,那个时候的爵爷还每一天都在为被母亲逼着背诵医书而苦恼。老夫人是续弦,老爷子年轻时又整天想念已经去世的妻子,老夫人就把全部希望都放在爵爷身上,她逼迫爵爷去和俊儿的父亲争,逼迫爵爷去和逸儿的父亲争,每一天每一天,爵爷都过得十分痛苦。

那时柳家和秦家还是世交,玄清长他三岁,常偷偷带他出去玩,尽管每一次玩完回来爵爷都会被母亲处罚,可爵爷还是很喜欢玄清……”她仿佛想起了极为怀念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复杂却温煦的笑意。

阿依捏紧她的手,不想让她说下去,却没有法子,只能任由她快点说完,乞求着药效快些起作用。

“玄清是无忧的父亲,在他去做军医的那一年我们私定下终身,结果他死了在战场,我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未婚先孕一旦曝光,为了门风必要自戕。那时四姨娘刚好留下退婚书出走不知所踪,老夫人本就对她不满意,她一出走老夫人立刻为爵爷张罗起婚事,爵爷正伤心,他不愿,知我有了身孕,他便不顾父母反对迎娶了我。”

她艰难地喘息了一下,麻醉药似乎已经开始起作用,她头脑发晕,一片空白。身体上已经麻木了的痛楚仿佛正在从*上被一点一点地剥离,她幽幽地续道:

“后来老夫人知道那孩子不是爵爷的,为了门风老夫人不敢声张,只不过八个月的时候那个孩子掉了。因为这件事爵爷一直觉得对不住我,其实我从来没怪过他,也没怪过老夫人。

一年后玄清回来了,他没死,只是被俘了,两军交换俘虏时他回来了。死而复生,他父母自然高兴,急忙为他张罗亲事。那个时候爵爷本打算助我们私奔的,可玄清他却又被卷进后宫争斗里,在约定好一起离开的那一天,他被皇上下令诛杀,之后我发现自己怀了无忧……”她惨然一笑,“两次都是这样,可是第二次,他真的死了……”

阿依的心脏一直揪着,虚握住她握力逐渐变得疲软的手,她似乎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却带着苦涩的自嘲,仍在幽幽地继续说:

“我与爵爷成亲快十八年了,他无论是待我还是待无忧都是极好的,说来难以启口,我竟然不知廉耻地喜欢上了他,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可至始至终,他都只是把我当成那个小时候总是带他一起去玩耍的娴姐姐。

若是他知道我对他存了那样的心思,一定会觉得很恶心吧,这样的我竟然对那样的他存在妄想。就是玄清也一定会怪我吧,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喜欢上两个男人,所以今天我才会遭遇这样的报应……这是报应……”

她的笑容凝固起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一双没有神采空洞荒芜的眼眸却逐渐变得虚幻起来,她终于沉沉地闭上眼睛在药力的作用下再也睁不开,在神智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她依旧在用那双惨白的唇呓语似的呢喃:

“报应……报应啊……”

她终于深深地陷入沉睡中!

阿依的指尖在颤,心尖在颤,强烈的沉重感使她再难喘上气。她捏紧了拳头,努力忽略掉心底的复杂、凌乱与凄然,重重地深深地强迫自己再呼吸一次,集中精神力。

以面巾遮面,她在药水盆里净了手,从酒盆里取出一直浸泡着的柳叶刀放在火上燎干,用棉球蘸了酒味刺鼻的棕褐色药液,在寇书娴的肚皮上仔细地擦了擦,紧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寇书娴隆起的肚皮上锋锐地划下一道,紫黑色的血便流了下来!

阿依的心在颤,将心底里的那一份恐惧压缩至最底层忽略掉,她已经解剖过无数具女尸也曾经给许多人接生过,不要紧的,她一定能做到的……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有条不紊地层层划开寇书娴的表皮肤、真皮肤以及皮下组织,尽力躲避开重要的血管,一路向宫腔内切割去。

一个人进行这样复杂且未知的开腹术非常艰难,尤其现在是晚上,尽管睦元堂内灯火通明,却仍旧十分费眼。加上今天她已经处理过八例急诊,之前在精神力上又备受摧残,因而她极为仔细认真,生怕因为一个手抖或者一瞬恍惚出了差错。

她绷紧了神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手里的刀刃,努力不去让自己流汗,汗水却已经浸透了衣裳。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进行得还算顺利,寇书娴仍旧在呼吸,虽然眉尖蹙着,表情却还算安稳,证明麻醉药还有效用。她静下心来,微微活动了一下鲜血淋漓的双手,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再下面便是宫腔了!

带着忐忑的心情,她咬着牙,手法利落地划下一道!

出乎意料的事情却在一瞬间发生!

噗!

一股紫黑色的血猛然喷了出来,喷溅在她的脸上!(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三章 伤逝

阿依大骇!

这不对劲,她还没有打开宫腔,此处也并非血管密布的最丰富处,她很小心没有切割到足以产生这么多出血量的部位,为什么会!

她慌忙用大量的棉球去擦,一面擦想要找到出血点立刻进行缝合,一面慌乱地去观察寇书娴的状况。寇书娴的呼吸立刻微弱下来,脸色也从刚刚的惨白如纸仿佛血液正在急速流失一般变得逐渐恍如透明。

她心中大骇,强烈的恐惧感与无助感袭遍全身让她几乎快哭出来,然而她的手仍旧在下意识地寻找出血点。

就在这时,她仿佛触到了一个软软的、圆圆的、不同于*的触感,仿佛一个正活着的、被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似乎还会逃跑的东西。这些念头一瞬间在脑海里闪过,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怀着忐忑惊惧的心情下意识抓住了那东西,并掏出来!

一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黑色沾满了鲜血、类似蚕蛹更像是水蛭的东西被她握在手里挣扎蠕动,从那东西的最前端伸出一个不长但却能看得见的似吸盘似触角的东西,猛然贴上阿依的手背肌肤!

强烈的痛楚压制下阿依即将冒出喉咙的惊声尖叫,她感觉手背被这东西狠狠地咬了一口,紧接着有知觉地,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似从自己的手背里被那个东西吸进它自己体内,而它也变得比刚刚越发鼓胀!

阿依骇然失色。直觉这样下去不妙,也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慌忙放下刀。用另外一只手握住那个越来越鼓的黑色吸血虫,猛然一个用力,手背上是撕裂般的剧痛,她将从手背上拔下来的那只吸血虫用力地摔在地上!

啪!

吸血虫被摔爆,大量的紫黑色血液流了满地!

阿依惊悸,再看自己的手背,血肉模糊。已经生生地被那只吸血虫撕下来一块肉!

然而她已经顾不得许多,她找到了寇书娴体内的出血点。努力压抑下心底里的恐惧,手脚麻利地缝合了破裂的出血点。那出血点竟然不是在宫腔上,而是在宫腔上方的脆弱处。

她现在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无暇去思考。止血之后拭去模糊的血迹,她赫然在鼓出来的宫腔壁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破洞!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

事态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正朝着无法预知的情势发展下去,她指尖狠颤,因为惊恐浑身发软。

寇书娴几乎没有了呼吸,阿依咬了牙,捏紧了刀柄用力地切下去,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恐惧、骇然、震惊、惶恐、不知所措……

她看到了使腹部隆起生存于宫腔内的东西,那是一个她说不出来、仿佛是用血肉凝成的。却又不完全是用血肉凝成的、有许多空隙的、圆圆大大硬硬的、血淋淋的东西,在这个东西的上方,一只比刚才的吸血虫整整大了一圈遍体金色的吸血虫正吸附在上面。缓慢地蠕动!

而那个被它吸附住的东西下面,似乎还有许多吸血虫正在来回游走蠕动,这是一个巢穴,一个吸血虫自己建造出来的巢穴,它们将巢穴筑在了人的身体里面!

阿依猛然明白过来,紧接着一阵愤怒。胸腔内仿佛有许多干柴遇火忽然燃烧起来了一样。

她也不管这些虫子是不是危险,她也不去理睬自己心中的害怕。咬了咬牙,赤手去抓那只金色吸血虫,紧接着用刀子凌厉地一划,直接将那一只金色的吸血虫从血虫们筑造的肉瘤上拿下来!

又一腔紫黑色的血喷涌而出,顺着阿依的手粘稠地流了下来!

寇书娴的身子剧烈一颤,这样的反应却让阿依大喜,有反应就说明人还活着,她已经找到了缘由,不管这东西究竟是怎么进入寇书娴体内的,只要她把它们全部清除掉,再把破损处缝合上,寇书娴就能活过来了,只要能活过来,一切就都不要紧了,她在心里如此热切地想着。

“解颐……”就在这时,一直陷入麻醉昏睡中的寇书娴忽然弱声开口。

阿依大骇,她用了最强烈的麻醉药,以药效持续的时间来说,她不应该这个时候醒来。

阿依的心冰凉冰凉,她连忙安慰自己似的对寇书娴颤声快速说:

“太太,你别怕,我已经找到原因了,等我把这些都处理掉太太就没事了,太太你一定要撑住,我很快就会弄好的,我很快的,马上就好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双颤抖的手去切割着那只大大的被用作虫穴的肉瘤,声调一直在变,变得很奇怪,仿佛坏了的门扇开关时发出的噪音,而她自己却没有知觉。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清除掉那些古怪的杀人虫子,她竭力去抢夺争取时间,只要她很快地处理完,一切就都好了……

“解颐,爵爷、无忧,我最放心不下……”寇书娴双眸虚无地望着棚顶,望着这一间她居住了十八年,陪伴她度过了无数凄冷之夜的寝室,灵魂似要脱体而去一般地虚无缥缈,然而她还有想说的话,尽管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流失光了,她慌张地咬紧了牙,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轻声说,“答应我,帮我保护好无忧,爵爷,不要丢下他一个人,答应我……”

阿依呆住了,她望着寇书娴仿佛灵魂被抽走了,越来越萎靡,好似就快要失去了生的气息的神情,瞠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她的双手颤得厉害,好似痉挛一样无法停止:

“太太,你再撑着一点,我马上就好了,我马上就好……”她哆嗦着嘴唇不停地念叨着,通红着眼眸低着头,用力紧绷那一双不停颤抖着的手,继续剥离。

“拜托你了……”寇书娴仿佛总结掉了她的一生似的,带着无限的眷恋幽声落下最后一句,苍白的指尖微曲了两下之后猛然变得僵直,在瞳光即将散去的最后一刻,她缓缓地阖上双眸,惨淡湿润的面庞倾斜,一滴泪珠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下去,她陷入了深深的永久的沉睡。

“太太,你在说什么呀,大姑娘是你的女儿,女儿自然是要亲娘来保护,我一个外人怎么能替太太来保护女儿?太太你放心,你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阿依用走着音的腔调轻声说着,她深深地垂着头,一双大眼睛干涩肿胀得厉害,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一面快速地麻利地剥离那一块足有胎儿大的肉瘤,一面喃喃地说:

“太太你真傻,既然喜欢先生为什么不告诉他,十八年,如果早一点说也许就能变成真的了,就算变不成真的……就算变不成真的……就算变不成真的也不打紧,你还是和先生拜过堂的!太太,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好了,等你好了先生也回来了,等先生回来了你再好好地告诉他。太太,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深深低垂着头,语气微弱地走着音地念叨着。

就在这时,门猛然从外面被推开,阿依手里的刀仍旧没有停止,被黑色的蝙蝠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兰陵秋率先走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袭紫衣的墨砚。本来先前是墨砚走在前面,可在门口处兰陵秋似嗅到了某种气息,率先推门进来了。

“果然是金蛊王。”兰陵秋拾起地上那一只已经被阿依杀死的金色吸血虫,看了看,眸光幽深,沉声道。

墨砚在阿依的脸上扫了一眼,紧接着又瞥了一眼生息全无的寇书娴,再次将目光落在仿佛无知无觉依旧在努力,就好像只要她努力,已经死去的人就会活过来的阿依,眉心微蹙。

兰陵秋捏着传说中的金蛊王,见阿依还在摘除肉瘤,皱了皱眉,淡声提醒:

“没用的,她已经死了。”

阿依的心脏被重重地切割下一刀,她觉得她快要哭了,但是她没有流泪。身体和心尖俱是一震,握住刀柄的指尖激烈地一颤,然而她没有抬头,亦没有停下来。

尽管双手抖得厉害,她却仍旧绷直着身体,咬着嘴唇,仿佛在与死神赛跑一般,快速地将肉瘤从寇书娴的宫腔内摘除掉,并清理掉笨重地四散逃窜的其他吸血虫。

此时体腔内的血液早就已经凝固了,就连血管和肌肉亦变得十分冷硬,然而她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急速地将破开的身体重新缝合上。

兰陵秋想告诉她金蛊王的繁殖数量很大,就算巢穴在宫腔,其他部位说不定亦存在着吸血虫,这样的遗体势必要火化掉,然而望着她执拗的样子,他终是没有说出口。

直到阿依缝合上最后一层表皮肤,在割断线头的一刹那,手腕一抖,手中的柳叶刀掉落在地,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一直麻木的心猛然地剧烈地一阵紧缩,让她条件反射地觉察到一股难耐的疼痛。

她转动了酸涩僵硬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的脖颈,呆滞的眸光落在寇书娴那一张早已僵硬神情却异常祥和的脸庞。

“太太,好了……”阿依轻声说。

然而没人回应。

她呆了一呆,紧接着缓缓地低下头,落在寇书娴垂于床板之下的手上,顿了顿,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上,触手一片死亡气息浓厚的冰凉。

她深垂着头,瘦削的身体忽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若秋风里瑟瑟的枯叶,萧索,荒凉。(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四章 真凶

因为兰陵秋和墨砚闯进来时没有关门,一直站在堂屋里惊慌失措地流泪的秦无忧见屋里先前还有说话声,突然就没有了动静,心中不安,几次犹豫着想要进门,终是没忍住,掀开门帘向室内望去,入目的却是一片惨烈干涸的血迹以及平卧在高板床上已经没了生息的母亲。

“母亲、母亲………”她震骇地捂住嘴唇,一声低呼,泪水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几步跑到床前,跪下来一把抱住自己那血迹还没有被擦拭干净的母亲,放声大哭起来,锥心泣血,肝肠寸断。

秦无忧是从一直呆呆地望着寇书娴的阿依面前奔过去的,秦无忧因为过于悲痛,并没有注意到阿依正拉着寇书娴的手,当她的身体打断了阿依和寇书娴之间的联系时,阿依仿佛触了电似的缩回手,身躯剧烈一震,整条右臂都不由自主地激烈地颤抖起来,哪怕是她用左手下意识地握住,却仍旧抑制不住那仿佛痉挛的手臂。

她睁着一双呆滞黯哑的杏眸怔怔地望着秦无忧哭得几欲昏厥,被一同跪下来的薄荷抱着一边哭一边劝,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只剩下了不停地颤抖。

墨砚立在她身旁,颦眉望着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头,然而手刚抬在她的头顶,望着她止不住颤抖的样子却停住了,顿了顿,收回手,转身走到盛满烈酒的水盆前,望着泡在里面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的吸血虫。沉声问兰陵秋:

“你刚刚说,这些东西是什么?”

兰陵秋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有点可怕。大半夜的竟然隔空指使御医院里的太监不理会他的拒绝直接把他绑架出宫,押上了前往此地的马车,堂堂刑部侍郎竟然像个擅长杀人放火打劫的强盗似的。扁了扁嘴,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金蛊王。”

墨砚也没追问,只是看着他,意思是“我问你是让你完整地回答,不是让你敷衍我。你敢再敷衍我试试看!”

兰陵秋的嘴角狠狠一抽,他对这个男人生不出一点好感。那丫头为什么会被许配给这种粗暴无礼的男人,真是一块好肉掉进了狗嘴里。隔着斗篷上的兜帽挠了挠发鬓,他有些不耐烦讲解地回答:

“就是一种蛊虫啦,最开始只是米粒大小。薄如麦麸,附着力却十分强,肉眼很难发现。这种蛊虫会寄生在人的身体里,以人的血肉为食,吃的越饱长得越大。金蛊王在人体内的潜伏期通常是一到两年,寄宿在女人身体中分裂得要快一些,它是依靠自身分裂来繁殖的,最初的一只会分裂成许多只,许多只再分裂出许多只。形成一大群在体内筑巢形成虫群。

通常是灰黑色,但是不一定分裂多久以后就会产生出一只金色的蛊虫,那个才叫金蛊王。是蛊虫里的王者,没想到被她杀了,金蛊王非常罕见,而且有很多作用……”

兰陵秋用“暴殄天物”的眼神看向阿依,墨砚一记眼刀飞过来,他只得收回目光。

“这东西是怎么进入人体的?”

“很简单。人体一共就那几个洞,米粒大小的虫子从哪个洞里都能爬进去。是男子通常会将金蛊王放在头发上。让它自行从耳道里钻进去,一到两年寄主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女子当然也可以从耳道或口腔进入,不过无论是七窍流血还是内脏破裂,无缘无故就那么死去怎么说都是谋杀吧。

这只蛊虫的主人倒是聪慧,对金蛊王非常熟悉,知道让金蛊王从下面钻进去。一旦蛊虫在子宫内繁殖并用血肉和自身的粘液融合到一起形成巢穴,从外观看就像有喜了一样,在最后大出血的时候,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开了刀一探究竟的话,很可能会被误认为是难产而死。”

他话音未落,众人的身子俱是一震,秦无忧拉着母亲的手停止了哭泣,挂着泪珠,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她带着哭腔怔怔地问。

兰陵秋不答。

“所以,这些虫子究竟是谁的?”墨砚看了阿依一眼,她仍旧在发怔,他皱了皱眉,问兰陵秋。

兰陵秋不想回答,却在墨砚不肯放过他的眸光里无奈地轻叹口气,不太乐意地回答:

“金蛊王是巫医一族掌握的蛊虫中的圣品……”

“巫医一族?”秦无忧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兰陵秋,“巫医一族不是曾经在大齐国西南部赫赫有名,擅长草药,精通捉鬼驱邪之术,悬壶济世,救济万民,被称为‘西南首善’的殷氏一族吗?”

小时候父亲曾告诉过她,殷氏一族过去十分繁盛,在医界与他们百仁堂齐名,甚至比他们百仁堂还要享有盛誉,现在与百仁堂齐名的瑞和堂当年在殷家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只可惜老当家过世后殷家就败落了,现如今活跃在西南部的那个殷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殷家了,现在的殷家甚至连当年殷家的一成医术都没有学到。

兰陵秋看着她,一双淡粉色的眼珠子似在嘲弄她的无知短浅:

“殷家擅长的可不止是驱邪和医术,真正说起来,巫医一族最厉害的是蛊毒,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罢了。”

秦无忧的心脏骤然紧缩,呆了一呆,紧接着双手掩面,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哭泣道:

“怎么会,怎么会,四姨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母亲从来都是对她以礼相待,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兰陵秋和墨砚俱是一怔,没想到秦府里巫医一族的人竟然是一个妾,秦泊南还真是深藏不露。

阿依望着秦无忧悲伤得不能自已。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去责难四姨娘了,她只是在哭,仿佛要昏过去了似的低泣个不停。

此时的阿依脑袋一团乱。疲惫的身子沉重得厉害仿佛坠到了地底下不再是自己的了,脚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哭泣的秦无忧,忽然转身,满身血迹地出去了。

墨砚皱了皱眉,他和秦家算不上要好,对寇书娴的死更是没什么感觉。可是阿依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他沉着脸跟出去。

外面的人在听到秦无忧撕心裂肺的哭声时。已经意识到屋里发生了什么,那些丫鬟婆子想起平日里寇书娴待人宽厚,温柔可亲,都忍不住流下泪来。春姨娘也跟着低声啜泣,用帕子不停地擦眼泪,只有月姨娘和四姨娘面色平静,月姨娘坐在院子里脸色刷白呆呆地发怔,四姨娘平着表情,一双轻蔑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得意。

当满身是血的阿依跨过正房门槛时,院子里哭成一团的丫鬟婆子皆被她的一身血吓得魂飞魄散。一阵短暂的惊骇过后,众人均低下头,没人敢去看她那一身是血恍若从地狱的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

阿依径直走到四姨娘面前。四姨娘蹙眉,下意识倒退半步,满脸嫌恶。

阿依也不在乎她的表情。举起手里捏着的因为烈酒的作用已经一动不动的吸血虫,淡声问道:

“这是你的?”

四姨娘一声尖叫,立刻跳开,满脸恶心恐慌地质问:

“你这小妖女,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巫医一族,金蛊王。”阿依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四姨娘心中大骇,眼眸里有幽光闪过。却因为漆黑的天色没有被发现:

“你在说什么?什么金蛊王?你是说你手上拿着的这个是我们巫医一族的东西?小妖女,就凭你也能污蔑我们巫医一族,我们巫医一族繁盛的时候别说是你,就是连百仁堂也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我们殷氏一族的医术天下第一,你只不过生的时候好,开开药方配配草药在人的身上动几刀就被尊称为‘神医’,真是可笑!我虽然不知道你手里拿着的这个是什么东西,但是就凭你也想污蔑我,该不会是你对太太动了什么手脚,现在又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来吧!”

她在提到巫医一族的辉煌时,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高傲与自豪。

墨砚这才注意到四姨娘,眸光才一落在她身上,心里咚地一声,表情有一瞬的错愕震惊,这个女人竟然是秦泊南的四姨娘……

“她不肯承认,兰公子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个虫子是巫医一族的所有物?”阿依问比无星无月的深夜还要漆黑阴暗的兰陵秋。

“我为什么要给你证据证明,你们秦府里的事,与我何干?”兰陵秋很不耐烦地说。

“兰公子……”

“做什么?”

“逸少爷的病也是因为蛊虫吗?”

兰陵秋眉一挑,看着她刚刚难过得仿佛被泥潭淹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的模样,他还以为她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看来即使是陷入悲愤与内疚中无法自拔,她仍旧能一针见血地发现问题的所在。

“罢了,想要我帮忙也行,既然她是巫医一族,且能拥有金蛊王,这说明她应该是殷氏的直系,直系的手头必然还有许多蛊虫,我可以替你找出来,不过相对的,找出来的东西要归我。”

“可以。”阿依想也没想地应了。

“墨侍郎的回答呢?”兰陵秋又望向墨砚。

“问我做什么?”

“因为总觉得如果墨侍郎不回答,待我找出来,墨侍郎一定会抢走。”

墨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耐地撂下两个字:“可以。”

兰陵秋很满意。

四姨娘心中大骇,一直平静的面容有一瞬的僵硬恐慌!(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五章 证据,包庇

兰陵秋和跟着墨砚来的几个刑部的官兵,并秦府的几个家丁婆子,一同去搜查四姨娘的素芳院。

阿依已经告诉叶妈妈请她派人去西山皇陵给秦泊南送信,之后便疲惫地坐在睦元堂门廊下的栏板上,歪着朱漆木柱,呆呆地望着天空中隐在云彩下晦暗的光亮,耳边仍旧能听到室内秦无忧的啜泣声,她闭了闭双眸,什么都不愿去想,每一次想起刚刚的事情,她都会觉得深深地刺心。

院落里针落可闻,四姨娘害死了太太,这消息令所有人惊骇,众丫鬟婆子素来不喜四姨娘,皆怒目而视,却因为有墨砚在场,没人敢窃窃私语。

墨砚立在中庭,抱胸远远地望着阿依,当年沈雯死在她的救治下她也是这个样子,他本以为在前线历练了许久,她早已看惯了生死。不过面对身边的人,那人又死在了她主刀下的开腹术中,内疚难过后悔也是正常的吧,虽然他并不喜欢她的软弱。这样子沉甸甸地发呆一点趣味都没有,他无奈地轻叹口气,干脆成亲之后让她回家呆着算了,做大夫总是经历生死一线也没什么好的。

四姨娘忐忑不安地立在院子里,沉着一张美丽的脸,用力咬牙: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巫医一族擅长蛊虫?他们巫医一族曾经享誉大齐国西南部,一直都是以“扶弱济贫”为族训,在大齐国拥有良好的声望。备受百姓拥护。若不是祖父突然病逝,现在的殷家也不会落魄到这种地步,若是那时她再年长一点。殷家也轮不到旁系的人当家作主。

殷氏一族,蛊术作为传家之术代代相传,每一代家族成员无论男女均擅长蛊术,然而这一项秘技却是只能修习不可外传的,因此外界从来没有传说过殷家擅长蛊术之事,可是那个人,那个人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根本就不认得他,那个人为什么会对殷家的秘事了若指掌!

四姨娘的心里油然而生强烈的恐慌与不安。她有了一种自己即将被终结了的不祥预感。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兰陵秋回来了,跟着他一同来的还有被奶娘牵着衣服也没穿好一边走一边哭的秦宣。

秦宣一面哭一面害怕地喊着“娘、娘”,四姨娘眼眸一闪。就要上前去,叶妈妈却先一步横过去拦住她,厉声呵斥那奶娘:

“谁让你把宣少爷带过来了,还不快把宣少爷带回去睡觉!”

奶娘唬了一跳,连忙解释道:

“不是奴婢要带宣少爷过来,是这个人突然带人闯进素芳院翻箱倒柜的,宣少爷被唬着了,哭着要找四姨娘……奴婢这就带宣少爷回去!”说着,要来拉哭泣的秦宣。

秦宣却躲开她的手。哭着往四姨娘身前奔,叶妈妈却上前一步又一次拦住他,绷着脸严厉地道:

“宣少爷。这里不是宣少爷来的地方,宣少爷快跟着李妈妈回去就寝!”

秦宣非常怕叶妈妈,浑身一缩,越加恐惧,哭着摇头,倔强地咬着嘴唇就是不肯离去。眼见叶妈妈不肯让他接近娘亲。哭得越发厉害,泪眼婆娑地猛然看见坐在门廊下的阿依。几步奔过去跑到阿依面前,直挺挺地大哭道:

“解颐姐姐,好可怕!这是怎么了?解颐姐姐!”

阿依望着他哭得涕泗横流,她对这个孩子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但她还没有残酷到去迁怒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顿了顿,缓缓站起身,牵起秦宣的手来到庭院里,问兰陵秋:

“找到了吗?”

兰陵秋已经让人把十来个密闭的竹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阿依和墨砚走过去观看,兰陵秋指着一只尚沾染着泥土的竹筒对阿依说:

“这就是金蛊王,从花盆里挖出来的,现在还只有米粒大小,只要附着在身体里吸血就能变大。”

“以血浇灌的吗?”阿依从那竹筒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的确,隔着这种经过煅烧特制的竹筒以血液浇灌,既能让金蛊王保持现有大小不会分裂,又能让其一直存活下去。”兰陵秋有些意外地扬眉,好敏锐的丫头!

阿依对于其他竹筒里的虫子并不感兴趣,这种蛊虫说白了就是一种寄生虫,寄生在人体中破坏人的身体,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症状,将人在莫名其妙中置于死地,简直比毒药还要可怕的东西。

“有能治逸少爷的东西吗?”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

“那个是取不出来的,如果运气好的话,食尸花的根茎汁液也许能杀死那种蛊虫。”

“滴进耳朵里的那种花?”

兰陵秋点点头,望向四姨娘,颇有感慨地笑道:

“不过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呐,我今天也真是大开眼界,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都下了蛊,好可怕的亲娘!”

四姨娘捏紧了帕子,脸已经白中带绿了,她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诬陷于我?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的,一定是你,是你栽赃陷害!”她指着阿依尖厉着声音恶狠狠地说。

“宣少爷、被下了蛊?”阿依惊骇,诧然询问。

“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存在于小孩子的体内,孩子就容易体弱多病,头疼脑热惹人怜。不过那种蛊虫寿命不长,一般孩子长大成人,那蛊虫就在体内自然死亡了,害处不大。说起来,孝文皇帝时期殷家曾经出了一个婕妤,那婕妤擅长用蛊,也曾把这种蛊虫种进亲生子体内用来争宠,还把后宫扰得乌烟瘴气,许多皇子和妃嫔的死都与那个婕妤有关,后来那个婕妤被孝文皇帝赐死,墨侍郎可曾听闻?”

他说的分明是宫内流传着的宫廷秘闻,墨砚偏过头去,他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四姨娘,”阿依看着面目狰狞的四姨娘,身心俱疲,淡声问,“证据确凿,你还要抵赖吗?”

“我没做过!我没做过!是你们诬陷我!”四姨娘柳眉倒竖,目露狠戾,锐声大喝道。

就在这时,急促、微愕却又带着高高在上威严的嗓音赫然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北身穿一身皇营护军参领的制服,身后带了几个皇营精兵大步走来。

“三老爷!”四姨娘立刻指着阿依,梨花带雨地哭诉道,“这个小妖女治死了太太,现在却来说婢妾的不是,说是婢妾用什么虫子把太太治死的!婢妾与太太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那么做,分明是这个小妖女看上了爵爷想要取而代之,所以才杀死了太太!婢妾已经是爵爷的女人又有儿子傍身,婢妾根本就没理由去杀害太太,都是这个小妖女嫁祸给婢妾的!婢妾冤枉啊!”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把他的女人和秦泊南扯到一起去,这不是在公然说他被戴了绿帽吗?

美人儿即使大声哭诉亦是梨花带雨,秦北听说寇书娴竟然已经死了,大吃一惊,与四姨娘眼神交汇又忙镇定下来,看着阿依凌厉地道:

“二哥不在家,你竟然因为嫉妒害二嫂性命,真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来人,先把这个妖女关进暗室,等二老爷回来发落!”

秦无忧在屋里听见秦北的声音,心惊,也顾不得哭泣母亲,慌忙奔出来,紧张焦虑地扯住阿依的袖子,满脸泪痕地怒声道:

“三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害死母亲的明明是四姨娘……”

“大姑娘!”四姨娘一面哭一面锐声道,“你怀疑婢妾婢妾不恼,可你身为太太的亲闺女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分明是这个妖女看上你父亲,把你母亲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你母亲现在已经被她害死了,你竟然还帮着自己的杀母仇人,你好糊涂!”

“你……”秦无忧怒不可遏,却因为嘴笨说不过四姨娘的胡搅蛮缠,只能怒目而视。

“大姑娘,三叔知道你和这个小妖女要好,可四姨娘只是个姨娘,哪里敢对身为太太的二嫂下毒手,必是你误会了!这个妖女精通妖术,一定是她害死了二嫂,还妖言惑众嫁祸给一向老实的四姨娘!你们几个,去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押起来关进暗室,等爵爷回来之后再做处置!”

几个跟随秦北来的皇营护军内秦北的下属官兵立刻上前就要围住阿依,秦无忧慌张地握紧了阿依的衣袖,一直在哭泣的秦宣越加害怕,他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拽着阿依的裙摆躲在她身后干哭。

然而还不等几个凶神恶煞被称为“帝都官匪”的皇营护军上前,几个皂衣人已经呼呼啦啦上前拦在阿依面前,墨砚从暗影里步出来现身庭院中央,沉着一张脸,冷声道:

“秦参领才做了几天的参领就好大的官威啊,称呼本官的女人为‘妖女’也就罢了,‘因为嫉妒’这样的话本官就不明白了,本官的女人为什么要嫉妒你们秦府里的二太太?秦二太太的死本官已经查出结果,证据确凿凶手就是府上的四姨娘,你却上来就胡乱拿人,你当本官是死人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六章 否认,秦宣

秦北先前是真没看见墨砚竟然也在,因为天太黑,墨砚又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又紧张,直到墨砚出现了他才发现:这个煞星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秦府里?!

“墨、墨侍郎怎么会在这里?”他弯下腰拱着手,有些胆颤地赔着笑脸,面部表情僵硬。

“贵府出了人命,本官来查案。”墨砚不屑于与他平视,昂着下巴,淡漠地回答,傲慢的态度让秦北脸色发青恨得咬牙。

“墨大人,你说错了,”阿依冷声道了句,漠然地望着秦北,漫不经心地对墨砚道,“不是‘贵府’,三老爷在成亲的时候就已经从秦家本家被分出去了,即使三老爷到这府里来,也只是借住或是‘探亲’。分家出去的庶出子是没有资格参与本家事务的,除非有家主令,三老爷,先生给过你家主令吗?”

众人蓦地将眸光全部集中在阿依身上:这人嘴巴好毒,竟然能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去戳对方心底的最痛处!

秦北的脸色很难看,恶狠狠地瞪着阿依,两眼燃烧起不可遏制的怒火,他现在忽然有一种想要把这个小贱人撕碎的冲动!

阿依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回答,于是继续轻描淡写地道:

“我想也没有,既然没有,三老爷就站在一旁静静地围观吧。三老爷就连秦家本家的事务都没有资格参与,更何况今日过世的人是二房的太太。谋害者是二房的妾室,完完全全是二房的自家事,三房老爷迫不及待地参与。积极维护二房的妾室,不知道的还以为三老爷你与二房的妾室有什么关系呢。”

禁忌啊!禁忌!

秦府中的老人儿都不由得在秦北和四姨娘之间扫了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躲在阿依身后的秦宣身上,脸色皆变得很难看。

墨砚微怔,紧接着浓眉一扬,因为知道了疑似秦泊南曾被绿云罩顶过的秘辛,他心里爽了。

“小妖女。你不要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和三老爷是什么关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再敢污蔑我,我一定会撕烂你的嘴。等爵爷回来,我一定要让爵爷把你从秦府里赶出去!”四姨娘被一语戳中了肺管子,一张美丽的脸狰狞凌厉起来,被叶妈妈指挥的两个粗壮的婆子拉住。像一只发了疯似的凶兽一般暴吼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咬断阿依的喉咙一样。

秦宣从没有见过母亲这样凶恶的表情,吓得又一次大哭起来,攥紧了阿依的裙摆,眼泪鼻涕全蹭在阿依的裙子上了。

墨砚看着他抱着阿依的大腿,心里又开始不爽了。

阿依沉郁地垂下头,顿了一顿,走到一旁的石桌上。

墨砚黑着脸看着秦宣明明有姐姐在身旁却不理睬,径直抓着阿依的裙摆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哭,这小子怎么跟他老子一样讨厌!

阿依拿起石桌上还沾着泥土的竹筒,问刚刚去搜素芳院的家丁婆子:

“这些东西是你们从素芳院里搜出来的?”

“是。都是从素芳院的花盆花圃里挖出来的,这几个是从素芳院四姨娘卧房的书柜里找到的。”

竹筒拿在手里,上面的血腥味更浓,阿依看了一看,转身径直走到四姨娘面前,淡声问:

“好大的血腥味。你究竟是拿什么血浇灌它?人血,还是家畜的?”

四姨娘恶狠狠地瞪着她。不答。

“翠儿,你家主子拿什么血浇花?”阿依望向缩在四姨娘身旁战战兢兢的翠儿,轻声问。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问,翠儿却只觉得脊背发寒,浑身冰凉,强烈的恐惧感让她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哭哭啼啼地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四姨娘时常让奴婢的哥哥去狗贩子家买黑狗血来,可奴婢也不知道四姨娘要黑狗血做什么,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阿依看了她一眼,又将淡漠的眸光重新落回四姨娘身上,举起手里的竹筒,幽声对她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既然是从四姨娘屋子里搜出来,又是四姨娘饲养的,四姨娘你是自己亲口告诉我你是怎么用这个东西害死太太的,还是我来帮四姨娘把这些全部吃进去,四姨娘亲身体会来给我看?”

“你敢!”四姨娘被粗壮的婆子抓住,凶狠着一双杏眸,从齿缝间凌厉地挤出一句。

阿依冰凉淡漠地望了她一眼,同样黑沉的杏眸里掠过一抹阴郁,漠然吩咐抓着四姨娘两个婆子:

“让她跪下。”

两个婆子一愣,秦府很少会动私刑,特别是秦泊南这一代家主后院女人少子嗣少,妻妾们表面和睦,正妻独揽内宅大权且治家严谨,也不存在争宠的问题,所以像这样冷不防被命令处置妾室,两个婆子不习惯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们没反应过来,叶妈妈却十分有经验,直接在四姨娘的腿弯处踹了一脚,四姨娘被迫跪在地上!

四姨娘大怒,她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想要挣扎,那两个婆子回过神来立刻紧紧地将她按在地上。四姨娘气急败坏,厉声喝骂两个婆子放肆。

阿依上前一步,不料秦宣却上前一步拦在阿依面前,恐慌又愤怒地大声哭喊道:

“不许碰我娘!不许碰我娘!解颐姐姐坏人!解颐姐姐是坏人!”

秦无忧心里有些不忍,她生性宽厚,虽然知道秦宣有点来历不明,但母亲一直要她不要计较,秦宣这个孩子又十分乖,虽然秦无瑕和秦逸都不喜欢这个弟弟,她却一直将他当成亲生弟弟对待,现在见他哭闹成这样心中难过。然而这孩子的母亲杀了自己的母亲,她心里结成的疙瘩让她越发悲伤,又一次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宣儿!”四姨娘见秦宣拦在自己面前,心中一喜,眼里掠过一抹期盼,她在期盼着有宣儿在场,阿依就不会对她轻举妄动强迫她承认,只要她不承认,只要她一口咬定这是栽赃陷害,只要熬到爵爷回来,只要熬到爵爷回来……

爵爷对她可比对寇书娴的感情深厚得多,他们可是青梅竹马,自幼曾互许终身的感情。

她眼里的期待被阿依敏锐地捕捉到了,证据确凿却还想着要脱罪么,望向哭得稀里哗啦的秦宣,忽然放下手里的竹筒,弯身一把抱起大哭着的秦宣,转身向寇书娴的寝室走去。

众人一愣,秦无忧呆了一呆,猛然反应过来,惊慌地低呼道:

“解颐,不行……”转身要往屋子里跑去。

然而自寇书娴停灵的房间内已经赫然响起秦宣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骇然至极伤心至极的啼哭声锐利地传来,秦宣从屋子里飞也似的逃出来,逃到四姨娘面前。

“宣儿!”四姨娘唤了一声,想要让他过来。

秦宣却没有过去,他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面哭一面不可置信地质问她:

“娘,不是你杀了母亲,不是你杀了母亲!解颐姐姐说是你杀了母亲,把虫子放进母亲的肚子里吸干了母亲的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娘!不是娘!母亲!母亲!”直到话尾他一直在哭的却是“母亲”。

这让四姨娘怒不可遏,一张美丽的脸因为妒恨与不平又一次扭曲起来,冲着秦宣难过伤心的样子厉声呵斥:

“她算你哪门子的母亲?也至于你哭!我才是你的亲娘,你亲娘被人欺辱,你竟然去哭那个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的死人,小畜生,你究竟是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秦宣被她吓住了,睫毛挂泪呆了一呆,紧接着哭得更大声。

“四姨娘,你究竟是怎么把这东西放进太太的身体里的,还是我把这东西塞进你嘴里你再告诉我?”阿依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竹筒,感觉不到里面有东西在动,却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混杂着虫腥味。

“爵爷不会放过你的!”四姨娘阴狠地瞪着她,双眼血红,咬牙切齿。

都是这个贱人!若不是这个贱人执意要开刀,若不是这个贱人找来认得金蛊王的人,她谋划了两年就能在今天大功告成了,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变成这府里的正妻,夺回本来就属于她的位置,到了那时整个秦家就是宣儿的,是宣儿的也就是她的!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很显然再僵持下去,你就等不到先生回来了。”

轻描淡写的幽深嗓音让四姨娘脊背一颤,不寒而栗。

阿依已经不耐了,手放在竹筒的盖子上就要旋开!

“被子里!”四姨娘咬着牙,不甘地回答。

“哪一条?”阿依停住手里的动作,淡声问。

“鹅黄色绣红色梅花的那一条。”

“有那条吗?”阿依问柳叶。

“有的。”柳叶满脸泪痕,愤恨地瞪着四姨娘,点着头颤声回答。

“还放哪儿了?”阿依继续问。

“那一套三条被子都放了。”

“你是怎么放的?”寇书娴与妾室们不会有密切的来往,允许对方进入卧室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的。

“被子新做的时候,在针线房,我放的。”

阿依看了叶妈妈一眼,叶妈妈会意,吩咐一个老婆子去针线房问话。(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七章 囚禁,抱歉

阿依将一篮子各色竹筒从石桌上拿起来,放在四姨娘面前,淡声问:

“你所有的蛊虫都在这里了吗?”

四姨娘沉着眸色在篮子里不甘又愤怒地扫了一眼,不想回答,却不得不回答地哼了一声。

阿依平着一张小脸,自袖子里取出一只瓷瓶打开,将粘稠状仿佛是菜油的东西倒进篮子里,紧接着在众人迷惑的目光里将火折子扔了进去。

“喂!”兰陵秋一惊,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呼地一声,篮子里的所有竹筒猛然燃烧起来,窜起高高的火舌!

“你不是说这些可以全部归我吗?”兰陵秋气愤她的不讲信用,黑着脸质问。

“我说过可以全部归你,却没说过我不会烧了它。”阿依轻描淡写地回答。

害人的东西,即使稀罕留着又有什么用?

“你……”兰陵秋恼火于她的暴殄天物,却又对她理直气壮的语气无可奈何,气得直咬牙,真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四姨娘见祖父临死前赠与她的殷家所有的蛊虫竟然就这样被她一把火全烧了,双眼猩红,心如刀割,恶狠狠地抬起头瞪着阿依。

阿依没有理会她的愤怒,去针线房问话的婆子已经回来了,对叶妈妈回了几句,叶妈妈上前来在阿依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阿依点点头,扭头对满脸泪痕的秦无忧轻声道:

“虽然她说只是放在了那几条被子里。不过也保不齐她撒了谎,其他的不打紧大姑娘尽可以留着,不过太太屋里凡是衣物被子等布料类的东西还是烧了吧。金蛊王肉眼看不见,指不定谁碰了又钻到谁的身体里去。”

秦无忧虽然舍不得,但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知道金蛊王那东西非同小可,不想让其他人受害,重重点头。

阿依心里越发觉得对不住她,这样温柔善良的大姑娘。她却没保住她的母亲。

顿了一顿,看了一眼低着头暗恨的四姨娘。声音比刚刚越发弱,轻声询问:

“是经官还是等先生回来处理?”

秦无忧垂头沉默了半晌,阖闭双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底里的酸苦悲伤全部排遣出去。

“等父亲回来再处理吧。另外,对外……不要传出去。”她低声说。

她说得模糊不清,阿依却立刻会意,妾室谋害太太这对贵族人家来说绝对是大大的丑闻,虽然这种事在贵族人家里并不罕见。更何况蛊虫什么的,要对外说明还不一定会传出什么。

点了点头,阿依对叶妈妈说:

“把四姨娘关到暗室去,派人严密看守,等先生回来。要好好看守。可别在暗室里被人给带走了。”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脸色十分难看的秦北身上,秦北的脸色越加难看。

叶妈妈顺着阿依的目光望向秦北。眸光一闪,吩咐几个婆子家丁将四姨娘提起来押往暗室,等秦泊南回来再行处理。

四姨娘狠狠地瞪着阿依,面色阴森地被两个婆子押着站起来往暗室走,在路过兰陵秋身旁时,冷冷地质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殷家真正擅长的是蛊毒?”

兰陵秋不理睬。他还在恼火那些被烧掉的蛊虫。

四姨娘怒不可遏,押着她的婆子用力拉回她。无奈,她只得憋着一腔怨气与不甘向暗室走去。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秦宣一眼。

秦宣已经怕得哭不出声来,小跑追了两步却胆怯地停了下来,回过身冲着阿依和秦无忧大哭道:

“娘要去哪里?娘要去哪里?”

“只是被关起来了,等……等你父亲回来再处理。”阿依淡声回答,眸光落在敢怒不敢言,明明已经被压制住了却十分不甘心,想要伺机反抗却又找不到机会的秦北身上,“已经这个时辰了,三老爷不回府去,是打算留下来帮忙处理太太的后事,还是有什么私房话要与宣少爷说?”

秦北的脸色发青,这个小妖女语气里好像笃定了什么似的,在她平如止水的眸光下,他竟然感觉到一阵阵心虚,心里的怒意怯意居然泛滥起来,明明对方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顿了一顿,他强忍下心中的怒意,僵硬地讪笑起来,仿佛事不关己似忍气吞声地道:

“因为乍听闻二嫂去世的消息,我太震惊了,赶过来时又听到姑娘被斥责,一时心急误会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二嫂的身后事我一个男人在场多有不便,我这就回去让他三婶过来帮忙。”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把太太过世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给三老爷的,明明没有人下这样的命令……三太太肯来真是帮了大忙了,三老爷慢走,不送了。”

说得好像这里是你家一样!

秦北吞了一口怒气,扭曲着一张脸赔笑,又向墨砚作辞,转身带着人大步去了。

阿依的眸光在院子里剩下的众丫鬟婆子家丁身上扫了一眼,轻淡而缓慢地道:

“大家都是旧识,我也不说狠话,以后我不管,但在先生回来之前,今晚这睦元堂发生的所有事一句都不许传出去,若是我听到了不该传开的传闻,是谁传出去的,四姨娘恰好缺个泄愤的人儿,你们可明白了?”

“是!”众人肃穆地应了一声。

阿依沉默下来,在心里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扫去所有混乱与哀伤振作精神一样,望向灯火通明却半点生息也无的寇书娴的寝室,顿了顿,淡声吩咐了句:

“去打热水来。绿芽。到我房里把太太从前送我的那一条石榴裙拿来。”

绿芽红着眼眶,应了一声,转身啜泣着跑走了。

阿依的一颗心依旧僵硬木然。转身,恰好看见站在身后的墨砚,不太有精神说话,却还是走过去轻声道:

“天都快亮了,墨大人,多谢了……墨大人今天就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墨砚望着她一直深低着头。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发顶,衣袖下的手握了握。却终是没有伸出去,顿了顿,低声道:

“我先回去,你……要我从护国候府派两个有经验的妈妈过来帮你准备丧事吗?”

寇书娴过世。秦府剩下的这两个姨娘一看就是不惯做主的,身为女儿的秦无忧又才出阁还不经事,公孙婉是个新媳妇更不会理事,只怕阿依要承担一大部分责任,然而阿依也是个小姑娘,她甚至还不如那两个,那两个过去好歹都有娘亲教导过。

“不用了,有叶妈妈和顾妈妈在。”

墨砚不意外她会拒绝,毕竟是秦府的太太过世。与阿依和护国候府都没有太大关系,越俎代庖毕竟不太好,当下点点头。看了一眼她憔悴的小脸,落下一句:

“别太勉强自己了。”也不想再给她添烦恼,带着人干脆地走了。

秦无忧慌忙屈膝,无声地道谢,今日墨侍郎帮了不少忙,虽说母亲到底还是去了。可道谢还是应该的。

“也谢谢兰公子特地前来。”阿依郑重地向兰陵秋福了一福,秦无忧亦跟着屈膝道谢。

兰陵秋哼了一声。也不理她们径直走了,被绑了来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尽是免费劳动来着,他此时的心里很恼火。

阿依望着他们离开,柳叶红着眼圈带领丫鬟将热水打好,阿依转身进入寇书娴的卧室,里面血迹已干,入目的鲜红色令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阿依在踏入门槛的一刹,只觉得里面的灯烛十分刺眼,不由得闭了闭眼。

秦无忧又一次落下泪来。

顾妈妈、柳叶并几个睦元堂的丫头将寇书娴从高板床上抬下来,用软榻暂时安放到对面的房间里。

阿依吩咐柳叶带人将盆里的吸血虫全部在院子里烧掉,一并烧掉的还有寇书娴的所有衣物被褥,秦无忧啜泣着令琥珀和薄荷去帮忙。

热水盆放在身旁,阿依跪坐在软榻前努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解开寇书娴的衣裳,用干净的布巾沾了水混合芬芳的药油一点一点地擦拭寇书娴模糊着鲜血的身体。

秦无忧在看到母亲身上长长的刀口缝线时,心中越发难过,抿着嘴唇忍着哭泣跪在另一头,用热水替母亲擦拭身体。

“大姑娘,”阿依用温热的手巾擦拭着寇书娴冰冷僵硬的身体,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忽然轻声说,“……我没有救活太太,抱歉……”

“不是解颐的错,”秦无忧用力摇头,流着泪安慰似的笑说,“不如说多亏了解颐,不然我永远都不知道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还以为母亲是得了不能治疗的病症……”她又一次啜泣起来。

阿依沉默着,轻缓地为寇书娴擦拭身体。

“姑娘,拿来了。”绿芽抱着一只包袱走进来说。

因为寇书娴的全部衣物都要烧掉,秦无忧命人回府去拿了自己新做的还没上身的贴身衣物来给母亲穿上,阿依从绿芽手里接过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大红色的石榴裙抖搂开,血红艳丽,华美高贵,红裙妒杀石榴花。

“这条裙子是……”秦无忧愣住了,她认得这条裙子,正是那一年母亲赠送给阿依,是早年父亲从南边带回来送给母亲的石榴裙。

“我没穿过的,”阿依望着寇书娴祥和得仿佛只是入睡了的容颜,轻声道,“太太,一生没有穿过艳丽的衣裳,穿一次吧……”

秦无忧眼圈通红,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捂住嘴唇努力忍耐哭声。(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八章 梳妆,劫蛊

阿依将那一条簇新的寇书娴从没有穿过的石榴裙穿在寇书娴的身上,双手将裙摆抚平,又对柳叶轻声道:

“去把太太的妆奁拿来。”

柳叶哽咽着去了又回,把一只彩锦如意鸳鸯雕花镂刻妆盒放到阿依手边,阿依打开来,然而里面除了玉梳、面脂和几只素净简单的碧玉簪子外,连胭脂都没有。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恍若带着丧地生活着,究竟是在哀悼着以前的恋人,还是为了要以此来斩断自己那一丝旖旎却苦涩的情丝。

沉默了片刻,她对绿芽轻声说:

“去把我房里还没用的胭脂水粉都拿过来。”

绿芽点点头,转身跑着去了。

秦无忧知道阿依是想让母亲以最美丽光鲜的面貌入殓,心里越发凄然,觉得母亲这一生把自己憋闷得十分可怜,她是母亲的女儿,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母亲的心思,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母亲一直都认为自己变了心是对她亲生父亲的背叛,所以母亲一直在强迫压抑自己,更何况父亲……

在她得知真相的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母的相敬如宾与其他人家父母的相敬如宾不一样,从来没有亲密过的斯抬斯敬那是朋友,不是夫妻。

她并不是为母亲不平,父亲待母亲是那样的好,即使是已经有过亲密关系的两个人,那男人也未必能有父亲对母亲那样的关顾亲切。然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母亲可怜。

擦拭了泪珠,她从薄荷手里接过母亲当初陪嫁给她的首饰盒。当年外祖父母陪嫁给母亲的嫁妆,母亲在她出阁的那一天原封未动全部作为嫁妆陪嫁给了她,挑了一套最最矜贵的赤金掐丝嵌红宝石石榴花头面,哽咽着对阿依说:

“我想为母亲梳头。”

阿依点点头,托起寇书娴的身子,秦无忧换了位置跪在软榻前,一面拿起玉梳替母亲梳头一面流泪。待挽了一只寇书娴从来都不会梳的时下最流行的簪花髻,又在上面插了一根金碧辉煌的流苏步摇并几朵华丽的珠翠。将那一套金灿灿十分耀眼的珠宝首饰戴了上去。

绿芽抱了阿依的胭脂水粉,阿依接过来,算时辰已经要开始出现尸斑了,阿依虽然不太会化妆。却仍旧亲自动手,用面脂给寇书娴匀了面,接着扑了茉莉香粉,以炭笔细细地描绘修长的眉,用花油化开嫣红的胭脂轻抹于颧骨上,剩余的涂在早已经没了血色变得紫乌的嘴唇上,最后取了一只石榴花钿,呵气融化了呵胶,点在寇书娴的额头上。

面色如生。竟然比生前还要美貌,阿依跪坐在榻前望着她螓首蛾眉,丰颊丹唇。静默了片刻,轻轻地说:

“太太,很美……”

顾妈妈先掌不住了,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秦无忧早已泪流满面,其他丫鬟被她们这么一勾。念起寇书娴生前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忍不住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满屋子人无不泪如雨下,哭声许久不绝。

……

且说兰陵秋从秦府里出来,平白无故被绑架过来,什么好处没捞着又要回去了。他又是被墨砚强行绑架来的,没有马匹没有马车,只能步行回家。他想要的那些个蛊虫还被那个暴殄天物的臭丫头一把火给烧了,他心里越加不平。

幸好他早有准备偷偷藏起来一只,从怀里取出一只黑漆漆的竹筒晃了晃,感觉到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乌鸦面巾下苍白的唇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二十几年前师父为了这个东西暗地里帮助殷家进行大清洗,替殷家的旁枝铲除了殷家的直系,殷家的旁系则承诺会以这东西作为答礼。

然而殷家老头被迫将家主之位传给旁系之时,世代传承的蛊虫里面却没有师父想要的那一只,那老头子骗人说被贼人抢走了,害得师父和殷家那群傻子几乎把整个大齐国翻遍了,没想到这东西那老头子竟然传给了自己的独生子与青楼里的妓子所生的私生女。

此物传男不传女且只能在历代家主之间传承,看来老头子是老早就知道旁系与外人勾结,自己却又破不开死局,只得破坏家规祖训。只可惜他那个孙女是蠢货,不仅连自己祖父和父兄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竟然还把珍贵的蛊虫用在女人之间的争斗上。

殷家女人如此愚蠢,也难怪殷家现在会衰颓成那个样子。

兰陵秋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但师父迫切想要的必然是有大用处的,落在他手里,他自然要好好研究一番。

心里这样想着,就在这时,一阵猎猎的风起,自身后猛烈地刮过来,扬起他乌鸦黑的斗篷。

兰陵秋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锐利的劲风直直地向他的后心袭来,他眸光微凝,利落地躲闪,迅猛地向右侧身后出手,眼前竟然是一片风速飞快的黑影,他明明触到了对手,然而一个眼错的工夫,对方竟然躲过他的杀招,仿佛他的阻挡压根就不存在一样,径直从他身旁窜过去,风似的消失了,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影子!

与此同时,又一阵凌厉的风暴从另一侧袭来,与先前的风一样快地刮过,在同样没有看到影子的情况下,两阵风来去匆匆,当兰陵秋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手里的竹筒竟然不见了……不见了……

他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紧接着一腔火噌地燃烧起来,他竟然被打劫了!究竟是哪个混蛋居然敢打劫他!

匀速行驶的豪华马车上,墨砚正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两股暴风自马车后面刮了过来,紧接着马车似被踏了一下微微下沉,车帘猛然被掀开,挤进来两张一模一样的娃娃脸,同样嬉皮笑脸地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主子,到手了!”凤一笑嘻嘻地把手中漆黑的竹筒递过去。

“主子,那个兰陵秋的确会武功,而且出乎意料地厉害,竟然能和奴才交上手!”凤二笑嘻嘻地说,笑得颇为讨好。

墨砚已经将竹筒握在手里,屈起手指在上面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蠕动了两下,在竹筒壁形成轻缓的震动。眼眸里掠过一丝满意,他抬眼在凤一凤二身上扫了一眼,轻慢地问:

“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要我请你们喝杯茶吗?”

凤一和凤二的娃娃脸霎时僵硬垮塌,十分默契地集体摇头,耷拉着耳朵沮丧地出去跟钟灿做伴去了。

墨砚掀开车窗帘子望向外面的天色,已经破晓了,回想起刚刚阿依的处事手段,回想着回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不能被她傻乎乎的外表骗了,她竟然也有那样强硬的一面,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她的内心深处到底还藏有多少面是没有被窥见的,真想看呢!

……

次日一大早,归府的公孙霖收到消息匆匆赶来了,秦无忧见他来了,自然又哭了一场,公孙霖在灵堂外面抱着她安慰了好一会儿。

因为秦逸还没有回帝都,公孙霖作为女婿在外面张罗着。

内宅里秦无忧作为外嫁女一直在灵堂里哭灵,公孙婉作为儿媳在叶妈妈、顾妈妈和公孙家陪嫁妈妈的帮助下理事,好在她本就是贤妻良母类型,家里的老妈妈们都上了年纪亦有许多经验,再加上有阿依、春姨娘、月姨娘的辅助,秦府下人在寇书娴的多年管理下又都已经很自律,再加上寇书娴的确待人宽厚亲切,她的去世阖府都很悲伤,因此除了丧葬的筹备,倒也没发生其他要费心的事。

秦氏族里几个与寇书娴交好的女眷也带着家里的男丁过来帮忙,三太太带着儿女也来了,帮手越来越多,公孙婉和秦无忧都松了一口气。

……

蓬莱殿。

“真的死了?”景凛坐在御座上,耷拉着眼皮,缓缓地啜着茶,幽声道。

“是。”杨让轻声回答,“公孙小大人已经上了折子,秦爵爷也告了假并递了折子,正从西山皇陵往回返。”

“因为什么?”景凛皱了皱眉。

“秦府把消息给封了,就是在秦府的探子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好像是那府里的姨娘动了什么手脚,让秦二太太早产加难产,秦小大夫没辙了最后给动了刀,还让墨侍郎把兰副院长给叫去了,却还是保住,现在秦家正办丧呢。”

景凛捏着茶盖无意识地在指间转动着,沉默了良久,幽幽地意味不明地道了句:

“要提前回来了么……”托着茶碗喝了一口茶,却不再言语。

第三日深夜秦泊南终于从西山皇陵赶了回来,那时候整个秦府都已经一片雪白,他望着大门口被用白布包裹的两只红灯笼,望了片刻,弃马大步进了门。

事情经过叶妈妈在派人送的信上已经简单提过,走到半路时又见叶妈妈特地从内院出来迎接,这一次将事情经过以及后续的处置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又十分中肯地轻声道:

“多亏了解颐姑娘当机立断,不然太太就死得不明不白了,当时大姑奶奶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逸大奶奶又晕过去了,全靠解颐姑娘周旋,过后也是解颐姑娘帮大姑奶奶给太太梳妆穿衣,这几日也是解颐姑娘帮着逸大奶奶忙前忙后,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秦泊南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认真的阿依必会料理好一切,也只有在想到她时他的心情才会好一点。(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九章 缟素

灵堂开在春冉楼一楼大厅里,因为此处顶棚高亦宽敞。

夜已深,来哭灵的秦氏女眷都已经回去了,秦无忧这两天哭得厉害,阿依和公孙霖劝了好一阵,公孙霖已经陪秦无忧去休息了。

后半夜时,阿依又劝熬了三天已经快支撑不住了的公孙婉回去休息,公孙婉毕竟是个千金小姐,又刚刚学会掌家理事,许多事情做不惯却还要去做,秦逸又不在,没有丈夫支撑她只会更加疲累。

公孙婉推辞了一会儿,还是被阿依劝着回秦逸原来的住处休息去了。

灵堂里只剩下阿依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守灵,已经到了烧纸的时辰,阿依身穿丧服跪在灵柩前,一张一张地烧纸。

丧服的事情公孙婉派人给她送来时她才反应过来,拜师礼过后寇书娴已经是她的师娘了,作为弟子她自然要给师娘服丧。

灵堂里哭灵的丫鬟婆子嗓子已经哭哑了,到了深夜一个个只是垂着头跪在灵柩周围,却很难再继续哀哭,阿依也没强迫她们。

春冉楼内除了偶尔的啜泣声,便是浓郁的香火味和烧纸味。

秦泊南也没有回房,直接来到春冉楼,踏过门槛,一眼便望见跪在灵柩前默默烧纸的阿依,发梳丧髻,遍身缟素,弱不胜衣,一阵风吹来,微微摇晃,恍若山谷中的幽兰,澄净素雅。

听到脚步声,疲惫不堪的阿依抬起头,入目的青衣让她呆了一呆,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秦泊南望着比往日越发削瘦的面容,心里有些不舒服,看了她片刻,亦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灵柩前,心里本是难过的,却在望见寇书娴遗体的那一刻心生诧然。

他认得寇书娴身上那艳红似火的石榴裙,那一年去南边,相识的绸缎商为了感谢他,非要送他一条上好的石榴裙让他带回去给夫人,他推辞不过,于是拿回来送给了寇书娴。这条裙子后来也是他在阿依的房间里看过,才知道寇书娴给了阿依,没想到现在又穿回了寇书娴身上。

秦无忧乖巧保守,若是她动手,必会将母亲打扮得如往常一样素淡清雅,这一身艳丽必是出自阿依之手,他不由得望向阿依。

阿依跪在地上,垂着一张瘦瘦窄窄的小脸,惨淡凄然地在火盆里烧纸。

他又望了寇书娴一会儿,眼圈发红,他们相识了三十几年,他从才出生就认识寇书娴了,没想到这样的她却被他带回来的一条“毒蛇”不明不白地给害死了,只怕就是他死了也再没脸见她和玄清了。

不过他并没有哭出来,大约在灵柩前立了半刻钟,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在经过阿依身旁时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阿依没有动,直到将最后两张烧纸有序地投入火盆,看着火燃烧起来,这才站起身,没有去理会麻木的双腿,跟在秦泊南身后,努力不让自己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出灵堂。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来到春冉楼的副楼,副楼内亦点着长明灯和祈福灯,因为是停灵处的副楼,因而光线不如平日里明亮,昏黄惨白,更助凄凉。

秦泊南迈进副楼,阿依无声地跟在他后面,秦泊南走到大厅的正中央,才回过身,毫无预兆地,就在他回过身的同时,跟在他身后的阿依竟突然跪下来,跪在他面前!

秦泊南吓了一大跳,一时忘了自己要对她说什么,诧然问:

“你做什么?”

“……我没能保住太太。”阿依垂着头,沉默了片刻,充满愧意地低声说。

秦泊南心里一涩,望着她,顿了顿,蹲下来在她面前。

即使她低垂着头,却仍旧被那一抹明明应该是风尘仆仆却依然素净儒雅的青色填满视野,醉人的兰香混合着蜡烛的味道温柔地将她包围,阿依心中一阵酸楚,抿了抿朱红却干涩的嘴唇,眼圈红了。

手藏在袍袖里,不停地曲握,在又一次虚握了握拳之后,秦泊南终于伸出线条优美的手掌落在她乌黑柔软的发顶,轻轻抚摸着,望着她,嗓音低沉轻柔温煦,恍若陈年的酒让人心尖酸酥颤抖:

“……不是你的错,辛苦你了。”

阿依听他这样说,心里越发难过,咬住嘴唇。她应该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垂着头,无声地体会着他掌心的触感与温度让她心底里的酸涩堆叠得更深。

秦泊南望着她雪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上咬下齿痕,抚摸她长发的大手微微停顿,就在这时,一声刻意制造的轻咳自门口处响起,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秦泊南皱了皱眉,收回手站起身,果然看见了正站在门口一袭紫衣华美绝伦的墨砚,墨砚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两人。

“墨大人是早就在我府里,还是又爬墙了?”秦泊南的面色冷漠下来,今天没有心情再微笑,索性不再扮成优雅温煦的谪仙模样,顺手拉起还跪在地上的阿依,冷冰冰地问。

“我就算到今日爵爷应该会回府,特地前来拜访。”墨砚漫不经心地回答,顿了顿对阿依道,“我与他有事情要谈,你先出去。”

阿依反应慢半拍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不徐不疾地离开了。

墨砚望着她又有点呆,仿佛很沉重似的出去了,顿了顿,伤脑筋地轻叹口气,转过头来,望向秦泊南的眼神里充满敌意,一字一顿冷冷地道:

“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别碰我的女人。”

“你深更半夜前来,莫非就是来探查我有没有碰她的?”秦泊南淡定冷漠地问。

“是又如何?”墨砚冷笑一声,“我不愿意把话说得太难听,你也不要太得寸进尺,别以为你现在没了老婆就能够改变什么,既然你已经放开她了,就别再去扰乱她的心。”

“你多心了。”秦泊南偏过头去,淡淡回答。

“你倒是别做让我多心的事。”

“我会注意的。”秦泊南虽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烦躁,这股烦躁让他十分想把以高姿态命令自己的墨砚拍一边去,然而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依旧淡如冰泉水,澄澈透明,散发着微微的寒意。

“喝茶吗?”就在这时,门口处徐徐响起一句飘忽轻慢恍若鬼吹烛火的幽声询问,把厅堂内气氛正僵硬仿佛一触即发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猛然回过头去,却见阿依正捧着一托盘两盅茶静静地站在门口,平着一张苍白的小脸,一双墨黑无神地大眼睛黑漆漆直勾勾地望着两人,在她身后,泛着缕缕灰白色烟雾的黑夜是她的背景。

俗话说要想俏就穿孝,即使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但在第一眼看见她遍身缟素时,秦泊南和墨砚都产生了一瞬的心尖发麻发酥的惊艳。然而现在再看第二眼时,两人都觉得自己刚刚是瞎了眼,她在黑漆漆的夜色里一身白地站立,于背后铺开一大片阴森的墨色,身上雪白的衣带无风自动,配上那一双大而森黑的杏眸以及僵硬紧绷的表情,不经意望见还以为是一只女鬼站在门口,差点让两人心脏骤停!

“我说你,穿丧服的时候晚上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墨砚因为自己突然出现的胆小有些不爽,不悦地告诫。

“不喝茶吗?”阿依缓慢地幽声问,紧接着直直地转身,僵硬地离开门口走远了。

墨砚愣了愣,却跑去大门口探出头询问:“你泡的茶?”

阿依停下脚步回过头,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我喝。”墨砚望着她紧绷的小脸,因为她的呆滞越加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秦泊南已经坐在大厅的红木圈椅上,觉得头疼,偏偏在这个时候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赶回来得又太急,现在却还要应付墨砚这个让他烦躁的对象,只有看见阿依时他躁郁阴沉扭曲成一团的心才能平静一些。

虽然墨砚是爬墙来的,不过没被赶走也算是客,阿依先上茶奉与墨砚,又将一盅茶放在秦泊南手边的高几上,才想退下去,秦泊南望着她,柔声说:

“听叶妈妈说你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回去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灵堂这边你就不用操心了。”

阿依默了默,无声地点点头,出去了。

墨砚冷冷地瞪着秦泊南,秦泊南面对他这样的目光心情奇迹好转,端起茶碗掀开茶盖,见竟然是一盅菩提子、灵香草与茉莉花泡制的香茶,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墨砚看了自己的茶碗,脸刷地黑了,菩提子、灵香草、茉莉花全部是安神镇定消除疲劳的,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了三天之后才一进门就喝上能够缓解疲劳的茶,泡茶的人还真是有心了!

半盏茶下肚,秦泊南的身子舒坦了些,放下茶盏,淡声问:

“墨大人要与我说何事?”

墨砚望着他,冷冷一笑:“秦泊南,以前我都没发现,你还真大胆,竟然敢私藏皇上的女人,还把那个女人变成了自己的四姨娘!”

秦泊南的面部表情僵了一僵,眸光霎时阴沉下来!r1152

第四百五十章 那一年的女婴

“墨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倒是听不懂了。”秦泊南眼眸阴沉下厉色,淡声问。

“我已经见过你的那个四姨娘了,皇上正在派人秘密四处寻找她,你不会不知道吧。”墨砚没耐性与他绕圈子,啜饮着杯中的菩提子茶,放了他喜欢的薄荷叶,味道还不错。

秦泊南沉默不语。

“听说那个女人先前只是先皇宫中的一个宫女,后来被当今皇上看中,又暗结珠胎,被当时还是亲王的皇上秘密接回亲王府,不料却在诞下凤女之后不久,在皇上出战回鹘之时,那女人被抓住与花匠有染。内宅里女人的事真假未可知,不过那个女人也厉害,居然有本事带着孩子逃出保亲王府,从此不知所踪。”

“墨大人你听说过的事情还真不少呢。”秦泊南没有去看他,手捧着香茶,淡淡道。

墨砚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平声说:

“我对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牵扯并不感兴趣,我只问你,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呢?”

秦泊南沉默了良久,心绪变得烦乱起来,低垂下去的眼眸里有一瞬间的失神,耳畔仿佛还能听到响亮的婴孩哭声,指尖似还残留着光滑的襁褓所带来的细腻触感,不忍与懊悔又一次袭上心头,如果那一天早一些抵达的话……

待重新平理下心绪,觉察到墨砚仍旧没有放弃咄咄逼人的眸光。一阵无奈与烦躁,顿了顿,他轻叹口气。沉声道:

“死了。”

“死了?”墨砚并不意外,因为那个女人从保亲王府带着孩子出逃,以公孙凤的手段,又怎么会让她轻易逃走,听说当时保亲王可是十分宠爱那个女人。

即使没有被宠幸过的宫女也是皇帝的女人,当年那样处境的保亲王竟然担着风险将那个女人偷出宫,虽然并不理解保亲王为什么会宠信那个女人。只怕那个女人当年也不是一般的角色。

“当年我赶到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她也身负重伤。回来的途中差一点死在路上。”

“尸首呢,你埋在哪里了?”

“没有尸首,当年那个孩子被行刺的杀手脱手而出甩下山崖,因为当时事态紧急。我也没在那里多做停留。不过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那么小的孩子,下面又全是树全是山石,必死无疑。之后我也曾派人去山下找过尸体,不过那个时候已经离那孩子遇害有三四天了,连襁褓和布料都没找到。”

“坠下山崖?那就是不一定死了,我上一次坠下山崖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墨砚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悠悠说。

“那只是一个才出生还不满周岁的女婴,不可能有墨大人那种在整个大齐国都很罕见的轻功。”

墨砚沉默了良久。沉声追问:

“那个女婴丧生的地方是在哪里?”

秦泊南不想回答,停了一停,皱皱眉。回答:

“华县,黑松林。”

“华县?黑松林?”墨砚微怔,对于这个地方并不太熟悉,回忆了良久,突然眼眸骤然缩紧,望向秦泊南。表情有些古怪地询问,“华县。黑松林,可是华州城南面二十里外华县黑松山上的那一片黑松林?”

“就算你认得那里,我也不想听你详细地再重复一遍。”秦泊南十分不耐地沉声回答,将剩下的半盏茶喝完。

“那一片黑松林下面的山谷可是叫鬼松谷?”墨砚语气略带一丝急迫地问。

“我又不住在那里,我哪里会知道。”秦泊南揉着太阳穴,越加疲惫地回答。

“是十五年前吗?”墨砚沉声问。

“……若那个孩子长到现在,大概也有十五岁了吧。”秦泊南顿了顿,深深地叹了口气,惋惜自责地说。

“那孩子身上可有方便辨认的标记?”

“啊?”秦泊南愣了愣,“不是说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辨认,还是说你想送上去一个假的?”

“你明知道送上去假的没有用处,又何必有此一问?那孩子身上有什么能够辨认的标记?”

“这种事情我哪里会知道……”

“那孩子是你亲手接生的吧。”墨砚打断他,淡声说。

“……为什么你会连你才五岁时的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秦泊南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查出来了,顿了顿,蹙眉淡声道,“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你若是非要说相貌上的特征……眼睛特别大,才出生就会看着我对我笑……”

墨砚并不想听这些事:“胎记、痣、记号之类的,你确定没有?”

秦泊南眸光一闪,淡声回答:“没有。”

墨砚静默了片刻,霍地站起身,一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面沉声道:

“那个女人,你也该处理了,皇上已经派出许多人,找不到誓不罢休的样子,能留一个活生生的把柄在身边这么多年,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就愚蠢来说。”

秦泊南没有去看他,墨砚走路时是没有脚步声的,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远去,直到他已经走远了,秦泊南垂下眼眸,良久,勾唇一笑,笑得自嘲。

……

秦府西北角的暗室。

秦家是有百年历史的古宅,拥有这样仿佛监牢一般铜墙铁壁的暗室并不奇怪。

虽然阿依对四姨娘有许多愤怒,囚禁四姨娘也是她下令了,却并没有趁秦泊南不在妄自尊大对四姨娘下狠手。四姨娘只是被囚禁在暗室,暗室周围有许多家丁守卫,失去了自由,吃穿用度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因此当秦泊南进入暗室时看到的四姨娘除了面色有些铁青狰狞外,依旧如往常一样光鲜亮丽。

“爵爷!”四姨娘正坐在铺着自己常用锦褥的硬板床上,听见门响以为是送饭的人,正想发泄心中的怒火,却在回头的瞬间望见熟悉的人,心里一酸,登时泪如雨下地扑过去,一把抱住秦泊南的腰,梨花带雨嘤嘤地哭起来。

开门的下人急忙退出去把门关上。

……

春冉楼灵堂内。

阿依仍旧一身素服跪在灵柩前守灵,绿芽穿着素衣悄无声息地从外面快步进来,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声道:

“姑娘,小兴子过来说爵爷已经去暗室看四姨娘了。另外李妈妈差小丫头来说,宣少爷服了姑娘的药已经退烧了,只是睡梦里还在哭闹,很不安稳,还哭诉说药房那边的人不太爱管素芳院的事,连给宣少爷拿药时都推三阻四的,拿过去的全是碎末子。”

阿依闻言眉尖微蹙,对她轻声道:

“你去告诉药房管事一声,四姨娘虽然有错,宣少爷却是个无辜的小孩子,四姨娘作孽,我们却不能跟着她一起做孽,积德行善在自身,一群大人不要为难小孩子,若是宣少爷真有个三长两短,谁的心里又能真的好受。”

“是。”绿芽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悄声问了句,“姑娘,你说爵爷会处置四姨娘吗,还是会把这件事压下去,毕竟宣少爷还小,再说听说爵爷和四姨娘以前是青梅竹马,当年四姨娘悔婚爵爷还很伤心呢。”

“那是先生自己的事,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就行了,其他的与我们不相干,管好自己的嘴。”阿依皱了皱眉,沉声说。

她的语气有点严厉,绿芽有些怕怕地应了一声。

“先生连续赶了三天路才回来,你去看叶妈妈吩咐厨房给先生准备饭食了没有,若是叶妈妈忘了你就交代厨房一声,免得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另外劝叶妈妈去休息吧,今天讣闻已经送出去了,明天会有一大堆人来吊唁,叶妈妈已经一把年纪了,不休息身子撑不住。”

“是,姑娘也休息一下吧,天都快亮了,姑娘连熬了三天没合眼,姑娘也是个姑娘家,身子要紧。”绿芽十分担心地说。

“我无妨。你做完了回去打个盹儿,不用再过来了。”

“可是……”

“去吧。”阿依打断她,淡声道。

绿芽拗不过她,只得应了一声,退出灵堂。

阿依转过头,望向灵堂内的长明灯,静默了半晌,起身在长明灯里又添了一些灯油。

……

四姨娘抱着秦泊南足足哭泣了半刻钟,秦泊南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哭,直到她的声音由呜呜哭泣转为嘤嘤啜泣最后再变成几乎没了声音,他才淡淡地询问:

“哭够了么?”

四姨娘自然没有流许多眼泪,适当的梨花带雨会勾魂撩人,可若是留太多眼泪即使再美的美人儿也只会被人嫌恶,她深谙这个道理,因而半刻钟有一大半时间她只是在干哭。

秦泊南的身子动了动,四姨娘不敢再纠缠下去,只得顺势松开手。

虽然是深夜,但暗室内依旧灯烛通明,并没有因为是囚禁就一片漆黑,

秦泊南在暗室内的陈设上扫了一眼,那丫头还真是即使给了权利也不会多走一步呢。

四姨娘从他的背影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一闪即逝的柔和,很显然这一丝柔和不是对她,一双微润的杏眸霎时阴沉下来,掠过一抹强烈的嫉妒与不甘。

秦泊南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前襟,幸好眼泪没有沾在他的衣服上,走到角落里一把玫瑰椅前坐下,淡淡地望着还在用帕子擦拭早已干涸的泪痕的四姨娘,顿了顿,轻声问: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一章 秦泊南与殷素娘

“爵爷,婢妾是被冤枉的!”四姨娘几步走上前,软软地跪在他面前,修长白皙恍若玉雕成的柔嫩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哀怨地哭诉起来,“是他们诬陷婢妾,爵爷,你要为婢妾做主,是他们诬陷婢妾!分明是那个丫头失手治死了太太,婢妾当时就说过她一个连孩子都没生过的小丫头哪里会接生,婢妾已经央春姨娘去给二姑娘送信,让二姑娘派个御医来,不想那个丫头一意孤行,不仅医术不精把太太给治死了,还与外人合伙一同将罪过嫁祸给婢妾!

婢妾不认罪他们就要动私刑,婢妾没法子只得承认了,若是婢妾不假意承认让他们放松警惕,婢妾今日就见不到爵爷了!

爵爷,我殷家巫医一族爵爷还不知道么,若是殷家有那等阴邪之术,爵爷的祖父又怎么会与婢妾的祖父相交,爵爷的祖父又怎么会让婢妾与爵爷定下婚约,又怎么会把婢妾带到秦府来,养在这府里!爵爷,婢妾可是爵爷的妾室,爵爷宣儿的亲娘,爵爷可千万不能被那个丫头给迷惑蒙骗了!婢妾是被冤枉的,爵爷你要相信婢妾啊!”

她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用帕子掩面跪在他面前呜呜地哭泣起来。

秦泊南望着她,淡漠地问:“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对娴姐下那样的狠手,娴姐又没有妨碍你什么对你也一向亲切,小的时候那些女孩子都欺负你。只有她维护你,这些你全都忘了吗?”

四姨娘帕子下的双眸掠过一抹狠戾,因为他提起了她最不愿回忆的从前。那一段她曾经备受欺辱与同情的从前。顿了顿,帕子放下来之时,她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他,伤心欲绝地颤声问,充满了绝望:

“爵爷,你不相信婢妾么?”

秦泊南沉默着望了她一会儿,忽然弯下身子。目不交睫地望着她泪花如玉的美丽面庞,轻声道:

“素娘。我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在每一次说谎时都会哭得非常完美,但其实你在不说谎时是从来不会哭的,哭泣对于你只是一种工具而已。”

殷素娘的心脏重重一沉。一丝骇然袭了上来,仿佛被拆穿了似的,她感受到一阵在毫无防备之下突然变得光裸的尴尬与慌张感。呆了一呆,她仰起头,表情僵硬,慌乱不知所措地轻唤了声:

“爵爷……”

“杀人偿命,你要我把你送去衙门再审一次吗?”秦泊南轻慢地询问。

殷素娘心脏骤然一紧,忽然觉得可笑,她垂下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却又有些意料之中,然而又恼怒不平于他的残忍。复杂的心理感受令她忍不住略带一丝癫狂地嗤笑起来。

她跪在地上深垂着头,一声冷冷的短笑,抬起头望着秦泊南冷漠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爵爷要让婢妾为寇书娴偿命吗,爵爷舍得吗,婢妾可是爵爷的第一个女人。是爵爷此生都难以忘记的女人,爵爷真的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寇书娴置婢妾于死地么……”

一双妖媚的杏眸在烛火的照耀下波光流转。夜幕下火光跳跃中,美丽的女子恍若旷世妖冶的玉狐,散发着撩拨心弦酥入骨髓的绝艳诱惑。她将被秦泊南躲开的一双玉手再次搭在他的腿上,侧过绝美的脸庞贴近他的膝盖,枕着他的膝,清悦恍若银铃般诱人地低笑道:

“爵爷,难道爵爷已经忘记了吗,婢妾可是你此生最爱的女人……”

秦泊南望着她鬒黑的长发恍若黑瀑布一样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忽然想起幼年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仿佛被阴黑所浸染,虽然她一直都不是个单纯的姑娘,但她也曾经单纯地笑过。

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也是像现在这样跪坐在他面前把脸颊贴在他的膝盖上,她曾说过她母亲最喜欢对她父亲这样做,那个时候她的母亲看起来很幸福。

曾有一度,他也想过的,若娶她为妻,他一定会好好地待她,绝不让她伤心,只可惜毫无预兆地,她留下了一纸退婚书,离开秦家不知所踪。

再相遇的他们已经没有了像今天这样的亲密。

如今的他们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恍惚。

他没有拒绝,殷素娘心中一喜,柔媚地从他的膝盖间抬起头来,媚眼如丝地望着他,轻软地唤了一声:

“爵爷……”柔若无骨的玉手顺着他的膝盖目的性极强地向上移去。

秦泊南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扣住她的手!

殷素娘正窃喜自己的计谋得逞,他突然出手把她吓了一跳,芳心一沉,抬起头,眸光妩媚,红唇妖娆。她诱惑性极强地嫣然一笑,轻喃似撩人心弦地道:

“爵爷已经许久没有沾过婢妾的身子了,婢妾可是每一天晚上都在想着爵爷……”

秦泊南的眸光幽冷下来,淡漠地拂开她的手,平着声线薄凉地道:

“素娘,我不是保亲王,你这些低级的手段对我是没用的,我也不喜欢。”

低、低级……

一团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殷素娘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虽然因为现在对她不利的情势她无法发作,可她还是觉得深深的不甘与窝火。

这个男人从小就对女人兴趣缺缺,每天除了医书就是医书,当别的少年已经懂得如何说悦耳的甜言蜜语来取悦女子时,他还在读医书,甚至连和她一起玩耍时,也都是她一个人玩耍,他在旁边看医书。

那个时候所有女孩子都羡慕她有一个仿佛谪仙一般儒雅俊美的未婚夫,甚至还有许多人因为嫉妒欺负她,然而她却是不满的,因为他太无趣。

及至她无奈再入秦府,大势已去的她决定委屈自己的理想抱负与他破镜重圆时,本以为他娶了妻也有了儿女尝过甜头之后性子会改变,哪知他依旧是对医书比对女人更感兴趣,若不是他有一个秦无瑕,她都要以为他其实是有毛病却难以启齿。

他竟然说她低级,这是羞辱,殷素娘自心底里愤怒起来!

“而且你似乎误会了,在你我有婚约期间,我的确很喜欢你,认可了那桩亲事也想过要好好待你,不过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我只是想从你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你为什么要对娴姐做那种事,逸儿的病是否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你真的也对宣儿动了手脚,还有……”秦泊南一直冷淡的眸光凝了起来,森沉地望着她,目不交睫,他冷冷地继续问道,“我母亲的死也与你有关么?”

殷素娘跪坐在地上,双腿已经有些麻了,闻言心脏重重一沉,他的话就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笼罩住,她想挣扎却逃脱不开。

“爵爷,你怎么会这样问,老夫人可是爵爷的母亲,婢妾怎么会……”

“母亲的症状与逸儿类似,却比逸儿发病时更为激烈。”秦泊南打断她,冷冷地道。

“婢妾没有……”

“我不是想听你的否认,我只是想听你那么做的原因还有你是怎么做的,还是说……非要去衙门里审一遍你才肯招供?”

半点感情也无的残酷的话语虽然轻,却在殷素娘的心脏里霍地划下一道,激起了她的愤怒与怨恨,她抬起头望向他冷漠的脸,激烈的忿怒让她不再顺从,她冷冷一笑:

“爵爷能把婢妾送进衙门吗,若是爵爷太轻举妄动,上面那位又会放过爵爷?难道是婢妾给爵爷做了四姨娘许多年让爵爷忘记了,婢妾原先可是上面那一位的女人。”

“我自然没有忘记,所以我现在后悔了,十五年前我不应该多管闲事把你救回来又带进秦府来。”

“后悔”这两个字让殷素娘越加愤怒,面色发白,一双大大的杏眸泛着阴翳森冷,唇角勾起,冷冷一笑:

“你现在后悔了,你之所以把我带回来,还不是因为你对我旧情难忘,现在倒是把所有错处全怪罪到我的身上来,就好像你们秦家有多对得起我,我多么对不起你们秦家一样!我从被你祖父带到秦家来,处处被嘲笑,处处受欺负,你母亲每一天都对我鸡蛋里挑骨头,就因为我不是帝都的千金小姐,是个庶出,她认为我配不上你!

既然认为我配不上你,她倒是有些骨气,让我看看你们秦家究竟是多么难攀,她倒好,每一天都在谋算着我的那些个嫁妆,一边谋算一边对我挑三拣四。你的那些表姐表妹没有一个不是拿我当眼中钉肉中刺,你更好,眼睛里除了医书就是病人,我在你眼里完全就是可有可无的!

不过就是靠经商起家的、只不过祖辈们做过几年帝师还真当自己是名门望族了,既然你们看不起我,我本来对你们秦家也没什么兴趣,若不是祖父硬是把我塞给你,我才不会选你们秦家这种不上不下一出去被笑话一片的人家!既然你们看不起我,好啊,那我就找别人好了,帝都这么大男人这么多,你们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

“所以你宁可冒名顶替入宫去伺候年过半百的先皇也要退婚?”秦泊南淡淡问。(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二章 疯狂,赐死

“是又如何?”殷素娘因为秦泊南的冷酷残忍无情已经放弃了为自己申辩,心底深处淤积了许多年的不甘与怒火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一张美丽的脸仿佛冰一般寒冷坚硬,“我只不过是失败了,否则我现在就算做不成皇后,至少也是个贵妃娘娘!”她咬着牙,深深陷入不甘与憋屈所带给她的激烈的愤怒里。

“我母亲的确对你很强硬,可是祖父却将你当成亲孙女看待,母亲虽然有时候很无礼,但却并没有伤害过你,该是你的东西她一分也没有拿过,不仅如此,为了你,无论是祖父、父亲都嗔戒过母亲,我也与母亲好好地谈过,你难道只因为她对你说过难听的话,就要置她于死地?”秦泊南垂着眼帘,竭力抑制住语气里的颤抖,淡淡地问。

殷素娘沉默了一会儿,轻蔑冷笑一声:“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秦泊南抬起眼眸望着她。

殷素娘看着他,仿佛想要狠狠地刺痛他一般,阴森一笑,露出两行雪一样白的贝齿,一字一顿地道:

“因为她知道了宣儿不是你的儿子,而是我与秦北的儿子。”

让她失望的是,秦泊南的表情依旧淡漠如冬天里的千年幽潭,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惊讶?”她不甘心他的平如止水,锐声问。

秦泊南的心脏沉甸甸的,顿了一顿。淡淡回答:

“我知道。”

“你知道?”殷素娘心跳漏了一拍,大吃一惊,愕然地望着他。她从没想过她居然能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说他知道,他竟然说他知道宣儿不是他的儿子,“不可能!”她断然否定。

“那一晚你对我下合欢散,就算合欢散是秘药,我好歹是大夫,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觉得尴尬没拆穿你。可合欢散却被你自己误食了,又开始宽衣解带。我解不了那药只好将你迷晕安顿在床上,结果当我一年后从疫区回来,你连宣儿都生下来了。我从来没碰过你,你不可能自己有孕。那孩子与其说是像我,不如说更像老三……”

“别说了!”殷素娘五脏六腑都在颤,她做梦都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亏她还沾沾自喜以为他不知道所以才会对宣儿百般疼爱,而他居然早就知道宣儿不是他的孩子,真正被当成傻瓜的那个人居然是她,她的脑海里一团乱,这结果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她一直以为是她掌控了一切。到头来她却一直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被耍得团团转却还在得意洋洋,她愤怒地瞪着他,咬着牙质问。“你既然知道宣儿不是你的儿子,为何不揭穿,为何还要将他留在府中还对他百般疼爱?”

秦泊南略带一丝内疚地望着她,淡声回答:

“当年我若能早一步抵达,你刚出生的女儿就不会活活地摔下山崖死去,我知道你寄住在秦府里不开心。当你有了宣儿时我想若是有个儿子在你身边,你能开心一些。将来老了也好有个依靠。所以当你提出要我纳你为妾时,我没有拒绝,你无处可去,若不能给你一个名分,你就要客居在秦府一辈子,这样对宣儿也不好。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所以那时我没有拒绝。”

殷素娘呆了一呆,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也的确大声地笑了出来,她的双腿已经在地上跪麻了,然而她已经完全忽略了她双腿仿佛千万只蚂蚁在爬的麻痹感,那千万只蚂蚁她此刻觉得正爬在她的心窝里,又酸又痒又愤怒又想哭,她感觉她的面部表情已经狰狞得不像是自己了,然而她依旧想大笑,垂着头笑个不停。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秦泊南冷冷地望着她,没有一丝感情,冷漠如冰。

“为什么不能?”殷素娘抬起脸,仿佛在嘲笑似的望着他,“我可是连亲生女儿都能扔过去挡刀子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难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为什么对逸儿和宣儿出手,他们还只是孩子?”

“因为只有宣儿生病的时候你才会到素芳院来,而秦逸挡了宣儿继承人的位置。”既然他都已经知道,殷素娘也不隐瞒,眸光冷得仿佛一望无际的千里冰封,她似笑非笑地回答。

“只因为这样就对两个孩子下手?”

“你是在责怪我心狠手辣么,得了,南哥哥,你所认得的狠毒女人又不止我一个人。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老夫人从前对那些老姨娘和你的异母兄弟们做出的事情你会不晓得?既然对那些你都能装傻,为什么就不能对我装一次糊涂,我做的这些事可都是为了要挽回你的心,追根究底都是你的错。”殷素娘懒洋洋地笑着,仿佛很不在乎,漫不经心不徐不疾地说。

秦泊南眼眸深处一团森黑的雾气流转,心脏微微一沉,停了片刻,依然淡声问:

“别人也就罢了,对娴姐的理由,我与娴姐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又从来没有妨碍你……”

“她妨碍了!”一提起寇书娴,殷素娘一张美丽且癫狂的脸不再有笑容,染上了厉色霎时变得狰狞起来,锐声道,“她当然妨碍我了!从以前我就看不惯她,帝都里的所有女人都瞧不起我,只有她摆着一张伪善的面孔过来接近我,向我炫耀她的好人缘,因为她的接近,那些千金小姐更是变本加厉地孤立我!不仅如此,她明明已经有柳玄清了,她明明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却还成天跑到你面前来,明明是搔首弄姿,却偏偏扮演着贤良淑德的角色!

这些也就罢了,最让我不能忍耐的是,她不仅抢了我的东西,让她那个成亲前就怀上的野种占了秦家嫡女的位置,她一个残花败柳竟然也敢觊觎你,每一天都装作端庄贤良的太太模样,实际心里面想着的却是让你多看着她!多恶心的女人,一面想着柳玄清养着柳玄清的女儿一面又想做你的女人,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那副模样,她也配!我只不过是要拿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罢了,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

秦泊南已经不想再去看她了,女人的嫉妒心可怕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殷素娘的嫉妒与偏执会这样可怕。他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太阳穴剧烈地抽搐着让他感觉到一阵快要碎裂开的疼痛,沉默了一会儿,他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只彩绘瓷瓶放在身旁的高几上,淡淡地落下一句:

“这是鹤顶红。”没有一丝留恋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殷素娘在听到“鹤顶红”这三个字时,心脏骤然一缩,眼波剧烈一颤,细瘦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冲着他的背影哆嗦着声音锐声叫嚷道:

“南哥哥,你这是要逼我自尽吗,为了一个你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女人,你要来逼死我吗?我是杀了寇书娴,那又怎么样?谁让她不知廉耻地缠着你,谁让她抢走了我的位置却还沾沾自喜!我是杀了老夫人,那又怎么样,南哥哥你年幼的时候老夫人是怎样凌虐你的,浑身是伤却不敢说出来,你恨她对吧,我只不过是替你做了你不敢做的!

我是欺骗了你,那是因为你不肯要我,只要你要了我,宣儿他就是你的儿子了!因为你离开了,为了要个孩子我只能找秦北,若是没有孩子,我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挣不上!南哥哥,我们曾经花前月下互许终身过,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好的,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南哥哥你也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不会一次一次地救我,又把我带回这府里来!我知道过去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因为对秦家不满意就另寻高枝贪慕虚荣,可是我已经改了,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你,南哥哥我是爱你的!”

秦泊南背对着她立在门口处,听着她泪如雨下声情并茂地哭诉,哀哀啜泣,楚楚可怜,顿了顿,头也没回地淡漠地落下一句:

“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你自己。另外我已经说过是你误会了,我以前的确还算喜欢你,不过在你选择了保亲王之后,我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情分在担心你罢了,我一直觉得你遭遇了后面那一串的悲伤我和秦家都有责任,仅此而已……”

“南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笑容僵硬在脸上,殷素娘摇着头,心脏冰冷冰冷的,她怎么也不肯相信甚至觉得十分可笑地问,“你说你不是因为对我旧情难忘才救了我把我带回来的,你是说你喜欢的人不是我,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该不会是那个被你捡回来的贱丫头吧,那个一直流浪在街头没有教养卑微粗鄙肮脏下贱的野丫头?”

“不要再叫她‘贱丫头,野丫头’,我听了很不愉快,虽然你可能不太在乎,不过宣儿你放心,我会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秦泊南说罢,打开门离去,来去如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殷素娘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眸光呆滞,纤细的身子由内至外灰冷冰凉。(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 钥匙

春冉楼。

到了诵经的时辰,一大群僧人又聚在灵堂内嗡嗡地念诵超度亡灵的经文,阿依跪在灵柩前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破晓时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秦逸已经换了丧服大步走进来,跪在灵柩前哭了好一阵方才止住。阿依站起身,从小丫头手里接了茶走到秦逸面前递给他,秦逸接过去,用茶润了润喉。

“四姨娘呢?”他默然了片刻,咬着牙沉声问。

“暗室。”

“父亲呢?”

“先前去暗室了,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出来。”

“父亲打算怎么处置四姨娘?”

“先生没有说。”阿依平声回答,接过茶盅回身递给小丫头拿下去,继续对秦逸道,“逸少爷回来了有去看过大奶奶吗,大奶奶如今正住在福熙轩里,因为连日来的操持太过劳累,我劝她去歇歇,这些天全凭着大奶奶支持着,把大奶奶累坏了。”

秦逸垂着眼帘,沉默了良久,抬起头,对着她温声一笑:

“这几日辛苦你了。”

“我倒是不打紧,只是个帮忙的,主要是大奶奶很辛苦。”阿依回答说。

秦逸只是淡笑了笑,在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后便离开了。

阿依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又不方便问,于是继续跪下来守灵。

待天亮了之后,休息了一夜的公孙霖、秦无忧和公孙婉陆续前来,得知秦泊南和秦逸回来,出去找了一圈却哪个都没找到,只得回来继续守灵。

随着太阳渐渐升至中天,接到讣闻送来祭礼与前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多,公孙婉等人都忙于迎宾招待,秦府里里外外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阿依也没顾得上去留意秦泊南和秦逸是不是在外边,虽然有秦家旁系的女眷过来帮忙,但那些女眷许多都没见过一下子来这么多王妃诰命,羞口羞脚的指挥下人还行,若说招待贵客,却帮不上太大的忙。阿依则因为从医的关系与帝都的许多贵妇千金相熟,一直在招待贵客。

今日来凭吊送礼的人一大部分也都是百仁堂的旧识,因为平日里的医患交情,才会忙里抽空前来上香吊唁。

护国候府、成国公府、夏国侯府、公孙府的男客女眷悉数出席,宫里面皇上派杨让亲自送来祭礼,冰莲宫莲妃娘娘亦派人送了祭礼。晌午过后来祭拜的人更多,贤王妃公孙敏代表贤王府亦亲自送来祭礼,供了香,阿依陪她在抱厦里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紧接着秦无瑕出宫亲自前来吊唁,那时已经快黄昏了。

因为午饭没吃,公孙婉和阿依正坐在抱厦里用点心垫补,主要是公孙婉饿了,秦无忧没胃口,阿依虽然也没有胃口,却又不好让公孙婉一个人用饭,便陪着坐在抱厦里吃了两个蟹饺,捧着普洱茶慢慢地喝,就在这时,绿芽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

“姑娘,大奶奶,姑娘,玉、玉妃娘娘来了!”

阿依微怔,公孙婉闻言慌忙放下碗筷,小丫头捧来茶和漱盂让她漱了口,两人整理一下衣衫出去,果然看见秦无瑕带着简单的仪仗执事,浩浩荡荡地往春冉楼来。

秦无瑕比起上次回娘家时的春风得意,这一次竟然苍白憔悴了很多,神情恍惚,眼眶青黑,嫣红的嘴唇也失去了润泽的色彩,众人只道她是因为母亲突然离世感到难过,阿依却觉得她是因为一直多忧多虑,多惊多惧,日积月累,导致身子不太好才会有这样的面相。

秀眉不由皱了皱。

秦无瑕身穿月白色镶银边偏襟琵琶袖宫装,足踏高底鞋,外披青缎斗篷,头上皆是素白银器,众人向她跪拜时,她也没有了像上次一样的得意洋洋,反而很疲惫似的。跟班的太监唱了一声“玉妃娘娘有令,免礼”,一众人呼呼啦啦地站起身。

守在灵堂内的秦无忧上前迎了两步,秦无瑕匆匆步入灵堂,却没有哭泣,只是跪下来对着灵柩拜了三拜,秦无忧和公孙婉连忙上去劝慰,秦无瑕站起来,又上了一炷香,与秦逸和秦无忧互相道了几句话,问:

“父亲呢?”

“父亲身子不适,我和沐霖兄劝他回去休息了。”秦逸低声回答。

对外众人皆以为寇书娴是难产而死,就连没有在家不明真相的秦无瑕亦是这样以为的,淡淡点头。兄妹三个又在副楼里叙了几句闲话,秦无瑕说了声去看看父亲,便离开春冉楼。

春姨娘一直立在人堆里,眼巴巴地望着一身光鲜高高在上的秦无瑕,秦无瑕从她身前擦过却没有向她瞥过去一眼,春姨娘将头垂得更低,心中酸楚。

“春姨娘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阿依见秦无瑕走了,轻声说。

春姨娘一愣,连忙掩去眼眸里的湿意,冲着她慌忙摇头笑道:

“不用的,奴婢不碍事!”尽管她是姨娘,却一直自称“奴婢”,自从阿依脱了奴籍之后,春姨娘亦在她面前开始自称“奴婢”,阿依几次想让她改口,春姨娘却只是笑,仍旧以“奴婢”自称。

“你身子一直不好就别推辞了,宾客已经少了不少,今天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来,你去歇一会儿等天黑了再来。”

“奴婢……”

“回去喝杯茶也好,你不用担心这边,这边有我呢。”阿依打断她,对她说。

春姨娘望着她,觉察到她的善意,忽然眼圈一红,微颤着嘴唇含笑应了一声,对着她颔首为礼,转身去了。阿依抬起头望了望已经开始暮云缭绕的天空,良久,微阖了双眸,深深地叹了口气。

“累了么?”清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阿依微怔,回过头来,却见一身素服的秦逸正站在身后,手里托着一盅茶,见她回过头,便递过来。阿依愣了愣,也不好意思拒绝,伸手接过来。秦逸见她把茶碗拿在手里,说:

“喝吧。”

阿依愣了愣,掀开茶盖啜了一口,是沁甜清凉的薄荷茶。

“父亲已经从暗室出来了,却不知道他是怎样处置四姨娘的,你可知道?”顿了顿,秦逸问。

阿依摇了摇头。

“父亲总不会置母亲的事于不顾,只是一直囚禁着四姨娘这样简单便宜吧。”秦逸说着望了一眼沉默着的阿依,“究竟如何,你去问问父亲可好?”

“……我并不想知道。”

“可是我想知道,四姨娘害死了母亲,以前竟然还在不知不觉间对我下过手,这股恨我怎么可能会咽得下!如果父亲只是将四姨娘幽禁起来就完了,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先生的决定我又无法干涉,况且先生是不会让太太白白过世的。”

秦逸沉默了良久,似对她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

“罢了。我去那间暗室见过了,守门的那几个奴才竟然说钥匙在你的手上,没有你的命令不许我进去。”

“……因为之前先生不在家,大姑娘又一直在哭,我担心四姨娘会跑掉,逸少爷想见四姨娘吗?”

“嗯,有些事想问她。”秦逸的眼里掠过一抹阴翳,带着寒冰一般的森冷,“钥匙还在你身上?”

“我把钥匙给先生了。”

“你交出去得还真快!”秦逸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对她说,“我想见四姨娘一面,当面问个清楚,只是这些事我不想让父亲知道,免得父亲知道了又添了烦恼,所以你能否不告诉父亲,让我悄悄地和四姨娘见上一面,有些事我想亲口问她。”

阿依想了想,秦逸大概是想问耳朵里的蛊虫的事吧,之前听兰陵秋说不能治时阿依的心都凉了半截,想必他是想亲自去找四姨娘问个清楚。犹豫了一下,她点了点头:

“我去找先生拿。”

“你可别让父亲知道是我想去看四姨娘。”

“我等先生不在时再去就是了,钥匙应该在先生的书房里。”阿依一面说,一面向兰院走去。

秦逸望着她纤瘦的身影渐行渐远,似乎沉没在漆黑下来的晚霞里,良久,一双墨黑的眸子幽光一闪。

阿依回到兰院时秦泊南并没有在书房,大概是在堂屋,她轻而易举地在书房的柜子里找到了钥匙,重新回到春冉楼交给秦逸,认真嘱咐道:

“逸少爷,你可不要忘记把钥匙还给我。”

“放心,不会,我一会儿回来就把钥匙还你。”秦逸一面说一面袖了钥匙,向暗室的方向走去。

秦逸果然像他口里承诺的一样,大概一刻钟之后复又回到灵堂,趁没人时把钥匙还给阿依。

阿依收起来,去看他的脸色,平如止水,没有太多的表情。因为是对方的事,阿依也不好过多地探问,也没去询问他到底和四姨娘说了什么,起身重新回到兰院,把钥匙又放回外书房里。

秦无瑕并没有在府里停留许久,大概半个时辰以后就回宫去了,秦泊南带领阖府将她送到门口,望着她登车远去。

阿依注意到秦泊南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上只有额角和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微红,却因为人太多阿依还要招待客人也不好凑过去询问。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阿依从灵堂回来正在房里擦汗,绿芽突然匆匆走进来,慌慌张张地对她说:

“姑娘,叶妈妈在外边,姑娘快去看看吧,爵爷发热热得厉害!”r1152

第四百五四章 高热,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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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心中一惊,愣了一愣,慌忙向外院正房跑去,进了正房来到西边寝室,叶妈妈和阿勋正在屋子里满目焦急。阿勋虽然擅长打理药堂之事,却不是大夫,一阵手足无措,看见阿依来了,登时眼睛一亮。

阿依几步走到床边,却见秦泊南正和衣平卧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微促,肤色苍白发青,因为高热,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卷曲的青丝湿润且微微凌乱,赤红色已经自薄透的皮肤底下滚烫地呈现在体表,于儒雅俊美的容颜上铺开,看上去就仿佛是一根脆弱得随时都有可能折断的青竹。

阿依有一瞬的惊吓,记忆中先生从来没有这样子虚弱过,他是大夫,对于自身保养素来得宜,阿依跟在他身旁数年之久从没见过他生病。

心慌乱地加快跳动起来,她伸出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竟然有些烫手,她皱了皱眉,在他耳畔轻唤了两声“先生”,而他明显因为高热已经陷入深深地昏睡之中,没有觉察到她的声音,并没有醒来。

阿依坐在床前,拿起他的手,三根纤细的手指搭在他腕间的脉搏上,静静地诊了片刻。

“解颐姑娘,怎么样?”阿勋等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慌忙问。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主子病得这样严重,虽说主子小时候身子不太好,但自从长大之后却再没生过病,突然高热成这样就是连一贯镇定的他也不由得慌了手脚。

阿依秀眉微蹙,忧虑地望了一眼呼吸快促的秦泊南,顿了顿,低声回答:

“内郁多虚,肝气郁结,肝阳失调,再加上寒邪入体,外感发热。”

“必是因为之前的那场雨。”阿勋呀声叹气地说,“回来的路上下了一场大雨,荒郊野外又无处避雨,东家又急着赶路,生生地淋了一天的大雨,等赶到客栈时衣服都湿得透透的,东家却没做停留,只是换了衣裳就继续赶路了,怎么劝都没用。”他的语气里是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阿依没有说话,起身走到桌前写下药方递给叶妈妈道:“先把药煎了,喝了药之后再看,另外冰窖里还有冰吧,若是还有冰让人敲碎了拿过来,若是没有冰井水也行。”

叶妈妈点头,拿着药方出去了。

她刚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秦无忧第一个跑进来,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父亲”,立在床前看见秦泊南人事不省的样子,忍不住又一次泪如雨下,公孙霖忙上前一步,摩挲着她的肩低声劝慰。

紧随其后的是秦逸和公孙婉,秦逸站在床前看了秦泊南一眼,蹙眉,肃声问阿依:

“父亲怎么了?”

“外感发热,大概是回来时太赶了,听阿勋总管说还淋了一场雨。”

“淋雨?阿勋叔怎么也不劝着点父亲!”秦逸带着埋怨不悦地说。

“奴才劝过了,可东家不听,奴才也劝不住啊!”阿勋亦是满脸内疚,低着脑袋说。

秦逸皱了皱眉,就在这时,秦逸的小厮田七进来提醒道:

“逸少爷,放焰口的时辰到了。”

放焰口是哭灵期间做法事时每一天的最后一项法事,根据大齐国的丧葬礼仪,每个“七”的法事分为早中晚,早上中午是念经超度亡灵,晚上的一场则是在天黑以后放焰口,超度饿鬼为去世的人积善祈福,求能有一个好的转世轮回,放焰口时孝子孝女必须全部在场。

秦逸皱了皱,事情太多,心里有点烦躁。

“逸少爷,大姑娘,你们去吧,先生这里有我呢,外感发热只要烧退下去就没事了,再说屋子里留太多的人反而不好,药已经煎下了,你们不用太担心,灵堂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你们呢。”阿依说。

秦逸和秦无忧自然是信任她的,再说他们两个人又不是大夫,秦逸虽然略通医药在阿依面前却是半调子,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

这时又有小厮来报,说南郡王家的世子和夫人前来吊唁,虽然这么晚才来的客人很是稀罕,公孙霖却知道前两天南郡王世子携夫人出城打猎去了,看来是才回来就收到讣闻赶来了。

这一下几个人全要出去迎接,秦泊南的事也只有交给阿依了。况且秦泊南与阿依本就比秦泊南与秦逸秦无忧亲近,也没人不放心,秦无忧歉意地对阿依说了句“辛苦你了”,于是几个人出去了。

阿依先回避让阿勋将秦泊南的衣服脱了,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被子里,接着阿勋出去看着门廊下的小厮煎药,阿依重新回到屋子里,先走到窗前把窗子开了一条缝,让外面的风吹进来一点流动室内的空气。

小厮已经端了一盆敲成碎块的冰进来,阿依让绿芽去自己房里找出厚一点的布袋,拿了来均匀地装入冰块用绳子扎紧口,坐在床沿铺平放在秦泊南滚热的额头上。

陷入昏睡中的秦泊南眉头皱了皱,却依旧没有醒来。

额头上被放了一袋子冰块,他竟然都没有被冰醒,阿依的心里涌出许多担忧。手背不由得贴在他脖子一侧的脉动上,皮肤下的跃动同样很快,透薄发红的肌肤滚烫滚烫,她秀眉皱得更深,这样的高烧若是不尽快降温会很危险,抬头看了眼桌上的漏壶,已经过了酉时。

良久之后,阿勋亲自端进来一碗已经煎好了的热气腾腾的汤药,递给一直坐在床沿上更换冰块布袋的阿依。

阿依接过去,看了看青玉碗里冒着苦涩热气的药汁,拿起青玉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凉了,望向仍旧深深地昏睡,即使额头上放了冰块,温度却始终降不下来,呼吸比刚刚越加急促的秦泊南,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满了药汁的汤匙贴近他发白的嘴唇,用勺子去撬开他的牙缝。

阿依自诩对喂病人喝药最有一套,毕竟许多时候病人急救时也需要靠汤药来挽救性命,即使对方人事不省,她也有办法将药汁喂进对方的肚子里去,这是身为大夫她十分自满的一项独门秘技。

然而此时她用勺子撬了半天,却死活撬不开秦泊南的牙齿,他只是风邪入侵外感内热高烧不退,虽然高烧的温度的确很高,却也不至于在她这样高超的喂药技巧下牙关紧咬。

阿依有些急,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独门秘技失效恼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连手腕也因为伸出去了太久有些发颤,无论怎样调整角度就是喂不进去,他始终牙关紧咬。

她皱了皱眉,把药碗放到一边去,重新舀了一勺吹凉,突然俯下身去,在阿勋的瞠目结舌下,用手捏住秦泊南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分别捏在两侧向下按,欲强行撬开他的牙齿。哪知才把勺子放在他的嘴唇上,他竟突然扭过头去,似对汤药极为抗拒。

阿依吓了一跳,因为他突然的大动作,勺子被碰翻,药汁全撒出来,阿依慌忙抽出帕子来给他擦拭,幸好没有弄脏衣服。

擦拭干净后,她望着他眉头紧蹙双眸紧闭的脸,伸手将他偏过去的头转过来,再度尝试用手去撬开他的唇齿。不料这一次竟然连缝隙都撬不开,他牙齿咬得死死的,用舀了汤药的勺子去触他的嘴唇,才一碰上他就别过头去,她又不敢太用力,他的反应让她哭笑不得。

“先生,你明明是个大夫,你该不会讨厌汤药吧?”阿依拿着勺子看着他,愕然地问,顿了顿,又伸出手去转过他的脸,“先生,不喝药不行,快把药喝下去!”

他却昏昏沉沉,也不回答。

这一碗汤药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喂不进去,他仿佛在本能地排斥似的,唤他又唤不醒,眼看着汤药的温度渐渐冷却,他的温度却热得更高,密布的细汗已经湿透了衣服,连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再这样烧下去会引发其他病症的,阿依心里的担忧更重,皱紧了眉。

又一次换了冰袋后,探了探颈窝间的温度,已经不是有些烫,而是真的烫手了,却听阿勋眉心能夹死一只苍蝇地焦声低道:

“东家喝不下去药,这可如何是好?!”

“没法子了,”阿依皱皱眉,叹了口气,“去拿根芦杆来。”

“芦杆?”阿勋一愣,虽然不知道她要芦杆做什么,却还是去了,不多时拿回来交给阿依。

阿依接在手里,轻刺秦泊南的唇角,在他的嘴唇条件反射地微动之时,她趁机撬开他的嘴唇将芦杆插进去,一直插进贴近喉咙的口腔深处,这才重新端起药碗,含了一口酸苦得令人反胃的药汁,顺着芦杆喂进他的嘴里。

当温热的药汁顺着芦杆流入喉咙时,会刺激喉咙条件反射地吞咽一下,即使人不想喝进去,这样的条件反射也会让他被迫喝下去。

叶妈妈和阿勋瞠目结舌,叶妈妈老脸一红,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转身避走了。阿勋呆站了一会儿,也觉得尴尬,跟着叶妈妈躲了出去。

阿依本人却没觉得怎么样,这一招她在对付无论怎么样都喝不下去药的病人时用过许多次了,只不过对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心里也有那么点尴尬和别扭,1152

第四百五五章 呓语

一碗药下肚,秦泊南依旧高烧昏睡不醒。

子时秦无忧和秦逸等人又来看过一次,却因为要彻夜守灵,看了一眼之后又走了。

阿依一直坐在床边看守秦泊南,即使已经喝了一碗药,他仍旧没有退热且始终没有醒来,她心急如焚,一遍一遍地替换冰块降温。丑时左右,阿勋又送进来一碗汤药,三十好几的人竟然像个兔子似放下药就羞涩地逃走了。

阿依端着药碗,又一次摸摸秦泊南的颈窝,热度仍旧没有退下去,似乎还有要上升的趋势,她皱了皱眉,又在他嘴里插了一根芦杆,如法炮制。

一碗药终于平安稳当地喂进去大半,阿依稍稍安心,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次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又一次俯下身子,顺着芦杆给他喂进去,也就在这时,秦泊南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紧接着幽幽转醒!

阿依冷不防对上他睁开的眼眸,紧接着心脏咯噔一声,呆了一呆!

与此同时,秦泊南昏昏沉沉地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被放大的俏脸在自己的上方投下一片暗影,口腔里尽是药汁的苦意,唇舌间还有一根长长的芦杆,似有药液正顺着芦杆流进嘴里。

他大吃了一惊,因为高热混沌不清的脑袋竟然有一瞬的清明,向来从容的眼眸倏地瞪得大大的,因为反应过于激烈,喉咙间猛然闭合了一下。被阻塞流入的药液霎时走入气管,把他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依直起腰身,取下嘴唇上叼着的芦杆。芦杆的那一头因为他差点跳起来的动作已经脱离了他的唇。看着他差一点跳起来却因为头重脚轻只能半伏在床上,捂着嘴唇剧烈地咳嗽的模样,顿了顿,她平声道:

“先生,你总算醒来了,真是太好了,我真怕你一直烧下去……”会烧成肺痨。她没有说出来,她可不想诅咒他。

她的平如止水让他越发不能平静。激烈地咳嗽了半天,满面通红地看了她一眼,却又下意识避开去看她的眼眸,有些恼火有些焦躁有些慌张更多的却是狼狈窘迫。他皱起眉,咬了牙低斥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先生你无论怎么样都不肯喝药,叫又叫不醒,我怕你烧坏了,只能这样子给你喂药。先生你放心,在给你喂药之前我洗过牙的,就算你觉得不适也请忍耐一下。既然先生醒来了,这里还剩一口,你快喝掉吧。”

秦泊南看着她递过来的药碗。忍不住又咳嗽了一阵,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来端在手里。阿依取下冰袋。抱了一堆软枕软垫放在他身后给他靠着。因为额头是冰凉的,她的手背很自然地贴上他的颈窝,却皱紧了眉,越加担忧地低呼:

“先生,喝了两碗药,你怎么比之前更热了?!”

滑腻的手背触在滚烫的肌肤上。在高热时肌肤的触感明明应该是不灵敏的,然而他却异常敏感地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柔滑。连心亦变得滚热。仿佛就要炸开了一样,他下意识推开她的手。

“我说你啊,”秦泊南头晕脑胀地靠在软枕上,唇齿间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味道以及……那一丝意想不到的甘甜,心脏躁动起来,他竭力抑制,因而越发无力,“虽然我能明白,可不是大夫的人却很难理解,当然了,身为大夫要做急救有些时候的确是迫不得已,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特别是在成婚之后……”

他因为高热,思绪还有些混乱不清,因此言语和语气都微微凌乱。

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直到他说完了,淡如止水地轻声道:

“先生,你想多了,我虽然在想到这个法子时的确有点尴尬,不过在做的时候你在我眼里只是一棵大白菜,我可没存一点不好的心思。我虽然会用这法子给病人喂药,但那是因为病人需要那样子的帮助,只要有需要,不拘男女老少我都会去做。可我绝不是因为喜欢才去那么做的,就算是我做那些时心里也会有不适的感觉。

不过既然先生这样说,下一次我会注意的,今天是因为月姨娘告病,春姨娘因为二姑娘没理她一直在屋里哭,心里不太好,我就没去烦她。若真去请了大姑娘、逸少爷或者叶妈妈、阿勋总管帮忙,我倒觉得先生醒来之后会更尴尬。

不过下一次我会请春姨娘或月姨娘过来帮忙的,本来之前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成亲的男病人有娘子在场我都会请他娘子去做,只有未成亲或娘子不在的我才会自己帮忙。”

她说着,已经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漱去嘴里酸苦得难忍的药味。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泊南在她话音刚落时,只觉得心突然变得像冰一样冰冷,连忙强调。

“先生,你快把药喝掉,要凉了。另外把衣服换一换再睡,衣服都湿透了,我去叫阿勋总管来帮你换衣服。”阿依笑着说罢,转身出去了。

“不,我……”秦泊南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出去了。

秦泊南的眼眸沉敛下来,紧接着漆黑的眸色黯淡下来,低垂下头。

她生气了吧,他果然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吧,她做那些明明因为是医者的缘故,如果只是因为个人情感她反而不会那么去做,他偏偏说了那样的话,他明明没有那个意思,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是在指责她别有用心一样,明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质疑她的医者之心……

他深深地懊悔起来,真是病糊涂了,竟然说了讨厌的话……

长长地叹了口气,喝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也许是口腔内残留的滋味,今天喝的药竟没有往日觉得的那样酸苦难忍,若是往常只怕又会吐出来。

阿勋进来帮秦泊南换了衣服,秦泊南也没用他,自己换了,重新躺回床上,听见窗外萧索的秋风声才发现她把窗子打开了。

阿依从外面进来关上窗子,重新坐回床边的绣墩上,弯腰换了新的冰块,拍了拍布袋放在他的额头上。

秦泊南以为她直接回去不会再来了,呆了一呆,紧接着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欣喜。

“先生,你睡觉吧,睡觉了才能退热。”

秦泊南望着她,唇角勾起,莞尔一笑,“嗯”了一声。

阿依从床头上拿起一本《词选》继续翻看,这让秦泊南才要合闭的双眸又一次睁开,望着书籍的封面,愣了愣:

“咦?”

阿依望向他,秦泊南讶然地道:

“难得看你读《词选》,以前每次看你读书时拿的都是医书。”

阿依眼眸一闪,似有些抗拒一般,顿了顿,淡淡回答:“偶尔也想看看没看过的东西。”

“是么。”秦泊南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却一时没想明白,因为脑袋昏沉沉的,她的药里大概还放了安神的药物,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没有敌得过疲累虚弱的睡意,不知不觉又一次陷入沉睡中。

阿依见他睡着了,坐在床沿继续翻阅《词选》,翻了几页,眸色黯下来。

她并不爱看这个东西,可不知为什么,当前天她拿起平日里最喜欢看的医书时,她的心竟然产生了本能的排斥,不仅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也一团乱,什么都记不住,就连已经记住的东西在一瞬的空白过后似乎也忘记了。这感觉让她恐慌、焦虑,之后她再也没有翻阅过医书,因为在翻阅医书之时她总会觉得烦躁和窒息。

梆子声又一次隐隐传来,阿依回头望向漏壶,已经到寅时了,她的手背又一次贴上仍旧在昏睡的秦泊南,皱了皱眉,烧还是没有退下去。

她才要拿去他额头上的冰袋,将袋子里一部分融化了的冰水倒出来,以免透出布袋弄湿被子。就在这时,一声恍若低喃似的柔煦嗓音自床上传来:

“解颐……”

“是,先生要什么?”她下意识应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阿依呆了一呆,望过去,却发现他依旧双眼紧闭陷入沉睡,并没有醒来。一颗芳心微微提起,霎时被越发阴郁的黑暗包裹住,沉甸甸的,让她有一瞬的窒息。

她望着他眉尖微蹙,似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动手拿下他额头上的冰袋,摸摸湿漉漉的布,便换了一只干爽的袋子,重新装了冰扎好袋口,平铺在他的额头上,才要收回手。

就在这时,他忽然浓眉蹙紧,在睡梦中猛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吓了一大跳,心里咯噔一声,愕然惊慌地望着他,却听他用苍凉至极心痛至极绝望至极的嗓音弱而黯淡地轻说了声:

“解颐,不要走……”

他将她的手捏得更紧,隔着锦被在他的胸口,死死地握住,仿佛要将她的手嵌于他的掌心里。然而因为他尚处在病弱中,力气并没有如不慎溢出的那些深邃复杂的感情那样的强烈。

阿依望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神态渐渐安稳下来,眉心也逐渐松开,胸臆间的窒息感越加沉重,压得她的心口处闷闷地钝痛着。

她静默了良久,缓缓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放在他握住她的手的手背上,停顿了一瞬之后,蓦地抽回自己的手,顺势抓起他的手腕重新放回被子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六章 清晨

“先生到底在做什么梦啊,难道是我们一起去采药遇到了大狗熊,我丢下先生先跑掉了不成,先生好过分,竟然在梦里把我想得那么坏,再说,就算要丢下也是先生丢下我吧……”阿依望着他沉睡的脸,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笑着说,顿了顿,漾开在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却有一瞬的僵硬。

她垂下头来,站起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廊下,深深地吸了一口属于深秋的沁凉的空气,这一股沁凉让她不由得身子一歪,背靠在朱漆廊柱上。仰起头,望向黑潭一般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好似波光潋滟的水纹,良久,她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呓语似轻喃了一句:

“真是,傻兮兮的……”

秦泊南反反复复地高烧了两天才完全退下去,再度醒来时,入目的人却不再是阿依,秦无忧正坐在床前,一见他醒来,面色一喜,忙问:

“父亲,你总算醒来了,可有哪里不适?”

秦泊南因为病了两天,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为何,却在第一眼看见秦无忧时,心里莫名地失望起来。顿了顿,神智渐渐清明,他坐起身涩哑地问: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我才坐了一会儿,现在还没有客人来,我就过来看看父亲。”秦无忧温声笑答,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之前一直是解颐守在父亲身边的,父亲已经病了两天。解颐一直守在这里,正好我来她就让我看一会儿父亲,她去厨房了。”

秦泊南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问:

“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七刻了,父亲要喝水吗,解颐在廊下的小泥炉里滚着蜂蜜生姜梨水,嘱咐我等父亲醒来给父亲喝,父亲要喝吗?”

秦泊南心里一软,含笑点点头。

秦无忧便去了门廊下。从小泥炉上的银铫子里倒出来一碗剔透清甜的梨水端回来,拿起勺子笑道:

“我来喂父亲喝吧。”

“不用了。我自己喝。”秦泊南有些尴尬地拒绝。

秦无忧很是失望,不过还是将青玉薄胚碗递过去,秦泊南接过来饮了半盏,心里舒坦了不少。身子也放松了下来,坐在床上捧着玉碗,垂着头沉默了良久,歉意地轻声道:

“无忧,父亲对不住你和你母亲……”

他话还没说完,秦无忧已经先摇头打断他,红着眼圈微笑道:

“不是父亲的错,父亲不必自责,母亲她……即使是到最后的时候。提起父亲时仍旧很幸福的样子,虽然母亲是那个样子去世的,但我想……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已经很满足了。母亲她没有责怪过父亲,我也没有。而且……”

她垂下头,低声说:

“我自己也挺感激解颐的,若不是她当机立断派人去把我叫来,我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更何况是说话了。若不是解颐提出要开刀。母亲过世的原因只怕也会随着母亲的离去变得不明不白了……”

秦泊南怜惜地望着她,顿了顿。伸出手放在她的头上,轻声说:

“无忧,放心,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秦无忧微怔,心里面的酸楚与释然同时铺散开来,顿了顿,她抬起头,红着眼圈对着他温婉一笑。

秦泊南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拍了拍。

就在这时,外间帘栊轻响,公孙霖先走进来,后面跟着端着托盘的阿依。秦无忧连忙站起来,公孙霖见秦泊南醒来了,率先拱手作揖,关切地问:

“岳父大人,身子可还好?”

每一次被他叫“岳父大人”,秦泊南的心里都会觉得别扭;每一次被叫“岳父大人”,他都会后悔一回他当年没有以离家出走反抗祖父和父母逼着他成亲。

“好多了,让你挂心了。”秦泊南轻轻点头,淡淡道。

公孙霖忙客套了一句,在简单地说了几句后天寇书娴出殡的送葬流程之后,秦无忧想让秦泊南再多静养一阵,便拉着公孙霖出去了,也没让阿依送。

阿依走到床前,先摸了摸秦泊南的额头,又将手背贴在他的颈窝里,总算是完全退烧了。她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托起他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脉上,诊了半天才确定的确没有大碍。

秦泊南坐在床上,望着她似乎在诊脉时不能够立刻集中精神的样子,眉尖微蹙,顿了顿,有些担心地道:

“你累坏了吧,以前就算再累也不会这样,诊脉的时候竟然精神有些恍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还是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吧。”

阿依背对着他时听到了他的疑问,心脏重重一沉,顿了顿,回过身嗓音微哑地对他笑说:

“也是呢,先生,你自己一个人能吃饭吗,还是要我喂你?”

“我又没断了手,只不过是外感风寒,再说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脸色好差。”秦泊南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顿了顿,认真关切地道。

阿依顺从地点点头,支了炕桌放在床上,将托盘放在炕桌上,又准备了一盅茶放在炕桌上,这才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刚好碰见连熬了几天昨晚终于去睡,此时正打着哈欠往这边来的阿勋,对他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

秦泊南虽然因为连烧了两天身子有点虚,却因为终于退烧了轻快不少,望着托盘上放着的一碗黄澄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南瓜粥,一碟爽口的酱菜以及一小盘青翠的鲜蔬小炒肉,心中一柔,含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清香软糯的南瓜粥放进嘴里,眼里的笑意更深。

果然是她的手艺。

……

阿依怀着一颗沉甸甸的心,慢吞吞地往自己居住的小院走,她发现自己出了一个似很严重的问题,在刚刚被秦泊南点破之后,反应竟变得愈加剧烈。

清晨时升起的阳光从没有觉得如此地刺眼,刺眼得让她在步入小院时竟都没有发现背靠在她卧房的门廊下,正满脸不善地盯着她的那一抹紫影。

阿依停住脚步,对着头顶迎面向她照射来的炽热阳光伸出手去,惊愕恐慌地望着那不受控制剧烈颤抖的指尖,心脏重重一沉。她明明没有想要颤抖,那一只苍白纤细的右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抖得厉害抖得可怕,抖得连她自己都恐惧起来了!

墨砚本来是听说了秦泊南卧病,而她竟然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整整两天,因为今天没有大朝,所以他就一大早跑过来,打算兴师问罪兼和她一起吃早饭。见她踏进院子,本来想刺她两句,刚要开口,却见她突然对着太阳伸出手,而那一只雪雕似的小巧的手掌竟然不受控制地仿佛痉挛似的抖个不停。

他同样大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心里的许多不满,三步并两步奔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拉下来,望着她的手被他握在手里竟然还在激烈地颤抖不停,讶然问:

“这是怎么了?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去看她的左手却没有看到,因为藏在袖子里。

阿依望着自己的手,呆了一呆,紧接着抽回来用力地甩了两下,再看时总算止住了,只是指尖却变得发麻发木。

“这是什么毛病?鸡爪风?”墨砚狐疑地问。

阿依盯着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鸡爪风是手指无法伸展,至于筋挛鸡爪风,那是产后才得的。”顿了顿,又甩了甩右手,重新藏回袖子里,抬起头,用一双大却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他,问,“墨大人,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去上朝?”

“今儿没有大朝。”

“哦,那正好可以睡懒觉,这个时辰来这里做什么?而且墨大人,你又爬墙了吧,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府上,总是爬墙不太好,尤其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

“胡说,我是从大门进来的!”从大门的墙上进来的。

“墨大人,你是来做什么的?”阿依揉了揉眼睛,问。

墨砚不肯说他是来找她的,俊美的头颅一甩:“探病!”

“墨大人怎么会知道先生病了,墨大人和先生变得要好了吗,竟然会来探病?”

“哼!探病嘛,与其说是来探病,不如说我是来看他怎么还活着!哈!”墨砚面目狰狞地一笑。

“墨大人,诅咒病人是很过分的行为,先生已经好了,正在前院里,你去看他吧。”阿依慢吞吞地说完,越过他,径直向卧房走去。

“喂,我大清早过来找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被忽略的墨砚不爽了,跟着她黑沉着脸道。

“墨大人不是说来探病的么。”阿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面说一面进入房间里。

“我是来探病没错,顺便过来看你,不行吗?”墨砚没好气地道。

“行。”阿依疲惫不堪地应了一声,人已经走到床前,掀开鼓鼓囊囊的被子。

一只赤红的三角蛇头霍地从被子里立起来,若是普通人必会惊声尖叫,阿依却揉着眼睛说了句:

“小赤,一边去,我要睡觉。”说罢脱了鞋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一只蚕蛹。

“喂!你!”墨砚越发火大,上前两步走到床前,却愕然惊见她居然呼吸沉稳地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七章 恋足?

小赤对于墨砚的不爽就像墨砚的彩豹黑虎总是欺负阿依一样,眼见墨砚居然大胆包天地站到了它小宠物的闺床边,立刻碧眼圆瞪,硕大的身躯爬到阿依侧卧着的身子上,盘成很高傲的一坨,摇晃着三角脑袋,恶狠狠地瞪着他,咝咝地吐着信子,似在警告他若是敢动手它就咬死他。

墨砚盯着这条立起来站得老高的大蛇,这条大蛇还正在胆大包天地警告他,嘴角狠狠一抽,曾不止一次他想把这条大蛇给炖了变成蛇羹。

一人一蛇对峙着,对峙着,越对峙墨砚心中越觉得恼火,秦泊南那个伪君子是和他抢“老鼠”的对头也就罢了,为什么现在连一条蛇也要和他抢“老鼠”,更让他止不住恼火的是,这条蛇偏偏对秦泊南那个伪君子很亲切,对他却龇牙咧嘴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不过很快,让他心里爽快的事情发生,因为小赤一直盘卧在阿依身上,睡梦中的阿依嫌弃它太重了,不耐烦地一翻身,一把将小赤从身上扫了下去!

小赤正为自己的震慑力洋洋得意,摇晃着三角脑袋得意地吐信子,冷不防被阿依这一扫,一时没掌握好平衡,身体前倾,啪叽摔在地上,差点把三角脑袋摔出一只大包。

回头望了望改为平卧在床和衣沉睡的阿依,忽然委屈了起来,它是为谁辛苦为谁忙,竟然遭受这样过分的对待。于是扭着身子呈蛇形愤愤地钻进墙角的一口大箱子里,盖上盖子,缩成一团揉脑袋去了。

墨砚的心里得意起来。老鼠是谁的早就已经注定了,争抢有什么用,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活该躲墙根咬帕子不甘地伤心!

顿了一顿,畅快/感渐渐淡下去之后,他忽然又觉得很无聊,竟然跟一条蛇在这里勾心斗角,自己都鄙视自己地望向沉睡中的阿依秀美的小脸。自从遇见了她,他感觉自己的智商节节低下。已经到了连他自己都想唾弃自己的地步了。

虽然他来瞧她,她却睡着了,这让他有点扫兴,不过望着她白皙的小脸上眼眶下重重的黑眼圈。他大方地原谅了她。

拉了一只凳子坐在床前,静静地望着她,从头望到脚,心中翻滚着昨天从母亲口中探出来让他彻夜难眠的消息。

眸光不由得落在被尾,暗芒一闪,犹豫了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无声地将她的被子掀开一角,手伸进被子里。捉住她的小脚,悄悄地拉出来。

因为她身材小巧,一双套着白袜的小脚同样小巧精致恍若玉雕。巴掌大的脚掌落在他的手里。因为落在被子外面,让一直觉得温暖此刻却乍然冷下来的她在睡梦里皱起眉,玲珑优美的莲足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他轻轻捏住,不让她收回去。然而因为捏住的动作,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脚心。

阿依脚底不禁痒。被他纤细的指尖擦过脚心,条件反射银铃般地轻笑起来。一只小脚又蹬了蹬。

墨砚一愣,她在睡梦中的轻笑声因为是发自内心所以异常清脆悦耳,竟让他的心跟着痒了起来,顿了顿,又试探地去搔了搔她的脚心,果然又是一阵恍若羽毛划过心尖一般诱人的笑声。

墨砚望着她沉睡着却笑了起来,觉得有趣,又挠了几次,每一次她都会咯咯地笑个不停。直到他玩得很乐的最后一次,大概是她笑得烦了,在一阵迷人的悦笑过后,被他握在手里的小脚在他没注意之时忽然脱离他的掌控,冲着他一脚踹过去!

幸好墨砚伶俐,下意识躲开了。

阿依觉得小脚很冷,于是很自然地收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于是墨砚自我鄙视地狠狠抽了抽嘴角,冷静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只脚丫子有什么可玩的,竟然让他玩得这么乐,他又不是恋足癖的变/态,干吗要做这么丢人的事情,他脑子进水了吧!

自我无语地猛然一回头,却见墙根下的箱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露出一只火红的三角脑袋。那只火红的三角脑袋用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拿看变/态的眼神戒备而鄙视地望着他,见他望过来,猛然缩回去啪地关上盖子,生怕晚了一步它自己也会被蹂躏侵/犯一样!

墨砚脸上发烧,被一条蛇当成变/态是他这辈子的耻辱,果然还是应该找个时间把那条蛇炖成蛇羹。

回头望向裹在被子里卷成茧蛹的阿依,想到了正事,墨黑的眸子里暗芒一闪,顿了顿,他又一次悄悄地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拉出她的小脚,抬高一点,伸手去解她的袜带。

就在这时,一声惊呼自门口响起,把莫名其妙就做贼心虚的墨砚吓了一大跳,愣愣地望过去,却见绿芽正脸涨红地站在门口,涨红的脸一半是因为羞的一半是因为怒的。她对着墨砚怒目而视,让墨砚那莫名其妙的心虚感更加强烈。

不过因为对方只是一个下人,墨砚捏着阿依的小脚没有放手,以为绿芽看见就会识相地出去。

哪知阿依的丫鬟竟然跟她主子一模一样,敬业之心上来无畏无惧,绿芽涨红着一张脸走过来,半点不客气地从墨砚手里夺过自家主子的小脚丫,放进被窝里。虽然不想用有色眼光去看和自家姑娘有婚约的面前这位,可在绿芽的心中,她已经将这位未来姑爷归类为“一个变态”了。

“墨侍郎,”绿芽亦是个头不高,面对高大颀长的墨砚却义正言辞地道,“虽说我家姑娘与墨侍郎有婚约,但在没有成亲之前,还请墨侍郎恪守一下男女之防,免得我家姑娘被人说闲话。这里是姑娘的闺房,姑娘正在睡觉,在姑娘没有醒来之前还请墨侍郎屈尊去外面等待,或者墨侍郎先回去等姑娘醒了再来。”

好大胆的丫头,竟然敢在他面前像个护仔的老母鸡似的,还真是有什么主子什么奴才!

墨砚绝不是被绿芽义正言辞地赶走的,他是觉得被一个丫头当成是“变/态,喜欢脚丫子的登徒子”,还被虎视眈眈地戒备着觉得很丢脸。玉树临风绝代风华的自己有一天居然被当成了恋足癖的流氓,想想他都觉得窝火,阿依却偏偏睡得正熟也不醒来,于是他只好提早离开去衙门了。

……

直到天黑时阿依才醒来,虽然睡了许久,却因为做了许多恶梦觉得异常疲惫,然而那些恶梦却在醒来之后全部忘记了。

迷迷糊糊地起身,绿芽打了水来,阿依洗了把脸又漱了口,问绿芽得知墨大人在早上她睡着了之后就走了,心里倒莫名地有点懊悔他来了她没有好好地和他说两句话。

绿芽见状也不好意思跟她说未来的姑爷竟然在她睡觉的时候玩弄她的脚丫子,说不定有变/态怪癖之类的。

阿依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粥当晚餐,就出了自己的小院往灵堂去,不料却在兰院大门口碰见秦无忧从秦泊南的房间出来,也要出门往灵堂去,看见阿依微微一笑,上前来携了她的手。

两人出了兰院,并肩往春冉楼去。

“大姑娘去看了先生?”阿依轻声询问。

“嗯,父亲好多了,已经没事了。”秦无忧明白她的意思,含笑说。

阿依点了点头,秦无忧看了她一眼,顿了顿,低声道:

“父亲今早已经跟我说过了,四姨娘,杀人偿命。”

阿依对于秦泊南做这个决定并不意外,却听秦无忧继续轻笑着说:

“本来就算父亲一直囚禁着四姨娘要留四姨娘一命我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我和母亲只是……四姨娘却是……”她欲言又止,顿了顿,仿佛想要倾吐出胸臆间的沉郁似的轻叹了口气,笑说,“没想到父亲真的会做出那样决定,若母亲泉下有知,心里一定会很安慰吧。我小的时候曾经偷偷地想过无数次,若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

“小的时候?”阿依愣住了。

秦无忧扬起头,轻涩一笑,低声叹道:

“那件事我很小就知道了,那一年我和无瑕夜里睡不着,无瑕就怂恿我一起去找父亲听故事,却在父亲的门外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对话,那一天恰好是我生身父亲的忌日,因为母亲没办法去祭拜我的生身父亲,所以父亲陪着母亲一起在家里祭拜他。

无瑕虽然自幼就性子泼辣,骄纵任性,但是很听我的话,也很喜欢亲近母亲,可自从那一次以后,无瑕就开始恨我们,并且越来越恨我们,而那个时候的我正忙于沉浸在自己的震惊和难过里,忽略了她,待我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她却已经将我当成了阻碍她的仇敌,其实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错,她变成今天这样我和母亲也有许多责任……”

阿依低着头跟着她的脚步,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大姑娘想太多了,先生和太太并没有将你和二姑娘区别对待,二姑娘虽说是春姨娘生的,却一直记在太太名下,更何况就算没有太太,春姨娘也不可能变成太太,不管谁做太太她依旧是庶出,二姑娘不是小孩子,这些事她不会不明白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八章 半颗心,送葬

秦无忧愣了愣,紧接着对着阿依温婉一笑:

“解颐真温柔呢。”

阿依微怔,却听秦无忧低下头来,似忧虑地继续说:

“无瑕她,前两天回来时我和她单独说了两句话,她虽然没说太多,但好像在宫里过得不太好的样子。那一天也不知道她和父亲说了什么,她离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父亲回头就病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病成那个样子,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可又不敢问,若父亲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问了只会平添烦恼罢了。”

阿依被她这样说,同样觉得很不安,沉默了良久,淡声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先生应该可以处理的……”

“说得也是呢。”秦无忧浅浅一笑,不再提这个,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去找父亲是为了母亲下葬的事,我对父亲说请父亲将母亲葬在秦家的祖坟里,不然父亲一定会把母亲和我的生身父亲葬在一起。虽然这个样子觉得有点对不起我的那位生身父亲,可是尽管母亲没有说,我却觉得母亲一定是希望以父亲妻子的身份葬进秦家祖坟的。”

阿依没有言语,沉默了良久,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秦无忧握着她的手,亦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地走在去往春冉楼的林荫小路上,秋风刮过,夜晚的气温比前些日子越发寒凉。

……

“她还在暗室里吗?”秦泊南坐在卧室里,双手捧着药碗,沉声询问阿勋。

“是,守门的人说里边还有动静,四姨娘并没有服药。”阿勋轻声回话。

秦泊南皱了皱眉,心烦地沉默了片刻,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还真是不容易死心呐!”

阿勋心里想四姨娘若是那么容易死心,她今天也不会活成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问:

“东家,四姨娘要处置了,那宣少爷……”

“对了,宣儿如何了?”秦泊南皱皱眉,问。

“叶妈妈说自从四姨娘出事后,宣少爷一直在高烧,解颐姑娘给开了方子,之前药房里的人因为四姨娘连带着对宣少爷也淡了许多,是解颐姑娘嗔戒了两次才有好转。”

秦泊南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点点头:“解颐就是这样的姑娘,心善又冷静,从来不会迁怒。”

对于心善这一点阿勋持保留意见,虽然解颐的确是个好姑娘,不过在阿勋看来,解颐姑娘的心善完全凭她自己的心情:

“听叶妈妈说,太太出事的那天晚上,宣少爷拦着不让人碰四姨娘,解颐姑娘直接把宣少爷抱起来,送到太太停着的屋子里,给他看那些虫子,告诉他太太是四姨娘害死的,结果宣少爷唬着了,当晚回去就高热不退,不停地说梦话。”

“心善的反面词就是残忍,她倒是把这两个词毫无违和地演绎得淋漓尽致。”秦泊南轻浅一笑,顿了顿,吩咐阿勋道,“让人严加看守暗室,不许任何人往里面送东西,也不许任何人进,她受不了自然就会死心了。待人没了之后,不必来回我,遣人去告诉大姑娘一声,之后直接送回她家乡下葬吧。”

阿勋应了一声,顿了顿,继续道:

“对了,前些日子逸少爷去了一趟暗室,和四姨娘呆了半刻钟,逸少爷之前没进过东家的书房,那钥匙大概是解颐姑娘拿去给逸少爷的。”

秦泊南微微一怔,顿了顿,平静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奴才还是觉得东家对解颐姑娘太纵容了,书房卧房随意进出,解颐姑娘现在可是墨侍郎的人,那墨侍郎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对东家心怀不满,虎视眈眈,伺机报复,奴才不是不相信解颐姑娘,只是女生外向,一旦女人有了夫君,不管这个夫君是怎么来的,只怕心都会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一方……”

秦泊南沉默了片刻,半垂下眼帘,轻浅一笑,语气笃定地淡道:

“墨砚他是不会动我的。”

“东家为什么会这样肯定?”阿勋吃惊地问。

“因为对于解颐他已经无法自拔,而我是解颐在乎的人,顾及解颐的心他也不会真的对我动手,就好像他是解颐的夫君,我同样不能对他下手。”秦泊南浅笑着淡声答。

“东家就那么相信墨侍郎会被儿女情长绊住?”阿勋不太相信,对方可是帝都鬼见愁!

“墨砚他绝对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但为了得到解颐全部的心,他可以拥有足够的宽容与耐性,只要他想要得到解颐全部的心,他就会顾忌解颐的心情,在解颐面前一直退让,这就是我之所以会选定他的原因。”

“若墨侍郎得到了解颐姑娘全部的心呢,毕竟墨侍郎在整个大齐国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年轻才俊。”

“他得不到。”秦泊南笃定地回答,抬眼望向阿勋狐疑的目光,微微一笑,“你不要误会了,任何人都得不到解颐完整的心,因为她总会把她一半的心留给她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那墨侍郎说不定要着要着就觉得没趣不想要了。”

“他不会。”

“东家为何会这样肯定?”

“因为对象是解颐啊。”秦泊南轻盈却温煦地浅笑道,语气肯定,令人无法质疑。

阿勋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真不知道东家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望着秦泊南唇角那微微恍惚却异常柔和的笑意,只觉得东家自从认识了解颐姑娘以后,好像也有哪里变得不正常了。

解颐姑娘到底哪里好,明明只是个很普通的姑娘!

……

停灵七天之后,送葬仪式按照大齐国的丧葬礼在巳时四刻进行,巳时四刻之前出殡叫做早殡,巳时四刻之后出殡称作晚殡,一般富有的人家都会选择出晚殡,因为早殡不用摆席,晚殡却还要摆席,摆席是最好的显阔手段。

虽然秦泊南对于这样的炫耀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反感,却因为是寇书娴的丧礼,不想太简慢,于是凡是高门大户该有的该比的该拼的阔,这一场葬礼秦府也全齐了,虽然够不上最豪华的程度,却也丝毫不逊色。

出殡前的伴宿之夜,秦府内灯明火彩,客送官迎,百般热闹,足足热闹了一宿。

第二日,出殡前的半个时辰需要由武官主持祭门仪式,与秦泊南交情最深的武官自然是墨虎,墨虎当仁不让地应下了这桩差事,午时整在门外大声吆喝一番,并从马路上向门上看,之后以鞭炮六响祭门,同时僧人道士开始诵经,吹鼓手亦开始奏乐,秦逸作为孝子跪在门里过道上烧了一张门神纸。

据说祭门是为了请门神放鬼魂出去,否则棺材动不了鬼魂出不去。

送葬之前秦泊南曾经去看过秦宣,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为他母亲送葬,秦宣沉默了半天,还是咬着小嘴点了点头。

于是出殡的这一天,起灵时是秦宣作为次子摔牢盆。

出殡时的八大抬,既诰封亭、铭旌、影亭、官轿、花亭、灯亭、家庙、香炉以及四张桌子,香兽桌、朝服桌、古玩桌、鲜花桌并香谱、雪柳等各种执事一应俱全。

出殡时的送葬队伍也极为整齐华丽,最前面八杆红旗、四面铜锣、四把遮阳红伞、四把绿扇、金瓜、钺斧,朝天蹬、八大抬、四大桌,鹤童虎判和顶盔挂甲、面目狰狞的两个开路鬼以及上百棵雪柳,在这些执事后灵柩前则是今日前来送葬的秦家旁系亲戚、百仁堂诸人以及许多宾客,再然后才是秦逸作为长子扛灵幡,秦宣一身丧服,拿着哭丧棒一面哭一面跟在后面。

女眷们坐在楠木灵柩后面的车轿上哭泣,公孙婉作为长媳捧匣食罐。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撒着雪白的纸钱向城外去,一路吹打奏乐,僧道念经相伴,许多人送来的挽联、诔词、挽诗和横匾一并用数座五彩亭抬着,跟在队伍里,。路许多相熟的达官贵人家都摆出了祭棚,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进行路祭。

秦泊南的地位虽然在帝都里因为不曾入仕不上不下,又因为家底丰厚,被许多家史久远、仍活跃于朝堂之上、却没有秦家富有的大士族轻视,但因为大夫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在他这里获益的人同样很多,大凡是被他看过病的,之后都与他有着不错的交情。除了整个部门全都讨厌他的御医院与一些心胸狭隘的同行们,总体来说,秦泊南在帝都的人情关系还算不错。

甚至在同一个大家族里,一家人对待秦泊南的态度也能分成两派,受惠过的极力推崇,没接触过人云亦云的那些则对秦泊南颇为厌恶,毕竟一个堂堂的贵族却是替人诊病劳碌的大夫,丢了许多贵族的脸,偏偏这个大夫人缘极好且赚的钱居然比他们捞的钱还要多,让人看着不爽的地方太多了。

不过饶是如此,今日的路祭还是很隆重。

许多受过百仁堂恩惠的百姓也都挤在街道两旁参加送葬礼,挤到最后衙门不得不出动官差在道路两旁维持秩序。

一百二十八个扛夫轮流换着将灵柩扛出城,隆重的葬礼在出了城之后就算结束了,亲友、执事、仪仗、僧道全部被打发回去,只剩下直系的孝子孝女。本来阿依也应该回去的,不过秦无忧一直拉着她的手,1152

第四百五九章 被偷走的四姨娘

秦泊南和秦无忧都接受了兰陵秋的建议,据兰陵秋说,即使人已经死去了,金蛊王却仍能在人的身体内存活许久,既然如此,与其让那些虫子破坏遗体从遗体里破开钻出来,还不如一把火烧掉干净。

于是寇书娴随同灵柩一同被火化了,骨灰被装进骨灰坛子里葬入秦家祖坟。

下葬之后,单单是焚烧那些纸钱扎彩就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家,没想到才跨了火盆进入家门,还没来得及脱去丧服换上灰色的服丧衣,叶妈妈竟匆匆忙忙迎上来,慌慌张张地说:

“爵爷,不好了,四姨娘不见了!”

“不见了?”秦泊南闻言心脏一沉,皱眉。

“半个时辰前,巡逻的家丁才交了班刚巡到暗室附近,却发现暗室周围一个守门的也没有,暗室的锁头开着,门虚掩,把门打开一看,十来个守门的全死在暗室里了,都是被人一刀割喉,四姨娘却不见了!”叶妈妈一想起当时的场景,仍旧十分后怕。

秦泊南眉头拧紧,大步向暗室走去。阿依亦吃了一惊,顿了一顿,紧跟上去。秦无忧、秦逸、公孙霖、公孙婉也跟着愣了一愣,因为听说死人了,所以公孙霖和秦逸皆叫秦无忧和公孙婉先回房去,自己跟了上去。

秦府的暗室位于府内极为隐秘偏僻之处,挨着府里的祠堂。

此处人迹罕至。除了每一年祭祖拜祠堂的时候会有人来,其他时候就是连府里的丫鬟小厮也不会往这边来,久而久之变得阴森荒凉起来。

也不知建造这座府邸的人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此地是幽禁之所,为了渲染令人胆寒的气氛,再不然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此处的树木花草竟然是府中最多最密集的。深秋风冷,即使太阳依旧停留在空中俯瞰着大地,此处仍旧越往里走越觉得森冷可怕。

暗室多半是用来幽禁犯了错的人或是惩罚有罪的人,所谓的暗室是在一座灰墙小院里。院墙很高,大概能有两层楼的高度。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建造在一大片茂密的树林里。小院只有一座铁门供人进出,通常守卫的人只要围着一圈院墙守卫,便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进入院内,和普通的院落没有多大差别。分为正房和两座厢房,下面还有地牢。地面上的三间房屋通常是用来囚禁或惩罚犯了错的主子的,内部摆设虽然简陋,却也算齐全。

此处的房间与其他房间又大不相同,房间是用厚而坚硬的石头建造而成的,没有窗户,只在四面最上方开了只有小鸟才能钻进去的缝隙,上插铁棒作为气窗。房间只有一道门,以玄铁制成。水火不侵。房门有铁锁,同样是坚硬的玄铁材质,刀剑不入。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阿依曾听秦泊南说过,在他小时候秦府凡是有少爷姑娘做错了事,都会被发配到这里来禁闭反省,即使是秦泊南小时候也常常被扔到此处关禁闭。只不过待秦泊南当家时,这条严厉的规矩没有被延续下去,因为他本人不喜欢这种惩罚方式。所以暗室这个地方一直都被人遗忘,直到四姨娘东窗事发。

秦泊南面无表情地走到暗室前。暗室的门虚掩着。他的手放在挂在门板的铁锁上,门锁完好无损,一点被破坏过的痕迹都没有,潜入这里的人似乎很明白这把锁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所以都没有用其他方式试探着去破坏。

只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有暗室的钥匙,他的书房里有许多把这样的钥匙,就算有人想找也未必能准确地找出来。更何况他的书房周围守卫森严,不是他允许的人是进不去他的书房里的。

他眸光一闪,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将暗室的大门打开。

空气污浊、密闭阴森的暗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尸体,这些人皆是被人一刀割喉,杀人者手法凌厉熟练,所有人全部是被一刀毙命。

被杀的人全都是秦府内豢养的用来保卫府宅安全的家丁,个个身手不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刀毙命而没引起骚动,不仅说明对方身手不凡,也说明了对手对此处环境极为熟悉,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十来个人一并杀死。

秦泊南走过去,蹲在一个家丁面前。阿依跟着过去,借着秦泊南的翻弄,望着那人死去之后的尸斑反应,粗略可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半个时辰前。

暗室周围守卫的家丁阿依知道是一日两拨,白天一拨晚上一拨。巡逻的家丁同样如此,也是白天一拨晚上一拨。而两班人交班的时间正是半个时辰之前,也就是说,这些人在死去之前才刚刚交班开始值守。

本来看守四姨娘也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才刚刚值守的家丁,集中力多少会有一些懈怠。

而巡逻的家丁在交班时府内会有小半刻钟的整队训话时间,也就是说府里的巡逻在交班期间会有小半刻钟的空档期。

能对这些细小的事一清二楚,只有长居住在这府里的人才会知道。

更何况钥匙,那钥匙除了阿依自己,也就只有一个人拿到过。

阿依的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秦逸,不过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先不说只是一个四姨娘,就算逸少爷气愤四姨娘曾对他下毒手,四姨娘已经被先生赐死了,他也没必要把人抓出去杀掉。更何况这里是逸少爷的家,一直以来逸少爷对家中的下人虽然不怎么亲切,但却都是以礼相待态度和气,他是不会杀害自己家里这些无辜的下人的、

阿依想不通,只是一个四姨娘,虽然心地坏了些,但只是一个姨娘,一个深出简居窝里狠毒的深闺妇人,究竟为什么会有人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把她抓走?四姨娘身上明明没有什么值得被这样费心的,除非有什么事情是阿依不知道的。

阿依回忆了许久,能想到的唯一蹊跷便是四姨娘的巫医身份,可是殷氏巫医一族在西南部过得好好的,并没有被清剿,若说四姨娘手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素芳院又没有被贼人光顾过。

若四姨娘被偷走与她身为巫医擅长蛊术有关,那一晚知道她会蛊术的人除了秦家的人,也只有兰陵秋和墨砚知晓前因后果,公孙婉当时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公孙霖只以为寇书娴是被妾室谋害早产难产而死。

墨大人和兰公子么……

秦泊南在死去的家丁面前翻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站起身。

秦逸立刻上前一步,蹙眉道:

“父亲,四姨娘只是一个姨娘,究竟是何人前来杀死这么多人,还把四姨娘掳走?更何况咱们府也算守卫森严,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人却没有惊动府里,想必来的贼人不止一个,那些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秦泊南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岳父大人,依小婿看,或许是那些贼人早已经算准了今日,毕竟今日众所周知是岳母大人的出殡之日,府内来客众多,人多手杂,极容易浑水摸鱼。小婿以为,那些贼人大概是跟随前来送葬的宾客一同进来,趁着人多混乱之际悄悄地潜入这里,伺机动手带走了四姨娘,又趁着出殡时的混乱将人带了出去。”

他还真错了,阿依眸光一闪,望向地上已经死去的守卫,出殡是在午时以后,这些人却是死在半个时辰前,而且公孙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今日出殡人多眼杂,陌生人众多,所以秦泊南特地在出殡的那段时间命人加强巡逻防守。

就算在秦泊南没下令之前,叶妈妈也已经吩咐过府里的家丁和管事们了。

若不是巧合,就是前来偷人的人已经知道了出殡之前府内防守森严,所以才特地选择出殡队伍离府之后抓准了两班巡逻队换防的时间差下手。

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与内鬼有关……

只是阿依十分想不通的是,四姨娘究竟有什么是值得幕后者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潜入秦府把人偷走的?

“父亲,我这就去联系骁骑营的人,让他们暗地里查访四姨娘的下落。”秦逸身为长男极为有担当地说。

“岳父大人,小婿也会派人认真查访,不过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岳母刚刚下葬,岳父大人可要报官?”

秦逸平着一张脸,闻言也没言语,秦泊南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暗暗查访就是了,此事十分蹊跷,暂时还是不要传扬出去,以免打草惊蛇。”他心里却知道,殷素娘这一次被人劫走只怕是找不回来了,也就是说消息终于被走漏了。

公孙霖微怔,与秦逸各怀心思地点头应了。

秦泊南也没让他们再多停留,因为葬礼已经结束了,之后剩下的也就是三七、五七、七七的祭奠仪式,于是秦泊南将秦逸夫妇和公孙霖夫妇全打发回自己家去,也没送他们,只是送出兰院看着他们走了,这才转身重新回到书房里。阿勋默默地跟着他,见他在青玉长桌后面坐下,上前来肃声轻唤了句:

“东家。”

“大意了!”秦泊南背靠在扶手椅上,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淡淡地吩咐道,“命人盯紧了逸儿。”

阿勋望着他,欲言又止,顿了顿,终是没有问什么,沉声应了句“是”,转身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 蓬莱殿,戏子

“逸少爷。”秦逸才抵达自己的府邸,田七便匆匆迎了上来。

秦逸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看了公孙婉一下,公孙婉会意,扶着丫鬟的手先往里去了。

“怎么样?”周围终于没有人了,秦逸心底里的急迫感也终于不再压抑地泛了上来,略急促地沉声问。

“已经送去了。”田七回答。

秦逸得到肯定答案,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忙又问:

“没留下把柄吧?”

“逸少爷放心,那些人看见是奴才没起一点戒心,虽然往出送的时候差一点被发现,还好奴才机灵给圆过去了,总算是有惊无险。”田七说,顿了顿,表情略带一丝担忧地问,“只是逸少爷这样做,万一爵爷怀疑逸少爷……”

秦逸沉默了良久,迈开脚步,一面往里走一面淡声道:

“怀疑也没有用,事情已经成定局了。”

“可若是因此皇上对爵爷起了杀心……”田七皱起眉,越发不安,继续道。

“不会,皇上答应我不会对父亲怎么样,有信物为证,皇上想反悔也不成了。”

然而田七仍旧内心忐忑。

“更何况父亲压根就不知道四姨娘的身份,四姨娘退婚出走不知所踪,几年后在外面重逢时又被父亲带了回来,那几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并不知晓。这些皇上都已经知道了,况且皇上对于那个女人并不在乎。

皇上对秦府早有恶意,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帮助父亲。既能让我平步青云,又能让皇上对父亲手下留情,何乐而不为呢。皇上因为秦家的事近来正宠信三叔,若是我再不做点什么,让三叔得逞,到了那时秦府才会更糟。”

田七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不再言语。可是心里总觉得不安感更重。

自家主子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在拿自己的家族荣耀。去赌他自己的锦绣前程。然而少爷和爵爷终究还是有小时候的亲情的,许多时候少爷他下不了决心,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若一直这样下去。万一既丢了自己的家族又在皇上面前失去了信任,到了那个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担忧地望了一眼陷入深思的秦逸,复又垂下头,希望逸少爷能让结局变成双赢才好。

……

蓬莱殿。

景凛耷拉着眼皮似睡着了一般静静地坐在龙案后面,杨让手捧拂尘,垂着头立在他身旁,眼却望着殿门。

不多时,两个太监抬了一口大箱子进来,放在大殿的正中央。并麻利地掀开箱盖,从里面拉出来一名身穿月白底撒朱红碎花宫装,足踏蝴蝶撒花高底鞋。发梳灵蛇髻,佩戴了一套赤金翡翠头面,却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强硬地将她按在地上跪着。

杨让看了一眼她似感受到周围熟悉的氛围霎时变得惨白的脸,眸光微闪,顿了顿。见景凛仍旧在闭目养神,赔着小心轻声唤了句:

“皇上。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景凛才幽幽地张开双眸,望向跪在大殿正中央被蒙住眼睛塞了嘴的女子,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杨让会意,立刻无声地打了个手势。两个太监领命,解开蒙在殷素娘眼睛上的黑布,又取下塞在她嘴里的布团。

殷素娘的眼睛因为一直处在黑暗的环境里,还不太适应明亮的光线,泛着泪花眨了一眨之后才缓和下来。眸光下意识落在正前方,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却让她的心霎时被冰冻封固,寒意自脚底的麻木处窜上来,本就苍白的脸又退了一层血色,连胭脂色都染不红,一双大而圆的杏眸里蓄满了浓浓的恐惧。

景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漫不经心地掏出曾经的记忆画面对比了片刻,终于确认了的确是眼前的这个人,苍色的嘴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十五年不见,你也老了呢,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最有味道。女人一旦过了二十岁就像开败了的花,即使香气再浓郁,花瓣也散开了,没了趣味,也没有了观赏的价值。”

殷素娘的心里咯噔一声,那一天秦逸找到暗室来时,她就已经知道他要将她送进宫里。她拼命地反抗过,就算死去她也不愿意再见眼前的这个人。

虽然当年她是被陷害,虽然当年她也曾一门心思地想要重回王府,可是她终究敌不过公孙凤的权势,无奈放弃。时隔十五年再次相见,她知道他寻找她的目的,但这十五年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无法让他再顾念旧情,并且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能够保全自己的筹码。

她可没有忘记这个人的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父亲、母亲、妻子、妾室、子女,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舍,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杀,他能把自己的女人送给自己的父皇,并亲眼看着那些女人哭喊着被糟蹋,也能肆无忌惮地勾引父皇的女人,甚至能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然而她已经又一次被困在这个可怕的死局里,她无处可逃,也指望不上任何人了……

袖子下的拳头捏紧,顿了顿,她望着他,忽然泪如雨下,仿佛是不可置信地喜极而泣,又仿佛是历尽沧桑地极尽心酸。苍白的玉手捂住嘴唇,她泪眼婆娑极为深情地望着他,嘤嘤哀泣道:

“王爷,真是王爷吗?王爷,妾总算是见到王爷了……”

“大胆!什么王爷!陛下现在是大齐国的皇帝陛下!”杨让作势呵斥一句,心里却很没干劲。这个女人还是这么会演戏,虽然演戏的功力因为十五年的安逸已经退化到只剩下一层了,看起来十分滑稽。

“陛下!陛下!”殷素娘因为一声呵斥,纤细的身子一颤,瑟瑟的,显得极为可怜,梨花带雨地望着景凛,“妾终于见到陛下了,这十五年来妾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陛下,想陛下想得肝肠寸断,每夜都会哭泣!陛下,当年妾是被冤枉的,妾真的没有做过,妾是真的怀了陛下的骨肉,那个孩子真的是陛下的!

因为陛下不在,妾备受欺凌,王妃要处死妾,妾没有法子,只能带着才出生的孩子连夜逃出王府,没想到半路上竟然又被王妃派出来的杀手拦住,妾身受重伤,差一点就被杀死。

每每想起这些,妾都会一面哭一面更加思念陛下。妾以为陛下归来之后会派人寻找妾和孩子,妾等了许久陛下都没有来寻找妾,妾又怕被王妃知道再对妾下毒手,妾还以为陛下已经忘记妾,不再要妾了,妾、妾……”

她说到这里,双手掩面,哭得更加凄惨,泪如泉涌,楚楚可怜。

景凛看着她,那个时候正赶上他登位的关键时刻,一时没顾得上,又听说公孙凤派了杀手,以为她们娘两个必死无疑,虽然过后也心存侥幸地寻找过,不过找的却不是她,他要的是孩子。

就算是现在,他真正想找的也不是她:

“华儿呢?”

正在哭泣的殷素娘闻言,心中一沉,她自然知道他要找的是那个孩子。

华儿,景华,是那个孩子还没出生之前他随口取的名字,因为当时是最小的孩子,他随心所欲竟然都没有按照从上传下来的规矩取名。

若她当年能留在王府,那个孩子便是大齐国的九公主,而她至少也是个贵妃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然而这一切全让那个善妒的贱人给毁了,因此比起憎恨景凛,她最想撕烂的其实是公孙凤那个贱人。

他要找的是华儿,可那个孩子已经摔下山崖死掉了,然而若是她这样说,他一定不会去杀了公孙凤报仇,他只会迁怒她杀了她,殷素娘心里一清二楚。

不能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筹码,她是孩子的亲娘,只有她才能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要让他以为那孩子活着大海捞针地去寻找,他就会把那个孩子的亲娘好好地养起来。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死了,至于秦泊南,秦泊南……

“妾不知道!”殷素娘继续嘤嘤地哭泣着,仿佛极为痛苦,痛彻心扉似的地哭诉道,“那个时候杀手追过来,妾为了孩子,只好将自己作为诱饵,妾将孩子藏在草丛里,自己一个人往前跑,之后就身受重伤人事不省了。

等到妾的伤势好一些赶紧去寻找时,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妾每一年都请人在那附近寻找,可是每一年每一年,妾失望了无数次,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孩子!算起来那个孩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若是在父母身边长大,这个时候已经该出阁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长成什么模样,小的时候与陛下是那么地相像!”

仿佛忍不住心酸与痛苦似的,她伤心欲绝地哭泣起来。

景凛漫不经心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对于她的泪如雨下半点表情都没有,沉默了片刻,淡声问:

“你是在哪儿把她丢了的?”

“……华县。”殷素娘双手下的眼眸微闪,模棱两可地回答。

“华县?”景凛浓眉一扬,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华县?华儿?还真巧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一章 毒蛇

殷素娘见他阴阳怪气的,也不敢多言,只是嘤嘤地低泣。

“你倒是好本事,出逃了一趟,竟然变成了秦泊南的妾室。”景凛懒洋洋地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道。

殷素娘心脏一凛,紧接着面部表情仿佛慌张了一下,又变得悲从心中来,楚楚可怜地哭泣,冤枉又委屈地哭诉道:

“陛下明鉴,妾也是没有法子,妾在被秦泊南带入秦府之后一直思念着陛下,又思念孩子,终日哀哭,那个时候妾一心一意地想着陛下,可是秦泊南他,秦泊南他竟然强迫妾!

妾一个弱女子,寄人篱下,又担心被赶出秦府被王妃发现再对妾下毒手,妾无奈只得从了他!妾虽然从了他,但是妾的心这十五年来一直都是陛下的!妾为了生存没有办法,妾是被强迫的,若不是一直想着要和女儿母女团聚,妾早就带着不洁的身子去死了!”

她又一次响亮地悦耳地哀伤地大哭起来。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这番悲恸含情的哭诉就是连一贯阴郁的杨让都差点笑喷出来,虽然双方是敌对的,他却还是深深地叹息,秦泊南他简直是瞎了眼!

景凛漫不经心地望着她哭诉,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问:

“你跟秦泊南还有个儿子?那个儿子还不是你跟他的种,是你跟秦家老三的?”

殷素娘没想到他连这些事都知道,大吃了一惊。骇然了片刻,慌忙回答:

“那是他们污蔑妾!就是因为他们污蔑妾,妾才会被关进暗室里。还差一点被杀死!”她满面忧伤地说。

“你不是害死了人家的太太才被处死的么。你爱给人下蛊的毛病还没改,以前在宫里也是,在保亲王府里也是,你做过什么样的事,是个什么样的人,朕还不知道么,你十五岁的时候梨花带雨地哭一哭朕还愿意看。现在已经没有看头了。”

殷素娘的心里咯噔一声,变得冰凉冰凉的。她并不指望能欺骗过他,只希望能用赏心悦目勾起对方的一点怜惜。只要他肯怜惜她,她就能活下来。然而现在,他不为所动的语气,无动于衷的表情让她猜不透他的意思。

一颗心剧烈地跳动。低垂下去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无措。她想说点什么,又怕这个时候说点什么反而不妙,不敢则声,跪在地上曼妙迷人地以阔袖拭泪。

“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秦泊南的那个未婚妻,突然退婚害他被全帝都的人嘲笑,当时朕还替他骂过你,原来你就是那个忘恩负义、不知天高地厚、逃走时居然还卷走了人家许多财产的婊子。”景凛皮笑肉不笑地幽声说。

殷素娘心中越发觉得不妙。从前她隐隐听过,景凛在做保亲王时身子十分不好。那个时候秦家的老家主是他的主治大夫,总是带着秦泊南出入王府,因而秦泊南与景凛很要好。后来老家主过世,景凛病况恶化,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继承者的最基本条件,那个时候是秦泊南为他研制出了新药,控制住他的病情许久都没有复发。

“当年你究竟是怎么入宫的,虽然朕知道你是冒充柳家三姑娘入宫的,却只以为你是柳家的一个小丫头或者远亲,没想到你竟是秦家的远亲,而且已有了婚约。”

“那个时候妾在秦家受尽虐待,走投无路之际,与妾交好的柳家三姑娘选秀入宫,柳三姑娘却因为已有情郎不愿入宫,于是她入宫的前一晚妾宿在她房间里,第二天遮了面纱代替她入宫,而她则与人私奔了。

柳家人虽然后来也知道了,却因为欺君之罪不敢声张。只是妾入宫之后却因为大病了一场,被送到最偏僻的宫殿去,没赶上先皇的临幸,之后便一直被忘却,由于没有封号,便成了宫女一样的存在,直到遇见了陛下。

陛下是妾的恩人,是妾一辈子都忘怀不掉的人,也是妾女儿的父皇,陛下,妾能在有生之年再看见一眼陛下真是太好了,终于能见到陛下了,就算这个时候马上死去,妾也死而无憾了。”殷素娘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笑中含泪,温声地说。

“华儿身上可有容易辨别的标记?”景凛不为所动,他这会儿的情绪变得有点不耐烦,淡声问。

殷素娘闻言,泪眼中暗芒一闪,似思索了片刻,装作十分积极想要解答的样子,回答说:

“回陛下,那孩子身上有妾亲自纹上去的宝图,这件事陛下不是也知晓么,那宝图只有用妾特制的药水才能够显形。”她仿佛提醒似的说出最后一句,偏偏语气平和,一气呵成,让人听不出破绽。

她话音才落,景凛灰暗浑浊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狠戾与残忍,一张饱经岁月沧桑却仍旧英俊如昔的脸庞上罩上了令人胆寒的阴暗冷酷。他突然站起身,动作平顺,不徐不疾地走下两级御阶,缓步来到殷素娘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布满泪痕楚楚动人的美丽脸庞,意味不明地一笑:

“只有特制药水才能够显形啊,这么说,当年你还在朕的面前留了一手?”

殷素娘浑身一寒,心脏怦怦乱跳就快跳出胸口,然而她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不能强硬地对抗,然而一味的顺从同样是死路一条,她一定要平和镇定,稳健行事才行。

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他冰冷得滞血的眸光里僵硬地赔笑道:

“陛、陛下怎么这样说妾,当年妾帮助陛下从先皇那里偷走了宝图,陛下复制了一份命妾送回去,陛下拿了真的那份。不料先皇却发现了宝图是假的,下令秘密彻查诸皇子,陛下担心事情败露,问妾该怎么办,是妾提出将宝图用平时不会显形的药水由妾纹在新出生的华儿身上,陛下也同意了,之后陛下将原图销毁,宝图留在华儿身上,这一切都是陛下认同的……啊……”

景凛已经狠戾地一把揪起她鬒黑的长发,目露寒光,一字一顿,残忍地冷笑道:

“你少在这里给朕东拉西扯的,你信不信朕马上就在这里剐了你这个贱人!”

殷素娘忍住疼痛,被他抓住头发,头被迫扬起,望着他,却依旧温婉地媚笑道:

“陛下,那个秘药全天下只有妾可以配制出来,若是没有了妾,即使陛下找到了华儿也得不到宝图……”

景凛更用力地抓着她的头发,紧接着一巴掌重重地扇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殷素娘嘴角裂开,血流了下来,然而她不为所动,仍旧古怪地笑着,用诡谲的眼神直直地不退让地望着他。

景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猛地甩开她的头发,力道过大,殷素娘一时没跪住,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但又马上爬起来,重新姿态优美地跪下来。

景凛已经转过身,阴冷地向御座走去。

“妾想到了一样,华儿左脚大脚趾的指腹上有一颗胭脂记。”殷素娘含笑说。

景凛不答,不徐不疾地走上御阶,重新威风凛凛地坐回龙椅上,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冷冷一笑,沉声道:

“朕不会留没有用处的人在身边,只是会配制独门秘药,这些还不够。”

殷素娘心中一松,眼里掠过一抹惊喜与胜券在握,阔袖下的拳头捏紧,她姿态柔媚地向御桌后面的人磕了一个头,含着笑,仿佛十分激动地颤声说:

“只要陛下不嫌弃妾,妾愿为陛下舍生忘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让你对秦泊南下手也行吗?”景凛望着她美艳的皮相,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似笑非笑地问。

顿了一顿,停顿之快仿佛压根不需要思考一般地,殷素娘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柔笑道:

“妾的心只属于陛下一个人,无论陛下让妾去做什么,妾都会去做。”

“秦府里不是还有一个你的亲生儿子?”

这一次殷素娘连停顿都没有停顿,媚眼如丝地望着他,笑说:

“在妾的心中,只有陛下才是最重要的,妾只想生陛下的儿子。”

景凛唇角没有忍住地扬起,想笑,并且真的笑了出来,大笑出声,看着她,讽刺又薄凉地感叹道:

“真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

殷素娘不为所动,温驯地垂着头,一副端庄优雅的贵妻模样。

景凛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来人!”

先前抬箱子的小太监进来一个。

“把她带到水月轩去,按妃位份例拨人伺候着,从今日起她就是你的殷主子!”景凛吩咐道。

小太监应了一声,景凛没有再去看殷素娘,言语中极是轻视,淡声道:

“这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妾告退。”殷素娘对于他的态度却根本不在乎,今天的结果竟然出乎意料地好,若是早知道这招行得通她早就用了,也不至于在秦府混到那么凄惨的结局!

想到这里,低下去的眸光里掠过一抹狠戾!

殷素娘退下之后,杨让上前换了一盅茶,景凛漫不经心地端起来啜了一口。

“皇上真的相信殷主子说的话?”杨让小心翼翼地询问。

景凛不屑一笑:“一个贱人而已,暂且养着,宫里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贱人!”顿了顿,鹰隼般的眸光里掠过一抹森凛,他咬着牙冷笑道,“秦泊南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朕的女人也敢私藏!”(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二章 秋夜

秋夜,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仿佛细碎的流沙铺成银河斜躺在墨色的天幕上。萧萧的夜风打在脸庞,体验到了轻微的瑟缩。

阿依坐在门廊下的栏板上,借着头顶随风摇晃的灯光缝制已经做了一半的大红色嫁衣。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惊动了她一直沉郁的思绪,抬起头望见秦泊南一袭青衣逶迤而来,缓缓起身,唤了声:

“先生。”

秦泊南的眸光落在她手里红得刺目的嫁衣上,唇角温煦的笑容僵了一僵,静默了片刻,微笑道:

“缝嫁衣呐,已经做了多少了?”

“做了一半了。”阿依将绣花针别在衣服上,回答。

“是吗?也是呢,离成亲的日子还剩下半年,半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秦泊南笑笑,轻声说。

“先生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哦,我把家里的藏书全部整理了一遍,其他的倒没什么,你和我一样对医书以外的书都不太感兴趣,我那里有许多祖上传下来的孤本、绝版手、抄本医书,我已经让人装了箱,还装了一些我喜欢的藏本,待全部装好之后,我打算都送给你。你不是在雁来村那边买了个庄子吗,我让人直接送到你的庄子上去。”

“先生也知道我买庄子了……”阿依微怔,有些心虚地讷讷道,顿了顿,又皱了皱眉,狐疑地问,“好端端的先生为什么突然要把藏书送到我的庄子上去,放在府里我也可以看,再说那些书都是很珍贵的,怎么会突然要送给我?”

秦泊南借着垂下眼帘的动作避开她探究的眼神,晦涩下来的眸子里暗芒一闪。停了停,重新抬起头望着她,温煦地笑道:

“不为什么。你是拜过师的,全都给你也不算破了规矩。那些书我都看过许多遍了,留着也没用,不如全部送你。再说待你成亲后要过来看书也不方便,之前你不是对我提过,成亲之后要离开百仁堂自己开堂坐诊么。”

阿依双手抱着嫁衣,抿了抿嘴唇,半垂下眼帘,低声笑说:

“因为成亲之后我就不是一个人了。虽然说……总要顾及一下墨大人的想法,既然我答应了会和墨大人成亲,就不能太任性。说到底,墨大人他并不欠我什么,好像倒是我欠了他。

不过我也对先生说过了,我是不会脱离百仁堂的,永远都不会,即使是死也不会。虽然这样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我会努力支撑百仁堂,支撑着让百仁堂积攒了百年声望才汇聚成的那一块匾额一直传承下去。”

秦泊南愣了愣。紧接着食指屈起放在上唇上,呵地笑了。

阿依觉得自己受到了嘲笑,十分窘迫。脸色涨红,有些后悔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秦泊南轻笑了一阵,忽然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她乌黑的发顶,满腔温煦地揉了一揉,望着她秀美的小脸,和暖一笑:

“解颐真是个好姑娘……”顿了顿,略带一丝遗憾惆怅地轻喃道,“若你能再早十年出生就好了……”

温暖的大掌,熟悉的触感。孤寂的掌纹,阿依只觉得胸口处仿佛被什么塞住了似的。呼吸一窒。秦泊南顿了一顿,却自嘲地轻笑起来。用觉得十分好笑的语气低喃似的轻声叹道:

“就算再早十年也不够啊……”

胸口处的窒息感更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揪一揪似的,一颗灰蒙蒙的心似又增加了重量,变得沉甸甸的,坠在她的心腔里。秦泊南的眸光重新落回阿依手里的嫁衣上,顿了顿,轻浅一笑:

“这样耀眼的颜色,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只可惜我大概看不到你穿上嫁衣的样子了。”

“嗳?”阿依呆住了,心里忽然觉得很不安,抬起头,讶然望向他。

“时辰不早了,这么黑做绣活会伤眼睛,还是早些睡白天时再做吧。”秦泊南笑着说着,顿了一顿,转身要离去。

“先生。”阿依犹豫了一下,忽然出言唤住他。

秦泊南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她。

“四姨娘,”阿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声询问,“她为什么会被抓走?”

秦泊南停了一下,紧接着完全回过身,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弯起温煦的眉眼,柔煦地唤了一声:

“解颐。”

“是。”阿依习惯性地应了一声。

“你可还记得我为什么会叫你‘解颐’?”

阿依微怔,对于以前缺乏许多的自己似乎很窘迫,不太愿意回想的样子,低下头讷讷地回答:

“因为先生希望我会笑……”

“不被任何所束缚,自由快乐地活着,才会笑,这是我对你的希望。”秦泊南含笑温声说,笑眯眯地望着她,“所以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都要牢记住你的名字。”

他说完,翩然转身,于飒飒的秋风中远去,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阿依没有看到他在转过身去的一刹那黯淡下去的双眸,她双手抱着火红的嫁衣,在风里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地望了良久,直到他消失在夜幕里,这才低下眼眸,望着手里那已经绣了一半的大红色丝绸。

……

芳怜和紫苏回来了,因为他们两个归乡扫墓路途不近,寇书娴过世时秦泊南便没有让人给他们两个去信,待两人回来时大吃了一惊。阿依在门口迎接二人,带领紫苏、芳怜并紫苏的妻子一并去祠堂拜祭。

三个人全都穿了素服,沉默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阿依走在前面,面对这样的沉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到半路时,才转过一个弯,迎面匆匆走来的身影差一点将她撞翻在地,阿依吓了一跳,慌忙躲闪,映入眼帘的却是身穿素淡的衣裙,也没涂抹脂粉,只带了一个小丫头,臂弯里挎着一只篮子的月姨娘。

月姨娘看起来心神不宁,猛然望到阿依,似越发慌张起来。

“月姨娘怎么匆匆忙忙的?”阿依狐疑地望着她,问。

“哦,妾今日要去慈安寺上香,已经约好了时辰会听住持讲经,结果刚刚睡过了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月姨娘的脸有一瞬的僵硬,干笑着回答。

“……哦。”她的反应让阿依越发迷惑,月姨娘却已经不再等她问下去,低着头说了一句“妾先失陪了”。便绕开众人急匆匆地向府门外去了。

阿依望着她来去如风的背影,一头雾水。

……

慈安寺。

月姨娘面罩薄纱,穿过茂密的竹林,鬼鬼祟祟地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此处是只有最最尊贵的贵宾才能进入的休憩之所,就连本寺许多初来乍到的僧人都不曾来过。

月姨娘站在台阶下,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犹豫了片刻,悄悄地向身后扫了一圈,见没有人尾随这才踏上台阶,轻叩响了房门。

室内无人应,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悄声走进去,却在看到禅房内那一抹正在悠闲饮茶的身影时惊得魂飞魄散,慌忙关上门,蹙眉小声喝道:

“你怎么还这么悠闲自在的,爵爷可是派了许多人到处找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去了为什么又回来,这时候跑回来难道是回来送死不成?”

殷素娘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侧过头望着她,呵地笑了:“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会突然被从秦府里劫走?”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月姨娘扬起下巴,没好气地冷哼道,“你好大胆,竟敢让人往我院里送条子,若是被人发现了,爵爷会以为我和你是狼狈为奸!”

“你难道没有和我狼狈为奸吗?”

月姨娘噎了一下,面色有一瞬的僵硬。

“你说实话,我弄倒了寇书娴,又把自己弄进去了,最高兴的其实是你吧,现在府里只剩下春姨娘和你,春姨娘是你的丫头,对你惟命是从,肯定不会抢你的位置。爵爷那个人必不会再续弦,然而偌大的府里又不能没有夫人,未来的新夫人必会从妾室里抬,那个新夫人自然就是你了。”殷素娘望着她渐红的脸,意味深长地笑说。

月姨娘被她说得心里欢喜起来,却又不想让这欢喜流露出来,故意绷着脸,淡淡问:

“你找我出来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离开帝都了,所以后天夜里,我想要回去再见宣儿一面,顺便把我的行李收拾一下,想请你夜里替我开下门。”

“开门?”月姨娘皱起眉。

“我若是冒然回去,被发现了,爵爷会杀了我的,可若就这样走了……我放不下宣儿……”殷素娘半垂下头,哀伤凄凉地说。

“可是……”月姨娘皱了皱眉,说实话她不愿意趟这个浑水,殷素娘是死是活与她并不相干,她只希望殷素娘这个煞星能离她远远的,别再出现在她面前搅乱她的生活她就阿弥陀佛了。

“我好歹也替你治过身子,如今只不过是让你帮我一个小忙,让你开个门放我进去收拾一下行李再看看宣儿,这都不成?”殷素娘懒洋洋地笑说,“若是让爵爷知道,当年老夫人在最后一次发病前,是因为你给老夫人的安神汤里掺了曼陀罗粉,你是好心,却让老夫人最后一次发病分外激烈,最终导致死在睡梦里……”

“后天可以!几时?”月姨娘打断她问。

“子时一刻,你院子西边的西后门,把下人都遣走,以免惊动了人。”

“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三章 搜查,障碍

宫里突然传出来大皇子景汐暴病的消息,秦泊南受皇上指派前往大皇子府。

百仁堂。

时隔多日,阿依重新回到百仁堂坐诊,心里竟突然多了几分陌生感。花了一上午时间才努力调整好心态,将自己一诊脉便心绪混乱无法集中精神的怪毛病给压制下去。

接近正午,送走了一个前来看病的妇人,阿依转过身,才要倒一杯茶来喝,就在这时,诊室外的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许多人如潮水般地涌了进来,紧接着便听到一个粗犷的男人嗓音高喝了一声:

“搜!”

“墨侍郎这是何意?”紫苏的声音略带着薄怒,沉声响起。

“公务。”墨砚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阿依微怔,掀开半帘,探出头去,却见百仁堂大堂内一群皂衣皂靴的刑部官兵正在鸡飞狗跳地搜查。不远处的大门口,墨砚正身穿一袭紫衣,长身鹤立站在那里,挺拔颀长像一竿幽深的紫竹,华丽俊美似一朵鲜艳的蔷薇。

“夫人夫人,对不住对不住,卑职奉命搜查,能否请夫人移开尊驾,让卑职进去搜一搜,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两个方脸大耳的官差出现在阿依面前,赔着笑脸连连拱手。

阿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是在叫自己,忙侧过身子让路,淡声回答:

“请便。”

这夫人可真有礼貌,比他们墨侍郎懂礼貌多了,两个官差受宠若惊连称“不敢”,弓着身子进入阿依的诊室里,也不敢随便乱翻,更不敢随便乱碰。只是简单地敲敲打打一番就算搜完了,这让阿依突然有些感慨,自从和墨大人结下婚约。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似乎也一跃成为了有点特权的阶级。

立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站在大门门槛前的墨砚。墨砚早在那两个官差叫“夫人”时就看见她了。对于她没有反驳而是淡定地接受这一称呼,心里有一瞬的愉快,可是她太淡定了,一点羞涩感都没有,又让他觉得有点不爽,他亦直勾勾地站在大门口望着她。

火光电石了几个来回之后,墨砚先掌不住了,面色一沉。冷声道:

“你直勾勾地看着我做什么,也不说话,难道你看见了我连句话都不会说吗?”

“墨大人你在执行公务,我在想这时候跟你说话反而不太好。”阿依直勾勾地淡声说。

墨砚微怔,顿了顿,哧地笑了:“你倒是乖。”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百仁堂外响起,秦泊南身穿素淡的青衣,手里提着金丝楠木药箱从外面进来,看见室内乱七八糟的场景微微一怔。紧接着眸光微沉,然下一刻却又恢复了淡定如初。

“师父。”紫苏上前来,接过秦泊南手里的药箱。轻声解释道,“墨侍郎是来搜查的。”

“搜吧。”秦泊南顿了顿,淡淡回答,走到门边另一侧,没有向墨砚那样堵在大门口。

墨砚略感意外地扫了秦泊南一眼,没想到他居然如此镇定,竟然连惊讶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他必是在大皇子府里得到了消息,眼里掠过一抹幽光。之后便堵着大门口长身玉立,不再看秦泊南一眼。哪怕秦泊南离他不远,只是站在大门的一侧。

阿依立在自己诊室门边的墙下。在那两人之间扫了一眼,之后低垂下眼眸,静静的,幽幽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砚阻挡在大门口,让许多本想来看诊抓药的人才走到门口便望而却步,然而也有不害怕的,百仁堂内正在被搜查着,却听外边一阵鬼哭狼嚎声响起,紧接着有人心急如焚地大叫着:

“秦小大夫!秦小大夫!”

把大堂内的人吓了一跳,心想这个时候谁这么不长眼,官兵搜查时普通百姓看见了早就吓跑了,这时候居然还有主动送过来的。

狐疑地望过去,竟然是京畿营的人!

三四个尚穿着软甲的军官龙行虎步地奔进来,后面两个小兵抬着担架,担架上一个青年正在鬼哭狼嚎地咆哮,望过去,那个人亦穿着软甲,右边的半拉膀子血肉模糊,竟然从肩膀头齐刷刷断裂,只剩下底部相连的一点还连在身子上,若是砍得再用力一点,这条胳膊就断了。

墨砚想起来今日京畿营的人好像被派去围剿一伙横行帝都的江洋大盗,这人大概是在执行公务期间被暴徒给砍了,差一点被砍掉一条胳膊,所以才急急忙忙跑来看诊的。

自从阿依从前线回来,缝合术在建章宫被流传开来,百仁堂与军队的交情更深。许多军人官兵一旦受了严重的外伤都会跑过来诊治,但又因为许多军人官兵的武职不是太高,求秦泊南来给自己治疗有些张不开口,于是全都来求助阿依。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阿依来的,为的是一面治伤一面看着那双纤纤柔夷在自己身上缝两下。

墨砚脚步一错,让开门前的路,那几个军官因为走得急也没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谁,一眼望见立在诊室前的阿依,风风火火地奔过来,直接将担架放在地上。为首的军官正是打邕城时的小分营营指挥路长,回到帝都以后他和他的小分营被重新编进京畿营了,只听他大声嚷嚷道:

“秦小大夫!秦小大夫,你快给阿广看看!阿广去剿匪,差点被砍去一条胳膊,你看他可还有救?”

阿依在他们进来喊自己时已经迎上去两步,看了一眼阿广的伤势。入目的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鲜红,她的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竟然产生了一瞬的惊慌与抵触。这样的惊慌和抵触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然而还不待她想清楚这慌张与抵触来自哪里,她已经在担架前跪坐下来。

阿广还在鬼哭狼嚎地大声叫痛,闭着眼睛喊个不停,路长一脚踹过去,瞪着眼睛喝道:

“别叫了!秦小大夫给你看伤呢,在女人面前别给老子丢人!”

阿广一愣,先是将闭紧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阿依秀美的小脸,他立刻精神振奋,咬牙忍痛,猛然一把握住阿依伸过来要给他看伤的小手,故作潇洒地挤眉弄眼道:

“秦小大夫,你今日也是一样地美丽动人呢!”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男人果然是一种愚蠢的生物!

阿依对于这些粗鲁汉子们时常开玩笑的性子已经习惯了,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所也并不讨厌。手在阿广的胳膊上碰了一下,阿广英俊潇洒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嗷地一嗓子尖叫起来,把正在搜查的官兵吓了一跳,齐齐探出头来。

“秦小大夫,如何?”路长连忙问。

“伤得太深,我先把已经受伤坏死的碎肉剔掉,再缝合起来,至于缝合之后能不能再恢复正常手臂的功能,要看之后的恢复情况。”

为什么说得好像是要剔猪肉?

路长连忙点点头:“能接上就行。”

阿依便站起身,回到自己的诊室里,净了手,提着药箱出来。她的诊室太小,还是在大堂里缝合比较方便。

重新跪坐在阿广面前,阿广还在鬼哭狼嚎,阿依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装满药末的布包,又在上面用一小瓶液体浸湿,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痛苦不堪的阿广,布包快狠准地按在他的口鼻处,按了片刻,阿广脖子一歪,被迷晕了!

大堂里总算没有刺耳的噪音了,路长砸吧着嘴惊叹道:

“好厉害!每一次看见秦小大夫用这手都觉得很神奇,若是把这招用到剿匪上去,一包拍上去人就晕迷了,不知会省多少力气。”

“山贼土匪不会蠢到让你把一山寨的人全迷晕了,更何况你都近到能拍布包了,还用迷晕?应该直接抓住才对吧。”

“说的也是!”路长嘿嘿一笑。

搜查兵总长已经带领一队人将百仁堂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这会儿上前来走到墨砚面前,抱拳肃声道:

“禀墨侍郎,已经都搜遍了,没有发现!”

墨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跪坐在地上,已经从绸包里取出柳叶刀,预备给阿广动刀的阿依。自己有公务在身,又不好去打扰他,心里有些不爽快,却还是懒洋洋地转身,才要走。

秦泊南见他们总算走了,正准备去后院内堂。

就在这时,却听啪地一声脆响,柳叶刀落地的声音在搜查兵即将离开产生的一瞬的静寂里显得极为刺耳。

墨砚讶然回头,却见阿依同样微愕,伸手去捡拾掉在地上的柳叶刀,一双白皙的手竟然如痉挛似的颤抖得厉害。她杏眸圆睁,她明明在竭力抑制,却仍旧无法抑制来自于本能的颤栗,不停发抖的手在勉强握住刀柄刚刚拿起来的一瞬,竟又因为剧烈的抖动啪地落地!

墨砚愕然。

阿依的心咯噔一声,身体的温度瞬间跌至隆冬,仿佛一下子浸泡在冷泉里似的。

“秦小大夫,你没事吧,身子不舒服吗?”路长诧异地问。(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四章 鼓励

阿依不答,心乱如麻,恐慌至极,阿广明明没有出太多的血,她的鼻端却仿佛闻到了一股血流成河的血腥味,苍白着小脸又去捡落在地上的柳叶刀,刀子却在才捡起来时,再次啪地落地!

墨砚的心里觉出一丝不妙,这丫头该不会是……

激烈的焦躁与刻骨的恐惧一股脑地涌上心头,阿依的面部表情越发僵硬,呆呆地又一次伸出手去。手指刚摸上冰冷的刀柄,另一双修长白皙、线条优美的手已经先一步落在刀柄上捡起来,秦泊南蹲在她身旁,对着她温煦一笑,柔声说:

“你太累了,这边我来,你去休息一下。”

阿依望着他,呆滞了片刻,紧接着将颤抖不停的双手收在袖子里捏紧,顿了顿,低声应了一句“是”,站起身让开位置,眼看着秦泊南跪坐在阿广面前,在路长以及许多军官受宠若惊、战战兢兢的目光里娴熟利落地动刀。

阿依本想回到自己的诊室去,顿了一顿,脚尖却自己先行移动地向大门外走去,越过一直凝眉望着她的墨砚,仿佛跑掉了似的快步走出百仁堂,向东大街去了。

墨砚立在门口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光微沉,对手下人交代了几句,搜查兵总长领命,带领一众人先行去了。

墨砚停顿了一下,缓步走到秦泊南面前,在众军官惊慌失措“墨侍郎竟然也在”,十分担心“刚才对秦小大夫太轻浮,该不会全被墨侍郎看在眼里,会不会被报复”的眼光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即使满手血污依旧温雅如兰的秦泊南,生硬地问:

“她怎么了?”

“墨大人心中清楚。又何必再问我一遍。”秦泊南头也没抬地淡淡道。

墨砚对于他类似对抗的回答方式很不爽,顿了顿,昂起下巴哼了一声:

“真是好笑。那只小老鼠!就这样居然还告诉我要当一个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心里这样脆弱也行吗?”

“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她很坚强。只是……再坚强她也是一个柔弱如水的姑娘,墨大人最好一辈子都牢牢地记住这一点。解颐她学东西很快,因为她积累经验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她学习的速度,所以对待大夫这个行当,她的心底深处还保留着一点天真。不过你不觉得正是因为她‘以为只要拼尽全力就能成功,所以会拼命努力’这一点才让她看起来更可爱吗?墨大人你也是因为她的这一点天真才会喜欢她的吧。”秦泊南轻描淡写地笑说。

墨砚黑沉着脸,咬着牙冷声警告道:“不要若无其事地称赞别人的女人‘可爱’!”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罢了。”秦泊南微笑着说。

墨砚在他的脊背上狠狠地剜了一眼,紧接着转身。阴恻恻地走了。

百仁堂里的人对于这样的现象见怪不怪,路长等人却傻愣愣地一会儿看了看淡定自若的秦泊南,一会儿望了望恨恨离去恨不得一口吞掉秦泊南的墨砚,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

……

东大街的欣然茶楼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旁设有茶棚,虽是茶棚却环境雅致,茶具精巧,茶香怡人。

阿依走到这里,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伙计回过身,立刻笑嘻嘻地招呼道:

“哟。秦小大夫,真难得今儿来喝茶,我们茶楼今儿有新到的猴儿茶。我给小大夫沏一壶来尝尝鲜?”

阿依点了点头,那伙计去了又回,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一壶茶以及一碟点心,嘿嘿笑道:

“这糕是我们掌柜送小大夫的,掌柜的说了,小东西一点心意,小大夫别嫌弃!”

阿依摇了摇头,轻声道谢。

众人皆知秦小大夫在不看诊时越发不爱说话,伙计也不以为意。笑笑就离开了。

茶香氤氲。

阿依抬起自己的右手,虽然在不拿刀不闻血腥味时。颤抖不如刚刚那么厉害了,纤细的指尖却仍旧在令人烦躁地轻颤着。

这样的颤抖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还在停灵期的那个早上,她去厨房替先生煮早膳时正赶上厨房在杀鸡,当时那股子血腥又勾起了她对那个血崩之夜的记忆,手颤得厉害,虽然当时立刻又止住了,却没想到之后在被先生一语点破之后,竟然又激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是第二次,她心知肚明,是因为拿刀,因为拿了刀所以莫名其妙地就颤了起来。

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这算什么,这难道是身体在借助本能告诉她她再也不能开刀了不成?!

直勾勾地盯着颤动的指尖,她忽然用力在上面拍了几下,白皙的小手很快便通红一片,她却没有停手,依旧在惩戒似的拍打。就在这时,一只比她的手还要白皙好看的手忽然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下去。

“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碰我的东西。”墨砚极为霸道地说。

“墨大人,不要突然就说这么奇怪的话,这里是大街上。”阿依嘴角狠抽地道,同时收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不是在大街上就可以吗?”墨砚懒散闲适地坐在她对面,望着她反问一句。

“墨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还有公务吗?”阿依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墨砚双手抱胸,别过头去。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她时常都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摸不透他的心思呢,搞得她常常以为他是这个意思,然而下一刻却又因为他的行为全盘否定,以至于她现在都没有干劲去猜他的真实想法了。

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茶。

墨砚看了她一眼,虽然仍旧指尖微颤,却比刚刚仿佛鸡爪风似的好了许多。

“我说你,”墨砚看着她,沉声问,“该不会是因为没有治好寇书娴,寇书娴又是在被你开刀的过程中死去的,所以你今后就变得再也不敢开刀了吧?”

被一刀戳中心思的滋味并不好受,仿佛突然就被剥光了一样,让阿依觉得狼狈尴尬,在别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却对自己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这样的场面只会让人觉得难堪,她无言以对,索性不说话。

“到现在为止,死在你面前的人已经有许多了吧,即使你的医术再高超,该死的人还是会死,那寇书娴就算你不给她开刀,她也一样会死,这些你都是清楚的吧?”

“……我自然知道。”阿依沉默了片刻,低着头淡淡回答,扬起雪白的脖子喝了一口茶。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会变得没办法再握刀?”

“……我哪里会知道,也许是第一次在人身上做失败了,心里觉得别扭,谁知道呢。”阿依垂着眼帘草草地回答,顿了顿,有些焦躁地小声咕哝道,“墨大人干吗要突然关心这些,就算我不能开刀了,墨大人又不会损失什么,墨大人干吗要特地跑到这里来问我这种事?”

“我高兴。”墨砚极任性地丢下三个字。

“……”一头黑线砸下来,阿依哑然无语。

顿了顿,墨砚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

“既然选择了做大夫,又慷慨激昂地定下了那样的目标,就好好去做,不要被一点小事就搅得乱七八糟,看了会让人觉得烦躁!”

“我在好好做!”阿依耷拉着眼皮不太高兴地强调,“我只不过是最近状态不太好,哪里像墨大人,天天一帆风顺,日日称心如意,像墨大人那样的天之骄子哪里会理解我的烦恼!”

“哈?烦恼?老鼠也会有烦恼吗?说的就好像我有今天是随随便便就捡来的一样,我也是寒窗苦读过的好不好,大字不识、只学了一年就能坐诊、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背一遍书就能默写下来的变态少在那里讽刺我!”

“当大夫,只是会背医书是没有用的……”阿依仰起小脑袋,幽幽地叹了口气,“前些天才对先生说过我会好好地支撑着百仁堂,今天就变得没用了,真是丢脸至极!”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顿了顿,坐正了身子凝着她的眼睛,肃声道:

“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次,过去你说过你要以女子的身份成为大齐国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我不屑一顾,但现在我改变看法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要继续下去,你很快就会达到你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所以,你要更相信自己一点,只是自信地喊口号却没有自信去做,这才是最丢脸的。”

“……墨大人,”阿依呆了一呆,狐疑地望着他,愕然询问,“你是在鼓励我吗?”

“少罗嗦!”墨砚别过脸去,冷哼一声。

“墨大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依惊诧地追问。

“我好得很!”墨砚磨着牙,一字一顿地回答。

阿依沉默下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墨砚瞥了她一眼,却惊见她竟然低垂着头,耳珠泛红,似尴尬似羞涩的模样,心跳漏了一拍,愕然问。

“墨大人突然说出那样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阿依搓着耳珠,低着脑袋,十分别扭地咕哝。

她说她不好意思!

于是墨砚更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好意思地对着她高吼一句:

“不许不好意思!”(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五章 滑稽的误会

“墨大人,你声音太大了。”阿依吓了一跳,看了一眼街道上好奇地望过来明显正准备围观的行人,连忙说。

墨砚俊美的脸上一阵尴尬,僵硬地望向瞥过来的行人,讪讪地坐回凳子上,佯作无事地轻咳了两声,为什么每一次面对她场面都会不受他的控制啊!

远处的街道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阿依捧着茶碗望过去,正是墨砚先前带领的那一队搜查兵,正在各家店铺里横冲直撞地搜查。

“墨大人,你到底在搜什么?”阿依狐疑地问。

墨砚见问,眸色阴沉下来,顿了顿,压低了嗓音淡声道:

“逍遥散。”

“嗳?墨大人之前不是说皇上把那封折子压下来,一直没有理会吗?”阿依惊讶地问。

“昨日皇上早朝时突然下了对逍遥散的禁令,整个大齐国,所有的逍遥散,查出来一并销毁,凡制作逍遥散的人斩立决。”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阿依大吃一惊。

墨砚沉默了一下,平声回答:

“因为大皇子的病。大皇子因长时间服用逍遥散,终日精神萎靡,身体每况愈下,皇上知道后龙颜大怒,给大皇子府下了禁令,不许大皇子再服食逍遥散。哪知因为这项禁令,大皇子无法再服食逍遥散,竟然变得越发萎靡,形销骨立,卧病在床,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了。”

“病入膏肓?”阿依越发惊讶,“若说大皇子服食了逍遥散。最长时间也只有一年之久,那逍遥散最早不是在一年之前才在帝都出现的吗?”

墨砚沉思着点点头。

“逍遥散里面的药材虽说有许多毒性,也有一些我没琢磨明白的附加药物。不过就那几味主药材的药性而言,夜夜吃日日吃连续吃上一年,顶多是易多病,精神萎靡,服食成瘾,说病入膏肓也太夸张了!”

“的确病入膏肓了,不信你可以回去问秦泊南。他是大皇子的主治大夫。”

阿依沉默不语,几个月前看见大皇子时大皇子虽然气血亏虚,但还像个正常人的样子。怎么会才短短几个月不见一下子就病入膏肓了?

“配那药的方法还没找出来吗?”墨砚沉声问。

阿依摇了摇头:“药粉似是用了特殊的析出方法,并且经过炼制,不是生药,而是熟的。只是那药粉是怎么煅制的。所有方法我都试过了。也许是用了我没学过的方法。

百仁堂关于炼药配药的书籍我都看过,那些书籍几乎涵盖了整个大齐国各门各派的炼药手法,却一样都行不通。我也猜过,那种炼药方式不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的独门炼药秘方,就是不属于大齐国的。”

“不属于大齐国么。”墨砚的眸光幽沉下去,秦泊南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两个人没有商量过得出来的结论却是恼人的相同,他陷入深思。

阿依跟他说话心情比才出门时好了一些。拿起手旁小瓷碟里掌柜的赠送的千层糕,顿了顿。问:

“墨大人,你要吃吗?”

墨砚微怔。

“我可以分给墨大人一半。”她捏着那块三寸见方的糕儿,很认真地说。

要分给他一半呐!

墨砚忍不住轻笑起来,竟然无可救药地觉得有这种表情的她有点可爱,本不想吃这么廉价的东西,顿了顿,却改了口,笑说:

“好!”

阿依便将千层糕分成两半,才将其中一半递过去,他却猛然握住她的细腕,探过身,俯下柔软的嘴唇,含住她手里的糕,连带着温软的唇舌也湿漉漉地包裹住了她的两根手指,并在她的手指上痒痒地舔了一下!

阿依呆了一呆,吃惊地睁圆了一双杏眼,心脏咚地一声,仿佛被响亮的铜锤敲了一下,发出一连串嗡鸣!

“墨大人,你……”她脸涨红,恼羞成怒。

他却在她还没有发作之前松开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上,在鲜艳朱红的唇上一舔,竟带来一丝撩拨人心的妖冶艳绝。他用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她,懒洋洋一笑:

“还挺甜嘛!”嗓音纯澈幽沉恍若陈年佳酿,沁入心脾,令人的心跳一连漏掉好几拍。

阿依脸涨红如血,发怒地盯着他,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咬着牙低斥道:

“墨大人登徒子!竟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羞耻的事情!”

“哈?我干吗要被你这样说,我哪有做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你觉得羞耻,难道是你的脑袋里想到了什么羞耻的事?”墨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区区一只小老鼠,还以为你的脑袋有多纯洁!”他手一摊,嘲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个人果然很让人火大,以为能与他和平共处的自己才是笨蛋!

“我回去了!”阿依气哼哼地站起身,转身要走,被占了便宜还被倒打一耙,全天下最无耻最厚脸皮的人墨大人当之无愧!

“等等。”墨砚终于想起了正事,叫住她道,“我还有话问你,你先坐下。”

阿依一愣,见他很认真,扁扁嘴重新坐下,却偏过头去不理他。

又生气了,她还真爱生气啊,脾气真坏!

墨砚望着她似乎在撅着嘴巴的小脸,墨眸里暗芒一闪。

他发现到了不一样,她在他面前和她在秦泊南面前的不一样,她可以在秦泊南面前温驯爱笑极尽温柔,却不会对秦泊南耍性子,但在他面前她却会,仿佛她心底里知道即使他会生气却仍旧能纵容她一般。从最开始对他的恐惧、避之不及到现在肆无忌惮地使小性、发脾气,仿佛在撒娇一般地对他放肆大胆,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半点生硬的痕迹都没有。

拜秦泊南所赐,当他放下不悦耐下性子去看她与秦泊南之间,再去留心观察她与自己时,他发现了这一点。

“墨大人,你到底要说什么?”阿依气鼓鼓地问。

墨砚回过神来,面对她的没好气,眉角狠狠一抽。

虽然他不讨厌她对他任性,却总觉得自己亏大了,凭什么他要忍受纵容她的小性子与坏脾气却还觉得不讨厌啊?难道他是个受虐狂吗?莫非他天生犯贱?难道他是个贱人?

“墨大人,你在想什么?”阿依狐疑地望着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像走马灯似的在不停地变幻着,一头雾水,狐疑地问。

却听墨砚半垂着眼帘,似十分无奈十分恼火地低叹了句:

“还真是一个贱人啊!”

一道雷劈下来,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一颗心刷地凉了,满腹的委屈与气愤汹涌的潮水般一下子涌了上来,黑沉着一张脸霍地站起身!

墨砚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惊诧地望着她。

“墨大人,你说我是贱人……”阿依双手捏着桌角,脸涨红发黑,指尖微颤地低声说。

“啊?不是,我没有……”墨砚微怔,她怎么会误解成这样,顿时慌了手脚,才要解释。

“墨大人你这个脾气坏毛病多性格恶劣还挑食的登徒子,我最讨厌你了,你不要再来和我说话!”她怒不可遏地大声叫嚷了句,转身飞也似的跑走了。

“哈?我又怎么了?我挑食到底哪里妨碍到你了,也值得你特地说出来!你动不动就要我不要和你说话,脾气坏性格恶劣的人是你才对吧!”墨砚被她嗷一嗓子气得火冒三丈,她的指责简直不伦不类,黑着脸冲着她喝了一句,紧接着愤愤地坐下来,这是在大街上,追女人太难看了。

“啊呀,又吵起来了!”茶馆伙计货摊老板卖菜大妈开始极热心地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墨侍郎和秦小大夫以前就时常在东大街吵嘴,自从定下婚约吵得更厉害了!”

“没法子嘛,秦小大夫人小嘴笨,墨侍郎偏脾气不好,在一起只有挨欺负的份儿,像我家那姑娘,嫁到姑爷家不会说嘴只是一味地干活,结果却让人家当牛做马,唉!”

“说起来,秦小大夫性子和气心又善医术高,求着她了她看见了,只要能帮的她都会尽力帮一把,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墨侍郎,只有那张脸蛋不错看。”

“嗯,墨侍郎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脸蛋俊!”

墨砚的肺子都烧起来了,火焰熊熊,一叠眼刀扫过去,这群人以为站得远他就听不见吗?!

感受到他强大的杀气,窃窃私语的人轰然作鸟兽散,欣然茶楼茶摊周围再无人敢接近,连坐在茶棚里的人也纷纷逃走了,掌柜的泫然欲泣,只差咬帕子垂泪了。

墨砚气哼哼地坐在凳子上,就在这时,钟灿面目沉肃地上前来,低声道:

“主子,皇上派了人来,急召主子入宫!”

墨砚面色阴沉下来,漫身黑雾地沉吟了片刻,站起身。立在茶棚拐角处巷子里一个皂衣人将雪狮牵过来,墨砚翻身上马,挥鞭催马,径直向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蓬莱殿。

景凛坐在龙案后面,手执朱笔,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奏章。

秦北身穿皇营护军参领的制服垂着头从外面进来,悄无声息地来到大殿中央,跪下来叩头道:

“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景凛默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六章 风暴前夜

“谢皇上。”秦北站起身,略带一丝讨好地继续回禀道,“启禀皇上,皇上交代下的微臣已经全部办齐了。”

“……嗯。”景凛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秦北以为他还会继续说些别的,然而景凛却没有再开口,杨让托着拂尘进来,走到龙椅旁轻声通报了句:

“皇上,墨侍郎来了。”

“让他进来。”景凛立刻沉声道,扫了秦北一眼,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秦北的心里有一瞬的不平,即使他救过驾,即使他已经位居皇营护军参领,已经成了皇上手底下心腹军的参领,却还只是一个奴才,一条狗。武官官职本就不如文官,而在帝都一抓一大把的武官中,像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正三品永远进不了帝都主流政治中心的官员,不仅那些文武官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连皇上也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他奋斗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才爬到皇上眼前,却只成了一条趴在主子脚边听主子命令咬人的狗,而像墨砚那一流年轻有为的文武官不过是凭靠强大的家世上位的花架子,却在皇上面前备受恩宠,在帝都甚至整个大齐国都能横行霸道无人敢阻拦。

他不甘心只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够格就被淹没下去,他的一身抱负与野心若只是因为商族的出身与庶子的身份就被抹消掉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好在这个僵局马上就要被打破了,只要他能狠下心来为虎作伥打破僵局,等待他的便是风光无限的锦绣前程。

恭敬着表情应了一声“是”,垂着头躬身退下,在门口时恰好碰见墨砚身穿公服正向蓬莱殿里来.并非战火纷飞的年代武官不如文官,即使是同等品阶,武官也比文官矮一截。

秦北退到一旁。拱手施礼,让路,墨砚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进去了。

秦北的眸色阴沉下来,咬牙隐忍,只要过了明天,他就能真真正正地飞黄腾达了。

毒蛇一般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厉,他表情平静地向外大步走去。

……

无星无月的夜,夜色像阴霾一样迫近而来,浓重深邃。仿佛黑暗随着夜色同时从各方面升起来。甚至是从高处流泻下来。

阿依居住的偏院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枕头迈着小短腿步态蹒跚地来到阿依的房间前,张着嘴望了望里面的灯烛通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几步跑上门廊来到房间下,拍了拍房门。

此时已经很晚了,正坐在桌前看书的阿依温声微怔,起身走到房门前,打开门板,映入眼帘的小小身影让她吃了一惊。讶异地道:

“宣少爷?”

秦宣只穿了一件亵衣,在秋末初冬的夜晚瑟瑟发抖地站在风里,鞋子也没有穿好,只是套在脚上,见阿依开门了,双手抱紧了怀里的枕头。忐忑不安、糯糯地询问:

“解颐姐姐。宣儿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他用一双可怜巴巴小鹿似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阿依心中一软。见他因为寒冷抖得厉害,伸手将他拉进屋子里,关上门,蹲下来皱眉询问:

“宣少爷怎么突然跑过来了,李妈妈呢?”

“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宣儿醒来之后找不到她,父亲也不在家里,宣儿做了梦觉得好难过,虽然父亲说宣儿已经是男子汉了要坚强,可宣儿还是觉得好难过……”秦宣垂着小脑袋,怀抱着枕头对手指,小心翼翼地问,“宣儿今晚可以和解颐姐姐一起睡吗?”

先生今晚去大皇子府出诊了,只是作为奶娘的李妈妈去哪里了,竟然丢下宣少爷自己去偷懒,过去她就觉得李妈妈因为四姨娘的颐指气使,对秦宣并不是发自内心地照顾,可四姨娘在时好歹有震慑力,现在四姨娘不在了……

“不行吗?”秦宣的头越发低垂,泫然欲泣地小声问。

“可以是可以,宣少爷若是不嫌弃就睡在这里吧。”阿依连忙回答。

秦宣立刻欢喜起来,扬起粉妆玉琢的小脸,对着她粲然一笑:

“谢谢解颐姐姐!”

阿依望着他纯澈无垢的小脸,心中微酸,拉起他的小手走到床前。

睡在木箱子里的小赤听见动静,支起箱子盖子探出三角脑袋,把秦宣吓了一跳,虽然他知道阿依屋子里有小赤的存在,却还是怕得刺溜钻到阿依身后,抱住她的大腿。

“它不会咬你的!”阿依有些生涩地摸着他的小脑袋,轻声说。

秦宣明白地点点头,却还是怕怕的。

阿依带着他走到床前,秦宣自己爬上去,在床里侧安置好自己的枕头,阿依掀开被子,看他钻进去,又替他掖了掖被子,温声道:

“宣少爷,你睡吧,我就在屋子里看书,不出去的。”说着才要站起身,秦宣却一把拉住她。

“解颐姐姐能拍着宣儿给宣儿唱歌吗?”

“嗳?”

“不行吗?”秦宣玉雕似的小脸越发沮丧起来,垂着脑袋抽了抽鼻子,悲伤地小声说,“宣儿刚才梦见了母亲,梦见母亲那一年拍着宣儿哄宣儿睡觉,结果醒来了母亲也不在了,娘也不在了……”

阿依望着他像一个迫切想要寻求温暖却得不到的小猫一般瑟瑟发抖,楚楚可怜,心尖发酸,手放在他的小脑袋上拍了拍,顿了顿,脱了鞋和衣钻进被窝里,单手撑头侧卧着,一面轻轻地拍着他,一面哼着她自己也不太会唱的苏州小调,连词都唱不全,只会哼哼呀呀地哼唱。

秦宣却不介意,他欢喜起来,小心翼翼地钻进阿依的怀里,一张小脸贴在她胸前,小手抓住她的衣服,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安全似的。

阿依微怔,却没有推开他,继续轻拍着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幼年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也曾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给她一点温暖,可惜那个人并没有出现,从这方面来讲秦宣比她幸运得多。

……

西后门。

巡过夜之后月姨娘便给西后门当班的小厮放了假,此处是她的管辖区域,又离她的住所很近,以往除了她和四姨娘那里的人会从此处进出,一般不会有人从这个门走,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异常。那些小厮巴不得放假一宿,早就回家睡觉或玩耍斗牌去了,自然也不会四处去宣扬让叶妈妈知道。

月姨娘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寇书娴过世,内宅失了女主人,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在新太太的人选还没有确定之前,爵爷将内院的所有事宜全部交给她、春姨娘、顾妈妈和叶妈妈四个人打理。春姨娘胆小怕事,自然是不中用的,剩下的也只有顾妈妈、叶妈妈和她了,那两个老货虽然刻薄又厉害,可她好歹也是个主子,就算她们对她瞧不惯,也不能真对她怎么样,因而现在整个秦府内院几乎是她说了算,这让她十分得意。

只要过了今晚,只要让殷素娘那个女人得偿所愿滚出帝都从此不再回来,她就能天下太平了,只要过了今晚……

月姨娘蹑手蹑脚地走到西后门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这才悄无声息地打开后门。两个黑影在她开门的一瞬闪了进来,把她吓了一跳,心脏差一点停止,待看清的确是身穿连帽斗篷的殷素娘时才松了一口气,又去看她身后的人,果然带了一个梳着双鬟髻的丫头,不禁皱了皱眉:

“明明是偷着跑回来的,竟也要带丫头!”

“我回来收拾东西,一个人怎么拿得动。”

“你可别拿走太多,若是你都拿走了,回头对出来爵爷知道了是我放你进来我就死定了!”

“你怕什么,我只是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待我离开了,没凭没据的谁又能冤枉你,你只做不知道也就不了了之了。”

月姨娘心里很不满,却只得耐下性子帮忙,以免这个女人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将手里的丫鬟服一股脑儿地塞给殷素娘,一面往前走一面小声道:

“这是吉祥如意的衣裳,你们两个赶快换上,待会儿若是碰着了人,你们把头低低的,黑灯瞎火我就说你们是吉祥如意,应该不会有人起疑。你拿东西倒没什么,不过宣儿却难见了,宣儿已经被爵爷从素芳院挪到兰院去,住在伯爷的厢房里,伯爷亲自带着,你若想见他得溜进兰院去。”

殷素娘闻言心一沉,紧接着涌出了强烈的令她恼恨的不甘与愤怒,又不是他的种,他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把宣儿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教养?他喜欢孩子,他既然那么喜欢孩子,为什么在她向他伸出手去时他不肯接受她,他为什么不肯让她为他生一个孩子?是因为早已经对她没有了感觉吗?是因为他想要的是他爱的女人替他生育的子女吗?

是了,他从前是这么说过的,他要的是能与他两情相悦的女子为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子女一儿一女足矣。

再次想起这些,殷素娘只觉得心里冒火,那火仿佛被引燃的一大片干柴炽烈旺盛,她恨恨地咬紧了牙!

伪君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七章 引狼入室

“虽说今晚爵爷出诊去了,你要去兰院吗?兰院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周围却守卫森严,可不是那么容易潜进去的,若是被发现了,倒霉的可是我。”

“你可以把宣儿从兰院里抱出来让我看一眼。”殷素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做那种事,若是我冒冒失失地进入兰院,被知道了也是会让爵爷起疑心的。”月姨娘满脸不悦地说,“不是我不想让你见宣儿,你是宣儿的娘,你自然想见他,可你也要为我想一想,我放你进来让你拿回你娘家给你的东西已经担了很大的风险了,你就不能拿了东西就走吗?”

“……可以,那你再帮我去个地方,宣儿……我就不看了。反正要走了,看了也是徒增伤心,就让他当成我已经死了吧,让他以为我死了,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殷素娘似为难地沉吟了半晌,带着一缕惊怕终于下定决心,咬了牙艰难地回答,语气里是浓浓的不舍与凄然。

月姨娘没想到能说动她,见她竟然这样爽快就同意了,大喜,连连点头说:

“你说的没错,见了也只会徒增伤心罢了,你还要去哪里,你不是要去素芳院吗?”

“本来之前没想去的,但既然进来了,想去一趟当时关我的暗室。上一次走得急,把母亲临终前送给我的簪子掉在暗室里了,本来暗室离素芳院太远了,我怕被人发现,可想想又觉得有点舍不得。”

月姨娘走在前面,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因为夜里太黑,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听出了她语气里浓浓的眷恋与悲伤。皱眉犹豫了片刻。去暗室比去兰院要安全得多,只要能避开巡逻的家丁。暗室那一头因为没有人正在被看守,所以防守松懈。只不过暗室离这里的确很远。可她又怕她不答应她去暗室,她又会重新要求去兰院看望宣儿。

犹豫了一会儿,她咬咬牙,还是觉得去暗室比去兰院更加稳妥,点点头道:

“既然你要去暗室,那回头可就别再要挟我又要见宣儿了。”

“不会。”殷素娘似乎很担心她会拒绝。见她竟然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喜形于色,万分感激地福了一福,“多谢你了!”

月姨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论理她一直比殷素娘的地位高。过去她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而她只是一个寄住在秦府父母双亡的孤女。

及至殷素娘重新归来,那时的月姨娘已经是一个体面的贵妾,而她却以客居的身份不尴不尬地居住在秦府,直至成了四姨娘她依旧比她低了一等。

然而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在殷素娘面前,月姨娘都会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个被降了一等的那个。在殷素娘面前她仿佛一直在备受压制,今天看见平日里那样趾高气昂的殷素娘竟然向自己低头了,她的心里得意起来。

殷素娘觉察到了她泛在背影上的那一丝得意,冷冷一笑,杏眸中凛光一闪。

三个人一前两后来到过道儿的一间空房子里,月姨娘催促殷素娘和她的丫头去换上丫鬟的衣服。

殷素娘的丫鬟与她擦身而过。才要进屋时。月姨娘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手里竟然提了两只大箱子,她微怔。待殷素娘二人换好了衣裳出来时,盯着那个丫鬟手里仍旧提着的两只大箱子,蹙眉,疑惑地问:

“你的丫鬟手里提着的两只箱子是做什么用的?今天这样的场合竟然提了两只箱子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要整理东西自然要带了箱子来装,放心好了,她力气很大,不会因为箱子的事情露出破绽让人发现.走吧,先去暗室,之后再去素芳院。再不快些,待会儿被发现了,苦恼得可不是我。”殷素娘漫不经心地说着,径直向暗室的方向走去。

月姨娘望着她自行远去的身影,心里窝起一股火,却又不能发作,咬了咬牙只得跟上去。

夜深人静,许多大门都已经落锁,好在因为月姨娘在内宅理事,掌管了各道门的钥匙,一路上畅通无阻。

家丁巡逻的时间都是有规律的,就算不是月姨娘,殷素娘在秦府生活了许多年早就已经摸透了其中门道,因此三个人很轻易地避开了巡逻的家丁。越往暗室走草木越多,寒鸦鸣啼,冷风飒飒,即使知道此处还是自己的府邸,然而那刺骨的森凉还是让月姨娘头发直竖,毛骨悚然。

月姨娘本能地想停下脚步,却敌不过殷素娘的低声催促,只得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灯笼,硬着头皮带领她们穿过枝叶茂密却荒无人烟的密林,终于停在了那座围墙高耸的荒芜小院。

月姨娘提着灯笼向紧闭的院门一照,拉起门上那一把玄铁大锁,皱起眉焦躁地道:

“这门锁了,进不去,你……”

一记手刀劈在月姨娘的脖颈上,月姨娘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殷素娘唇角噙着冷笑,伸手托住她倒下来的身子,用看蠢货的眼神不屑地望着她。

跟来的丫鬟锁儿立刻放下手里的两只箱子,上前一步,从袖子里取出两根细长的铁片,也不用灯,蹲下身子将铁片插进锁眼里,凝眉倾听,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只听玄铁大锁内发出咔地一身轻响,锁儿眉头一松,摘下已经开了的大锁,推开院门,请殷素娘进去。

殷素娘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冷然,拖着月姨娘进入囚院,随手扔在一边。

锁儿拎着两只大箱子进来,关上院门。

殷素娘四处扫了一圈,漆黑的夜色里,囚院仿佛一头陷入沉睡的凶兽,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嘴巴地让人胆寒着。

小的时候她可没少到这里边来,拜秦老夫人所赐,全家的错处都被归咎在她身上,于是到最后受罚的那个人总是她。

她冷冷一笑,走到之前秦泊南囚禁她要将她在那里处死的那一间屋舍前,原来囚院没有人时各门都是要落锁的,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一丝温度的笑意,秦泊南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只可惜他的对手却是能操纵着天下人生死的人,面对这样的敌手,即使再谨慎小心,即使再八面玲珑,都没有用。

她将挂在房门的铁锁拉了一拉,退后半步,锁儿立刻上前来,如法炮制以铁片撬了铁锁,打开房门。

殷素娘带着锁儿进入室内,用灯笼在里面照了一遍,紧接着锁儿放下手中的箱子,利落地打开,竟然从两只箱子里取出三四具幼儿的尸体,这些尸体身上还沾着土,虽然尸身尚且完好,有几个却已经有开始腐烂的迹象。

多数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只有两个稍微大一些,均在三四岁的年纪,一看就是早夭了的孩童。

锁儿麻利地将其中一个三岁孩童安置在暗室的硬板床上,其他的全部堆成一堆堆在床下。

殷素娘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不大的紫檀木匣子,走到墙角的桌案前,将匣子放在桌子下面的角落里,用一块帕子盖住。紧接着走到硬板床前,望了一眼那已经被去了衣裳赤身*的幼童,手中银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捏在指尖。

殷素娘俯下身子,半点恐惧也没有地直接将幼童从中间开膛破肚,用刀子在里面破坏来破坏去,直到将孩童的尸体破坏得不像样子,这才收了手。

紧接着从容不迫地与锁儿出了门,重新锁上房门,拖起还晕着的月姨娘出了囚院,落了锁,确定一切没有破绽,这才叫醒月姨娘。

月姨娘幽幽转醒,摸着剧痛的脖子,迷迷糊糊诧然地问:

“我怎么了?”

“你上台阶时摔了一跤脑袋磕在门上晕过去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叫醒,你快起来,一会儿巡逻的人就往这边来了!”殷素娘皱着眉,焦虑地低喝道。

月姨娘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心里紧张会被巡逻的人抓住,连忙站起来,将心底里的那股子不安丢到一边去,集中精力于眼前,拉起门锁心焦地问:

“这门锁了,可如何是好?”

殷素娘亦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咬咬牙:

“罢了,若是被抓住我命都没有,那簪子我不要了。一会儿巡逻的人就该来了,还是去素芳院吧,把东西装了我就走,这时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急匆匆地向素芳院的方向走去。

月姨娘对她的这个决定自然是双手赞成,心中一喜,慌忙跟上去。

顺利来到素芳院,殷素娘回到自己房间,先前月姨娘还担心她会把所有东西都装走,没想到她只是捡了几样装进箱子,便提出要离开。

月姨娘大喜,送瘟神似的连忙将殷素娘重新送出西后门。

“以后别再找我了!”月姨娘没好气地道。

“放心,就算想找你也没有机会了。”殷素娘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在月姨娘还没明白过来她的真实意思时,殷素娘已经带着丫鬟转身走了,并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八章 抄家(一)

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沉默的夜幕,即将迎来初升的太阳。

阿依做了一夜的梦,头微痛醒来,却把自己做过什么梦都忘记了。低头看了看窝在自己怀里仍旧呼呼大睡,一只小手覆在她胸前,似这样才安稳的秦宣,嘴角狠狠一抽,把他的小手放回被窝里,悄然起身,给他掖好被子,望向清光正从青色的窗纱外透进来,天已经开始破晓。

换下褶皱的衣裙,从柜子里另翻出来一套换上,打开房门,坐在门口台阶上与院子里的猫玩耍的小丫头立刻跳起来去打洗脸水。阿依净了面,正坐在妆台前自己动手挽发,却听门廊下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唤了声:

“解颐!”

是秦泊南的声音。

阿依微怔,急忙站起身,一面挽头发一面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来到门廊下时头发已经盘好了,簪了一根青玉流苏海棠花簪子,望向站在廊下的秦泊南。

秦泊南仍旧是昨日的一身青衣,大概是才从大皇子府回来,面色略微憔悴,应该是一夜没睡的缘故,望见阿依身穿水绿色偏襟短衣,下着一条葱绿色六幅水烟裙,外罩青色半臂对襟长褙子,素净俏丽地站在自己面前,唇角漾开一抹温煦的笑意:

“起得真早呐,宣儿在你这儿吗?李妈妈刚才不见了宣儿,已经急哭了,被叶妈妈狠狠地罚了一顿,我说必是在你这里。”

“啊,宣少爷在,半夜时宣少爷醒来不见了李妈妈就跑来了,我看天色太晚就没回叶妈妈一声。”阿依说着,转身进屋去,秦泊南跟在她身后。

进入里屋,来到床前,却见秦宣仍旧在睡梦中,小小的人儿一张苹果似的小脸白白胖胖似雪团,两腮晕着浅浅的绯红,肉呼呼的小嘴嘟着,一头卷曲的黑发拖于枕畔,纯澈可爱。秦泊南望了他片刻,缓缓坐下来,温和地抚摸着秦宣的小脸,顿了顿,轻叹道:

“宣儿是个好孩子!”

阿依看了他一眼,微垂下眼帘,没有做声。

就在这时,房门外忽然响起阿勋急促的嗓音,心慌慌的语气带给阿依极为不好的预感,让阿依惊了一跳:

“东家!”

秦泊南也觉察到阿勋的语气不太对,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出去。

阿依心中不安,不由得跟出去,却见阿勋面色极不好看地站在门前台阶下,见秦泊南出来,连忙上前一步,沉稳的语气里带着慌乱,道:

“东家,不好了,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昨晚咱们家玉妃娘娘侍寝时意图毒害皇上,被皇上当场发现,皇上龙颜大怒,已经把玉妃娘娘打入冷宫,赐了一杯毒酒!”

“什么?”秦泊南心里咯噔一声。

阿依大惊失色,这消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太匪夷所思,因为太震惊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大门的小厮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唬得脸色刷白地道:

“爵爷,爵爷,拱卫司钱堂官带领许多司官说来拜望,奴才本说要通报的,钱堂官却说不用通报,一面下车就进来了,请爵爷快去接去吧,这会儿已经快走进来了!”

秦泊南面色一沉,思忖了一息的工夫,沉声对阿依落下一句:“你别出来!”便带着阿勋往前头去了。

阿依心跳如擂鼓,面色苍白地望着他快步离去,现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就有人来拜望,分明是来者不善。联想到阿勋说的宫里面传出来秦无瑕竟然给皇上下毒的消息,秦无瑕又不是疯了,才进宫怎么可能会给皇上下毒,就算要下毒,毒害的也是其他妃嫔,怎么可能会毒皇上!

这一定是陷害!那个皇上,他到底想对先生做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对先生这么做?

阿依越想越心慌气短,绿芽已经慌得小脸刷白,战战兢兢地望着她,唤了句:

“姑娘……”

“你留下看好宣少爷!”阿依低声撂下一句,径直出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姑娘……”绿芽想要跟着去却又不敢,只得留在原地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慌张不安地乱转。

阿依居住的小院出了门是一条两侧封死的狭窄走道,走道对面开了一个角门正对着兰院会客厅外面的阔院,这间会客厅也算是一座敞亮的穿堂兼做外书房,穿堂后面是秦泊南的内书房以及正房卧室。

阿依站在角门前的走道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会客厅外面的阔院,秦泊南已经和阿勋站在阔院里面色沉凝地迎接,一个年过四旬,留着长长须髯,方脸蒜鼻,獐头鼠目,眼神自进来开始就不停地闪烁似没有一刻安分的男人带领几个身穿拱卫司制服的司官含笑上前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派头。

然而当真和秦泊南面对面站着互相见过礼后,他却没说别的,只是问了几句寒温之类的闲话,笑容满面,那笑却不达眼底。

阿依觉得来头不好,拱卫司是皇上亲领的禁卫军的总称,秦北所在的皇营护军与秦逸所在的骁骑营均属于拱卫司府的下属机构,而今天来的这个钱堂官则隶属于拱卫司府没有名称的情报机构,专做帝都官员的侦查、逮捕工作,每一次当他穿着公服而来,这一家就要倒霉了。

秦泊南心中发紧,钱堂官一直在跟他东拉西扯,也不说明来意,让人情不自禁地焦躁起来。

就在这时,只见二门上的家人慌张来报:“樊郡王与刑部墨侍郎到了!”

阿依的心咯噔一声,刷地凉了!

秦泊南的心脏重重一提,又缓缓落下,一团阴郁堵在胸口让他有一瞬的窒息,更多的却是慨叹与自嘲,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他到底还是没有躲得过去!

那家人话音才落没多久,一个肥头大耳,身穿郡王服制,留着油黑的八字胡,身体肥胖,脚步虚浮的中年男子迈着方步进来,正是当今皇上的旁枝堂弟樊郡王。跟在樊郡王身后的是身穿正紫色官服,足踏紫玉高底官靴,英姿飒飒,贵气迫人的墨砚。

朦胧的破晓已经散去,然而阳光仍旧没有照亮漆黑的庭院,密布的阴云覆盖住天空,连温煦的旭日努力穿透密织的云层投射下来的一缕金光亦被遮盖住了。

钱堂官抢上去请了安,又对着樊郡王和众位司官笑说:

“既然王爷和墨侍郎已经到了,各个门诸位老爷也该带领府役把守上,以免走失了人。”

“正是如此。”樊郡王呵呵一笑,问墨砚,“墨侍郎你看呢?”

墨砚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点头。

于是众司官齐声应了一句,出去了。

阿勋和垂首侍立在两旁的小厮们见状惊骇万分,秦泊南却安之若素,一双温煦的眼眸黑沉似看不见底的万年幽潭,散发着平静如镜的凛寒薄凉。

“秦泊南接旨!”樊郡王展开手里一封明黄色的丝绸卷轴,眼盯着上面,粗着嗓子响亮地念道,“现有奏报,弹劾秦泊南交通外官,里通外国,私交青莲教,辜负朕恩,昨夜竟又在百仁堂药园查获大量逍遥散,百仁堂身为百年医馆本应济世救人,却利欲熏心,秘制逍遥散毒害大齐国百姓,毒害皇嗣,罪大恶极,有忝祖德,又纵女鸩杀圣上,胆大包天,大逆不道,罪无可恕,着削爵下狱,封百仁堂,查抄家产,钦此!”

秦泊南早在他说“接旨”时就已经跪下来了,他每说一条,秦泊南向来儒雅从容的脸庞便苍白一层,待他说完,秦泊南的面庞已经褪尽血色,比最最雪白的纸张还要惨白。

“你们胡说!我们百仁堂什么时候做过逍遥散,想要栽赃陷害也找个靠谱一点的借口!还有,玉妃娘娘怎么可能会鸩杀圣上,身为妃子讨好皇上还来不及,哪可能会给皇上下毒!更何况玉妃娘娘做过的事情与爵爷的纵容又有什么关系!”阿依一张小脸刷白,绷紧了表情,大步走出来,嘴唇紧抿,嗓音响亮却像一块锐利寒冷的坚冰,带着刺骨的怒意。

她站在角门里这些人是知道的,只不过是没有理会罢了,秦泊南跪在地上,见她竟然出来了,心里一慌,皱起眉低声呵斥道:

“解颐,回去!”

阿依已经站在他身旁,冷冷地在樊郡王身上看了一眼。

樊郡王认得她,咧嘴一笑,他可没忘了这个姿色平平的丫头在建章宫里竟然被向来对女人没兴趣的墨侍郎和妻妾三四个却仿佛不近女色的济世伯,以及对女人万般挑剔的皇上争抢,那段风流事到现在还热烈地流传在整个帝都的茶余饭后:

“哟,这不是墨侍郎未来的夫人么,姑娘,是你误会了,不是我们陷害,这是皇上下的旨意。玉妃娘娘向皇上行凶是皇上亲手拿住的,玉妃娘娘也招供了,她使的毒/药是从她父亲手里拿的。至于百仁堂药园的逍遥散,那可是你们府三老爷亲自去查抄的,是吧,秦三爷?”

阿依一愣,这才顺着樊郡王的目光望向跟在后面掩在人群里身穿参领服制的秦北,秦北见樊郡王将话头抛给他,少不得上前来呀声叹气,惋惜愤恨又心痛地道:

“二哥,你为什么要做那种害人的东西,你又不缺钱,祖父和父亲把百仁堂交给你,难道你都忘了咱们百仁堂的那些祖训了吗?你做出这样的事,败坏了百仁堂的名声,你对得起祖父父亲,你对得起咱们百仁堂的百年招牌吗?!”r1152

第四百六九章 抄家 (二)

“忘记祖训的是你吧?”秦泊南沉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冷冷地道。

秦北被他这样的目光看过来,竟然不自觉地脊背一寒,下意识地低垂下头,勉强冷笑道:

“二哥,你真的变了,过去的你是不会做这些事的,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一腔怒火在胸腔内翻涌,隐约间,阿依仿佛明白了什么,绷紧一张森冷的小脸,锋锐如刀地望着秦北,咬紧了牙。

秦泊南却不再理会秦北,又一次恢复了淡如止水的表情。

“墨侍郎,现在门已经都封了,接下来墨侍郎看……”樊郡王笑着问墨砚。

墨砚明白他的心思,樊郡王只有个虚衔在衙门里也是挂职,过去没做过什么事,皇上也不理他,他近两年才开始受皇上器重替皇上办了些事,所以极为小心谨慎。

因为皇上喜怒无常,前一秒器重后一秒就杀已经成了常态,秦泊南过去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如今突然闹翻却只是说下死牢,后续会怎么样樊郡王不清楚,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把一切责任全都推给了墨砚,免得过后皇上想起秦泊南的好来又开始迁怒于查抄秦府的他。

“抄!”墨砚沉声下令。

跟进来的差役整齐划一地应了一声,声音震天响,即使是男人也会被吓到,周围的小厮唬得面色如土。秦泊南担心阿依会害怕,忧虑地望了她一眼,却见那一张秀美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恍若石板一样平,面无表情。

墨砚直直地看着她,阿依却只是在他下令时扫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墨砚心中一沉。

更多的差役从外面涌进来,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只能站在原地,不能乱动。

钱堂官面带笑容,露出一脸蚊子渴望吸血的表情,一叠声地吩咐差役道:

“分头查抄登账,一样一样地登数,可不许少了!”

拱卫司其中包括皇营护军的差役官兵们早就已经摩拳擦掌,谁不知道这秦府里富可敌国,这一下有许多的油水可捞了,大声应下,像暴动的蝗虫似的往各处去动手。

跟着墨砚来的刑部官差却没有动,垂首侍立在墨砚身后,像一堵挺拔沉默却能带给人无尽压迫力的高墙。

已经有人从书房里抬了椅子来给墨砚和樊郡王坐下,钱堂官则早就带人去抄家了。

秋末冬初,阴翳连天的早晨冷风刺骨,不多时只听阿依居住的偏院里传来极为稚嫩极为恐慌的大哭声,是秦宣的声音。

阿依和秦泊南望过去,却见秦宣只穿着亵衣,趿拉着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从院子里跑出来,跌跌撞撞的,几次差点摔跤。他身后一个差役正追着他,虽然是在追,却又犹豫着不敢狠追,因此落下一步的距离。

秦宣大哭着奔向秦泊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叫着“父亲”。

秦泊南一把拉住他,掏出帕子关切地给他擦眼泪,人群中的秦北见状,面色一沉,眼眸里掠过一抹阴狠。

差役被众长官的眼光刺得头皮发麻,见秦宣被他追着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投进秦泊南的怀里,惊慌失措,三步并两步就要抓过去,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在下一刻如小山一般稳稳地拦在他面前。

人高马大的差役低头看着阿依,一怔,阿依已经将手放在褙子的盘扣上,一粒一粒地解开,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脱下外面套着的褙子递给秦泊南。

虽然里面还穿着短衣长裙,只是女人当众宽衣解带有点……

许多人下意识眸光闪烁地别开眼。

秦泊南歉意地接过来,裹住秦宣小小的身子。

阿依一直看着追过来的差役,直到那差役满脸不自在地轻叫了声:

“秦、秦小大夫……”

“你母亲还好吗?”

“是,托秦小大夫的福,虽然活动还不太灵便,但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差役拱着手,十分感激地笑说。

“那就好。你在执行公务,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孩子已经跑过来了,就让他呆在这里可以吗?”

“呃,是,可以,我只是怕这位小少爷跑太快摔跤……”差役被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又是拘谨又是不好意思,嘴皮子一动,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是这样,那可以请你去那里搜一搜吗?”阿依指着身后的会客堂,“穿过去,西边厢房是宣少爷的卧室,顺便帮我拿一套宣少爷的衣裳过来。”

“啊?”差役望着她的脸,呆呆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依秀美的小脑袋一歪,充满期望,似害怕被拒绝,温软地询问:

“不行吗?”

男人的怜弱之心被激起,差役看着她,一张脸刷地涨红,连连点头,语无伦次地道:

“行、行……”

阿依唇角勾起,温婉一笑,屈膝福了一福:“多谢!”

那差役脸越发红,连连拱手称“不敢”。

正坐在院子里饮茶的墨砚脸刷地黑了,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竟然卖弄风情使美人计!

茶杯啪地往桌子一磕,霍地站起来,冲着那名红着脸晕头转向的差役厉喝道:

“让你去拿衣裳,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去拿!”

差役被吓了一跳,望着盛怒中的墨砚愣了愣,紧接着猛然回过神来,吓得屁滚尿流,他差点忘了秦小大夫是墨侍郎的人,墨侍郎今天正在场,慌张地应了一声“是”,转身落荒而逃。

墨砚眸光阴沉地盯着阿依,阿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樊郡王扬眉,这个看起来不是很出挑的姑娘的确有点与众不同,若是普通女人遇到这样大的场面早就唬得哭喊起来,她却一点表情也没有,竟还能如此平静淡定。

更不要说,今天这样的场面身边这个来抄家的被她耍得团团转;地下那个被抄家的都已经是罪臣了,连句为自己申辩的话都不能说,竟还有工夫担心她会不会怕;更不要说宫里边还有个记挂着这丫头,之前还特地吩咐他要好好注意抄家时她的反应的。

一个小小的女大夫,听说还是一个没什么来头的丫头,背后的人还真不少,樊郡王心里小心起来。

就在这时,钱堂官得意洋洋地走过来,满脸喜色地道:

“在偏院里查出许多御用衣物并禁用之物,卑职不敢擅动,回来请示王爷和墨侍郎。”说着,命手下人抬了三大口箱子来放在院子里,着差役打开。

金银珠宝,玉器瓷器,丝绸锦缎应有尽有,尽是御供御用之物,极尽珍贵,令人耀眼生花!

樊郡王和墨砚以及其他司官一齐向箱子里看去,正蹲下来给秦宣穿衣服的阿依替他系好腰带后闻声偏过头去,愣了愣,紧接着开口道:

“那个不是这府里,那个是我的。”

钱堂官呵呵一笑,虽然瞧不起她一个小丫头,碍于墨砚的面子,耐下性子笑道:

“姑娘别说笑了,这些全是御供御用之物,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姑娘的?就算姑娘身为弟子想要包庇师父,这样子的包庇也不像样子。”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阿依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箱子面前,一一道,“这些是贤王殿下和贤王妃给我的,这些是安乐侯和蒲荷郡主给我的,这些是成国公夫人和林公子给我的,这些是林公子的大姐姐给我的,这些是南郡王府给我的,这些是礼亲王府给我的,这些是郑亲王府给我的,这几样是夏国侯府给我的,这几样是宁国公府给我的,这些是莲妃娘娘给我的,这些是惠妃娘娘给我的,这些是五公主给我的。”全是皇室中人,再不然就是与皇室有关,“还有这些是皇后娘娘赏的,这箱子里一大半是皇上赏的。”

……皇上赏的。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啊,还有这几样是樊郡王妃,樊郡王家的世子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小姐、五小姐、七小姐给我的。”

“原来姑娘也来我府上看过诊啊。”樊郡王微怔,认出果然是自己家的东西,从没有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个小小大夫的可怕之处,没有进入朝堂竟然也能结交如此多如此显赫的权贵,也难怪皇上会如此忌惮秦泊南,多亏这丫头是女孩家,否则这根本就是第二个秦泊南,早晚会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

“这位大人,那个院子是我的院子,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的,不过你若是想要,这个我也可以给你,你要吗?”阿依指了指地上的三大箱金银珠宝问钱堂官。

钱堂官面色一僵,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背后竟然有那么一群身份显赫之人,他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墨侍郎当初会弃了公孙三姑娘,执意要迎娶这一位了,讪讪一笑,客气地拱拱手:

“姑娘误会了,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原来那个院子是姑娘的住所,卑职知道了,卑职这就把人撤了,把箱子给姑娘放回原处。”

“钱堂官,你还是好好搜一搜,今儿回去时本官会把她带回府去,若是没搜明白,回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到时候本官可吃罪不起。”1152

第四百七十章 抄家(三)

“是,是,墨侍郎尽管放心……”钱堂官连连拱手,笑说。

阿依心跳微顿,冰凉地沉了沉,望了墨砚一眼。

就在这时,一片混乱的嘈杂自偏院响起,紧接着就见四五个官兵围成一圈,手执长剑满眼戒备,被他们围在圈子里正在呲牙咧嘴做发怒状吐着信子的正是因为翻箱倒柜被惊醒的小赤。它大张着嘴,露出一双赤红的毒牙,怒气冲冲地看着一群敌视它的敌人,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一口。

“蛇!蛇!好大的蛇!”帝都不生蛇,更何况还是赤红绿眼睛的蛇,樊郡王先骇然地叫嚷起来。

因为这条蛇很怪异,官兵们也不敢动手,只是仗剑乍着胆子戒备着。阿依皱了皱眉,几步走过去,挤进圈子里,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下,向小赤伸出手。小赤立刻收起毒牙,弯弯曲曲地游过来,顺着阿依的腰肢呈蛇形向上爬,盘在阿依的脖子上,高高地昂起三角脑袋。

恐慌惊骇的人们见此情景,唇角狠狠地抽了抽,这姑娘……她真是女的?

阿依冷淡沉默地重新走回秦泊南身旁,站定。

樊郡王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点丢脸,讪讪地坐下来继续喝茶。

钱堂官一叠声地指挥司官去把那三只装有御供物品的箱子全部抬回阿依居住的小院。

搜查仍旧在继续,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阴霾的天幕下,初冬的风乍起,是刺痛肌肤的寒凉。

“解颐,”秦泊南的手搭在怯生生抱着他的腿的秦宣头上,半垂着眼眸,忽然嘴唇微动,轻声开口,“事已至此,不要管秦府的事,不要管百仁堂的事,不要管我的事,墨大人他会保你一生不虞匮乏,呆在墨大人身边,他永远都不会让你遇到危险,你一定要听他的话。记住了,无论过后皇上用什么理由召你入宫,都不要去。”

阿依沉默着,就刚刚樊郡王宣读的圣旨,上面的每一条罪名都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皇上是铁了心要将秦泊南像拔钉子似的拔掉,这样的圣旨一出,即使是皇上他自己都很难再回旋,更何况是其他人。

心脏是冰凉麻木的,整个人是阴暗刺骨的,她沉默了良久,一缕细风起,自两人身旁刮过,她那一双墨黑的杏眸仿佛融化不开的浓墨,顿了顿,微扬起下巴,漠然地望着天空,于风中幽声说:

“先生,你可千万不要死,你若是死了,我不会跟着你死,但我会为你报仇,穷尽一生,不择手段,我会让害你的人全部下地狱!”

从未感受过的阴暗与戾气突然迸发出来,似比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还要具有压迫力与破坏力,寒凉滞血,令人窒息,即使是秦泊南亦觉得心惊,皱了皱眉,低斥道:

“不要胡说,不要做傻事!”

阿依不答,仍旧微抬着下巴,淡漠地望着阴霾的天空,俏脸冷然。

秦泊南才要说话,就在这时,去搜查的差役陆续搜查结束前来禀报,搜了一圈,什么可疑违禁的东西都没有发现,有一些皇宫的御用之物也都是历代皇帝赏赐给历代家主的。

钱堂官有些失望,樊郡王事不关己地喝茶,墨砚一脸阴暗的表情,不发一言。

最后一拨差役回来了,为首的差役表情有些奇怪,先奉上一只有些年头的紫檀木匣子,回禀道:

“奴才等在秦府西北角发现一座上了锁的小院,命管家找了钥匙打开,在正房里的桌子下面发现了这个,里面全是与越夏国、青莲教和当年回鹘诸部通信的信件,还有一些是与外省官员通信的信件。另外奴才等还在那个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他面色古怪地招手,两个同样神情诡异的差役一齐拿了一条大毯子来,一人提了两角,在樊郡王和墨砚面前放下,毯子在地上铺开,赫然现出三四具孩童的尸体,多半是婴儿,有两个则三四岁,其中一个身体已经被开膛破肚,面目全非!

尸腐气浓重扑鼻,樊郡王连忙捂住鼻子,满脸嫌恶又恐慌地大声道:

“这府里怎么会有婴儿尸首,竟还有这么多!”

“回王爷,全是从西北角那个小院里搜出来的,上面还有动过刀的痕迹,且这些婴孩的身上还沾有尘土,看样子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为首的差役古怪地看了秦泊南一眼,“奴才曾听说百仁堂有人精通开腹术……”

樊郡王恍然,众人皆恍然,原来是用来练刀的,可是这样的做法是个人都难以接受,给人开膛破肚,且对象还是一些婴儿,这简直令人发指,许多人已经开始在震惊恶心之后露出厌恶反感的表情。

“先生,你这次被栽赃了个彻底。”阿依望着一地的婴儿尸体,忽然对秦泊南说,并没有抬高声音也没有压低声音,在阔院里很清晰地响起,“先是污蔑你制作伤天害理的逍遥散,诱惑全大齐国人花重金争着抢着去中毒成瘾,废寝忘食,形销骨立;接着又说你偷婴儿尸体开膛破肚练习开腹术,只怕明天你还会被说成是以人血永驻青春的妖怪,再然后我们一直以‘仁善博爱,悬壶济世’的百仁堂就会被说成是妖怪们聚会的地方,接着就会被人砸了招牌一把火烧掉。”

秦泊南已经让秦宣捂住眼睛不去看地上那一排尸体,闻言未及开口让她别再说话,钱堂官已经先瞪起眼睛不高兴地反驳道:

“姑娘,你这是什么话,逍遥散是在你们百仁堂药园里查获的,这婴儿尸首也是在你们府里搜出来的,铁证如山,岂容狡辩!”

“铁证如山?”阿依冷笑一声,“钱堂官,若是我去你家给你看诊,顺便塞一件女人衣服在你床底下,第二天我是不是就可以对全帝都说钱堂官你的嗜好是喜欢穿女人衣服?”

钱堂官的脸刷地绿了,已经有几个差役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解颐,住口!”秦泊南皱眉,低声训斥道。

阿依便住了口。

樊郡王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为首的差役是否还有其他发现。对于秦泊南被抄家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多少有知觉,很早以前在文武百官之间私底下就开始疯传,说皇上对于扶持他登位的秦泊南已经有了欲铲除之心,因为皇上眼红秦家的家产,想要据为己有。

别说是这一代君王,其实历代君王都想对只是种药卖药就能富可敌国的秦家下手,却又因为许多原因没有动成,没想到直到了这一代,皇上终于对秦家动手了。

他心里对秦泊南是有不忍的,兔死狐悲,皇上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随着年纪越大疑心越重,也越发心狠手辣。秦泊南明明连朝堂都没有入,甚至就连长子也都是过继的,子嗣单薄,又安分守己,即使是这样,皇上还是对这个曾经扶持他登位的人动手了,这着实让人心寒。

然而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是莫须有的罪名。

“盗尸、辱尸、毁尸,按照可是死罪呐!”樊郡王看着秦泊南,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不是爵爷做的!”一声语气混乱带着哭腔的女音自门口处响起,月姨娘衣裳都没有穿整齐,披头散发地在门口大哭着喊,拼命挣脱开两个拉着她的官兵闯进来。

因为是女眷,官兵们也不好乱碰,因此只是虚拦着,又得到墨砚的眼色,便顺势松了手放她进来。月姨娘像个疯婆子一样跑进来,扑倒在秦泊南面前,抓着他的袍摆泪流满面地大哭道:

“爵爷,是妾不好,都是妾的错,是妾害了你啊!是妾听信了四姨娘那个贱人的话,她说她想看宣儿,妾心一软昨晚就放她进来了,哪知她还带着人,一进来就直奔暗室,又在门口打晕了妾,妾醒过来她说妾是因为摔倒才晕过去的,妾当时脑子一乱,怕被人发现妾放她进来,又见暗室的门上着锁,就相信了!一定是那个贱人做的,她回来报复爵爷了!都是妾的错!都是妾害了爵爷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涕泪横流,一塌糊涂。

秦泊南看了她一会儿,表情平静地向她伸出手去。

哭泣中的月姨娘微怔,紧接着哭哭啼啼地握住他的手,被他拉着满脸泪痕地站起来。秦泊南取出一方帕子无声地递给她,月姨娘愣了愣,用颤抖得厉害的双手接过去,掩面哭得更凶。

樊郡王已经完成了搜查的收尾工作,因为除了那些婴儿尸体与通敌书信,其他的什么都没找到,望了秦泊南一眼,淡淡道:

“秦二爷身份特殊,小王就不上枷了,秦二爷走吧。”

“多谢王爷。”秦泊南客套地谢了句,在上前来的几个差役的押送下,迈开步子,淡然向大门走去。

“爵爷!”月姨娘唬得魂飞魄散,想上前却被差役挤开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道。

“父亲!”秦宣吓坏了,哇地哭喊起来就要跟上去,却被小赤拦住,又被小赤唬了一跳,坐了一个大屁墩,瘫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秦泊南径直去了,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阿依一眼。

阿依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被密密麻麻的差役淹没,一颗心仿佛塌了一块,风吹过,那是刺入骨髓凝滞血液的冰冷……r1152

第四百七一章 离开秦府

月姨娘哭得回肠九转,眼看着秦泊南被人带走,竟突然跪着爬到阿依面前,拉着她的裙子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哀求道:

“解颐姑娘,你救救爷吧,你救救爷吧!你有法子对不对!你一定有法子,你救救他吧,妾求你了!妾求你了!”

阿依回过神来,望着月姨娘满脸是泪,她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如此卑微,也从来不会称呼她“姑娘”,现在为了秦泊南竟然跪在她的面前拉扯她的裙摆。阿依看了她一眼,冷淡地拉回自己的裙子,低声问:

“四姨娘呢?”

“她走了!她走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月姨娘拼命摇着头哭泣。

“她去哪了?或者,她现在正和谁在一起?”

月姨娘用力地摇着头哭泣。

也是,既然殷素娘有心栽赃嫁祸,自然不会给月姨娘留下破绽。只是昨日四姨娘才下套,今日皇上就来抄家,四姨娘与皇上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阿依的心沉了一沉,四姨娘、皇上……四姨娘退婚后据说去攀高枝了……皇上……

阿依心脏一凛,眼眸骤然紧缩,继而咬了咬牙。

“把她带进去。”墨砚缓步而来,沉声吩咐道。他和樊郡王留下来善后,秦泊南因为圣旨上写明了要下狱,所以被钱堂官带着去往刑部大牢。

两个差役上前来,拉起哭得稀里哗啦的月姨娘,月姨娘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哭道:

“解颐姑娘,求你救救他,妾求你!”

阿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愚蠢透顶的女人临到最后还给先生捅了一刀让殷素娘奸计得逞。若是他们用尸体练习开腹术的事情被扩大歪曲传扬出去,在这个以“死者为大”作为道德观伦理观的年代,要不了多久风言风语就会将他们丑化成血腥变/态的偷尸恶魔。到了那时百仁堂都不用被查封,积攒了百年的声誉就会灰飞烟灭连渣子都不剩。

她心里恨死了月姨娘。

月姨娘哭着被两个差役带下去,地下还剩一个秦宣哭得很伤心。

墨砚也没看秦宣,径直走到阿依面前,盯着她波澜不惊的脸,沉声道:

“这府里已经被查封了。一概不许进出。将来解封是不可能了,最好的怕也只是将府里的下人尽数变卖,将原来的主子驱逐出去。你收拾了东西跟我回府吧。”

他望着她。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着她因为秦泊南的事憎恨他,讨厌他,等待着她拒绝,然后他会义正言辞地去说服,如果她不吃这一套,那么他就算绑也要把她绑走。

阿依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哭泣的秦宣。略一沉吟,眉尖微蹙,抬头看着他淡声问:

“陪嫁丫鬟可以带走吗?”

“啊?哦……”墨砚呆了一呆,这回答不在他的预料内,“只要卖身契在你手里。”

阿依点点头,搜查的人早在之前就已经从她的小院撤退。绿芽此刻正满脸恐慌地站在角门口。阿依扭过头去望向她,扬高声调吩咐道:

“你和吴妈妈带人把我的东西都收拾了。送到护国候府去。另外所有卖身契在我手上的人一并过去,走之前去和你爹娘姐姐道个别……可以吗?”她问墨砚。

墨砚愣了一愣,点点头。

“去吧。”阿依对绿芽说,绿芽红着眼圈点头,转身跑进去了。

墨砚没想到她竟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还以为她会固执地要去秦府共存亡,她的顺从爽快出乎他的意料,他又一次搞不清楚她的想法了。

“我能带上他吗?”阿依指着抱着自己大腿的秦宣问。

两个姨娘她是不关心的,一个连累先生的蠢货,一个生了一个连累先生的蠢货女儿,至于下人们,她现在暂时没精力去考虑他们的事,最坏的结局也只是被卖掉,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唯一不太放心的是秦宣,太幼小了,若是无人照顾……虽然他是四姨娘那个贱人的儿子。

“他姓秦。”墨砚皱了皱眉,答了句。

阿依同样皱了皱眉,秦宣虽然年幼,却是个敏感的孩子,父亲被抓走了让他伤心欲绝,现在解颐姐姐似乎也要走了,他顿时慌张起来,抱住阿依的大腿哭个不停。

阿依看着秦宣,在眼波流转之际却一眼看见了立在角落里指挥差役清点财产的秦北,忽然蹲下来抽出帕子在秦宣脏兮兮的脸上擦了一把,对着他仍旧泫然欲泣的脸沉声道:

“宣儿,不要再哭了,很讨厌!你记住了,哭是最无能、无用、愚蠢的表现,把你的眼泪收起来,这个样子太难看了!”她第一次郑重地叫他“宣儿”。

她说“讨厌”,秦宣惊慌失措,虽然委屈,可不想被讨厌,于是勉强收回撇出去的嘴角,要哭不哭地咬紧了嘴唇,眼泪含在眼圈里。

这女人若是想狠心,还真能够做得到,墨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虽然他不喜欢小孩子,听了她的一番话这会儿却觉得这孩子可怜起来。

阿依见秦宣不哭了,又用帕子给秦宣擦了泪,把帕子塞进他手里,拉起他径直向秦北走去。

秦北大吃一惊,面对她直直地走过来,竟有一瞬想逃的冲动,下意识倒退半步。

“宣儿,你听好了,”阿依蹲下来,双手按住秦宣的肩,一双眼却直直地看着秦北惨白发,开始汗如雨下的脸,响亮地道,“你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你是你三叔和你娘鬼混生下的孩子,所以你的父亲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其实是你三叔。”

此话一出,清算家产的不清算了,搜查巡逻的也不干活了,全都瞪圆了眼睛盯着她,樊郡王张大了嘴巴,墨砚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也不完全是因为这则劲爆的消息,像这样有辱家门的事情不应该当众爆出来吧,不应该吧……

“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秦北厉喝了一声,眼神闪烁地瞥了一眼脸刷白的秦宣,明明是初冬的天气却汗流浃背。

“你们两个偷情时我都看见了,你亲口承认秦宣是你的儿子我在窗户下面也听见了,你就算否认也没用,我就不重复那一天晚上你们两个那一番不要脸的对话了。更何况先生早就知道了,虽然先生不喜欢四姨娘,也不在意你和四姨娘会怎么样,不过倒是挺喜欢你儿子,对他悉心教养。先生对你和四姨娘仁至义尽,没想到到头来却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了一口,人果然不能太好心,一对黑了心肠忘恩负义的贱人!”

“你……”秦北当众被辱骂,气得面孔扭曲,却慑于有墨砚在场,不敢对阿依怎样。

“宣儿,你看好了,这就是你的亲身父亲,虽然你一直叫他‘三叔‘。你原来的父亲已经被下狱了,我没办法带着你,你的亲生父亲会照顾你的,他虽然是个吃里扒外,靠出卖自己家族诬陷自己的亲哥哥换取自己锦绣前程的人,不过你是他亲生的,他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除非他畜生不如。”

秦北的脸色涨红发青,鼻子里喷着怒气,恶狠狠地瞪着阿依,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她。

“不是的!不是的!他才不是我父亲!他是坏人,他是来抓父亲的,他不是我父亲!”秦宣仿佛被戳穿了心底最不想被触碰的部分,突然大哭起来,拼命地摇头,拼命地大哭大叫,哭得十分可怜。

这么大哭着,就连院子里铁石心肠的男人们都不由得心软下来,让这么小的孩子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的确非常残忍,这女人简直不是人!

指责的目光利箭一般全部投射向阿依,阿依却不为所动,看着秦宣淡淡说了句:

“就算你不想承认,现实仍旧是现实,宠着你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现在最该想的是你应该怎么活下去。”她说着,一把抱起大哭的秦宣,猛地塞进秦北的怀里,扭头就走。

“我不要!我不要!解颐姐姐,我不要!解颐姐姐,不要走!解颐姐姐!”

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哭得振聋发聩,哭得死去活来,哭得人心里发酸,然而阿依却头也没回径直离开了。

这个女人,真狠心!

回程的路上,阿依坐在车厢内一言不发。

墨砚坐在她对面默不作声地饮茶。

“先生会被……”良久,阿依垂着眼眸,轻声开口问,“定下死罪吗?”

“你还看不出来吗,皇上这就是要置他于死地。”墨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也不知是在轻蔑谁。

“就因为先生富有?”

“大齐国因为当年的回鹘一战损失惨重,直到现在都没有养过来,国力衰颓,国库空虚,连年灾害,百姓怨声载道,所以青莲教和越夏国近几年才会特别猖獗,皇上需要银子。秦泊南也不是皇上第一个抄了的商族,能拖到现在是因为皇上对秦泊南心里有些忌惮,秦泊南在民间声望太高,又与朝中许多权贵以及外省官员颇有交情,与各个皇子也都有不错的来往,明明只是一个大夫,不管是哪个君王都不会容忍这一点。虽然也有一些别的原因,可单单是这一条就足以让皇上处置了秦泊南。皇上等这一天大概也等了许久了,在秦泊南帮他把先皇时期的权贵忠臣纷纷扳倒之后,终于轮到秦泊南自己,”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这就叫‘狡兔死,走狗烹’。”(未完待续)r466

第四百七二章 无计可施

阿依虽然对朝中事不是太明白,却也懂得了墨砚的意思,先前皇上让先生辅助他一同铲除上代重臣,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轮到了知道太多又有大量财富可以让皇家据为己有的先生。

狡兔死,走狗烹,难听却又非常真实的比喻,无论为皇上做过多少事,最终还是逃不过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么讽刺又无奈地一件事!

这就是君和臣的区别。

“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她低声问。

“指望皇上放过秦泊南不可能。”

纵使已经知道了结果,阿依的心还是冰凉冰凉的,沉默了良久,问:

“先生会被关在哪里?刑部大牢?”

“暂时是。”

“墨大人,可有法子?”阿依轻声询问。

“没有。”墨砚斩钉截铁地回答。

阿依半低着头,眸色幽沉下来。墨砚望着她,他以为她会再说点什么,哀求点什么,甚至以她自己相要挟逼迫他做点什么,然而他等了半天,她却只是淡淡地喃了句:

“是吗?”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就这样?”他诧然,忍不住问。

阿依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望向他。

“你不求我救他吗?”

“墨大人有法子吗?”

“他现在暂时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我还以为你会求我偷偷放掉他。”

“若你真那么做,皇上会杀掉你的。”

“为了秦泊南,你还会管我的死活?”墨砚冷嗤了一声,别过头去,“你现在的心里很恼我吧,我明知道今天皇上会下令抄家,却没有提前告诉你。”

“就算墨大人告诉了我。皇上会不抄家吗,既然说不说都不会改变什么,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先生他早就预料到也许皇上会对他下手。可那又如何,除了尽力讨好皇上期望皇上把那个念头熄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连逃都逃不掉。”阿依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阴翳的天空,幽声叹道,整个人沉甸甸的。恍若怀揣了千钧巨石被投进深不见底的湖水里。沉重,窒息。

“你这样子的表情让我看着真是窝火。”他目不交睫地谛视着她,拧起眉。不甘又恼火,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恼火具体是因为什么,她顺从地跟他走了,也没有对他发脾气,甚至连为秦泊南哭泣都没有,可是为什么他却比看着她嚎啕大哭还要窝火。

阿依微怔,抬起头。不解地望向他。

“你明明很难过为什么不哭出来?他离开时你明明很悲伤为什么却要强装镇定,就那么不想让他担心你,你就那么在乎他,在乎他到拼命地压抑你自己吗?”他似十分愤怒地沉声质问。

阿依望着他,一双漆黑的杏眸仿佛融化不开的浓墨,晦涩干涸。顿了顿。她轻声道:

“墨大人,你误会了。我只是哭不出来罢了,悲伤那样的表情我做不出来,强迫我摆出悲伤的表情太难为我了。”默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会动刑吗?”

“也许。”墨砚沉着眼眸,冷冷地回答,动刑是一定的。

阿依的嘴唇下意识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又一次沉默下来。

墨砚注意到了,心中的无明火燃烧得更旺,冷声问:

“你怎么不求我别对他动刑?”

“……墨大人有自己得立场,我没办法自以为是地去要求墨大人做什么,更何况,墨大人说了也不算。”

墨砚没有去留意她这话是否有善解人意的成分在其中,一颗心全集中在她的最后一句话上,他被她小瞧了!

“百仁堂被查封,百仁堂里的人会怎样?”

“又不是连坐,只是不能再在百仁堂坐诊了。”墨砚心里窝了一股气,有些不耐地回答。

“玉妃娘娘怎么样了?”她似没有注意到他恶劣的语气,继续问。

“一杯毒酒。”

“真的毒杀了皇上?”

“据说是,这是皇上自己说的。”

阿依轻轻点头,低头沉默了良久,再次开口,沉声问:

“如果先生把皇上想要的东西交出去,什么都不要了,皇上会放过他吗?”

“如果事情真有那样简单,秦泊南早就交出去了,也不至于费了那么多力气却还是落到这个下场。”

阿依静了良久,将头垂得更低,就在墨砚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时,却听她平静地、幽暗地、没有抱任何期待却也不是随便说说地轻道了句:

“墨大人,如果可以,只要让先生活着,只要能活着就好,我,不想眼看着先生死掉……”

墨砚望着她,心底自然是有恼火的,那恼火就像是在冰层下旺盛燃烧的火焰,嘴唇动了动,想出言刺她两句,然而在眸光定格在她低垂下去的头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而去,路上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马车行驶到城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墨砚从身后拿了一只幂蓠来,给她扣在头上,淡声道:

“上了巷子对面那辆马车,那辆车会带你出城,你去你在雁来村的庄子吧,那周围我已经布了人,红笺也在那里等着你,你和她熟,暂且就让她服侍你。虽说你住在护国候府也不会有危险,但你还是暂时呆在城外更好些,没有我去接你,不许回来。”

“……好。”阿依头戴幂蓠,看不见她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她顺从地应了一声。

墨砚眸光复杂地望着她,心里的不舒服感仿佛已经扭曲起来了。

“墨大人,”阿依忽然开口,竟然递过来一枚细小的乳白色药丸,外形颜色都毫不起眼的小药丸,却给人一种诡异的错觉,她递给墨砚,轻声说,“若是可以,请把这个交给先生。”

“这是什么?”墨砚接过去,皱了皱眉。

“墨大人要小心不要把表皮的蜡丸捏破了,还有……”阿依半垂着头轻声说,顿了顿,幽声落下一句,“我虽说了那样的话,却并不是要让墨大人为了我去做危险的事的意思。”她说完便站起身,径自下了马车,向巷子的另一头快步走去。

墨砚呆了一呆,眸光重新落回手指间的药丸上,听她那样说他心里自然是有喜悦的,她并非不在意他,她并非心里眼里只有另外一个人,只是她对那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情愫,甚至是那些并不算是男女之情的情愫亦包括在内,她对那个人的所有都让他觉得阴沉。

他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只是理智地理解是一回事,心里的不甘与恼火却又是另外一件事。

然而他仍旧不愿意放开她的手,特别是她已经开始向他靠拢的时候。

……

雁来村附近,僻静而秀丽的温泉庄。

阿依下了马车,才进入庄子,红笺与贾管事、贾娘子、贾小红并几个丫鬟小厮肃然立在门口迎接,齐齐地唤了一声“姑娘”。

“姑娘,”红笺上前来,轻声道,“姑娘的房间已经整理好了,姑娘是先回房休息一下,还是……”

“我先歇歇,你们都散了吧。”阿依淡淡道了句,径直向正房走去。

红笺带了几个丫头规矩地跟在后面,还立在原地的贾管事犹豫了一下,追上来,对阿依说:

“姑娘,奴才想回禀一下,前两天姑娘派人送来的那许多箱子的书,奴才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送书来的人说姑娘吩咐找个僻静的屋子好好地存放着,说都是孤本的书很珍贵,奴才就放在姑娘房子后头的倒座里了,姑娘具体要如何处置,吩咐了奴才奴才也好把那些书整理出来。”

“书?”阿依愣了愣,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吩咐过人送书来存放。

“就是前两天的时候,半夜里,姑娘吩咐人送了几大车的医书,奴才看着足足有三四百箱,姑娘不愧是名医,竟然有那么多医书,难怪帝都里的人会给姑娘取了个绰号叫做‘妙手观音’。”贾管事说着说着最后还不忘讨好一句。

阿依对于自己的绰号没有在意,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绰号,她的注意力全在贾管事说的那三四百箱医书上,呆了一呆,猛然想起来,心中一凛,绷紧的小脸僵了一僵:

“啊,那些书,我差点给忘了,那些书放哪儿了,带我去看看。”

贾管事应了一声,在前面领路,径直来到正房的院落,正院宽阔豪气,美轮美奂,极尽奢华。贾管事领着阿依来到正院后面的倒座前,倒座的房门上加了好几把大锁,贾管事一面解了腰间的钥匙上去开锁,一面嘿嘿笑说:

“因为姑娘说都是珍贵的书籍,奴才就多了个小心,加了几把锁。”

“你做得很好。”阿依淡声称赞,这个贾管事的确能干又可靠,当初买庄子时多亏了留下他。

贾管事打开门锁,开了大门笑着请阿依进去,阿依站在倒座的大门口,正院里即使是倒座亦十分宽敞,一间左右套间,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摆了上百只厚重的乌木箱子,每一只都有许多年头,并不像是新的。

她看了一会儿,命贾管事去忙自己的事,回头对红笺等人淡声吩咐道:

“你们在门外候着,有人来了通报给我。”

红笺知道她心情不好,以为她想要独处,应了一声“是”,带领众丫鬟守在门外。(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三章 箱子

阿依进入倒座里,关上房门,在门口处站了一会儿,绷着一张小脸来到一口箱子前,跪坐下来,打开紧闭的书箱盖子,一股呛人的灰尘迎面扑来。

阿依急忙躲闪,用手扇了好一会儿,才挥开在面前流动弥漫着的尘土,凝眉。先生之前明明告诉过她那些孤本是现整理好装箱送给她的,可这些箱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才装好运送过来的,这样厚重的尘土,虽然之前有草草擦拭过的痕迹,可是从细缝里堆积的灰尘看,至少已经尘封了十几年了。

阿依的心跳滑动了一拍,望着里面满满一箱子各式各样古旧珍贵的书籍,一本一本地拿起来翻开,的确全部是珍藏本的医书,还有许多秦家自许多代之前流传下来的手抄本珍品。

她挨本书草草地翻阅过,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口书箱已经见底,她望着空荡荡的书箱,从外观看,明显内部的书箱底被人为垫高了,仔细看垫起来的高度似还不少。

她在箱子底部轻叩了两下,听回声好像是空心又好像不是,也就是说里面是有东西的,手在光滑的书箱底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摩挲了好几圈,终于在毫不起眼的书箱侧壁的角落里摸到了一个细小的凹槽,轻轻一抠,只听咔哒一声脆响,书箱底部的隔板竟然从中间裂开成两半,并紧贴着书箱两壁向上弯折起来!

阿依吓了一跳,不由得向书箱内望去,一大片夺目耀眼的金光喷薄而出,让她的一张小脸惊得霎时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书箱底部的夹层里竟然一层一层密集整齐地摆放了上百根令人耀眼生花的金条,金光璀璨,每一条都是成色十足的纯金,且没有任何刻字。也就是说即使马上拿出去交易也不会被人查出黄金的来源!

阿依在心跳微顿之后,紧接着怦怦怦地跳动起来。

一张紧绷的小脸在呆滞了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重新合上书箱的夹层盖板,略手忙脚乱地去打开其他书箱。,无一例外地,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书箱里每一口都有大小相同的夹层,夹层里皆整齐地排列着上百根黄澄澄金灿灿没有刻任何字迹的金条。

不仅如此,她还从许多精装书籍的书页里翻出了夹在其中薄如柳叶的金叶子。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地!

阿依此时的心情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震惊”就可以诠释了。在被压在最底层的最后一口未被打开的箱子里,她从一双沉重的也不知流传了多久的竹简里找到了一对触手升温的羊脂玉佩!

她认得这两只玉佩,其中一枚是那一次在黄石山的山谷里。从秦家老祖的小木屋里拿回来的玉佩;而另外一枚则是秦泊南时常佩戴着的,从祖上传下来的,一直以来作为秦家家主信物由家主和家主之间代代相传,据说是只要有了这个就等于是拥有了整座百仁堂的家主玉佩。

除了帝都的百仁堂认得东家,在其他地方,百仁堂只认玉佩不认人。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玉佩放进这口书箱里?他曾说过这些书箱是送给她的,难道这一枚意义如此重大的玉佩他也要赠送给她不成?先生他到底在想什么!

阿依呆了一呆。双手捧着那枚蕴含着幽幽深邃的历史,承载了许多年代变迁,负担了历代家主生命的玉佩,目不转睛地望着。良久,她忽然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想要将胸口处淤积堵塞的那些郁气一股脑地挤压出去。沉重心酸难受像石板一样残酷地压在她的心窝处,让她有许多次都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地呼吸着。一双因为过于干涩而发红的眼珠好似大旱时烈日下的土地,干燥、热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龟裂似的。

……

阿依收好了玉佩,将从书页里翻找出来的金叶子重新装进一个箱子,又检查了所有夹层确定所有的夹层都闭合了,这才出了倒座,命红笺带领几个丫头小厮将散落在地上的书籍重新整理好放回书箱里。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香花。此处是乡下,田野多风力大,一到了晚上就会觉得死寂而寒凉。初冬的夜里,又高又蓝的天空密密麻麻地缀着如宝石一样的星辰,仰起头望去,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够抓住两三颗一样。

阿依没有进屋去,而是披了一件青色的夹棉羽毛缎鹤氅坐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石桌前,手肘支撑在桌上,双手交握托着下巴,抿紧了红唇陷入深深的沉思。

室内太热太狭窄太冷清,尤其是刺目的灯烛会让她觉得烦躁,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唯有院子里清凉的晚风迎面扑来,钻进她的心怀,沁凉了她的头脑冷却了她焦躁的心,她才能更清晰理智地进行思考,而不是一想到先生有可能会被定下死罪,她就会产生出一种先去杀了皇上再自我了断的冲动。

这冲动太愚蠢,又可笑,却一直盘旋在她的脑袋里,让她心乱如麻,焦虑暴躁。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思考。

三更天,夜里的风更凉,她已经坐在这里三个时辰了,整整三个时辰,一动也不动,脑袋在不间断地思考着。

阿依深深地觉得无力,因为她发现她除了会治病医人,什么都做不了,而现在的情形,会治病医人是没用的。这种时候感性神经会让一颗心渴盼,她希望能有人来帮助她,然而理智却告诉她寻求帮助同样是一条死路,因为下圣旨的是皇上,纵使再位高权重的人,又有谁能违抗得了皇上。

所以在墨大人那样子直白地询问她时,她却没有向他寻求帮助。她是希望先生能够平安地度过这一场难关没错,可是墨大人没有义务去牺牲他自己来帮助她,这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要救先生不是其他人,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了别人。

先生将玉佩、医书和那么多黄金尽数赠与给她,她心里明白,先生之所以会那么做,并不是要求她拿了那些去救他亦或是复兴百仁堂,他是要她好好的,守着那些可怕的数量惊人的财富,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过她喜欢的日子。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先生的想法还真简单,他让她放开他,让她眼看着他被抄家下狱毁掉了努力许多年才积攒下来的声誉,让她眼看着她一心想要维持着繁荣昌盛的百仁堂关门易主甚至可能再不复存在,让她眼看着这些然后继续安安稳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去过好日子——

就是一条跟了主子许多年的狗也不可能这么洒脱吧,先生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她咬了咬牙,仰起头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让她无助迷茫得喉咙发堵。

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想做点什么,不是依靠其他人,而是她自己做点什么,不管她做的事情能不能真的帮上先生,若是不尽力去做,她必定懊悔终生。

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缓缓捏紧,她忽然开口,沉声唤了句:

“来人!”

因为她不喜欢被打扰,所有附近并没有丫鬟侍候着,一股细细的冷风轻盈地吹过来,她依旧半垂着头,沉声开口道:“藏起来的那几个,就是叫你们呢,出来!”

宽阔的院落里在沉寂了两息之后,二十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个个一头雾水两眼迷茫,自己明明藏得好好的,到底是怎么被她发现的?

阿依皱了皱眉,竟然全部出来了:“之前一直跟着我的人留下,其他人都退了吧。”

在一片讶然无语面面相觑嘴角狂抽过后,二十个人中立在后面的十二个黑衣人又一次无声地消失在黑暗里,来无影去无踪,安静的院子里只剩下阿依以及那站在最前面的八个皂衣暗卫。

八个暗卫心里直打鼓,自从主子派他们来保护这位新主子,他们从来没有和这个新主子面对面过,一直都是暗中保护。有几次新主子遇到危险他们差一点要冲出来时,下一刻歹人已经被新主子制服了,护卫了这么久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用处好像不大,他们甚至在心中一致认定新主子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原来知道啊!

“名字。”阿依在他们八个人身上淡淡地打量着。

“回主子,奴才四人分别名东、西、南、北。”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肃声回答。

“你们是墨大人派来的?”

“是。”她怎么会知道,他没说过,他们又不认得,东开始觉得这个新主子神秘莫测,不愧是前主子精挑细选出来的少奶奶!

墨大人取名字还真随便!阿依在心里想。

“你们四个下去吧,这附近不许让其他人接近,即使是守卫庄子的人也不行。”

“是!”四个人应了一声,紧接着阿依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影闪过,那四个人便消失不见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四章 死牢

阿依看了一眼剩下的四个青年半垂着头站立在自己面前,训练有素,英姿威武,从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就能看出这几个人必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名字?”她问。

“奴才等分别名风、雨、雷、电。”为首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男子肃声回话。

这名字取得也很随便。

“先生派给我的?”

“是。奴才等被派来保护新主子之前,主子曾交代过奴才等,从今以后只能忠于新主子,只以新主子的命令为命令,哪怕新主子的命令与秦府与百仁堂的立场发生冲突,奴才等人也必须要以新主子惟命是从。”

阿依沉默下来,顿了顿,低声道:

“既然如此,你们四个人为我办件事。待会儿我会写几封信,风回帝都去,分别交给花街十二楼的诸位妈妈。另外还有帝都城西虎头帮的冯爷和城东草帽胡同的龙七,你去替我传个口信儿,之后你就留在帝都里,我想知道帝都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

风一愣,花街的妈妈们素来与新主子交好倒没什么,只是帝都的虎头帮可是自从青龙帮被铲除后逐渐形成的帝都第一大地头蛇,城东草帽胡同则是帝都像蝗虫一样的乞丐们的聚集地,姑娘为什么会认得那样的人?

“是!”即使心里疑惑,风仍旧肃声应了一句。

“雨、雷、电分别去北部的鹤州,南部的明州,西部的延州,找到当地的百仁堂掌柜,带着我的书信去,到了那里看了书信自然就会知道我让你们做什么了。虽然此去路途遥远,但希望你们路上不要耽搁太久。”

“是!”雨雷电三个人齐声应下。

阿依在他们四个人身上扫了一眼。眸光幽暗……

半个时辰后,雨雷电三个人已经陆续拿了封了红漆的书信以及一口袋令人耀眼生花的金叶子,纵马分别向大齐国的北部、南部、西部飞驰而去。

因为帝都是最重要的地域。阿依费了些时候,一直到三更天,才将书信写好交给风,又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主子……”风瞠目结舌,她的吩咐令他心惊胆寒,“奴才明白主子的心情。可是这样做……”

“去吧。”阿依淡淡地说。

风沉默了片刻。忽然跪下来给阿依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身,背了一包金叶子一言不发地去了。

阿依站在门廊下。望着帝都方向漆黑幽深的天幕,一双墨色的杏眸恍若初冬夜空中寒冷的星,不是晦暗,不是渺小,而是森冷阴寒。冬风乍起,带来一丝侵入骨髓凝滞血液的冰冷,风拂过脸庞吹起发梢。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黑色帷幕一般的天空,仿佛轻喃似的幽声说道:

“先生,我救不了你,可是,一切不会就这么完了,不会就这么完了……”

……

刑部大牢。

黑暗潮湿的牢房内散发着霉味与火把燃烧过后所产生的烟尘木炭味道。

这里是专门关押朝中犯了重罪的官员的。在这间大牢里。只有活着进来,几乎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秦泊南坐在冰冷潮湿的石床上。一阵铁锁被开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惊动了他,他淡漠地回过头去,牢门打开,一抹紫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墨砚负手立在牢门口,冷冰冰地看着他。

墨砚的到来让秦泊南意外也不意外,淡声问:“你来做什么?皇上应该下了死令不许闲杂人等探视吧?”

“本官不是来探视,本官是来审你的。”墨砚冷声回答。

秦泊南不以为意地笑笑,即使是身处在死牢之中仍旧从容淡定,似芝兰玉树遗世而独立,只要一眼望见了他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恶劣都可以忽略,只沉浸在他带给人的和暖温煦里。

即使是这个时候,仍旧摆出一脸出淤泥而不染的假仙样子,墨砚心中窝气,顿了顿,一枚乳白色的药丸弹了出去,他没好气地道:

“她给你的!”

秦泊南微怔,随手接住,讶然地望着只有小指甲一半大小的药丸,顿了顿,莞尔一笑:

“她还真配出来了。”

这样的笑容让墨砚心中的不悦感更强烈,冷冷质问:

“这是什么药?难道这种时候了她还不死心,配了什么奇怪的药想要救你?你们两个当皇上是傻子吗?”

“这是七虫七花丸,由七种毒花七种毒虫配制而成,是秦家的禁药,许多代以前就不允许秦氏中人配制了,只要服用便会立刻死去,不会有半点痛苦。这种药我都不会配,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秦泊南含笑回答,“真是难为她了。”

墨砚的心跳微顿,呆了一呆,望着他手里的毒丸,恍惚间似明白了什么。若是被上了大刑,若是到最后无论怎么样都要被斩首,与其死在断头台上,不如服毒自尽不受那些侮辱更好。只是,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做法,通常都会想办法解救或无助地哭泣伤感吧,而她竟然送了这种东西来,墨砚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那个看似纯澈无害的丫头竟然也有如此邪性的一面……

话说回来,她随身带着毒丸吗?她到底把毒丸藏在哪里?她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毒丸,普通人会这样做吗?

那个女人的脑内思维还真是让人费解!

很快墨砚就知道了那个丫头究竟把毒丸藏在哪里了,当世名医无论男女都喜欢留长小指甲作为标志,而那枚小小的药丸刚好能嵌进秦泊南修长的指甲管里。他的微笑恍若轻柔的春风,温煦从容,即使现在已经入冬。

“送给你毒/药你还笑得这么高兴。”墨砚不屑地冷哼一声。

“若墨大人处在我的立场,你也会很高兴的。”秦泊南轻盈地笑说。

“不要诅咒我。”

“是我失言。”秦泊南笑笑,沉默了片刻,犹豫着问,“她,现在怎么样?”

“自然是被我带回府了,临走之前她还在府里大肆宣扬你被你的四姨娘戴了绿帽,原来你的小儿子不是你的种。”墨砚话里带刺地道。

秦泊南微怔,紧接着呵地笑了:“她还真是用心良苦,这样也好。”秦北既然投靠了皇上,短时间内皇上是不会杀他的,自己无法再抚养秦宣,阿依作为外人也没办法照看秦宣,那么幼小的孩子还是回他亲生父亲身边去更为妥当。

“别摆出一副你很理解她的用心的表情,看了恼火!”墨砚眸光森黑,冷冰冰地道。

秦泊南淡笑了笑,敛着眼帘,轻却认真地低声说:

“墨大人,你,要善待她,她是个会顾虑别人的心情所以不敢任性也不敢麻烦别人,什么事情都选择自己去承担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值得被人好好地呵护,不是么?”他望着墨砚,含笑问。

墨砚偏过头去,冷冷地道:

“我不想听你说教,也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她是我的女人,该怎样对待那是我的事。”

“也是呢。”秦泊南对他恶劣的语气不以为意,低垂下眼帘,涩然一笑。

墨砚用余光瞥了一眼虽在笑却黯然下来的他,如果说他最开始十分讨厌秦泊南,在深陷进去之后他对秦泊南的感觉却变得很复杂,有感同身受,有同情怜悯,有唏嘘遗憾,有愤怒厌恨。如果同样的场景今日他和他的位置对调,一这样想时,他心里对秦泊南的讨厌就消失了大半。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那个压根算不上“红颜”的祸水!

就在这时,牢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肃声回禀道:

“墨侍郎,皇上驾到,已经进来了!”

墨砚的脸色有一瞬的变化,然而下一秒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地瞥了秦泊南一眼。秦泊南的表情依旧平和淡定,那一份泰山崩于前不行于色的从容不迫让看着他的墨砚又窝起了一股火。

墨砚一言不发地出了天牢,来到天牢二道门的大门口。不多时,景凛身穿便服带着杨让自远处缓步而来,漫不经心的表情,淡然慵懒的姿态,好像他不是身处在死刑犯众多的天牢里,而是美娇娘如云的御花园里。看见墨砚景凛并不意外,墨砚在他出现的一刻便迎上前去,跪下来朗声道:

“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景凛默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顿了顿,问,“墨爱卿是来这里探望秦泊南吗?”

“微臣只是来问案的。”墨砚脸不红心不跳地平声回答。

“是吗?”

“皇上突然驾临刑部天牢是为了……”墨砚试探性地开口,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凛打断了。

“这里用不着墨爱卿,墨爱卿跪安吧。”

墨砚垂下去的眼眸有一瞬的阴沉,顿了顿,重新行了一个半跪礼:“微臣告退。”垂着头退到一旁,躬身退走,在经过景凛身后被精简了的仪仗时,赫然在景凛身后的侍卫队里看见了站在最前端身穿御前一等侍卫制服,配着长剑,英姿飒爽却面目幽沉的秦逸。

还真得了一个一等侍卫的职衔,出卖家族出卖父亲才得到了的一个作为皇上心腹的机会,墨砚心中冷笑一声,秦家的人渣可真多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五章 大刑

秦泊南被从死牢里提了出来,专门审讯罪大恶极重刑犯的审讯室里,他看到景凛身穿一件深红色五福捧寿锦袍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杨让垂首侍立在身后,周围站了一圈侍卫,身穿御前侍卫制服的秦逸赫然在列,立在景凛身后,满面复杂地垂着眼眸。

“罪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泊南的眸光只是在秦逸身上淡淡扫了一眼,便跪下来,平声问安。

景凛轻浅地望着秦泊南跪在自己面前,秦泊南一直垂着头平和地承接着他的审视,二人就这样一坐一跪持续了良久,景凛才终于开口,声音幽沉,听不出喜怒:

“都下去吧。”

“皇上……”杨让佯作不安地劝了声。

“下去。”景凛不为所动地命令。

杨让只得应了一声“是”,带领众太监侍卫一起退出宽阔的审讯室,远远地守在铁门之外。

审讯室里只剩下景凛和秦泊南两个人,明明是四面封闭的天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风,竟将墙壁上的火把吹得瑟瑟发抖。

景凛在墙壁的火把上看了一会儿,终于垂下眸光,落在仍旧跪着的秦泊南身上,望了他良久。秦泊南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泊南,你与朕相识多久了?”许久之后,景凛幽幽地问。

“回皇上,罪臣第一次遇见皇上时是随同祖父出诊保亲王府的时候,那一年罪臣八岁,到现在已经二十四年了。”

“是啊,那一年你八岁,就连父皇后来看见你时都说你天资聪颖,机敏过人,朕那个时候亦没想到,那个小小的你竟然能在十五岁时配制出治疗朕顽疾的药物。你是个天才,不过朕最讨厌的就是天才。”

秦泊南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不发一言。

“敢偷朕的女人,你好大的胆子!”景凛重重地冷笑一声。

“皇上误会了,那只是因为当年皇上不在帝都时,素夫人被皇后娘娘逼迫。无奈出逃王府,给罪臣送了信求助,可那个时候罪臣不在家,待回府收到那封信时,素夫人已经逃出帝都,罪臣连忙带人急追,等查找到素夫人的踪迹救下素夫人时,素夫人已经奄奄一息。

罪臣将素夫人带回帝都之后,正赶上皇上继位的关键时刻,皇后娘娘又查得紧,且罪臣听闻皇上听信了素夫人与人有染的谣言,对素夫人勃然大怒。罪臣曾问过素夫人要不要回去,素夫人担心若是回了王府又会被处死,哭着求罪臣把她留在府中。素夫人虽然后来成了罪臣的四姨娘,但罪臣敢对天发誓,罪臣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碰过。”

“孩子呢?”景凛对于他和殷素娘之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沉声问。

“皇上口中的孩子是指……小公主么?”

“那个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又一次提起那个孩子,秦泊南的心里涌起了难过、惋惜与遗憾:

“当年当罪臣循着踪迹赶过去时,刚好遇见素夫人被许多刺客围攻,其中一个刺客抢了小公主抓在手里,正要举剑杀死小公主,罪臣的人忙上去要抢回小公主,没想到在交手时,那个刺客竟然顺势将小公主抛下他身后的山崖,虽然最后那个刺客被杀死了,罪臣却没抓住小公主的襁褓,眼看着小公主摔下山崖。过后罪臣派人去山谷中找过,却没发现小公主的踪迹。”

“那个贱人!”还不等他说完,景凛已经狠狠地咬了牙,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目露凶光。

秦泊南不再作声,心里却隐约明白,看来殷素娘真的在皇上那里,看来殷素娘那个女人是把皇上给骗了。

景凛兀自气愤了一会儿,才将心里的怒火压抑下去,又一次将目光落在秦泊南身上,良久,幽声道:

“秦爱卿你好歹也救过朕的命,这些年你又为朕办了许多见得人见不得人的事,朕本该放你一码,可惜了,朕是皇帝,而你是秦家的家主。景家与秦家好坏不清,纷纷扰扰,相互利用了百年之久,历代君王无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那样的原因放弃,到了朕这一代,也该做一个了断了。朕可不是先代那些顽固不化的,听信什么景家代代不可以为难秦家,景家与秦家要世代交好共享荣华这一类的废话。

说起来,这件事还不都是因为你们秦家那个狐媚子似的先祖不好,好好的一个女人偏要扮男装,明知道高祖皇帝已有妻室,却还要去引诱,引诱过了连孩儿都有了,却拱手让出后位,又死活不肯入宫为妃。高祖皇帝觉得对不住她,不仅认命她为新帝帝师,立下旨意景家永远不许抹杀秦氏一族,秦家家主可以手执尚方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还将从夏岚国搜刮来的宝藏偷偷地尽数赠与他们的儿子。

朕听闻这些事时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这样强烈的愧疚感,必是高祖皇帝的脑袋坏了。啊,这么算起来,秦爱卿与朕也算是本家,若当年秦夜没有让出后位,也许最后继位的就不是朕的先祖,那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只怕就是秦爱卿你了。”

“罪臣惶恐,罪臣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罪臣所在的秦氏一族只是卑微又渺小的商族之家,蒙皇上圣恩才有了那样的荣耀,皇上现在突然如此说法,罪臣惶恐!罪臣也从来不知道夏岚国的宝藏!罪臣虽然从祖父那里听说过秦家祖上的确有一把尚方宝剑,但在许多代以前,先代家主辞官之时就已经将尚方宝剑交还给皇家了!”秦泊南肃声开口,郑重地道。

景凛皮笑肉不笑:“的确,若是不把尚方剑交出来,交出来的就得是夏岚国宝藏和燕虹国与大齐国的前身‘周国’的宝藏图了。秦爱卿,夏岚国的宝藏,燕虹国的宝藏图,在哪里?”

“皇上,罪臣真的不知道,在祖父临终前将秦家家主的玉佩交给罪臣时,从来就没有说过宝藏图的事情,请皇上明察,秦家真的没有皇上所说的宝藏图!”

“自高祖皇帝之后,无论是宝藏图还是秦家的皇族血脉都已经在外面被传得神乎其神,即使是皇家拼命打压,还是有许多人愿意追随秦家。秦爱卿,朕想若你现在出去振臂一呼,承认你的皇族血脉,并打出‘铲除昏君,济世爱民’的旗号,一定响应者无数,到了那时,朕屁股底下的龙椅说不定就要让给你了。”

“罪臣惶恐!罪臣只是一个大夫,罪臣只是想治病医人,罪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罪臣不知罪臣哪里做错了以至于让皇上怀疑罪臣的忠心,罪臣对皇上忠心不二,让皇上对罪臣心生怀疑臣罪该万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罪臣敢对天发誓,罪臣对皇上一直都是赤胆忠心,若罪臣说了谎,罪臣愿意受天罚!”

景凛呵地笑了:“朕对秦爱卿你的忠心不感兴趣。当年那么多皇子,秦爱卿你的祖父却选择了辅佐朕,你掌家之后也遵循先代遗志继续辅佐朕,还不是因为朕体弱多病,你们以为朕会早死,朕早死你们秦家就可以顺心如意地操纵新帝了么。你们秦家自从兴盛起来,辅佐出来的代代君王全部是体弱多病,几乎都不曾活过五十岁,就这样你们还是大夫,真是可笑,你们秦家还真是傲慢,竟敢把皇家当做是玩物玩弄在掌心之中。

可惜啊,你们都失算了,你祖父在朕年幼时就刻意拉拢朕与秦家交好,只可惜他没算出朕竟然是个铁石心肠。他更没想到,他最爱的孙子竟然治愈了朕的顽疾,朕竟然活过了五十岁。秦爱卿,你会有今天也是你的错,竟然没有遵循前代家主的教导,竟然真的把做大夫当成了是正经事。”

“……臣对皇上一直都是忠心的,臣只是想将秦家的百仁堂和秦家的医术一直传承下去,臣在治疗皇上时亦是真心诚意的……”秦泊南低垂着头,景凛的话仿佛是一座座高山重重地向他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轻声辩解。

“宝图在哪里?”景凛对于他的这些话并不感兴趣,冷声问。

“微臣不知。”秦泊南沉声回答。

“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景凛的眸光阴狠下来,冷冷一笑,忽然对着外面厉声喝了句,“来人!”

两个满脸凶肉的差役进来,行了一个半跪礼。

“动刑!”景凛一字一顿,语气里凝结着滞血的冰冷,残酷地吐出两个字。

两名差役应了一声,上前拉起秦泊南,将他的双手绑在审讯室正前方的斑驳肮脏充满了血腥的木架子上,高高地吊起来,紧接着生了倒刺的皮鞭抽打在身上深深地勾进皮肉里抽离时带出一块血淋淋皮肉的声音残忍无情地响起!

景凛望着很快便呈现在眼前的鲜血淋漓的画面,双眸微眯,唇角冷冽地勾起,站起身:

“秦爱卿,若是招了,朕还会考虑给你留个全尸;若是不招,刑部八大刑的滋味你就慢慢品尝吧。”说罢,翩然转身,离开审讯室。

第四百七六章 情与利

秦逸一直立在铁门外面,响亮的鞭子声远远地传来,让他的心仿佛有刀子在里面用力剜似的,一阵阵抽搐的疼痛。他双手捏紧,面目僵硬,直到铁门被打开,景凛走了出来,鞭子声更响亮地传来,他再也忍不住了,猛然出列,上前来跪在景凛面前,用哀求的语气低声道:

“皇上,之前皇上答应过臣会放过家父性命,臣才会遵从皇上的旨意去做那件事,家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求皇上看在家父对皇上忠心不二的份上,饶过家父一命吧!”

景凛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顿了顿,忽然和气起来,温蔼地笑问:

“逸儿,你父亲的命与你的命和你的锦绣前程,两者选其一,你愿意选哪一个?朕可不是在考验你,若是你回答说你想保住你父亲的命,朕会立马把你推出午门斩首。”

秦逸心中一凛,神色间有些慌张。

“秦泊南虽说对你有养育之恩,却并非你的亲生父亲,更何况你的亲生父亲还是因他而死。与其想这些没有用处的,你还不如好好想一想,医药都是半调子的你该如何接掌秦家和百仁堂,把百仁堂和百仁堂的药园继续发扬光大。”景凛冷漠地说完,绕开秦逸,向外面去了。

身后是响亮的鞭子声,以及偶尔没有压抑住的一两句痛苦的呻吟声,秦逸面向审讯室跪在冰冷潮湿霉味与血腥味浓重的地面上,皇帝的仪仗已经紧跟着皇帝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秦逸跪在原地,他咬着嘴唇,景凛的话仍旧在他的耳畔震耳欲聋地回响着,他跪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站起来,悲着一双眼眸。无奈地转身,灰溜溜地离去。

走在前面的景凛在杨让的轻声通报下得知秦逸跟上来了,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一双略苍然浑浊的眼眸闪烁着的是极为恶劣极为阴鸷极为快意的光芒。他喜欢看这样的场面,父子相残,兄弟相争。什么情什么爱。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伦理道德,通通都臣服于皇权之下,任他自由地操纵。看着他们无奈却只能被迫妥协的表情。感受着快意,这才是身为掌握天下人生死的帝王的乐趣之一。

水月轩。

殷素娘身穿华丽矜贵的曳地宫服,正悠闲自在地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椅上,啜饮着才刚刚贡进宫里来的香茶,两个宫女正跪在她的脚下,垂着头轻重缓急地替她揉捏着双腿。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殷素娘得意洋洋地望着跪在脚下的宫女。

身穿宫装的宫女。父亲是一方官员的宫女,这样的宫女竟跪在她脚下恭敬地替她捏着腿,果然还是这样的丫头奴役起来才会让她有优越感,有虚荣感,有欣慰感,这一间端庄威严的皇宫。这一座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后宫。她总算进来了,她总算在这里扎住根了。

曾经想要的一切终于在这个年纪实现了。还好她才三十岁,还好她今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只要她谋算好了,她必能在这座华丽的深宫里替自己谋算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公孙凤,风水轮流转,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妩媚的杏眸里掠过一抹阴狠,就在这时,替她揉捏左腿的宫女没有掌握好力道,双手一用力,捏痛了她的腿。殷素娘正在沉思,突然痛了一下,下意思倒吸了一口气,一低头便迎上那宫女满脸惊骇的表情,怒从心起,随手一巴掌扇过去,将那宫女打得脸颊霎时红肿起来!

“奴婢该死,殷主子息怒!殷主子息怒!”宫女也顾不得去揉肿痛的脸,慌忙俯身跪地,连连磕头请罪。

殷素娘眸光淡漠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心里的畅快感更强烈。

就在这时,殿门外太监特有的公鸭嗓高声响起:

“皇上驾到!”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殷素娘心中一凛,皇上怎么会这时候过来,愣了愣,慌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接着步态婀娜地迎上前去。

景凛身穿明黄色的龙袍面色冷凝地走进来,殷素娘弯起精致的眉眼,含着柔媚的笑意,才想跪下去请安,然而还没来得及跪下,景凛已经一巴掌扇过来,重重地掴在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小,瘦弱的殷素娘被打得在原地转了半个圈,重重地摔倒在地,两眼冒金星。殷素娘被打蒙了,捂着紫胀的脸颊,杏眼含泪,咬着嘴唇,委屈地望着景凛,战战兢兢地开口想要询问:

“皇上这是……”

然而还不待她说完,景凛已经盛怒地喝道:

“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朕打入冷宫,不许任何人服侍,没有朕的命令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皇上龙颜大怒,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杨让早已命两个小太监上前,拉起还瘫坐在地上的殷素娘往外拖。

殷素娘被吓得花容失色,拼了命地哀求景凛恕罪,又一叠声地问他“妾身犯了什么错”。景凛不答,只是重重地坐在罗汉榻上发怒。殷素娘却不死心,被拖着往外走,仍旧别着脑袋冲着他问个不停,把景凛问得烦了,在罗汉榻的扶手上重重一拍,喝道:

“把那个贱人的嘴给朕塞上!”

小太监慌忙拿了帕子把殷素娘喊叫个不停的嘴堵住,拼了命地拖出去。

“贱人!贱人!”景凛眸光阴冷,连骂了两声才算是发泄了怒气。

杨让垂眸屏息立在一旁,也不敢劝,

景凛沉默了好一会儿,怒气总算是消了,顿了顿,忽然又起了兴致,问杨让:

“秦府被抄家,秦府里的那个丫头还住在秦府里?”

“回皇上,据樊郡王说抄家的当天墨侍郎就把秦小大夫带回府去了。”

“她没继续留在秦府里?”景凛皱了皱眉,有些意外。

“是。”

“嗬,朕还以为她会选择与秦府共存亡。”景凛不屑又无趣地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这么说她现在正住在护国候府里?”

“是。”

“去给她传个口谕,随便找个理由,就说妃子病了,让她进宫来。”

杨让愣了愣,悄悄抬眼望向景凛漫不经心充满了玩味的脸,忙应了一句“是”,又问:

“皇上,这口谕是今天传还是明天传?”

“哪一天无所谓,等她进宫来就把她留下。”

“……是。”杨让愣了一愣,看来皇上不止对秦小大夫的兴趣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虎头帮的冯爷和草帽胡同的龙七都说他们与姑娘是过命的交情,姑娘请求帮忙的事情他二人听了之后一口就答应了,还命奴才把金叶子给姑娘拿回来,说用不着报酬,只要姑娘开口他们必会帮忙。奴才谨记着姑娘的吩咐,硬是塞给他们的,冯爷还请奴才喝了顿酒。花街十二楼的诸位妈妈也回话说请姑娘放心,皆说虽然帮不了太多的忙,但姑娘的事就是她们的事,一定会尽力而为。”风站在堂屋里,低声回禀道。

阿依坐在软榻上望着他,静静地听着,轻声继续问:

“还有呢?”

“奴才打听了,二爷现在正被关在刑部的天牢里,据说那里是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的地方。奴才花了些时间终于买通了一个牢头,那牢头说……说……”他蹙眉看了阿依一眼,欲言又止。

“说什么?”阿依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幽暗,问。

“他说二爷在牢里每日都被动刑,刑部的八大刑全部受遍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不好……”

阿依心脏冰冷,尽管她知道皇上做了那样的事,秦泊南入狱后必然会被动刑,然而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预想变成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手指抵在嘴唇上,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她轻声问:

“墨大人有去天牢吗?”

“二爷才被抓进去时墨侍郎去过一次,那一次刚好遇见了皇上,之后皇上下了死令,任何人也不许见二爷,即使是刑部的人也不行,这就是给墨侍郎下了禁令。墨侍郎虽然交代过牢头要善待二爷,可每日行刑的都是拱卫司的人,也就是皇上的人,即使墨侍郎交代过了,作用也没有多大。”

“还有呢?”阿依摩挲着嘴唇,静了一会儿,低声问。

“……咱们府逸少爷被升了御前一等侍卫,”风说到这里时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奴才还听到风声,说皇上已经准备封逸少爷和三老爷伯爵位了。”

“是吗?”阿依淡淡地道了句,大大的杏眸恍若无星无月的夜空,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另外还有……”风又一次欲言又止。

“你说话的时候可以不要吞吞吐吐吗?”阿依有些不耐地皱眉。

风被噎了一下,表情讪讪的,顿了顿,才略带一丝不忍,沉声说:

“奴才也是潜回府去打探消息时才听说,二爷被下狱的第二天,春姨娘似乎知道玉妃娘娘给皇上下毒被皇上赐了毒酒连带着二爷也受了连累这件事,于当天夜里悬梁自尽了。”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瞬的惊慌失措,片刻之后才镇定下来,低声问:

“后事呢?”

“墨侍郎让人在城外选了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埋葬了,葬的还算体面。”

阿依垂着眼帘沉默了良久,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七章 舆论

帝都。

近一个月来,关于秦府被抄家,秦泊南被下狱,前前后后各种小道消息仿佛雨后春笋在整座城池内遍地开花。五花八门的、神乎其神的、乱七八糟的各种流言蜚语沸腾的开水一般在城里沸腾冒泡着。

本来人们就对秦家与百仁堂在大齐国内积攒了百年声望最终却被抄家下狱这件事格外关注,现在听了这些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更是十分关心,不仅不会制止这些流言,反而放任甚至辅助这些流言肆意扩散传播。

特别是在朝中十八个大臣联名上书,请皇上就百仁堂制造逍遥散一事对秦泊南狠狠治罪,紧接着又有据说是从秦府中搜出来的婴儿尸首的父母亲集体去皇宫大门外击鼓告御状,再然后则是御医院集体上书,说秦泊南先前在替两宫太后治病时医术不精,治疗不当,造成两宫太后病发薨逝,此等庸医是大齐国的耻辱,是造成太后薨逝的罪魁祸首之类的落井下石言论之后,民间的议论纷纷更是如油锅里进了生水不仅炸了锅冒了烟,甚至就快要燃烧起来了。

奇迹的,令许多尚保留着少许理智的人费解的是,这一场明明是秦泊南与朝中重臣甚至是幕后的皇上的对峙,又因为婴儿尸体案这种违背lun理道德律法的事,秦泊南的名声本应该一落千丈才对,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民间的舆论几乎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几乎九成的人站在了秦泊南和百仁堂这一边。

因为秦泊南被下狱生死未卜,百仁堂被查封似乎亦造成了许多人看病购药的不方便,朝堂上却又在一天天不停地挖掘公开秦氏的罪状,因而现在整个帝都,从酒馆茶楼青楼饭馆到菜贩车夫伙计掌柜全在议论这件事,甚至连乞丐堆里的乞丐都在一边乞讨一边议论。

因为乞丐常年走街窜巷消息灵通,还有不少人闲着没事专门投两文钱站在乞丐堆旁听他们议论,最近的帝都,丐帮们的生意出奇地好。

“哎,你听说了吗,今儿据说是那几个孩童尸首的父母又跑衙门门口哭冤去了,天天去天天去,就为了那几个银子,啧啧!”茶楼里,一个看上去有点家底的中年商人摇头叹道。

“哪几个孩童?”有人一愣,忙问。

“嗨,不就是秦府被抄家那天从后院搜出来的几个尸首么,说是济世伯为了练习开腹术特地去坟地里挖的。我听人说那开腹术可厉害了,先前打越夏国时,有个将军肚子里边的内脏都破了要死了,济世伯和秦小大夫把破了的内脏切掉缝好,结果那将军又活过来了。”

“真的假的,把内脏切了还能活着?”

“骗你作甚?那小将军已经修养好了现在正在京畿营,前两天去打那些江洋大盗时,我那亲戚还指给我看呢,跟没事人一样。”

“这是真的,我亲眼见过。雁来村有个瓦匠从房上摔下来也摔坏了内脏,当时那血流的,那天我在场,济世伯去了给动了刀,且分文未取,还倒给了一包银子让他养身子。那瓦匠虽然还在将养,身子大不如前,可命保住了,要是没有济世伯,他早和阎王爷喝茶去了。两口子给济世伯立了个长生牌,早晚上香呢。”

“原来如此,那照这么说,就算济世伯真拿人的尸首去开刀我也无所谓,仵作不是常干那事吗,要真是为了更好地给人救命,死人的尸首还不如活人的命值钱了?”

“你可别浑说,那根本就是陷害,济世伯都否认了,你们知道济世伯那开腹术是怎么弄的,那是那些得了不治之症又受他许多照顾的人自愿死了之后把尸首给他的,一个愿给一个愿要,人家两个都同意,家里人也不反对,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济世伯仙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盗尸的勾当,更何况还是婴孩,多忌讳的事!”

“我也正纳闷呢,既然不是济世伯干的,到底是谁在陷害?还有那逍遥散的事,我到现在都一头雾水,好端端地出来了一个逍遥散,百仁堂看病看的好好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结果一句百仁堂药园被搜出大把逍遥散,逍遥散是济世伯做的,然后济世伯被抓起来,百仁堂被封了,秦府也被抄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位兄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里边的蹊跷多着呢!”邻桌一个年约三旬,留着短髯,身穿蓝色直裰的男子笑眯眯说。

“兄台说的蹊跷是……”先前的人急忙拱手,虚心问。

“你们想啊,咱们大齐国自从经历了打回鹘,国库空虚偏又连年灾害,结果是越来越穷,紧接着又有那个教和越夏国来捣乱,上面焦头烂额,底下苦不堪言,那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还不是银子,可是银子哪里有……”蓝衣直裰眉一挑,露出一个“你们懂的”笑意。

“……哦!原来如此!”竖着耳朵倾听的人们愣了愣,紧接着恍然大悟。

“……商人不易啊!”先前一看便是商贾的中年男子感叹,“济世伯这些年修大坝、给各地赈灾、修建学堂、救济瘟疫地区、收养孤老、还要出银子给宫里修宫殿盖歌舞台,做到这地步却还是没躲过这一遭!”

“要银子就要银子,还整那么多罪名作甚?!”一人愤愤不平起来,冷笑一声。

“兄台你这话就是傻话,不整罪名我去你家要家产你给我?”

先前那人愤怒起来,气哼哼地骂了句娘,灌下一杯茶。

“还有呢,我有朋友亲戚在皇营护军里做事,那天抄家他也在场,你们不知道吧,秦府的三老爷竟和济世伯的四姨娘有一腿,济世伯的小少爷竟是三老爷的种。你们当那四姨娘是谁,你们可能不知道,济世伯以前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我知道我知道,那女人后来莫名其妙地留下退婚书就出走了,当时帝都里都说那个女人有眼无珠,紧接着主动上门提亲的女家踏破了秦府的门槛。”

“没错,那女人后来在外头混不下去,回来求济世伯收留她。济世伯好心,念在两人一起长大的情分让她客居秦府,哪知那个女人不安分,见济世伯不理她,和三老爷弄了个孩子说是济世伯的。济世伯知道不是自己的,可那女人非说是他的,还趁他去瘟疫区时生下来,待济世伯回来才告诉他,济世伯为了遮丑才纳了她做姨娘。

可你们想,被当傻子似的三老爷能乐意嘛,尤其秦家的庶子成亲后既分家,当年三老爷才捞着一栋宅子和一万两银子。那百仁堂药园的逍遥散可是三老爷带人去查的,而今秦三爷既加了官又把小少爷接回自己府上,在上面那位面前正如鱼得水……”

众人又一次恍然。

“我听说那个四姨娘其实就是害死济世伯夫人的罪魁祸首,真是最毒妇人心!那三老爷也忒不是人,连自己亲兄弟都出卖!”

“还有件事你们可能不知道,上面那位对济世伯心里有不满。”

“这又是怎么说?”

“这事好些人都知道,打越夏国之后宫里不是有犒赏宴会吗,那一日皇上也召秦小大夫出席了,结果啊……”那人看了看左右,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惹得周围的人也不由得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却听那人悄声续道,“上面那位相中秦小大夫了,向济世伯讨要,济世伯哪里肯答应,就说秦小大夫已经许给刑部的墨侍郎了,墨侍郎也认下了,这才有的那桩赐婚,可是你们自己想,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气!”他捏起一粒果子吃了,似笑非笑。

众人再一次恍然,唏嘘不已。

“秦小大夫医术那么高,对人又和气,若真去当娘娘,的确可惜。”

“虽然百仁堂不藏私,帝都里其他药铺也都开始学着开刀,但终是不敢像济世伯和秦小大夫那样开腹救人,现在济世伯下狱,若是秦小大夫因为被迫……那以后这……”

“不会不会,秦小大夫已经被赐婚了。”

“希望如此!”那人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百仁堂什么时候才能开业,马上就深冬了,本想着今年冬天再去百仁堂领点药治冻疮……”就在这时,坐在茶楼门口的小乞丐拍拍脏兮兮的脚,说,“整个帝都哪家大夫敢治乞丐,也只有济世伯和秦小大夫不会嫌我们脏!”

“嘿,你这小乞丐,一会儿没看着你怎么又坐这儿了,快走快走!”茶楼伙计见状慌忙去赶。

“在茶楼门口坐一会儿都会被赶,济世伯那会儿可是给我看过大脓疮的!真是苍天无眼!”小乞丐叹了一声,瞥了一眼三角眼伙计,啐了一口,“走就走!”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然而他留下来的话语尾音却又让茶楼里一阵长吁短叹,直到掌柜的担心会给茶楼惹事过来制止,声音才渐渐消下去。

茶楼一角,以屏风阻隔开的**空间里,林康手握茶盏,笑嘻嘻轻道:

“这一番话我都听过多少遍了,自从秦泊南被下狱,帝都关于他的这些流言就没有断过,而且一个一个传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见过了似的,能流传这么久还越传越热烈,必是有人在后边操纵着,你猜是谁?”r1152

第四百七八章 怒,斩

“等想要查找的时候全城都已经传遍了,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根本无法考证。”墨砚淡淡回答。

“你说皇上会因为这些舆论改变想法吗?”林康伤脑筋地搔了搔头,问。

“民间的舆论对皇上来说素来无关痛痒。”

“说得也是。”林康扬眉,顿了顿,轻叹口气,“那府里的下人都已经开始发卖了,若是开心姑娘知道,不一定会伤心成什么样,阿砚你就没有什么计划吗,我已经想好了,为了不让开心姑娘伤心,我会把与她要好的下人全部买下来,再送给她。”

“她养不起那些下人。”

“她收下你来养,反正都是给你们家用的,算是我给你们随礼了,成亲时就别管我要银子了。”

墨砚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钟灿从外面进来,悄然走到墨砚身旁,弯下身子对着他低声耳语几句。

墨砚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林康忙问:

“去哪儿?”

“大皇子的病又重了,皇上宣我入宫。”墨砚淡声回答,撂下一句,“茶钱你付。”转身扬长而去。

“为什么又是我付?!”林康眉角一抽,立刻叫起来,墨砚早已经出了茶楼不见了踪影。

林康便气哼哼的,重重坐下来,自己付钱可不能浪费,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壶茶喝完了,这才扔下银子,走了。

茶楼的另一处角落里,一间悬了帘子没有关门的包厢内,一身乌鸦黑的兰陵秋正坐在桌前饮茶,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过五旬的道士,身穿宽大的灰色道袍,戴着黑色的方巾,露出花白的鬓角。身材瘦小,皮肤干枯,长条形的脸上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作为一个道士他半点不起眼,仿佛是从哪个村间小道观里出来的。

“师父,大皇子已经被折腾得病情危重,只怕要不行了。”茶楼内的各种流言蜚语尽数落入两人耳中,二人一直侧耳倾听,直到那些议论平息,兰陵秋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

玄静道人停了一会儿,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一双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浑浊的眼球里掠过一抹轻蔑,冷笑道:

“真没想到,虎毒还不食子,为了扳倒秦泊南,他还真是费尽心机!”

“只怕并不是为了扳倒秦泊南吧,皇上对于大皇子的无能逐渐失去了兴趣,似也觉察到了大皇子与我们有秘密来往。”

“哼,那大皇子也是个没用的,算我看走了眼,身为皇上的嫡长子,又有公孙家撑腰,本来一切都能顺理成章,没想到竟然落到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下场,真是没用!”

“也不怪他,谁能想到皇上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恐怕大皇子卧病在床还以为自己能够稳稳地坐上太子之位。”

“真是个蠢货!”

“师父,现在怎么办?”

“又不是只有那一个皇子,二皇子今日邀约我,现在看来,还是二皇子更合适一些。”

“师父就放任着皇上将济世伯下狱百般折磨吗,那宝图……”

“这么多年派出那么多人都没有探出消息,与其费许多力气去向秦泊南下手,倒不如等皇上到了手咱们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回去交代莲儿,让她不要再贪玩,见机行事。”

“师父,我觉得莲儿她对宝图没什么兴趣,即使听了师父的话入宫,仍旧一天到晚朝三暮四,胡闹妆疯。”

玄静道人闻言,亦有些无奈,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

“莲儿她还小,爱贪玩没定性,你是她师兄,要好好和她说说道理,让她收收心。以她的身份是注定不能过普通日子的,她不是普通人,她将来是要拥锦绣山河,褔苍生万民的。既然是祖辈的东西自然要拿回来,为了大业也需要那些东西,你叫她不可怠慢,否则为师不饶她!”

“是。”兰陵秋轻轻地应了一声。

玄静道人沉默了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看来,皇上是下了狠心要处置了秦泊南,可惜了!”

“难得师父会对秦家的人说这样的话,师父不是最讨厌秦氏一族的人了吗?”兰陵秋疑惑地问。

“哼,叛徒的子孙后代自然全是渣滓,丢我秦氏一族的脸面,毁我秦氏一族的荣耀!不过秦泊南那个人为师倒是并不讨厌。”玄静道人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陷入沉思。

兰陵秋低垂下去的眼眸一闪,他也不讨厌秦泊南,不过他最不讨厌的其实是那个小丫头。

“师父,越夏国似乎对那份宝藏也颇感兴趣,越夏国进贡来的爱雅公主西妃娘娘在宫里有些古怪,莲儿在夜半时分也曾几次在逐水桥附近遇见过西妃娘娘。”

玄静道人冷笑一声:“这是自然的,越夏国当年是中原一方霸主,怎可能会甘心被周国的一个士大夫家族打败,被迫退居荒漠,只怕大齐国建立多少年,越夏国就谋划了多少年。只可惜,觊觎别人的东西注定了要死无葬身之地,周国也好越夏国也好,皆是如此!”

顿了顿,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问:

“说起宫里头那个越夏国的女人,我让查的你可证实了?逍遥散,百年前流行于燕虹国贵族之间的禁药,帝王用来操纵臣子神智的东西。”

“西妃的确是个制药好手,只是西妃自己不可能,西妃的背后应该是有人操纵,只是这操纵者究竟是万里之外的越夏王还是……这就不知道了。”兰陵秋半垂着眼帘,不急不缓地道。

玄静道人会意,沉思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站起身,冰冷漠然地落下一句:

“回去告诉莲儿,为师今晚去看她,让她老老实实地等着,以后的事为师不管,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再不收敛一下还成天想着出去鬼混,她鬼混几个为师就在她眼前杀几个,就像以前那样!”说罢,拂袖而去。

兰陵秋像一只木鸡坐在椅子上,直到望着他踏出门槛的一刹才反应迟钝似的答了句“是”,待确定他已经走远了听不见了,他才低头盯着茶碗里鲜绿晃动的茶汤,呢喃似的叹了句:

“哪里会像以前那样,现在你杀几个她都不在乎,以前你杀的那个可确确实实是她的情郎啊!”

他忽然从茶杯上松开手,重重地仰在靠背上,扬起覆盖着黑色面巾的头,淡粉色的眼珠子呆呆地望着装潢精美的顶棚,耳边却回荡着夏莲曾无数次含笑叹息的一句:

“活着真没意思!”

“的确没意思!”沉默了良久之后,一声沉重木然的叹息自黑色面巾后面冒出来,他疲惫地阖闭上双眸,只剩下一双雪白的睫毛在微微轻颤。

……

随着民间关于秦泊南被抄家下狱呈现一边倒的舆论越来越烈,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弱,竟然还在民间激起了不小的民愤。这民愤多少也与大齐国一直以来灾情不断、赋税逐年增加、贪官横行、官匪勾结欺压百姓有关,积攒了许多年的民愤民怨在这一次百仁堂被查封,秦泊南被下狱时一股脑儿全爆发出来了。

更让人吃惊的是,舆论不仅仅是在帝都蔓延,甚至连帝都周边以及大齐国的其他省城里也都传开了,各种各样的、五花八门的、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总结起来却都是一个意思,皇上缺银子了,看不惯秦家有钱又到处散钱救人导致秦家比朝廷比皇家在民间更有声望,于是捏了错处向秦泊南下手了。

一时间这样的说法传遍了半个大齐国,并有向全国蔓延的趋势,而不少的官员在听到这些流言时,都由于这样的那样的原因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有那想要禁止舆论的官员也因为舆论的覆盖面积太大,又找不出舆论的源头,只得作罢。

帝都里的官员更是无人敢管,因为皇上现在正因为秦泊南的事情在气头上,若是自己惩治刁民的动静太大惊动了皇上,第一个被迁怒的肯定是自己。

于是当皇上知道了民间居然有这样的舆论且已经止不住了,就快传遍整个大齐国了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景凛龙颜大怒,摔了茶碗,茶水泼了小德子一鞋。小德子也不敢擦,跪下来大气不敢喘,悄无声息地收拾碎瓷片。

“皇上息怒!”杨让轻声劝慰了句。

“刁民!一群刁民!这究竟是谁指使的,去查,去让墨砚给朕一个一个地查出来!所有敢传这些大逆不道荒唐言的一个都不放过,给朕杀!都杀光了看谁还敢嚼舌头!”景凛眼里猩红地狠戾着,怒声厉喝道。

杨让急忙应了一声,垂着头,也不敢说别的。

景凛气得胸前一起一伏的,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一样大,震怒了良久才渐渐缓和下来,冷声问:

“秦泊南还没招吗?”

“是,每天动刑,他都说他不知道。”杨让小心翼翼地轻声回答。

“他倒是硬气,还是说他真的不知道……”景凛自语似的低声说,杨让更不敢答言,越发小心。

就在这时,小德子慌慌张张地奔进来,跪地,哆哆嗦嗦地道:“启禀皇上,大皇子府派人来说就在刚刚,大皇子薨了!”

景凛眼眸一闪,静默了片刻,一字一顿,沉声吩咐:

“传旨,三日后,秦泊南于菜市口,斩立决,墨侍郎监斩,朕要让他为朕的皇儿偿命!”r1152

第四百七九章 这就是名望

连日阴霾的仲冬时节,皇上在大朝上历数秦泊南的七宗罪——

一为提供毒物助玉妃谋害皇上,应处以极刑;二为医术不精、治疗不当导致两宫太后病发薨逝,辜负圣心辜负两宫太后的信任之心,更是死罪;三为制造逍遥散谋求私利,导致许多官商富贾服用过量身体衰败甚至是死亡,罪大恶极,影响极其恶劣;四为向不明真相的大皇子提供逍遥散,导致大皇子服用过量毒发身亡,谋害皇嗣,其心可诛;五为盗尸剖尸辱尸,令人发指;六为交通外官,罔顾圣命,不知死活;七为通敌叛国,结交青莲教,罪加一等。

七宗罪行条条死罪,皇上念在秦家过去还算忠心的份上,本应五马分尸的罪行改为斩立决,三日后执行,刑部墨侍郎监斩。至于秦府家产则尽数充公,所有奴仆全部发卖,百仁堂归秦家与大齐国共同所有。秦氏一族其他人等因为并不知情,所以皇上开恩没有处罚。

紧接着又当堂下旨,敕封秦家三老爷秦北为忠义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皇上特别开恩封秦泊南的长子秦逸为勇宁伯,虽然百仁堂归为国有,却需要掌管人,故而命他二人共同执掌百仁堂,并另赐府宅一栋,以示抚恤。

此圣旨一出,整个朝堂一片哗然。

以公孙允为代表的中立派一言不发,以礼部尚书为代表的保皇派得意洋洋,墨虎却有点愤怒,人都没审就直接判死刑,还把那些立刻就能被推翻的证据当证据,皇上就不怕贻笑大方吗,当即率领朝堂上一半的权臣清贵谏言,请皇上收回旨意将秦泊南重新审问再做定夺,却被皇上狠狠地骂了一顿,直接宣布“退朝”便拂袖而去。

于是秦泊南被处斩便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一条圣旨一出,整座帝都仿佛炸开了锅一般,四处都沸腾了起来。却因为皇上下了封口令不许百姓议论此事,狠抓了几次,处死了几个借机煽动仇恨的刺头以后,大肆谈论的人逐渐减少,然而偷偷议论的人越来越多。民众间的不满情绪好似被冰封在湖底的游鱼,依旧在不停地搅动着水波。

表面上的平静让景凛得意洋洋,然而很快地,让他越加震怒的事情发生了。

秦淮河两岸常年受水灾威胁的地域,青莲教又冒了出来,宣称青莲教从来就没有和济世伯勾结串通过,青莲教素来敬重济世伯的为人,却从来没有与济世伯结交过,并深感遗憾。

这简直就是在景凛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青莲教紧接着又开始散播国之将亡的言论,说当今皇上是诬害忠良的昏君,连济世伯那样忠君爱民的臣子都要被处斩,其他人哪还可能有好日子过,权贵们都要没好日子过了,更何况是民间一直饱受疾苦的百姓。

在青莲教的教唆挑拨下,秦淮两岸又开始了大规模的民间起义运动。

景凛大怒,命护国候墨虎前往秦淮两岸剿杀所有造反的暴民。

哪知墨虎在领旨之后,在出门下太极宫门前的台阶时,竟然因为上了年纪腿脚不好,一不小心摔下汉白玉石梯摔断了腿。

景凛即使再愤怒也不可能派一个断了腿的将军上战场剿灭乱党,偏偏泾阳县一伙流寇四处流窜,墨磊要去剿匪。

将到用时方恨少,景凛似这时候才发现他手里头除了墨家人,竟没有一个能称手的将军,心中越发恼怒,无奈,只得加封上过战场的秦北为镇军大将军,带领两万轻骑兵前往秦淮两岸剿灭乱党。

秦北大喜,当即领命,率领两万轻骑立刻出城赶往烧杀抢掠,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一片狼藉的秦淮两岸。

百仁堂被归为国有,由秦逸和秦北共同经营,马上就要重新开张的消息风一样地传开,人们心里对秦逸和秦北这两个出卖父兄求荣的叛徒十分不满厌恶。

然而秦逸不在乎,他逼迫自己不在乎,他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百仁堂,他终于如愿掌管了百仁堂,尽管他现在只占三成利润,但是他用剩下的七成换取了一个伯爵位。

若是他当初听从父亲的话做学徒做大夫最终接管百仁堂,那么他就永远只是个商人,然而现在,他既得到了百仁堂的财富又得到了贵族的爵位,只要再细细谋划,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够超越父亲的伯爵位,真真正正地跻身进帝都的主流贵族圈,被众人巴结,让万人敬仰,哪怕现在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以为只要百仁堂重新开业,老字号招牌还在,伙计大夫还在,即使人们再讨厌,信誉在此生意不愁。

哪成想圣旨过后,在秦泊南计划被问斩的前一天,百仁堂重新开业的第一天,查封之后被遣散的大夫伙计药童竟然一个都没有来。待秦逸狐疑地挨个去找时,大吃了一惊,百仁堂的大夫、伙计、药童居然集体辞工不干,不仅如此,更让他无措又恼火的是,紫苏已经在与百仁堂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挂牌预备新开一家“万仁堂”,所有大夫伙计药童全体搬了过去。

与此同时,帝都城外的百仁堂药园里更是让人吃惊,凡是自由人的全部辞工走人,那些有卖身契上到管事下到伙计一个个全部萎靡不振,明明没吃逍遥散却仿佛吃了许多年似的,一点干劲都没有。因为从上到下一个样,连苛责训斥都不曾有,也就是说,百仁堂的药园几乎已经停产。

秦逸焦头烂额,无奈只得放下身段去求紫苏,紫苏是父亲的大徒弟,只要有他坐镇,百仁堂必能恢复先前的样子。

“大师兄……”哪知他才刚唤了一声,紫苏已经冷笑着打断他。

“别,勇宁伯可别如此称呼小民,小民担当不起。”

“大师兄你为何这样固执,父亲犯了罪被皇上治罪我也很伤心,可只是伤心是没有用的,我必须振作起来。即使父亲去了,百仁堂还是百仁堂,还是秦家的百仁堂,父亲的百仁堂,你身为父亲的大弟子,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辛辛苦苦振兴起来的百仁堂随着父亲的离去逐渐衰败直至消失吗?

百仁堂能有今天,大师兄也付出了许多心血,难道大师兄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心血吗?大师兄,我知道我作为百仁堂的东家的确不够格,所以我今天来求你,求你看在父亲的份上,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回来吧,别让父亲耗尽心血才有了今天的百仁堂衰败下去。大师兄你放心,我虽然名义上是百仁堂的东家,但只要大师兄回来,无论大师兄说什么我都会听从,不管大师兄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

紫苏望着他一会儿伤感一会儿认真一会儿诚挚的脸,顿了顿,哧地笑了:

“勇宁伯,看来你还是不明白‘百仁堂’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也难怪,你过去对百仁堂压根没兴趣,只是对百仁堂的高效益有兴趣,所以你不懂得。不过有句话你是说对了,百仁堂衰败了许多年,能有今天完全是靠师父振兴起来的,因为有了师父,才有了今天百仁堂这样的辉煌,才有了大齐国第一医馆、大齐国首善堂这些称号。所以勇宁伯你懂了吗,没有师父的百仁堂就不叫百仁堂。

更何况勇宁伯你以为你拥有了百仁堂就能把百仁堂开起来吗,当初师父让你好好习医你不肯听,你以为经营药堂是只要开了门,就会有人进来买吗?你以为百仁堂作为大齐国第一医馆药堂是随便就有了这样的名号?你以为只要有大夫药师就可以把百仁堂支撑起来?外行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百仁堂有一百五十味祖传秘药,是需要上代家主亲传给下代家主的,即使是我身为师父的大弟子,师父也不曾传给我。”他望着秦逸白中发青,呆若木鸡的脸,冷冷一笑,“所以勇宁伯,你可明白了,你就算现在去牢里找师父学也已经来不及了,你,是没办法把百仁堂经营下去的,而我,没有师父的百仁堂对我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我之所以会开万仁堂也并不是因为想要与百仁堂对抗,我只是除了行医不会其他的糊口手段罢了,请勇宁伯记住这一点。”

秦逸的脸色极难看,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强烈的失望、不甘与愤恨让他的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冰凉冰凉。

……

阴云密布。

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开始时还伴着小雨,不久就见一团团一簇簇轻薄如柳絮的雪花从浓云厚重的天空中飘落下来,恍若轻盈的玉蝴蝶在翩翩起舞,似舞如醉,似飘如飞。

阿依披了一件米白色绣金边羽毛缎大氅,立在苍翠挺拔的竹林中,静静地听着身后风的低声回报:

“皇上派人下了封口令,但帝都里的舆论仍旧没有消失,许多百姓对皇上的做法心怀不满。另外秦淮两岸青莲教又在煽动当地百姓造反,皇上派了三爷出战剿灭叛党。二爷……被皇上判处斩立决,明日午时行刑,监斩官是墨侍郎。秦府内的下人已经尽数被发卖了,百仁堂重新开张,由逸少爷掌管,紫苏公子带领所有人脱离百仁堂另起门户。还有就是府里的月姨娘,在娘家听说了二爷要被问斩的消息,据说吞金自尽了。”r1152

第四百八十章 阴雪连绵的天空

阿依心跳微顿,两个姨娘先后自尽,太太已过世,宅邸被收回,仆从被拍卖,这个家简直已经支离破碎了。

明日……就行刑了么?

她并没有以为自己制造了许多舆论压力,意外又将青莲教掀起,这些可以改变皇上要置先生于死地的念头,只是她的心里仍旧存有一丝小小的希望,一丝恍若跟着风一起颤抖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小火苗一般的希望,她希望皇上会迫于舆论的压力收手。

然而还是不行,当事实已经被确定时,一直冷着的身体又一次从头到脚地冷了下来,跟着希望一同破碎的还有许多东西,她甚至都听到了那清脆的“啪嚓”声。

她没有那个能力能够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劫法场,更何况若是法场真有那么好劫,每年也不会有那么权贵重臣死在断头台之上,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比她有实力的。

漆黑的眸光比先前恍若无星无月的夜空时越发黯淡黑沉,她垂着头,望着雪花已经在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满心的无力感与悲哀感包裹住心脏。因为这样的感觉太沉重,让她的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起来。沉吟了良久,她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气,淡声吩咐道:

“今晚你再去虎头帮和草帽胡同走一趟,最后一次,请他们明日里再煽动一下。”

“是。”风一直立在她身后望着她瘦削的背影,肃声应了句。

“还有,”就在风才要离开欲往帝都时,阿依忽然又一次开口,低声问,“三老爷已经启程去往秦淮了?”

“是,下了朝就点兵出发了。”

“你给雷去个信。就说若是有法子的话去接触一下青莲教的人,不行就算了,如果可以。去和青莲教来往来往……毕竟是去剿杀,剿杀就是打仗,打仗就会有伤亡……”阿依轻轻地说。

风愣了愣,紧接着猛然明白过来,眸光越发沉肃起来,恭声应了句“是”。退走了。

天空中的雪仍旧在徐徐降落。阿依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明明是青天白日,她却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明明她立在宽阔的竹林中,却又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灰蒙蒙的瓦罐里。狭窄憋闷,凄苦窒息,因为孤独而悲伤,因为无助而迷茫,因为用了太多力气去压抑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耗尽,整个人变得冰冷冰冷。比这些灰白的雪花还要冰冷。

竹林的另一端,翠竹掩映中,一抹紫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墨砚远远地望着她茕茕独立的背影,那背影纤细、脆弱、孤寂,明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悲伤样子,她却哭不出来。仿佛被什么浆过了似的。苍然麻木,晦涩僵硬。他不喜欢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可是他改变不了,他也知道她已经尽力了,这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住理智的表情。

心里沉甸甸的,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过去,而是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崇元四十二年仲冬,整整一个月的阴霾,大齐国许多地方皆冷风哀嚎,飞雪漫天。

在这一年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帝都,秦泊南还是被送上了断头台。

据说这一天黑云压城仿佛要压垮整座城池,据说这一天鹅毛大雪宛如欲素白全国疆土,据说这一天尽管气温寒冷整座帝都里的人却几乎全涌到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据说拥挤的人潮里还有许多帝都城外特地前来的百姓,人头攒动,起伏拥挤,仿佛一片人的海洋一样。

据说那些人哭得很厉害,之后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能杀,放开济世伯”,紧接着许多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喊声从最开始的少数人到后来的多数人,再到后来全部人都喊了出来,喊声响亮震耳欲聋,连在场监斩的官员都呆住了。

紧接着也不知道是人群太激动了,还是后面哪里一个细微的动作惊扰了连成一片的人潮,拥挤的人群居然突然便骚动起来,大批人向行刑台上拥挤,后面推前面,前面推再前面,许多人被挤倒,许多人被踩踏,哭喊声不绝,场面一片混乱。前面的人全撞到行刑台上,导致刽子手手足无措,连连后退。围在行刑台周围戒备森严的官兵们本来想阻拦,却因为人潮仿佛浪墙一般打了过来,想阻拦都阻拦不了,有不少官兵连自己也被压倒在人群底下。

行刑差一点就没继续下去。

墨砚当机立断,趁着人群在下面挤得一塌糊涂,哭喊声尖叫声不绝,忘了再喊“不要杀”时,一支生死牌扔下来。刽子手呆了一呆,紧接着立刻执行。

于是正在拥挤叫喊的人群在愣了一息之后,于鲜血四溅中大声尖叫起来,而后哭喊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下来,紧接着本来还处在混乱与恐慌中的人群竟如退了潮的潮水一般,一片一片呼啦啦全跪下来,一时间整个菜市口只闻哭泣声,从小声啜泣直到放声痛哭,连轻声说话都没有。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似要覆盖净化了地上的鲜血一般努力地飘洒,浓密的乌云比起刚刚越加浓厚,头顶暗无天日,地面哀恸不绝,那场面惨不忍睹,那哭声凄不忍闻。

据说这一天整座帝都各行各业全部停工,因为所有人都去菜市口了。据说这一天整座帝都交通瘫痪,因为前来围观的人群绵延了几公里,以菜市口为中心,整座帝都的所有交通干道全部被堵塞了。

据说秦无忧不顾公孙霖反对也去了,在行刑的一刻当场哭晕过去,之后缠绵病榻半年之久。

百姓们的态度让下了斩立决旨意的景凛勃然大怒,又狠戾地下了一道圣旨,全城不许吊唁哀悼,胆敢吊唁的人即为不辩是非,通敌叛国,同情叛党的同伙,一旦被抓住立刻斩首示众。

全城哗然,紧接着全城皆因为对此道圣旨的胆战心惊而渐渐噤声。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算了,先是花街十二楼以姑娘们身体不适为由闭门歇业三个月,紧接着全城半数医馆莫名其妙地闭店七天,又有酒楼茶肆相继关门一天也不说明理由,各大绸缎庄七天之内亦都把色彩鲜亮的布料从显眼的展柜上放置到了角落里。

明明没有人哀悼,整座城池却仿佛沉浸在灰暗的忧伤沉重里无法自拔。

因为最开始举办喜事的人家娶亲的路上收获的不是祝福与羡慕,而是厌恶与白眼,在这样的气氛下办一生一次的喜事实在太怪异,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帝都竟然一件喜事都没办过,简直比先皇驾崩太后薨逝被迫守丧时还要清静。

这样的清静从帝都开始向全国各地蔓延,所到之处凡受过百仁堂恩惠的人以及曾经被治愈过的重病者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吊唁,却都以自己的方式哀悼这个曾经给予过自己帮助的人。

当阿依听到这些消息时,坐在竹林里的石桌前,一张脸比从天而降的雪还要苍白,眸光呆滞,脊背紧绷,久久说不出话来。风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似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样子,顿了顿,悄无声息地退走。

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干涩肿胀,好似快要裂开了一般火辣辣地疼着,今天很冷,但阿依却不觉得冷,因为她觉得自己早就已经冷透了。疲惫感阵阵袭来,让她混沌凌乱。迷蒙不清,她缓缓俯下身,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石桌上,呆呆地望着石桌桌面上天然的粗糙纹理。

盐粒一般咸苦涩然的雪珠从天上无休无止地飘降下来,洒在她的身上,血液凝固了,整个人凝固了,天地间的所有都凝固了。

……

帝都城外的雁来山,峰峦起伏的高山由远及近,一重一叠,披着素玉般的白雪,倚在天的怀抱中。

山间的小路上,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枯萎沧凉的树林里。马车旁,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立着,一人紫衣如华,瑰姿秀逸,一人青衫似兰,温煦儒雅,于荒无人烟的山林中,为单调乏味的冬季增添了一抹亮色。

“为什么要救我?”秦泊南虚弱地嗽了两声,笑问。

一件莲青色风毛净面羽缎鹤氅下已经瘦骨嶙峋,即使死里逃生,整整一个月的大刑,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看起来文雅纤弱,亏他能熬得过来。高领对襟下不用去看都知道,衣衫下的肌肤必是没有一处完好,还有那双藏在衣袖里已经见了骨的双手。

墨砚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冷冷地道:“这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看她那副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趁围观的百姓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担心暴民会不会冲上台而被吸引了目光之际,先前动了手脚的行刑台派上了用场,用了这一招李代桃僵,他也承担了巨大的风险。

不过那一日的骚乱比他预料的效果还要好,只怕不仅是他动了手脚,这些日子让流言蜚语横行的幕后之人也动了手脚。

“倒是你,明明有毒丸,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上断头台?”

“是啊,为什么呢?”秦泊南轻浅一笑,微怅然地低声叹道,仿佛心里存着什么,然而当墨砚望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一章 终是逃不过去的劫

墨砚看了他一会儿,秦泊南却在轻轻地咳嗽,一直咳个不停,身体极为虚弱的样子。

那一天在从法场秘密被转移之后,墨砚又把他送回了刑部一座没有废弃但几乎已经不再使用的死牢里,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悄悄地把他送出城。他的身体比从法场下来的时候还要差,亏墨砚这几天还好茶好饭地给他养着,以为养一阵他就能恢复一些了。

“你需要看大夫吗?”他皱了皱眉,问。

“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碍事,你不能担心。”秦泊南温煦地笑答。

“我才没有担心你!”墨砚没好气地说,顿了顿,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我已经交代好了,先派人送你安全过境前往越夏国,在越夏国呆个两年等这边平息下来,那之后你想做什么随你,但是有一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顿了顿,他觉得自己最后一句很容易会被钻空子,于是咬着牙不甘心地道了句,“就是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意思!”

秦泊南眸光微黯,顿了顿,轻浅一笑:

“你多心了,我不会,比起我,她跟着你会更好。不过你就这样放了我可以吗,若是过后皇上追查出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现在皇上已经被你的死在民间造成的动荡扰得焦头烂额,又要全力集中在青莲教的事上。当时的那个场面还真可怕,整个帝都城竟然因为你要被行刑全部瘫痪了,只有到你死的时候才真正让人意识到你的可怕。你是没事了,未来十年我却要被骂惨了。你最好别再回帝都来,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你。”他漠然说完,转身,解开拴在树干上的玉狮。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泊南望着他的背影,黯了片刻,之后又莞尔一笑。

墨砚翻身上马。才要离开,就在这时,却听阿勋突然发出一声恐慌地惊呼:

“二爷!二爷!”

墨砚微怔,回过头去,惊见秦泊南竟然双眸紧闭晕倒在地,一张瘦削憔悴的脸居然比氤氲缭绕的白雪还要苍白惨淡。他呆了一呆。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那响亮的声音仿佛一直传到了他的耳畔!

……

风景秀丽的山庄已经被鹅毛大雪染上了一片素白。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大夫坐着一顶四面完全封闭了的小轿被抬进一座优雅精巧的院落,于正房门前停下。小厮掀开轿帘。老大夫颤巍巍地出来,本想扫一眼院中的景致,却因为在院子里看到了许多缁衣皂靴配着长剑的侍卫,心中惊怕,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一个娃娃脸青年和气地迎上前来请他进去,老大夫跟着他进入房里,来到里间卧室。

一张掩着素色幔帐的大床前已经摆了绣墩。老大夫坐下来,手指搭在已经从幔帐里伸出来层层包裹着绷带泛着青灰色的手上,细细地诊了一回,皱了皱眉,又诊了片刻,斗胆请凤一将帐内人的另一只手请出来。

凤一无法。折腾了一会儿又拉出另外一只手来。

老大夫复又坐下。屏息诊了一回脉,方起身走到外间。他不明白床上躺着的明明是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下幔帐。战战兢兢地对凤一拱了拱手,斟酌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

“床上那位爷的病况依在下看有些不好,脉象浮小微弱,高热不止,四肢末梢厥冷,身子里的脏腑似有逐渐运作无力的迹象。若在下诊的没有错,床上的那位爷之前还曾受过极严重的外伤,也许现在的病症与外伤有关。但若是寻常的外伤按常理不会变成这样,所以在下也不确定两者到底有没有关系。在下学艺不精,是真不知道那位爷的症候是什么,若是一定要在下开药,在下也可以开,可那位爷的情况不太妙,在下的建议还是请公子另觅高明。”

顿了顿,他心里过意不去,又补充了一句:

“公子不如去万仁堂看看,虽然现在百仁堂变得乱七八糟,但万仁堂的掌柜却是昔日济世伯的大弟子,医术极高,不比济世伯差多少。若是公子多问一句,也许能探听到秦小大夫的下落,秦小大夫对疑难杂症颇有研究,也许她能有法子治得好。”

先前老大夫说他治不好时,凤一心里有点不高兴,又听他热心地给出了许多建议,也不好意思再绷着脸,客气地让人送老大夫出门,如法炮制先乘轿下山再坐车送回帝都去。

凤一复又回到屋里,拔步床的幔帐已经挂了起来,墨砚正立在床前望着秦泊南面色惨白地昏迷在床上,明明正在高热,一张干瘦的脸上竟然一丝红晕都没有,反而比先前更加惨白。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气似的,白皙的肌肤上起了不少不规则的瘀点。

凤一将刚刚老大夫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墨砚沉默不语。即使大夫不说,只用眼睛去看秦泊南这样的病况他都觉得有些不妙,更何况刚才请来的那个可是在帝都里名气很大仅次于百仁堂和瑞和堂的老大夫,说不会治也就罢了,竟然连是什么病都不知道,还让他去找秦小大夫来……

他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些恼火。

……

天气依旧没有放晴,大片大片的雪花仍旧如柳絮,如棉花,如鹅毛从天空中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地降落下来,大地一片银白,一片洁净,山川、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中。

阿依坐在门廊下的摇椅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出神,她呆呆地摇摆着摇椅,让摇椅带着身体无意识地轻微摇晃,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连她本人亦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沉沉的,时常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她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她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秦家没有了,百仁堂也倒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所有的想要为之努力一生守护一生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全部崩塌,明明不是没有准备,明明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了,她还是觉得自己也紧随着一起垮塌了。

一抹紫影出现在雪地里,墨砚立在庭院一角,遥遥地望着她,阿依却没有发现,直到他似带了愤怒走到门廊下,看着她,冷漠的语气里含着强烈的怒火,冷笑道:

“三天不吃不喝你竟然还这么有精神!”

阿依微怔,因为耳边许久无人说话一直很寂静,冷不防突然有人出声让她的心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呆了一呆才迟钝似的回过头去,怔怔地望着墨砚的脸。

墨砚看着她神情恍惚,小脸瘦窄都成一条条的样子,心里努力压抑着的火气在这一刻噌地又冒了出来,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握住阿依的手,毫不留情地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拽着就进了屋。

阿依被吓坏了,眼里掠过一抹无措与慌张,但因为表情一直僵硬着已经定型了,她做不出来慌乱的表情。被他毫不怜惜地拉扯进堂屋里,顺势将她甩在餐桌前,用力一按,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紧接着他转身坐在她对面,一脸正在生气的样子。

阿依因为过久地忧郁,又丧失了饥饿和思考的能力,现在的心理很脆弱,他的怒气让她惶恐起来,为了对抗这样的惶恐,她低垂着脑袋缩成一团,一言不发,保持着自以为最安全的姿态。

像只老鼠,墨砚看着她,这样觉得。

红笺紧随其后,赔着小心带领众丫鬟捧上饭菜,忙又退了下去。

由于饭菜是临时准备的,因而菜色不多,但却很精致。

荤菜的味道传来,因为三天米水未进,这样浓郁的味道让阿依的心里有点恶心。

“吃饭!”墨砚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她的碗里,粗暴地命令。

阿依不想吃,并不是很矫情地为了什么,她只是不想吃罢了。

墨砚自己先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儿却见她仍旧不肯动筷,皱了皱眉,心里着实窝气,又带了许多不忍,一股怒火堵在心坎里上不去下不来,生生地卡住。端着饭碗闷气了半天,他才压低了声音语气粗暴地命令了句:

“快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见他!”

阿依心脏一颤,浑身一颤,因为他说的太快,再不然就是他说的太突然,她呆滞了半晌,紧接着一双恍若干涸的墨块已经出现了裂缝的杏眸里一点一点地漫上了光亮,终于呈现出了色彩。

“吃饭!”墨砚命令道。

“我不想吃。”阿依开口说话了,因为许久没有发声,嗓音干哑得厉害,像钝刀磨过磨刀石的声音,连她自己亦觉得刺耳。

“你不吃饭我就不带你去!”他没有好声气地说。

阿依呆了一呆,迟疑了片刻,才终于拿起了筷子。

墨砚见状又是一阵窝火,想了想又勉强压抑下来。

他真是欠她的!

阿依只吃了半碗饭就再也吃不下了,墨砚也没有勉强,不吃饭不行但是勉强吃太多对身子也不好,拉起她出了房间,走到大门口,从小厮手里牵过雪狮,翻身上马,捞起阿依的身子放在身前,一路向雁来山的方向奔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二章 脓毒血症

雁来山是大齐国东南部最大的山脉,绵延千里,横跨多个省市。山上草木繁多,物产丰富,自高祖时期便在雁来山上修建了官道供人通行,然而除了这些官道,其他地方却极容易迷路走失。

墨砚在官道走到一半时便停下来,抱下阿依,放了雪狮,带着阿依径直向山势险峻的地方走去。

阿依什么也没问,默默地跟着他往前走,约莫走了半刻钟,当前面的山势似乎越发陡峭时,墨砚突然停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块黑巾遮住阿依的眼睛。

阿依微怔之后没有躲闪,任由他蒙住她的眼睛,紧接着身体悬空,墨砚将她打横抱起来,足尖一点,向远处飞纵而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阿依的心随着他飞快的速度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衫,蜷缩在他胸前尽力让自己变得有存在感,以免他一时忘了,手一松把她扔下去。

这样不停地行进大约持续了一刻钟,一股豁然的空气味道迎面扑来,仿佛从狭窄的地方一下子来到了宽阔的地方,连空气的味道也变得突然清爽开阔起来。他减慢了步速,仍旧没有将她放下,一直抱着她向前走,她听到了仿佛木桥的吱嘎声,朽木的味道飘了过来,脚下好似有湍急的水流川流不息地向前奔腾而去。

行了一会儿,朽木的味道逐渐消散,周围的空气又恢复了山间特有的纯净翠澈。大概又过了一刻钟,即使罩着黑布她仍旧感觉到一缕光亮似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山洞里特有的潮湿腐朽混合着青苔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山洞不长,没一会儿便出去了,然而仍旧没有结束,墨砚一直抱着她转来转去,七拐八折。足足折腾了两刻钟,才终于放下她。

双足落地,蒙在眼睛上的黑巾被解开。阿依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自己正身处在一座精致的院落,而与这精致的院落极为不搭调的是院子里站了一圈缁衣皂靴,腰挂佩剑,一看便是军人出身的护卫。

墨砚一言不发地进屋去,阿依顿了顿。迈开步子紧随其后。跟着墨砚一直来到最里边。

越往里走呼吸变得越紧绷,待看清一张悬挂着素色帷幔的大床前,阿勋正坐在一张凳子上愁眉紧拧满面哀伤时。一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加快步伐走过去,眼前的情景却让她一双干涩的杏眸骤然缩紧,心脏在一瞬间仿佛被狠狠地压榨了一下,那酸涩得可怕的滋味几乎让她腿一软瘫倒在地!

她是大夫,通过面相看得更仔细,她比普通人看到的病况还要糟糕。来之前她已经有准备。她从前蹲过监牢,虽然没有受过刑,但当时蹲着的大牢里每一天都会有犯人受刑,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号声直到现在依旧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子里。普通的监牢尚且如此,更何况秦泊南是被皇上动了刑,还是受了整整一个月的酷刑。即使侥幸挽回一条命。人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情况比她预想得还要糟,秦泊南面色惨白泛着灰青。呼吸微弱且急促,微弱是脏腑功能正在衰竭的信号,急促是因为即使脏器正在衰竭仍旧在拼了命地高热。由于身体机能正在急速下降,生命的本能为了对抗这样的衰败出现了自愈式的反应,两者发生碰撞产生的冲突越激烈,高热越难以平息。

阿勋看见她的到来大吃一惊,紧接着向墨砚投去感激的目光,越发尊敬,他完全没有想到墨砚竟然会把阿依带来,对于这个他连半点希望都没抱。

阿勋站了起来,阿依立刻坐在凳子上,望着面容惨淡憔悴,与他们最后分别时相比已经枯瘦如柴,完全看不出之前模样的秦泊南。这样的虚弱,仿佛随时要长眠不醒的虚弱让她的心颤抖得厉害,连眼睛也变得难受起来。

她拼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定了定神,手伸进被子里想要拿出他的手,然而入目的却是一层又一层雪白的绷带。花容有一瞬的失色,心仿佛又被拧了一下,顿了顿,她重新镇定起来,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将三根手指搭在秦泊南微弱的脉搏上。

一颗心在片刻之后变得冰凉冰凉,得知本该死去的他仍旧活着时的那一点喜悦被冲得烟消云散,勉强咽下心窝处的酸涩,她又轻轻地拿起他的另一只手,生怕会弄痛一般地小心翼翼。在另一只手上诊了一会儿,紧接着似因为心脏里被锋利的刀刃切割了许多刀让她十分恼火一般,她忽然伸出手去,仿佛明知道结果却仍旧要固执地再次确定一般,一粒一粒地去解他的衣服扣子。

墨砚的脸霎时黑沉下来。

哪知就在她才解开秦泊南衣衫的第三粒盘扣时,一只包裹了层层绷带的手竟悄无声息地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解下去。心脏重重一沉,她呆了一呆,抬起头望过去,对上了那一双仍旧如往常一样温煦柔和的眼。

“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去解男人的衣裳,会让人误会,这话我从前说过许多遍,你怎么就是说不听呢。”因为重病虚弱,他的嗓音十分沙哑,也正因为这样的沙哑低柔,仿佛包含了浓浓的宠溺似的,让人的心里发酸。

阿依墨块一般的杏眸在听到他如此嘶哑却温柔的嗓音时,龟裂的缝隙更大。她直勾勾地望了他一会儿,低眼时却望见了他仍旧触在她手上缠满绷带的手,他仿佛不知疼似的,望着她笑得平和,笑得柔煦。

也许是因为生命力仿佛随风摇荡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烛火一般虚弱,以至于现在的他再也不掩饰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去掩饰什么,一切都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他的眼神让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心里涌起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色。

顿了顿,她轻轻地托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很怕会弄痛他地将他的手臂放进被子里,手在他的额头及颈窝处摸了摸,却在颈窝处触到了已经落了痂凹凸不平的伤疤。心脏又一次猛烈地下沉,然而眼帘只垂下去一瞬,她抬起头对着他莞尔一笑,温声说:

“烧得好厉害,还是先退烧吧,我去煎药。”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秦泊南平卧在床上,始终温煦着表情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含笑。

阿勋犹豫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退至外屋。

墨砚在阿依一言不发地出去时,心里便确定了秦泊南的状况当真是不妙。一股无明火又一次在胸腔内燃烧起来,他抿了抿朱红的嘴唇,回过头冷冰冰地瞪着秦泊南。

“竟然叫了她来,墨大人真大度!”秦泊南看着他,轻笑着说。

“我只是不想让她知道后恨我一辈子,这是为了我和她的后半生着想。”墨砚没好气地说,顿了顿,阴沉着一双眼眸望着他,冷冷地问,“你,到底是什么病?你是大夫你自己应该知道吧。”

“没什么要紧的。”秦泊南垂下眼帘,淡淡笑说,“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抢她的,能再见她一面已经是意外之喜,过后你就带她回去吧,即使她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墨砚的心里咯噔一声,似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眸光复杂地望了他一会儿,而他竟然依旧温煦平和,淡然自若。墨砚的脸色越发阴沉,猛然别过头去,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了句:

“真是让人火大,反正最后赢的人总是你!”

“能守护她一辈子的人是你,听你这样说不舒服的人反而是我。”秦泊南敛起笑容,淡淡地说。

墨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带着愤怒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秦泊南望着他怒气冲冲地离开,虚弱的眸光收回落在对面的窗子上,已经许久没见过外面的青光了,明明是平日里最为普通的东西,现在却突然察觉到了它的宝贵,似乎人生里的其他事情亦是如此。

疲惫与病痛双双袭来,他阖闭上双眸,事到如今他并不后悔,但却遗憾,这样的遗憾就仿佛是蚀骨的病痛刺透血液汇入其中流遍全身,竟然挑动他品尝到了一丝传说中的“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的滋味。

……

阿依从正房出来,脑子里一团乱,浑浑噩噩,心慌无助,阴郁幽沉,重得仿佛就快要裂开了一样,她已经无法呼吸。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在庭院里,拐进一座假山后面,她背靠着假山,双腿一软,蜷坐下来,缩成一团。她想静静地思考一下,然而脑袋一片灰白,此刻的她什么都思考不出来。

“你缩在这里做什么?”冰冷的声音带着没好气阴沉地响起。

阿依吓了一跳,呆了呆,扭过头去,在墨砚的脸上望了一眼,复又收回目光,继续发呆。

“你不是去煎药了吗,你好歹也是个大夫吧,把人丢在房里自己跑出来傻坐着像什么话,我看他病成那样,你再耽搁下去他就永远也好不了……”

“好不了了……”阿依用比大雪里的风声还要凄凉的语调轻喃似的说。

墨砚的心一沉:“什么病?”

“脓毒血症。”

“你也治不好吗?”墨砚并不了解这种病,皱了皱眉,追问。

阿依沉默了半晌,只是无助、悲愤、凄凉与自嘲地摇头。

是啊,她治不好,所以说,这样的她算个什么大夫,她连她最想望着他一生平安的他都治不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三章 危重

脓毒血症,一种疾病在血液中繁衍滋生产生毒素,随着血液的循环破坏一切身体机能的病症,通常是由于严重的外伤却因为环境恶劣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脏东西入侵本就严重的伤口内,一遍一遍地溃烂发炎,反反复复始终无法痊愈的过程中,疾病在伤口内繁衍渗透,融入血液里,循环流动,继而败坏全部血液,败坏全部肌体。

医书上对这种病记载极少,也只是说这种病通常容易发生在监牢或军中,因为普通人极少会受那样严重的伤,就算受了严重的外伤也会及时医治,不会等到疾病入侵血液再进行治疗。而监牢和军中第一环境恶劣,第二被动过大刑的人和上了战场的人受了重伤之后都很难得到有效的医治,战场上只有伤势过重这种死法,但具体伤势过重包含了哪几种病因,却没人有空去研究。监牢里的犯人更是,不会有人给重伤的犯人请大夫,那样的犯人只有死路一条。

因而典籍上对这个病的描述很少,甚至连治疗方法都只是缓解病情,而非去治疗。

阿依蜷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她明明拼命地学习医术,自认字以来她每天看医书每天写医案,每天通过各种医案研究疑难杂症,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快要被自己这样的执拗烦到吐了,可是到头来,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心,是悲凉迷茫的,恍若一团灰蒙蒙的乱麻,没有半点生气。

墨砚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会儿,皱了皱眉,紧接着偏过头去移开目光,抚了抚漆黑如瀑的长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还没治就先说丧气话可不像你的作风,现在这种时候不是你该退缩的时候吧。”

他接着看了看天色。淡声道: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帝都去善后,你就呆在这里吧。回头我让人把你的药箱和你的衣物送来。这里很大,你不要到处乱跑,若是闷了去西边的花园逛逛倒是可以,不过现在是冬天也没什么可看的。有什么事情吩咐凤一凤二,就是刚才站在门口脸圆得像饼子的双生子。我走了。”说罢,翩然转身。扬长离去。

阿依呆了一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紫色的背影,仿佛挺拔的玉竹,又似破晓的晨风。华丽漂亮。

“墨大人,”她张了张口,还是叫住了他,轻声说,“谢谢你救了先生。”

一腔火气窜了上来,墨砚止住脚步,回过头。黑沉着脸瞪着她,恼火地问:

“我为什么非得因为他的事被你感谢?”

他生气了,阿依愣了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好像是她说错了话,但是仔细检讨了一下她又觉得自己没说错话。于是一脸迷茫。怯怯地缩了缩。

墨砚看着她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越发窝火。目不转睛地瞪着她,阴恻恻地质问:

“说,你未来的夫君是谁?”

“嗳?”阿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微怔,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墨大人?”她怕自己又答错了,下意识用了疑问的语气。

“你为什么要用疑问句?还有,这种事也值得你想一想再回答吗?”墨砚的脸色比刚刚更黑,像糊了许多年的锅底一样。

阿依也不敢回答,怕自己又答错了,呆呆地望着他,不说话。

墨砚看着她忐忑不安的表情,忽然冷哼一声,紧接着转身,明明是漫不经心却又掷地有声地强调了句:

“你给我记住了,我才是你未来的丈夫!”他话音落下时,人已经走远了。

阿依呆了一呆,墨大人突然变得一本正经,且言辞直率,与平常的他看起来不太一样,她也是第一次从霸道上体会到了一丝令她的心跳漏掉一拍的力量,以前她明明最不喜欢的就是墨大人高高在上命令她的语气,一颗幽沉的心微微摇晃,涌出来一股奇怪的感觉。

……

阿依配了方子,即使医书上记载极少,即使医书上没有记录明确的治疗方法,她还是凭借自己所学所悟努力配出了方子。这座山庄究竟是哪里阿依不知道,也没有问,好在山庄内药材齐全,两个并非是饼子脸而是娃娃脸的秀气青年对她也很和气,有求必应,要什么都行,还让她不要太拘束,让她稍稍安心。

亲手煎了药端进屋里,秦泊南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中,高热不退,却四肢发凉,脉象细速,心跳亦很微弱。阿依的心冰凉冰凉的,慌张恐惧让她几乎快要哭出来,用一根芦杆勉强把药喂秦泊南喝进去,即使是汤药里药效最快的药物,喝进去之后仍旧起效缓慢。

绿芽来送药箱时望见这一幕,差点也哭出来。

秦泊南仍旧在重度昏迷着,阿依解了他的衣服,轻柔地脱下来,露出缠满一层层绷带没有一处完好的身体。一颗心仿佛被狠狠地捏着揪了起来,她将那些带血的绷带小心翼翼地打开解下来,许多处绷带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必须用剪刀剪开,再用药油润滑了好久,才能勉强将粘连在伤口上的绷带撕下来。

因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根本就失去了意识的秦泊南也不觉得疼痛,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当所有的绷带全部解开,千疮百孔的身体映入眼帘时,阿依忍不住震惊骇然地低呼了一声,下意识捂住嘴唇,瞪圆了眼睛。眼波剧烈地颤抖着,一颗心已经被深入胸腔内的一只无形的手凝碎,那股子血腥味一直从胸腔蔓延到舌尖,心窝处只觉得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急怒攻心,急悲攻心,血不归经,直奔出一口血来!

不是绷带包裹得夸张,而是的确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有许多地方已经连皮带肉缺了一块。估计是受刑的时候重伤过后还用了盐水,即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这样的摧残,几乎全部的伤口都已经溃烂肿胀,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几乎每一处伤口都在凝血流脓,血肉模糊,血痂密结,更不要提一双骨节分明、线条优美的大手已经枯瘦如柴,伤可见骨,不成人样。

单单是用药酒清洗就花费了近三个时辰,以药酒清洗伤口应该非常疼痛才对,他却一点知觉都没有。紧接着又是用强效的外伤药膏为他涂抹遍全身,只希望药膏里的那一抹沁凉能够让他残破不堪的身体好过一些。中途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药,一直到了破晓时分,才用绷带为他的伤口全部包扎好,阿依筋疲力尽,却半点困倦的感觉都没有。

她一直守在床前,直到太阳已经上了三竿,高热已经开始有了减退的迹象,一颗心重新燃起希望,就在这时,秦泊南醒了过来。

为他擦拭嘴唇的阿依喜出望外,收回帕子,轻唤了声:

“先生,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她充满期待地问。

秦泊南自重度昏迷中苏醒,迷茫地望了望,才将眸光重新聚焦在阿依身上,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药碗,仿佛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疲惫地微闭了闭双眸,重新望向她时含着笑艰难地点点头。

若是往常,阿依是绝对不会被这样的安慰笑容骗到的,然而今天阿依望见他点头了,心里竟然不可抑制地狂喜起来,与这狂喜一同汹涌而出的还有无尽的希望,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亮亮地望着他,澄澈的眼白肉眼可见地发红。

秦泊南望着这样的她,心里有些不太好受,艰难地抬起手,用缠满绷带的手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就在这时,绿芽端了一碗温热的清粥来,阿依接过来,含着笑对秦泊南柔声说:

“先生,吃点东西吧。”

秦泊南想拒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他感觉连自己的肠胃都因为病菌的侵蚀被**破坏掉了,然而在望见她明明在笑却仿佛泫然欲泣的表情时,所有的拒绝之言都吞回肚子里去,含笑艰难地点点头。

他没有拒绝,阿依显而易见地欢喜起来,殷勤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秦泊南扶起来,拿了许多软枕给他靠着,自己坐在床沿上,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虽说是清粥,却是用磨碎了的粳米加了少许糯米熬化了的米糊,他现在只怕连硬一些的清粥都很难克化得动。

秦泊南只吃了半碗就摇摇头不吃了,阿依也没有勉强他,重新扶着他躺下来。

吃了些东西,秦泊南似也多了些力气,歇了一会儿,望着她,干裂的嘴唇微动,轻声笑问:

“你怎么在这儿,墨大人呢?”

“墨大人昨天就回去了。”

“你应该跟他一起回去。”病痛阵阵袭来,秦泊南单单是忍耐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疲倦地闭了闭眼睛,说。

“墨大人说我可以留下来。”阿依半垂下眼帘,轻声道,“再说,我不能留下先生一个人。”

秦泊南微怔,望向她,顿了顿,轻轻一笑。

“先生,我配了方子,我念给你听,你看哪里需要修改,告诉我……”她说着就要复述药方。

“解颐,”秦泊南却微笑着打断她,“你知道你看诊时有一个毛病吗?”

阿依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样的话,愣住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四章 传承

“这话我从没对你说过,毕竟你还小,经验对于一个大夫来说也不算太充足。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你每次在攸关病人性命时都会请一些人来帮忙,共同会诊,我并不是说这样是错的,不是你的行为,而是你的心态,嘴上说是为了更谨慎,其实只是因为你对自己的医术不够自信,哪怕你的治疗方案是正确的,你也喜欢叫来一群人帮你确认你是正确的,这样你才能心里有底,才能放心大胆地去治疗。”

秦泊南含笑望着她:“若是这样的心态不改,你在心理上一直依赖着其他人,你会成为一个谨慎认真的好大夫,但是你却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夫。早晚你的不自信会让你出差错,若是因为你的心态问题耽搁了病情,它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记住了,大夫是一个积攒信任力求互信的行当,永远不要让你的医案上留下污点,一旦留下污点就很难再找回初心了。”

似在对她做最后训话的话语,阿依半垂下眼帘,轻声应了一句“是”。

这一番话似乎用尽了秦泊南的全部力气,他微敛起眼眸,盯着床帐沉默了半晌,又一次望向她,缓慢轻笑道:

“脓毒血症在医案上记载极少,难得你遇到了,我将会成为你积累宝贵经验的机会,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不要因为心态问题松懈下来,你是大夫,对吧?”

阿依的心里难受极了,憋闷、酸苦、凄凉、窒息,她低着头沉默了良久,用哀求的语气轻声阻止道:

“先生,不要说这样的话……”

秦泊南望着她。轻轻一笑,抬起手在她的头上柔和地摸了摸,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曾经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将祖辈传下来的医术发扬光大,造福更多的人,但是百仁堂也有自己的规矩,我一方面明明不想要藏私,一方面却还要恪守门规,心里时常苦恼着。可自从遇到了你。我似乎想开了许多。看见你将好不容易研习成功的缝合术和开腹术只要有人问你就会毫无保留地教授出去,你说大家都是大夫,都是救人的。多一个人可以救更多的人不是更好吗,那个时候我……”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又一次望向她的脸,温声道:

“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对我来说,却仿佛过了一辈子一样。与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丰富多彩的时候,你还真神奇呢,竟然让我在不知不觉间把我会的东西全部教了给你,现在的你除了没有我经验丰富,毕竟我比你多活了十几年,但就医术来说。你与我是一样的。这一点你要牢牢地记住。”

顿了顿,他接着说:“既然已经全部教给了你。也不差这最后一样,虽然这一样百仁堂的规矩是传男不传女,且都是由上代家主对下代家主口述传承的。因为真正的秘方在祖坟里,且规矩不容许落在书面上,所以一般在上代家主退隐之前都会由下代家主跟随半年至一年,以便背诵秘方。

我并非要让你学会了之后去做什么,我说过了,我希望你自由开心地活着,我只是想传给你,过后你想传给任何你中意的人都可以,若是将来你有了像你一样天赋异禀的儿女传给他们也可以,一直传承下去吧,百年流传下来的能够医治人性命的东西,若是没落丢失了,很可惜。”

停了片刻,他收敛起笑容,严肃地对她说:“百仁堂一百五十味秘药的配方,我说,你记。虽然这里没有足够的药材供你炼制出成品,但你精通配药炼药,只要记住了药方就没有问题。”

阿依此刻并不想让他过度劳神说什么秘方,然而在对上他认真郑重的眼神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点点头,轻声应了句:

“是。”

半天外加一个通宵的时间,除了用餐和服药,秦泊南一直卧在床上背诵秘方,阿依一直坐在床前用心记忆。好在她最引以自豪的便是超强的记忆力,秦泊南只要说一遍她就能记住,再复述出来,倒是省了秦泊南的许多力气。背诵到最后阿依甚至怀疑像这种口述传承的方式其实是百仁堂为了考验继承人的能力,因为若是没有超强的记忆力做后盾,是做不成一个优秀的大夫的,不是优秀的大夫是无法继承百仁堂的。

当晨曦徐徐拉开帷幕,秦泊南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闭着双眸静静地听着她背诵完最后一则药方,久久没有开口说话。绿芽端进一碗汤药,阿依接过来捧在手里,轻声说:

“先生,把药喝了休息一下吧。”

秦泊南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阿依望着他的面色,不用伸手去摸也知道他必然又开始高热,坐在床沿上舀起一勺苦涩的药汁吹凉,小心地送到他嘴边。秦泊南张了唇,顺着她勺子的方向含入药汁,艰难地吞咽下去。

只是一碗药,却足足用了一刻钟才全部喝完。

“先生,休息一下吧。”阿依把羽毛被拉高,在他的脖子两侧掖了掖。

秦泊南闭着眼睛点点头。

阿依坐在床前守着他,秦泊南却仿佛不太安稳似的,一直没有入睡,反而过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皱起眉,似在忍耐着某种身体上的强烈痛苦似的。

只是很细微的蹙眉动作,阿依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连忙探过身子,轻声问:

“先生,哪里痛?”

秦泊南回过神来,没想到她会觉察到他如此细微的痛苦,闭着一双无力睁开的眸子,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低声说:

“好像手腕关节肿起来了,不打紧。”

阿依微怔,从被子底下托出他的手,果然手腕的关节处高高地肿了起来,脓肿的表面组织还伴有严重的水肿,轻轻一按,秦泊南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十分疼痛,他不会这个样子。

肿大的部位内部似乎有积压液体的样子,而她却不知道这个究竟该怎么办。这种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心乱如麻,她只能用一些消肿止痛的药油敷在肿得可怕的部位,再用绷带缠起来。

然而一天过去了,效果却不明显。

秦泊南又一次高热起来,这说明他身上的脓肿越发严重。

似昏迷似沉睡地过了一天一夜,当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此处的采光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建在山谷里的缘故,然而鲜艳的晚霞依旧透过窗纱映射进来,为室内染上了一抹靓丽却悲情的红晕。

他卧在床上,歪着头,静静望着那悄无声息潜入室内的迷人色彩,良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半抬起身,伏在床边用帕子捂住嘴唇,仿佛有刀子在消化道内用力切割似的,他剧烈地呕吐起来,然而吐出来的却是令他看了亦会觉得心惊胆寒的大量的鲜血!

鲜红的血被吐了出来,顺着嘴唇顺着帕子顺着手掌源源不断像河水一般流淌下来,流到地上,汇聚成一滩!

“二爷!”阿勋端着水盆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恐慌得瞪圆了眼睛,扔下水盆冲过来,扶住秦泊南蜷成一团的身子,一个七尺汉子在看见地上如此多的鲜血时竟然差一点哭出来。

秦泊南吐出许多血,身子倒轻快了一些,伏在床上静了片刻,扶着阿勋的手复又躺了回去。阿勋急忙端来清水给他漱了口,又擦拭干净嘴唇和手上的血迹。

“把绷带换了,地上清理干净,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秦泊南因为力尽虚弱,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微弱,半阖着眼眸,断断续续地说。

“二爷……”阿勋满眼担忧,心酸地望着他。

“快!”秦泊南声音微弱语气急促地低声吩咐道。

阿勋红着眼眶应了一声,先把地上用水抹净了,又找出新绷带来脱了旧的重新敷了药包扎好。

“她呢?”秦泊南眼望着床顶,轻声问。

“解颐姑娘给二爷煎药去了。”

秦泊南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头,一直到新绷带缠好,阿勋端着血水出去处理了复又进来,拧干了湿布巾放在他的额头上。

“阿勋。”秦泊南忽然唤了一声。

“是,二爷。”

“……待我去了之后,你跟着解颐吧,你跟在我身边许多年,催促你你总说不急不急,到现在都没有成家,孑然一身就算给你自由你只怕也不知该做什么吧。解颐她心善,必不会亏待你,而且无论发生什么,最终她也不会舍弃医者这个行当,就算百仁堂倒了,但是早晚有一天她会自立门派创造出比百仁堂更辉煌的时代,你跟着她早晚有发挥你所长的地方,像辅助我一样去辅助她吧。”

“二爷……”阿勋双眼含泪,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觉得心痛如刀。

“还有那块鲤鱼令,一并交给她,随她处置吧。”秦泊南怅然地叹息道。

阿勋望着他,停了一会儿,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答道:

“是!”(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五章 自尊

断断续续下了两个月的雪终于停了,阳光久违地驱散了云彩,明媚地探出头来。一缕阳光直射进房间内,像一束亮闪闪的金线,不仅照亮房间,亦照亮了灰蒙蒙的心灵,覆盖着灰尘的心脏被短暂地擦拭干净,似突然便豁亮了起来。

秦泊南今日的精神不错,已经由高烧转为低烧,也许是阿依连熬了几夜才修改出来的药方起了些作用。

他坐在床上服了药,含了一粒蜜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曾经无数次地合作配药,阿依却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讨厌喝药。

秦泊南歪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轻声叹道:

“天总算放晴了!”

“是啊,外面的大雪已经快要没过大腿了,再不停出门就要被淹没了。”阿依把药碗递给绿芽拿走,回过头来说。

“真的是因为雪下得太大,不是因为你长得太矮的缘故?”秦泊南有了点力气,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阿依看着他,额角突然蹦出青筋来跳了跳,惹得秦泊南轻笑连连。

于是阿依便不再生气,至少他现在的心情很好,这也是好的。

顿了顿,秦泊南却敛起笑,望着窗外,有些忧虑地说:

“下了这么大的雪,那些房子不结实的人家说不定住房又要塌掉,也不知道这一次会有多少人受伤,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还有那些一直以来都无家可归的人,这样大的雪只怕会冻死街头。收去那么多的钱财,也不知道今年的赈灾银两能不能尽数到位。”

自然不可能,皇上好不容易才捏了一串莫须有的罪名没收了秦府家产,还没捂热乎哪有可能会放手赈济灾民。更何况大齐国贪官那么多,没有给足银子都会层层剥削,即使增加了赈灾银两只怕剥削得会更严重。更何况……

“先生这种时候就不要想那些事了,那些是朝廷的事,与先生又有什么关系。还要先生来费神!”她有些恼怒,垂着眼帘语气生硬地道。

她的语气莫名地有些激烈,秦泊南微怔,望了她一会儿,呵地笑了,却没说什么。顿了顿。轻声提议道:

“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出去走走吧?”

“咦?可是今天很冷,再说……”阿依担心起来。想要出言阻止。

“我今天觉得好多了,总躺在床上反而不好,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他坚持说。

之前他已经几次提出想要出门,都被阿依以天气不好为由拒绝了,他也没说什么,不过他今天却特别坚持。阿依自然知道即使是久病的人每天卧在床上也不太好。犹豫了半晌,只得点头答应,去柜子里拿出冬衣,把皮袄棉裤棉袍一股脑儿地帮他套上。

秦泊南面上不好意思,几次说要自己来,却因为手已经肿得要抬起来极艰难。被阿依拒绝。只得作罢。

“先生,你转过去。我帮你梳梳头吧。”

秦泊南坐在床上,顺从地点点头,转过身去。

阿依便去自己的妆奁里拿出梳子,立在他身后托起他的长发为他梳头,然而才梳了一下却怔住了,这些天她一直关注着他的病情没有注意其他,今天看时原来那一头乌黑卷曲仿佛黑瀑布卷起了浪花的长发竟然苍白了大半。

“怎么了?”感觉到她停下来了,他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她轻笑着说,继续若无其事地为他梳理头发,只是心里却发酸,酸得好似藏了一颗青柠檬一样。

理顺了长发,用方巾高高地束起来,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青色的棉靴蹲下来说:

“先生,穿这个吧,外面虽然已经除了雪,但地上很冷,这鞋里有毛毛。”

“你哪来的这些东西?”秦泊南疑惑地问。

“我请人去置办的,虽然是成衣,不过却是锦绣庄的衣服,用的是先生给我的金叶子,我让凤一帮忙换了银子,所以先生尽管穿。”阿依一本正经地说着,握住他的脚腕,就要把鞋子给他套上。

秦泊南一阵窘迫,想要收回脚说自己穿,然而挣脱之间却扯动了已经肿大的脚腕关节,倒吸了一口凉气,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阿依已经把棉靴穿在他的脚上,嘴里咕哝道:

“先生你别乱动!”紧接着,又从柜子里抱出一件莲青色狐皮斗篷和一圈镶着银狐毛的灰鼠皮帽子,把斗篷裹在他身上,又要将帽子扣在他头上。

他摇晃着头躲开不想戴,她却固执地将帽子戴在他头上,认真地告诫:

“先生,雪化时比下雪时还要冷,就算阳光好也不行,不戴帽子不可以出门!”

秦泊南无奈,只得从了。

阿依出去唤了阿勋,很快,阿勋从外面推进来一把木制轮椅。秦泊南一张惨白的脸刷地绿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买来的,前些日子先生总说要出门我就让人帮忙买来了,本想等天暖一些再推先生出去,先生,你坐上来,我推你出去,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又能透气又不会冷。”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自从秦府被抄家过后他已经够狼狈了,他不想要再狼狈下去,尤其是在她面前,虽然他赶不走她,但是至少在最后一次,让他留一个完美无瑕的影子在她的心里吧。

他扶着床板试图站起来,然而全身主要关节的脓肿根本不允许他自由站立行走,双足落地只是稍稍地施加一点压力,钻心难忍的疼痛自下而上飞速袭来,让他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阿依心惊,慌忙扶住他,不敢去触碰他的手掌,只得双手撑在他的胳膊上,扶着他重新坐回床上,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地道:

“先生,你不让我推你出去我就不许你出去!”

秦泊南沉默着垂下头,眸色灰败下来,已经不是一句“狼狈”就能遮掩过去的,他想维持住这些年来她在心里对他怀抱着的尊敬、崇拜、仰慕,他不想在最后令自己在她心目中苦心建立起来的一切垮塌,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一点自尊,然而现在别说是自尊了,就连自嘲都嘲讽不下去了。

早知道他就不提要出去的事了。

阿依看了他一眼,忽然蹲下来,仰起脸看着他说:

“先生,我还是说实话好了,我之所以请人帮忙买这个是因为我想推先生出去,我想推着先生出去转转。”

秦泊南微怔,低着头望着她。

“先生不愿意让我推吗?”她似有些落寞,幽怨了一张小脸,鼓着腮咕哝。

“也不是不愿意……”秦泊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下意识偏过头去,轻声说。

“那我们就走吧!”阿依立刻高兴起来,站起身唤了声,“阿勋总管!”

阿勋赶忙把轮椅推过来,秦泊南很尴尬,心里是极不愿意的,却因为自己刚刚松了口,又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心意,只得半推半就地坐在轮椅上。阿勋将他推到门口,抱出门槛下了台阶。

明媚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迎面扑来的冬风干燥地寒冷着,阿依俯下身又将秦泊南的斗篷拉一拉,这才推着他走出院门,向山庄西面的花园去。

“这里大概是墨家的禁地,不要走太远,只在附近转转吧。”秦泊南任由她在后面推着,双手套在狐皮暖手筒里,轻声提醒。

“墨大人临走前说过我可以去西边花园,我之前也去看过一次,西边花园有个很好玩的地方,我带先生去看。”阿依含笑说。

秦泊南点点头。

温暖的阳光穿梭于空气的缝隙里,舒畅,绵长,折射出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影。冬季特有的被冰冻过了的气息弥漫在冬风里,把天地间的一切空虚盈满。阳光下,一缕缕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尘埃漂浮在半空中,形成一束束纤细的灰白色线条,只有在眼错时才会被察觉,然而下一刻又不见了踪影。

秦泊南有些眼花,但冰冷的气息让他的头脑从未有过地清醒,缠绵病榻了许久,只有在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冬风拂过微微发颤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两人来到一座石桥前,桥下是活水,许多处堆积着雪,大部分已经凝固成冰。

石桥的两头有两级台阶,阿依将轮椅推到台阶前,秦泊南见状才想说自己下来让她抬着轮椅上去,阿依却已经俯下身,连人带轮椅一起抬起来,上了两级台阶,稳稳地放在石桥上。

秦泊南瞠目结舌,在她放下轮椅脸红扑扑地直起腰时,他望着她,愕然道:

“你的力气还真大!”

“我可以一个人抬起一只大水缸,大水缸比先生重多了。”阿依不以为然地说。

秦泊南哑口无言,只得点了点头。

阿依推着他过了石桥,来到山庄的花园里,现在是冬季,除了苍松翠柏尚有绿色,其他的早已全部凋零,荒凉的冬风吹拂过荒凉的花园使本就荒凉的节气越发荒凉起来。

冬季,似乎就是剥夺一切生命的季节。

秦泊南眸光微黯。

阿依推着他顺着羊肠小径转过一个弯,紧接着指着前方对他笑说:

“先生,你看,就是那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六章 墨家的身世

一座以水晶琉璃砖垒成的圆顶建筑,顶棚高高,棚顶和四面皆是透明的,阳光穿过屋顶亮堂堂地照射在琉璃房子里,房子里摆满了翠绿翠绿的植物,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华丽的生机盎然的水晶宫殿一样。

“凤一说这里是花房。”阿依推着秦泊南顺着宽阔高长的琉璃大门进去。

大概是透明色的琉璃吸光较好,花房的地面也比其他地方的地面温度高一些,因此从正午开始阳光充足时此处竟比房间还要温暖一些,又亮堂又温暖,阿依第一次来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本想等着天气暖和时带先生过来瞧瞧,没想到提前过来了。

秦泊南望着花房内优美有序地摆放了许多花架子,花架子上层层叠叠摆满了鲜绿的植物与嫩翠的盆栽,因为有许多绿色的植物,这里的空气比外面干冷地清新着的空气还要令人心旷神怡,置身其中仿佛沐浴在森林浴里。

“的确是个好地方!”秦泊南含笑轻叹,“不愧是墨家二少,还真会玩呢,这样的一座花房都能赶上在帝都中心地段的一座豪宅了。”

“那么贵?”阿依大吃一惊。

“这种花房是只有宫里才有的东西。”秦泊南微笑着说,指了指前面被绿色的藤蔓优美地缠绕着的双人椅。

阿依推着他走过去,好奇地问:

“先生怎么知道这里是霆雅哥哥盖的?这里好像有花,霆雅哥哥花粉过敏。”

“他喜欢花却不能接近,一直想要这样的花房,虽然不能进来,却能隔着墙观看。”秦泊南强忍着身体的肿痛。从轮椅上下来,勉强靠自己坐在长椅上,靠在靠背上,在心里轻舒了口气,望着对面花架上的许多花盆,笑说,“那个架子上的是秋海棠。可能是因为这里比外面暖和。你看,那一株还有花苞,大概过些时日就能开了。”

阿依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株绿油油的花枝上正挂着两朵粉红色的花苞,并排挨在一起,其中一朵花瓣顶端已经微微打开,好像只要再温暖一点就会马上绽放的样子。

“都这个时节了竟然还有海棠花。真稀奇,难道是花妖?”

“是花妖更好。我想看花妖开花。”秦泊南笑说。

“先生想看它开花吗?”阿依问。

秦泊南点了点头,于是阿依笑盈盈地道:

“那我会看着它的,等它开花了我和先生再来看。”

秦泊南望着她,莞尔一笑。顿了顿,却轻轻地咳嗽起来。阿依唬了一跳,忙去一旁烧着文火的小泥炉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他,慌问:

“先生。你也花粉过敏了吗?”

秦泊南摇摇头,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是川贝白梨花蜜水,喝了半盏之后喉咙处才舒服了一些。

“先生,不然还是回去床上躺一会儿吧,等天暖一些再出来。”阿依满眼担心地说。

“都已经来了,这里又暖和,与其再走回去,不如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我只是喉咙有点不舒服,不碍的。”他含笑拍了拍长椅,“你坐下来。”

一直站着的阿依迟疑了片刻,才乖乖地坐在他身旁。

“先生,你真的不是花粉过敏?”

“花都还没开,哪里有花粉给我过敏,你太小心了,就算变成这样我也没有那么弱,闻一闻花就晕倒,割破手指也晕倒。”

“先生,你是在说霆雅哥哥吗?”

“待他从南边回来,主治大夫大概会变成你,你要注意他的外伤,他的血液与普通人相比其中似缺少了些什么,一点小伤口如果没有及时有效地处理,都有可能并发其他症状。”秦泊南捧着热腾腾的茶盏,轻声提醒。

阿依并不想听这些好像是在做最后交代的话,想改变话题,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在他的话题上打转儿往旁边扯:

“我听说霆雅哥哥的病叫做‘皇家病’,先皇的先皇的先皇就得过这样的病?”

“你听谁说的?”秦泊南眉一皱,问。

“御医院的兰公子说的。”

“这件事你心里知道就行了,今后千万不要对人提起。”

“为什么?”阿依一愣。

“这话题是帝都的禁忌,皇上不喜欢听,皇后也不喜欢听。”

“这关皇上和皇后什么事?”阿依皱了皱眉,一听到“皇上”这两个字心里就有一种恨不得一把火将他烧掉的愤怒。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淡淡说:

“罢了,你知道也不打紧,现在知道免得以后发生什么事,墨大人心口不一不肯告诉你,再弄出其他误会来。不过这件事你知道了以后一定要藏在心里,否则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阿依狐疑地望着他,莫名其妙。

“墨研是皇上的私生子。”俄而,秦泊南毫无预兆地抛下一句让阿依瞠目结舌的话,她呆了一呆。

“啊?”她张口结舌,讶然无语,“私生子是什么意思?难道墨夫人……墨夫人……”难道墨夫人年轻时候给护国候戴了绿帽,墨夫人的确是个随性洒脱的人……护国候真可怜!

“和墨夫人没有关系。”秦泊南知道她想差了,否定,慢条斯理地书说,“墨研是墨虎的妹妹墨韶的孩子,墨韶已经离世了。墨韶是个貌美活泼的姑娘,也非常有才情,以前在帝都里十分有名气,幼年时也定了亲事,对方仪表堂堂,两人算是天作之合。只可惜墨韶命不好,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新郎官才入新房便突然暴毙,喜事成丧。

墨家担心女儿未婚成寡会受欺负,所以把她接了回来。婆家虽然慑于墨家威势不敢说什么,但心里怨恨还是有的,虽然她夫君是因为大婚时饮酒过量才暴毙的,可男方家为了泄愤,私下里到处散播墨韶是扫把星、克夫。本身守寡难再嫁,更何况还背了一个克服的骂名,墨韶虽然活泼开朗却也受不住流言蜚语,过度悲伤一直缠绵病榻。

只是没想到就在她守寡的第二年,当时还是保亲王的皇上突然拜访护国候府,并在中途离席更衣之际在花园里恰巧遇到了墨韶。两人背着人暗地里私会,一来二去,墨韶有了身孕。但是寡妇的身份是不可能成为侧妃的,墨韶又不愿意做没名没分的侍妾,我不知道皇上是怎样安抚她的,不过墨研出生后墨韶又等了五年,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入府无望。

皇上对墨韶还是很喜欢的,因为没办法将墨韶纳入王府,所以派了皇家暗卫里最厉害的紫衣卫首领岚山前来保护她和墨研。让皇上没想到的是,墨韶等了五年发现自己的感情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竟然移情别恋,因为和岚山朝夕相处,二人日久生情。皇上发现后,岚山被杀,之后还没来得及对墨韶怎么样时,便被派去出征了。

他没想到的是岚山被杀时,墨韶已经有了身孕,墨虎担心孩子会被杀害,于是趁皇上离京之际,谎称生下来的孩子是自己的私生子,当然这是墨夫人的主意,墨夫人一向机敏宽容,是一个很值得人尊敬的女人。”

“那个后生下来的孩子……”阿依愕然地望着他,不可置信地问。

“就是墨砚。”秦泊南看着她回答。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不知所措地摩挲起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墨砚竟然不是墨夫人的孩子,墨研与墨砚也不是同父同母所生,而是同母异父。真相带给她的冲击性太大,让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茫然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

“那墨大人的亲生母亲呢?”

“因为新婚之夜守寡那件事,墨韶的身体很不好,又因为岚山被杀伤心欲绝,那个时候偏偏还怀有身孕,好不容易熬到要生下来时过程却很惊险,月子里因为心情抑郁恢复得极不好,墨砚出生后她就一直病着,并且越病越重,终成绝症。之后皇上回来了,还没忘记自己被女人背叛的事情,于是吩咐我准备一瓶毒酒,在墨砚三岁的时候让我送去给墨韶逼她服毒自尽。”

阿依无声地倒吸了口气,杏眼圆睁,诧然望向他。

“这就是墨砚讨厌我的原因。”秦泊南含笑说。

“先生、真的逼墨大人的生母服毒了?”

“算是吧,我当时说明了来意,把毒酒给她,问她要不要喝。她大概是觉得对不起岚山,又不愿再受不治之症的折磨,接过去服毒自尽了。”

阿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先生害死墨大人的生母的,顿了顿,狐疑地问:

“可是墨大人为什么会知道他三岁的时候发生的事?”

“自然是他哥哥告诉他的。”秦泊南半垂下眼帘,莞尔一笑,“比起墨砚,真正危险的是墨研,自幼体弱多病,自幼却也极其有野心。”顿了顿,他轻叹口气,“虽然墨韶是自己服毒的,不过那之后每次回想我还是觉得心中有愧,那个时候我以为她痛苦成那样,死去不失为一种解脱,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是太傲慢了。我这一生一共做过三件每每想起来都十分后悔的事,这件事是其中之一。”(未完待续)

...

...

第四百八七章 胎记

“那另外两件是什么?”阿依好奇地问。

“另外就是我不该把殷素娘再领回府。”秦泊南仰起头,轻叹了口气。

听他这样说阿依并不意外,眸光微沉,她也有两件最后悔的事:一是那天在山阳县她就不应该救景凛,她就应该置之不理让他发病身亡;第二就是那一天晚上她应该当机立断处置了四姨娘,而不是等先生回来。

只是既然提到了四姨娘,面色沉敛下来,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先生,四姨娘她、是不是与皇上有什么关系?”

秦泊南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阿依觉得他不想回答,顿了顿,想要转移话题,便问:

“那先生还剩下一件后悔的事是什么?”

秦泊南没有回答。

阿依便觉得自己又失言了,藏在心底里十分后悔的事情一般人都不会想说出来吧,尴尬了片刻,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接下来的话题,却听秦泊南忽然开口,涩然一笑:

“剩下的那一件事也与她有关,是关于她孩儿的事。”

“嗳?”阿依愣了愣,狐疑地问,“宣少爷?”

“不是宣儿,宣儿是她后来有的孩子。是她的前一个孩子,和皇上诞下的孩子。”秦泊南望着她,微笑着说,“是一个活泼又爱笑的小公主。”

阿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四姨娘竟然与皇上有一腿,她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只是不敢相信。她还真是低估了四姨娘的可能性!

“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逃婚其实是为了代人入宫,只是没想到入宫之后生了重病,就被挪进冷宫了。新入宫的女子那么多,待她病好了也错过了先皇宠幸的机会,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后来她在宫里遇到了保亲王,保亲王当时在皇子里已经有很大的势力。她为了保亲王做了许多事。又暗结珠胎,便被保亲王偷渡出宫,在王府里生下一个女孩子。她生下孩子时正赶上皇家祭祀。府内无主人,那些侍妾仗着比她先入府处处欺辱她,导致早产,那些人却不肯请产婆大夫。

她无依无靠又不知所措。无奈只得托人来求我,我偷偷地进去给她接生了。软绵绵香喷喷的小姑娘。虽然是早产,却健康又顽强,才出来时都没有呼吸了,我给她吹气吹了小半刻钟她才终于哭出声。不过哭了两下马上就不哭了。她的眼睛大大的,看着我笑的模样非常可爱,那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

说到这里时。他的唇角漾开一抹异常温柔的笑意。

“那个孩子呢?”阿依有些不太高兴地问,非常可爱是怎么个可爱法。她活了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才叫‘可爱’!

秦泊南唇角的笑容落寞下来,沉默了半晌,才轻声回答:

“那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我本以为她会成为小郡主,快快乐乐地活着,没想到皇上突然被先皇派去出征,当时的保亲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虽说十分善妒,但我猜测必是她触到了皇后的逆鳞,不然皇后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动手,诬陷她与府中下人有染,趁皇上不在时要先斩后奏处置了她。

她倒是也有本事,带着孩子连夜逃了出来。给我送信时恰好我不在府里,待我知道她出逃她已经逃出了帝都。我追过去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结果刺客先一步赶到,她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至于那个孩子,在争抢中被刺客一把丢下山崖,我想抓住她却没有抓住,眼看着她顺着山崖坠下去了。”

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再次谈起这件事,他仍旧满心惋惜与伤感。

阿依觉察到他的伤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听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他好像很悲伤的样子,她歪头想了一会儿,劝道:

“先生,摔下山崖也未必会死,我和墨大人上次从山崖掉下去就活得好好的,我毫发无伤,墨大人断了肋骨还是因为被我压断的,那个姑娘说不定还活着。”

“你之所以毫发无伤是因为有墨大人在,那只是侥幸而已。”秦泊南哑然无语地回答。

“也许那个姑娘也侥幸了呢,先生,那个姑娘有没有什么方便认出来的特征,比方说哪里长得很奇怪之类的?”

秦泊南见她认真问,想了一想,也就认真回答了: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长得漂亮的人很多,再说先生你看见她时她还是婴儿吧,婴儿长得都一个样,你究竟从哪里看出来她漂亮了?”

“虽然是婴儿,不过的确很漂亮,又软又白又嫩……”

“我说的是长得奇怪的地方。”小孩子都又软又白又嫩吧,除非营养不良。

“奇怪的地方?”秦泊南回忆了半晌,“眼睛特别大,一双眼睛就占了小半张脸。”他认真地回答。

“那是鬼吧……”

“就像你的眼睛一样!”秦泊南看着她的脸,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我是鬼吗?”阿依眉角狠抽地问。

“明明又大又漂亮。”秦泊南望着她,有点不满,觉得自己的审美观被侮辱了。

又大又漂亮是在说她吗?

阿依心跳微微一顿,耳珠好像热了起来,顿了顿,认真地问:

“我说的是奇怪的地方,比如胎记、痣、疤痕之类的,我知道好多被拐走或者丢失的孩子最后都是靠这些回到父母身边的,那个姑娘身上可有这些东西?既然是先生接生的,先生应该知道吧?”

秦泊南沉吟了片刻,望着她笑说:

“还真有,那姑娘的胎记位置很特别,别人都是长在肩膀上、手心里、腰腹部或大腿上,她却长在大脚趾上,而且最有趣的是刚好长在指腹的正中央,恰好是一颗花朵形的胭脂记。”

阿依心里咯噔一声,一张小脸霎时僵硬起来,她眸光惊愕地望着他。因为过度惊愕,她的眸光反而变得比脸色还要僵硬。心尖开始颤抖,脚尖开始颤抖,指尖开始颤抖,就连脑袋里也开始颤抖。心一片空白,脑袋一片空白,嘴唇变得苍白,就连一双漆黑硕大的杏眸也褪去了先时好不容易才积攒的一点色彩,变得惨白起来。

一双颤抖的指尖在衣袖下蜷起,她目不交睫地望着他,激烈地颤抖着眼眸深处的瞳仁,轻轻动起苍白的嘴唇,结结巴巴地问:

“先、先生,你没记错,真的是大脚趾指腹上有一颗胭脂记?”

秦泊南点点头。

“左脚还是右脚?”她追问。

秦泊南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积极地问这个,想了想,还是回答了:

“我记得大概是左脚吧。”

阿依的面色越发苍白,呆了一呆,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缩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心里翻江倒海,好似沸腾的开水在不停地冒着泡泡。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秦泊南见她面色有异,关切地问。

阿依摇了摇头,小声回答:“没有。”

秦泊南满腹狐疑,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瞥了她一眼,见她还在低着脑袋发愣,忍不住追问了句:

“你肚子痛吗?”

阿依又摇了摇头。

秦泊南肚子里的狐疑更多。

“先生,”过了一会儿,阿依忽然低着脑袋,轻声问,“你确定那个左脚拇指的指腹上长着一个花形胭脂记的女孩子是皇上和四姨娘的孩子?”

“嗯。”秦泊南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如果那个孩子现在活着的话,今年大概多少岁?”

“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十五年前的冬天,如果长到现在也有十五岁了。”

阿依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忽然弯下腰身脱去左脚上的高底羊皮短帮绣花鞋,解了绣着海棠花纹的白袜,露出一只如雪雕一般柔软细腻,光滑白皙的莲足。秦泊南心里一跳,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尴尬地道:

“你在做什么?”

“那个胎记……”她抱着一只小脚,轻声问,“是像这样的吗?”

秦泊南微怔,讶然回过头去,眸光却正好落在她左脚拇指的指腹。白皙细嫩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把的莲足上,一粒嫣红的胭脂记鲜艳地染在柔软滑腻的指腹上,被如雪的肌肤衬着,越发显得娇艳欲滴,恍若一棵含苞待放的花朵!

秦泊南呆了一呆,心脏重重一沉,下意识伸出手去,落在她的小脚上。

指尖在那粒胭脂记上轻轻擦过,的确是一枚胎记没有错,的确是这枚胎记没有错,难怪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心里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难怪当她叫住他时他会鬼使神差地将她带回来,难怪他会时常因为她那一双美丽的杏眸微微失神,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们之间似的。

十五年前,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看到的人;十五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山崖无法援救而暗自懊悔。

……现在已经是十五年后了。

命运,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他望着她的小脚,忍不住呵地轻笑起来,抬起头,又一次望向她大大的杏眼,恍若松了一口气似的含笑轻声叹道:

“真好呐,你还活着!”(未完待续)

...

...

第四百八八章 宝图

肯定的答案!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僵硬着一张小脸重新穿上白袜,弯腰套上小羊皮鞋,整理好鞋子上的毛边。

秦泊南似乎还没有从莫名强烈的喜悦和对世事神奇的感叹中醒过神来,含笑望着她,饶有兴致地说:

“我曾许多次地幻想过你长大后的样子,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

“我现在一点也不可爱真是抱歉,让先生失望了。”阿依额角上的青筋冒出来跳了跳,咬着牙生硬地道。

“我没说你现在不可爱,只是你刚出生时明明早产却大手大脚的,我还预言说你长大后一定会很高挑……”

“……”阿依的脸刷地黑了,额角的青筋更加愉快地跳动!

“我开玩笑的,小个子也有小个子的可爱。”秦泊南笑眯眯地说。

“先生,你这不算是安慰吧?”阿依直起腰身,黑着脸问。

秦泊南莞尔一笑,又忍不住从暖手筒里艰难地抬起缠满绷带的手,放在她的头上,望着她的大眼睛温声轻说:

“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阿依心跳微顿,愣了一愣,熟悉的温度从掌心处顺着绷带汇入她的头顶,让她两腮微热。她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竟然在这种时候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其实她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是太在意,现在得知了那样的真相也没什么好高兴或好悲伤的。但是有一点却让她稍微雀跃,这一丝雀跃竟然占据了她全部的心,驱走了其他复杂情的感,让她庆幸她可以知道这件事,那就是。原来十五年前她就认识先生了……

“难怪你会和画扇公主那样相像,原来是侄女像姑姑啊。”秦泊南因为关节肿大不能受凉,本想再摸她一会儿,却不能抬得太久,只得收回手,遗憾地缩进暖手筒里。

“啊,这么说……”阿依被他提醒。知道自己与先生很久以前就相识的喜悦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阴霾,一张小脸绷了起来,变得阴暗僵硬。“我的生父是对他的亲妹妹抱着奇怪的情愫、对他的亲生女儿怀有非分之想,年年加税、陷害忠良、不顾民间疾苦、让整个大齐国怨声载道,乞丐遍地的皇帝。我的生母则是退婚出走成了先皇的宫女,结果偷了先皇的皇子。再然后成了前任未婚夫的姨娘,又偷了前任未婚夫弟弟的女人?我好像得知了一个恶心得不得了的真相。”她漠然地说。

“话也不是这样说。”秦泊南知道她素来讨厌殷素娘和景凛,而现在只怕已经不是讨厌那么简单了,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对方又是她的亲生父母。即使他们有许多恩怨,可是生父母就是生父母,他真心不希望她因为怨恨自己的生身父母而痛苦。“皇上他不知道你是他的女儿,他现在正在派人四处找你……”虽然动机不纯。“至于皇上如何治国,管理国家不是那么容易的,做皇子时他也有很多雄心抱负……只是天下事没有那么简单。至于你的生母,说来也是我不好,过去我母亲对她很苛刻,寄人篱下总是有许多伤心事。说是攀附富贵,其实她只是想过更好的日子罢了。”

阿依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泊南望着她,知道她虽然一直没有表情,但心里却很在意这件事,恐怕有许多结解不开。回想起她以前提到过的她的身世,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竟然沦落到了那种地步,让人唏嘘。

只是皇上对这个孩子的态度……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想起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眸光微闪,轻叹道:

“这下糟了!”

阿依微怔,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秦泊南望着她,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幸亏被我先知道了。”顿了顿,续道,“我们回房去吧,我有些事情交代你去做。”

阿依迷惑不解,但见他很认真,似有些焦焦虑的模样,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地应了,站起来扶着他重新坐回轮椅,推着他出了花房,又回到温暖的幽兰轩内。

秦泊南进入卧室,没有再回床上去,而是遣走了阿勋,回过头来对阿依说:

“本来我以为这方子没什么用所以没告诉你,当初这方子之所以被配制出来也是因为要装神弄鬼的,除非心术不正想要掩藏些什么,否则没什么用,现在教给你吧,说不定以后你能用到,以你的身份来说。我说,你记!”

阿依应了一声,一头雾水地听他随口说出两则药方,用心记住了。

“黄昏之前,把后两种药水配出来。”秦泊南听完她的重复,平声吩咐。

阿依不明所以,但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只得答了一句“是”,迟疑着出去了。

秦泊南望着她出去了,这才重新望向窗外顺着窗纱透进来的明媚阳光,对于他来说,这样的阳光是最为宝贵的,只是越宝贵的东西周围潜伏着的危险越多,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

药水的配制过程极其复杂,待到阿依好不容易配制好,提了两罐回来时,秦泊南已经服过药用过膳,正依靠在床上艰难地拆解手上缠着的绷带。

他的双手虽然外伤已经有痊愈的趋势,但是因为脓毒血症关节部位肿得很厉害,每一天都要换药,并且用绷带缠绕以稍稍束缚的方式能缓和部分脓肿的关节所带来的疼痛。

“先生,你怎么把绷带拆掉了?”她心里一急,慌忙上前问。

秦泊南已经将双手的绷带全部拆开,放在一旁,在她手里的罐子上扫了一眼:

“配好了?”

“是。”阿依把两罐药水递过来给他看。

秦泊南用手指分别沾了两种药水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对她笑说:

“就是这个,配的很好。”

阿依还来不及回答,只听秦泊南又说:

“你去让门外守着的那些人今晚不要守在院子里,让他们守到院外面去,我有话对你说。”

阿依微怔,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听院子里传来一片脚步声,院子里的侍卫全退了出去。阿依重新回到房间里,秦泊南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微阖双眸仔细倾听周围的确没有人了,淡声道:

“上前来。”

阿依走过来,立在床前。秦泊南拍了拍身旁的床板,阿依在床沿坐下,迷惑地望着他。

秦泊南歪在软枕上看了她一会儿,幽声道:

“大齐国建国之前天下三分,燕虹国、夏岚国、周国。周国与燕虹国国土国力都相当,夏岚国国土最小军事最弱但却最富有,原因是夏岚国以经商为主业。虽然是三国中最富有的,但却是民心最散的一个国家,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大齐国建国后会重农轻商。现在皇室的景氏一族当年是周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胄,因为当初周国皇室要铲除景家,景家奋起反抗,燕虹国见此情景,隔着一个夏岚国开始攻打周国,于是演变成了三国大战。

秦家的先祖秦夜出身夏岚国国师一族,国师一族在夏岚国十分显赫,但很早以前大概是因为在家里过得不顺心,秦夜跑出来一直女扮男装游走于民间。没错,她是个女人,虽然她是秦家的先祖,不过我是真的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据说她精医术通占卜,还会制作许多奇妙的东西,后来她遇到了正在四处征战的高祖皇帝,先前高祖皇帝想请她出山辅佐,她不答应,高祖皇帝四顾四请,最终请她出了山。

即使到最后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女人,只有高祖皇帝和他们两个人的儿子知道。她陪着高祖皇帝征战四方,据说做了许多厉害的武器,甚至她一个人替高祖皇帝拿下了作为她母国的夏岚国。自从她出了山,很快高祖皇帝便平定了天下。但那时高祖皇帝在家乡已有妻儿,且那名女子家世显赫,天下归一后以前的夫人被立为皇后,而她被封为帝师,其实在高祖皇帝没过世时,她是高祖皇帝的帝师,之后才是新帝的帝师。

高祖皇帝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下旨皇族永远不许对秦氏为难,皇族与秦氏共享大齐国太平盛世,秦氏家主可上斩昏君下斩佞臣,秦氏家主代代为帝师。心意是好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但他显然是被感情冲昏了头,一点不顾之后的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不顾先祖的反对私自下了这么多道圣旨,把我们秦家搅得乱七八糟,甚至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当时有两份宝藏,一份是夏岚国的龙脉宝藏被他尽数赠与他和先祖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们秦家的老祖宗。另一份是周国的国库和昔日燕虹国的宝藏,夏岚国那个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后面这个是建国后高祖皇帝自己建的,也就是所谓的大齐国龙脉。

据说这份龙脉里不仅有大量的财富,还有当年在征战四方时先祖研制出的武器。高祖皇帝埋下这些宝藏后立下旨意非乱世不可以开启,并将宝藏图一分为二:一份由老皇帝弥留之际传给新帝,一份在作为帝师的秦家家主手里。他以为这样做可以让新帝对秦家心怀顾虑,被迫永远与秦家交好,间接保住秦家的荣华富贵,只可惜过了几代之后就变了样……”(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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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九章 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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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从第几代开始,秦家的势力开始逐渐被削弱,经历过几次篡位,新帝不再是老皇帝指定的皇帝,当时的家主对新帝极为不满,在被逼迫交出宝图时,否认了秦家那半份宝图的存在。在那之后宫中代代相传的半份宝图消失,之后皇族之间又发生了大规模的乱斗,就是那场最著名的‘八王之乱’,那一代的家主无法再忍受皇室的打压,又对当时的朝廷很不满,愤然辞官,离开帝都开了百仁堂。

八王之乱历经了十年才最终平息,虽尘埃落定,皇族却开始衰败。百仁堂因为背后有夏岚国的宝藏做后盾,从八王之乱时就开始散财救济百姓。那个时候的百仁堂不仅是医馆也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无论是饱受战乱之苦的人还是经历了天灾疾病的百姓都会被救济。当时的百仁堂几乎在大齐国的每个城镇都有专门用于救济穷苦之人的地方,几乎每个城镇都有愿意加入百仁堂并在闲暇时前来帮忙的善心人,百仁堂‘首善堂’的名号其实从那时候就已经积累起来了。

可因为名声太响亮,之后又忽然开始传说秦家人是高祖血脉,于是即使没有在朝堂上做官,也被打压得体无完肤,没有办法,救济只能从明面上转移到暗处里。当时的家主十分气愤,抑郁而终,也有另一种说法其实是被暗杀。新家主因为父亲的死对皇室极为憎恨,开始豢养私军,却因为几乎被察觉,那一次秦家差点被皇室连根拔起,虽然最终化险为夷。但私军自然不敢再养,自那以后皇室与秦家的嫌隙更深。

后来听说宫里的那半份宝图找到了,秦家被皇上胁迫只得重回帝都,却始终不敢交出剩下的半份宝图。已经否认过的事情重新承认下来,一旦宝图交出去,秦家必会被灭族,这是一个原因。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自从宫里的半份宝图被找到后。先代家主就立下遗命,让秦氏后人找出宫里的那份宝图,以大齐国龙脉振兴秦家。我本人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虽然祖父临终前确实交代过我……人太贪心是没有好下场的。当然了,我现在的下场也不怎么样。”

秦泊南自嘲一笑,顿了顿,继续道:

“秦家那么多先代。我最佩服的就是第一代家主,虽然是个女人。那一份高祖皇帝留给他们孩子的宝藏,她只给孩子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她全部散在了民间,当时的‘昌平盛世’她功不可没。还有一个就是建立了百仁堂的先代。虽然最后抑郁而终,不过还是很让人佩服。”

“的确让人佩服。”阿依点着头说。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好像扯远了。”秦泊南停了停。望向她,幽声道。“当今皇上是篡位登基的,在宫变的那一天先帝气急败坏,一把火烧了宫里那半份宝图,死也不肯让皇上得到。其实之前皇上就已经偷到了宝图,他本想等拿到宝藏以后再逼宫,没想到先皇对他早有疑心,欲先下手为强,皇上只得被迫动手逼宫。原图被烧了,但是他复制了一份,那一份被纹在他新出生的女儿的背上……”

阿依呼吸一窒,心里咯噔一声,呆呆地望着他。

“没错,就是在你的背上。当年你的生母对我说,她当时用了我教给她的隐形药水把宝图纹在你的背上时,我也很震惊,虽然也许她是迫不得已……总之,皇上现在正在到处找你,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没错,可若是被他知道了你背上有宝图的存在,我不知道他会对你怎么样,但是总觉得还是不要被他发现为妙。”毕竟是个能将女儿当成工具的人,不择手段、血腥残忍,这就是景凛登基以后学会的,识人不清辅佐他登位的他也很愚蠢呐!

阿依依旧呆呆的,她今天知道了太多惊人的内幕,一时之间难以消化,除了惊愕与僵硬她再也做不出来别的反应。

秦泊南眸光略微复杂地望着她,顿了顿,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怜惜地抚摸了下。

……

宁静的夜晚,月光如注,寒气袭人。

幽兰院内灯火通明,却分外寂静。

秦泊南背对着坐在床前的鼓凳上,鼓凳旁的香几上放了两只瓦罐以及许多干净的布巾。床上垂着幔帐,幔帐后面时不时传来窸窣声。秦泊南一脸不自在,努力命令自己平心静气,头有些疼,似乎又开始有点发烧,因为过于在意帐子里的动静,连肿大的手腕关节上的疼痛都忽略掉了。

少顷,阿依似犹豫了一下,紧紧地裹着被子从帐子里探出头来,满脸尴尬,怯生生地道:

“先生,好了。”

秦泊南心跳微顿,窘迫了片刻,定下心神,低声说:“我把帐子挂起来了。”

阿依嗯了一声,知他行动不便,裹着被子将离他较远一头的帐子系起来,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他。秦泊南越发尴尬,眼神从她身上移开,轻咳了两声,低下眼帘道:

“虽然这样做有些越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等你成亲之后让墨砚来做,我不是不相信墨砚……好吧,虽然我承认墨砚对你是真心的,但在这件事上我信不过他,因为他也在找宝图。就算他可以放弃了那个心思,他与墨研感情极好,他今天的一切思想感情都是墨研从小灌输给他的。这么说起来,墨研也算是你的皇兄,他对野心的执着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这件事事关重大,拥有这个秘密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也只有我能守得住这个秘密。你就忍耐一下,反正你也是我接生的,闭上眼睛忍一忍过几天忘掉就好了。”

“先生,其中的利害关系和先生的心意我明白的,你可以不用说这么多话。”阿依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

一句话让秦泊南的面色越发尴尬,再次轻咳了两声,低声吩咐:

“趴下吧。”

阿依应了一声,裹着被子趴下来,老老实实地俯卧在床上。

秦泊南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这才伸出手去掀开被子,她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将鹅黄色的小袄反穿,前襟在后背,小袄的背后在身前被压在身子底下,底下穿着水绿色的棉裤,曲线玲珑、线条优美的脊背与纤细滑腻、娇美动人的后颈映入眼帘,让他的心跳滑动了一拍,微微窒息,下意识从那一大片雪白上转移开目光。

处于重病中身体虚弱,却要面对这样的东西,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寿命,他头痛眼睛痛关节痛,定了定神,这才努力忍耐着心跳对于眼前旖旎景象的反应,一直把被子拉到她的后腰,盖住裤腰,又拿起一块布巾将她的后颈盖住,饶是如此,余下的一大片雪白仍旧让他头晕眼花。

柔嫩光裸的脊背上肚兜的大红色绳结恍若雪地里绽放的一株梅花,娇艳欲滴,刺目诱人。他努力平静了呼吸,伸手解开她肚兜的绳结,在她的脊背上扫了一眼,紧接着拿起布巾投入其中一只瓦罐的药液里,沾湿微拧过后,开始在她的脊背上擦拭,待药液涂满脊背后,又用浸透了药液的布巾敷在阿依的脊背上。

秦泊南在清水里净了手,用布巾擦拭干净。阿依静静地俯趴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兀自呆呆地出神。

“在想什么?”他温声笑问。

阿依呆了一会儿,怔怔地摇摇头。秦泊南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却听她歪着脑袋俯趴在床上轻声说:

“……生我的两个人竟然是让先生变成这样的元凶。”

秦泊南微怔,她似只是轻声呢喃出来,之后又恢复了呆怔的神态,他垂下眼帘,沉吟了片刻,对她笑说:

“你想太多了,一切皆是身份地位使然,像现在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的,秦与景这两个姓氏在开国之初就是不能够共存的,能拖到现在才解决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阿依沉默了半晌,忽然不屑地冷笑一声:“既然是不可以被开启的宝藏,当初就不应该埋下,一个出身显赫又征战四方的人竟然不懂得‘贪婪无止境’这个道理。不到乱世就不许开启?他埋葬的分明就是想引起乱世的东西,如果埋龙脉的目的不是为了想亡国就是他本身是个蠢材……”

秦泊南一把捂住她的嘴,额角挂起一粒大大的汗珠,无奈地轻道:

“小祖宗,就算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回到帝都之后,祸从口出,你要切记!”

“公主?我才不稀罕,这样的血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阿依望着他的手,陆续脱痂的手疤疤癞癞,上面的关节肿得老高,不成人形,惨不忍睹,看着就很痛,而他却从来没有说过痛。一腔怒火翻涌,她一字一顿地冷笑,一双硕大的杏眸里掠过一抹阴森。

秦泊南这回总算知道她偶尔流露出的一丝让他以为是错觉的邪性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血统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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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最后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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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泊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她说:

“我的确想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世,反正你已经定亲了,嫁入护国候府后半生将不虞匮乏,你又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需要娘家帮你撑腰,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来说也算是过了需要父母疼爱的年纪。作为公主的身份与皇上父女相认,现在这个时间有点……为了你的安稳着想我觉得还是不要相认好,你又不缺什么,与其卷入宫中的勾心斗角,还不如好好地生活,但是父母终究还是父母,就算不能相认你也不要把对方当成是仇人……”

阿依沉默了半晌,忽然哧地笑了:

“以前三殿下对我说,皇室中人,父母和子女很容易会变成反目成仇不死不休,这就是血统所带来的宿命,我当时还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没想到他说对了。”

“解颐!”秦泊南告诫意味极强地沉声唤了句。

阿依转动眼珠望向他的脸,莞尔一笑:“先生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秦泊南注视了她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手轻轻地在她的后脑勺摩挲了两下,真诚地道:

“解颐,你要自由开心地活着。”

“只要是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我就会自由开心,先生你不用担心。”眸光里掠过一抹阴翳,她低声说。

秦泊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伸手将敷在她脊背上的布巾取下来,黛青色的图画已经在雪白光滑的脊背上显现出来,用布巾又蘸取药液在还没有完全显形的地方轻敷了一会儿,不久。一幅完整的半份宝图便呈现在眼前。

他先用清水将残余在皮肤上的药液清洗掉,之后坐在床前凝神仔细地望了一会儿她脊背上的宝图,接着拉起被子将她的身子盖住,从一旁的香几上拿起纸笔,用竹板垫着雪浪纸,刷刷几笔很快便将她背上的宝图画出来,一面画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既然我和你一人手里握了半份宝图。这件事又恰巧在现在知道了。明天我会把宝图完整地拼凑出来,到时候你记下,之后想怎么处置随你。悄悄地去寻找,或者转赠给你想给的人,都可以,不去理睬更好。我是希望你不去理睬,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替你做决定。我把能给你的已经全部给你了,你一向都是个聪明的姑娘,只要你能按你的想法生活下去,就够了。”

阿依侧着头沉默了半晌。忽然问:“先生,秦家把那半份宝图藏在哪里了?”

“原图已经被先代家主毁掉,之后改为将宝图刺在身上。当年殷素娘对我说。她将宫中的半份宝图刺在你的脊背上时我吃了一惊,还以为她知道了秦家的秘辛。秦家的历代家主不是死后才更替的。而是通常在六十大寿那一天退位,之后先代家主会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将宝图和秘方一并传下去。

可是因为到后来皇家与秦家越来越密切,即使刺在身上也容易被发现,所以干脆配制出了隐形药水。又在胸前明显地刺以刺青作为家主的标志,这么多年许多人以为那枚刺青是宝图的秘密,派遣或买通了不少人前来研究,倒是让秦家不费吹灰之力挖出了许多叛徒。”

秦家人还蛮鬼的!

阿依望着他手掌肿大艰难地握着笔,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心里很不舒服,良久又问:

“先生,那夏岚国的宝藏其实是没有的?”

“都以为那宝藏还留着,其实早在高祖皇帝将宝藏给了秦家以后,先祖就取出来一半散在民间,剩下的一半也在这么多年散去大半,余下的就是秦家的家业。”

“我听说皇上抄家时并没有抄到太多银子,气得直跳。”

秦泊南轻轻一笑,放下纸笔,用崭新的布巾在另一只桶里浸透了药液,再次掀开被子,均匀地涂抹在她现出完整宝图图案的脊背上:

“可能会疼,你忍耐一下。”

阿依点着头,轻嗯了一声。

的确很疼,这隐形药水是以针刺的形式刺进皮肤里的,而且经过许多年的侵蚀已经深深地印染在皮肉里,很难想象殷素娘会那么狠心,当年竟然在自己亲生儿稚嫩的皮肤上用针刺下这么大的图案,也不知道当年这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究竟承受了多少皮肉之苦。

洗去这些药水的药液具有很强的腐蚀性,说是洗去,其实是将已经被染了色的表皮以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褪掉,即使是比较温和的方式,真正操纵起来对皮糙肉厚的人来说都是刺骨的疼,更何况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秦泊南皱了皱眉,用浸泡了药液的布巾敷在她脊背上显露出黛青色图形的部位,手隔着布巾放在她的脊背上柔和地揉擦,过了一会儿,望着她轻声问:

“疼吗?”

阿依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秦泊南怜惜地望着她,腐蚀性的药液对于他的手来说也是一种伤害,特别是对现在他伤口才刚刚痊愈许多处仍旧脓肿的手来说,然而他依旧把手放在她敷着药液的脊背上,在她容易痛的部位轻揉,在皮肤受不了肿起来之前将淤积起来的红肿散掉。

凭靠敷药已经去掉了大半浮于表面的线条,但仍旧有许多已经渗透进肌肤里的黛青色画线没有被清理掉。秦泊南自然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满心无奈地先抹去她脊背上的药液,之后又用柔软的真丝帕子浸透药水,艰难地俯下身,捏起残留着画线的皮肤,用真丝帕子稍微使些力气,一点一点地将残余的黛色画线蹭掉。

他怕弄疼她,总是觉得掌握不好力道,又由于他的手掌因为关节脓肿活动不甚便利,脆弱的皮肤又被腐蚀性极强的药水腐蚀,也是钻心的疼。他倒是并没有在意自己,连续问了几次她疼不疼,她都摇头。

“先生,你的手不要紧吧,这药水好像很厉害。”她轻声问。

“这药水只会对你身上的药水起反应,别人不打紧。”秦泊南含笑安慰道。

“先生还是休息一下吧。”过了一会儿阿依说。

“不用,这药水不能在皮肤上停留的时间过久。而且待会皮肤会肿起来,若是擦洗掉重新再敷一次,你的皮肤可受不了这样的摧残……”

“我可以忍耐。”阿依连忙说。

“这不是忍耐的问题。”秦泊南轻笑道,“你若是累了就休息一下。”

“我不累。”阿依摇了摇头说。

已经渗透进肌肤里和肌肤长在一起的药水想要清除掉极为困难,秦泊南换了无数条帕子,一直弯着腰身艰难地为她清理,手的活动不太灵便,又始终俯着身子只觉得头晕眼花。细细地清理花费了数个时辰,一直到天将破晓,他才把最后一缕线条抹消掉。

就算不算皇上,目前也有许多虽然他查不太出来但是却的确存在的势力在寻找宝图,只要宝图的痕迹残留一点都有可能为她招来凶险,更不要提那些心狠手辣的人为了掩藏秘密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即使宝图在阿依背上她看不到,她也有可能会被当成这件事的知情者被抹杀。

贪欲可以腐蚀掉一切人性,而他只想让她安稳平静,自由开心,儿孙满堂地生活着。

在将脊背上所有残余的黛青色线条清除掉后,所有的肌肤都红肿了起来,秦泊南又用真丝帕子沾了清水将她脊背上的药液擦拭掉,一共擦拭了三遍才擦拭干净,紧接着拿起香几上的一只宣窑瓷盒,从里面挑起雪白的药膏,尽数敷在她脊背的红肿处,涂抹均匀。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去注意她,却发现她呼吸沉匀,偏过头去看她竟然伏趴在床上睡熟了。

秦泊南哑然失笑,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闭起来的杏眸睫毛长而卷翘,好似两朵只存在于美妙的梦幻中的蝴蝶,精巧迷人。

“你在我面前还真是没有一点戒心啊!”他望着她的脸,含笑轻叹。

连续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这么久,又要每日提心吊胆他的病情,还要绞尽脑汁地修改药方,累坏也是当然的。

他望着她秀美迷人的小脸,心中柔软,轻轻一笑,拉起她身子两侧的肚兜细带用不甚灵活的手指艰难地给她系好,在系好之时,指尖不经意滑过她脊背上的肌肤,绵软丝滑,细腻温暖,不是药膏的触感,而是她肌肤的触感。明明病中的他触感极为迟钝,却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指尖刺进来,刺入他的心窝,让他感受到一阵比服了许多黄连还要苦涩的滋味。

他情不自禁地停下手,出神地望着俯卧在床上的她,望了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在她鬒黑的长发上抚摸了两下,紧接着眸光微黯,他突然俯下头,阖上双眸,在她充满药香却混合了体香的肩膀上印下苍白的嘴唇,只是轻轻的触碰,柔软的触感,温暖的触感,从未有过的醉人的触感,却也是令人心脏破碎的扭曲触感……

当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又迎来了一个静谧的早晨。

阿依从睡梦中醒来,揉着眼睛才想从被窝里钻出来,却觉得后背火辣辣钻心的疼,朝前穿的衣服好在因为双手插在袖子里没有滑落下来,眸光落在仍旧坐在床前正俯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的秦泊南身上,大惊失色,慌忙整理好衣衫跳下地,轻轻摇晃着他的肩膀,慌乱地唤道:

“先生!先生!”(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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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一章 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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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阿依摇晃了两下之后秦泊南醒来了,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暗暗责怪自己怎么睡着了还占据了先生的床,让先生无处休息只能一直坐在床前。

殊不知秦泊南醒来过后也有些窘迫,自己竟然看着她的睡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阿依扶着秦泊南重新躺回床上,秦泊南也顾不得自己背后火辣辣的疼,全身已经没了力气,疲惫不堪地卧在床上。阿依去看他的手,本就脆弱的皮肤昨夜被药水侵蚀得不像样子,因为忍着病痛活动了那些已经肿得很大的关节,因而今天的双手比起前两天更加恶化。

她心里一阵难过,忙动手帮他解了外袍只剩下里衣,才想要把被子给他盖上,猛然闻到一股药味,必是昨晚自己上完药直接盖了被子才染上的,忙说:

“先生,这被子全是药,我帮你换一条。”

秦泊南望着她,只是摇摇头。

“可是……”

他还是摇头,不同意地望着她,却似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阿依无奈,只得遵从他的意愿将温暖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嘱咐道:

“如果先生不喜欢这股药味就说,我再帮先生换掉。”

秦泊南点点头,比起昨天的好转,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仿佛病情又恶化了。阿依心里一阵懊悔昨晚不该听从他的话去解决什么宝藏图,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呼吸微促,皮肤滚烫,竟又一次高热起来。心里咯噔一声,皱了皱眉。现在还没到服药时间,她转身去外屋的小泥炉里倒了一碗微热的姜茶来,想要喂他喝两口。

秦泊南却似已经歇过气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雪浪纸递给她,声音虚弱地轻声道:

“记住后烧掉。”

阿依微怔,接过来看,才发现这竟然是大齐国龙脉的完整藏宝图。呆了一呆。猛然意识到原来昨晚他洗去了她身上的宝图,又把他身上剩下的那半份宝图显形勾画出来,形成一张完整的宝图。那药水的腐蚀性究竟有多强烈经历过的她心知肚明。而他现在还在重病。

望着雪浪纸上勾勒得晦涩的地图,她十分厌恶这个东西,以纸张遮住脸,她冷冷地望着上面的路线图。漆黑无光恍若千年寒潭的杏眸里掠过一抹阴厉。

静静地看了片刻,怕他受不了烟熏火燎之气。走到外屋在小泥炉里看着那份世间仅存的唯一一张藏宝图在跳跃的火光中完全化为灰烬,才重新回到屋里,却惊见秦泊南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地卧在床上,呼吸微弱。她唬了一跳。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时隔六天。他又一次陷入深度昏迷,她原以为新改进的药方是有效的。

一颗心冰凉冰凉。望着他的惨淡,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

阿依完全将藏宝图的事抛在了脑后,她不断地改进药方改良药方,然而这些药对于秦泊南来说只起到了缓解的作用却依旧无法治愈,他的病情一天一天地恶化,关节处的脓肿里积压的液体太多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无奈,她只能试着开刀,将里面的脓液挤出来,而每次与脓液一同被挤出来的还有大量的血水。

他也终于再也掩饰不住呕血的状况,他每一次的呕血都会让阿依肝胆俱裂,可是她不敢流露出她的恐惧慌张,因为那样他一定会赶她离开不让她看,可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留下他一个人,哪怕他严重的病况已经到了令她绝望的地步。

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他是在昏睡中,这样的时候阿依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开刀放脓液与喂那些根本没有大用处的汤药外她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只能眼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滋味让她的一颗心粉碎。

她明明是个大夫,她明明不信神佛,现在却每天晚上给佛祖上香磕头求佛祖救他一命,只要能让他活着她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把她的寿命倒贴给他她也愿意。

可是佛祖似乎并没有答应她。

现在是十二月,十二月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只要过完这最后一个月便是来年开春,只要开春了天气温暖了,也许他的病就会随着万物复苏时一并消失,也许他会像那明媚的春光一样在被霜雪冰封过后重新恢复力量。

十二月三十日,除夕,崇元四十二年的最后一天。

巧的是立春之日就在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一,阿依的心在今天极度雀跃,因为这两天先生的状态很好,仿佛恢复了许多生气,照这样的状态一定能够平安跨过寒冷的冬季迎向温暖的春天,只要到了春天,一切就可以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她在心里这样笃信着。

正午时的阳光十分温暖,天空一碧如洗,明媚的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中照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灿烂的光柱,将山谷间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山庄照得通亮。

因为今日是除夕,虽然先生仍旧不能吃太硬的东西,但阿依还是希望他能在今天破例吃些美味的东西,于是趁着秦泊南熟睡的工夫跑去厨房和厨娘商定好晚膳的菜单,这菜单早在许久之前她就拟定好了,因而很快便商量完了,哪知道回到房间里却发现秦泊南不在了,她唬了一跳,慌忙跑出门问外边的侍卫先生去哪里了,侍卫回答说刚刚阿勋总管推着济世伯出去,说是要去花房里。

阿依微怔,连忙跑出院门向西面的花房狂奔而去,一路气喘吁吁地奔跑到花房前,水晶琉璃宫殿的花房周围已经顽强地冒出了些许绿草的新芽,正午时的阳光身披万道金光滋润了大地,灿烂了世界。阳光赋予万物以鲜活的生命,阳光给予万物以坚强的温暖。

她因为跑得太急了,在花房门口停下来时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喘气,却在一抬眼时透过剔透的琉璃墙赫然望见绿色苍翠中那一抹青色的身影。心中一喜,喘了几口气后这才推门走进去。

花房一如既往的温暖,她小跑着向秦泊南奔去,秦泊南似才觉察到脚步声,微怔,慌忙收起了什么。

阿依一愣,待奔到他身旁却见他已经望过来。弯着温煦的眉眼。含笑。

他坐在藤蔓缠绕的长椅上,一袭素雅青衣,外披一件莲青色白狐风毛净面鹤氅。没有束发,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披垂下来恍若黑油油的瀑布卷起的浪花,衬着一张苍白却俊美的脸庞,风姿秀逸。温雅如兰。

“先生,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还穿这么少,这样不行,而且你还没戴帽子!”阿依一见此情景立刻反对个没完。

秦泊南温润地笑笑,眸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对面的花盆上,轻声道:

“今天暖和,不碍。坐下来。”他拍拍长椅。笑眯眯地问,“你去哪儿了?”

他很有精神的样子。阿依十分开心,坐在他身旁对他笑说:

“我去厨房跟张妈妈商量晚饭的菜单,今天是除夕,先生虽然胃口差,但除夕嘛一定要吃点好吃的东西!吃好东西过好年来年才能健康,只要到了春天,天气温暖起来,先生就能康复了,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吃东西攒足了力气!明天就是立春了,所以今天一定要攒足力气!”她双手合在一起,对着他笑盈盈地道,“先生,张妈妈说今天有新鲜的羊肉,我来煮羊肉粥好不好?羊肉粥易气血,补虚损,暖脾胃,冬天吃最好了。先生好久没有吃肉,冬天的最后一天吃点肉吧,我一定会煮得烂烂的,入口即化!”

“好。”秦泊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含笑说。

阿依被他这样直白地望着有点不好意思,手一拍,笑说:

“还有南瓜饼,先生喜欢吃我蒸的南瓜饼对吧,我已经请人去准备了南瓜来,晚上我蒸南瓜饼给先生吃好不好?”

“好。”他望着她,恍若望不够似的含笑轻声应道。

“还有鸡蛋羹,我想蒸鸡蛋羹给先生吃,虽然我总是把鸡蛋羹蒸老,不过这次一定会蒸得嫩嫩的,不放葱花,少淋一点香油,好不好?”

“好。”他仍旧望着她,眸光带了不易被察觉的浓浓的贪婪,含笑应了声。

“先生还想吃什么?”她继续笑盈盈地问。

他望着她默了片刻,莞尔一笑:“只要是你做的,都好。”

阿依莫名地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嘻嘻一笑,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别开脸,眸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花盆,却见那一双并排开在一起的海棠花,上次欲绽放的那一朵已经悄然开放,明媚娇艳,国色天香。

“咦?那一朵花妖开花了,先生,你看它开花了!”她兴奋地指着那朵美丽的海棠花笑说。

秦泊南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过去。

“可是那一朵怎么还不开呢?明明长在一起,这一朵开了,那一朵怎么还不开?”她狐疑地望向绽放着的海棠花旁另外一朵仍旧花苞紧闭,似比上次看起来还要没精打采的花骨朵,遗憾地咕哝,“是因为天气还不够暖和?”

“那一朵,要谢了。”秦泊南唇角噙着浅笑,望着那一株花骨朵,良久,轻声回答。

“嗳?”阿依在他话音刚落时,心脏重重一沉,发出震耳欲聋的咯噔声,灿烂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紧接着她的肩膀重重一沉,他靠了过来,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这是从未有过的,如此的脆弱如此的软弱,像这样从未有过的举动让她心脏冰凉,明明花房里很温暖,她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脊背直窜上头顶,刹那间,她有种恍若被冻僵了的错觉。

“先生。”不知为何,他的脸离她如此之近,近到能够感受到他微弱的鼻息,她却不敢偏过头去看他,仿佛只要看过去一切就都完了一样。她眼盯着对面花盆里干瘪脆弱的花骨朵,僵硬地笑着,轻唤。

“解颐。”良久,他低声唤了句。

“是!”他说话了!阿依大喜,慌忙应了一声。

“我好开心……”他闭着双眸,轻声笑道,那轻笑声恍若羽毛拂过心尖,带来的不是瘙痒,而是滚热的酸痛,他微笑着说,“开心你能陪着我,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和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都很温暖,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温暖也是最绚丽的日子……”

“先生……”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她用颤抖的嗓音低唤。

“作为医者最能看开生死,但生命真的很珍贵,你要好好地活着,自由开心地活着,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希望……”

“先生……”漆黑得恍若干涸的墨块的眸子肿胀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快要从龟裂的缝隙中涌出来了。

“你是个优秀的医者,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要放弃你的本心……”他说。

似有一股无形的风刮过,青瓷花盆内的海棠花枝微颤了颤,阿依眼看着那只憔悴苍白的花骨朵骤然脱离枝头,直直地坠落在地上!

她睁圆了一双大大的杏眼!

刹那间,仿佛全世界都沉寂了下来,仿佛全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被淹没在苍茫之中消失不见了,而她剩下的唯有锥心的寒冷与孤寂。

死亡的气息自肩膀上扑来,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迟滞了片刻,双拳在双腿上逐渐收紧,她怔怔地低垂下头,纤长的睫毛一眨,两粒冰冷的泪珠恍若雨点一样直直地落下来,打湿了衣服。

她呆了一呆,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掉落下来,很快便打湿了浅青色的长裙,可是她不敢哭出声,她害怕会惊扰到安静沉睡的他,她努力抑制不断轻颤的肩膀,她害怕他会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下去。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深深地蜷着头,拼命地紧握拳头,用力地绷紧脊背,泪水滂沱。

绿意盎然的花房内偶尔传出一两声她没有忍耐住的呜咽。

大齐国崇元四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旧年的最后一天,秦泊南因脓毒血症病逝,终年三十二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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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鲤鱼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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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魂香青烟袅袅。

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棺椁静静地停在堂屋里,阿依遍身缟素立在棺材前,望着秦泊南依旧是一袭素雅青衣,神态安详,面色如生,恍若在熟睡一样。

一颗心阴沉阴沉的,泛着滞血的寒凉。

一张秀美的小脸面无表情,她在动手整理秦泊南的衣袖时终于找到了他在花房里藏着的东西,那一枚以双面绣手法绣着兰花图纹的青色雪浪绸香囊,她在他生辰时要送没有送出去的香囊,她还以为已经丢失了,没想到竟一直被他带在身上。香囊上还沾染着洗过却洗不掉的陈旧血迹,也就是说这一枚香囊在狱中时他同样佩戴着,也不知道受了那样酷刑的他究竟是把香囊藏在哪里了,想必藏得极艰难吧,他竟一直带着……

怔愣片刻之后,她望着手中的香囊,良久,阖闭上酸胀刺痛的眼眸,苍白的嘴唇勾起,涩然一笑。紧接着抬起他交握在胸前的双手,那双手僵硬、冰冷、失去了血流和脉搏,恍若假的一样,那双手上的伤依旧没有痊愈,直到最后也没有痊愈,沧桑、龟裂、布满血痂、皮肉外翻。

她握住他的手,将那枚香囊放在他的胸前,用交握着的双手盖住,轻压了一下让他握好,紧接着手依旧放在他的手背上,俯下身子,明明他已经听不见了,但她仍旧俯下身子在他的耳畔,一双杏眸里闪过一抹阴厉,她嫣然一笑,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先生,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我不会放弃做一个医者,但是那些伤了先生的人,我亦会一个一个地送他们下地狱,不管他们是谁,是谁都好……”她阖闭上双眸,清脆地冷笑了声,笑声里泛着刺骨的寒意与滞血的冰冷。

一缕清光透过窗纱悄无声息地照进来。门外。飒飒的晨风起,拉开了新的帷幕。

今日是天凝四十三年正月初一,立春。旧的一年终于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了。

……

一抹紫影赫然出现在幽兰院内,凤一见状连忙上前轻声通报:

“主子,济世伯昨日午时左右殁了。”

墨砚心里一惊。虽然已有准备,但他还是觉得有点突然。迈开步子才要往里走,却又收回脚步,问:

“棺椁素服都准备好了吗?”

“昨儿下午奴才就让人去置办了,虽然奴才说主子吩咐过夫人想要什么都行。但夫人的丫头还是拿了钱来。有点奇怪的是,奶奶这些日子的花销竟然全部是金叶子。”

墨砚微讶,想了想也就不惊讶了。抬头环顾四周,问:

“怎么没挂白布?”

凤一微怔:“夫人没吩咐让挂。而且……”这里又不是济世伯府,难道还要守孝吗?

“挂上吧。”墨砚淡声说,迈开步子向堂屋去。

进入灵堂内,素白的纱帘掩映之中,本以为会看到一副悲悲戚戚的景象,却讶然看见阿依正一身缟素立在灵柩前,面无表情直直地望着,一张绷起来的秀美小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让人猜不透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负着手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手掌虚握,放在嘴唇下轻咳了两声。

阿依回过神,平静地望过来,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样漆黑如墨看不到半点波澜亦看不出半点波动的眼神让墨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默了半晌,道:

“我上柱香。”

阿依便拿了三柱檀香递过来,墨砚在苍白的蜡烛上点燃了,拜了三拜,供了香。

室内一片冰冷的死寂,墨砚在灵柩上望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阿依说:

“你打算怎么办?他是不能请僧侣来超度的,也不能将灵柩运回帝都去。”

“我知道。先生之前也交代过阿勋总管说不想回帝都去。”阿依沉默了片刻,淡声说。

“那就停灵三天之后下葬吧,反正又不能请僧侣超度,还是别放太久了。就在这附近的山里找一处我让人修个墓,不过有一样,不能立墓碑,至少在皇上没变成先皇之前不能立墓碑。”

阿依静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转身,出去吩咐人了。阿依静静地立了片刻,侧身望向安稳地睡在棺椁里面容平和的秦泊南,顿了顿,对着他莞尔一笑,歉意地说:

“先生,暂时不能立墓碑了,不过不打紧,我会很快让皇上变成先皇,我一定会让先生再次堂堂正正地立足于这个世上,光明正大地接受世人的祭拜,百仁堂的荣耀秦家的荣耀我会一样不剩地全部拿回来!”

漆黑冰冷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坚定。

阿勋身穿丧服从外面进来,眼眶乌黑发青,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他走到阿依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品类竟然剔透泛着七彩的石头打造而成的鲤鱼形状的东西递给她,轻声道:

“解颐姑娘,这是二爷要我交给你的。”

阿依微怔,接在手里,触手生温,握在掌心里很是舒服:“这是……”

“这是秦家鲤鱼令,奴才不知道二爷对姑娘说了多少,秦家过去曾豢养私军,却因此导致差点被灭族,之后皇家对秦家极为警惕,所以那些私军早些年就被散了,但是还保留一万个人,这一万个人分散在大齐国各地,一共分成五组,分别在大齐国的东西南北与中部,一组二百人,五个组的头目直接听命于鲤鱼令。

现在的这一万人已经不是私军,而是秦家私产的运作人,奴才不知道二爷有没有对姑娘提过这件事,因为许多年来皇室的打压,先代家主担心太过露富引来杀身之祸,又因为皇室多疑也不敢完全退隐,因而创立了明面上的百仁堂,其他资财则转移到了暗处,这些资财的管理人就是分布在大齐国的这一万个人。

这些资财主要为土地,虽说大齐国最早是按人口分配土地,但当年八王之乱,诸王需要大量财富于是贩卖土地开始盛行,自那时起,秦家开始暗中收购土地,现如今,大齐国的五成土地暗地里都归秦家所有,这些土地多半会重新改进建设一番之后用于租赁,并不会做明面上的生意。

当然这一万个人里也不一定都是对秦家忠心耿耿的,所以自二爷掌家后肃清了一批人,现在的这一万人全部是二爷的亲信。在二爷接手家业后,这些人以经商为辅,不再只以聚财为首要任务,而是开始扩建和改建村庄,收助灾荒时的孤寡。他们平时与百仁堂无关,但却与百仁堂建立了很好的联系,共同救助当地受灾受苦的百姓。有不少人在接受救助后自愿留下来效命,所以严格来讲不只有一万个人,但这一万个人却是对二爷绝对忠心的。

率领这一万个人的五个人分别是东部丰州的天禄山庄,西部洛州的麒麟山庄,南部颍州的白泽山庄,北部灵州的重明山庄以及中部川州的庆忌山庄,这五个人的代号也分别为天禄、麒麟、白泽、重明以及庆忌。”

“大齐国西南部有个夏竹山庄的静安会……”阿依皱了皱眉。

“那个是后兴起的,与秦家无关,二爷也曾经查过,却查不出夏竹山庄的来历,但夏竹山庄似与青莲教有些来往。”

阿依不语,她现在并不讨厌青莲教,比起青莲教,她更厌恶的是景凛。

“二爷说鲤鱼令与这一万个人和这一万个人管理的所有产业全部交由姑娘管理,这些资财每一年盘账的时候都会留一半给二爷调动,剩下的一半留给各地运作。姑娘请放心,这一万个人二爷在自邕城回来时就已经盘查过了,绝对没有问题,二爷之前也交代过,见鲤鱼令如见二爷,姑娘既然拿了鲤鱼令,这一万个人必会效忠姑娘。”

阿依低头望着自己手里这一枚剔透绚丽的鲤鱼令,绷着一张小脸看不出表情,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

“知道了,等先生下了葬,阿勋总管就跟着我吧,等我安顿好了,这五个人我想先见一见。”

“是。”阿勋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阿依摩挲着手中纹路清晰的鲤鱼令,顿了顿,袖进袖子里,扭过头望向沉睡在棺椁中面容安详的秦泊南,涩然地勾起唇角,低声道:

“先生的心意我懂得了,‘仁善博爱,悬壶济世’,这八个字我会一直记在心里,也会继续做下去。”她保证。

徐徐的微风自门外吹来,拂起素白的纱帘,撩起静谧的烛火,室内檀香袅袅,薄雾氤氲。

……

停灵三日后,秦泊南被葬入山庄对面的山崖上一大片静谧的竹林里。

阿依遍身缟素,静静地望着金丝楠木棺椁被几个侍卫抬着葬入地下,黄土一点一点地淹没棺椁,一点一点,直到棺椁被完全掩埋住,再也看不见,她没有再哭一声,也没有再掉一滴泪,倒是绿芽和阿勋哭得很厉害,从头到尾一直跪在陵墓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下葬的过程中墨砚一直在望着阿依,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葬礼安静地结束了,阿依亲手在陵墓的周围种下许多兰花的种子,这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花,待到了春光和暖之时,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掩谷中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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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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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莲宫。

兰陵秋坐在凉台上,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正趴着两条不大的土狗,两条狗皆已经被麻醉,他用两根鹅毛管分别连接在两只狗的脖颈静脉和动脉上,很快地,鲜红色的血从一只狗的动脉喷出,顺着鹅毛细管流入另外一只狗的静脉中。

夏莲正坐在屋顶看从外面传进来的书信,这会儿双脚勾在房梁上,又像一只倒挂蝙蝠似的倒挂下来,看见兰陵秋的所作所为,嫌恶地撇了撇嘴:

“兰师兄,你又在做这种可怕的事情!”

“你挡住阳光了。”兰陵秋头也不抬地冷声道。

夏莲扁了扁嘴,顺着房檐刺溜落下来,落在露台上,蹦蹦哒哒地转身坐在墙角一张扶手椅上,端起高几上一杯银耳莲子羹一面喝,一面笑嘻嘻道:

“阿离来信说,依妹妹派人接近他们,给了一大笔钱请他们杀秦北。”

“你怎么知道是她派的人,她自报家门了?”兰陵秋微怔,问。

“没有,不过那人跟百仁堂有来往,而且还是个训练不错的人,我们的人查了那么久才查到一点他和百仁堂接头的蛛丝马迹。秦泊南已经不在了,对秦北最恨的自然就是依妹妹的,要是我是依妹妹,我也想第一时间弄死他。”

“你打算怎么回?”

“当然是答应了,难得依妹妹开口求我,我怎么忍心拒绝呢!”夏莲做捧心状,笑吟吟说。

“你对她好像特别感兴趣。”

“因为兰师兄对她感兴趣,我和兰师兄相处这么久,兰师兄对女人的理解也就是能够生育孩子的一种人类,这样的兰师兄竟然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提起依妹妹……”

“我什么时候……”

“而且居然还没有自觉。”夏莲笑眯眯说。

兰陵秋呆了片刻。淡漠地道:“我只是觉得她身为一个女人的确有点医术,但是想法却有点愚蠢。”

夏莲哑然地眨了眨凤眼,顿了顿,果断转移话题:

“兰师兄,秦府的下人被拍卖,你有没有去买一两个?”

“我又不缺下人。”

“你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秦府的下人拍卖时。帝都的达官贵人去了好多。人刚一开始卖不到半刻钟就卖空了。后来一查才知道,买的人全都是和济世伯、依妹妹颇有交情的人家。皇上因此震怒,不过那些人一口咬定之所以去买是因为秦家下人训练有素。皇上虽然生气却也没辙。你没看皇上当时的那个表情,脸黑得都快挤出墨水来了。”夏莲哈哈笑着说。

兰陵秋不语,撤去鹅毛细管,笨拙地用丝线去缝合那只因为破了动脉而鲜血直流的土狗。就在这时,楼下太监高声通传道:

“皇上驾到!”

夏莲差点被一口莲子羹呛死。咳嗽了几声再放眼去看兰陵秋的位置,桌前空空如也,连人带狗全没了,她的嘴角狠狠一抽。兰师兄平常慢腾腾的,也只有在跑的时候才最快。

……

阿依跟着墨砚离开了藏匿于雁来山谷内的山庄,直到离开那座山庄。她依旧不知道那座山庄的具体位置,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要紧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墨砚的身世,墨研的身世,也已经大概猜测到他们想做的事,既然天早晚要变,就让她帮他们一把,让这天彻底地变换一个颜色吧。

阿依并没直接回帝都去,而是先回到自己的庄子收拾东西,因为正是年下,墨砚也没有公务便跟着她一起去了,也正因为是在年下,小孩子们都在村庄附近放鞭炮,硫磺味刺鼻,听起来乱糟糟的。

阿依并不是真要收拾什么,她来到正院内的倒座里,将秦泊南留给她的那些书箱又重新清点了一遍,拿走了作为秦家家主的玉佩,以及从黄石山谷中得的那枚与之成为一对的玉佩,之后用一把大锁锁住了大门,交代贾管事道:

“这里面都是孤本的医书,有些已经传承许多年了,纸质非常脆弱一碰就坏,所以这里不用打扫,除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许进入,若是碰坏了可赔不起。你派两个可靠的人专门看着,别遭了贼。”

必须要保持一颗平常心才不会引人怀疑,太紧张了闹出大动作反而坏事,只要她保持一颗平常心,任谁也想不到秦家家主的玉佩和秦家的私财都握在她手里。

贾管事点头哈腰,连连答应,又忙忙地给她推荐出好几个人来,全都召唤过来让她挑选。

阿依最终挑选了两个年轻力壮,实诚可靠的小厮,令他们住在倒座对面的耳房里防贼兼打扫庭院。庄子里过去有夜晚巡逻的家丁,因为此处装潢华丽,摆设奢侈,虽然这一片治安极好,但防贼是必要的,所以也不用阿依怎么交代。以前她不喜欢,但现在她也开始明白只精通医术并不能改变什么,该学的该做的她不能再因为不感兴趣就装作看不见。

与贾管事交代了今后庄子的管理问题,天色渐渐黑下来,绿芽找了过来,轻声说道:

“姑娘,晚膳已经摆好了,墨侍郎正在等姑娘去用膳。”

阿依微怔,这才想起来墨砚也在,回忆起墨砚冒着巨大风险放了先生,还纵容她一直陪在先生身边,之后又帮她办理了先生的后事,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又和贾管事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回到堂屋,却见墨砚正坐饭桌前漫不经心地阅读邸报,桌上已经摆了荤素搭配的几样菜,散发着极美的香味,贾小红领了两个小丫头垂首侍立在一旁,显然因为墨砚气场太大唬得心惊肉跳。

阿依轻声让她们下去,三个人如蒙大赦,兔子似的逃了。

绿芽也退走,阿依坐在墨砚对面,看了墨砚一眼,淡声道:

“墨大人,吃饭吧。”说着,端起饭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墨砚挪开眼前的邸报,看着她,眉一挑:“我还以为你会至少半年连饭都吃不下去。”毕竟在山谷内那几天她什么都不吃,他也没去劝。

阿依顿了一顿,平声回答:“我要好好活着。”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端起饭碗夹了一块冬笋吃下,漫不经心地问:

“你要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

阿依微怔,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她在做什么他都知道似的。

“若是你的事情处理好了,明日一早回帝都去吧。”

“好。”她轻声应下。

“回去之后你要住在护国候府,我已经让人把房间给你收拾出来了。”

“嗯。”

她的顺从让他抬头望了她一眼,顿了顿,忽然道:

“我说你……”

阿依疑惑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让墨砚的心跳微滞了片刻,顿了顿,转移开目光,平声说:“没什么。”

阿依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墨大人,谢谢你。”

“干吗突然说这么恶心的话?”墨砚懒洋洋地问。

“作为墨大人的未婚妻,墨大人却允许我在山里停留那么久,普通人不会那么做吧……”

“你在骂我是笨蛋吗?”

“不,我只是想感谢墨大人,从心底里非常感谢。”

“所以说,我为什么非要因为别人的事被你感谢?说,谁是你未来夫君!”墨砚懒洋洋十分不优雅地挠了挠乌黑顺滑的长发,问。

“墨大人。”阿依仿佛被训练有素地回答。

墨砚满意地点点头,顿了顿,又问:

“你,是谁的未来夫人?”

“墨大人,你在当我是笨蛋吗?”阿依看着他反问。

“我是在告诉你,你的所有人究竟是谁。”

阿依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的所有人是我自己。”

“……回去之后你再多背背里的三从四德。”

“这部书正着背倒着背正着写倒着写我都可以,不用再背了。”

“……”墨砚哑然了片刻,夹起一块酱排骨放进她碗里,粗声粗气地道“吃饭!”

阿依虽然并不想吃排骨,但还是接受了。

……

夜阑寂静。

墨砚坐在灯下,钟灿立在他面前,轻声通报。

“二少爷派人回来传话说,那边的事情已经快办完了,该查的也已经查清了,二殿下确实与青莲教来往密切,二少爷说让主子在帝都再添一把火,只要先拱上去再重重地摔下来,他必会狗急跳墙。二少爷还说,务必要将三殿下留在最后,所以这一次公孙昭容的五殿下,主子要在五殿下身上花费些心思。”

墨砚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去回二哥就说我知道了。”

钟灿继续道:“另外还有公孙姑娘的事,二少爷特别提醒主子,要对公孙姑娘忍耐一下,只要再过些时日,等公孙家垮了,公孙姑娘也就没用了,到时候主子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但是在那之前,主子要好好地哄公孙姑娘。”

墨砚不情愿地冷哼了一声,不答。

于是钟灿接着说:“还有就是,关于皇上要寻找的那位流落民间的公主,二少爷那一头一点线索都没有,问主子这边可有什么眉目,皇上那边已经很不耐烦了。”

墨砚的眼里眸光微闪,淡道:“暂时没有,你就这么回他。”

钟灿应了一声,退出去,留墨砚一个人望着摇摆闪烁的烛火,静静地发怔。(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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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茶摊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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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阿依并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春葱跟着墨砚赶路,阿勋、绿芽、凤一、凤二和钟灿亦骑着马紧随其后。骑马比乘坐马车要快很多,接近正午时已经遥遥地看见了官道上一处接近帝都城的茶摊。

“喝碗茶再走?”墨砚一直拉着缰绳控制雪狮的速度与春葱平行,雪狮心里很不满意,鼻子里一直在喷着气。

阿依微怔,望向远处的茶摊,点点头,一行人纵马向茶摊奔去,眨眼间就来到茶摊前,却见茶棚内正围了几个人议论纷纷,而人群的正中央正传来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大哭声,那孩子一边大哭一边大声叫道:

“你放开我!你不是我爹!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巴掌的清脆声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恼火地喝道:

“你个小畜生,你爹不过是两年没回来,你就连你爹都不认得了?不许哭了,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就去你外婆家接你娘吗,你再吵我就把你扔这儿!”

孩子挨了打,却仍旧拼命地大哭大喊:

“你才不是我爹!你才不是我爹!你放开我!坏人!坏人!”

墨砚皱了皱眉,他最讨厌小孩子吵闹,阿依却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拨开人群狐疑地望过去,一个身穿假绸子看起来很富有的男子正用力地拉扯着一个小牛犊似拼命挣扎的孩子,那孩子穿着蓝色的云锦小袍子,蝴蝶落花鞋,虽然穿着富贵,头发却乱蓬蓬的,身上也脏了许多处。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绿芽大吃一惊,捂着嘴高呼道:“宣少爷?!”

正在大声哭泣的秦宣愣了愣,呆呆地望过来,却一眼看见了站在人堆里的阿依,像小牛犊见了娘似的一把挣脱开陌生男人的手,陌生男人竟拉不住他。

秦宣受惊的小牛犊似的冲过来,一头撞进阿依怀里。哇哇大哭道:

“解颐姐姐!哇……解颐姐姐!哇……”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直打嗝。

阿依愣了半天,首先想到的是秦宣是那个害死先生的秦北的儿子,接着又想到秦宣是那个给先生戴绿帽还害死先生的殷素娘的儿子……是了。秦宣还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简直是让她无言的血脉。

因为墨砚讨厌人多,没有挤进来。

阿依因为不能给秦泊南服丧,出了山谷便脱去素服,换上一套青色的净面袄裙。这衣服颜色先前让墨砚不太满意。盯了她足足三十个数的工夫,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她并不想让他不快。只是想以这种方式服丧罢了,待成亲后她自然会脱下来收入箱底。

中年男人见秦宣抱着一个穿着普通的女人大哭,以为是这小子耍花招,几步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指着阿依质问:

“你这个女人是谁?要对老子儿子做什么?莫非你是拐子!”

秦宣一听急了,抱着阿依的腰满脸涕泪地大声喊道:

“你才是拐子!解颐姐姐才不是拐子!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在城里迷路时你说你会送我去找我哥哥,我说我哥哥在百仁堂。你却带我出了城!百仁堂明明在东大街,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找百仁堂。难道百仁堂是这里不成?!”

见了熟悉的人他心里也有了底气,连珠炮似的怒声叫喊。

普通人哪里看得懂衣料的好坏,只以为穿绸子的必是有钱人,以为是老子带儿子出来,儿子耍赖不走,现在听秦宣这么说登时警惕起来,有喝茶的人回过头,立刻站起来对着阿依拱拱手:

“哟,这不是百仁堂的秦小大夫么,莫非这位小少爷也是百仁堂的人?”

阿依看了那人一眼,还了一礼,惹得那人连连拱手。

拐子一看事态不妙,悄悄地后退,才想溜,凤二已经拦在他身后,两颗小虎牙呲起来,嘻嘻一笑,扭了他的胳膊把他按在桌子上,那男人立刻龇牙咧嘴地大叫起来。

“解颐姐姐,那个拐子打我!”秦宣一手摸脸颊一手攥着拳头大声道。

阿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被凤二按在桌上不停大叫的男人,顿了顿,不徐不疾地走过去。凤二猜测这样的表情也许是想揍人,殷勤地反剪着拐子的双手,让他正面面对着阿依。

阿依在拐子面前站定,拐子冷汗涔涔地看着她,顿了顿,阿依忽然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拐子的裆下,那拐子嗷地惨叫了半声,紧接着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一股小风嗖嗖地刮过,整个茶摊沉寂了下来,人们只感觉下半身忽然凉飕飕的。

墨砚哑然,眉角狠狠地抽了抽,从人群后面走上前,立在阿依身旁,沉声吩咐道:

“看起来是个惯犯,带回刑部去,审!”

凤二应了一声,扭着那个已经昏过去的人贩子先行离开了。

“是墨侍郎!”人群在将目光从阿依身上转移到墨砚身上时,似惊了一大跳,开始窃窃私语。

“的确时刑部的墨侍郎没错!”人群开始惊恐起来。

结果不过片刻,先前在茶摊上的人全都结账走人了,离开时明明不需要说理由,可是他们却一个个把理由说得有理有据充分又大声,之后远远地绕开墨砚,逃得比兔子还快。

阿依虽然心中狐疑,却并不在意,拉着秦宣走到桌前坐下。墨砚坐在阿依身旁,面无表情地盯着秦宣正在用阿依递给他的帕子擦脸,把秦宣吓得浑身一抖,怯怯的。

茶摊老板战战兢兢地送来一壶茶,又急急忙忙地躲到炉子后头,连看都不敢往这边看。

绿芽倒了一杯茶,秦宣捧着喝了半碗,稍微有点精神,一面扁着嘴要哭不哭,一面委委屈屈地诉说他这些日子的遭遇——

秦北虽然认下他将他带回家去,对他也很好,阖府上下也皆称他为“二少爷”,可是家里的其他人却很讨厌他。秦北的三个子女也就罢了,两个女儿已经出阁,儿子也娶了新妇,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三太太哪里肯咽得下这口气,一个过去她以为是侄子的小子竟然是丈夫和二伯子姨娘的私生子。

特别是在关于秦北的那些流言蜚语传遍帝都之后,虽然秦北在皇上面前成了红人,一跃成为伯爷,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帝都里对秦北的传闻却极为难听,特别是他给济世伯戴绿帽子和陷害济世伯下狱最终导致济世伯被处斩这两件事,民间似乎将所有的激愤都落在秦北的头上,三太太现在出门都不受待见,更别提还要混在帝都的达官贵人圈子里,本来那些贵族就因为他们的出身瞧不起他们,现在更是因为秦北上位的卑鄙手段,整个帝都的贵族圈都在嘲笑他们,三太太简直都没办法混下去了。

于是所有的怨气全撒在秦宣身上,尤其是秦北自从被封为伯爵后竟然一连纳了三个妾室,还收了两个通房丫头,这让三太太忍无可忍,连带着对丈夫的恼恨一并发泄在秦宣身上。

“三婶她早上又打我,说我把她的花瓶打碎了,野种只会撒野!”秦宣一面哭,一面给阿依看雪白的小胳膊上被藤条抽出的血痕,“那花瓶根本不是我打碎的,是她房里的瓶儿打碎的,瓶儿非说是我打碎的,三婶打我。我说不是我是瓶儿,她还打我,骂我,于是我就跑出来了。我想去找大姐,可是走到一半就迷路了,那人说要送我回家,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不敢说去找姐姐,怕他绑我找姐姐要银子,于是我就说我哥哥在百仁堂做工,让他带我去百仁堂。

哪知他带我出城,我几次想跑他死拉着我不让,总是挑小巷子走,看见人就把我抱起来捂我的嘴,我也不敢喊叫,怕他杀掉我。后来他带我出城了就把我放下让我自己走,我不敢不走,再然后城外人越来越少,我害怕了,看着这茶棚里人多,他带我经过时我就大声喊起来了。”他说着,又可怜巴巴地啜泣起来。

墨砚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闻言哧地笑了:“这小子还挺机灵的!”

秦宣显然很怕他,见他盯着自己,悄悄地往阿依身上靠了靠,扁着嘴巴,可怜的小鹿似的望着她,委委屈屈地道:

“解颐姐姐,宣儿不要回去,宣儿跟着解颐姐姐好不好?”

他没有对阿依问起秦泊南的事,想必他已经听到了风声,知道了他父亲最终的结局。这个孩子很聪明很敏感也很会装傻,就像当初阿依向他挑明秦泊南不是他的生父秦北才是时,他眼里那一闪即逝的慌张让阿依知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他有可能是他三叔的儿子,只是他不愿承认。

阿依沉吟着没有回答,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经过停在茶摊前,一男一女走进来,男的坐在靠官道的木桌前,吆喝了一声:“掌柜的,来一壶茶!”

声音似有些耳熟,下意识回头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深杏色杭绸直裰的年轻公子,浓眉大眼,容貌秀致,身材颀长精壮,举手投足间泛着书画气十足的儒雅斯文。

此人眼熟,阿依却一时忘了在哪里见过。(未完待续)

ps:这是本书的最后一卷,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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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入住护国候府

身穿深杏色直裰的公子恰好望过来,看见她微怔,旋即满脸喜色地笑道:

“解颐!”

阿依呆了一呆,这声音很耳熟,仔细辨认了半天,还是秦宣猛然认出来,大叫道:

“是阿俊哥哥!”

阿依有生以来第一次惊诧了如此多的时间,许久不见,秦俊怎么变得这样瘦还这样清俊,莫非他吃了强效减肥药?

秦俊望着她呆呆的,轻轻一笑,他身旁一个眉清目秀,梳着高髻的妙龄少妇见二人认识,已经冲这桌颔首为礼,提起一只茶壶对秦俊轻声笑道:

“夫君,我去给母亲送茶。”

秦俊含笑点点头,见她去了,这才站起身走到阿依这一桌。阿依站起来,诧然询问:

“俊少爷你成亲了?离开家这些日子你究竟去哪儿了,大太太她……”

“说来话长。”大概是出去历练过了,秦俊的言谈举止比起先前在家时完全就是两个人,他含笑向墨砚施礼,“草民见过墨侍郎。”

墨砚只是微一点头。

“俊少爷你现在这是……”

“我是回来接母亲的。我在丽州听说二叔的事就赶回来了,之前只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前几日到了帝都,已经变成那样了,又听说了二婶和无瑕妹妹的事……唉!”他似含着悲愤,颦眉叹了声,“我去见了逸儿,他叫我少管二房的事,态度蛮横,在皇上面前得了势就是不一样,他现在是勇宁伯,我也和他说不上话……”说到这里。他有些怔怔地出神。

“俊少爷这是要离开帝都吗?”

“哦,母亲之前一直住在舅舅家,因为两房未分家,母亲的东西也全被抄走了,母亲病了好些日子,不过其实也不打紧。我接了母亲打算回丽州去,我四处游历期间在丽州认识了一位师父。他是一位很有名的画家。之前我一直住在他家。师父他原来是一省布政使,告老还乡后现在在家乡闲了画画画教教书,还开了个书斋。我娘子是他的外孙女。我岳丈并没有从文,而是在丽州开了一间酒楼,开得不错,我娘子也在家里帮忙。

我闲着没事就帮师父教教书。平常一般都是画画,岳丈的酒楼达官贵人很多。也能卖个好价钱。我已经在丽州开了一个画斋,虽然日子和从前没法比,但娘子的娘家亲戚和睦,人也都非常好。虽然不如过去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但我还是觉得在那边过得自在。”他似十分感慨地轻声道。

阿依看得出来他现在很快活,比在秦家时要快活许多倍,明白地点了点头。问:

“大太太不要紧吧?”

“不打紧,就是一时适应不过来。母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对我娘子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幸好我娘子性子好,回去要有好一段时间的摩擦呢。”

“夫君,母亲说要快点赶路。”秦俊的娘子走过来含笑道。

秦俊应了一声,笑着对阿依告辞,又说:“我岳家的酒楼是丽州城的贵洪楼,你去丽州一问就知道,若是来了丽州你就过来寻我,我请你去我们家坐坐。”

阿依微笑着点头应了,秦俊眸光略复杂地看了秦宣一眼,他自然也听说了传言,但毕竟秦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和秦宣笑着说几句话,向墨砚拱手告辞,这才带着妻子转身上了路边的马车,又与阿依挥手作别,小厮驾驶着马车顺着官道径直向南边驶去。

阿依拉着秦宣望着他们渐行渐远,不管怎么样,过上了自己想过的日子总是好的。

钟灿付了茶钱,墨砚站起身,看了秦宣一眼,问阿依:

“你要带他回家?”

阿依低下头望着秦宣,秦宣仰着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扁着小嘴泫然欲泣地望着她。

阿依静默了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拉着秦宣的手看着墨砚对秦宣吩咐:

“叫‘姐夫’!”

“姐夫!”秦宣立刻十分听话地叫了一声。

“……”墨砚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看着他们俩。

第一次有人叫他“姐夫”,别扭又新鲜的词汇,该死的他为什么听起来会觉得那么顺耳呢?

他有病。

沉默了半天,他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阿依拉着秦宣紧随其后,秦宣满脸欢喜。

……

庄严威武的护国候府。

一行人纵马在侧门停下,早有门房小厮上前拉马,墨砚径直入府,阿依拉着秦宣跟在后面。

“钟灿,你去安置阿勋,让他自己挑个住处。”墨砚一边走一边说,“你们秦府下人有不少在我府上,我都让人安排到原来的差事上,你也捡一个你擅长的差事做吧。”

阿勋一愣,忙应了声。

“墨大人,为什么秦府下人会在护国候府?”阿依疑惑地问。

墨砚十分不愿意提这件事:“林康那厮闲得牙疼到处去胡扯,说你和秦府的下人要好却没钱买只能干伤心,于是成国公府、南郡王府、贤王府、安乐侯府、礼亲王府,还有一群我记不住的回头你看礼单,他们把秦府发卖的下人都买下来了,说与你要好的人都送来了,若是你还想讨谁尽管过去讨要。”

“……哦。”阿依愕然了半天,点了点头,心里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温暖,原来她不在时也会有人想着她。

“蒲荷郡主天天打发人来问你在不在,你有空去瞧她一眼,她现在身子沉,呆在家里腻烦。公孙霖也几次遣人来问,秦大姑娘的身子不太好,一直病着。”

阿依应了一声,领着秦宣跟墨砚径直回到墨云居,黑虎,彩豹两只大狗正站在院门两边威风凛凛地守门,看见墨砚先是摇晃尾巴,接着对着阿依汪汪大叫,把秦宣吓得躲进阿依背后。紧接着咝咝的吐信子声响起,一条红蛇从墙上爬下来,于是两条大狗显而易见地缩了缩,紧接着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墨砚嘴角狠狠一抽,暗骂这两个没出息的怂货。

小赤从墙头爬下来,十分愉快地顺着阿依的裤管往上爬,最后盘在阿依的脖子上,秦宣早在它出现的一刻就躲到绿芽身子后头去了。

阿依跟着墨砚进入墨云居,墨云居院内一溜站了两排人。

墨云居的下人极少,除了几个粗使小厮,丫鬟只有红笺和雪盏,但是今天除了这几个人,还有许多人,叶妈妈赫然在列,以及原来睦元堂几个与她要好的二三等丫头并好多个粗使丫头,这些人看见她顿时面色一喜,墨砚对阿依道:

“旁人我都让人安置了,这些个你今后用得上。墨云居以前没女人所以服侍的人少,再说红笺也老大不小了,我以前是不爱换人,等过一阵也该放她和钟灿成亲了。”

钟灿一听难得笑嘻嘻的,被凤一凤二一阵嘲讽,红笺脸绯红,瞪了一眼嘿嘿傻笑的钟灿。

墨砚没理他们,继续对阿依说:

“你进来了自然需要人手,她们这些人都是自愿过来的,正好趁这段时间让红笺领她们多熟悉一下,省得日后一团乱。”他不太放心阿依管理内宅的能力,她这样的估计也懒得管内宅,没办法他只得替她做主,“另外以前睦元堂的其他人你放心,公孙霖给秦大姑娘买回去使唤了。”

阿依点了点头。

墨砚又交代红笺带阿依去房间,看了一眼傻乎乎的秦宣,又不甘不愿地吩咐了句给这小子准备一间房,转身才要走,雪盏上前来,当着众人的面,声音不大不小地开口道:

“三少爷,公孙三姑娘来了,正在上房陪夫人说话。”

院内似有一瞬的寂静,墨砚看了雪盏一眼,不耐烦地道:

“来就来,关我什么事,也值得你来回我!”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雪盏显然被他恶劣的语气唬了一跳,小脸有一瞬的苍白,眸光微暗,有些尴尬地绞着双手,用余光瞥了阿依一眼,却见阿依压根没注意这边,正拉着叶妈妈的手与她叙旧,旁边围着的几个丫鬟百感交集,叽叽喳喳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她低垂下眼帘。

阿依在她低下眼帘之时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原来雪盏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

阿依的新房间在西边厢房里,一应摆设齐全,她的行李已经归置好了,据绿芽说她的嫁妆也已经安置在后院的库房里了。红笺进来说暂时先将秦宣安顿在东厢,等之后再看墨砚的意思要不要另开院子。

阿依应了,让秦宣跟着红笺去看新房间,秦宣不愿意离开,却又不敢说不要,只得委委屈屈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红笺走了。

阿依在房间内歇息了片刻,也顾不得疲惫,唤来红笺和叶妈妈,三个人讨论一番,将院子里的丫鬟按照她们先前的差事重新安排,免得她们无事可做心里发慌。

红笺之前听墨砚那么说也明白等三少爷成亲后自己终于可以出嫁不用再当老姑娘了,对于培养新人这件事很积极,与叶妈妈、阿依商定除了原来给阿依定下的陪嫁丫鬟绿芽、碧洗外,又将冬儿、香芋升为墨云居一等丫鬟,其余的还是按照她们原来的差事安排。

因为墨云居只有两个丫鬟,这么多人手来了之后也不嫌多,反而把原来的空缺给补足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墨家

“红笺大姐,”阿依望着外面天已黄昏墨砚却没有回来,轻声说,“让人去虎松堂打听一下公孙三姑娘走了没有,我带了宣儿来,至少应该去向墨夫人打声招呼。”

红笺没想到她会如此周到,本以为她被三少爷带来,现在的心情又不好,一定会自顾自地歇一歇不理会他人,闻言含笑应了一声,又说:

“姑娘叫奴婢名字就好,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奴婢的主子了,被外人听了他们会嘲笑姑娘的。”

“我叫惯了,再说……我又不在乎。”阿依淡淡地说。

红笺微怔,紧接着粲然一笑:“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打听打听。”说着出去了。

叶妈妈忍不住看了阿依一眼,但见她一脸呆相,还是这么会不知不觉地收买人心,连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的她都不得不承认,天才啊!

红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说公孙三姑娘已经走了,墨砚正在虎松堂里。

阿依想了一想,让绿芽去带秦宣来,秦宣很快就跑来了,仍旧穿着脏兮兮的蓝色云锦小袍子,脸倒是洗了头发也梳了,阿依皱了皱眉:

“怎么没换件干净衣裳?”

“我没有干净衣裳。”

阿依这才想起来,他是秦府中人,他的衣裳也算是秦府的财产,自然也被查抄了,剩下穿在身上的这套她知道,之前已经听他说过无数次了,这套衣服是秦泊南送给他的。

“可是你又不能这个样子去见人。”

秦宣闻言,小脑袋低下来。

红笺喜欢小孩子,见他这样可怜巴巴的心中不忍,想了想。手一拍笑说:

“对了,三少爷小时候的衣服还留着,奴婢去找几件来,在针线房做好新的之前宣少爷就穿三少爷的衣裳吧。”

也只能这么办了,阿依点头应了,又道:

“新衣裳就不用让针线房做了,他年纪小也用不了多少衣裳。我和绿芽、碧洗抽个空就能做出来。”

红笺微怔。似明白了她的心思,含笑点头,去后院的仓库翻找出几套墨砚小时候剩下的衣服、鞋子还有许多小孩子用的笔墨纸砚临帖画册之类的。抱了一大包给送来,笑说:

“这些都是以前别人送的,三少爷从来不用别人送的东西,所以全搁着。搁着搁着三少爷也用不上了,虽然年头长了些。但全是新的,宣少爷先将就着用吧。”

阿依道了谢,又让秦宣道谢,秦宣怯生生地道了谢。惹得红笺连连摆手笑道:

“姑娘和宣少爷可折煞奴婢了!”

阿依让秦宣自己去换衣服,秦宣虽然自幼长在殷素娘身边,但秦泊南也没有疏于管教。秦宣虽年幼,自己照顾自己还是可以的。很快换了衣服来,阿依便领着他向虎松堂去。

虽然她对护国候府非常熟悉,自己去绝对不会迷路,却在叶妈妈和红笺的反对下,还是让红笺和绿芽跟在后面。

阿依拉着秦宣来到虎松堂,立在门廊上的几个丫鬟立刻打起帘子,一面听得有人回话道:

“解颐姑娘来了!”

阿依拉着秦宣进入房内,墨虎、墨夫人、景容、墨尔都在。墨砚正襟危坐在墨虎的下首喝茶,墨虎正拿手里的拐杖捅他的小腿。墨夫人一见阿依进来,立刻笑道: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开饭呢,我让阿砚去叫你来,他说你累了要休息偏不去!”

阿依知道景容不喜欢太多礼,所以只是含笑屈了屈膝,之后又对墨夫人施了一礼,轻声说:

“因为墨大人说要我住到府里来,所以,这段日子就要打扰府里了。”

“不是这段日子,而是要永远打扰了吧?”墨夫人笑着调侃,墨尔没忍住先噗地笑出声来,被母亲看了一眼,只得强忍住笑。

阿依耳根子微微发烫,顿了顿,屈膝为礼,说:

“那就永远打扰了。”

墨虎先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墨夫人忍俊不禁,跟着笑出声来,景容以袖掩唇抿嘴笑,墨尔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连墨砚亦没忍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哧地一个短笑。

“还有宣儿也要打扰了,宣儿也不是无处安置,但他太小了,一个人在外面我有些不放心,他只是暂时借住,等到他再大一点我会让他搬出去,不会给府里添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只是一个小孩子,阿砚还是养得起的。小依依你不用太拘束,我们家虽然四个儿子住在一起,但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儿子十八岁以后就断了月钱,每年他们都会按各房的人头数给家里交家用,各房的花销也都是由各房自己负担。你们墨云居的花销是你们自己承担,阿砚有许多钱,你不用太帮他节省。阿砚这孩子能拿得出手的除了脸也只有钱了。”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

墨虎哈哈大笑,墨砚的脸比刚刚更黑。

墨尔亦跟着笑得前仰后合,墨砚一记眼刀扫过去,墨尔缩了缩脖子,噤声。

这样的家庭氛围是阿依没有感受过的,阿依的心比起先时的忐忑平稳了许多,眼里掠过一抹笑意。

墨夫人对秦宣笑道:“宣儿,你就安心住下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是,那宣儿就打扰了!”秦宣做了个揖,带着稚气大声说。

墨虎又一次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帘子被从外面掀开,墨矾打着哈欠从外面步进来,眼睛落在阿依身上,登时一瞪,张着嘴叫道:“死女人,你怎么在这儿!”

墨砚一盏茶扔过去,墨矾哇呀一声,险险地避过,稳稳地托住茶盏。

“再叫一遍!”墨砚冷冰冰地道。

于是墨矾挠着脑袋嘿嘿地笑道:“三嫂……”

就在这时,虎松堂的大丫鬟葱儿上前来说晚饭摆好了,请诸人去吃饭。于是众人起身,景容怕阿依拘束,携了阿依的手往外走。墨虎摔伤的腿脚还没痊愈,拄着一根拐杖嚷嚷要墨夫人扶他,墨夫人就扶着他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也不在意长幼有序,长者为大,长者在先之类的规矩。

护国候府比帝都里的任何一个人家气氛都要随意自由,这一点从饭桌上就能看出来了。

墨矾一个劲儿地隔着桌子抓红烧猪蹄,越过墨夫人面前墨夫人用筷子敲他的手,说他再这个吃相就要一辈子做单身狗了,墨矾却压根不在意,抱着红烧猪蹄啃得满嘴流油。接下来就知道墨矾的吃相是和谁学的,墨虎拿起肘子直接啃,还告诉秦宣这样吃着香,于是秦宣也抓起肘子开始啃,惹得墨夫人在桌子底下连踹墨虎好几脚,墨虎说他受伤了要好好补补。

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虽然阿依仍旧不太习惯护国候府这样热闹又自由的氛围,但是在这里她不会觉得拘谨,也不再讨厌人多了。

尽管已经立春,依旧是夜凉如水。

阿依沐浴更衣过后坐在长桌前,这间新房间比她过去居住的房间大一倍,且听说墨砚不喜欢逼仄,所以墨云居的所有房间均大而通透,很少设有隔断,室内除了必要的家具,其他摆设极少却极奢华。房间里空荡荡的,她单手托腮,望着桌上堆在一起的礼单,静静地陷入沉思。

她在回忆秦泊南给她的那份完整的宝藏图,那份宝藏图完完整整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可是她发现她并不认得路,毕竟她既没读过书也没行过万里路。而且现在就算她知道那个地方,她一个人也没办法去,看来先生留下来的那一万个人她要尽快见一见。还有就是若要出门很久必须要有个像样的借口,这对她一个女子来说着实有些困难,尤其是在成亲以后,可是成亲前离开帝都似乎也不容易。

她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就在这时,清脆的叩门声响起,她微怔,站起身走过来打开房门,却见秦宣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见她开门,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怯怯地问:

“解颐姐姐,宣儿能和你睡吗?宣儿的房间又大又黑,宣儿一个人会怕。”

还不待阿依回答,一只手从后面抓起秦宣的衣领,将他小小的身子提了起来:

“你今年多大了,连睡个觉还要找人陪?”

墨砚把他转过来,用手提着,黑着脸问。

“姐夫,宣儿六岁了。”秦宣对手指,委屈地扁着小嘴,软软糯糯地说。

“都六岁了还害怕一个人睡觉,我六岁的时候都上战场看死人了,别以为你年纪小就可以装小,我们墨家没有大小之分,只有男女之分,你是个带把儿的就给我拿出点男人的样子,别像个小姑娘似的唧唧歪歪,你又不是人妖。家塾我已经让人给你联系好了,明儿一早你给我去私塾念书去。红笺,带他回去睡觉。”

红笺应了一声,赶忙上前双手接过扁着小嘴的秦宣,一面抱着他往回走一面小声说:

“宣少爷,怎么一个眼错的工夫你就跑这儿来了,吓了奴婢一跳,奴婢还以为你丢了!”

墨砚立在门口一直望着他们走远了,才将目光落回阿依身上,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我已经让人给那小子挑了个小厮,从明日起让他去家塾念书,我们家的家塾还不错。另外西边那个小院我让人正重新粉刷,弄好了就让他搬过去,你把嬷嬷丫鬟都给他挑好了……他也不是孩子了。”(未完待续)

第六章 未婚夫的试探

阿依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墨大人。”

墨砚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虽然以前也很光明正大但总是需要跳墙的,这一次不用跳墙就站在她的房门前,心跳得有些快,眼神闪烁了下,他故作从容地问:

“怎么样,还住得惯吗?”

“……嗯。”阿依想不出更多的词语来,停了半天,发出一声。

只有这样?

墨砚有点不满意,再怎么说这个房间也是他交代人安排的,不过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墨大人要进来吗?”阿依突然想起来总让他站在门外被人看见不像样子,因而说。

墨砚微怔,想了想,点点头。

于是阿依转身进了屋,墨砚跟着步入室内,一阵吐信子的咝咝声响起,他一抬头就看见小赤正盘在房顶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刚解决完一个小的,他差点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更棘手的,他要怎么样将这条蛇从她的房间里赶出去呢?每次他与她说话时这条蛇都会在旁边盯着他,因为它没有眼皮,他也搞不清楚它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在偷听。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被蛇偷窥了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爽快,他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这条蛇从她房间里赶出去!

打定主意之后再看向小赤时眼眸里迸射出志在必得的闪亮光芒,竟把懒洋洋的小赤看得蛇躯一震,三角脑袋缩了缩,呈螺旋状整个身子都盘在了房梁上。

“墨大人喝茶吗?”阿依问。

“啊?啊!”墨砚连续应了两声。

阿依便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决明子茶放在桌上,在圆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墨砚在她对面的凳子上落座,才坐下他就感觉他们这样不像是要闲聊。倒像是要谈判的样子,明明可以更放松更随意一点。他们两个人也是时候该改变一下相处模式了,毕竟再有五个月就要成亲了。若是成亲以后再相敬如宾冰冰冷冷的,以前他虽然觉得那样的夫妻关系并不打紧,现在却不愿意,一想起如果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对着他相敬如冰半点温度都没有他就浑身别扭。

“墨大人,你看着我干吗?”阿依疑惑地问。

“没什么。”墨砚正陷入沉思里。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匆匆回答了句,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嗳?”阿依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现在百仁堂已经易主了,听说生意不太妙。倒是紫苏的万仁堂生意不错,所以,你还想回去吗?想回哪儿去?”

“哪里也不去,我暂时不想再接诊。”阿依平声回答。

墨砚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以前她为了接诊废寝忘食,在她心里任何事情都没有接诊重要,这样的她竟然说她不想再接诊了。心里不禁又泛起了醋意,语气生硬地冷声道:

“你该不会是因为秦泊南不在了。觉得生无可恋了做大夫没什么意思了,所以打算就此放弃,这辈子都不想再接诊了?原来你对你的职业就执着到这种程度?既然这样轻易就可以放弃,以前干吗要那么拼命,你以前那么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我并没有说我要放弃,我只是说我暂时不想再接诊,毕竟百仁堂的事情没有理清,我又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但我没说我不接急诊。我虽然是因为先生才做了大夫的,但我不会因为先生就放弃做大夫,不如说更不能放弃。”

她在提到秦泊南时表情非常坦然,坦然得让墨砚觉得很不正常,静默了半晌,双眸微眯,望着她狐疑地问:

“你,该不会是想把百仁堂拿回来吧?”

阿依微怔,笑道:“我虽然姓秦,却不是秦家的人,就算我想要也不会有人给我。”

“你手里不是有一个么,秦泊南虽然没有子嗣,但秦宣却流着秦家的血,虽然他是三房的私生子,不过他好歹是秦泊南精心抚养长大的,他对秦泊南也极亲近,秦北都把他接过去了他还叫秦北‘三叔’。”

阿依眼眸微颤,有一瞬的沉凝,郑重地说:

“我虽然不会因为秦北去迁怒一个才六岁的孩子,也不会因为先生的事情就去欺负虐待一个孩子,但我是不会让秦宣接手百仁堂的。百仁堂是先生的,秦宣虽然姓秦,但他流着秦北和殷素娘的血,我不介意抚养他长大成人,也会好好地养育他长大成人,但这并不表明我会让他接管对先生最重要的百仁堂,就算他是秦家人就算他入过先生的家谱也不行。”

“你还是想拿回百仁堂。”墨砚看着她说。

阿依微怔,顿了顿,浅浅一笑:

“我只是说如果。现在的百仁堂由秦逸掌管,他的名正言顺即使是宣儿也动摇不了,更何况是我。”

“你,”墨砚用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茶杯的杯口,眼眸微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幽声道,“该不会是想报仇吧?”

阿依的心跳有一瞬的僵硬,直视了他片刻,自嘲地冷笑道:

“墨大人这是什么话,报仇我自然是想,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她端起茶杯,垂下眼帘啜了一口。

墨砚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果然是一个有压迫力的人,他这样望着她,即使是避开与他对视她仍旧心里直打鼓,过了一会儿,却听他意味不明地轻声道:

“你脱下左脚的袜子让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

阿依的心脏咯噔一声,低垂下去的眼帘里慌张一闪,难道他也知道了她左脚的胭脂记?可是,他为什么会怀疑到她?

她呆了一呆,心里一团乱。仿佛被搓乱了的麻绳一样。努力平静了片刻,她抬起头,秀眉微蹙,愕然地问:

“墨大人,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脚?你想对我做什么?”

墨砚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阿依的心里直打鼓。却没有再回避开眼神。而是淡淡地迎上去平静地接受他的审视,一张波澜不惊的小脸没有半点破绽。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单手托腮。锁视住她的眼凉凉地问:

“你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什么?”阿依不动声色地反问。

“比如……某些你知道的我却不知道的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墨大人?”阿依平静地反问。

“因为我马上就是你的丈夫了,因为我很担心你的处境。”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轻声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若是往常阿依的确会脸红心跳,尤其是被他突然出现的充满了魔性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时。然而这个话题对阿依来说很严肃,所以她没有脸红心跳的工夫。她心跳微滞,淡声道:

“我也很担心墨大人的处境,我马上就是墨大人的妻子了,墨大人可以把所有你知道但是我却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吗?”

“不可以。”墨砚斩钉截铁地回答。

阿依看着他。

“我和你不一样。”顿了顿,墨砚语气平淡地继续道,“我有能够解决棘手事情和突发事情的能力。”

阿依望着他理直气壮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一笑。秀美的小脑袋歪了歪,她谛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得几乎不存在的笑意,轻声说:

“我的确不如墨大人,但是我曾经也说过,现在我只想说最后一次,我不会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但同样的,我也不喜欢被人小瞧,不管那个人是谁。”

墨砚望着她的脸,竟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压迫力。半晌,他的眼珠子狠狠地抽了抽,他虽然一点不想去探究她身上的真相,但如果她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血统……血统还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啊,对了,这些礼单。”阿依突然改变了话题,扒拉着桌上的大红礼单,“我想待正月十五之后去这些人家里拜访一下,毕竟好心给我送来了下人,我总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林公子,虽然林公子话很多,不过还是要感谢林公子一下。”

“你想去就去,林康就不必了,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乱,根本就不是因为好心,说好心不如说是坏心。”

“不管是好心还是坏心,林公子也帮了许多忙。还有,我想去大姑娘那里瞧瞧大姑娘,看她好些了没有……”

墨砚点点头,他一向讨厌这些琐碎事,按理说应该马上掉头就走才对,为什么听她说到这些事,他却还屁股沉沉地坐在这里喝茶?

“墨大人,你陪我一块去吧,公孙府!”阿依满眼期待地说。

“哈?我干吗要陪你一块去?”墨砚匪夷所思,满脸排斥。

“因为会碰见公孙三姑娘。”阿依认真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就算碰见她她又不会咬你,你怕什么?”墨砚没好气地说。

“当着墨大人的面她自然不会咬我,可墨大人不在就说不准了,所以墨大人陪我一块去吧?”

“就算她咬你,你不会反过来咬她?你怎么那么没出息?”

“在公孙府咬公孙三姑娘,我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阿依转悠着眼珠子说,“墨大人,就是去坐坐,而且会选墨大人休沐的时候去……”

“不去!”

“墨大人,你就那么讨厌和我一起出门吗?还是说跟我走在一起会让你觉得很丢脸?”阿依看着他,沉着一张小脸问。

墨砚的嘴角狠狠一抽,他忽然有种被吃定了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七章 劝解

正月十五过后,阿依携了亲手配制的养身丸走遍了帝都与她交好的所有人家,又在马车经过东大街时让马车稍微停一会儿,隔着马车帘子望向门面冷清的百仁堂。

听说现在百仁堂里的大夫伙计全都到万仁堂去了,就连行动不便的孙老爷子都住到紫苏家去了,曾经车水马龙的百仁堂如今成了这幅冷清模样,似只剩下一块沧桑厚重的牌匾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阿依的心里很不好受,驻足了良久才让阿勋驾车离开,先去了一趟安乐侯府,给蒲荷郡主看了看肚子,确定没什么问题,蒲荷郡主硬是拉着她一起吃了午饭,正午过后阿依才离开安乐侯府,前往公孙府。

在离公孙府还有一条街的长巷里,阿依找到了正骑着马等在巷子里的墨砚。墨砚一脸不耐烦,他到底还是答应了她陪她一同前往公孙府探望秦无忧,并在三天前就已经给公孙霖投了拜帖。

雪狮和马车并排前行,一直在公孙府的大门口停下,门房小厮搬来脚凳,阿依下了车,跟着墨砚一起进入大门。公孙霖负手等在大门内,虽然他与墨砚互不待见,墨砚还是跟着他去拜见自己名义上的外祖父。公孙霖则命婆子带阿依去内院见秦无忧。

阿依和墨砚分开,过了垂花门,先去上房拜见一下公孙家的老夫人,也就是墨夫人的嫡母,当今皇后娘娘的生母。公孙老夫人对阿依还算不错,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公孙柔的母亲却一个劲儿地用眼白剜她,拿话刺她。阿依却不在意,反正她的那些讽刺阿依十句九不懂,于是公孙大太太刺着刺着也就没趣了。

阿依从公孙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后,跟着小丫鬟来到秦无忧居住的院落,才进门就看见柳叶正站在院子里浇花,琥珀和薄荷正蹲在门廊下熬药。薄荷看见她来了面色一喜,立刻掀起帘子冲着屋里兴奋地高声道:

“三奶奶。解颐来了!”

“喊什么喊。怎么这么没规矩!”顾妈妈立刻出来教训道,“说了多少次,要叫‘解颐姑娘’!”

薄荷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应了一句是。

顾妈妈便满脸堆笑地打起帘子将阿依往里让,阿依进入房中,一股浓郁的药味迎面扑来,里间传来秦无忧略显激烈的咳嗽声。

阿依跟着顾妈妈来到里间卧室。秦无忧已经坐起来,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原本圆润的脸已经瘦成了一条条。她披着衣服坐在床上,见她进来,含笑道:

“你来了。三爷说你要来我还以为他哄我,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我出城了。”阿依回答,坐在薄荷殷勤搬来的绣墩上。顾妈妈不用吩咐就拿来迎枕,阿依很自然地将三根手指搭在秦无忧的脉上。细细地诊了片刻,对顾妈妈说,“药方我看看,是谁开的药方?”

“奶奶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又找不到姑娘,三爷焦急,寻了许多大夫也不见效,就求了皇后娘娘请了宫里头的石副院长。”顾妈妈说着,从妆匣里取出一张药方递给阿依,“奴婢觉得这药吃着奶奶也没多大起色,姑娘看看这方子究竟成不成?”她见周围没外人,小声说。

阿依接过来看了一眼,顿了顿,淡声道:

“也不是不成,只是这药对大姑娘来说药性有点烈,药性太急进反而不好。改个方子吧,我给大姑娘开一副温补的方子,一日三次,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别凉了就没事。”

秦无忧含笑点点头,虚弱地说:“有劳你了。”

顾妈妈听阿依说秦无忧没事一颗心才真正放下,连连点头,准备了纸笔。

阿依走到桌前写了药方,顾妈妈收好了,阿依吩咐晚上把原来的药断掉,从次日早晨开始服用新药,又将日常禁忌嘱咐一遍,顾妈妈和薄荷认真记下。

阿依坐在凳子上,和秦无忧说了两句关于天气的闲话,顿了顿,好奇地问:

“我刚刚在院里怎么没看见之前你带到我院里去的那个趾高气昂的丫头?”

“她啊,早在那天从府里回来之后就被三爷打发了。”秦无忧微笑着回答。

看来公孙霖的确很在意秦无忧,阿依放下心来。

“顾妈妈,你去外面看看药炉,薄荷是个粗心的,我怎么闻着一股糊味。”秦无忧忽然说。

顾妈妈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糊味,微怔,猛然明白过来,答应一声,退出去带上门。

阿依见她把门关上了,回过头来重新望向秦无忧。

秦无忧低头摆弄着衣带,似满腔忧愁。

阿依看了她一会儿,在心里轻叹口气,沉吟了片刻,轻声道:

“大姑娘放宽心吧,先生临去前说过生命很珍贵,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这话不单单是对我说,也是对大姑娘说的,大姑娘要好好地活着,不要糟蹋自己。”

秦无忧垂着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细细地品了片刻,猛然意识过来,诧然慌张地望向她。

阿依看了她良久,终还是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慢慢写下“伤重”、“病逝”四个字。

秦无忧呆了一呆,紧接着忽然眼眶一红,潸然泪下。

“至少比先前以为的那样要好,也很平静,所以大姑娘放宽心吧,这件事就不要再想了。”阿依淡声劝慰。

秦无忧啜泣了一会儿,用帕子擦拭了眼泪,一把拉住她的手,靠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说:

“解颐,我听说不是无瑕毒害了皇上,而是皇后娘娘给了无瑕一瓶毒/药,说那是催情之药,无瑕不知情晚上时给皇上用了,结果被皇上发现了。”

阿依微愕,皱了皱眉:“你听谁说的?”

“是府里的三姑娘从宫里回来时告诉我的,她还说,给皇后娘娘出了那样主意还准备了那药的人是、是……是三爷。”秦无忧咬着苍白的嘴唇,自唇齿间艰难地溢出最后两个字。

阿依愣了愣,思索片刻,眉头皱得更紧:

“公孙柔的话你也能信?你宁可相信公孙柔也不相信你的夫君?”

“不是这样,我只是……我只是听了之后有许多不安……”

“大姑娘,皇上对先生杀意已决,就算没有二姑娘的事,他也会制造出其他借口杀了先生,七大罪哪一条不是欲加之罪。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皇后娘娘听了公孙公子的话,拿了毒/药当春/药给二姑娘,可是敢给皇上下药的二姑娘也很愚蠢。更何况二姑娘又没有皇嗣,一国皇后应该不会稀罕费力气去对付二姑娘,所以公孙三姑娘挑拨离间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

我这样说你或许能更清楚一些,如果你怀疑公孙公子在先生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了,你大可不必,因为那七条随时都可以被推翻的证据说明皇上就是不想让先生再活下去,那七条证据压根就是皇上强加上去的,既然皇上起了杀心,你还打算让公孙公子去对抗皇上吗?”

秦无忧呆了一呆,低垂下头不语。

“这件事大姑娘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吧,才新婚就对新姑爷失去了信任,若是出现了裂痕以后可怎么办?我看公孙公子对大姑娘不错,大姑娘千万不要因为心魔就撒手放弃了自己现在的好日子。”

秦无忧双手抓着衣带,低头沉默不语。

“大姑娘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阿依淡漠地说。

“解颐你……”秦无忧心中一惊,抬起头愕然地望向她,惴惴不安。

“对了大姑娘,我回来时遇见俊少爷了。”阿依说着将在路上遇见秦俊的事讲了一遍,引来秦无忧唏嘘不已。

“罢了,秦家好歹还有一个过得自在的。只要俊表哥喜欢就行了,父亲过去常说大富之家未必幸福,能平平静静地过好每一天才是关键,只是大太太那性子,俊表哥可有的头疼了。”秦无忧脸上现出一抹笑,轻声道,顿了顿又说,“对了,我恍惚听说宣儿被秦北接去了,好像过得不太好的样子。”

“宣儿现在在我那儿。”阿依说着又将秦宣的事讲了一遍,说,“宣少爷已经入学了,虽然不愿意,适应的还不错,大姑娘不用担心。”

秦无忧沉默了一会儿,歉意地道:“这些本来都应该由我做的,却要让你……”

“无妨,我比大姑娘更自由。”

“你也马上就要成亲了。”

“我是说护国候府比公孙府更自由,人也少,再说大姑娘是这府里实际的长媳,要负担许多。我说这些不是要给大姑娘增加负担,只是想让大姑娘放宽心什么都不要担心,大姑娘只要安心幸福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过些时日再生育个一男半女的,太太和先生也就放心了。大姑娘是女儿身,又嫁到这么大一个府里,若是过得不好,太太和先生一定会很担心的。”

“我知道,这些我都明白的,我会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你放心,我帮不上什么忙更不能让你太操心。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有我能做的,解颐你尽管告诉我。”秦无忧握着她的双手,认真地说。

阿依勾起唇角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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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怀有心思的丫鬟

就在这时,薄荷从外面匆匆进来,不高兴地撅起嘴巴道:

“解颐、解颐姑娘,你快去瞧瞧吧,我们三爷和墨侍郎正在书房里说话,那三姑娘竟去了,没完没了地缠着墨侍郎,非要墨侍郎三月三跟她一块去踏青!”

阿依微怔,看了看天色,又想了想,对秦无忧说:

“我也该回去了,你的身子要多休息好好静养着,你虽然成天躺在床上却想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一旦养成了睡不着的毛病就很难再改过来了。身体很珍贵,你可别糟蹋了。等公孙柔出阁了我能来得勤一些,这段时间药你一直吃着,若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要紧事尽管派人来护国候府找我。”

秦无忧点头应了,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回话,才放阿依离去,命薄荷相送。

薄荷一直将阿依送到公孙霖的书房门口,才走到门廊下就听见从屋里传来叽叽喳喳的笑声,并不是公孙柔的声音,仿佛许多姑娘的声音。

薄荷打起帘子,阿依进去,眼前的情景让她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墨砚和公孙霖面对面对坐着却互不理睬,公孙霖态度冷淡地喝茶,墨砚则脸黑如炭,倒不是因为公孙霖冷淡的态度,而是他的前后左右围了一圈公孙家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对着他叽叽喳喳,嘘寒问暖,各种搭话,让阿依有一瞬的恍惚,还以为这里不是公孙府而是秀春楼。

别说墨砚黑了脸,就是连坐在墨砚身旁死死地攥着帕子的公孙柔脸也已经绿成了一根黄瓜,恶狠狠地瞪着那一群嗡嗡嗡的“苍蝇”,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公孙家的女孩儿还真生猛!

墨砚抬头看见阿依进来了,怒气冲冲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问:

“好了没有,回去吧!”

“我正要说,回去吧。”阿依道。

“咦?砚表哥不留下来用晚膳吗?”

“砚表哥,天色这么晚了,留下来用晚膳吧,祖母很惦记砚表哥,可是砚表哥总是不肯留下来。”

“砚表哥……”

“砚表哥……”

软绵绵的莺声燕语让阿依哑然。公孙霖已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

“无忧的身子怎么样?”

“我给她换了药方,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病。调理为辅,主要的还是整理好心情。我已经和大姑娘谈过了,这段时间还请公孙公子多包容一下,也不用劝她。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自己过去了那个坎儿,她自己就会好了。”

公孙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拱拱手笑道:“有劳你了。”

“无妨,若是尊夫人还有哪里不适尽管来寻我,我会马上过来。”

公孙霖应了一声。

那一头墨砚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包围圈,看都没看脸色刷白的公孙柔一眼。随手拉起阿依的衣服领子,拽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没好气说:

“好了!赶紧回去吧!”说罢。两个人已经离开公孙霖的书房。

众女十分失望。

公孙霖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呆呆地站在人群里满眼不甘与伤怀。咬着嘴唇又要泫然欲泣的公孙柔,心里无奈地叹了声,根本就是被人无视了,该解除婚约不解除婚约,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

春风和煦,明媚的春光照在大地上,万物呈现出一片生机,院子里的树木抽出了新芽,连墙角的野花也绽放开了。

阿依坐在屋子里缝嫁衣,因为耽搁了许多时候,她才做好了一半,婚期一天一天的临近,她现在最急的就是要在成亲前把嫁衣缝好,不然当天没有衣服穿可就丢人了。

小赤盘在她身旁,仿佛全身痒似的把三角脑袋往她身上蹭,阿依猜测它大概是要蜕皮了。就在这时,房梁上似有轻微的响动,一只密封的小竹筒也不知从哪里落下来,落到地上。小赤一见立刻兴趣十足地从床上爬下去,呈蛇形游弋到竹筒前看了看,用尾巴夹起来一抛顶在三角脑袋上,晃晃悠悠又爬了回来。

阿依从它的脑袋上接过竹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卷展开来。

是从秦淮那边来的书信,青莲教已经接下了她要他们暗杀秦北的买卖。又说秦淮两岸现在打得如火如荼,秦北节节败退,青莲教已经烧毁了秦淮两岸的大部分官衙,若说以前只是恶性地扰乱一方治安,劫富济贫,打地主分赃,这一次似乎已经有要开始煽动当地百姓造反的趋势。虽然还没有一个正经的起义军名称,但当地百姓极为拥护一个名叫“朱离”的男人,而据调查,这个名叫朱离的男人曾经是静安会的活跃分子,颇受爱戴。

这么看来,青莲教,静安会,还有那个夏竹山庄,应该是一家子吧……

阿依在火盆里焚烧了信纸,怔怔地出神,就在这时绿芽从外面进来道:

“姑娘,阿勋来了。”

“叫他进来。”

绿芽应了一声,出去带阿勋进来。阿勋隔着一道珠帘半低着头站着,毕竟阿依现在已经进入护国候府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不注意男女之防。

阿依看了绿芽一眼,绿芽会意,出去站在门口。

“姑娘,姑娘要见的那五个人已经回信说往这边来了,大概能在六月初的时候全部抵达帝都,先来问姑娘一声到时候把他们安置在哪里,姑娘想在哪里见他们?”

阿依沉吟了片刻,轻声回答:“把他们暂时安排在花街的怡红楼里,等我抽出空自会去见他们。”

阿勋应了一声,却听房门外绿芽的声音响起:

“雪盏姐姐,你这是……”

顿了一下之后,雪盏的声音含笑传来:“针线房送来了姑娘新做的衣裳,我来给姑娘送来。”

“哟,竟然劳动了雪盏姐姐,是我失职了,雪盏姐姐交给我,我拿进去就行了,雪盏姐姐快去忙自己的事吧。”

“不打紧,我给姑娘送进去就好,姑娘好些天不出屋子,我正好给姑娘请个安。”

听到这里,阿依无奈地轻叹口气,对阿勋轻轻挥手。阿勋会意,心想果然前主子说的没错,内宅里的女人连丫鬟的肠子都是扭着长的。他转身才要出去,雪盏已经抱着一摞新衣裳从外面含笑进来,正好与阿勋走个顶头碰,眼珠子在他身上绕了一圈,住了脚步。

阿勋离开后,雪盏上前来,眉眼带笑地说:

“姑娘,针线房送了衣裳来,都已经浆洗好熨烫好了,姑娘直接穿就成。”

阿依望着那一摞衣裳里一大半全是紫色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墨大人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认为她适合穿高贵的紫色呢?

道了句“有劳”,命绿芽把衣裳接过去,雪盏把衣裳交给绿芽拿走,顿了顿,笑问:

“三月三城外的云镜湖边有桃花节,那一天姑娘要出门吗?”

阿依微怔,眨了眨眼睛:“暂时还没有出门的打算。”

“咦?三少爷那一天要和公孙三姑娘一同出游,姑娘不跟去吗?”

绿芽闻言,脸刷地绿了!

阿依愣了愣,平声反问:

“墨大人和公孙三姑娘一同出游,我若跟着不太好吧?”

这算是什么反应?

雪盏唇角的笑容僵了僵,顿了顿,继续笑说:

“是、是啊,奴婢以为那一天姑娘要出去……是奴婢失言了,姑娘别放在心上,其实三少爷对姑娘才是最上心的,三少爷一定是怕姑娘心里不自在才没有告诉姑娘的。”

“……唔。”因为阿依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憋了半天,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

雪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脸上讪讪的,别扭了半天,实在无法再与她愉快地对话下去,于是找了个借口屈膝告退。

绿芽上前来,一脸不痛快,朝着门口狠狠地瞪了一眼,拧着一张脸道:

“姑娘,我说那雪盏该不会是……”

“嗯。”阿依低下头,继续绣嫁衣。

小赤从被窝里钻出来,又开始将发痒的三角脑袋在阿依的大腿上蹭。

绿芽得到肯定的答案,一张脸由绿转黑,憋了半天,才啐了一口,冷哼道:

“她也真敢有那种想头,就算她再讨好姑娘也没用,墨侍郎才不会看上她!“

“她哪有讨好我?”

“不是讨好,她干吗要告诉姑娘三月三墨侍郎会和公孙三姑娘一同出游?”

“我倒觉得她在给我添堵。”阿依漫不经心地说。

“嗳?她为什么要给姑娘添堵,她不是应该巴结讨好姑娘吗,难道她不是想让姑娘认同她的痴心妄想?”

“她哪里需要我的认同,只怕已经有人认同她了她才会这样做。”

绿芽呆了一呆,猛然反应过来,惊诧地问:“姑娘说的是……”

阿依也不说话,继续缝制嫁衣。

“姑娘怎么会知道雪盏已经投靠了公孙三姑娘?”绿芽小声问。

“说什么投靠?搞得好像在打潜伏战一样。”阿依摸了摸鼻尖,“一个人是讨好我还是敌视我能闻出来,既然她不是为了讨好我才说那些,如果不是已经站好位了,她根本就没有必要说那些废话,公孙柔这是在向我示威。”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绿芽立刻摩拳擦掌地问。

“什么怎么办?我哪有工夫去理会脑袋不正常的女人!”

绿芽哑然。(未完待续)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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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月三,皇族

三月三,春光明媚。

墨砚一大早就出门了,阿依可以尽情地使用他的藏书喽。墨砚有许多藏书,特别是关于各地方的地理历史以及风土人情这一类,他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

阿依曾经就藏宝图上的地址问过阿勋,本以为阿勋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应该会知道一二,哪知阿勋竟一头雾水。她又趁着帮墨虎查看腿伤时,不着痕迹地询问好给人当老师的墨虎,哪知墨虎常年征战竟然也是莫名其妙,想了老半天才说听那地名好像大概是在边关,然后墨夫人问他好像大概是什么意思,他说不上来。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

阿依坐在墨砚藏书楼的地上,把他整整二层楼的藏书阁翻得乱七八糟。刚开始她想如果墨大人回来之后看见这一片狼藉一定会很生气,不过后来当她把书越看越多,渐渐看得入迷,发现原来介绍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居然也是不输给医书的好看时,她就不管墨大人会不会生气了。

绿芽来问她要不要吃午饭时她都没有吃,一直到下午,秦宣挥舞着小布包从外面奔进来,终于被解了缰绳的野马似的大声嚷嚷道:

“解颐姐姐,我下学了!”

“不过是下学了也至于你这么高兴,不爱念书以后会没出息的。”

“我才没有不爱念书,今天师父叫对对子,他们都没对上来,只有我对上来了,师父还夸了我呢。我也听了姐夫的话,那几个背地里说我坏话还欺负我的小子,我今儿叫他们领头的那个下学时出来单挑。结果那小子中午时就请假回家了,剩下的那几个凑钱合伙买了蝈蝈儿来孝敬我。解颐姐姐你看!”他献宝似的给她看手里提了两个细蔑丝的小笼子,笼子里好几个蝈蝈儿正在“蝈、蝈”地叫唤。

“没人敢欺负你是好,可你也不要因此就去欺负别人,做人要厚道,既然入了家塾就要多交好朋友。”阿依告诫。

“我知道。”秦宣笑嘻嘻地回答,顿了顿。说。“解颐姐姐,你把姐夫的藏书楼弄这么乱,姐夫回来会生气的。”

“不要紧。我会很快就整理好,你去洗了手脸吃了点心好好念书,多念念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个功名养活自己。”秦家被抄家只带来了一个好处,那就是秦家不再是商籍。既然没有说不允许秦家后人参加科举,也就是说秦宣可以去参加科举了。

“嗯!”秦宣重重点头。“我要像姐夫那样考一个状元来玩玩!”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状元又不是考来玩的。”

“姐夫说他就是想考个状元玩玩才去参加科举的。”秦宣认真地说。

阿依哑口无言。

“姑娘,五殿下的侍卫来请姑娘去云镜湖畔出急诊,说是五殿下身边的一个乐人突发急性胸痹心痛病,脉象微弱呼吸微弱。请了紫苏公子又请了御医院的兰御医,用了苏合香丸也用了针,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几乎快没了呼吸,紫苏公子说恐怕需要姑娘的鬼门十三针。五殿下府上的侍卫已经在外边等着姑娘了。”

阿依微怔。五皇子她以前只是听说过是公孙皇后的堂妹公孙昭容的儿子,却从来没见过,今天是三月三,在云镜湖大概是出来游玩的,为了一个乐人竟然派侍卫过来大张旗鼓地请大夫,莫非那个乐人是个很重要的人?

她放下书,对绿芽说:“去把春葱给我牵到门口,让碧洗去回墨夫人一声,就说我去出急诊了。”

“解颐姐姐,我也要去!”秦宣立刻说。

“你念书去!”阿依果断拒绝,秦宣便抱着小书包扁了扁嘴。

阿依去房里拿了药箱,大步出了墨云居来到大门口,绿芽已经一手牵了一匹马,阿依接过春葱牵出大门,果然看见几个皇家侍卫正骑着马威风凛凛地候在门口,为首一个身穿便服却明显是护卫出身的青年下马抱拳:

“姑娘,在下是……”

“我都听说了,云镜湖是吧,可以走了。”阿依说着,已经翻身骑上春葱,缰绳一甩,向云镜湖的方向纵马而去。

她动作太快了,快得让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侍卫呆了一呆,在绿芽骑上马跟上阿依以后,这才想起来赶紧上马追过去。

……

郊外的云镜湖,三月三,湖畔的桃花林纷飞烂漫,妩媚娇艳。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停了许多精美的画舫,湖岸两旁绿草如茵,鸟语花香。三月三是大齐国男女可以光明正大互相结识的日子,因而湖堤上画舫里到处都是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姹紫嫣红,花红柳绿,显得十分热闹。

然而有一处却不是那么热闹,虽然此处聚集了一群看起来就十分富贵尊荣的年轻男女,然而方圆百丈之内却无人敢接近,气氛也异常僵硬窒息。

一座凉亭内,一个衣着富贵,容貌清俊,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急得满头是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来转去。紫苏提着药箱和一身乌鸦黑的兰陵秋立在一旁,在他们面前凉亭的栏板上,一个容貌阴柔、异常秀美的男子正卧在一张柔软的狐皮褥子上,面色惨白发青,双眸紧闭,嘴唇乌紫,似已经没了呼吸。

在凉亭外围,几个人站着看着先前那个容貌清俊的年轻男子转来转去,楚元、林康并不太在意地摇晃着手里的折扇,眼睛早已经溜到远处湖堤上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身上去了。景澄皱眉立在亭子的一角,似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五皇子景灏不太满意。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没有太多存在感但却同样容貌俊秀的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锦袍玉带,贵气逼人。

亭子下面零零散散地站了许多世家千金,精心打扮过的公孙柔站在最前面,紧紧地贴着墨砚,仿佛又害怕又想看似的抓住墨砚的袖子,墨砚不耐烦地甩开,她再次抓住,再被甩开,再被抓住,她不厌其烦,反而从其中找到了些乐趣。

景灏又去探不省人事的美丽男子的鼻息,这一下连鼻息都感觉不到了,心里又急又气,冲着紫苏和兰陵秋大声道:

“你们两个快点想想法子,祁心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回五殿下,该试的法子草民都试过了,祁公子是心痛之症突然发作,除了鬼门十三针还有一线希望,任何人来用任何法子都救不了祁公子。”紫苏不咸不淡地说,“以前帝都里有两个人精通鬼门十三针,现在只剩一个了,这一个还不是被亲传而是偷学出来的,所以五殿下还是不要报以太大的希望。”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祁心他今天就要死了吗?你再给本殿说一遍,看本殿不宰了你!”

“五弟!”景澄不悦地低喝一声,看不惯身为一个皇子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个男人还只是一个乐人做出这么有损皇家体面的行为。

“五弟,你何必这样心急,就算这个乐人深得你心,左不过是个乐人而已,他若病死自然还有好的来,你身为皇子为了一个卑贱的乐人可不要失了身份。”存在感不太强的二皇子景澈阴阳怪气地笑说、自从大皇子死后,悲痛欲绝的皇后娘娘似对他这个从死去的湘嫔那里抱养来的儿子并不上心,反而将眼光落在了自己堂妹所出的五皇子身上,如今姐妹两个出奇地团结,这样的团结简直就是没把他这个二皇子放在眼里。

景澈话音未落,景灏顿时像一个暴怒的野兽一般跳起来冲着他咆哮道:

“祁心才不只是一个乐人!祁心才不卑贱!”

景澈冷冷一笑,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地问:“哦?他不是一个卑贱的乐人,那他是什么?”

景灏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言不发,然而周身散发出来的那最重要的人被侮辱了所产生出的愤怒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嗜血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把对方撕碎。

众所周知,五殿下最得当今皇上溺爱,也是五个皇子里脾气最火爆的一个。

景澈似被一个小辈竟然敢用这样的眼神与他对视所激怒,勾起的唇角绷起来,气氛似乎在一瞬间硫磺味十足。

墨砚见此情景,眼眸微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鬃毛长长的矮脚马从远处飞驰而来,于近处高高地扬起前蹄猛然刹住,春葱在打了两个响鼻之后,跺了跺蹄子,这才低下脑袋,继续发呆。

“这矮脚马跑得还真快!”林康讶然惊叹,眼看着纵马飞驰在后头的侍卫和一个绿衣小环与前面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这小人儿来得还真快!”楚元看见阿依就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拭去了蒙尘重新光明起来,笑嘻嘻说。

公孙柔眼里掠过一抹阴霾,一个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丫头为什么会这样受喜欢,并且越来越受喜欢,明明她才是帝都里才貌双全的第一美人,那个死丫头凭什么?!

醋意翻涌,她不甘地咬了咬嘴唇,又一次拉住墨砚的衣袖,轻软地唤了声:

“砚表哥,阿柔有些头晕,砚表哥可以陪阿柔去休息一会儿吗?”(未完待续)r655

...

...

第十章 景灏

阿依溜下马,提着药箱几步走进凉亭里,景灏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满面焦急地问:

“你就是秦小大夫?”

“是。”阿依简单地施了一礼,歪过头望向平卧在凉亭栏板上的人,“是那位公子?”

“就是他!你快救救祁心,只要你救回了祁心,你想让本殿赏你什么都行!”景灏一激动,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就一把握住阿依的手,焦虑地大声道。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偏公孙柔一个劲儿地在他耳边追问:

“砚表哥,阿柔有些头晕,我们去那边坐坐好不好?”

“你若是不舒服就去休息,再不舒服就回家去请个御医来看,为什么非要我陪着你,我既不是大夫又不是你母亲!”墨砚没好气地道。

公孙柔的小脸刷地白了,贝齿咬住嘴唇,泫然欲泣。

林康和楚元早已笑喷出来,若不是顾忌景灏的颜面,两人早已笑软在地。

墨砚就吩咐公孙柔的两个丫鬟:“你们姑娘不舒服,快送她回家去,免得中了暑热。”

桃雨杏雨闻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公孙柔小脸苍白,委屈地咬着嘴唇,身后已经传来其他世家小姐的窃窃私语声,她心里一阵恼火,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闷了半晌,勉强对着墨砚笑笑:

“阿柔只是想休息一下,也没那么要紧,既然砚表哥想留下来,阿柔就陪着砚表哥好了。”

墨砚不理她,他正在因为被阿依华丽丽地无视了而生闷气。

身后传来窃笑声,公孙柔觉得那些笑声都是在嘲笑她,咬着嘴唇隐忍不发,却在望向阿依时眼眸里闪过一抹狠戾。

那一头,景澄眼看着景灏轻薄地去握一个姑娘的手,那姑娘还是重臣的未婚妻,眉一皱,低喝道:

“五弟!”

阿依倒是并没在意,直接拂开景灏的手,径直走到祁心面前,也不顾地面的冷硬甚至都没有去留意病人的样貌,跪坐在栏板前,见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脉搏几乎摸不到,立刻解了他的衣领,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块丝绸方巾盖在祁心的嘴唇上,紧接着俯下身去每吹一次气进行一次胸外按压。这种治疗方式她已经做过许多次了,比起最初的陌生慌张到现在的平和淡然,她也算成长了。

墨砚的脸比刚才更黑。

“哎,你这个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在景灏眼皮子底下呈现出的暧/昧画面让景灏勃然大怒,高声喊叫道。

“五弟,她是在帮助祁心恢复呼吸,你声音太大会影响到她。”景澄立刻说。

景灏这才反应过来,虽然心里不自在,但治疗为大,点点头,不敢再出声。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祁心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渐渐地能感觉出来了。景灏心中大喜,阿依见状已经从药箱里拿出杭绸针包,一面从里面取出一叠细针,一面平着语气轻声说:

“五殿下,我要给这位公子脱衣服施针,与这位公子不相干的人最好都退开,除非是想要看他不穿衣服。”

景灏愣了一愣,明白过来,立刻转身去把周围围观的人赶苍蝇似的赶走,命侍卫守在凉亭周围不许人接近。

景澄和景澈眼看着这个毫不出彩的丫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一国皇子当成打下手使唤,反应不一,景澈不由得将阿依上下打量了一番,剑眉一挑。

“你怎么不走?你和祁心又没关系!”景灏眼看着墨砚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从凉亭下面上来了,立刻瞪起眼睛说。

“臣和祁心自然没有关系,臣和她却有关系。”墨砚往阿依身上一指,平声说。

景灏一时没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眼看着他走到阿依身后,阿依已经眼皮都不眨地去了祁心的上衣,上衣下面是比女子还要光滑细腻柔软的身体,白如雪,仿佛被玉雕成的一般精美绝伦,就是连男人看了都不由得呼吸一窒,有点脸红心跳。

阿依觉得这男人除了个子高大外,各方面都像是一个好看至极的姑娘,不过对于病人的长相她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手腕翻转,第一针便刺在了百会穴,紧接太阳穴、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肩井穴、足三里穴,素手银针,针针死穴,针法各异,力道不同,十三个穴位,被她来来回回极富韵律性地施针,仿佛在肌肤上优美地跳舞一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周围的人都有些看呆了,这样的刺穴手法,轻捻回转,直刺斜插,迅快精准,招招流畅,明明是极困难又枯燥的一件事,被她做起来却像诗画奏乐一般地挥洒自如,优美迷人。

紫苏和兰陵秋立在一旁,面色均有些不太好看,两个人曾经都自诩是医界年轻有为的天才,然后站在她面前,两个人却都有一种输了的感觉。这样的针法,传承久远却神秘莫测的鬼门十三针,即使他们现在这样眼看着也明白其中的原理,但他们却学不会,永远也学不会。因为鬼门十三针讲求的是一个快狠准且腕力精确,这迅快的手法和运用自如的腕力以及那永远能将自己从主观中抽离仿佛在以旁观者的视角去审视运针的思考模式,这些都是天生的,即使后天再努力地练习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准,达不到这样的水准却去刺死穴,结果也只是将病人置于死地。

看过一遍之后竟然连想学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样反反复复地施针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在阿依的鼻尖终于渗出了点点汗珠,手腕麻木仿佛已经不是自己了的时候,细针重刺乳根穴,祁心的前胸终于开始肉眼可见地伏动起来。

景灏喜出望外,阿依见状迅速而利落地一一收了针,托起祁心的手腕,在他的脉搏上诊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亭子里的石桌前,因为出门携带笔墨不方便,她向来带的都是一个绑在竹板上的小本子,本子上还拴了一支用粗布包裹的炭条。

“哎,他怎么样了?”景灏见她竟然一言不发地走了,呆了一呆,忙问。

话未说完,却见栏板上的美人幽幽地睁开眼睛,迷茫了片刻,眸光聚焦在景灏身上,沙哑柔软地低唤了声:

“殿下……”

景灏回过头,看见祁心竟然已经完好无损地醒来了,大喜过望,因为太过欢喜了,居然差一点喜极而泣,扑上去一把抱住祁心,紧紧地抱住,哽咽着道:

“祁心,祁心,太好了!太好了!”

周围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算先前再迟钝这会儿也有所知觉这俩人不对劲,景澄和景澈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极难看。墨砚却事不关己地立在阿依身旁,看她捧着竹板刷刷地书写药方:

桂枝、生姜、芍药、厚朴、杏仁各三钱,甘草二钱、大枣七枚,七付水煎服,每日一剂,早晚分服。

药方并没什么问题,可是这字迹却让墨砚越看越不爽,竟然和秦泊南如出一辙,虽然他知道她从前不会写字,学习写字时是以秦泊南的字作为摹本,想了想,忽然对她说:

“改天我给你写个临帖你照我的字临摹吧?”

阿依微愕,莫名其妙,扭过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回答,撕下药方转身走到栏板前看见那两个人还抱在一起,虽然不想打扰他们,还是问:

“药方放哪儿?还有,先把衣服穿上吧,会着凉。”

景灏这才回过神来,跳起来接过药方。祁心意识到自己上身没穿衣服,脸绯红,慌忙用衣服遮盖住身体,满脸不自在。

“这位公子心脏不太好,不能受风凉,也不要做太累的体力活,平常别想太多,尽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少时荤腥,不能再喝酒了,否则今日的病很容易会再次复发。七日后五殿下找个御医复诊一次,确定没问题了,之后用养心汤养一阵就好了。”

“复诊的时候也由你来,御医太没用,本殿不放心把祁心交给他们。”景灏冷哼一声,剜了兰陵秋一眼。

兰陵秋被鄙视了,却并不在乎。

“我擅长急救,但是复诊时御医比我经验丰富,请御医来看会更好些。”阿依说。

“是吗?”景灏没想到会有大夫主动说出自己的不足,很惊讶。

阿依其实只是不想进宫罢了,转身开始收拾药箱,景灏捏着药方看着她既没有急于对他谄媚邀功也没有对他战战兢兢,从头至尾地淡定自若,因为极少碰见这种人,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顿了顿,问:

“对了,你救了祁心,想让本殿赏你什么?”

阿依微怔,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回答:“出诊费加治疗费一共一百二十两,五殿下让人送到护国候府来就行。”

“只这些?”

阿依点了点头,这人难道还嫌少不成?一百二十两可够普通人家吃好几年的。

景灏一时没转过弯来她竟然没有借机向他提要求,顿了顿:

“等等,你说你住在护国候府,你跟墨砚什么关系?”

“她是臣的未婚妻。”墨砚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的未婚妻不是公孙柔吗?”景灏之前去军中历练许久没回京,11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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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秦北死,墨研的处罚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

阿依看着景灏,景灏看了看她,又回过头看了看远远地立在亭子下面的公孙柔,紧接着似发现了很不一般的事情一样,惊愕地对阿依道:

“原来你是个女人!”

阿依呆了一呆,下意识低头望向今天自己明明穿了裙子,一张秀美的小脸刷地黑了,绷着一双小眼神看了景灏一眼,冷声道了句“民女告退”,提起药箱扭头走了。

景灏被她忽然绷起来的小脸弄得一愣,心想这人好歹是救活了祁心的人,他怎么能对一个女孩子说这么无礼的话,还是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急忙转过身冲着她吆喝道:

“哎,你别生气,我只是刚刚太急了没发现,绝没有别的意思!”

他这样解释让阿依的小脸更黑,才步下凉亭,却见三匹快马已经飞纵而来,为首的人竟然是皇上身边的小德子,小德子勒住缰绳停在凉亭前,把凉亭外的世家千金惊了一跳。只见小德子一溜烟从马上下来,快步走到凉亭下,凉亭内的人见状知道必是皇上有吩咐,连忙从亭子里下来。小德子给诸人请了安,匆匆忙忙地道:

“宁王殿下、贤王殿下、五殿下、墨侍郎,皇上急召几位入宫商议大事,几位这就跟着奴才走吧!”

“父皇突然召见我们所为何事?”景澈皱了皱眉,率先问。

因为人群离这边很远,又不是什么隐秘事,小德子也没在意阿依,轻声回答:

“秦淮那边传来八百里加急,青莲教暗杀了忠义伯,在秦淮两岸正式成立了一支叫‘青衫军’的叛军,皇上因此大为震怒,急召几位殿下和墨侍郎入宫商议对策。另外,”他看了墨砚一眼,继续说,“墨二公子已经回到帝都了,皇上已经把墨二公子也召到宫里去了。”

墨砚闻言,眸光微闪。

景澄等人的心思阴沉下来,国内出现乱党这对他们这些皇子来说是极其危险的,更何况青莲教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虽不至于让他们束手无策却也胆战心惊,因而人人自危。阿依对墨砚轻声说了句:

“我先回去了。”

墨砚点点头。

阿依便带着绿芽走到一旁的桃树下牵了马径直离开了。

这边景澄等人亦命侍卫牵来马,匆匆上马向皇宫方向飞驰而去。景灏则是又将祁心安慰了一番,忙命侍卫抬了轿子来,扶着他小心翼翼地上了轿。祁心连连推辞他也不肯听,看着祁心上了轿安安稳稳地离开了之后,景灏这才翻身上马,扬鞭催促,飞快地赶上前面的兄长。

……

“姑娘,我刚刚好像听说三老爷被青莲教的人给杀了?”闹市区无法骑马,阿依索性从马上下来,跟绿芽牵着马往护国候府走。

“嗯。”阿依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于秦北的事她并不太在意,反正结局已定。只是青莲教这么快就成立了起义军,也不知道这支起义军的真正实力究竟是怎么样的,会不会打到帝都来,若是打到帝都来,对她可是很棘手,就算她希望景凛能很快从皇帝变成先皇,却并不希望继承皇位的人是她不熟悉的人,那样的情形对她可没有半点好处。

“姑娘,青莲教成立了起义军哎,你说他们会打到帝都吗?”绿芽小声问。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刚刚小德子说墨研已经回来了,墨研是皇帝的私生子,这个时候回来究竟是想干什么呢。如今朝中大皇子已死,剩下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四皇子据说生母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女,母亲早逝,资质平庸且不受宠爱,因此可以排除,剩下的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是极有力的皇位继承者,然而说到变数,变数最大的其实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那个变数是墨研。

她并不讨厌墨研,应该说她很喜欢墨研,如果墨研说他想做皇帝,阿依的心里不仅不会反感反而会举双手支持他,只是墨研那模糊不清的身世必定会成为一道极难逾越的障碍。

“可是忠义伯已死,秦淮那边已经没有了将军,这样的情形很危急吧。”绿芽牵着缰绳说道。

“死了一个将军自然会再派上去一个,怎么可能会一直没有将军让事情变得危急。”

“那姑娘说新将军会是谁?”绿芽追问。

“不知道……”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说不定是秦逸。”

“逸少爷?”绿芽愕然,旋即脸色不太好看。

阿依笑了笑,不再说话。她不会对秦逸做什么,毕竟他是先生名义上的长子且是被先生抚养长大的,她知道,秦泊南一直对他间接害死了秦逸的父母这件事心怀愧疚,所以一定不会允许她去向秦逸报复。但是她不去报复不代表她会任由秦逸为所欲为,秦逸这个人,或许只有在利益里栽了跟头,才会明白金钱名利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

阿依猜测的没有错,新的前去剿灭青莲教的人选的确是秦逸。

墨砚跟着墨研从宫里回来,已经是春天了,墨研却仍旧在那一件湖蓝色绣着大朵大朵姚黄牡丹的长袍外面披了一件彩烁辉煌的孔雀裘,两人回到家里,一前一后走进雅风馆,此时的雅风馆里已经烧上了温暖的地龙。

墨研和墨砚不一样,墨砚喜欢通透豁亮,墨研却喜欢幽深曲折,因而他的雅风馆里全都是布置巧妙的精美隔断,曲折迂回,清雅深邃,有限的空间却仿佛一座复杂神秘的迷宫一样,站在门口一眼望不到头。

墨研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小安上前来动手帮他脱去孔雀裘收起来退走,墨研站在软榻前,这一次却没有懒洋洋地躺下,而是转过身,含笑看了墨砚一眼,紧接着一巴掌扇过去,静谧的室内啪地发出一声脆响!

墨砚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因为一个秦泊南竟然让皇上好不容易才对你积累起来的信任跨塌掉一大半,阿砚呐阿砚,你还真对得起哥哥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养育之恩!”

墨砚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想要辩驳的念头都没有。

“不仅如此,竟然还将秦泊南和一个小丫头私自带进蝶梦山庄,你可知道蝶梦山庄是我费了多少心血才建立起来的,你可知道蝶梦山庄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好在秦泊南最后死了,若是秦泊南没死,你却让蝶梦山庄的位置暴露了,若是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了你要怎么办,你可有想过?”当墨研那一双素来笑吟吟的眼眸冰冷地眯起时,竟然像一头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狠戾撕咬的黑豹,迷人而危险。

“没想过。”墨砚老老实实地回答。

墨研气噎,恼火地盯了他许久,才冷冰冰地问:

“你就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

“没有。”

“好,很好……”墨研被他这样不咸不淡,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越发窝火,冷冷地道,“今后一个月,你天天去黑衣卫给我领罚!”

“是。”墨砚平声应了句。

墨研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坐回床上,除了对他擅做主张的气愤,他还生气他竟然因为喜欢一个女人,居然对他喜欢的女人喜欢的男人改变态度,并且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慨然相助……他脑子坏掉了吧!

墨研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沉默了良久,这才冷声道:

“如今景澈和景灏的矛盾已经开始激化了,你过几日让人递个折子,选立太子的事情也该提一提了。”

墨砚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苏茉在门外高声通报了句:

“二少爷,解颐姑娘来了。”

墨研微怔,紧接着一张美丽的脸又一次恢复了笑意,道了声“让她进来”,阿依从外面进来,刚唤了一句“霆雅哥哥”,墨研已经扑过去一把搂住阿依,在她的小脸上用力地蹭啊蹭,一面蹭一面似很开心地笑道:

“小山鸮,好久不见了,真好呐,你一点都没有长大,好可爱!”

阿依被他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抻着脖子努力挣扎着,认真地抗议道:

“霆雅哥哥,我是来给你请脉的,你不要用力抱着我,我都快被你挤扁了!”

“请脉?小山鸮真称职,霆雅哥哥一回来小山鸮就赶过来给霆雅哥哥诊脉了,小山鸮这么想着霆雅哥哥,霆雅哥哥心里好高兴!来,小山鸮,让霆雅哥哥好好看看你有没有变得毛绒绒的!”

“我怎么可能会变得毛绒绒的,我又不是狗!”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好不容易才挣脱开墨研的怀抱,拉着他坐在软榻上,开始细心地为他诊脉。

墨研坐在炕桌的另一头,把手腕放在炕桌上的迎枕上,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她,把阿依看得浑身发毛。

墨砚立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相处得似很融洽的模样,眼眸里波光一闪,低垂下眼帘兀自陷入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未来的两个月里墨砚都没有在家,阿依虽然疑惑过也问过,却都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只以为他是公务繁忙,也没太往心里去。

眨眼间来到了五月末,鲤鱼令下的那五个头领已经相继抵达帝都,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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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五人

怡红楼。

阿依身穿男装,头戴幂蓠与同样一身隐蔽打扮的阿勋上了二楼,走到走廊尽头,来到一间偏僻隐隐秘包厢前。因为此处是青楼,许多人为了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需要隐瞒身份,所以他们这样一身装束在怡红楼并不会被认为很奇怪引人注目。

阿勋推开房门,阿依走进四面门窗紧闭的包厢,阿勋跟进去合上大门戒守在门口。阿依绕过一道屏风走入包厢内,先前一直坐在圆桌前的五个男人已经站起来,全都望向她。

这五个男人最大的已经三十四五岁,最小的也有二十出头,穿戴干净整齐却并不算富贵,阿依的眸光落在五个人垂下来的双手上,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常年救济穷人也是很辛苦的,这五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将肮脏劳累的工作交给其他人做,至少是次数不少地亲力亲为过。

她摘去幂蓠,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秀美小脸。

阿依的相貌本就比她的实际年龄看起来稚嫩,人们惊讶于她的年幼却淡漠沉静。身为百仁堂的人他们自然听说过秦小大夫,也知道秦小大夫是一个医术不输于济世伯的女大夫,可是没想到传说中妙手胜春,能给活人死人都动刀的秦小大夫竟然是这么一个娇小柔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竟然成了他们的新主子。

阿依从袖子里取出鲤鱼令,缓缓地在他们眼前展示了一圈,五个人愣了一愣,紧接着齐刷刷地跪下来沉声道:

“参见主子!”

“你们的名字?”阿依站在原地并没有挪动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的发顶,顿了顿,轻声问。

“奴才丰州天禄山庄天禄见过主子!”一个三十四五岁,留着短髯,面色紫赯的汉子率先说。

“奴才洛州麒麟山庄麒麟见过主子!”一个二十**岁,卧蚕眉,面如红枣,头发似乎天然蓬松无论怎么样都理不顺,看起来像一只狮子狗似的男子响亮地说,长得的确跟麒麟有几分相似。

“奴才川州庆忌山庄庆忌见过主子!”一个和麒麟差不多年纪,相貌斯文,鼻梁高高,面皮白皙的男子半垂着头轻声回话。

“奴才颍州白泽山庄白泽见过主子!”一个皮肤黝黑,粗手大脚看起来像庄稼汉似的男子穿着与他很不搭调的杭绸直裰,腰悬和田玉佩,阿依以为“白泽”这个称号应该会是个更儒雅的人。

“奴才灵州重明山庄重明见过主子!”几个人之中最年轻的男人含笑开口,他的个头很高,比门框还要高,并且十分瘦,即使跪在地上阿依也觉得他很像一根竹竿。

阿依盯了他们片刻,这才淡声轻说了句:“都起来吧。”不紧不慢地走到圆桌前,捡了个位置坐下,见那五个人在桌对面恭恭敬敬地站着,顿了顿,才道,“你们也坐下吧。”

五个人告了罪,这才侧着身子坐在阿依对面的凳子上。

阿依停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听说你们是被先生选出来的人?”

天禄愣了愣,连忙回答:“是,奴才等人都是已经过世的东家提拔上来的,东家对奴才等人恩重如山,奴才等人无以为报,只能好好地尽心尽力地打理东家留下来的这些产业,将百仁堂的‘仁善博爱,悬壶济世’一直延续下去。”

“我听说你们五个人祖辈都是出自百仁堂,你们有些人也曾在百仁堂或百仁堂的药园干过?”

“是,奴才和庆忌以前是百仁堂里的医徒,剩下的麒麟他们三个人都是父亲或祖父是百仁堂的人,麒麟的父亲曾经还是洛州百仁堂分号的大夫,他父亲病故后是百仁堂把他养大的。”

“你们这个组织都没有名字吗?没有名字感觉有点不好叫。”

“我们是不能有名字的,皇家打压得厉害,若是再被皇家抓住把柄,只怕连东家这些年的心血都没了。东家做的这些事明明分文未取全部用来救济苦难之人,皇家却还是用那样让人都觉得可笑的借口把东家给……”天禄咬着牙说着,话才说了一半眼圈先红了,其他人也都跟着不同程度地露出难过伤感的表情,麒麟则直接落下泪来。

阿依注视了他们片刻,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低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问:

“你们的祖上之前也做过你们这些山庄的头领吗?”

天禄微愣,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还是庆忌率先反应过来,微笑道:

“主子,我们不是子承父业的那种,五大庄每一庄的头领任期都是十年,十年之后或是互换庄子或是直接革职都是有可能,一切都要看主子的决定,总之是没有一个人能在同一个山庄里连续呆上十一年的。”

阿依点了点头,又问:“你们每一年怎么盘账?”

“账本每一年都会随着百仁堂的账本一同汇入帝都的百仁堂,供东家盘查,之后东家会将账册全部销毁。”庆忌回答。

阿依眸光微闪,这些人倒是挺诚实的,无论她问什么他们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她,沉默了片刻,她用幽然的语气慢吞吞地继续问:

“听说每年从你们手里经过的银子数不胜数,可是你们却只有月钱,你们心里都不会觉得不平吗,明明赚了那么多钱,却连一成都不分给你们。”

五个人面色一变,仿佛被怀疑了高尚的人格似的,白泽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主子,我们做的虽然是赚钱的行当,却也是在做济贫助人的事情,我们和家人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从公中出的,换句话说我们压根不需要银钱,我们不是为了银子才一直隐在暗处替东家积累财富的,我们是为了替东家实现‘仁善博爱,兼济天下’的决心。”

“是吗?”阿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垂着眼帘眸光幽沉,让人看不见她究竟在想什么,直到五个人皆因为这样的气氛感觉到忐忑不安时,她突然继续问,“那如果我说今后每一年的收入都不能再兼济天下,我要全部都收下呢?”

五个人的心里咯噔一声,怔怔地看着她,想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阿依却没有开玩笑,她很认真,面无表情,眸光平静地望着他们三个,神态坦然。

五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带着满心的挣扎,天禄咬了咬牙,重重地点头,开口道:

“既然东家把鲤鱼令交给主子了,主子就是我们的新主子,主子说什么奴才等人自然要服从,既然主子说不想再兼济天下,想要收下全部收益,奴才等自然没有意见。主子想怎么做都行,我们只是听从主子命令办事的!”

阿依并没有因为他这样一席深刻地表达了忠心和顺从的话而感动,依旧是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

“那就从今年开始吧,待今年盘账之时,连账册带银两一同给我送到帝都来。记住了,要悄无声息的。听说你们每个人手底下都管理着两千个人,让我看看你们这几个能一帆风顺地管理了许多人和许多土地的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五个人面面相觑,约莫犹豫了两息的工夫,天禄率先应了一句“是”,其他几个人与此同时亦不甚齐整地回答了句“是”。阿依满意地笑了笑,停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行了,人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做的事情我也差不多都明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星夜兼程连续赶路了几个月终于赶到帝都来,结果只是这样就完了,五个人又一次面面相觑,紧接着庆忌率先站起来,含笑从容地施了一礼:

“奴才告退。”

其他几个人见状,亦慌忙站起来纷纷告退。

阿依兀自坐在桌前也没有去看他们,一直到脚步声过了屏风渐行渐远,阿勋进来,似有些无奈地道:

“姑娘何必试探他们,他们对二爷都是极忠心的。”

“我又不是先生,他们对先生忠心却未必会对我忠心,我想看看他们究竟对先生忠诚到什么地步,是否真的能忠诚到只因为忠于先生的鲤鱼令,就忠于一个与他们甚至是与先代主子的想法截然相反的人。”阿依面无表情,慢悠悠地说。

阿勋如有所思地望着她,为什么一瞬间他会从这个纯洁无垢的姑娘身上看到了一丝可怕的阴影?

就在这时,紧闭着的包厢窗户正对着的一楼大厅里忽然传来一片女子恐慌的尖叫声,紧接着整个怡红楼似乱成了一团,骚动、不安、恐慌等情绪充斥了所有地方,在人群的嘈杂混乱中阿依似隐隐听到有人在大声喊:

“抓刺客!”

阿勋唬了一跳,阿依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意外,却依旧绷着一张小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亦没有好奇地去打开窗户。约莫半刻钟后,怡红楼内的骚乱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包厢门被轻轻叩响,风从外面闪进来轻声回禀道:

“主子,刚刚是宁王殿下遇刺了,先前宁王殿下正在对面的二楼包厢里,结果突然遭遇了刺杀……”

“死了?”

“没有,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可那刺客却逃了。”r1152

...

...

第十三章 婚期临近

阿依点了点头,垂着眼帘思索了片刻,问:

“宁王已经回去了?”

“是,才受伤的时候就被侍卫护送着回府去了。”

行刺行刺,皇族之间还真是喜欢玩这种俗套又阴险的把戏!

“姑娘,这时候已经宵禁了,姑娘要怎么回去?”阿勋问。

“不回去了,你自己去开个房间休息,可以算公账,我去找个没客的姑娘跟她过一夜就行,这个时辰外边宵禁楼里面人却多,出去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去找个姑娘过一夜,阿勋和风听了这话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不过还是应了一声,阿勋转身去开一间房休息,风又一次隐在了暗处,阿依直到确定外面的骚动已经平息了,怡红楼里又恢复了热闹喧嚣之后,才重新戴了幂蓠去了平时与她很要好的姑娘珠珠那儿,给了两锭银子。

珠珠巴不得今晚不用伺候臭男人,推辞来推辞去只收了一锭银子还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阿依是吃了晚饭来的所以也没叫饭菜,珠珠唤人打了洗澡水,两人依次洗过,熄了灯,早早的就上床睡觉了。

哪知迷迷糊糊才刚睡着,就在这时,忽听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响亮的脚步声,似高底官靴踏地的声音,紧接着珠珠房间的大门猛然被从外面推开,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一大群官差从外面蜂拥而入,几个人已经点燃了桌上的灯烛,为首的一个人喝了一句“搜”,官差们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

珠珠早在他们闯进来时就恐慌地坐起来披上衣服,才刚套上纱衣就被一个官兵从床上粗鲁地拽下地,把珠珠唬得魂飞魄散,差点哭出来。那人又来扒拉睡在床里一点也不想起身的阿依:

“你,快醒醒,刑部搜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什么时辰来的,进这房间里之前都在哪做什么,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阿依皱了皱眉,终于彻底醒了过来,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淡淡地回答:

“姓秦名解颐,住在护国候府,刚来没一会儿,之前一直在包厢里坐着,没看见可疑的人。”

“夫、夫人!”那官差的眼睛倏地瞪大,结结巴巴,倒退了半步,嘴巴大张着都能塞进去一颗鸟蛋。

他惊慌的叫喊声惊动了其他人,搜查头领半信半疑地上前来,在看清阿依秀美的小脸时同样嘴巴大张,瞠目结舌,紧接着又在将目光顺着她的脸滑到她脖子以下被被子半遮半掩的淡青色亵衣时一阵头皮发麻,慌忙转移开目光,免得过后侍郎大人知道了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可能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集体打了个寒战,匆匆忙忙地低下头,此时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一个疑问:夫人身为一个女人,却在一个ji子的床上只穿着亵衣,两个人热热乎乎地睡在一起。这里是青楼,来青楼还留宿的人那都是为了……不敢再往下想,若是再往下想,不只是眼珠子,只怕连脑袋瓜子都没了!

“这里没有刺客,你们要搜就快搜,搜完就出去吧。”阿依说完,又一次躺下去,用被子蒙住脑袋。

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猛然掀开她的被子,阿依的小脑袋露出来,眨巴了两下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墨砚那一张比墨水还黑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墨砚咬着牙,一字一顿恼火地询问。

“出诊兼留宿。”阿依轻描淡写地回答。

“穿好衣服,跟我回去!”墨砚说着,已经拿起挂在屏风上的男装扔在她头上,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

阿依无奈,才刚睡着又被他折腾起来还要带她回去,更何况她都已经付过一锭银子了。可是墨大人的脸比午夜的天空还要黑,黑得有点可怕,吞了吞口水,在他的横眉冷对中,她无可奈何地穿好衣裳,又一次戴好幂蓠,不甘不愿地跟着墨砚出了门。

此时房间里的人已经全部出去了,一溜两排站在门口,皆垂着脑袋站着,阿勋赫然在列。墨砚立在门口,不一会几个带领大批搜查兵的搜查官汹汹而来,官兵里头押着三四个大呼冤枉的男子,为首的搜查官上前来,拱手肃声说:

“禀侍郎大人,盘查到了几个可疑人等,请侍郎大人发落!”

“带回去,审!”墨砚也不理会那几个人大呼冤枉,淡声道。

官兵们应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将那几个仍旧在大呼冤枉的男人拉了下去。

一阵混乱的搜查过后,怡红楼终于安静下来,刑部的人来也汹汹去也汹汹,搞得像强盗一样,阿依一直觉得墨大人很有做强盗头子的潜质。

回去的路上,阿依缩坐在马车里直想打哈欠。

墨砚坐在对面恶狠狠地瞪着她,过了一会儿,咬着牙警告:

“下次你若是再敢不告诉我一声就私自去青楼还留宿,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阿依不回答。

“你听见没有?!”墨砚没好气地道。

“是。”阿依拖着长音慢吞吞地回答,偏过头去,“墨大人已经两个月不在家了,我就是要提前告诉墨大人,也要能找到墨大人才行。”

“少强词夺理!我问你,你今天去怡红楼做什么?”

“出诊。”

“药箱呢?”墨砚怀疑地问。

阿依从腰间拉出来一只绣工精美的小腰包给他看。

墨砚扫了一眼,凉飕飕地问:“你真的是去出诊?”

阿依点了点脑袋。

墨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一言不发,安之若素,良久,墨砚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你啊,不要做危险的事!”

“我才不会做危险的事。”阿依语气平平地回道。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似漫不经心地问:

“六月初六,你不会忘记那天是什么日子吧?”

“是翻经节。”阿依立刻回答。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双手在桌上一拍,瞪着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是你成亲的日子!”

“墨大人你记得好清楚。”阿依撇过头,轻描淡写地说。

墨砚忽然有种被她耍得团团转的错觉,不过这错觉一闪即逝,他与她明明一直都是他占据上风,他坚信这一点。顿了顿,他扬起下巴用命令的口吻告诫道:

“婚期马上就要到了,这段日子你不要再到处乱跑给我惹麻烦,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准备待嫁。”

“墨大人,你就那么期待和我成亲吗?竟然还要我安静地呆在家里准备待嫁。”阿依再次偏过头去,抱胸,对他很无奈似的轻叹了口气。

一拳敲在桌上,墨砚墨黑着一张脸瞪着她,咬牙一字一顿地道:“你这只小老鼠,不要太得意忘形!”

“听说宁王殿下也遇刺了,这一次是因为什么?”阿依忽然轻声问。

墨砚重新靠回靠背上,漫不经心地道:“我哪里会知道。”

“我恍惚听说好像要立太子了,有人奏请立五皇子为太子,有人奏请立宁王殿下为太子,两派闹得不可开交。”

“你恍惚听说的事情还真不少。”墨砚看了她半天,道。

“我也是听五公主说的,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人奏请贤王殿下为太子?”

“你希望贤王殿下为太子?”墨砚漫不经心的眸光里似含了一些审视,这样的审视却很难被觉察出来,他淡声问。

“谁做太子与我又没有关系,我希望有什么用?”

“既如此,那你还问什么?”

“宁王殿下会成为太子吗?今天的遇刺该不会是与这件事有关吧?”

“女人家少管这些事,你有那种闲工夫,不如回家把你的嫁衣再改一改,若是你敢在婚礼当天给我丢脸,看我过后怎么教训你!”

“墨大人你有那种闲工夫想六月初六的事,还不如想一想六月初五怎么样,六月初五那一天公孙姑娘会带着三百抬嫁妆嫁进护国候府,收了人家那么多嫁妆你到底要怎么做,你可想好了?还有新婚之夜洞房花烛这也是一个问题,你可要过这个新婚之夜?如果过了,不管你心里怎样想,她就是你一辈子的妻了。墨大人,做人不要太过分,燕妈妈常说,骗心骗身还对人家不好的男人是人间渣滓,还是去重新投胎再造比较好。”她慢条斯理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一双眼梢微挑的墨眸轻眯,墨砚看着她,呵地一声轻笑,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似的,似笑非笑地道,“你就那么怕我和公孙柔洞房花烛吗?”

“我只是担心公孙姑娘哪天恼了会在枕头边上把墨大人杀掉,我与墨大人关系尚可,所以好心提醒墨大人一句。”阿依偏过头去,懒洋洋地说。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噗地笑了,紧接着似被愉悦了似的笑出声来,笑了许久,惹得阿依用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着他。良久,他把双肘放在桌上,眉眼含笑地望着她,一双墨黑的眸子内波光流转,掠过一抹恍若能将灵魂吸进去的魔魅,他嗓音深幽,恍若饮上一口便能醉人心魄的陈酿:

“不想让我和她洞房花烛也可以,相对的,六月初六,你来和我洞房花烛吧。”r1152

第十四章 嫉妒吧,小老鼠!

车厢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马车哒哒哒在护国候府门前缓缓停下。

阿依低着头,双手握成粉拳抓在膝盖上。墨砚似笑非笑地欣赏着她受惊小鹿似的表情,然而下一秒,让他俊脸发黑的事情发生了,阿依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胫骨上,恼羞成怒地大吼了句:

“原来你娶我竟然是想要我和你做那么恶心的事,墨大人,你这个登徒子,流氓!”气哼哼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墨砚脸黑如炭,强烈的不甘心与自尊受挫让他火冒三丈,猛然掀开车帘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道:

“哈?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和夫君说话的吗?竟然说恶心?身为一个妻子,你的脑袋里也好歹想着尽一下夫妻义务吧,你念《女诫》的时候那书上都没教你为妻之道吗?!我到底为什么要被你说成是登徒子、流氓,我把你娶回家养又不是养你回来当摆设的……”

一颗果子直勾勾地砸过来,差点砸中他俊美的脸,被他一把接住,险些破相了,后面的话下意识咽了回去。阿依羞愤交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扬长而去。

“你这个死丫头,你竟然敢谋杀亲夫!”身后传来墨砚气急败坏的声音,阿依头也不回地愤愤离去。

钟灿坐在车辕上,哑然无语,努力将存在感降低,就算夫妻吵架,能不能不要在大街上?就算在大街上,能不能不要吵那样劲爆的话题?他的耳朵哟喂!

一夜之间,三少爷和未来三少奶奶因为房事劲爆的吵架内容传遍整个护国候府,阖府爆笑,未来的日子里墨砚每一天都要接受父兄们嘲笑的目光。墨虎因为这一场吵架突然就担心起来自己这个素来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儿子会不会在“实战”时太没用。越想越担心,还特地把墨砚叫过来全面系统地指导一番,把墨砚气得脸更黑。老大老二各送来一套珍藏版春宫图,老四也来凑热闹,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

比起墨砚的窘境,阿依却自在得多,未婚的姑娘家本就脸皮薄。因为害羞和不安对夫妻间的亲密行为觉得排斥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因而倒是没人来调侃她。

“老三的洞房花烛只怕前途多舛!”晚间就寝时,墨虎嘿嘿嘿地笑说。

“谁知道他为什么会长成那样,他小时候我明明对他进行过全面系统的恋爱教育。也不知道究竟是他长歪了还是我的教育方式太失败,竟然教出来一个一点技巧都没有只会瞎嚷嚷的笨蛋,白浪费了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蛋!”墨夫人皱了皱鼻子,十分伤脑筋地说。

“我倒是不担心阿砚和小不点。可若是公孙柔进来,插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只怕会让他们两个人的日子不好过。”

“谁让阿砚当初非要去招惹公孙柔,这就叫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墨夫人半点也不同情地说,咬断手里的线头从床上爬起来,冲着灯光将手里的一枚神符举起来。笑道,“好了!”

“这是什么?”墨虎疑惑地问。

“能保佑阿砚一下子就中大奖的护身符,小依依那孩子别看娇小又瘦弱。骨子里却是极独立极戒备的,虽然她答应了这桩婚事。可是以现在的阿砚是拴不住她的,必须要一大一小双管齐下才行。这个神符里有我这个做娘的对儿子最美好的祝愿,虽然阿砚不一定能立刻用上,不过身为他娘,我会默默支持他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的行为比我们几个送春宫图的还要过分?”墨虎看着她真挚的表情,嘴角狠狠地抽了抽,顿了顿,半角扬起下巴,同情地轻叹了口气,“阿砚他真可怜!”

……

六月初五,公孙柔嫁进护国候府的日子。

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晴朗,微风柔煦,是百里挑一的吉日。

然而墨砚一大早才起床就黑了脸,冷冰冰地盯着正在打扫庭院的碧洗,把碧洗看得冷汗直冒。

“你再说一遍!”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

“姑、姑娘破晓时就出门了,说、说是去采药了。”碧洗抱紧了扫帚,恐慌地吞了吞口水,小声回答。

“她现在连接诊都不接了,去采哪门子的药?”墨砚眸光阴沉地看着她,阴恻恻地质问。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姑娘的确说她去采药了……”碧洗被他这样的表情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更紧地抱住扫把,怯生生地回答。

墨砚阴沉着一张脸看了她一会儿,猛然转身,大步离开厢房门口。碧洗一直看着他走远再也看不见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扶着扫把一屁股溜坐在地上,瘫软成一团。她虽然很庆幸自己可以在护国候府里寻个差事免于被发卖的厄运,可是新姑爷他真的好可怕!

墨砚气冲冲地大步向院门走去,半路上遇见钟灿,立刻挟着怒火冷声道:

“快去给爷备马,爷要出门!”

钟灿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主子你不会忘了吧,今天可是主子你和公孙三姑娘成亲的日子,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主子要赶紧换衣服去公孙府迎亲才行。”

“我干吗要去迎亲?既然她那么想嫁过来,就让她自己过来好了!去给爷备马,那个死丫头,竟然趁着我一不注意又跑掉了,又不是属兔子的,一刻不看着就逃走,我真应该做个笼子给她关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马!”

“主子,”钟灿的眉角抽得更厉害,满眼无奈,继续小心翼翼地劝道,“今天的婚礼皇上会来,这桩婚事也是皇上赐下的,就算主子再不想成这个亲也要去亲迎,主子不能再惹皇上不痛快了。更何况依奴才看,夫人她今天出去了也好,夫人她今天说不定正是出去散心去了,若主子硬是去把夫人带回来,让夫人眼看着主子在自己婚礼的前一天迎娶别的女人,夫人一定会心里不痛快,夫人心里一不痛快明天的婚事就麻烦了。”

“哼!她会因为我娶别人不痛快?我看她是巴不得我娶别人她自己好可以逍遥自在吧!”墨砚被钟灿说得心脏轻轻地滑跃了一拍,明明已经认同了他的说法,嘴上却不肯承认,冷冷一笑,不屑地说。

“主子,夫人她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一个女人,女人都是有嫉妒心的。”钟灿再接再厉,口沫横飞地劝道,“主子别看夫人一天到晚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夫人那只是面皮薄羞于承认罢了。难道主子没发现吗,夫人她平常对待人要么是打心眼里的好,要么就是压根不放在心上,夫人她很少有讨厌的人,但是据奴才看,夫人她特别讨厌公孙三姑娘。

主子应该也发现了吧,夫人每次看见公孙三姑娘心里总是有那么点小别扭。主子你想,夫人与公孙三姑娘又没有私交,那一点小别扭是什么,那还不就是女人的嫉妒嘛!”他把双手一拍,又向两旁一摊,做出一副“这不是明摆着嘛”的表情。

“……唔。”其实墨砚真没发现阿依讨厌公孙柔,与其说阿依讨厌公孙柔,倒不如说她每次提起公孙柔都是一副对病态受虐狂产生了怜悯同情的语气,可是钟灿的话却让他的心活了起来,也许旁观者清钟灿比他看得更为透彻,思索了片刻,他狐疑地问,“你真的觉得她嫉妒了?”

钟灿此刻对自家主子是满心的同情,主子每次在遇到解颐姑娘的事时那智商都不止是被拉低了一个档次,饶是如此他依旧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主子,夫人她真的嫉妒,只不过夫人她不善于表达,没有太强烈地表达出来。”

智商被拉低的时候很容易会被诱导,墨砚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思索着钟灿的话,越思索越觉得事实的确是这样,越思索越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心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眼眸里也掠过一抹笑意。

要不是现在情况紧急,钟灿一定会握着他的手替他哭出来,连他都觉得主子真是一个可怜人呐!

“去让凤二找到东,看看那丫头干吗去了,我才不信她一大早当真去采药了!”墨砚说着,心情很好地转身,进屋换衣裳去了。今天对他来说可是个好日子,他一定要让她好好地嫉妒一番方能让自己的心因为得到平衡而获得长久的祥和与安宁。

尽情地嫉妒吧,小老鼠!

他心情愉悦地重新踏入房里,即使他没有哼哼着小曲儿,从那亮闪闪的背影上也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很好。

“三少爷他真可怜啊!”红笺抱着铜盆立在钟灿身旁,摇头,无限同情地轻声叹息。

“你小声点,被他听到今天的婚事就结不成了,若是因为这件事惹恼了二少爷咱们主子再受罚那就糟糕了,你快去给主子收拾收拾,让他把喜服换了赶紧去迎亲!”

红笺应了一声,抱着铜盆进房了。

钟灿负手站在院子里,早晨的阳光真刺眼,自从主子认识了解颐姑娘,连带着他都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贴身的下人不好干啊!(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火药

崇元四十三年六月初五,权倾朝野的公孙家长房三女,素有“帝都第一才女”之称的公孙柔大婚,嫁与兵权在握的护国候家三少爷,大齐国最年轻的刑部侍郎,亦是“帝都十大美男子”中排名第二的鬼面郎君墨砚。

婚礼的场面相当隆重且奢华,公孙家红绸铺地,从公孙府一直蔓延到护国候府。送亲的队伍一路歌舞奏乐,吹吹打打,沿途为了显示公孙府虽显赫却仁善可以与民同乐的良好品格,公孙家竟派了数十个身穿红衣的小童一路上不停地向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抛洒金锞子,惹得人群拥挤疯抢,差一点打到头破血流。更不要提送亲队伍后面那用珍贵的血蚕丝包裹着的足足三百抬嫁妆,当真是风景锦绣,红妆万里。

公孙柔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坐在八人花轿里,血色罗帕下,染成大红色的美丽嘴唇得意地勾起,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尊贵,这样的奢华,婚期与她相隔了一天的那个卑贱的丫头,注定了要被她永远踩在脚下,那只是一团污浊的烂泥罢了。

……

阿依并不知道公孙柔此时的所思所想,就算她知道了她也只会在意一件事,有钱人盛气凌人地当街撒钱看着穷人争抢取乐,这不叫仁善,这是羞辱。

然而绿芽显然比她更在意,眼看着风雨雷电一齐动手将被自家姑娘迷倒的东西南北扔进草丛里,十分纠结地道:

“姑娘,就算姑娘因为墨侍郎今日迎娶公孙三姑娘心中不快,也不用把墨侍郎派给姑娘的护卫全部迷倒扔进草丛里啊,更何况这林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豺狼虎豹。万一他们在昏迷中被豺狼虎豹吃掉了,那可怎么是好?”

这里可是雁来山的深处!

“有什么要紧,小赤会帮忙看守他们的。”阿依不以为然地回答,望向盘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赤,询问,“对吧,小赤?”

小赤不乐意地把三角脑袋别到一边去。

阿依也不说话。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它。小赤偷瞥了她一眼。又一次转过脑袋。阿依仍旧盯着它,于是小赤只得不甘不愿地从阿依身上爬下来,游到草丛里不高兴地盘成一坨。

阿依不再理会草丛里的四个人。提着手里藤条编成的箱子径直向雁来山深处进发。

一直走到正午时分,除了在前面领路的阿勋,以及围在前后左右戒备的风雨雷电和紧贴着阿依的绿芽,四周再无其他生物。

阿勋回过头来。有些为难地说:

“姑娘,雁来山地势复杂。若是再往前走,即使有司南只怕也会迷路。”

阿依点了点头,不语,立在草木葱郁的山间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眸光忽然落在左前方不远处,一块从峭壁上连接蔓延下来的岩石在大山前面不远处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包,山包上生着杂草。山包对面几丈之外是一处地势低洼的山坳,山坳下面草木丛生。十分繁盛的样子。

思索了片刻,她缓步走过去,来到那处山包前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不远处的山坳,沉默了片刻,忽然指着那山包嵌在土地里的根部周围,吩咐阿勋等人道:

“贴着土地在这周围一圈挖出五个洞来,大小要能放下这个东西。”她从手里藤编的小箱子取出将近一尺见方散发着浓重硫磺味的纸包,对他们说。

五个人虽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却还是应了一声,分立在小山包周围,举起扛在肩头的锄头开始刨坑。用不着刨太大的坑,因而也没花费太多的时间,很快便在山石下面挖掘出了五个洞。

“你们谁的轻功最高?”阿依问五个男人。

五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阿勋抬了抬手,阿依点了点头,指着对面的山坳对其他人吩咐道:

“你们去那下面,一直往后退,退三十步后趴下去不要抬头,直到我说可以才能站起来。当然你们可以不听话,不过若是因此死掉了,可不关我的事。”

几个人微怔,虽然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却因为她的话意味不明而一头雾水,顺从地应了一声,遵照她的吩咐快步下到山坳里,退得远远的,陆续趴下。

阿依对他们没有追问无条件顺从的态度十分满意,蹲下来从箱子里取出五包一尺见方充斥着浓浓硫磺味的纸包,从每一包的缝隙里拉出一条散发着油味,仿佛鞭炮的引线一样的白色细长线绳,分别将五个纸包放进五个挖掘好的洞里,清理掉正前方地面上的沙石使之变得平坦,之后又将五条引线结成长长的一条引出来,重新在露出来的引线上抹了一层易燃的油脂,这才站起身,取出火折子点燃引柴,递给阿勋,指着绿芽他们的位置严肃地对他说:

“待我走到那边之后你就点火,看到引线燃烧起来了,马上撤到那边去。我先告诉你,这里或许会炸开,所以逃走的时候一定要动作快,不然会很危险。”

阿勋愣了愣,虽然没太听明白为什么会炸开,却明白了她说很危险那就一定很危险,郑重地点点头。

眼看着阿依提着小箱子转身,很快便跑到山坳里,跟绿芽并排趴在一起,抬高手臂挥了挥手里的帕子,阿勋回头看了一眼那并不起眼的引线,满腹狐疑地用引柴将引线点燃,因为引线上被涂抹了易燃物品,燃烧得很快,激烈的兹兹声竟让人有一种心惊胆寒的感觉。

阿勋见状立刻扔下引柴足尖一点,几步飞纵下山坳,跃至阿依等人身旁,还没来得及趴下,只听不远处岩石堆砌的山包竟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紧接着这一片的山石似都摇动了起来,那感觉好似地动山摇的大地震一样。与此同时浓重的灰尘味夹杂着厚重的硫磺味席卷而来,碎石块乱飞直直地向山坳这边打来,幸好山坳中野木丛生遮挡了很大一部分石块,众人离得又远,否则那石块飞过来的巨大力道甚至都有可能会从胸膛处贯穿过去!

饶是没有人受伤,众人却因为眼前这样恐怖的情景骇然失色,绿芽在山包炸开的一刻一张小脸霎时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惨白,嘴唇直哆嗦,就差两眼一翻昏过去了。剩下的五个人好歹都是见过世面的男人,自然比绿芽镇定一些,却也只觉得心尖乱颤,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从没见过的让人惊骇恐惧的怪物一般两眼发直,膝盖发软。

阿依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她虽然来之前心里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可当药包爆炸时巨大的响声还是吓了她一大跳,让她有一瞬的胆战心惊,好在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爆炸结束后山林间很快便沉静下来,除了那些因为巨大的声响惊慌四散展翅高飞的鸟儿们在远处的天空中不停地盘旋,在向她抗议似的高声鸣叫,以及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野兽们受惊四散奔逃的脚步声。

阿依在原地停留了半刻钟,直到确定所有的药包全部炸掉了,这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径直向山上走去。阿勋等人见状回过神来连忙跟着,绿芽虽然心里害怕,却还是尽职尽责地紧随其后。

阿依从山坳里爬回来,远远地站在山包前,却见刚刚还被天然形成的岩石所堆砌出来的山包此时已经被夷为平地,原来山包的位置上只剩下一大片碎石,零零散散灰土漫天地躺在地上,许多已经几乎成渣。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等候了良久确定的确没有危险了,这才走上前去查看一片狼藉的现场。已经破碎了的药包残破地残余在岩石的缝隙里,如果不仔细看很难找寻得到,她从石缝间拾起一片纸屑凝视了片刻,放在鼻子底下轻嗅了嗅。

这药包是她在替墨砚炼制逍遥散时发现的,虽然她没有炼制出逍遥散,却发现将一些药放在药炉里炼制,炼制到一定火候时药炉就会炸开。之后她发现不仅是药炉,只要是在完全密闭的空间内,这些药热到了一定的程度都会产生爆炸。

她当时觉得很神奇,心里想这么厉害的东西若是做得再大一些、威力再强一些,说不定可以在想拆房子时炸炸房子或者在想修建山路时炸炸山。因为她曾听先生感叹过山间的道路不好修,所以官府都不乐意修,可不修路灾荒时期粮食运不过去,住在山里的人遇到灾荒之年甚至连逃都逃不掉。即使是非灾荒时期,人们若绕远需要花费更多的盘缠,许多人会因此歇了出门的心思,许多人会因为路途遥远忍饥挨饿病死异乡,若是路费不够只能选择翻山越岭抄近路的则更糟糕,没有官路一味凭借自己的直觉走,最后不是葬身野兽之腹就是因为迷路困死山中。

阿依积极地改进药方,最初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修路用,她想要改良完善了以后给先生一个惊喜,然而先生终是没有等到那一天,而现在的她,已经不想修路了……

她望着残渣满地的碎石岩砾,威力还是不够啊!(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爱吵架的墨大人

待回到帝都时天已向晚,整个帝都的人仍旧在津津有味地议论着白日里那场奢华的婚礼。

绿芽担心地向阿依望去,阿依却仿佛没听见,催促着春葱向护国候府方向飞驰而去。

才来到护国侯府附近,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美丽的烟花恍若一道道五颜六色的丝线直冲上天空,于半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朵美艳绝伦的夏花。

烟花显然是在护国侯府里放的,也就是为了今日的婚礼。

阿依勒马在护国侯府的巷子里,仰起头望着那烟花,望了一会儿。绿芽担心地望着她,阿依却垂下眼帘,继续赶路,从安静的后门进入府邸,将春葱交给门房小厮,径直向墨云居去。

她早就知道公孙柔的新房不在墨云居,而是在离墨云居最远的藕湘院里,因而这个时辰本就冷清的墨云居比起往常显得更加冷情。

碧洗从门廊下迎上来,阿依淡声问:

“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碧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婚礼,忙道:

“该完的都完了,这会子前头应该正在吃酒席,再等一会儿就该洞房了……”说到这两个字时,她忙闭紧嘴巴,垂下头不敢则声。

阿依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

“今日的客人都有哪些?”

“来了好些人,因为皇上来了,好些个先前没来的也赶来了,帝都的达官贵人几乎全部出席了。刚刚还有好几个人打发人来问姑娘回来了没有,皇上先前也召见过姑娘,因为姑娘不在,只得作罢。”

阿依没想到皇上今天竟然也会出宫出席婚礼。皱了皱眉:

“皇上还在?”

“小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阿依这才放下心来,顿了顿,淡声道:

“我要洗个澡,准备些热水来。”

碧洗应了一声,立刻去准备。

阿依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两个婆子抬来浴桶,陆续提了热水来。蓄好洗澡水撒上花瓣。阿依遣退众人。先洗了头发,将一头长发在脑后湿漉漉地挽了个纂儿,这才脱去衣服泡进浴桶里。小赤蛇皮还没有褪掉。浑身发痒,最近特别喜欢泡热水澡,因而也不容阿依拒绝,顺着浴桶爬进去。舒展开身体一动不动地装尸体,阿依也不去理会它。

感觉今天的护国侯府很热闹的样子。热闹的中心离这里很远,搞得就像她所在的这个墨云居被排斥在热闹圈以外,阿依靠在浴桶里,有这样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有一瞬觉得有点寂寞,然而她自认为是个不会寂寞的姑娘,所以这样的错觉被她甩了甩脑袋就消失了。

她合上湿漉漉的睫毛开始闭目养神。就在这时,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房门仿佛被从外面踹开,气势汹汹的脚步声传来!

因为阿依遣退了众人,因而没人发现没人阻拦,怒火中烧的墨砚黑着脸在屋里找了一圈,终于锁定了屏风后面,掀开珠帘,绕过屏风,畅通无阻地闯进来,火冒三丈地对着她的脸高声嚷道:

“你还知道回来?!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看看现在的天色!我之前对你说过什么来着,我说你是个女人!女人!不要三更半夜跑到大街上去游荡!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你竟然还把东西南北迷晕在雁来山,还把他们扔在雁来山,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不是想让我做个铁笼子把你关起来你才甘心!”

阿依望着他气得铁青的脸,第一个念头是他的火气怎么总是这么大?第二个反应是坏了,她竟然把东西南北给扔山里了。因为在爆炸之后小赤自己过来找她,而她正沉思火药的事情,其他人则正震惊于火药的威力,大家全把那四个人给忘了……真是对不起了!

愣了愣才把这些想明白,阿依的眸光旋即聚焦在墨砚身上,一身大红色的喜服,领口衣摆袖摆尽数镶嵌着金边。大齐国的婚礼,新娘的嫁衣是由男方家出衣料,新郎的喜服则是由女方家出衣料再由女方家缝制之后才送给男方,许多姑娘为了显示自己精妙的手艺,会亲自动手绣制未来夫君的喜服,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传统。

这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很显然是出自公孙柔之手,她盯着他胸前用金线绣制而成两只手掌大的花朵,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眯起杏眸,轻声说:

“这衣服看起来有点蠢,为什么要在正中间绣那么大一朵荷花?”

墨砚微怔,低头看了看,说:“这是牡丹吧?”

“是芍药吗?”

墨砚低着头陷入沉思,他没问过,被她这样一打岔他倒真有点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牡丹,过了一会儿,却猛然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简直就是被她当猴耍,又一次火冒三丈起来,高声嚷嚷道:

“你少给我顾左右言其他!我问你,你去雁来山干什么去了?”

“采药,墨大人不是问过碧洗了么。”阿依对他的愤怒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少骗我!采药?只是采药你为什么要把东西南北迷晕?说!你背着我做什么去了?”

正在水里泡澡的小赤因为他声音太大觉得很不耐烦,猛地探出三角脑袋,瞪了他一眼,吐出通红的信子“咝咝”了两声。墨砚愣了半刻,紧接着又一次高声恼火起来: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总跟着蛇一块泡澡睡觉,它是蛇,还是一条毒蛇,除非你拔了它的毒牙,否则万一它哪天不高兴咬了你,你不想活了吗?”

小赤一听要拔了它的毒牙,心里更恼火,示威似的顺着阿依光裸的肩膀爬上去,盘绕在她的脖子上,高高地扬起三角脑袋,咝咝地吐着信子。

墨砚百分之一百地肯定这条蛇绝对是在向他示威,心里越发火大。

“墨大人,你既然知道我正在泡澡……你到底想在这里站上多久?再说,这里好歹也是我的闺房,虽然我和墨大人很熟悉,但像墨大人这样突然就闯进来光明正大地看人家洗澡,这样做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你人是我的,你身上的每一块都是我的,我看我的东西想看就看,随时都可以看,天经地义!”

第一次听见有人把流氓耍得如此理直气壮,阿依竟然无言以对。

整个人浸泡在浴桶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吐着泡泡问:

“墨大人,都这个时辰了,你今晚打算睡在哪里?”

墨砚愣了愣,紧接着俊眉一扬,似很得意,仿佛想吊她胃口似的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你很在意?”

阿依盯着他大红色的喜袍,过了一会儿,偏过头去平声道:

“墨大人穿这身衣裳就像个笨蛋一样傻兮兮的,我今天不想和墨大人说话了,墨大人你出去。”

对!没错!就是这个样子!嫉妒,这就是嫉妒!

不枉费他今天被迫穿上这么傻的衣服!

心里得意起来,语气也越发趾高气昂,他对她说:“你快出来,我有话问你!”绕过屏风,掀了珠帘出去了。

“……”阿依哑然无语,这里到底是谁的屋子?

先前心里觉得有点寂寞的阿依这会儿被他的没完没了吵得头疼,忽然觉得寂寞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墨大人真是个麻烦的男人!

确定他的确已经走远了,阿依慢吞吞地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体穿好衣裳,从屏风后面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墨砚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罗汉榻上,她擦拭着头发走到他面前,漫不经心地问:

“墨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今天去雁来山做什么了?”

“采药嘛,墨大人你到底要我说几次?”

墨砚幽深着一双眼眸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开口说:

“今天接近午时雁来山上突然响起很大的声音,好像突然地震了的声音,造成山里的野兽四散奔逃,在山上打柴的村民还以为是地震了,你当时在山上,可曾听见?”

阿依略微迟钝地一点头:“的确好像地震,我也以为是地震了。”

墨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有这样?”

“还有什么?”阿依莫名其妙地反问。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淡声说:“白天我还以为你去拜祭秦泊南了。”

“我还没有愚蠢到这会儿去拜祭先生。”阿依淡声回答。

“你到底去雁来山做了什么?”墨砚锲而不舍地沉声追问。

“采药。”

“再不说实话我真的会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

阿依哑然了片刻,无语反问:“墨大人,你是我爹吗?为什么你什么都要管?”

墨砚啪地一拍桌子,一字一顿地道:“我是你、夫、君!”

“夫君是爹的意思吗?”阿依平声反问。

“你这丫头!”墨砚黑着脸霍地站起来,才想说话。

就在这时,雪盏从外面进来,屈了屈膝,轻声说:

“三少爷,三奶奶房里的桃雨姑娘来了,说时辰已经不早了,三少爷该回藕湘院歇息了。”

“爷休不休息关她什么事,谁让她到墨云居来的,让她滚回去,没有爷的吩咐不许到墨云居来!”墨砚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雪盏被吓得小脸一白,连忙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退了出去。

阿依掏了掏耳朵,墨大人的脾气真坏,公孙姑娘能喜欢上墨大人果然还是因为墨大人的脸吧!(未完待续)

...

...

第十七章 差别待遇

藕湘院。

尚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的公孙柔听完桃雨的回禀,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越发苍白,握着帕子的手握得紧紧的,惨白发青。她咬着被胭脂染得喜庆通红的嘴唇,呆滞了良久,才自贝齿间艰难地问了一句:

“三爷、在那个女人的房里做什么?”

“听三爷的声音很大,两个人好像是在吵架。”

“吵架?”公孙柔心跳微顿,怔怔地道,“你确定?”

“是,奴婢走到窗下的时候恍惚听见三爷提了故去的济世伯的名字,然后过了一会儿三爷就似很生气地声音很大,还说秦、还说那个女人‘你这个丫头’。”

公孙柔眸色阴沉下来,坐在喜床上沉吟了半晌,鲜红的嘴唇忽然勾起一抹冷笑,美丽的眸子里蓄满了浓浓的狠戾,雪白的拳头收紧,她冷冷地道:

“秦解颐,小贱人,和我斗,你还嫩了点!”站起身向大门走去。

“姑娘要去哪儿?”

“既然三爷不肯过来,那我就过去。”

“奶奶,这样不好吧,奶奶今天可是新娘子。”

“三爷都不过来,我这算哪门子的新娘子,只不过是个笑柄罢了!”公孙柔冷笑一声,直接穿着鲜红的嫁衣出去了。

墨云居。

阿依坐在软榻上,一片一片地吃炸得脆脆的白薯片,墨砚负手立在她面前,他大概已经放弃了追问她,话题不知从何时改为开始讨论明天的婚礼流程。

“我明明就住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坐着花轿出门绕帝都一圈然后再回来拜堂?傻兮兮的!”阿依单手托腮,嚼着白薯片。懒洋洋提不起半点兴致地说。

墨砚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弹了一下:“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说什么傻兮兮!”

“墨大人还真会说,今天明明才成过一次亲,明天就是第二次了,哪里来的一辈子只有一次?”阿依嘲笑。

“今天的事情是皇上下的旨,你若是不满意去找皇上理论。”

阿依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墨大人今天刚在帝都城里溜了一圈。明天再去溜一圈。都不觉得丢脸吗?”

“不觉得,我乐意再溜上一圈。再说我这么安排都是为了谁啊,不在外面走上一圈只偷偷摸摸地在家里拜堂。我可不想听你在四十年以后抱怨成亲的时候太草率!”

四十年?

阿依呆了一呆,扬起下巴一面吃着白薯片,一面讶然地咕哝道:

“我要和墨大人过四十年啊,四十年。感觉好漫长!”

墨砚登时火冒三丈,双手捏住她的肩头。一瞬不瞬地锁视住她,仿佛要将这个信息印刻到她的脑海深处一般的坚定认真,他一字一顿地强调:

“不是四十年,是一辈子。一直到你死或者我死,不对,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改嫁!”

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思索着,有些纠结地皱了皱眉:

“四十年以后的墨大人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子英俊。变成老头子的墨大人一定会很没意思。”

墨砚的刷地黑了,只觉得一腔热血直冲脑门,他都快被她气出脑出血了,咬着牙恼火地嚷嚷道:

“你以为你有多好,我这样凤毛麟角的人物肯娶你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阿依停止了吃油炸白薯片的动作,坐在软榻上仰着头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他气哼哼的脸,顿了顿,偏过头去,嘴角一咧:

“哈!”

她这是什么反应?!

一腔怒火把五脏六腑都快烧焦了,他黑着脸怒道:“你这个死丫头!小老鼠!”

阿依无奈,墨大人是小孩子吗,说不过人就给人家起绰号。

“三爷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声音外面都听见了。”就在这时,一声细腻软语自门外响起,门帘子被人打起来,公孙柔身穿一件刺目的大红色喜服婀娜而入,她在两个人的身上扫了一眼,微笑着道,“三爷快息息怒,解颐妹妹还年轻,纵使有什么惹三爷生气的地方她也必不是故意的,三爷多担待解颐妹妹一下消消气,三爷这么大的声音会把解颐妹妹唬着的。”

阿依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顿了顿,拿起手里油纸包包着的油炸白薯片,一面咔擦咔擦地嗑着,一面继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这些人好没礼貌,一个一个把她的房间当成东大街随便进出,这是想逼她婚后搬出去的意思吗?

公孙柔自然是想让阿依立刻马上滚蛋,滚得越远越好,然而脸面上却不能露出来,含着温柔的笑意亲切地望着阿依,笑得像一坨太阳花,让阿依险些有种错觉,以为公孙三姑娘好像突然心仪于她了。

“你来做什么?”墨砚皱了皱眉,一张俊美的脸霎时沉冷下来,薄凉地问。

阿依惊讶于他的变脸之快堪比毫无规律可言的大暴雨,明明刚才还像一只拼命跳脚气得呱呱叫的大青蛙,这会儿又恢复了幽深沉冷艳绝尘寰的高岭之花形象。

公孙柔在他的表情变幻之际,一颗心冰冷冰冷,美丽的脸有一瞬的苍白,顿了顿,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妾一直在藕湘院等着三爷过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三爷也该……回去歇息了……”说到这里,她把脸绯红了,扭扭捏捏地道,“明日一早妾还要与三爷一同去给父亲母亲敬茶。”

“我们家没有敬茶请安、晨昏定省这样的规矩,既然你执意嫁进来,今后的事你一切随意,只是有一样,别来打扰我的事情。”墨砚语气沉冷地道。

“不敬茶?这怎么行,三爷……”公孙柔一愣,连忙说,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墨砚打断了。

“时辰不早了,你回藕湘院去吧。没有我的吩咐,别再到这墨云居来。”

此话一出,公孙柔美丽的脸比刚刚越发惨白,贝齿咬住嘴唇,泪水含在眼圈打转,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还不走?想让我明天一早把你退回公孙家重学三从四德吗?”她的眼泪却激不起墨砚的半点怜悯之心。他冷冷地说。

公孙柔纤瘦的身子微颤。咬了咬嘴唇,无声地屈了屈膝,含着泪转身离开了。

阿依嚼着白薯片一直望着她离开了。抬头望向仍旧一脸薄凉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似的墨砚,这样的表情是她过去很常见的,比如他们在苏州初次相遇时他就是这样冷酷的表情,只是那对她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摩挲了一下湿润的长发。她一面咔擦咔擦地吃着白薯片,一面漫不经心地道:

“墨大人。你还真是一个过分的男人,公孙姑娘她到底喜欢你哪里啊,若是墨大人蓄意骗走了我的心,最后却把我弃之如敝履地丢掉。我一定会在墨大人的茶杯里加点东西,让墨大人去三生石边好好地反省一下,争取下辈子做个善良的人。”

“不要把你谋杀亲夫的计划说得理直气壮又冠冕堂皇。好像你是为了我好。”墨砚没好气地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油纸包,准备全部吃掉。“你是觉得公孙柔可怜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她以前瞎了眼也就算了,现在连心也瞎了,白那么聪明又漂亮。”

墨砚哧地笑了,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你以为她是真心钟情我?别傻了,像那样家族里出来的世家千金从小就在为自己的前程谋划,她们哪会有真心。公孙家的女人首选皇室,她运气不好,生得太晚,宫里头的妃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全被她姐姐占满了,四皇子她瞧不上,五皇子又只对男人感兴趣,她是退而求其次才选择了我。若是没有公孙敏嫁入贤王府,你以为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缠着我?她把她的锦绣前程押在我身上,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若我今天只是出身护国侯府不是刑部侍郎,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百般隐忍。若我不是出身护国侯府也不是刑部侍郎,她压根就不会看我一眼。”

“我倒觉得也许她是喜欢墨大人的脸,只要墨大人的脸还在她就会一直喜欢你。说实话,若是墨大人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是我也会有一瞬的迷茫。”她悄悄伸出手,想要拿回自己的白薯片。

“你是故意想惹火我是不是!”墨砚移开手不让她得逞,黑着脸咬了牙火大地问。

阿依扁扁嘴道:“墨大人你还真是小气,就因为你怀疑公孙姑娘对你的心不纯粹,就去欺骗她的感情,这简直就像是别人生气踢你一脚你就去抄了对方全家。”

“敢踢我的人的确是这个下场。”墨砚轻描淡写地回答。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墨砚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朱红的嘴唇勾起,漾开一抹绝艳华丽却挟着浓烈的森然与黑冷的笑容,一双墨眸恍若深不见底的千年黑潭,他嗓音低沉,幽深地说:

“我,是一个冷酷残忍十恶不赦的恶棍,你可不要看错了。”

阿依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撇过头去,似觉得很好笑地说:

“墨大人,你明明就像个强盗头子,难道你还以为你在别人心中一直都是正义善良的吗?身为一个人,最要紧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像我就从来不会以为自己国色倾城,连这种梦我都没做过.

说到强盗头子,墨大人,我觉得你就算不是出身护国侯府不是刑部侍郎,去做强盗头子也一定前程似锦生意兴隆,到时候再把大齐国前十名的美女打包抢回去,那个样子其实和你现在也没什么两样,都很逍遥自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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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婚(一)

“你的意思是说我做官和做强盗头子一样都像个强盗吗?”墨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双墨黑的眼眸危险地眯起,“小老鼠胆子不小,你就那么想永久入住刑部大牢?”

阿依也不说话,仍旧偷偷地伸出手去要拿回自己的白薯片,墨砚却直接没收掉,对她道:

“时辰不早了,快睡觉,明天就是婚礼,你安安静静的,若是你敢跑掉,我就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他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依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她逃婚,他就会把她关进大牢里吗?这算不算是滥用职权?墨大人果然有做强盗的潜质!

从软榻上站起来,阿依用小牙刷蘸青盐白玉膏擦了牙,这才忽忽悠悠地走到床边,一头扎进柔软的被子里。

她的心里空荡荡的,因为明天要成亲了。对一个人来说,成亲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吧,一段崭新人生的开始,一次自我跨越,从一个人生活变成两个人生活也有可能要和许多人生活……总之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大事。可是她却没什么感觉,不安、慌张、喜悦、期待,任何波动的情绪都没有,她只是觉得心木木的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又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漂浮在空中无法落地似的。

别的女孩子新婚前夜都在做什么呢,偷偷地思慕未来的夫君?墨大人刚走,她压根就不用思慕;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期待?她也没什么期待,她和墨大人相识许多年,婚前婚后想象不出来会有什么改变,墨大人一定会照旧脾气很坏。而她则在他脾气很坏时一如既往地不去理他;也许还有人会与姐妹说说体己话,她没有姐妹;对父母撒娇或者聆听父母的敦敦教诲?对这种事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

想了一圈,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期待的,但是心里却仍旧空空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手伸进床里,从褥子下面摸出那一枚作为秦家家主信物的羊脂玉佩,一瞬不瞬地盯着,良久。指尖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线条优美的纹理。她忽然对着玉佩轻轻说了句:

“先生,我明天要成亲了。”

说完之后,她的心似乎得到了一丝平静与安宁。

这时候她猛然意识到了一点。在她没有认识先生之前,她一直在为生存奔波苦恼,为了生存她压抑了全部情感,每天都为了活着努力糊口。然而当她认识了先生。自此一世无忧,眼界也变得开阔。她不再为了活着而活着,她的生命里多了许多东西,相对的,一直被压抑住的情感也渐渐破土复活——

因为过去她将人对情感的全部需求或多或少地都放到了先生身上。先生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许多角色,家人、密友、同伴、师长、她崇拜的人以及……只先生一个人便代替了她需要的所有角色,所以在与先生的朝夕相处中她并不会觉得寂寞。

然而那只是不会寂寞。也就是说,她竟然学会了寂寞。

认识先生以前每天饿肚子时她是从来不会寂寞的。可是先生不在了,她竟然开始觉得寂寞了,她竟然觉得孤单……

她呆了一呆,紧接着忽然很恼火似的用被子蒙住了头——人果然是会堕落的!

……

崇元四十三年六月初六,大吉,宜出行,宜嫁娶。

阿依坐在海棠斋梳妆时一直打哈欠,昨晚居然从未有过地失眠了。她是个注重身体健康的人,深知睡眠的重要,所以只要躺下她就可以马上入睡,然而昨晚她躺在床上一宿,数了若干只小羊,结果却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眼底发黑都是肿的,红笺,快拿芦荟汁来消消肿!”景容一叠声地吩咐,红笺答应了一声,忙跑去拿。

“你昨晚到底做什么了,怎么把脸熬得这样惨淡,不是告诉过你成亲前夜要好好休息嘛。”秦无忧皱着眉,用力给她揉搓有点浮肿的小脸。

“我什么也没做就天亮了。”阿依打着哈欠回答。

“你就那么期待结果搞到失眠?你和墨砚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有什么好紧张的,像我,成亲当天差一点睡过头。”蒲荷郡主挺着大肚子正在一旁嗑瓜子,因为她肚子太大却偏要来,又帮不上什么忙,景容就让她去一边嗑瓜子了。

“我没有期待,也没有紧张,我什么都没想,结果就到天亮了。”阿依认真地回答。

轻笑声响起,屋子里的人全都抿嘴笑看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令人害羞的事,她并没有觉得哪里害羞:

“啊,对了,五公主,蒲荷郡主,你们上花轿的时候哭了吗?大姑娘那时候哭出声了,你们都哭出声了吗?”

“因为是规矩,当然要哭出声,这叫哭嫁。”景容回答。

“可是我哭不出来。”

“那就干嚎两嗓子,一般都是干嚎,有几个是真正哭出来的。”蒲荷郡主手一挥,说。

“嗳,一般都是真哭吧,你是干嚎吗?我怎么听说你成亲当天哭得厉害,让你父王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是真干嚎,我父王是真爱哭。”蒲荷郡主强调着说。

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任由秦无忧接了芦荟汁涂了她满脸,就算是干嚎她也嚎不出来啊,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冬儿一声急促的通报,显然是拦不住了:

“姑娘,公孙夫人来了!”墨云居的人全是阿依的人,这些人打死她们也不肯叫公孙柔“三奶奶”。

公孙柔的脸有一瞬的俏绿,不过很快便掩藏起来,眉眼含笑地带着桃雨杏雨走进来,身穿一袭大红色百蝶穿花遍地金长裙,发梳飞仙髻,珠光宝气,十分华丽。

景容和秦无忧都是厚道人,对她的到来显然非常费解,蒲荷郡主立刻直起腰身,挺高了肚皮,一脸想要看好戏的兴奋表情。

“妹妹今日真水灵!”公孙柔的眸光落在阿依身上,含笑赞了句。

“……公孙姑娘不用勉强称赞没有关系。”阿依真挚地回答。

蒲荷郡主显然是个笑点低的,竟先扑哧一声笑起来,又急忙捂住嘴。

公孙柔的小脸有一瞬的俏绿,紧接着温声笑道:

“妹妹多心了,我是真心的,虽说是我和三爷在先,但毕竟三爷当众求娶的人是妹妹,我却是被皇上赐婚的,说起来我对妹妹也有点愧疚……今日妹妹与三爷成亲我这心里头才好过些,我是真心祝福妹妹的。”

“……公孙姑娘,不用勉强愧疚不用勉强祝福,没有关系。”阿依认真地说。

蒲荷郡主开始哈哈大笑,以大笑声十分华丽地充当音效,秦无忧和景容则是因为在阿依话音刚落时公孙柔那一闪即逝的滑稽表情,不过两个人都是厚道人,只一个短笑急忙收住,没有蒲荷郡主那样夸张。

“妹妹既然今天要和三爷成亲了,之后也该改改对我的称呼了。”公孙柔笑说。

“……哦。”阿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发出一声。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难得她前来示好,真是不识好歹,公孙柔内心恼怒,更加恼怒的是今日阿依房里的这些人,一个公主,一个郡主,还有一个是她三嫂,这个卑贱的丫头凭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出身卑微,连地上的泥都不如的贱人,为什么替她梳妆的竟然是这些人,这不是在狠狠地扇她耳光么!

然饶是这样想,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和气地笑笑,从杏雨手里接过一只做工精巧的匣子,在阿依面前打开来,含着笑说:

“这是我送给妹妹的添妆,之前我一直在准备自己的婚事,就忘了妹妹的了,妹妹千万别挑姐姐的礼,一点小东西,妹妹别嫌弃。”

一套赤金累丝嵌红宝石蝶恋花头面亮闪闪地呈现在眼前,奢华富丽,公孙柔这绝对是大出血!

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了看宝石匣又看了看她,认真询问:

“是送给我的?”

“自然,这是送给妹妹的添妆。”

“我真的可以收?”阿依又问。

“当然可以收,这是我送给妹妹的礼物。”公孙柔勉强维持着笑脸,温声说。

“你一定要送给我吗,如果不想送,不用勉强没有关系,我不用礼物也可以的。”

“妹妹这是什么话,自然是因为我想送妹妹一样礼物来表达我的心意。”笑脸快撑不下去了,公孙柔现在想上去抽她,生平第一次,她有这种想亲自暴力的念头!

阿依看了看宝石匣,又看了看公孙柔,平声问:

“你不会之后又要回去吧?”

“怎么会,这是送给妹妹的,送出去哪可能会要回来!”公孙柔虽然在笑,却已经听见了她正磨牙的声音。

“我收下之后你不会骂我收了你的东西却不听你的话?”

“妹妹,你想多了,妹妹这样乖巧,我哪里会骂你,呵呵,呵呵……”公孙柔皮笑肉不笑着。

阿依犹豫了一会儿,头一歪,有些担心地问:

“你不会过后骂我眼皮子浅就爱占你便宜吧?”

“怎么会?妹妹你多心了,姐姐哪里是那样的人,今后我们姐妹就要一同侍奉三爷,一同孝顺公婆,同住在一个府里,姐姐今后还要请妹妹多担待才是!”公孙柔干笑着,连脸上的皮肤都在恼火地抖动。(未完待续)

...

...

第十九章 大婚(二)

“……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公孙姑娘。”阿依闷了半晌,仿佛勉为其难地说。

青筋差一点就蹦了出来,公孙柔似笑非笑地道:

“妹妹,你现在应该对我改个称呼了吧,我们以后就是姐妹了。”

“……你说过我不听你的话你不会骂我的。”阿依用一副“难道你不讲诚信吗”的眼神看着她,语气平平,却用了仿佛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的腔调。

“……”公孙柔哑然,她现在真想上去抽她一顿,再把她用力撕碎成灰扔出大齐国境内,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蒲荷郡主又一次爆笑出来,秦无忧和景容亦没忍住,就在这时,冬儿在外面一声通报:

“姑娘,成国公夫人来了!”

一语未了,林太夫人已经带着林美瑜、林美瑶和莹姐儿、巧姐儿、福姐儿鱼贯而入,三个姐儿又长大了不少,已经开始留头了。

林太夫人今天是作为全福夫人来给阿依开脸的,公孙柔的脸色愈发不好看,那几个人在看见她时也愣住了,虽然知道墨府两天娶两个大概是为了不薄待了阿依,但这公孙柔也真会凑趣,竟然这时候跑来了,是该说她太大度是贤良淑德女人的典范,还是该说她太有心计,这时候也不忘跑出来抢风头以免被人忘记她的存在?

诸人都各怀心思,彼此见过礼,比起公孙柔,林太夫人似乎对阿依更喜欢一些,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了好些话,莹姐儿她们三个更是围着阿依叽叽喳喳地说最近学会了刺绣缝纫,也认识了许多新的字,阿依一一应了。

吉时到,林太夫人用棉线给阿依开了脸,景容亲自动手给阿依上了头,紧接着就乱七八糟起来,众人开始七手八脚地给阿依梳妆,换上大红色的喜服。阿依除了上一次入宫,这是第二次梳又高又重又紧的发髻,只觉得头发都要被拽掉了,白白的香粉扑了满脸让她的皮肤透不过气来,通红的胭脂涂在唇上。

秦无忧弯下身子,按照规矩,以鲜亮的油彩在阿依的眼角至眼底呈半弧形细心地描画出一对漂亮的莲花,取“并蒂莲花,夫妻恩爱,莲生贵子”的含义。

林太夫人一个劲儿地吩咐人在两颊多抹胭脂,越红越喜庆。

紧接着又是大红色的嫁衣一件一件地套在身上,阿依觉得自己缝制了整整一年的嫁衣这辈子却只能穿一次,自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总感觉有点亏了。

秦宣从外面跑进来,将阿依仔细端详了一番,笑嘻嘻道:

“解颐姐姐,你今天脸红红的真好看。”

“你怎么跑来了?”秦宣作为墨家新进门的男丁,此刻应该在外边与男客在一起才对。

“姐夫让我进来看看解颐姐姐还在不在。”秦宣回答。

说得满室笑了起来,林美瑶抿嘴笑说:

“墨三哥这是什么话,不在难道还跑了不成!”

“姐夫说若是解颐姐姐不在了或者要出门去一定要马上去告诉他。”秦宣认真地说。

笑声又一次响起,林美瑶大笑着说:

“没想到墨三哥也有这种时候,竟然会在成亲当天怕新娘子逃婚…”笑到一半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看见公孙柔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面上讪讪的,心里却在想公孙柔这时候跑这儿来,究竟是来给阿依添堵还是来给她自己添堵?

就在这时,海棠斋外遥遥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众人一愣,芳怜匆匆从外面进来,她不爱呆在屋子里,所以她今天的职责是看嫁妆兼看门:

“新郎官来了,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此话一出,海棠斋内又一次混乱一团,秦无忧带领红笺绿芽再一次给阿依重重地补了妆粉胭脂,景容和林美瑜跟小丫鬟到处找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的盖头,芳怜则出去指挥冬儿等人挂好鞭炮预备燃放。一直等着这个时候的蒲荷郡主霍地站起来,阴笑着说:

“我今天可准备了好些个堵门的法子,想迎亲,我非要让墨砚那个鬼脸郎君向我求饶不可!”她得意地大笑起来。

阿依心想不是鬼面郎君吗,怎么变“鬼脸儿”了?

“我今天一定多多地要红包,不把红包全部要到手我就不让墨三哥看新娘!”林美瑶同样信心满满地道。

公孙柔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昨天怎么没见她们这么积极,说起来昨天这些人压根就没来参加她的婚礼!

胸腔内燃烧的火几乎要将她化作灰烬,连指尖都因为愤怒至极微微地颤动。

“解颐姐姐,她没事吧,怎么感觉她好像在发抖?”秦宣看得有些骇然,凑在阿依耳边小声问。

“小孩子不许看。”阿依昏昏欲睡着回答。

“解颐姐姐,待会儿我背你上花轿吧?”秦宣依偎在她身旁,小声说。

“你太小了,背不动。”

“我才不小!”秦宣不高兴地噘了噘嘴巴。

就在这时,院子里鞭炮声震耳欲聋地响起,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海棠斋内比刚刚更加混乱。经过景容和林美瑜的不懈努力,终于在桌子底下找到了盖头,景容抖搂了一下,啪地盖在阿依头上,于是阿依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院子里传来呼呼啦啦的脚步声,然后是林康咋咋呼呼的嚷嚷声,林美瑶开始理直气壮地要红包,林康嫌贵,然后一众人开始堵着门口讨价还价,林美瑶和蒲荷郡主死活不松口,非要在今天赚个盆满钵满,尽管之前林太夫人已经交代她们不可以闹得太过分。

身穿一袭大红色血蚕丝绣着银色蔷薇暗纹喜服,发束金冠的墨砚大概是对他今天的这身衣裳很满意,眉眼唇角尽是笑意,被一群男宾簇拥着,听他们在那边讨价还价很不耐烦,直接手一挥给了要价的两倍。

众女子喜出望外,大呼“墨侍郎好慷慨”,却紧接着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是绝对不会被金钱收买,一面把红包揣兜里一面让墨砚作诗,作了一首又一首,蒲荷郡主总不满意,又让墨砚讲笑话,讲了一首又一首都不觉得好笑。墨砚每作一首诗每讲一条笑话,林康就得咬着牙像瞪吸血虫似的瞪着堵在门口的这一众女人,挨个递红包。

作诗讲了笑话还不够用,为了妇唱夫随,蒲荷郡主让把草药名串成辞赋。这还真难为墨砚了,阿依坐在屋里一直扳着手指头数,想看墨大人什么时候会彻底恼了,然后大手一挥说这婚事不结了,接着掉头就走。

然而等了好半天墨大人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掉头就走,让阿依觉得很惊奇,坏脾气的墨大人竟然没有在接亲时发火,反而把蒲荷郡主要求的辞赋做出来了,不愧是当年的金科状元,才思敏捷赢得了满堂彩。

拦门的女人们得到了丰厚的红包,也玩闹够了,终于在吉时前放行。紫苏作为大师兄过来,不太情愿地背起大红盖头障面的阿依,一路背出门,送上停在门口的八人花轿,路上还对她说:

“长这么矮还这么重,成亲以后记得少吃点。”

“紫苏大哥,身为大师兄你怎么可以对你的小师傅说这种话,大师兄你好歹也收过红包了!”阿依咬了牙说。

“什么时候出来坐诊?”

“我现在已经是贤妻了。”阿依偏过头去说。

“想坐诊就到万仁堂来。”紫苏平声撂下一句,将她丢进大红色的花轿里。

阿依坐在轿厢里,呆了一呆,紧接着鲜红的盖头下鲜红的唇角浅浅勾起。

新娘入轿,轿帘被放下来,护国侯府偏门外立刻鼓乐齐鸣,鞭炮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地响起,硫磺味浓重,媒人站在轿子的一头,见轿子里没有动静,急忙道:

“新娘子,快哭!快哭!”

阿依愣了愣,她哭不出来。媒人见她还没动静,又一次急促地催促道:

“新娘子,快哭!啊”

“我哭过了。”阿依回答,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装作已经流过泪了。

“不行!要哭出声!大声哭,哭得越大声越吉利!”

阿依虽然不太会说粗话,但是她现在真想说一句,这是什么狗屁规矩啊!

憋了半天,她小声干嚎了句。

“我的姑娘喂,你大点声!这又不丢人!你大点声哭!”媒人一拍大腿,她是真急了。

阿依伤脑筋地闷了片刻,闷得小脸涨红,耳根子发烫,在媒人不停的催促里终于把心一横,哇哇哇地干嚎起来。

她本来就不会大声哭,平时也很少留意去听别人哭,寻常时也不爱大声嚷嚷,冷不防突然让她干嚎,扯开嗓子的第一声就破了音,后面的哭号声因为声调太平语气太板一点感情都没有,当真不像在哭,她自己也觉得她嚎得比驴叫还难听。

墨砚才骑上戴了大红花的雪狮,冷不防听见这一声差点从马上跌下来,黑着脸冲着身后的花轿一瞪,怒声道:

“别嚎了!”

阿依吓得浑身一抖,赶紧闭嘴。

送亲的人在门口笑得前仰后合,蒲荷郡主抱着鼓起来的大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楚元拉着她,她都能坐到地上去。

吉时到,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中,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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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婚(三)

在号称“大齐国第一才女”的公孙家三姑娘公孙柔那一场轰动全城的奢华婚礼过后,在人们都以为今后十年里都不会再有那样轰动的婚礼时,第二天,也就是崇元四十三年六月初六,又一场让整个帝都的人甚至半个大齐国的人津津乐道的婚礼开始了。

有一大半原因要归咎于自从秦泊南过世后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墨砚用了半年时间积极扭转形象,才让帝都城的百姓不会再破口大骂他和阿依的婚礼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虽然惋惜的人仍有很多,但基本上帝都的舆论都认为他们两个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虽然很大程度上这一次的舆论导向是由他使手段主导的。

好吧,他承认他很无聊,可他就是听不惯全城人都说他配不上那只小老鼠,因而今天当他看见几乎全城百姓都跑出来参观婚礼并大赞他们是天作之合时,他心里很得意。

本以为昨日那三百抬的万里红妆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风景,然而今天六百六十抬嫁妆让帝都城碎了一地眼珠子,连阿依自己都不知道她居然有这么多嫁妆,因为秦府被抄家之后她的东西一直都是墨砚帮她收着的,她也是在今天才知道她竟然有这多嫁妆。当初秦泊南明面上给她准备了一百抬,暗地里又准备了一百抬,墨砚哪肯甘心输给秦泊南,私自准备了二百抬,墨夫人、护国侯、墨磊、景容合凑了一百抬,墨研大手笔单独送了六十抬,以及宫里和与阿依交好的各府送的添妆和百仁堂诸人送来的添妆竟然又凑了一百抬。

大红色绵延,已经不知道绵延了多少里,相信公孙柔知道以后脸又会绿成一条黄瓜。

与昨日的婚礼不同,昨日的百姓全是来瞧热闹捡金子的,而今日很大一部分特地从城里城外赶来站在街道两旁围观的人们则是来送祝福,到处都能听到人群里在吆喝“秦小大夫,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恭喜发财”、“顺心如意”、“明年生个大胖小子”之类的祝福声,许多词儿让坐在轿子里的阿依觉得他们是在拜年。

昨日公孙柔成亲时是红绸铺地,而今日在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游街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是哪些人组织的,人群里竟然开始抛洒出芳香四溢的花瓣,那些花瓣被抛洒到半空中又徐徐落下,落在仪仗队里,鼓乐手身上,大红色的花轿上,以及后面跟着的嫁妆队伍上,纷纷扬扬,形成一片美丽的花毯,引来人群更热烈的起哄欢呼。

队伍中的人突然有一种被万众瞩目倍受尊敬的感觉,一个个不由得挺直了腰板,跟着骄傲起来。

阿依蒙着盖头看不见外面的情形,花瓣的事还是绿芽悄悄告诉她的,她心里正自狐疑这些花瓣到底是谁组织抛洒的,花轿一直到了高楼鳞次栉比的东大街她才总算知道了,那些高楼的楼上清一色的艳丽美人儿,一边从手里的篮子洋洋洒下花瓣,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地高声念叨祝福词,她听见了珠珠的声音、娇娇的声音、小小的声音、莹莹的声音、彩绣的声音、晶晶的声音、珍儿的声音……

花街十二楼今天集体休假吗?

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姑娘,是花街十二楼的姑娘们。”绿芽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声对她笑说。

花街十二楼以前一直互为死对头,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团结,竟然组织集体大型活动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绕了帝都城一圈,所到之处竟然全被攒动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许多人一直跟着轿子跑着围观,惹得阿依不由得摸摸脸,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竟然成个亲也能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就在这时,贺喜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骚动,带着哭声的女子大喊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

“秦大夫,救命啊!秦大夫!救命!”

一个年近三旬的村妇硬生生凭借自己的身躯挤开拥挤的人群,头发散乱,满脸褶皱,又黑又瘦,身穿粗布短衣,手里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拼命往花轿处挤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众人皆愣住了,别说今天是素有“帝都鬼见愁”之称的刑部墨侍郎大婚的日子,即使是真想凑上去祝福的百姓也只能强行忍耐在道路两边吆喝不能上前,再说人家现在这正迎亲的,谁家迎亲的时候乐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拦轿子,多晦气!

虽然身穿红衣,但却是真真正正的侍卫,佩刀半出鞘,戒备地拦住那名妇人。

妇人心里胆怯,却已经顾不得许多,砰地跪在地上,一面用力连连磕头,一面大声哭道:

“秦大夫,秦大夫,救救小妇人的儿子吧!救救小妇人的儿子吧!小妇人只有这一个儿子!”

她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头,不一会儿,脏兮兮的额头上已经全是血,而她身旁的少年弓着身子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似在忍耐着剧痛,脸色苍白,到最后忽然啊地一声尖叫,开始翻来覆去地打滚。

骑在马上的墨砚眉头微皱,婚礼是讲究时辰的,像这样绕一圈回去刚好是拜堂的良辰,若是错过了时辰兆头不好,这女人的儿子明显是生病了,只是这时候突然闯出来拦轿,难道帝都城的大夫都死绝了?

脸色有点黑,本不想理会,哪知身后的花轿里,一只盖着红盖头的小脑袋探出来,准确无误地面向远处仍旧在磕头的妇人,清脆地问了声:

“生病了?”

妇人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快就探出头来,呆了一呆,急忙一边磕头一边泪流满面地道:

“是,小妇人的儿子从三天前开始就腹痛不止,请了村里大夫连吃了三天的药都不见好,大夫没了主意,说让小妇人来城里寻秦大夫,秦大夫医术好,又不会嫌弃乡下人。小妇人今日一早来,去百仁堂找,可里边的人说秦大夫已经不在了,小妇人正不知怎么办,就听见人说秦大夫的花轿过来了!秦大夫,真是对不住,可是、可是小妇人实在没有法子了!小妇人的男人没得早,小妇人只有这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秦大夫,救救小妇人的儿子吧!”她大声哭起来。

原来是个寡妇,不少人露出了觉得晦气的表情,即使是普通人家在办喜事时都忌讳有寡妇出现,更何况这个寡妇竟然还阻拦人家迎亲的轿子,这不是一般的晦气!

墨砚的脸比刚刚更黑,这女人为什么要在今天当着他的面说她男人死得早,这是在诅咒他?

阿依对于晦气倒是并不在意,不过她相信墨大人此时一定黑了脸,思索了片刻,隔着盖头对那妇人道:

“孩子过来我摸摸。”

妇人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一时呆住了,旁边有好心的大娘急忙催促她赶紧上前,别误了秦大夫拜堂的时辰。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喜极而泣,慌忙半抱半扶着儿子向轿子走去。

“姑娘,今天是姑娘大喜的日子,怎么可以在半路上出轿子摘盖头,若是错了吉时会犯晦气的!”绿芽不赞同地皱眉小声说,“再说她是个寡妇,姑娘今天接触这样的人不吉利!”

“我是个大夫,大夫永远不可以弃病人于不顾,这是我入行时学的门规。寡妇怎么了,凭什么女人死了男人就是晦气,男人死了女人就是人生四大喜?她孩子若是因为我不管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才是真晦气。”

妇人才拉着儿子走近,听到这番话,又一次泪如雨下。

绿芽想想很有道理,让开位置。阿依从轿子窗子里伸出一只白皙如玉难得染了通红凤仙花的小手,妇人看见这样的手,又看了看儿子污黑的手和蓄满泥的长指甲,心里一阵过意不去,掏出帕子用力地擦了两下,才殷勤地托着儿子的手送到阿依的手指下。

阿依遮着盖头,将三根纤细的手指放在少年的腕上,摸了左手,又诊了右手,又让少年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接着对妇人说:

“你去借一个凳子放在轿门前,我虽不能出轿子,但可以在轿子里给你的孩子看。”

婚礼是每一家的大事,甚至大部分人家认为喜事的好坏会影响一家的运势,像这个妇人这样莽撞地冲出来拦轿若是普通人家早就给打走了,哪怕是她不出轿子妇人也觉得感激不尽,连连点头应下,去路边的商铺借凳子。

路边围观的百姓听见阿依这么说,早一叠声地回过头去传话要凳子,待妇人走到路边时已经有人拿到凳子递给她。妇人感激不尽,急忙将凳子放在轿门下,扶儿子坐上去。绿芽早已掀了轿帘,阿依一身大红色嫁衣蒙着盖头蹲在轿厢里,让妇人把少年的上衣脱了,又从嫁衣底下摸出一个小绸包,从里面取出一副手套戴上。

墨砚的脸更黑,这死丫头,就算成个亲也不忘带她那一套装备,他和她的工作到底哪一个更重要?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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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婚(四)

少年已经被母亲解了衣裳,露出骨瘦如柴的小身板,阿依用戴了手套的小手在少年身上自脖子以下的部位开始细细摩挲,最终停留在右下腹,轻轻一按,少年便大声叫痛。

“我先说说症状,可是最初肚子里觉得闷胀,肚脐周围一阵阵地绞痛,接着疼痛便转移至我刚刚按压的右下腹,觉得恶心想吐,舌苔微黄,舌头呈暗红色?”

“是是是!”妇人一叠声地点头,顿了顿,又扒开儿子的嘴去看舌苔,紧接着又用力点头,一叠声道,“秦大夫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令郎犯了肠痈,好在是轻型的,先服药看看吧,若是三天以后疼痛缓解就不用开刀,否则需要开刀切掉。”

“开、开刀?”妇人大吃一惊,眼泪又流了下来,心惊胆战。

“嗯,因为肠痈恶化有死人的病例,虽然这不是罕见的疾病,却很凶险。我的意思是先服药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了必须要开刀,再开刀吧。令郎身子瘦弱,最好能服药治愈,我也希望尽量避免开刀。”

“是,是。”妇人因为她语气的平和心逐渐安宁下来,虽然不太明白,也知道儿子的病很凶险,却觉得眼前这个连盖头都没有摘去的大夫是可以信任可以依托的,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将她儿子的命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她。

“把令郎的裤腿卷高,把两腿伸直,我先给他施针。”阿依说着,取出针包打开,从里面取出几根细针。

妇人微怔,连忙应了几句“是”,蹲在地上高高地卷起儿子的裤腿,乡下人穿衣服不像城里人一层又一层的,且裤子本就宽大更容易往上卷。

妇人很快就卷起少年的裤腿,露出两条麻杆似的腿。阿依的手顺着少年的膝盖一路向下细细地摩挲,腿形渐渐呈现在脑海里,紧接着纤细的手指夹了银光闪闪的细针,在围观人群的瞠目结舌里精准无误地刺入少年的阑尾穴、上巨虚、足三里,紧接着又将手覆在少年的胸口,一路向下细细地摩挲了片刻,素手银针,准确迅疾地刺入了少年的中脘、曲池、天枢、七海,并针入合谷穴,留针半个时辰,每隔一刻钟强针捻转一次。

“哎,你们看见没有,刚刚秦小大夫那是动针了吧?”惊愕震撼过后,人群开始兴奋惊奇地窃窃私语起来。

“的确是施针了!乖乖,秦小大夫真是神了,竟然连盖头都没掀就动针,还一针一个准!”布衣少年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一双眼睛亮得像星星,满眼崇拜地望着掩在花轿里只能看见红衣一角的阿依。

“你怎么知道一针一个准,你又不认得那些穴位!”旁边的人狐疑地问。

“我当然知道,我是顾顺堂的医徒你看不出来吗?”少年不满意他的怀疑,不高兴地道,扭过头重新望向阿依,心酥了似的满眼迷醉,笑眯眯叹道,“秦小大夫,你不愧是我卢平心目中的神女!”

似乎有杀人的目光投射过来,让他有一瞬的头皮发麻,愕然四顾,却什么都没发现。

墨砚现在的心里极恼火,那个小老鼠,竟然成亲当天在街上还要乱勾搭人!

“真是名副其实的妙手观音,这医术这心地,济世伯在天之灵总算能得到安慰了,百仁堂的招牌虽然没传承下去,百仁堂的实质却传下来了!”一个受过百仁堂恩惠的中年人悲喜交集地感叹。

“是啊,秦小大夫与济世伯如出一辙,有秦小大夫在就好像济世伯还在这个世上似的,济世伯也算是可以安心了!”旁边人随声附和感叹道。

于是人群又开始在这一刻缅怀起济世伯来,皆悲喜交加,感慨不已。

墨砚的脸色更黑,为什么他非要在自己大婚的日子听见一大群人提秦泊南的名字?!

约莫过了半刻钟,少年腹中的疼痛随着运针渐渐缓解,妇人一直蹲在地上,见他的脸色比刚刚缓和一些,充满期待地问:

“宗儿,你觉得怎样?”

少年嘴唇发白,面色憔悴,轻轻回了句:“不像刚才那样疼了。”

妇人大喜,差点又流下泪来。

“施针只是缓解疼痛,我开两份方子,一副内服,先试三天,若是觉得有效果就继续用,如果三日后还像今天这样疼得不行了,你们再来,到万仁堂说一声他们就会有人去护国侯府找我。”

妇人连连点头,含着泪说:“是是,多谢秦大夫,有劳秦大夫!”

阿依便从小包里取出拴着炭条的竹板,依旧没有解去盖头,拿起炭条在纸上刷刷写上药方,一面写一面说:

“外敷的方子我先给你讲一遍,把大蒜和芒硝捣成糊,敷在肚子最痛的地方,敷一个时辰后洗去。再用大黄粉用家里用的醋调成糊状,敷四个时辰,每天一次,一直到觉得不痛了为止。另外回去之后不能吃硬的东西,煮粥给他喝直到痊愈,要是男孩子觉得饿,把馒头用水泡软了也行。喝的水一定要煮沸,不能吃生冷的东西,也不要吃味道太重的东西,太咸太辣的东西戒了。”

妇人一一应了,接过药方,望着药方上工整隽秀的字迹,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位是一位神医。

“看见没有,秦小大夫竟然蒙着脸开药方!”人群又开始惊叹议论起来。

“果然是神医啊!”

“真是神了!”

“不愧是济世伯教出来的徒弟,不愧是妙手医仙教出来的妙手观音!”人群仿佛突然沸腾起来了似的,嗡嗡的说笑议论起来,就好像发生了什么振奋人心的好事一般激动愉快。

盖头下,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她盖着盖头开药方针灸很惊奇,难道他们不知道以前孙老大夫的师父就是一位瞎了眼还能针灸的针灸高手,草帽胡同里更是有一个卖油郎可以闭着眼睛将油倒进铜板大小的瓶口里,这种事情有什么神奇的,唯手熟尔!

“秦大夫,小妇人不识字,这方子该怎么抓?”妇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显然她极少进城也不知道城里该怎么抓药,乡下的赤脚大夫都是直接兜售草药的,这妇人一个人带着孩子必然贫穷,又哪里会特地进城来瞧病,今天来也是为了儿子没有法子才硬着头皮找来的。

“你回头去万仁堂,把药方给伙计看他就给你抓药了,万仁堂的伙计很和气,而且我的方子他们认得。”

妇人心里有了底,面上多出笑容,连连点头。

又过了两刻钟,阿依一一撤了针,收起来,抽出帕子一面擦手一面说:

“行了,你去抓药回去吃着,三日后若没有起色再来寻我。我今天赶着成亲,已经误了时辰,墨大人也生气了,我得走了。”顿了顿,扬高声调道,“墨大人,你不要生气,我们走吧!”

墨砚脸更黑,他有那么小肚鸡肠吗?他会为了她治病医人误了拜堂的时辰就生气吗?

额角青筋乱跳,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多心了,救人要紧,我哪有生气,起轿!”

明明就在生气,这是所有人心里的下意识反应。

阿依都听见他在磨牙了。

妇人拉着儿子给阿依磕了一个头,赶紧让开,满心歉意感激。

鼓乐队再次奏响,围观的百姓觉得中间停轿有点不喜气,于是更热烈地欢呼起来,希望用热闹重新点燃气氛。也不知是谁在阿依治疗的这段期间拿来了鞭炮,在起轿的一刻道路两旁开始噼里啪啦地放鞭炮,红纸乱飞,震耳欲聋。

阿依猛然想起来,掀开窗帘探出头去对着后面唤了声:

“那位大娘子!”

妇人愣了愣,急忙小跑几步追上已经启动的花轿,大声问:

“秦大夫有什么吩咐?”

一只秀气的钱袋从轿子里循声向她扔过来,妇人下意识接住,阿依已经缩回脑袋,迎亲的队伍披着大红吹吹打打地走远,妇人呆了一呆,打开手里的袋子,里面竟然是两锭银子。

妇人怔住了,紧接着泪水哗地流下来,她捂住嘴唇,又一次拉着儿子对着已经远去的花轿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

喜庆的迎亲队伍终于赶在已经被错过的吉时的下一个吉时前赶回护国侯府,护国侯府门口早已花炮齐鸣,府里细乐迎出去,花轿顺着大门进入,停在堂屋门口。

墨矾笑嘻嘻地捧了一只红漆喜盘,上面放了两只大红桔子,过来请新娘下轿。媒人立刻吆喝让新郎踢轿门,自从回到护国侯府而后面花轿里的新娘子没有跑掉,墨砚的心情就一直很爽,眉眼带笑地走过来,在轿门上踢了一脚,又接了递过来的大红色同心结。

喜娘掀开轿帘,塞进来红绸子的一头递到阿依手里,阿依接了,蒙着盖头出了花轿,被墨砚牵着进入堂屋。

浓重的喜庆味道藏在灯烛里,藏在人群里,藏在已经将黄昏的天色里,阿依低垂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裙摆以及墨砚大红色喜袍的衣角,那衣衫她很熟悉,因为是她做的。

被绿芽扶着小心翼翼地登上堂屋,堂屋里的喜庆味道更浓。

……她为什么会突然觉得紧张?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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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婚(五)

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前来观礼的人乌压压挤了一屋子。

墨虎和墨夫人坐在扶手椅上,墨夫人看着墨砚拉着红绸子,虽然桀骜不驯地昂着下巴,却眉眼带笑,还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地不停地眼角余光扫视着披红障面跟着他的阿依,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恶寒地抽了抽嘴角:

“我第一次发现咱们家老三原来是个闷*!”

“夫人,今天是儿子成亲的场合,注意言辞。”墨虎悄声说,顿了顿,忽然回了句,“你才发现,我早就发现了!”

阿依拉着红绸子跟着墨砚来到堂屋中央,人群嘈杂,香火味道她闻得十分清楚,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晕晕的,热热的感觉让她整个人一片空白,一时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滋味,只觉得如梦似幻,红盖头蒙在头上让她就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站在这里,忽然觉得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姿势有点奇怪。

傧相开始赞礼,高唱“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阿依呆了一呆,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墨砚已经撩袍跪下去,发现身旁没有动静,回过头却见她还傻站在原地,登时心中一紧,她该不会是反悔想逃婚吧?

宾客们愣了愣,猛然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亦不由得屏住呼吸。

绿芽扶着阿依走到堂屋后就退了下去,见状心里干着急,连忙小声提醒:

“姑娘,姑娘,拜堂了!”

阿依呆了一呆,猛然回过神来,慌手慌脚地跪了下去。

原来新娘子刚才是蒙了。窃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让阿依耳根子发烫。

墨砚的一颗心这才落地,悄悄地松了口气,二人一起拜了下去。

傧相也放心了,见两人礼毕,又高唱了一声:“二拜高堂!”

墨砚牵着阿依面向墨虎夫妇跪下又一次拜下去。

“夫妻交拜!”傧相满面笑容,高声唱道。

阿依在听到“夫妻”这个词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再想到从此以后她和墨大人就是夫妻了还是一辈子的时。又起了更多的鸡皮疙瘩。

拜过堂后便是入洞房,傧相满脸堆笑地高喊了一声:“送入洞房!”

墨砚便拉着红绸子将阿依牵回新房去。

新房设在墨云居墨砚的房间里,门框上已经贴了“鸾凤和鸣”的对联。门上、窗户上、墙上贴了许多的大红喜字,新房正中悬彩灯,整个房间皆是大红色的,进入其中仿佛坠入了喜气洋洋的红色海洋。

一群爱瞧热闹的跟进来瞧坐床撒帐兼闹洞房。绿芽扶着阿依,阿依和墨砚并排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景容作为长嫂带领家中女眷行了撒帐礼,之后便是掀盖头。

墨砚接过玉如意,望向阿依,昏黄闪亮的烛光罩在她大红色的盖头上。让盖头上绣工精美的莲花看起来流光溢彩的,他心里忽然有种错觉,这人该不会是假的吧。转念一想,不会不会。他一路看得紧紧的哪有可能是假的。

通红的盖头被玉如意挑了起来,露出一张白玉无瑕细腻红润的小小瓜子脸,柳眉杏眸,俏鼻樱唇,粉妆玉砌,雾鬓风鬟,活脱脱俏生生地映入眼帘,她不笑也不羞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大而黑恍若两粒黑珍珠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竟给人一种“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清泠澄澈的错觉。

林康率先打了个口哨,笑赞道:“原来开心姑娘竟是个小美人儿呢,难怪阿砚拼了命也要娶!”

“哼,可惜,好好的小美人儿居然嫁给了一个鬼见愁!”楚元酸气十足地说,墨砚脸刷地黑了,一记眼刀飞过去。

蒲荷郡主则直接踹了楚元一脚,惹得楚元连连低呼:

“胎气胎气,小心胎气!”

在众人的笑闹声中喜娘捧着红漆喜盘,喜盘上放了两只用彩线拴着的彩绘瓷盅,请喝合卺酒。林康开始带头起哄,所有人都用暧/昧的眼光笑嘻嘻地望着两人。

阿依到底是个姑娘家,被这样瞧着心里觉得不自在,自从被掀了盖头她就一直垂着眼帘也没去看墨砚,此时因为要拿喜娘托盘上的酒杯,眸光下意识落在墨砚身上,只是轻轻地扫过,却在眸光落在他身上时恍若被蛛网黏住了触角,竟无法移开。

他穿惯了紫色,她也看惯了他穿紫色,昨天他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觉得他蠢呆了,然而今天在望见他身穿一袭大红色绣着银线蔷薇喜袍发束金冠的时候,却讶然觉得……墨大人不说话时,那张脸果然好看,就是连她也会看呆。

“小山鸮,不要露出那样痴迷的表情,霆雅哥哥会嫉妒!”墨研不知何时从外面挤进来,笑眯眯说,引来哄堂大笑。

阿依猛然回过神来,看了看人堆里穿着湖绿色绣了大朵大朵浅粉色莲花长袍,三千青丝如瀑的墨研,又回过头看了看墨砚,再看了看墨研,又看了看墨砚,仿佛在比较似的,顿了顿,小声咕哝了句:

“虽然墨大人很漂亮,不过霆雅哥哥却略胜一筹。”

墨砚的脸刷地绿了!

“小山鸮你果然有眼光!”墨研竖起大拇指,满心满眼的得意洋洋。

“嘁,明明是本公子更加英俊潇洒!”林康怒了,大红色的折扇一甩,一面摇晃一面不悦地摇头晃脑。

“明明本侯更加风流倜傥,真没眼光!”楚元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惹得蒲荷郡主吃吃笑,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这货从小就这德行,喜欢与墨家兄弟比美貌,看上这种娘们唧唧的男人她也真不幸。

墨砚黑着一张脸看了喜娘一眼,喜娘会意,立刻又高唱了一声:

“请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从此天长地久!”

阿依闻言,又一次不自觉地看向墨砚,墨砚正看着她。莫名地,阿依有一瞬的心慌,当他看着她时,这感觉有点奇怪,墨砚已经动了,于是她下意识跟着他伸出手臂,被他牢牢地套住,两人距离忽然被拉近,近得他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浓浓的脂粉味,近到她似嗅到了他身上浅淡的蔷薇花熏香味道。

微凉的酒水顺着瓷盅入口变得微热,再掠过喉头,滚烫滚烫地落入腹中,一团火辣辣的感觉自腹中扩散,明明不是烈酒,明明才小小的一盅,竟让人有一种微醺的错觉,阿依的耳珠似变得滚热起来。

墨砚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她今日梳头开脸,嫁衣披身,上轿拜堂,一切都是为了她,心中不由得愉悦起来,一双素来墨黑阴冷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温煦的笑意。

墨研见此情景,有些头疼,良久,偏过头去,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观礼的人们再次起哄,以林康为首开始闹洞房,玩那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过很快墨砚就不耐烦了,没好气地把人全赶了出去,房门一关,回过头对呆呆地坐在床上发怔的阿依道:

“我出去宴客,你老实呆着,若是饿了就让红笺端点东西来吃,我一会儿回来。”

阿依迟钝了片刻,点了点头。

墨砚就要出门,才走到门口,似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恶声恶气地警告了句:

“你若是敢逃走,我就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

“……”阿依一时无语,只能眨巴眨巴大眼睛。

于是墨砚满意地出门去了。

门外响起一阵嬉笑声,大概是林康他们听门被发现了,被墨砚黑着脸赶走了。

阿依在房门被关上的一刻才松了一口气,重重地仰倒在床上,呈大字形卧在床上。

心里觉得怪怪的,她明明对护国侯府不觉得陌生,以前时常来还住过;她明明对墨大人的房间也不觉得陌生,以前还在这里留宿过;她明明对墨大人也不觉得陌生,他们已经认识好些年了。在她的人生里,男女都算上,关系最密切的除了先生就是墨大人了。明明是这样的熟悉,可是她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呢,不是对护国侯府,不是对墨云居,也不是对墨大人,这一丝陌生感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想不通,因此觉得迷茫。

她今天和墨大人成亲了,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阿依,也不再是秦解颐,她变成了墨秦氏,墨夫人以及墨三少奶奶……奇怪的转变,奇怪的感觉,陌生的转变,陌生的感觉,她心里对这样的变化有些排斥,却也知道这是必须要接受的现实。可她心里还是别别扭扭的,茫然、无措、空白、微乱,还带了一些小不安。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顶。

绿芽端了饭菜进来,喜气洋洋地说:“姑娘,吃点东西吧!”

阿依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并不想吃,复又躺下,过了一会儿,问: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小赤,我一天没看见小赤了。”

“奴婢让碧洗先前找小赤时墨侍郎、不、是三爷说小赤去蜕皮了,爬到后面仓库里去了。”

阿依点了点头,蛇蜕皮时的确会找阴暗的地方。

后院的仓库里。

一口四面开着气窗却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住的铁箱子正在一蹦一蹦的,小赤在里面用力顶用力顶,使出全部力气就是顶不开,蛇身气得越发红,它要咬死那个用烧鸡引诱它囚禁它不让它住在新房的阴险男人,它要咬死他!咬死他!(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好小!

今日的喜宴竟然比前一日还要豪华,墨砚这一次下了血本,不仅在府内的花园里大摆筵席请遍了帝都的达官贵人,还在护国侯府外从偏门开始绕着整座府邸一直蔓延到府外的墨家巷一直到西大街,大摆流水席宴请全城百姓,并下令凡是参加流水席的还可以得到一两银子的赏。

于是今日白天在道路两旁观礼的人们几乎全来了,尤其在花街十二楼的姑娘驾临之后,府内府外的热闹几乎连成一片,惹得各家妈妈一个劲儿地强调她们不是来做生意的,她们是来参加秦小大夫的婚礼的,还特地一人随了一份礼。

不仅是她们,还有以前受过阿依或百仁堂照顾的百姓真心前来祝福亦送上一份薄礼悄悄地放在护国侯府门外头,这个头一开,其他没想到这一招的纷纷受到启发,也都回家去拿了精心挑选的来随礼,于是墨砚干脆命人在侯府侧门登记收礼,于是只这一天,护国侯府未来许久都不用再买菜了。

府内的婚宴只有一天,府外的流水席却一连摆了七天,本来是为了做善事,没想到在后来却发展成许多帝都城外的百姓全都过来吃喜宴随礼,虽然礼物轻薄,却也是一番心意。

而这件事则成了自秦泊南之后又一例来自医界的谈资,令人闻之温暖,感慨不已。

当然这些事阿依并不知道,墨大人离开新房出去宴客后久久没有回来,她知道今晚无论如何她都要睡在新房里,既是为了墨大人的面子,也是为了她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反正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所以她并不觉得紧张。当然前提是墨大人不会对她有别的想法,她可不想和男人做春宫图上那么恶心又可怕的事情。

当然墨大人应该不会对她这样的小身板有什么想法吧,他前些日子应该只是随便说说吧。

去借用墨大人用汉白玉砌成的大浴池洗了澡,大浴池和浴桶就是不一样,而且那水还是活的,竟然想放出来就放出来,想关上就关上。不用人抬水。水不用了还可以顺着浴池里的排水口放出去,让阿依觉得好神奇。

舒服地洗了热水澡之后,她在亵衣裤外套了一条大红色的宽松长裙。从头遮到脚,然后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翻看从藏书楼拿来的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桌上的龙凤烛爆了一个灯花。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墨砚一身酒气脚步微晃地进来,室内放眼望去一片刺目的鲜红让他皱了皱眉,眸光落在喜床上,却见红彤彤像朵大红花似的阿依正用惊愕的眼神望着他。讶然询问:

“墨大人,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墨砚的脚步在顿了一下之后重新迈开,只觉得今天她清水芙蓉的小脸竟然也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可爱,身上发热心里发热。虽然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满意地说:

“好不容易化一次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又变成小老鼠的样子了。”

阿依霍地坐起来,坐在床上对着他怒目而视:

“墨大人,不许再叫我小老鼠,若我是小老鼠,那娶了老鼠的墨大人又是什么?”她偏过头去,“难道墨大人有骂自己的癖好吗?”

“我是人,你是小老鼠,人娶了小老鼠,怎么样,不行吗?”墨砚说着,重重地坐在床上,摩挲着微醺的额头。

“……墨大人,难道你喜欢人兽?莫非你是变态?”阿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愕然问。

墨砚微怔,紧接着抬起头,醉眼朦胧却同样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质问:

“你究竟是从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依偏过头去,坚决不回答。

墨砚却觉得头疼,垂下脑袋揉着太阳穴,阖闭上眼睛。

阿依低下脑袋看着他,好奇地问:“墨大人,你喝醉了吗?头痛?原来也有人敢灌墨大人喝酒啊!”

“林康那厮,算他跑得快,等明天碰见我一定会扒了他的皮!”墨砚咬着牙恨恨地低咒了句。

很显然墨大人又被林公子耍了。

阿依思索了片刻,忽然手一拍,从床里拖出她的小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只青花瓷瓶拔去瓶塞,倒出两粒粉红色的丹药,递到他嘴边,笑说:

“墨大人,把这个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

“这个是什么玩意儿?”墨砚愕然地望着她雪白的掌心里粉得可怕的椭圆形药丸,“毒/药?你想谋杀亲夫?”

“这个是‘清风醒脑丸’,可以解酒的,才不是毒/药,这药在我手里卖得可快了,凡是家里有念书的有经常出去应酬喝酒的都会来买。”阿依不高兴地说。

“为什么是粉色的?”他十分费解地问。

“因为粉色的药丸很漂亮。”阿依得意地回答。

品味真差!墨砚哑然无语。

“墨大人,你到底吃不吃?”阿依问。

墨砚盯着她雪白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的粉红色药丸,也不回答,顿了顿,径直俯下头去,在她的掌心里噙了丸药,柔软的嘴唇擦在掌心,让她觉得痒痒的。

粉红色的药丸散发着甜香,入口即化,清凉醒脑,生津安神。

“还真有点用!”因为醉酒引起的头痛竟然减弱,连脑筋也变得清醒起来,他惊奇地道。

“那当然,我从来不配没用的药。”阿依高兴起来,十分得意地说。

墨砚不经意的一瞥便是落在她这样的笑容上,只一瞥便再也移不开目光。或许是因为酒的原因,他浑身发热,连眼神也变得饧然,迟滞迷离,他望着她粲然的笑容,她纯洁的面容,每一处都是那么的可爱,每一处都是那么的动人心魄,或许是因为他喝醉了才会这样觉得,他竟然觉得今夜的她美得不可思议,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药效骤然减退,醉意翻涌,他眸光热烫地望着她,忽然伸出手去按在她纤细的后颈上,墨眸迷蒙地半垂下眼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嫣红的唇,滚热的嘴唇向她直直地凑过去。

阿依呆了一呆,他直勾勾地靠过来,简直就像是要吃掉她一样,本能的危险感促使她慌忙偏过头去躲避,于是那唇便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细腻柔滑的颈窝里。属于少女的香气,柔软、清甜、纯澈,是他从未品尝过的,也是让他欲罢不能的。遵循本能地,他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吸出一枚吻痕。

恍若被雷劈的感觉,阿依呆住了,这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有一丝奇怪的触感,被嘴唇触碰了肌肤的触感让她觉得心脏乱跳,似乎也有点麻酥酥的感觉,然而更多的却是害怕。她没有感觉欲罢不能,强烈的无措与恐慌感淹没了她,她身体僵硬,脊背笔直,整个人已经蒙了。

他突然靠过来咬她的脖子,她则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

滚热的唇已经由轻轻的触碰转变为深深的吮吸,在她呆愣之际,他已经身体前倾将她整个人推倒在柔软的喜床上,继而骨节分明火热滚烫的手掌悄悄向上爬,覆在她小巧的胸脯上,揉了揉,又揉了揉,然后亲吻着她的脸廓轻笑出声:

“好小!”

正处于呆愣中柔弱易推倒的阿依猛然被这句话拉回神智,紧接着一张俏脸刷地黑了!

“墨大人!”她挺尸在床上,咬了牙,冷冰冰地唤了声。

“嗯!”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情/欲,柔软火热的嘴唇顺着她尖尖的小下巴向上,才去噙笑望向她。

一记铁头功敲过来!

正处于醉酒与发/情状态的男人疏于防范,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个大脑门,继而两眼冒金星!

这一下什么都没了,墨砚霍地从床上蹦起来,她的脑袋好硬,他捂着额头强忍疼痛,黑着脸咬着牙,好半天,冲着床上的她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暴吼:

“你这个死丫头,你疯啦,你想谋杀亲夫吗?!”

把墨云居的丫鬟婆子全给惊动了,不过因为墨家没有守门的风俗,倒也没人进来,只是大家都在心里猜测,刚才一直好好的,这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怎么突然……谋杀亲夫?莫非是三少爷着急强上了却又不中用,结果三少奶奶心里恼怒直接要谋杀亲夫了?

喜床上,阿依平躺在上面,恼火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这样的眼神让墨砚微怔,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她生气了,可是他究竟哪里惹到她了,惹到了……心里咯噔一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顿了顿,对着她温煦一笑:

“你不用自卑,虽然小,不过我喜欢小的。”

“……墨大人,我可以踢你吗?”阿依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墨砚的嘴角狠狠一抽,伤脑筋了半天,自以为十分体贴地对她神秘兮兮地说,“我有越夏国密不外传的丰胸秘方,你要吗?”

阿依一脚踹过去,墨砚慌忙伶俐地躲开,立在床前大声道:

“你还真踢啊!”

阿依从床上坐起来,跪坐在床上看着他,义正言辞地道:

“墨大人,我想你是忘记了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我虽然不讨厌和墨大人成亲,也不讨厌做墨大人的妻子,但我可没有喜欢墨大人喜欢到想要冒着生命危险为墨大人生小娃娃,也没有喜欢到因为想要和墨大人生小娃娃就去和墨大人做那种恶心又可怕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纵容

墨砚愣了愣,这一次却没有急着发火,看了她半天,蹙眉,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恶心?你究竟知道多少?”

阿依看着他,忽然从床里的枕头底下拖出一大把春宫书,一一翻出来给他看,扭着脸道:

“墨大人,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很恶心吗?这都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你绝对绝对不要想和我做这种事!”

第一页竟然就是人兽!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夺过去扔到一边。

阿依又翻开一本给他看!

墨砚算不上什么正派的人,但对女人这种弱不禁风、虚荣粘人又能阴险狠辣的生物他却向来不喜欢接触,更从来没有看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成亲前虽然被父兄逼着恶补过,可是恶补过后再看还是觉得面红耳赤,特别是被她拿出来让他看时,一把夺过去扔在一边,他脸色发青地问:

“这床上为什么全是春宫?”

“咦?不是墨大人放的想要对我乱七八糟吗?”阿依双手抱着自己,戒备地瞪着他说,“是我在被子底下翻到的,一共二十本,墨大人,我以为你虽然脾气很坏但却是个正派干净的人,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这样的爱好,而且竟然喜欢一个男人两个女人,还喜欢看女人和大水牛,墨大人是变态!”

墨砚的脸越发铁青,究竟是谁,究竟是哪个魂淡在他的被子底下放这些不要脸的玩意儿,还是在他成亲当天,还被他的新娘子给翻出来质问他?就是想放这玩意儿,难道不会选选内容吗?新婚之夜放了两打的人兽双飞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到底是谁和他这么过不去?!

已经逃回府去的林康在路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紧接着慷慨一笑:

“兄弟,不用谢我,谁让咱是兄弟呢!”

床头的龙凤烛爆了个灯花,墨砚抱胸站在床前看着阿依,阿依跪坐在床上抱着自己戒备地瞪着他。

良久,墨砚开口,冷冰冰地问:“你是不想做还是不想和我做?”

阿依狐疑地看着他。有点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歪头想了半天,皱了皱眉:

"我才不要做那么恶心的事,我又不想生小娃娃!”

墨砚看了她良久。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淡声问:

“你不愿意和我做不愿意给我生娃娃,那如果是你爱慕的男人想和你做想让你给他生娃娃你就愿意了?”

阿依呆了一呆。蹙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摇头。认真地道:

“我压根就不想生娃娃,再说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又痛又会流血还会死掉,两个人呆在一起很开心然后静静地呆在一起说说话不是很好么。墨大人如果觉得闷我可以给墨大人讲讲医书,墨大人你想知道人为什么会得花柳病吗?”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墨砚嘴角狠抽地回答。

他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她没有在说谎。不管她的内心深处究竟还存有什么,但她对这种事是真心排斥的。这一点他可以确定,这样的排斥并非针对他,显然,对于这方面知识她知道得过于透彻,但心智上她却还远没有成熟到可以消化这方面的知识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久而久之她产生了心理阴影。

其他女子是因为未知而觉得恐惧,她是因为知道太多了所以恐惧,他有些头疼,无语地叹了口气,他为什么偏偏要娶一个这么麻烦的丫头!

阿依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像一只警惕的猫,对他充满戒备。

“你不想做?”他语气冷淡地道。

她睁着大眼睛谛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扭过头去不情愿地道:“墨大人,我们就不能相敬如宾君子之交淡如水吗,那种恶心的事有什么好的,看起来就很恶心。”

“你不想做也不想生娃娃,可是我想做我想要娃娃,既然你不想做也不想生,那我找别人也可以吗?”

阿依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猛然想到藕湘院里的确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若是公孙柔的话,以她对墨大人的执着,即使会痛会流血,即使会生小娃娃她也一定会去做。心里有许多排斥,可是她又说不清是为什么,于是她心里一团乱,她什么也不想做,可是她又有点生气,赌气用被子蒙住头脸朝里趴在床上,闷闷地道:

“随便你,我才不管!”

墨砚差点笑出声来,忙又忍住,淡漠地问:“你既然什么都不想做,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阿依呆了一呆,霍地从床上坐起来,不高兴地道:“我是因为如果新婚之夜新娘子跑掉墨大人会很丢脸,既然墨大人不识好人心,我走就是了!”说罢跳下地穿上鞋子就要离开。

墨砚笑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稍稍一用力,阿依便立足不稳,仰面摔倒在床上,紧接着他压了上来。她顿时惊慌起来,无措地瞪圆了眼睛,想要挣扎,却被他很轻易地制止了。他明明瘦削颀长,可是压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很重。一股微妙的味道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不是酒味,不是熏香,而是比往日更为浓郁的仿佛掺杂了浓烈的易使人迷醉让人的心跳怦然加速的属于他身体内特有的仿佛蔷薇花的味道。

她呆了一呆,也不知是因为这股味道的作用还是她过于惊恐,她觉得全身发软,脑袋晕晕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墨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明明是个连解剖腐尸都不怕的丫头,现在竟然在他身下手足无措,瑟瑟发抖,这份生涩恐慌的小模样当真惹人怜爱,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罢了,只要她不排斥他,只要她会为了他和别的女人的事情心里不舒服,他愿意给她时间让她慢慢地接受,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女人,专属于他的女人,这种事来日方长,他可不想四十年后再提起新婚之夜,听她义正言辞地大骂他是个*熏心不顾她感受的坏蛋。

阿依浑身发抖地望着他,心里怪怪的,身体也怪怪的,她讨厌这种怪怪的感觉,好像灵魂要飞起来了似的,她想要挣扎,然而他忽然俯下头来,她的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打了个冷颤。他蔷薇色的嘴唇已经落下来,浅浅地印在她朱红的嘴唇上。

柔软的触感,微干的味道,淡淡的酒气,阿依呆住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冒出了一串金光闪闪的星星,空气中似乎在瞬间弥漫开来一股新鲜清甜的橘子味道。

墨砚已经离开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两眼冒金星的傻样,白皙的拇指轻擦过艳丽的嘴唇,满意地走了。

阿依的魂魄仿佛在他的嘴唇触碰到她的嘴唇的一刹就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躺在床上的只剩下一具躯壳,渐渐地风化成渣。

当墨砚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重新回到床边上,看到了一具已经灰化了的躯壳,不得不说她这副呆样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得意,这么蠢的反应一看就是第一次。他坐在床上,在她的大腿上用力一拍:

“别横在床上,里边去!”

阿依被拍了一下,受惊小耗子似的跳起来,嗖地窜至床里,双手抱胸戒备地瞪着他,质问:

“墨大人,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让你去里面睡,难道你还想一个人霸占一整张床不成。”墨砚掀开铺在外面的被筒,钻了进去,偏过头看了一眼仍在戒备的她,问,“你想坐着到天亮?”

阿依戒备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钻进自己的被筒里,结结实实地盖住,恶声恶气地警告了句:

“墨大人,你要是敢对我乱来,我就再也不理你!”

这算是哪门子威胁?

墨砚冷哼了一声,轻蔑地道:“我才不稀罕,早晚你会求我对你乱来!”

“我才不会做那么恶心的事!”阿依义正言辞地强调。

墨砚再次哼了一声。

阿依用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会儿,落在喜案上还在燃烧的龙凤烛上,问:

“墨大人,不把蜡烛熄掉吗?”

“那是龙凤烛,要一直燃烧尽,谁的先燃尽谁先死。”

阿依呆了一呆,忽然说:“那肯定是我先死,墨大人一定不会比我先死的。”

“为什么?”墨砚微怔。

“因为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阿依认真地回答。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咬着牙问:“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阿依不回答。

他等了一会儿,偏过头去讶然看见她竟然双眸阖闭,呼吸沉匀,已经睡着了!

这个死丫头,骂完了他竟然自己先睡着了!刚刚明明还在担心他会对她乱来,这会儿竟然傻乎乎地睡着了!

他咬了牙狠狠地瞪着她,少顷,似感觉平卧着不舒服,她竟忽忽悠悠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面向床里呼呼大睡。

他上辈子一定造了孽,这样的丫头,他干吗偏要娶她!

不甘心地拉过她的身子,把她转回来,直接拉进他怀里,用被子盖住。

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

他在她的额头上轻柔地吻了吻,虽然今夜什么都没做成让他有点恼火,但拥她入怀他的心里还是觉得很舒坦。

龙凤烛一齐爆了双灯花,热度氤氲在空气里,带来了微烫的馨甜味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被踢下床

藕湘院。

公孙柔坐在灯下,一张美丽的脸苍白如纸。

“三爷在那边新房里宿下了。”杏雨小心翼翼地轻声禀报道。

一片可怕的沉寂过后,公孙柔霍地站起来,愤然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

噼里啪啦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地面霎时一片狼藉!

桃雨杏雨唬了一跳,下意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贱人!贱人!”公孙柔双眼通红,一张美丽的脸铁青狰狞起来,她用力地捶着桌面像在发泄愤怒似的厉声骂道。

然而此处是藕湘院,离护国侯府的主宅区很远很远,谁也听不到她的悲愤。

……

夜阑寂静,遥遥地,狗吠声响起。

阿依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好像翻不了身了,一前一后两堵大墙夹住她,夹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就要被压扁了。她皱了皱眉,睁开惺忪的睡眼,龙凤烛仍旧没有熄灭,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床里的墙,身后一个温热的人形物体死死地将她挤在墙上,并且还在不停地往里挤,再挤一挤她就要被嵌到墙壁里去了。

更让她面皮抽搐的是,他竟然抢走了她的被子抢走了她的枕头,不仅把一条腿压在她身上,还把脸贴在她的后颈上,他睡得正香,而她却要被他压断气了。

简直比幼童的睡相还要差!

阿依满头黑线,勉强从他和墙壁之间扎挣出来,向他身后一看,他身后足足空出一人半的位置,他的被子被扔在床沿。枕头也歪在一边,他却偏要来抢她的被子她的枕头她的位置。哑然无语地挠了挠头,她弃了自己的枕头被子,从他身上跨过去,来到他的位置,钻进被他扔在一旁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地躺好。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去给他拉了拉被子盖住肩膀,这才呼呼睡过去。

半个时辰后,公鸡打鸣的声音遥遥响起。

睡梦中的阿依只觉得什么东西重重地踹了她一脚。紧接着咕噜噜身子猛然悬空,再然后“咕咚”一声,她连人带被仰面摔在地上,后脑勺重重亲吻大地。肿出了一只大包!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向床上望去,他正横在床上,一只大脚丫大喇喇地摆在她刚才睡着的位置上,很显然。他在翻身时把她踢下来了!

竟然会有男人在新婚之夜把自己的妻子从床上踢到地上去,还没有自觉!

阿依昨晚失眠了一夜,今晚又睡得这样不安宁。后脑勺竟然还磕出了大包,心里窝了一团火。她坐在地上直磨牙,望向喜案上的龙凤烛,一根蜡烛的火苗微弱闪烁,似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她愣了愣,忙跳起来去拿起那根蜡烛在另一根蜡烛上多燃烧了一会儿,直到重新明亮起来才放在桌上。

再次回到床边,瞪着墨砚仍旧独占一张双人大床上压根不打算挪地方,她恼火起来,用力将他推到床里去。墨砚顺势翻了个身,没有醒来。她整理好自己的被子枕头,再次钻进被窝里,睡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公鸡打鸣与犬吠声遥遥并起,似乎还有猫叫声掺杂其中。

咕咚!

阿依又一次被从床上踹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次不是后脑着地,而是脸着地,她细皮嫩肉的额头青了一块!

“……”阿依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瞪着他又一次占据了床外的位置。

她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和他睡觉了!

跳起来怒气冲冲想要抱起被子去外屋的罗汉榻上睡,哪知这个人不仅盖着外面的被子竟然还压着里面的被子,两床被子全被他占了。

望着他睡得香甜的脸,她忽然有一种想马上跟他和离的冲动!

气愤了老半天,她抱起枕头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她要睡到她原来的厢房去。

盛夏六月,晚上的天气很炎热。

因为墨砚不用守夜阿依也不用守夜,所以墨云居的丫鬟都已经睡下了,阿依抱着枕头回到她昨天还居住的厢房里,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她的床没有了!她的床呢?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今天早上去海棠斋梳妆待嫁的时候,墨砚就已经让人悄悄处理了她的床。

阿依越发火冒三丈。

跺了跺脚,回到正房去拿了库房的钥匙开库房,她知道库房她的嫁妆里有许多崭新的被褥,正提着灯在库房找来找去,就在这时,库房的角落忽然传来奇怪的咚咚声,在黑夜里偌大的库房内显得有点可怕。

阿依微怔,循声小心翼翼地找过去,声音竟然来自于墙角一口被打了许多窟窿的箱子。

咝——咝——

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赤?”阿依狐疑地问了一句。

箱子里沉默了片刻之后,只听咚咚咚几声,小赤用力地顶箱子盖,发出更加激烈的“咝咝”声。

阿依连忙放下灯,幸好钥匙就放在箱子上,她连忙用钥匙打开铁锁,开了箱盖,小赤气冲冲地从箱子里探出三角脑袋,火冒三丈地左看右看,它要咬死那个阴险男!

终于在看清阿依时,它委委屈屈地爬过来,攀到阿依的脖子上,高高地盘成一坨。

阿依终于从嫁妆箱子里找到了被子,抱着被子扛着小赤捧着枕头,睡在厢房的罗汉榻。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

墨砚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又一次横亘在大床上,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赤红,为什么全是红色的?是了,昨天他成亲了。

懒洋洋地侧过身子,他已经好久没睡得这样安稳了,上一次是那一年她因为生病晕倒被他带回来二人同床的那次,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会觉得安宁、祥和、温暖,当然了,除了她气他的时候。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他看了看床左……咦?没人?又偏过头去看了看床右,咦?人呢?

他霍地从床上坐起来,侧耳倾听,室内没有人,他皱了皱眉,喊了两声:

“小老鼠!小老鼠!”

没人回答。

莫非逃走了?一颗心阴沉下来!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绿芽和碧洗从外面进来,天亮了两人就在外面守门,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在叫她们,进来之后却见床上只有墨砚一个人。绿芽呆了一呆,忽然左右四顾,慌张地问:

“姑娘呢?我们姑娘呢?”

“我也想知道你们姑娘呢。”墨砚黑着脸说,把绿芽和碧洗吓得浑身一抖。

当墨砚找到阿依时,阿依已经梳洗过,正坐在厢房的镜台前梳头,小赤正盘卧在镜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墨砚不高兴地问,顿了顿,眸光落在她的额头上,伸手去摸,“这里怎么青了一块,起夜时睡迷了撞墙上了?”

阿依一阵恼火,偏过头去,没好气地道:“我现在不想跟半夜差一点把我挤进墙里,抢我被子枕头,把我踢下地两次,还把我的小赤关进箱子里的人说话!”

“……”墨砚哑然了片刻,眸光落在已经蜕了皮变得油光水滑的小赤身上,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道,“我把它关进箱子里是为了让它更好地蜕皮,你不懂得,蛇蜕皮的时候就应该关进箱子里……”

小赤火冒三丈地瞪着他,发出更大的“咝咝”声,若是它有脚会说话,它现在一定能跳起来骂娘!

“再说,我哪有踢你,一定是你没睡醒产生了错觉,其实是你自己摔到地上去的。你睡觉时明明睡在里面,怎么会摔到地上去,你睡觉到底有多不老实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依看着他,哑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义正言辞地道,“墨大人,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你睡同一张床了,我这房间里的床怎么没有了,你快把床还给我,从今天起我要睡在这里!”

“这屋子里不能放床,风水不好。你放心,今晚我一定会好好看着你,不会再让你自己摔到地上去。对了,都这个时辰了,赶紧去虎松堂吃饭吧。”墨砚毫不心虚地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原来他竟还是这种厚脸皮的人!

虎松堂。

阿依一路都在问墨砚真的不用敬茶吗,墨砚说不用,阿依问为什么。

“除非二哥病着那段期间娘会起得特别早,平常日子不到中午她是不会起床的,你在家里住了这么久不是知道么。”墨砚回答,“我们家除了冬天,其他季节早上都是兄弟几个在虎松堂一起吃饭,爹娘他们自己在屋里解决,娘她最喜欢的就是在床上吃完早饭再睡个回笼觉,这一点你千万不要跟她学。晚上是全家一起吃饭,中午随便,娘她喜欢喝下午茶,你若是闷了可以午后去找她喝茶。”

阿依点点头,难怪她以前去虎松堂吃早饭时总是不见墨虎和墨夫人,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家里竟然有这个规矩。

两人来到虎松堂,果然看见虎松堂的圆桌前,墨磊正在看军报,墨研正趴在餐桌上打盹,墨矾、墨尔正在教秦宣玩斗蛐蛐,景容带领丫鬟摆饭,一直叫他们不要教坏小孩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早餐

“解颐姐姐!”秦宣听见脚步声,先回过头来,笑着唤了声,紧接着望向阿依额头的一小块淤青,疑惑地歪了歪头,“解颐姐姐你的额头怎么了?”

话音落下,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墨研扑哧一笑,暧/昧地道:

“阿砚,才新婚怎么可以玩得这么激烈,哥哥都不知道原来你竟有那种爱好!”

墨矾噗地笑了,景容和墨尔不明所以,景容放下饭勺过来拉着阿依问她抹药了没有,淤青是怎么弄的。

长兄为父,墨虎没在,墨磊便代替发言,轻咳了两声,极为严肃地说:

“阿砚,太过分会把新娘子吓跑的,就算才成亲你也收敛一些……”顿了顿,小声咕哝一句,“三弟妹长那么小,你那么大个子也真下得去手!”

墨砚黑着脸坐在饭桌前,硬邦邦地道:“你们想多了,是她睡觉不老实,自己从床上掉下去摔的。”

阿依一听,生怕全家人会误会她睡癖差,连忙澄清道:

“才没有!明明是墨大人把我从床上踢下去的!”

满室哑然了片刻,墨研无语地揉了揉额角:

“阿砚,你的睡相还那么差吗,都长这么大怎么还没改,我以前就说你睡觉乱踢人将来肯定讨不到老婆!”

“你们别听她的,我说了,那是她的错觉,分明是她自己滚着滚着从床上摔下去的。”

阿依又开始觉得火大,墨磊和墨研面皮均不由自主地一抽。景容笑着拉阿依让她坐下吃饭,阿依也不再理墨砚,说要帮景容盛粥,景容推辞说不用。让新媳妇坐着就好,不过阿依还是帮她打了下手。

餐桌布置完了,阿依才挨着墨砚坐下来,就在这时,门外丫鬟进来通报道:

“藕湘院的三奶奶来了!”

墨府的丫鬟又不能称呼公孙柔“公孙夫人”,可府里有两个不分大小的三少奶奶,没办法只能以居住的院落作为区别来称呼。

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么说来她就是“墨云居三奶奶”了?听起来好别扭!

公孙柔的到来令诸人微怔。景容虽然知道公孙柔嫁进来不是墨砚情愿的,但毕竟已经是墨家的媳妇了,也不好让对方太尴尬。起身笑脸相迎。阿依亦站起身,墨砚看了她一眼,问:

“你站起来干吗?”

阿依歪头想了想,回答:“她年纪比我大。”

刚和景容见完礼的公孙柔闻言脸刷地绿了。却还是勉强笑着和阿依彼此见过礼,顿了顿。眸光落在阿依额头的淤青上,关切地笑问:

“妹妹这额头上怎么青了一块?”

“昨晚从床上掉到地上去了。”阿依老实地回答。

一听她提起昨晚的事,公孙柔美丽的脸上掠过一抹一闪即逝的妒恨与屈辱,景容邀她坐下来一同吃早饭。公孙柔温婉一笑,看了一眼坐在墨砚右手边的墨矾。墨矾打了个激灵,怯生生地让位。公孙柔含笑道了句:

“多谢四弟。”

优雅地在墨砚身旁坐下来,丫鬟上前来摆了碗筷。众人开始吃早饭,公孙柔温婉地笑着,夹了一只豆皮小包子殷勤地放进墨砚手旁的小碟子里,轻声道:

“三爷,这是三爷最喜欢吃的豆皮包子。”

通常情况下,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一般来说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给自己妻子一点面子。

然而也不知是公孙柔太高估了自己,还是这么多年交往下来却仍旧不是很了解墨砚的脾性,墨砚哪里是会顾及面子的那种人,只要是他想再过分的事情他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夹起碟子里的豆皮包子啪地放进正在埋头吃饭尽量把存在感降低的阿依的碗里。

阿依呆了一呆,问:“干吗给我?”

“我又不吃别人夹的东西。”墨砚轻描淡写地道。

公孙柔在他话音未落时就已脸色苍白,连头发捎都在悲愤地颤抖着。

“我不喜欢吃豆皮包子。”阿依皱了皱眉,轻声说。

“从现在开始你就喜欢了。”墨砚语气轻淡语调强横地说。

众人的眉角狠狠一抽。

“吃。”墨砚轻描淡写地对阿依下了一句命令。

阿依皱了皱眉,纠结了一会儿,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委委屈屈地夹起豆皮小包子吃下去。

公孙柔望着她的眸光越发恼恨。

三房的事情太复杂,其他人也没办法插口,只能装作看不见。

墨家素来和平自由的早餐氛围极为罕见地变得很奇怪。

就在这时,门外的丫鬟急促地进来通报:

“大少爷,宫里的小德子公公来了,正在外堂里,说是皇上召侯爷、大少爷、三少爷入宫商议要事!”

满屋子人微怔,墨磊先站起来,墨砚紧跟着站起来,墨磊吩咐墨砚一声:

“我先去,你去请爹出来。”

墨砚点点头,于是兄弟二人分别行动,匆匆离开饭厅里。

阿依茫然地望着墨砚头也不回地走了,景容见状连忙含笑轻声安慰道:

“父皇召他们进宫议事,这是常有的事,不碍的,我们吃我们的。”

阿依点了点头,向门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继续安静地吃饭。

墨砚一走,虽然中间空了一个座位,阿依和公孙柔之间却再无隔挡,这让阿依觉得浑身别扭,一顿饭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虽然公孙柔没有看她,却在不停地散发着无形的尖锐的毒刺,狠狠地刺遍她全身,让她头皮发麻,哑然无语。

饭后,公孙柔跟着景容去了三石斋闲谈,阿依打发秦宣去了学堂就坐在屋子里发愣。

屋子里的大红喜字还没有摘下去,红通通的一片煞是鲜艳,只有在望见这些大红色的喜字和大红色的喜床时阿依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她已经成亲了。脑袋里晕陶陶的,她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顶发怔。就在这时,绿芽从外面进来,悄无声息地递给她一只封了红漆的书信。

阿依坐起来接过来,因为她进入了护国侯府,这护国侯府尤其是这墨云居到处都是暗卫,风雨雷电四人藏一天两天行,可要一直作为她的护卫在这府里身份终是有些尴尬,尽管墨砚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阿依自从进入护国侯府就尽快把四个人打发出府,安顿到雁来村的庄子上去,平时两个人替她在帝都各处打探消息,另外两个人则负责收集从五大庄传来的消息,消息汇总之后全部交给阿勋,由阿勋送到绿芽手里,再由绿芽交给她。

而出行的安全则全权交给了东西南北负责。

墨砚必然已经知道了风雨雷电的离开,但他却什么都没问。有时候阿依会觉得墨大人是个可怕的人,明明时常在她面前跳脚逼迫她告诉他她的隐秘,然而却又在某些关键的问题上出人意料地沉默内敛幽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虽然阿依明白如果墨大人能被她猜透那墨大人就不是墨大人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猜透他,因为一个深不见底的人会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

墨大人对她很好,她知道墨大人是喜欢她的,可墨大人也很无情很残忍,她没有强大的公孙府作为娘家作为后盾,她也没有公孙柔那样超强的忍耐力,所以纵使墨大人对她再好,她也觉得不安全。墨大人和先生不一样,先生至始至终都是无害的,她从一开始就打心眼里相信先生绝对不会伤害她,哪怕他做了让她吃惊的事,她也相信他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墨大人,在她没有完全摸透他的复杂内心之前,她只敢与他保持安全的亲密距离。

当然了,因为墨大人对她很好,所以该为墨大人做的她还是会去做的,只是至少现阶段,她还是要保持一下清醒的头脑和谨慎的理智才行。

面色沉肃地去了火漆展开书信,是雷送来的,是关于边关的事情,与越夏国接壤的北部和西部边境城市突然都遭遇了一伙不明流寇的袭击,虽然那些流寇做中原人的打扮,但当地有许多人在怀疑那些强盗是越夏国兵假扮的。

阿依微微一怔。

另外还有一件事,秦淮两岸青莲教的起义军似乎越来越盛大,静安会已经公然卷入其中支持青莲教,引得更多静安会的支持者参加起义军的队伍,然饶是如此,秦逸率领的*与庞大的起义军仍旧呈胶着的战势,甚至*依旧在占据上风。

不得不说,从以前开始阿依就觉得,秦逸非常适合作为一名武将,虽然他最终选择以背叛家族来换取个人前程这件事的确是龌龊的,但阿依还是觉得,真正悲哀的是他生错了年代,如果当今皇上是一位贤能善用的君主,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将才,只可惜现在的君主已经从心底开始腐烂了。

是金子却永远都发不出光芒,也难怪他会不甘心吧。

阿依沉默了一会儿,刚刚皇上急召墨大人和护国侯入宫,大概是为了西北流寇的事情吧。

绿芽点了火盆来,她将书信在火盆内点燃了,看着那封书信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

就在这时,碧洗在外面轻声通报道:“奶奶,雅风馆的苏茉姐姐来了,说是二少爷被碎瓷片割伤了手,请奶奶过去看一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为妻之道

阿依提了药箱跟随苏茉向雅风馆去,路上苏茉说墨研是不小心打破了花瓶才割破了手指。

墨研虽然对鲜花过敏,但是他的手非常巧,他会用丝绢制作可以与真花相媲美的假花插在花瓶里观赏。

进入雅风馆,高大魁梧却沉默寡言的小安急得团团转,墨研懒洋洋地歪在铺满了软枕的软榻上,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慵懒地托着腮,色淡却润泽恍若涂抹了桃花蜜的嘴唇轻浅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望着白如玉的左手微抬,修长纤细比女人的柔夷还要线条迷人的手指浅浅地屈起,任由小安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

伤势比阿依想象得还要严重,显然是割破了手指上的血管,鲜红色的血喷涌而出,很快便湿透了绷带,顺着苍白如雪的手指滴落下来,好似雪地里绽放的梅花飘零坠落,在地上绽放开一朵朵凄迷绝艳的赤红之花。

阿依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打开药箱,小安连忙退开。

阿依拉过墨研的手,用拇指按压住出血点上方减少出血量,紧接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瓷盒,让苏茉打开。苏茉急忙扭开,淡绿色的剔透胶状物散发着清凉的香甜,带着微辛。阿依用手指挑起一大块,均匀地抹在墨研的伤口上。胶状物涂抹在皮肤上,很快便被空气风干,竟有一种紧绷的感觉。

墨研微怔,看着她将淡绿色的胶状药膏一层一层地涂抹在伤口处,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液却仿佛被药膏封住了似的,虽然还在往外涌却被堵塞在伤口前,渐渐地,涌出来的血液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一直到彻底被药膏凝住不再外流。

阿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药这么有效,是你配的吗?”墨研微讶笑问。

“嗯,这是超强效止血药胶,我本来想再改进一下再给霆雅哥哥的,不过霆雅哥哥这一下倒是提前试用了,等到了明日如果霆雅哥哥没有过敏反应。我就把这盒送给霆雅哥哥用。止血效果很好。”

“咦?小山鸮是为了我才做的?”墨研讶然询问,一双修长的手臂圈在她的纤腰上,她个头太娇小。他却颀长纤细,哪怕是他坐着她站着,那高度竟然差不多。

“自然是给霆雅哥哥的超强止血药,不过我也希望能把它用在开腹术上。不过有许多问题,所以暂时只能用在外伤上。若是霆雅哥哥用了觉得好就告诉我。我会再配两盒给霆雅哥哥的。”

墨研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似十分感动似的伸出大手用力揉搓着她的长发,紧接着又欢喜地在她的脸颊上蹭啊蹭,笑意盎然地道:

“小山鸮好可爱!小山鸮这样想着霆雅哥哥。霆雅哥哥觉得好高兴!”

阿依被他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面皮一抽,无语地道:

“霆雅哥哥。你不要总是这样用力地蹭我,我又不是小狗。现在是夏天。正午时很容易会染了暑热,霆雅哥哥体质较弱,这个时辰应该多多地睡午觉身体才会好。”

“我既不是女人又不是娃娃,哪有男人成天睡午觉的,我虽然身子不好,可我也是有男人的自尊心的。”墨研义正言辞地回答。

阿依微怔,蹙眉想了想,讷讷地道:“我倒是觉得这两者并没多大关系……总之我先给霆雅哥哥诊个脉吧。”她说着坐在软榻的另一头。

墨研慢吞吞地将手伸过来,阿依细细地诊了片刻,确定他的确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心,又嘱咐道:

“霆雅哥哥,有点阴虚火旺,阴虚火旺容易失眠,要多喝点百合粥、天门冬粥之类的,不能用菊花泡茶煮绿豆水也可以,夏天的时候多喝一点不仅可以清火清脏腑,还能预防中暑热。”

“若是小山鸮煮的我就喝。”墨研望着她,笑吟吟道。

阿依歪头想了一想,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下:

“那我煮完了让人给霆雅哥哥送来。”

“多加糖。”

阿依点点头。

“用冰块镇一下吧。”

“霆雅哥哥的身体不能用冰。”

墨研就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扁了扁嘴,不高兴地道:“小气!”

“才不是小气,我是为了霆雅哥哥好,霆雅哥哥你平常自己也要注意点,太甜的东西最好也要少吃……”

墨研已经握起了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美丽的头侧了侧,他用一双上挑的仿佛能勾住并穿破对方灵魂的眼神笔直却惑人地望着她,轻启朱唇,嗓音动听,含着一丝撩拨人心跳的诱惑:

“小山鸮,你好可爱……”

阿依看着他,面皮抽了一抽,紧接着伶俐地收回自己的手,偏过头去:“霆雅哥哥,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

墨研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扁扁嘴,哼了一声。

“啊,对了,霆雅哥哥,听说你也有一座藏书楼。”阿依忽然想起来,问。

墨研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看里面的书吗?”阿依满眼期待地问,“我会小心,不会弄坏的。”

墨研似纠结了片刻,艰难地点点头。

阿依想立刻就去,于是墨研让苏茉带她去,阿依便站起身跟着苏茉去了。

墨研望着她走了,更加懒洋洋地歪在卧榻上,微抬起手盯着自己手指头上的药膏,过了一会儿,忽然说:

“小安,你主子我是不是魅力减退了?”

小安直挺挺地立在一旁,不语。

“以前凡是纠缠阿砚的苍蝇,只要我勾勾手指,那些女人就会马上像叭儿狗似的爬过来,便是连公孙柔都对我芳心澎湃,不过那个女人心机太深,还是选了对她最有利的。”墨研慢悠悠地冷笑一声。

小安依旧不答,静静地立在墙根当背景。

“我明明都握住小山鸮的手了,还那样子磨蹭她,她竟然只以为我是在逗她玩。”墨研似笑非笑地说。

“三少奶奶心思单纯,从没有把主子往那方面想。三少奶奶心思单纯,主子对她也下不了手。”小安忽然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用比竹板还要平略粗哑沉厚的嗓音。

墨研愣了愣,略略回想片刻,紧接着忽然扑哧笑出声来,仿佛想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小安依旧面色未变,似对他突然之间展现出的激烈的情绪转变习以为常似的。

墨研竟然笑了许久都没有停歇,优雅幽深的雅风馆内笑声飘荡,悦耳,却泛着一丝难以被压抑住的癫狂。

……

因为雅风馆藏书楼内的藏书比墨云居内的藏书还要珍贵,阿依也不好意思提出要外借,干脆就在雅风馆的书斋内呆了一下午,而她也终于在一大堆沧桑暗黄的古籍中找到了宝图上的蛛丝马迹,其中一本很古老的游记上曾经提到过宝图上的地点,也就是宝库大概的所在位置,竟然是在沙化省境内。

但是具体位置却不知道了,阿依只找到这么一点线索。

沙化省那么大,要找一座名叫“石头山”这么俗气名称的山不太容易,也许需要去当地查阅当地的省志,阿依皱了皱眉。

黄昏时阿依离开雅风馆去虎松堂吃晚饭,小安说墨研不去,因为墨研睡着了。

带领绿芽左拐右拐出了迷宫似的枫树林,才走到墨云居与雅风馆交叉路,顺着台阶上了一座偏僻安静的穿山游廊,才要向虎松堂去,远远地,却见公孙柔正掩在朱漆木柱后面与人说话,那人觉察到有人来了,转身匆匆离开,阿依模糊望见她的背影,好像是雪盏。

公孙柔已经噙着笑迎上来,问:“这个时候妹妹是要去虎松堂吗,我也正要去,我们一起走吧。”

既然碰上了又都要去同一个地方,看时辰阿依也不能先离开让她走自己过后再去,只得点点头,两人便并排向前走去。说实话阿依并不想和公孙柔有过多的相处,所以一半脑袋在听公孙柔与她东拉西扯,一半脑袋在神游太虚想自己的事。公孙柔没发现她是在走神,只以为她是终于领会了自己的身份懂得尊卑了,顿了顿,忽然笑道:

“对了,刚刚为止我一直在三石斋和大嫂聊天,大嫂送了几匹宫里得来的好料子,我想给三爷裁件衣裳,听大嫂说妹妹的针线手艺好,回头我拿了料子去墨云居,妹妹帮我一齐给三爷裁衣裳吧。”

阿依微怔,看着她说:“府里不是有针线房吗?”

公孙柔的眼里掠过一抹轻蔑,真不知道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得三爷的欢心,顿了顿,耐下性子笑道: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三爷以前没成亲,衣裳由针线房做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现在三爷成亲了,三爷的衣裳自然要由妻子来做。虽然我们这府里家大业大,也不缺女主人的这一点手艺,但打点好三爷的日常起居,让三爷的穿戴稳稳妥妥的,主持好家中事务,这些才是为妻之道。啊,妹妹之前没有母亲教导也难怪会不知道这些,也不是长在什么高门大户里自然不懂得这些规矩,妹妹你从现在要好好学习一下做妻子的规矩,住在这侯府里可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虽然妹妹的性子的确让人觉得新鲜,但没规矩久了,说不定三爷就厌烦了。”

“……哦!”阿依呆了半晌,原来为妻之道还包括裁衣裳,《女诫》上明明没有这一条……当妻子好麻烦,她皱了皱眉。(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不接招

公孙柔只当阿依皱眉头是担心墨砚不喜欢她,心下冷笑,顿了顿,虽然面上依旧带笑,声音却有些清寒:

“妹妹以后回答我的话时也应该讲究一下,至少该恭恭敬敬地说一句‘是’才行,虽然你我不分大小,但皇上的意思是由我来教导你,我又比你年长,你理应注意一下规矩。”

“……是。”阿依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她想听这个,于是满足她了。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公孙柔觉得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爽快,反而是愤怒讨厌。然而她好歹是顺从她的,公孙柔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觉得这下好多了,眼眸里掠过一抹高高在上,她说:

“妹妹这几日也该好好学一下规矩,以免过些日子皇后娘娘召见我们进宫时妹妹在宫里一个不小心给三爷丢了脸,到时候不仅妹妹无法再抬起头来,就连我和三爷也会觉得颜面无光,人们不说妹妹野性惯了,倒会说我没有管教好妹妹,没有尽到正妻的职责。”

“……”阿依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像个被恶婆婆欺压的可怜媳妇,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过因为公孙柔不是自己的婆婆,她倒不会觉得那么难受。

“所以为了妹妹着想,也为了护国侯府和三爷的颜面着想,我身边有一个妈妈原先是宫里出来的,最懂规矩也最会教导人规矩,我想送去给妹妹……”

“唉哟!”公孙柔话还没说完,阿依已经抱住肚子弯下腰,好像很痛的样子。

“妹妹,你怎么了?”公孙柔被她突然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连忙问。

“我肚子痛。我得回去一趟,公孙姑娘你先自己去虎松堂吧,我恐怕一时赶不及过去,若我迟了,公孙姑娘先帮我告个罪!”阿依说着,转身撒丫子跑了。

“哎,喂!喂!”公孙柔目瞪口呆。火冒三丈。差点跳脚,她还没有说完,她还没说今晚要去墨云居让她帮她裁衣裳她竟然就跑了。这一下她要怎么找借口在晚上去接近三爷?她还没有逼她答应派个嬷嬷去教导她宫规,这一下她要怎么往墨云居里插人?关键是,她到底是真的肚子痛还是装出来的?

若当真是个心机女,倒是有点本事。竟然凭借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容貌将三爷哄得团团转。

眼眸里掠过一抹狠戾,她很快就会让她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阿依一路冲下穿山游廊,双手叉腰,眼见公孙柔并没有追过来才放心。绿芽跟着她飞奔,终于能停下来歇一口气。扭着脸不高兴地道:

“奶奶,藕湘院的那个人好讨厌,三爷明明求娶的是奶奶。她被硬塞过来却还腆着脸对奶奶那个样子趾高气昂,还说什么要教导奶奶。说那是她做正妻的职责,奶奶可以八抬大轿三媒六聘来的,怎么到了她嘴里竟成了比她矮了一截的妾室了!”

“……大概是因为新婚之夜没过成,内心苦恼,所以想用虐待我出气。”阿依回答说,“反正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我们也不用放在心上,绕个远路去虎松堂吧。”说着,绕大远向虎松堂去。

“奶奶!奶奶你也太好性了,她那么拿话欺负你,你就算不还嘴,至少也应该去三爷面前好好地告她一状,让她别再在你面前充大趾高气昂!都是三媒六聘凭什么,连奶奶没有娘家的事她都当着奴婢们面前说出来,还用了那么多难听的词,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奴婢们看轻奶奶么,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绿芽气坏了,追着她气哼哼地道。

“……我没觉得她是欺负我,我也本来就没有娘家,再说嘴长在她身上,她要说什么关我什么事,你气性太大,回去喝点菊花茶去去火。”

“奶奶若是不和她斗一斗,三爷说不定会被她抢走的,昨儿晚上奶奶居然跑到厢房里去睡了,多亏这院子里全是我们的人,要是传出去,还不一定被传出什么呢!”绿芽噘着嘴说,“我刚刚看见那个跟公孙夫人窃窃私语的人好像是咱们院的雪盏,院子里出了一个投靠藕湘院的,奶奶你至少也该头疼一下,别大大咧咧的!”

阿依觉得绿芽今天的话好多,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就算是一条狗,它要是想跑你也是留不住的,更何况是一个人,若是心在你身上,鞭子抽都抽不走,若是心不在你身上,留下来的那具躯壳绝对会成为诅咒。”

前面那些话绿芽明白,后面这句听起来有点惊悚,尤其是她用了阴恻恻的语气,绿芽的面皮狠狠一抽,不再言语。

“走吧,去虎松堂,若是去晚了,公孙姑娘一定不会替我告假,说不定还会说我睡昏头没规矩之类的,墨夫人虽然对我很好,护国侯府里也很自在,但我却不能因此错了规矩。”

“奶奶,你应该叫墨夫人‘母亲’或者‘娘’。”绿芽提醒。

阿依用手掌拍拍嘴唇,新婚第二天还没有真实感,听她这么说,又一次觉得有点恍恍惚惚的。

阿依与公孙柔几乎是前脚后脚到达的,公孙柔刚坐下就看见她进来,一张俏脸绿汪汪。

开饭的时候因为墨虎、墨磊、墨砚都没回来,墨矾出去玩了也没在家,所以吃晚饭的只有几个女人。秦宣下学回来也来吃饭,公孙柔看见秦宣又来了,她之前只以为这是因为阿依婚礼暂时住在府上的小孩子,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常住在这里。她自然不认得秦宣,便含笑问:

“这位小兄弟是亲戚的孩子?”

“我是墨伯母的孩子。”秦宣挨着墨夫人坐着,闻言,立刻举手说。

“没错,这是我的孩子。”墨夫人笑着在秦宣的头上拍了拍,说。

公孙柔明知道事情必不是这样,却也不好再问,顿了顿,试探性地提起要给阿依送嬷嬷的事情,墨夫人四两拨千斤表示自己不管墨云居的事,公孙柔就在饭桌上以一副关切的口吻继续询问阿依,阿依则她每问一句就岔一句话,她每问一句就岔一句话,还全都不咸不淡,把公孙柔磨得最后火冒三丈,两眼冒金星,却又不好在饭桌上发火。

公孙柔虽然没讨到半点便宜,阿依却觉得这顿饭吃得很无聊。

夜半时分墨砚回来了,墨云居的大红喜字仍旧贴在门窗上,尚泛着浓浓的喜气。正房里已经灯火通明,虽然平日里同样是灯火通明的,但今天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才走上门廊,阿依已经迎了出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纂儿,以一根红宝石石榴簪固定住,内穿银红色绣海棠花百褶裙,外罩一件浅鹅黄银色小碎花对襟长褙子,只戴了一对红宝石石榴花坠子,恬静地立在门口,温婉地朝他屈了屈膝,脆声道:

“欢迎三爷回家。”

墨砚呆了一呆,看了她一会儿,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心里有些小激动地轻咳了两声,偏过头去大喇喇地“嗯”了一下,她突然对他来这一套竟让他有点不习惯。

踏进屋里,室内燃着一股蔷薇花香饼的味道,是他喜欢的香料。以往在门口迎接他的都是丫鬟,他向来不放在心上,今日屋子里多出一个她,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墨砚坐到屋子里的软榻上,却见榻上放了一个针线篮子,篮子里放了一件刚刚裁好正在缝制的紫色杭绸里衣,他微怔,拉起来看时,心跳顿了一拍,狐疑地望向她,问:

“你在做衣服,你这该不会是……给我……”

“因为听说成亲之后要自己动手做衣服,我在帮墨……妾在为三爷做衣服。三爷吃过晚饭了吗,若是还没吃过,妾让人去准备些饭菜来,啊,在那之前,三爷先把衣服换了吧!”阿依显然正处于背诵状态,愣了愣之后,手忙脚乱地去衣柜里取出家常衣服递给他。

墨砚的面皮狠狠一抽,没去接衣服,倒是拉住她的手腕,大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温度:

“也不发烧,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巧,还叫我‘三爷’,你不起鸡皮疙瘩我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偏过头去说:

“公孙姑娘说我一定要讲规矩懂规矩,不可以给护国侯府和墨大人丢脸。”

“她算哪根葱。”墨砚面色一黑,不太高兴地道,“你怎么又和她见面了?”

“晚上一起在虎松堂吃晚饭,公孙姑娘好歹也是墨大人的夫人之一,总不能不跟她一起吃饭,那就有点欺负人了。我从霆雅哥哥屋子里出来时刚好碰见她在穿山游廊那里和雪盏说话,公孙姑娘还说过一阵子我要和她一同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为了学习宫规,要派一个嬷嬷给我。我学过宫规的,所以跑掉了,我也不想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对了,霆雅哥哥又割破了手指。还有,我虽然觉得冷落了公孙姑娘很可怜,但我实在不想和她说话,我虽然不是不理解她的心思,但她总是瞪着我,即使是我也会觉得不自在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装病

“公孙柔心计很多,你傻呆呆的,平常最好离她远点,若是被欺负了去,我可不管你。”

“公孙姑娘说要给墨大人做衣服,还想到墨云居来和我一起做。”

“你想和她一起做衣服?”墨砚扬眉问。

“我才不想。”阿依偏过头去,说,顿了顿,又问,“墨大人吃过饭了吗?今天护国侯和墨将军都没有回来吃晚饭,只有我和墨夫人、五公主、公孙姑娘一起吃晚饭。”

“你也该改口了吧?”

阿依微怔。

“爹、娘、大哥、大嫂,叫叫看。”墨砚看着她要求。

阿依呆了一呆,摩挲了嘴唇,片刻,小声咕哝道:“对了,要改口才行,差一点忘记了。”

“你对别人改口那么难,怎么我二哥一让你叫‘哥哥’你马上就改口了?”墨砚有些不满地问。

“因为我喜欢霆雅哥哥。说到霆雅哥哥,我给霆雅哥哥煮了绿豆汤,顺便又煮了一锅放在井水里,墨大人你要不要喝?”

墨砚越发不高兴,咬着牙道:“到底娶你人是谁啊!”

“墨大人,你不喝绿豆汤吗?”

“喝!端过来!”墨砚吩咐。

阿依答应了一声,去门口吩咐绿芽把绿豆汤拿来,端了一小碗过来递给墨砚。

“你不会按照我二哥的口味煮的吧?”墨砚接过来时忽然问,墨研那种恐怖的味觉他可无福消受。

“没有,那一锅给霆雅哥哥送去了,还剩了一些绿豆,这一锅是另外煮的。”

也就是特地为他煮的。意会到这件事的墨砚心情转好,喝了一口被井水湃得凉凉的绿豆汤,淡香微甜,消暑清热,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喝最舒坦,墨砚不由得想起以前大哥成亲后对本打算抱定单身的他说的话,成亲和没成亲是不一样的。的确有点不一样。虽然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总之心里很舒坦。

“墨大人想吃什么?”阿依问。

“不用了,我吃过了。”墨砚回答。放下绿豆汤碗,拿起针线篮子里的中衣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你不会把袖子做的一边长一边短吧?”

“我也是会做衣服的。”阿依偏过头去,顿了顿。道,“墨大人。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什么?”

“把厢房的床还给我。”

“已经卖掉了。”墨砚干脆地回答。

阿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义正言辞地说:

“墨大人,你不要以为你缠着我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我就会给你生小娃娃。我绝对不要!”

“早晚你会哭着喊着要给我生,我不急,你放心。在你没求我碰你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墨砚漫不经心地说,“你若现在从这里搬去厢房。传出去别人只会以为我有毛病,因为你是我亲自求娶的。我不和公孙柔同房无所谓,可若是不和你同房,外面的人一定会以为我哪里不正常,若是因为你难听的话传了出去,回头我可不饶你!”

这话的确有那么点道理,不过……

阿依皱了皱眉,满脸不乐意地拒绝道:“那我也不要!我和墨大人睡一张床,墨大人踢我还抢我被子,再这个样子我晚上根本不用睡觉了!”

“……我说了那是你的错觉,明明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你不要怪到我头上来。你放心,今晚我会好好看着你,不会让你再掉下床去。”

“墨大人半夜明明睡得死沉连我瞪着你你都不知道。”

“少罗嗦!”墨砚脸上一热,旋即黑着脸质问,“你瞪我了?”

阿依偏过头去不理他。

“对了,三日后爹和大哥要分别去西边和北边剿匪,大概要去一段时日,娘、大嫂和小尔应该都会随行,爹的腰疼时常复发又不愿意用药,你给他准备几贴膏药带上。”

阿依想了想,点头应下:“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剿匪,边境又很荒凉,只带膏药不行,还是要多准备几样方便又容易携带的常用药更稳妥。

夜深人静,只有虫声唧唧。

墨砚洗了澡回到床边时却见阿依正往床中间摆上一只又一只椭圆形的枕头。

“你在做什么?”

“若墨大人今晚敢越过这道线,就换我把墨大人踢到地上去!”阿依一脸认真地说完,拉起薄纱被子严严实实地将自己裹住。

墨砚的面皮狠狠一抽,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躺在外边。床够大,中间隔了一道枕头墙倒并不拥挤,只是墨砚却觉得有点碍眼,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忽然问:

“你为什么不想生娃娃?”

“嗳?”阿依心里正盘算着该为墨虎准备哪些常备药,闻言愣了一下。

“你说你不想生娃娃该不会只是为了不想让我碰你的托词吧?”

阿依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的确不想让墨大人碰我,不过,我也的确不想要生娃娃,生命许多悲伤,又何必让一个纯洁的东西降生再一点一点被染成黑色。”

“说人话!”

“我没自信能养好孩子。”阿依直白地道,“孩子既不是小狗也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想养就可以不理睬,若是养出一个坏孩子,若是那个孩子长大之后骂我是个坏娘亲……一想到有一个东西会叫我‘娘’,我就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为什么总是要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想太多?”墨砚面皮一抽,“还没发生的事,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坏的,这种事应该要在生了之后再考虑吧。”

“墨大人,你说得轻巧!”阿依霍地从床上半抬起身,披头散发地瞪着他,“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反正孩子不是你生,生完了又不是你教养,你是想高高兴兴地占我便宜再让我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再辛辛苦苦地帮你带孩子,最后我若是带不好,你就会抢了我的孩子把我丢出去再给我的孩子找一个后娘!”

“你这是从哪个三流戏本里看到的,再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墨砚皱了皱眉,躺在床上看着她问。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扑通躺下来,讷讷地道:

“所以我才讨厌和墨大人扯上关系,墨大人对我来说太危险,太复杂,太晃眼,我永远不知道墨大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墨大人你到底为什么不要公孙姑娘非要娶我,墨大人你总是在我看着你的时候对我脾气很坏,我不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会追上来,虽然我并不讨厌墨大人和我的关系,可是我不懂墨大人心里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而且眼光不好是病,得治……”

朱红色的嘴唇毫无预兆地落下来,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柔软,微干,散发着让人的心怪怪的香甜味道。他在她的唇上轻咬了一下,阿依瞪圆了眼睛,嗖地从床上蹦起来迅速窜到角落里,双手捂住嘴唇,恼羞成怒地道:

“墨大人,你干吗要咬我的嘴唇,嘴是用来吃东西的不是用来咬的,我又不是没有呼吸不用你来吹气!”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丫头!”墨砚哼了一声,紧接着似很心满意足地重新躺下。

阿依依旧捂着嘴唇缩在床脚,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用眼神谴责他不讲信用。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雪盏的声音:“三少爷!”

墨砚皱了皱眉,阿依亦微微一怔。

“什么事?”墨砚不太高兴地问。

“藕湘院三奶奶病了,杏雨桃雨不知怎么办,请三少爷过去看一看。”雪盏轻声回答。

墨砚眉一扬,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对阿依道:

“你,去给她看看。”

“为什么要我去?她又不叫我。”阿依用力摇着头说。

“她生病了,你不是大夫吗,我明儿要上朝,没那么多闲工夫管这种事,你快去!”

于是阿依磨蹭了一会儿,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穿上衣服,背了药箱走出墨云居。

杏雨正候在院门外警惕地看着虎视眈眈趴在院门两侧的彩豹和黑虎,看见出来的人竟然是阿依,愣了。

“三爷听说公孙姑娘病了,要我去诊一诊。”阿依对她说。

杏雨呆了一呆,忙讪讪地道:“可是我们奶奶生了病,奶奶才嫁过来就生了病,心里觉得不好受,想要见三爷,秦大夫素来仁善,能否帮我们奶奶向三爷说一说,请三爷去看看我们奶奶?”

“三爷说明天要早朝,没空。再说杏雨姑娘为什么要在这府里叫我‘秦大夫’,我又不是来这府里做大夫的。”阿依认真地问。

杏雨噎了一下,面上越发讪讪的,连忙赔笑道:

“是奴婢一时口误,三、三奶奶恕罪。”她咬着牙叫出来,心中欲哭无泪,若是被主子知道她竟然改了口,一定会剥了她的皮。

“你们若是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了,要不我去回三爷一声,再为你家主子找个好大夫来?”阿依询问。

“不不不,”杏雨哪里敢让她再去向三爷提这种要求,三爷本就不喜自家姑娘,若是要求太多岂不是更惹人生厌,“那就有劳秦、有劳三奶奶了。”

阿依摇了摇头,背着药箱跟着杏雨去藕湘院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外派,针锋

藕湘院在护国侯府来说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但是从院落的景致与其中铺陈的华丽来看,墨砚并没有薄待了公孙柔。

阿依才跟着杏雨来到公孙柔的门廊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令人心生怜悯的咳嗽声,桃雨率先迎出来,看见来的人是阿依,愕然顿住脚步。

阿依径直进入里间,却见公孙柔正坐在床上,大红色的里衣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学脯,红酥手抚着苍白瘦弱的胸口,柳眉微蹙,恍若捧心西子,我见犹怜。

她明明生病了,却涂了口脂,在昏黄的烛光下檀口樱唇显得十分诱人,阿依的眸光落在她的抹胸,如此瘦弱的姑娘竟然比她丰满好些,阿依情不自禁地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馒头。

墨大人,眼光不好是病,得治!

公孙柔咳到半道波光潋滟地回过头来,才想展现最完美最诱人的妩媚姿态,结果一切在看见来的人是阿依时轰然垮塌,她呆了一呆,紧接着脸刷地绿了!

阿依忽然觉得自己来有点对不起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在她几乎要撕烂她的憎恨眼神里移开目光,小声说:

“听说公孙姑娘病了,墨大人叫我来给姑娘看病。”

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算漏的是家里有一个大夫,这个大夫还是另外一个女人。

公孙柔恶狠狠地瞪了阿依半天,阿依有点怯生生的,搓着手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问:

“公孙姑娘,你还看病吗?”

“不必了!”公孙柔勉强忍耐才没有尖叫起来,冷着脸重重地落下一句,紧接着倒头躺下。用被子盖住,不再理会她。

“哦,好。”阿依应了一声,转身溜溜地走了,出了藕湘院一路飞奔回墨云居,狂跑进去,气喘吁吁地放下药箱。

“有东西在后面咬你?”墨砚正趴在床上。见她喘吁吁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问。

“没有。”

“那你跑什么?”

“只是觉得跑一跑更安全。”阿依换了衣裳,爬上床。踩着墨砚来到了里边的位置,摆好了中间的枕头,重新躺下来,“公孙姑娘不让我给她看病。”

墨砚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阿依突然半抬起身越过枕头墙对他神秘兮兮地说:“墨大人。公孙姑娘明明那样瘦弱,可她的胸脯好大!”

墨砚差点被口水呛死。顿了顿问:“她脱衣服给你看了?”

“我进去时她里衣敞着只穿着肚兜,也许是想让墨大人看结果被我看见了,我和她都有点尴尬,不过她那样瘦弱我还以为她和我差不多。”

“怎么可能会有人和你差不多。”墨砚慵懒地说。

阿依脸一黑。复又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待爹娘赴边关之后,皇后说不定会召见你和公孙柔入宫。”墨砚侧过身。隔着枕头墙看着她,道。

阿依微怔。从被子里探出头,问:“一定要去?”

“一次不去两次不去总要去一次,还不如第一次召见时就去,你心里做个准备。”

“……嗯。”阿依眸光一闪,淡淡应了声。

“还有,”墨砚静默了片刻,淡声说,“以前秦府上的殷素娘目前正被皇上囚禁在寒栖宫,寒栖宫是冷宫。”

阿依呆了一呆,墨砚已经不再说话,而是翻过身去睡下了。

阿依双眸炯炯地盯着床顶,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她提到殷素娘?很显然这并不是随口一提,阿依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但很显然他知道了什么,很显然他也是想要试探什么……

一颗心深沉下来,她不由得用眼梢扫了一眼他的背,却因为中间隔着枕头墙什么都看不到。

……

接下来的几天墨砚每一天都很晚才回家,通常都是三更半夜回家阿依已经睡下了,破晓时分便起身出门,那时候阿依还没醒。阿依终于知道原来墨大人这个刑部侍郎竟比她做医徒时还要辛苦,但因为墨大人是刑部侍郎,必定有许多事情不方便与人说,所以阿依也从来没问过他究竟在做什么。

这几天她一般都是从早上起来开始配药,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再去和墨夫人或景容闲谈,顺便帮她们收拾一下行李,之后回到小耳房里继续配药。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墨砚不在,小赤几次三番爬上阿依的床,想要睡在被子里,让墨砚很是生气,对阿依下最后通牒,若是再让他发现小赤爬进他的屋子里,他就把小赤大卸八块炖了变蛇羹。阿依和小赤委屈地扁了扁嘴,只好在隔壁耳房里为小赤布置了一座豪华大蛇窝。

三日后,墨虎、墨夫人和墨磊、景容夫妇分别领兵前往大齐国西部和北部,跟随墨虎一同出征的自然还有墨矾,墨尔则要与父母同行,也就是说之后家里剩下的人也只有墨研、墨砚、阿依和公孙柔了。

墨研、墨砚一直将父母兄嫂送到大门口,公孙柔也跟来了,递给墨夫人一双平安符,笑道:

“父亲,母亲,这是我特地去慈安寺求的平安符,很灵验的,希望父亲母亲能早日打胜仗平安归来。”

“让你费心了。”墨夫人含笑接过来,说。

“这是大哥大嫂的,还有这是四弟的,这是小尔的。”公孙柔笑笑,一人送了一只平安符,几个人接过来,含笑道了谢。

“小依依去哪里了?”墨夫人问墨砚。

“不知道她在配什么,她让我先来,应该快了吧。”墨砚回答说,公孙柔闻言眼里掠过一抹轻蔑,这种场合下竟然迟到,野丫头就是没有规矩!

就在这时,奔跑声传来,阿依带着绿芽从大门内快跑出来,墨砚一字一顿地道:

“慢、死、了!”

阿依不理会他,从绿芽手里抓过一只绣了花的绸布口袋,递给墨夫人,努力平息着喘息道:

“墨夫人,这是常用药,外伤、风寒风热风湿、肠胃不适的药全都在里面,侯爷的腰疼,里面有膏药我都写着呢,路上就可以用,把贴布撕下来用火烤化了贴在疼痛处就行。”

“不是墨夫人,是‘娘’!”墨夫人笑眯眯地纠正。

阿依又忘记了,呆了一呆,脸涨红,窘迫了片刻,垂着眼帘从牙缝里轻声挤出一个字:“娘……”

引来众人哄笑。

墨夫人应了一声,笑眯眯地打开袋口往里面瞧:“这么多,这得费多少工夫啊!”

“都是常备的,墨夫、娘,你说你时常胃痛,这一包药粒只要用沸水冲开了喝下去,早晚各三勺就可以了。”

“咦?那不就是冲剂么。”墨夫人讶然地咕哝道。

“冲剂是什么?”阿依疑惑地问。

“没什么,是些不能说的事。”墨夫人轻声道,顿了顿含笑对她说,“小依依,好好做个大夫最后写本医学著作吧,将来你说不定会被永久载入医学史册,你要好好加油哦。”

“……是。”阿依笑了笑,虽然觉得墨夫人说得有些夸张,但这样的鼓励还是让她觉得很高兴,应下,又从绿芽手里接过另一只布袋递给景容,“这是给五公主、这是给大哥大嫂的,大嫂,”她凑上前悄声说,“里面的小袋子是暖宫贴,贴在小腹上可以暖宫止痛,用火烤热了再贴效果会更好。”

景容微怔,接过来讶然了片刻,对她笑:“让你费心了。”

“这是小尔向我要的。”阿依摸出一只荷包递给墨尔,嘱咐道,“虽然给你了,可不能乱用。”

“是,我知道的三婶,你放心吧!”墨尔喜笑颜开,接过来藏宝贝似的藏起来,笑道,“谢谢三婶!”

公孙柔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攥着帕子的手捏得紧紧的。

“我的呢?怎么没有我的?”墨矾一看所有人都给了就是没给他,抢上来问。

“在娘手里的口袋里,回头你自己找吧。”阿依说。

墨矾还想说话,然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再次道别过后,墨研、墨砚、阿依、公孙柔目送墨虎墨磊他们登上马车远去,身后跟了随行精兵上千人,大部队已经于凌晨时先行出发了。

直到一众人走出墨家巷再看不见踪影,墨砚说他还要回衙门,也没进屋就先走了,墨研转身径直回雅风馆去,阿依带着绿芽往墨云居去。

“妹妹,”公孙柔从后面赶上来,微笑着说,“妹妹还真是伶俐,一声不响地给爹娘还有大哥大嫂送了那么多贴心的礼物,若妹妹送的是我,我也一定会很感动。”

“……哦。”阿依应了一声,“公孙姑娘要回藕湘院吧,回藕湘院的路在那边,公孙姑娘可别迷了路。”

“妹妹,我说过许多次了,你至少也该唤我一声‘姐姐’吧。”公孙柔面露不悦,虽然在笑,嗓音却很冷。

“有这项规矩吗?”阿依淡声问,因为连续配药她觉得头晕脑胀,又因为墨砚每晚踢她几乎每晚都睡不好觉,所以对公孙柔突然追上来讨论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心里有些烦躁。

“嗳?”公孙柔一愣。

“有我必须要叫你‘姐姐’的规定吗?”阿依平声问。

“妹妹这是什么话,你我一同在这府里服侍三爷,我又比妹妹年长,妹妹叫我一声‘姐姐’才是正理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三妻四妾论

阿依皱了皱眉,淡声道:

“你是妻我是妻仅此而已,年长也未必一定就是‘姐姐’,我对自己和公孙姑娘这种明明是狗抢骨头却还要拼命维持表面友好的相处模式感觉很厌烦,公孙姑娘你也把假面具撕掉如何,我不干涉你的行为,你也别来干涉我做的事,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现在头有些痛,要回去睡一下,公孙姑娘你也请自便吧,别再想从我身上找机会进墨云居,墨大人已经明确警告我,不许让你进墨云居,他讨厌旁人去他的屋子里。”说罢,脚步迅快地向前走去。

绿芽看了一眼脸色霎时惨白的公孙柔,想笑又不敢笑,急忙小跑两步跟上阿依。

公孙柔咬着牙,狠狠地瞪着阿依的背影,一张美丽的脸铁青狰狞起来,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整个人如被点燃的干柴一般,烈焰熊熊。

……

这一年的盛夏发生了许多事,首先是安乐侯夫人蒲荷郡主在夜里突然临盆诞下一个健康白胖的小世子,安乐侯楚元喜获麟儿,得意洋洋,这一回哪里也不去了,成天在家看着他的大胖儿子怎么也看不够,逢人便炫耀,洗三时更是遍请朝中权贵,收的礼金礼品数不胜数。

接下来是远在雁来村墨研庄子上的乔仙儿为景澄生了个小姑娘,因为临产前乔仙儿身子不太好,预产的前几天阿依就去了庄子上,那一名小郡主也是阿依亲手接生的。

景澄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十分高兴的样子,欢天喜地地给小婴儿取名叫“桃儿”,即景桃。而听说他的贤王府上,公孙敏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阿依虽然明白男人三妻四妾稀疏寻常,普通男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身为皇子的景澄,既然是三妻四妾,子女接二连三地出生这更正常,再说本来大户人家就讲究人丁兴旺。更何况是皇族。

然饶是如此。阿依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虽然公孙敏为人刻薄,但阿依并不讨厌她。乔仙儿虽然是一个妓子,阿依却很喜欢她,景澄虽然是一个皇子,但阿依和他也还算亲近。这三个人的关系让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乔仙儿产后虚弱,很快便睡下了。阿依走出房间来到外间,小婴儿正睡在摇篮里,景澄坐在摇篮旁含笑望着,似怎么看怎么看不够。

阿依站在门口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觉察到她的目光,景澄抬起头来,笑问:

“仙儿睡下了?”

“睡下了。”阿依说。顿了顿,看着他一会儿要和她说话一会儿又舍不得不去看摇篮里的小婴儿。很繁忙的样子,“没想到三殿下竟然这么喜欢小孩子。”

景澄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说:

“自己的孩子自然喜欢,等你和阿砚有了孩子,阿砚也会喜欢得不得了,楚元的反应你也看见了,在家里成天守着儿子乐得像个傻子一样。”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问:“若贤王妃生下孩子,三殿下也会像今天这样欢喜吗?”

景澄面色一僵,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表情多了许多不自然,心里也多少有些膈应。就在这时,正睡在摇篮里的小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喂奶的时间到了,景澄急忙唤了奶娘来,看着奶娘将景桃抱下去,对阿依笑说:

“我们出去走走吧。”

阿依微怔,缓慢点头,于是两人离开正房正院,此时的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登上了一处建在高处的凉亭,属于高处的凉风从对面的湖上吹过来,沁凉湿润。景凛率先在凉亭的石桌前坐下,见阿依还站在桌前,打手势示意她坐下来。

阿依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景澄沉默了片刻,似有些难以启齿地道:

“公孙敏她好像对仙儿的事有些知觉了,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你也知道她才刚刚有孕,心思太重对孩子不好,你若是得了空,多来贤王府坐坐,多和公孙敏说说话,开解开解她。”

阿依微怔,蹙眉问:“全都知道了?”

“大概是知道,不过她没问我,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景澄涩然一笑,“因为她是皇后的侄女,从小就出入皇宫,我虽然不是很喜欢她的性子,但她也不是个坏人,小的时候也有一些情分在里面,自从入了贤王府,妻妾成群她的性子也变了不少,看着她的变化,我倒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了。偌大的王府,偌大的皇宫,公孙府、皇后、我还有后院的那些妾室,周旋平衡这些事让她憔悴了许多。”

阿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公孙敏了,原来成亲可以让人的转变如此之大么,说话刻薄脾气火爆永远元气满满的公孙敏竟然变得憔悴,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她听出了景澄对公孙敏是有担心和歉疚的,但他喜欢的人是乔仙儿,可他又不能因为喜欢乔仙儿就对自己的正妻太残酷,那样做不公平,景澄是个很温柔的人。阿依忽然明白了夏莲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无情的温柔是最残忍的武器。然而她想即使这样的温柔是残酷的,无论是公孙敏还是乔仙儿大概都必须要接受,并且还要勉强自己心生欢喜吧,因为除了这个她们没有别的选择。

“我知道了。”沉默了良久,阿依轻声应下。

景澄笑笑,顿了顿,似没话找话一般很随意地笑问:

“你也成亲有些时日了,与公孙柔相处的如何,公孙敏很担心你们两个能不能融洽相处。”

“我只想与公孙姑娘君子之交淡如水,她却总是强迫我叫她‘姐姐’。”阿依偏过头去,无奈地轻叹口气。

景澄笑笑:“公孙柔比她姐姐心思多,性子也更深沉一些,但她确实是心仪阿砚的,你也差不多该认命了,僵持太久为难的人是阿砚。若是内宅不太平,受影响最大的人就是阿砚,你也该体谅他一下,如今朝中已经传出许多谣言,说他专宠你对公孙柔很不好,公孙尚书因此很生气,还在父皇面前告了阿砚一状,惹得阿砚被训斥了一顿。”

阿依皱了皱眉,哧地笑了:“皇上连人家的床事都管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家女儿没本事勾住男人,还要父亲一齐帮忙?这也太可笑了吧。”

稍嫌露骨的言辞让景澄不由得脸一红:“普通人家这自然是家务事,但以阿砚的身份地位,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朝中事。阿砚是怕你多心,但是为了阿砚,你也该劝和劝和他和公孙柔,听说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圆房,皇后因此对你很不满,几次在皇上面前数落你的不是。”

阿依的心里一阵焦躁,顿了顿,偏过头去淡声道:

“我又不在乎,别说是数落我,就是当着我的面骂我是‘贱蹄子’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墨大人与公孙柔是否圆房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在中间指手画脚。三殿下不是我的夫君,所以三殿下的生活与我无关,但我是不会接受我的夫君同时沾染两个女人的。

若墨大人选择了公孙柔,我便会退出,论起来也是公孙柔在先我在后,所以三殿下若是以为我对公孙柔存在排斥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虽不喜欢公孙柔处处对我作对,但我也懂得先来后到郎才女貌的道理。若公孙柔能唤起墨大人对她的旧情,我便退无所谓,无论离了谁我都能一个人好好地生活。”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以前只是觉得这丫头性子怪,却没想到在这种事上出奇的固执,“若是阿砚知道你因为我的话才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恨死我。”景澄无可奈何地笑道,“不过解颐,你若是抱有这种执着将来会吃亏,因为这个世界就是由男人主掌的,三妻四妾很正常,善妒的女人或许刚开始很可爱,但久而久之,会厌烦的。我并不是责备你或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女人烈性一些虽然不坏,但是该接受的现实也要接受,否则最终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阿依看着他,淡漠一笑:“这个世界由谁主掌我不感兴趣,但我的世界我的心思由我自己来主掌。”

景澄望着她,面皮狠狠一抽,果然是一个棘手的女人!

他哑然长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我说不过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了。”

阿依也不说话,只是淡漠地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这是生气了,明明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丫头,为什么他会那么轻易地辨识出她的表情变化呢?

就在这时,一股风从身后吹拂过来,阿依吸了吸鼻子,熟悉的蔷薇花味道,她顺势望过去。景澄微怔,跟着她望过去,然而直到两息之后,凉亭下面的花障外才转出来一个人,正是一袭紫衣的墨砚。

景凛讶然望向阿依,她究竟是怎么知道墨砚的到来的?

墨砚几步走上台阶,先向景澄施了一礼请过安,接着望向阿依。

“你这是、来做什么的?”景澄笑吟吟询问。(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入宫

“臣是来恭喜三殿下喜获贵女,顺便来接贱内回去。”墨砚说着,转头望向阿依,道,“刚刚凤仪宫的太监来传话,召你和公孙柔明日一早入宫。”

阿依迟钝了片刻,轻点了点头,回答:“是,知道了。”

景澄见状笑说:“你也不用紧张,我会托我母妃照应你的,我母妃一直想见你却总是错过。另外明天下了朝我和阿砚就会赶过去,你只要一直呆在凤仪宫里坚持到我们过去就行了。皇后说话有些……苛刻,她又是公孙柔的亲姑母,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应下之后忘掉就是了,千万不要顶嘴。”

“我又不是不要命了,哪可能会顶嘴。”阿依淡声回答。

“这就好。”景澄满意地点点头,又和墨砚说了两句话,接着又向阿依讨教了关于乔仙儿产后恢复的注意事项以及新生儿的喂养方法,这才先行离开回去看乔仙儿。

“你和三殿下坐在这里做什么?”景澄走后,墨砚望向阿依,狐疑地问。

“没什么。”阿依淡声回答。

“真的没什么?”墨砚有些不相信地问。

阿依平声嗯了一句,转身,一面慢吞吞地走下台阶,一面轻声道:

“回去吧。”

墨砚狐疑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不明所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追问索性不问,快步跟上她,总觉得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雅风馆。

墨研听完小安的回报,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嗤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失望。阴阳怪气地叹了声:

“女儿啊!真是个不中用的肚子!”

小安垂着头一言不发。

墨研随手顺了顺自己漆黑如瀑的三千青丝,扁起嘴巴,继续说道:

“我还一心一意盼着是儿子呢,若是儿子明明对我们会更有利,乔仙儿真是个没用的女人!”

“主子现在打算怎么做,还要继续将乔姑娘和小郡主留在庄子吗,听说贤王妃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贤王殿下会不会把她们母女接回王府。若真是那样怕是于主子的计划不利。”

“不会不会。”墨研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乔仙儿和小郡主景澄还是会交给我照顾,就算他不想这么做。也一定会这么做。”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微眯,漆黑的瞳仁里掠过一抹锋锐的光芒,色淡却润泽的唇角如刀,仿佛能割碎一切不如意的一般。耀眼,尖厉。泛着凛芒。

……

清晨,含苞欲放的花蕾上,晨露晶莹明亮的闪烁着,显得生气勃勃。

墨砚从睡梦中醒来。双眸惺忪地望了望左右,老婆又不见了,床头床尾都没有。拉开幔帐探出头去,地上也没有。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又把她踢到地上去。

床脚的矮桌上已经摆了需要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那里,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下了榻,转过后房门进入浴室,简单梳洗之后,回来穿好衣服,这才出了卧室,循声径直来到堂屋。

却见阿依正站在圆桌前,以一件素淡的天蓝底白色小碎花交领对襟窄袖纱衫搭配一条月白色浅蓝撒花六幅裙,腰间系着鹅黄色的宫绦,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用一根翡翠银簪别住,圆润的耳垂上缀了一对素雅的祖母绿坠子,清新别致,秀美可人。

她正在用长柄瓷勺从小陶锅里盛粥,是他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在青花瓷碗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还有他最爱的剔透晶莹的水晶虾饺、黄澄澄金灿灿的火腿鸡蛋卷以及两碟红绿相间清脆好看的小菜,她煮菜的手艺堪比府里那些南北菜通杀的大厨,他又一次觉得自己赚到了。

“墨大人,你起来了,吃饭吧。”阿依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才想要转身。

他忽然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一把勾住她的纤腰,双手捧起她的小脸,朱红的嘴唇落下来,准确无误地覆盖在她柔软的嘴唇上,印下存在感极强的一吻。

阿依瞪圆了眼睛,呆了一呆,他已经放开她,若无其事地走到餐桌前坐下,弄得阿依都不知道该怎样发火才好,怔了好半天才拿袖子用力擦拭嘴唇,不高兴地对他抗议道:

“墨大人,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总是亲我的嘴,感觉脏脏的!”

“哈?你给人人工呼吸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脏脏的?”墨砚黑着脸质问。

“救命的时候哪里会想到那些,可过后我当然会觉得脏脏的,如果不用药水洗上十遍我会睡不着的。”阿依蹙起秀眉,“我可不想在家里还要用药水擦嘴,墨大人,你要亲的话换个地方亲吧。”

“少罗嗦,我肯亲你是你的荣幸,你还要求那么多!坐下吃饭,这水晶虾饺,老规矩,我吃馅你吃皮!”墨砚没好气地坐在桌前,霸道地道。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总是说这么任性的话?

“皮也要吃,墨大人不要太挑食,你又不是小孩子。”她坐下来认真告诫。

“你又不是我娘,你管太多了。”墨砚说着,自己动手把虾饺扒开,馅料自己吃,皮放进阿依的碟子里。

阿依无语。

墨砚吃到了好吃的早餐,心情也好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做菜这种事你不用亲自动手,厨房那么多人手又不是摆设。”

“我也只是因为被墨大人踢下床再睡不着了,又没有事情做,就做了顿早饭,反正也只有我和墨大人两个人吃,不费事。”离秦宣上学堂的时间还早,秦宣这会儿怕还在呼呼大睡,因此吃早餐的只有阿依和墨砚两个人。

就在这时,雪盏从外面进来,屈了屈膝,含笑通报道:

“三少爷,三少奶奶,藕湘院的三奶奶来了,说是来帮助三少奶奶准备进宫面见皇后娘娘的事。”

墨砚皱了皱眉,思忖了片刻对阿依说:“你去吧,待会儿你跟她入宫,不管听到什么只管应下便是,如果入宫之后皇后要让你做什么,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只管把事情推到公孙柔身上。我下了朝就会过去接你,下了朝之后怕是皇上也会过去,你警醒些,别离了人。”

阿依点了点头,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唇,站起身出了堂屋,来到三间卷棚抱厦,不一会儿雪盏领着一身华丽的公孙柔从外面进来,彼此见过礼,公孙柔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了一番,笑道:

“三爷还没出门吧,我也该给三爷请个安才是。”

“三爷先前在堂屋吃饭,这会儿应该出门去了。”阿依说着,吩咐绿芽上茶。

绿芽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雪盏见状只得也退出去。

公孙柔见阿依半点没有带她去见墨砚的意思,无论她怎样探话,她都会不咸不淡地把话岔过去,心中恼恨,却只能隐忍不发,在椅子上坐下来,语气严厉地向阿依一遍一遍地教导宫规,其中不乏有身份攻击之类的夹枪带棒,阿依虽然犯困,却也认真地听着,之后温驯地应着“是、是”,再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公孙柔不仅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得不到回应的感觉,还有一种被棉花捂在脸上觉得气闷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想发火,丫鬟婆子全在,她也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怒气在肚子里转了几圈,只能咽下去。阿依望着她的脸色,生怕她会一口气没提上来被憋昏过去。

公孙柔坐一坐就走了,她本就是来见墨砚的,现在见不到墨砚她也没了给阿依训话的精神。

阿依换好一身芙蓉色撒花镶边广袖袍服,像墨砚做到这种官职却还没有成亲的人很少,大齐国的官员一般都是自己奏报礼部请封诰命,墨砚才新婚还没有请封,因而公孙柔和阿依谁也不是诰命,只能穿自己的礼服,没有诰命服。

梳了高髻插了几根簪子,没把自己弄得太华丽,但也没有太素淡,一切中规中矩,之后阿依带着绿芽离开墨云居,走到垂花门时看见公孙柔一身大红色雍容华贵地等在那里,看见她来了,眉眼间掠过一抹嘲笑,迎上来道:

“妹妹,怎么穿得这样素淡,若是衣裳不够穿,姐姐那里有新衣裳妹妹尽可以随便穿。”

阿依知道自己的穿戴没问题,因为昨天晚上她已经给墨大人看过了,墨大人说可以。

“长幼有序,公孙姑娘年岁比我大,若是我不素淡一些,又怎么能衬托出公孙姑娘的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呢。”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阿依轻描淡写地说,顿了顿,对她道,“时辰不早了,公孙姑娘我们走吧,进宫若是迟了就不好了。”

这是在骂她吧?绝对是在骂她!

公孙柔火冒三丈地瞪着她从容不迫坐上四人轿,她公孙柔本来就国色天香花容月貌,还用得着你这个相貌平平半点姿色都没有的丫头来衬托,难道你以为你穿得华丽一点就会把我的风采盖下去吗,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一瞬间,公孙柔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吐吐不出来,骂骂不出口,气得火烧五脏六腑,面色铁青狰狞,却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干生气。(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下马威,献礼

这是阿依第二次入宫,却是她第一次进入内宫。

皇后公孙凤的凤仪宫,端庄华贵,富丽优雅,高高地伫立在皇城的中轴线上,这里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居住的地方。

阿依想到了从前先生对她说过的,公孙凤在殷素娘入府之后一直到她降生并没有理会殷素娘,却在她出生后不久公然对殷素娘下手,并且用的是那样拙劣却也是最恶毒最有用的诬陷手段,导致殷素娘带她逃离王府,路上还被公孙凤派来的杀手刺杀,导致她坠崖。

公孙凤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针对殷素娘,按理说殷素娘生下一个女孩子,公孙凤那时候却已经有了长子,殷素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且在她出生前王府里三皇子五公主他们都已经平安出生了,照常理公孙凤应该不屑于对一个生了女儿还没有任何娘家背景的小小妾室动手才对。

公孙凤为什么会突然对殷素娘动手,先生也说殷素娘必是触了公孙凤的逆鳞,这逆鳞到底是什么?

四人轿子缓缓停下,绿芽上前掀开轿帘,阿依扶着她的手出了轿子,眸光下意识落在眼前高耸巍峨的宫殿上。今日多云转阴,大片大片的阴云聚集在凤仪宫的顶檐上,带来了巨大的压迫力,汇聚起来的风吹过来,让人觉得阴冷窒息。

真是讨厌的味道,阿依望着这座恍若用血浇灌而成红得慑人的宫城,皱了皱眉,乌黑的杏眸里掠过一抹阴沉,这样讨厌的地方,干脆彻底消失掉算了!

公孙柔回过头来。不经意扫过她绷起来的面容,她眼里那一抹阴鸷令她的心咯噔一声,竟有一种脊背发寒的感觉,然而下一秒那一抹阴鸷便消失,好似刚刚只是她出现了幻觉。

“妹妹!”然而她仍旧心惊,讪讪地笑着,唤了一声。

“是。”阿依淡应了一句。走过去。立在她身旁靠后的位置。

“妹妹要好好跟紧了我,尽量少说话,也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做出失礼的举动。丢了护国侯府的脸面事小,若是惹了皇后娘娘不快责怪下来,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是。”阿依恭顺地应了一声。

公孙柔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狐疑她怎么突然变这么乖巧。不再理会,含笑与迎出来的凤仪宫掌事宫女秋霜姑姑说了两句话。秋霜姑姑客套一番,引领二人进入凤仪宫内。

才进门便听见里面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放眼望去,一大片花红柳绿。公孙凤身穿华贵的凤袍坐在上首的凤椅上,她的下首一溜两排坐满了宫妃。一袭天蓝色十样锦天蚕丝缂丝宫装,发梳灵蛇髻。风情万种的夏莲赫然在座,身穿诰命服制的蒲荷郡主正抱着她的小圆子坐在一旁。一群女子在逗胖乎乎的小圆子玩耍。

小圆子,楚元儿子的小名,蒲荷郡主给起的,既符合胖成汤圆的形象,又有点是把楚元当太监使唤的感觉,总之在这样的玩笑之心下小圆子的小名便诞生了。

“皇后娘娘,墨三夫人和小墨三夫人到了!”秋霜姑姑含笑通报一声。

阿依跟着公孙柔上前,在公孙柔身旁略靠后的位置站定,盈盈下拜,动作规范地向公孙凤展拜起来,朗声道: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孙凤在看见阿依竟然特地退后半步跟着公孙柔跪拜时,微怔,继而眸子里掠过一抹满意,蒲荷郡主见此情景差点笑喷了,连忙忍住,公孙凤已开口,微笑道:

“都起来吧。”

阿依随着公孙柔应了一声,站起身,垂着头立在一旁。

“阿柔过来让本宫瞧瞧。”公孙凤抿嘴笑道,向公孙柔伸出手。

公孙柔含着羞怯的笑走过去,公孙凤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笑道:

“真是大姑娘了,一眨眼都已经嫁做人妇,墨侍郎对你可好?”

公孙柔自然不可能说不好,说不好那不是当众自己扇自己耳光么,羞涩地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公孙凤只当她是害羞,又拉着她含笑说了好些话,把阿依当空气似的落在原地。

这样的下马威无疑是十分尴尬的,站在地中间既没人和她说话也没人让她坐下,只是这么傻呆呆的立在地中央接受左右妃嫔们的打量与窃窃私语,尤其是第一次入宫的民女,遇到这样的场合一定会万分局促窘迫,甚至湿红了眼眶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阿依不是一般人,她的心理素质超强,装布景是她的强项,只见她垂首敛目地立在大殿中央,从容不迫,处变不惊,像一棵穿得漂漂亮亮的小树,还是树冠繁茂的那种,让人生不出一点违和感,也不觉得别扭。

坐在皇后右下首一名身穿紫红色织金线凤穿牡丹圆领广袖宫装,皮肤白皙,珠圆玉润的中年宫妃正含笑上下打量着她,却不说话,阿依按照她坐的位置和年纪猜测此人应该就是景澄的生母,采桑宫的惠妃娘娘。传闻中惠妃娘娘是一位温柔淑良,宽厚大度的贤德女子,颇受爱戴,为四妃之首。

大皇子过世,淑良的惠妃娘娘终于进入众人视野,因为皇后手里的二皇子毕竟不是皇后的亲生子,且并不是特别出彩,而惠妃娘娘的三皇子却无论是在名望还是在人缘上都更胜一筹,并且三皇子背后还有成国公府作为后盾,三皇子本人又与护国侯府交好,在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博弈上,最后胜出的很有可能是三皇子。

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这样的风声冒出来之后,惠妃娘娘不仅没有得意,反而更加低调。三皇子景澄也一改往昔温柔中不失凛然的作为,变得存在感低弱起来。

传闻,无论是惠妃娘娘还是三皇子都无意太子之位,三皇子更推崇的人竟然是大大咧咧的五皇子,称其有一颗仁爱之心,更适合做一位明君。

当然这只是传说,没人证实也没人真听景澄或惠妃娘娘这么说过,阿依可不相信惠妃娘娘和景澄会对皇位没兴趣,这很有可能是一种声东击西的手段。

公孙凤终于和公孙柔叙完了旧,看了阿依一眼,唤人道:

“给墨三夫人和小墨三夫人赐坐!”

早有人搬来两把椅子放在一旁,阿依跟着公孙柔,等公孙柔坐下了才在公孙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公孙柔回过头从桃雨手里接过一个匣子,含笑说:

“皇后娘娘,这是臣妇做的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莲子糕,臣妇手艺拙劣,但也是一番孝心,还望皇后娘娘别嫌弃。”

公孙凤喜欢地道:“阿柔做点心的手艺最好,你做的莲子糕本宫最喜欢了,哪来的拙劣一说,难得你的一份孝心,秋霜,收起来。”

秋霜姑姑含笑上前接过来收下。

公孙柔眉眼带笑复又坐下,紧接着转过头对一直低着脑袋的阿依说:

“妹妹,你之前不是说你也为皇后娘娘准备了一份礼物么,不用拘谨,尽管拿出来,皇后娘娘宽厚,即使你准备的不好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你的。”

阿依无语,心想你究竟哪个耳朵听见我说要给皇后娘娘送礼物了,皇后娘娘是你亲姑母,你送她礼物她吃了用了不打紧,我若是要送她,万一吃了用了出了什么毛病,那责任算谁的?

心里这样想,却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下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对着上首的公孙凤,垂着头脆声道:

“回皇后娘娘,臣妇本来是准备给皇后娘娘准备一份礼物的,皇后娘娘也知道臣妇最拿手也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配药了,臣妇本打算为皇后娘娘配制一盒养容丸,可是后来一想不管养容丸效果怎么样始终是丸药,若是皇后娘娘不喜欢丸药,臣妇冒然拿来就不好了。不知皇后娘娘可喜欢丸药,若是皇后娘娘喜欢,臣妇下次来时会带来两盒献给皇后娘娘用用看。”

“皇后娘娘,这丫头的养容丸配得极好,臣妾和帝都中许多夫人诰命都服用过,这丫头的桃花玉容丸和十三雪霓养容丸现在帝都城千金难求。”惠妃娘娘忽然开口,笑说。

“这么矜贵?”公孙凤没想到她会帮腔,温声笑了句。

“没错,皇后娘娘,莲儿的依妹妹配制的养容丸是帝都一绝,莲儿也是拜十三雪霓养容丸所赐每天油光水滑的。”夏莲笑吟吟地说。

公孙凤用眼皮子夹了他一眼,故作温和地笑问:“莲妃与小墨三夫人很熟悉吗?”

“回皇后娘娘,当然了,莲儿在没入宫之前,依妹妹可是莲儿最好的姐妹。”夏莲笑意盎然地说。

此话一出,满座都不由得重新审视起小小的阿依。

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大夫,过去是丫鬟之后是庶民再之后却被天之骄子的刑部侍郎当众求娶,有传闻已故的济世伯也曾对这个没有半点特别的丫头动了凡心,甚至就连皇上也起了那些心思,据说她一个孤女大婚的时候居然以六百六十抬嫁妆压了家底丰厚的公孙柔一头,且这些嫁妆没一样是自己准备的,全是人家送的,更不要说一个小女大夫大婚时竟然也能造成万人空巷,交通堵塞。

如果人们可以把这些当奇闻来听的话,那么今日凤仪宫仅在场的两个妃子同时向这么一个连后宫都没进过的小丫头示好,这已经不是奇闻,而是奇迹了。

气氛似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指责

显然比起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公孙柔,林惠喜欢阿依更多一些,不仅因为沈雯事件林太夫人、林美瑜、林美瑶、林康在她面前对阿依交口称赞,还有她不顾危险救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却不求回报,也没有对自己儿子产生什么非分之想,这是极其难得的,甚至连向来为人刻薄的贤王妃公孙敏也不得不评价一句没什么好但也没什么坏的,拥有这样评价的姑娘今日一见,小小年纪小小身板却又是如此的从容不迫宠辱不惊,林惠才一见就喜欢上了。

公孙凤自然知道林惠感激阿依对景澄的救命之恩,但她没想到夏莲竟然也会冒出来说句话,她不愿意因为一个丫头得罪这两个人,只得不咸不淡地应了两句。

阿依才在椅子上坐下,就在这时,外面的宫女进来通报道:

“皇后娘娘,公孙大夫人和贤王妃来了!”

众人微怔,公孙凤对林惠笑道:

“必是她们想女儿和妹妹特地赶来了。”吩咐人把二人请进来。

很快,身穿诰命服的公孙大夫人和身穿王妃礼服的公孙敏步进来,跪下来请了安,公孙凤连忙笑说:

“快起来吧,贤王妃有了身孕,秋霜好生扶着坐下。”

秋霜上来扶起公孙敏,公孙敏含笑告了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她的确比先前憔悴许多,即使是妆容也遮盖不住,也不知是因为初有身孕的缘故还是因为王府中事务繁忙。

“母亲。”公孙柔已经含泪站起来,公孙大夫人对着她和蔼地笑笑,似有些心疼,眸光落在坐在公孙柔身旁的阿依身上。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这不是小墨三夫人吗,高攀上了护国侯府就是不一样,以前瘦瘦小小的,这成了三少奶奶才几天,就变圆润水灵了!”公孙大夫人看着阿依冷笑一声。

“多谢公孙大夫人夸奖。”阿依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回了句。

谁夸奖你了!

公孙大夫人因为她的不咸不淡心里恼怒,坐下来趾高气昂地冷哼一声。质问道:

“我恍惚听说你在家里连句‘姐姐’都不叫阿柔。竟然一口一个‘公孙姑娘’地叫着?”

众人微怔,公孙大夫人这是要当众帮自己的女儿训妾室吗?不对,这个又不是妾室。这个明明也是明媒正娶来的,还是人家夫君自己求娶的,而她家的女儿虽也是明媒正娶却是被皇上硬塞给墨家的。

公孙敏皱了皱眉,不管怎么样这个场合也不适合把这样的事提出来质问。母亲这分明是气昏了头,又望向老神在在一点也不在意的公孙柔。这个同样也气昏了头吧。

“公孙大夫人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公孙姑娘这样尊贵的千金与我这样的人称姐道妹有些贬低了身份,可若是叫‘三奶奶’感觉又好像是在叫我自己,若是叫夫人。好像又是在称呼我们婆母,因为一时没想好该如何称呼,所以只能按照往常一样叫‘公孙姑娘’。公孙姑娘刚开始一直要我唤她姐姐。不过在听了我的理由之后也觉得有理,便应允了。”阿依从容不迫地回答。

公孙柔立刻剜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应允了!

阿依没理会她:我刚刚也没说过我会送皇后礼物!

“依妹妹你是明媒正娶又是被墨侍郎求娶还是被皇上赐婚的。哪有什么高啊低啊的,再说这是你们自家的家事,你们自己怎么高兴怎么好,又何必来这里解释。”夏莲懒洋洋地笑道。

“说的就是,墨三夫人和小墨三夫人同为正妻又年龄相仿,的确不好称呼,这种事情你们自己慢慢商议去吧,若是墨三夫人喜欢被叫‘公孙姑娘’,就这么叫着也没什么,又没有规矩说一定要互称‘姐姐妹妹’,是吧,皇后娘娘?”林惠笑吟吟地问上首的公孙凤。

“说的也是呢,毕竟都是正妻,又都才进门,面皮薄也是有的,自家事关起门来慢慢商量吧。”公孙凤皮笑肉不笑地说。

公孙大夫人哪里肯就此罢休,被阿依一阵抢白更是怒不可遏,满眼轻蔑地继续道:

“听说你就住在三姑爷的房里,巴着三姑爷不许三姑爷和阿柔说话,还不许三姑爷亲近阿柔,真是没规矩,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大齐国有新入门的夫人宿在丈夫的房间里头,哪一个夫人不是单独开一个院子,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果然是上不了台面!”

“公孙夫人说的没错,正因为我没有公孙姑娘尊贵,所以三爷才为公孙姑娘特地开了一个院子以显示公孙姑娘的尊贵身份,三爷说了,因为我没那么尊贵,所以只配和他混在一个屋子里头。”阿依坐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回答。

已经有好几个人笑出声来,其中以夏莲、蒲荷郡主笑声最大。

公孙柔的脸刷地绿了,公孙敏蹙眉偷偷拉了拉母亲,公孙大夫人却越发怒不可遏,甩开公孙敏的手锐声道:

“好厉害的一张嘴,我说呢,一个成天抛头露面半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的女大夫怎么可能会在成亲当天六百六十抬嫁妆万人空巷,原来全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

“公孙大夫人这话真好笑,六百六十抬嫁妆万人空巷全靠一张嘴?你倒是也给本宫靠嘴说来六百六十抬外加万人空巷让本宫瞧瞧。”夏莲不屑地冷笑。

“臣妇哪有小墨三夫人那样的本事,竟然能让墨侍郎那样的男儿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公孙大夫人冷笑。

“墨侍郎乐意,公孙大夫人一个外人你管的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莫非你以为令嫒嫁入护国侯府,那整个护国侯府也变成是公孙大夫人的家可以任你指手画脚,本宫倒是好奇公孙大夫人这种想法又是哪一门的规矩?

话说公孙大夫人你到底是来凤仪宫做什么的,若是你专程来替你女儿鸣不平,不如干脆登门入室去护国侯府讨个公道如何?反正现在护国侯夫人不在五公主也不在,家里只有一个才入门的新媳妇,你可以想怎么搓弄怎么搓弄!”夏莲懒洋洋地说。

公孙大夫人面色一变,心里窝着一团气却发不出来,卡在胸口处吐不出来咽不回去。公孙敏见状皱了皱眉,站起来含笑说:

“莲妃娘娘误会了,家母只是担心阿柔和解颐太年轻,生活在同一个府里不太会相处容易产生摩擦,又因为平常也不怎么能见到,所以趁机提点一二,说了太多乏味的事还请皇后娘娘、莲妃娘娘和各位娘娘见谅。”

“公孙大夫人这样担心公孙三姑娘,倒是不见她担心贤王妃你。”贤王府的女人可比护国侯府里的女人多得多。

公孙敏的脸色不太好看,却勉强忍耐下来。

就在这时,一声啼哭声自蒲荷郡主怀里响起,蒲荷郡主一面哄着小圆子一面笑道:

“小圆子乖,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这里太吵了?咦?小圆子是想让你干娘抱你吗,好,好,小圆子让干娘抱抱!让小百带你去找干娘抱!”她说着将小圆子交给身后的小百,小百立刻抱着小圆子来到阿依面前。

阿依已经站起来,接过小百熟练地哄起来。她虽然不喜欢带孩子,但因为需要精通妇科和儿科,对于照顾孩子也精心研究过一番。

“小墨三夫人是小圆子的干娘?”林惠好奇地笑问。

“是,我之前有喜的时候就和她说好了,小圆子也是她接生的,她自然就是小圆子的干娘,我还和她说定了若是她将来生一个小姑娘就给小圆子做媳妇。”蒲荷郡主笑说。

公孙柔的脸已经绿得惨白,公孙大夫人的面色更加难看。

阿依哄了小圆子一会儿小圆子就不哭了,阿依一面拍着他哄他睡觉,一面听其他人闲谈,也不言语。

众人说着说着就说到秦淮两岸的战事上,公孙凤十分忧心当地的战局,又说起了本就在战乱,秦淮两岸水灾的赈济银两却不容乐观,这样一来更容易失去民心,公孙大夫人闻言率先笑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妇这样的妇道人家虽算不上是匹夫,但身为诰命自然也要尽一份自己的责任,请皇后娘娘应允,臣妇回去之后会号召家中女眷和一些素日里交好的女眷,大家一起想想法子集中募款,等募集完之后会交给皇后娘娘,这也算是为前方受灾的百姓尽一份力。”

“如此甚好。”公孙凤高兴起来,笑道,“长嫂素来仁善,等回头本宫对皇上说明了,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悦,那就有劳长嫂了。”

公孙大夫人站起来施了一礼,紧接着扫了阿依一眼,阴阳怪气地笑道:

“听闻小墨三夫人在帝都人缘极好,小墨三夫人不如也用自己的威望替前方受灾的百姓募款,替皇上皇后娘娘分忧解难如何?说起来,皇上先时抄了秦府,小墨三夫人却从秦府带出来了嫁妆,并且这嫁妆竟然有六百六十抬,该不会是秦泊南生前将所有的家财尽数赠与小墨三夫人了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强募赈灾款

“公孙大夫人误会了,那些嫁妆是之前师父为我准备的,和公孙家三少奶奶的嫁妆数是一样的。既然是赠与我的嫁妆,自然就是我的东西,秦府被抄家之后墨大人替我拿走了嫁妆这一点皇上是知晓的,也应允了。

至于那六百六十抬嫁妆,里头有墨大人替我准备的,公婆叔伯嫂嫂也为了我准备了一份,皇上、皇后娘娘、莲妃娘娘、惠妃娘娘也都赏赐了许多的添妆,还有其他以前诊过病的人家帮我准备的,一齐凑才凑出了那么多。之前并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清点数量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别人凑竟然能给你凑那么多,小墨三夫人,你这是拿我当傻子耍呐!”公孙大夫人不信地冷笑一声。

阿依波澜不惊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

“蒙各府抬举,我亦受宠若惊。”

不咸不淡,不轻不重的一句,公孙大夫人的脸刷地绿了。

“小墨三夫人的人缘的确好,本宫知道的就有许多家给小墨三夫人送了许多随礼,小墨三夫人医术高明,帮了这帝都里数不尽的人家,也难怪会有这样的好人缘。”

阿依站起来,抱着小圆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笑道:

“惠妃娘娘也赏赐下许多东西,臣妇都没有机会道谢,全是矜贵的物件,臣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多谢惠妃娘娘!”

“那些算什么,我倒是要谢谢你救了阿澄,那一天那样凶险,也多亏了你在场当机立断冒着风险救回了阿澄,若是等着御医过去。还不知道阿澄会变怎么样呢。”林惠真心地说。

公孙凤一听她提这件事,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毕竟当初景澄遇刺事件,幕后黑手据说是已故的大皇子,而大皇子是她的亲生儿子。

阿依听了林惠的话,连忙摇头,温声笑道:

“臣妇是医者。理应如此。”

“医者有许多。能有你这样心性却是极难得的,小墨三夫人医者仁心,也难怪成婚当日帝都万人空巷。因为你帮助过的人数不胜数。”林惠含着笑,满腔感慨地说。

“多谢娘娘称赞,臣妇愧不敢担。”阿依再次屈了屈膝。

公孙大夫人眼见自己无论怎样挑拨,阿依那一边的情势却始终一片大好。心中恼怒,顿了顿。继续阴阳怪气地对阿依笑道:

“既然小墨三夫人如此仁善又慷慨,那赈灾款银小墨三夫人是不是也应该出一份?且小墨三夫人既然人缘如此好,刚好可以发动自己的好人脉替皇上和皇后娘娘解忧。”

“公孙大夫人说什么人脉,各府虽抬举臣妇。臣妇却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不过公孙大夫人之前一句话说对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然是赈灾款项。我们护国侯府自然也要出一份力,现在家中的女眷只有我和公孙姑娘。不过公孙姑娘为长,我也不敢逾越,公孙姑娘出多少我就出多少。另外婆母和长嫂虽不在府内却亦是女眷,她二人的份我来出,待募集好之后臣妇会命人送进宫来由皇后娘娘查验,皇后娘娘看这样可好?”

公孙柔出多少自己出多少,就算堵不住公孙大夫人的狮子大开口也能拉个垫背的,且又用自己要替墨夫人和景容各出一份来堵住她的嫁妆高于公孙柔嫁妆这件事的口舌。这样既限制了被狠拔毛,又没让人觉得她小气,还让人说不出其他话来。

众人望着她,究竟是谁说小墨三夫人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姑娘来着,眼瞎了吧,没看见公孙大夫人和公孙柔的脸已经快要被气变形了吗?

“好,好,”阿依肯出银子公孙凤自然高兴,她又说得有理有据,绕来绕去让公孙凤一时想不出话来驳斥,索性就不驳斥了,她倒是不太在意公孙大夫人所说的关于阿依的威望,她居住内宫没有亲眼看见当天的事,在她眼里阿依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威望,不用劝就肯慷慨地捐出三份已经不错了,公孙大夫人很明显是气昏了头,“小墨三夫人能为前方灾民着想,本宫深感欣慰!”

阿依笑笑,恭声道:

“能为赈济灾民出一份力臣妇深感欣悦,能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更是臣妇的荣幸。”

公孙凤被她说得心里舒坦,望着她眉眼带笑地道:

“小墨三夫人深明大义又贤良仁善,墨侍郎能有你这样的贤内助真是墨侍郎的福气。”

最后一位坚实的后盾竟然也倒戈了,公孙大夫人和公孙柔难看的脸色让夏莲和蒲荷郡主差点笑喷,偏阿依屈了屈膝,继续平声道:

“多谢皇后娘娘称赞,臣妇定不会辜负皇后娘娘的这句话,每日自省自勉,争取做得越来越好。”

公孙凤笑得更深,关键是她说话总让她觉得舒坦:“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就在这时,阿依怀里的小圆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阿依摸了摸他的尿布,对公孙凤说:

“皇后娘娘,小圆子尿湿了,臣妇带小圆子下去换一下尿布。”

“我也去,我也去!”蒲荷郡主立刻跳起来说。

“你自己的孩子你自然要去。”公孙凤笑说,让她二人一同去了。

阿依抱着小圆子跟蒲荷郡主来到偏殿,蒲荷郡主坐在软榻上看阿依给小圆子换尿布,不屑地道:

“公孙家的大夫人还真是好笑,竟然连女儿女婿睡不睡在一个院子里也管起来了,阴阳怪气酸溜溜的,不知道她是在说她女婿,还以为是在说她家老头子呢。她家老头子那么多小妾通房她不管,竟然仗着自己是个县君跑到这里来指手画脚,一个县君而已,她都靠县君这个身份吃老本吃了多少年了!”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疼爱公孙柔,竟然会因为那些事激动成这样。”

“因为公孙柔是早产,她自然会多疼爱一些。对了,小圆子时常吐奶,每次一喝完就会吐,奶娘说小孩子吐奶很正常,可我不太放心。”

“大概是喝奶的时候气呛进去了,喝完之后把小圆子立着抱起来,轻拍他的背,让他把嗝打出来就好了。”

“咦?他还会打嗝吗?”

“当然会,他什么都会。”

蒲荷郡主就抱起小圆子,用十分神奇的眼光看着他。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腻腻歪歪的声音响起:“依妹妹!”

夏莲拖着长长的裙摆从外面大步奔进来,从后面猛然扑上来,哼哼呀呀地说:

“依妹妹,莲姐姐好想你,你怎么都不来看莲姐姐,好过分,莲姐姐在这后宫里好寂寞!”

阿依的面皮狠狠一抽,蒲荷郡主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夏莲,就在这时,爬树猴子似的夏莲突然歪过头望向偏殿的大门口,笑嘻嘻道:

“啊,又有人找你!”

阿依和蒲荷郡主同时望过去,只见公孙敏正绷着一张脸站在大殿门口,一瞬不瞬地望着阿依。

阿依微怔,思索了片刻,对蒲荷郡主和夏莲说了声,便跟着公孙敏出了偏殿。

两人一前一后转了一个弯来到凤仪宫的偏僻处,站在长廊下,公孙敏顿住脚步,也没有回头,阿依立在她身后望着她绷得笔直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只听公孙敏嗓音微颤地轻声问:

“王爷、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已经临盆了?”

“……嗯。”阿依顿了一顿,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有的身孕?”公孙敏的声音颤得更厉害。

“在你成亲之前。”

“你一直都知道?”公孙敏已经带上了类似于哽咽的破音。

“是。”

公孙敏猛然转过身,一巴掌扇过来!

阿依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淡声道:

“贤王妃,冷静一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即使是她在锐声喝喊,却仍旧不自觉地压低了声调,听起来有些古怪。

“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若是当时能退婚我自然会告诉你,可婚期已定圣旨已下你怎么退婚,既然无法退婚,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更轻松自在。”

公孙敏看了她一会儿,眼睛一眨,落下两行泪,重重甩开她的手,厉声道:

“若是我知道,若是我知道,我就……”她的语气里是浓浓的狠戾。

“贤王妃,贤王殿下不是傻子,若你真那么做了,贤王殿下会不顾一切地杀了你。”阿依淡声道。

公孙敏呆了一呆,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那个女人对景澄来说已经重要到若是她对那个女人动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的地步!

一颗心冰凉冰凉的,她腿一软,呆呆地坐在长廊里的栏板上,低着头出神。

阿依立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昨天贤王殿下对我说,说你好像对这件事有知觉了,说你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想让我过去陪你说说话散散心。他还说你为了他在王府、娘家和宫里来回周旋很辛苦,性子比从前也改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不少,他觉得有点对不住你。”

公孙敏低头沉默了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问:

“孩子、男?女?”

“女孩。”阿依回答,望着她憔悴的脸,竟生出些许不忍,顿了顿,轻声劝道,“贤王妃已怀有身孕又是正妻,若是日后诞下男婴,那就是贤王殿下的嫡长子,是世子爷。就算是女孩子,那也是正经嫡出的郡主,贤王妃有孕在身,这时候必须要放宽心。”(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伎俩

公孙敏静默了半晌,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哽咽着轻道:

“我又不是为了那些才和王爷成亲的!”她阖闭上双眸,又落下两滴泪来,却用帕子擦拭了去。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把二人唬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景凛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尚穿着朝服的景澄和墨砚。

两人急忙跪下去向景凛请了安,景凛的眸光在阿依的脸上一扫,顿了顿,淡声道:

“都起来吧。”

阿依和公孙敏站起来,垂首立在一侧。

“贤王妃的眼睛怎么红红的?”景凛望着公孙敏,问。

公孙敏微怔,连忙含笑作答:“臣媳刚刚迷了眼睛,就用手揉了揉。”

景凛看了她半天,平声道了句“是吗”,又在她和阿依之间来回扫了一眼,问: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臣媳在这里和小墨三夫人碰见,就说了几句话,正要一同回正殿去。”公孙敏连忙回答。

景凛点点头,迈开步子向正殿走去,景澄和墨砚跟上。阿依和公孙敏一直等他们过去了,这才沉默地转身跟在他们后面。阿依在望向公孙敏时,却见她已经压抑住了所有的情绪,又一次恢复了高贵优雅的王妃派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有一瞬,阿依忽然有点佩服她,她知道她是真心喜欢景澄的,并且喜欢得很深很深,然而她即使再深情即使付出的再多,却仍旧不会得到等量的回报。就算是那么一点点的回报,也要看对方的心情,只有在那个人愿意因为怜悯而给予她时,她才能得到那么一点点的回报。

然而纵使是这样,她却只能付出付出再付出,她别无选择,这就是她的宿命。

阿依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像公孙敏那样说是宽容大度。其实不过就是打碎牙和血吞,所以她才从来不会把感情完完全全地付出去。若是今天她处在公孙敏这样的境遇,在将自己的所有全部投出去之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那她绝对会崩溃。崩溃是一件极可怕的事,她可不想因为一个本来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的陌生人最后却被煎熬成一个疯子。

她绝对不要这样。

凤仪宫内的诸人因为景凛的到来变得诡异起来,按理说宫妃们面对皇上就算不是蜜蜂见了蜜。也应该像苍蝇见了垃圾堆似的往上扑,然而宫妃们谁都没有。反倒一个个战战兢兢显得很害怕,而景凛却似乎很喜欢看她们这样子害怕的表情。

阿依猜测,该不会是因为景凛在宫里时也有那种奇怪的癖好,所以细皮嫩肉的妃子们才会对他惊惧不安吧。

就连皇后公孙凤对景凛亦不是很热情。她虽然在笑,笑得灿烂,但是那样的灿烂在阿依看来却很勉强。

唯有林惠处变不惊。依旧在贤良温婉地微笑着,看得出景凛虽然对她态度不坏却并不很喜欢她。或许是因为林惠虽算不上痴肥身材却略显圆胖,又已人到中年,那富态相算不上难看,但也的确引不起男人的兴致。

这些宫妃里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夏莲,夏莲在看见景凛时就开始对他媚眼如丝地*,景凛倒也不拒绝,在她鼓鼓囊囊的大胸脯上扫了一眼,含笑说:

“莲儿穿了这身衣裳看着越发水灵了!”

夏莲咯咯一笑,眼梢漫上一抹妖娆,莺声含媚:“皇上可喜欢臣妾的这身衣裳?”

景凛笑着,也不回答,却在她胸前拧了一把,惹得周围的人面红耳赤。阿依却觉得十分平常,两个变态人物碰在一起,不管怎么做她都不觉得奇怪。

景凛在上首的龙椅上坐下,公孙凤立刻对景凛禀报了公孙大夫人欲为筹备赈灾款出一份力的事,引来景凛的夸赞,公孙凤又说到阿依愿意出三份赈济灾民,景凛的眸光落在阿依身上,苍色的嘴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秦小大夫竟这么大方!”

阿依站起身,垂着眼帘道:“赈济灾民这样的事臣妇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景凛笑了一声:“说起来,朕前些日子听说你成亲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去道贺了,一度造成万人空巷,这样的事朕只在去年年底时听说过……”

他指的自然是秦泊南被处斩的那一次,室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阿依宠辱不惊地立在那里,不发一言,亦不胆怯。

景凛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懒洋洋一笑,漫不经心地道:

“难怪会有人说风范继承下来了,秦小大夫,你该庆幸你自己是个女人。”

众人闻言皆心脏一凛,即使景凛没有明说,在场的人却也都听明白了景凛的意思。虽然当初有那七宗罪作为名正言顺的处斩证据,但人们心里都知道,皇上处死秦泊南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因为秦泊南在民间的名声太响亮,现在皇上对阿依这样说,自然是因为万人空巷事件让皇上知道阿依在民间亦颇有盛名,好在她是女人所以才没让皇上疑心,不然她的下场必然也会和秦泊南一样。

“既然身为女儿家,又已经出了阁,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毕竟你也算是个小美人儿。”景凛毫不掩饰地兴致盎然地望着她,阴阳怪气地笑说,那笑声虽然漫不经心,却绝对是一种警告。

墨砚心里恼怒,却因为上面的是君他是臣,只能隐忍不发。

女眷们的面色亦变得古怪起来,总感觉皇上这是……在用语言公然调戏墨侍郎夫人。

阿依依旧垂眸敛目,淡声开口,语气平静除了恭顺只有恭顺:

“皇上教训的是,臣妇既然已经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自然才是最首要的。”

景凛显然对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眸光幽深,却没再说什么。

景凛在凤仪宫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墨砚没有成功带走阿依,反而被景凛一同叫走了,景凛吩咐公孙凤中午留饭招待公孙大夫人、公孙柔、蒲荷郡主和阿依,好好商讨一下赈灾的事,公孙凤应下了。

不过还没等到中午变故就发生了,一个宫女在上茶时将茶碗结结实实地扣在了阿依的裙子上,公孙凤气愤地责骂过后,又命那个宫女带领阿依去换衣服。

阿依告了罪,起身跟着宫女出了正殿往偏殿走,转了一个弯,当一直保持着思考能力的阿依发现那名宫女越走越快并且越走越偏僻时,心下冷笑一声,忽然坐在长廊的栏板上,对那个宫女说:

“我腿抽筋了,走不动,反正只是外面的裙子湿了一层,劳烦姑姑替我去拿一条裙子来,我在这里换就好了。”

“这里?这里怎么行?”那宫女大吃一惊,连忙说。

“有什么不行?劳烦姑姑再拿一条毯子来,我让我的丫头在周围一裹,解了旧的换上新的就行了,反正这里是内宫,又没有男人,怕什么。”

“可是……小墨三夫人,若小墨三夫人走不动,奴婢可以背小墨三夫人……”

“哪敢劳动姑姑,姑姑只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了,我都不在意,姑姑你在意什么?”阿依歪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漫不经心地问,“还是说,姑姑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想对我做什么?”

那宫女微微一怔,唇角僵硬,不自然地笑道:

“小、小墨三夫人这是哪里话,奴婢哪会对小墨三夫人做什么……”

“有劳这位姑姑了。”阿依略一颔首,淡声说。

那宫女面色僵硬,不知所措,想要强迫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强迫她,此处离正殿又没有多远,生怕她会嚷起来自己倒霉,更别提她还带着一个跟屁虫似的丫头。若是寻常的官宦夫人也就罢了,可是这对主仆怎么看都不像是帝都城内常见的没脚蟹女人,尤其她还曾听说,秦小大夫可是上过战场敢给活人开膛破肚的,在她心里,能做这些的女人和擅长阴邪巫术的巫婆没两样,犹豫了半晌,咬了咬牙,快步去了。

“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绿芽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凝眉问。

阿依微微一笑,对她淡声道:

“一会儿会来个了不得的人,你记得看我的右手,若是我对你做这个手势你就拼命地给我狂喊‘来人啊,救命啊’,记住一定要一边狂喊一边往正殿那边跑,但千万不要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绿芽虽然不太明白,却直觉事情很严重,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重重点头。

阿依便懒洋洋地歪靠在红漆木柱上,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令绿芽瞠目结舌胆战心惊的画面出现了,身穿明黄色龙衮的皇帝赫然入目,把她吓得两腿一软,慌忙跪倒在地。

景凛远远地望着阿依,眸光深邃,绷紧的下巴似含着薄怒,他在打量她,想看清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阿依明知道景凛已经出现,却装作看向别的地方,一直到绿芽愣了愣之后悄声提醒她:

“奶奶,皇上来了!”

阿依这才装作才发现一般,煞有其事地对景凛道:

“臣妇腿突然抽筋了,无法起身行礼,还请皇上恕罪!”(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被迫的私会

“腿抽筋了?”景凛负手走过来,眸光高深莫测,望着她似笑非笑,“真的抽筋了?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臣妇哪里有欺君的胆量,臣妇若是好好的,又怎么会说自己抽筋了,臣妇又没有没病找病的癖好。”阿依眸光淡淡,道。

景凛不答,径直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看了绿芽一眼,又看向阿依,然而阿依并没有遣走丫鬟的意思,于是景凛沉声开口,吩咐道:

“你先下去。”

绿芽心中惶恐,战战兢兢地望向阿依。

“退下吧。”阿依顿了一顿,平声吩咐。

绿芽犹豫了一下,屈了屈膝,转身远远地退开。

景凛和阿依并排坐在栏板上,景凛望向阿依,也不做声,只是用一种压迫性极强、不容许反抗、只是一味强迫顺从的眼神望着她。阿依却淡定地望向远处,波澜不惊,眸光如水,不起一丝涟漪。

“你倒是好胆色!”良久,景凛冷哼了一声。

阿依不回答,也不看他,静静地半低着头,望向远处墙根下的花朵。

景凛的眸光微沉,忽然伸出手捏起阿依的下巴,强迫她面向他。

粗暴,冷酷,阴厉,他的手指冰冷,明明是在夏天,却泛着一股似正在一点一点地*类似于腐尸的味道。

下巴很痛,阿依却似感觉不到这样的痛,她淡淡地望着他,平声问:

“皇上这是做什么,臣妇好歹也是朝臣之妻,皇上对臣妇如此行为。若是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朕是皇帝,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朕高兴,朕现在就在这里办了你也可以!”景凛望着她,不可一世地冷笑道,“你以为谁能救得了你。谁又能真正做你的靠山?秦泊南倒了现在是墨砚?墨砚他就是锋芒再锐利他也只是一个臣。而朕是君,这全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够忤逆朕!你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朕甚至可以把你玩完了再把你杀掉。就像杀掉秦泊南一样。秦泊南他名望再高又怎样,最后还不是一样死在了朕的手里,连他亦是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你!”

阿依依旧淡漠如初。不语。

景凛更紧地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阴森冷然地嗤笑着问:

“你现在的心里是在恼恨朕吧,恼恨朕处死了秦泊南?”

“皇上这是怎么说,皇上要杀死谁是皇上的自由,皇上就算要杀死全天下的人亦没有人会说什么。臣妇只是一介女流,以臣妇这样卑微的身份竟然敢去恼恨皇上,这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景凛望着她一马平川的脸。过了一会儿,冷笑一声。放开她的下巴: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若是那个时候你肯来央求朕,朕或许还可以饶秦泊南一条命,只可惜墨砚却选择把你藏了起来,你也因此失去了救秦泊南一条命的机会。”

你杀先生明明是因为怕先生篡位,又不是因为想要跟他抢女人,这会儿竟然说会为了女人放先生一命,你这究竟是在把谁当傻子?

阿依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依旧淡淡的,一言不发。

这样的反应并不能让景凛满意,他再次粗暴地捏起阿依的下巴,冷声问:

“百仁堂的秘方可是在你手里?”

“什么秘方?”阿依皱了皱眉,不解地问。

“百仁堂一百五十味秘药,秦泊南不可能没有留一手,他一定是传给了你。”景凛一瞬不瞬地锁定住她的眼眸,仿佛十分笃定,一字一顿地说。

“据说百仁堂秘药传男不传女,更何况臣妇虽然拜过师却只算是门徒,臣妇又不是秦家血脉,那些秘药怎么可能会传给我?”阿依啼笑皆非地反问。

“秦泊南那样宠爱你,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留给你。”

“先生留给臣妇许多箱嫁妆,这个皇上不是知道么,虽然臣妇并不知晓,不过那些嫁妆皇上应该也都查验过了。”阿依淡声回答。

“你可知道,欺骗了朕,你就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灭九族,你现在是护国侯府墨家的人,一人犯罪连累的是墨氏一族。”景凛沉声警告。

“臣妇自然知道欺君之罪是什么。”阿依淡声回答。

景凛看了她一会儿,她却依旧平着一张小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可曾对你提过宝藏图的事?”他忽然问。

阿依愣了愣,望向他,依旧面无表情:

“宝藏图?那是什么?”

景凛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然而她没有表情,偏她平常也没有表情,这竟让人突然有种看不透她心思的挫败与恼怒感。顿了顿,他冷笑一声:

“看来秦泊南对你也不过如此么,朕还以为他会有多么疼爱你,没想到竟然什么重要的事都没有告诉你,就连那一百五十味秘药也不肯传授于你,枉费了你对他那么忠心。”

“国有国法,门有门规,传男不传女的秘方自然不能传授给我一个女子,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外人,这并没有什么不对,难道皇上若是宠爱一个女人,就会不管是什么都给她吗?”

景凛看了她一眼,呵地笑了,这一次没有再以蛮力粗暴地对待,而是轻柔地捏起她的下巴,一张饱经了岁月沧桑却依旧泛着俊美痕迹的面庞靠近,含着一丝挑逗,诱惑问:

“你想要朕给你什么?”

阿依看着他,顿了一顿,淡声道:“皇上,你离得太近了。”

景凛微微一笑,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在她肌肤上轻蹭了蹭,低声道:

“你就从了朕如何,只要你从了朕,不管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哪怕你想让墨砚官居一品朕也可以答应你。”

“……皇上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给女人的夫君升官的皇上。”阿依淡声道,不着痕迹地自他手里退了退。

“哦?那你说朕是哪一种皇上?”景凛再次欺近,饶有兴致地笑问。

阿依不答,淡声道:“皇上,这里是凤仪宫,若是有人看见这样一幕,他们不会以为皇上对臣妇有什么想法,他们只会以为臣妇是勾引皇上的荡妇*,臣妇虽身份卑微,却也不想因此被误会被人到处说闲话毁了名声。”

“你若是肯从了朕,谁敢说你坏话,朕砍了他,如何?”景凛含笑望着她问。

“皇上该不会经常对大臣之妻说这样的话吧?”阿依平声反问,再次避开他的欺近。

“你是想知道朕和几个朝臣之妻幽会过吗,小丫头好大胆,问出这样的话也不怕朕割了你的舌头,不过朕倒是喜欢你这样不卑不亢无畏无惧的性子,很多,朕引诱过的有许多,主动爬上来的也有许多,毕竟朕是皇帝,不过敢于拒绝朕还敢与朕使手段的,你还是第一个。”

“皇上……”阿依突然唤了一声。

“嗯?”景凛观察着她的表情,淡淡地哼了一声。

却见阿依忽然两眼一闭,竟然从他的手里脱离,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因为太过突然,景凛一时没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有点呆住了。

紧接着,就听见绿芽站得远远的一面看着倒地不起的阿依,一面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道:

“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奶奶!奶奶!救命啊!”

不仅扯着嗓子喊,还一边喊一边向前跑,跑动时却还没有让阿依离开她的视线,而是来来回回像只被困在瓶子里的耗子似的来回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喊“救命”。

此处是凤仪宫,多侍卫多宫女多太监,此处又不是景凛预先清场的偏僻处。

景凛的脸刷地绿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竟然被诬陷了,堂堂的一国之君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诬陷了,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敢诬陷一国之君,简直不知死活!

一张脸被气得狰狞扭曲,然而下一秒,呼呼啦啦一大群人蜂拥而至,太监宫女侍卫全齐,不仅如此,奔跑在其中的人竟然还有新晋的太子爷五皇子景灏。只见景灏撒丫子飞奔而来,语气急促地说:

“父皇,秦淮两岸八百里加急已经送来了,杨总管正在到处找父皇呢。咦,这不是墨侍郎夫人吗,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去传御医!父皇放心,大概是天气太热墨侍郎夫人中了暑热,父皇虽然关怀下臣之妻,但墨侍郎夫人却担不起,还是由儿臣替父皇把墨侍郎夫人送到皇后那里,再派人去通知墨侍郎,父皇快点去御书房吧,国事要紧。”

景凛瞅了他一眼,面部表情极其可怕,泛着恍若地狱幽冥之火的死气与森寒,竟让景灏觉得不寒而栗,然而想到三哥交代的,又连忙头皮发麻地忍住。

景凛看了他片刻,一言不发,转身,悻悻地拂袖离去。

景灏一直望着他走远了,不会再回来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望向依旧双眸紧闭的阿依,顿了顿,轻拍她的脸,唤道:

“墨侍郎夫人!墨侍郎夫人!”

“奶奶!奶奶!”绿芽跑过来跪在地上满眼恐慌地叫道。

两个人一连唤了好几声,直到绿芽在阿依的人中上掐了一下,阿依才嘤咛一声,幽幽转醒,眼神迷茫地望着二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争,暗涌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似觉得阳光很刺眼,阿依抬起手臂遮挡住太阳,虚弱地问。

“奶奶突然晕倒了,奶奶觉得哪里不舒服?”绿芽担忧地问。

阿依细细地品了一会儿,轻摇了摇头,淡声道:

“大概是中了暑热,觉得有些恶心,不打紧。”

绿芽立刻满脸欢喜地扶起阿依,关切地道:“奶奶站起来吧,别在地上躺着,地上暑气更重。”

阿依点点头,扶着绿芽的手慢慢地站起来,眸光落在景灏身上,故作不解地问:

“咦,这不是太子殿下吗?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奶奶突然晕倒,是太子殿下赶过来救起奶奶的。”绿芽连忙解释道。

阿依恍然,慌忙屈了屈膝,浑身不适却勉强撑着,含笑弱声说:

“多谢太子殿下。”

景灏的面皮狠狠一抽,心想你是唱戏的吗,一张竹板脸竟然也能这样地唱作俱佳,若不是本太子最爱看戏,一定会被你给骗了,还以为你真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晕倒在皇上面前的呢!

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却没露出来,拳头放在嘴唇边轻咳了两声,淡道:

“既然墨侍郎夫人身体不适,就回去吧,本宫送你出宫,以免你迷路惹墨侍郎担心,再怎么说墨侍郎也是当朝重臣,本宫多照顾他夫人一下也是应该的。”

“多谢太子殿下,只是臣妇还没有与皇后娘娘道别,就这样子走了若是皇后娘娘责怪下来……”阿依皱起眉,十分为难地说。

“皇后娘娘素来宽厚,你身体不适皇后娘娘会理解的。本宫这就派人去向皇后娘娘说明缘由,墨侍郎夫人与本宫一同出去吧,本宫的肩舆就在外面。”

阿依应了一句“是”,再次道了谢,跟着景灏一路出了凤仪宫,太子的肩舆果然稳稳当当地停在凤仪宫外。

阿依跟着景灏上了肩舆,好在太子爷的肩舆够大。两个人坐在上面并不显得拥挤。

景灏就这样将阿依送到朱雀门外。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阿依走下肩舆,再次对景灏道了谢。景灏挠了挠头,又摆了摆手,道:

“我也是因为三皇兄突然开口求我帮他一个忙,再说你又救了祁心。而且……我还真没想到,父皇他竟对你。啧,父皇也真是的,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要对你……”他似很难接受。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道,“罢了。你快走吧,这一次应了皇后的召见也就算了。以后没什么要事最好别再进宫来,你们家不是还有一个公孙柔吗,把参加宫宴的事情推给她不就成了,反正你们又不分大小。”

“是,多谢太子殿下提点。”阿依施了一礼,轻声说。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景灏挥挥手道。

阿依告辞过后,带领绿芽上了景灏事先为她们准备的马车,马车立刻向皇宫外行驶去,景灏一直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宫门外,确定不会再有危险了,这才转身,才要登上自己的肩舆,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朱雀门外飞驰而来,马上一人蟒袍加身,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正是宁王殿下景澈。

景灏虽然知道因为册立太子的事景澈变得与他越发不睦,然而景澈终究是他的兄长,他也不能乱了长幼的规矩。其实他压根就不想当这个劳什子太子,他只想做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藩王,然而父皇已经隐隐知晓他与祁心的事了,据闻是景澈告的秘。

他虽然并不在乎,他压根也不想隐瞒他和祁心的事,他和祁心是认真的,并不是玩玩而已,然而他也知道一旦事情曝光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还会为祁心引来杀身之祸。一方面他想要全世界都知道都接受他与祁心的情,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鲁莽会让他永久地失去祁心。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不知为何,关于奏请他为太子的折子竟如雪片一般地飞上朝堂,这等离谱的事就连他才听闻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然而也就在那时,他在和墨研饮酒诉说苦恼时,墨研对他说,只要他收敛起来做个好太子,让父皇满意让大臣满意,他就可以顺利登基,一旦顺利登基为帝,到时候他想要祁心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他甚至还可以修改律法允许男妻,到了那时他就可以和祁心光明正大昭告天下了。

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对于他来说十分具有诱惑力,只要是为了和祁心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去做,于是现在,他正在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而努力,哪怕是因此得罪了二皇兄,他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嗬,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么!”景澈从马上下来,慢悠悠地踱过来,阴阳怪气地笑道。

景灏心里很讨厌他这样阴阳怪气的,却因为兄友弟恭,不得不应了一句:

“二皇兄。二皇兄今日怎么没有来早朝,父皇可是因为二皇兄缺席了早朝生了好一会子气。”

景澈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继续阴阳怪气地道:

“我只是今儿身子不适,起得晚了些,父皇他老人家又何必如此生气。父皇他既有老三那样贤能能干的,又有太子殿下这样宽容厚道的,两个儿子捏在一起完美无缺,又何需我这样的残次品。”

景灏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二皇兄这是怎么说,我和二皇兄同为皇子,理应当一同为父皇分忧,为大齐国的发展尽一份力才是,二皇兄说的意思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身为皇子要时时刻刻为了大齐国着想才是。”

他这样的论调让景澈越发恼火,眼角微凝,看着他冷笑一声:

“我哪里敢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太子殿下自小就受父皇宠爱,虽不是皇后肚子里托生的,却是公孙昭容所生,因为是一家子,现在就连皇后娘娘也对你关爱有加。我虽然自幼记在皇后名下,实际却是一个不受宠还病死了的嫔的儿子,从一开始我与太子殿下就是云和泥的差别,太子殿下明知道这些却还称‘我们’,在下真是倍感惶恐。”

景灏眉头皱得更深,不悦地道:

“二皇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兄弟一场,如今我不过是被封为太子,二皇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夹枪带棒又对我百般不满,二皇兄你若是哪里看不上我你尽管说出来,这样子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意思!”

“的确没意思。”景澈冷笑一声,大喇喇地道,“太子殿下多心了,在下哪里敢对太子殿下心怀不满,在下巴结太子殿下还来不及呢,在下可是害怕万一哪一天惹恼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记好了这笔账,过后再砍了在下的脑袋!”

景灏听他越说越不像,内心恼火,脚一跺,愤愤地道:

“二皇兄,你今天简直不可理喻!我不想再和你说了,我先回去了,二皇子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父皇解释你今儿早朝缺席的事吧!”说罢,登上肩舆,怒气冲冲地离开。

景澈立在地上冷冷地瞪着景灏的肩舆远去,良久,狠狠地啐了一口,冷笑道:

“死断袖,你以为当上了太子你就能变成皇上吗,我呸,想和我争,你还嫩了点,老子就算搅乱了天下也不会把皇位让给你,别做梦了!”

一双修长的三角眼里掠过一抹阴鸷嗜血的寒光,冷峻的唇角抿起,似冷笑,又非冷笑。

……

阿依被马车送回了护国侯府,平安归来,回到房间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顿了顿,想起刚才景凛的触碰,心里一阵扭曲的恶心,不肯用正房的大浴缸,而是命人拿了浴桶烧了药水,泡在水里一遍一遍地洗着,直到差一点将下巴搓掉皮才肯罢手。

心中的憎恶感越发浓厚,恶心的东西全部消失好了!

她坐在妆台前望着镜子,冷冷地想。

就在这时,雪盏从外面进来,看见她,讶然地问了一句:

“三少奶奶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三少奶奶不是和藕湘院的三奶奶一同入宫去了吗?”

阿依正烦躁,皱了皱眉,红笺已经回家待嫁去了,而这个院里资格最深的便是雪盏。阿依讨厌别人擅自闯入她的房间,然而这个雪盏也不知道从前就是有这样的规矩,还是故意太没规矩,总是不请自来不请自入,让她的心里很是烦躁。

并不回答,沉默了良久,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仿佛正等待她的回答似的,不禁皱了皱眉,回过头看着她问:

“雪盏,我没入府之前你也是这个样子吗,也不通报一声就径直从外面进到主子的房间里来?”

雪盏微怔,紧接着心里产生了一丝抵触,皮笑肉不笑地道:

“三少奶奶为何如此问,奴婢身为三少爷的贴身丫鬟,这身份本来就是通报的,通报的又哪来的需要通报,三少奶奶过去不也是丫鬟么,想必三少奶奶对这些事应该很了解才对。”

阿依杏眸微眯,看了她一会儿,哧地笑了:

“你说的没错,不过现在这屋子里头不一样了,现在住在这屋里头的人是我,我不喜欢丫鬟不在门外通报一声就进来,希望你记得这一点。”她淡漠地说。(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雨

雪盏面色微变,眼里掠过一抹薄怒,顿了顿,沉声道:

“虽然三少奶奶如此说,可以前奴婢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三少爷也并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奴婢想既然三少奶奶要改变规矩,这屋子里也并不是三少奶奶一个人居住,还有三少爷,三少奶奶还是先与三少爷商议一下再做决定,以免突然改变了规矩引起三少爷的不快。”

不过就是一个进门通报的问题竟也能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阿依心情不快,这会儿越发不快起来,看着她,冷冷地道:

“以前三少爷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那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把你看在眼里,可是现在我觉得你不通报一声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觉得很不愉快,既然我已经成了你的三少奶奶,我现在就是你的主子,是这个屋子里的主子,我是否要与三少爷商议那是主子之间的事,你听从我这个主子对你的命令那是你作为丫鬟的职责。身为丫鬟没有反驳主子的权利,你作为贴身丫鬟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我实在不愿意责备你作为一个丫鬟职业素养竟这样差,但聪明的丫头应该一遍就能听明白主子的话,你若是连这都听不懂,我觉得你还是回去重新学一学该怎样做个丫鬟会更好。”

雪盏面色惨白发青,她作为贴身丫鬟跟着三少爷这么多年,备受府内主子的喜爱,又被府里的其他下人争相巴结,还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气得浑身乱战,却哑口无言。

“还不下去。”阿依看着她气哼哼的样子,越发觉得恼火。冷声道。

雪盏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眼睛一眨,竟然哭了出来,转身委委屈屈地跑走了。

阿依觉得一阵恶心,她做丫鬟的时候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可从来没有敢在主子面前这样跑开过,这样的从业态度也配做丫鬟,简直太小瞧丫鬟这个行当了!

“奶奶。奴婢简直快要气死了!雪盏她对奶奶那是什么态度。奶奶干脆和三少爷说一声把她打发出去得了,反正这院子里的丫鬟已经够多了!”绿芽被雪盏傲慢又娇贵的态度气得脸都绿了,怒声道。就差跳脚了。

“我现在要静一静,你也别嚷嚷了,有嚷嚷的工夫你出去给我留意一下雪盏的动静,我要休息一下。把门关上,谁也别来打扰我。”阿依说着。起身走到床边,一头扎进被子里,不再动弹。

绿芽以为她不舒服,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带上门,让碧洗守着,自己悄悄跟踪雪盏去了。

阿依卧在床上想着景凛的事情。景凛果然有怀疑过宝图在她身上,也难怪。先生只有两个门徒,而她不仅最受宠爱且与先生的关系暧/昧不明,坊间关于她和先生的谣言已经传出了许多版本,再这样下去阿依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野史里著名人物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景凛才会以为先生有可能把宝图交给她了吧。

既然景凛这样想,找寻宝图的其他人肯定也会这样想。

然而这也只是他们的一个希望罢了,毕竟按照常理,把那样一张危险的藏宝图交给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这既不符合先生的性格,更何况若她当真如传说一样备受宠爱,先生就更不可能会将那份引得四处争抢的宝图交给她了。

因而纵使各路人马会怀疑到她头上,这样的怀疑也不会太彻底,恐怕他们更倾向于相信秦泊南私下里培养了秘密组织,藏宝图和百仁堂的秘方更有可能会在他培养出来的秘密组织里。

这的确是很好的想象力,阿依直勾勾地望着床顶,良久,朱红的唇抿了抿,或许她可以再为这则想象力添一把柴禾,把这样的猜想变成现实,如此既可以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又可以借此机会瞧清楚对藏宝图感兴趣的到底有几路人马。

还有关于宝图上的地址沙化省石头山的事,她已经吩咐电前往沙化省与麒麟山庄的人一同调查了,也不知道多久才会出结果,希望能快一些,让人反胃的东西一天不除掉,她就会难受一层。

该失的东西还是尽快全部消失掉吧!

……

不知不觉熟睡过去,睡梦中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触碰她的嘴唇,这一次的触碰是微湿的触感,有人仿佛在吃年糕似的吸吮着她的唇瓣,再轻轻地咬上一口,让她觉得微痛微痒,心尖发麻觉得怪怪的,她呆了一呆,迷迷糊糊中本能地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啪地一声脆响,整个屋子安静了!

待阿依因为这一声完全清醒过来时,却见墨砚正坐在床沿黑着脸瞪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阿依狐疑地问:

“墨大人,你偷袭我?”

墨砚面色微变,紧接着正气凛然起来,半点也不觉得心虚地淡声回答:

“我没有,是你的错觉。”他怎么可能会告诉她他因为望着她沉静的睡颜越望着心里越痒,以至于一时没忍住俯下头去就亲个不停。

“我刚刚打到墨大人了吗?”阿依蹙眉回想了片刻,问。

“没有,是你的幻觉。”墨砚哪里肯承认自己竟然被女人甩了一耳光,半点不觉得心虚地回答。

阿依又回想了片刻,接着便丢开了,看了看天色,已经夜幕降临,起床下地,径直去浴室简单梳洗了一番,出来时问墨砚:

“墨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皇上之后可有对墨大人说什么?”阿依继续问。

一提到这个,墨砚的脸色难看到可怕,自己老婆自己都还没有染指竟然先被一个老色鬼给调戏了,偏他又不能立刻去宰了那个老色鬼,只能在肚子里生闷气。

阿依望着他铁青的脸色,眼眸微闪,低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两人静默了良久,只听墨砚沉声开口道:

“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早晚我会替你都找回来。”

阿依没言语。

“既然已经进宫面见过皇后娘娘,一切就算结束了,今后你不必再进宫,就算再召你进宫你也不必再去了。”墨砚继续说。

阿依静静地点了点头。

墨砚抬眼扫了她一下,欲言又止,犹豫了良久,轻声问:

“你没有被怎么样吧?”

阿依摇了摇头。

墨砚望着她,又默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再追问下去,亦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而是说:

“吃饭吧。”

阿依点了点头,两人来到堂屋,堂屋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份例菜,阿依并没有胃口,却还是在桌前坐下来。绿芽从外面进来,打起帘子时阿依隐隐觉察到从外面刮进来一股很强烈的风,皱了皱眉,问绿芽:

“外面起风了?”

还不待绿芽回答,墨砚已经先开口道:

“天阴的厉害,怕是要下雨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起,把绿芽吓了一跳,就是连阿依也忍不住下意识向窗子望去。

只听哗地一声,瓢泼大雨声瞬间飚大,填满了全部听觉,窗外的天空通红通红的,就像喝醉了酒突然狰狞起脸撒酒疯似的,红得凶狠,红得怕人。院子里的丫鬟乱成一团,纷纷跑到各处去关窗子,绿芽也连忙奔过去将堂屋的窗子关上,然而雨水已经潲进来,单单是关个窗子就湿透了衣袖。

这样的雨势让阿依有些心神不宁,呆滞了片刻才从已经关闭了的窗户上回过神来,眸光落在绿芽放在桌上的大红色烫金请柬上,拿起来,展开来,狐疑地问:

“这是哪来的?”

“这几个是下午时几个府送来的请柬,荣王妃初八请奶奶去参加赏花会,大理寺卿夫人初九请奶奶去家里看戏,还有十二那天是礼部侍郎夫人的生辰宴,请奶奶前去吃酒。”绿芽笑着回答。

阿依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帖子翻了一遍,淡声道:

“这些个都是请墨三少奶奶的。”

“是。”绿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把这些待会儿送到藕湘院去交给公孙柔。”

“嗳?”绿芽愣住了,这么做不是把到手的权利拱手让人吗,她心里急了,然而有墨砚在场她又不好劝,一张脸都快急得皱起来了。

“都是墨三少奶奶,谁去都一样,公孙柔比我更会跟那些王妃诰命应酬,反正公孙柔呆在家里也没有事情做,不如出去参加宴会散散心。”

墨砚夹着菜斜了她一眼,轻哼道:“你分明是嫌麻烦,却说得好像你是为了她好一样。”

“我是嫌麻烦,也是为了她好,两者并不冲突,再说若是她出去交际,会比我出去交际给墨大人带来的好处更多。”阿依轻描淡写地道,将请柬递给绿芽,“去把这些送去给公孙柔,你亲自去。”

绿芽满心的不愿意,扭了扭身子,还是接过请柬不甘不愿地去了。

墨砚淡淡地扫了阿依一眼,总觉得她的心情似乎有些莫名地焦躁。

夜里。

当墨砚洗过澡出来时,却发现阿依正坐在窗前发呆,此时雨势比刚刚小了许多,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她就那样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墨砚问她在做什么她也不答,只是摇摇头便上床睡下了。

墨砚皱了皱眉,一头雾水。(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怀抱,除夕,忌日

即将入秋的炎炎夏末,雨夜依旧带来了一丝微凉。

这一夜,阿依做了许多梦,她梦到了幼小时候的她迈着不甚灵便的步子跟随人牙子走街窜巷的日子,小小的短腿跟不上大人,换来的不是拥抱而是一顿暴打,她记起了那个时候被打得鼻血横流,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哭号得很厉害,最后引来了人,有人报官,之后殴打她的那个人被送进大牢,而她则被衙门收容之后转卖给了一个门户人家。

她梦到门户人家对她很不好,不给饭吃还经常打骂,逼她学习唱曲跳舞,在那里帮工的猥琐男人还时常趁着妈妈不在时将她从上摸到下。之后青莲教作乱,整座城镇被化作一片火的海洋,门户人家被烧毁,她无处可去,漆黑的夜里除了风声、火声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抱着膝盖无助地在遍布瓦砾的墙角下脏兮兮地哭泣。

那一夜火光冲天映红了整座城镇,那一夜是冬季,刺骨的冷风所带来的温度她的每一寸肌肤仍旧记得。

她梦到自己又一次被拐走,然而毫无办法,因为若是她不跟那人走,她就会饿死冻死在街头。

她梦到自己被那个人带着跟随逃难的人群步行、坐船,无论是水里还是陆路皆满目疮痍,尸骨成堆。灾民遍地,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会有人死亡,因为饥饿引发的谋杀、抢夺、偷盗、卖身比比皆是,尸腐的味道充斥在暗无天日的上空,凄惨的嚎哭在神经早已麻木了的人们的耳畔不间歇地回荡。

那个时候的江南简直就是人间炼狱,直到现在,她依旧记得那一份仿佛印刻进骨子里的恐慌。

她梦到那个拐走她的人还没有把她卖掉就被青莲教的人杀死了,她再次在兵荒马乱中成了孤单一人,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时候的心境,哪怕是人牙子也好,哪怕虐待她也好,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不是让她一个人,怎样都好。

她最终还是被不知哪路的逃兵抱了去,几经辗转,又一次卖进了门户人家,然而那个时候,无论是打骂还是欺辱她都已经习以为常,即使她生了那些病,即使她感觉她快要死去了,她也没有半点恐慌情绪。他们说她就像一潭死水,他们说她呆呆的就像一根木头,然而不管他们说什么,不管他们怎样打骂她,她就是没有表情。

今天晚上,伴随着一场豪雨,她似乎梦到了许多凄凉的事情。

她梦到了那些被她深藏在心底永远都不愿再去触碰的回忆,她梦到了在做丫鬟时受到的欺凌,她梦到了她被下狱,漆黑的牢房里尽是蛆虫鼠蚁,她梦到了自己被流放,寒冬腊月,被用鞭子抽赶只能不停地前进,哪怕已经冻僵,哪怕已经快要饿晕过去,却仍旧要不断地前进。

她冰冷的人生就是这样,仿佛永远都被浸泡在寒冷的冰天雪地里,直到她遇到了先生,是那样的温暖,是那样的光明,是那样的耀眼,他含着温煦的笑温柔地抚摸着她脏兮兮的头发,他给了她一切,然而后来他却死去了,死在了她身旁,她空学了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他……

墨砚猛然惊醒过来,窗外绵绵细雨依旧在下,低泣声真实地从枕畔传来,正在被极力压抑住似的,听起来极其凄凉极其可怜。他微怔,半抬起身越过枕头望去,她竟然正在哭泣,正在睡梦中哭泣,他并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样的梦,必是极凄惨的,然而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仍旧在下意识地刻意压抑住自己。

墨砚呆了一呆,忽然觉得一阵心如刀绞,很不好受。

她依旧在哭泣没有醒来,滚滚落下的泪水越流越凶,低泣声已经转化为呜咽声,她下意识咬紧了嘴唇勉力克制。

墨砚的心里越发不好受,将枕头墙抓起来扔到地上去,紧接着身子往前凑了凑,来到她身边,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从她的脖子底下穿过去,紧接着掀开被子,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轻轻一拉,正在睡梦中哭泣的阿依便咕噜噜地滚进他的怀里,侧卧着蜷缩在他的臂弯,湿漉漉的小脸贴近他温暖的胸口。

他用自己的被子将她盖好,用一只手臂将她小小的身体圈在怀里,又用另外一只手隔着被子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仿佛在安抚被梦魇住了的小孩子似的。

薄凉的雨夜,却突然出现了一副温暖的怀抱,沉浸在浓厚的灰雾里茫然无措视线模糊的阿依看不清这副怀抱的主人是谁,却觉得很温暖。属于人的温暖体温从他的身上滚热地传来,渗透进她冰冷得仿佛要被冻僵了的身体内,让她的四肢一点一点地温暖起来,因为被冰封了而变得麻木晦暗的心脏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地融化,融化成水,温润微凉地包围着她,使她情不自禁地向那副怀抱更紧地靠了靠。

她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呼吸渐渐沉匀起来,亦渐渐停止了抽噎,似睡熟了。

墨砚依旧在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并没有将她放开。

窗外,雨依旧在连绵不绝地下……

第二天一大早,阿依起床之后照镜子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两只眼睛竟然全肿了,愕然问墨砚:

“墨大人,为什么我的两只眼睛全肿了?”

墨砚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看了她一眼,不答,径自去浴室梳洗了。

阿依哑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墨大人好像心虚了,难道是昨晚墨大人又踢她把她的眼睛踢肿了?

然而怎么想怎么觉得这种事不可能,不禁越发狐疑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公孙柔一直在忙于应酬各家的宴会,她坚定地认为这是因为墨砚认同并相信她,所以才会让她出席这些重要的场合;她坚定地认为这是因为墨砚重视她,所以才会让她在外面单独使用“墨三少奶奶”这个称谓;她坚定地认为这是因为墨砚心里还有她,所以才会舍弃阿依而选择她公孙柔。

于是她得意洋洋,在阿依面前继续夹枪带棒。

阿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她之所以能出席这些宴会是因为她想让她出席,墨大人压根就不在乎。

时间一眨眼便来到了除夕。

墨砚在除夕前的一个月整个人便变得很不好,莫名地心浮气躁,总是想发火。

崇元四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日,除夕,墨砚与阿依成婚六个月零二十四天,亦是秦泊南一周年的忌日。

除夕之夜宫中设宴,宴会在正午时进行,大概未时结束,帝都内所有的王公大臣诰命夫人都要入宫去参加宴会。

阿依自然是不会去的,入宫时墨砚都会携公孙柔一同出席。

墨砚换好了大礼服,阿依顺手替他平整了一下衣领,将他送出门,墨砚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回过头望着她,似欲言又止的样子。阿依看着他,等待他开口,然而他望了她一会儿,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一言不发地转身,径直向前走了一步,却又突然转回来一把勾住阿依纤细的腰。

阿依吓了一跳,他靠了过来,目不转睛地锁视住她的脸,俊美无双的脸庞向她欺近。阿依以为他要亲她,这半年他每天都会亲她的嘴唇,由最开始的讨厌排斥到现在,可以说她已经习惯了。

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蔷薇花瓣似的朱红色嘴唇缓缓靠近,认命地等待那柔软的触感降临,然而他却在离她的嘴唇一指宽的距离停住了,望着她嫣红的唇,似犹豫了一会儿,紧接着在她的微诧里退开,并松了勾住她腰肢的手,旋即后退半步,转身,沉默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依讶然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他哪里不对劲。

接近正午时分,阿依立在空无一人的院落内,这个时辰的院落内总是寂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似的,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眸光微黯,过了一会儿,才再次仰起头,望向头顶如被水洗过的晴空上阳光明媚,云淡风轻,良久,似自语又似对人说一般地轻道了句:

“先生,已经一年了呢……”

说到这里便哑了口,她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说出来,然而一股脑儿地涌到嘴边时却又像是茶壶倒饺子,一个字也吐出不住来。她半低着眼帘,现在竟然已经是冬季的最后一个天了,帝都的冬季干冷干冷,干冷的空气钻入鼻腔里,那是一股被冷却了的熟悉又心酸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味道,恍若前一年的冬天。

旧年的最后一天,今日过后,便又是崭新的一年。

她再次抬起头,嫣红的唇角含着一抹涩然心酸,良久,仿佛酝酿好了情绪一般,她对着蔚蓝的天空粲然一笑,轻声道:

“先生,我知道被人遗忘那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永远都不会,哪怕是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先生亦会被深深地印刻在我的灵魂里,不寂不灭。”

一缕独属于冬季的寒风斜刮过来,刺骨的冰冷里却似带了些柔软的温度,春的脚步又近了……r1152

第四十一章 作乱

太阳已经开始西落,墨砚却还没有回来,按理说这个时辰宫宴应该已经结束了。

阿依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数了数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解了围裙递给碧洗,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对她说:

“你打发人去雅风馆问问二少爷回来了没有。”

墨研下午时突然出了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今天是除夕,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墨家难道都不过年的吗,就算不过年,子时至少也要祭祖吧。

碧洗应了一声,去了。

秦宣探进一颗小脑袋,皱着小眉毛问:

“解颐姐姐,还不吃饭吗?”

“要等墨大人回来。”阿依回答,顿了顿,说,“你若是饿了你先吃?”

秦宣摇了摇脑袋,继续去门廊下和小八公子玩耍。

不久碧洗回来说二少爷并没有回来,阿依坐在窗下望着外面西沉的落日,心里沉甸甸的。

一直等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夜幕降临,秦宣饿得受不了,阿依拨了菜让他先吃了,一直等到秦宣都睡下了,墨砚仍旧没有回来,她皱了皱眉,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在这时,绿芽急匆匆地进来道:

“奶奶,阿勋说有要事需要面见奶奶。”

阿依呆了一呆,若不是特别大的事情阿勋是不可能会这样说的,心跳微顿,连忙道:

“去叫他进来。”

绿芽点头去了,不久便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阿勋从外面进来。阿勋面色凝肃,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阿依不由得心头一凛,绷直了脊背先开口问:

“出什么事了?”

阿勋看了看左右没人,这才对阿依低声说:

“姑娘,宫里头传来消息,说除夕宴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发生了口角,差一点扭打起来,被皇上及时赶到喝止,狠狠地嗔戒一番,勒令两人宫宴结束后回府禁足一个月反省,且各自罚俸半年,然而过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出太子殿下突然中毒,太子殿下身边的祁心说太子殿下是喝了宫女送进来的醒酒汤才中毒的,而那个宫女一口咬定那碗汤在路上只被宁王殿下碰过。

皇上龙颜大怒,立刻派人前往宁王府捉拿宁王,哪知宁王竟然才回了府便离开帝都,皇上抄了宁王府,在宁王府内发现毒害太子殿下的药物,并且还发现了龙袍和国玺。宁王殿下篡位意图明显,皇上龙颜大怒,现在已经派出皇营护军大范围搜捕,要将宁王殿下捉拿归案。”

阿依微怔,沉思了良久,蹙眉问:

“太子殿下死了吗?”

“没有,好在御医院兰副院长亲自急救,太子殿下捡回一条命,却也去了大半条命,并且……”阿勋的面色有些尴尬,顿了顿才继续说,“据兰副院长说,太子殿下已经失去了绵延子嗣的能力。”

“咦?阿依蹙眉想了半天,问,”那里不能用了?”

阿勋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点点头道:“是。”

“唔。”阿依摩挲着嘴唇,停了停说,“也罢了,反正他喜欢的是男人,又不喜欢女人,男人和男人又不能生娃娃,有没有那能力无所谓,他应该也不会太在乎,他不行还有祁心呢,祁心虽然心脏有问题,但对那个并不碍的。”

阿勋的面色越发尴尬。

“墨大人在追捕宁王殿下吗?”阿依继续问。

“是,皇上命墨大人领着皇营护军城里城外搜捕宁王殿下。”

阿依便沉默下来,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仿佛很蹊跷,但却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蹊跷,细细想了想,只感觉这件事像一场阴谋似的,宁王殿下那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却并不像是会做出那么拙劣的谋杀计划的人,并且还落荒而逃明摆着让人以为他做贼心虚,这样粗糙的谋杀手法简直不像是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做出来的。然而证据确凿,又确实百口莫辩,再加上宁王府被搜出了国玺和龙袍,这对哪一个帝王来说都是大忌讳,更何况那个帝王还是多疑的景凛,景凛本就是在父亲年老时谋朝篡位的,所以心里对这种事必然会更加忌讳。

无论宁王殿下是不是被诬陷,这一回他都死定了。

用一招便轻易地除去了宁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宁王殿下摇身一变成了意图篡位逼宫的逆子,太子殿下又失去了生育能力,喜欢男人的事情可以遮掩可以改变,但作为一个太子却丧失了生育能力,景灏只怕马上就会被废掉。

“还有什么事?”阿依沉吟了半晌,继续问。

“皇后娘娘因为教养出的两个皇子全都做出谋害兄弟,觊觎皇位等大逆不道的行径,公孙昭容记恨皇后养出来的二皇子伤了自己的儿子,将皇后这么多年来谋害宫妃谋害皇嗣甚至是当年谋害萧皇后的事情,一大堆零零碎碎的旧账悉数揭发出来,皇上龙颜大怒,数罪并罚,将皇后削去后位,打入冷宫。”

阿依秀眉微扬,这一下公孙家损失惨重,能够保持公孙家世代荣耀的靠山接二连三倒塌,大皇子病死,公孙皇后收养的二皇子又毒害了公孙昭容的五皇子,造成一个外逃一个永久丧失了生育力,现在连皇后都倒了,宫里面只剩下一个公孙昭容却只能守着一个残疾了的五皇子。

五个皇子现在只剩下三皇子和四皇子,公孙家怕是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公孙敏和公孙敏的肚子上,也不知道公孙敏能否顶得住那样的压力。

就在这时,绿芽隔着房门轻声通报道:

“奶奶,公孙夫人回来了,已经回藕湘院了。”

“只她一个人?”阿依问。

“是。”

阿依沉默了片刻,淡声道:“知道了。”

“另外电来信了,说姑娘想寻找的沙化县的石头山有些眉目了,电和麒麟山庄的人经过四处打探,翻阅当地现存的大量县志,又走访了民间的许多老人,在沙化县西部的一个小村子附近找到了一座乔公山,村里的老人说那座山许多年前的确叫石头山,但因为后来石头山内来了一名隐士,在当地十分有名,那位乔公去世之后那座石头山便改名叫做‘乔公山’。”

阿依的心跳混乱了几拍,然而沉静下来又觉得即使那座山过去真叫做石头山,也未必是她想要找的那一座,毕竟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地震变动,名称更替,都是有可能的,而且石头山这个名字又这么普遍。

沉默了良久,看来她要找个机会去一趟沙化县才行。

……

帝都城外荒郊的一处农家里。

夜晚的山谷中隐隐传来狼嚎声。

一掌重重地拍在粗木桌子上,做乡野村夫打扮狼狈不堪的景澈面目扭曲狰狞,他愤怒至极,眉毛抖动得像是发出了声音,两眼**出慑人的光芒,他咬紧了牙,暴怒如雷:

“墨研那个狗咋种,亏我那样相信他,亏我一直信任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听信了他的话,没想到他却在背后狠咬了我一口!咋种!咋种!原来那兄弟俩不是想扶持任何一个人,墨研他是想要扫平所有障碍自己上位!贱种!”

“殿下,现在墨侍郎正率领大军到处捉拿殿下,帝都是回不去了,此处同样不宜久留,封地那边必然也会被封城,殿下现在想要去哪里?”亲随焦头烂额,蹙眉询问。

“去哪儿?”景澈重重地冷笑一声,他满面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鼻翼因为内心的愤慨激动张得大大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纹路从紧咬着的嘴唇气势汹汹地向突出的下巴伸展出去,毒蛇一般的眸子里蓄满了嗜血的阴鸷森凉,他古怪地笑了起来,仿佛笑得很畅快似的,“父皇,墨研狗咋种,不要太低估了我,很快我就会让你们看到,这个天下到最后究竟是归谁的,谁才是那个真正笑到最后的人!”

荒凉的山谷里骤然响起畅意的大笑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引来山谷内不知名处更多的狼嚎声。

……

继青莲教在秦淮两岸煽动百姓大规模起义之后,崇元四十四年二月初一,新年刚过去还没多久,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因为私藏龙袍而被四处通缉的宁王殿下景澈忽然于大齐国边陲小城历城公然造反,并在三个月之内夺下六座城池,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哀鸣漫天。

而他二十五万大军中竟然有五成为骁勇善战的越夏国兵,越夏国兵在悄无声息间公然进驻大齐国,也就是说景澈竟然勾结越夏国人,与越夏国里应外合,没有显赫外戚也没有显赫背景的景澈最终选择的道路竟然是和越夏国联手,与虎谋皮。

景凛知晓后龙颜大怒,立刻斩杀了上一次从越夏国进贡而来的爱雅公主西妃娘娘,因为墨虎和墨磊分别在大齐国西部和北部对抗与宁王造反一同起兵欲冲破边关的越夏国大军,秦逸则正在秦淮两岸平定青莲教的起义,导致朝中无能拿得出手的武将,景凛无奈,只得点了将门之后却身为文官的墨砚为兵马大元帅,三皇子景澄为监军,领兵三十万即可出征剿灭叛党以及狼子野心的越夏**。r1152

第四十二章 出征

阿依忧心忡忡地替墨砚收拾行李,墨砚望着她摆了满床满地的箱子,眉角狠狠地抽了抽:

“我是去打仗,又不是搬家,你带的也太多了。”

“可是这些都是用得到的……”阿依蹲在地上咕哝,她也知道去打仗不能带太多,可是把东西整理出来之后觉得所有的都是应该带的,结果就想找箱子全部装起来。

“把里衣带几套就行了,其他衣服根本就没有工夫穿,你又不是没上过战场,越简单越好。”

阿依沉默下来,把她认为应该携带的东西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一个,挑来挑去挑了半天,忽然扭过头问他:

“墨大人,你会领兵打仗吗?”

“过去也算是领过吧。”墨砚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

“墨大人过去前往前线时都是去押运粮草,说到底墨大人只是个文官,突然让墨大人上战场去打越夏国人和宁王,这也没道理了!”阿依皱了皱眉,有些恼怒地说。

“没道理的事情多了,朝中武官虽多,能派得上用场的却少,基本上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我过去好歹也跟随父亲大哥上过战场,也领过兵,所以皇上才会派我出征。”

阿依沉默下来,挑了几件穿着舒适但面料强韧的衣裳装进藤编小箱子里。墨砚看了她一会儿,笑问:

“怎么,若是我不在了你会觉得寂寞?”

“……我若是闲着没事做可以去边关看墨大人!”

“不行!”墨砚立刻驳回。

“为什么?我会骑马的,我可以骑着春葱带着小赤一齐去。”阿依回过头,认真地说。

“女人给我呆在家里!”墨砚一字一顿地告诫。

阿依看着他,忽然噘起嘴“噗噗”了两声,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墨砚的面皮狠狠一抽,顿了顿,蹲在她身旁认真警告:

“边关太危险,你就算会骑马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女人,边关正处在混乱中,那些越夏国兵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杀人不眨眼,不一定会流窜到哪里,就算你跑到还没有被占领的地方去,也有可能会遇到越夏国偷袭,到时候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他们一定会把你杀了拿来做烤肉,你还是乖乖地呆在帝都里,二哥会好好照顾你。”

阿依扁扁嘴,不服气地道:“我才不怕越夏国的大猴子。!”

“你若是敢不听话,我回头会把你吊起来打你屁股,再把你关进铁笼子里反省。”墨砚严正警告道。

“墨大人,你是变态吧?”阿依眉角狠狠一抽,看着他问。

墨砚在她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快收拾!”说罢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遥遥的,院门外传来彩豹和黑虎的吠叫声,这两个大家伙每次一有外人接近院门就会吠叫个不停,让想要进来的人远远止步慌张躲开,墨砚说它们两个是门铃兼警卫,一条胜多人。

“三少爷,三少奶奶,”绿芽进来通报道,“藕湘院的三奶奶来了,说是有事情要对三少爷说。”

“告诉她我不在。”墨砚淡声吩咐。

绿芽应了一声,似很高兴地转身出去了。

“也许是有要紧事呢。”阿依对他说。

“能有什么要紧事,若是真有要紧事她就会直接说了,以公孙家现在的状况她也没什么算得上要紧的事。”墨砚不屑地轻哼一声。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不过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垂下头继续乖乖地替他收拾行李。

墨砚望着她,良久,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总是在忍耐,在莫名其妙压根就不需要的地方忍耐自己,就好像如果不去忍耐,一不小心她的世界就会崩坏一样。在面对他时,她有太多地方在下意识地变得小心翼翼,她怕他喜欢她,她也怕他讨厌她,她怕得如此多,墨砚虽然觉得无语,然而心中产生的更多的却是怜惜,她究竟是经历过多少绝望与悲伤才会养成那被深深埋藏在骨子里的胆怯。

他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以后若是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嗯?我没有什么想说的。”阿依满眼迷惑地回答。

“我是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另外公孙家现在虽然的确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的大姑娘在公孙家是不会饿着的。”

阿依被拆穿了心思,有点尴尬,挺着脖子眼神闪烁地说:

“我并没有担心大姑娘……我的确有点担心大姑娘。”她在他不相信的眼神里只好改了口,摸了摸嘴唇,“我只是怕公孙公子仕途不顺心心里烦躁会欺负大姑娘,而且大姑娘到现在还没有身孕,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公孙大夫人对她很不满意,成天逼着公孙公子纳妾。”

“若当真因为仕途不顺心就回家欺负老婆,那算什么玩意儿!若当真身子没问题却生不出孩子,那一定是公孙霖上辈子造的孽太多,即使纳妾也洗刷不去他上辈子的罪过。”墨砚又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弹了一下,“你有那些闲工夫担心别人家的日子,还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总是本末倒置,希望看别人好,却任由自己乱七八糟,你是笨蛋吗?”

阿依皱了皱鼻子,不服气地道:“我现在很好,哪有乱七八糟!”

墨砚哼了一声。

“墨大人,”阿依突然想起来,对他说,“我给你做点肉干带上吧,去打仗肯定缺衣少食,你又没有肉就不行,我给你做点肉干藏起来你带着?”

“……这样不好吧。”墨砚还真有点心动,倒不是担心边关缺衣少食,他是想吃她做的肉干,不过想了想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摇摇头,“算了,等我回来再吃吧。”

阿依话一出口也觉得身为大元帅带着肉干上战场实在影响不好,想了想,问:

“墨大人,你要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一年,多就要看战势了,若是景澈胜了,我就要永久长眠在边关了。”

“……我可不想做寡妇。”阿依低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闷闷地咕哝了句。

墨砚呵地笑了,情不自禁托起他的下巴,在她嫣红的嘴唇上浅啄了一下。

阿依立刻皱起秀眉,瞪着他,不高兴地咕哝道:

“墨大人,你不要总亲我的嘴,又不是人工呼吸,脏脏的。”

“讨厌?”他浓眉一扬,问。

阿依愣了愣,倒是并不觉得讨厌,与其说是不讨厌,倒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心里有点排斥,但自成亲之后他总是时不时地来亲亲她,她拒绝挣扎不了,接受了之后竟然渐渐成了一种习惯,虽然仍旧觉得脏脏的怪怪的,但是却讨厌不起来。

墨砚望着她明显带着纠结的神情,心里一阵好笑,这样做果然是正确的,她不喜欢被深入的触碰,那就先从浅显简单的肢体接触开始,一点一点地让她接受,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他对饲养小动物很有一套,只要让幼小脆弱的东西习惯了他的体温,习惯了他的味道,习惯了他的怀抱,这辈子她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望着她仍旧在纠结,突然意识到并狐疑自己为什么会不讨厌了的表情,他只觉得素来冷硬的心脏一软,再次轻托起她的下巴,俯下头去,于她嫣红柔嫩的唇畔印下微湿润的一吻。

甜甜的,有股混合了橘子水的蔷薇花味道。

……

夜色中,树木恍若狰狞的巨人潜伏在黑暗里,错叠成一堆堆密集的暗影,树叶的间隙好似千百双幽怨的眼睛,森凉地窥视着这个世界。

雅风馆。

室内依旧在温暖地燃烧着地龙,今年的冬天,墨研并没有去湿润的南方疗养,而是终日躲在家里仿佛一条冬眠了的花蛇。

即使是温暖如春的卧室里,他依旧披了一件大红色的羽毛缎鹤氅,上面绣满了各色各样各形各态的牡丹花,一头乌黑柔顺的三千青丝不挽不束,服帖地披散下来,其中夹杂着的少许银色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如梦似幻。

他斜倚在软榻上,缓缓地放下花蜜茶,望向立在软榻前的墨砚,顿了顿,微笑着说:

“这一次去“注意安全”的话哥哥就不说了,该做的事情好好地做完,该除掉的障碍一并都除掉了,哥哥会在这里等你平安归来,到时候为你接风。阿砚,我们隐忍了这么久,现在,你我想要的一切就快要实现了,切不可在此时松懈下来,越是到最后越是要一鼓作气,不要被旁的事分了心去。”

墨砚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顿了顿,又说,“依依在家里二哥多看顾她一下,我怕我不在家她又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小山鸮她可不是小猫小狗,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你保护太过了。”墨研含着笑说。

墨砚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刺心,顿了顿,皱眉,低声道:

“总之二哥你帮我好好看着她就是了。”

墨研眼眸中幽光一闪,淡笑着应下:“我知道了。”r1152

第四十三章 临别之吻

宁王联合越夏国人公然背叛自己的母国已经全国皆知,这么不光彩的事自然是没什么好宣扬了,因而墨砚的领兵出征也显得相当低调,没有皇帝率领文武百官送行,也没有百姓夹道欢送,大部队已经在帝都城外,墨砚需要自己出城去与大部队汇合,他本人的性子自然也是不愿意惊动旁人弄得惊天动地的。

墨砚醒来时阿依早就起来了,他简单地梳洗过换好衣服之后,来到堂屋,却见阿依正在饭桌前忙活,满满一桌子的菜,若不是看天色现在是早晨,他还以为她正在准备华丽的晚宴。

“怎么大早起来做这么多菜?”他立在桌前狐疑地问。

阿依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回答:“墨大人,虽然是早上,你一定要多吃一点,今天过后这样好吃的饭菜你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再吃上了。”

“别说的我好像再也回不来了一样好不好。”墨砚无语地道。

“呸呸呸,墨大人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墨大人,我做的全部都是你爱吃的,你快来吃饭吧!”

墨砚在桌子上的菜肴扫了一眼,的确全部是他爱吃的,不由得莞尔一笑,在她的小脑袋上敲了一记,于桌前坐下来。阿依坐在他身旁,一面用筷子给他不停地布菜,一面说:

“我把常用药和经常要用的全包在一个包袱里交给钟灿了,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了,天还很凉,墨大人你不要随便脱掉斗篷。出门在外可不要再挑嘴了,晚上睡觉时别再滚来滚去乱踢被子,现在的晚上还是很冷的。”

“你好啰嗦!”墨砚面皮一抽。哑然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来嘱咐我这些事,你是我老妈吗?”

阿依偏过头去道:“墨大人,你老妈对你挑食蹬被子的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了,才不会再管你这些事!”

墨砚越发无语,喝了半碗香芋排骨粥才说:

“我一去不一定要多久。可不会给你写信。你自己一个人在帝都要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没有事情不要出门。若是出门也不许再支开东南西北。你现在已经是妇人家了,黄昏之后不许在外面游荡,也不许再和男人闲磕牙,即使是认识的男人也不行。酒楼茶馆青楼一个也不许去。若是没办法一定要出门,出门前去告诉二哥一声。”

“……墨大人。你是我爹吗?”阿依哑然无语地询问。

“我是、你、夫、君!”墨砚一字一顿地强调。

阿依越发无语。

就在这时,却见雪盏面色发白,眼眶青黑,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饭桌前,带着哭腔哽咽道:

“三少爷,三少爷。您救救奴婢吧!”

墨砚看了她一眼,有些心烦地皱了皱眉。冷声问:“你又怎么了?”

“奴婢昨日被叫回家,奴婢的爹娘说已经给奴婢订下了亲事,要奴婢尽快回家去准备成亲,三少爷,奴婢不想嫁!奴婢不想嫁!求三少爷跟奴婢的爹娘说一声,奴婢只想留在这墨云居里服侍三少爷一辈子!”

阿依微怔,紧接着眉一挑,再然后默不作声地旁观。

很显然雪盏哭哭啼啼的出现影响了墨砚的食欲,让他有些恼火,放下碗望向她,淡声道:

“怎么,你爹娘为你选择的人家不好,我之前还特地嘱咐你爹,让他给你挑个好人家,念在你服侍我这么多年的份上,嫁妆银子我来替你出。”

雪盏呆了一呆,紧接着眼眶更红,傻傻地望着他,呢喃:

“是三少爷……”

“你年纪也不小了,连红笺都已经成亲了,你再留下来只是耽误青春。你爹之前跟我说他对你的亲事已经有好人选了,虽然住在乡下,却有好多田地,男方和你年纪相仿,性子好也肯读书,我觉得人家不错,你爹给你挑的不是那一家吗?”

雪盏已经哭了出来,拼命地磕头抽泣道:“三少爷,三少爷开恩,奴婢不想嫁,奴婢真的不想嫁,求三少爷看在奴婢这么多年服侍的份上,让奴婢继续留在这里!三少爷,奴婢求您!”

“这话真荒唐,哪有到了年纪却不出阁的道理!叶妈妈!”墨砚知道叶妈妈一直在门外,此时唤了声。

叶妈妈立刻从外面进来,屈了屈膝,叫了声“三爷”,在她看来雪盏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小狐狸精,因此心里十分厌恶,幸好三少爷没有上钩,叶妈妈心里对墨砚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

“雪盏大概是要成亲了心里不安,带出去交给她爹娘好生看管,找几个姐姐妹妹来开解开解,预备着出阁吧。”

叶妈妈应了一声“是”,立刻上前拉起还在拼命磕头额头都磕破了的雪盏,雪盏不依不饶地挣扎哭喊,然而细胳膊细腿的她哪里是叶妈妈的对手,叶妈妈先前管内宅,而是理外宅,对于这样的丫头见得太多了,拖走之后使了个手段便让雪盏彻底收了声。

阿依看了墨砚一眼,墨砚问:

“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阿依回答,顿了顿,小声咕哝,“墨大人还真受女人的喜欢!”

“因为我人美家世好官职高,这三样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除了你!”墨砚哼了一声。

“我喜欢墨大人的脸。”阿依认真地回答。

“你喜欢的只有脸吗?”墨砚黑里透绿地问。

阿依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回答说:“墨大人和我呆在一起我也不讨厌。”

墨砚微怔,紧接着扑哧笑出声来。

阿依狐疑地望着他,墨砚却没有说话。

“我以前来的时候还真没发现,原来雪盏是喜欢墨大人的。”阿依思索了片刻,说。

墨砚不屑地说:“她喜欢的那些全部是肤浅的东西,像那种眼皮子浅的女人我最讨厌了,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我凭什么要用我自己的东西去替她们谋求她们想要的荣华富贵?”

阿依呆了一呆,狐疑地问:“墨大人,难道你不是自己愿意把俸禄交给我管的?”

“那是两回事。说到这个,你好好把墨云居的账盘一盘,虽然府里边的账目不用你管,但也到了该交家用的时候,你别忘了去虎松堂交给葱儿她娘。还有墨云居的开销,以前墨云居没这么多人,现在人一多账要好好算,钱省着点花,我虽然不用你节俭,但是你偶尔也要为养家糊口的我想一想。”他说他“养家糊口”时的语气好像很得意很骄傲似的。

“好。”阿依点头答应了。

作为一家之主的感觉挺爽的,这是墨砚成亲半年多来每一天都会出现的感叹。

饭后,阿依送墨砚出门,此次随行的还有钟灿、凤一和凤二,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公孙柔正带领桃雨等在大门口,因为他不知道墨砚什么时候会离开,一直候在大门口,身子都已经冰凉冰凉了。二月春风似剪刀,她即使穿了斗篷仍旧被冻得瑟瑟发抖,远远看上去仿佛一株风中的百合花,冰清玉洁,楚楚可怜。

“三爷,”见墨砚出来,公孙柔三步并两步迎上来,眼眶通红地哽咽道,“三爷一定要去出征吗?”

废话!我不去难道你代替我去?

墨砚心里这样想着,看了她一眼,直接无视,绕开她走出大门,从钟灿手里接过雪狮上了马。

阿依旁观都觉得有点尴尬,心想墨大人无情起来果然很残忍,就像刀子一样锋利!

墨砚向她招手,阿依微怔,提着裙摆跑过去,站在雪狮下扬起脖子望着他。墨砚俯下身子,她以为他要和她说话,哪知他竟突然按住她的后颈,俊美的脸庞毫无预兆地欺近,阿依这半年多来已经极为习惯他这样的动作,自然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然而这是在外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哪里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后半步,做出一副备战状态,警惕地质问:

“墨大人,你想做什么?”

她受惊小耗子似随时准备回击的样子让他差一点笑喷出来,忽然起了逗弄之心,对着满眼戒备的她一本正经地道:

“你知道吗,在将士奔赴战场之前如果能得到妻子主动献吻就会蒙神庇佑,凯旋归来,如果他得不到妻子的献吻很有可能会在战场上遭遇不幸,即使最后侥幸活着回来,也会缺一块少一块的,所以对于奔赴战场的将士们来说,妻子临别之吻是最重要的,相当于保佑出征平安的护身符。”

阿依心里咯噔一声,这么严重?

一张秀美的小脸变得呆板,她狐疑地问:“真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墨砚强忍住笑,望着她滑稽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

阿依双手绞着帕子,瘦窄的瓜子脸一阵青一阵白,变换不停,大大的杏眸里充满了尴尬、纠结与不安,仿佛在挣扎攸关性命的大事一般慌张无措为难。她半低垂着头,心里有两个小人儿正在打架,仿佛在构建着两套完全对立的心理建设一般。

墨砚望着她几乎快要扭成一团的表情,心里更想笑,差点笑出声来,忙又忍耐住。(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杜撰

“算了!”他骑在马上,故作失望地轻叹口气,抬头望天,漫不经心地道,“反正你又不会在意我的死活,虽然你名义上是我的妻子,可你才不会关心我能不能回来,说不定我不回来你会更高兴,没人缠着你没人烦着你,你更加逍遥自在。罢了,你不用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我又不会强迫你来亲我,本来就是祝福之吻,是发自内心的,又不是强迫的,是死是活一切就看造化吧。”

阿依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张小脸发白,心跳得很厉害,也扭得很厉害。

“我走了。”墨砚笑说,拉着缰绳催动雪狮前行。

雪狮才迈开蹄子,墨砚刚要离开,然而就在这时,阿依忽然奔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墨砚的衣袖!

墨砚心跳微顿,表情有一瞬的讶然,却没有被人发现,他停下来,回过头俯下身,一张俊美的脸欺近她虽然拉住了他却压得低低显得十分窘迫的秀颜,朱红的唇角含着魅惑人心的笑意,嗓音清悦地低声问:

“怎么,你该不会是想要主动亲我吧?”

阿依依旧半垂着眼帘,满脸窘迫,那极度为难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急哭了一般,拉住他袖子的力道松了一些。墨砚只是想逗她玩,没想到她傻乎乎的竟然当真了,她的指尖似在微微地颤抖着。好像有点欺负过头了,他并没有想要看她如此为难的表情,在她的小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他笑道:

“不用勉强没关系,我走了。你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许胡乱出门。”说罢,才要直起身。

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即将直起身子的一刹,她拉住他袖子的小手竟然倏地一紧,紧接着猛然跳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嫣红的嘴唇便直直地冲撞在他的嘴唇上。差一点将他的嘴唇撞破!

然而那柔软的触感,那仅仅只有一瞬却与往日的柔软触感截然不同的醉人触感却让他心尖一麻,他从未有过地可笑地滑稽地震惊地愕然地瞪圆了眼睛!

“墨大人一定要好好地回来。”一瞬之后她便离了他。嘴唇因为撞上去的力道太大有些痛,她低着脑袋,既觉得窘迫又觉得害羞又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做,心如一团乱麻。仿佛揣了只小兔子似的在不停地跳着。

等了半天却不见回答,她呆了一呆。仰起头望向他,却讶然望见他红晕满面的呆滞神态,很滑稽,但她却笑不出来。加速的心跳在这一刻向前一个滑步跳,她惊诧地望着他,声调凝涩。木然询问:

“墨大人,你那是什么表情?”

墨砚猛然回过神来。手指捂住嘴唇,眸光闪烁没有去看她,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他讪讪地直起腰身,嘴唇滚烫,双颊滚烫,耳根滚烫,全身滚烫,一颗心乱跳作一团,因为血液流动得过于激烈,他连神智都变得恍惚起来,有那么一瞬的错觉他觉得自己竟差一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从未有过的激烈感觉,从未有过的离奇混乱,他竟然落荒而逃。

“我走了。”他依旧没有去看她,故作镇定地撂下一句,紧接着扬鞭催马,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阿依呆呆地望着那飞快消失在眼前的背影,愕然:他这是……什么反应?

公孙柔则早在墨砚说故事骗吻时就已经哭着回去了,若是看到了最后,她一定会哭泣得更凶。

……

夜深人静。

阿依迷迷糊糊总是睡不踏实,朦胧中只觉得胸口处重重的似有一块大石头压在那里,让她就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皱了皱眉,闭着眼睛不高兴地咕哝道:

“墨大人,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胳膊压在我身上!”

她下意识伸出手就要抓起他的胳膊扔一边去,然而触到的不是人的胳膊,而是一个湿湿黏黏疤疤癞癞还会吐舌头的东西,她呆了一呆,睁开眼睛一看,被她抓在手里的竟然是小赤的三角脑袋!

她抓着小赤的脑袋,一人一蛇目不转睛地对视了好半天,阿依勉强将尖叫声咽回肚子里,轻轻地放下小赤的脑袋,而后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看着它,无语地道:

“小赤,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可以趁墨大人不在跑进来睡在他的位置上?若是被他知道了,你一定会被他炖了做成蛇羹的!”

小赤眼睛一翻,懒洋洋地将长长的身子舒展开来,彻彻底底地占据了墨砚的位置,而后将三角脑袋示威似的枕在墨砚的枕头上睁着眼睛睡下了。

阿依哑然无语,坐在床上望向窗外,隐隐能感觉到今晚的月色很明亮,这个时辰,也不知道墨大人到哪了。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复又躺下来盖好被子,却双眸炯炯睡不着了。她仰卧了片刻,紧接着又侧卧下来,直勾勾地出了一回神,良久,忽然伸出手指头在墨砚的枕头上戳了戳。

……

最近的帝都城似又有新的流言在如地下泉水一般悄无声息地蔓延。

欣然茶楼。

“哎,听说了吗,关于大齐国宝藏的事。”一茶客吃着花生米,神秘兮兮地对同伴笑说。

“你说的可是百年前天下三分时燕虹国的那一份宝藏。”

“可不是,就是那个,我也是才听说的,咱们大齐国原来竟还有宝藏,我说呢,那越夏国地处大漠,明明打不赢咱们大齐国,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儿地往关内打,越夏国的前身不就是燕虹国嘛。”

“原来如此!”

“都是一群人云亦云之辈,什么宝藏,又不是编出来的戏文,大齐国要是真有宝藏,这么些年还能穷成这样。若是真有宝藏,上边那位直接就去挖宝藏了,还用列出什么七大罪去查抄济世伯府!”有人不相信地冷笑。

“朋友,这你就不知道了,宝藏虽有,但是百年前的宝藏自然是有藏宝图的,可是都这么多年了。藏宝图这玩意儿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我跟你们说。我知道的这可是内部消息,我朋友的亲戚的亲戚正住在秦淮两岸,这件事在秦淮两岸那边都传遍了。你们可听说过秦淮那一代有一个名叫‘静安会’的组织?”先前的人神秘兮兮地笑问。

“自然听说过。静安会在大齐国虽然没有百仁堂名字响,但也是响当当的救苦救难的组织,尽管没有许多年前百仁还辉煌时期的功德大,但也了不起。只可惜现在静安会投靠了青莲教,青莲教那群猴崽子奸杀掳掠无恶不作。追随他们的人还真是瞎了眼了!”

“嗨,秦淮两岸受灾那么严重,大家伙也都不过是混口饭吃。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青莲教。你们可知道青莲教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有胆气敢募集起义军揭竿起义,那青莲教虽然以前就在大齐国东戳一下西碰一下的,却从来不曾如此大规模地向朝廷示威。可是这一次却仿佛下定决心了似的,你们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几个人好奇地追问。

“因为静安会投靠了青莲教。静安会手握一半宝图,青莲教急于寻找另外一半宝图,要将那份宝藏据为己有,而那另外一份宝图就在……”他先指了指此地,又指了指天。

众人呆了一呆,紧接着恍然大悟:“难怪!”

“你们可知道那青莲教的来头?”

“什么来头?”一个人连忙问。

“据说青莲教和静安会一样来自夏竹山庄,夏竹山庄的主人姓夏,你们也都念过史书,可还记得百年前三国鼎立之时‘夏’这个姓氏?”

听得正入神的几个人愣了愣,其中一个人啪地一拍桌子,把整个茶楼都惊动了,他连忙收回手,讪讪地抱拳向周围行了一圈礼赔罪,这才小声对同伴道:

“百年前三国鼎立时,‘夏’这个姓氏不正是夏岚国的国姓吗!”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听到这里,从座位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阿勋回到护国侯府时阿依依旧在院子里配药。

“姑娘,流言已经在各地传开了,要不了多久定会传遍整个大齐国。”阿勋轻声禀告道。

阿依沉默了一会儿,淡声吩咐:

“留意一下我周围的动静,一旦那些人的眼光从我身上移开,我们就启程前往沙化省。”

阿勋顺从地应了一句“是”。

许多事情阿依其实只是联系前因后果杜撰的,然而她却没想到有些事情竟然是真的。

夏莲冷眼看着牛鼻子老道一掌打碎了桌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她想笑,却不敢笑。

“究竟是谁竟然知道我们青莲教是夏岚国的后裔,还说宝图在青莲教手里,真是荒唐!真是岂有此理!这些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也不怪秦牧被气得跳脚,夏莲心里冷笑一声,秦牧为了重建夏岚国,好不容易才创立了青莲教,打着“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旗号,这会儿却被人知道青莲教原来并不是想要救苦救难,反而要将其作为诱饵引诱更多的人替他们为了重建夏岚国卖命。

虽然百年前三国鼎立,然现在所有的子民均是大齐国子民,若是被知道青莲教是为了复国,只怕会损了青莲教好不容易才积攒下的名声和口碑,引起教众被当成棋子的反感。

更何况他们压根没有宝图且亦正在寻找,“三国”战乱时突然出现这样一则谣言,糟糕了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寂寞,喜欢

蓬莱殿。

朱笔被景凛愤怒地扔在龙案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究竟是谁传出来的?!”

“查不到源头究竟是在哪里,但最早并不是在帝都里,而是从外边传出来的,并且现在已经有了向大齐国各地蔓延的趋势。奴才猜测流言的幕后之人一定有很庞大的背景,不然不可能让这样的流言流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竟然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不排除青莲教因为在打着什么主意所以散播了这样的流言,也许是别有用心想让大齐国和越夏国鹬蚌相争。但也有可能是越夏国为之,想让青莲教和大齐国彻底站到对立面上去,想让皇上放弃招安青莲教的念头,这样越夏国就能从中渔翁得利。”

杨让手捧着拂尘,弓着身子凝声说,他并没有笃定地回答,而是将一条一条全部铺陈开来,让景凛自己去思考。

景凛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良久,浑浊乌黑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抹暗芒,他突然沉声道:

“那个静安会,倒是与当年救苦救难活菩萨似的百仁堂有几分相似……”

杨让微怔,思忖了片刻,眸光一闪:“皇上是说……”

“这则谣言很有可能是越夏国散播的,若青莲教的人当真是夏岚国的后裔,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静安会其实是秦泊南暗地里的爪牙,秦泊南死后静安会献上一半宝图投靠青莲教要为秦泊南向朕报仇,青莲教姓夏,静安会姓秦,百年前的夏岚国,秦家可是夏氏皇族最最宠爱的国师一族。”景凛不屑地冷笑一声。

杨让垂着头不敢则声。

“好你个秦泊南。明明已经死了却还给朕弄出这些棘手的事情!”景凛冷笑着,一双苍然浑浊的眼球内蓄满了浓浓的阴鸷与森冷。

“若是宝图当真在青莲教那里,只怕越夏国也会被吸引,若是越夏国出手,一旦越夏国拿到了宝图,到了那时候大齐国就……”杨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略带焦虑地蹙眉道。

“怎么可能会让越夏国拿到宝图!”景凛冷声道。他端坐在龙椅。手自然地搭在龙椅扶手上,指尖轻叩着扶手,思忖了良久。淡声道,“再派三万人给秦逸,青莲教和静安会,一网打尽!”

“是。”杨让赶忙应了一句。下去传令,命人拟旨去了。

这里。景凛坐在龙椅上,一直布满了青筋的苍老的手渐渐握紧捏成拳……

雅风馆。

墨研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摆弄着一根以丝绢制作而成的香艳动人的玫瑰花,他听完小安的回禀。便幽幽地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良久,才自鲜亮的嘴唇间含笑轻吐了句:

“有意思!”

……

公孙霖突然派人过来请阿依前往公孙府。说秦无忧这几日一直不舒服,吃了饭总是吐。让她过去瞧瞧秦无忧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个月还是有好事情发生的,阿依去了公孙府给秦无忧诊过脉,确定她的确是怀有身孕了。公孙霖闻听此言,先是怔愣了好半天,继而欢天喜地,就差把秦无忧从床上抱起来转圈了。

之后又详细地问阿依孕期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住了,阿依看他们两个人那样开心,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便告辞了,出来时碰见闻讯赶来的公孙大夫人,被公孙大夫人拿眼皮狠狠地夹了好几眼。

墨砚前去围剿叛军已有许多时日了,也的确像他说的并没有寄信回来,阿依倒是不在乎,虽然时常觉得一个人吃早餐很没劲,她之前明明经常一个人吃早餐。晚上好像睡得不太好,奇怪,没有墨大人半夜三更踢人抢被子,她应该睡得更安稳才对。

春天来临之后,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春的味道。

明媚的午后,阿依头戴斗笠,戴着套袖,罩着布衫,傻兮兮地蹲在雅风馆的绿色植物园里帮墨研拔杂草,而墨研他自己则坐在植物园旁边一把绣着五颜六色牡丹花的硕大黑伞下,怡然自得地啜饮花蜜茶,并优雅地以一根彩笔细细地为手中一只才烧制成型还没有着色的陶瓷娃娃上色。

阿依感觉自己好像被欺负了,因为她在大太阳底下脏兮兮地拔草,他却在遮阳伞下面静悄悄地画画兼喝茶,于是在杂草拔到一半时她生气了,站起来气冲冲地来到墨研面前,不高兴地咕哝着问:

“霆雅哥哥,我为什么要在太阳底下帮你除草,而你却在遮阳伞底下开心地喝茶?”

墨研闻言,放下手里的画笔,对着她露出一脸哀怨的表情,歉意又为难地道:

“真是抱歉小山鸮,因为那座植物园里的植物很珍贵,都是千金难求的,霆雅哥哥不放心其他人拔草。霆雅哥哥也想自己动手,可是霆雅哥哥这身子你是知道的,天上挂着这么大的太阳,霆雅哥哥就是坐在这里都觉得快要无法呼吸了,更何况还要去太阳底下拔草,只要一想到我就开始头晕了!”他一手扶着太阳穴,一手抚在胸口上,恍若捧心西子,羸弱楚楚。

“小山鸮,你就不能帮霆雅哥哥拔草吗?”墨研用哀求的眼光楚楚可怜地望着阿依,弱声问。

这样的目光让人实在无法拒绝,阿依面皮狠狠一抽,言不由衷地吐出一个字:

“好。”

“真是太好了!谢谢小山鸮!小山鸮是霆雅哥哥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孩子,小山鸮真是好可爱!”墨研柔腔百转地称赞道。

阿依的面皮再次狠狠一抽,只得重新转身回去干活,而墨研则继续坐在遮阳伞底下闲适地饮茶,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在大太阳底下像一只小螃蟹似的忙碌个不停,忽然笑吟吟地咕哝:

“我简直就像是在一个欺负新媳妇的大姑子!”

立在一旁的小安闻言,素来平板的脸上禁不住眉角一抽。

阿依好不容易将植物园里的杂草全部拔完,回去换了衣服来,坐在桌前没精打采地喝着墨研笑眯眯为她泡的茶,心里仍旧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要花费一上午时间替墨研除草。

喝下半盏茶疲惫的身子方才舒坦一些,就在这时,苏茉捧过来一只灰毛红嘴的鸽子,小安取下鸽子脚上的套环,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卷递给墨研。墨研接过来看了一眼,笑嘻嘻地对阿依说:

“阿砚来信了!”

阿依心跳微顿,捧着茶杯连忙问:“是墨大人吗?墨大人说什么了?”

“他说要我好好看着你,不许你随便出门。”墨研笑眯眯地回答。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眉角狠狠一抽。墨研又把纸卷交给小安去处理,自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花蜜茶。阿依望着小安将纸卷拿走了,过了一会儿,小声咕哝着问:

“墨大人时常给霆雅哥哥来信吗?”

“当然,我是他哥哥。”墨研顿了一下,笑眯眯地回答,又问,“怎么,阿砚都没有给你来信吗?”

“没有。”阿依有些不悦地扁扁嘴巴,低声道,“墨大人说过不会给我写信的。”

“咦?”墨研带着兴味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问,“小山鸮,阿砚不在家,莫非你觉得寂寞?”

阿依差点被一口茶呛死,把头摇成拨浪鼓,睁着一双大眼睛反问:

“我为什么要觉得寂寞?我怎么可能会寂寞!”

墨研望着她,似笑非笑:“小山鸮,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喜欢阿砚呢!”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仿佛炸毛了似的快速道:“我的确不讨厌墨大人……”

“不讨厌?难道你的意思是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吗?”墨研扬眉。

“……我喜欢墨大人,不过‘更喜欢’什么的听起来有点奇怪。”阿依小声咕哝道。

“小山鸮喜欢我吗?”

“我自然喜欢霆雅哥哥!”不然才不会日头当空却跑到这里来给他除草。

“我和阿砚想比,你更喜欢谁?”

“当然是霆雅哥哥!”阿依想也没想,干脆地回答。

“霆雅哥哥好高兴!”墨研闻言,美丽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那么……”他忽然用纤细修长的手轻托起阿依尖尖的下巴,以另一只手尖细如笋的指尖在她红润的唇瓣上暧/昧地摩挲着,沉鱼落雁般的容颜缓缓欺近,极诱惑目的性极强地望着她鲜艳的嘴唇,似笑非笑地问,“小山鸮,霆雅哥哥像阿砚那个样子亲你也可以吗?”他说着,也不等她回答,色淡却润泽恍若桃花瓣一般的嘴唇径直凑过来。

阿依脑袋一片空白,心跳骤然停止,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用双手捂住嘴唇,在他的唇即将落下之际,用力把头摇成拨浪鼓。

“咦?为什么不行?小山鸮明明说过更喜欢霆雅哥哥,可你允许阿砚那样子亲你却不许霆雅哥哥亲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阿砚可以,霆雅哥哥却不可以?”墨研仿佛十分失望,哀怨地望着她,伤心地问。

“因为墨大人是我的夫君!”阿依的大脑仍旧一片空白,想也没想,脱口回答。(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悄悄出走

“嗳?夫君呐!”墨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呢,那如果……”他指向小安,含笑问阿依,“今天你的夫君不是阿砚,而是小安,你也会允许小安亲你吗?”

小安的面皮狠狠抽搐。

阿依呆呆地望着小安,紧接着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头。

“为什么阿砚可以?”墨研端起茶盅啜了一口花蜜茶,笑吟吟问。

为什么可以?

阿依呆了一呆,眸光流转落在墨研似笑非笑的脸上,心跳微顿,紧接着偏过头去,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

墨研呵地轻笑出声,却没有再做过多的追问。

阿依捧着茶杯,低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

夜阑寂静,唯有虫鸣。

“姑娘,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明日就可以出发了。”

阿依点了点头,对立在一旁的绿芽和叶妈妈说:

“我这一去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家里交给你们了。叶妈妈是长辈有许多经验,绿芽还太年轻,有许多事情还是要由叶妈妈做主。”

“奶奶,奴婢就不能跟着奶奶一起去吗?”绿芽噘着嘴巴问。

“这次不能带你,不方便,再说你也有自己的事,帮我看顾好这府里,帮我盯好了公孙柔。”

绿芽愣了一愣,紧接着用力点头,慷慨激昂地道:“是,奴婢知道了!”比起跟着奶奶出门,的确在家里盯着虎视眈眈的公孙柔更为重要,奶奶不在家,若是公孙柔在家趁机做大。那奶奶回来哪还能有立足之地,在心里重重地下定决心,只要有她绿芽在,她绿芽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次日一大早,阿依赶在城门才开时带领阿勋、风雨雷电快马前往位于大齐国西北部边境的沙化省,东西南北在还没出帝都城时便被她迷晕了。

午后的阳光明媚多彩。

墨研坐在植物园里的大阳伞下,闲适自在地啜茶。

“哦?去出诊了啊。”半晌。他才放下茶杯。将眸光投射到立在他面前下意识战战兢兢的绿芽身上。

“是、是!”绿芽僵硬着一张脸赔笑道,二少爷虽然笑得很美丽,然而她却有一种脊背发寒头皮发麻的感觉。“是一个奶奶以前的病人,家里人好像患了很严重的病,请奶奶过去,奶奶就带着阿勋去了。但因为那个人在外乡。病状又很严重的样子,所以奶奶怕是要去一阵子……”

“你为什么没有跟去?”墨研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这样的似笑非笑让绿芽有一种腿脚发软想要跪下来的感觉,勉强镇定精神,她赔着笑脸回答:

“因为路途遥远,奶奶是骑马去的。怕奴婢拖后腿,再说奶奶命奴婢照看墨云居,说若是奴婢也去了。她会不放心家里。”

墨研也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她。把绿芽看得两股战战,浑身发麻,好在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丫头,死撑着没有让自己把胆怯露出来,她可不能给自己主子丢脸。

墨研看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笑盈盈道:

“罢了,虽然小山鸮没有和我说一声就出门让我很生气,可既然是急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是一个大夫呢。你回去吧,好好看管你们的墨云居,虽然现在家里只剩我一个主子,我可没心情管你们内宅那些大媳妇小媳妇的事。”

“是、是,二少爷!”绿芽嘿嘿地赔着笑脸,提起来的心只放下了一半,连气也只松了一半。

“你去吧。”墨研轻描淡写地道。

绿芽屈了屈膝,从容不迫地退下去,一直到拐角处再看不到人了,才逐渐加快步子狂奔出雅风馆,扶着矮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欲哭无泪地想,二少爷果然好可怕!

墨研依旧坐在植物园内的阳伞下喝着茶,就在这时,小安悄无声息地出现,走过来在他身旁轻声道:

“主子,三少奶奶把我们派去的人甩开了。”

“她察觉了?”墨研眉一皱,似笑非笑地平声问。

“是,三少奶奶察觉了。”

墨研噗地轻笑出声:“小山鸮好本事!”顿了顿,眸色一沉,“那几个人却都是废物,去黑衣卫领罚!”

“是。”小安应了一声。

“东南西北呢?”

“还没出帝都就被迷晕了。”小安轻声回答。

“真是没用,”墨研漫不经心地道,“叫他们醒了同去领罚。”

“是。”小安低声应了一句。

墨研捧着茶杯,细长纤瘦的白皙手指灵活地翻转着茶盖,沉默了一会儿,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眸里掠过一抹异样的神采,桃花瓣似的嘴唇抿起玲珑摄人心魂的弧度,他似笑非笑地淡声说道:

“看来那东西的确在小山鸮手里,秦泊南还真给了她。”他轻笑了一声,却不再说话,眸色微深地端起茶杯,轻慢优雅地啜了一口茶。

……

从帝都到沙化省即使快马加鞭亦需要数月之久,待抵达沙化省时初春已经变成了仲秋。

阿依带着小赤,每次进城投宿时都会将它装进麻袋里,出城之后再把它抗在肩头。就这样一路来到了沙化县,临近边境的省份比起其他地方来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与越夏国接壤的关系,这里的人穿戴虽带着大齐国人的传统,却又偏向于越夏国人的简单,在这里操着越夏国语言的人也有很多,集市上有许多游商在购买货物,讨价还价声比比皆是。

西北部人比帝都的人看起来高大粗犷,有不少人似还混着越夏国血统,更高大更魁梧。

沙化县和所有的边境省一样,热闹、杂乱、活络、不太安全,却又生机勃勃。

因为此处是墨虎的地界,民生还算安稳,虽然因为风土人情,阿依刚进城门时就碰见了好几起因为琐事当众扭打的,不过她见怪不怪,她当初做军医时所在的邕城与沙化省是相邻的两个省份,所以对这地方的风土民俗她也不觉得太陌生。

电和麒麟山庄的麒麟带领一众麒麟山庄的骨干分子前来迎接。

过年的时候阿依已经收到了五大庄悄无声息送来的数百辆运银车,全是他们五大庄的庄主亲自押送来的,阿依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好本事,即使是在百仁堂已经不在的情况下,仍旧能将那么多银两扮成商队,悄无声息地给她送来。

阿依清点了七天,一分不差,之后她又很缺德地让五大庄的人再把银子抬回去。

“我虽姓秦,却不是秦氏血脉,纵使有鲤鱼令这些银子我也不会要,你们把所有的都拿去运作,好好地把‘悬壶济世,仁善博爱,兼济天下’这几个字传承下去。也因为我不是秦氏血脉,所以纵使我有鲤鱼令,让你们服从我却也名不正言不顺,从今以后,你们五大庄不再用月钱,我会每一庄分你们两成的利润,剩下的我也不要,全部拿去帮助人吧。但是有一样,若是紧要关头我需要动用银钱,就算是我要十成,你们也必须给我拿出来。”

五个人呆了一呆,紧接着似满眼激动与感激,用灼灼的眼神望着阿依,欣喜、欣慰与敬服写在脸上,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句“谨遵主子之命,奴才等必会对主子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紧接着五个人均推辞了那两成分成,庆忌笑说:

“主子不必疑心我们,我们愿意隐在暗处并不是为了银钱,我们手底下的那些弟兄愿意隐在暗处也不是为了银钱,大家过去都吃过苦头,无家可归、受穷受灾、受苦受难,因为尝过了那些滋味,所以在东家赏了我们一口饭吃,又能有屋住、有衣穿、孩子可以上学堂、病了不用等死之后,我们愿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扶那些和我们曾经一样甚至还不如我们当年境遇的人。

我们忠于东家是因为东家对我们有恩,但我们愿意即使东家不在了之后仍旧留在原处运作东家留下来的这些,是因为我们想要追随并传承东家的‘悬壶济世,仁善博爱,兼济天下’,即使主子不说,这十二个字我们五大庄也必会一直传承下去。”

阿依那个时候望着他们,久久没有说话,因为总感觉说什么都像是在亵渎他们五大庄似的。

于是自那时起,阿依才算是和五大庄建立起了完整的默契。

她并不想要从五大庄中获得什么,待先生大仇得报后,她会继续替先生运作五大庄,但是她什么都不要,若一定要她说她要的,那么她要的便是,这天下不会再有一个人吃不上饭,她不想再有一个人像她当年那样,因为肚子饿,连眼泪都没有力气流出来。

麒麟看见阿依来到沙化县很高兴,他是一个性子欢脱的青年,热情地将阿依往城里让。此处是沙化县的中心城市延州,麒麟山庄不在延州在洛州,麒麟在这里是专程来替她寻找石头山的,他们找到的石头山就在延州城外三十里的向荣村附近。

众人来到大齐国西部最知名的莲香楼内,莲香楼是秦家的暗产,握了鲤鱼令一路而来阿依才真正明白秦家的暗产究竟雄厚到什么程度,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秦家明面上的资产都让皇室心惊,若是不创建暗产而把这一切全部排在明面上,秦家怕是会提前五十年被灭族。(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善行的五大庄

莲香楼的掌柜郑国为阿依开了莲香楼内最豪华的客房,阿依在客房内一张梨花木玳瑁圆桌前坐定,其他人则互相退让了一番,而后落座。

阿依看了一眼麒麟带来的隶属于麒麟山庄的人,这些人虽清一色都换了好料子的衣裳,却各种类型都有,老实的庄稼汉,精明的生意人,寻常的小百姓,文弱的穷书生,竟还有看起来像做官的人。

她在麒麟带来的麒麟山庄一众骨干身上挨个扫了一眼,看着那个长得像官的,皱了皱眉,问麒麟:

“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做官的?”

还不待麒麟回答,那个年近三旬,已经续了短须的男子站起来拱手笑道:

“回主子,奴才延州知州魏星,崇元二十八年二甲进士,奴才进京赶考那一年主子还没有到济世伯府里。”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吗?”阿依不可思议地好笑起来。

“主子的‘大人’一词太抬举奴才了,奴才七岁那年家乡大旱,家里人全饿死了,奴才跟随逃荒的人差一点病死饿死在路上,是东家赶赴疫区救人时救活了奴才,后又将奴才送进了麒麟山庄的义学里,奴才也是从义学一路考取进士才有了今天的,在主子面前,奴才永远是奴才。”

“……是吗?”阿依望着他提到过往时有些热泪盈眶的激动表情,没做声,而是望向另外几个人。

麒麟含笑一一介绍道:“主子不用疑心,他们这些人全部在麒麟山庄底下工作许多年了,虽然平常各有各的本职。但最小的陈秀才在麒麟山庄也有十年之久了。陈秀才是八岁来的,现在是延州义学馆的教书先生,也算是在老魏手底下做事。”

“你是秀才?”阿依好奇地问。

“奴才去年刚中了举,奴才的名字叫‘秀才’。”未及弱冠的青年书生笑嘻嘻说。

阿依恍然点点头:“秀才能中举,了不起!”

陈秀才笑得更欢,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举人还教书吗?”阿依好奇地问。

“虽然义学也从外面请先生来教书,但先生的束脩都是庄子里出。近年来大灾不断战事不断。孤儿越来越多,对先生的需求也大。因为收留的孤儿许多都住在义学里,更有许多先生嫌麻烦。奴才是义学出来的。奴才不收束脩,且奴才住在义学里一面备来年科举一面照顾学生也算物尽其用。”

阿依点点头,麒麟又指着一个身体胖胖大脸圆圆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对她笑说:

“这就是莲香楼掌柜郑国,我们西部麒麟山庄主要的生意都是由他打理。他主要是负责赚银子的。”

因为阿依早在离了帝都之后便换了一身男装,闻言。便站起身向郑国施了一礼,轻声道了句:

“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郑国慌得忙站起来,直接跪地,口内连称“不敢”:

“奴才家世代侍奉秦氏家主。主子如此当真是折煞奴才了!”

阿依连忙让阿勋将他拉起来,再次坐下之后,麒麟又为她介绍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明日要去的向荣村的里正何大,何大祖祖辈辈都住在向荣村。昔年向荣村瘟疫,几乎整个村子的人全死了,只余下何大和另外几家人幸存下来,之后又有其他地方逃荒的流浪到此,那时候麒麟山庄正帮忙重建村落,于是大家在大灾末尾时重新落户建立了新的向荣村继续生活,而向荣村从那时起也就加入了麒麟山庄。向荣村每年会向麒麟山庄交四成租子,但村里的义学和医馆是不收费的,村里的孤寡也由麒麟山庄负责照顾。

还有一个黝黑大汉名叫关明的,年方十七岁的青年,来自向荣村,是个父母不明的遗孤,后被向荣村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奶奶收养,虽然关明不是向荣村人,小时候却也受到了麒麟山庄的不少照顾,长大成人便自愿加入麒麟山庄,他现在是延州知州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快,算是魏星的手下。

五大庄救助过的人有许多,但却并不强迫对方加入五大庄,然而一旦自愿加入,每个月都要向五大庄交纳算是份子钱,用于五大庄的周转,据说每个人每月至少要交纳三文钱。

三文钱并不算多,但是加入的人多,募集的钱自然就多,阿依曾经查阅过五大庄的账目,自愿加入五大庄的外围分子数量惊人,每一年的募集银两也相当惊人,那个数量的人若是当真起义造反,现在的青莲教根本不够看。

然而若当真那样做,必然天下大乱,天下大乱,天下生灵涂炭,先生想必是不想看到那样吧……

阿依也是在看到名册时方才明白她当初命风雨雷电去散布谣言时消息为什么会传得那么快,必是他们四个也想救先生,所以私自动用了五大庄的力量。

说起来风雨雷电也是出自五大庄的,与麒麟他们这些人十分熟悉。

阿依跟麒麟等人吃过了晚饭,约定好明日一早前往向荣村,向荣村附近的乔公山原名石头山这件事还是关明的奶奶告诉关明的,许多年前延州大灾之后又是瘟疫,延州城方圆五百里之内的人几乎灭绝,存活下来的人极少,年老体衰的老人们活下来的更是屈指可数,就算活下来,像关明祖奶奶那样高寿的也不多见。

关明说乔公山原来叫石头山这件事还是关明的奶奶小时候听她爷爷讲故事的时候听说的。

年头还真久远呢……

饭后人都散去的时候,郑国带领妻子儿女过来拜见新主子,五大庄并不是一个人加入他的家人也必须要跟着加入,但全家一同加入或者同为五大庄的人却结为夫妻的情况很常见,这些人里其中尚有不少还是奴籍。

五大庄内平日参与救灾救难的人都是义务帮忙,没有工钱,但五大庄的管理者们却会按照职位的高低每月领月钱,并且一应吃穿用度全由五大庄提供,就好像大户人家的仆从一样,只不过这些仆从不是跟主子住在一起罢了。

郑国虽不是奴籍,祖辈却是,如今他全家是麒麟山庄的人,妻女是义学里孤儿的照料人,大儿是邻省学政,小儿还在念书,他女儿同时还是学馆举人陈秀才的未婚妻。

果然人做多了善事看起来就干净,阿依见到郑国全家时心里这样感觉。

天色渐黑,前来吃饭投宿的人也越来越多,阿依立在客房的窗前望向莲香楼的院子里热闹非凡,听说沙化县的边境亦有不少越夏国兵偷袭,但因为有墨虎的大军镇着,这里还算和平。

阿依对阿勋说她要出去转转,阿勋应下,留下小赤在客房里看门,风雨雷电再次隐在暗处,阿依仍旧是一身男装与阿勋出了门,郑国听说他们要出门,立刻让自己的女儿郑绣陪着做向导,以免阿依一个姑娘家孤单。

阿依接受了他的好意,被郑绣陪着在延州城内转了一圈,魏星将这座城池治理得很好,虽然因为风土粗犷鱼龙混杂乍看起来乱乱的,但融入其中却又感觉民风质朴,人都很热心,城中百姓的生活也都很安逸。

阿依找了一圈,讶然发现这里竟然没有乞丐,而晚饭时间衙门口竟然在发馒头,据郑绣说这是魏星的个人行为,与麒麟山庄无关,而且城中发馒头不止一家,麒麟山庄下属的酒楼每天晚上都会发,城里人也都习惯了,开始时有人去占便宜,但时间久了家里能吃得起饭的一般都不会去领。

阿依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因为她居住过的地方从来就没有在平时发馒头这一说,她也只是在灾荒时期施过粥,而一个边陲的小小省城竟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担心被皇室打压,所以五大庄是不会接近帝都或过于繁华的中心州城的,因而帝都和许多繁华的州城反而成了没人管的地方,那里面的穷人竟然还没有边陲小城的穷人过得舒坦。

阿依不由得内心唏嘘,又去延州城赫赫有名的义学馆看了看,果然有很多孤儿寄宿在里面,吵吵闹闹,也难怪那些刻板固执的夫子们不愿意教,好在城内许多善心的妇人愿意过来帮忙照料,只是教书先生的确很缺乏。

阿依在城内转了一圈便回去了,没有惊动人。

五大庄虽然富有,然而需要帮助的人却太多太多,那样的富有在那样庞大数量的人群面前还是会给人一种杯水车薪之感。

回到莲香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阿依顺着楼梯刚走到二楼,一个人迎面走了过来,因为那人的步速有些快,差一点和阿依撞上。阿依下意识倒退半步,却听那人用微讶的嗓音含笑开口:

“咦,这不是秦大夫吗!”

阿依微怔,定睛一看,一名二十出头衣着华丽的少妇正站在她面前,蛾眉高鼻,眼深如井,虽然是中土人,却带着越夏国人的影子,皮肤白皙恍若上好的白绸子,蜂腰削背却上围丰满,阿依似在哪里听过她的声音,却不记得这个人究竟是谁。(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艾夫人,乔公山

“秦小大夫不记得我了吗,我姓艾,从前去百仁堂请秦小大夫看过诊。”少妇含笑说。

阿依微怔,回忆了一下,猛然想起来过去曾经来百仁堂找她问诊,却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不仅衣着华贵,还从她手里买了许多药,并且还吩咐她送到樊郡王府里去的神秘女子:

“是艾夫人吗?”

“原来秦小大夫还记得我呢。”少妇嫣然一笑。

“上一次夫人来百仁堂时戴着面纱,今日没戴,我就没认出来。”阿依并没有表现得很热络,但也没有失礼,淡声说。

“因为帝都的女人出门都戴面纱,这里是延州,比帝都能随意一些。”艾夫人笑着说,顿了顿,好奇地问,“秦小大夫怎么会到延州来?”

“哦,我想要置办些药材,那些药延州比较齐全,所以就过来了。艾夫人你呢,你不是住在帝都吗,只见过一面我都不知道艾夫人的真实身份,艾夫人难道是樊郡王的家眷?”

艾夫人一时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笑说:

“不是的,我并不是帝都人,是我家夫君与樊郡王府上的人有些亲戚关系,所以那个时候借住在樊郡王府而已,我这次来是随夫君一同来走亲戚的。”

阿依点了点头。

“秦小大夫住在莲香楼里?”艾夫人笑问。

“是,艾夫人也住在这里?”

“不是,是今晚亲戚在这里为我们办了接风宴,这会儿已经回去了,我落了东西。所以回来拿。”

“原来如此。”阿依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淡声说。

两人似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艾夫人笑道:

“我得走了,家里人还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我呢。”

阿依点点头,让开道路,艾夫人颔首作辞,与她错肩而过。迈开一步。却忽然回过头来笑问:

“秦小大夫什么时候回帝都,若是回程的时间差不多,我们结伴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艾夫人什么时候回帝都?”阿依不答反问。

“大概就这两三天。”

“我还要多呆几日。怕是赶不上夫人回程的日子。”

“这样啊。”艾夫人有些失望,惋惜了一下,忽然笑说,“对了。秦小大夫的夫君目前正在富县抗击宁王和越夏国兵联合起来的叛军,我听夫君说打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富县离这里只跨了一个省,秦小大夫不趁机过去看一看吗,听说越夏国的密毒最厉害,已经用到战场上了。墨侍郎身为一个文官这次却充当武将必是有许多吃力的地方,我听夫君的朋友说,墨侍郎率领的军队已经退了好几里。越夏国势头正猛,恍惚听说墨侍郎好像受了伤。”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微微一变,顿了顿,在唇角扬起一抹不算太热烈的弧度,淡声道:

“多谢艾夫人关心,不过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墨大人虽然是文官却也很擅长武职,一定不打紧的,我若是冒冒失失地去了反而会让他分心。”

艾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样的笑容让阿依的心里很膈应。

“既然秦小大夫对墨侍郎如此有信心,倒是我多嘴了。”顿了顿,她十分有礼貌地笑说,“能在千里之外遇到秦小大夫真让人惊奇,我想我和秦小大夫很快会再次见面的,今日我就先失陪了。”她不紧不慢地说完,转身,带领丫鬟从容不迫地下了楼梯,阿依望着她很快便出了莲香楼的大门口。

一双大大的杏眸微眯,漆黑的眼底掠过一抹幽光,她低声吩咐道:

“让雷跟着她,看她到底要去哪里,再派人去打听一下,看她说的墨大人受伤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勋点头应下,吩咐了雷和雨去办,快去快回。

阿依来到三楼,进入自己的房间,酒楼伙计很快抬来热水,她洗了一个澡之后,坐在床上一面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面直勾勾地望着摆在桌子上的那一枚雕刻精细触手生温的羊脂玉佩,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雷先回来了,脸色很难看。

“怎么?”阿依望着他不甘与恼恨的表情,狐疑地问。

“……被发现被甩开了。”雷沉默了良久,才终于不甘又恼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阿依愣了片刻,沉下心来倒也没有觉得太诧异。艾夫人给她的印象并不好,尽管她性格温和出手大方,然而艾夫人给她的感觉却很危险,一种令她匪夷所思却又说不出来缘由的感觉她却可以本能地预知到危险,所以她精准无误地抓住了从艾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所以,你跟踪她被她发现了?”她肃声问。

“是。”雷羞愧地低下头,风雨雷电四个人中他轻功最好,好不容易被派了差事,不仅没完成任务,反而还人给逃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她的马车里可有其他人?”过了一会儿,阿依继续问。

“奴才没觉得马车有其他人。”雷皱了皱眉,“奴才总觉得那位夫人不像是一般的夫人,奴才稍微接近一些差点被她发现,之后奴才不得不保持距离,所以没看见车里是不是有其他人,但奴才却只能在马车里感觉到她一个人的气息。”

“马车向哪个方向去了?”

“马车一直在城里转悠,等到奴才醒过神来发现她是在绕圈子时,人已经不见了。”雷越发羞愧,从牙缝里小声说,头压得低低的。

阿依倒也没责怪他,只是觉得那位艾夫人更加有问题,思忖了半晌,对他沉声道:

“你去让麒麟暗中查一查那个艾夫人的来历。”

雷应了一声,见她再没有别的事,而是立在窗畔陷入了沉思,明明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然而那侧脸却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他晃了晃脑袋,只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转身出去了。

阿依之所以觉得艾夫人古怪,不仅是因为艾夫人带给她的感觉,还有艾夫人的声音和味道。她觉得艾夫人的声音和味道让她熟悉,并不是十分熟悉的那种,但她敢保证她绝对听过闻过,不是她们初次见面的那次,而是在别的地方,然而她却记不起来,也就是说这一次并不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在之前的某个时候她们曾经见过,这一点让她有点在意。

一夜难眠,次日一早雨终于回来了,那个时候阿依正坐在桌前食不知味地喝粥。

“主子,奴才打听了一圈,有从富县那边经过的人回来说,前些日子宁王叛军和越夏国合力攻打大齐*队的时候墨侍郎中了埋伏受了伤,不过好像不是很要紧,之后没多久就又上了战场。而且听说一个黑斗篷的人曾出现在军营里,奴才听描述好像是御医院的兰副院长,有兰副院长在应该不碍事,若主子还不放心,奴才再去富县打听看看?”

原来兰陵秋也在,难道兰陵秋是去做军医的?

心稍稍安定下来,有兰陵秋在她很放心,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不必了。”若是让墨大人知道她偷着从帝都跑到这里来,他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真的会做个铁笼子把她关起来,她这一次只想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回去。

早饭过后,魏星、郑国、陈秀才、关明全聚集在莲香楼门口,要带她去往乔公山。阿依托魏星让他找人留意一下富县的战况,魏星知道这次领兵的是墨侍郎,含笑应下了。

向荣村离延州城不远,一行人皆骑马赶在城门刚开启的时候出了城,一路向西,抵达向荣村的时候正赶上向荣村人陆续下地干活的时辰。

正值金秋,农忙的收获时节,阿依扛着小赤骑着春葱在田间的小路上驰骋,望着一大片金灿灿的稻田,今年的收成好像不错,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进入向荣村就是关明在前面领路,从村口进去约莫小半刻钟便来到了一座峰峦起伏草木茂密的青山前,阿依手搭凉棚站在山脚下向上望去,高耸巍峨,秀丽壮观,连绵起伏,也不知道山的那一头究竟是何处。

“这山这么大!”她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当然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她说的是废话,如果这里真的是石头山,而石头山又真的是埋藏宝藏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一座一眼望到头的石头山,只是石头山这样的名字很容易就让她联想到是一座用石头堆积起来的小山。

“这乔公山可是我们延州最大的山,我虽然自小长在这里,小的时候时常去山上玩,却也不知道这座山究竟通向哪里。据说这山横跨了两个省,从这一边上去,走走走就能走到另一个省去,不过因为山上没有修官路,地形复杂容易迷路,倒是没人这么干过。”关明笑着说,顿了顿问,“主子,你想到乔公山找什么,这座山很大,山峰多得很,你要找的是哪一处?”

阿依沉默下来,她还真说不清要找哪里,藏宝图的终点是沙化县的石头山最高峰下面的夜夜谷,却没说那最高峰是山峰的名字还是整座山脉的最高峰,更何况百年过去了,就算是最高峰真的还存在吗,她可是听说这附近以前时常地震,就连山峰也曾塌过好几处。(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惊变,蛇花藤

“你们确定这座山是横跨了两座省份?”阿依问。

几个人面面相觑,关明想了半天,回答:“奴才也只是听说。”被魏星推一边去。

“奴才刚到延州时也曾经研究过这座山,据奴才了解,这座山至少跨了大齐国西北的两座省份,一直绵延到关外,与越夏国接壤。”魏星回答。

“可知道这座山的最高峰在哪里?”阿依皱了皱眉,问。

魏星闻言亦皱了皱眉,回答:“这个还真不知道,因为横跨了许多地方,每一个地方对这座山的叫法也不同,每一个地方也应该都有一个最高峰,但加在一起最高的山峰在哪里,这个奴才还真不知道。”

阿依的心沉郁起来,略一思索,对麒麟说:

“我要找这座山脉上最高的山峰,那座山峰下面有一个叫夜夜谷的山谷,你们大概多久能查找出来?”

麒麟想了想,回答:

“因为是横跨了两个省,又是这么大一座山,即使发动全部人手去打听,至少也需要十天左右。”

阿依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就十天,十天之后给我一个结果。”

麒麟应下了一句“是”。

阿依再次抬起头,望向眼前那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心情既紧绷又带了许多期待,希望结果不要是让她失望的。

她重新回到延州城,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一直坐在莲香楼她的房间里等待消息。

艾夫人这个人仿佛从延州城内消失了,无论怎样查找都查找不到蛛丝马迹,阿依无奈。索性放弃,专心等待石头山的事情。

然而九天过去了,她没有等到麒麟他们带回来的石头山的消息,反而得到一则让她大吃一惊手脚冰凉的消息!

魏星亲自来回她,面色沉肃地道:

“主子,五日前宁王叛军联合越夏国人夜里偷袭,墨侍郎为了救贤王殿下被越夏国刺客刺伤。身中毒刀。至今生死未卜,军队那边似封锁了消息。”

恍若一滴冰水滴入心脏,血液声音可闻地被寸寸冰封。脑袋里仿佛有厚重的铜钟被重重击响,发出一连串嗡鸣震得她头晕眼花。她在不知不觉间霍地站起来,从里到外冰凉冰凉的,苍白的指尖扶在桌面上压得失去了血色。她勉强站稳脚跟,心颤得厉害。连头发丝都颤得厉害。她先是用一双迷茫慌乱到空洞的眸子望了魏星一会儿,紧接着空洞的眸子逐渐漫上一抹墨色,暗光波动变得漆黑漆黑的。

她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半晌。问:“还在富县?”

“在鄞州。”

“从这里去鄞州要多远?”她微颤的手掌握了握拳,努力抑制住嗓音里的战抖,不让人听出她的心慌意乱。她沉声问。

“快马星夜兼程大概要五天左右。”

阿依沉吟了片刻,淡声道:“我去一趟鄞州。你们若是这边有了消息通知电即可。”

魏星面目沉肃地应了一声,回答:“我派人护送主子,也能给主子带个路。”

阿依点了点头,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大大的药箱,她只带了这一样行李,拎起来带上小赤出了门。

即刻出发,阿依带着阿勋、风雨雷电和魏星派的二十个衙差星夜兼程、风餐露宿快马赶了四天,终于在第五日破晓时来到鄞州的城门外。虽然道上并不太平,但阿依带的人多,又都是官差,人们只以为是官府在执行公务,倒也没有人前来找麻烦。

在远远地望见鄞州城门后,阿依便给了赏钱让二十个衙差回去,紧接着带领阿勋和风雨雷电向城门飞驰而去。

足足跑了一刻钟才跑到城门外,城上的人立刻放了一箭直挺挺地插在土地里,发出震颤的响声,城门楼上的人高声喝道: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所来何事!”

因为这一面还是大齐国地界,他们知道不是敌军,但也分外警惕,普通百姓是不敢在封城的时候随便就来的,看见当兵的普通百姓躲开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往前凑,他们以为这人必是送文书的人,所以做了例行盘问。

阿依勒马在那柄羽箭前停下,春葱跺了跺蹄子,继续发呆。小赤则不高兴了,从阿依的脖子上抬起脑袋,直挺挺地立起来,咝咝地吐着信子。

阿依拉着缰绳,抬头仰望着城门楼,朗声开口道:

“我叫秦解颐,来见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是你们这里的元帅!”

城门楼上的守城兵在她一开口时就呆住了,本以为马上的是一个小小的少年,竟然是个女的?是女的不打紧,她说她叫什么?秦解颐?来见她家夫君?她家夫君竟然是墨元帅!

“我的娘呀!这不是依大夫吗,依大夫来了!”五大三粗的汉子瞪圆了眼珠子,两颗眼珠子都快脱眶而出了。

“什么?三少奶奶来了?”一人推开他,揉了揉眼睛,向城门下瞪圆了眼珠子问。

“是依大夫吗?真是依大夫!”

“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来了!”

“依大夫!是依大夫!来人,快去禀告贤王殿下,依大夫来了!”一群守城兵全都欢腾起来,嚷嚷个不停。

阿依骑在马上听着他们的欢呼,总感觉他们的欢喜里带着终于得救了的兴奋感,一颗心沉得更厉害,苍白略显憔悴的面容绷得更厉害。城门很快便打开了,阿依催促春葱飞奔入城,一轻骑兵立刻出列,恭恭敬敬地道:

“夫人,请随卑职来。”

阿依点了点头,也没时间留意一溜两排或灼热或好奇或惊愕地望着她的眼神,跟着那轻骑兵一路纵马,很快便来到一座阔气庄严的宅邸,正是鄞州知府的府邸。

阿依下了马,径直进入宅邸内。知府的住宅自然不会有帝都达官贵人家的广阔,她跟着前面领路的小兵没多久便来到一座整齐的院落前,憔悴发青的景澄和一身乌鸦黑让人看不见他的脸的兰陵秋正站在小院里。

“你怎么来了?”景澄见她进来,上前一步,蹙眉问。

阿依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兰陵秋,沉声问:“什么毒?”

“你知道了?”兰陵秋微怔,在她直勾勾的目光里顿了顿,低声回答,“蛇花藤。”

“那是什么?”阿依声音发颤地问。

她没有听过这种药,但感觉上必是出自越夏国,当年三国之战过后越夏国虽然被迫退居不毛之地,却也得到了意外收获,那就是现在的越夏国境内盛产大量的奇特的有毒的植物,加之越夏国本就擅长制/毒,他们甚至还会将这些毒物用在战争上,使战争最后演变成毒物战争。

现在的越夏国王室虽然没有了当年的辉煌,却也是极擅长用毒的。

“蛇花藤是越夏国王室饲养的一种会像蛇一样攀爬移动的藤蔓,它的花汁剧毒,只要遇到血就会将血液逐渐凝结住最终全部凝结堵塞在血管内,一旦毒随着血液流入心脏,心脏将不会在供血,毒血所到之处的脏腑亦会被毒素侵蚀导致渐渐衰竭,这段过程中人会出现呼吸困难,重度昏迷,脏腑力竭,一直到死去。”

一张秀美的小脸霎时褪尽所有血色,阿依的身子微微摇晃,若不是景澄扶住她,她一定会瘫坐在地上。明明整个人的状态是几欲昏厥的,神智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清醒。

“他现在、已经到了哪种程度?”她颤抖着声音,半垂着头,问,不想让人去注视她的眼睛,因为她感觉眼里的慌乱已经让她眼眶红肿发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明明整个人是麻木冰冷的,心脏却在拼命地怦怦跳动着,跳得激烈,跳得响亮。

“我第一时间用针封住他的血脉,护住心脏,不让毒血回流进心脏里,并且放掉了他伤口周围的毒血,也尝试用药清除毒素,但是不行。蛇花藤花汁的毒只有蛇花藤的果实可以解,然而蛇花藤即使在越夏国也是稀有的东西,只有王室里才有两棵,非常珍贵。更何况蛇花藤要结果比要开花还要困难,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结下一颗果子,这一次越夏国用这个来刺杀也算是下血本了。”

阿依只觉得一阵令大脑空白的窒息,强烈的无措感和恐慌感已经让她快要晕过去了,她勉强站稳脚跟,双手在袖子下渐握成拳,她排空掉一切恐慌,努力恢复思考能力,垂着头静默了半晌,凝声对他说:

“即使没有蛇花藤的果实也应该有一些能做的事情吧,哪怕是很凶险的法子。我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说蛇花藤具有很强的凝结血液的作用,因为血液逐渐凝结才会导致内脏衰竭,也就是说血液遇到蛇花藤变成了能够使脏腑停止运作的毒血,那么,”她咬了咬牙,说出一句惊世骇俗之语,“把血换成健康的就可以了吧?”

景澄惊愕,望了望阿依,又不由得望向兰陵秋,大夫的思考方式果然很可怕,这样惊世骇俗血腥恐怖的话竟然就这样子轻飘飘地说出来了,并且这两个人的思考轨迹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他曾经隐隐听说过兰陵秋其实在医界有一个绰号叫做“医鬼”,说他尽管医术高明却压根不在意病人的死活,只是将病人当做研究对象,越是凶险的病症他就越感兴趣,治疗手法也就越血腥,比恶鬼还要阴邪可怕。

然而那另一个号称“妙手观音”的,竟也阴邪起来了么,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要给自己的夫君全身大换血!(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二舍一的解毒法子

兰陵秋在阿依话音刚落时,于漆黑的面巾后面轻轻一笑,淡声对她说:

“之前我本打算用保守的方式,不过很显然保守方式对蛇花藤来说只能延缓毒性蔓延却没有治愈的效果,即使再怎样延缓,到最后也还是会冲破心脉渗透进心脏里,并且越阻止前期毒性到了后期冲破时越会激烈。你所说的换血我从一开始就想尝试,但贤王殿下担心我会把你的夫君给弄死,一直在反对,今日墨侍郎的情况有些不妙,你来之前我和贤王殿下正在争执要不要给墨侍郎换血,恰好你就来了,来的还真是时候。

墨侍郎要不要让我做换血我并不在意,不过不换血他必死,即使换了血他也未必能活下去,从经脉中抽取血液再注入血液这样的事情究竟有多凶险,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明白吧。今日要不要换血就按你以前的法子来,他是你的夫君,你来做主决定要不要做。”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越发惨白的脸,慢悠悠地说。

景凛皱眉,有些怒地看了兰陵秋一眼,这人医术高明,但心却极为生性,因为他看过了阿依,所以在他看来像兰陵秋这种人即使医术再高也不配做一个大夫。

阿依空白的头脑中有一瞬的呆滞,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情景会发生在她身上,以往都是她淡漠地对病人家属说,要么如此治疗,要么他就会死,可即使如此治疗,也不敢保证他就能一定存活下来。那个时候她认为这样的说明方式是对病人家属最好的说明方式,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来,不会让他们太过期待。可以让他们更理智地接受亲人的疾病,也可以让他们更理智地想清楚自己该怎样替病榻上的亲人做出选择。

然而这样的事在今天终于落到她身上时她才终于明白了这是何等的冷酷,不管对方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告知这件事,哪怕是用了最最温和的语气,这样的说明方式却仍旧是让人极难接受的。

她现在忽然非常感谢以往的病人家属在听到她那么说时没有破口大骂,反而一遍又一遍地感谢她相信她,因为现在的她心里的确有一种异常狂躁想要发泄出来的冲动。

她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思绪仿佛麻绳团一般在脑海里纠缠打转,思忖了良久,她抬起头又一次望向兰陵秋。冷声问:“你打算怎么给他做?”

“解颐,你真的要答应?”景澄蹙眉,越发胆战心惊。

阿依看了她一眼,她虽然听说了墨砚是因为救他才会被偷袭的。但具体情形她还没有工夫了解,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被偷袭了也怪不得人,所以心里并没有对他产生很多的愤恨。她一言不发地望向兰陵秋,等候他说明。

“我需要一名女子。”兰陵秋望着她说,“蛇花藤对男子和女子血液的凝结度不同。或许是因为女子属阴,蛇花藤在女子血液中的凝结度比在男子体内要慢上一些。”

“……可以。”阿依沉默了一息的工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声回答。因为沉默的时间过于短暂,让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好像下意识就答应了。

“答应得好快!”兰陵秋笑了起来,仿佛真的觉得很好笑一般,“你可知道这样做你的后果吗,我需要的是流动的血液,只有在健康人正常的血液流动中才有可能制造出血液凝结的时间差,所以我需要将你和他的血脉连接起来,否则即使是血液输入进去,仍旧会被体内的毒素所凝固。也不能大量地放血,一旦大量放血,正在互相僵持着的力量便会迅速下降,一旦平衡被打破,毒血必会冲破保护进入心脏,一命呜呼。

所以我需要将你和他的血脉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循环反复,缓缓地像一个人在流动似的流动着。我会先护住你的心脉,再想法子将他体内的毒血率先缓慢地排到你的体内,与此同时,你身体里的健康血液会进入他的身体内,随着毒血的排出一点一点地冲刷掉体内残留的毒素。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毒素不一定会全部排出,也许在还没全部排出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到了那时你也会死。更有可能他是最终得救了,你却因为毒血的转移一命呜呼了,不,不是更有可能,一旦毒血转移到你的体内,你新毒发或许能比他撑的时间长一点,但最后你必死无疑。”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法子了吗?”阿依沉默了半晌,轻声问。

“还有一种法子就是潜入越夏国王室去偷蛇花藤的果子,也不知道今年的蛇花藤有没有结果。”兰陵秋漫不经心地回答。

阿依又一阵沉默,紧接着面容平静,淡淡地开口道:

“你准备一下,做吧。”说着转身径直登上门前台矶进入堂屋。

兰陵秋望着她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身要去准备物件,景澄似这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两个人的意思,一把拉住兰陵秋惊疑不定地怒声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换血?你的意思是要把解颐的血换给阿砚,把毒血输入解颐的体内,让解颐代阿砚去死吗?”

“简单来讲,的确是这个意思。”兰陵秋点点头,淡淡回答说。

因为他的语气太淡然了,震惊中的景澄竟然一时之间语塞,张口结舌地望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凶险又离奇的治疗方式,他更不敢相信的是他们两个人竟然会这样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在讨论今晚是吃鸡还是吃鱼更好。先不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其中一个还是会因此而丧命的当事者,他们怎么能这么平静,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就将这么严肃的一件事给敲定了!

“这法子不行!”景澄不是专业人士,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说服两个大夫,只能语气严厉地否决。

“贤王殿下你没得选,墨砚是主帅,且已经把越夏国打退到这里,只要再往前一点,墨虎和墨磊的军队就会在后面包抄,到时候三股势力合围,不管是宁王还是越夏国都会败得落花流水。若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墨砚死掉,不仅会动摇这一边的军心,还有他父亲、他大哥,一旦他们知道了墨砚已经死去,那之后贤王殿下想想看,三军动摇,那将会造成什么样可怕的后果。”

景澄自然明白这些,一双浓眉紧紧地拧着,眉心都能夹死一只苍蝇。墨砚的重要性他自然知道,他也没说过他想眼看着墨砚在他面前因为毒发身亡,然而用解颐给他换血,这是景澄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别说他与解颐这些年的交情,就算是一个普通的陌生女子,他也不能这样眼看着一个健康的女孩子去做出这样的牺牲,更何况……

“就算阿砚因为解颐当真活下来了,可一旦解颐为了救他死去,你可知道那将会是什么后果?”他凝着眉看着他说。

“自然知道,以墨侍郎那样的性子,只怕叛军和越夏国兵会被大肆屠杀到一个不剩,所以贤王殿下,要不了多久我军就会凯旋回帝都,到时候贤王殿下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备受褒奖,贤王殿下就准备着等待凯旋吧。臣要去准备换血的事宜,若是再耽搁下去拖延到明天,只怕墨侍郎他没那么大的命能拖那么久,能拖到今天他心爱的夫人赶来,这已经是奇迹了。”兰陵秋漫不经心地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景澄从他的言语中丝毫感受不到兰陵秋是真正关心和担忧墨砚或解颐,他与解颐不一样,解颐在为人诊病时即使她没有表情,病人也能从她的语气举止和眼神中感觉到她的善意和担忧。通过这么些天相处下来,景澄的感觉竟然是兰陵秋这个人,虽然医术高明,却很有医学中的败类的感觉,这是自兰陵秋来当军医以来,几乎全部将士们在心里对他的评价。

他喜欢把病人当成玩偶当成试验品,明明用简单的安全的方式就可以治疗好,他却非要用折磨死人不偿命的治疗手段,只因为他喜欢。

为墨砚换血治疗这件事,景澄心里觉得,兰陵秋仅仅是因为觉得换血这件事很好玩而已。

眼眸里蔓延开来一抹怒意,然而他又明白兰陵秋说的的确是事实,军营里不能没有墨砚,一旦墨砚毒发身亡,军心动摇,先前奋力击溃叛军时所付出的那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大齐国的军队将会再一次陷入危险的困境里,而当再次陷入困境中时,或许这一次就很难再拔出来了。

他满心纠结,他既不能任由墨砚毒发身亡,又不想因此舍弃解颐,他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敌营中和越夏国都城寻找蛇花藤果实的下落,然而即使是最快只怕也需要二十多天,他心知肚明墨砚是不可能撑那么久的,更何况蛇花藤今年是不是当真结了果还是个未知数。

他的面色极难看,惨白发青,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只是想让他活着

鄞州知府宅邸的正房卧室采光很差,坐在屋子里只觉得一片幽暗,明明外面是青天白日,屋子里却像是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刻,灰蒙蒙的,让人有种萎靡不振的感觉。

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汤药在半空中凝结出的雾气飘散在空气里,是许多毒草毒花的味道,想必之前兰陵秋是想以毒攻毒的,然而这些毒物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阿依静静地坐在床前的绣墩上,这座房间并不是很大,她才一进门就看见了墙角下的架子床,墨大人正深度昏迷在上面,虽然他还有气脉让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而那张胡子拉碴的青黑色面庞却让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是墨大人,他的气息微弱,几乎摸不到脉搏,只有她将手指头探到他的鼻子底下呆上一会儿时,才能从他那似有若无的鼻息里感觉到他还是活着的。

她端坐在床前,呆呆地望着他,整个人像一个傻娃娃一样,就那样睁着一双大眼睛僵硬着表情傻愣愣地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开口,用谴责的口吻埋怨说:

“墨大人,你是个骗子,你明明说过只要有妻子的祝福之吻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家去,你骗我亲了你却没有回去还傻兮兮地躺在这里,害得我还要跑到这里来找你。我自己明明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却还要马不停蹄地跑过来,连续几天既没有吃饭也没有洗澡,肚子饿还脏兮兮的。墨大人你也脏兮兮的,你为什么会长胡子,还长了这么多,毛绒绒的好讨厌。我一直以为你是不长胡子的。也是了,不长胡子的男人是太监,先生以前这么说过。”

她说着,伸出手去粗鲁蛮横地拉扯他嘴唇下巴上的胡子:“黑乎乎的又不好看,干脆我帮墨大人都拔掉吧,我最讨厌胡子了!”

她去拔他的胡子,然而他却没有醒来也没有骂她。阿依拔了一会儿。讪讪地缩回手去,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很认真地说:

“墨大人。我讨厌你的胡子,我喜欢先生的胡子。”

墨砚依旧没有跳起来。

阿依呆了一呆,望着他的脸,怔怔地望了半天。再次用认真的语气对他说了句:

“墨大人,我喜欢先生。”

然而他还是没有跳起来。

“墨大人。我说我讨厌墨大人,比起墨大人我更喜欢先生。”她掷地有声地对他说。

墨砚依旧静静地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睫毛纤长的双眸紧紧地闭着。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没有张开。

“……你不理我,我要去改嫁。”她看着他,似下最后通牒一般地咕哝了句。却旋即低垂下头,她望着自己绞在一起的苍白的双手。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讷讷地小声道,“墨大人,我觉得我一定是有毛病,墨大人晚上不踢我我就睡不着,墨大人不在家没有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人骂我,我觉得好无聊。我以前觉得墨大人好吵墨云居好挤,可是墨大人一不在家我又觉得墨云居好大,而且空空的又没有说话声,感觉会闹鬼一样。”

顿了一顿,她依旧低垂着头,继续小声说:

“墨大人,我该不会要变成寡妇了吧,我可不想变成寡妇,我若是成了寡妇,公孙姑娘一定会回娘家去,我却没有娘家可以回去。虽然我有地方住,可是寡妇是很受歧视的,他们一定会不让我参加婚礼,也不能看生孩子,只能穿灰色的衣服,我虽然不是很喜欢擦脂粉戴首饰,可一辈子不擦脂粉不戴首饰这就太难为人了。而且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会被说闲话,还会被欺负,我若是因为墨大人被欺负,我一定会恨墨大人一辈子的。”

她的头压得更低,呆了一呆,忽然抽了抽鼻子,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通红无助的小兔子。

景澄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进来,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有些不好受,顿了顿,走到她身旁,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蹙眉,轻声问:

“你真的打算要为阿砚换血,先不说那种方法是否可靠,就算阿砚因为你为他换血活过来,可你是会死的。”

阿依之前竟然没有觉察到他进来了,惊了一跳,连忙垂着脑袋拂了拂眼角。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无声地吸了吸鼻子,没有去看床上的墨砚,而是望着床内的纱帐,停了一会儿,嗓音低弱,却很平静,似带着坚定与决绝: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我身边有人死去了,与其眼看着墨大人在我面前毒发死去,我宁愿死去的人是我自己。”

简单清晰明了的解答让景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人沉默了良久,阿依忽然问:

“墨大人是怎么受伤中毒的?”

“……那一日夜里袭营时越夏国单独派了几个刺客是专门来刺杀我和阿砚的,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两个刺客一起杀过来,我躲过了一个人却没有避开偷袭的人,墨砚回手把刺杀我的人杀死时却中了暗处另外一个刺客的偷袭。”景澄满心沉重地回答,顿了顿,自责地道,“追根究底,他受伤也是因为我。”

阿依没说什么,而是陷入了一阵沉默,景澄觉得这有点像是无声的谴责。阿依心里其实并没有谴责他,顿了顿,忽然站起来说: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我要去写封遗书交代一下之后的事。”说着转身,出去了。

景澄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她毫不犹豫地大步出去,又回过头望向静卧在床上死气沉沉的墨砚,纠结为难了良久,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阿依去隔壁房间要了笔墨写遗书,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到现在都还觉得如梦似幻,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眼看着墨大人在她面前死去,无论怎么样都不可以。

先生已经不在了,若是连墨大人也不在了,她无法想象总是欺负她总是捉弄她总是精神力过剩的墨大人会在她面前离去,这样的事情她无法想象,所以她坚决不允许。她不想去思考若是墨大人不在了她会怎么样,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

“姑娘真的要那么做?”阿勋显然同样无法接受这件事,他无法接受的是阿依竟然连想都没想就要为墨侍郎换血,“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姑娘最终都会死。”

“我知道。”阿依语气轻淡地回答。

“姑娘知道还……”阿勋眉头皱紧,显然对她这样的轻描淡写感觉到不可思议。

阿依因为不知道该在遗书上写什么,索性将她后续想要做却没有完成的事情全部写在书信上。若是墨大人能够活下来,看到这些,他一定可以替她去完成吧。墨大人比她聪明得多,能力也比她强,若是他去帮助先生报仇的话一定会比她去做更加容易。过去她不想请墨大人帮忙,是因为担心一旦宝藏的事情和自己的身世败露,墨大人也许会选择不与她一条心,毕竟墨大人有他自己的立场也有他自己要做的事。

然而若是她不在了,她相信墨大人一定会帮助她完成她的遗愿,毕竟她这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一条命。

“阿勋总管,我现在心里很乱,所以不要再说了。”她一面写遗书一面轻描淡写地说,“我把之后的事情都写在书信里了,若是我最后死掉,你就把这封信交给墨大人,先生的仇墨大人一定会帮他报的。至于五大庄,我不会告诉墨大人,之后就由你来接管吧,无论如何五大庄还是不要与朝廷扯上联系会更好。”

顿了顿,她忽然轻轻叹一口气:“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先生,先生将一身医术传给我,我明明想把这一身医术传承下去,结果,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死掉,先生之前明明还嘱咐我要好好地活着。

不过先生应该会理解我吧,先生离开的时候我当真有种不想活了的感觉,可是墨大人在我身边,我若是说我不想活了总觉得对不起墨大人,我又与墨大人有了婚约,人不可以不讲信用。可是如果连墨大人也不在了,那样的话,这一次我是绝对绝对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的。我虽然一个人可以生活下去,但如果先生和墨大人都不在了……我不想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她一面轻声说着,一面认认真真地书写遗书,口内继续道:

“阿勋总管,我所学的我认为很让人惊奇或者我觉得很了不起的医术,我都已经写下来装订成册了,就放在墨大人的藏书楼里,绿芽知道放在哪里,若是我不在了,回头你整理一下,将我所有的与医术有关的东西全都拿去交给紫苏大哥。虽然那些书并不是百仁堂的全部,却算是百仁堂中绝学中的绝学,我已经对不住先生了,不能再让先生传给我的东西就这样随着我一同消逝掉。紫苏大哥是我的大师兄,或许没有我先生就把那些传给紫苏大哥了,所以,都给紫苏大哥吧,紫苏大哥会好好地维护住百仁堂的招牌的。”(未完待续)

ps:今天是情人节,作为单身狗的红楼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大家今天都会去好玩的地方吃好吃的东西还有礼物拿吧……红楼今晚就点根蜡烛下碗面好了,唉!╮(╯▽╰)╭

第五十二章 换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并排放了两张高板床,墨砚依旧气息微弱,重度昏迷,阿依望着他静静地躺在其中一张高板床上,心里一片发空,呆呆的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好。

她并不想就这么死去,她还有许多没有做完的事,比如亲自帮先生报仇,也不知道墨大人会不会醒来之后一生气就不替先生报仇了,求人不如靠己,她向来这样觉得,她不愿意去麻烦墨大人,然而这一次却没有法子了。她也想亲自将百仁堂的招牌拿回来,重新振兴起来,现在这件事却要交给墨大人和紫苏大哥了。

她还想将她这些年勤学苦练所积攒下来的经验与从先生那里继承来的医术全部找个好孩子传承下去,然而这下她却做不到了。她平时虽然很喜欢积攒手抄本,可是仍旧有许多重要的医术没有写下来,这一下要失传了,这让她觉得深深地懊恼,深深地悔恨自己平时为什么不多写一点,然而现在就是再遗憾再懊悔再不甘也没有办法,因为,她不能眼看着墨大人在她面前死去却什么也不做,有先生的那一回这辈子已经够了,那样透骨的心伤,她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了。

她并不想死,然而现在却不得不以这种方式带着遗憾死去,只因为她不想让墨大人死,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去尝试,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兰陵秋从外面进来,依旧是一身乌鸦黑,手里拿了许多工具,除了各式各样锋锐的柳叶刀,还有许多用鹅毛管连接在一起的长长的细管。

他突然开门的声音把阿依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从墨砚的手背上收回来,望向兰陵秋手里细长的鹅毛管,这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微微一怔,恍惚间似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皱了皱眉,淡声问:

“看来你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是第几次做?”

“在其他东西上数不胜数。在人身上,”他在漆黑的面巾下似笑了一声,“这是第一次。”

阿依的眸光沉了一沉。她虽然承认兰陵秋医术很高明,但对于他和他们瑞和堂在面对病人时高高在上的态度并不喜欢。阿依有种自己和墨大人的小命被捏在兰陵秋手里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有些不快,也有些不安。不知道兰陵秋会不会半道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或者换着换着血一时兴起把他们当成玩具来研究。正在换着血的她可没有力气去揍他一顿。

原来把自己的命交到大夫手里竟然是这样的忐忑不安,她这一下总算是体会了。

“兰公子,我会随便你怎么做,但前提是。你一定要让墨大人活下来。”阿依坐在高板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兰陵秋,沉声道。

“你自己也是大夫,你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对你保证什么的。”兰陵秋把玩着手中器械。漫不经心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把我们当成是玩具,你要尽力救活墨大人。”阿依直勾勾地盯着他。认真告诫。

兰陵秋歪头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好歹也是个大夫,又是一个御医,你放心,我是很有操守的。”

才怪!

阿依用怀疑地目光警告地看了他一会儿,她虽然没有说话,兰陵秋却知道她此刻正在念叨着老套的台词“若是你敢乱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之类的。

阿依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怀着一颗异常复杂的忐忑之心慢吞吞地平卧到另一张高板床上去,不由得望了一眼隔壁床上的墨砚,他的面色仿佛每一息都在变化着,一团青黑之气在他的脸上越来越深,气息似比刚刚更加虚弱,这让她的一颗心霎时提到喉咙里,慌忙平心静气卧下来,对兰陵秋淡声道:

“开始吧。”

兰陵秋雪白的眉毛一扬,似在称赞她的勇气,从怀里摸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这一套绝对是跟阿依学的。他一面慢条斯理地戴上,一面漫不经心地对她说:

“不能给你用麻醉药,因为那会影响血流的速度,你只能眼看着他的血流进你的身体,而后你的血再一点一点地流进他的身体里,即使中途血止不住,即使中途血管破裂造成更大的出血,你也只能眼看着。”

“我知道,你不用说的这么详细。”阿依觉得他像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唬自己,皱了皱眉,淡声道。

兰陵秋再次扬了扬雪白的眉毛,不紧不慢地询问:

“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遗言,我可以帮你转达。”

这个人还好意思说他有职业操守,他根本就一点医德都没有好吧,正常大夫哪里会在这种时候说这么会影响人情绪的话,即使是素来理智清冷的她都不会这样做,这个人的师父在教他医术时到底是怎么教他德行的!

“我已经写好遗书了,遗言不劳你费心。”她没好气地说。

“是吗?那就好。”兰陵秋扬着眉毛点点头,继续平声道,“这一次的换血过程会很缓慢,比起颈脉还是用腕脉更好,我会将你们两个人的血脉连接起来,让他将毒血输入你的体内,同时接受从你体内输出的健康血液。”

阿依绷着一张小脸,点了点头,眸光下意识落在墨砚身上,顿了顿,却又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兰陵秋已经拿起一根细长的鹅毛管,先以金针刺穴,紧接着拿起锥子似的长针利落地刺入墨砚手臂内侧的动脉血管里,紫黑紫黑的血便流了出来,那血并非是凝固的,而是粘稠似絮状恍若细粥。兰陵秋将鹅毛长管的另一头连接在阿依手臂内侧的静脉血管里,之后又拿起另外一根鹅毛长管,如法炮制,以阿依另外一只手臂内侧的动脉血管连接墨砚另外一只手臂内侧的静脉血管,将两人的身体以鹅毛管相连,形成了一个能够缓慢流转连通的循环。

阿依平卧在硬邦邦的高板床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鹅毛细管流入身体内,而另一头,自己体内的新鲜血液则顺着鹅毛细管缓缓地流进墨大人的身体里。先前流入身体内的毒血似乎开始在身体内蔓延扩散,就仿佛在宣纸上打翻了墨汁之后,墨迹会在宣纸上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扩大一般,先前因为锥子针刺入血脉所产生的剧痛感在这些东西流入体内的一瞬间便麻木了,紧接着顺着那一根血管,悄然有序地、不徐不疾地、却又仿佛在追赶一般地,有东西开始寸寸封锁住她的血管,轻擦过她的内脏,残留下痕迹并缓缓地渗透腐蚀。

血液的流失让她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消逝掉,在一瞬的呆滞过后,她的头脑变得一片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体外用力拉扯出她的灵魂一般,她整个人迷迷糊糊,一片茫然,甚至都开始忘记她现在究竟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她觉得有些怕,她害怕了,她其实并不想就这样死掉的,然而当她挣扎着勉力撑开不知何时紧闭已经失去了睁开的力气的眼睑时,脑袋无力地歪了一歪,眸光落在对面的墨大人身上。

她呆了一呆。

若她不死,墨大人就要死,她忽然想起了这个无法逆转的事实。

停了一会儿,她终于又一次缓缓地闭上眼睛。

先生,对不起呐,她想好好活下去,可是她更想让墨大人好好地活下去。

……

虽然中间出了一点小意外导致鲜血飞溅,不过结局还是很令兰陵秋满意的,至少在输血完成后两个人都还有气,欣慰地擦了擦汗珠,他可真是一位起死回生的神医!

只进行换血自然不可能清除体内的全部毒素,不过后期只要服用药物慢慢地清理就可以了。

在换血成功后的当天夜里,墨砚仿佛极不安稳似的,猛然苏醒过来。

钟灿正坐在床边守着,看见他醒来大喜,连忙弯下身子颤声道:

“主子,主子,你醒了,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奴才这就去找兰大夫!”他一面喜极而泣地说着,一面霍地跳起来,连自己会轻功都忘记了,跌跌撞撞地向外边跑去。

墨砚眉头皱紧,只觉得浑身无力,恍若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内抽走的无力感,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一双手腕隐隐作痛,低头一看,两只手的整个手臂内侧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微愕,皱了皱眉,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帘子被掀起来,景澄率先奔进来,立在床前满眼喜色地问:

“阿砚,你醒来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兰御医,你快给阿砚看一下!”

“醒得还真快呐,我本以为还需要个两三天才会醒来,墨侍郎长得白倒是真汉子!”兰陵秋在乌鸦面巾后面不阴不阳地说,在墨砚的脸上打量了一遍,“已经没事了,后期服药养一养就行了。”

景澄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太在意,若是在意多了早就被气死了,直接无视他前面的话,待听他确认墨砚已经没有大碍,一颗心这才放下。

“这是怎么回事?”墨砚凝眉,低头望了一眼双腕的绷带,沉声问,“我记得我之前中了一刀,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我发生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震惊的痛

景澄见他这样问,眸光一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中了蛇花藤,好不容易才解了毒,就是这样。”兰陵秋轻描淡写地回答。

景澄看了他一眼,有些责怪他太多嘴,若是被墨砚知道他是怎么得救的,哪还能安心养伤,若是不能安心养伤,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又该如何是好。

“蛇花藤?”墨砚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思忖了片刻,冷声问,“蛇花藤是越夏国密毒,要想解蛇花藤必须要有蛇花藤的果实,哪里来的蛇花藤的果实?”

“没有果实。”

“那这毒是怎么解的?”墨砚心中不安感越发厚重,听了兰陵秋不咸不淡的回答,心脏却咯噔一声,让他忽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冷声质问。

“阿砚,你现在养伤最要紧……”景澄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言劝解。

墨砚不答,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兰陵秋,眸光森冷,透着刺骨的狠意,仿佛他不回答他就会宰掉他似的。兰陵秋对他的身体是不是能接受得了现实并不在乎,漫不经心地回答:

“蛇花藤可以用换血的方法来解。”

“换血?”墨砚心脏一凛,眸光越发森冷,沉声问,“谁的血?”

“你运气不错,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给你抓个女人来时,你夫人来了……”

兰陵秋话未说完,墨砚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他乌鸦色的衣服,厉声喝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砚!”景澄急了,眉心紧拧想要阻拦。却介入不进去他们两个人之间。

“字面上的意思。”兰陵秋也不在意,也不知是因为墨砚重伤后身体虚弱还是什么原因,墨砚只觉得刚抓上兰陵秋的衣领,兰陵秋已经泥鳅一般从他手里滑开,淡声道,“我也只是遵从你夫人的意思罢了,你之前一直昏迷不能做主。该怎样为你治疗自然是要你夫人为你做主。”

“她人呢?”墨砚厉声喝问。

“隔壁房间。”

兰陵秋话音才落。墨砚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出去,连外袍都没有套上,连鞋子亦没有穿上。径直跌跌撞撞地冲出大门,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

“你现在告诉他简直太草率了!”景澄见状,皱紧了眉。埋怨兰陵秋道。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可没有责任替他们去隐瞒。”兰陵秋漫不经心地回答。

……

隔壁宽敞的耳房里。阿依面色青灰却神态安宁卧于锦衾之中,无知无觉地陷入深度昏迷中。

小赤在她身旁高高地盘成一坨,歪着三角脑袋在她脸上左看右看她就是不肯醒来,不由得用脑袋在她脸上拱了拱。她还是不醒,它狐疑地咝咝吐了两下信子,又一次用三角脑袋拱了拱她的脸。她依旧不理会,小赤越发迷惑地歪了歪脑袋。看了她一会儿,将三角脑袋搭在她的肩窝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嘭地推开,一抹紫色的身影大步踏进来,小赤立刻警惕地抬起头,墨砚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小赤见他气势汹汹的,以为他要欺负阿依,立刻窜到阿依面前,露出火红的毒牙凶恶地警告他,吐着通红的信子不停地颤动着,发出慑人的咝咝声。

墨砚却看都没有看它,直接将它推一边去,力道之大让小赤不由得翻了个滚咕噜噜地滚倒在床上,墨砚已经半跪在床前,惊骇地望向许久不见再见面却仿佛是生息全无的阿依。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伸手去摸她的脸,冰冷冰冷,仿佛皮层下的血液已经凝固住了。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这样的她映入眼帘,让他有一种即使已经真切地接触到了现实却仍旧恍惚不肯相信的感觉。

他粗手粗脚地在她瘦削不成人色的小脸上摸了摸,又慌慌张张地去触摸她的手腕,拿起来看时,一双被他单手握着都嫌细的手腕上与他一样被裹覆了一层雪白的绷带,雪白的绷带上隐隐透着紫黑的血迹,映入眼帘时让他的眼眸骤然紧缩,心脏重重地一震,扩散开来的渗透骨髓的痛意让他只觉得恍若什么东西剖开了他的心脏在用力地向外挖似的,呼吸颤抖地窒息了片刻,待他重新能够恢复呼吸时,一双素来淡漠无畏的眸子里竟漫上了浓浓的惶恐与惊惧,眼白已经变得猩红起来,他咬紧了牙,一面不可置信地用力去拍她的脸颊,一面颤个不停地高声道:

“小老鼠!小老鼠,你醒醒!究竟是谁让你到这里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吗,你明明有好好地答应过,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你为什么要做这么蠢的事,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我究竟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来救我,你为什么要拿你自己来救我,你不是迫不得已才和我成亲的么,你喜欢的人不是他吗,你不是说你答应了他要好好地活着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由最开始的高亢谴责一直到现在逐渐低弱下来,因为许久没有进食水米,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这样沙哑的嗓音里含着浓郁的、粗粝的、悲情的痛楚,这样的痛楚让他如坠雾中,他想强迫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的,然而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全部是事实。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可笑,他们成亲已经快一年半了,真正相处的时间却还不足一年,离家许久之后的再次重逢,竟然是她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生命垂危,而他却跪在床前手足无措只能饮痛含悲,上天就那么看不惯他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吗?!

他昏昏沉沉地将头垂在她的胸口,一手握住她千疮百孔的细腕,虚弱无力地圈住她几乎生息全无的身子,阖闭上通红的双眸,脸颊轻轻蹭过她的下巴,他如泣如唤地轻喃了声:

“依依……”

握住她前臂的手掌逐渐捏紧,仿佛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地无力而慌张。

“你那么压着她会让她身体内的毒血冲破防护流进心脉里,到了那时她真的就一命呜呼了。”兰陵秋的嗓音平如止水地响起,让墨砚的眼眸骤然一缩,紧接着霍地站起来,转身一把抓住兰陵秋的衣领提起来。

“说!怎么样才能救她!”他的眸光阴鸷冰寒,恍若永远都望不见底的千年寒潭,凝聚着滞血的墨黑色,就好像只要兰陵秋不马上回答,他就会立刻出手掐断兰陵秋的脖子一样。

“你夫人好歹也是一个大夫,既然如此,你也好歹学一学该如何尊重一下把你救活的大夫。”兰陵秋慢条斯理地说,示意他放开他的衣领子。

“少废话!”墨砚闻言,虽然手放松了一下,却依旧抓紧了兰陵秋的衣领子,“说!到底要怎样才能救活她,再找一个人来给她换血,还是说把我的再换给她也可以!”他语气急迫声线沉冷地质问。

“换血又不是游戏,你能够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了,她再换血是不可能的,别说她已经换过一次不可能再进行循环地抽血输血,以她现在这样软弱无力随时都有可能丧失生命迹象的身体,她承受不住换血给她带来的恶劣的身体影响。”

“我是问你方法,不是想听你给我讲不可能!”墨砚目不转睛地威慑着他,一双漆黑得没有半点光亮的眼珠恍若午夜下无垠的荒漠,凄冷,苍凉,藏匿着数不尽的危险。

“阿砚你冷静一下。”景澄连忙劝道,顿了顿,又蹙眉对兰陵秋说,“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兰陵秋在平卧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阿依身上扫了一眼:“除非能拿到蛇花藤果。”

墨砚眼眸一亮,这个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了,什么样的现实都可以忽略掉,只要是还有一线希望他就愿意去尝试,他再一次将兰陵秋的衣襟揪起来,双眼灼灼地望着他,一颗心跳得飞快,带着期待颤声问:

“只要有蛇花藤果就行了?”

“你既然知道蛇花藤,自然也知道蛇花藤的果实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先不说蛇花藤今年有没有结果,就算今年真的结果了,你还打算去越夏国王宫不成?不说守卫森严的问题,即使这里是边关,从这里到越夏国王宫至少需要二十天,单往返就二十天,还不算你偷果子的时间,还不算你说不定会被王宫守卫俘虏被戳成窟窿的时间,你就算最后拿到了蛇花藤的果子,赶回来的时候她也已经死了。”

“别再让我听到‘死’这个字!”墨砚眼眸一厉,锐声怒道,重重地甩开兰陵秋的衣襟,随手拂起的一股风竟将兰陵秋推出了一点距离,明明他现在的模样极其狼狈,然而即使是这样狼狈,那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凛然气息与嗜血的戾气依旧能够毫不打折地令人胆颤心惊,就连兰陵秋在一瞬间都差点肝颤起来。

“你最多能够保她多少天?”墨砚目不转睛地望着兰陵秋,凛声问。(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谁为谁舍命

兰陵秋向床上的阿依扫了一眼,有些不甘心承受墨砚的威胁,却又不得不回答,不情不愿地道:

“因为她刚开始毒发,我最多能保她十五天,过了十五天即使是仙丹都没有用了。”

“好,就十五天,十五天之内我会将蛇花藤的果子带回来,但是在这十五天之内你务必保她安全无虞,若是我十五天之内回来却发现她死了,你,就去给她陪葬!”墨砚眸色阴森地看着他,不徐不疾娓娓地道,然而那平静的话语里却暗含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冷酷、残忍与嗜血。

竟然威胁大夫,这人真没品!

兰陵秋心里恼火,秦解颐嫁给他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墨砚说完了他自己的话,也不等兰陵秋回答,便径直大步离去了。

“阿砚!”景澄有些心慌,蹙眉唤了一声,“你本身才刚刚解毒,还真打算潜入越夏国去偷蛇花藤果吗?”

墨砚顿住脚步,并没有回过头去,语气恬淡地回答:“请三殿下恕罪,她是臣的妻,臣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那与她并不相干的毒慢慢死去,臣还有许多事情还没有向她问清楚……”说到这里他声音低弱下来,半垂着头默了片刻,又一次恢复了平常的嗓音,他冷笑了一声,幽沉却乖戾地道了句,“更何况我怎么可能会允许她那么轻易就下去找那个人,既然已经冠上了‘墨’这个姓氏,即使是死她也只能是我的。”眸光里掠过一抹暗芒,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景澄望着他自顾自地走了,再次望向卧在床上面色灰青几乎没有气息的阿依。长长地叹了口气,满心忧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墨砚一去便十多天杳无音讯,景澄心里怎么也不相信二十天的路程他可以用十五天往返,并且还要潜入越夏国王宫去偷盗蛇花藤果,他认为墨砚这是因为过度伤心不甘地意气用事。

虽然兰陵秋依照和墨砚的约定每日给阿依进行仿佛是在加持行为的救护,可景澄还是不相信阿依能够活下来。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常常一整天都让人感觉不到她的气息,景澄心里很不好,已经悄悄地命人备下棺木冲喜。也省得万一越夏国兵攻城或者发生一些突然的变故连棺木都没有。

直到第十五天夜里,一场瓢泼大雨突然而至,这大概是今年秋天的最后一场雨,风声凄凄。豪雨如磐,这一场豪雨过后。冬天很快就会来临了。

马上就要到子时了,墨砚却依旧没有回来,景澄虽然并没有报以希望,却又觉得万分失望。他坐在床前,满眼复杂地望向已经全身变成青黑色几乎失去了呼吸的阿依,心中是满满的怜惜、自责与不忍。

兰陵秋破天荒摘了黑手套。将三根细长奇白的手指搭在阿依的脉搏上,却感觉不到任何脉动。

“怎么样?”景澄见他给阿依诊脉。心里面顿时涌起了许多希望,连忙问。

兰陵秋只是摇摇头。

他虽然没有言语,景澄却已经知道了阿依的情况很不好,眉头微凝,沉默了良久,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丁高忽然从外面火急火燎地闯进来,面带喜色,他从来没有如此没规矩过,今日却擅闯进来还大声嚷嚷。景澄心情不太好,皱了皱眉,才要说话,却听丁高激动地高声道:

“三殿下,墨元帅回来了!”

“什么?!”景澄的心脏猛然提到嗓子眼,霍地站起来,呆呆地望了他片刻,紧接着火急火燎地冲出耳房。

墨砚正自院门外步履蹒跚地走进来,从没有见他这样狼狈过,即使中毒期间他也没有这样狼狈,他现在的样子已经不单单是一句“狼狈”就能形容的,整个人已经破败不堪,惨不忍睹。一头乌黑的三千青丝乱七八糟地披垂在身后,被瓢泼大雨打湿,越发显得凌乱。正紫色的潇洒华袍七零八落破碎狼藉,箭伤、刀伤、剑伤遍布全身,今夜大雨,即使身上有伤也很难看出来,然而他一手捂在小腹上,每走一步血水便会和雨水汇合成一滩流到地上,非但没有被雨水冲刷打散反而汇聚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血河,可见他伤的严重程度。

景澄已经惊呆了,便是连一贯淡漠的兰陵秋也不由得雪白的眉毛一挑。

墨砚明明身受重伤,却不允许部下搀扶,因为他嫌弃他们走得太慢。尽管步履不稳,他却步速飞快地在雨夜里恍若是飘着进来的,也正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压根就吃不消,因而身上的血流得更急。

这一趟损失惨重,不仅暴露了紫衣卫的存在,还死伤了近千人,他本人从越夏国王宫里就被一路追杀,越夏国人一直将他追杀回大齐国境内,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追兵尽数绞杀算是没留下痕迹,然而他自己也变得惨不忍睹。

只要去回想这一路发生的惨烈大战他就会因为损失惨重产生出无法抑制的悔恨,然而现在的墨砚压根就没有悔恨,他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他唯一想着的仅存在他混沌的脑海里的只有阿依虚幻的影响。他现在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现在的眼里只有前方的那一扇大门,一片混沌中他却很清晰地知道她就在那扇大门内,只要他穿过那扇门他就能见到她了。

他不说话亦目不斜视,飞快地走进屋里,丝毫不在意伤口处的血越流越多,他大步进入室内,阿依依旧沉静地睡在床上,他忍耐住许多伤口加诸他的疼痛,也因为过于疼痛他已经不太能感觉得到这些疼痛了。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床前,膝盖发软,头脑混沌,双眸模糊他甚至连她的影像都看不太清,然而他却清晰地知道这是她。

他湿漉漉血淋淋地跪坐在床下,找寻支撑点一般地将前胸靠在床沿俯下身来,他低着头,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动起来,用一只血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的手艰难地伸进湿透了撕烂了的阔袖里,哆哆嗦嗦地从里面取出一枚用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玲珑剔透呈现蛇形的果子,仿佛要给她看似的放在她的胸前。

他模模糊糊地望着她,龟裂苍白残留着好几道血口的嘴唇轻勾,漾开一抹微笑,他的上半身因为虚弱重伤外加力竭在不由自主地摇晃,他顺势俯下身去,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最后一丝体力早已随着源源不断外涌的血液自身体内流逝,残破的身体似再也受不了这样的高负荷运转,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在陷入深深的昏迷之前,贴上她肌肤的脸颊似觉察到了她身上一丝残余的温度,这一丝温度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

墨砚大病了一场,全身上下被兰陵秋缝了上百针,而服下蛇花藤果的阿依并未苏醒,她还活着却并未苏醒,即使是墨砚已经痊愈了,她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兰陵秋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脉象正常身体正常,人活得好好的就是没有办法醒来,他猜测不是毒伤了脑子就是落下了后遗症,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他也不知道。

墨砚一颗心凉了半截,不过很快便想通了,既然人活着就会有醒来的一天,哪怕她永远不会醒来,只要她是活着的就好。

待身上的伤稍微好一些,也确定了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墨砚彻底放下心来之后开始每晚捉弄阿依,比如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扬言她再不醒来他就将她剥光,虽然最后他只是解开了她里衣的带子;他也时常用牙齿去咬她,从手指头到脸颊再到脖子,威胁她再不醒来他就在她脸上留下牙印让她丢脸,虽然最后他只是浅浅一咬,齿印很快就消失了;他还会在喂她喝米粥时故意把他的午饭说的很丰盛,诱惑她如果她肯醒来他就会给她吃好吃的,然而最后那些好吃的还是他一个人吃了,并且只吃了两口就没胃口全赏人了。

她始终没有醒过来,于是他会在两人独处时将脸用力地贴在她的肩窝里,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此时他的眼睛是红红的。

深冬时节,战事终于从胶着状态发展到了情势一片大好,因为墨砚下了血本狠戾地连番发动猛攻,连续一个月足足剿杀了四成的越夏*队,越夏国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宁王叛军更是胆战心惊,两军被迫后退五百里,被墨砚率领的大齐*队围困在资源匮乏的相州。

一战成名,自此身为文官的墨砚因为这一场出色的战役又多了一个绰号——玉面鬼罗刹。

阿依时常想,是不是因为墨大人的外号总是与“鬼”有关让他觉得给他取这样外号的世人很过分,于是墨大人心理失衡萌生了想要报复社会的念头,所以他的脾气才会那么坏。

叛军与越夏*队被困在相州之后,墨砚亦率领大齐*队离开鄞州,在距离相州二十里的地方驻扎,准备将里面的军队活活地困死。

然而这一次他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将昏迷不醒的阿依带在身边,于是在驻扎到相州城外的第七天,夜里他只是去和景澄就战局商量了片刻,再回来,帐篷里的阿依却在守卫的看守下不翼而飞。(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揭穿,幽禁

海月湾,大齐国偏南的一座临海城镇,气候温暖,风景宜人。

墨研在冬天时常常回来这里疗养,因为此处空气湿润,不像帝都冬季气候干燥易引发喘症。

“三少爷擅自动用了紫衣卫。”小安立在墨研身旁,轻声回禀。

墨研坐在临海修建的一座三层酒楼上浅啜香茶,眼望着窗对面碧蓝的海洋,闻言,久久没有回答,直到海面上一艘航船乘风破浪驶来,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淡淡吩咐:

“让人封锁消息。”起身,下楼,向着海滩的码头处步去。

小安恭肃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料理了。

相州。

密闭的房间,一股*的灰尘味弥漫在空气里。

一男两女围在一张木床前打量着昏睡在床上的小姑娘,其中一个男人操着浓重的越夏国口音说着不甚流利的大齐国语言,不太相信地问身边的其他两个人:

“真的是她?这么小竟然是那个‘鬼脸’男人的妻子?她才十岁吧,即使是我们越夏国的女子十岁成亲也太早了些!”

“她已经十七岁了。”熟悉的女子声音轻声响起。

“十七岁?”先前的男人愕然了片刻,重新将阿依打量了一遍,狐疑地问,“十七岁长这么小莫非有什么毛病?”

“并没有,二王子殿下,大齐国的姑娘不能和越夏国的姑娘相比。”女子淡声提醒。

越夏国王子乞答点了点头,又将阿依打量了一会儿,问: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到现在都不醒?”

“听说是为了给她夫君解蛇花藤的毒就想了个法子以血换血,她夫君最终平安无事她却中了毒。至今昏迷不醒。”女子禀告道。

乞答愣了愣,低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下阿依的脸色,凝眉道:

“她这根本就没有中毒的迹象,你从哪里看出她中蛇花藤毒了?”

“毒已经解了,她的夫君潜入越夏国偷走了蛇花藤的果实,这个前些日子奴婢已经禀告过王子殿下了。”

乞答猛然想起来,紧接着愤怒地用越夏国语骂了两句话。

“乞答王子。蛇花藤果的事先不要管。更重要的是藏宝图。”景澈忽然开口道,眸光幽深地望向静静卧在床上的阿依。

“宁王殿下说的没错,只是这个女人处在昏迷里。怎么才能让她说出宝图的下落?”

景澈望了阿依一眼,冷笑一声,对手下人打了个手势,一人领命立刻上前。寒冬腊月里将一盆冰水猛地泼在阿依身上,冰冷的水浸透阿依身上穿着的狐皮小袄。一点一点地渗进去,越发寒冷。

乞答看了景澈一眼,心中担心他这样一盆一盆地泼冰水会不会把人给弄死,毕竟这人是中了蛇花藤毒。即使被解了毒昏迷不醒只怕其实是毒素残留下来造成的后遗症,如此身体再被冰水一激,万一人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哪知在数盆冰水全部泼在阿依身上之后,正处在昏迷中整个人被冰水湿得透透的阿依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猛然间睁开眼睛。

立在乞答身旁的女子见状。眼里掠过一抹不敢让人察觉的惊喜。

景澈却已经在阿依的床沿上坐下来,一只手捏起阿依还沾着冰水湿漉漉的下巴,他看着她,阴阳怪气地笑问:

“怎么,不装了?”

阿依不答,而是渐渐聚焦起呈现许多迷茫的眼眸。

“你倒是好定力,明明被泼第一盆时就清醒了,却能强撑着装了这么久,若不是本王最擅长看透的就是一个人是不是在演戏,还真是被你骗过去了。”景澈慢条斯理地笑说。

阿依也不回答,眸光流转,从景澈身上转移到站在不远处因听见了景澈的话而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身上,那两个人离得那么近竟然都没有觉察到她的昏迷居然是装出来的。

阿依的眸光先是落在乞答王子身上,和景澈差不多年纪,人高马大,雄壮威武,穿着越夏国的服饰,干枯发黄的长发结成两根吊在两侧的麻花发辫,戴着圆顶瓦楞毡帽,帽子上还垂下来一串大大的珠串,蓄着胡须,说话瓮声瓮气,乍一望过去,就像是一只虎背熊腰的熊瞎子一样。

立在他身旁的是一名比他年纪稍轻一些的女子,身穿大齐国女子的衣服,但是很明显她是越夏国人,阿依的眸光在她身上扫过时微闪,原来艾夫人竟是越夏国人。

景澈见她表情淡淡的,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只是望着那两个越夏国人,却忽略了尊贵的他,心中一阵恼怒,伸手扭过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他,冷冷一笑:

“不用再看了,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阿依睁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也不说话,似在等待他说明意图。

景澈见状越发觉得恼火,更加用力地捏起她的脸,仔细将她的脸打量了一会儿,忽然阴阳怪气地笑说:

“像,真像呐!”

阿依微怔,望着他,心里油然而生一阵不好的感觉。

景澈望着她古怪地笑着,俊美却因为表情让人觉得有点恶心的脸靠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用不阴不阳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微笑着,问出了一句让阿依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毛骨悚然的话:

“父皇想要寻找的宝藏图究竟在哪里,告诉二皇兄可好,九、皇、妹!”

一张本就惨白的脸霎时褪尽血色,即使是面无表情的阿依在骤然听闻这样的话时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骇的表情,景澈望着她的脸,笑得越发愉快,捏着她下巴的拇指尖缓缓摩挲着她的肌肤:

“看来你自己也是知晓这件事的,真是有趣的姑娘,明明是个金枝玉叶,竟然能在诸皇子公主面前忍耐那么久,甚至还坦然接受了父皇对你的不轨意图,二皇兄心中好奇,九皇妹如此隐忍,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依表情平平地望着他,依旧不言语。

景澈也不在意,坐在床沿上继续笑说:

“说起来父皇还真造孽啊,偷了皇祖父的宫女生下了你,又让你还在那么幼小时就流落民间,受尽屈辱,你明明是个正统的金枝玉叶,却过得比一个卑贱的丫头还不如,而你那一双父母,父亲忙着他自己的野心,母亲则不甘寂寞偷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这么说起来,连二皇兄都觉得同情你了。”

阿依还是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狐疑地望着他。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世的?父皇他正在到处找寻一个脚趾上有一颗胭脂记的姑娘,我本来也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要找那样一个小姑娘,直到在冷宫遇见了你的生母。说到你的生母,那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贱货,不过的确有些风韵就是了,她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就与大皇兄有些不干净,你知道她是为什么被皇后陷害被迫出逃的?那是因为她勾引了据说是少不更事的大皇子,并且还撞破了大皇子不是父皇的亲骨肉,而是皇后与他人偷生下来的,如此大胆的贱货皇后哪里会饶了她。”

阿依呆了一呆,她做梦没想到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只听景澈继续笑道:

“十几年不见了,没想到你那生母竟然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为了讨好本王竟然连亲生女儿都能出卖,她说父皇之所以要找寻你,是因为大齐国龙脉的半份宝图在你身上。本王本来也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是你,本王监视你是因为想知道剩下的半份宝图秦泊南究竟有没有给你,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小爱竟然在暗处看到你的夫君似对你的脚很感兴趣,大半夜的竟然抓着你的脚看个没完没了。堂堂‘帝都鬼见愁’的墨侍郎竟然也有如此痴情的一面,你是九公主的事情他居然连一向被他当做是信仰的亲哥哥都没有告诉。”

阿依的心脏一震,眼眸深处掠过一抹一闪即逝的震惊,墨大人果然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淡然看了艾夫人一眼,又看了景澈一眼,开口,用略略沙哑的嗓音低声问:

“宁王殿下为什么会和越夏国混在一起,宁王殿下真的相信他们只会帮助你登基,而不是一路打进帝都重新占领关内?”

“咦,你不知道吗,我母亲是越夏国的和亲公主,我有一半的越夏国血统,所以我不讨厌越夏国,也并不介意越夏国与大齐国在关内共享太平盛世。”

阿依还真不知道二皇子的生母竟然是越夏国的和亲公主,不过很显然,景澈的前半句话是真,后半句话则绝对是胡扯,有哪个皇帝会把大好江山拱手割让出去,只怕即使拥有一半越夏国的血统,景澈与越夏国却仍旧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艾夫人也是越夏国人?”阿依望向立在一旁的小爱,狐疑地问。

“你不认得她?我还以为你曾在宫里见过她,她是越夏国的清和公主与一个大齐国奴隶私生的,也是前一阵子越夏国战败后送入宫中的‘越夏国第一美人’。”景澈漫不经心地笑答。

然乞答王子的脸上却罩上了满满的愤怒,仿佛觉耻辱似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失去感觉的手

“好了,叙旧就放在一边,九皇妹,大齐国龙脉的宝藏图,我与九皇妹做个交易如何,只要九皇妹将宝藏图交给我,无论九皇妹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九皇妹。”景澈望着阿依的脸,似笑非笑地说。

“宁王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我有龙脉的藏宝图?”阿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语气轻淡地问。

“如果没有,九皇妹为什么要跑到沙化省?啊,说到这个,墨砚真是好大的胆子,父皇下令处死秦泊南,他竟然私自将秦泊南放走,你们究竟把秦泊南藏到哪里去了,本王查了那么久竟然都没有找到?”

阿依闻言,心脏重重一沉,发出响亮的一声。

“宁王殿下这是说哪里话,先生他已经去世了。”阿依淡声回答。

景澈望着她,见她虽然面无表情却隐隐掠过一丝不作伪的哀伤,顿了顿,没再继续提这个话题,而是一笑:

“九皇妹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找出宝藏的,闹出的动静太大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让我猜猜,九皇妹,你是想为已故的济世伯报仇吧?”

阿依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坚定地回答:“是。”

景澈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九皇妹想报复的对象是谁?”

阿依望着他,淡声道:“宁王殿下既然心里已经知道了,就不要让我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景澈笑了起来,仿佛觉得十分好笑似的放声大笑起来,他大笑着望着阿依,一面摇头一面叹息道:

“九皇妹,你不愧是我们景家的血统。我们景家若是不发生点兄弟厮杀、父子相残、聚麀之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姓景。”顿了顿,他继续说,“九皇妹想报仇其实很容易,只要我登基为帝,到时候你想报仇的那个人我可以答应交给九皇妹处置,但前提是,九皇妹你现在要我助我一臂之力。

其实这样你也不亏。只要九皇妹交出宝藏图。都不用九皇妹费力气,我自然会派人去寻找,到时候找到的东西我答应分给九皇妹一份。一旦我登基为新帝,我让你认祖归宗,你就是大长公主,你若是讨厌墨府的那个公孙柔。二皇兄也可以帮你把她除掉,如何?”

他一脸温和无害地笑问。

阿依望向他。沉默了片刻,淡声道:

“宁王殿下,我不想要宝藏,我一介女流。无父无母无牵挂,我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钱财,有太多钱财对于我来说反而是负担。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仁堂,我想要百仁堂。”

“可以。虽然百仁堂利润丰厚,不过只是一个药堂,你若喜欢,二皇兄给你。”景澈十分慷慨地说。

阿依低下去的眼眸里暗芒一闪,又问:“别的都还好说,如今皇上的军队正在二十里外扎营,宁王殿下要怎么做,听说宁王殿下已经开始撤退了,再撤退就要撤回越夏国了。”

景澈的眸光里掠过一抹阴森,轻笑说:

“这个自然是需要九皇妹先帮帮忙。”他说着,已经伸手拔去她头上的珠钗,“墨砚对九皇妹一片痴心,竟然为了替九皇妹解去蛇花藤之毒去越夏国偷盗蛇花藤果,据说血人似的回来了,若是他知道九皇妹的意思,想必为了九皇妹他也会考虑一下后果吧。”

阿依就知道他是这个意思,景澈知道她是皇族血脉或许只是一个意外收获,他真正的意图是想拿她要挟墨砚倒戈,一旦墨砚倒戈,整个墨家或许都要重新考虑一番。

眸光微闪,她淡声问:“宁王殿下现在要我做什么?”

“九皇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安心心地在这里静养,把宝藏图的下落告诉二皇兄就可以了。九皇妹不用太紧张,你我好歹也是有血脉的兄妹,只管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不必太拘束。等墨砚做好了决定,二皇兄看他的意思再行安置九皇妹,毕竟九皇妹是墨砚的妻子。”

也就是说若墨砚同意倒戈,她会活得好好的;若墨砚不同意倒戈,她的下场还不一定会怎么样。

“宁王殿下既然说让我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我现在却一身*的……”

“啊,是二皇兄的不是,二皇兄刚才见你一直昏迷着,才想用冰水泼醒你。这段日子小爱会照看你,九皇妹你可要乖乖的,你若是做个乖乖的妹妹,二皇兄就会做一个温柔的哥哥。”他和蔼地微笑着说。

他没有再谈宝图的事情,而是径直起身离开了,乞答王子愣了愣,追着他到门口问他怎么不追问宝图的事,景澈轻声敷衍了他几句,阿依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乞答王子不再追问,而是跟着景澈出去了。

阿依坐在软床上,眸光在密闭的室内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一间监牢,四面没有窗子,只有西边的墙壁最顶上有一个碗口粗的气窗,从外面投射进来些许光线,却看不出现在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房间内虽然还算干净整洁,摆设也不是太差,却因为点了太多的灯烛,充斥着浓浓的蜡油味道。

“秦小大夫,把衣服换了吧。”艾夫人、爱雅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一套崭新的服装,走过来递给阿依。

阿依接过来,看了她一眼,而后低垂下眼,点点头。

爱雅见状不由得劝了一句:“秦小大夫放心,只要墨侍郎和秦小大夫肯归宁王殿下所用,宁王殿下一定会善待秦小大夫的,不管怎么说,秦小大夫与宁王殿下也是同一血脉。”

“爱雅公主是越夏国派出来的探子么?”阿依沉默了一会儿,低着脑袋问。

“秦小大夫不用称呼我‘公主’,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代替公主来和亲的,说是探子倒不如说王吩咐我做什么我做什么。”爱雅苦涩一笑。

“你不是公主的女儿吗,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在越夏国,与大齐国人通婚都会被瞧不起,更何况我母亲贵为公主我的父亲却只是一个奴隶,这已经不只是瞧不起而是一种耻辱了,我在越夏国皇族内的地位是非常尴尬的。”

“艾夫人讨厌越夏国吗?”阿依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来讨厌的情绪,问。

爱雅却没有回答,而是含笑说:“秦小大夫快把衣服换了吧,被冰水湿得透透的,现在是冬天,若是染了风寒可就有罪受了。”说着,转身出去,带上室内唯一一扇大铁门。

阿依隔着门板听到了外面加锁链的声音,她知道要不了多久景澈就会找机会单独前来询问她藏宝图的事,因而也不再去想她是怎么样被偷到这里来的,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刚刚那些人好像说是墨大人去越夏国王宫偷了蛇花藤果回来救她的,也就是说墨大人平安无事,不过潜入越夏国王室之后就不一定了,但既然活着回来了就说明应该没有大碍,就算受了严重的外伤,还有兰陵秋在,应该不打紧的。

想清楚这些,阿依的心稍稍放下,现在首要处理的是眼下的事情,那个存在感极弱的二皇子竟然能够知晓那么多事情,的确很有本事,又有越夏国作为后盾,虽然现阶段他与越夏国的关系应该是互相利用,但能拉拢到越夏国作为盟友,这个景澈也是不简单。

杏眸内幽光一闪,她抬起手想要去解衣带,然而手才一搭在汗巾子上,她的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比刚刚被泼了数盆冰水还要凉!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右手,平摊开的手掌僵硬地摊着,她想用力使自己的手指曲起来,然而无论她心里怎么使力,她的右手手指依旧无法弯曲。她呆了一呆,用左手去帮助右手的手指曲起来,手指关节没有问题,但却不能自行弯曲,并且,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她用力地掐每一根手指,然而……没有知觉,她的整只右手居然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感觉!

左手慌乱地握上右手腕,怔愣了良久,她终于明白了,必是蛇花藤的毒破坏了右手的感觉神经,她和墨砚中毒时候的情况不太一样,墨砚是中了蛇花藤之后血液出现凝固,而她则是体内直接被输入了毒血,直接省去了蛇花藤与健康血液结合的过程,就药理来说,她体内中的毒要比墨砚更深一些。

也就是说……右手废掉了吗?

整个人从头冷到了脚底,她霎时有一种天昏地暗之感,恐惧腐蚀了肌体,连左手指尖亦在颤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咝咝声自头顶传来,阿依循声抬起头,只见一只通红的三角脑袋正在气窗外面用力挤用力挤,因为太胖了,挤了好半天,大脑袋才勉强挤进来,紧接着顺着墙蜿蜒而下,一路飞快地爬到阿依脚边,顺着她的小腿爬上来,盘在她的膝盖上,摇晃着三角脑袋,是很担心她的样子。

阿依看了它一会儿,用右手拍了拍它的头,却再也感受不到它的湿润滑腻。她呆了一呆,又一次陷入静默中。(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天花?

一个喷嚏拉回阿依的神智,她单用左手不甚灵便地换了被冰水浸湿的衣裳,虽然手的问题的确很重要,但现在被人囚禁在这里,却不是思考手伤的时候。

小赤因为她换衣服,顺着她的膝盖爬上她的床,似嫌弃这张床又旧又不够软,不太高兴地用尾巴尖敲打床板。

阿依姿势狼狈地脱掉湿漉漉的衣裙,身上只剩下一只桃红色的海棠花肚兜,肚兜的外观和普通女子的肚兜没什么两样,然而当阿依将肚兜脱下来翻过来之后,肚兜的内侧赫然出现了两个小口袋,口袋并不大,紧贴着前片布料,从外面看很难看出来。

阿依从口袋里取出两只纸包,思忖了片刻,将蓝色的纸包塞回去,单手不甚便利地打开粉红色的药包,里面是一包雪白细腻的粉末。她用左手小指葱管般的手指甲挑起一些藏在指甲缝里,复又包好放回肚兜内,紧接着慢吞吞地将衣裳一件一件地穿好,因为右手无法弯曲,只用一只手穿衣服让她觉得心里焦躁恼火,却又不能发泄出来,只得憋在心里。

好不容易才将衣服一层一层地穿好,待系好最后一条腰带,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许多汗珠,她忽略掉内心突然涌出来的悲戚情绪,呆坐在床上好半天,这才重新平卧下去,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怔。

……

二十里外。

帅帐。

墨砚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恍若布满了积雨云的天空,随时都可能降下暴风雨一般。他几下撕碎刚刚被扔在大帐外的威胁信,捏着珠钗的手变得刷白铁青。

“景澈,你找死!”他从唇齿间阴冷滞血地吐出一句。

飒飒的风从账外刮过。阴翳连天。

监牢的铁门被从外面打开,发出刺耳的响声,小赤闻声抬起脑袋,紧接着嗖地钻进床底下藏起来。

阿依从床上坐起来,监牢的大门打开,景澈一个人走了进来,阿依直勾勾地看着他。

“九皇妹。”景澈在阿依面前站定。微笑着说,“宝图的事情你可考虑清楚了?”

阿依看了他一眼,淡漠地说:

“我之所以想要找到宝藏。完全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只能靠那个来报仇,既然宁王殿下说可以帮我报仇,我自然愿意交出来。不过。宁王殿下,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会在登基之后给我你答应我的。一旦登基为帝,天下事都是你说了算,你就是杀了我,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九皇妹多虑了。你我好歹也是同一血脉,你若用心辅助二皇兄,你就是二皇兄登基为帝之后的大功臣。二皇兄怎么可能会薄待了你。若你不放心,二皇兄可以给你一封盖了私印的圣旨。只要有二皇兄的私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二皇兄登基,就会有效。”

阿依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站起身刚迈前一步,忽然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腿一软向景澈的身上摔去。景澈下意识想躲,但因为两人离得太近,她摔得又太突然,她猛然一把握住他的手当作支撑,他竟然无法躲开,紧接着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大痛,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依晃晃悠悠地站稳脚跟,望向景澈的手背上两道半深不浅的血印子,大惊失色,连忙拉着他的手一面呼噜来呼噜去,一面慌慌张张地道:

“对不住宁王殿下,我的指甲太长了!对不住宁王殿下,我的指甲太长了!”

景澈皱了皱眉,有些恼,却也只当她是昏睡时间太长脑袋不灵光,又不能在现在发火,只得隐忍不发,过了一会儿沉声问:

“九皇妹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本王藏宝图的位置?”

阿依望着他手背上的血痕眼眸微闪,这会儿又不自称“皇兄”自称“本王”了,景家的这个血统还真是了不得,她重新坐回床上,淡声道:

“宁王殿下也知道我是一个女子,若是手里握着藏宝图会很危险,我知道皇上在找我和宝图,所以我将宝图记在脑子里,之后把原图毁掉了。若是宁王殿下想要,我可以给宁王殿下画出来,但是在那之前,宁王殿下必须要将答应过我的写下来给我。”

景澈的眼眸里掠过一抹精光,笑道:

“这是自然,待会儿本王就会让人把纸笔和圣旨一同拿过来,九皇妹收好之后要快快地画。”

“我知道了。”阿依点头应下。

景澈兄友妹恭笑了笑,之后转身,扬长而去,门锁又一次合上,发出哗啦哗啦声,阴鸷的眼眸里闪过一抹觉得对方愚蠢的嘲笑,却又觉得手背上刚刚被她的指甲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皱眉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心里骂了句“贱人生的小贱人”。

监牢内,阿依一双低下去的杏眸里掠过一抹幽沉,小赤从床底下爬出来,又一次爬上床来,把三角脑袋靠在阿依的膝盖上。阿依从脖子上取下一条拴着绳子的小葫芦,用牙齿拔去瓶塞,递到小赤嘴边。小赤见状,不太高兴地别过脸去,阿依又将小葫芦凑了凑,小赤无奈,只得张开大嘴,把赤红的毒牙卡在葫芦口,注射了一瓶毒液。

阿依拍了拍它的头,因为右手不能动,她再次用牙齿塞上瓶塞,这一次收进袖袋里,不久有人送来纸笔又退了出去,因为是画藏宝图倒也没人看着她,阿依坐在桌前,写下一张字条,拆了毛笔塞进毛笔杆,封好之后用绳子拴着绑缚在小赤的脖子上,指了指头顶天窗对它轻声说:

“去找墨大人。”

小赤摇头不愿去。

“一品斋烧鹅。”

小赤碧绿色的眼睛一亮,紧接着友好地在阿依的膝盖上蹭了蹭,扭着身子嗖嗖嗖地爬上墙壁,又一次用力地钻,好不容易才从气窗口爬出去,噌噌噌地爬走了。

阿依独自坐在桌前,也不画藏宝图,而是从裤袋里取出小包的细针,用左手在右手上轻刺着。在这间密室里她无法知晓时辰,她自己觉得大概过了大半天的工夫,监牢的门锁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她慢条斯理地抽出手掌上的细针别进衣袖里,门开了,爱雅几步走进来,凝眉,客客气气地道:

“秦小大夫,宁王殿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晚饭后突然高热不退,身体抽搐,身上全部红肿起来,请了城里的许多大夫查看,他们都说不知道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该怎么治!”

阿依微怔,想了想,站起来,一脸纯良地问:“我可以去看看吗?”

“是,秦小大夫快请。”爱雅就是来请她的,闻言,连忙点头把人往外请。

阿依便跟着她走出监牢,因为她只是个大夫又是一个弱女子,他们并不怕她会逃掉。阿依老老实实地跟着爱雅走出监牢,才发现此处是一座阔气的府邸,大概是当地富人的住宅。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大概是三更天左右。整座宅邸守卫森严,阿依四处看了一遍便垂下眼帘,一路跟着爱雅来到一座华丽的院落。

院子里坐了许多愁眉苦脸的大夫,阿依跟着爱雅越过他们进入室内,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大夫正跪在病床前不知所措,乞答王子则远远地坐在一张圆桌前,眉毛紧拧,从鼻子里长长地出气。

阿依走到床前,宁王的亲随要阻拦却被乞答王子喝退,双方和合作关系,乞答王子还算是宁王的表兄弟,宁王亲随无奈,只得退到一旁。老大夫也被赶了出去,阿依坐在病床边上,看了看景澈的脸色,又看了看身上的皮肤,红肿连成一片,似有要出疹子的迹象,三根手指虚搭在他的手腕诊了片刻,骇然,跳起来倒退半步,把爱雅吓了一跳,连忙问:

“秦小大夫,怎么了?”

阿依从袖子里抽出帕子一面擦拭手指,一面对她说:“是天花。”

“天花?”爱雅诧然惊呼。

“什么?天花?”乞答王子比她的反应更大,直接蹦起来退得更远,生怕会被传染,顿了顿,却又想到一个问题,皱眉,“只是天花而已,为什么你能诊出来,他们却诊不出来?”

阿依冷哼一声,望着他,杏眸里凝结着强烈的不可一世与不容反驳,凛然冷声道:

“乞答王子,你以为我是谁?别把我和那些边陲小城的赤脚大夫相提并论!身为一个大夫,我自从医以来从不曾错诊,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质疑过我的医术,我说是天花,你说不是,那好,我回去了,宁王殿下就由乞答王子来治疗吧!”

“本王子不是这个意思。”乞答王子知道凡是名医都有一股子傲气,最无法忍受的便是被别人质疑医术,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淡声道,“秦大夫医术高明,相信秦大夫一定能让宁王殿下化险为夷。”

阿依闻言,气愤方平,看了景澈一眼,沉声道:

“宁王殿下体内有淤毒,因而虽感染了天花,痘却一时半会发不出来,但这症状是天花无疑了,必须要先服药让宁王殿下把痘发出来,发出来之后才能看,若顺的话还好……”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毒翻全城

“若是不顺的话……”乞答王子心跳微顿,顺着她的话问出来。

“天花的后果乞答王子明白的。”阿依淡淡回答,紧接着指着宁王亲随吩咐,“我念个方子,你先记下来。”旋即又望向乞答王子,沉声道,“宁王殿下是住在这里的吧,这个宅子里的所有人必须隔离服药,这病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传染,且有一定的潜伏期,若是任由天花蔓延下去,要不了多久全城人就会被感染,再要不了多久,整座城池就会变成一座死城。天花我虽然会治疗,可那只是早期,一旦恶化,必死无疑。”

乞答王子被她说得心里慌怕,因为要指挥作战,他是离景澈最近的人,第一个最有可能被感染的人就是他,他大惊失色,一叠声地道:

“既如此,秦大夫快去熬预防的汤药吧,熬好了快端来,本王子第一个喝!”

“好,爱雅公主来帮我吧,另外请乞答王子下令清点这个府里的所有人,我好知道需要准备多少药。虽然这个府以外的人也有可能被感染,感染的可能性更大,宁王殿下这病像是从外面感染来的,总之……我还是先把这府里的预防汤药准备好,大家先喝了,之后再去管外边的那些人吧。”

“说的没错,先把预防的药熬了来,爱雅,你去帮秦大夫的忙!”乞答王子匆忙催促道。

爱雅应了一声,宁王的亲随急忙询问:

“秦大夫,我家王爷的药……”

“原则上我是不会替病人煎药的,因为过后可能会引起许多麻烦,不过这里不是王府。你们若是自己煎药不放心的话,我代劳也可以。”阿依温声说,没有过多的热情,也没有显得很冷漠,从头至尾都是一个专业的大夫对待一个病人的自信且负责任的态度。

“那就有劳秦大夫了。”宁王亲随郑重施了一礼,毕竟是天花,这等严重的病症让他来负责他心里没底。下意识认为还是交给阿依这样的专业大夫会更好。更何况他在帝都生活过,他知道阿依是一位名医,必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阿依点点头。又对爱雅说道:“爱雅公主来陪我一起准备汤药吧。”

爱雅应了一声,在前面领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厨房,爱雅命人去把城里的草药全部搜罗来。阿依让人现砌了一个大灶,找来一口大陶缸。把药材全部放进去加水煮。爱雅说是来帮忙,其实是来看守阿依不会在药里动手脚的,这一点爱雅和阿依心知肚明。

一大缸子汤药足足熬到第二天上午,阿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去让爱雅拿了两只碗来,分别舀出汤药装满,一碗递给爱雅。一碗自己拿着,郑重地道:

“爱雅公主也要喝一碗。”说罢。端着自己那一碗先喝了一口,觉得烫,便吹了吹。

爱雅见她自己喝了一口,便端着药碗吹凉了,扬起脖子一口饮尽。阿依在望见她扬起脖子的一刹,眸光微闪,琵琶袖不着痕迹地在药罐上一甩,紧接着喝光了自己碗里的药。爱雅放下药碗,又见她拿起勺子一面搅弄药罐,一面说:

“爱雅公主把这一碗给乞答王子送去,让这宅子里的人排好队一人过来喝一碗,之后各处管事最好留意,若是发现有人发病,立刻隔离开过来寻我。”

爱雅答应一声,端着药碗走了,或许她压根不在乎宁王的死活,阿依替景澈煮药时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看守。很快,阖府的丫鬟、家丁、原主人、家眷以及在府内外守卫的士兵陆续前来,一人领了一碗汤药服下。

“我要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人正处在天花病发的潜伏期。”阿依对回来的爱雅说,“你去对乞答王子说一声,尤其是人群密集的地方,现在全城的百姓都在家里闭门不出吧?”

爱雅点点头,阿依继续对她说:

“那我先去军中,越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越容易发病并互相传染,若是天花在军中扩散,一夕之间便会全军覆灭。公主去向乞答王子通报一声,若是可以,公主就陪我去军中看看,以免天花在军中蔓延继而扩散至全城,我觉得宁王殿下的天花就有可能是从军中被传染的,毕竟宁王殿下接触军人的机会最多。”

爱雅沉吟片刻,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转身回去向乞答王子请示,不久回来对阿依说:

“秦小大夫随我来。”

阿依点点头,跟着她出了暂时居住的宅邸,乘马车向城西去,那里是驻扎在城中的将士居住的地方,有一大半的越夏国兵,还有不少是景澈手底下的大齐国兵,两帮人似乎并不和睦,才一踏入军营便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有将官迎出来,一个是越夏国兵的将官,一个是大齐国兵的将官。

爱雅说明来意,两个人带领她和阿依进入兵营内,挨个地方参观了一圈,参观到为众将士做饭的伙食房前,阿依询问领路的将官:

“你们士兵怎么用水,是和城内的百姓共用一口水井吗?”

“不是,我们这些兵的饮水都是从前面的那口水井里打的,并没有和城中百姓共用。”

阿依皱了皱眉,轻声道:“带我去看看。”

将官虽然不明所以,但见爱雅没有反对,便领着两人来到伙食房前面空地上的一口水井前。

“你们两边的士兵都是用这口水井吃饭的?”阿依站着将水井看了一会儿,问。

那将官被她问得忐忑起来,点了点头,迷惑地问:“秦大夫,这水井怎么了?”

阿依皱了皱眉,忽然跪下来伏趴在水井旁,探进大半个身子去看里面的井水,爱雅吓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将官已经先下意识开口:

“秦大夫,你小心别掉下去!”

哪知他话音未落,只听刺溜一声,阿依一个没注意竟当真掉了下去,把她吓得啊一声小叫,袖子挥动,一只小葫芦瓷瓶顺着袖子掉落下去,直直地落进井水里,眨眼间沉没。

上边爱雅和将官被她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抓住她的衣服,一把将她从水井里提出来。阿依亦被吓得小脸刷白,瘫坐在井边的草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秦小大夫,你不要紧吧?”爱雅连忙问。

“呼,差点淹死了!”阿依自语似的轻声咕哝了句。

“秦大夫,这水井有问题吗?”将官急切地问。

“问题倒是没有,不过看见这井水我想起来了,你们军队里一群男人从来就不爱干净,水碗筷子脏兮兮大家一齐用还不爱洗澡,虽然现在是冬天,我也不能让你们洗澡,不过筷子碗不要再一起用了,另外想吃什么都要用水洗过了再吃,什么都共用总吃不干净的东西是会生病的。”

将官被她这样毫不客气地指责,有点尴尬,讪笑着应了一声,于是阿依在嘱咐了一句“若是发现有人发病,即刻隔离马上来通知我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暂时居住的宅邸,阿依并没有去看守景澈,而是重新回到自己的那座监牢似的房间。

是夜,一阵熟悉的咝咝声传来,阿依循声望去,小赤又一次从气窗外歪歪扭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钻进来,顺着高墙逶迤而下,扭曲着身子欢脱地来到阿依身旁。阿依拔了手掌上的细针,从小赤的脖子上取下一只带了引线的竹筒袖起来,又拍了拍小赤的头。

就在这时,监牢门外又一阵铁锁被开启的声音,小赤刺溜钻到床底下,阿依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门外,门开后爱雅从外面快步进来,拧紧了眉,眼眸里有怀疑有不解,站在她面前带着一抹戒备,沉声质问:

“秦小大夫,府里的人喝了你的药之后陆续开始出痘,全都病倒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一把雪白的粉末已经兜头撒了过来,她大惊,还没来得及拔出腰间长刀,人已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阿依抽出帕子一面望着她一面慢条斯理地擦手,擦了一会儿才将帕子丢弃,走到被麻翻的爱雅面前蹲下去,解了长刀拿走令牌,又拉起她的胳膊撸起袖子,召唤小赤爬出来,把爱雅雪白的胳膊递给它。

白花花藕断似的胳膊小赤很喜欢,张开大嘴,啊呜一口。

紧接着爱雅雪白的手臂肉眼可见地迅速蔓延开一道青黑。

阿依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爱雅的袖子,将她抱起来安置到床上去,因为守大门的人已经没了,都卧床出疹子去了,阿依轻而易举地走出监牢,并将爱雅反锁在里面。

小赤顺着阿依的裤脚歪歪扭扭地爬到她的脖子上,懒洋洋地吐着信子,阿依在府宅内转了一圈,因为那一碗预防的汤药,现在阖府都处在高热发疹的状态,她恍若置身无人之境。

从袖子里取出竹筒,在空地上燃放了,小竹筒嗖地窜上半空,并无声地炸开,铺开一片紫色于夜空之中。

阿依不疾不徐地向乞答王子的卧室走去,还能看守的婢女和侍卫全部因为高热晕倒在原地,阿依进入室内时,乞答王子的所有皮肤已经被通红的丘疹完全覆盖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深吻

阿依如法炮制,撸起乞答王子的袖子让小赤咬上一口,小赤先前不愿意,阿依用两只烧鹅换小赤咬了乞答王子一口。这只越夏国大猴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又来侵略大齐国,她虽然讨厌大齐国的皇帝却不讨厌大齐国这个国家,自然不想让他侵略祸害大齐国。

从乞答王子的卧室出来,她又来到了景澈的卧室前,里面外面的情况与乞答王子的住处一模一样,步入室内,就在这时,远远的,城门的方向传来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阿依知道这是城门被攻破了。

她向远处望了片刻,淡定转身,来到里间,还守在景澈身旁的几个侍卫皆因为无法承受高热晕倒在地,阿依在景澈的床沿坐下来,查看了片刻,从容不迫地撸起他的袖子递到小赤面前,小赤在四只烧鹅的诱惑下再次啊呜一口。

“二皇兄,你可不要怪我,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也说过了,姓景的人若是骨子里没有点父子相残、兄弟相争、聚麀之乱的念头,都不好说自己流着的是景氏家族的血统。”阿依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他的衣袖,淡声道。

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更大,即使没有厮杀声,单单是数十万人军靴踏地的声音就足够令人心惊胆寒。

阿依旋即站起身,带上小赤来到府邸的藏酒窖,从里面拖出最烈的酒,全部泼在房间里,点燃了被酒浸湿的纱帘,紧接着又走出房间,将剩下的酒水尽数泼在门柱上,将酒罐全部扔到房间里,紧接着再次用火折子点燃门柱。

整栋建筑是由木头制成。又遇了酒,噌地窜起高高的火舌,迅烈地燃烧起来!

她径直退到安全处,静静地望着面前火光熊熊,两簇火光映入她漆黑的眼眸,闪动着炽烈的光辉。小赤并不怕火,反而很喜欢。盘绕在阿依的脖子上。高高地昂起三角脑袋,兴奋地吐着通红的信子摇来摇去。

就在这时,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庭院大门被从外面猛然撞开,她淡定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极不淡定的墨砚,银色的铠甲衬着颀长的身材。发束金冠,足踏长靴。素来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俊脸密布了汗水,有几缕发丝挣脱发冠的束缚凌乱地垂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一双墨黑的眸子里焦虑与慌乱在望见她的那一刻骤然平息,却因为安心的太迅速反而激起更多的波纹。让一双眼眸激烈地颤动起来,那颤抖起来的涟漪汇聚成森黑的漩涡,在眼底深处不停地旋转旋转。恍若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阿依呆了一呆。两人对视了两息工夫,也就在这时,墨砚忽然动了,他三步并两步迅速走到她面前,伸出猿臂一把将她搂过来,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很用力,仿佛他不用力她就会再不翼而飞一样。

阿依的心随着被他的力道带入他怀中重重地撞进他的胸怀里而震了一下,一双漆黑的杏眸睁得大大,他将她抱得很紧,仿佛要将她嵌入体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赤早在墨砚冲过来的一刻就从阿依身上溜下去躲得远远的,这个男人有病,先前当它带着字条回到军营内时,他压根不理会它有多辛苦,居然捏着它七寸大声问它她在哪里,它是蛇怎么可能会回答,他脑子坏掉了吧!

身后是熊熊的炽烈的热烫的大火,阿依被墨砚紧紧地抱在怀里,他骨节分明的大掌用力地按住她的后脑,让她更紧地贴近他的胸口,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这样的动作竟然她觉得他的胸口比身后的大火更加炽烈,而她的双颊竟然在不知觉得变得像火光一样滚热起来。

……

未费一兵一卒便夺去了相州城,相州城的多数叛军与越夏国兵均因为饮用被蛇毒污染了的井水中毒身亡,还有一些蛇毒发作较慢还没有被毒死的俘虏也已经被景澄下令尽数剿杀。作为叛党头子的二皇子景澈感染天花之际因为侍从服侍的不小心引燃了大火,命丧火海,越夏国王子乞答亦因为感染天花毙命,被一把火火化,以免传染给其他人。

阿依沐浴在清点过城池的众将士投来的惊悸叹服的眼神中,对随后赶来的景澄淡声说:

“我是个大夫,不能有砸了自己招牌的传言。”

于是在众人因为过度紧张而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之后,景澄讪讪一笑,回过头板着脸吩咐人下了封口令。

阿依这才放心,墨砚却已经拉起她的手腕将她向无人处拉去,景澄愕然了片刻,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

阿依跟着墨砚一路来到偏僻处,墨砚才转过转角处猛然回过身,拉起阿依的双手,略显急迫地问:

“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被怎么样?”从手摸到头,从头摸到腰,从腰摸到脚,将阿依摸得哑口无言,在他正打算继续摸第二次时,她一把抓住他的手。

“墨大人,我没事。”她说。

墨砚因为她的这句话终于停下来,握着她的一只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谛视着她的脸,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那样直直地贪婪地望着她,现在是黑夜,不知从哪里反射而来的光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凝望着她,那样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似的。

他忽然将她向前一拉,紧接着双手捧起她的小脸,蔷薇花瓣般的嘴唇落在她嫣红的唇上,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浅尝即止,这一次亦不像以前那样温暖微湿带着混了橘子水的蔷薇花味道,他用力地吮吸着她的唇,用力地啃咬着她柔软的唇瓣,仿佛要将她吃进去似的。

她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胸怀里一般用力,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因而更加浓郁的馝馞沉香彻底包围了她,让她头脑发白呼吸困难。嘴唇上微痛微麻微痒,这和以前那样软软温温的感觉并不一样。他的动作很激烈让她感觉到无措,仿佛于唇瓣之间点燃了一簇热烈的火苗,那一股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为激荡的炽烈热度顺着唇瓣传递进来,仿佛直直地汇入心窝,让她纷乱的心跳恍若被重重击打过后重新飞快地启动一般加倍迸出了许多血液,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他吮咬着她的嘴唇,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明明很可怕,明明很讨厌,可不知为什么,心尖处却变得麻酥酥的,这股麻酥酥的感觉让她全身都变得空空的,慌慌的,飘飘的,一颗心仿佛在不知不觉间从胸腔内飞出来,直飞上了九霄云外。

他忽然伶俐地撬开她因为这股炽烈而下意识微微张开的唇瓣,灵巧的舌长驱直入,卷住了她柔软的舌尖,更紧地纠缠,更深地触碰,更醉人的缠绵起来。

舌头!

舌头伸进来了!

舌头为什么会伸进来?

阿依整个人有种恍若被五雷轰顶的感觉,一双才情不自禁闭合上的杏眸霍地睁开,她瞪圆了眼睛,脑袋一片空白,飞上九霄云外的心脏再次回归胸腔让她连足尖都颤抖地跳动起来,她顾不得那没有经过她的同意突然伸进来的舌尖带给她热烫微麻的触感,惊骇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推开吻得正沉醉的墨砚,惊悸地扭曲着一张小脸,双手捂住嘴唇,跳着脚极度惊恐地高声叫嚷道:

“墨大人,为什么要伸舌头?你干吗要把舌头伸进来!”

墨砚胸前的重伤还没有好转,被她这样用力一推,下意识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阿依感觉到了,但因为天太黑她没看清楚他的表情,狐疑了一瞬,之后墨砚却已经将这异样掩饰下去,理所当然地道:

“你都不知道接吻是要伸舌头的吗?”

“接吻?”阿依呆了一呆才意识到是亲嘴的意思,立刻生气地叫嚷起来,“墨大人你胡说,春宫上只是碰在一起,根本就没有伸舌头的!”

“画怎么能跟真人一样,你就是想让他画伸舌头他也画不出来,你到底看过多少春宫?”说到最后一句时,墨砚黑着脸用了质问的语气。

阿依捂着嘴唇,警惕地瞪着他,闷声道:“墨大人你是骗子,才不会伸舌头!”

“你又没亲过你懂什么,我说会就会!”墨砚恼火地反驳。

阿依一张俏丽的小脸倏地阴沉下来,黑漆漆地瞪着他,冷声问:

“墨大人,难道你过去伸舌头亲过?”和谁?

“……我没亲过,但我知道。”墨砚偏过头去,有些尴尬地回答,他其实想说他亲过的,虽然他真没亲过除了她以外的人,不过在对上她那样的眼神时,不知为何竟说了真话,没有因为自尊心装作经验丰富。

“没有亲过墨大人为什么会那么肯定?”阿依直勾勾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

“当然是因为我问过!”墨砚又一次恼火起来,冲着她高声嚷了句。

“……”一股小风嗖嗖地从两人之间刮过,打着旋儿卷着一些尘埃。

两人大眼瞪小眼呆呆地静默了半天。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尴尬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伤口

就在这时,一阵轻咳声自不远处响起,二人回过头去,却见景澄正尴尬歉意地站在不远处,对墨砚讪笑道:

“阿砚,越夏国那边,你得先去清点清点。”

墨砚沉敛起面容,不再像刚才那样子展现出毛头小子的青涩姿态,点头应了一句,再次将眸光落在阿依身上,眼眸里还残留一些尴尬,淡淡撂下一句:

“我一会儿会让人来安置你,你不要到处乱跑。”

阿依答应了一声,望着他大步离开,景澄依旧站在原地,于是她走了过去。

“有没有受伤?”景澄含着笑问。

阿依摇了摇头。

“身子,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阿依又摇了摇头,景澄这才放心,两人转身往回走,景澄一面走一面说:

“阿砚他很担心你,你失踪之后他差一点疯掉,我还从来没看过他那个样子。不过你这次还真是做了一件大事,也多亏了你,战事要提前结束了。”

“之后会怎么样?”虽然景澈和乞答王子尽数毙命,但他二人率领的军队还有分支正驻扎在城外西部的山林里。

“那些只是残余军队,只要向西部逼退,护国侯和墨磊正等着包抄呢。”景澄含笑回答。

阿依点点头,半垂下眼帘摩挲着嘴唇,过了一忽儿,突然问:

“三殿下,墨大人没事了吗?”

“多亏了你,虽然因为过后为了替你拿到蛇花藤果解毒潜入越夏国王宫又差一点死掉,好在还活着,你们两个都捡回来一条命,也着实不易。”

阿依沉默下来。她之前听景澈说的时候恍惚间明白自己能解毒是因为墨大人去偷解药,当时觉得很凶险,现在静下心来听景澄这么说,更能想象其中的凶险。

“总之,你们两个人也算是舍一命陪一命,还真是夫妻啊!”景澄颇为感慨地笑说。

他口中“夫妻”这个词让她的心跳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忽然撩起眼梢看了他一眼。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往他身旁凑了凑。悄悄地问:

“三殿下,你亲过嘴吗?”

景澄愕然,紧接着脸刷地红了,红中还透了点绿。哑口无言,阿依见状越发窘迫。连忙小声说:

“三殿下,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稍稍有那么一点好奇……三殿下都有娃娃了应该亲过吧……”她又一次靠近,压低了声音问出一句让景澈整张脸都开始抽的话。“三殿下亲嘴时伸过舌头吗?”

景澄的脸已经开始红一块绿一块紫一块,愕然无语地望着她,整张脸抽得越发厉害。阿依见状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似的澄清道:

“三殿下。你不要误会,不是我觉得好奇。我也是替人问的,因为他很好奇,可是我又不知道,所以……”她连珠炮似的小声说,“不应该伸舌头吧,医者说病从口入,会生病的!”

“……这个嘛,”景澄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讪讪地回答,“这种事全凭两个人的喜好,通常来说,嗯,唔,会……”

他最后一个字才落下,就见阿依用一种愕然又十分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紧接着小声咕哝了句:

“现在不讲卫生的人怎么这么多!”一面说一面仿佛在躲避似的大步溜走了。

景澄停住脚步,盯着她的背影满头黑线,额角突然蹦出来的青筋开始不停地抽啊抽。他干吗要被她这么说,凡是成了亲的人都应该知道那种行为是理所当然的吧,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还这么磨蹭也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的坏话,墨砚娶了你他还真是可怜!

……

因为墨砚居住在相州城的知府宅邸,于是阿依也被安置到了那里。她是墨砚的妻子,自然住在墨砚的房间里。

墨砚因为忙于收尾,今晚怕是不能回来了,阿依坐在桌前烦恼自己的右手。

右手的各个关节并没有问题,虽然无法自主弯曲,但是关节是健康的,通过她给自己针灸,虽然效果不大,但是自由弯曲的问题稍稍得到了改善,继续针灸下去,或许无法回到灵活自如的从前,但是拿东西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她的右手可并不是只为了拿东西。

大大的杏眸里掠过一抹忧郁,然而无法自由弯曲还并不是最糟糕的,最最糟糕的是,她右手的知觉无论怎样都无法恢复,没有痛感,丧失了触觉,无论触碰什么都麻木没有感觉,感受不到温度,也没有干燥或湿润的感觉,且半点也没有随着施针而改善……总觉得这就是右手废了的样子,事情真是糟糕了……

“夫人,阿勋求见夫人。”门外,凤一凤二一同把守,突然通报。

“让他进来。”阿依微怔,紧接着平声回答。

不久,阿勋从屋子外面进来,在看见阿依好端端地坐在凳子上时,高兴又激动,颤声道:

“姑娘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我的遗书你交出去了吗?”阿依第一件便先问了这件事。

“还没有,因为墨侍郎前去越夏国替姑娘拿来了解药,之后姑娘一直陷入昏迷中。”阿勋说着,从袖子里将她写的遗书递过来。

阿依接过去,放在火上焚毁,又问:“延州那边有消息吗?”

“奴才正要说这件事,延州已经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找到了石头山山脉上的最高峰,因为姑娘之前说此事要隐秘,所以麒麟也没有多说,只是给了姑娘一个地址。”

“哪里?”阿依眉角微蹙,问。

“邕城。”

“邕城?邕城不在沙化省,邕城在沙化省的邻省,更何况……”阿依说到这里时,心咯噔一声,她上一次做军医的时候在邕城呆过很长时间,也在邕城外驻扎过,对那个地方的地理环境很熟悉,邕城周围只有一座山,那就是黄石山,而黄石山她知道的,黄石山内有一座背景微妙的山谷。

夜夜谷,秦夜,而据史书记载,大齐国高祖皇帝的名讳为景夜……

一颗提到嗓子眼里乱跳的心伴随着逐渐幽深下来的眸色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顿了一顿,她淡声问:

“邕城的黄石山与乔公山是在同一山脉吗?”

阿勋皱眉思索了片刻,回答:“据奴才所知,那两座山并不相连,只是挨着。”

阿依闻言便不再说话,真相究竟是怎样还是要等到了邕城以后才能知道。

……

因为半夜里阿依趴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事情,却没有一件事能够完整地想清楚。墨大人没有回来,于是她索性坐起来,想出去溜达顺便瞧瞧墨大人,没想到找到了议事厅,守门的小兵却告诉她墨元帅去找兰军医了。

阿依转而去兰陵秋哪里,哪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兰陵秋的声音:

“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又裂开,你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墨砚不耐烦地回答。

“作为一个大夫,我再次严正地提醒你,你的伤口很深,潜入越夏国皇宫差点要了你的命,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缝上,我费了许多力气给你缝了三百二十针,你至少也让我歇一歇,之前因为她被抓走就挣开过一次,这次又裂开,反反复复裂了缝缝了裂,若是感染脓肿,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你少罗嗦。”墨砚硬邦邦地回答。

兰陵秋哑然无语,作为一个大夫,他是真心不愿意为一个比他还豪横的病人治疗。

阿依立在门外,站了片刻,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破晓时分墨砚才处理好军务,回来时脱鞋上床直接睡在阿依的外侧,阿依已经醒来了,半抬起身子望向他,虽然他已经刮了胡子,但泛着青色的面皮仍旧透着浓浓的倦色。他睡得很熟,戳他一下他都没有醒来,阿依的眸光顺着他的脸落在他的脖子上,一道刀伤从耳根子后面一直蔓延到肩膀里,伤口虽然不深但却很长,正在结痂。

她心跳微顿,不由的伸出手指去轻轻摩挲,一直摩挲到里衣内,轻缓地挑开里衣带子,露出缠满绷带的胸膛,胸膛上缠满了绷带,没有露出一片肌肤,绷带上还隐隐透着鲜红的血迹,可见外伤的严重程度,幸亏现在还是冬天,若是夏天,这样严重的外伤……简直想都不敢想,当初先生就是因为外伤过重引发脓毒血症过世的。

她呆了一呆,紧接着轻轻地长叹了口气。

大概是事情基本都处理完了,墨砚一睡睡到黄昏时分,阿依也没去闹他。待墨砚总算醒来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阿依正蹲在外屋喂小赤吃烧鹅,小赤虽然不满意这不是一品斋的烧鹅,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地吃掉了。

“墨大人你起来了,吃晚饭吧。”阿依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外唤人端来饭菜放在外屋的圆桌上。

墨砚在桌前坐下,看着小赤恶心巴拉地在墙根吞烧鹅,又见阿依把菜端过来放在桌上之后就要离开,便问:

“去哪儿?坐下来吃饭。”

“我吃过了。”阿依说,墨砚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硬是拉着她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无法恢复的右手

阿依坐在墨砚身旁,墨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阿依的碗里,道:

“这边不比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你多吃点东西,我不在家时你都不好好吃饭吗,瘦成这样!”他一面说一面往她的碗里不停地夹菜,她中毒初愈,又一直昏迷,紧接着突然被掳走担惊受怕,最后还毒翻了一座城,“你也够了不起,被掳走竟还能做那么多事,也真难为你了,你当时给我的字条,那字可有够难看的,你是用左手写的吧,我差点以为是假的。你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阿依听了他的话,心跳微顿,下意识于桌子底下捏了捏自己的右手。

“怎么不吃?”墨砚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她却不肯动筷。

“我吃过了。”

“那就再吃点!快吃,你不是喜欢吃冬菇蒸鸡么!”他的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阿依盯着自己碗里的鸡肉,袖子下的右手依旧想要虚握,然而能够活动的也只有不甚灵便的第一指节,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对他笑说:

“不然墨大人来喂我吧。”

“哈?”突如其来想都没想过的要求让墨砚愣住了。

“墨大人喂我吃吧。”阿依笑眯眯地对他说。

这要求让墨砚窘迫、狐疑又莫名其妙,不过对于这样的要求他并不是不愿意,想了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冬菇用碗接着递过来,阿依张开嘴吃掉。墨砚忽然有一种在喂老鼠的感觉,起了兴致,于是继续喂继续喂,把她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这一下更像老鼠了。

墨砚心情不错,继续喂她吃更好吃的东西,阿依怕他提让她动筷吃饭的事,因而也不能拒绝,只得他喂她一口她吃一口,吃个不停,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进来紧接着在看见这一幕时脚步一顿连退三步退到门口。

“我来得还真不是时候。”景澄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墨砚已经放下碗。跟着景澄出去了。

阿依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要拿茶杯去喝水,不料却碰掉了桌子上的筷子。筷子恰好落在她的右手边,她下意识弯腰去捡,当没有任何触觉的指尖碰到筷子时,她呆了一呆。有一瞬的恍惚,只有前指节能够不甚便利地活动。即使是一双小小的筷子也拿不起来,她怔愣了片刻,将心底的难过压抑下去,情不自禁轻叹了口气。换左手将筷子拾起来。

然而才直起腰,映入眼帘的却是墨砚突然变得僵硬的脸,一张俊美的脸绷得紧紧的恍若抹上了一层浆糊。墨黑的眼眸因为不可置信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她。

“手。怎么了?”良久,他勉力压抑住惊慌失措,沉声问。

“啊,没什么,只是手突然麻了,有些不好用。”她竟然笑得阳光灿烂,那灿烂的笑容背后是许多的心虚与僵硬,她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墨砚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拉着便走。

阿依愕然,却挣脱不开他的手。

墨砚一直将阿依拉到兰陵秋的住所。

在阿依头疼的眼神里,兰陵秋用一根小木锤在她的右手上敲了敲,问:

“有没有感觉?”

阿依摇头。

兰陵秋又用一根针灸用的长针刺入阿依的穴位里,问:“有没有感觉?”

阿依还是摇头。

于是兰陵秋点燃了一根蜡烛。

“你若是敢拿那个烧我的手,我就把你的斗篷烧得渣子都不剩。”阿依沉声警告。

兰陵秋被迫放下了蜡烛。

“握成拳我看看。”他说。

阿依此时已经调整好了心理状态,也不尴尬,漫不经心地平举右手,勉力握成拳,然而即使她已经用尽了全力,却仍旧只是能弯曲手指的第一个关节。

墨砚大骇,一双素来沉静幽深的眼眸里此时竟蓄满了无措与恐慌,他把手按在阿依的肩膀,一叠声地冷声质问兰陵秋:

“她的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受伤了还是因为生病了?”

与他的急迫截然相反,兰陵秋在椅背上靠了靠,一双淡粉色的眼珠直视着阿依,淡漠地回答:

“恐怕不是受伤也不是生病,而是在为你过毒时毒素淤积在右手破坏了右手能够自由活动的神经。”

墨砚的心脏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已经一直坠一直坠,坠入了深黑冰冷的无底洞里,一张俊脸恍若冰一般的僵硬,紧接着他用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微颤的语调锐声询问:

“那她的手要怎么办,要用什么药才能治好?”

“治不好了,她体内的蛇花藤毒已经用你偷回来的蛇花藤果解了,可是右手却变成了这样,很显然是已经被毒腐坏了,就像中风之后的后遗症一样,不管怎么去医治,都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兰陵秋往椅背上靠了靠,淡声道,“其实你都不必带她过来,她自己就是大夫,这些事她自己很明白,要想进行康复治疗必须要用到针灸,我的针灸手法并不如她……”

说到这里,他望着阿依淡定自若的脸,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失去了右手的你是否还能施针,是否还能让自己奇迹般地康复,若是你的右手无法恢复从前的灵便,你引以为傲的‘鬼门十三针’将再也无法使用,”他仿佛幸灾乐祸似的,漫不经心地道,“别说是‘鬼门十三针’,即使是普通针灸也讲究一个快迅巧,你那样子的一只手,只怕连普通针灸都做不了了,不仅如此,失去了触觉的你又该如何诊脉,你已经感受不到脉动了,真是可惜,医界中将来最有可能与‘医仙’比肩的那一颗亮闪闪的新星竟然在才升到半空中就骤然陨落了……”他阴阳怪气地说。

墨砚怒不可遏,得知真相的他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就好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炽烈地疼痛,他上前一把抓起兰陵秋的衣领,一双猩红的眸子里泛着嗜血的寒光,厉声低喝:

“你再说一遍!”

“墨大人,放开兰公子,我们回去吧。”阿依皱了皱眉,轻声道。

墨砚的手顿了一顿,紧接着恼怒又沉重地甩开兰陵秋,一言不发地转身,怫然离去。

兰陵秋有些不高兴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子,自从来这里做军医,被揪衣领子的次数与日俱增,那个男人一点也不懂得该怎样尊重一个能够救死扶伤的大夫,看了一眼起身欲离开的阿依,不阴不阳地笑问:

“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个样子,你若是不能再看诊,你还是什么?”

他的问话相当犀利,的确,阿依的人生价值全部体现在作为一名大夫上,若是她无法再看诊,若是她无法再作为一名大夫,或许她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然而……

“谁说我不能再看诊?”她望着他黑漆漆恍若不祥乌鸦的面巾,轻笑了声。

“毒入骨髓形成沉淤,就算你医术再高明,你的手也不可能再恢复从前那样的功能,就算日后你的右手能够恢复部分功能,不会太影响日常生活,但作为一个大夫来讲,你的右手已经废了。”

阿依半垂着眼睛,笑了笑,紧接着抬起头看着他,尖俏的下巴微挺,仿佛在叙述一般,傲然地道:

“右手废了我还有左手,左手没了我还有左脚,只要我想做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不管有什么阻碍,我今生注定了必须是一名医者,所以上天赋予了我天赋,这就是事实,无法改变也无法扭转的事实。”她用平淡的口吻轻慢地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这个女人真让人火大!”兰陵秋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咬牙望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阴恻恻地挤出一句。

……

阿依回到房间时墨大人并不在,她去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想了想就不理会了,回到房间让人打水来洗了澡,之后盘腿坐在床上,取出针囊开始用左手给自己的右手慢慢地施针,不久,一抹紫色的袍摆出现在她眼前,她微讶地抬起头,只见墨砚正僵硬着表情,负手立在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墨大人,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她狐疑地问。

墨砚也不说话,就那样眸光复杂地望着她,墨黑的眸子里写满了愧疚、不安、无措、惊乱与期盼,他低声问:

“一点法子都没有吗,无论什么药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阿依默了片刻,摇摇头,轻声说:“用药是没有用的,也许用针灸扎一扎会好一些。”

墨砚的心里越发不好受,凝眉无言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问:

“痊愈的可能性大概有几成?”

几成?

阿依从来没想过痊愈的问题,对着他莞尔一笑:“只要能拿筷子就算好了。”

墨砚整个人冰凉冰凉的,只要能拿筷子就好了,也就是说,能够恢复到可以正常生活就已经不错了,至于继续做针灸还能否恢复触觉,她压根就没考虑过。

也就是说,她对自己能够继续用右手诊脉施针这件事完全没有抱希望。

因为他,她失去了能够成为一代名医的最重要的手。

他,毁了她曾经的全部努力,他,同时也毁掉了她光辉的未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擦枪走火

“我,真的不如秦泊南。”他望着她的脸,忽然幽暗地开口。

阿依微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到先生,讶然地望向他。

“秦泊南给了你你需要的所有,而我,除了让你生气让你心里不舒服,现在竟连你的未来也一并毁掉了!”墨砚因为不甘、因为气愤、因为懊悔,偏过头去,声线微颤地低声道。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蹙眉,莫名其妙地反问:

“虽然墨大人经常惹我生气,不过我的未来与墨大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墨大人会说是被墨大人毁掉的?”

“还用问吗!若不是你为我换血,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把你的手毁了!”也不知他是在气她明知故问让他的心受到了二次伤害,还是在气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丧失了右手,总之他忽然十分暴躁地吼叫了起来。

“墨大人,你想太多了,我为你换血是因为我想那么做,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阿依轻描淡写地回答,“至于我的手的问题,虽然之前我的确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坦然接受吧,反正人生在世总是会发生一些这样或那样棘手的事情。”

她平淡如水的态度却让墨砚越加气愤,他忍无可忍地俯下身子一把握住她的双肩,怒声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会用这么平静的表情?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现在已经不能诊脉也不能够针灸,甚至连刀都拿不起来了,你已经不能做大夫了!是我让你成这个样子,是我毁了你最想要做的事情!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你为什么不恨我?因为我。你再也不能看诊了,你应该恨我,你应该对我发火,你为什么不那么做?你为什么不恼恨我?你为什么不对我大喊大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平静?!”

他双手抓着她的双肩每喝问一句就摇晃一下,阿依被他摇晃得七荤八素,他无数个为什么在她耳边嗡嗡地回荡,好像蚊子一样烦人巴拉的。他还一个劲儿地让她发火。让她恼恨他,让她对他大喊大叫。

这个人好烦,阿依觉得。在他最后一次摇晃自己大声质问时,阿依终于不耐烦,一巴掌扇过去拍在墨砚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把陷入悲愤与自责中无法自拔的墨砚给打愣了,傻呆呆地望着她。

“墨大人。你好烦!”阿依顺从他意愿地大声嚷了句,然后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平声问,“这样可以了吗?”

“……”墨砚呆呆地望着她。哑口无言。

阿依慢条斯理地收拾起针囊,紧接着看了墨砚一眼,无语地道:

“真是傻兮兮的!墨大人。把蜡烛熄了,睡觉!”说罢。咕噜噜钻进被窝里,用被子把自己结结实实地包裹住。

墨砚呆了一呆,过一会儿,转身,先去墙根的水盆里洗了手脸,因为外伤未愈他现在不能洗澡。简单地擦洗一番之后,他重新回来,熄了灯,在她旁边的被筒里躺下。

夜晚的房间黑漆漆的,因为这里不是家里,没有地龙正值严冬气候寒冷,床又不如家里那样宽大,挨在一起显得有点挤,两人于黑暗中沉默了良久,墨砚忽然又坐起来,没有去看她,而是在黑暗中坐在床上,半低着头轻声开口:

“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什么?”阿依微怔。

“换血。你最后是因为服了解药才保住了命,若是没有解药,你已经死了。”

“可若是不给墨大人换血墨大人就会死,”阿依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我又不希望墨大人死。”

墨砚的心脏剧烈一震,扭过头来望向她,她在黑暗里一双墨色的杏眸恍若午夜的星辰一般闪亮,他不可思议地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不想让我死,所以你愿意以命来换吗?”

这问题对阿依来说有点深奥,因为她当时压根就没想过这个,呆了一呆,又思索了片刻,她回答:

“因为当时觉得若是墨大人再死掉,我也不想活了,所以反正都是要死,我倒希望能让墨大人活下来之后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甚至她的语气都没有饱含深情更没有蕴藏着“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决绝,她甚至用上了懵懂的语气,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通顺,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理直气壮,就好像本应该如此一样,他的心脏剧烈一震,强烈的不可置信与浓厚的深邃情愫同时涌遍全身,一颗素来冷硬的心脏仿佛突然融化了一般,融化成一湾温润清澈的流水,灵魂被这样温煦的流水包围住,剔透澄澈,和煦柔暖。

他目不转睛地谛视着她,须臾,他拉起她素白纤巧却依旧无法弯曲的右手,放在朱红的嘴唇上让人心尖发痒地轻吻起来。她愣住了,一片漆黑中他仍旧能模糊地感受到他俊美的轮廓,他亲吻着她的手,细碎的吻遍布整只细腻的小手,一束又一束的激烈电流刺透她的肌肤直窜入心脏,让她浑身一震,竟忘记了呼吸。

她诱人心魂的可爱懵懂向他传递而来,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子,蔷薇色微干的嘴唇捕捉了她嫣红的唇瓣。

阿依被吓了一跳,呆了一呆,嘴唇上软软的、微烫还麻酥酥的,心脏变得很奇怪,明明在跳,却让她感觉仿佛在悄无声息间忽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不再存在于胸腔内了。这空荡荡的感觉让她觉得浑身发软,头脑发晕,整个人变得空白起来。然而她的心脏明明还在胸腔内跳动,跳得激烈,她的耳畔清晰地回响着响亮的心跳声。

他整个人压了上来,浓郁的蔷薇花味道霎时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阿依脑袋越发发晕,连指尖亦在酥软微颤。他用力地、却没有让她觉得疼痛反而产生了怪怪酥麻感觉地吮咬着她的唇,她的嘴唇火辣辣仿佛要肿起来了,绯红的颜色似轻轻一咬便会溢出甜美汁液的樱桃般妩媚诱人。他忽然张开柔软的唇,灵活的唇齿撬开她渐热的唇瓣,勾住她的舌尖轻慢地撩拨了片刻,紧接着深深地缠住。

火热的感觉,微妙的触感,浓郁而甘甜的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味道,激荡的波浪伴着他的深吻一波又一波汹涌澎湃地向她袭来,她有一种如被浸泡在醋里的感觉,软绵绵的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又好似整个人被温暖的泉水妥妥帖帖地熨烫过,从未体验过的激荡的热烈随着渐沸腾的血液一同从仿佛不存在的心脏内迸出,滚烫地流入四肢百骸,因为过于激烈,她连柔滑乌黑的青丝亦颤抖起来。

这样的感觉让阿依觉得可怕。

“墨大人,不要把舌头伸进来……”她想抗议,想用力推开他,她讨厌这样软绵绵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有一种上了案板的小羊羔的错觉,她不依。

然而他却不容许她反抗,以他的力气只要他随便动动手指她就只得乖乖地软在床上,无法逃离,无法推开他,他更深地吻住她,更深地,更深地,修长优雅的手顺着她的脸廓细细地缓慢地摩挲着,修长的指尖轻擦过突然变得异常敏感的肌肤,微硬的触感让她觉得痒痒的麻麻的,一张秀美的小脸更是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他用半强硬的姿态将她吻得头晕脑胀,一片黑暗中,眼前似有亮闪闪的星星在不停地闪烁,直到她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他才终于放开她,然而仍旧没有结束,他柔软炽热的唇顺着她的脸廓一路向下,迂回辗转,浅咬轻擦,让她的心里越发难耐,她不由得秀眉微颦,身子挪动了一下,然而腿这样一挪动,却愕然觉察到他身上出现的不得了的变化。

她脑袋里轰地一声,因为过度的紧张惶乱整个人似化作一团火,*辣地燃烧起来,她又一次像一只离了水的鱼一般不停地挣扎,叫道:

“墨大人,你放开我!你说过你不会碰我的!你想要说话不算话吗!”

“嘘!”然而温热的气息馝馞而来,热烫地拂过她的耳畔,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颤,滑腻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她呆了一呆,下一秒,他含住了她小巧丰满的耳珠,湿润热烫地裹覆住,灵活的舌尖滑进她的耳朵里,撩拨心弦地搅动着。

一阵怪异的、微妙的、刺激的麻痹感横生,不知从哪里酝酿而出,却迅速流窜至每一根血管里扩散至全身。

“嗯……”她指尖微紧,不由自主地轻哼了声,待回过神来却惊诧地发现这一声要多香艳有多香艳,要多忘情有多忘情时,她愕然地瞪圆了眼睛,紧接着用手捂住嘴巴,她怎么会发出这样古怪得让人脸红的声音?

那一声低吟却恍若一根羽毛轻擦过心脏,令他心痒难耐,他呵地一声轻笑起来,在她耳畔极具魅惑性地笑问:

“你喜欢这里?”

耳珠上尚残余着湿漉漉的热度,柔软温暖的气息又一次扑了过来,她呆了一呆,紧接着就想把头摇成拨浪鼓,然而还不待她摇头,他便自顾自地又一次衔住她的耳垂,稍微用力一咬。

“啊!”她顿时发出一声在她听来很是惨烈,在他听来却悦耳至极的尖叫声。(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逗弄

还不待她因为疼痛而挣扎,他便开始轻柔地舔舐她被咬痛的地方。

酥酥麻麻的感觉又一次袭遍全身,恍若滚烫的海浪一样,心房因为这样的感觉空荡荡的,连脚尖亦绷得笔直。他的肩膀很宽阔,阿依这样感觉,这样的感觉竟让她迷蒙之中有种想要抓住他肩膀的冲动。

阿依觉得这样的冲动很羞耻,很古怪,她努力压抑想要强忍住这样的冲动,然而当他又一次吻上她的嘴唇时,慌乱与心悦感矛盾地交织让她纤小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一波又一波震颤恍若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潮水向飘忽虚软却沉重晕眩的她袭来,激烈矛盾得让人想落荒而逃的刺激感让无法躲避的她更想伸出手去抓住他……

就在这时,钟灿在外边轻声通报道:

“主子,有急报!”

阿依微怔,紧接着猛然清醒过来,慌忙把才抬起来一半的手放下。墨砚却依旧沉醉在香艳的旖旎里无法自拔,深吻着她让人欲罢不能的红唇,骨节分明的大掌顺着她微敞的衣襟滑进去。

“墨大人,放开我……”阿依躲避他灼热的触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他不理会,反而以唇封缄,将她剩余的话语全部吞进去。

“主子……”也许是因为事态紧急,再不然就是钟灿以为墨砚没听见,于是又在门外唤了一声。

才触摸到些许柔软的墨砚脸刷地黑了!

阿依趁他分神之际,一把推开他,鲤鱼打挺坐起来,低头一看他的手还覆在她的肚兜上,里衣的带子已经松开了。恼羞成怒,抓起他的手甩一边去,匆忙系好衣带,恼火地瞪着他,怒声道:

“墨大人,你在摸哪里!我说过不许伸舌头,你再对我乱来我就真的恼了!”

墨砚被她推开。哑然无语地抚了抚额。

“主子……”钟灿十分找死地又唤了一声。

墨砚阴森地瞪向大门外。

“墨大人。钟灿在找你。”阿依用脚尖拨弄他一下,她现在觉得怪怪的,热烫酥麻。有点不想让他走,却又因为这样的心理感觉到害怕,反倒是希望他快点离开,于是催促。

墨砚知道钟灿这个时辰过来必是有急事。没好气地整理了一下衣衫,阿依见他还不走以为他还想赖下去。又去用脚拨弄他一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纤纤小脚。他握住她的一只莲足,上身前倾,似笑非笑地靠近她的脸。又一次在她嫣红微肿的嘴唇深深地印下一吻。

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只听轰地一声,一张小脸仿佛被涂抹了辣椒一般*地绯红起来。

墨砚已经下了床。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回过头看了一眼她仍旧傻呆呆发怔的表情。粲然一笑,令人耀眼生花。

“我回来再继续。”他轻佻地道了句。

一只枕头飞了过来,被他稳稳地接住,于黑暗中望着她那又羞又气的娇俏表情,只觉得心痒,呵地笑了:

“就算没做到最后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嘛,等我回来会让你满意的,是不是很期待?”

“我才没有期待!”阿依火冒三丈,就差跳起来吼叫了。

墨砚笑得越发愉悦,转身,心花怒放地出去了,留下阿依一个人坐在床上越回想越觉得羞耻,她明明是个正经的好姑娘,为什么会在他的触碰下产生那样羞人的反应?

她看过许多图画,也知道许多事情,却不知道那种事竟然会是那样的可怕荒诞却又会让人的心里欲罢不能……她刚才说了什么?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她竟然说了欲罢不能!

强烈的羞耻感再一次涌上来,她咕咚一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在被子底下自我厌弃地捶着床板折腾着。

已经走到门外的墨砚听见屋子里细微的动静,忍俊不禁,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

钟灿看见这抹笑,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安稳起来,心想刚刚主子的黑脸想必是他看错了,主子看起来明明心情不错,刚才怎么可能会黑脸呢,一定是他看错了。哪知下一秒,当墨砚回过头重新面对钟灿时,一张先前还愉悦的脸霎时变得阴沉起来,冷森森地看着他。

钟灿欲哭无泪,他到底做了什么?

阿依担心了一宿都没有睡着,不料墨大人晚上去了之后竟然一夜都没有回来,阿依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心里愤愤的,当然,她绝对不是愤怒他没有赶回来继续,而是恼火他不回来也不说一声害她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夜。

天大亮时她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起床,在水盆里洗了脸,坐在妆台前梳头时猛然望见自己的脖子上竟然多了许多红红紫紫的印子,迷糊了片刻,紧接着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脸爆红,手下意识摸在脖子上那旖旎香艳的红痕,一股莫名的燥意猛然袭遍全身,绯红的脸颊越发显得人面桃花。

她望着镜子里这样陌生的自己,呆了一呆,紧接着开始把额头砰砰砰往梳妆台上撞,想要将那些奇怪的感觉全部撞掉!

“你在做什么?”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微诧传来,“只不过是一晚上而已,真有那么欲求不满,竟然拿头撞桌子!”

阿依青着一张俏脸回过头去,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可是再撞下去你不仅不会清醒反而会永久长眠。”墨砚笑着说,踱过来立在她身旁,俯下身子捏起她的下巴就要吻上去。

阿依却如受惊的老鼠般蹦起来刺溜窜到一旁,并做出备战姿态,义正言辞地警告道:

“墨大人,不许再对我乱来,我是一个守规矩讲正经的好姑娘,绝对不会和你做那种有伤风化伤风败俗的事情!”

墨砚愕然扬眉,紧接着扑哧一笑,忍俊不禁地道:

“有伤风化?伤风败俗?你昨晚明明也乐在其中。”

阿依的脸涨红,尴尬了片刻,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才没有!总之墨大人你不许再对我做那么恶心的事,你若是再敢对我做那种事情,我就再也不和你睡一个房间了!”

“我又没做实质性的事情,只是像昨晚那样逗逗你也不行吗?”墨砚扬眉,笑问。

阿依微怔,昨晚那样?她歪了歪头,似要开始回想地停顿了一下,然而在对上墨砚似笑非笑的眼光时,脸轰然涨红,把头摇成拨浪鼓,她义正言辞地道:

“不行!不行!墨大人,你昨晚那个难道是在逗我吗?”她紧接着有些不悦地问出最后一句。

墨砚笑而不答,缓步走过来。阿依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警惕地倒退倒退,一直退到墙壁再无路可退,脊背撞上墙壁之时,他的手按在她头顶侧方,发出“咚”的一声。

被他微笑着以强硬的姿态逼到角落里,阿依觉得这样的姿势有点奇怪,他又一次俯下身来,她本以为他会低下身来亲她,下意识越发紧张,然而他却仅仅是用手漫不经心地撩起她的发梢,缓慢地摆弄着,而后望向她微诧的脸,嗓音恍若迷醉人心的陈年佳酿,笑吟吟轻问:

“怎么,就那么想要我亲你?既然那么想要,求我!”

……墨大人是变态!

阿依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他,刚想用手推开他,这一次他却真的俯下头来攥住她的唇。她唬了一跳,下意识闭紧嘴巴,他在她柔软丰润的小嘴上吮咬了片刻,似很不满意她的反应,恍若蔷薇花般的俊美脸庞与她近在咫尺,纤细修长的指尖轻点她的嘴唇,含着蛊惑的笑意,轻声撩拨道:

“乖,张嘴!”

“我又没求你亲我,墨大人你不要又打坏、主、意……”

深邃的吻再一次落了下来,激烈、浓郁,仿佛被浸泡在橘子水内的蔷薇花的味道。

她呆了一呆,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趁机偷袭,然而,她又一次觉得灵魂仿佛被身体抽走,径直飞往九霄云外,腿脚软绵绵的似支撑不住身体,双手忍不住扶在他的双臂上,引来他幽魅的轻笑声。热烫的唇顺势下落,落在她柔嫩光滑的颈窝里,落下一枚又一枚羞耻的印记,然而——

“真矮啊。”在她越发迷蒙,渐渐地开始意乱情迷时,却听到了他缩在她的颈窝里似有些不满地咕哝了句。

刹那间,所有的旖旎情愫皆烟消云散,一张俏脸刷地绿了。然而让她的脸绿中发黑的还在后头,他亲着亲着竟然因为嫌弃两人的身高差让他亲的太高难度,干脆双手托在她腋下将她用力向上一提,举起来一点高度,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高度还差不多。”

阿依黑着脸,怒不可遏,紧接着一记铁头功敲过去!

墨砚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她,揉着额头莫名其妙地问:

“你干什么?想谋杀亲夫?”

“我只是觉得墨大人需要清醒一下。”阿依偏过头去,理直气壮地回答。

墨砚揉着脑门,哑然无语,却也不和她计较,在朱红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下,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道:

“对了,你准备一下,七日之后我们就会帝都去。”

“咦?仗已经打完了吗?”阿依微怔。

“托你的福,战事提前结束了,末尾的事有爹和大哥在处理,我们可以先回去了。”

阿依没想到会这么快,顿了顿,眉微蹙,平声对他说:“我还有事要做,暂时不能回去,墨大人若要回去,就先一个人回去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试探性合作

墨砚眸色微沉,肃声问:

“你要去哪?有什么事?说到这个,明明应该在帝都的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我对你说过要你乖乖地呆在家里吧?”

阿依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你若是敢说谎我就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墨砚沉声警告。

阿依眉角狠狠一抽,他总是拿这招来威胁她。

顿了顿,她摩挲着下巴转过身去,沉吟了半晌,回过头,却见墨砚仍旧用阴恻恻的眼神望着她,她似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你干吗叹气,该叹气的是我吧?”墨砚不爽地道。

阿依看着他,之后半垂下眼帘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淡声反问:

“墨大人,你知道了吧?”

“什么?”墨砚微讶扬眉。

“我是谁生下来的。”阿依沉声道了句。

墨砚心跳微顿,眸色有一瞬的僵硬,紧接着讶然地笑起来:

“谁把你生下来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二皇子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他派来的探子有一天晚上发现你对我的脚特别感兴趣。”阿依望着他晦暗不明地说。

墨砚心里咯噔一声,看了她片刻,同样垂下眼帘,显然不想谈这个,心里却讶然景澈派来的探子夜探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墨大人,我也知道你呢。”她继续轻声道。

墨砚微怔,紧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望向她,一双眼眸里积蓄了浓烈的森寒之气,凛声质问:

“他告诉你的?”

“我可以帮墨大人。”阿依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想帮我做什么?”墨砚之前对她想复仇的念头自是有知觉的。但他只以为她有那样的想法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以为也许秦泊南到最后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没有告诉她,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却还能马上做出那样的决定。

“我可以帮墨大人一起除掉他,不费一兵一卒,什么都不用,名正言顺。”她嫣红的嘴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娓娓地说。

墨砚心脏一沉,望着她眼眸里突然展露在他面前的一丝阴邪,虽然他也有相同的目的。却在她这样的语气里皱了皱眉,凝声道:

“弑父是五逆之罪。”

“他自己当年不也一样么,更何况我可从未承认过这肮脏的血统。”

墨砚看着她,沉默了半晌。轻叹口气,低声问:“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给他他最想要的。”阿依微笑着说。

墨砚眸光一闪:“你知道他想要的那东西在哪?”

“还不知道。不过差不多知道了。”阿依回答,顿了顿淡声道,“其实这些事我本来没打算告诉墨大人的,只是……墨大人在我身边。若是我不让墨大人知道,反倒是会让墨大人心生疑虑,那个样子我更不好做。所以,其实墨大人知道也没什么。墨大人想做的即是我想做的,也许霆雅哥哥想做的也是我想做的……”她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墨砚皱了皱眉,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二哥那个人……”

阿依秀丽的小脑袋歪了一歪,粲然一笑:

“墨大人放心,因为我很喜欢霆雅哥哥,所以我会和霆雅哥哥达成一致的。”

血统!果然是景家的血统!

明明是个纯净仁善的女子,却能在血脉觉醒之际突然迸发出阴邪得令人心底发凉的力量!

墨砚望着她,望了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从清楚了她的血统,对于他自己的那段仇恨他现在倒不是太执着了,他担忧的人是她,谁知道这只被逼急了的小老鼠这一次会做出什么样的惊世骇俗之举,他要好好看管她才行!

……

墨砚率一万精兵离了相州前往后方支援,合力包抄越夏国与宁王叛军的残余军队,景澄则率领剩余大军班师回朝。

然其实后方根本不需要军队支援,败军已经被墨磊和墨虎的大军包围如瓮中捉鳖,这一万精兵前往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还未抵达战区墨砚便与阿依离了大部队前往邕城。

麒麟在邕城迎接,对于墨砚的到来麒麟虽然惊愕却没说什么,恭敬地将二人领到当地的莲香楼里,墨砚对于麒麟这个人也没有问,他只是沉默地跟着阿依,阿依觉得没有强硬地追问这对墨砚来说的确很困难,因而心里多出些温暖。

两人来到莲香楼的三楼包厢,在包厢内坐定,麒麟垂首立于圆桌前,阿依看了他一眼,平声询问:

“确定是在黄石山?”

“是,最初奴才等人查访的时候并没有将目标锁定在黄石山上,真正引起奴才等注意的是在黄石山与乔公山脉相连处遇到几个常年在黄石山和乔公山打猎的猎户,那猎户祖祖辈辈居住在黄石山和乔公山之间的山谷里,亦祖祖辈辈都在两山中打猎。

据那猎户说,在三十几年前黄石山与乔公山脉是相连的,之后因为当地发生了严重的地震,山脉塌陷,在黄石山和乔公山脉之间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变成了两座山。那猎户还说,虽然他不知道整条山脉的最高峰在哪里,但他却知道黄石山上有一座很奇特的山峰,那座山峰很高,下面有许多山谷,因为那座山峰有些蹊跷,所以奴才猜测那里也许就是主子要找的地方。”

“蹊跷?”阿依对于他关于黄石山与乔公山联系的描述并不太满意,总觉得他没说重点,这时却被他的最后一句吸引了注意,微蹙眉。

“是,那猎户也带奴才去看了那座山峰,的确很蹊跷,主子,那猎户将奴才等人带到一处山峰,奴才说蹊跷的那座山峰就在那座山峰对面,不仅是那猎户,凡是那个村子里的猎户都见过。

那一天奴才也见了,每日午时,当太阳照射在对面的那座山峰时,那座山峰上就会若隐若现出三个大字‘最高峰’,山中猎户不识字,只以为是神谕,那字也的确稀奇,若不是奴才念过几年书也不认得,山峰上面显现的‘最高峰’三个字是以百年前盛极一时的‘秦篆体’书写的,现在已经不用了,奴才也是查找了半天才弄清楚那三个字的确是‘最高峰’三个字。”

“秦篆体,那是什么?”阿依不由得小声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墨砚。

“一种象形字,是百年前大齐国第一任国师秦夜发明的,以字形修长,笔画繁复,风格华丽奔放著称,曾经在文人墨客间风靡一时,但因为书写太麻烦渐渐的就被弃用了。”

“只有正午时才能看见那三个字吗?”阿依思索了片刻,凝声问麒麟。

“是,只有正午时才能看见,奴才至今也想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座山峰上布满了树木,凹凸不平,走势笔直,平常时辰远远看去和普通山峰没什么两样,就只有在午时才会出现那蹊跷的一幕。

并且还有更蹊跷的,那座山峰与奴才当时站着的那座山峰只隔一条山涧,看起来并不远,但那猎户告诉奴才,他们村里也曾经想去那座山峰一探究竟,却就是找不到通往最高峰的道路。奴才不相信,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前往最高峰的道路,然而派了十路人马几乎把整座黄石山都探过了,却仍旧没有找到通往最高峰的道路。”

阿依沉吟了半晌,墨砚依旧没说话,自从进了邕城,他就像是跟随阿依出来游玩似的,只说闲话,不发表任何意见,即使在倾听阿依和麒麟的谈话时表情依旧淡淡的,不插嘴也不干涉,恍若透明的。

“知道了,明日正午我会跟你去看看。”阿依思索了良久才开口说。

麒麟应了一声,见她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

墨砚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阿依却直勾勾地望向他,使他不得不放下茶碗慢吞吞地问:

“干吗?”

“说起黄石山墨大人都没想到什么吗?”

“……你是说那座竹屋?”

“墨大人,你可曾听说过秦家是高祖皇帝的血脉?”

“……嗯,我也只是曾经耳闻,据说秦夜是一个女人,不过我不怎么相信,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女人。”

“她是女人,而且很喜欢高祖皇帝,可高祖皇帝却没办法抛弃发妻。”

墨砚不屑地冷哼一声:“若当真如此,那秦夜也是个蠢女人,只要入宫做了贵妃,不出三年她保准会成为皇后,现在坐天下的就不是景家而是秦家了……”他想了想,忽然想到若是当真如此现在坐天下的很有可能会是秦泊南,心里顿时一阵排斥,比景凛做皇帝还要让他觉得恼火,于是用力摇头。

阿依却说:“我倒是觉得她之所以没有逼高祖皇帝立她为后是因为不想让高祖皇帝为难,又不愿意入后宫和另外一个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对她来说,作为帝师得到的朝朝暮暮比作为后妃独守后宫要好得多。

而且我看过史书,高祖皇帝除了她和孝慈皇后还纳了许多妃子,这样看来,幸亏没有入宫,否则即使她真的扳倒了皇后自己稳坐后位也一定会不舒服,到时候说不定会因为嫉妒变得很残忍,与此相比还是去做帝师更有价值。”(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试探性信任

“不过是几个妃子而已,普通男人三妻四妾都很平常,更何况是开国帝王,即使不是真心,拉拢那些开国元勋,联姻也是必要的手段,秦夜若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就应该明白这些道理。”墨砚用趾高气昂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

阿依莫名地有些恼火,直勾勾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

“其实我觉得,若秦夜当真如传说中的一样聪明,又那样子心仪高祖皇帝的话,她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委委屈屈地做帝师眼看着他和别的女子亲亲热热生儿育女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墨砚微怔,顺势问下去。

“她可以入宫做贵妃,毕竟她是开国功臣,秦夜无论是在战时还是在开国时都有很高的威望,凭借这些入宫为贵妃并不成问题,就算不做皇后也不要紧,只要高祖皇帝和孝慈皇后划清界限。虽然孝慈皇后是原配,这样子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毕竟高祖皇帝已经变心了,保留着孝慈皇后的后位善待她的儿子也算是补偿她了。”

“你说的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墨砚无语地问。

“不是啊,重点是后面这些……”阿依望着他漫不经心地喝茶,语气轻淡地道,“孝慈皇后的事情无所谓,毕竟先来后到,做不做皇后也无所谓,关键是实质性的问题,但有所谓的是后面,单单是被记载在史册上的就有三十几个嫔妃,并且还生下了近二十个子女……”

“这有什么奇怪,宠幸妃子也是身为帝王的义务。”墨砚啜着茶不以为然地道。

阿依直勾勾着一双杏眸,眼神淡淡地盯着他,平声道:

“问题就在这里。陪着他四处征战许多年最终一统天下,换来的却是‘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觉得这种时候她就应该给高祖皇帝喝一碗汤,汤里下着砒霜,之后自己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开创盛世……”

她话还没说完。墨砚一口茶噗地喷出来。眉角狠抽,愕然地望着她,却见她眸光淡淡地看着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

“既然她是高祖皇帝的帝师,这些对她来说应该不是很困难才对。”

“……我到底又让你哪里看不顺眼了,你非要说这种会让我产生想休妻念头的话?”墨砚皮笑肉不笑地问。

“墨大人,我是在提醒你。虽然我们现在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我们的想法是不同的。你认同三妻四妾,我却不,所以,你若是随便乱碰我却又去外面拈花惹草。我会煮汤给你喝,而且我是不会用砒霜的,那种显而易见的毒/药太没有水准。我配药的水准可是最高级的。”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

“……”墨砚哑口无言,面皮抽抽地看了她半天。她还真是景家的人,都不用验血他就已经确定得准准的,“你这是、在警告我?”

“我只是在告诉墨大人。话题扯远了,我要说的是宝图的事,”阿依淡定地继续道,“宝图上的最终目的地是在石头山最高峰下面的夜夜谷,现在查出黄石山是曾经的石头山的分支山脉,上面的最高峰也查找到了,至于那个夜夜谷,秦家先祖名秦夜,而高祖皇帝的名讳则是景夜,那座夜夜谷很有可能是我们当初坠崖之后呆过的那个山谷。”

墨砚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抬眸望着盘卧在桌子上打盹的小赤,下巴微扬:

“这么说它也是那个山谷里出来的。”

阿依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总之明天先去看看那个只有在正午时才会出现字的最高峰吧。”

“若当真是那座山谷,那一次你之后不是还去过一次吗,你应该认得路吧?”

“墨大人你还认得吗,那一次下山的路是你找到的。”

墨砚不答,反而指了指桌上的小赤:

“等上了山,你叫它去找它以前居住的山洞。”

阿依若有所思地看了小赤一眼,小赤被他们两个人注视着,似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紧接着用力甩了两下脑袋,张开大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歪歪扭扭地顺着桌子爬下去,一路愉快地游弋到不远处的软榻前,爬上去盘成一坨继续睡。

小赤的确是一个意外获得的指南针,不过一切还是要等到明日见过那座“最高峰”之后再做定论。

……

夜阑寂静,寒气迫人。

墨砚从床上坐起来,顺手给阿依掖了掖被子,套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推开窗子,足尖一点顺着窗户无声地飞纵出去,跃上高高的屋檐,两名黑衣人已经立在屋檐的尖顶上,看见他立刻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三少爷”,其中一个人将一封书信高高地举过头顶,墨砚接过来拆开,飞快地阅读了书信,沉吟片刻,淡声道:

“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我这边有些新发现,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待我这边确定下来,我会亲自去回他。”

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犹豫了一息的工夫,而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是”,来无影去无踪。

“主子,”钟灿上前来,蹙眉,有些焦虑地低声问,“奴才并不敢质疑主子的决定,但夫人那边,关于宝图的事情夫人知道的越多处境越危险,主子为何不阻止夫人?”

墨砚呵笑了一声:“你以为她会信任我?若是我这个时候去阻止她,只怕她会认为我别有用心,反而会适得其反。”

“咦,怎么会,既然夫人能够将那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主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夫人这样子做自然就是信任主子的。”钟灿笃定地说,不明白他为什么有相反的想法。

“信任?”墨砚笑了一声,神情颇为复杂,阴郁、不快、落寞,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奈以及一丝怜惜,沉吟了片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或许吧,只能说她心里已经打算开始相信我了,但她对我的戒备却仍旧很强……”

“怎么会,夫人可是为了主子豁出命去的!”钟灿不服气地反驳,因为这一件事原先还为自家主子稍稍不平的他现在对夫人完完全全地死心塌地了,能不带一丝犹豫地为主子付出性命,这是何等的勇气,何等的深情!

“那是两回事,”墨砚默了片刻,淡笑着说,“她能为我豁出性命那是心意使然,但她的戒备却是印刻进骨子里的,仿佛是一种本能,就好像……守宫在遇到危险时会自断尾巴的本能,她没有尾巴可以断掉,却又时刻恐惧着会遇到危险,所以她在用她骨子里的谨慎戒备随时规避着危险,这是她的生存本能。”

“……为什么主子总是把夫人形容成像动物一样?”钟灿扭着脸道。

“她本来就是一只小老鼠。”

钟灿的面皮狠狠一抽,顿了顿,接着通报道:

“对了,主子,帝都府里传来消息,说藕湘院三奶奶似有想掌管侯府内宅的念头,却被葱儿的娘驳回了,之后又有想要掌管墨云居财权的想法,也被叶妈妈和绿芽给驳回了,藕湘院的三奶奶闹了一场,不过最后还是悻悻地回藕湘院去了。另外雪盏回家后上了一次吊,幸好被及时发现救下了,哭着说非主子不嫁,把她爹气得病了一场,亲事也吹了,雪盏现在被她爹娘锁在家里不许出门,闹绝食闹得不可开交,非要见主子一面。”

“那就让她饿死好了,所以我才讨厌女人,这种女人还真是让人倒胃口,当初到底是谁把她挑进墨云居来的!”墨砚一脸反胃表情,仿佛自己被意淫了似的,火冒三丈地说。

“当初主子娘送来十个丫鬟供主子挑选,是主子自己选了红笺和雪盏。”

墨砚不记得了,于是反感的表情更深,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去了。

回到房间内,阿依面朝床里睡着,他脱了外衣重新上床,钻进被窝里,望了一眼她纤弱的背,想了想忽然弃了自己的被子,直接钻进她的被子里从后面搂住她小小的身子,将脸贴在她的后颈上,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阿依被他从后面拥入怀中,长而卷翘的睫毛微颤,一双乌黑的杏眸睁开,清明的眼神冷静地清醒着,一抹幽光于墨黑的眸子里一闪即逝,良久,她才又一次阖闭了双眸。

第二日天刚破晓便快马离了邕城向黄石山进发,行了一天才抵达黄石山与乔公山脉相连的村落,于猎户家借宿一夜,次日清晨出发上山,由已经知晓路线的麒麟作为向导在前方引路,于正午时分抵达了麒麟所说的能看到“秦篆”的山峰。

的确是非常奇异的景观,两座山峰中间隔着一条十分宽阔的山涧,但因为两座山峰都非常高,因而遥遥相望,视觉上两座山峰的距离并不远,午时太阳正当空时恰好照射在对面笔直的山峰上,明明是草木葱郁巍峨险峻与普通险峰没什么两样的山峰,却在被太阳照射的一瞬间,三个气派厚重,华丽倨傲的篆字自树木掩映间显现出来,正是“最高峰”三个大字。(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夜夜谷

奇异的景观就在眼前,并随着日头偏移渐渐消失,阿依亲眼望见那三个铁画银钩瑰丽诡谲的大字从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墨大人,你知道那三个字是怎么回事吗?”阿依问。

墨砚摇头。

阿依也不明白,沉吟了一会儿,命麒麟先回去,墨砚这一边已经吩咐钟灿原地待命,阿依见状思忖了片刻,亦命阿勋在原地等待,紧接着将自从进了山便开始兴奋的小赤放在地上,对它轻声说:

“小赤,带我们去你原来住的地方。”

小赤摇晃着三角脑袋看了她一会儿,阿依以为它没听明白,继续说:

“是饲养着绿眼蟾蜍的地方。”

小赤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转身,歪扭着身子蹭蹭蹭地向远处爬去,似很欢乐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大脑的兴奋神经全开,它的爬行速度至少比往日快上一倍。

阿依和墨砚紧跟在它身后,虽然小赤飞快地在前面走,然而他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一面跟在它身后,一面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然而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并不是他们之前走过的那条路,且道路崎岖不平,草木丛生,荆棘遍地,这是一条非常适合蛇爬行的道路,却并不是一条适合人通行的道路,走到最后墨砚不得不将阿依打横抱起来,捡人能行走停留的地方一路飞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半空中跟着小赤。

小赤像一只离了弦的弓箭一般蹭蹭蹭地向前走,既不回头也不停留,就这样歪歪扭扭地横冲直撞。一直向前冲了大半天,最终冲到了一座令阿依和墨砚倍感熟悉的地方,那一座仿佛高耸入云一般的山崖。

小赤仍旧没有回头亦没有停下,仿佛比刚刚更加兴奋,如许久没有归家的游子突然回到了家乡一般,顺着通往山崖的陡峭山石爬上去,光秃秃棱角分明的山石间赤红的长蛇游弋其中。仿佛一道激烈的火焰一般。

墨砚抱着阿依紧随其后。几个飞纵越过了小赤稳稳地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崖上,山崖顶端极其隐秘的洞口前是一处平坦光滑的石台,两人立在熟悉的石台上。望向遥遥的对面,然而什么也看不见,入目的是一片瑰丽奇异的云海,烟云缭绕。波澜壮阔,美不胜收。

小赤后赶上来。却没有看他们两人,而是刺溜钻进山洞里,眨眼便消失了踪影。

阿依和墨砚立在洞口前的石台上,沉吟了半晌。阿依轻声开口道:

“墨大人,刚刚在那座山峰上看到的写着秦篆的山峰大概就是这一座吧,或许是因为云海的缘故。所以才看到了那些字,而且我们刚才看到的这座山峰看到的未必是全貌。也许这峰顶也被云海给遮住了。”

此时墨砚不得不在心里赞叹她的聪慧与敏锐,他素来知道她与其他以夫为贵费尽心机只想从男人身上赚取荣华富贵的女人不同,然而她在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却仍旧会时不时地让他惊叹一把,当然这种事情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以免她知道了以后得意忘形。

顿了顿,转身,他一面往山洞里走一面说:

“进去吧,或许真的是在这里边。”

阿依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许多气味浓郁的硫磺色粉末洒在他的身上,又洒了许多在自己身上。墨砚被这味道熏得差点吐出来,不由得屈起手指抵在鼻子上,蹙眉,扭着脸问:

“这是什么东西?”

“蛇药,洒上它就是再厉害的蛇也不敢靠近。”阿依略带一丝得意地回答。

“别说是蛇,这个味道,就是连我都不敢靠近你。”墨砚面皮狠抽地说。

“墨大人你不要太挑剔,虽然我们来过这里,也顺利地离开过,又饲养过小赤一段时日,但是山洞里面的终归是一群绿眼赤蛇,即使有小赤,还是要警惕一些比较好。”阿依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么警惕你平日里还和小赤又是洗澡又是睡觉。”墨砚撇了撇唇角。

“那是小赤自己爬过来的,我又没有主动要求过。”阿依说着,又在他的身上加了些蛇药,这才放心,点燃了从山脚下捡来的火把,扯着墨砚的袖子进入山洞里。

山洞里仍旧生活着一群密密麻麻的红蛇,众蛇正在庆贺作为蛇王的小赤平安归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它包围着,尾巴欢快地缠在一起兴奋地扭来扭去,紧接着似曾相识的两个人类进来了,众蛇秉承着绿眼赤蛇凶猛无畏的传统,正准备给这两个入侵者来一个下马威,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咝咝地吐出通红的信子做威胁状,只听扑通扑通几声,接二连三,众蛇因为两人身上恍若超强毒气的蛇药味,一个接一个地倒地,头晕目眩地蠕动了几下,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已经陷入重度昏迷。

整座山洞里唯一还能活动的就只剩下被包围在正中央的小赤了,剩下的众蛇密密麻麻地挺尸成一大片,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墨砚看在眼里也不得不觉得恶心,偏纤巧柔弱的阿依在此时表现得极为平静,根据记忆径直来到暗门的机关处。

小赤望着满地晕死过去的子民,三角脑袋狠狠地抽了抽,象征性地哀悼了一下,紧接着歪歪扭扭地来到阿依身旁,摇摇晃晃地来到机关处,翘起来的尾巴尖一敲,那一架隐蔽的铁楼梯又一次出现,直通宽阔黑暗的山洞里。

因为他们两个人身上的味道太难闻,小赤嫌弃地一撇脑袋,率先顺着铁楼梯下去,阿依紧随其后,墨砚跟在她后面。

山洞里依旧寂静荒凉,只有不知从何处的石缝里滴落下来的水滴落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滴答滴答”声。

小赤依旧爬行飞快地在前面领路,墨砚自从下了铁楼梯后就很自然地握起阿依的手,两人并肩跟在小赤后面向山洞的尽头走去。

行进了一段路之后,远远的,光亮乍现,小赤越发觉得愉快,摇晃着三角脑袋很快便离开山洞闯入一片光明的山谷中,阿依和墨砚紧随其后,由黑暗到光明双眸对于这样的转变不太适应,眨了眨之后,才完全将眸光聚焦在眼前那一大片天然的、朴素的、却瑰丽稀罕的、自然与人工完美结合的景致里。

现在是冬末,青草还没有发出嫩芽,漫山遍野的龙爪花早已经凋谢,然饶是如此,质朴却秀美的自然风光随着冬季里凛冽的山风迎面扑来,却仍旧令人的胸臆间产生出一股豁然开朗的畅快感。

“还是这样的别致呢!”阿依握着墨砚的手,忍不住从齿缝间轻轻赞叹一句。

墨砚看了她一眼,她秀美的小脸上笼罩着的薄薄的一层艳羡情绪落入他的眼里,令他心跳微顿,有些复杂,停了一会儿,突然沉声开口:

“若将来我也寻一处这样的地方归园田居,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阿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歪头想了想,说:

“倒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墨大人看起来并不属于这种朴素的地方,墨大人是属于华丽的帝都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墨砚莫名地生气起来,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这一丝生硬被阿依敏锐地觉察到了,顿了顿,拉着他的手一面往前走一面道:

“墨大人,走吧,先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然后再到屋子里去。”

又开始转移话题!

墨砚被她拉着走,心情变得越发不爽快,然而他又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因而只得忍耐下来,不甘不愿地跟着阿依四处查看起环境。

阿依对他的这种情绪明白得透透的,她发现在他与她的问题上,墨大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小心眼。

山谷前山谷后都查看了一遍,没有人的踪迹,有一些野兽来过的痕迹,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两个人来到了那座小竹屋,室内仍旧和上次一样整齐别致却布满了灰尘。

阿依想在这间屋子里寻找一些线索。

“宝图上到底是怎么写的,既然这里有可能是夜夜谷,那宝藏的入口究竟在哪里?”墨砚显然对阿依说要在这间屋子里寻找线索很无语,觉得她一定是没看懂宝图智商低,蹙眉开口问。

“只写着最高峰夜夜谷,之后就没有了。”

“这算什么!”墨砚哑然。

“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若是可以,我也想去皇陵问一问高祖皇帝他留下的那张模棱两可的宝图到底是什么意思。”阿依亦有些没好气地说。

墨砚越发觉得无语,望着她到处翻阅书柜上的竹简,皱眉问:

“你确定线索在这间屋子里?”

阿依抬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低头一面翻阅竹简一面轻飘飘地反问:

“墨大人去皇陵问问高祖皇帝如何?”

“……什么也不知道竟然也有底气理直气壮!”墨砚闷了半天,揉着太阳穴无力地吐出一句,顿了顿,上前帮忙一齐翻阅竹简。

“我哪有理直气壮,宝图就是这么写的,不管是谁拿到手都要玩猜谜,好歹我根据宝图把墨大人带到这里来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阿依扁着嘴巴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希望被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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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和阿依在竹屋内四处寻找线索,从白天一直找到夜幕降临却什么都没有找到,阿依有些丧气,肚子还饿,擦了擦手,从怀里摸出一包点心打开,自己吃一块,又拿起一块递到墨砚嘴边,墨砚张嘴噙了,他的耐心很好,继续从书箱里寻找线索。

阿依见他一个人堵在书柜前,转身,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床上,思忖了片刻,径直走过去钻进床帐里,打开墙壁上的暗格,却讶然地咦了一声。

墨砚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望见她手里的画轴,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画轴缓缓铺展开,是那一副极具画面感的水墨画,画卷中,一名身穿华服气质冷峻的男子正侧着身子站在一片被龙爪花包围的幽栏深处远远地凝望一名已经远去的女子。

“这幅画怎么还在?”墨砚微怔。

“我也以为先生将这画拿回去了。”阿依坐在床上仰着头说。

墨砚盯着手里的画卷,墨眸微眯,思忖了半晌,道:

“这上面的两个人,是秦夜和高祖皇帝么?”

“应该是吧,”阿依跳起来,指着画卷上的女子和男子一一说,“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高祖皇帝,这个女子应该是秦家先祖吧。”

墨砚将手中的画卷盯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几遍,画轴两端的横木并非空心无法打开,他又用手去细细地摩挲画纸,这画纸并非是纸张,而是类似于布绢的材料,他摸了一会儿,对阿依说:

“这画纸比普通的画纸要厚许多。类似于矾绢,却比矾绢要厚。”

阿依不懂得工笔画,也不知道矾绢是什么,没有搭腔,拿起画绢的一角,也跟着细细地摩挲起来,摩挲了片刻。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味道从上面飘来钻进鼻子里。她微怔,凑近用挺翘的鼻尖嗅了嗅,蹙眉。又嗅了嗅。

“你是狗吗?”墨砚面皮一抽。

阿依不答,继续用力嗅,嗅了一会儿直起脖子,歪着头仔仔细细地回想良久。紧接着杏眸微闪:

“墨大人,这上面有幻影的味道。”

“幻影?什么东西?”

“秦家祖传秘药中的一味药。是一种隐形药水。”阿依继续在画绢上用力地嗅,说道,“这配方我学过,之后也配制过。就是这个味道,需要经过十次淬炼才能够得出来的药水,药水凝结后没有颜色。却残存着一股淡淡的辛辣味道,就是这股味道。”

“我怎么没闻出来?”墨砚闻了半天。皱了皱眉。

“墨大人的鼻子不行,先生曾说我的嗅觉是众药师里最厉害的一个,一般人很难比得上,即使先生嗅觉灵敏也不如我。”阿依略带一丝得意地回答。

“简而言之就是狗鼻子。”

“……”阿依瞅了他一眼,不理他,又细细嗅了一会儿,确认道,“是‘幻影’没错,墨大人,我需要龙爪花的根茎、死亡蓝蘑菇、绿眼蟾蜍以及千年蛊王。”

“第一第三我知道是什么,第二第四是什么?”

“死亡蓝蘑菇与龙爪花并生,是一种冬天生长的蓝蘑菇,吃一口会死掉,应该就在这前院后院,找一找应该可以找到。千年蛊王是巫医一族祖传下来的蛊虫,先生说在墨大人手里。”

墨砚愣了一愣,紧接着眸光微沉,秦泊南为什么会知道他那一夜从兰陵秋手里劫去了自殷素娘那里搜出来的秘密蛊王,还悄无声息地告诉给了阿依?

心里窝起一团火气,仿佛隐秘的事情被最讨厌的人掌握了并公之于众般令人恼火,眼眸抬起,却见阿依正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他。

墨砚顿了顿,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黑漆漆的竹筒递给她,阿依接过来摇了摇,想要用手拔去密封的塞子,抬起手时才想起来她的右手不能用。

墨砚见状,心里有一瞬的不舒服,接过来拔去竹筒塞子,阿依再次拿在手里,将竹筒在手掌磕了磕,感觉到里面有动静,却不见蛊虫爬出来,她敲了敲竹筒,这一次竟变得悄无声息。

她思忖了片刻,让墨砚用匕首将竹筒的另一头挖开,点燃一只小纸卷,让其产生呛人的烟雾放进竹筒里,不多时,一只拇指大小的青黑色肉虫从竹筒里蠕动蠕动着爬出来,没有头没有脚没有眼睛没有嘴,这虫子长得着实难看,尤其是那蠕动蠕动的笨拙姿态,看了就让人觉得恶心。

虽然之前暗地里曾得到消息,想要寻找大齐国龙脉必须要有殷家的千年蛊王和秦家的秘药配方,千年蛊虫墨砚寻找了许久之后最终从兰陵秋手里意外获得,但他并不知道千年蛊王和那秘药秘方的真正作用是什么,所以即使蛊虫入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看来这两样东西应该都是为了解开画谜的谜底。

眸光有一瞬的幽暗,他在阿依身上扫了一眼,没想到各方势力费尽心机了许多年,那令无数人丧心病狂的宝藏最终却要落在这个毫不起眼也不曾追求过这些富贵荣华的小丫头手里。

阿依已经用左手拿起一双竹筷,她的右手功能尚未恢复,短短一个月时间却已经学会了以左手用筷写字,虽然写字时不再如右手那般秀逸雅致,却也是整齐隽秀的,这样刻苦的努力这样平和积极的心性墨砚旁观在眼里都不得不产生出一丝佩服。

她用筷子夹起青黑的肉虫,放在右手手背的血管上,墨砚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紧接着就见那只肥胖的肉虫才一落在阿依的肌肤上,似从腹部伸出了吸盘直直地伸进阿依的血管内,血液源源不断地被吸入肉虫体内,肉虫肉眼可见地迅速鼓胀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大吃一惊,高声喝问。

阿依只是摇摇手,示意墨砚不要说话,那只肉虫吸附在阿依的手背上,足足吸了小半刻钟的鲜血,直到最后鼓胖成鸡蛋那么大似乎连爬都爬不动了,阿依这才用筷子将它从自己的手背上夹起来,放进一个瓦罐里,用盖子盖好,放下筷子转身要离开,却被墨砚一把拽回来,拉起她的右手,手背上一大片紫淤,剔透的肌肤周围还凝着鲜血,他看得心里一阵不舒服,眉头紧拧,沉声道:

“胡闹什么?你干吗要用自己的血喂它!”

“必须要用血喂它,不然是配不出显形药水的。”阿依理所当然地回答。

“就算要用血喂它,为什么你要用自己的血来喂,你把我当摆设吗?在你心里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这种时候你明明就可以来依赖我,为什么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一个人解决,你是觉得我不可靠还是觉得我是不值得你信任的?”他说着说着,带上了一丝怒气,沉声质问。

阿依被他一瞬不瞬地锁视住眼眸,他很认真严肃气愤的样子,而她却不觉得她哪里做错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思索了片刻,说:

“墨大人,你的话好深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做的事情自然要由我自己来做,这有什么不对吗,我为什么要把我想做的事情推给墨大人去做?”

“我并不是说我要干涉你想做的事,我是说,像这种会伤害你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中的事情你完全可以躲在我身后让我帮你完成,我是你夫君不是吗?”

“墨大人是我的夫君没错……可即使墨大人是我的夫君,自己的事情还是应该自己做,再说只是吸个血,虽然很痛,但是没有危险的。”阿依呆了一呆,认真地对他说。

墨砚此时的心理是深深的挫败,她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点,他双手握着她的双肩,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似泄气地放下双手,又有些赌气感觉地转身,一面往外走一面硬邦邦地道了句:

“我去给你挖龙爪花的根茎。”

阿依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离开竹屋,迷惑地歪了歪头,他好像很生气,可是为什么,她又没有做错事!

墨大人好奇怪,突然之间生什么气么,只有女子才会因为庚信不稳喜怒无常,墨大人是男人又没有庚信,是男人却情绪不稳定,肝火太旺,回去要多给他喝点夏枯草茶才行。

虽然龙爪花已经凋谢,根茎却在,墨砚挖了许多龙爪花的根茎,胸腔内的闷气总算消了些,阿依则寻遍了前院后院终于在后院龙爪花丛生的山石底下寻到了几根可怜巴巴的蓝蘑菇,于是在院门外架起一口锅,小赤捉来两只绿眼蟾蜍,本想自己吃掉,却被阿依抢了去扔进大锅里,加入龙爪花的根茎和泛着蓝色的毒蘑菇,又从酒窖内拖出许多坛百年老酒注入大锅里,点火。

很快地,原本净透甘冽的酒水变了颜色,半红半蓝,头顶的阳光照射下来,水面上竟隐隐出现了七彩虹,并散发出一股古怪的味道。

阿依望着锅里冒出大大的泡泡并伴随着酒液沸腾的咕嘟声,等待片刻,打开手中瓦罐的盖子,将其中仍旧胀得像鸡蛋的蛊虫投入大锅里,滋滋恍若水被热油融化的声音响亮地蔓延开来,极为刺耳,隐隐地,似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叫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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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温泉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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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愣了愣,惊诧地望着正在随酒水逐渐融化的大肉虫,似小孩子的哭声正是从它发出来的。

阿依淡然自若,用一根小竹棒在大锅里用力地翻搅,很快地,那一条胖乎乎恶心巴拉的蛊虫随着沸腾的酒水融化了,沸腾的酒水又一次变了色,变成了不甚均匀的黑红色,并且更激烈地沸腾起了许多泡泡,一股异常刺鼻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墨砚忍不住倒退半步捏着鼻子说:

“我看你怎么像是在施展巫术!”

“我是在煮药。”阿依屏着呼吸回答,“很快就煮好了,之后晾凉了把那幅画绢浸泡在里面再晾干,若是这幅画真的被动过手脚,一定能显出点什么。既然有‘幻影’的味道,我觉得一定动过手脚,‘幻影’本身就是为了要动手脚才被研制出来的,据先生说,‘幻影’当初在三国大战时曾经被使用过许多次,被用在军报上迷惑其他两国打赢过许多次仗。”

墨砚不答,她从很久以前就能很平静地将秦泊南挂在嘴边,而直到现在,无论是听到或提到秦泊南,他的心里还是会有一丝小小的膈应。

阿依均匀地搅动着大锅里的酒水,直到大锅内的酒水又逐渐变成了透明色,恍若剔透的泉水一般清澈透亮,阿依这才停手,将大锅下面的火焰熄灭,等待其中的液体冷却。

伴随着透明的药液逐渐冷却,先前刺鼻的味道也一点一点散去,到最后变得墨砚再也闻不出来味道,虽然阿依说那股味道依旧存在,只是淡了许多。

待一锅药液完全冷却下来。阿依将先前的画绢均匀地浸泡在药液里,完完全全地浸透,之后捞出来晾在前院的竹竿上,等待着被山谷内凛凛的冬风吹干。

墨砚站在不远处望着阿依将画绢晾在竹竿上,双手抱胸,问:“多久才能显形?”

“不一定,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这一招还真是阴险!”墨砚轻叹了声。

“什么?”阿依疑惑地问。

“我过去探听到的消息是相传大齐国有一座高祖皇帝留下来的龙脉。又传说龙脉的宝藏图一分为二。一张在皇宫里另一张在秦家,想要找寻到宝藏,必须要有殷氏一族的千年蛊王以及秦家百仁堂的秘药配方。后来我才知道百仁堂秘药竟有一百五十味。与宝藏有关的秘药只是其中一味不说,这秘方和蛊虫竟然是这么用的,若是不通医药,即使拿到一份完整的宝藏图也没有用。即使掌握了一百五十味秘药亦是无计可施的。”

“这大概是高祖皇帝为了保住秦家地位的一种手段吧,只可惜事与愿违……”阿依仰起下巴思索了片刻。轻声说,低下头来,却见墨砚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墨大人干吗这样看着我?”

墨砚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回答,从她身上转移了视线望向竹竿上的画绢。

阿依歪了歪脑袋,对他奇怪的表情一头雾水。

半个时辰之后。晾晒在竹竿上的画绢逐渐变干,墨砚惊奇地发现画绢上原来的水墨画似正在渐渐褪去。掩藏在水墨画下面细微的朱红色线条缓慢地显现出来。

一直到夜色完全漆黑,墨砚在竹屋内点燃灯烛,小赤已经吃饱喝足睡下了,阿依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那幅已经干得透透的画绢,对墨砚说:

“墨大人,已经显形了。”

墨砚接过去铺在桌子上,虽然桌子上点燃了许多灯烛却不够亮,墨砚手持烛台去照桌子上的画绢,阿依亦凑近了去看,只见被风干了的画绢上,先前一男一女的水墨画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用朱笔描画的简笔画。阿依眉微蹙,低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咕哝道:

“墨大人,这上面画的好像是这房前屋后的地图,这里是竹屋,这是前院,这是后院,这里是后院的池塘,还有这里……咦,”她的手指落在画上竹屋斜对面的温泉位置,“这上面连山洞都画出来了,为什么这座温泉池明明是在山洞里的却没有把山洞画出来?”她抬头望向墨砚,墨砚亦低下头来望着她。

两人对望着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转身,一同出了竹屋,室外的山谷一片漆黑,即使星月璀璨,却仍旧伸手不见五指。墨砚手持火把,才出了门便很自然地握住阿依的手,两人沉默地来到竹屋斜对面筑有天然温泉池的山洞内,今日的温泉水依旧清澈滚热,冒着腾腾的雾气,湿润温热中还隐隐散发着一股独属于温泉水的硫磺味。

阿依率先弯下腰身在温泉池旁仔细地查探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她皱了皱眉,眸光落在热气腾腾的池水里,思忖了片刻,果断地宽衣解带,卸除钗环。

“你做什么?”墨砚诧然,凝眉问。

“我下去看看,我觉得水里或许会有什么蹊跷。”阿依一本正经地回答,脱去鞋袜只穿着里衣便跨进热腾腾的温泉水中,这一池温泉水不浅,阿依坐下来,那散发着硫磺味的温泉水足没过她的脖子,阿依缩起脖子吸了一口气,小脑袋立刻钻入水中,很快便从热气氤氲里消失了身影。

他果然被当成了透明的,墨砚在心中想,这种时候一般女人都会等着看男人下水探查吧,而她竟然不等他开口便理所当然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下了水,就好像他压根不存在一样。

心里又一次涌出了许多恼火,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直到一口气用尽,阿依才从热腾腾的温泉水内钻出来,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扎进去,一连五六次,这一次墨砚足足等了半刻钟,她却没有再冒头,直到他以为她溺了水正想伸手去捞她时,她又一次破水而出,一张秀美的小脸仿佛落了露珠的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可人。

墨砚望着她突然钻出来布满了水珠花似娇美的小脸,脖子以下的部位完全浸泡在水里,一双湿漉漉的手却放在池沿上,仿佛沾染了晨露的春葱。前臂露在池水外面,鹅黄色的里衣因为被浸湿结结实实地贴裹在纤细的小臂上,一手可握。那一双被温热的泉水完全浸湿,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诱人光泽的樱唇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墨大人,把包里的两只玉佩递给我。”她喘了两口气,开口对他说。

墨砚愣了愣,紧接着移开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身匆匆拾起她刚才扔在地上的小挎包,从里面摸出两枚玉佩也没仔细看就递给了她。

阿依接过去,两枚玉佩其中一枚正是在夜夜谷中获得的那一枚,另外一枚则是作为秦家家主象征的玉佩。阿依拿起象征着秦家家主的玉佩,将中间部分从基座上取下来安在从夜夜谷中获得的那一枚玉佩上,自夜夜谷中获得的羊脂玉佩上,雕刻精美的龙爪花立刻咔地一声凸出来。

墨砚微怔。

阿依又一次钻入水中,寻找到之前她在温泉池底的一角发现的凹陷进去的龙爪花形机括,模糊着视线于水中摸清了机括的准确位置,将手中玉佩上凸出来的龙爪花对准凹下去的机括用力按下去,紧接着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再然后便是克拉拉一阵巨响。

阿依只觉得温泉池底似乎裂开一个缝隙,涌出来的地下泉水似被封住了,而存于温泉池内的泉水则顺着那裂开的下水口暗波汹涌地排了出去。感觉到这股水力的强大,阿依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扶着池沿站起来,兔子似的越出温泉池,一把捉住正在外面打算捞她的墨砚的袖子。

墨砚用斗篷将她裹紧了,没有放开顺势搂住她纤腰的手,与她站在温泉池旁,眼看着一池子水渐渐下降,水中的暗流漩涡慢慢地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约莫过了半刻钟,池子里的泉水才尽数倾泻干净,露出池子底部人工筑成的大理石池底。当池内的最后一点流水亦被池底东边一处排水口吸进去之后,池底不再有任何残留,那些顺着排水口流下去的泉水似触动了某个机关,在最后一缕流水排净之后,又一阵轰隆隆的闷响自排水口对面、机括的南侧响起。

大理石池底轰然裂开,一个能容下一人的入口显现出来!

阿依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她立刻绷紧精神命令自己保持平常心,然而一瞬间热血沸腾直冲入脑门的激动与狂喜还是让她眼前发黑,差一点兴奋得晕厥过去。

她紧紧地拉着墨砚的衣袖,直到温泉池内的响动彻底平息下来。

墨砚眸光微闪,虽然很意外事情竟然这样顺利,然而沉静的俊颜上却依旧没有一丝表情。他圈着阿依的细腰,一直到山洞内的动静彻底平息下来,这才松了手,一言不发地越过池沿,径直走到温泉池南侧露出来的入口处,火把照过去,一架人工建筑而成的汉白玉楼梯赫然映入眼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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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诡谲的地宫

阿依跟着他立在入口处,望着那一架亮光闪烁的汉白玉楼梯,顿了顿,低声道:

“墨大人,这里应该就是宝藏的入口了。“

“嗯。”墨砚语调低沉地哼了一声,眸光微凝,犹豫了一会儿,肃声说,“不如我先进去探一探,既然是宝库,说不定里面有许多要命的机关,很危险。”

“我想进去看看,墨大人不用担心,我不会给墨大人惹麻烦的。墨大人等我一下,我先回去换件衣服。”阿依说着人已经裹着斗篷离开山洞,不多时回来,不仅换了干净的衣服,脖子上还缠着因为睡饱了而神采奕奕的小赤。

“墨大人,进去吧。”阿依来到洞口前,向隐隐发散出光亮的地下洞穴看了一眼,紧接着抬起头对墨砚说。

墨砚欲言又止地看了她片刻,本来想再劝她还是呆在地面等待由他去探比较好,然而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没有说出口,任由她跟着他一齐顺着汉白玉楼梯走下去。

“紧紧地跟着我,别东张西望。”他一手抓着火把,一手牵住她的手,一面往前走,一面沉声告诫。

阿依跟在他身后,应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架汉白玉楼梯并不长,走了还没有一刻钟便已经抵达底部地宫里。一路上,两旁的墙壁镶嵌了许多明亮诡谲的夜明珠,墙壁上彩绘精美,雕刻雅致,汉白玉楼梯的尽头是一座宽敞华丽的圆形大厅,五根镶金的圆形红木龙凤柱随着大厅的形状分布着,每一根柱子都对应了一扇做工精美富丽堂皇的鸡翅木双开大门,室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连轻盈的脚步声亦变得异常刺耳。

墙壁上整齐别致地镶嵌了许多光辉明亮的夜明珠,尽管这些夜明珠可以发出亮闪闪的光芒,在密闭的地下却仍旧显得昏黑幽暗。墨砚手中的火把没有丢掉,他紧紧地拉住阿依的手,阿依一面拽着他的衣服袖子,一面四处张望。

墨砚亦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着。这是一座地宫。他在心里确定地想,顶棚是按照宫廷样式修建的,雕梁画栋。建筑精美,美轮美奂,矜贵华丽。平坦的地面上一水儿的用纯金打造的金砖令人耀眼生花,地宫内没有阳光。这些金砖仅仅是被小小的火把所烘托,尊贵奢华的气息迎面扑来。令人呼吸一窒,眼前有一瞬冒出来七彩光芒。

然而除了地上铺着的这些金砖,偌大的圆形厅堂内别无他物,既没有传说中的宝藏。也没有特别积极地展现出百年宝藏的财富与虚荣。

二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就在这时,头顶上一阵响亮的轰隆声传来。虽然距离太远她根本看不见,却也知道这大概是头顶的入口处自己闭合的缘故。心里有一瞬的紧张。然而转念一想,既然能进来,必然就有法子能出去,只是这法子是容易还是简单的问题,想通了这一点,她安下心来,开始继续四处张望。

“这里也太小了,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她拉着墨砚的袖子,小声说。

“门后面就大了。”墨砚警惕地将那几扇彩绘精美的门板扫了一遍,沉声道。

“墨大人,你觉得这里有机关吗,我在这里没有感觉到杀气,也许这座宝藏里没有机关……”她指着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门板,轻声说,“墨大人你看,每一扇门都上了锁,只要那一扇门没有挂锁。”

墨砚早就注意到了正北方唯一没有被上锁的大门,牵着她的手,眸色微沉,思忖片刻,拉着阿依的手缓步向北大门走去,步态虽然从容,眼里却蓄满了警惕。

二人来到离北大门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直立在门前良久,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不正常的平静让墨砚和阿依都不由得屏住呼吸,潜意识里他们两个人皆认为宝藏里应该是机关重重的才对。

阿依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却没有上锁的门板,过了一会儿,忽然从挎包里取出水囊,用手取了些水泼向看上去毫无异常的门把手,紧接着只听兹地一声,似油锅里进了水的刺耳声音,一大片绿色中泛着幽蓝的毒雾自水与门把手接触的地方喷涌出来,并在眼前迅速扩散!

阿依大骇,用力拽了一把墨砚,将他拉下来俯趴在地,并迅快地用帕子捂住他的口鼻,因为太突然她反应太快,竟然比他的反应还快,一系列的拉扯让墨砚多少有些狼狈。然而他心知毒雾必然很厉害,也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捂住口鼻,眼看着那缕绿色的毒雾轻盈地向上空升起,并很快在拱形的棚顶消散殆尽。

阿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是个什么东西?”墨砚有些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皱眉问。

“‘绿如蓝’,吸入必死,沾染皮肤会导致皮肤溃烂败血而死,进入眼睛里会立刻腐蚀掉眼球造成失明……秦家秘传的一种很厉害的毒物,不过遇水毒性会减少一半并很快挥发,许多毒物遇水都会减轻毒性。另外绿如蓝只有烟雾时才是剧毒,析出成粉末可以治疗毒疮,效果显著……不愧是秦家先祖的地盘,这里之所以没有机关,怕是在暗处存在许多毒物的缘故。”

“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你是个大夫,为什么那么喜欢研究毒物?”

“我是大夫也是药师,疾病说到底也是体内的一种毒,以毒攻毒会有意想不到的疗效,毒配好了也是可以治病医命的。”阿依一本正经地回答。

墨砚剑眉一挑,不语,从腰间抽出软剑,试探地去轻推门板,哪知软剑的剑尖才触碰到门板上,呼地一声,绿中泛着幽蓝色的毒雾又一次喷薄而出!

这一次墨砚有了经验,直接趴了下去,阿依则在那一团毒雾喷出来之时一把水泼过去,并迅速卧倒。毒雾遇水,发出兹地一声,毒雾迅速变得热烫并汽化成更轻盈的气体,径直向上空升去,很快便扩散开来。

“好阴险!”阿依瞪着毒雾消失殆尽的棚顶,不悦地咕哝。

“比置人于死地的机关还要阴险,在不知不觉中就能送人上西天。”墨砚因为试探失败,有些恼羞成怒,一张俊脸黑漆漆的,努力保持秀雅风范地从地上站起来,高傲地昂起下巴,生怕她会嫌弃他没用拿话刺他。

阿依倒是没刺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望着那扇没有挂锁却异常危险的大门,很显然,门把手和正常人可及的门板范围有触发毒雾开启的机关,思忖片刻,她的眸光落在门板高几乎至棚顶的上端:

“墨大人,你去那上面试试看!”

她想到了墨砚自然也想到了,也不回答,足尖一点,如突然展翅的大雁一般轻盈华丽地跃了上去,手中软剑顺势在门板上一点,没想到这回出现的不是毒雾,只听嗖嗖嗖几声破空锐响,数只黑幽幽泛着粉红色光芒的短箭从门板内凌厉而来,墨砚心里一惊,在空中螺旋闪身,险险地避过直射来的毒箭,没想到的是那几只毒箭虽然被躲避开却直勾勾地射入对面的那只龙凤柱里,紧接着又听嗖嗖嗖,更尖锐诡谲的杂音赫然响起,成百上千的黑针竟然从柱子内直射出来,仿佛铺天盖地的大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向墨砚刺来!

墨砚大惊失色,再次勉力于半空中翻身躲避,虽然他轻功高,无奈射出来的毒针太多了,即使躲避开大部分,却还是有不少毒针没有躲闪开,待柱子里的毒针尽数射尽,墨砚也已经变成了一只漂亮亮的刺猬。

阿依早在毒针射出来的一瞬就躲到墙根一处做工精湛的花池后头去了,这会儿与小赤一齐悄悄地探出脑袋看他,于是墨砚的脸色更黑。

阿依从花池后面钻出来走到他面前,从小挎包里取出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自他身上取下一根黑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对着墨砚讪讪地笑:

“墨大人,你不要担心,这只是粉花紫薇。”

“那是个什么东西?”这宝藏里全是一堆他闻所未闻的东西,偏她全都知道,这让他很是恼火。

“通俗讲就是痒痒粉,比普通的痒痒粉厉害许多,附着在皮肤上一刻钟就会刺激皮肤全部肿起来,不过只要用这池子里的水紫薇擦一擦就没事了,水紫薇的根部有很大的球,球里面有许多汁液。墨大人,把衣服全部脱掉,我去摘水紫薇!”她说着,人已经跑到花池旁去拔花池里种在水里的粉紫色花朵。

“你小心!”她的莽撞让墨砚吓了一跳,连忙低呼。

“不要紧。”阿依知道花池里没有危险,抓住花朵掩映中那一把水紫薇用力向上一拔。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在阿依的瞠目结舌中,没有挂锁却毒机关重重的大门竟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一大片金光灿烂自大门内射散而来。

墨砚微怔,紧接着全身戒备起来,然而等待了许久,无论是门内还是门外都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发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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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黄金宫殿

阿依凑到墨砚身旁,一面摘去他身上的黑针,一面小老鼠似警惕地盯着敞开的大门,嘴里悄声道:

“墨大人,我忽然有种感觉……”

“什么?”

“若是我没有去拔水紫薇这座地宫一定会把我们杀掉……”阿依眉尖微蹙,幽幽地说。

墨砚沉默不语。

“墨大人,墨大人,快把衣服脱掉!”阿依仍旧戒备地盯着敞开的大门,手却已经开始麻利地为墨砚宽衣解带。

即使墨砚并不反感被这样做,她突然表现出的主动大胆行为还是让他觉得尴尬窘迫,推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

“我自己来!你转过去!”

“墨大人,你中了这么多针,自己来可不行,如果有的地方没有涂到皮肤会肿起来的!”阿依并不明白他的别扭,只觉得他啰嗦又麻烦,义正言辞地拒绝,态度强硬地扒掉他的衣服,三下五除二让他只剩一件里衣,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他的里衣脱下来。

墨砚面皮狠狠一抽,哑然无语,她无半点羞涩,完全把他当成一棵大白菜,他相信即使此时他赤身*地站在她面前,她也会淡定地为他进行全身体检。

阿依从小挎包里取出一柄匕首,在水紫薇根茎部的球状物体上用力划了一刀,淡粉色的汁液便顺着刀痕潺潺流出,阿依提着水紫薇,将溢出汁液的部分放在墨砚被黑针刺过的部位仔细地擦拭过,之后剩余的毒针分散的部位她则是一面用刀划开球形根茎取其汁液,一面摘去他身上的毒针,将粉色的汁液敷在皮肤上。

如此一遍又一遍,上半身全部敷上了淡粉色的花汁。凉凉的,减轻了之前越来越火辣的疼痛,没想到阿依竟突然蹲下去拉他的裤子,墨砚的脸刷地黑了,单手按住她的小脑袋,咬着牙问:

“你做什么?”

“墨大人的腿上也中了毒针。”阿依扬着小脑袋,理直气壮地说。想了想又问。“对了墨大人,你的屁股有没有被刺中?”

一张俊美的面庞已经黑中发青,看上去很可怕的样子。阿依蹲在地上,仰着脑袋望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墨砚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水紫薇。咬牙切齿地道:

“你,给我转过去!”

“哦。”阿依噘了噘嘴巴。虽然觉得他好麻烦,却还是慢吞吞地转过头去,墨大人又不是个女人,装什么矜持么。她明明已经很敬业地把他当猪肉了!

墨砚就知道她把他当成猪肉,一面用花汁愤愤地擦拭被毒针刺中的地方一面火冒三丈。在全部擦拭完毕之后,他重新穿好衣服。走到那一扇敞开的大门前,阿依立刻跟在他后面抓住他的衣袖。两人品了片刻觉得周围没有危险,这才踏过门槛,来到大门内。

嘭!

才踏入门槛内,一记闷响把阿依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身后的大门骤然关闭,她嘴角狠狠一抽,把墨砚的袖子拽得更紧,却发现墨砚的表情很古怪,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心里咯噔一声,竟在胸腔内发出响亮的回声!

阿依并不是个爱财的姑娘,饶是不爱财富,却也着实被眼前的一幕狠狠地震惊了一把,弄得小心肝乱跳!

黄金!

放眼望去,满屋子金灿灿的黄金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散发着刺目的金光,令人耀眼生花!

这间屋子足有一座建章宫那么大,而这么大一座地宫内,竟然满满当当地塞满了黄金,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名副其实的黄金宫!

“墨大人,好多金子!”她小声叹道。

墨砚的眸光却落在宫殿另一头正对着大门的那一扇与先前的大门完全相同的鸡翅木双开门上,过了一会儿,握紧她的手对她轻声说:

“我们去那扇门,小心别触碰地上的黄金,说不定有机关。”

阿依被他弄得紧张起来,忐忑地吞了吞口水,点点头,被他牵着手从满地的黄金中间径直穿过去,一路上小心翼翼,连斗篷的一角都不敢碰上去。

两人来到对面那扇紧闭的大门,大门同样没有上锁,却紧紧地合闭,阿依带着小赤躲到一旁。墨砚再次抽出软剑戒备地去推紧闭的门板,然而这一次既没有喷出毒雾门板也没有被推开。墨砚皱了皱眉,用软剑试探过见没有机关,又去仔细观察,门上的确没有锁,他又用手去推,可就算使出全身力气门还是纹丝不动。

墨砚心里一阵恼火。

就在这时,却听趴在地上的阿依忽然疑惑地咦了一声,叫道:

“墨大人,你来看这个!”

墨砚微怔,低下头去,却见她正俯趴在门板前,指着门板最下端一个方形的十二宫格。

这地方怎么会出现十二宫格?

他不由得跟着趴下去看,十二宫格上面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张薄薄的竹板,他将竹板拿出来,上面雕刻的秦篆显然出自女子之手,隽秀柔媚,颇具逸雅洒脱之风。

“墨大人,这个字好奇怪,我怎么不认得?”阿依凑近去看,迷惑地问。

“这是秦篆。”墨砚沉声说,面皮狠狠一抽。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让你把‘绿如蓝’的配方按顺序拼在这里面。”他指了指门板上的十二宫格,解答。

阿依微怔,紧接着眉角狠狠一抽:“这是考试?”

“大概只有你正确拼出了药方,这门才会打开。”墨砚忽然明白了一点,原来秦家的祖传秘方并非只是用到其中一味其他的都是陪衬,那些秘方或许是开启大门的钥匙,用以证明来人是秦家后人而非擅闯之人。

阿依哑然无语,眸光扫视间果然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紫檀木小桶,桶里是十二宫格格子大小的小木牌,木牌上刻着各种药材名称,每一个木牌下面的凹凸都不同。

阿依按照药方顺序将各味药材尽数放进十二宫格里,当最后一个木牌放进最后一个格子里时,门板发出咔地一声脆响!

大门自行敞开,又是一片刺目的金光迎面而来!

和上一座宫室相同大小的宫殿内同样黄金遍地,金灿灿的黄金高高地摞了一摞又一摞,清一色的金砖,若是一个不小心整座黄金山塌了,一定会被很惨烈地压死。

“墨大人,为什么这座宝藏里全部是黄金,没有别的像珊瑚树、翡翠珠宝之类的?”阿依忍不住小声问。

“金银铜是钱币,战乱时最值钱的就是金子银子,铜钱次之,翡翠珊瑚除了抬高身价装腔作势战乱时还没一袋子大米值钱。”

阿依恍然点点头,被他拉着来到正对面的大门外,同样在门板最底下找到一个十二宫格,十二宫格上面同样有一张竹板,这一次是拼出‘粉花紫薇’的配方。

果然是考试!

阿依白净的面皮又是一抽,按顺序一样一样地拼好,大门开启,接下来的一道门内同样是一屋子的黄金,金灿灿令人眼花缭乱。

从最开始的大门算,一共十道大门,每一道大门内都是满满的黄金,每一道大门开启的机关都是一道秘药或解药配方的试题,甚至有几扇大门,试题竟然不止一道,且每一道试题都是用秦篆书写的。

“难怪大齐国的黄金珍贵稀有,原来都跑到这里来了!”阿依因为拼了太多的试题有些没精打采,顿了顿,耷拉着脑袋说,“多亏墨大人跟我一块来了,那上面的秦篆我一个字都不认得。”

墨砚则在心里庆幸多亏了跟她一块来,此时他已经确定了,若是擅闯者在先前的任何一扇大门前答错了试题,下一秒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已经是第十道大门了。”二人又来到一扇完全相同的大门前,阿依盯着这一次出现在大门上与她胸口平齐一下子数不出来是几个宫格的大宫格,轻声说。

墨砚拿起十二宫格上方的竹板,阿依本以为之前的试题就已经很过分了,那些配方全部属于一百五十味秘药中配方最多最复杂的,且皆要求用药的顺序,顺序错一点都不可以,哪知道这一次的试题更加让人恼火。

“将盒子里的药牌嵌进格子里,使之横着、竖着、斜着都可以组成一道药方……就是这个意思。”墨砚娓娓地读出来,之后一抬头就看见阿依一张小脸漆黑漆黑的。

“我是学医的,又不是学算学的,更不是学周易的!”阿依冲着他的脸怒声强调。

“又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是这上面写的,你若想算账出去之后要么去皇陵要么去秦家祖坟……好了,你加油,我先休息一下。”墨砚说着,竟然走到一旁去坐下了。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恼火地抓起一旁的紫檀木小桶,抓着里面的药牌,嘴巴噘得高高的。

这样复杂的难题,她又不敢直接在宫格内动手,只好从小挎包里取出纸笔,趴在地上一遍一遍地计算起来,足足算了一个半时辰才总算拼出来完整的答案,那个时候墨砚都快睡着了,小赤已经睡着了。

令她惊诧的是,这最后一道宫格里,能拼出来的药方全部出自秦家秘药或其衍生出的解药,其他药方皆不可用。

很显然,一百五十味秘药只是掌握了药方还不行,必须要精通。(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宝藏的分配问题

秦家先祖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女人!

阿依心里这样想,对照着纸张上已经拼好的答案,将一块块药牌按顺序嵌进格子里,门把手处发出咔地一声脆响,紧接着大门缓缓开启。

一直盘卧在一旁仿佛睡着了的小赤在大门开启的一瞬似突然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居然抬起三角脑袋,紧接着歪歪扭扭着蛇身,顺着门缝一溜烟地爬进去。

先前几道门开时小赤并不感兴趣,这一次却突然窜了进去,让阿依和墨砚微怔。

墨砚已经从昏昏欲睡中醒来,拉起她的手迈过门槛进入最后一座地下宫殿,此处布置得与前面几座宫室没有什么两样,却比前面几座宫室的黄金还要多,除了黄金,还有一箱又一箱稀有名贵的古画古器,明珠珍宝,翡翠珊瑚,以及阿依一眼便盯上了的珍惜药材。

位于宫殿的正中央,剔透华贵的白玉台基上,一口水晶棺材静静地摆放在白玉台基上一架由纯金打造成的台架上,红通通的小赤正盘成一坨在水晶棺材上,赤红的三角脑袋乖巧地贴在棺材盖子上。

虽然距离很远,墨砚却能看见水晶棺材里正躺着一个人。

阿依将目光从那些珍贵的药材上移开,顺着墨砚的眼神落在远处那口水晶棺材上。

“这里除了宝藏,还是陵寝?”她讶然,小声咕哝道。

墨砚握着她的手向水晶棺材走去,小赤立刻警惕地抬起脑袋,刚想张开尖锐的毒牙呈威胁状,大嘴张到一半时猛然想起走过来的这个是自己现在的饲主,低头看了看水晶棺中的人。又抬头看了看阿依,一脸纠结的表情。

阿依和墨砚已经登上白玉台基来到水晶棺材前,透明的、剔透的棺椁中一名美丽的妇人静静地平卧在那里,神态安详,表情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白皙的皮肤,迷人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朱红的嘴唇,纤长卷翘的睫毛隔着棺材盖子清晰可见,她的相貌极美。并非女子的柔美纤弱,而是英气逼人瑰姿艳逸的那一种。华丽的绸裙穿在身上,鲜红与明黄相间,上面大片大片地绣着龙凤呈祥。鬒黑的长发挽着,戴金碧辉煌的凤冠。很明显,这一身是作为皇后的服制。

花容月貌,面色如生,看不出其的真实年龄。即使隔着水晶棺依旧能感觉到她那份秀逸潇洒,倜傥醉人的风采。

“这是、秦家的先祖秦夜……”阿依望着水晶棺内的人,轻声说。

墨砚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就算无法入皇陵至少也是葬在秦家祖坟里的。没想到竟然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这里,死了之后还在这里守着宝藏。”

“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串钥匙。”墨砚指向棺材。对她低声说。

阿依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水晶棺内秦夜的脖子上套了一个赤金蟠龙八宝璎珞圈,项圈上挂了几把纯金制成的钥匙。

“是外面那几扇门的钥匙?”

“可能吧。”墨砚在水晶棺周围仔细查看了一圈,立在水晶棺脚下的位置,用手指点了一点,看向阿依。

阿依走过去,只见尾端的水晶棺上依旧是一个九宫格,水晶棺下面的黄金台架上同样放了一个紫檀木小桶,桶里是许多药牌。阿依按照竹板上的试题再次将正确答案嵌入九宫格内,水晶棺上的水晶盖子无声地打开,把正盘卧在水晶棺盖子上小赤吓了一跳,直接从水晶盖子上弹跳下地,并顺着阿依的小腿嗖嗖嗖爬上阿依的脖子,高高在上地昂起三角脑袋。

在水晶棺材的盖子被开启的一刹,水晶棺内原先还面色如生的女子竟然连同凤袍在眨眼间化作一团灰烬,只遗留下一只金碧辉煌的凤冠!

小赤盘在阿依的脖子上,见此情景愣住了,顺着阿依的身子跃下去落在水晶棺内四处寻找。

阿依呆了一呆,心情稍稍沉郁,停了片刻才伸出手去抓起遗留在水晶棺内的钥匙。

墨砚在棺材内刚刚被华丽的凤袍所遮掩的地方寻到了一只赤金机括,向下一扳,只听轰隆隆数声,进门时自动合闭上的大门竟然打开,在大门完全打开的一刹,正对面与之遥遥相对、来时的第九道大门亦开启,如此类推,一道一道大门井然有序地打开,听声音一共响起十次,也就是说十道大门全部开启。

放眼望去,一扇门内套着另一扇门,一共十道,十道大门内密堆着无数的黄金,灿烂的光芒汇聚到一处,那场面不是一句“蔚为壮观”就可以形容的,阿依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看来是结束了。”墨砚遥遥地向第一道门望过去,十道大门全部开启,每一道门里都是数不尽的黄金,这样的场面即使是见惯了富贵场面的他亦觉得相当壮观。

他拉起阿依的手,两人按原路返回,一直走回到先前的圆形大厅,再回头望去,同样很壮观。

墨砚从阿依手里接过钥匙,将剩余的四扇大门一一打开,每一扇门后面都有先前的十间地宫那般大,里面没有再门套着门,却同样是放眼望去一大片金灿灿的金砖,没有隔断看上去比刚刚在主墓室里看到的感觉还要动人心魄!

五间宫殿四间是金银珠宝,墨砚用钥匙打开最后一间宫室的大门,这一次没有金灿灿的光芒发散出来,两人携手步入宫室,眼前的情景让二人大吃一惊,满室皆是黑黝黝的奇怪武器,由钢铁铸成,底下是一个支架,上面的东西有一个圆圆的大肚子,背后是空的可以放东西进去,前端则是一个长长的大管子高高地立起来。

“这是什么?”阿依在冰凉的武器上摩挲了一下,疑惑地问。

墨砚不答,径直走到一旁的墙壁前,墙壁上雕刻着一行简单的壁画,没有字只有画,阿依立在墨砚身旁,仰着脖子去看墙上的壁画,一共四幅,上面详细地描画了这些武器的使用方法。

“……火炮?”阿依歪了歪小脑袋,“很厉害吗?”

“三国战争时最厉害的秘密武器。”墨砚淡淡回答,“一炮能轰塌对面的半片城墙。”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

“战事结束后这种武器就从大齐国内消失了,有一种说法是因为秦帝师认为这种武器威力太大,杀孽太重,建国之后为了构建和平盛世就将这种武器尽数销毁了。当时虽然被许多人反对,但高祖皇帝力排众议将大齐国内全部火炮尽数销毁,从此火炮就成了传说中最厉害的武器。但是之后又过了许多年,又有传闻说当时有一批武器被秘密保留下来,被收入传说中的大齐国龙脉里。许多年来,各方势力除了想寻找宝藏以外也想将这批武器据为己有,尤其以越夏国为首,越夏国一直想拿到这批武器打败大齐国重新占领关内。”

阿依沉默下来,绕着火炮细细地看了一圈,又看了看对面的壁画,歪头想了半天,说:

“武器太厉害的确会造成许多杀孽,可说到底与武器的好坏并没有太多关系,最重要的原因明明是人的心。”

墨砚剑眉一扬,顿了顿,问:“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

阿依沉吟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重新回到圆形大厅里。墨砚跟着她走到大厅,阿依转过身,看着他,看了他一会儿,认真地说:

“火炮的事情先放一放,这里面的所有黄金,我打算让人清点出来分成三份,其中两份一旦是我喜欢的新帝登基,我会在新帝登基时尽数交给国库,一份用于军费一份用于改善民生。最后一份我要自己留下,说给墨大人听倒是没有关系,不过墨大人最好不要说出去,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让朝廷对百仁堂疑心。墨大人应该知道吧,许多年前百仁堂有一个救济受灾受穷的百姓的救济组织,我想要重新建立那个组织,虽然我不想让那个组织出现在明面上,但我想将那个组织发扬光大,所以,我需要钱。”

墨砚望着她,来之前他本以为她是要将整座宝库据为己有拿去做她想做的事,或者作为她自己的一个保障,他预料过这个可能性。若是她真的想要,他也不会介意,毕竟她是皇族后人又掌握了两份宝图,就算这座宝库当真归她所有那也是名正言顺。他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两份归于国库一份散至民间。

这叫什么?

为国为民?心怀天下?

太愚蠢了!

然而他却讨厌不起来,不仅讨厌不起来,他望着她,竟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可思议和浓重的感慨万千,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还真是一个纯澈干净值得被珍惜值得被怜爱的好姑娘,她是他的妻,莫非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落在她乌黑的发顶,柔煦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朱红的嘴唇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

当然了,待回过神来,刚刚那一瞬的想法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也绝对不会承认的,他绝对不会承认,她在他眼里是如此的可爱,他的心底深处是如此的喜欢她。(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打雪仗

当墨砚拉着阿依的手顺利地从地宫内出来时,在山洞里就听到一阵剑拔弩张的声音。

两人走出山洞,只见山谷内天然形成的前院里,两拨人正在那里对峙,其中一拨人清一色玄衣,军姿飒飒,威风凛凛。另外一拨人则清一色紫衫,纤细修长,却杀气腾腾,看起来很像是见不得光的杀手,浑身上下充斥着血腥气。

两帮人马数量相当,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人,乌压压地占据整片山谷,即使山谷很宽阔,这么多人堆在这里还是显得很拥挤。

玄衣人为首的是五大庄的庄主及阿勋,风雨雷电赫然在列,紫衣人为首的则是钟灿和凤一凤二,双方均亮出了武器,危险的场面一触即发。

墨砚面色微沉,此时他和阿依两个人方知双方屏退了阿勋和钟灿并非是事关重大不想让他们知道,原来都是命他们去搬人了。

墨砚忍不住看了阿依一眼,他收回刚刚觉得她可爱的想法,这个丫头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独立睿智一点也不可爱!

而这个不可爱的竟然还冲着一群紫衣人打了一个不甚响亮才刚刚学会的口哨,自语似的咕哝说:“是紫衣卫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紫衣卫!”顿了顿,扬高声调道,“你们大白天集体穿同一个颜色的衣裳都不觉得显眼吗,你们以为你们是出来游玩的?”说到这里,她的眸色阴沉下来,虽然一张小脸依旧平的没有半点表情,纤细小巧的身子上却带了一丝阴黑森凛之气。

这样的气息像极了龙椅上喜怒无常的那一位,亦像是二哥欲怒未怒的时候。还真是流着景家的血,墨砚的面皮狠狠一抽,觉得她是纯洁无害的他先前眼睛瞎了吧!

“姑娘放心,我们是进山以后才换的,因为人数太多,穿成这样方便辨认,以免误伤了自己人。”阿勋上前一步。肃声禀告道。“另外我们的人已经听从姑娘的指示将整座黄石山暗中封上了,且遵从姑娘的命令,用的是不会引起人注意的手段。只是这一队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山的。竟然在奴才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来到这山里,还找到这里来了。”

“若是被你们知道了才不正常。”阿依咕哝了一句,眸光落在一众紫衣卫上,小脸平板地歪了歪头。“钟灿,你们来的时候可有察觉到他们上山?”她指着阿勋问。

钟灿出列。在自己主子的注视下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悄悄地挤出一句:

“回夫人,没有。”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把整个紫衣卫冷得集体打了个寒噤。皆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一下,回去又要受罚了。

“你们的本事也不小么。”阿依略意外地看了阿勋一眼。阿勋宠辱不惊地应了一句“是”,把整个紫衣卫气得牙根直痒痒。

“来了多少人?”阿依问阿勋。

“回姑娘。调了一千人,均是心腹中的心腹,姑娘可以放心。”阿勋肃声回答。

“你们?”阿依望向钟灿问。

“回夫人,一千人。”钟灿脑子一抽就回答了,回答了之后才想起来夫人又不是主子,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脱口而出了呢?

墨砚一直没有说话,阿依思忖了片刻,道:

“两千人更好,能快一些。你们,进去把地宫里的黄金给我清点出来,平均分成三份,然后想法子悄无声息地装箱,越快越好。”

阿勋率先应了一句“是”,钟灿先看向墨砚,见他点头,于是也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是”。

阿依眼看着乌压压的一群人井然有序地进入山洞下了地宫,刚刚还乱七八糟的前院又一次清静下来,猎猎的冬风刮过,头顶上乌云密布,阴翳漫天,风声大,空气湿冷湿冷的。

“这天大概是要下雪了。”阿依忍不住拉紧了斗篷,仰着头轻声说。

墨砚则直接用自己的大氅将她小小的身子围进来,紧紧地包裹住,同样望向天空,低声叹道:

“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两人望了一回天,阿依低下脖子轻声对他说:

“接下来的事情有很多,金子要全部秘密地运出去,之后还要重新布置这座地宫,本来三殿下班师回朝时墨大人就要回去的,墨大人却找借口说要去支援爹,等爹班师回朝了墨大人不管怎么样都要跟着回去,不然会惹人怀疑。所以等爹班师回朝的时候墨大人就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会在这边布置,等布置好了我再回去。”

这一次墨砚没有说别的,他很轻易地便点头答应了:

“我已经给爹送了信,要他班师回朝了就告诉我,到时候我去追他一同回帝都,我是要回去的,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其他人的怀疑,你长久不在帝都我也需要回去为你打掩护。”顿了顿,他十分不悦地哼了一声,“谁家成了亲的妇人不是呆在内宅里相夫教子理账绣花,偏你成了亲和没成亲一样,到处乱跑就是不着家。”

“待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的。”阿依扁着小嘴反驳。

“真的?”墨砚低头看着她,不相信地挑眉。

“……墨大人你饿了吧,我们吃饭吧,我来煮饭,我有带煮饭的材料。地宫里的人就不用理会了,他们来之前我已经吩咐他们带七天的干粮,随便吃吃算了,反正又不是来游玩的。”她一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一面径直向竹屋走去。

墨砚面皮狠抽地盯着她的背影,口是心非的臭丫头小坏蛋,他重重地冷哼一声。

阿依和墨砚在夜夜谷内住下,两千个人一直在地宫内清点黄金,虽然人数众多,却因为都是在地下,地面上仍旧很清静。

从两千人抵达的夜里天空便开始降雪,一连降了三天,从最初的细小雪花落地即化到后来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一直到第四日破晓时分才渐渐停止。

清晨,极少见地阿依不是被墨大人踹醒而是自己醒来的,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帐子一看,虽门窗尚掩,窗子上却光辉夺目,她以为是雪过天晴日光已出,下地穿了衣服。别看这间屋子是建在山谷间的竹屋,日常设施却不比帝都城的豪门富户家差,浴池马桶一应俱全不说,这间竹屋底下竟然也有地龙,天黑时烧起来直到天亮时依旧很暖和。

阿依穿好衣裳,走到窗前揭起窗屉,原来那不是日光而是皑皑白雪倒映出来的雪光,足有没过小腿那么厚,天上仍然雪花飘舞,并非是暴雪未停,而是大风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吹至空中形成了新的降雪。

阿依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心里欢喜,出了门,粗糙的雪粒被大风吹着迎面刮来,仿佛刀子一般锋利,割得她肌肤生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里的欢喜却没有散去,下了门前台阶,一面对着自己立刻便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哈气,一面四处张望。

天地间别无二色,远远的山间苍松翠柏,人仿佛被装在琉璃盒子里一般。冷冽的风让她的心豁然开朗,一脚踏进大雪里,竟然没过了膝盖上方三寸,连行走都极其艰难,可是她却喜欢,向前一扑,扑进凉凉的雪堆里弄得满头满脸全是雪,她不觉得寒冷,反而倍感有趣,忍不住轻笑起来。

墨砚甫一出门就看见这样一幕,小小的姑娘穿着大红色的猩猩毡斗篷正在厚厚的积雪里扑来扑去,一张瓷白如玉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开心的,仿佛那白里透红的腊梅一般艳丽娇媚。她猫似的在雪里翻滚来翻滚去,全身上下已经沾满了雪珠,有几缕乌黑的发丝自发髻里挣脱出来,湿漉漉还结着冰渣地垂在小巧的瓜子脸前,极是灵动可爱。她又翻了一个滚,四脚朝天地扑在雪里,小手弯曲猫洗脸似的蹭了蹭小脸。

墨砚站在门廊前看在眼里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轻笑声传入耳朵,把阿依吓了一跳,顺势望去,望见了立在门廊下紫衣光鲜姿态优雅的墨砚,以为他是在嘲笑她,忽然就起了坏心,想要打破他的光鲜华丽,让他变得狼狈取乐,于是悄悄团了一团雪,猛然向他掷过去!

墨砚对她本就没有防备,她向他扔雪球又太突然了,他毫无准备,大大的雪球打在身上散开,雪花四溅,在华丽的紫色袍服上印下一枚大大的雪印,他的表情是一瞬的错愕,显然没想到他竟中招了!

正是这样的表情取悦了她,阿依仰倒在雪堆里哈哈大笑,仿佛银铃一样悦耳清亮,很能激起人的嗜虐之心,墨砚望着她笑得前仰后合,朱红色的嘴唇上扬,忽然古怪地微笑起来!

阿依从他诡异的笑容里感觉到一丝危险,下意识想跑,却因为积雪太厚逃跑很困难,才迈了两步,他却已经收集起积在围栏上的积雪团成球向她扔来!

雪球正中她的肩膀,她啊地一声尖叫,紧接着风风火火地取地上的积雪接连团了两团雪球一股脑儿地向他砸去,旋即小耗子似的转身就跑!(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可爱,喜欢

皑皑白雪中,裹着猩红色斗篷张扬如火的小人儿张牙舞爪地扑腾着,雪铲似的不停团雪,团成一只又一只雪团向身后的墨砚掷去,却因为个子太矮,手掌太小,右手虽然可以屈起第二指节却仍旧不甚灵便,墨砚个子高手掌也大,准头更准,没一刻工夫,阿依便在他的雪球进攻中节节败退。

她不服气,拼命扔拼命扔,开启战斗模式,拿出做针灸的四字诀迅快狠准,终于将墨砚弄得头上身上全是雪花,狼狈不堪,逼他从门廊上下来,认真地发起猛攻。

阿依又一次转身逃跑,他像只大灰狼似的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团雪团砸她,一砸一个准,虽然不会太痛,但猩猩毡斗篷很快便被砸过来的雪球浸湿。

阿依小腿卷得更快,然而他的射程却随着她逃跑的速度变化,始终运用着相同的力道。虽然他没有使用轻功,可是阿依很快便失去了招架能力,时不时地向后扔出一团雪球,立刻又被砸得回过头去,以至于她玩不起了,生气了,于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叉腰在雪地里,高高地噘起嘴巴冲着他道:

“墨大人,不公平,你这是在欺负人,你力气比我大个子比我高,只有你扔我的份儿,我却没办法扔你!”

“我力气比你大是当然的,一般人个子都会比你高,是你先挑衅我,打雪仗还讲公平,凭什么只能你扔我我却不能扔你?”墨砚极理直气壮地反问。

阿依没占到便宜还被他抢白,越发火大,忽然双手像铲子似的,也不团雪了。哇呀呀铲起一捧雪就往墨砚的身上丢,铲起一捧雪就往墨砚的身上扬,仿佛又一场大雪从天而降,墨砚从头到脚都冰凉湿濡,许多雪花落在身上就已经融化了,湿了衣裳乱了头发。

“你这丫头!”墨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阿依却得意起来,更快地扬起更多的雪花。

墨砚见她越发得意洋洋。这一下亦不再团雪团。学着她的样子也像两只雪铲似的兜起雪花就往阿依的头上扬。他的手掌大力气也大,自然比她抓起的雪多,两下就让阿依全身湿透了。阿依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时不时撩起一把雪,以计算好的刁钻角度扔进墨砚的脖子里,引得墨砚投来更多的雪花。

细碎的雪已经顺着露在外面的肌肤流进衣服里,冰凉冰凉的。引起阿依的尖叫,跑得更快。跑到远处猛然回过身来更迅猛地向紧追过来的墨砚头上扬雪,墨砚不甘示弱,两人面对面互相向对方扬雪,彼此在雪花纷飞的雪地里相同的狼狈。雪粒狂舞,衣袂飘飘,阿依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悦耳的笑声,绯红的小脸。湿润的乌发,娇艳的樱唇,被漫天飞舞的雪花掩映衬托着,越发显得鲜艳可爱,娇美动人。

阿依又一次“奸计得逞”扬得他满头满脸全是雪,狼狈狼藉,咯咯笑着转身就跑。

墨砚忽然之间心痒难耐,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向上提!

阿依吓了一跳,啊地一声惊呼,墨砚抱着她在大雪里连续转了好几圈,呼呼的风迎面吹来,仿佛也跟着在转圈,胸臆间的畅意取悦了她,她忍不住大笑出声。

墨砚心里一动,双手一松,阿依双足落地顺势旋转了半圈,与他面对面。

绯红的小脸好似娇艳欲滴的腊梅般醉人心弦,一双翦水墨瞳仿佛用晨露研出的上好浓墨般明亮动人,两片娇嫩小巧的嘴唇似含了一颗嫣红的樱桃,娇喘微微,柔光点点。

好可爱!

他心里这样想,虽然他没有说出来。

一双墨眸一瞬不瞬地锁视住她,在她一头雾水之际,他猛地圈住她的腰身将她拉近,毫无预兆地吻将下去!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乌亮的杏眸倏地瞠大!

“墨大人,不要伸舌头……”她本想这样说,他却在她还没将这些话说出口时就将这些话尽数吞了进去,浸泡在桔子水里的蔷薇花香气浓郁炽烈地扑来,让她霎时有一种头脑发白两腿发软的奇怪感觉。

她无法拒绝,并且心尖麻酥酥的,指尖麻酥酥的,足尖麻酥酥的,她似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他的这种热吻方式,虽然仔细想仍旧觉得病从口入,但是奇怪地,她对这样仿佛蚀骨*的感觉记忆很清楚,时常会想起,并且每次想起时都会觉得面红耳赤,浑身如被灌了醋似的虚弱无力。

她没有伸手去抱他,却也没有太过挣扎。

冬季的山谷中,雪风凛凛,在这刺骨的寒风里,春的气息近了……

墨砚在夜夜谷内停留了一个月,那个时候地宫内的黄金已经全部清点完毕,分为三份,其中一份五大庄平分,剩下两份墨砚命紫衣卫悄悄运下黄石山,就近在山下的几个城镇分批安置。那些火炮并没有移出来,但图纸墨砚已经掌握了。在正准备开始动手改造地宫的时候,墨砚收到墨虎的来信,他必须要启程回帝都去。

阿依送墨砚出谷,墨砚给阿依留下了凤一凤二以及那一千个紫衣卫,帮助她手底下五大庄的人继续改造地宫,两人细细地商谈了一番,确定好了今后的事,墨砚又对她没完没了地嘱咐了许多遍,又重重地警告了凤一凤二,这才不太放心地离去。

墨砚走后,阿依一个人留在夜夜谷指挥两千人,好在五大庄的人从前就对她满心的敬服信任,现在又因为那一份没有半点私藏的宝藏更是对她五体投地,紫衣卫的人则在他们主子的警告下对她这位夫人战战兢兢极尽小心,阿依指挥起他们来倒也不费力气。

从冬天到夏天,阿依一直盯着地宫的改造工作直到彻底完工,又细细地检查一遍确定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没有半点瑕疵,这才放心。一双漆黑的杏眸里掠过一抹暗芒,朱红的嘴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她对凤一淡声道:

“在下次之前,此处派人好好看守,秘密看守,别让人提前知道了。”

凤一恭敬地应了一声。

阿依又命他给墨砚送个信说自己回帝都了,接着便带领阿勋和风雨雷电下山往回返,凤一不放心,命凤二亲自带领几个人暗中保护。

直到仲秋的时候阿依才从边关回到帝都,于雁来村的庄子休憩片刻,思忖着墨大人这时候应该在衙门,便没让人往家送信,留下春葱换乘马车,风雨雷电也隐在暗处,一行人低调入城。

路过一品斋时,一直睡在她膝盖上的小赤突然穿过车窗探出脑袋,阿依急忙把它的脑袋抓回来,打起帘子一看却是到了一品斋,猛然想起答应过小赤的那几只烧鹅,面皮狠狠一抽,命马车停下,让阿勋去给小赤买四只烧鹅。

小赤这才安静下来。

仲秋时节的帝都虽然风大,气温却依旧炎热,阿依正搂着冰凉的小赤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就在这时,马车外道路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妩媚横生的嗓音:

“三爷,八月十五慈安寺有庙会,听说那一天去供香可以求得好姻缘,三爷那一天陪嘉儿一块去吧,之后三爷再和嘉儿一块去放灯猜谜玩个痛快,好不好?”

“八月十五合家团圆,怕是出不了门。”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阿依微怔。

“那八月十六可好,慈安寺中秋庙会一共七天,作为补偿三爷八月十六陪嘉儿痛痛快快地玩一天,我们先去供香求签之后再去游湖,晚上再去放灯猜谜?”女子不甘心被拒绝,再接再厉,用上了媚得都能酥人骨头的嗓音。

“……好。”

那女子顿时欢喜起来,咯咯的笑声恍若风铃一般撩拨着人的心,说出来的柔声细语如小桥流水的江南令人的心酥软舒坦:

“太好了,三爷能陪着嘉儿一块去嘉儿好高兴,嘉儿自从来到府里,姐姐姐夫都不待见嘉儿,多亏有三爷能陪在嘉儿身边替嘉儿开解,三爷你真是个好人!”

阿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有些男人就喜欢起鸡皮疙瘩,她掀开车帘探出头时刚好看见公孙霖对着身边的女子笑得阳光灿烂,杏眸微沉,唤了声:

“公孙三公子!”

公孙霖显然被惊了一跳,回过头来张望了一会儿才看见她,而他身旁的女子听见动静亦扭过头来,一张妖艳妩媚的脸,年纪约莫十七八岁,身段高挑丰满,衣衫华丽鲜亮,天生的媚骨,做作的风流,能让许多男人心动的妖娆韵味,阿依觉得她很有楼子里姑娘的风范。

阿依从车上下去,公孙霖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讪讪笑道:

“墨三奶奶,有些日子没见了。”

“是啊。”阿依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眸光落在跟过来的女子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问,“这位是?”

“这是我亲戚家的妹子。”公孙霖没想到姚嘉会跟过来,心里有点恼,讪笑着回答。

姚嘉一直用眼睛盯着阿依看,在他介绍完时便含笑与阿依见礼,阿依却装作没看见不理她,姚嘉妩媚的小脸刷地变了色。(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家中来客

阿依和公孙霖寒暄几句,阿依问他秦无忧的情况,得知秦无忧已经生下了一个小姑娘,小名唤作“雪团”。他提到雪团时的表情有点奇怪,不是不喜欢,但喜欢的程度和当初楚元得知小圆子出生时的感觉不太一样,阿依觉得他的表情很平淡,不是脸面上的平淡,而是整体给人的感觉很平淡。

才刚进城就遇到这样的事,阿依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与公孙霖分别后,她带着小赤回到护国候府,从侧门进去,先回墨云居去。

叶妈妈已经从门房得到了消息,带领墨云居的一众丫鬟在门前肃色迎接。绿芽见阿依归来眼圈通红,说了一句“奶奶你怎么才回来”就要大哭出来,被叶妈妈瞅了一眼又急忙忍住。

阿依回房先洗了个澡,绿芽和碧洗拿来烘好的家常衣服给她换了,绿芽用布巾替她擦干长发用玉梳梳顺。

“我不在这段期间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藕湘院的那位不太老实,先前想要护国候府的财权,被葱儿娘顶回去了,又想来插手咱们墨云居的事,奴婢哪里会答应,她又不住在这里她也好意思过来查账,三爷的俸禄明明都交在奶奶手里的。啊,对了,还有雪盏,雪盏回家去之后死活不嫁,又是上吊又是跳井的闹,非要见三爷,后来三爷回来时过去一趟,听说好像是三爷告诉她要么去嫁人要么去当姑子要么就滚出去要饭,还要雪盏拿镜子好好照照,就她那副模样也有脸痴心妄想,于是雪盏一气之下去当姑子了。”

阿依的嘴角狠狠一抽:“侯爷和侯爷夫人回来之后有说什么吗?”

绿芽想了想,摇头回答:

“没有。好像三爷和侯爷、侯爷夫人说了什么,侯爷和侯爷夫人都没打发人来问奶奶的事。”

“二少爷有说什么吗?”

“二少爷也没说什么。”绿芽想了想,又摇头,“那一次奴婢说奶奶去出诊了,二少爷只说知道了,之后也没问过什么,冬天时二少爷也有出门去疗养。”

“藕湘院那个。没回娘家?”

“没有。倒是她娘来看过她几次,每次来都把护国候府搅合得不得安宁,上下全讨厌她。后来夫人回来了,两句话顶得公孙大太太哑口无言,那之后再也没上门来。”

“公孙柔过得如何?”

“除了三爷不理她,挺滋润的。三爷单独回来时她来过几次,三爷不理她把她气得够呛。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绿芽说到这里,悄悄看了她一眼,噘了噘嘴巴道,“奴婢觉得奶奶担心的人不应该是公孙夫人。而是另外一位。”

“什么?”阿依微怔。

绿芽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自从三爷回来了以后,府里突然多来了一个姑娘。好像是家里的亲戚,她叫三爷‘表哥‘。奴婢打听过,好像是三爷表姑姑家的女儿,奴婢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之全家人都很喜欢她。那个姑娘和三爷很亲近,时常来这墨云居,有几次还来和三爷下棋一下就下到天亮,还不用人伺候。连叶妈妈都警惕起来,命奴婢悄悄地看着,好在没怎么样。”

阿依微怔,思忖了片刻,却没和她讨论这件事,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蹙眉问:

“大姑娘在公孙家怎么样,我让你留意,你打听过了吗?”

“奴婢打听过了,大姑娘生了一个胖胖的千金,大姑娘身体底子好,生的时候很顺利,月子做的也很好,芳怜姑娘被奶奶拜托,大姑娘生产和坐月子期间各去了一次,让人传话来说大姑娘一切顺利。”

“公孙霖对大姑娘态度如何?”

绿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问,犹豫了一会儿,继续悄悄地说:

“具体怎么样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之前大姑娘打发薄荷来过一次,给奶奶送了两匹料子,还打听了一下奶奶回来了没有。奴婢见薄荷来了就拉她坐一会儿问了问,薄荷先前说没事,可奴婢看她面色不太好就追问了,薄荷架不住奴婢问就说了,说有事也无事,就是大姑娘第一胎生的是个姑娘,公孙家挺失望的。公孙家的老太爷和老爷子还罢了,那公孙大太太明里暗里说咱们大姑娘没用,自己家学医的竟然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虽不是骂着那么说的,可大姑娘的心里不好受又不能顶嘴,只能憋在心里。大姑娘才出了月子,公孙大太太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生儿子的秘方给大姑娘吃,还让大姑娘抄经文跟她去上香求佛,大姑娘虽然不敢不从,心里烦恼肯定是有的,常常一个人在晚上偷偷抹泪。”

阿依听得心里咯噔一声,秀眉紧拧:“那公孙霖就没说什么?”

“奶奶在大姑娘有孕时就出门了所以不知道,大姑爷一直想要儿子,大姑娘怀胎时十个里边有九个说大姑娘怀的是儿子,大姑爷当时可高兴了,可雪团姑娘才一生下来,芳怜姑娘都说,当时大姑爷的脸就变了色,虽然没说什么,但很失望,只怕当时连大姑娘都看出来了。

大姑娘出了月子之后薄荷来时说大姑娘心疼雪团姑娘,对大姑爷的态度有些气,两人曾拌过两次嘴,虽然不是因为孩子的事,但大姑爷明显有气,大姑娘只是回了两句嘴大姑爷就气得摔了茶碗出门了好几日都不回来。”顿了顿,绿芽更小声地说,“薄荷和大姑娘不知道大姑爷去哪了,奴婢却知道,正是那段时候春香楼的妈妈派人来送信,说大姑爷去了春香楼,本来想留宿,徐妈妈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没接,给劝回去了。”

阿依眉头拧得更紧,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吩咐道:

“马上去给徐妈妈送些矜贵的礼谢谢徐妈妈,另外去给大姑娘下帖子,就说我得了些好东西想给她送去,明天过去看看她。”

绿芽应下了。

阿依梳了头整理好衣服,出了墨云居径直来到虎松堂,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笑声,葱儿正立在门廊下,见她来了忙打起帘子通报一声:

“三少奶奶来了!”

阿依进入室内,墨夫人、景容、公孙柔以及一个和阿依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坐在里间,公孙柔和景容坐在椅子上做活儿,墨夫人和那个少女则坐在软榻上面对面地下黑白棋,四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闲话。

阿依的眸光落在正与墨夫人对弈的少女身上,年纪很轻,相貌标致,身材高挑,脖颈细长,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少女澄澈灿烂的活力,仿佛阳光下的金子一般耀眼,上嘴唇有些短,每次笑起来都会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极是灵动可爱,与帝都的千金小姐不同的类型,仿佛在不受束缚的环境下长大,烂漫澄澈,没有一丝阴霾。

相仿的年纪,这样的青春活力却是阿依不曾具备的,即使是第一眼见,即使是她,也会觉得对方很耀眼,仿佛看上一眼便会被净化了灵魂一般,灿烂得甚至会让人有一种想退却的感觉。

屋内的说话声停止,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阿依。公孙柔在看见阿依的一瞬,原本微笑的脸僵硬住,掠过一闪即逝的阴霾。

墨夫人已经向阿依招手,阿依走过去被她拉住右手,墨夫人皱着眉将她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似很担心地轻声问:

“还没痊愈?”

阿依微怔,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原来墨夫人知道了,含笑低声回答:

“已经能屈起来了,拿拿东西什么的不成问题,但因为没有感觉,做些细致的事已经开始习惯用左手了。”

墨夫人的眉皱得更深,沉默了半晌,在她的小脑袋上摸了摸:

“真是苦了你了,这么好的孩子,……阿砚已经被他爹揍了一顿,若是以后阿砚欺负你尽管来告诉我,我打他替你出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觉得不够分量像说废话,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墨大人对我很好。”阿依忍俊不禁,笑着说,顿了顿,眸光不由得望向坐在软榻另一头一直望着她的少女,那少女一直金光灿烂地盯着她,使她不得不回过头去看向她。

“这位是三嫂吧,小妹这厢有礼了!”少女站起身,唱作俱佳地行了一礼。

阿依迷惑地歪了歪头。

“她是你爹堂妹家的姑娘,姓程名娇,父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平亲王,她母亲平王妃是大齐国有名的女将军,正在北方边关驻守,她和她娘拌嘴了,离家出走,暂时住在咱们府里。”

“舅妈,我才没有离家出走,我是要自立门户!”程娇强调,又看着阿依笑嘻嘻地说,“三嫂好小,今年才十三四岁吧,三哥那么大个子和三嫂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哥要欺负三嫂呢。”

“程姑娘多大了?”阿依直声问。

“我今年十八岁,三嫂叫我小娇就好了,不用太客套。”程娇手一挥,笑说。

“我今年十九岁,比程姑娘大一岁。”

“咦?咦——”程娇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呼,双眼因为过于惊诧变得火辣辣的,大声道,“不会吧,三嫂比我还大一岁?三嫂就算模样小也不带这样骗人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爬墙的姑娘

程娇一语未了,帘栊轻响,墨砚带了一身暑气从外面进来,对阿依道:

“你回来怎么没让人告诉我一声?”

“我就知道这个时候墨大人没在家,所以就没提前送信。”阿依行了一礼,淡声回答。

“三爷。”公孙柔唤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含笑走到墨砚面前,亦屈了屈膝。

程娇看了看阿依,又看了看墨砚,惊奇地问:

“三嫂叫三哥‘墨大人’?不是应该叫‘夫君’吗?”

“关你什么事!”墨砚瞅了她一眼,硬邦邦地说。

程娇立刻委屈地扁了扁嘴,凑过来挽了墨砚的胳膊,秀丽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媚眼乱飞,一面摇晃着撒娇一面嗲嗲地咕哝道:

“三哥,你对小娇好冷淡,你忘了小娇小时候为你上树摘花的恩情了?”

“你记反了吧,上树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我不管!我不管!三哥对小娇好冷淡,小娇受伤了,三哥你快安慰我!快安慰我!”程娇摇晃着墨砚的胳膊甜腻腻拉着长音撒娇道。

公孙柔的脸色变得越加难看。

“滚一边去,别恶心我!”墨砚没好气地甩开程娇的手。

阿依眸光微闪,虽然墨砚的语气很恶劣,但她能感觉得到,他并非真生气了,只是嫌她烦人,他对她只是表面上语气不好,心里却是很亲近的,也就是说他和程娇的关系很要好,这很不寻常,墨砚身边有许多表妹堂妹表姐堂姐以及一大群爱慕他的富家千金,然而不论对谁他都是不假辞色的。

程娇是个很特别的存在。阿依初次见面就敏锐地觉察到了。

“你这时候回来做什么?”墨夫人问墨砚。

“我听说她回来了就顺路过来看一眼,我还得出去。”墨砚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要出去。

“你媳妇今天回来了,你晚上最好回来吃个饭,都几天没着家了。”墨夫人急忙道。

墨砚应了一声,人已经出去了。

阿依在虎松堂坐了一会儿,分发了带回来的土特产,之后又随景容回了三石斋闲话至晚间。景容也问了问她的手。晚上开饭时家里的男人们回来了。墨虎亦悄悄地问了句她的手怎么样,阿依回答了。不久墨研归家,在墨砚黑如泼墨的脸色下抱住阿依就开始蹭。一面蹭一面说:

“小山鸮,你怎么才回来,霆雅哥哥好想念你!”

程娇吃醋,挤过来要墨研抱她。被墨研捻起来丢一边去,嫌弃她又大又硬还不长毛。把程娇气得哇呀呀直叫。

秦宣看见阿依终于回来了,咧着一张大嘴要哭不哭地抱着阿依的腰,被墨砚抓起来丢一边去,于是秦宣更委屈地控诉姐夫虐待他。结果被墨砚“虐待”得更惨。

吃饭时阿依已经习惯了左手用筷,引来程娇惊奇地高呼:

“三嫂你好厉害,你会左手用筷子!”

阿依笑笑。墨砚却黑了脸,没好气地训斥程娇:

“闭嘴吃你的饭!”

程娇委屈地扁扁嘴。她之前挤走了公孙柔就坐在墨砚的右手边,探着脑袋对坐在墨砚另一侧的阿依大声道:

“三嫂,听说你是个可厉害的大夫,我在边关就听说过你的名字,能起死人肉白骨,仁心仁术,妙手回春,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贫民乞丐你都能一视同仁,所以江湖上人称‘妙手观音’!“

阿依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便讪讪一笑。

“闭嘴吃你的饭!”墨砚又一次训斥。

程娇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不理他,继续兴致勃勃地道:

“三嫂,我听边关后去的军医们说,你配药的技术也是大齐国一绝,他们说你是大齐国最年轻最厉害的配药师,我也想学配药,你教我好不好?他们还说你诊脉好厉害,人都快死了其他大夫都诊不到那个人的脉了,你却能够诊出来,为什么会这么神,三嫂你教给我好不好?他们还说你有一套自制的针灸手法可以治骨痛,那套针灸手法比舞剑时还要迅快准,潇洒又气派,三嫂,我时常骨痛,你帮我治疗好不好?”

“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送回漠北去!”墨砚的脸色不太好看,一字一顿地道。

于是程娇终于怕怕了,扁起嘴巴小声道:“三哥好凶!”顿了顿,又嬉皮笑脸起来,笑嘻嘻说,“三哥,给我夹排骨吧,我要吃排骨!”

“自己夹!”墨砚很没好气。

“我够不到!”程娇嘴巴噘得更高,开始摇晃身子用肩膀头撞他,撒娇道,“三哥,三哥,帮我夹嘛!我想吃排骨!”

“你烦死了!”墨砚没好气地道了句,却还是妥协了,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

程娇笑得阳光灿烂。

坐在她对面的公孙柔脸色越发阴沉。

晚饭过后,公孙柔先离开,阿依留下来对墨夫人说了一声明日要去探望秦无忧,墨夫人听了皱了皱眉:

“你去吧,去看看也好,自从无忧生了个丫头,公孙家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尤其她那个婆婆,逢人就明里暗里说自家媳妇没用,性子软又温吞,不讨喜,还生不出儿子,当着许多人的面就给她媳妇没脸,就她那个样子,厉害点的媳妇早一巴掌糊她脸上了,媳妇温吞才是她的福气!

退一万步讲,无忧年轻又没毛病,生儿子不过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说句不好听的,她自己是女人,天下人哪个不是女人生的,挑这些事,她自己也不嫌丢人!你去瞧瞧,无忧没了娘又没有姐妹,兄弟忙着自己的事什么也不管,心里苦闷没处诉,你去瞧瞧开解开解,年轻轻可别憋屈出毛病来。”

阿依应下了。

晚间,墨砚象征性地问问地宫的事,详细情况他都已经听凤一凤二汇报过了,阿依也就草草地答了两句,墨砚也没细问。

“霆雅哥哥,没问什么吗?”阿依询问。

“没问什么。”墨砚回答,顿了顿,看了她一眼,轻声说,“皇上最近露出点意思,好像想让二哥认祖归宗。”

阿依眸光微闪,没有惊讶也没有惊慌,什么表情都没有,过了一会儿,蹙眉,低声问:

“皇上想做什么?”

“说是以前忌惮公孙家,现在公孙家的皇子死的死倒的倒,公孙皇后也被废了,公孙家一个文官世家想要靠女儿外孙谋富贵基本是不可能了,这段日子又被狠狠地打压了一番,已经不再受忌惮,二哥认祖归宗也不会有太多人反对,又时常念叨他对不起姑姑之类的。”

“他那样子的人,会因为觉得对不住以前的女人就费尽心思布局想要让私生子认祖归宗?”阿依不屑地冷笑一声,“我可不认为他喜欢姑姑喜欢到了那种地步,只怕他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接近她的,看准了姑姑因为婚礼中守寡心里难过,甜言蜜语坑蒙拐骗,把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当傻子耍,所以最后姑姑才会对他彻底死心。这样的男人会有愧疚之心?别让我恶心了!”

“他有五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死的死伤的伤,现在朝中三皇子一人独大,四皇子又实在没用拿不出手,没人和三皇子斗他担心了,所以想提二哥上去。”

阿依似对这一点早就心知肚明一般冷哼一声,对墨砚轻笑道:

“我看他是想把他的皇位长长久久地坐下去吧,先生以前说他想长生不老我不相信,不过现在我信了。先前他最大的儿子都快三十了,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十五六岁,是什么料子他心知肚明,可他却一直不立储,最后还是在朝臣的催促下不咸不淡地立了一个对皇位对女人压根就不感兴趣的五皇子。他根本就不想立储,他不需要有人继承他的皇位,他要一直坐在龙椅上一直坐下去。”

墨砚对她半点不留情面的评价弄得眉角狠狠一抽,顿了顿,说:

“二哥被正名也好,这本就是二哥一直希望的结果。”

阿依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彩豹黑虎的狂吠声,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在院子里哇哇乱叫,极恐慌地大声道:

“三哥救命!三哥!快来人啊!”

阿依和墨砚吓了一跳,两人起身走到门外,只见靠近院门的高墙下一棵高高的榕树上,程娇吱呀大叫地抱着树干瞪着盘卧在对面树杈上的小赤,小赤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是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黑虎和彩豹表情凶恶地在树下绕着圈乱蹦乱跳,高声吠叫,两狗在大门口守门却没发现她的到来,听见她的尖叫声赶来,面对这个悄无声息潜入的擅闯者越发恼火,表情比往日更加凶恶。

“爬墙是你在边关养成的习惯?”墨砚黑着脸立于树下,眼里蓄着不悦。

“三哥救命!蛇!大蛇!大红蛇!”程娇语无伦次地高声叫喊。

小赤看见阿依出来,立刻从树上溜下来盘到阿依的脖子上,离那个神经病远点以免被传染。

“三嫂,那是你的蛇!”程娇惊骇万分,眼睛瞪成了葡萄。

“程姑娘,这个时辰你爬墙到墨云居来有什么事吗?”阿依淡声问,平着的小脸上掠过一闪即逝的不悦。

深更半夜一个未婚姑娘爬到一个已婚男子的住所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合情理,她今天在家她都明目张胆地来爬墙,那她不在家的时候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探望

姚嘉却没觉察到阿依的不悦,笑嘻嘻凑上来拉起墨砚的胳膊,对她说:

“三嫂,我找三哥有事,把三哥借我一下!”说着用力将墨砚拉到一边。

“做什么!”墨砚虽然脸上表现得不太高兴,却还是跟着姚嘉走到一旁。

阿依立在门廊前的台阶上望着他们两个人在墙角窃窃私语了半天,墨砚似心烦却无奈地转过身,走到阿依面前对她说:“我出去一趟,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先睡吧。”

阿依微怔,接着慢半拍地点点头,墨砚便转身和姚嘉出去了。

姚嘉见墨砚肯跟她走显得很欢喜,见墨砚向她走来,伸手拉住墨砚的袖子,扭过头笑得阳光灿烂地冲阿依摇摇小手,紧接着才回过头去紧紧地挽住墨砚的胳膊,喋喋不休地与他闲话。

阿依站在门廊下望着他们并肩离开,一双漆黑的杏眸于姚嘉挽着墨砚胳膊的小手上微闪。

绿芽气鼓鼓地立在她身后,见墨砚走出院门,不高兴地上前一步对阿依悄声说:

“奶奶你看,那个程姑娘也太没有分寸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竟然还爬墙,还当着奶奶的面对、对三爷那样子亲密,她什么意思嘛!”

阿依沉默了片刻,朱红色的唇忽然勾起,扬起一抹似笑非笑,转身,却没有回到卧室,而是去了与之相连的耳房,那里是她自己的工作室。

绿芽扁扁嘴,心想奶奶怎么这样没所谓,难道她就不担心三少爷被其他女人抢走吗?!

关于墨大人会不会被其他女人抢走这一点,阿依并不打算放在心上,因为人是长腿的。人是不可能被抢走的,他们只会自己离开,所以“抢”这个字根本就不存在。

阿依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虽然她的右手关节恢复了许多功能,但触觉却无论怎样努力都恢复不了。她想她的右手极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她早已放弃了右手可以恢复能继续看诊这样的奢望,她在夜夜谷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自己以左手施针。

这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她并非左撇子。在手的使用上她和普通人一样右手比左手更灵活,所以当初学针灸时相对容易一些,现在这样需要非常非常灵活的活计却要用笨拙的左手来完成。她并不是没有信心,然而做起来当真艰难。

她做了一只假人,是用木头按照真人大小制成的,木头人的每一个穴位都钻了细小的孔。为了训练手腕的灵活、手指的均匀力道以及手感,她必须要做到捻针后不思考。迅狠准地将长针刺入木头人穴位上的小孔里。那小孔细小得肉眼压根看不见,只有在针落下去之后才能觉察到落针处是否准确。

因为左手腕受不了长久的肌肉紧绷,且始终不如右手腕灵活,时常会神经性地发抖。她总是出错。她心里自然是焦躁的,普通针灸都做不好,鬼门十三针更是天方夜谭。然而现在并不是泄气的时候。就算右手比左手灵活没错,当初练成右手她也耗费了许多心血。她可不是天生就会施针的,没道理右手可以左手就不行。

墨砚夜半时分归家,在正房里没找到阿依,下意识找到耳房来,打起帘子进入室内就看见阿依在练习针灸,有一种是需要将长针刺入穴道,再在针上艾灸,用针将艾灸的热气导入穴位里,然而阿依左手用针不灵便,右手没有知觉抓着艾灸那感觉跟空着手一样,不由得一阵手忙脚乱,结果到最后针没运好,艾灸也没灸好,艾灸一个不小心竟落在手心里,她被烫了一下。

阿依吓一跳,下意识手一甩,艾卷咕噜噜滚到地上,然而阿依却没有感觉到疼痛,愣愣地望着掌心被烧出来的一个小洞,呆了一呆才想起来自己的右手感觉不到疼痛,心有一瞬的冰凉。

墨砚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难过,几步上前拉过她的手,盯着她掌心烟灰色的小洞,蹙眉轻道:

“怎么这样不小心!”

阿依先前没发现他竟回来了,微怔,诧然说:“墨大人,你回来了!”

墨砚在她掌心的小洞上轻轻摩挲,抬头望向她问:“疼吗?”

阿依摇头笑道:“没有感觉的。”

墨砚的心里越发不舒服,顿了顿,拉着她的手道:“时辰不早了,回房吧,我给你擦药,赶快睡吧。”

阿依顺从地点点头,她从来没有当着他练习左手运针过,即使她知道他是知道的,她也只会在他不在时或是睡着了之后抽出时间自己一个人悄悄地练习。

她因为救了他搭上了自己的右手,这是她的个人行为,她并没有想要他一辈子都记住然后对她怎么样这样的想法,她只求心安,却不挟恩求报。

两人回到房间,墨砚找出烫伤药膏给她涂了,两人熄灯睡觉。

阿依跳上床,这才发现床上变得不一样了,拉着床上大红色鸳鸯戏水锦被,诧然问:

“墨大人,这被子怎么换了?我的被子去哪里了?以前是两条被子怎么变成一条了?”

“我让人换了,在山谷里我们两个只盖一床被子,我晚上没再抢你被子,所以回来之后我就让人做了一条双人被,这样我晚上就不会抢你的被子了。”墨砚理直气壮地回答。

阿依总觉得他的话有哪里不对,却没想明白,歪了歪头,墨砚已经说了一句“睡觉”,先躺下来。

阿依只好也跟着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不料过了片刻墨砚忽然凑上来,肩膀挨在她的肩头,在她怔愣之际长臂轻舒,从她的脖子底下穿过去,在她的微讶里将她圈在怀里。

阿依突然就被他抱进怀里,微愕,眨巴了两下眼睛。

……

第二天阿依想起来在延州看到的每天晚上做馒头给穷人吃的事,于是派阿勋去草帽胡同和乞丐头子龙七商量,在草帽胡同里雇几个婆子送了大锅和面粉每天在草帽胡同支起两口大锅给城里的穷人蒸馒头,一人两个。这是好事,龙七满口答应,对阿依提出的让他宣传宣传叫需要领馒头的人前来登记以免数量做不够的要求更是十分积极,两天就做好了。

于是帝都城也有了一个能够免费领晚饭的地方,阿依也是在查看了领取名单时才发现原来帝都的穷人也不少。

过了正午,是帝都城内有头有脸的夫人们互相拜访的时间。

阿依带了外地买回来的特产去公孙府看望秦无忧。

雪团都一岁了,秦无忧却依旧面色憔悴,原本丰满的身材瘦成了一把骨头,连从前乌黑的长发也变得有些枯黄,阿依因为许久没有看见她,再次见面时受到的震撼非常大。

阿依能来秦无忧很高兴,看得出来她被憋坏了,一叠声地要薄荷上茶,又让顾妈妈去东屋把雪团抱来给阿依看,这边又忙不迭地给阿依让座。

阿依望着她虽然上了妆却掩饰不住疲惫与苍然的样子,被先生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只因为没生出儿子就憋屈成这个样子,她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沈雯,心里发冷,一阵不舒服。

薄荷从外面进来,这一次沉默寡言地上了茶又退下。

阿依望着她头上竟梳了妇人髻,一时没反应过来,讶然问:“薄荷成亲了?”

薄荷浑身一震,咬了咬嘴唇没言语,而是屈膝退了下去。

阿依呆了一呆,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诧然望向秦无忧。秦无忧一阵尴尬,半垂下眼帘苍然一笑,低声说:

“雪团下生后,太太说纳妾暂时没有好人选,要我给三爷寻个合适的通房,要不然太太就自己送一个来。我和顾妈妈商量,与其等太太送来还不如自己主动点,两个人选薄荷和琥珀,我和顾妈妈都觉得薄荷更好些,薄荷虽然不愿意,但她也不放心琥珀,琥珀的老子娘自进了公孙府琥珀就有些不服管,我就做主让薄荷做了通房。”

阿依听得心里一阵膈应,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忽然想起来了当初她对寇书娴竭力反对给秦无忧陪嫁通房时寇书娴说她是“傻丫头”的语气,秦无忧明明是公孙霖自己挑的,是他拒绝了蒲荷郡主自己挑的,先生那样的一个人年少时却也没顶得住家族压力连纳双妾,想到这里她的心灰得有些懒,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沉默了片刻,她对着秦无忧轻浅一笑:“大姑娘伸手给我看看。”

秦无忧笑笑,笑得却极哀愁,乖乖地伸出手。

阿依用左手三根手指搭在秦无忧脉搏上,秦无忧惊讶询问:

“为什么用左手?”

“我右手不能看诊了,在外面伤着了。”阿依唇角含笑,平静地回答。

秦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掩唇惊慌地低呼了一声,望着她眼圈立刻红了。

“右手不能用还有左手,没什么大不了。”阿依望了她一眼,轻笑道。

秦无忧呆了呆,紧接着心跳微顿,弱躯一震,耳畔回荡起响亮的嗡鸣,胸臆间的阴云好像散开一道缝隙,有光亮照射进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困境

“没什么大碍,就是底子有点虚,我开一剂温补的药,连服三个月,好好调理身子。大姑娘,我再说一次,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健康的人才能够去实现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可能性。”阿依收回诊脉的手指,淡声道,望向她,上扬的唇角逐渐收起,认真地说,“大姑娘什么都不要担心,我就是你的娘家,你若是还想继续我什么也不说,可你若是不想再过了,就算是不择手段我也会逼他放开你,不仅放开,嫁妆银子也要一分不少地还过来。没有谁离不开谁,只要心坚定,谁离了谁都会活得好好的。”

秦无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望了半晌,忽然双眸一眨,落下两滴泪。她呆了一呆,大概是觉得突然落泪很丢人,急忙擦拭去,借着擦泪的动作手掩住眼角,讪讪地笑起来,笑得却极勉强极凄凉。

阿依见状心里越发不好受。

就在这时,顾妈妈抱着睡醒了的小雪团来,小雪团是名副其实的雪团,雪白雪白还肉呼呼的,让人看了就想抱过来咬一口。小雪团神采奕奕,摇动着小手看着她娘咯咯笑,流出许多口水。

秦无忧母爱泛滥,接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两下,指着阿依对小雪团说:

“雪团,这是姨姨,叫姨姨。”

“咿——咿——”雪团摇晃着小手叫了一会儿就开始哈哈乐。

阿依忍俊不禁,接过雪团抱在怀里逗弄一番,就在这时,薄荷进来回了一声:

“奶奶,姚姨奶奶来了!”

秦无忧微怔。紧接着面色有一瞬的变化,虽一闪即逝却被阿依敏锐地捕捉到了。

“请姚姨奶奶进来。”秦无忧温声笑说。

薄荷应了一声,不久,一个十七八岁,身段丰满,穿了一身桃红色绣石榴花六幅裙的妖冶女子自门外进来,未启丹唇笑先闻:

“三奶奶的身子可好些了?我特地炖了一盅汤来给三奶奶补身。”

阿依眸光微闪。这女子竟然是她甫回城时在一品斋门口碰到的公孙霖身旁的那一位。

姨奶奶?

姚嘉在看清阿依的模样时笑容有一丝僵硬。顿了顿,才挺起胸脯鼓足了勇气笑道:

“咦,这不是墨三奶奶吗。昨日我们在一品斋门口见过?”

“解颐见过姚姨奶奶?”秦无忧微怔,问。

“是,我说我才来帝都哪里都不认得,想要买些东西都找不到地方。三爷便陪我出门逛了逛,去了一趟芮蝶轩。结果在回来时路过一品斋门口就碰见墨三奶奶了。对了,昨儿三爷带回来的人参乌鸡汤奶奶用了吗,三爷昨儿带我去一品斋吃饭,我跟三爷说奶奶胃口不好要三爷给奶奶带回来点乌鸡汤。好歹也能进一些。”

秦无忧的脸色刷地白了,呆了一呆,缓缓垂下头去。一丝悲戚笼罩心头,她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

顾妈妈和薄荷在一旁敢怒不敢言,姚嘉看着她们一双凤眼掠过一抹轻蔑得意,又望向阿依怀里的小雪团,才想佯作和蔼地弯下腰逗弄,阿依已经将小雪团交到顾妈妈手里,淡道:

“雪团饿了,去给她喂奶。”

顾妈妈立刻上前接过雪团转身就走。

姚嘉伸到一半的手讪讪地收回去,眼里掠过一抹恼怒,却不好说什么。

“姑娘是哪一房的姨奶奶?”阿依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她是大奶奶的妹子,因为大奶奶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姚姨奶奶一个人之前守孝三年连亲事也退了,所以过来投奔大奶奶,就在大奶奶那边住下了。”秦无忧回过神来,淡声说。

“哦,原来是客居啊!”阿依望着姚嘉,刻意用恍然大悟的语气皮笑肉不笑地说。

姚嘉的脸色刷地青了。

“姚姑娘可出孝了?”阿依十分热心地问。

“已经出了。”姚嘉有些没好气,别着脸回答。

阿依点点头,继续热心地追问:“既然已经出孝,以姑娘的年纪也该议亲了,姑娘以前的亲事被退了,之后的亲事要由长姐替姑娘决定吗?”

“这是自然,父母不在,一切自然要由姐姐姐夫做主。”姚嘉羞答答地回答。

“原来如此,姑娘倒是好运气,长姐是这家的媳妇,公孙家年轻才俊众多,若是亲上做亲姑娘和长姐同在一处朝夕相见倒也不错。”

“墨三奶奶说的极是!”姚嘉被她说到心坎里去了,高兴地说。

秦无忧的脸刷地变了色。

“只可惜,这公孙府里适婚年纪的公子们都已经成亲了,姑娘做正室是不可能了。”像公孙家这样的权贵之家为了脸面是不会休妻的,除非儿媳妇当真品行不端,只是生不出儿子顶多是多纳妾再将庶子记到正妻名下,若姚嘉当真有那个想头简直是痴心妄想。

然而姚嘉的确有那个想头,阿依话音刚落时她面色一变被阿依看在眼里,阿依立刻便确定了,眼眸里凛光一闪,就在这时,帘栊轻响,公孙霖从外面进来,秦无忧立刻从榻上站起来,屈了屈膝:

“三爷回来了!”

公孙霖面色不太好看,大概是从外面经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看见屋子里阿依和姚嘉也在微怔,在软榻上坐下来,盯着阿依,语气不太好地道:

“墨三奶奶突然过来有何公干?”

秦无忧见她语气不对好像有点针对阿依似的,心里一惊,想说点什么却不敢。

“我来瞧瞧公孙三奶奶,顺便送点之前在外地买的土产。”阿依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心想他是不是在早朝上被墨大人怎么样了,来迁怒于她了。

公孙霖没再说什么,顿了顿,问秦无忧:“雪团呢?”

秦无忧见他主动问起女儿,心中一喜,笑道:“雪团在那屋,三爷要看看吗?”

“不用了。雪团怎么样?”公孙霖随口匆匆问了句。

“雪团很好,今天比昨天更能吃了,睡得也安稳,妾已经开始教她叫‘爹娘’了,妾看着,雪团比起前些日子又长大了不少……”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公孙霖却只是点点头,似心不在焉,秦无忧便有些灰心。

薄荷端了茶来,还没送到公孙霖面前,姚嘉竟上前一步抢着接过茶碗殷勤地递到公孙霖手边。

薄荷火冒三丈,公孙霖在家阿依也不好再多呆,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秦无忧满眼歉意,忙命顾妈妈送阿依出门,阿依出去了姚嘉还坐在秦无忧的屋里,阿依皱了皱眉,见周围没有人悄悄对顾妈妈说:

“把你们大太太给大姑娘的求子药拿来些我瞧瞧。”

顾妈妈会意,低声吩咐了小丫头,陪阿依走出院门,不多时小丫头追过来递来一小包药末,阿依接在手里打开,一包黑褐色的粉末,捻起一小撮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尝了尝,是微辛的味道。

“墨三奶奶,如何?”顾妈妈连忙问。

“一些补肾健脾的药,吃着也无碍,我开一个相佐的方子,分开吃,让大姑娘好好调理一下身子。”她说着从挎包里拿出小本子,用炭笔写下药方,交给顾妈妈继续道,“别的我就不说了,只是既然琥珀不服管,趁她还是大姑娘的人,妈妈想法子把她和她全家打发到庄子上去大姑爷这会儿也不能说什么。”

顾妈妈深以为然地点头,皱眉道:“之前奴婢劝过几次,可我们奶奶懒懒的一直不爱理会这些事,琥珀那小蹄子仗着有几分姿色总是三爷面前晃来晃去,大姑娘挑了薄荷做通房她更是对奶奶心怀怨气。”

“现在可不是懒的时候,大姑娘性子温良,妈妈要想想法子,该打发的尽量打发去。还有那个姚姨奶奶,我在街上遇见过她和你们三爷在一起,你们最好防着些,还有她送来的那些汤啊水的,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前林家的沈姑奶奶……妈妈多操心吧。”

“墨三奶奶放心,这些奴婢都省得的,多谢墨三奶奶还过来看我们奶奶一眼,自从奶奶怀胎开始,奶奶的哥嫂一次都没有来过,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逸少爷好歹是和我们奶奶打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顾妈妈提起这个时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又是伤心,欲诉还休。

阿依没办法说什么,沉默着离开公孙府,回去的路上绿芽说之前她和薄荷说话时薄荷几度哽咽差点哭出来,又说那姚姨奶奶天天在三爷面前搔首弄姿晃来晃去好不要脸。

“奴婢们以前在济世伯府曾私底下闲话,薄荷那个时候很认真地说她绝不做妾,”绿芽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造化弄人呐!”

阿依没言语,之前本打算从秦无忧家回来去看看蒲荷郡主和公孙敏,听说公孙敏一举得男给景澄添了一位小世子,比起秦无忧她倒是好运气。

阿依没心思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家。

晚间墨砚没有回来,程娇却来了,或许被警告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爬墙而是老老实实地通报了,并且不是来找墨砚而是来找阿依。

阿依不太想接待她,却还是让绿芽带她进来,程娇一路小跑,双手扶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大叫了声“三嫂”,迫使阿依不得不放下手中医书,淡声询问:

“程姑娘有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八月十六

“三嫂,八月十六我们一起去慈安寺上香放灯猜灯谜吧?”程娇一脸兴致勃勃地道。

“八月十六?”阿依微怔,皱了皱眉。

“嗯!”程娇重重点头,笑嘻嘻说,“三哥说八月十五午时有宫宴,晚上有家宴,那一天不得出门,所以只好把日期延后了,八月十六,庙会一共七天,第二天去也一定很热闹,而且白天去还可以赏花游湖,慈安寺后山的湖边全是桂花开得正好,正好可以去赏桂花,还可以摘一些回来做成糖桂花!”

阿依愣了愣,疑惑地问:“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我约了三哥,本来不打算叫三嫂一块去的,三哥也说不用告诉三嫂,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三嫂一块去,反正三嫂那一天也没事情做,我们三个一起出游,热闹一些能更好玩!”

不用告诉她?

这话阿依听在耳朵里为什么会觉得有点不爽?

她沉默下来。

“三嫂,怎么样,一起去?”程娇笑意盎然地追问。

阿依看了她一眼,红润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好。”

程娇见她答应了,大喜,匆匆忙忙就要回去,说是要去找找看当天穿什么衣服会更漂亮,还让阿依也找一找,在当天穿的漂亮些。

“三哥说三嫂本身就是个素淡的人,不爱打扮,可我觉得若是三嫂鲜亮地打扮起来也会很好看!”程娇说完这句话就跑走了。

本身就是个素淡的人?这话什么意思?

阿依心里莫名的不悦感比刚刚越发浓烈,仿佛有猫爪子在她的心尖上用力抓挠似的,让她有些火大。

八月十五。

中秋节。

午时,皇上在宫中大摆中秋宴,宴请帝都有头有脸的诸大臣及其家眷。墨虎、墨夫人、墨磊、景容、墨尔、墨研以及墨砚和公孙柔悉数出席,家里只剩下阿依。

接近未时,一则劲爆的消息从宫里传来。

“皇上为墨二公子正名,在中秋宴上承认墨二公子为他的私生子,说了一些这么些年墨二公子受苦了之类的话,并当场封墨二公子为燕王,追封墨二公子的生母墨家的姑奶奶为敬皇贵妃。护国候和护国侯夫人养育燕王殿下有功。护国候被加了一个太师衔,护国侯夫人被皇上封为燕国夫人。燕王殿下已经被赐了燕王府,就在贤王府隔壁。大概要不了多久燕王殿下就要搬离护国候府去燕王府了。”阿勋立在阿依面前,肃声禀告。

阿依正在练习针灸,闻言久久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杏眸闪烁来闪烁去。摇摆良久,才低声开口。询问:

“秦家祖墓那里,都准备好了吗?”

“是,已经按照姑娘的指示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姑娘撒网了。”

阿依鲜红色的嘴唇勾起。漾开一抹似笑非笑,幽声道:“撒网也需要对方的配合,我想要网住的那一位还真是出奇的配合。只要他一直揣着一颗对什么都不信任的心,倒是能省了我许多事。”

“另外还有一件事。公孙三公子突然被从军职上调出来,被安排到刑部做了从四品郎中。”

阿依微怔,蹙眉道:“军职突然被调成了文职,还成了刑部郎中,刑部郎中应该是墨大人的手下吧?”

“刑部郎中是辅助刑部尚书工作的,不过众所周知,在刑部里尚书只是个摆设,实际的掌管人是墨侍郎,说是成了墨侍郎的手下也不为过。”

阿依一面用左手不甚灵活地于指缝间转动长针,一面陷入思考,上一次公孙霖迁怒于她说不定就是因为听到了风声,今天任命正式下达,公孙霖一定会比那天更郁闷。

公孙霖与墨砚一直不和,不管是因为家族立场,还是因为公孙霖这个天之骄子碰见了比他还要骄子的墨砚心生嫉妒,总之他们一直不和是事实,一直不和的两个人,这一下公孙霖却要去受不可一世的墨大人的管束,的确不会太爽。

因为站立的时间太长,停止工作思考的时候竟然两腿发软,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思忖了良久,皱皱眉,道:

“阿勋总管,你出去打听一下,看帝都城里有哪里有宅子卖,不用太大,三进三出就行,地段不用多繁华但治安一定要好,若是有合适的,讲讲银子以大姑娘的名义买下,钱我来出。”

阿勋微怔。

阿依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言,只是道:“若是碰见合适的回来回我拿银子,房契用秦无忧的名字,之后房契我先收着。”

阿勋愣了半天才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一肃,沉声应下,转身出去了。

阿依坐在凳子上,眉微蹙,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担忧。

……

八月十六。

用过早膳后墨砚先去上房了,待他回来时却惊讶地看见阿依正坐在梳妆台前被香芋匀抹脂粉,冬儿立在阿依身后为她高高地挽了一个复杂的发髻,并簪了几朵清新脱俗却又不失华丽富贵的珠翠。阿依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转过身,一袭浅黄色交领绸衫搭配一条青蓝色百蝶穿花百褶裙,外罩一条正红色象牙白撒花长褙子,娇美鲜艳中隐隐透着一丝恍若晨露芙蓉般的清丽淡雅。

墨砚的脸刷地黑了,不悦地质问:“穿成这样你要去哪里?”

“程姑娘约了我去慈安寺上香,顺便赏桂花游湖。”阿依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你也去?”墨砚很惊讶,眉尖微蹙,出乎意料又有点不愿意。

“程姑娘邀请我一定要去,怎么,墨大人不喜欢我也去?莫非是我去了会妨碍墨大人什么事?”阿依歪了歪秀丽的小脑袋,轻飘飘问。

“你这是什么话,听起来真奇怪,出去游玩会妨碍我什么事,我是担心今天去慈安寺的人太多会把你挤坏。”

“这一点墨大人不用担心。我虽小却不是蚂蚁,不会出门玩一次就被踩死的。”阿依平板地回答。

“……”她今天说话为什么这么奇怪,虽然语气和平常没两样,他却品出了一丝不爽,她会觉得不爽,他不敢相信,于是他一头雾水。

阿依用一双大大的杏眸直勾勾望着他。忽然深邃地眯了眯。墨砚心里竟然很没出息地打了个激灵,才想张口说话,阿依已经被绿芽套上了一对翡翠镯子。

她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从来不会在手上进行装饰。突然戴镯子,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墨砚莫名其妙。

两人出了护国候府,从侧门上了门前停着的马车,程娇已经等在马车里。见两人总算出来了很是兴奋,拉着墨砚的胳膊非要挤在墨砚身旁坐下。对他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阿依也没和她抢,坐在他们两个人对面,一面用左手转动着长针于指缝间不停地翻动,一面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饶是大大咧咧的程娇被她这样盯着看时间久了也觉得别扭。望过来,讪讪笑问:

“三嫂,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挺可爱的。”阿依轻描淡写地回答。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对你的话题很感兴趣。”

你的表情哪里像是很感兴趣?

程娇的嘴角狠狠一抽,讪讪一笑。

墨砚一头雾水,总觉得小老鼠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为什么?

今日的慈安寺有许多前来进香的年轻公子和富家千金,这些人皆是来求姻缘的,站在寺院的正殿广场上放眼望去,花红柳绿,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供了香求了签,在禅房里喝茶品尝了素点心,程娇嚷嚷着要去后山下的湖边赏桂花坐船,那些桂花全部是寺院种植的,庙会期间寺院供应许多许愿香包,写好愿望之后放进香包里系在桂花树上十分灵验。

程娇拉着墨砚的手,死拽着他在芳香馝馞的桂花林里钻来钻去,墨砚虽然不耐烦,却还是随着她往前走,阿依跟着他们走在后面,不想一个眼错的工夫前面那两人竟不见了踪影。

阿依的一双杏眸微沉。

既然来了,她自然也想做完全套的,去买了一只香包,写了许愿签放进去挂在一棵桂花树枝头,才许了愿,就在这时,墨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黑着脸问:

“我刚才要给你带一个时你不是说你不要吗,怎么这会儿自己买了?”

“墨大人又不是特地要买给我,我何必去沾别人的光,一个香包,我自己又不是没银子。”阿依淡声回答,回头望向他,疑惑地问,“墨大人怎么来找我了,程姑娘呢,墨大人之前不是和程姑娘在一起吗?”

墨砚不答,站在她面前看了她半天,忽然蹙眉,狐疑地问: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两天有点奇怪,难道是有人欺负你或者让你不痛快了?”

“我好得很。”阿依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哪里好了?

墨砚眉角一抽,越发觉得古怪。

就在这时,阿依似突然看到了什么,眸光从他身旁穿过去,直直地盯着某处,一张俏丽的小脸霎时黑沉下来,他也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她竟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微怔,顺势望过去,密集的人群里,一男一女正在桂花树下许愿,举止亲密,气氛融洽,正是公孙霖和姚嘉。

墨砚看了看一脸黑沉的阿依,又看了看微笑着的公孙霖,指着自己对阿依说:

“你老公是我又不是他,你干吗对他露出一副想给他灌砒霜的凶相?”(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同行的羞辱

公孙霖和姚嘉并没有看见阿依,湖边的男男女女太多了,两个人很快便去了湖畔码头,登上一艘游船向湖中心驶去。

阿依眸光微森,墨砚看着她的脸才要说话,就在这时,程娇扑过来,一把挽住墨砚的胳膊,笑意盎然地道:

“三哥,我们坐船去游湖吧!”

阿依收回目光,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程娇微怔,紧接着悄悄对墨砚道:“三哥,三嫂心情不好吗,脸色有点可怕。”

“嗯,她今天心情不好。”墨砚点头回答。

他的随声附和让阿依心里莫名地有些火大。

三个人来到码头登上一艘游船,阿依静静地临窗而坐,单手托腮望向窗外。

程娇显然是个话痨,叽叽喳喳对墨砚说个不停让她觉得头疼,游船在湖中行驶了一会儿,不久与一艘华丽贵气的画舫擦肩而过,对面画舫的甲板上,公孙霖与姚嘉临风而立,交谈似很融洽的样子,公孙霖眉眼带笑,姚嘉媚态横生。

阿依看得心中一阵膈应,若非两船擦身而过各走各的路,再看上一会儿她一定会吐出来。

程娇终于去茅房了,墨砚耳根子能清净一会儿,回过头见阿依皱紧秀眉很不愉快的样子,走过来坐在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已经远去的公孙霖的画舫,浓眉一挑,漫不经心地道:

“他又不是你夫君,你至于一脸想宰了他的表情吗?”

阿依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更觉得膈应地皱了皱眉:

“我现在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冲动,我想在汤里给他下砒霜!”

“他也没法子。他上面两个兄长一个是庶出一个英年早逝没留下子嗣,他是实际上的嫡长子,谁让秦无忧肚子不争气第一胎没生个儿子,若是生个儿子,即使他想收房也没理由……你干吗瞪着我?”墨砚看着她,眉角狠狠一抽。

“墨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你娘子没给你第一胎生儿子。你也会收个房纳个妾?”阿依看着他。冷声问。

“我娘子不就是你么,我要是说是,你是不是打算在今晚的汤里下砒霜?”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偏过头去不搭理他。

“你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莫非是你改主意打算给我生孩子了?”墨砚压根不在意她脸色地追问。

“墨大人,你、做、梦!”阿依很没好气,一字一顿冷声道。

“你放心。我不挑,你只要生一个。哪怕生出个蟑螂来,我也会接着。”墨砚一本正经地道。

“人和人怎么可能会生出蟑螂来?”阿依面皮一抽,看着他无语地道。

墨砚忽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含着笑轻声说:

“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生,只要生一个,不管生什么样都好。若一定要我选的话我倒希望是个小姑娘,虽然儿子也不坏。不过我还是想要一个小姑娘,一群儿子的家简直是地狱,再说我们家也缺姑娘。”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偏过头去,单手托腮。

墨砚见状心中一喜。

就在这时,程娇又一次冒出来,上来拉起墨砚的胳膊,笑嘻嘻道:

“三哥三哥你快来看,好大的鲤鱼,你快来!”说着生拉硬拽将他拽走了。

剩下阿依一个人坐在船舱里,望着他们两个人离去,她心里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这么不爽快呢?

中午时在程娇的催促下墨砚带着她和阿依前往一品斋位于湖心由三层画舫改建成的酒楼用餐,很大的画舫,甲板上三层,甲板下还有三层,装潢精美,华丽非凡,才一踏上画舫,琴瑟声如潺潺流水倾泻而出,余音于湖面上缭绕久久不散,环境极为优雅,是明镜湖上又一处游玩之地,亦是平日里喜欢清静的达官贵人必光临之地。

登上画舫,墨砚快步走在前面,阿依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程娇是个不甘寂寞的丫头,一边蹦蹦跳跳地走一边左右张望,听说她常年生活在边关,甚至连出生地都是荒漠无垠的边关,对帝都的锦绣繁华她是极感兴趣的,蹦着跳着就跳到墨砚身旁,又一次挽住了他的胳膊。

阿依看在眼里,她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蹦蹦跳跳地走路。

墨砚和程娇已经先走上楼梯,阿依还没走到楼梯前,一个伙计从她面前经过,手里抱了一袋野果子,被一个匆匆插进来的客人撞翻,手里的麻袋一松,一袋子野果咕噜噜全落在地上,小伙计吓了一跳,看着满地滚不停的果子,顿时哭丧起脸,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而撞他的客人早已出门了。

阿依见状,默默弯下腰帮助他捡散落在地上的野果,绿芽也跟着一块捡。两人帮忙捡完了,抱了一捧走到小伙计面前,小伙计大喜又受宠若惊,让她们将抱着的果子全丢进他手中的麻袋里,满眼感激地道:

“谢谢秦大夫!”抱着一袋子野果开心地走了。

“他是谁啊,为什么会认得我?”阿依愣了愣,疑惑地问绿芽。

绿芽也不认得,想了想,笑嘻嘻说:“大概是奶奶以前的病人吧,奶奶忘记了他,他却认得奶奶。”

阿依想了想,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墨砚先上楼,回过头才发现阿依没有跟上来,站在二楼扶栏向下望,刚好看见阿依帮伙计捡果子,单手托腮凭栏而望,一双素来沉冷的墨眸柔煦如水,他望着阿依,朱红的唇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一抹笑让程娇愣住了。

楼下,阿依才想登上楼梯,就在这时,另一头传来一个男子惊喜的声音:

“这不是秦大夫吗,秦大夫你可算回来了!”

阿依微怔,循声望去,却见一身便服的南安郡王世子含笑快步而来,身后跟了几个朝中权贵的公子以及御医院几个年轻新贵。御医院的御医也讲究一个代代传承,普通的大夫根本进不去御医院,御医们的祖辈通常也是御医,因而御医院的这些个新贵们别看和阿依同样是大夫,却与朝中的官宦子弟没什么两样。

御医院与百仁堂素来不和,这些御医院的人阿依并不认识,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御医,一是他们身上带着的味道,二则是他们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刨过他们祖坟似的。

“秦大夫,”南安郡王世子年近三旬,只有一个儿子,上一次他儿子淘气偷偷去骑马结果被马狠狠踢了一记窝心脚差点死掉,那时秦泊南在宫里,世子无奈只得请了阿依,阿依好不容易给抢救活了,从此阿依成了南安郡王府的专属大夫,此时世子看见阿依大喜,几步迎过来,笑道,“我已经打发人去护国候府请秦大夫许多次了,每次去府上都说你回乡探亲了还没回来,不想今儿竟碰上了。

秦大夫,家母的心疼病又犯了,你不在,请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都不好,家母心里不耐烦,现在连药都不爱吃了,秦大夫今日可得空,家母被那病闹得茶饭不思,上一次家母犯病时秦大夫用了梅花针,马上就好了,这一次怕是还要秦大夫用梅花针灸一下。”

阿依微怔,南安郡王妃的心疼病她是知道的,若是可以她自然愿意去医治,然而现在……她用不了针……

“世子爷就别难为秦大夫了,”不阴不阳的语调自南郡王世子身后传来,柳屹然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秦大夫偷偷去探望她夫君却在战场上伤了右手,如今既不能诊脉也不能针灸,这样可怜,世子爷就别再提看诊针灸的事让在下的小师妹觉得难堪了。”

南郡王世子微怔,诧然望向阿依。

绿芽气得小脸刷绿,若不是对方是主子,她一定会冲上去咬他一口!

“嗳,柳御医,真的假的,秦大夫不能再看诊也不能再针灸,那不就是说她的从医生涯已经提前结束了?”胡御医佯作震惊地问,言语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真是可惜啊,还这么年轻,‘妙手医仙’唯一的接班人和继承人,竟然如此不小心伤了手,明明自己就是个大夫却救不了自己,难怪古话说‘医者不自医’,咱们日后也要当心啊!”

其他几个人故意随声附和地点头。

“妙手小观音,这么响亮又有趣的名号,之前明明那么活跃,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将帝都城里的其他大夫放在眼里,没想到最后却是这种结局,所以我以前就说过,做人要谦逊,要懂得尊长有序,切不可太轻狂。”

他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傻子都明白他的意思是觉得阿依以前太猖狂了,如今伤了手是那时太猖狂的报应。

阿依思忖,她之前明明一直很谦逊,也尊师重道,长幼有序,除非是关系到必须要明确的学术问题,除此之外她向来讲尊敬懂礼貌乖巧低调,她到底什么时候轻狂过?

“罢了,手伤了也好,”柳屹然用一副关切的口吻微笑着望着阿依,说,“本来女子从医就不合规矩,先前是因为师父头脑一热,小师妹也该干点身为女子的分内事,趁不能再看诊了好好回家相夫教子吧,医界是男人的世界,女大夫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一种东西。”(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得不到回应会痛苦

虽然阿依知道自从行医开始许多同行都瞧不起她的女子身份,但因为那个时候有先生在她身旁镇着,她又确实用医术堵住了他们的嘴,过去顶多是怀疑她医术的冷嘲热讽,很少有人会在她面前这样彻底地羞辱她。第一次有人借着她不能再看诊这件事来羞辱她是女子这件事,即使阿依脸上很淡定,心里还是觉得火大。

“柳御医此话甚是,女人怎么可能当大夫,女人本就是为了相夫教子传宗接代用的,回家生孩子才是女人的本职,做大夫什么的,最开始我听说咱们大齐国竟然有医婆号称是大夫,当时我差一点笑死!”

南郡王世子回过神来,觉得他们这帮人说话有点过分,皱了皱眉,才要说话。

“你们几个男人像娘们儿似的嫉妒泛酸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作为同行医术不如一个女人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这会子阴阳怪气落井下石,你们这是在宫里呆久了连脑子也被阉了?”一抹紫影忽然闪出来,长身玉立于阿依身旁,冷冷地看着那几个当面嚼舌头的假娘们儿,轻蔑地说。

一直狠瞪着那几个侮辱自家奶奶坏人的绿芽闻言,差点笑喷出来,连阿依也险些没忍住,这时候不应该笑,她好不容易才憋住了。

别说是御医院,即使是帝都内许多重要的衙门,在对上“帝都鬼见愁”时那也是老鼠见了猫,柳屹然等人没想到墨砚竟然也在,虽然被羞辱回来了,几个人却敢怒不敢言。

“世子爷,我短时间内怕是没法看诊了。实在对不住。”阿依含笑对南安郡王世子歉意地说。

“啊,哦,无妨,我之前没听说,没想到……我不该提这件事的,是我太冒失,秦大夫勿怪。”南安郡王世子仍处在发蒙的状态。有些语无伦次。又对上墨砚黑沉着的冷脸,越发笑得讪讪的。

阿依噙着笑没受他的歉意,双方又客套片刻便相互作辞。南安郡王世子等人离开,阿依跟着墨砚上了楼,程娇立刻蹦蹦跳跳地迎上来,有些气愤地道:

“三嫂。那些男人好过分,什么女人本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什么女大夫不应该存在,他们的嘴上抹大粪了吧,三嫂你不用理他们,舅妈说了。人就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嚼舌头去吧!”

阿依轻浅一笑,一只藏在琵琶袖内的手仍旧在不停地翻动着运行于指缝间的细针。

墨砚的脸色却极难看,失去右手的她竟然被一群昔日的同行如此羞辱。他一阵火大。

一顿饭阿依吃的极少,墨砚亦心不在焉。程娇坐在墨砚身旁,一个劲儿地嚷嚷要他给她夹菜,因为墨砚心不在焉所以有求必应,一次两次阿依可以装看不见,三次四次以后她吃的更少。

中途阿依离席去更衣,不想却在包厢外的长廊上与公孙霖走个顶头碰,两人四目相对均怔住了。

“墨三奶奶,你也来游湖?”公孙霖先客套了句。

“是。”阿依眼眸闪烁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在他尴尬心虚即将要开口作辞时忽然肃声开口,“公孙公子,虽然这话由我来问有些僭越,但……你到底对大姑娘哪里不满意,以至于又是通房又和你们家的姨奶奶单独出游暧/昧不清,若是因为大姑娘第一胎没有生出儿子,你们两个又不是七老八十,还年轻早晚会有儿子,雪团这次只是第一胎而已,大姑娘是你亲自求娶的,我以为你是喜欢她的。”

公孙霖身躯微震,半垂着眼帘静默了良久,轻声道:

“不是因为这个。”

阿依心尖一跳,若真是因为第一胎不是儿子就变心的确有些离谱,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公孙霖沉默了良久,抬头看着她,似很烦躁地说:

“自从定下婚事,她对我一直是不愠不火的,先时我以为她只是害羞,成亲之后就好了,哪知道即使成了夫妻,她对我依旧是那样不咸不淡的态度,即使事事做的完美,我却感觉不到她的真心,即使母亲提了收通房的事我反对了,她却劝我收了薄荷,并且连半点嫉妒都没有。我是用了手段坏了她的名节才与她定下婚事的,也许她跟着我并非心甘情愿。”

阿依愕然,蹙眉:

“大姑娘成亲前就对我说过,她说她是喜欢你的,可是她不漂亮,又不像其他女子那样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女红,所以她不敢相信你会选择他,但她是很高兴的……”

“我感觉不到。”公孙霖打断她,说,“已经成亲多久了,我却一次都没有感觉到。”

“……”阿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震惊地望着他。

“我得走了。”公孙霖沉默了一会儿,烦躁地皱了皱眉,就要走。

“公孙公子,也许大姑娘只是不会表达,虽然无法给你你想要的回应,但那是性格使然,她又没做错,这并不能成为你移情别恋的借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为了让大姑娘吃醋为了让大姑娘在意你,所以要一个一个地纳妾,还是心灰意懒不打算再理会大姑娘,所以要一个一个地纳妾?恕我直言,若你对大姑娘的喜欢只有这种程度,只因为你自己心里闹别扭就要放弃的话,你肤浅的喜欢让我觉得恶心!”阿依气冲冲地说完,转身,火冒三丈地离去。

“三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去更衣了吗?”包厢内,程娇正拉着墨砚玩九连环,两人肩并肩地凑在一起,见阿依气冲冲地回来了,讶然。

阿依望着他们两个人亲密地挨在一起,胃里似乎燃烧起了一团火,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三哥,三嫂的表情又变得有点可怕。”程娇见状有些怕怕地缩了缩脖子,往墨砚的身上靠了靠,小声咕哝。

“大概又是从哪里受了刺激吧。”墨砚专注于解手中的九连环,漫不经心地回答。

于是阿依莫名其妙地越发火大,火大到了有种想在墨大人的晚饭里加砒霜的程度,好在她还保留了一丝理智知道这样做不可以。

……

夜晚的光辉犹如一块透明的薄纱轻轻罩在大地上,已经到了放河灯的时辰,程娇央求墨砚去买河灯,墨砚开始时不愿意,程娇不依,一定要他去买,说他买的最合心意,百般撒娇,墨砚只得去了。

阿依立在两人身旁,冷眼看着他们两个人一个撒娇一个人还真吃那一套,心里涌起一股烦躁。

不久,墨砚去了又回,拎回来两只一模一样的莲花河灯,一只给程娇去玩,一只递给了阿依。

居然是一模一样的,阿依不太想玩。

“点吧,要我帮你点?”墨砚没看出来她的不乐意,立在她身旁询问。

阿依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于是墨砚蹲下来用火折子点燃了河灯,捧着到她面前,道:

“许个愿!”

“我没有愿望。”阿依平声回答。

“这是许愿灯,不许愿就放进河里是浮不起来的。”墨砚一本正经地道。

“怎么可能!”

“许个愿!”墨砚又一次说。

“我没有愿望,墨大人许吧。”阿依说。

墨砚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把莲花灯转过来,对着莲花灯许愿道:

“希望小老鼠能够早日痊愈,重新做回‘妙手观音’。”

阿依心脏一震,他可以许下各种各样的愿望,她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许出这样一个出乎她意料的愿望,她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他却已经将许了愿的莲花灯放进湖里,轻轻一推,莲花灯顺水漂走,很快挤入浩浩荡荡的河灯大军里,五颜六色,火树银花,仿佛绽放于碧波荡漾的湖水中的靓丽花朵,煞是好看。

阿依和墨砚并肩立于湖畔,望着逐渐远去的河灯,良久,墨砚忽然问:

“在走廊上,你和公孙霖说什么了?”

阿依微怔,反问:“墨大人为什么会知道?”

“你该不会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他和他家那个姨奶奶的关系吧?”

阿依沉默了片刻,淡声回答:

“我问他为什么会想纳妾,如果只是因为雪团不是儿子,又不是七老八十,早晚会生出儿子的,结果他告诉我不是因为这个,他说他感觉不到大姑娘对他的心意,从定亲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感觉不到大姑娘的心意,怀疑大姑娘是迫不得已才答应与他成亲的,大姑娘之前曾对我说过她是喜欢公孙霖的,可公孙霖却对我说他感觉不到……”

墨砚沉默不语。

“这算什么?”阿依皱了皱眉,似有些不忿地道,“大姑娘明明是喜欢他的,明明是他自己感觉迟钝还责怪别人,还捻三惹四!感觉不到心意?真是可笑,感觉不到心意就可以放弃他的真心改为去和别的女人乱勾搭,这么容易就改变的真心我看也不过如此,把这种无聊的事情当借口去移情别恋,又是收通房又是要纳小妾的,这种人也有脸谈真心,还真是让人恶心!”

“一点也不无聊。”墨砚淡声开口,说,“得不到回应是很痛苦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要逃走的骨头

阿依微怔,诧然望向他。

“你并非当事者,不知道其中具体发生过什么事,男人纳妾根本就不需要借口,既然他那样子说,就证明这些是存在的。不管内心深处是怎样想的,无法将自己的真实情意表现出来让对方知道这就是那个人的错误,哪怕是性格使然,即使是天生不善于表达,这些都不是理由。

应该由两个人来付出的事情给人的感觉却是只有一个人在付出,不管另外一个人的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实际的形式却是一个人在追逐一个人处在被动,不管是谁,追逐久了都会疲累,疲累得太过了自然而然就想放弃了,你以为有多少男人会我像这样有耐心,天天盯着你,就算你不愿意也无所谓,若是再这样累下去,找到了更合适的我也会放弃。”

阿依的心里咯噔一声,一股细风吹来,身上觉察到一丝仿佛透了骨的寒意。

“三哥,三哥,快来帮我,这灯怎么不漂走啊!”程娇忽然在湖边大叫起来,指着湖水靠近岸边一只怎么推都会漂回来的莲花灯。

墨砚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垂头沉默的阿依,顿了顿,转身向程娇走去。

阿依愣了愣,抬起头去望向墨砚快步走到程娇面前,两个人融洽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呆了一呆,紧接着偏过头望向夜晚的湖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各色河灯,久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

阿依也不知道程娇究竟打算在护国候府居住多久,总之许久过去了程娇还在护国候府里住着,并且住的不亦乐乎,比在自己家还要逍遥自在。

程娇时常在晚上来找墨砚下棋,并且一玩就到很晚。

阿依不会下棋。她对那些东西也没有兴趣,所以在他们下棋时她也不会过去观棋。

绿芽对程娇的行为十分不满,每次程娇来她都会噘着嘴在阿依耳朵边上唠叨个没完,让她对程娇警醒着些别让三爷被撬走了,到最后连一贯淡定的叶妈妈也加入了唠叨大军,绿芽说完叶妈妈又说,阿依的耳朵都快被她们唠叨出茧子来了。

这一天墨砚休沐在家。程娇一大早就来了。拉着墨砚坐在院子里下棋,并且哈哈大笑,她每笑一声在耳房里专心阅读医书的阿依心脏就会哆嗦一次。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正午,阿依实在是受不了了,猛然想起过几日墨研就要离开护国候府搬到燕王府去,便收拾了几样以前就置备好的常用药离了墨云居前往雅风馆。

已经是深秋了。墨研的屋子里早已点燃了地龙,修长的人儿像只猫似的蜷卧在能发热的软榻上。裹了一件锦绣辉煌的雀金裘,正一面左手跟右手下棋,一面怡然自得地吃着点心。

看见阿依来了墨研很高兴,招呼她吃点心喝茶。他屋子里的甜点心和甜茶普通人的味蕾受不了,阿依果断拒绝,在他对面坐下来。递上手里的乌木匣子,道:

“霆雅哥哥。一年份的常备药,你以后不住在这府里了,我给你送药也不方便,以后一年给你做一次,做一年份的,你要按照方子好好地吃,燕王府没有我看着你,你可不要偷懒。”

墨研微怔,望着她递过来的木匣子,连点心也忘了继续啃,眼眸里波光一闪,忽然丢下点心凑过来,猛地一把抱住阿依小小的身子,在她柔腻光滑的小脸上用力地蹭啊蹭,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山鸮你好可爱,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呢,霆雅哥哥现在明明已经变成燕王了,小山鸮却还是把霆雅哥哥当成霆雅哥哥看待,霆雅哥哥好高兴,小山鸮你别乱动,让霆雅哥哥好好摸摸你!”

“……我又不是狗!”阿依一字一顿地抗议。

墨研却不理会,笑意盎然地继续蹭,一直到他蹭够了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笑眯眯问:

“小山鸮,你今天不开心吗,怎么整个人阴沉沉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霆雅哥哥很乐意听哦!”

阿依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愣了愣,紧接着摇摇头道:

“我哪里不开心,我挺好的!”

“可是你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好像遇到了让你非常生气的事情一样,好在现在面对你的是霆雅哥哥,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被吓得逃走了。”

阿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墨研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笑嘻嘻道:

“让霆雅哥哥来猜猜,小山鸮,你最近一直不太愉快,莫不是因为讨厌程娇的缘故?”

“啊?”阿依心头一跳,明明没有心虚整个人却有一瞬的僵硬,呆了呆,讪讪笑道,“霆雅哥哥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程姑娘,虽然程姑娘的确有些吵,不过说讨厌就有点过了。”

“不讨厌?”墨研目不交睫地盯住她的眼睛,笑眯眯问。

不知为何,在他这样的眼神下,阿依的心里有一瞬的心虚,顿了顿,坚定地摇了摇头。

墨研闻言,似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哀怨地道: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心里嫉妒却说不出来这几天才会这么烦恼。”

“嫉、嫉妒?”阿依不可思议地念叨出这两个字,诧然望向他,差一点就尖叫出来,愕然询问,“我为什么要嫉妒?再说霆雅哥哥你从哪里看出我烦恼了?”

“从头到脚都看出了。”墨研摩挲着下巴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地问,“真不嫉妒?”

阿依用力摇头。

“不是嫉妒却阴沉沉的,”墨砚摩挲着下巴,研究似的上下打量她,笑嘻嘻问,“难道是因为狗狗的地盘被外来者入侵自己的骨头也被外来者叼走了,所以觉得很讨厌很烦恼?”

“……”阿依的面皮狠狠一抽,这是什么比喻?

墨研蜷坐在软榻上,一脸无害地盯着她,似很伤脑筋地轻叹了口气:

“本来若是你肯承认你嫉妒了,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程娇小时候与阿砚非常要好,是唯一一个能与阿砚合得来的小姑娘,程娇小的时候还曾经说过长大后一定要做阿砚的新娘,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就不说了!”他赌气地偏过头去。

分明什么都说出来了好吧!

阿依心里莫名地有些沉闷。

从雅风馆出来,正遇上碧洗迎面跑过来道:

“奶奶,贤王府下帖子,贤王妃请奶奶过去一趟。”

阿依微怔,想了想,走回墨云居想要拿自己的小挎包出门,才走到墨云居门口,里面传来的哈哈大笑声让她一阵头疼,忽然就不想进去了,收回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对绿芽道:

“去把我的挎包拿来。”

绿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进去了,不多时把阿依的小挎包拿出来,阿依便出了门前往贤王府。

来到贤王府,被早已候在门口的嬷嬷领进去,来到正房,却见公孙敏正抱着还不到两岁的小娃心急火燎地在厅堂内走来走去。

小娃儿景煜被母亲抱在怀里,小脸通红,哇哇大哭,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身体不舒服的样子,把公孙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儿子难受她心里也难受,几乎红了眼眶,周围立着的丫鬟婆子也急得不行。

“王妃,墨三奶奶来了!”门外的丫鬟通报。

公孙敏听了急忙停住脚步,转身向阿依迎过来,带着哭音心急火燎地道:

“解颐,怎么办啊,小煜肚子胀得厉害已经许多天没拉了,用了许多法子就是拉不出来,我摸着肚子硬的可怕,他憋得不行白天黑夜地哭,我请了许多御医大夫来看,灌了许多苦药都不管用,今儿又请了一个御医,又给开药方,我看那药方和前几次的药方没两样,气得我把那人骂了一顿骂走了,可是小煜今天的肚子更胀,连饭都吃不下去了,怎么办啊,怎么办?解颐,你想想法子!”

阿依皱了皱眉,从她手里接过景煜,在软榻上解了景煜的衣服,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手摸上去又胀又硬,不禁呀了一声,惊诧地道:

“这么鼓的肚子,吃什么了吃成这样?”

公孙敏闻言立刻狠瞪向角落里两个似是奶娘的妈妈,两个妈妈唬得浑身一颤,扑通跪下拼命磕头。

阿依耳朵在景煜的肚子上听了听,从小挎包中拿出纸笔,一面左手用炭条在纸上刷刷地写下药方,一面对公孙敏道:

“先让人用这方子拿药。”

“还要喝药吗,小煜喝了许多天药,现在看见药碗就躲,没有别的法子吗?”公孙敏心疼地问。

“不是喝的,把药拿来我做成药油,他拉不出来是因为都堵在肠子里,又太硬了把肠子里的油全部吸干,肠子不润滑自然出不来,从屁股灌进去润滑一下肠子就好了。”

“会痛吗?”

“会不太舒服,但一会儿就好了,这法子见效快。”

公孙敏点点头,一叠声吩咐人去抓药,不多时拿回来,阿依用火麻仁、苦杏仁、大黄、木香、陈皮、白芍熬制成浆混入大量香油,用麦秆做成小管滴入景煜肉呼呼的小屁股里。(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危机感

景煜哇哇大哭不肯依,公孙敏急忙按住小活驴似的儿子不让他挣扎,眼看阿依将一管油滴进去,忙问:

“好了吗?”

“一会儿应该就好了,来,小世子爷,我来给你揉揉肚子能好得快些。”阿依含笑说着,帮景煜穿好衣服,搂住胖乎乎的小身子哄了哄,让他平卧在软榻上,以推拿的手法轻重缓急地替他揉肚子。

揉了一会儿,景煜觉得肚子舒服了,终于不再哭,而是软绵绵地趴在软榻上,扁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模样,十分可怜,阿依觉得好笑。约莫过了半刻钟,景煜小肚子里一阵乱响,近七天没有排泄终于把肠子里淤积的废物排了出来。公孙敏大喜,一颗心终于放下了,笑道:

“总算好了,真是能折腾人!”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容易这样,尤其是男孩子,回头我多做点药油给你送来,再有这种情况你自己给他灌一下就行了。”

公孙敏点点头,笑说:“我之前听殿下说你右手受伤了,虽然小煜病了,我也不好开口请你过来,可那些个御医太不中用,还是你最可靠。”

“御医们可不敢给世子爷灌肠,只有我敢。”阿依笑说,“我现在不能做针灸,一般诊脉还是可以的,若你不担心我用左手诊脉不可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公孙敏微愕,眸光落在她的左手上,旋即莞尔一笑,轻叹道:

“你可真坚强呢!”

阿依轻浅一笑。

景煜总算拉完了,虽然很畅快,但也拉得软绵绵浑身发飘。被奶娘抱回来,张开小手委委屈屈地让公孙敏抱。公孙敏含笑将他抱在怀里,阿依望着他软软糯糯地靠在他母亲怀里撒娇,小可怜儿的样子让人心中一软,忽然就升起了一腔怜爱,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笑问:

“当娘真的有意思吗?”

公孙敏微怔。望着她。扑哧一笑:

“总算想通了?你也该要个孩子了,都成亲多久了,多亏你是嫁进护国候府。嫁给了那个出奇有耐心的鬼见愁,若是嫁进别人家,这么些年连个娃都生不出来,人家早把你给休了!”

“……总觉得如果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我不喜欢牵绊……牵绊会让人变得软弱。”阿依半垂着眼帘。讷讷说。

“软弱的是你的心,与是否有牵绊是否有孩子并没有关系,有了那些只是更容易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罢了。”

阿依微怔。

“自从有了小煜我就觉得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坚强,我现在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小煜能平安快乐地长大,我就满足了。”公孙敏哄着怀中的小煜,含笑温声说。

就在这时。公孙敏身边的大丫鬟吉祥进来通报道:

“王妃,竹枝苑的几位夫人过来请安。要探世子爷的病。”

“回说多谢她们费心,就说世子爷无事已经睡下了,我身子不舒服正在休息,让她们都回去吧。”

吉祥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一院子蠢货,在家里勾心斗角争男人的心,殊不知男人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家里!”公孙敏冷笑一声。

阿依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眸光落在还在撒娇的景煜身上:

“世子爷病了贤王殿下可知晓?”

“不知,他从前线回来,要么在那边要么在前院,来这屋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也没告诉他,告诉他也没用,他又不是御医。”公孙敏轻描淡写地回答。

阿依明白她口中的“那边”是乔仙儿那里,便哑了口。

“你和墨砚如何了,听殿下说去了一趟前线你们两个总算患难见真情了。”公孙敏笑说。

“……我觉得墨大人现在打算要跑掉了。”阿依呆呆地盯着棚顶,想了一会儿,低声道。

“哦?我妹妹终于要翻身了?”公孙敏立刻起了兴致。

阿依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

“怎么可能么,你妹妹个性温柔,每次主动上前都要憋半天,现在这个想都不想直接就扑上去了,自然大方又大胆,那小模样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耀眼,比我还小一岁,公孙姑娘压根没有竞争力,现在被气得已经连门都不出了,眼不见心不烦。”

“哪来的?”公孙敏微怔,问。

“护国候那一边的亲戚,一个新表妹。”

公孙敏思忖了片刻,恍然,手一拍:“该不会是程娇吧?”

“你怎么会认得?”

“我是表妹她也是表妹自然认得,平亲王家的野猴子怕是整个帝都都认得,我说前几日我出门好像在街上看见她和墨砚在一起,当时还以为眼花了,她怎么回帝都来了?”

“和她母亲吵架离家出走来护国候府借住。”阿依平声回答。

公孙敏无语,想了想,认真告诫:

“你可要小心,程娇从小就喜欢墨砚,小时候常常因为这个和阿柔打架,搞不好这一次就是来挖你墙角,你若是不把墨砚看好了,搞不好后院又要多出来一个,三个平妻,历史之最,不,以你没娘家没背景,搞不好直接会被降级为妾,平王妃出了名的护女儿,一定不会容忍女儿的婆家有三个平妻,两个已经够勉强了。”

阿依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贤王妃,我得罪过你吗,你一定要这样子来打击我,从妻降为妾,我为什么要变这么可怜,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墨三奶奶,跟权贵讲天理,你脑子没问题吧?”

阿依面皮狠狠一抽,偏过头,发了一回呆,她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

就在这时,外屋帘子被打起来,景澄匆匆走进来,公孙敏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急忙站起身请了安。

“我今天进宫请安才听母妃说小煜病了,小煜身子不舒服你怎么不告诉我?”景澄皱眉,有些气愤。

“小煜只是肚子胀胀的,没大碍,殿下国务繁忙,一点小事,妾身就没惊动殿下,现在小煜已经好了没事了。”公孙敏从容回答。

“什么叫小事,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哪里有小事,我就算再繁忙难道连自己儿子病了都不管了,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

公孙敏呆了一呆,心震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垂着头轻声道:

“是,妾身省得了,下次妾身一定会打发人去告诉殿下。”

景澄满意地点头,含笑逗弄怀中的景煜,很喜欢的样子。

公孙敏在一旁噙笑望着,即使她已经认了自己爱的男人在外面还有一个人和一个孩子,即使她嘴上说不在意,即使她说她很坚强地把儿子当成她的性命,她的心底深处还是在期望着她爱的男人能对她和她的儿子投去温柔的一眼,在那一刻,她的心虽酸涩,却也是满足的。

阿依旁观着,很显然景澄虽喜欢乔仙儿对公孙敏这个正室却很尊重,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也相当,公孙敏与乔仙儿虽然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心照不宣互不干涉,这样的气氛是融洽和谐的,和谐得仿佛这样子也不错。

然而两个女人并存这件事是真实的,公孙敏和乔仙儿两个人无奈的宽容这一点阿依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能与公孙柔和平共处是因为她知道墨大人对公孙柔压根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再加上按照先来后到,若墨大人当真对公孙柔有意思,她这个后来者愿意义无反顾地退出,可若是与另外一个女人和平共处共侍一夫……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不说平妻,即使是她做妻墨大人再纳一妾,即使两个人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即使墨大人对她们一样好,即使她生了个儿子对方生了个女儿,即使墨大人对两个孩子同样的关怀——

她要去买二斤砒霜!

她开始用力摇头,用力地把头摇成拨浪鼓。

“你没事吧?”景澄看着她突然像魔怔了似的,愕然问。

阿依回过神来,依旧半垂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很疲惫似的,顿了顿,低声道:

“世子爷最近少吃油腻,多吃清淡的饮食,小孩子肠胃弱,吃的太丰盛反而不好。回头我让人送两盒山楂丸来,那个是助消化的,当糖球吃就行了。贤王殿下,贤王妃,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忽忽悠悠地离开了。

公孙敏急忙命吉祥送她,景澄望着阿依迷迷糊糊地走了,讶然扬眉,问公孙敏:

“她怎么了?”

“她想的太多了。”公孙敏似笑非笑地道。

景澄没听明白,但直觉应该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也就没追问。

公孙敏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轻声询问:

“殿下,十二月初八是妾身祖父八十大寿,也是妾身三哥的生辰,白天要办三哥的生辰宴,晚上是祖父的寿宴,殿下可要出席寿宴?”

“自然要去,那一天你先带小煜过去吧,晚上寿宴时我再过去。”景澄想了想,回答。

公孙敏含笑点点头,应下了。

……

阿依从贤王府出来顺便去了一趟安乐侯府,楚元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蒲荷郡主拉着她不放她走,让她留下来陪她吃晚饭,阿依抱着圆滚滚的小圆子抱了小半天,忽然觉得小孩子软绵绵香喷喷的也挺可爱。(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嫉妒

回去的路上阿依一直歪在车厢壁上发怔,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摸了一摸,绿芽以为她肚子痛,关切地问:“奶奶,要不要喝杯热茶暖一暖?”

阿依没听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缓缓摇头,继续呆呆的发怔,弄得薄荷很是担心。

回到护国候府,阿依去虎松堂说了一声,这才带着绿芽回到墨云居,彩豹和黑虎卧在院门口打盹,院子里传来程娇标志性的大笑声,阿依皱了皱眉,晚饭时间都过了,程娇怎么还在?

虽然程娇的笑声很悦耳,像银铃般好听,但她笑得太大声了让阿依很头疼,阿依本身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自从嫁入护国候府墨云居一直都很安静,这样能让人静下心来的环境让她很满意,然而自从程娇借住到这府里来,只要墨砚在家她就不分时辰不管会不会打扰人地跑过来找墨砚玩,而且弄出的动静极大。

一次两次阿依可以当她是娇憨可爱,三次四次阿依可以当她是在边关长大自由习惯了,五次六次尚可以忍耐,然而几乎天天如此天天如此,即使是观音菩萨也要被吵得耳聋了。

阿依的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跨过门槛,然而让她的心更加憋闷的一幕映入眼帘,让她有一瞬的呼吸紧绷,有种窒息的感觉。

墨砚和程娇正在院子里玩一种名为“仙女棒”的手持烟花,这烟花在帝都的官宦小姐中非常流行,是女孩子也能拿着玩的烟火。程娇手里拿了一把五颜六色没被点燃的仙女棒,一支一支地递给墨砚,看他点燃了,伴随着兹地一声。烟花四射,释放出各色耀眼的焰火,仿佛细碎的花朵突然绽放,随着风在最最绚烂的时刻落英缤纷,那一刻极美。

程娇在墨砚身旁笑着拍手,仿佛很惊奇的样子,兴奋开心。放声欢笑。墨砚本不耐烦。但望着她充满喜悦欢乐小狗狗似的模样,却也忍俊不禁,莞尔一笑。

院子里充斥着浓浓的硫磺味。呛人的辛辣,阿依的胸腔内蓄满了浓浓的硫磺味,恼人的膨胀。

有什么东西似要炸开了!

“三嫂回来了!”程娇正欢呼着,一转眼望见站在院门口的阿依。立刻叫了一声。

墨砚这才自烟火弥漫中望过来,看见阿依回来了。唇角的笑容收起来,不太高兴地问:

“怎么才回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蒲荷郡主拉着我不让我回来。”阿依走过来,轻描淡写地回答。漠然地望向他手里的烟花,低声问,“今天又不是除夕。怎么突然在院子里放仙女棒?”

“哦,程娇说她已经好多年没玩仙女棒了。想念小时候玩的仙女棒,央我去给她弄几支来,她自己又不敢放……”

“三嫂,要不要一起玩,仙女棒很好玩的!”墨砚话未说完,程娇已经很欢乐地先开口。

阿依望向她,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言不发,直到把程娇盯得浑身发毛,有种被鬼上身的错觉,阿依才朱红的嘴唇勾起,轻浅微笑,低声回答:

“我受不了硫磺味,程姑娘自己玩吧。”说罢,看都没看墨砚一眼,扭头进屋去了。

墨砚莫名其妙,回过头狐疑地望着她的背影,受不了硫磺味?你那配药室里到现在还存着一箱子硫磺,你会受不了硫磺味?

阿依进入卧室,换了家常衣服坐在里间的软榻上喝了半盏茶,拿起医书在灯下阅读,然而院子里那两个人放仙女棒竟然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程娇的高声欢笑隐隐传来,阿依心里的硫磺味随着院子里的硫磺浓度直线攀升。连绿芽都觉得恼火,小声对阿依道:

“奶奶,那个程姑娘也忒没有分寸了,这个时辰都快到就寝的时辰了,她还在别人的院子里跟别人的夫君大笑大闹的!”

阿依手持书卷,一双漆黑的杏眸里凛光一闪,没有做声,而是将书翻到下一页。

仙女棒终于放完了,然而接下来,程娇竟然登堂入室在外间缠着墨砚要墨砚明日一早陪她去北山上收集露水回来泡茶,墨砚不答应,她就在外屋抓着墨砚的袖子软磨硬泡地撒娇,甜腻腻地央求道:

“好嘛三哥,三哥你就陪我去嘛!三哥难道你娶了亲就不疼小娇了?三哥去嘛去嘛,好不好嘛!三——哥!”

柔腔百转的一句让阿依满口牙全倒,她声音太大了,甜得太让她反胃了,医书上的字再也看不进去一个,胸腔内蓄得满满的硫磺味仿佛就快要爆开了,她本就阴郁的心情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此时变得越加阴郁。

“三哥去嘛!”又是一声甜腻粘人的娇语。

嘭!

有东西爆开了!

阿依霍地从软榻上站起来,走到外屋,却见程娇正坐在墨砚身旁拉着他的袖子一直在用肩膀头撞他。

一张紧绷的脸阴沉下来,阿依直勾勾地看着程娇,沉声道:

“程姑娘,我虽然对你喜欢笑没有意见,你的声音也的确很动听,但是你的声音太大了,我还没有修炼到两耳不闻窗外声一心只读书的境界,你这么大笑大叫的我什么都做不下去,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天早就黑下来了,姑娘都不困吗,这个时辰该回去睡了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姑娘家太晚睡对身子可不好。”

程娇被她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做错了事的小兔子似的垂着头,羞赧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墨砚知道阿依这是恼了,连忙打圆场道:“一时玩忘了时辰,程娇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我让人叫你去北山上取泉水。”

程娇笑起来,用力点头,嗯了一声。

墨砚便命人提了两盏灯送程娇回去,一直目送程娇走远了回过头,却见阿依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了?”墨砚一头雾水地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踹你一脚罢了,阿依看着他,淡声道:

“墨大人最近好像不怎么忙,以前常常半夜回来,休沐时也常不在家,最近却不到晚饭时间就回来了,晚上也很少出门,休沐时也都呆在家里。”

“最近衙门不忙。”墨砚回答,顿了顿,狐疑地望着她,“你什么意思啊,我在家碍着你了?”

阿依直勾勾地看了他半天,也不说话,忽然转身,走了。

墨砚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态度?莫非更年期犯了?

夜里阿依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的墨砚却睡得正熟,还四脚拉叉的把一条腿架在她身上,阿依心里一阵恼火,几次想把他从床上踹下去,生生地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重新套上衣服出了房间到耳房练习针灸去了。

因为睡的晚起的也晚,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时墨砚已经出门了,问绿芽绿芽说三爷破晓时就起来和程姑娘去北山取泉水了,等到巳时程娇回来,巴巴地送来一瓮泉水,笑嘻嘻说:

“三嫂,这一瓮是我特地为你带的。”

阿依无言,两个人大清早一齐去取泉水,她的那一份还需要程娇给她带……

“墨大人呢?”

“三哥?三哥从北山回来就直接去衙门了。”

“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

程娇想了想,摇头回答说:“没有。”

于是阿依觉得自己的心腔深处有什么东西又燃烧起来了。

“三嫂,后天是三哥的生辰,你要送三哥什么礼物?”程娇笑嘻嘻问。

“后天?”阿依愣住了,怎么会是后天,墨大人的生日明明是三月三。

“咦?三嫂不知道吗?”程娇望着她愕然的表情,狐疑地问。

“啊?哦,程姑娘要送什么?”阿依压抑下心中的惊讶,反问。

程娇只是嘻嘻一笑,娇滴滴地吐出两个字:“秘、密!”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依哑然,无语。

晚间墨砚在外面吃了饭才回来,洗过澡就歪在软榻上咬苹果看卷宗,阿依立在他面前不高兴地问他生辰的事:

“我过去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你告诉我是三月三,后天是怎么回事?”

“三月三是我的生辰,后天是我的诞辰。”墨砚不以为然地回答。

“……你至少该告诉我一声,”阿依此时已经明白了他的生辰有两天,一次是明的一次是暗的,“府里要办生辰宴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再说你明面上的生辰是后天,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三月三还收我的礼物?”

墨砚看了她一眼,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道:

“当初你问我是什么时候生的,我回答三月三生的又没有错,后天的事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的,再说那也不算是‘宴’,不过是吃一顿罢了,娘说要热闹一下,二哥过两天就要搬去燕王府了。”

阿依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心里就冒火,阖府没人谈论后天的生辰她哪里会知道,他不认为那是生辰宴,可她作为妻子如果当天连个礼物都没有准备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她会多尴尬窘迫。

愤愤地转身,她一肚子不快地走了。

墨砚咬着苹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怎么又生气了?莫非最近内分泌失调?(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恚怒

阿依花了三天时间总算在墨砚的生辰宴之前赶制出来一双鞋。

墨砚不喜欢人多的宴会,除非有必要,他的生辰宴从来不会请人,今年的生辰宴很显然没有必要请人,因而虽说是生辰宴,也只是个家宴,只不过今晚做的菜多半是墨砚喜欢吃的。

晚间的生辰宴还有另外一个用意,墨研会在过年前搬到燕王府去,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墨家的孩子,皇家在宗谱上将他录入,宗谱上记录的名字是景汧。

生辰宴前一天墨砚没有回家,阿依在晚饭之前就已梳妆完毕,穿上了新做的却一直嫌花朵太多不爱穿的水粉色芙蓉暗花象牙白交领绸衣搭配橙红色素面百褶裙,外罩一件粉橙色遍绣鸢尾花长褙子,薄施粉黛,发髻高挽,以一根金莲花翡翠长簪固定住。晚饭时间都到了墨砚还没有回来,阿依只得先去虎松堂布置,虽然墨家媳妇规矩宽松,但该遵守的规矩她和景容还是乖乖地遵守着。

进了虎松堂,景容已经到了,阿依急忙帮她安置碗筷,景容新奇地在阿依身上看一眼,过了一会儿,笑道:

“今天穿的真鲜亮,三弟生辰的缘故?”

阿依只是觉得今天是好日子太素净了不好,想换鲜亮的衣裳,叶妈妈和绿芽都说这件衣裳好看,她就穿了,景容的话让她愣了愣,立刻尴尬起来,认真地强调:

“今天是墨大人的好日子,我不能扫了他的兴。”

这解释和她的问话有区别吗?

景容知道她害羞不愿意承认,抿嘴笑,就在这时,墨虎、墨夫人、墨磊、墨研相继进来。墨夫人看见阿依罕见的穿了一身色彩鲜艳花式复杂的衣裳,不由得笑起来:

“儿媳妇,今天这一身花裙子还真好看!”

“小山鸮,你终于被霆雅哥哥培养出了高品质的审美观?”

“……”阿依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竹帘子被打起来,一身银红的公孙柔与一身珍珠红的程娇联袂走来……有点靠色了。

阿依很庆幸自己今天没穿红,不然这屋里就多了三盏红灯笼。

公孙柔显然因为与程娇靠色了心中不满。瞥向程娇的眼神恶狠狠的。也不知程娇是神经粗没发现还是压根就没把公孙柔放在眼里,依旧蹦蹦跳跳快快乐乐,对比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青春的活力与热烈的魅力。中规中矩温柔婉转的公孙柔苍白得仿佛脆弱的纸人一般易碎无力。

秦宣跟着墨尔和墨矾蹦跳着进来,跳到阿依面前,眨巴了两下眼睛,憋了半天。忽然张大嘴巴道:

“……解颐姐姐,你今天好像一只花蝴蝶!”

程娇噗地笑了。

阿依看了她一眼。程娇连忙止住笑容装乖巧。

“三哥怎么还没回来,今天明明是他的生辰。”墨矾双手撑在脑后,不耐烦地道。

墨夫人问葱儿时辰,葱儿回说已经过了晚饭时辰。墨夫人便望向阿依,阿依急忙回答:

“墨大人说今晚会回来的……”

话音未落,帘栊轻响。与此同时外边响起丫鬟的通报声:

“三少爷来了!”

阿依闻言急忙迎出去,墨砚刚好踏过门槛从外面进来。一抬头看见粉橙色的阿依迎面而来,墨眸闪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半天,笑了:

“你今天真粉嫩!”

“……”阿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对于他的调侃有些羞恼。

公孙柔紧随其后而来,屈膝请了安,才要找机会上前开口,墨夫人从后面跟过来对墨砚道:

“怎么才回来,吃饭吧!”说罢转身要进去。

“好歹是我生日,还要我早些回来,怎么见了面这么冷淡!”墨砚不满地咕哝。

“媳妇一把,老娘再不对你冷淡点,你媳妇会吃醋。”墨夫人头也不回地说。

墨砚面皮狠狠一抽,径直走进里间饭厅,阿依和公孙柔跟在后面,才掀开珠帘,程娇已经跳到墨砚面前,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娇声道:

“三哥,我刚刚有帮大嫂和三嫂摆碗筷,我很乖吧,我可不是吃闲饭的,我有帮忙干活!”

公孙柔瞪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厌恶已经写在了脸上。

众人在饭桌前按位置坐下,程娇又一次抢先坐在墨砚右手边,墨砚也没反对,把公孙柔气得干瞪眼。

待全家人坐下来开始热热闹闹地吃饭,墨虎先进行了感动人心的开场白,说了墨砚的生辰也说了墨研很快就要出去自立门户了,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圈,被墨夫人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一脚,让墨砚和墨研一阵无语。

饭桌上只有程娇最活跃,自从她来到护国候府墨家的饭桌便出奇的热闹,笑话连篇,插科打诨。

墨家的女人墨夫人上了年纪可以排除,剩下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程娇那样的类型,景容温婉贤淑,公孙柔纤弱寡言,阿依……呆头呆脑,有许多笑话她压根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别人笑的时候她低着脑袋存在感极弱地吃饭,她半点不觉得好笑。

景容好像也听不太懂,不过她是个厚道人,别人笑的时候她也会很捧场地微微一笑。

公孙柔一张美丽的脸早已墨黑,阿依坐在她对面,看她颤动的眉角就知道她快要气炸了。

“三哥,我想吃那道菜,夹给我好不好?”程娇趁喝水歇气的工夫悄悄对墨砚说,别人没听见,坐在墨砚身旁的阿依却听见了。

墨砚在阿依面前的板栗烧鸡里夹走了一块本来阿依想吃的鸡腿放进程娇的碗里,程娇娇滴滴地道了谢,欢快地吃起来。

阿依漆黑的杏眸里掠过一抹不悦。

饭后,众人继续聚在虎松堂内闲话,闲话中途阿依起身去更衣回来时恰好碰见墨夫人捧了一碗茶,看见她便问:

“见着阿砚了吗?”

“没有。”阿依微怔,四处张望着回答。

“到底跑哪儿去了,刚才说想喝茶我特地给他泡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我去找找看好了。”阿依说着接过墨夫人手里的茶碗,替墨夫人四处寻找墨砚去了。

彼时,虎松堂外一座僻静的矮墙上,程娇正猫似的趴在墙顶寻找,墨砚立在墙下,抱胸,不耐烦地问:

“还没找到吗?”

“没有,再等等,三哥你好没有耐心!”程娇噘着嘴巴说,“那枚坠子对我可是很珍贵的,我一定要找到!”

“对你珍贵关我什么事,我回去了,你慢慢找!”墨砚不耐烦地说完,转身要走。

“哎,三哥,别走,现在天已经黑了,放我一个人在这儿我会怕!”

“你一个在边关长大的你怕什么?”

“这帝都城里的宅子比边关还要可怕!”程娇四肢着地趴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认真道,“总之我很快就找到了,三哥你千万别走!”

“你为什么会把坠子落在墙上?”墨砚蹙眉,嫌烦地问。

“因为我中午在这上面睡午觉一直睡到吃晚饭时间,去虎松堂的路上已经找过了,只剩下这里了。”程娇一面在矮墙上爬,一面仔细地寻找。

“你为什么要爬到墙上去睡觉,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墨砚在墙下抱胸,一脸不耐烦。

“用梯子。在边关时我一直在山石上高高地睡觉,帝都太矮了,我很不习惯,只好在墙上睡觉找回点感觉。”程娇说着,忽然眼睛一亮,从矮墙上捡起一枚红宝石耳坠,大喜,霍地跳起来高声欢呼道,“找到了!”

她太兴奋,忘了自己正站在矮墙上,猛然站起来,墙顶过窄,脚下一滑,竟然头冲下直直地栽了下来!

墨砚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一把接住她,程娇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怀里,形成了一个自身后环抱的样式,墨砚的双手握于程娇的两肋下,程娇尚背靠着他,忽然咯咯一笑:

“三哥,好痒!”

就在这时,只听啪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把两个人吓了一跳,齐齐回过头去!

阿依立在二人身后,一张秀美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眸色阴沉地望着举止亲密的二人,手中的茶碗不自觉脱手而出摔碎在脚下,里面的茶泼湿了鞋尖也没有自觉。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现在的心情难以详述却又可以很贴切地形容——

燃起了火!激烈地燃烧起了大火!在胸腔内火舌已经化作凶恶的巨龙跟随着沸腾的血液迅速流窜至身体各处,从脚尖到发梢,熊熊的烈火,寸寸的燃烧,五脏六腑早在大火燃烧起的那一刻被燃烧成灰渣,灰渣遇火,很快便燃烧殆尽!

太阳穴怦怦乱跳,她非常生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但她却知道这一刻是她此生最生气的一次,她非常生气,气得整个人快要炸开了。一双小手在袖子下握紧成拳,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掌心里,足尖的末梢都在因为气愤激烈地颤抖着,她耳珠涨红,面色惨白,连涂了胭脂的嘴唇也褪了颜色被乌去了光彩。

她冷冷地阴森地看了墨砚一会儿,脑袋里嗡嗡作响,勉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脯一起一伏间似终于有了力气,她猛然转身,恚怒地大步离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超复杂亲戚关系

阿依明显很气愤地离开了,墨砚愣了愣,虽然心里对于她忽然气愤的原因一时之间很难理解,但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她非常生气,从没有过地非常生气,于是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脚先快了一步,他丢下程娇追了上去。

阿依沁着头风风火火地在前面走,她并不喜欢激烈的情绪波动,而此时的情绪波动已经完全超出了“激烈”的范畴,让她越发难以承受,气愤、不甘、恼火、憋屈还有胸腔内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让她快要疯掉了,袖子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她咬着泛着青白的嘴唇,整个人已经被熊熊的怒火烧成渣。

墨砚几步赶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怎么突然走了,还走这么快,不就是打碎个茶杯嘛!”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阿依连在被烧成了灰渣之后都愤怒异常,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呼地一下子又旺盛起来,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都燃烧起来了,恚怒地重重甩开他拉住她的手,人走得更快。

墨砚莫名其妙,被她气哼哼地甩开,心里也有些恼火,上前一步再次抓住她的手腕,不高兴地道:

“你又怎么了?你倒是说话,跑什么!”

又怎么了?

说的好像她经常怎么了似的,说的好像她经常无理取闹似的!

阿依勃然大怒,又一次重重地甩开他的手。

墨砚讶然,这一次真的恼了,加上力道铁钳似的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回来双手握住她的双腕。莫名其妙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他居然问她到底是怎么了?她哪里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阿依气愤地瞪着墨砚,气哼哼地瞪着他的脸,嘴唇浅咬,小脸涨红,憋了半天,才用力去甩他的手,大声宣告:

“我要离家出走!”却没甩开他的手。

“……哈?”墨砚握着她的双腕。面皮狠狠一抽。纳闷了半天,才盯着她通红的小脸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你做错了什么事?”

她做错了什么事?他居然问她做错了什么事!

阿依怒不可遏,离了水的鱼似的用力甩他的手,高声嚷嚷道:

“我才没有做错事!”

“没做错事却离家出走?那不叫离家出走,那叫出门旅行吧?”

“……”轰!一团激烈的怒火噌地窜上来。阿依又一次被燃烧成灰渣!

“我要离家出走!我要离家出走!我离家出走了墨大人才高兴吧,我给你腾地方。省得你三位平妻,历史之最,若是惹未来丈母娘不快说不定你会被杀掉!我识趣,我有自知之明。我走就是了!墨大人你想把我从妻降为妾,你想让两个女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你别做梦了。就算我没家世没背景,我走还不行吗!墨大人。做人要厚道,不可以太过分,我都说我退出了若是你还敢欺负我,我一定会请你喝砒霜汤!”阿依被他钳住手腕挣脱不开,气得拼命跳脚,高声叫嚷,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雌兽。

“……”墨砚无语地看了她半天,竟然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愕然地狐疑了半晌还是不懂,以为她魔怔了,大手用力,将她拽上前来,手摸上她的额头,蹙眉咕哝,“也不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阿依怒不可遏,跳着脚一把推开他的手,脸涨红发青地瞪着他,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

她真的很生气,气得墨砚都怕她会昏过去,重新握住她欲帮助另外一只小手挣脱桎梏的小手,他瞧了她一眼,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

“你先别急着气,咱们先来捋一捋,你说的三位平妻是什么意思?我未来的丈母娘是谁啊?”

“墨大人你竟然还问!你不是看上程姑娘了吗,你未来的丈母娘自然是平王妃,三位平妻自然是公孙姑娘、我和程姑娘,可平王妃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容许女儿做平妻,公孙姑娘自然不会被降为妾,那到最后一定是我被降为妾!我就算死也不会做妾,墨大人你别做梦了,若是你敢降我为妾,我就、我就、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你今天脑子没问题吧,我为什么会和程娇扯在一起?”墨砚面皮狠狠一抽,匪夷所思。

他竟然还一脸无辜地询问!

“自从程姑娘来了,墨大人你休沐也不出去了,晚上也早回来了,成天在墨云居和程姑娘嘻嘻哈哈像个傻瓜一样,你还敢说你对她没意思!程姑娘又活泼又好看还娇滴滴的,我又闷又不好看还呆头呆脑还总是被你骂笨蛋!那程姑娘每次看见你都笑得像朵花似的,还‘三哥、三哥’地叫着,叫得我满口牙都倒了!”阿依学着程娇的声音叫‘三哥’,却学不像,怪怪的把墨砚笑喷了。

他竟然还笑!

阿依越发怒不可遏,挺着脖子冲着他高声叫嚷:

“我要离家出走了!墨大人你爱跟谁过跟谁过去吧!我不管了!”她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狗狗般拼命挣扎乱跳。

墨砚握住她的双腕,忍俊不禁:“你想太多了吧,你的想象力究竟有多丰富,程娇是我的亲妹妹,正正经经的亲表妹,不是干的,不是后的,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近亲繁殖会畸形的。”

阿依不太明白,歪头想了想,认为这是他的借口,怒道:“谁说的!”

“我娘说的!”

婆婆说话从来没有错,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对他怒目而视:“那公孙姑娘还是你亲表妹,你就不怕会畸形,还娶她!”

“她与我有半毛钱关系,再说我又没碰她!”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开始扳手指头算,墨大人不是婆婆亲生的,是墨姑姑亲生的,公孙柔是婆婆的亲戚……的确没有血缘关系,程姑娘是墨姑姑堂姐妹的女儿,也就是墨大人生母的姐妹的女儿……的确有血缘关系!

不对!

“墨大人你骗我,婆婆说程姑娘的娘亲嫁给了皇上的亲弟弟平亲王,若程姑娘是平亲王的亲生女儿应该姓景才对,为什么会姓程,程姑娘一定是抱养的,和你才没有亲戚关系!”

“你就算不念念书至少也听人说说故事吧,平亲王昔年为人厚道军功卓越,当时为自己被诬谋反的外祖父开脱,先皇一气之下将平亲王逐出宗籍,说他既然这么念母亲的娘家,干脆去姓母姓别再姓景了,他改了姓他女儿程娇自然也要改姓,平亲王因为此事郁郁而终,他过世后手下将士变成了一盘散沙,平王妃暗中收为己用投靠了当今皇上,当今皇上登基后,平王妃才成了女将军。”

阿依呆了一呆,又开始扳手指头数:“这么说程姑娘只是改姓了,但她还是墨大人姑姑的女儿,也就是墨大人的亲表妹,公孙柔是墨大人名义上的表妹,却不是亲生的,霆雅哥哥是墨大人名义上的哥哥也是亲生的哥哥……那我与墨大人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娘子,以后是我孩子的娘,就是这种关系。”墨砚往她迷糊不清的小脑袋里灌输道。

“……我与墨大人有血缘关系吗?”阿依算了半天,呆呆地问。

“你与我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墨砚满头黑线。

阿依想了想,霆雅哥哥是墨大人同母异父的哥哥,是由墨大人的生母与她的生父所生,墨大人是霆雅哥哥同母异父的弟弟,是由霆雅哥哥的生母与她生父的暗卫所生,她的生母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关系,但她的生父是霆雅哥哥的亲生父亲,她的生父与墨大人没有关系……

“好复杂!”她对他说。

“怪你爹去!”墨砚轻飘飘回了句。

阿依的脑子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人呆呆的,墨砚看着她别扭的表情,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眸里幽光一闪,似笑非笑地问:

“你突然把我和程娇扯在一起,还乱发脾气,该不会、你嫉妒了吧?”

“哈?嫉妒?”阿依心一颤,全身都炸毛了,冲着他的脸,小脸涨红,高声跳脚道,“谁说我嫉妒了?我才没有嫉妒!我为什么要嫉妒?墨大人你胡说!”

墨砚的心情忽然很畅快,抓着她双手,笑道:“你没有嫉妒,可我怎么从你的话里闻出了一股子酸味?”

阿依呆了一呆:“墨大人,是你的鼻子有问题!”

“没有吃醋,那你在生什么气?”

“我才没有生气!”阿依气愤地说。

“没有生气你为什么要大喊大叫?”墨砚笑吟吟追问。

“我没有大喊大叫!”阿依词穷,想了半天才高声嚷嚷。

“没有大喊大叫那你现在这快要跳起来的样子又算什么?”墨砚如星的墨眸微眯,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阿依呆住了,这一回真的彻底词穷了,憋了半晌,憋得小脸通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窘迫了良久,只觉得不知所措,于是她越加郁闷,越加恼火,越加泛酸,因为压抑的时间过久,一抬头在对上他很不正经的调侃眼神时彻底地爆发出来,她蹦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超劲爆告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依冲着他涨红着小脸大喊大叫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看见墨大人和程姑娘在一起就会火冒三丈!墨大人你都不陪我玩仙女棒却陪程姑娘玩!墨大人你大清早和程姑娘去取泉水却不带我去,还连一瓮泉水都不给我带,还要让程姑娘匀给我一瓮!

墨大人你休沐时不在家,晚上不回家,从来不管我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可自从程姑娘来了你却天天回家,不仅天天回家,还只和她玩不和我玩,明明是我在忍耐你夜夜踢人嘴巴恶毒脾气又坏,你还对我又亲又摸把舌头都伸进来了我都没有嫌弃你,你却对我一点也不温柔,总是骂我笨蛋,还对我没有好脸色,对程姑娘却又是夹菜又是陪她玩的,你还把我最想吃的那只鸡腿夹给程姑娘吃掉了,刚刚你还抱她,你过去一直抱着的人明明是我,你又亲又摸的人明明是我!墨大人你才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要离家出走!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跳着脚高声叫嚷完毕,气哼哼地瞪了他两秒,转身就要离家出走。

墨砚却没有放手,他单手握着她的手腕,一只手却掩住了朱红的嘴唇,他用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胸腔内的心脏跳得极快,快得都要脱口而出了。他怔怔地望着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一抹绯红已经自耳根子迅速向上蔓延,嫣红了耳珠,殷红了双颊,眼睑下的一颗泪痣在这显而易见的绯红里竟平添了一丝魅惑人心的妖冶之色。

因为他拉着她的手腕死活不放,阿依没能顺利地离家出走。反而被一把拽了回来。她又是跳又是叫,张牙舞爪地狠拍他禁锢她的大手,心里既觉得生气又觉得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心让她觉得越加气愤,气愤得让她现在十分想扑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

墨砚却忽然笑了出来,笑出声来,笑得愉悦。笑得欢欣。笑得令人芳心乱跳。

然而阿依的芳心却没有跳,他竟然笑了,她这么生气他竟然笑了!

她要和他离婚!

她挣脱不开他的手。被他强行拉住双腕,她被迫面对着他的脸,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墨砚面对她这样的眼神,却笑得格外愉快。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一番超劲爆的告白!”墨砚望着她红扑扑仿佛一只甜美醉人的苹果一般可爱的小脸。似笑非笑。

告白?那是什么东西?她说了什么?

阿依呆了一呆,一脸懵懂迷糊。

这样的神情落入墨砚的眼里。只觉得她越加可爱,情不自禁地以双臂圈住她纤细的腰肢,用力一收,低下俊美如玉的脸庞。缓缓靠近,与她近在咫尺。

她忽然从他美丽的脸庞上品出了一丝令人呼吸微滞的诱惑力,他眼角的泪痣泛着令她芳心乱跳的光辉。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他朱红色的唇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看清上面线条优美的纹路,近到她甚至可以臆测到那唇的柔软触感。

脸轰地红了,整个人忽然慌乱起来,她挣扎着想要躲开,他却用手臂将她紧紧地环住。她温软的酥胸牢牢地紧紧地贴在他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滚热的结实胸膛上,血液翻涌,她不由自主地绯红起来。浓郁幽深的蔷薇花味道混合着他身体深处特有的味道浓厚地将她包裹,她浑身发软,指尖与足尖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很想让我抱你?”他吐气如兰,轻柔略带一丝低哑的嗓音恍若窖藏千年的纯酿,迷醉心魄,令人骨血酥软。

阿依有些受不住从他身上传来的无形的、让她全身发酥的、令她心跳骤停血液静止的压迫力,下意识羞赧怯懦地缩起脖子,直直地无措地望着他,闻言,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用力摇头。

“你很想让我亲你?”墨砚没有理会她的回答,噙着笑幽声追问。

阿依更用力地摇头。

“你很想让我摸你?”墨砚依旧没有理会,继续认真询问。

阿依狠狠用力地摇着头。

墨砚却呵地一声轻笑出来。

“爱说谎的小骗子!”他噙着笑幽声说,话未落下,蔷薇般朱红的唇已经吻住了那柔软微干的嫣红唇瓣。

激烈的电流自唇缝间窜进来,麻痹了舌尖,熟悉而陌生的触感,熟悉是因为记忆深处一直柔软激烈着的熟悉感,陌生则是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吻自己了。自从夜夜谷分别他们许久没有见面,在她回府之后虽然夜夜共枕他们却没有一点暧/昧的肢体接触,他更是再也没有亲过她。她绝对没有怀念,也绝对没有渴望,然而她的确会在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纳闷墨大人为什么突然就不亲她了。

现在,他又一次亲吻了她,久违了的吮吻滋味,久违了的绵软触感,久违了的甘冽酥麻,已经不太习惯了的阿依觉察到一丝陌生感,正是这样的陌生感令她的感官越发敏锐,更激烈的刺激感燃起,一颗芳心在激烈地颤抖,仿佛迸发出了灿烂的火花。

这样强烈的感觉让她惊慌失措,她不由得瞪圆了漆黑的杏眸,漆黑的杏眸里写满了迷茫与慌张。他呵地笑了,一只大手忽然覆盖住她的眼眸,她嫣红丰润的唇被他轻重缓急地噬咬,两片小巧的嘴唇很快便红肿酸麻起来,胀成了一颗红润多汁的樱桃,娇艳欲滴,妩媚横生。

她娇美的身子上隐隐酝酿了一股幽芳,这悄然飘来的一丝芬芳令墨砚心尖发颤,身体深处流转着的是一泓连他自己都没有品味明白却让他觉得头脑滚热身体火热心脏炽热的情动,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掌压在她的脑后,灵活地撬开她的唇瓣,更深地吮吻住她。

舌头又伸进来了。

阿依被禁锢在他宽阔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地想,头脑虚麻,全身软麻,心尖酥麻,熟悉又陌生的热吻,今日的吻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激烈,他用力按着她的头,深深地吻着,绵密地纠缠着,更深,更深,更深。

他不允许她的退却,不允许她的逃离,哪怕她已经浑身发软,哪怕她已经丧失了呼吸的能力,他依旧肆意缠人地热吻着她,吻得连她都变得滚烫起来。他仿佛急于要将她的本来掏空榨干,再将属于自己的填充进去,那样她就会永久地烙上他的痕迹一般热烈迫切,霸道狂狷,邪魅撩人,仿佛星星之火,欲将犹如干柴的两人熊熊点燃。

一股更浓郁的幽香自他身上传来,比清浅的蔷薇花香更加浓郁热烈的、属于男性的、倨傲的、充斥着征服与占有的、泛着身为雄性本能的悸动的味道牢固地包围住她,那味道极为清晰,极为醉人,极为令她心悦,虽然她不太明白,但潜意识里她却知道那是因为她而散发出来的味道。

整个人如灌了醋一般酥软在他怀里,舌尖因为他的纠缠麻痹微痛,舌根因为他的撩拨心痒难耐。他开始在她的唇齿间肆意引逗,灵巧的舌尖四处轻触点火没有半刻安宁,总不肯静静地停留在一处。一颗芳心虚软绵痒,那蜻蜓点水的感觉让她觉得焦躁,双眸阖闭间一双秀眉微蹙,握着他袖子的手逐渐捏紧。

他的逗弄太过折磨人,她忽然有些受不了这样长时间的等待,丁香舌尖不由得试探性地动了动,却不小心勾上了他的舌尖。

两人俱是一震!

她呆了一呆,一张小脸爆红,羞得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慌张退却,他却哪里肯依,她难得的主动让他心痒难耐,长时间的弯腰姿势太磨人,他索性双手将她提起来。她啊地一声小叫,抓着他衣袖的手被迫松开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这样的下意识取悦了他,他又一次深吻住她的嘴唇。

因为她下意识抱住了他,两人的姿势前所未有地亲密,密不透缝,亲近无间,这样的姿势更便于他深吻住她。他一手搂住她的后腰,一手按在她的后脑上,更深更深地纠缠吮吻,辗转缠绵,肆意吸咬,仿佛要将她一口吞下去般迫切激烈。

她被他双脚离地提起来,他又卡住她的纤腰,这姿势极难耐,她本就快喘不过气,再加上他炽热狂肆的吻,呼吸交织,湿濡交缠,还听到了有些羞人的响声,她头脑空白,心尖软麻,胸口窒息,整个人已经滚热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当足尖终于可以落地,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她的思考能力依旧没有恢复,整个人一片空白。她傻呆呆地立在他面前,羞涩地半垂着眼帘,纯真地微偏着头。

俏丽的小脸绯红滚热,墨黑的杏眸微红略润,已经被吻肿的樱唇微张似在引逗人再次长驱直入一样,胸脯起伏,娇喘微微,眼角波光点点,那似已经动了情的模样可爱中含着娇娆,懵懂间噙着妖冶,青涩里泛着妩媚,落入墨砚眼中,他呼吸一窒,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轰然炸开,从未体会过的如此激烈的心痒难耐促使他猛然打横抱起她,大步向墨云居走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天雷地火

“墨大人,你做什么?”阿依被他突然抱起来,双脚离地,下意识慌张地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惊慌失措地问。她这本是恐慌的质问,然而因为刚刚被吻的太久,本轻软的嗓音竟带上了一丝媚人的低哑娇娆,让墨砚听了又是一阵心痒难耐。

“你不是希望我抱你亲你摸你吗?抱抱过了亲亲过了,还剩下最后一项,今晚我会好好地满足你,让你再也不会有任何不满意。”他柔煦地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阿依呆了一呆,猛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像一条离了水的活鱼似的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扑腾乱跳,大声道:

“我才没有希望!我才不要!我不要!”

她激烈的反对声音也太大的,若这是在大街上,她这么大喊大叫,他一定会被当成人贩子抓起来,墨砚无语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有被人围观的癖好吗?”

阿依微怔,不解地望着他。

墨砚轻颠了颠手里的她,认真地说:

“我们俩现在这个姿势是个人看见了都会知道我们两个要做什么,我是无所谓,不过你真打算要让阖府都知道我们两个今晚要做什么?”

阿依怒目而视,瞅了他好半天,才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才不会做什么!”

墨砚见她乖巧下来,莞尔一笑:“这就对了,你要乖乖的,若是嚷嚷得阖府都知道了,我是不会不好意思,你我就说不准了。”

被威胁了!

阿依火大地盯着他。两片微肿的樱唇噘得高高的。

墨砚抱着她一路回到墨云居,直接踹开房门再拿脚关上,才进入里间,阿依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扔在床上。阿依仰面倒地屁股摔在床上,立刻弹跳起来,双手平推摆出备战姿态,戒备地瞪着他。郑重警告:

“墨大人。你若是敢让我流血我就踢你!”

墨砚笑而不答,他似一朵美丽优雅的蔷薇立在床前,修长如玉的手从容解去正紫色苏绣银丝玫瑰鹤氅。露出内里同色的华丽锦袍。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蜷缩在床上戒备的她,殷红的唇噙着笑,手落在盘扣上一粒一粒地解去,举手投足都是魅惑人心的美感。

阿依蜷在柔软的大床上。直直地望着他宽衣解带,心跳飞快。一直跳上了嗓子眼。即使她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墨大人真好看,墨大人脱起衣服来都像画一样让她头脑发晕。呼吸停滞,灵魂好似突然飞出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是虚软空洞的。

紫色的华袍已然脱去。如断了翅的梦幻蝴蝶一般翩然坠地,颀长纤细却结实的身材上穿着浅紫色的衬袍。亦被他从容不迫地解去,里面是由她绣制的那一套藕荷色软绸里衣,里衣的领口下方被她用丝线绣了一朵鲜艳的蔷薇花。

那一朵鲜亮的蔷薇花绣映入眼底,让阿依的心跳微顿,她以为他不喜欢这件衣裳,因为他平常很少穿,当时绣上一朵蔷薇花只是因为心血来潮觉得很好看,可绣完了才觉得在男人的衣服上绣花不太好,墨砚收下之后也的确没怎么穿,她一直以为是那朵绣花的缘故。

“怎么突然想起穿这一件了,你不是不喜欢一直放在箱子里吗?”她疑惑地问。

“谁说我不喜欢?”墨砚微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里衣,同样疑惑反问。

“因为你除了试一下之后一直都没有穿。”

“又没什么大事我穿它做什么,你好不容易勤快点替我做了一套衣裳,若是随便穿穿坏了怎么办!”

阿依呆住了。

“怎么,你很在意我是不是喜欢?”她这样的表情让他的眼眸里亮芒一闪,噙着笑欺近,双手撑在她身体两旁的床板上,修长的身躯禁锢住她,幽声询问。

“才没有!”阿依仿佛被拆穿了心思般一阵窘迫,偏过头去,低声咕哝了句。

“好硬的一张小嘴,我来帮你软一软!”他的眸光落上她绯红的唇,轻笑说。

柔魅的嗓音中充斥着蛊惑与诱惑,吐气如兰地吹拂在她耳畔,温热微湿,让她心尖发痒,朱红的耳珠想要避开他的呼吸她便下意识回过头,这正和了他的意,他准确无误地攥住她的唇。

又一波醋软酸麻排山倒海地袭来,她被他扑倒在床上,更深绵的吮吻,更激烈的噬咬,更馥郁的纠缠,比刚刚动人心魄的激烈还要激烈上千万倍。她一下子就头晕脑胀起来,连同他身上馝馞的味道也一下子激烈起来,他的重量,他的味道,他的纠缠与逗引,她无一承受得住,喉咙里发出细细的柔媚的低哼,不知是因为愉悦还是因为难过,整个人已经空白虚弱得不像是自己了,这样陌生而激烈的感觉让她觉得恐慌,恐慌中却又渐渐蔓延了一丝细微的激荡。

迷蒙却激荡中他忽然含住了她最为敏感的耳珠,湿濡的触感,温暖的诱惑,灵活的舌尖细细地勾勒着耳廓,产生了无数道电流袭遍全身流窜百骸让她忍不住蜷起指尖激昂地颤动起来。

他呵地笑了,于她耳畔温存地问:“喜欢这里?”

“才没有!”她恼羞成怒,颤声反驳。

他却张口用力咬住她的耳垂。

“啊!”她发出一声媚入骨髓的尖叫。

“真敏感!”他魅惑轻笑。

“好痛!墨大人是笨蛋,快放开我……”她不乐意了,扑腾着高声叫嚣。

然而话音未落后面的抗议已被他尽数吞入口中,他用两根手指揉捏着她柔软的耳珠,不容她呼吸不容她清醒地深吻住她,一*激烈的电流自耳垂上袭来,自唇齿间横生,刺透肌肤穿透粘膜流窜至全身。她情不自禁地绷紧身子,眉尖微蹙,仿佛很不舒服似的在他身下情不自禁地磨蹭磨蹭,动作轻缓地挣扎着。

天雷勾动了地火,恶火点燃了干柴,她不经意的挑逗让他呼吸乱了节奏更粗重了几分,他更加激烈地吻着她,直到她的嘴唇再也承受不住已经完完全全地肿起来了,他依旧揉捏着她的耳珠,手挑开她绸衣的交领,滚热的唇落在她雪白的颈子上,深吸浅咬,制造出一片又一片红红紫紫的淤痕。

修长如玉的手蛇一般滑进她的绸衣,隔着里衣覆在那一处柔软滑腻上,一手可握的小巧。

“墨大人,你在摸哪里!”阿依惊慌失措,隔着绸衣一把按住他放肆揉捏的手,羞红着脸怒声质问。

“多摸摸说不定能长大些,不让摸会变得越来越小!”他认真地对她说。

“……”一腔怒火噌地窜上来,阿依瞪着他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憋了许久,一个鲤鱼打挺就要霍地蹦起来,“我要离家出走!”她高声叫嚷。

墨砚哪里会答应,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稍用力地一翻,阿依便被迫翻了半个身,重重地仰倒在在床板上,重新被他的禁锢住。与此同时,他一手握住她里衣的斜襟粗暴一扯,里衣的绳结被扯开,浅橙色的里衣敞开,露出一件大红色的鸳鸯戏水肚兜。

热烈刺目的大红色衬托着她如雪一般细白的肌肤,绣工精美的肚兜下微微隆起的小包子落入他眼中竟是撩拨人心勾起食欲的绝佳美味,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隔着莲花的蕊芯舔舐轻咬。

“嗯……”她发出在他听来极悦耳在她听来却极惊惧的一声闷哼。

他心动情动,只是她的一句轻吟竟能让他情/欲如火,血脉贲张。

“墨大人,你在做什么,不要碰那里!”她捂着嘴唇,生怕会再发出羞人的声音,一面挣扎一面闷声抗议,本想去推开他深埋在她胸前的头,却一不小心扯开了他的发带,三千青丝如瀑披散下来。

他微怔,情不自禁地甩了两下头,发像泼墨,人如蔷薇,唇若涂朱,眼似点漆,他伏在她身上,发丝轻摇,竟荡漾起了一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妖冶魅惑。

阿依的芳心在腔壁上重重一撞,发出响亮的回音,一时看呆了。

他幽然一笑,修长的大手覆在她的红绸肚兜上,指尖轻轻用力,鲜艳的肚兜一分为二碎裂,两只雪白雪白的小幼兔便欢脱地跳出来映入眼帘,顶端是粉嫩的红色,粉嫩粉嫩的,从未被采撷过的粉红色,秀丽迷人的美景落入眼帘让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

身上冰凉,肚兜竟然碎掉了,正沉浸在刚刚那一抹醉人心魄的笑容里的阿依呆了一呆,紧接着发出一声恐慌至极的尖叫。

本想蹦起来用敞开的里衣掩盖住胸前的小白兔,再缩到床脚用看登徒子的眼神戒备地谴责他,可惜计划只成功了一样,她用里衣掩盖住了小白兔,却因为他正压着她,她既没办法蹦起来也没办法缩到床脚谴责她,虽然她看着他的眼神的确戒备,却因为他下一秒的动作,她没机会谴责他了。

他很轻易地便拉开了被她抓紧的衣襟,小山峰起伏的秀美景致又一次映入眼帘,雪白上点缀着的嫩粉色让他的心情倍感愉悦,他爱极了眼前这纯澈迷人的靓丽风景,心受到了诱惑,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朱红滚热的唇含住了那一抹专属于他的粉嫩颜色!(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香艳之夜

小笼包被啃了,并且被很饥渴地啃了,阿依呆了一呆,再次发出一声惊慌至极的尖叫,一面用力推他一面大声嚷道:“墨大人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咬那里,那里是给小娃娃喂奶的地方,你又不是小娃娃!”

正沉浸在从未体验过的绝佳柔软触感里的墨砚闻言,一颗火热的心竟悸动了一下,在嫩粉色的小包子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一面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轻捻,一面看着她笑说:

“你这话好色/情,你是在暗示我再用力一些就能吸出点什么?”他用纤细的指尖在她嫩红色的小樱桃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坚硬的指甲轻蹭,痛痒交织的奇妙触感自顶端蓓蕾绽放,恍若闪电一般迅快地流窜至全身。

“我才没有!墨大人是变态!”她下意识绷紧脚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羞人的轻呼,他却很坏心地再次俯下身来,温热的口腔再一次包裹住她,并当真更用力。仿佛很香甜可口地吞了进去,奇怪的麻痒热烫渗透进血管激荡地奔腾,令她血脉贲张,心猿意马,他如愿榨出了她没有忍住的一两声娇喘。

他愉悦地笑起来,又一次封缄她能够吐出妩媚悦耳令他怦然心动嗓音的红唇,炽热的大手顺势滑入百褶裙内,隔着中裤感受到了那梦寐以求的柔嫩温热触感。

阿依越发觉得恐慌,惊慌失措地夹紧,想要尖叫抗议,却因为被他封住了嘴唇,抗议声只能被咕噜噜地憋在喉咙里翻滚。

中裤内半透明的肉粉色纱裤下是一双修长纤细的腿。墨砚握着她的莲足惊奇地观察,细细摩挲,对她道:

“你个子娇小,腿却长而好看,还真难得!”

阿依被迫仰躺在床上,气哼哼地看着他,想要抬脚去踹他。却因为被他压住了根本抬不起来。她扭着身子大声反抗道:“墨大人我不要!你快放开我!”

“嘴上说不要,这里却好像不是那么想的。”他在她变得越发温热湿濡的香软上以指甲轻轻擦过,引来她激烈的颤栗。

瓷白如玉的双腿毫无遮掩地映入眼帘。仿佛顶级的玉石雕刻而成的精品,动人心弦,迷人的美丽着。朱红的唇情不自禁地贴上她光裸滑腻的小腿,微痒的轻擦让阿依的呼吸又一次紧绷。

她眉尖微蹙。她火热而恐慌,想要逃走却不能逃走又有些舍不得逃走。想拒绝却希望他贴得更近,想抗拒却做不出太坚定。复杂矛盾的感情在胸腔内翻搅,快把她折磨疯了,她软绵绵地卧在床上。望着他握着她的腿恋恋地细吻,那画面旖旎孟浪,一颗柔软的芳心仿佛发酵后的面团变得越加绵软。她挣扎翻腾着,犹豫不决。噘着嘴巴不愿意地道:

“墨大人,你放开我!我不要痛!我不要流血!我不要!”

“谁告诉你第一次会痛,那些人全是在骗你,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痛!”

“是墨大人在骗我才对吧,墨大人你又没做过,再说你又是男人,你怎么知道女人第一次会不会痛,你分明是想要自己开心!”阿依生气地别过头去。

墨砚又一次俯下来,捏过她的脸望着她的眼,认真保证:

“第一次会痛都是因为太粗暴了,只要多润一润就好了,乖,我会很温柔的。”在她嫣红的嘴唇上轻咬一下,长裙卷起,埋下头去,滚热地湿润着她那早已变得温暖柔软的蓓蕾。

“墨大人,你在做什么……好脏……不要……”她惊骇地挣扎起来。

他却根本不理会她的慌张、羞赧与抗拒,即使不用许多力气他仍旧压制住她,她有心挣扎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她的肌肤细白娇嫩,好似顶级的天蚕丝软绸,光滑柔腻,触感绝佳,竟比柔软细嫩的唇还要醉人几分。粉嫩粉嫩的温热湿濡里散发着的是幽幽的引诱人采撷的处子香气,馝馞的香气馥郁地传来,令他血脉激荡,心猿意马,他忍不住刺探得更深,更深,在撩拨着逗引着香艳美丽的蓓蕾一点一点缓慢地绽放开,绽放在他的眼前。

激昂得令人指尖发颤的触电感自最为敏感的一点直窜进来,直直地击中心脏,发出重重的响声,并随着沸热奔腾的血液迅速扩散至全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为激烈的麻痹感横生,只这一下,仿佛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掏空了,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一片空白,心跳得飞快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慌乱地用双手捂住嘴唇,杏眸紧闭,眉尖微蹙,即使竭力抑制,在酥入骨髓的热烈电流自他的温热湿濡传递而来之时还是会让她忍不住自喉间溢出一两句媚入骨髓的呜咽声。

动人的声音取悦了他,伴随着他的撩拨挑弄,她的一双小手猛然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更为浓厚馥郁的芬芳自体内汹涌而出,*孟浪,醉入骨子里的酥麻。两道弯弯的秀眉情不自禁地皱紧,一张动人心魄的绯红小脸渗出了剔透晶莹的汗珠,仿佛承受不住晨露重量的柔弱海棠。

一双墨黑的眸子里已经漫上了满满的痴醉,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抹,微粗糙的指腹触手一片滑腻粘稠的湿濡,他满意地扬起鲜红的唇,绽开一抹夺魂摄魄的微笑。

阿依的脑袋一片空白,炽烈的酸麻虽然已如潮水般退去,然而残留下的激荡却印刻进骨髓里久久难以平息,她娇喘微微,浑身无力,有些怕,更多的却是因为身体奇怪而热烈的反应迷醉却又不知所措。

炽热如铁已经抵在了她才刚刚妩媚绽放的花蕾上,带着急迫温存地磨蹭着,陌生的令人心惊的触感让她一片空白的大脑嗡地一声,响亮激烈地震动起来。恐惧感油然而生,她花容失色。拼命挣扎,媚哑着嗓音满眼恐慌地高声尖叫:

“墨大人不要!不要!我不要!”

他却又一次吻住了她的唇,深深地忘情地吮吻着,火热的巨物昂扬已经准确无误地贴在迷人的柔软湿润上。

阿依被以吻封缄,发不出声音,惊骇恐惧,用力挣扎。他觉察到她强烈的恐慌与不安。于是吻得越发温柔越发深邃越发诱人沉醉。

“抱我!”他含着蛊惑。幽声低语。

陷入迷蒙瘫软中的她没有抵得住这样醉人的诱惑,手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他炽烈地深吻着她,湿濡的唇舌滚热地勾勒着她的耳珠轮廓。蚀骨*的麻痹感横生,她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纵情驰骋的*在她不经意的挑逗下愈发强烈,他血气方刚,恶火翻涌。

“我会轻一点。你乖乖的,不要乱动。”他在她耳畔柔声低语。

正处在意乱情迷中的阿依呆了一呆。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似有什么东西强硬地刺穿她纯洁无垢的身体,痛入骨髓的撕裂感自下面汹涌袭来,让她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叫:“好痛!”下意识抓紧他光裸的背。深深地抓出两道血痕。

与此同时,炽热的前端被从未体会过的柔软紧致湿润地包裹住,畅意的麻痹感自尾椎处蚀骨*地扩散。让他在瞬间体会到了一种仿佛灵魂飞上天堂的舒服感,他下意识地想要更深入。更深入。

她大痛,痛得一双杏眸已经泛起了泪花,用力抓紧他光裸的背,足尖绷紧,在察觉到他动了动想继续深入之时,剧烈的疼痛感使得她不得不蜷缩起身体,一面用力摇头挣扎,一面带着哭腔嘤嘤低泣:

“不要!不要!墨大人你快出去!快出去!流血了!”

楚楚可怜的嗓音让沉浸在痴醉中的墨砚猛然回过神来,去看那交会处,果然流血了,再看向她柳眉微蹙,拼命想挣扎却挣脱不开他禁锢的样子,越发怜爱,俯下去在她鲜红肿胀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含笑低哄道:

“的确流血了,真可怜!乖,再忍耐一下,只要全部进去就好了,只要全部进去了,你马上就会不疼了,不仅不会疼,还会很舒服,来,乖乖的把身体放松,让我都进去!”

“才不会!才不会!”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面摇头一面带着哭腔央求,“墨大人你快出去!进不去的!你的太大了,全部进去我会死掉的!”

一腔热血因为她不经意间的引诱直冲而下,并迅速胀大一圈,引来她呀地一声惊叫,花容失色。

“真是个折磨人的小妖精!”他再也把持不住,望着她明明没有自觉却异常娇媚撩人的小脸,眼神有些“凶狠”地重重说,紧接着猛然攥住她的嘴唇,用力向前一顶!

惨烈的痛呼声才溢出喉咙便被他尽数吞入口中,他再也按捺不住在体内不断堆叠汹涌欲澎湃而出的炽热,为避免她的痛叫让他心软,他索性封缄她的唇,让她无法尖叫无法呼吸。

一次又一次激烈的冲撞,一波又一波*的搅合,他年轻强壮,无需技巧,只凭靠蛮横的长驱直入就能带领她专心沉醉在恍若暗夜沼泽一般引人沉沦堕落无法自拔的欲海里。

她的指尖已经完全嵌进他脊背上的肌肤里,她被他吻得头晕脑胀,绵软窒息,他横冲直撞,倨傲肆意,一次又一次的冲撞动作激烈得仿佛能将她的灵魂撞出体外,刻骨的痛楚因为他的强横激烈很快变得麻木,在那痛到麻木的背后,畅意的酥麻感正在堆叠汹涌。

仿佛午夜里的孤帆飘荡在激烈的暴风雨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秀美的小脸上已经波光点点,香汗淋漓,恍若鲜嫩的出水芙蓉一般妩媚迷人。

他撬开了她紧闭的唇,更炽烈地深入冲撞,如愿听到了那仿佛开启了魔咒一般妖娆入骨的悦叫声,心动情动,燃烧起了更为灼热的火焰。

这一夜的室内,芬芳馥郁,霏糜旖旎……(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蜜章里调油

h2>天已大亮。

墨砚穿好了衣服,神清气爽地坐在床沿,一手提着小药箱,一手去推蜷缩在被子里成虾米状就是不肯冒出头来的阿依,眉宇间是遮掩不住的春风得意,温声笑道:

“好了,别再生气了,还痛吗,我拿了药来,你看看能用哪一盒,我帮你涂药。”

阿依猛然从被子里钻出头,瞪圆了眼珠子恶狠狠地看着他,怒道:

“墨大人你个禽兽,我恨你!”又一次缩回头去。

墨砚面皮一抽,哑然无语,好吧,他的确是个禽兽,昨天晚上一时没忍住不顾她又哭又闹地喊疼,一连做了四次还意犹未尽,结果她做到一半就晕过去了,再次苏醒死活不肯理他。

他俯下身去隔着被子搓弄她,笑道:

“真有那么痛吗,我明明很小心了,应该已经没那么痛了吧?”

阿依闻言更生气了,披头散发地从被子里钻出小脑袋,怒目而视:

“你哪里很小心了,我明明说过很痛了,要你不要再碰我,你不仅不听还抓着我的头发更用力,墨大人你个变态,我再也不要和你做了!”

墨砚望着她,一张秀美的小脸桃粉色尚未褪去,因为沾染了他的色彩,仿佛有哪里变得不一样,明明还是那一张瘦窄的脸庞,明明还是那一头乌亮的秀发,周身上下却多出来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妩媚风流。又一次心猿意马起来,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为了不惹她生气,他连忙将沸腾的热血压抑下去,对着她诚恳地笑说:

“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勉强你了,既然你这么痛,不如我来补偿你吧,伤口红肿时通常舔一舔就好了,不如我来帮你舔一舔……”

一枕头砸过来正闷在他脸上!

墨砚没在意拍来的枕头,墨眸却落在阿依因为砸枕头被子滑落时露出来的小笼包上,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惊呼:

“你看,真的长大了!”

又一只枕头拍过来!

墨砚抓住枕头,看着她蜷坐起来慌忙抓住被子裹住身子的生气表情,粲然一笑:

“好了,别生气,你看,药箱我都拿来了,哪一盒药膏能用,我来帮你涂药。”说着将手里的药箱打开。

阿依噘着嘴巴才要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薄荷色的药膏,墨砚已经抢先一步拿在手里,笑得一脸善意:

“我来帮你涂。”

“不用了。”

“没关系,我来帮你涂,你自己够不到的!”

“不用了!”

“没关系,乖,来,把腿张开!”

“不要!”

“你要!”

“我不要!”

“你要!”

“墨大人你是个禽兽大变态!”阿依又一次被重重按倒在床上,一双小细腿被他强行分开,她火冒三丈地叫骂了一声,却无力反抗。

“是是是,我是禽兽,我是变态,乖,再张开点!”他笑得像只大灰狼。

……

涂个药竟然涂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穿好衣服的阿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一脸满足的墨砚。

“虽然我今天不能不出去,不过晚上我会早些回来的。”他含笑说。

“回来做什么?”阿依一脸生硬地问。

“自然是回来陪你玩,你不是说我不陪你玩你会很寂寞吗?”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偏过头去嘴硬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墨砚却上前一步从后面圈住她,一手捏起她的下巴细细摩挲着,朱红的嘴唇贴在她敏感的耳珠上,热气馝馞地含笑轻喃:“真是个爱说谎的小骗子!”惩罚似的张口咬住她的耳珠。

阿依浑身一震,才要躲开,他却已经捏过她的小脸,向她嫣红柔嫩的嘴唇上吻将下去,紧接着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炽烈滚热,血脉沸腾。

就在这时,清脆悦耳的叫声自院子里传来:

“三哥!三哥!”

被圈在怀里正沉浸在炽热浓厚中浑身发软的阿依猛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就要推开墨砚,墨砚正得趣自然不肯依,将她纤细的腰肢搂得更近,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她的脑后,吻得愈热愈深。

阿依被他缠得火冒三丈,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生怕这个羞耻的样子会被人瞧见,拼命挣扎却推不开他,旧账添新账,恼羞成怒,啊呜一口,用力推开他的脸!

程娇才踏进堂屋就看见三嫂正在慌手慌脚地用帕子擦饭桌,三哥摩挲着破裂的嘴唇倒吸气。

“三哥三嫂早,咦,三哥,你的嘴怎么破了?”她凑上前惊诧地问。

“刚被老鼠咬了……”

阿依一脚跺过去,墨砚的面皮狠狠一抽。

程娇看得一头雾水,紧接着笑嘻嘻上前就要挽住墨砚的胳膊,墨砚却甩开了,郑重其事地道:

“滚一边去,以后不许碰我,你嫂子会吃醋!”

“……”阿依一张小脸刷地涨红,登时觉得刚才咬得轻了。

程娇微怔,眨巴了两下眼睛,狐疑地问:“吃醋?三嫂为什么要吃我的醋?”

“你三嫂怀疑你对三哥有意思。”墨砚直白地回答。

阿依更想踹他。

程娇呆了一呆,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一本正经地道:

“三嫂,你放心,你们家的鬼见愁只有三嫂你敢要,我又不是那不长眼的公孙柔……”一抬眼对上墨砚漆黑如炭的脸,立刻改口道,“三哥太英俊潇洒,小妹要不起!”

“滚!”墨砚没好气地吐出一个字。

程娇不以为意,对阿依笑嘻嘻道:

“三嫂,原来你没听舅妈说,我在边关已经有未婚夫了,我未婚夫是越夏国人,因为我娘不同意他提亲还把他打出门去,我才和我娘吵架离家出走来了,我和我未婚夫很好的,才不会移情别恋。我和三哥只是关系很要好罢了,小的时候我对三哥可照顾了,谁欺负三哥我打谁,我还帮三哥换过尿布。”

“是我给你换过尿布,替你出头的人是我,你再敢记错试试看!”墨砚黑着脸说。

“都一样啦!”程娇不在意地手一挥,笑说,“对了三嫂,你知道三哥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吗,那是因为小时候他捡了个妹妹结果被他弄丢了,后来他看见了还是小娃娃的我,三嫂我跟你说,被他弄丢了的那个小妹妹当初……哎,三哥你别推我啊,我还没和三嫂说完呢,三哥你干吗赶我走嘛,我是在替你解释,三哥你别推呀……”

“你若是再敢不经通报就进来,我就把你送回边关去交给你母亲!”墨砚一直将程娇推出墨云居,恶狠狠地警告,嘭地关上大门。

阿依狐疑地望着走进来笑得不太自然的墨砚,问:“程姑娘说的妹妹是怎么回事,墨大人你还有妹妹?”

“没有的事,她在做梦,别听她瞎说!”墨砚手一挥,掩饰地笑道。要是让她知道是他当年把她给弄丢了才造成了她悲惨的前半生……后果不堪想象……

阿依越发狐疑,就在这时,程娇又一次从门口探进脑袋,笑眯眯地唤了声:

“三嫂……”

“我不是让你回去吗!”墨砚的脸又一次黑了。

“人家还没把说完呢,三嫂,十二月初八公孙府的寿宴三嫂去不去,我也收到了请柬,可我不想跟公孙柔去,小时候她时常嫉妒我和三哥亲近,总是陷害欺负我,反正三哥的夫人也要出席,三嫂和我一块去吧。”

“我也收到了请柬,那一天我会白天时先过去。”

程娇一听大喜,点了点头,对上墨砚要杀人的眼神,扁扁嘴,委屈地退出去。

“那一天你也要去?”墨砚见她出去了,转头问阿依。

“大姑娘特地给我下了帖子,我得去看看。”

墨砚点点头,笑说:“那正好,那一天等我下了朝我们一起去。”

阿依应下了。

……

十二月初八。

公孙丞相的八十大寿,作为公孙允女儿的墨夫人公孙兰却称病不愿意出席,寿礼让阿依帮忙带过去。阿依一直觉得公孙兰与公孙家的关系好像不是太好,之前公孙府繁盛时双方只是维持浅淡的来往,公孙皇后被打入冷宫后墨夫人便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墨夫人不肯去,墨虎自然会在家陪着,他对残酷无情的公孙家可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景容前一天就进宫侍疾去了,采桑宫惠妃娘娘身体不舒服,景凛下了口谕要景容回宫侍奉养育她长大的林惠妃。

早在寿宴的前两天,墨砚就让公孙柔回娘家去暂住帮她母亲做些事,公孙柔虽然不愿意,却还是回去了。

于是当天前往公孙府的只有阿依和墨砚以及搭顺风车的寄住客程娇。

程娇委委屈屈地被墨砚赶到后面的马车上,墨砚也不骑马,跳上前面的马车将阿依搂在怀里,自从两个人有了亲密关系他总爱这样抱着她,让不太习惯与人过于亲近的阿依浑身不自在,虽然她不讨厌。

“皇上今日早朝特地提起了公孙允的大寿。”墨砚将她小巧的身子拉过来,让她坐在他腿上,圈住她的腰肢,说。

“皇上很重视?”阿依问。

“皇上的意思是,公孙允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该退了。”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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