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红尘 - xp1024.com
《化红尘》


入坑必看 故事简介

说实话,我真不懂怎么写小说,就是融入自己很多疑问和见解,编了个大杂烩故事。

分在悬疑灵异类,只是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归类这故事。我后来才慢慢知道,女主灵异文几乎全是鬼夫文,我这文可和“鬼夫阴婚”半点儿边都不沾!

我自己在作品信息里写了个关键词“痴梦说之一”,算是我自己定的类型,这书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请点开此书的读者一定要先看看这个小简介。

本书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内容,主要发生地在异界法朝,男女主相识相助、相疑相杀、相知相恋、相绝相忘。

这阶段分五卷:1红尘有你,2红尘惜缘,3红尘问道,4红尘作伴,5红尘相忘。

第二阶段主要内容,发生在异界法朝,是接续上一阶段与前期铺垫各种势力抗争的故事。虽胜犹败,结果惨烈。

这阶段分十卷:6红尘笑傲,7红尘龙兴,8红尘纷扰,9红尘定国,10红尘沦落,11红尘征战,12红尘情陌,13红尘守望,14红尘寂寥,15红尘不灭。

第三阶段内容,主要故事场景发生在地球当代中国,解决各种前期问题,主角们真正获得内心强大。

这阶段有六卷:16红尘追寻,17红尘游戏,18红尘梦影,19红尘劫乱,20红尘锁心,21红尘无我。

我的卷名、章节名几乎都是直接浓缩内容,看卷名、章节名就可以知道故事大概。请看好再入坑,否则嘿嘿。

主要人物简介

主要人物简介

祖师重归混沌,万年一凝形传法授徒,故事所在的万年当中祖师有三位弟子,依序为:淳和真人晁玄同,黑龙臧玄蛟,贞和元君洛玄心。主要人物便是他们传下十三样神器的后辈,其他人物都是围绕这些人的亲友仇敌。

晁玄同建云华观,收有七大亲传弟子,依长幼序为:

清正子马鸣风(马明),镇煞令。

清贵子龙啸风(萧龙),瞒天皋。

清睿子程浩风(陈峰),慧心玉剑。〔男主角,后有详述〕。

清荣子凌若风,红雪拂尘。

清福子列御风,一元浑真簪。

清平子秦沐风(原沐清),紫星芷梦箫。

清静子白回风,锁心玉瓶。〔女主角前世,后有详述〕。

臧玄蛟结义四兄妹,因臧玄蛟本是蚯蚓修炼而化龙,他的三位义弟义妹皆是异类修行而成。

二义弟墨金冕(乌鱼本体),雾隐无隙网。

三义妹段梦柔(白鳝本体),念力玉如意。

四义弟冷秋朗(父为孔雀王,母为海中荒陆沙漠蜥蜴),风流金波鉴。

洛玄心建玉真宫,有三大亲传弟子,依长幼序为:

蔡莲君(汪洁莲),紫芝莲灯。

林芷君(杜婉芷,苏梦芷),寒月芷梦琴。

沈竹君(小竹),若虚凝露。

另外,紫微星君分一魂一魄入凡了愿投生为韩泽熙,即慎郡王,登基为嘉祥帝,转世为普泽。

叶赛英(殷可盈,叶文英,柯茵),从千金大小姐到化厉鬼,受渡投胎,既而修行筑道基,转世后为现代巫女。

鬼王,万千怨气凝形而成,几番受镇压几番脱身。

另外部分无字辈弟子也有很重要戏份,并且先前埋很多暗线也是引出他们身份,简述些。

米无丢(米多宝),马鸣风之徒,米副统领之子。

卓无傲(卓子傲),龙啸风之徒,官员卓鹊村之子。

血无仇(薛畴,血仇),程浩风之徒,富户薛家孤儿。

康无病,秦沐风之徒,康先生之孙,康厚朴与梁慧萍之子。

潘无山,秦沐风之徒。此子是高有山转世,潘宗强外孙,程浩风义子。

胡仙仙有三个徒弟,依序为:

殊师子杭无一(赌棍杭老趴之女杭小丫,先为尼姑慈空之徒无疑)。道号殊师子是她无良师父胡仙仙因她不肯叫师父而报复她,这样就便于叫她“小虱子”。

殊缘子蓝无影(蓝莹莹),出生于地球现代,有化虚为实天赋。

殊恩子水无痕(王恨儿),父为金线鲤鱼化魔的水剑虚,母为栖云山庄庄主云碧琼。

臧玄蛟的三个徒弟未能得传神器,各学其法。大弟子鄂日浑(鳄鱼),二弟子毛日渥(水獭),三弟子佘日茫(金蟒)。

鄂日浑亲传弟子高有全,记名弟子蒯殿聪,指点过的追随者有贺登泰等人。

毛日渥有半主半徒的弟子多吉喀勒。

段梦柔紫霄宫一脉弟子众多,首徒为水妙虚。水妙虚为银线鲤鱼,与归冲虚、水剑虚为结义兄妹。

洛玄心的徒弟只蔡莲君传下琼莲宫一脉,较重要角色有:齐楚鸾,乔楚诗,樊楚瑶。再下一辈,曾文霞,叶文英(叶赛英);桑文秀,阮文月;唐文昭。

胡仙仙的魂魄有点乱七八糟(或者叫兼收并蓄?)。她是:白回风的命魂、天冲魄、气魄、力魄、中枢魄、精魄、英魄;胡清定的天魂;彭清越的地魂与灵慧魄。

白回风的爱恋羞涩卑微,胡清定的爱恋痴狂偏执,彭清越的爱恋清冷孤傲,是代表了不同性情的融合。

胡仙仙后来重隶道籍,道号清定子胡飒风。有过福慧玉女,福慧天妃,福慧无量天妃之类封号。从重登天仙位到金仙,不灭金仙,到自封红尘不灭金仙。

程浩风先融慧可断臂所蕴力,再得弘忍前生遗物所蕴力(杜婉芷寂灭时引出魔性,由秦沐风交程浩风),醒天外神龙残念,复融臧玄蛟之重生魂。

他曾得封号有福明大仙,护国真人,睿明护国天师。因后来非魔非仙非人非妖功力不知是何等级,后残魂入凡。最后的结局是一境之主,真正的洞天福地之境。

我自己给书的定位是言情小说,可我实在弄不来言情套路,书中情节主要有三大类:市井乡村管闲事;荒山野岭去打杀;上天入地瞎胡闹。

开章中白回风、程浩风、凌若风有三角恋关系,但这应该算骗人?(不得不承认是受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影响,这种女主逼跳诛仙台、下凡之类容易勾人)。其实后面和凌若风是有争斗,但不是纯粹因情而起,凌若风更不是只为了害女主而存在的恶毒女配。

其实本来开章就该写黑球、水球、地球、天堂世界什么的,但真要那么写得当疯话,还是很幼稚的疯话。

要想真明白本书风格,就读这段大师诗作改来的顺口溜: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要是没命了,啥也得不到。

自由在远方,追也追不上。

别怪我太懒,实在费思量。

不是我想让他们浪费好时光啊,是我轻盈的灵魂哪驮得起我沉(fei)重(pang)的身体?写得难爽得飞起,将就扑腾一下。

仙风赐福

洞天福地之境,只闻传说,不见实境。即便有实境,那也是供人游山玩水的景区,乃至是纵欲行乐的处所,哪有半分仙气?

洞天福地之境,有还是没有?有的,只是世人难入其境。

比如,十大洞天福地的第四洞天——西玄洞天,真就是华山上的那么个偏僻山洞?非也,西玄洞天在正统典籍中并未见具体记录,那些传说之地都是牵强附会而来。

这西玄洞天自成一世界,但此洞天的开劈者清睿元尊不愿为一方天地之尊,仍是归附三清门下。

清睿元尊不愿受天庭辖制,也就不愿入主天庭所属的苍霄、风霄这些洞天。

清睿元尊又极其礼敬三位祖师,不敢与三位祖师并立,也就没在仙界开劈洞天。

这西玄洞天为第四洞天之名,皆是他愿守凡界不与其他仙人争位之意。

西玄洞天有一个富足王国,王国都城郊外有座山峰。山峰不是很高峻,却极具灵秀之气。横峰如眉,直岭若笋,风光昳丽。

山上溪流潺潺,在山腰处聚为一汪碧波潭。潭水旁边良田几畴,竹林几丛,在阡陌纵横之外有座清幽道观。

道观之名有些特异,不是其他道观常用的“清、云、紫、玉、明”这些字,名为“缘圆观”。

很多人不知道观主为何取这名字,很多人不知道观主就是清睿元尊,很多人不知道观主的妻子也埋怨他起这名字太生涩拗口。

是的,这个道观中没有弟子三千,更没有香客众多,只有一对夫妻,几个顽劣毛孩子道童。

过年了,道童们回家团圆,就只剩这对夫妻在观中。这缘圆观大门之内,前殿与其他道观一般无二,供设神像。中间天井之后是经堂、武堂,再一重天井之后是道童起居之所。绕过这处所在,左斜方小门后是个小花园,小花园旁便是观主夫妻的住所。

“仙仙,已是日上三竿。你再不起床,太阳都不好意思了。”小花园旁的一间简朴卧室中,程浩风坐在床边的木凳上低声催促。

“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嘛,反正他们都回家了,也不用怕人笑话。”胡仙仙在被子里拱了拱,睡眼惺忪地嘟囔。

“小懒猪,我说‘太阳都不好意思了’,你没听见?你不能为难太阳。”

胡仙仙将手臂伸出被窝,半支起身体,有些羞恼地说:“我哪有为难太阳?”

程浩风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再不起床,太阳就要晒着你屁股了,可太阳又不敢晒啊,你这不是为难太阳?”

胡仙仙嘟嘟嘴,小声嘀咕:“太阳会怕我?我有那么凶吗?讨厌……想多睡会儿都不行,一点都不心疼我……”

程浩风腰背僵了僵,不是因为她埋怨他,是因为她乌发逶迤枕上、微睁双眼的样子有些媚意。他恍神半晌,她让他扶她起来,连叫几声他都没听见。

胡仙仙拧了拧他手背,他惶急地调御灵气压下心头邪火。扶她坐起来,拿衣服帮她穿,她就唠唠叨叨说他。等她唠叨完了,衣服也就穿好了。

胡仙仙一身浅蓝色道袍,看背影,宽大道袍下细腰若隐若现;看身前,宽大道袍已难掩小腹微凸。

程浩风双手环抱她腰身,约略比了比,故做严肃的脸上再也憋不住笑意。

“真好,我的孩子又长大了一点点。”

“讨厌,又在坏笑!都是你害得我飞也不飞,跑也不能跑,成天就想睡觉。你还不让我好好睡个够,一天到晚逼我学琴棋书画。”

胡仙仙是真有几分气恼的,一个上天入地自在惯了的人,变得比平常女子更娇弱,真是身心都不舒坦。

“嗯,是我不好。”他脸上不见了笑影儿,老实认错。

胡仙仙憋着笑,横他一眼。他很诚恳地说道:“是我让你受苦了。我不知道你怀孕后会比平常女子更难受,更不知道你以后分娩会经受同样的痛苦。

我以为你吃了那么多苦,就可以免去孕产之苦,谁知还会在千劫万苦之外再加这一苦……他很无奈,纵然他有通天本领,也分担不了她这一苦。

她见他真是愧疚万分的样子,忙低头浅笑说:“我逗你的,这一苦,我可没觉得多苦。”

程浩风放开圈住她的手,扶她走出卧房门,对她说:腰身都没多大变化,孩子还小,必须要靠母体滋养,你受煎熬日子还长呢。等孩子出生后,你就能恢复修为,真盼着孩子快快长。”

听他说这些,她只是抿嘴微笑。她没怀孕前就知道自己要应对孕产之事,会比平常女子艰难,可她还是心甘情愿与他延下共同血脉。

程浩风扶她到了书房中,今天要练习书法。胡仙仙不乐意,央求他放她一天假,还语气酸酸地说道童们都放假了,师娘还没有假期。

“乖啦,你此刻辛苦一点,孩子多受熏陶,以后孩子不管学什么都会更容易点儿。”

程浩风已经研好墨,铺好纸,见她还是撅着嘴,又温声劝她:“仙仙,今天只写八个字,我手把手地教你写,好不好?”

他牵她到书案边,左手从她腋下伸过,按住红纸;右手轻握她的手,共同执笔。

墨香氤氲,一个“仙”字写成。只是写这一个字,程浩风直感到比打个凶猛怪兽还累。她满头青丝在他颌下轻拂,幽幽香气在他鼻间发散,他得费很大的力去管束自己那心猿意马。她此刻身体娇弱,他可不敢放纵自己。

他尽量让自己专注写字,耐心教她:“仙仙,写字呢,不仅是做到横平竖直就好,要融入自己的气韵。”

“就像御剑不能只把剑当武器,要用心使出每个剑招,每一招都是内心剑意的外露?”她一副好学乖徒弟的样子仰头问他,她深知多问多学才是求知修行的正确道路。

她的小脸儿仰起来快触碰到他嘴唇了,他这会儿没法想“求知修行”的事。程浩风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沉哑说道:“看字,别看我。我们接下来写‘风’……”

一个“风”字写成,他额角青筋直跳。她又扭身仰头问他:“接下来练习写‘道骨’两个字?”

他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揉了揉额角才说:“‘仙风’不是‘仙风道骨’这词的前两字,是‘胡仙仙和程浩风’的简称。”

胡仙仙歪头瞅着他,满脸甜笑,俏生生问道:“‘仙风’是指我和你啊?不是说要写八个字吗?接下来写什么?”

程浩风别开头,脸色发红说道:“你再这么对着我笑,我可真要化身为狼了。后面的字呆会儿再写,我出去吹吹冷风。”

新春将至,风犹寒冷,可他还是感觉到风中春意盎然。他暗暗鄙视自己压不下脑海中旖旎景象,这实在有损“清睿元尊”之称。

待他脑清心静,他返回书房,再与她共同执笔写字。他不敢多延时间,几个字一气呵成。

“仙风赐福福满人间。”

胡仙仙看着红底金纹纸上的黑字,对于作品很满意。她想让他夸夸她书法水平提高了,一转身只见他额头、鼻尖密布汗珠。

“果然是春天到了,暖和很多了吧?瞧你也不知道擦擦汗……”她掏出手绢帮他擦汗,他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程浩风牵着胡仙仙到了院中,他向天微笑,他们共同写下祝福之语的红纸就飞旋入空,化为一片红霞。

胡仙仙喜欢他此刻的笑容,这笑容使人如沐春风。春风吹拂,一片红霞染红更多云彩。云卷云舒,将那祝福之语传递到天地间每一处角落。

仙风赐福福满人间

好孕连连

两人笑送祝福之后,一声有些像癞蛤蟆叫声的怪音响起。程浩风耳朵动了动,听声辨位,可他一时竟然没有发现怪音从何而来,难道西玄洞天还隐藏着比他功力高强的人?

胡仙仙双眉撇成了八字,捶捶他的胸膛,指了指自己腹部。

他恍然大悟,连声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如今需要吃烟火之食。”

她起床后还没吃早饭呢,当然饿得肚子“咕咕”叫。他右手一摊,一碟糖块在手。

“仙仙,你先吃些苏麻糖,我这就做饭。”

苏麻糖是用苏麻籽和蔗糖轧制成的,香甜爽脆,那种甜又不是很粘,不会让人觉得腻。苏麻籽又称火麻籽,是城中富贵人家用来当雀鸟饲料的,他们不知道这是防肝病、心血管病的好食材。

胡仙仙喜欢吃这种糖,可她没急着吃,拈起一颗糖细瞅瞅,问程浩风:“这是真的糖还是你变出来的?”

程浩风有些生气了,捏起一颗糖塞进她嘴里,“就算是我变出来的东西那也是真的,我心念所想皆是为真。但我给你的东西哪样不是亲手所做?”

“哦……”她狡黠笑了笑,这一方天地都是他心念所属,她当然知道他就算是用法术变出来的东西,那也是真的。

她也知道这苏麻糖是他带着道童们亲自种,亲自收,亲自熬糖浆,亲自轧制的。大部分的糖他都让道童们带回家去吃,余下的一些当然是留给她吃。

胡仙仙就喜欢故意逗他,看他着急生气的样子实在有趣。他的眼睛平时总是淡然得古井无波,多无趣啊,她喜欢看他激动得双眸波光潋滟。

见她贼兮兮地笑,他知道又让她“奸计得逞”,无奈地捏捏她的脸蛋儿,“想吃什么,快说,别饿着那棵小豆芽儿。”

程浩风目能透视,他所见胎儿样子就像一棵豆瓣很大、豆根粗短的豆芽。小豆芽儿就成了这没出生的孩子代称,也不管孩子对这代称会不会有意见。

“蒸香芋团,要荔浦芋头做的;茯苓糕,要岳西茯苓和糯米做的;南京茶糕,糕芯不要猪肉馅儿的,要松鸡肉馅儿的。

她扶额想了想,再说:粥就喝墨江紫米粥,只加湘莲子和兰州百合、番邦银耳,不要冰糖之类的;佐餐的菜只要一个凉拌台州冬笋丝就行。”

说完后,她看着腹部念叨:“小豆芽儿,吃简单清淡一些对身体好,那些大鱼大肉伤肠胃。”

程浩风苦笑一声,往厨房走去,风中飘着他的低声抱怨:“这看似挺简单清淡的食物,可比大鱼大肉难弄多了。”

是呢,这简单早点包含了天南地北的食品,去都城里最豪华的酒楼买都未必凑得齐这几样,凑齐了也难保证是原汁原味的。

胡仙仙坐在小厅里,慢悠悠嚼着苏麻糖,只等早点端来。她知道程浩风能满足她的要求,她提的那些稀奇古怪条件看似刁钻,其实都是想好了再提的,她怎么舍得真去为难他?

一柱香之后,程浩风将早餐端上桌,她吃着,他就看她吃。

“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在这儿黏着我。”就算明知他可以不吃东西,他这么看着自己,她还是觉得他那眼神好可怜。

“是要黏着你,他们都嫌恶我。”他伸手帮她拈去嘴角残渣,又盯着她,她正咬到茶糕馅儿,嘴唇泛起油光。

“谁敢嫌恶你?排成长龙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想要亲近你呢。”一刻都没闲着的小嘴儿在油脂浸润下,似乎更丰润了。

他喉结滚动,似乎在咽口水,“她们啊,她们喜欢的是清睿元尊不是我。”

胡仙仙见他那样子,忽然想到他是可以不吃东西,却不是不能吃东西,他一定是嘴馋了。

她夹起块茶糕喂到他嘴边,笑嘻嘻说:“茶香清新,松鸡香嫩,犒劳你的。”

程浩风笑着吞下,起身站到她背后,轻揉她肩膀,“快吃吧,我不看你了,免得你不好意思吃独食。”

“什么叫吃‘独食’?明明是两个人在吃。”

“嗯,是我说错了。”他俯身用下巴轻蹭她头顶,“仙仙,今天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春节,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说什么?恭贺新禧?”她正专心对付一块茯苓糕。

程浩风没答话,默默站在她身后,神情沉郁。

她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气压变低,纳闷儿地扭头看他。

他剑眉拧成川字,星眸含着泪光,长睫毛一颤一颤的。他五官不算很俊美,但他眉眼中透出的那份悠远疏淡气质很吸引人。

此刻,哪有半分悠远疏淡?倒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儿。

“浩风?浩风……”她有点儿受惊吓了,扯扯他的袍裾轻声唤他。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变成这副表情。要是让那些狂热信徒知道,她把他们的清睿元尊欺负成这样,她可得让唾沫淹死。

程浩风见她担忧的小模样儿,忙用手背擦泪。他轻拥紧她,有些不好意思了,点点她的鼻头,声音涩哑:“不许笑我。”

“浩风,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她靠在身前,握着他的手,还是很忧虑。

“如今还能有什么事难住我?也只有你总是气我。”程浩风抚着她的头,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从来……没有直接说过……你到底爱不爱我?”

就为这个?她望向他,一眨一眨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他点了点头,很期待地望着她:“我早已对你表露心迹,你一直都不曾给过我确切答复。”

胡仙仙一双大眼睛不停忽闪着,她有些懵,她细细回想往事,似乎是没有明确地对他许诺过什么。她真有些懵,一直以来都认为是他没有勇敢说“爱”,没有做出承诺,怎么会是她没有答复他?

她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原来还是要真正说出口吗?可是那些话不都应该是在花前月下,穿着飘逸衣衫,彼此深情款款对望着说的吗?

这会儿,面前是吃得一片狼藉的残羹剩饭,她道袍上还沾了几点粥渍,真很煞风景的。再说,腹部鼓起个小肉团儿,两个人说那些卿卿我我的话,感觉好怪异。

他知道她那些小心思,诱导着她:“就此刻说正合适,小豆芽儿刚吃得饱饱的,再听到爹娘情深意浓的甜言蜜语,十分有利于健康成长。”

好吧,胡仙仙决定豁出去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会有多难?

可话到嘴边,她就是说不出口,急得她满脸通红。

程浩风俯身轻啄她脸颊,在她耳边低声吟唱:“春天里花开的声音,夏夜里星空的低语,绵绵倾诉的都是‘我爱你’……”

她应声附和他而唱:“不要怕秋叶会飘零,不要怕冬雪太寒冷,再苦再难的季节都有我陪你……”

那是他抽取情丝后唱给她听的歌,一字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唱到后来,两人都哽咽起来,往事纷纷浮现,有心酸也有感动。

泪眼相看,此刻欢聚,如梦似幻。他们想要感受对方是真真切切守在自己身边,灼热的目光融化彼此,唇瓣不约而同向对方靠近。

胡仙仙斜坐在竹椅上,绵长深吻让她浑身酥软,身体重心朝下偏开,竹椅失去平衡倒下。她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响,要是这么摔倒在地可怎么得了?

眼见竹椅倒地,他怎么可能让她摔着?他早已搂着她飞身而起。他左手放在她肩颈处稳住她头部,右手环抱她腰身,双脚紧勾她慌乱踢蹬的双脚,嗯,交缠的唇舌仍交缠一起。

要不是下方传来不知是惊呼还是欢呼的高呼声,他可能会一直这样在空中飘着不放开她。

这声音惊扰到他们,他脸色极其不悦,扫视下方一眼,携着她缓缓落于大门之后。

程浩风打开大门,拉着胡仙仙的手,立于她前方半步,冷视众多来客。她朝他身后藏了藏,要是有可能的话,找个地缝钻下去是最佳选择。

门外是韩泽熙领着龙啸风、列御风、秦沐风他们来访,他们神色庄重,与程浩风一一见礼。

他们与程浩风熟识,当然知道装做什么都没看见是最好,可他们带来的那许多随从不知道啊。

那些随从们叽叽喳喳说着话,争论的主要焦点是刚才那个吻的难度系数。

韩泽熙他们已看到程浩风双眼喷火,韩泽熙赶紧说:“肃静!还不赶快拜见清睿元尊。”

那些随从忽啦啦跪倒一片,还有人偷瞄空中,都没弄明白那两个人什么时候落到地面上。

程浩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韩泽熙他们说:“不许带随从进观。”说完就自己牵着胡仙仙先进小花园去了。

对于他有些无礼的待客之道,韩泽熙他们都习以为常,各自携着家眷入内。

从道观外的小广场进入大门,要经过十余级台阶。韩泽熙扶着大腹偏偏的沈竹君先行,龙啸风想去扶身旁的叶赛英,可她甩开他的手,健步如飞,还丢出一句话:“我又没有身孕,别惹人笑话。”

龙啸风苦笑摇头,快步跟上叶赛英。列御风扶着已然出怀的红儿紧随其后,秦沐风扶着刚显腰身粗壮的杜婉芷走在最末。

几人聚齐,坐在小厅中聊天。程浩风此刻忙进忙出端茶倒水,已经换上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

韩泽熙拉住他说:“别忙了,坐下歇歇。你也真是倔,怎么把朕送来的奴仆都遣走了?弄得要你亲自伺候人。”

“那些人只会添乱,仙仙还得费心管他们,留在这儿有什么用?”

龙啸风环视屋内,皱眉说:“那也该留两个道童在身边吧?”

“他们年纪小,一年到头难得与亲人团聚,怎么忍心留他们在这儿?”

秦沐风和列御风别有意味的对望一眼,秦沐风笑看着程浩风不说话,列御风温声说:“其实,三师兄是不愿意有人打扰你们吧?

程浩风再也说不出反驳理由,笑看向胡仙仙,她忙别开头,难掩羞窘娇态。

她正暗自恼他,坐在她身边的叶赛英忽然干呕起来,她忙问叶赛英怎么了。

“你们这炸虾片是不是放久了,有股怪味儿……”叶赛英难受得直拿手在鼻子前扇风。

其他人都说没觉得有异味,他们胡乱猜测原因,红儿笑对杜婉芷说:“你略懂医术,给她把把脉。”

“不用,不用,我身体好着呢……”叶赛英直朝杜婉芷摆手。

红儿柔声劝她:“让她给你把把脉稳妥些,我刚怀孕的时候,就是闻见带海腥味的食物就想吐。”

听红儿这样说,叶赛英更是推脱起来。胡仙仙和杜婉芷相视一笑,胡仙仙按住叶赛英手肘,杜婉芷伸手把脉。

片刻之后,杜婉芷笑对龙啸风说:“恭喜龙师兄。”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胡仙仙终于轻松了些,因为叶赛英此刻比她还要羞窘些。

众人正在笑谈,大门外传来三下叩门声。他们立刻正襟危坐,他们知道这是师父晁玄同来了。晁玄同到弟子住处,从不呼喊,敲一下门就是找马鸣风,敲两下门就是找龙啸风,总之找排行第几的弟子就敲几下门。

程浩风和胡仙仙整理一下衣衫,走往门外时都有些紧张,其他人也都紧张地望着门外,等他们迎晁玄同进门。

晁玄同进入小厅时他们都神情放松了,跟在他身后的程浩风和胡仙仙更是在偷笑。

晁玄同此次不是一个人冷着脸来的,他是与一位朱红金纹衣裙女子同来,女子跨门槛时以手轻托腹部,应是有孕六、七月左右。

“嫣儿,慢抬脚。”晁玄同扶女子跨过门槛,再环视众徒弟、师侄。

“这位……”晁玄同指着身旁女子,话说半句,竟然红了脸。

韩泽熙打断他的话,当先向女子施礼:“拜见姜伯母。”

他开了头,其他人都纷纷施礼,“拜见师娘”,“拜见伯母”之声不绝,姜嫣羞涩含笑回礼。

因为都是孕妇,几个女子很快就聊得熟络起来。几个男子呢,晚辈们面对晁玄同起初还有些拘谨,聊着聊着就聊得不着边际。

天地吉祥

他们都是修为精深,已排尽体内浊气之人,正因体无浊气,反而不易孕育子嗣。万物禀受天地灵气而结化成形,他们自身已与天地灵气相合,难以再偏阴偏阳。

几个人在言语间都流露出对孩子的珍惜,程浩风说:“孩子固然值得珍惜,却不是最应该珍惜的亲人。他们总会长大,总会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还是要珍惜陪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他们都是经大起大落的人自然能领会他的意思,不过,龙啸风笑言:“你要在宣法之时这么说,可得有许多信徒对你嗤之以鼻。”

“要是他们问起类似的问题,我宣法之时也照样这么说。”程浩风神情中含几分愤然,“真是很不懂那么多人为什么总是对最该慎重的事情不慎重,夫妻本该是最亲密的人,偏偏变成最不可靠的关系。”

其他人都感慨起来,程浩风冷笑着继续说:“父母子女虽然有血缘关系,可往往难以真正成为知心之人;兄弟姐妹朋友有知心之人,可终究各自有家,不可能长伴左右;夫妻之间又可以知心、又可以长久相伴,没有遇到的时候应该慎重选择,遇到了就该珍重相待。”

胡仙仙重重点了点头,应和说:“简单点儿来说,就是那些拿情感当儿戏、当交易的人都是傻子!要么是找个不中意的、甚至讨厌的人在自己身边,自己膈应自己。要么就是玩了一辈子,到最后凄凉收场,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他们聊得正高兴,列御风拧眉侧耳细听,小声问:“外面似乎有惨叫声?”

程浩风眼皮耷拉下来,“怎么会?五师弟你听错了。”

龙啸风也侧耳听了听,疑惑道:“是有啊……”

程浩风抿了一口茶,语气淡淡:“没什么事,你们安心。你们的随从都在两里外的草地上玩儿,不是他们出事。”

胡仙仙见他斜撇的嘴角含有丝嘲讽意味,知道他有事瞒着众人。她此刻灵气全无,稍远点儿的声音就听不见,可列御风他们是不会乱说话的。

一会儿后,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起来,晁玄同看向胡仙仙低声说:“老七……”

他说着话,眼神又瞟向程浩风。胡仙仙知道师父的意思是让她劝说程浩风,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但看他们样子似乎是什么人受到了伤害。

胡仙仙想了想,端起一碟无花果干儿走向程浩风,喂他一片后,讨好地笑望着他。

程浩风扭开头,挺决然地说:“只要你特意讨好我,就准没好事儿,我这次绝不妥协。”

她摇摇他的手臂,“嗯嗯”娇哼,他硬气地梗着脖子。她握着他的手,扳开他紧攥的拳头,在他手心写字。

“饶过他们吧”

他抽出手,见一屋子的人都望着自己,他轻叹一声,牵起胡仙仙的手往屋外走去。

一出门,程浩风揽着胡仙仙的腰往观外田野飞去。

短短一瞬,他落于田埂上,众人也随后就到。

田野中不见有异样,胡仙仙疑惑抬头。程浩风左手挥舞着一划拉,天空中现出百余个狼狈嚎叫的身影。

他们是些天兵天将和一只毛色金黄、身材雄壮的大犬。胡仙仙已无灵气,程浩风没有用灵力逼他们显形之前,她看不到、听不见这些。

“程浩风!快放开我们!天帝特意命我们前来给你们拜年,你居然这样对我们!”那只大犬口吐人言,十分愤怒。

程浩风轻笑,“我又没有捆你们、绑你们,放什么?”

“你少装糊涂!你是把我们困在阵法里面了,只要我们挣扎起来,就有电光击打我们。”

“哦……是这样啊。”程浩风忍着笑摸摸鼻子,“可我忘了我这阵法怎么破的了,让我慢慢想想。”他说着就拉胡仙仙到一棵树下,掐指心算,好像真忘了自己设的阵怎么破。

韩泽熙无奈摇头,对那大犬说:“天帝怎么派了你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还不赶快求清睿元尊饶你狗命。”

大犬委屈地挤了两点眼泪,哭腔哭调地说:“我也不想应这趟差事啊,都知道他和天帝有过节,他脾气又是神仙里最难捉摸的,我真不想来啊。”

大犬说得真伤心起来,“可天帝偏说什么,狗年到了,就该我哮天犬来给他拜年。唉……我就怕他记仇整我,求着我家主子分拨了天兵天将给我壮胆。谁知道一来就把我们给困住……”

韩泽熙不想与它多说,就朝程浩风低声说:“算了,何必跟条狗斗气?”

程浩风脸色阴了阴,向天喊道:“我是在跟狗斗气吗?”

哮天犬气哼哼地回话:“老子才不是狗!老子是神犬!犬和狗能一样吗?哼,别怪我一直不称你的尊号,你就不配!”

程浩风脸色反倒和气了些,饶有兴味地说:“有意思!你其实是为了那些神獒的事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吧?”(灭神獒的事以后正文中才有,是哮天犬的徒子徒孙)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这么记仇!”哮天犬恨意尽现,龇牙咧嘴吼道:“你呢?你更记仇!我真不知道你这么自私、小气、记仇,还阴险多疑,个性善变的人是怎么当上清睿元尊的?”

程浩风扁扁嘴,眨巴眼睛,双手拉起胡仙仙双手摇着说:“仙仙,我说他们都嫌恶我,你还不信。这会儿信了吧,我不但讨人嫌,还讨狗嫌。”

他那样子就是个受了欺负小孩儿在找人帮他出气,眼神儿里写满了“求帮助”、“求安慰”。

晁玄同看得微张了张嘴,姜嫣掩面轻笑。韩泽熙他们已经看过他这种样子,倒是还能淡定。

胡仙仙瞪一眼哮天犬,厉声说:“你想不想他放了你?”

“哼,你想让我求他……”

胡仙仙断然截住它的话头儿:“想还是不想?”

“想……”哮天犬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程浩风和胡仙仙两人同时冷笑,携手往道观飞去。见他们要回去,哮天犬急得大喊:“想!我当然想出这阵法!别走啊,求你们了……”

程浩风抱着她在空中旋转几圈,稳稳落地。胡仙仙向着他俏皮而笑,他笑得嘴角弯弯。两人在一笑间已传递很多讯息,她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向他征询意见,他让她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胡仙仙对哮天犬说:“你叫几声‘旺、旺、旺’就放你。”

“就这样?”哮天犬觉得这条件也太容易达到,疑虑片刻后它大叫:“汪汪汪汪汪……”

它正叫得起劲,程浩风忽然一挥手召来云彩挡住哮天犬他们,“别惊扰凡人,呆会儿再解决你们的事。”

田埂那头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走来,她身后跟着儿孙一大群。

她远远见着程浩风就高喊:“程道长,我儿子儿媳从城里回来了,孙子孙女儿也回来了呢。你瞧,带了好多东西来谢谢你照顾我。”

程浩风牵着胡仙仙迎向她,“慢点儿,阿婆别急。”

老婆婆走近程浩风就拉着他问长问短,他两手不空,没法儿接那些她儿孙送的东西。

老婆婆见韩泽熙他们在不远处站着,就对儿孙们说:“那些都是程道长的朋友,把东西交给他们也行。”

韩泽熙见他们提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走来,慌忙摆手说:“朕……朕……”

见他拒绝收东西,老婆婆儿孙都为难地望向程浩风。

程浩风温声解释:“交给他们就是。他想说‘正想办点年货,你们就送来,真谢谢你们’。你们别怪他半天说不出来,他有点口吃。”

韩泽熙绿着脸收下一串儿咸鱼,他本想说“朕知道尔等心意,朕心领了,你们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可他想起,程浩风交待过不能在这儿暴露身份,就吞吞吐吐。

唉,此刻拎着一串儿咸鱼,韩泽熙自己也不好多说了。其他人也都收获满满,提腊肉的,抱米酒坛的,抱筐萝卜的,拎袋花生的……

总之是个个儿看起来都很接地气,很喜庆,端不起仙气、贵气了。

老婆婆拉着程浩风从村东头的孩子开始换牙了,说到村西头的母猪下崽了。然后,又从村南边儿的小媳妇儿做了件好看花衣裳,说到村北边儿的老狗老得掉毛了……

等着程浩风放它出阵的哮天犬等得心如油煎,老婆婆还在说个不停。程浩风时不时的点下头,“嗯”一声,没有接话茬儿,也没有不耐烦。

哮天犬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做“虐狗”,他的狗生又完整了一次。

还好,老婆婆没有要停止谈话的意思,她的孙子孙女儿们等不下去了,两个小孩儿拖着奶奶远去。

程浩风散开云彩,哮天犬主动狂吠,“汪”声一片。

程浩风还是没放它,它急躁起来,“喂,你要出尔反尔?我喉咙都叫哑了,你还不放我。”

程浩风摇摇头,胡仙仙笑说:“我们让你叫‘旺’,不是‘汪’啊。‘旺’,懂吗?”

哮天犬回过神来,大叫大喊:“旺,运旺福旺!旺,家旺国旺!旺,天旺地旺!旺旺旺,一切都兴旺!”

众人都欣喜而笑,程浩风左手食指、拇指掐诀,弹出一道金光,放哮天犬他们回天庭复命。

众人回道观后,中午就用老婆婆送的东西做了午餐。

饭后,众人凑在一起商议年夜饭的事,都不约而同望向胡仙仙。

程浩风忙摇手,急切说:“不能让仙仙做!”

众人都有些犯难,他再说:“今天的年夜饭,我们几个男子一人做一道菜。”

韩泽熙有些不乐意了,又不好明说,就吱唔道:“一人做一道菜,你那小厨房也转不开这么多人啊。”

“这容易。”程浩风出门,双手朝天轻挥,左边空中一个木屋出现,右边是五个木屋依次排开。

程浩风进门,恭敬对晁玄同说:“师父,弟子还未向你学过厨艺,今日且请赐教。”

晁玄同望向左边那个木屋,浅笑道:“你这痴儿,如今也学得古灵精怪。”

说罢,他颇有深意地望胡仙仙一眼。胡仙仙忙低下头,她心内大呼冤枉,师父一定以为这是她的主意,可事实上她也是才知道程浩风这么安排。

下午,几个男子都出去挑选食材,然后飞身入空,下厨操办年夜饭。

几个女子望着空中木屋都有些担忧,只因这几个男子只有秦沐风煲过药膳,而韩泽熙连厨房都根本没进过。

日暮时分,秦沐风端着一个大瓷钵当先飞身落地。他做的是鲫鱼汤,汤色乳白,鲜香扑鼻。此汤正宜孕妇食用,都赞他用心。

不多时,列御风也飞身而下,他捧着个大盘子。他做的是竹笋蒸猪肉,猪肉块儿显得很腴厚肥嫩,下垫的竹笋清香鲜美。这菜真是把东坡先生最爱的肉和笋给配齐了,美味又雅致。

一会儿后,龙啸风也做好菜。他做的是“鸳鸯蛋”,但不是鸳鸯的蛋。是用煮熟的鹅蛋去黄,在中间塞入鸭脯肉做成。

他们做好后,许久不见另三个人出来。自己丈夫已做好菜的女子都笑着,笑容中有几分骄傲,而自己丈夫还没做好菜的女子,就算笑也笑得勉强。

晁玄同端着一个大碗飞身而下,他做的是烤兔肉。秦沐风、列御风、龙啸风都惊奇师父会做吃的,只有姜嫣偷笑,她知道那是他唯一会做的食物。

又等了一会儿,韩泽熙端着个小碟子飞身而下。他做的是凉拌藕片,看似粗糙的菜式,飘着清甜香味诱人食欲。

程浩风还没有做好菜,男子们都有些幸灾乐祸地微笑。胡仙仙朝天苦笑,程浩风啊,你出的这主意,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浩风终于端着个堪比脸盆儿的大瓷盅飞身而下,揭盅一看,里面是个很大的葫芦。葫芦的左边刻写着“天地”两子,右边刻写着“吉祥”两字。

几个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晁玄同微蹙眉头说:“你这菜寓意不错,可是……”

程浩风神秘而笑,拿筷子拨了拨葫芦。葫芦剖开为两半,露出一只整鸡。

他再以筷子拨开鸡腹,里面是满满的羊肉片儿。羊肉没有膻味儿,只有些青草鲜香裹在肉香中。

众人都惊叹起来,胡仙仙笑起来,“这菜真好!炖汤,食物精华都到了汤里,烤制又容易上火。用大葫芦包着煨熟,又保存了食物精华,又清淡养生。”

晁玄同颔首浅笑,“这心思的确巧。嗯,葫芦便是本来的混沌天地,鸡谐音吉,羊谐音祥,确实是‘天地吉祥’。”

胡仙仙笑过之后又疑惑挠头,“只是这么大的葫芦哪儿找的?”

“就是我种的。一根藤上只留中间一个葫芦,我种了百来棵,只有一根藤上结出的葫芦足够大。”程浩风眼睛亮晶晶望着她,等她夸奖。

胡仙仙绞了绞手指头,嘚瑟笑起来:“我家浩风真乖!”

年夜饭后,众人围坐守岁。胡仙仙拉程浩风悄悄出门,两人并肩而立,仰望星空。

胡仙仙轻声问他:“你是早就准备做那道菜了?已经放下?”

程浩风握住她的手,将她双手捧到嘴边轻呵热气。她如今没有灵气,难御严寒。

“放不放下都是一样。你在我身边,我就没空和那些神佛对立;你若不在我身边,就算和他们对立,又能得到什么?”

胡仙仙依在他怀中,他的气息恬淡温暖,她的心也恬淡温暖。

关于上架销售

本来准备12月28日上架,既然出台新规定,还是遵循吧。本书如不出意外的话会在11月3号上架销售。

很忐忑:一是这书是修改后重发的,很多章节只是修了修错字,内容一样;二是既没空也不想建qq群、公众号什么的,没亲友团,得硬寻游客读者;三是怕挨骂,我以前纯粹是读者时可骂过不少作者,因为觉得付费了就有资格批评,报应啊。

我都不知道用什么来吸引读者付费,把以前看过的大神《上架感言》,还是血酬写的那些指南都翻了几遍,还是没底气。

我只能说我的书是新套路、新桥段、新思维(把新换成奇葩也可以),指不定就能造就一个励志传奇。

来吧,跟姐一起书写传奇!

入v后在2018年2月28之前应该能保证一天两更,一章二千多字,看更新最好在午12点30和晚8点30来看。

我这书磕磕绊绊走到如今全靠书友支持鼓励,就不一一例举感谢了。我文字功底差,得多学习,追书第一写书第二。

即兴番外

细雨绵绵,不冷不热,正好睡觉。

“咚咚咚……”

是谁击鼓扰我清梦?

打着哈欠穿戴整齐,上堂一看,是风风这臭小子。

“胡闹什么?找仙仙玩儿去。”

风风摆着苦瓜脸喊冤:“岳母大人,小婿冤枉。”

我困得眼皮直打架,呵斥他:“冤什么冤?快去玩儿!这个《化红尘》世界两百多号人都得要我操心,我累得不行,你别给我找麻烦。”

风风挤出两颗豆大的眼泪说:“岳母大人,小婿真的冤枉啊。你老人家试试把我和仙仙前期的事儿改成现代版,就明白我有多冤了。”

——————————————————

风风和仙仙是高中同学,他们之间有那么点儿少年情愫,一次意外,仙仙受伤失忆去了外地疗养。

几年后,风风大学毕业与旧日朋友一起创业。这个创业项目是关于恢复记忆的,风风坚决要让仙仙加入他们的团队。

仙仙家人本来反对她和从前相关的人接触,但她还是固执追随他们。

第一批产品,仙仙自己就当了免费的实验对象。但是,实验结果极不理想。她是记起了一些事,就像硬塞了个记忆程序一样记起,思想感情都和那时有很大不同。

整个团队的人都因此充满挫折感,风风更是认为自己永远失去要寻找的那个人。

恰在这时,他们又得知整个项目都是被人操控的,再继续下去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偏执的风风做出决定,他要挑战危险,成则一切完美,败则葬身葬心。他觉得死也要死在当年和仙仙一起的美好青葱记忆中,他曾没有好好珍惜的美好。

至于已失忆的,对如今情况不清楚的仙仙,那就狠心将她逐出这个团队吧。反正,她和团队中所有人都还没有真正成为朋友,和自己也还没有深厚感情,她可以重新开启另一种人生。

—————————————————

“岳母大人,你不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

“哪儿对?根本就是错的!”

风风像受了天大委屈般瘪着嘴抽泣,很久之后才说:“我冤,我比窦娥还冤啊!我不都是为了她好?怎么说得我跟不负责任的渣男一样?”

我真是想敲他的头啊,可惜没找着擀面杖,就顺手弹他个脑瓜嘣儿,“你就是不负责还伤害她。”

“我负什么责啊?到目前为止我连手都没牵到。嗯,危机关头拽手、拖手、扯手不能算牵手的哈。”

我扔出一本厚厚的书,鄙视他说:“没牵着手能怪谁?哪有你这么笨的男主角,快两百多章都没牵着手,人家第一章就开花结果。好好看看这本儿《爱妻宝典》,从追女神到相守到老一直都适用。”

“真的?谢谢岳母大人。”

“不用谢我,我还没罚你呢。”

“啊?”

“你违反了《爱妻宝典》的第5201314条,不仅没按‘永远是我错,没错也必须认错’的总纲要求自己,还竟敢喊冤告状心生怨怼!自己看,是该怎么处罚?”

“罚跪……可如今都是洗衣机没搓板了啊……榴莲也很贵的……”

“小区的足底按摩小道不错,多走能促进血液循环,你用膝盖走一走呗,对膝盖健康很有好处。”

“天啊!告状走错衙门了,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啊,我该找你申冤的……”

春节寄语

谢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春节期间有些时候不能及时回访,请谅解。

春节期间更新的正文章节都是打斗戏多,为了气氛喜庆些,会有免费番外放送。

番外分别是:除夕夜,晚九点《仙风赐福》;初一,晚九点《好孕连连》;初二,晚九点《天地吉祥》。

说是番外,也是贴合最后大结局走向的。等我真正的大结局可能会等很久,先甜一甜。

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平安健康。

文中诗词集锦一

情丝万缕

春天里花开的声音,夏夜里星空的低语,绵绵倾诉的都是我爱你。

不要怕秋叶会飘零,不要怕冬雪的寒冷,再苦再难的季节都有我陪你。

不论你漂泊去哪里,我会一路追随你;不论你会惹多少是非争议,我愿一直相信你。

不论有没有人仰慕你,我绝对不离开你;不论有没有人记得你,我会永远在乎你。

不论有没有人拥戴你,只有我真正的懂你。不论有没有人拥戴你,只有我真正的懂你。

若是有细雨飘在你发丝,那是我在爱抚你;若是有轻风撩起你裙裾,那是我笑着在逗你;若是有雪花落在你眼里,那是我也默默地想你。

别管前路多少坎坷崎岖,勇敢走下去,有我心疼你,绝不愿意看你哭泣。

别管前路多少波折风雨,坚持走下去,有我守护你,一定不会让你孤寂。

勇敢走下去,别怕满路荊棘,一路相随情丝万缕。

坚持走下去,千万别放弃,每一步都缠绕情丝万缕。

莫负我情丝万缕,莫负我情丝万缕……

(此为程浩风被抽去情丝后,情丝化虹所歌)

文中诗词集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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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词集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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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词集锦四

湛蓝的天空,火红的朝阳,扬起白色的风帆,向梦想启航。

我祈祷可以一帆风顺到达彼岸,我也准备好迎接风浪。

青春的热血,炽热的信仰,还有努力拼搏的汗水,我们用铁一样的意志铸造辉煌。

我不要乌托邦,也不要天堂,我要祖国闪耀出复兴之光!

(这是仙仙在地球电视中所听到的一首歌)

浮躁

我想远航,可惜梦想的灯塔没有点亮,我的人生失去航向。

纷纷扰扰,找不到自己的目标……

我的心浮躁得不得了!不停尝试新的角色,早已经把我自己丢掉!

呀咿呀咿哟嘿……我想当主角,却把自己丢掉!

怎么办?怎么办?谁能给我一个指引?我该向谁请教?

我被困在孤岛,无处可逃,我的心好浮躁!浮躁……

我有多愤怒,老天你知不知道?浮躁,我的心真是好浮躁。

空有一腔热血,找不到奋斗的方向。

我想成功,拥有鲜花,掌声和钞票!可功成名就,是那么的缥缈。喵喵……

喵喵……喵呜……喵呜……喵……喵喵……

浮躁——我真的很浮躁!我看谁都不可靠!听不进别人的劝告,我急着证明自己赛过天骄!

我端着心虚的高傲,又有谁知道,我很想有一处安静的港湾可以停靠?

我……很想……有一处安静的港湾可以停靠?

我的心蹿着火苗,东奔西跑,活得很可笑!喵呜喵呜喵喵……

活得很可笑,很可笑!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岁月如刀,繁花凋,红颜老……

转眼间,青丝变白发,命也丧,魂也消。

谁给我一剂醒脑静心的良药?谁给我一剂醒脑静心的良药……

(这是蓝莹莹写词,米索拉唱的歌)

文中诗词集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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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词集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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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公告

从421章开始,每章3000多字,以后只在晚上8点一更。

我真是有点儿强迫症的,每一卷扣定七十章。前期写的时候没想到,真正完成故事需要的字数会那么庞大,导致前面每章字数很不均匀。后来为了保持每卷七十章,只得一章两千多字。

还有,从这一卷开始叙述手法会稍微稳定些,叙述视角也会变开阔些。我前期写的内容视角限制得比第一人称还窄,第一人称偶尔还弄弄上帝视觉看看其他角色在做什么,这书的前期故事只看到女主一个人在做什么、想什么。

这主要怪我怕虐,要是知道男主在想什么做什么,确定了他们的感情反而会更虐。

本来想让胡仙仙稀里糊涂一路管闲事打架,到后来修到她该到的境界了事。有人提议说,这会让整个故事云里雾里影响读者阅读,我试着稍改改写法吧。

谢谢支持!

关于纵放黑龙的简化版

因为读者实在太少,问了现实朋友,他们都说没看懂最关键的纵放黑龙之事,弄个更白话的解释。

暂且把他们当成警察,这样好理解一点。

黑龙臧玄蛟是犯了错,被关在特殊监狱里的前警察。

他说让程浩风放他再捉他,就能立功,并不完全是骗程浩风。

他的打算是出去后就在自己同伙帮助下,舍去自己龙体,融合天外神龙之体。

那么,他成功变得更强大,程浩风也能用他舍了的本体去交差。

对于此种打算,程浩风是知道个大概的,可白回风不知道。

其实是程浩风让凌若风去诬告白回风串通黑龙臧玄蛟,他知道师父会秉公断案,不担心她受惩。所做目的只是让白回风被囚在独角峰,别来瞎掺和。

谁知道凌若风偏偏要去独角峰挤兑白回风,还偏偏刺激得白回风从独角峰跑了出来,后来正赶上程浩风和臧玄蛟打架。

臧玄蛟那时候已经没了黑龙本体,又还没有融进天外神龙之体,只有魂体,算是处于最弱的时候,但还是打得程浩风惨败。

程浩风并不怕惨败,越惨烈越能洗脱他嫌疑。可偏偏,天庭这时候认为他无法交差,要惩罚他;又偏偏,白回风正巧赶来看到他一边战斗,一边还将要受五雷轰顶之刑。

一个为爱而来的傻丫头爆发出平生最大力量,又巧合与另一股来自地球的力量融合,于是她救了情郎,还打得臧玄蛟只剩残魂。

虽说她也受了重伤,但毕竟没死,就和情郎双双成仙。

她灭黑龙臧玄蛟之举让天庭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也让凌若风嫉妒万分,却让他情郎程浩风暗暗叫苦不迭。

因为,程浩风谋划和承受那么多,目的不是为了从狱警变录口供的书记员啊。

他熬啊熬,终于熬到合适的时机了,得让那懵里懵懂的丫头下凡去,把事情重新朝既定的方向扭转才行。

可是呢,下凡转十世,程浩风得了机会去找她的时候,她性情全变了,变成他有点儿厌恶的类型……

所以,故事总结来说,男主总在预谋当大坏人,但又总是莫名其妙就被女主把他拧转成大好人。

(黑龙臧玄蛟哭唧唧:说好让我来当超级无敌毁天灭敌独尊亘古的大boss……为什么?为什么正在和男主演警察抓小偷的戏……为什么女主突然蹦出来把我给“咔”了?)

番一 甜蜜的梦

这个番外故事不是喜庆的应景番外,可真正的人生都十之八九不如意,能直面糟糕的生活也是另一种喜庆吧。

男主角且就名为山猪,因他小时候特能哭,又哭得特大声,都喊他“pang、jian、zhu”,这是方言类似音,不知道具体怎么写,就以山猪代称。

山猪小时候为什么爱哭呢?不是他娇气,而是他太倔犟,但人小没有发言权,只能以哭声表达不满。据他长辈回忆,他哭起来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嚎,一点不惹人可怜,反倒是狼嚎似的瘆人。

女主角且就名为小兔,不是因她如小白兔纯真可爱,是她有点儿傻气的意思。方言里有“看,兔儿来了,开宰”之说,指的是商贩看到憨傻人来了,可以狠宰一笔钱,她就如那憨傻的兔儿。

山猪的家在红苕市郊区,小兔的家在地瓜市外小山村,这两个市隔得很远,分别在蜀川省的北部和南部。但是,小兔可算从小就认识山猪,因为几乎每年春节他们就会在蓉城相聚。

红苕市和地瓜市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小地级市,蓉城却是历史文化名城,也算大都市。

春节期间,他们都去蓉城走亲戚,而他们的亲戚又正好在一个大院儿里住着,因此相聚。

山猪的爷爷当年被抓壮丁离乡,后来随部队起义投诚,解放后安置在厂里当工人。

山爷爷虽只是机缘巧合才成了军人,后来又只是个最基层工人,可他爷爷的弟弟,也就是山猪的二叔公却在部队里真有权有势,并且提拔山猪的大伯升官。

天有不测风云,在那场动、乱中,山二叔公被打倒后没了权势,最后更被诬蔑成潜伏的特务。

因受牵连,山大伯先被迫离开部队,接着又被下放到一个极偏远的地方看守林场。

山二叔公受不住没完没了的审训折磨,上吊自尽。为了不出更大的事,山爷爷带着年纪小的儿女和年幼的侄儿侄女回到老家红苕市郊落户。

局势平稳,山二叔公雪冤平反了,他的孩子们也陆续回蓉城参加工作,山大伯也回到蓉城工作。

在那些艰难年月里,是山爷爷帮助侄儿侄女渡过难关,为表示感谢,就接了山爷爷和山奶奶到蓉城生活,并非常支持山大伯各项工作。

在别人支持和自己努力下,山大伯当上了蓉城某城区的区委书记,算是六个兄弟姐妹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山猪的父亲排老幺,一直生活在农村,开粉丝作坊、承包鱼塘、承包果园之类的事都做过,就是都没成功,算是最没出息的一个。

小兔的爷爷那辈儿算名门望族,兔爷爷在解放前是富商,兔三叔公是军官,另几位叔公也各有产业。这位兔三叔公和山二叔公算朋友,但不同的是,兔三叔公在起义投诚后就去教育界了,没参与军政方面的事。

刚筹备建国,蜀川省还没解放时,兔三叔公就曾提醒兔爷爷该把家产主动捐出。可兔爷爷不肯捐,后来又不肯答应公私合营,把产业都变卖成现钱,去了比蓉城偏远很多的地瓜市。

当年局势不稳,土地非常便宜,兔爷爷买了很多地,认为再乱的世道这穷乡僻壤都不会乱起来。再等世道太平了,不就可以抬高地价赚来很多钱?再回蓉城时可能就当蜀川首富了。

兔爷爷没想到自己算盘打错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彻底改天换地了,他的财产被收了不说,还成了当地最大的地主。

最先的时候,他没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好,后来真正面对那些劫难时,他才绝望了。在女儿病亡,小儿子重病,又听闻妹妹饿死,还有侄儿自杀未遂致残的境况下,兔爷爷被气死。

小兔的父亲就是那重病小儿子,虽说拣回一条命,但一直身体不好,还有轻微残疾。

局势稳定后,在兔三叔公帮助下,小兔的伯伯和姑姑们进城工作,而小兔的父亲因年龄还小身体又不好,就留在农村。

这就是两个大家族的背景,因为山二叔公和兔三叔公的友谊,而使得家族中人都交好。

到了九十年代,留在农村的下一辈们都约定俗成地到蓉城过春节,也许是因为彼此父亲都属于家族中最没出息的那一个,山猪是小兔惟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伙伴。

那时的小兔记不清自己几岁了,反正刚能收拾好自己,不至于尿裤子,也不会拖鼻涕乱跑。

小小的她已经能明白被岐视是什么感觉,而且能觉出山猪同样被岐视。当然,那时的她脑海里还没有“岐视”这词儿,只是能觉出城里的亲戚不拿正眼看自己。

后来大了些,小兔才清楚她和山猪受岐视的程度不同,只有她自己才是这大院儿里真正的异类。

因其一,山爷爷和山奶奶健在,不论别人如何,老人是真心疼爱山猪,而她的爷爷奶奶都去世了;

其二,山猪的伯伯姑姑们全是同父同母所生,家人之间没什么激烈矛盾,而她的伯伯姑姑有些不是一母所生,别说有没有矛盾,根本就没真把她当过亲人;

其三,山猪有几个同是来自红苕市的堂兄弟,受城里亲戚欺负了也有人帮他,而她在亲戚当中只有她自己从农村来。

其四,最重要的是山猪已经开始工作养活自己,而小兔是来“打秋风”的。

小兔很讨厌过春节,开始都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送自己来蓉城过春节,那么淡薄的亲情何必去维系?

长大一点后,小兔知道来蓉城过春节的真正意义是为了钱。不管她的亲人们多讨厌她,总要出于面子给她点儿压岁钱,这东家西家凑来的压岁钱就够她学费和生活费了。

还有,表姐堂姐穿剩下的衣服也会送给她,这又省了添新衣服的钱。

她记忆中,和山猪真正有交流的开始在小兔七岁那年,那时的山猪快十七岁。

那天,在兔大姑家看电视的时候,幺表姐故意不停换台,还扯她头发。

小兔不敢在大姑家哭,小小年纪的她已经知道,大正月的新年里在别人家哭,会给别人家带来晦气,那更招人不待见。

她跑到大院角落里偷偷哭,哭着哭着就听到有人笑,抬头就看到是山猪在笑。

山猪那时候再过十个月就十七岁了,而且早早就辍学工作,在他眼里小兔就是小破孩儿,小破孩儿有什么可哭的?

他以为小兔肯定是和小伙伴抢糖吃没抢着才哭,他不知道小兔从来不和小伙伴抢东西吃,因为抢着了也得还回去,还了也要被说,不如不去争那些。

为了哄这个小妹妹高兴,山猪特意买了一大包果汁软糖,那时候的果汁软糖真正有水果香味儿呀。

小兔不随便接受别人礼物,要接受的话必须经过长辈同意,而且很多时候礼物接过手就交给长辈了,自己并没得到。也许是出于一直把山猪当同类的原因,小兔收了他的糖,还悄悄把糖藏在自己衣兜里。

初春的夜里还是很冷,小兔和幺表姐挤在小床上睡,棉被常常只能盖住她半边身子。

冷得睡不着,又因怕吵着幺表姐不敢乱动,她就悄悄摸出一颗糖,嘴里甜了心里也甜了,似乎身上也因此暖和了。

那时,山猪并不知道自己能给小兔带去甜蜜的梦,他当时心心念念的人是小熊。

番二 缘去缘来

小熊是山猪的女朋友,常说女孩不是因美丽才可爱,是因可爱才美丽,小熊就是那种看着不算惊艳,和你说笑时就会渐渐觉得她可爱的女孩儿。

山猪还没读完初二就辍学,他成绩本来很好,家里经济条件虽比不上城里亲戚,但供他上学也没问题。

他辍学的主要原因是爱惹祸,弄得好几次都和老师打起来,他就不肯去上学。他父亲也由着他,以为让他在家干几天农活,他吃过苦后就会自己主动去上学。

山父没想到,山猪趁着在地里割麦子时没人注意他,就跑去蓉城找山大伯了。

山大伯拿他没办法,要送他回去,他又在路上偷跑,跟人去了外省工厂打工。

那时虽有规定说不准用童工,可还是有很多小厂偷着用童工。山猪在厂里呆了大半年,还勉强能受得住苦,可他实在忍不了老板乱找借口打骂工人,就又偷偷跑回蜀川,到蓉城找大伯。

山大伯只得托人让他去一所职中插班学习,让他学的专业是财会。

山猪还真专心学了几个月,但他对那些账目可不感兴趣,是对一个女同学感兴趣。

这个女同学姓熊,又喜欢穿有小熊图案的衣服,戴有小熊娃娃的发卡,所以就叫她“小熊”。

花季里的少男少女很容易坠入情网,他们恋爱了。可那时的风气还没那么开放,一位老师偶然看到山猪在课堂上偷偷抚摸小熊的手,就嘲讽他想吃熊掌。

山猪大怒,他可以忍受老师嘲讽自己,不能容忍老师用“熊掌”来比喻心爱女孩的手,先是和老师吵起来,后来又动手打了老师。

事情闹开,山大伯出面解决,山猪赔礼道歉并送了老师钱,才没被送去派出所,也保得小熊没被开除,但山猪只能退学了。

好在,这时的山猪快十七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打工,山大伯安排他到某有名的宾馆当库房管理员。

宾馆的库房都分类有很多,山猪只需管好酒水就行。那份工作挺轻松,下了班后他就骑自行车载着小熊在蓉城的大街小巷乱逛。他们一起吃小吃,买小工艺品,还嘻嘻哈哈打情骂俏。

因山大伯另分了房子就搬出大院儿,山猪就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大院老房子里,既免得他另外租房子,又顺便照顾了老人。

山猪的爷爷奶奶非常和善,爷爷更是会讲很多故事,自卑的小兔安静到有点儿自闭,山爷爷就主动和她说话。

听着那些故事,小兔脸上的笑容总算多了一些。也因此,小兔和他们相处得比亲人还亲。

在山爷爷家玩儿,碰到山猪的时候也不多,但只要碰见,山猪就会带小兔玩游戏机。

那时的电子游戏比较简单,小兔记得有什么魂斗罗、坦克大战双人版、忍者神龟之类。山猪说这些游戏太简单了,只是为了哄小兔才带她玩。

每次玩儿的时候,山猪都要习惯性地告诉小兔说:你跟着我走。

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小兔实在太菜,他在前面开路,小兔跟在后面就行。

小兔的游戏手柄常常是只需按前进键,反正跟着走就完了,就那么走着也有可能被误伤杀死,于是连前进键都不用按了。

其实小兔不喜欢玩游戏机,可山猪认为七八岁的孩子肯定都爱玩,只能任着他安排。

小兔喜欢看书,勉强能认些字后,她最喜欢看的就是缩写版有绘图的《安徒生童话》。她自己没有这书,是去书店翻来看的。

当时小小的她觉得自己就是小美人鱼,山猪是王子,而小熊是邻国公主。她并没有真正弄懂人物关系,只是下意识地代入故事。

她印象最深的是小美人鱼最后变成泡沫那一幕,她在想:我会不会也变成泡沫?

小兔在蓉城无法融入家族,回到地瓜市外的小村也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她**静太爱看书了,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欺负她。

在上学和做农活之余,小兔最喜欢的就是带一本书爬到山上去,找个僻静角落看书。

山上有很多废弃的崖墓,有些墓中还有残骸,大人们都很少去。小兔不怕那些有各种恐怖传说的崖墓,也不怕蛇,她喜欢那里,那是能让她觉得自由自在的地方。

看书看倦了,她就在山上疯跑,或是对着山崖乱踢乱打,把岩石当成坏人、把自己当成侠女。

她家有习武传统,太爷爷据说可以飞檐走壁,这是她没见过的。兔三叔公确实武艺不错,曾亲眼见过年纪很大了的叔公一个鞭腿扫出,打得钵盂粗的木桩裂开。

还有一位堂伯的武功也很好,什么前空翻、后空翻就跟玩儿似的,可以在茂密的竹林里蹬着竹竿如燕子掠行。

其他表兄表姐、堂兄堂姐都多少练过点儿套路,只有她是半点儿没学过。

兔爸除了种地就是在农闲时收些鸡毛鸭毛去卖,后来羽绒厂不收散户的毛了,就再没弄钱的门路了。

靠种庄稼是难维持生活的,兔爸只得再去四处打零工挣钱。打零工做的都是如把石头用机器打成粉末,给泥瓦匠调灰,帮人挖藕之类又辛苦又挣不着钱的活儿,连温饱都只能勉强解决,当然没财力和精力学武艺了。

很快又到春节,小兔得去蓉城了,虽然要有半个月不能在山上痛快玩儿,她还是有点儿期待去的。去了那里,就能见着山猪。

那个年代交通还不太方便,她自己一个人坐村里给蓉城某厂送原料的货车去,她有位姑父就在那厂里上班。到厂里后,再和姑父坐公交车回大院儿。

小兔回忆起当年,就觉得父母还真是心大,就不怕一个小孩子跟着并不太熟的人到几百里之外去会出事?但当年的人确实也淳朴,还真没出过事。

八岁的小兔长高了一点,可还是比山猪矮很多,因为山猪也长高了一点。

见着小兔,山猪还是带她玩游戏,可他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小兔以为他不想陪自己,就说要走了,山爷爷留下小兔,还训斥山猪不懂事,年纪轻轻为个女人弄得跟掉了魂似的,也不好好工作。

从他们争执中,小兔得知山猪和小熊分手了,原因是小熊太爱去娱乐场所玩儿,那些场所又很乱,山猪为她打过好几次架。

山猪这边家长怪小熊不懂事,小熊那边家长说女儿还小,都是让山猪这小混混带坏了。家长吵,他们自己也吵,就吵得分开。

挨了训之后,山猪笑着安慰老人几句,然后不再带小兔打游戏了,说是对眼睛不好,要带她出去玩儿。

热闹的街上,小兔怯生生走着,衣着光鲜的人们让她自卑,川流不息的车辆则让她害怕。

山猪看出她不开心,就骑自行车载她去昭觉寺。位于蓉城北郊的昭觉寺和他们所住大院儿相隔十几里,到了之后正是开斋饭的时间。因怕浪费,寺里的饭菜有定额,没有他们那份儿。

做菜的居士婆婆说把自己那份让给他们,山猪摆手拒绝,说带小兔出去吃。

他们出门走得急没带钱,到哪儿去吃?要再骑回去家去吃,还不得饿扁了?小兔不知道该怎么办,瘪着嘴要哭又不敢哭。

山猪笑她被这么一顿饭都给难住了,带他进了游人不能进的僧人所住后院,悄悄钻进一位大师的屋子。

大师的屋子里陈设简陋,山猪径直走到一个抽屉前,拿出里面的芝麻饼就递给小兔。

小兔的脸都吓白了,她外公外婆信佛,常说寺里的东西不能乱动,就算花木落叶了,都得把落叶扫到固定地方堆放而不能带出寺,这偷吃大师的食物得有多大罪过?

番三 来来往往

小兔不敢接芝麻饼,山猪就塞到她手里,还把她拽进屋子。

这可把小兔吓得真哭起来,边哭边说,偷了寺里的东西会下地狱,会被反反复复不停剁手。

山猪愣了愣,随后笑起来,说自己没偷。又说这位大师称明师,算他师父,早就交待过哪样东西放在哪儿,要用就自己取,只要不乱浪费就行。

见小兔不相信他所说,他又连翻几样东西出来,很清楚某样物件在某处。

虽说最终信了山猪,小兔吃着芝麻饼还是坐立不安。直到明师回来,笑眯眯和他们打招呼,她才放下心来。

明师和山猪闲聊,就说等山猪十八岁就给他把皈依证办好,也就是正式的弟子。

山猪说那什么仪式什么证不重要,自己愿意听明师讲佛法就行,再说自己可不愿意入佛门,万一哪天想不开真来剃度了,可就想反悔都不行。

对于这些话,明师听了也不生气,转而问小兔家是不是有人信佛,说她有“慧定”之态。

小兔说了外公外婆的情况,说到外公家的中堂供着从峨嵋山请来的普贤菩萨画像、旁边是太上老君画像、案桌上是观音菩萨瓷像,明师皱了皱眉。

再说到,案桌下还有地府紫英夫人画像,梁上贴着“百无禁忌”,畜圈门口贴着阳公和春神的画像,每一扇门都贴着秦琼、尉迟恭、赵云、马超等等历代武将画像当门神,明师又无奈地笑。

说完后,明师告诉小兔,最好劝说外公外婆只供一位菩萨就好。听说普贤菩萨画像是真由峨嵋山一位高僧开过光的,就说那只供这幅画像就好,其他画像、瓷像可以请到对应的寺院宫观供奉。

小兔回地瓜市后,到了外公家就当真说起这事,结果外公一家人不同意,还说多供些神总是好的,遇到难事儿的时候,这个不灵那个总灵。

说不服他们,小兔只得算了。毕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习好,她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九岁这年的春节,她已学会做很多事,因她成绩好,还勤快帮着做饭洗衣,伯伯姑姑们对她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因她父亲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还结婚很晚,大点的表哥表姐们就比她大很多,有一个表姐的孩子只比她小两岁。

成年人就算心里厌恶也不会做得太直接,这个表侄儿就半点也不掩饰,会大声让她“滚”,还会抢她的铅笔、撕她的本子,她写寒假作业都只能等别人睡了,躲被窝里写。

这些情况不能告诉父母的,因爷爷奶奶有遗言让其他兄弟姐妹照顾幺弟,并且据说兔爸曾有到某厂当临时工的资格,结果被某位姑父收了别人的钱让别人顶替,兔爸兔妈就认为城里亲戚理所当然会善待小兔。

村里的小伙伴还羡慕小兔过年进城,以为那是多好玩的事,其中隐情说了也没人理解,只会让人以为她不懂事才招人嫌。

这年的春节,小兔见着山猪也只是打招呼,没有时间一起玩儿,因为山猪又有新女朋友了。

山猪的这个女友名叫冰儿,冰儿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教师,虽然长得不算倾国倾城,但自有一种书香门第的清雅文静感。

对于比山猪大一岁的冰儿,山爷爷山奶奶十分满意,认为山猪就该找个稳重些的女孩成家,小熊那样的太闹腾,两个爱玩儿的人在一起得弄得家不成家。

冰儿在蓉城上大学,因她父母都出差有事,就没回家过年,山爷爷山奶奶知道后,坚持要把冰儿接到家里来住,说是方便照应,其实也有早些落实婚事的打算。

因为山猪虽然年纪还不大,可老人太怕他惹祸了,就算暂时还不能办结婚证,能让冰儿管管他也好。

看着冰儿,小兔心里的自卑感又加重了。冰儿就像是冰雪公主,自己就像是烂泥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会那样大?

她不再出门玩,成天帮亲戚们做这做那,这样她心里会舒服点儿,可以安慰自己是凭劳动赢得资助,而不是伸手讨钱的叫花子,如此才不至于见着冰儿时连腰都直不起来。

十岁那年的春节,到蓉城后听别人说山猪当和尚去了,大院儿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事儿。

小兔去山爷爷家问候,顺便问起这事才知道,只是明师给山猪皈依证了,山猪去昭觉寺去得更勤只是帮忙做修缮建筑的事,并没有真正出家。

见到山猪,小兔觉得他沉稳很多,认为这是受冰儿影响,就问起怎么没见冰儿姐姐。

山猪说冰儿跟他分手了,因为冰儿父母最初同意他们交往,是看重他的家世,弄清楚他本人只是个农村出来的小混混后,就坚决反对他跟冰儿在一起。

想安慰他,小兔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结果是山猪看她苦着一张脸的样子反过来安慰她,带她去网吧玩游戏。

那时网吧还很少,也没有限制。在网吧里,山猪玩一款名为《仙剑奇侠传》的游戏,那游戏才刚刚推广,没想到后来成了经典的一系列游戏。

小兔记得游戏画面里的人物形象挺假的,像纸剪的小人儿般机械地走来走去,后来版本不断升级,就不是那样了。

对游戏本身,小兔不感兴趣,她喜欢听里面的音乐,喜欢那种古风古韵的飘逸出尘感。

后来出的《剑侠情缘》、《古剑奇谭》音乐,都是小兔喜欢的,而且只喜欢没歌词的纯器乐版。直到快二十年多年过去,小兔心烦的时候仍然要听着这些音乐才能平静。

十岁和十一岁的春节给小兔留下很深印象,也几乎影响她一生。这两年里,山猪换了好多个女友,因没有固定交往对像,小兔对她们都记不住。

这两年里,山猪带她看了很多电影和碟片,山猪喜欢《古惑仔》系列,还学主角留中长直发。他眼眶下有颗泪痣,说自己小时候都是因为这颗泪痣才爱哭,显得不阳刚,要祛痣。

医院祛痣没祛成,那泪痣反而长得更明显,他就去找巷子背后的小摊儿。那摆摊游医见他祛痣的心很坚决,又愿意花大价钱,就用稀释硫酸给他点痣。

痣没了,脸被烧伤,游医也早跑路了。山猪脸上包纱布包了一个多月,好在留下的疤不明显。

山爷爷气得拿拐棍儿打他,千方百计总算制止了他去纹身。对于这些事,明师笑笑也不说什么,而山猪在外面不管多混,在明师面前总很听话。

十二岁那年的春节,山猪又没时间陪小兔了,他和一个名为“甜甜”的女孩儿交往,感情如胶似漆。

小兔也没心情玩儿,因为她二舅出事儿了。小兔的二舅有三个孩子,分别是大秀姐、二富哥、三贵哥。小兔和父系的城里亲戚没什么亲情,和外公家的亲戚们还有些亲情。

大秀姐出门打工被拐卖到了安徽,四年后因连生了两个孩子,终于允许她出门了。在镇上买东西时,偶遇一个服装店老板娘竟是同学!

大秀姐的同学是在工厂里和丈夫相识相恋,可不是被拐卖去,并且夫家经济条件也比大秀姐夫家好很多。得知同学竟遭遇这种不幸,就答应带信回乡。

买老婆的那些人家,是连警察都不怕的,但是怕本乡本土的能人。大秀姐能碰上同学,还恰巧同学丈夫家在当地能说得上话,归乡有望了,本来是好事,可好事又连着来了坏事。

兔二舅接信后,急忙去安徽接失踪几年的女儿,可过了两个月后,大秀姐回乡了,兔二舅又失踪。

原来,大秀姐等不到亲人来接自己,就苦苦哀求夫家,放自己和同学回乡见见亲人,而她同学保证了会带人回来,才终于一同回乡。

她们回乡后才得知兔二舅出门了,可又去哪儿了呢?到过年时,已过了大半年,兔二舅都没有音信。

为这事儿,二舅妈还埋怨是外公外婆信佛,说佛就是“糊”的意思,脑袋糊涂了才那么倒霉。(蜀川某些地区佛、福、糊的音发音一样)

小兔过年过得不高兴,山猪也不愉快,因为甜甜跟山爷爷山奶奶不和。

甜甜的样子很甜美,比起小熊和冰儿,她更漂亮,性格却是十足的辣妹子。

她和山猪很恩爱,但山爷爷山奶奶讨厌她,因为她比小熊还会惹祸。

可甜甜不在乎老人怎么看,还直接住进山猪与老人共住的家,在老人面前晃来晃去,老人越是说她,她就越是做得过份,故意气老人。

番四 当时不知

十二岁时的暑假,因小兔一位堂兄的孩子出世,四伯母就让小兔到蓉城帮着洗尿布。

那年暑假,她第一次看到蓉城的夏天是怎样,以前只见过腊月底和正月初的灰蒙蒙蓉城,没想到夏天的蓉城真是美如锦绣,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诗人为蓉城赋诗。

也幸好是夏天,洗再多的东西也问题不大,要是冬天可就得手全皴裂。

婴儿用的东西得用手洗,就算是夏天,也洗得小兔两手发白起皱。

每天中午,堂嫂带着婴儿去睡午觉的时候,是小兔最轻松的时候。她可以溜去山爷爷家看书、看电视、看碟片。

她不喜欢当时引起收视狂潮的什么格格,喜欢《半生缘》。她对剧情不是很懂,就是喜欢那种情调,有那么一点点悲愁却又不是过于忧怨的文艺情调。

有时候也陪着老人看戏曲节目,对于她乐意看戏曲,还能看懂里面的故事,山爷爷觉得很惊奇。因为年轻一辈都没耐心,不愿意从“咿呀”半天的唱词里去慢慢听所叙述的故事。

为这一点,山爷爷还说小兔长大以后肯定是才女。可惜山爷爷说错了,小兔长大以后不但不是才女,还给山家惹事。

有一次,两位老人和小兔正看川剧里芙蓉花仙的片段,山猪和甜甜嬉闹着从房间里出来,山猪只穿了平角内裤,甜甜只穿着吊带睡衣。

山猪爷爷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朝孙子砸去,甜甜忙推开山猪使他避过烟灰缸。

甜甜救了他,山猪没感谢甜甜,反而没好气地拽着她回房换衣服。

他们换好衣服出来,小兔正和老人告别,因为别人家里闹不愉快了,哪好意思再坐下去?

山猪让她先别走,反正一回去她四伯母就得给她找事做,没一点空闲,不如多在这里闲耍一会儿。

见山猪和甜甜挽着手坐在旁边,老人觉得很碍眼,爷爷和奶奶都下楼去棋牌室了,就剩他们三个在客厅里。

甜甜说那些电视节目都不好看,要放好看的碟片,等她拿出碟片正要放入影碟机,山猪一把抢过她手里好几张碟片,还把她吼了一顿。

小兔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凶,只是后悔刚才留下来了,该早些走的。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兔正为难,甜甜拉着小兔很委屈地哭诉起来,还说山猪可以看淇淇老师和丽珍老师的片子,为什么她们就不能看。

这事儿直到多年后,都把看苍老师的片子当调侃,小兔才知道那些碟片是什么内容。

山猪扬起手想打甜甜,说她明明知道碟片内容还让小兔看,可最终没真打,只狠狠拍桌子。

见两人吵起来,小兔吓得想偷偷溜走,可甜甜又把她拉回来,说就是要让她看看山猪是什么样的人。说山猪在老人小孩面前笑眯眯,实际上又凶又不讲理,不能被他这两面派给骗了。

山猪让她放小兔快走,甜甜偏不放。理由是,山爷爷山奶奶总在别人面前夸小兔是怎么的勤奋努力,让他们都学学,甜甜就说真要留她下来好好学学。

说学就真学,甜甜要小兔教她拌凉面。等拌好凉面后,两人身上都沾了很多汤汁、酱渍,甜甜就要和小兔先去换洗,让山猪先吃着。

洗澡的时候,甜甜说小兔已经开始发育了,应该戴胸罩了,要不然以后影响形状,小兔完全不懂她说什么。

换洗好,坐一起吃面,甜甜跟山猪嘀咕什么还跟苦李子似的又小又硬,等长成水蜜桃不知得等多久,又说爷爷奶奶再夸也没用。

小兔好奇盯向他们,山猪瞪甜甜两眼,让她不许瞎说,还解释爷爷奶奶夸小兔是因为城里孩子都太娇惯了,并没有企图,让甜甜别胡思乱想跟小孩儿比。

这一解释,小兔更没弄明白意思,因为山猪和甜甜都不是小孩子了,城里孩子乡下孩子如何对比跟他们没关系,甜甜为什么显得这么不满?

看她呆呆的样子,山猪擦擦她嘴角残渣,催她快些吃,吃完该回四伯母家洗衣服了,要不然又得挨骂。

暑假后,小兔就读初中了,到春节时又到蓉城。过了年后,她就快十三岁了。

她是农历四月生的,山猪说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她一定会有最美的人生,到过完半辈子才知道,“最美的人生”没有,“最霉的人生”还差不多。

山猪还说要去地瓜市陪她过生日,因为十三岁是很重要的人生阶段,满了十三岁就不是小孩子而是少女了。

那年春节的正月初二,山猪和甜甜携手出门去往晋西,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亲戚们都说是山猪气的,让他离开蓉城。

等到四月,小兔生日的前一天,山猪打来电话说,不能陪小兔过生日了,因为他正在筹备婚礼。

那时,小兔家没有电话,只在村口小商店有公用电话。当商店老板娘喊小兔接电话时,小兔还以为是老师通知她要准备交资料费,因为除了老师临时要让她再交什么资料费外,从没有其他人给她打过电话。

想着资料费就让小兔犯愁,听到是山猪的声音后,她惊喜万分,可听完事情后,她心里又有一点点失落。

有一点失落,她还是礼貌地祝他新婚快乐。本来也没有特意办过生日会,有没有人庆祝都无所谓,只是觉得这个大哥哥会因结婚和自己疏远,只是为能聊几句的人更少了而失落。

好几天后,小兔才想起自己没告诉过山猪自己生日是哪天,更没留过电话号码给他,他怎么恰好在生日前来电话呢?她当时不知道为了这个电话,山猪把小兔的亲戚都快询问遍了才问到。

暑假的时候,小兔又去了蓉城,继续帮堂兄带孩子。

没见到山猪,见了山爷爷山奶奶后觉得他们都衰老很多,和他们聊起来,小兔才知道山猪的母亲病逝了,老人为儿媳早逝悲伤。

爷爷奶奶讲起山猪这半年来的情况,说他真是过得艰难。山猪和甜甜到晋西后不久,山猪的母亲就查出白血病。

山猪的母亲才刚四十二岁,为了给母亲凑治病的钱,山猪没日没夜地工作,可家里积蓄很快花光,还欠了外债。

经济压力大了,和甜甜的生活开销就不断缩减,陪甜甜的时间也少了,两人争吵不断,分手了。

番五 人生岔路

分手后,山猪离开山大伯朋友所开的矿,去了另一家矿场。去了之后,才知道这家矿场之所以工资那么高只因是黑矿,矿工都是骗来的苦力。

他们哄山猪去,明着是让他管材料采购,其实看中的是他人脉资源,让他和当地黑白两道的人搞好关系。

对黑矿了解得越多,山猪就觉得越害怕,这幕后老板不仅有黑矿,还黄赌毒的生意都在做。喜欢看黑帮电影是一回事,真沾惹这些是另一回事。

直接举报是行不通的,山猪知道这矿里有某局长夫人的干股,而局长本人是清楚这些事的。

母亲的病情和情感的不顺,让山猪面对这些事时没法冷静,矿上老板看出他想捅开这里的事,就威胁他。

山猪清楚那些威胁不只是口头威胁,因为矿上好些打手都是真背了人命案的狠角儿。

为了离开这里,山猪冷静后观察发现局长夫人偶尔会来“分红”,而这位夫人爱财是真的,信佛也是真的。

山猪就借机和她论佛理,还和她一起参加佛事活动,矿老板对于山猪出门就没看那么紧了。

一天,山猪寻到机会,混上火车,回到蓉城。因没座位,在车上站都只能曲腰弯腿站着,到爷爷奶奶家后,他腿都肿了。

他把黑矿的事跟山大伯讲明,大伯有一个儿子山虎是晋西某军校毕业,退伍后又留在晋西某军任职的。

山大伯把事情告诉山虎,山虎通过关系,想办法处理好了这些事,让黑矿老板再也威胁不到山猪。

两年后,那个黑矿被彻底端掉,清查有多少受害者的时候,竟查到兔二舅也是被害者之一。

当时很多受害者都分不清谁不谁,兔二舅的银质佛牌背面刻了地址姓名,而且参与此案的山虎知道兔二舅之事,这才能对上号,得以让兔二舅落叶归根。

说起来,能让尸骨归乡都是兔二舅幸运了。后来兔外公得知此事,觉得欠了山家的人情,山猪却自责当年没处理好那事,如果处理得好些,早端掉那黑矿,也许兔二舅不会受折磨至死。

其实山猪当年也没能力做什么,而且因为他母亲没有治愈希望了,他情绪那么不好的情况下,能自己脱身就不错了。

山猪的母亲希望在死前看到儿子成婚,山猪的弟弟山猫要小他两岁,当然主要是希望山猪成婚。

说要成婚,还真就很快找到新娘。新娘名唤阿玲,住在和他家相隔不远的小镇上,是一个朴实农家姑娘。

他们从见面到办婚宴只用了七天时间,因为阿玲还没满二十岁,就只办宴席还没领证。

之所以这么仓促,一是山猪母亲病重,已经撑不了几天;其二因阿玲的父亲是酒鬼加赌鬼,需要婚宴收的礼金来还债。

听了这些,小兔心里难受得像堵了块大石头,她还不懂爱与不爱,只是觉得山猪和阿玲是人啊,人怎么能跟处理货物似的甩卖掉?

十三岁翻十四岁这年的春节,山猪和小兔又见面了。这年是迈入00年代的一年,从99到00的千禧概念炒得火。

可笑的是,不明白“千禧”为何物的偏远农村竟造起“千年虫”谣言,就连小兔外公和外婆都把千年虫当成恶魔似的虫形怪兽。说千年虫要在跨年之时吞噬一切,弄得惶恐不安。

小兔解释说千年虫不是怪兽,是计算机系统升级带来的问题,他们就要她具体解释。小兔也说不清具体如何,反正知道那不是怪兽。他们见小兔说不清楚,也就不信她,继续恐慌着。

恐慌感是会传染的,就算小兔明知没有什么怪兽带来末日,还是很不安。那年冬天很冷,蜀川的川西平原很少下雪,还都是下小雪,那年冬天的雪却很大,仿佛世界末日真的会来,但不是被千年虫吞噬,是整个世界被冻住。

纷纷扬扬的飘雪中,山猪笑着向她走来,没听清他打招呼时说了什么,只看到他的胡子变长了,头发变短了,眼睛里刻下沧桑。

小兔伸手给他拂落肩头上的雪,轻轻一笑,他也一笑。他不再继续长高,而小兔还在长,从前努力伸手都够不到他肩膀,现在微抬手就搭上他肩膀。

互相问候,很快告别,山猪得去上班,小兔得去帮三伯一家做饭。

时代在变,住进这种大院儿不再是身份的象征了。很多人都搬出老旧院落,小兔的亲戚只有三伯一家还住在这里。这时候的人们都以住别墅为荣,如果住不起别墅,高层的电梯公寓也可以。住在大院儿里的多半是政府退休干部和国营企业工人,虽然没有以前那种荣耀感,但他们多数人还是自认为高人一等。

因孩子们都忙很少来看山爷爷山奶奶,小兔去看望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特别高兴。

闲聊中,他们又聊起山猪的事。山母在他婚后两月去世,葬礼之后他想和阿玲分开,可阿玲怀孕了。堕胎对于骨子里很传统的山猪来说无异于犯罪,并且山爸也想抱孙子,就不再提分开之事。

为了迎接将出世的孩子,也为了还因给母亲治病欠的债,山猪可不敢乱花钱了,每天认真工作,还盼着加班。

这年春节,小兔也不去找山猪玩了,她有空就去书店蹭免费书看。站在书架边,一次看十分钟,换一家书店再看十分钟,这样又能看书,又不怕店员来问她到底买不买。

书籍给小兔打开了一扇窗,让她在琐碎而憋闷的生活几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属于另一个更美好世界的空气,虽然虚幻,但令人向往。

十四岁的暑假到蓉城时,小兔没见到山猪,听说是去外省打工了。转眼又是年底,过春节的时候见到他一次。

那时候,山猪的孩子都半岁了,可小兔没见到阿玲和他们的小宝宝,只在爷爷奶奶家的相册里看到过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阿玲面带愁容,衣着朴素、容貌清秀,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女子。小宝宝小名儿就唤大仔,大仔长得白白胖胖,笑得一脸灿烂。

听爷爷奶奶说,山猪和阿玲还没办结婚证,为了给孩子上户口,阿玲求他办证,可他偏要一推再推。

山猪只给阿玲寄钱,不肯带她在身边。从母亲葬礼后出门,就只在孩子出生时回过家,孩子满月后又走。阿玲来蓉城找他,他又躲去外省。

尽管山爷爷山奶奶对这桩婚事不满,也没去参加婚礼,可还是希望山猪安安稳稳过日子,毕竟有孩子了,再说阿玲也是个老实女人,不会给山猪惹祸的。

见到山猪后,小兔想起爷爷奶奶说的事,就低声嘟囔阿玲和孩子太可怜了。她不敢直接劝,只能自言自语似的说。

山猪说阿玲没什么可怜的,比起大多数农村妇女幸运多了,又不用辛苦劳累做农活,又不用担惊受怕四处打工,哪里可怜?

没想到他会这么看待冷落阿玲的事,小兔声音又低了些,嗫嚅着说,就算阿玲不可怜,大仔见不着爸爸也可怜。

山猪撇嘴笑笑,说自己正在修大学自考课程,不想听阿玲唠叨那些家里的杂事才躲着她,以后有空了就回去看他们母子。

他说了借口,小兔就不再继续说,先回三伯家了。小兔知道山猪的确在自学,可小兔知道那不是冷落阿玲的真正原因,她见到过甜甜来找山猪。

甜甜还来找小兔玩儿过,给她吃泡泡糖,然后吹很大的泡泡给小兔看。小兔只嚼嚼甜味,不愿意吹泡泡,自己嘴里吐出泡泡,会让她担心自己像小美人鱼那样变泡沫消失。

番六 他很遥远

甜甜吹完泡泡就扔了糖胶,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吸回嘴里反复嚼,她又放一颗新的糖进嘴,边嚼边问小兔。

她问小兔山猪好不好,问山猪给小兔买过什么东西,问小兔关于山猪的很多事情。

可小兔说不清这么多问题,虽然认识山猪很多年,但也只是逢年过节见面,和山猪直接交谈并不多,好多事都是从爷爷奶奶那里听说。

甜甜听她这样讲,就叹气,不停地叹气。然后,吹出一个很大的泡泡……泡泡太大了些,吹开就破了,黏乎乎的糖胶沾了她一脸。

撕着糖胶,甜甜狼狈地苦笑,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她哭诉着,她真是后悔死了,山猪对她太好了,她不该在山猪有难处的时候分手。

听甜甜说她要什么,山猪就给她买什么,有一次没钱了,甜甜又看上一条裙子,山猪把手链低价处理给了金店,然后去买了那裙子。

这件事听得小兔心里冒出酸味儿,因为她从来没主动要求过山猪买什么,而山猪给她的也只是糖、水果、书本文具之类东西。即使只有这些东西,小兔也会尽力带些桔子、红薯、花生给山猪当回礼。

不过,酸味儿只冒一瞬就消失,山猪和山爷爷山奶奶对自己那么和善,对比亲戚的刻薄,自己哪能再奢望其他?

甜甜拍拍走神儿的小兔,让她认真听自己说。小兔就抬头望着甜甜听她说,阳光洒在甜甜的脸上,看得小兔发痴。

甜甜真的很美,甜美和野性揉在一起的那种美,此时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糖胶,却不会让人觉得肮脏,反而沉淀出有岁月感的风情。

甜蜜的忧伤这个词很矛盾,甜甜那时的眼神就偏偏是这样。她用这样的眼神斜望着天空说,跟山猪这几年交往,用四个词形容就足够,那就是:帅呆了、酷毙了、爽翻了、悔死了。

这几个词儿,小兔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甜甜就解释,说帅呆了的意思,就是觉得山猪帅呆了。

她和山猪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一群年轻人比赛骑死亡机车,山猪连超几辆车,车轮都快和路面成四十五角了也没摔,最后拿了冠军。

甜甜当时就大喊着“我爱你”,飞快跑到山猪身边亲了他一口。当时甜甜有个追求者,但甜甜没答应。当时那追求者也在场,甜甜这一行为当然引得追求者不满。

那个追求者是某领导的儿子,一声吆喝就召来十几辆机车包围他们。山猪镇定自若地揽过甜甜的腰,让甜甜上了车坐好后,才轰油门开跑。

那十几辆车居然没拦住他们,还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就在距离都吊了一公里左右时,山猪突然调头往回开,靠近追他们的车队时,一个急刹车,刹得机车回旋出一个半圆。

追的人没想到他们逃掉了又还敢转回来挑衅,惊诧慌乱中也都刹车,可他们人多车乱,有几辆车在混乱中撞上。

看着那些人的狼狈模样,甜甜笑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什么都没说就已是对那位追求者间接的藐视。

甜甜因那个急刹车有些头晕,整个人像是在空中不停旋转一般,那种晕不是头痛的晕,而是幸福激动得快要晕眩。

因这个突然调头的“回马枪”,震慑得那个追求者的车队没有继续来追,但最后真正让那个追求者放弃甜甜,还是山大伯出面摆平。

甜甜在回忆这些的时候又哭又笑,小兔听得半懂半不懂。首先她就没弄懂什么是“死亡机车”,她知道机车是摩托车,那或许是赛摩。这个“死亡机车”是什么,小兔很多年后都没真正弄明白,只能推测是以赛摩进行的豪赌。

而酷毙了的意思是说山猪正气凛然时更帅,不是耍酷,装酷,是真的酷。

山猪的叔伯们和青城山一位道长很熟,这位道长称“清道长”,他想收山猪当徒弟。可山猪没答应,就算没正式答应,还是情同师徒。

那几年造谣说有僵尸,还说是从青城山上没向游人开放的九老洞里跑出来。尽管几次辟谣,还是有些好奇又爱惹事的人去私自探险。

观里的道士和旅游管理人员多次规劝无效,其中有一伙人里有两位据说是从泰国来的高手,专门降妖抓怪的。这两个人挑头闹起来,还推搡清道长。

当时山猪和甜甜就站在旁边看着,甜甜正帮着自己这方高声理论,突然觉得身边冷风刮过,随后看到山猪“嗖”地跃起身,飞脚侧踢就把其中一个泰国高手踢翻在地。

另一个泰国高手快速反应过来,抬腿踹向山猪后背。

惊愣担忧之下,甜甜张开的嘴都忘了合拢,喉咙里本能地发出尖叫声。

山猪感觉到背后有劲风袭来,没有急着收回踢出去的腿,而是单腿撑地向后一倒,踢出的那条腿在空中一旋,身体就腾空翻了一转。

他翻转身体的同时,双手往后伸出,恰好攥住另一个泰国高手踹来的腿,借着腾空翻滚之势把那人脚踝拧脱臼,拧得那脚掌差不多成了直角侧弯。

惨叫声响彻山林,而山猪在将要背部着地,可还隔了一粒米的距离时,松开那人的脚,以左手撑地借力,鲤鱼跳龙门般跃起身站直了。

见真动手了,双方都磨拳擦掌准备开打,可对方的气势弱了很多,不像要真打,应该只是为了不丢面子才装模做样。

山猪逼近他们两步,高声斥道,不管有没有僵尸,都不许再来捣乱!有,青城山的人会自己解决;没有,就更不许再乱传谣言。

那些人说不来捣乱了,但为了维护青城山的名誉,他们想去九老洞一带拍几张照片,帮助他们一起辟谣。

清道长说不能去拍照,前山后山的风景可以随便拍,但不许去的地方就是不许去。

那伙人还要借着要拍出照片才能让外界的民众相信为由,死缠烂打着要去。

山猪高声吼了一句,要去拍也可以,谁把他打趴下就放谁进去!还拍着胸脯保证,让他们一个个来,他被打趴一次就放一个进去。

结果,还真有人跃跃欲试。但是,接连三个出手的都是一回合就被撂倒,就再没人敢上了。最后,那伙人只得灰溜溜下山。

那些谣言,小兔也曾听过。清道长,小兔也在山爷爷家见过一次。但这个事,小兔从来没听其他人提过,或许是甜甜夸大其辞了。小兔听来总觉得像武侠电影里的情节,不像熟人做的真事。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小兔觉得山猪的世界离自己太遥远,与那些已逝去的长辈们种种传奇同样遥远,且就当故事听了。

番七 再无机会

提起清道长,甜甜说他什么都好,就是老爱劝山猪出家,还说不拜自己为师也行,就跟着明师也好。清道长还说山猪得离女人远点儿才行,要不然会因为女人弄得做什么事都成空,到老一事无成。

说着这些,甜甜忽然脸红了红,还说清道长的话也算对,也正因为对,甜甜才用“爽翻了”这词评价山猪。

甜甜说,山猪真是拒绝不了靠近的桃花,和甜甜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很刻意挑逗,往往只要发丝从他脸上拂过,或是勾勾他手指,甚至嗲嗲唤他一声,就能引得他抱着不放。

说着,甜甜的声音低下去,说山猪一旦昂首挺胸,就非得要耀武扬威和人打一架才会听话。

说这些话的时候,甜甜不怀好意地捏捏小兔的耳朵笑问她,能不能听懂这些事。

小兔只听清前几句,后几句没在意听,而且甜甜说的时候红着脸越说越小声,小兔就只听了清道长说了什么,又是什么弟弟。

提到弟弟之类,小兔想起山猫,山猪的弟弟山猫因在老家上学,和小兔见面的时候很少,有印象的就是山猫笑起来比山猪温和。

甜甜这么问,小兔就回答,能听懂的,自己也见过山猫,但觉得山猫要斯文些,不会喜欢耀武扬威和人打架。

甜甜愣了愣,不知道她怎么扯出山猫如何的话。然后似乎是想明白了,爆笑起来。

笑够了,甜甜又抽泣着说自己如今真是悔死了,当时并非不想和山猪共渡难关才和他吵,是父母让她离开山猪,而山猪总忙自己的事,不愿意和甜甜一起哄着甜甜父母。

甜甜被父母强制带回蓉城,等到两个月后再去找山猪,已经没办法再联系他。再到重新联系上的时候,就得知他已经结婚了。

尽管还没领结婚证,但是已经举行婚礼,还很快有了孩子,甜甜觉得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连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甜甜抱怨阿玲又土又老,为什么要霸着山猪不放?一定是山家的长辈太封建守旧,逼山猪结婚的。

这种说法,小兔并不认同。首先,阿玲虽然是有点儿土,显得老气,但实际年龄比甜甜还小一岁半。其次,山猪非常倔犟,没人能逼他做什么。

应该是他很听长辈的话,是自己顺从长辈安排,而不是被逼迫。

小兔说几年前,有一次看到山猪跪在楼梯转角处,路过的人都笑他,那时他都满十八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就那么一动不动跪着。

问起原因,才知道是院儿里有两口子打架,就在角落花坛边打,男的揪着老婆头发打,女的趴地上哭嚎。山猪看到后,一脚踹得男人倒在花坛里。

那男人腰伤了,他老婆反而又哭喊的拉住山猪,嚷着赔医药费。山猪搜完了钱后,又有个邻居说把花坛里的兰花给砸死了,要山猪给买兰花的钱。

山猪身上没钱了,那邻居又逼得紧,就只得去找山爷爷要。山爷爷掏了钱后,就气得让山猪跪在那儿。

一直跪到山猪的嘴唇起焦皮开裂,整个人都因忍受疼痛被冷汗浸湿全身,山奶奶实在不忍心看了,哭着求了山爷爷,才让他得以起身回屋。

这种小纠纷,山猪并没有做错什么,换其他人就会争辩解释了,他却不会多说,老人让他跪也就跪了。

还有一次,山猪下棋的时候不肯让着爷爷一位老友,这位老友输棋丢了面子,就说山猪和某个地痞一起去某地收保护费了。

山猪虽然有时候耍横,但是一直都靠劳动挣钱;并且和那些真的小混混就只是朋友,从来不会做欺凌弱小的事,更不会靠强取豪夺来弄钱。

那天,山猪刚一进门就被山爷爷拿拐杖打了两下,被打懵了的他也不躲开,站在门口不动。

见他躲也不躲,山爷气愤中又带点儿心疼,不再打他,而是吼着让他说清有没有做坏事。

山猪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样问,傻愣愣地摇摇头。

山爷爷见他没有很干脆地否认,而是这般神情,就认定他心里有鬼,以为他不敢承认又不好意思撒谎。

暴脾气的山爷爷顺手抓起椅子就朝山猪砸去,那是很结实的柏木椅,砸得山猪当时就倒在地上,腿上的血流了一地。

山爷爷气昏了头,又被吓慌了,差点儿晕倒。山奶奶赶紧跑过来,一边数落山爷爷,一边叫人来扶山爷爷和山猪去了医院。

后来,山爷爷觉出蹊跷,让人细打听,才知道山猪根本就没做什么,莫名其妙被打一顿。

山爷爷道了歉,还问这傻小子明明闪得开,怎么就不躲避?山猪说,老人打自己,肯定是自己有错,躲来躲去的让人更气,不能让老人气病了,得等老人气消了才行。

这件事,小兔并没有亲眼看见,可这是山爷爷亲口说的,小兔还见过山猪腿上那个疤。

山爷爷说十几个孙子孙女当中就这个山猪最让他操心,可偏偏又是他最贴心,真不知道该怎么管这孙子。也正因如此,才想着让他早些结婚,好有人约束。

曾经,冰儿是山爷爷理想的孙媳妇。可冰儿的家长认定山猪是个粗鲁又不负责的小混混,激烈反对婚事,山猪又不愿意放下面子讨好未来岳父岳母,只能以分开收场。

说起这些,甜甜也不得不认可小兔的说法,她亲自体会过山爷爷有多想让山猪少惹祸,跟甜甜在一起时,就总担心山猪会横死街头。

可她就是想不通,爱得那么轰轰烈烈的恋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并且,山猪和阿玲过得也不幸福,为什么就不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再者,甜甜觉得阿玲根本就管不了山猪,如果能和山猪重新开始,她一定会改改脾气,当一个贤妻良母。

小兔这才知道,甜甜虽然找过山猪很多次,可山猪都礼貌待她,没有再亲密相处。

她用各种东西来贿赂小兔,只因想跟山猪和好,要让小兔从中撮合。

不想掺和这些事,可小兔实在抹不开情面,就去找山猪说这了甜甜的想法。

山猪答复道,还可以和甜甜一起玩儿,但永远没可能再成恋人。

虽然没完成甜甜交托的事,小兔却松了一口气,说这才正确,才对得起阿玲。

可山猪说这和阿玲无关,是因为甜甜在他最难熬的时候离开他,他无法再接受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子。但毕竟曾经相爱过,还是愿意把她当成朋友,而不是变成仇人。

番八 世事难料

说透了这些之后,甜甜来约山猪去玩儿时总要带上小兔,一起逛逛街、喝喝茶、聊聊天,不亲密也不疏远,看起来普通朋友。

虽然甜甜说了从此就只是朋友,还总是让山猪带着小兔,以免别人猜疑,可小兔知道她没放下山猪。

这时的小兔也不像两年前真正啥也不懂了,她不喜欢那种暧昧气氛。一起玩了几次后,他们再来邀请时,小兔就借口三伯家事多,不出去了。

又过完年,开学后小兔就回了地瓜市。很快就到四月,小兔十五岁了。

十五岁这年的暑假,小兔初中毕业,她没有考高中,准备读中专。

有一所农技中专的实习指导老师与她一位表兄是朋友,说那所中专有直升大学的名额,只要表现优异就能不经过高考经选送上大学。

而且,全日制读书只有两年时间,第三年就开始实习,半工半读。这学校有熟人、学费不高、还可以早些工作可减轻小兔家经济负担,并且只要足够优秀,还有升学机会,小兔就报考了这所学校。

小兔顺利被录取,就趁着暑假到蓉城帮一家小饭馆打杂,挣点生活费。这饭馆老板是三伯朋友,当然也不用签劳动合同什么的,算不上用童工。她也不怕辛苦,只想少向亲戚们伸手,自己能凑一点是一点。

那家小饭馆早上卖包子、馒头、油条、八宝粥之类,中午卖各类烧菜和凉拌菜,下午三点就关门收拾。

因每天早上三点要去准备清早卖的食物,下午回去后,小兔得补补觉,睡到晚上七点再起床吃晚饭。

晚饭后,是小兔最闲适的时光。蓉城的夏天少有酷热时候,到了晚上更有凉风习习。

十五的小兔、二十五岁的山猪会在晚饭后相约去天台闲聊。一起坐在老旧大院儿的楼顶上,四周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曾经气派的大院儿像是被围在井中。

小兔指着那些新修的房子说,自己和山猪就像是两只蹲在井里的青蛙。

“坐井观天”的调侃本是小兔说自己,山猪所经历的事有很多是小兔所不知道,但能猜到的,他怎么都不算井底蛙。不过,他以前总是天塌下来都不怕地爽朗笑着,如今很少笑了,小兔就连他一起说,逗逗他。

山猪果然笑了,还说小兔是小青蛙,自己是只大癞蛤蟆。小青蛙总有一天会蹦出深井变飞龙,大癞蛤蟆只想蹲井里发呆。

觉出他话里的颓废感,小兔就说以前小时候的事,又说自己一直向往远方。

山猪告诉她,外面的世界也并不精彩,不但不精彩,还很危险。

天台上很杂乱,那些横七竖八的电视天线扯得像一个个蜘蛛网。山猪说,如果眼下的生活像这杂乱天台,远方的梦就像电视剧,当你到达远方的时候,才知道那里不过是另一个杂乱天台。

这似乎深奥,又似乎疯傻的话,小兔听不懂,但是记住了。

那一个多月里,山猪和小兔聊了很多,比以往十年说过的话所加总和还多。

当一个向你敞开心扉诉说,那就是对你真信任了,是真拿你当朋友。朋友,是美好的关系,但小兔和山猪是处在悬崖边的朋友,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会万劫不复的。

多年后,小兔真想让时光就凝固那个阶段,能亲近但不亲密的那个阶段。

当时年少,后来才觉得真不该多管闲事的,尤其不该管别人情感上的事。那种事听着就行,关心过多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山猪却不那么认为,他觉得该来的始终会来,该走的早晚会走。就像他总是想改变99年和00年的事一样,改不了的,那两年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很多事不接受也得接受。

那两年里,不仅是山猪结婚了,母亲病逝了,有孩子了,还有大伯退休了。

山大伯在知道晋西的事情后不久退休,后来的后来,山猪说若不是大伯退休了,那黑矿的事不会拖到过了两年多才解决。

而也是山大伯退休后,山猪才明白很多事解决好了,并不是自己有多能耐,而是山大伯帮他解决好后患。要不然,很多事就不是当英雄,而是闯大祸。

也是在那两年里,他真正看到很多以前所无法想像的事。

十三岁跑出去时,在小工厂打工的时候,老板很刻薄,但并不拖欠工资,山猪因老板吐工人口水就看不下去。

可他在黑矿里的时候,看着那些打手打得逃跑的苦力皮开肉绽却无能为力。以前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锄强扶弱,那时才知道自己很无能。

那些干着活儿的苦力都神情呆滞得跟木头人一样,然而那些矿里的人本来并不痴呆,再说哪找那么多痴呆人来集中在一起?

那些人本来都很正常,都是反抗不了,又跑不了,只有麻木活下去。

还有,山母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在家的时候少,还总惹祸,山母偏爱弟弟些,他们母子关系挺僵。

但山猪从没想过如何让母子关系缓和,他觉得以后慢慢来就行,因为他爷爷奶奶都快九十了还活得好好的,他从没想过母亲会早逝。

山父是山奶奶四十三岁那年才生的幺儿,山奶奶身体这么好,他怎么想像得出母亲会还没满四十三就去世?

说起来,小兔跟山猪一家人也算熟了,但并没见过他母亲。后来的后来,连照片也没见到。

山爷爷的儿女们,小兔都见过,连带儿媳和女婿也多半见过。除了山母,还有没见到过的是大女婿,可大女婿是常年在外省军队里时间少而归家少,山母则完全是因为不愿意见公公婆婆才不到蓉城。

据说山父当年本有当兵离开红苕市的机会,只要当了兵,在部队不出大事,以山家当年的人脉关系,至少不用留在农村了。而山母舅舅是当年乡上管征兵的人,故意卡了山父的条件,让他没当成兵。

“卡条件”这件事本来只是传闻,山父山母结婚几年后,有两个儿子了,山母自己承认了这件事。

这么做的原因,是山母和山父当年还只是刚提起谈对象时,玩笑似的问他,离开红苕市后还想不想回来。

而山父回答说,还回来干什么呢,离开这破地方就不会再回来。山母怕他抛弃自己,就央求舅舅别给他离开红苕市的机会。

“离开这破地方就不会再回来”,山父说这话时想的是,我在外面安家了,肯定得把心爱的人接到身边,不用再回来。而山母以为的是,你不肯再回来,一定是想着娶城里姑娘,要狠心抛弃我。

因了这事,山爷爷和山奶奶对幺儿媳不满;因了这不满,在爷爷奶奶身边呆得多的山猪,与母亲关系真的很不好。

可当母亲一天天衰弱,到最后饭吃不下、汤喝不下、连输液都没法再扎针的时候,山猪真想能有让时光倒流的能力,返回童年去多陪陪母亲。并且,自己要很乖巧懂事,再也不惹母亲生气。

所以,当母亲提出希望看着他成家,他没犹豫就答应了,都没多想成家之后会面临什么。

番九 他的烦恼

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也吹来呛人的烟味儿,小兔转过头看到是山猪在抽烟。

山猪以前不抽烟,就算被一起混的哥们儿嘲笑也不肯抽,因为他练气功,明师和清道长说烟有浊气,会损整个气场,他就不抽。

见小兔疑惑而忧虑的看向自己手里的烟,山猪忙掐灭了烟,问是不是呛着她了。

小兔摇摇头,她只是觉得奇怪,山猪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而且,难道不怕明师和清道长骂他?

山猪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可能就是心里苦闷,不知不觉就抽上了。还嘱咐小兔,让她别告诉明师和清道长,为了瞒着他们,山猪都是刷三遍牙再嚼三颗口香糖才敢见他们。

这是句玩笑话,确实瞒着两位师父,可没做那么夸张,再说见面时间地点又不可能绝对确定,哪能准备那么久?

小兔知道这是他说了太多烦恼,怕这些事影响自己心情,就调侃一句来调节气氛。

不能浪费了他这番苦心,小兔很配合地笑了笑,还顺口也开玩笑说,本来要见明师和清道长也不容易,想告状也找不着人,可他特意叮嘱不许告状,那偏要去寺里和山上专门告他。

山猪当然知道她不会真去,可还是装得很凶的样子说,她居然敢去打小报告,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得把她翅膀拴起来,让她没法飞,看她还怎么去。

拴翅膀就是抓手臂,小兔赶紧逃,他就假装追,追逐嬉闹一阵,烦恼似乎也烟消云散。

看着跑得脸红红的小兔,山猪突然觉得她长大了,从前只会怯生生点着头“嗯、哦”答话的小孩儿,会逗人开心安慰自己了。

两人每晚就各抱个大茶盅聊天,直到盅里的水喝干,夜深人静了才依依不舍各自回屋。

如果一直在这种朋友状态,两个人就是两棵遥遥相望的树,各自扎根一片土壤汲取营养,各有一片自由天空,只在阳光、雨露、风雪中偶尔传递亲切问候和衷心祝福。

可惜,最后变得根脉相连不可拆,树干相交如一体,枝叶错杂乱纷纷,如拧在一起的两棵歪脖子树,渐渐扭曲了彼此的人生。

当然,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后来的事。小兔还认真劝着山猪,让他有烦恼可以跟阿玲说,阿玲肯定也希望和他多沟通,别用抽烟的方式排解,对身体不好,还会越抽越心烦。

看着小兔认真的样子,山猪只能苦笑,说大人的事小孩儿不懂。

小兔不解地望着他,他说很多话没办法跟阿玲说,只要提到烦心事,阿玲就非得认为山猪是嫌弃自己,在抱怨自己不够好。

而当年的婚事,阿玲也认为是山猪是怕甜甜受苦,才故意气走甜甜,拉阿玲结婚就是为了让她侍奉病母,觉得山猪是把甜甜当宝,把她当草。

阿玲还认为,等日子好过了,他又要去找甜甜,所以不管山猪说什么,都觉得是山猪在指桑骂槐撵自己出家门。

这种互相误解争吵的时候,家里人应该劝的,山爸要忙地里的活儿,要忙摆摊儿做点小生意,没空劝。

吵架后,阿玲跑回娘家就更麻烦,阿玲爸不但不劝女儿,还煽风点火。

阿玲爸还撺掇着让阿玲求山猪给自己在蓉城谋事做,理由是自己监督女婿,女婿就不敢乱来。

那黑矿的事处理好后,山虎就退伍回了蓉城,此时山猪是在给山虎当司机。

山虎回蓉后在某个有军队背景的科技企业任总经理,挑了好几个老家的人到企业里上班。

挑的人都是确实能胜任那份工作的,只会打牌喝酒的阿玲爸能去做什么呢?山猪拒绝了这要求。

阿玲爸当时没多说什么,过后就到处乱说,本来山虎瞧得起自己,要让自己去蓉城挣大钱,都是女婿阻挠才没去成。女婿肯定是在蓉城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才怕自己去。

摊上这样的父亲,阿玲也很为难,也就更认定山猪肯定会抛弃她,两个人真无法沟通。

山猪和阿玲本来就没有感情,这些杂事一多,更让夫妻关系雪上加霜。可有些事不想发生也发生了,那就得担着,山猪没想过不负责,可阿玲就是不信任他。

在山猪的心里,是想与过去不懂事的混混岁月告别的,可阿玲爸觉得那是很辉煌的岁月。阿玲爸混了一辈子都没真正打一次大场面的架,提亲的时候,他听说未来女婿在蓉城如何如何,不觉得不好,反而引以为傲,还让儿子也多跟姐夫学学,但山猪偏偏不肯在他们面前提那些事,他们还以为说媒的人吹牛。

有时候,人生遭遇真很奇怪。山猪想不通,以前小熊、冰儿、甜甜的父母都因自己打架斗殴之事要求女儿离开自己,阿玲爸为何因那些事同意女儿嫁给自己?

按理说,没有家长阻挠,这桩婚事该很美满的,结果是非常不美满。山猪以为,只要不是丑得吓人的女子,自己一定都可以接受,他从前有过那么多女朋友,走一个又喜欢下一个的事儿对他来说很平常。

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对阿玲喜欢不起来,夫妻间的事情都要岳父再三撮合才完成一下任务。也许是从前那些家长越反对,就越激起他征服欲想把他们女儿娶到手?老老实实送到他面前的人,反而没了兴趣?

有些烦恼,小兔能理解,有些烦恼,小小年纪的她还不能理解。

山猪笑着刮刮她鼻子,让她别跟着烦恼,而且以后也别再帮甜甜传话,与甜甜是永远都没有可能再成恋人。

而对于阿玲,不管没有甜甜的存在,他都没办法跟阿玲情投意合。

这些事太复杂,小兔想不明白就不想,听话地点了点头,还暗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

学习好了,就考个好大学离开蜀川省,开开心心的自己一个人过理想生活,才不要像大人那样自找烦恼去结婚。

就算人生必须要结婚一次,那也至少不要像阿玲那般草率嫁给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人。要共度一生的人,不说相爱吧,至少得能好好相处。小兔觉得爱与不爱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都彼此相互理解支持,别给对方添乱就好。

她的同学有开始偷偷谈恋爱的,她不想谈,也不期盼轰轰烈烈的爱,只想能安稳就好。她从小过怕了那种要看别人脸色的生活,只想今后能过得踏实简单。

番十 阳光书香

开学了,小兔收拾好东西与山猪告别。山猪反复叮嘱她要好好学习,虽然不是有文化才能成功,但学历高,有好工作的人会在人生路上走得顺利些。

那所中专学校在灌口市,属于蓉城辖下的一个县级市。为了省车费,小兔是搭亲戚厂里送货的顺风车去的。

兔大姑的小儿子在灌口市工作,兔大姑送小兔去学校报到,顺便去看看小儿子。

所以,当别的学生报到都是父母帮着跑上跑下时,小兔得扶着年迈的大姑姑上楼下楼。

她的班主任见这情形,很委婉地说,入学手续比较复杂,还是让父母陪着来比较好,别让奶奶跟着跑。

小兔解释说,这是自己大姑姑,只是顺便来这里探亲,并不是自己的奶奶。

因为兔大姑快八十岁了,小兔才十五岁,班主任在她们脸上看了又看,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

就算班主任没说,小兔也猜出她想说什么了。班主任在算,兔大姑都快八十了,兔奶奶至少也该九十五左右,那么兔爸最少得五十了,姐弟相差三十岁,或许不是亲生的……班主任想说这家人很特别,或者很复杂。

小兔也觉得确实挺复杂,因为大姑是爷爷第一位妻子生的,兔爸则是爷爷最后一位妻子生的。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让小兔觉得头疼,很多年后流行宫斗剧,她实在好奇剧中人是怎么弄清楚家庭成员关系的?

当然这些苦恼的事儿很快就过去了,学校这个新环境让她很喜欢。对于别人来说枯燥的三点一线生活,对她来说简直太理想了!

在中专学校里,没有繁重的农活儿,没有小学初中时那些成天吵吵嚷嚷的同学,没有需要小心翼翼处理的家庭关系,同学们都是安静学习的时候多。

而且当时中专都还很正规,没什么太出格儿的事发生,这些十五到二十岁的学生多数来自较偏远的地区,他们也做不出太过份的事。最大的事儿也不过是翻围墙打游戏机;男生偷偷抽烟烧了蚊帐;女生吵架互相扯头发这些琐事。

在学校里,还有令她更开心的是,中专学习没那么紧张,她在上学第二个月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几乎每个星期的文学社周报上都有她小文章入选,看着自己的心血变成铅字,真是超有成就感。

她在文学社还交到一个好朋友,她叫她阳姐。阳姐来自一个地名中有“阳”的地方,人又像阳光般开朗大方,受她影响,小兔也开朗很多。

阳姐比小兔大两岁,让小兔不要那么自卑,说每个人都有缺点,要正视自己的缺点,但也要勇敢展现自己的优点。

可小兔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点,阳姐说她笔下的文字有灵气儿,这就是个大优点。还说,别的社员写文章得使劲儿憋词凑字数,小兔倒想尽量减字数,这真有得可写比起牵强去写,也算个优点。

这随口举的优点可让小兔兴奋了好几天,比考到第一名还令她激动。小兔确乏归属感和认同感,阳姐的话在别人听来或许会当成互相恭维的套话,在小兔心中却如同指路明灯。

不过,自卑是从小根植于心的阴影,哪会凭自己开导自己,自己鼓励自己就能摆脱?只能是尽量的积极向上一点,能多接近阳光一点就用全部力量去接近。

自卑,并不是环境不好才有自卑心,自卑是对比出来的。

比如,阳姐同样来自农村,但从小到大的样样事情都是村里孩子中最强,也从没向谁低过头求谁,说话做事当然硬气很多。

可小兔再努力学习也不会是最强的,即使在农村学校拿了第一名,进了城后和亲戚们的孩子一比,人家不光成绩好,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就成了读死书的书呆子。

再比如,她和阳姐一起攒了很久的钱,再加上文学社给的微薄奖金,终于在刚放寒假时,如愿以偿去了江油李白故里。可过春节闲聊时无意中提起此事,城里亲戚们一听,只换来白眼儿。

因为李白故里还没出省呢,那些小自己一辈儿的堂侄堂侄女、表侄表侄女,随口一长串自己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国外文学巨匠故居,人家全游遍了的。

虽然自卑阴影难去,小兔还是有明确人生目标了,那就是像阳姐一样生活。

小说里描绘的那些生活太遥远,小兔不敢奢望,但仍然要过踏实而自立的生活,就是像阳姐一样去过每一天。

她暗暗想,以后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必须是以阳姐为主角原型,让自己的人生重新像阳姐那般活一次。

十五岁翻十六岁的春节,小兔在蓉城过完年,才正月初三就回家了。

她长大了,自尊心更强,不愿在亲戚家长住,父母也不再强求。她这次也没去讨东西,给她压岁钱,她都坚决不要。她还送去很多腊肉、香肠、萝卜干儿、柑橘、干菌子之类给亲戚们。

因为小兔的爸爸在地瓜城边上开了个废品收购站,家里的生活稍微宽裕点儿了,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觉得能在亲戚们面前站直腰说话。

这年春节在蓉城来去匆匆,山猪又回红苕市过年,就没有见过面。等山猪返回蓉城,给小兔带了一大堆礼物准备送给她,才知道她回地瓜市了。

山猪把那些礼物拿去垃圾桶边烧了,因乱焚烧东西还挨了五十块钱罚款。

别人笑他说,就算人不在这儿,可以等人来了再送,或者去地瓜市送,再或者转送别人也行,干嘛非得烧?

山猪说,这礼物送不出去是天意,不用再等。并且,他送小兔的东西,绝不能转送别人,也就只好烧了。当然,那时的小兔还不知道这些。

开学前,小兔早早的就准备好行李,别的学生怕去学校,她是盼望着去上学。

这学期,小兔满十六岁的生日时,发现自己个子猛蹿一截,她高兴地蹦得老高让阳姐看。

阳姐不懂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因为十二到十七岁之间本来就是身高长得最明显的时候。小兔说,长高点好,免得总是仰望别人。

不过,长高了的小兔没增体重,她喜欢去大街小巷淘旧书看,为了省钱,她吃得很简单。同学调侃她头大、脸圆、身子小,像棵豆芽菜。

小兔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模样,只要不丑到会影响市容那程度就行,反正她也没想过当名模明星什么的。对未来的憧憬也只是有个整洁的家,有个大书架就好。

她家堆满了废品,不管怎么打扫都显得脏兮兮的,兔爸也不肯给她买书架。

番十一 觉出异样

淘旧书的时候,小兔还淘到本一九四六年出的评点版《宋词三百首》。那竖行的排版,带有岁月印记的纸张,和宋体繁体字都让她觉得这才是带墨香的书。

她太宝贝这本书了,怕带在学校里会被弄丢,就寄回家让父母收着。

可谁知等到暑假回家后,怎么都找不到那本书了,反复询问才知道那书被爸爸拿去压秤了。

“压秤”就是兔爸送废纸板上货车时,添点儿东西算满秤,让纸厂来收货的人高兴。

兔爸舍不得用整个儿的纸板压秤,那印书的纸不值钱又占地方,压秤还能派点儿用场。

被压秤的还有其他书,都是小兔省吃俭用从旧书摊上淘来,很多是相当独特的书,有书店里那些畅销书所不能比的厚重感。

失去这些书,小兔简直要疯了,可又能怎么样呢?不可能为了几本书责难辛苦养家的爸爸。

暑假第三天,怏怏不乐的小兔离家到了蓉城,她得打工挣生活费。

因为已满十六岁,小兔没帮熟人了,在一家比较大的中餐馆当服务员,包吃住,工资三百。

工资虽低,小兔却很满足,以前帮熟人或亲戚做事,能给个十块、二十块的零花钱就很不错了,这可是真正的工资呢。

有空时,她偶尔会去三伯家,顺便就看望山爷爷山奶奶。在山爷爷家偶遇山猪,闲聊中说起自己的烦心事。

兔二舅尸骨回乡安葬,因证实他已死,二舅妈就改嫁了,据说改嫁时带走了所有积蓄,还在上学的三贵哥只好退学。

兔外公和外婆要求大舅、幺舅帮着凑钱供三贵哥读完高中,大舅不愿意出钱,因他和二舅不是一母所生。幺舅愿意出钱,可幺舅妈又不愿意出。

为了这事,一家人天天吵。三贵哥只比小兔大一岁,明年就考大学,不继续读的话太可惜。

小兔想帮忙劝说,兔爸兔妈赶紧阻拦,因为怕让他们来出这份钱,他们是真负担不起。

三贵哥上学无望,就去沿海打工,谁知被骗去搞传销,虽说才几天就逃了出来,可身上带的东西和钱都没了。

走投无路之下,混进一个小偷团伙,可他只会放风,分的钱少不说,还被两次送进派出所。

因大秀姐这年已经和买她的那家人断了关系,回蜀川省了,就把三贵哥接回来,姐弟俩一起蓉城某郊县打工。

生活刚稳定,又传来大秀姐丈夫(大秀姐一直不承认那是她丈夫,需要提起他,都是用那个家伙指代)喝农药自杀的消息。

为了一双儿女能好过些,大秀姐辞了工作,去安徽接孩子来自己这边安置,因手续繁多,要两个月后才能返回工厂。

工厂不愿等她,将她直接辞退,并且连三贵哥一起辞退。

三贵哥回乡下后成天东游西荡,兔外公真怕这孙子再出事。

说到这里,山猪就提起自己有个朋友的厂正在招工,让小兔去联系三贵哥来试试。小兔高兴道谢,立刻去打电话。

后来,小兔得知大秀姐丈夫服毒后又还没死时,不停呼唤大秀姐的名字,哭喊着问为什么自己真心喜欢大秀姐,大秀姐要抛夫弃子狠心离开?

大秀姐把孩子们接到身边,女儿还没什么,儿子始终对母亲心怀怨恨,认为是母亲害死了父亲。

小兔对这种情况真是弄不明白,是大秀姐丈夫硬买了妻子,从一开始就不情愿,他为什么要那样?更不明白小表侄为什么要怨恨母亲。

这些问题,问得山爷爷他们都唏嘘不已,说是只能盼着拐卖的事少出点儿。因为买卖双方都会受伤害,获利的只有人贩子。

至于大秀姐丈夫为什么那样,只因人心都是肉长的,除了极少数真没良心的人,谁会对一起生活几年,还共有一双儿女的人没半点感情?只不过,这感情太肮脏卑微,实在无法挽留的时候只能毁灭自己。

对于小兔的书被压秤一事,山猪更感慨,还说自己有些放在老家的书也被阿玲拿去包杂物、抹桌子、给大仔撕来折纸飞机。他说那种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却被别人随便糟践的感觉真难受。

过了几天,山猪就买了好几本诗词选送给小兔,说尽管不是丢失的书,聊慰心伤也好。

有一天该小兔轮班休假,山猪邀她出去玩儿,说自己家里债务还清了,自学的结业证也拿到了,终于轻松些。

山猪又带她去网吧玩游戏,同样的《仙剑奇侠传》一,他们已经知道结局。山猪说不喜欢那结局,太窝囊悲惨的结局了。

那样的结局令很多人心碎,还有人自编程序修改结局,山猪也想改,正和山猫一起琢磨。

山猫刚从电子科大毕业,对电脑还算精通。小兔不懂他们一会儿通电话说什么,一会儿又鼓捣这啊那啊干什么,无聊地听着音乐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得也不踏实,眯了会儿后就又醒来,见她醒了,山猪让她赶快看电脑。

电脑上画面模糊,勉强有一分钟多点内容,就是月如和灵儿都没有死,合成了一个名为“灵月”的人,逍遥后来跟灵月过上了真正自在逍遥的生活。

小兔笑笑,夸他们想像力丰富。山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做得太差劲儿,自己电脑技术实在不好,山猫对这事又很敷衍,不过能让人看明白结局就行。

为弄这个结局,他们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小兔觉得把时间花在这上面挺没意义的,可不好直说,委婉提醒山猪对游戏别太痴迷。

山猪说,这个结局其实全因小兔才做。因为小兔说过逍遥挺花心也没责任感,简直是用两个女人的死成全了他自己成功,而这两个女人至死都没有真正轻松快乐过,所以另做一个更美满的结局。

这样的想法很美好,但小兔笑他也太贪心,两个女主都不肯放,要合二为一。

山猪辩解自己并不贪心,只是更喜欢两者混合的性格,要是单一喜欢谁,也愿意做出选择。

这种问题,小兔不想多争辩,因为山猪怎么选择都与她无关。

她和阳姐虽然性格反差很大,但爱情观都一样,就是“宁愿失去,不愿分享”,“宁愿放弃,不愿相争”,她们约好要坚持这观点。

山猪的感情世界显然跟她爱情观不符合,她才不要那样复杂又糊涂的爱情。她已经觉出山猪对她有异样情愫,因为对她实在关心过多。

若帮三贵哥找工作是他本来热心肠同情别人,那送书和做这游戏结局的事,只有上了心才会做。

见小兔似乎对自己费心改来的结局没什么热烈反应,山猪有些失落。

小兔见他怔怔出神,也不好说让他难堪的话,就说普通人也不奢望完美,能安稳就好,没必要耗时间精力做那些。

还戏谑笑说他,连阿玲都照顾不好,怎好意思附和别人逍遥花心不负责的说法?

番十二 自己自在

山猪苦笑说阿玲在电话里要么一开口就抱怨他各种不好,要么就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他真是害怕跟阿玲联系。

不过,既然小兔也觉得他做得不好,他就试着跟阿玲缓和关系。想送点礼物给阿玲,又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就让小兔帮着参谋一下。

说着就上街去买,以后好几次见面都是上街在给阿玲买礼物中度过。有什么骷髅贺卡,猫咪发箍,水晶玫瑰花形的花瓶,心形八音盒,镂空绣花一字肩纱裙,鹅黄蓬蓬裙,装满五颜六色石子的夜光玻璃瓶儿……

有一天,小兔去看望山爷爷,偶然碰到到山猫,山猪没在,其他几个堂兄弟倒都正好来了。

聊了几句后,山爷爷说孙子当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山猪,其他兄弟也说山猪那脑子里的想法简直不是正常人,都说起关于他的一些特别事迹。

然后,山猫说那些事本来就特殊,特别点倒没什么,自己那哥就连平常小事也弄得特别,那才真叫人无语。

还说,都不知道自己那哥以前怎么交到那么多女朋友的,送个礼物都不会送,送阿玲的东西全是小女孩儿才会喜欢的,不吵架才怪……

小兔当时脑袋里“嗡嗡”响起来,因为那些礼物都是她选的,而她也不懂该怎么送礼物,都是看同学之间互送什么就选什么。

她明白过来,山猪不是诚心给阿玲挑礼物,是为了找借口跟自己单独相处。所以,也不管阿玲喜不喜欢,反正买了后就一股脑儿寄回去了事。

小兔察觉他们之间的情愫滋生到难克制的程度了,不是如当前这样守礼就行,再发展下去会出事的。她决定返校后彻底断了联系,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慢慢忘记。

最后这半个月假期,小兔找各种借口避开山猪,就算他和朋友来自己打工的餐馆吃饭,她也和同事调换,不去他所在楼上的包间。

熬到开校,小兔回了学生宿舍后终于轻松睡了个好觉。

国庆节的时候,文学社组织去灵岩山爬山游玩,除了社员外,还有一位辅导老师、一位特聘老师。

那位特聘老师毕业于名牌大学中文系,是个三十多岁的知性淑女,常有散文和诗歌发表,是同学们的偶像。

她很喜欢小兔,私下对小兔说不用称自己老师,就称“阿姨”,以后小兔毕业了,也可以一直和她联系。这位阿姨是如诗美人,且称她“诗阿姨”。

志趣相投的一群人游玩得很愉快,诗阿姨还特地带了相机。拍照的时候,小兔起初还没注意,后来就发现个小异常。拍照站位摆姿势本来都是随意的,可有一个社员总是巧合地站在小兔身旁。

这个社员是文学社中惟一在发行量较大的刊物上发表过文章的人,其他人都是校内刊物、或市里学校联合征文发表过文章,专业认可和学校认可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所以这社员在其他人面前有点儿小清高。

这个有点儿小清高的人干嘛总是靠近自己站着?小兔警惕起来。

文学社的人当中,阳姐和小兔最要好,社长是个有点儿神经质的女生,也和小兔关系不错,还有月哥也算熟悉。

月哥是阳姐男朋友,他们从校园到组织家庭,都一直比较平顺,是小兔向往的那种简单幸福人生。

那个有点儿小清高的社员且就称“小章”,他与小兔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可照相照到后来,不仅是靠近身旁,还想伸手搭在小兔肩膀上。

一直警惕的小兔矮身侧开,一下子蹦到月哥旁边,瞪小章一眼。

转换位置后,月哥左手边是阳姐,右手边是小兔,小兔旁边是社长。

这时大家都站好不再动,小章突然阴阳怪气地说月哥左拥右抱,有艳福。

月哥挠挠头傻笑一下,觉得这么站是不好,就退到后排说,让她们几个女生挨一起。说着还让另几个女生都站到前排,男生都排后面。

刚站好,小章又似笑非笑地说,其实老师都知道月哥阳姐的关系了,就让月哥排在阳姐后面呗。

阳姐、月哥红了脸,两位老师都偷笑,其他同学推着月哥正站到阳姐身后时,小章趁乱站到小兔身后,伸出手指在小兔头上比了两个兔耳朵手势。

其实那手没挨着小兔的头,可照片洗出来后,就跟他手指紧贴在小兔的头两侧一般。

那些照片每个社员备了一套,其他人拿到照片后都是最先就翻那张兔耳朵照,看着他们笑得前俯后仰,小兔勉强挤出点笑容。

阳姐觉出她情绪不对,回宿舍后问她是不是对大家开玩笑生气了。小兔讲,其他人笑她无所谓,如果比兔耳朵的是阳姐也无所谓,是因小章才心里不舒服。

听了这话,阳姐直接去问小章为什么捉弄小兔。小章答复说,没有捉弄小兔的意思,是喜欢她。

阳姐返回宿舍后,刚一说小章的心意,小兔就摇拨浪鼓般摇起头。

见她立刻就摇头,阳姐问她怎么连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这学校里虽然不提倡谈恋爱,但也管得不是很严,让小兔不用怕。

小兔说不是怕违反校规校纪,也不是小章有什么大缺点,是自己怕麻烦。好容易有个轻松自在的学习环境,好容易只需面对同学、老师这种简单关系,小兔可不想再添什么自己把握不好的麻烦事。

确实就只因怕麻烦,小兔说的是真话,并不是借口。阳姐见她说得真诚,就把她意思转告了小章。

小兔对爱情没什么期待,处在情窦初开的花季,她甚至没有幻想过婚礼,她想要整洁安静没有吵闹争斗的生活,不希望生活出现无法把控的事。

结婚如同赌博,算是最无法把控的事,而且大多数人都赌输了。经历不同,思维就不同,小兔所见的婚姻没有幸福的。

爷爷那辈儿的亲戚就算没有三妻四妾,也会因战乱消息不通而与以前恋人分开,再又重新开始。

叔伯辈儿也没有谁是和初恋女友走到最后的,堂兄表兄更有几个是离婚两三次的。

她父亲倒是因为又穷身体又不好,只有她妈妈一个女人,但她妈妈情感不顺。

兔妈与一个兵哥哥相恋,因兵哥哥的营长就是兔妈的姑父,所以他们感情刚开始很顺,兔妈只等他转业结婚就好。

等到兔妈二十六岁,兵哥哥转业后才说并不爱她,只因她姑父的关系才在一起。

兵哥哥在藏区当兵时,一次偶然救下被拐卖的女子,在那荒山野岭中开着军用卡车的兵哥哥在那女子眼中如天神下凡,从此展开追求。

得知这些后,兔妈家的亲戚都说同意退婚也得整整那兵哥哥,白被他耽误这么些年青春。

兔妈拦下亲戚们,因为她和兵哥哥毕竟没发生实质关系,而那个女子都已经住进兵哥哥家。

退婚后,又过了两年,兔妈都打算终生不嫁了,因为在当时农村已二十八岁的女子真算大龄了。后来,有人撮合她跟三十四岁的兔爸在一起,没多想就直接答应。

因了这些,小兔立志要一个人过优雅纯净的生活,自己自在过一生,才不要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番十三 离远一点

小兔对目前一切很满意,真不希望添什么麻烦来打扰自己的生活。在学习之外,她就舞文弄墨,还告诉阳姐要写以她为原型的小说。

阳姐听了后“咯咯”直笑,说那得把自己写成李英琼那样的女侠,而且不光要收拾坏人,还得收拾月哥。

小兔也笑,说看过的小说里总是女主为男主奉献得多,所谓的“英雄救美”也不过是彰显男主能力,女主并没有在故事中成长起来,很多女主到最后也并没有真正获得什么。一定要写个女主不断成长强大,男主当花瓶去纠结感情的故事。

有点幼稚的想法,当时却真倾注了万分热情。可她小兔没想到,从动笔架构以阳姐为原型的小说开始,再到真正开始写,会过去那么多年。更没想到阳姐多年后确实过着简单美好如阳光明媚的生活,而自己差一点过得没有阳光全是阴影。

小章这事在小兔平静的生活里激起一点点涟漪,然后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小章此后再碰见小兔时就显得更清高了些,头仰得几乎快鼻孔朝天了。

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小兔他们班正好采植物标本实习,老师就提议去青城山采,又实习了又能登高过节。

同学多数家境不好,不愿参加这旅游似的实习,但班里拿出班费,又因学生门票半价,老师说花费并不高。所以,最后还是都去了。

青城山就在灌口市郊,不一会儿就到山下,他们没走旅游线路,而是走实习助教所带小路。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他们已经采满了所有标本夹。因山上不方便,且多数人贫寒,午饭就是吃自带面包、馒头片之类。整理完标本夹后,有些男生就嚷又饿了,得快些下山买吃的。之所以要下山买,当然是山上的食品太贵了。

老师笑说在山上小路走了大半天,都没进景点逛过,简直白来一趟景区。又说看所有同学都这么听话,就和助教凑点钱请大家吃方便面,但是只能每人一桶,因为山上方便面的价格比山下超市贵好几倍,吃多了他就请不起。

所有同学都欢呼起来,一窝蜂从林中小路跑出来,先到了上清宫。

那个季节的游客不算多也不算少,看到突然冒出来一群小野人似的半大孩子后,都惊讶看向他们。

宫下方的小店中那些店主倒不觉得奇怪,因山上植物养护之事多半是那学校的校办公司在做,老师和学生又每年都要上山实习几次,早就见怪不怪。

排队领了泡好的方便面,小兔和阳姐就找了个僻静些的亭子角落吃,正吸溜着面条,一道熟悉身影从眼前晃过,是山猪!

小兔赶紧低下头,让方便面桶遮了大半张脸,可山猪的脚步还是顿了顿,朝小兔这个方向望过来。

好在走来走去的游客很多,其他同学也在旁边挡着,山猫拉了山猪一下,他也就走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想了想之后,小兔记起来,他们山家的人都和清道长关系很好,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晚辈们要在九月九这天来看望清道长。

小兔记得清道长住在上清宫往下走的另一座山峰,他们可能是恰巧从这里经过。

自由活动的时候,老师说上清宫后殿麻姑池边的廊下办了一个小型书画展,同学们也就都去看。

随意看着,小兔觉得有一幅书法作品看着眼熟,又想不起来为什么眼熟。那幅作品所写是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小兔正细看着,阳姐和另几个同学走了来。

他们叽叽喳喳评论这作品,有个男生说这字写得没什么章法,但是传递出的情绪特别浓烈,和诗仙要表达的意境很契合,尤其是“我辈岂是蓬蒿人”的那个“我”字,真写出了一种狂放不羁的动态美……

小兔的脸色突然一白,她想起来为什么会有熟悉感了,这是山猪写的。

见她脸色不好,阳姐问她怎么了,她说心口疼,真是心口闷疼得慌,但阳姐说可能是中午喝了凉水引起胃疼。

不管为什么不舒服,反正她得和阳姐去集合地点取背包,包里有藿香正气水。那药算是出门的必备万能药,只要不是大病,都能对付着用此药解决。

刚转身,山猫就惊喜地快步走过来,热情和小兔打着招呼,还很自豪地指着那幅作品让她快看,说那是你三哥哥写的。

“三哥哥”指的就是山猪,山家长辈很传统,山爷爷和山二叔公那一代有五兄弟,但活到建国后的只有这两兄弟,兄弟俩感情又好,所以子孙们用的大排行排序,不以哪个小家论大小。

而且,山家重男轻女,排序时男女分开排,山猪这一辈有七个兄弟,他排老三。

与山猪同辈的大哥是山豹,那年三十六岁,是山二伯的大儿子;

二哥是山虎,那年三十三岁,是山大伯的小儿子,因山大伯前几个孩子都是女孩儿,山二伯第一个孩子就是儿子,所以大伯的儿子比二伯的儿子小。

三哥是山猪,那年二十六岁,是山幺爸大儿子。因小兔幼年说话口齿不清,喊“三哥”时,山猪就说喊的什么“山歌、秧歌”?让她喊“三哥哥”,免得听成“山锅”。

因要比别的兄弟多喊一个哥字,其他几个就笑,笑得小兔十二岁之后就再也不喊称呼,见面直接称“你”了。

四哥是山马,是山二叔公三儿子家的孩子,也是二十六岁,只比山猪小两个月。

五哥是山牛,是山二叔公家四儿子的孩子,还是二十六岁,比山猪小六个月。

六哥是山猫,是山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二十四岁。

七哥是山鹰,是山二叔公家小儿子的孩子,二十二岁。

曾有人说这七个兄弟是山家的北斗七星,也有人说他们是七个煞星,不管什么星,总之这七个人齐刷刷站出来能给人一种震慑力。至于山爷爷和山二叔公传下十个的孙女儿,则被忽略了。

小兔幼年时不懂什么是“北斗七星”,还是山猪教她认那些星星……

短短一瞬,小兔脑海中闪过许多事,想到山猪后,赶紧甩甩头让自己清醒清醒。

正要找借口跟山猫告别,又听人高声笑着喊她名字,还说你三哥哥在这儿呢,怎么不赶快过来?

这是山马的声音,他最爱乱开玩笑,见他也来了,小兔更想早些离开。

小兔和他礼貌打过招呼后,山马就朝另一边站着的山猪胡喊什么,你家小乖乖在这里,快些来接回家去。

山马长得人高马大,嗓门儿又洪亮,这么一喊,就算脸皮很厚的山猪也红了脸。

可本该脸红的小兔没脸红,她脸色如突然染了重病般苍白中透出青黑气来,面无表情地声明自己不是“小乖乖”。

山马尴尬地搓搓鼻子,解释自己没喊她小乖乖,是她三哥哥曾说她是小乖乖……

番十四 光鲜背后

见他们神态显得互不友好,山猪走了过来,而小兔不理山马在解释什么,转头对山猪既尊敬又疏远地称赞他那幅书法作品写得好。

山猪说那不算好,只是写字时正憋着口闷气,就情绪外露显得率性,清道长认为好,非得送来参展。

起因是国庆那天回老家时,和阿玲吵起来,阿玲冒了句:不想回来就别回来,滚回你那蓉城去!大仔也跟着那么吼。

山猪就赌气连夜赶回蓉城,泼墨挥毫写了这么幅字,第二天正巧被来访的清道长看到,送来参展。

聊了两句,山猪说想不到小兔喜欢书法绘画之类,改天带她去见艺师,艺师那才真是丹青圣手,可以跟艺师学学。

艺师是画家,也精通雕刻,在蜀川乃至全国都有名气,和山家的人关系也好。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艺师对山猪这个小混混还颇喜爱。

小兔摇头婉拒邀请,自己作业都做不完,哪有时间学那些?就算要学,跟学校书画社的老师学着玩玩儿就好,专门从灌口市到蓉城找艺师去学,太没必要。

听她拒绝了,山猪也不强劝。再给她讲,自己这幅作品不算好,而且参展后要进行义卖活动,不能送给小兔,倒是另有一幅抄的《心经》在山爷爷家,等小兔有空去蓉城就送给她。

小兔怕拒绝了后,他再扯另外的话来说,就答应有空去蓉城时再看看,而这会儿有同学在一起就不多聊了。

告别转身之时,小兔才注意到山家七个同辈兄弟都来了,有女同学窃窃私语说这几个帅哥就像韩剧里那些豪门公子,另外的也有说像仙侠剧里那些师兄弟一起出场。

然后,又有男生接话说的确更像一群师兄弟,因为山猪他们穿的是对襟蓝衣和蓝裤,不是西装。

还有男生问他们是不是真的会太极剑法之类,山猪比划了几个招式给他们看,都兴奋地嚷嚷着要学。见山猪出风头,另几个兄弟也比划起来。一时之间,清幽的宫观变得有些喧闹。

听到有女生说,他们真是能文能武,好帅!小兔摇头轻叹,朝外面走去。她对山猪有一点情愫,应该是多年相助积累的好感,也看出山猪对她有好感,但很清楚山猪和他几个兄弟们都不是相伴一生的良人。

她清楚那剑法只是健身用,没什么攻击力,也清楚山猪以前打架能打赢,靠的是他敢拼命那股冲劲儿。

小兔一个人默默坐在集合地点等着,不一会儿后,阳姐就找了来,关切问她身体好些没有。

听小兔回答没事儿了才松口气,又问小兔的哥哥们都那么厉害,怎么倒不跟他们多说话,很生疏的样子?

小兔说那只是亲戚的邻居,能算认识,并不熟悉,还特别提醒阳姐别以为他们真有多厉害,根本算不上“文武双全”,其中有些人文化还没她俩人儿高。

这些话听得阳姐很惊讶,她又给阳姐细说他们七兄弟的背景和学历。

山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去当了几年兵,在部队通过自考拿到大学文凭。因山二伯曾任职物资局,人脉较广,安排山豹进某国企。

不过,山豹呆了两年就停薪留职出来创业,创来创去没做一番事业,倒在火车北站附近成了小霸王。如今他开着几家茶楼,打着商务茶楼的名号,里面汇集的都是些半白不黑的人。

山虎是正儿八经的军校高材生,可在仕途上很不顺,退伍后当着科技公司的总经理,其实面临着无法盈利的困局。

在困局中能勉强支撑下去,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山大伯的正职虽然退休了,可还担了些闲散职务,余威仍在。

山猪则是初二都没读完就辍学,自考考来的大学文凭,是七个兄弟中学历最低的,更确切来说是比大多数年轻一辈的人都低,从改、革开放后汉族地区连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实在很少。

并且,山猪和山猫的父亲真只是红苕市普通农民,种地养不活一家人,经济来源主要是加工红苕粉丝来卖。山猪也只是山虎的司机兼保镖,并不是他老家所传的什么“二把手”。

山马高中毕业后就四处流浪,他父亲是某著名国有企业的车间主任,官虽小,却是当过省劳模的。山马的父亲本来对他寄予厚望,早就给他安排好工作,可他非要闯荡江湖,到处去学武术。学来学去,武艺不咋样,祸倒闯得不少。

如今,山马回蓉城后稳定了些,是山豹在北站那边撑场面的“高手”。

山牛算是几个兄弟中最踏实的,高中毕业考上大专学机电,毕业后在某厂当技工。

就算是这个他们当中最踏实的人,也曾经带着工友打群架,对方是互为竞争关系的另一个同业工厂。

山猫刚从电子科大毕业,少儿时期非常调皮,逃学打架是家常便饭。

两次参加高考都没考上,山幺爸因长子辍学之事懊悔,逼着次子必须要考上大学,用若他不去复读自己就死来要挟,才让他同意复读。

在山妈查出白血病后,山猫才开始真正拼命学习考上了电子科大,可领到录取通知书不久,山妈就与世长辞。

要说女孩儿对豪门公子的幻想,山鹰表面上看起来倒确实能符合幻想。

他父亲是军人,退伍后创业办酒厂和矿泉水厂都成功,现在已经形成多产业复合型集团。

他母亲是医生,从某人民医院辞职后办起私立的妇产专科医院,是蓉城阔少奶奶生孩子的首选医院。

山鹰自己也很不错,少年时先去新加坡私立高中读书,后来又考取有名大学,但没去上,跑去英国再考,现在快从某英国大学毕业。

然而,据小兔从大院儿里的老人们可靠消息来源所知,山鹰在新加坡是换了好几所学校的,而且每所学校都交了不低的费用才入学。

考上大学后,不是不愿去上学,而是因山鹰开学就打架,校方处罚他,他不服才跑去英国。去英国后读的那所大学就不是正规考上的了,是交钱混文凭的那种。

小兔把这些情况一讲,阳姐愣了愣,愣过之后,阳姐说小兔不该只记着阴暗面,毕竟山猪的字真写得不错,山鹰的英语说得确实地道。

小兔嗤笑,说山猪辍学后到二十二岁之前的这接近十年时间,除了少部分时间辛苦,大部分时间都清闲,明师常让他抄经文,再不会写字的人抄那么多经文后也该写得不错了。

一般如自己和阳姐的人,在家里写完作业还得做杂事,写字只求工整就好,哪有时间精力去练?

至于山鹰的英语说得好,那是从小语言环境好,天天跟说英语的人混在一起,不会说也会说了。

阳姐认为就算这样,他们自己也算很努力了,小兔怎么就跟对他们很厌烦,故意躲着似的?

其实阳姐不知道,小兔对他们有偏见的原因不是他们学识如何,是因他们的情感问题,每一个都有点复杂。

小兔含糊地对阳姐说,这几兄弟都特别会骗女孩子,这才是得躲着他们的原因。只不过,这是属于隐私中的隐私了,小兔不能再多说。

不多说,小兔心里却是明白的,这几兄弟虽有情,情却不够深重,只怕都没有真把哪个女人放在心上。

番十五 那些混乱

小兔是个一方面算软弱自卑另一方面又算早熟理智的女孩儿。她那时就已经很清楚横亘在自己与山猪间的鸿沟不是阿玲,而是诸多观念和处事方式不同。

不过就算清楚也没有用,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抗争不了命运的人有很多,她此时想起那些和这几兄弟有关的女人为别人感叹,没料到彼时她们又都为她感叹。

山豹婚前有过不少女友,但由于那个年代的部队管得很严,所以分分合合中倒没发生出格的事。

山豹的妻子名为“珂姐”,当年退伍后选珂姐成婚,是因她漂亮能干,又都是蓉城人。

婚后倒也美满了一段时间,在山豹从单位辞职去创业后,感情开始出现裂痕。

山豹的事业没见起色,各种应酬倒是增多,那个时候孩子又小,珂姐要忙自己的工作,要带孩子,忙得像个旋转陀螺,劝说山豹推掉些应酬,他不肯听劝。

因山豹父母当时已不在人世,忙得没办法,珂姐就把孩子带到娘家照顾。工作日去娘家,休息日再和孩子一起回来与山豹团聚。

有一次周末本来说孩子的幼儿园有活动,没法回家的,结果又通知因下雨,活动改期举办。

大雨中,珂姐带着孩子匆匆往家赶,进门就听到污耳朵的声音。

那声音比惊雷更骇人,震得她头昏心颤,珂姐父母都是古板正经的工厂职工,她自己是国营企业的会计,面对这样的事没哭没闹没踹门,迅速冷静下来,写了几个字后带着孩子返回娘家。

胡混完了的山豹出卧室后,送走那女人,再打电话催珂姐快回家,说自己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

珂姐让他看桌上的字条儿,他这才看到那字条儿上写着:我都知道了,离婚!

这几个字刺痛了山豹的眼,他不想走到离婚这一步,可他也清楚自己骗不了珂姐,于是找了很多亲戚朋友去劝珂姐,还说都是那女的勾引他在先。

山豹为了证明自己重视这段婚姻,把那个空壳儿公司关闭,和那些与他有关系的女人都断绝来往,开了第一家茶楼。

刚开茶楼的时候,因茶楼离珂姐工作单位不远,并且孩子也上小学了,完全托给了外公外婆照料,珂姐搬回家住,两人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倒也平静一段时间。

等第二家、第三家茶楼一直开到第六家茶楼,慢慢开多了分店,山豹又忙起来,但忙的不是事业。并且,珂姐也知道他又在外面胡混。

但是,珂姐这时的心态有很大不同了,只要山豹不把人带回家就行,闹离婚又得有三亲六眷来劝说,离不了不说还惹人看笑话。

因了珂姐的默许,山豹玩儿得越来越不像样,有一次在外省被警察抓了。

据说被抓的时候有一大群男男女女混在屋内,没有避忌地交换做那些事。

山豹不以此为耻,还对警察嚷嚷什么,这是隐姓埋名到外省来耍,要是在蓉城就得给点颜色让警察看看。

后来,山虎通过各种关系网才把这事压下来,总算保得山豹没坐牢。

山虎本来算个正直的人,婚前有两个女朋友,一个因父亲是国家级高官而不能与山虎这“小人物”结婚;一个因想去国外,山虎不肯去而分手;最后与亲朋都觉得合适的珺姐成婚。

婚后,山虎和珺姐慢慢培养出类似亲情的感情,本该就此平淡携手到老。可是,山虎遇到一个让他重燃激情的女孩儿,是战友的妹妹。

山虎所在公司的办公室在蓉城市区,工厂则在郊县的山区,他每星期去工厂巡察两次,但很少在工厂那边的宿舍过夜。

有一年,他每星期去工厂巡察都要过夜,珺姐发现异常后没有声张,暗中调查出详情。

知道事情后,珺姐没和山虎闹,而是去找到那女孩儿,对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得对方答应退出,还答应流掉已怀两月的胎儿。

事情解决了,再和山虎来摊开说,当山虎得知那女孩儿手术后是珺姐亲自照顾,相当感动。

后来,为了做生意,山虎又和几个富婆纠缠在一起。可能是他在军队锻炼出的那种刚毅果决吸引人,让山虎处事有魄力吧,这几个有纠葛的人彼此知道对方存在,竟没有吵闹过。

珺姐没因这些事责怪过山虎,还表示体谅他,山虎更因此感动得在长辈们面前发誓说不论如何,绝不跟珺姐离婚。

与山豹的行为遭到一致谴责不同,山虎得到了理解,院儿里的老人还把山虎和珺姐传为一段佳话,又说珺姐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小兔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佳话,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婚姻,也无法做到珺姐那般宽容。

而老三山猪的事,小兔更清楚。感情的事说不清,不能强迫山猪喜欢阿玲,可是受不了他对阿玲的那态度。

山猪不愿把阿玲带到蓉城来工作,为了带孩子又不愿意让她去沿海打工,给她在村口开了个小便利店。

小便利店兼有副食超市和小茶馆的功能,来店里打牌的人不少,阿玲不愿意打牌,常对别人说:不管啥玩儿的耍的,都不好耍,没意思,过得没意思……

有一次,山猪回家正听到她那样说,就发怒吼:让你一天到晚不操心就看个小店儿还说“不好耍”,那就滚回你娘家去挖泥巴……

山猪就是这种以为自己对她够好了,给了她比大多数农村妇女要清闲宽裕的生活,她就不该有任何怨言的想法。

从来没想过阿玲是人,不是家具,需要的是关心疼爱,不是有个安置的地方就行。

而老四山马婚前也是在花丛中乱飞的人,可没想到经了那么多女人的他,婚后闹了个笑话。

山马的妻子和阿玲在同一个镇,名唤琪姐,但与阿玲只是勉强念到初中毕业,而且出校门后也没再学习过不同,琪姐是从小成绩优异,从医科大学毕业的山村凤凰。

如果不是山马的家境不错,亲友再三劝琪姐答应,她是不会和山马走到一起的。

结婚后的第三个月,山马突然闹着要离婚,还说琪姐是“烂婆娘”。

当时琪姐快气疯了,因为她自知家境贫寒,学习就格外刻苦努力,连暗恋谁的心思都没起过,哪会沾个“烂”字?

长辈们细细询问山马,才知道是因婚后琪姐两次经期都有七天左右,山马认为她有病,还是不检点引起的病。

这本来很正常的事,怎么会让山马那样以为?

原来是山马只知道女人每月有经期,不知道是几天,自以为是地想肯定最多一天,要不然哪来那么多血流?琪姐那两月因结婚耽误了工作,婚假结束就更忙碌了,没休息好也就身体不舒服,经期就多拖了两天。

这事在别人那里成了笑谈,在琪姐心里却扎了根冰锥。学医的她给丈夫补了生理卫生知识后,提出离婚。

亲朋好友都劝她,别为那傻小子的一件蠢事离婚啊,说清了就好。可琪姐认为不是山马“蠢”,是他内心的冷漠粗鄙!

在学校没学好知识算蠢,已经交往过那么多女朋友的男人对女人生理常识还不了解,就只能说明山马没有真正关心过女朋友们。

番十六 不要无奈

在为离婚争吵三个月后,琪姐又同意不离了,因她怀孕了。尽管是不情不愿怀上了这孩子,可家中长辈对她精心照顾,山马脾气也改了很多,也就只能延续婚姻。

因对山马本有诸多不满,孕期情绪又烦躁,而且她想按自己所学来科学养胎,长辈们偏要她按老办法养胎,诸多矛盾使她和山马争吵不断。

山马心情好时迁就琪姐一下,心情糟糕时就说什么不过是怀个孩子,哪里就用跟保护大熊猫似的娇惯琪姐,有争执时很少让着她。

在琪姐怀了五个多月时,小兔亲眼看到山马和琪姐在路边争执起来,原因是山马要和朋友去喝酒,琪姐好容易挪个休息时间让他陪自己去产检,山马在争执中推了琪姐一把!

推得并不重,可琪姐当时所站位置是人行道阶沿边,她身体一晃就左脚往后退,左脚踏下阶沿,右脚还在人行道上,就那么摔倒了!

山马吓懵了,然后伸手去扶琪姐,因为慌乱之下手没劲儿,琪姐当时又处在了半昏迷状态,山马扶了几次都没扶起来。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那触目惊心的一滩殷红血水让小兔觉得无比可怕,她失声尖叫起来,而后大喊着让路人救命。

路人帮着拨打了120,救护车来了后,山马跟着上车前,让小兔回去告诉家里老人出事儿了,但嘱咐她不许说出曾见他们夫妻争执推搡的事。

后来经抢救留住琪姐性命,可孩子没保住,小兔曾听山马父母反复说可惜了那个头胎男孩,都没提过如何帮琪姐调养身体。

这事之后,琪姐又想离婚,可仍然离不了,因为她娘家的弟弟妹妹上大学上高中都需要钱,只凭她一人工资和父母种田收入根本供不起。

三年后,琪姐生了个女儿,山马家人没多说什么,可神色间明显有不满。

休产假后才四个月,琪姐又怀上孩子,第二年生下来后见是个男孩儿,坐月子的待遇都提高一个级别。

休完产假,琪姐就辞职了,一是因工作被耽误太多,影响单位的工作秩序;二是想离山马远点儿,她寒窗苦读不是为了不停生孩子。

琪姐辞职后回了红苕市,在一个小制药厂管销售,把女儿也接到娘家照看。

本来红苕市第一人民医院要聘她去当医生的,她拒绝了,原因是她没法在医院工作了,见着和孕产相关的事她就浑身冒冷汗头脑发晕。

当然她没对院长说这理由,她只说是在制药厂上班的时间有规律些,方便照顾女儿。从此,琪姐从小的医生梦算是完全破灭。

回了红苕市大半年,除了给公公婆婆打电话问问儿子情况,就没和山马说过话。

娘家人劝她顺着点儿山马,别只顾事业丢了家庭,琪姐不想顺着也不想管着,山马要出去乱混都无所谓,反正孩子小的时候他不会离婚,山家也会继续资助娘家,只要保持这状态就行。

婆家这边的人还说琪姐闹那么凶,有孩子也就不闹了,女人都这样,慢慢就磨没了脾气,能安心跟人过日子了。可实际不是琪姐安心、而是心死,不闹是懒得闹了,而不是不想闹。

相对另几个兄弟算踏实的山牛,情感上也简单些,和珍姐成婚后就没到处乱混。

山牛本不想那么早结婚,可看同龄的山猪、山虎都结了婚,山牛妈就催他结。

山牛没他们那么花心,谈了一个女朋友因性格不合分手后就没再谈,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山牛妈就安排他相亲,见高中毕业、勤快朴实的珍姐不错,就逼着他们快些结婚。

他们婚后本来相处得还不错,可珍姐和山牛妈起了矛盾。珍姐虽然只读完高中,可志向却很远大,在婚前与人合伙在北京做酒水批发的生意,想要当商界女强人。婚后,山牛妈不许珍姐出去工作,就等着早抱孙子。

抱上了孙子,还是不准珍姐出去做事,说什么在外面闯荡迟早要学坏。

带孩子就带孩子吧,山牛妈对孙子溺爱得要命,珍姐稍微教训一下孩子就要被公婆骂。

本来就不愿在家里呆,还矛盾重重,等珍姐再怀孕时,就坚决不肯要了。可山牛妈想再要个孙女儿,不许她去做手术。

珍姐觉得公婆真是不可理喻,当初哭着闹着要娶自己进家门,后来又要不停挑毛病;山家重男轻女,可自己都生了个儿子啦,偏又想再要女儿;自己想出去工作,他们要拦着,可又要指桑骂槐说自己没能耐,没法支持山牛的事业……

又一次吵架之后,珍姐就偷偷去私自做了手术,因没人签字就去的小诊所,又因小诊所不正规而落下病根儿。

山牛得知珍姐瞒着自己流掉第二个孩子,不安慰她、也不细问她原因,反而质问她是不是不想跟自己过了,才不要那孩子。

大吵一架后,珍姐拖着术后三天的虚弱身体去了北京。她真对这个家心凉了,山牛明知她和公婆有矛盾,可从来都不调解,一直都温吞吞地假装不知道,见她们吵架吵凶了也只会和稀泥。

山牛觉得自己比起兄弟们简直算模范丈夫了,弄不懂珍姐对他到底哪里不满?

在他看来,只要我保证同你相守到老不就完了,其他一切就凑合着磨到老呗,从来没想过珍姐也有理想、也有想做的事、也需要实现自己人生价值。

山猫和山鹰还没结婚,山猫少年时曾胡混,进大学后倒规矩很多。因他和母亲感情深厚,母亲的突然离世让他懂事很多,而且他所处的校园环境总体上也还是要比其他人的环境单纯,就没出过什么事。

山鹰年纪虽小,却早早就订了婚,是世交好友的女儿,名唤阿璐,才十九岁。

可能是看多了虚假的美满,阿璐小小年纪就有“觉悟”,和山鹰讲明,怎么玩儿都可以,反正互不干涉,但是别闹到家长面前去。主要是让家长知道后,解决起来太麻烦。

想了一大通,其实不过几分钟时间,小兔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一切都太复杂,自己绝对无法面对,必须要远离,万一不小心陷进坑儿就惨了,她可不想那么无奈的活着。

不一会儿后,看见山家七兄弟在其他同学簇拥下走出上清宫大门,他们还要比划招式、讲解道理,在宫观内太喧闹不好,要去下方的花圃。

听其他同学说能偶遇他们太幸运了,他们来看望清道长,只因清道长身体不适才来上清宫找另一位道长,要不然还遇不上。像他们这样又有才干、又有见识、还这么平易近人的大哥哥太少见了。

小兔远远看着他们苦笑,对于刚走出山村不久,还是半大孩子的同学来说,山家七兄弟就是这样好!而且他们也的确没亏待过朋友,周围大多数人都喜欢他们。

只不过,小兔恰好处在了一个能看清他们另一面的位置,就没办法再生出崇拜感。

她找了个帮实习助教整理标本的活儿做,要不然多数同学都去和他们说话,自己不去就显得太特殊,太特殊反而引人注意。整理标本的话,又有正当理由,又还有另几个同学也没去成,躲避的意思就没那么明显。

番十七 水星火星

等到六点钟,老师让大家集合,登上返校的班车,小兔心里总算落下块儿大石头。

小兔回校后恢复平静,留宿在山上的七兄弟却谈论起她。

从上清宫回到玉清宫后,照料清道长服药睡下,山猪没去客房休息,而是到茶园独自呆坐。

夜里没游客了,一弯冷月下的茶园寂静无声,已是晚秋,山风吹来阵阵寒意。他想静静坐着吹吹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刚坐了有十分钟,就听山鹰的笑语声传来,说快四年没见了,没想到再见面时,最旷达豪迈的三哥居然躲开兄弟们来害相思病。

山猪冷哼着斜他一眼,威胁他要是再敢乱说,就拿椅子砸破他的头。

这时山猫也走了来,笑着拍拍假装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山鹰说,我那哥哥不是害相思病,是要转型了,从狂放型变深沉型,深沉型的男人标配就是月下独坐思考人生。

山猪发出冷笑,说你们两个拖着鼻涕跟在我后面混的小跟班儿真耍长了啊,敢洗涮我?

他们连声说不敢、不敢,就是看今天小兔对他那么冷淡,怕他伤心才来安慰他。

山猪说自己不是因为小兔才一个人闷坐,是清道长的病吃了药也不见起色,心里担忧,让他们别歪想。

这时却听山马的大嗓门儿接话,哪是别人歪想,就是他自己动了心思又不敢说,弄得大家见了小兔都别别扭扭的。

山猪见了山马和山牛也走来,就招呼大家一起坐下聊聊,并再次让山马别乱说。山马辩解自己没有乱说,山猪就瞪他。

这时山猫接话,让山马别犟嘴,责怪山马都因为他吼那一嗓子,才把小兔吓成那样。吼之前也不想想听见了那句话后,小兔在同学面前会多难堪。

山马搞不懂这有什么可难堪的,以前小兔和山猪多亲热啊,软软糯糯的声音唤着“三哥哥”,听得他都浑身发酥,真后悔当年没教她唤自己“四哥哥”。

其他人说他也得看看小兔都长大了,还有那么多同学在场,提那些才几岁时的事干嘛?

山马倒委屈起来,说是偏要提这些,让小兔记着以前的事,免得山猪想了那么多年,到最后啥也没得着。自己这是帮三哥,怎么还惹埋怨?

这些话说得山猪连声威胁,再说下去真要撕他嘴了,也不想想小兔年纪才多大,就成天扯这些事来说。

山马更大声喊冤,因为山猫他们先前说小兔长大了,有些玩笑别乱开;可山猪刚才又说小兔还小,有些话不能乱说了。这小兔到底是大还是小?怎么自己随便咋样都有错?

问得其他几个人倒接不上话,见他们沉默了,山马得意地斜眼笑着对山鹰说,关于山猪叫小兔“小乖乖”还有个小趣事,其他几个兄弟都知道,只有山鹰聚在一起的时间少还不知道,问他想不想听。

山鹰当然想听,可山猪拦住山马不许说,山马偏要说,还说好兄弟的趣事就该一起分享。

两人争执得都快打起来,山鹰连忙劝阻,让他们别打闹吵醒其他游客和道士,尤其不能吵醒清道长。

他们两个重新坐好后,山鹰又涎笑着央求山猪自己说出那些事,免得山马添油加醋乱讲。

这个最小的兄弟见面少,又一直对自己很尊敬,山猪婉拒了几次后,还是磨不过他说各种恭维话来求自己。

山猪说最先叫小兔“小乖乖”那时自己才十二岁,小兔才两岁,只是逗她玩儿,真没歪心思。后来年纪渐渐长大,山马那些人就乱说什么,等你家小乖乖养大了,让别人抱走了,可怎么舍得?

可能是这种话说多了,无意识地加深了印象。几年前,有一次打赢了那个老处长的儿子,又高兴多喝了几杯,跟甜甜一起恩恩爱爱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喊了些不该喊的话。

当时甜甜没有立即提醒他,而是冷静记下了他喊的那些话。事后,甜甜就向山马这些熟悉山猪的人打听,到底谁是山猪喊的“小乖乖”?

山马他们以为甜甜只是吃飞醋了,也没当回事儿,就直说了那只是邻居家亲戚,还是个小不点儿,别瞎想。

可甜甜听了后还醋劲儿更大了,那种岩浆迸流的时候,喊着“小乖乖,可算抱你回家了”,会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熟人?

甜甜特意观察小兔,最后还刻意试探小兔,觉出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消了醋意。

几年前什么看碟片、拌凉面、洗澡换衣服的事,都是甜甜为了试探小兔。

这事儿说完了,山鹰问山猪那时候到底对小兔有没有产生那意思。山猪说自己又不是变态,小兔当时还真就是孩子,当时真就是兴奋过头了,又因喝了酒后脑袋不清醒才那么喊,要不是甜甜说起,他自己根本不记得。

可有些事儿吧,要是不断有一个人和你的生活产生联系,本来没什么想法就被勾出想法了。

这最近几年,山猪过得压力真是大,母亲早亡、儿子出生、弟弟上大学,这都是要花大钱的事,可又正赶上山大伯退休、山虎退伍,各种事情加在一堆,真是扛得要肩膀都压垮了。

在这种时候,阿玲不能给他分忧解难,甜甜又还来纠缠让他心烦,只有跟小兔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放轻松,也就不知不觉对她动了心。

山猪自己也是今年才觉出真对小兔起了心思,可刚起念头,还想着等小兔中专毕业就挑明,谁知小兔先对他疏远起来?

山马嚷嚷起来,等什么等,立刻追去小兔的学校,把话说明白,等两年把她拿下就了事,要不然女孩儿长大了心思活,要是移情别恋了可就白费心思。

其他几个人立刻反对,小兔已经在疏远山猪了,再这么简单粗暴去说,得把小兔吓掉魂儿。

山猫更提醒山猪,和阿玲的事还没解决好呢,再和小兔牵扯起来,不是自找麻烦吗?今年家里的经济压力刚减轻,轻松两年再说,别让自己活那么累。

提起和阿玲的事,山猪就说自己不是不负责才拖着不办结婚证,是觉得真跟阿玲合不来,想给阿玲一个重新寻找真爱的机会。

阿玲的生活圈子窄,如果离开山猪去嫁其他人,办过证的话再结婚就难找好人家;要是没办过证,就说是年轻不懂事犯糊涂才生了孩子,现在的人也不太注重贞节什么的,应该再嫁不难。

甚至,因阿玲连二十四岁都没满,只要老家那些人不说大仔的事,再嫁得远点儿,以后永远瞒着阿玲生过孩子的事都行。

这是山猪在为阿玲在考虑将来,山猫却摇头说自己哥可能想错了,阿玲的确跟山猪合不来,但那是因为山猪不肯真心喜欢她才吵闹。

又说阿玲内心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山猪,还渐渐真对山猪有了感情,并不是只因替父还债和为了孩子才留下。

番十八 难念的经

听了这些话,山猪眉头皱成疙瘩,抓头皮抓半晌后才唉声叹气地说,女人真是麻烦,明明说好了这样,结果又成了那样。

他以前那些女朋友大多数在一起时,都嫌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真要分开了,又倒过来说他花心,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花心,全是女人嫌弃他了,他才反过来傲着给冷脸。

要是自己不好,那就该放手各走各的,干嘛还彼此拖着?自己没做错,不可能明知别人不喜欢你,还死皮赖脸缠着别人吧?

这个说法,山马和山牛立刻附和,说真是不知道女人怎么想的,吵着要分开的是她们,真分开了倒过来骂男人喜新厌旧的也是她们。

山鹰撇嘴轻笑,山猫说你们这就是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说男人哪里哪里不好,是希望男人改正缺点,而不是想甩了这个男人。

这么一说,别人疑惑,而山鹰的嘴却撇得更弯,他说,你们都理解错了,而且六哥山猫错得更远,女人挑毛病就改毛病的男人不但不会得到女人喜欢,反而会被真正嫌弃,那为什么女人喜欢说男人这儿那儿的不好呢?

山鹰问话之后,故意卖关子顿住话头儿,其他人都屏息凝气等他回答,恰这时,山豹和山虎笑着走来,说他们这两个老家伙也来凑热闹听听七弟的高见。

见他们来了,弟弟们都说他们两个哪算老?还正是青春期。

山虎挥挥手说,算啦,我们全都不小了,真正的青春少年是今天偶遇到的那些学生,那才叫活力无限、不知忧愁呢。

想起那些学生,年纪最轻的山鹰也感叹,跟他们比起来,连自己也像沧桑小老头了。说着又再提起女人为什么爱抱怨男人,挑男人毛病的话题。

其他人目光都认真看向他,他才说,女人说这些的时候是希望男人表达爱意,而不是真的在就事论事指出缺点。

比如,女人嫌男人成天闷不吭声的,回家就玩儿游戏之类,并不是说不准男人玩儿;是盼男人回家后拥她入怀说句“想你了”、“辛苦你了”、“你这裙子穿着还挺好看”之类的话;玩儿着游戏的时候也要趁喝水、上厕所这些时间瞅瞅女人在干什么,关心一下,别把对方当空气。

沉默,再沉默,而后山猫长叹一声,说难怪自己把所有能改的缺点都改了,还是没有哪个女人对自己死心塌地,连小自己两岁的山鹰都开荤了,自己还是金身童子。

他一暴露自己是童子身,另几个兄弟全笑起来。他有些气恼地说,这有什么可笑,开荤太早对身体发育不好。

山牛很实诚地说山猪开荤就早,也没见身体哪儿不好,还和阿玲很快就有了孩子。

这本来只是反驳山猫的话,却惹得山鹰问山猪到底多大年纪开始做那些事,有的第一个女人是不是小熊?

山猪说和小熊当年虽亲密,可没跨过那一步,毕竟小熊当年是学生。

他的第一个女人,亲朋们都不认识,是在十五岁那年离开打工的外省黑工厂时,和一个同事发生的。那个同事大他六岁,知道他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告别的时候就主动把自己交给他了。

山猫咂咂舌,突然问他主动是有多主动?自己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怎么没遇到过这等好事?

干笑两声后,山猪说山猫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女人是麻烦,少招惹为好。那个女子是生活苦闷寂寞又没法排解,见能说上话的人又要离开才那么做,并非真有多爱自己。

又说自己明明只比山猫大两岁,经的糟心事儿却比他多无数倍,他怎么还倒来羡慕自己?

山马怪笑两声后,说是没什么可羡慕的,精气亏得太早真影响身体,难怪山猪后来没怎么长高。

七个兄弟中,山马最高大,山牛最矮,山猪只比山牛高一点点,所以山牛、山猪常说山马是傻大个儿,山马又说他两个是矮墩子。当然,其实高也没超过一米九,矮也没低于一米七,都是互相嘲笑着玩儿。

不过嘛,山猪拈着了山马说的亏精气太早影响身体那话,要跟他掰手腕比力气,看到底谁身体好。

他说着就伸手,山马也不惧他,其他几个忙喊先别动手,等围拢过来再开始掰。

其他几个兄弟都纷纷站起身,围在他俩身后,山鹰低喝一声“开始”,他俩就开始运劲儿,山鹰又拖长语调数着“一、二、三……”

山马咬着牙鼓劲儿,鼓得额角青筋暴起,当山鹰“三”那声儿刚落音,竭力用劲的山马还是输了。

他甩了甩发红的手,说自己是以前总输给山猪,心理状态没调整好,等会儿再掰一次,说着就开始做深呼吸。

两分钟后,山马伸手再挑战,结果山鹰才数到“二”,山马的手就被山猪压下。

山马还不服,山猪就让他再伸手。他一伸手,还没准备好,山鹰刚数到“一”他就被掰下,山猪箍着他手腕儿按他手臂在桌上,笑问他服了没有。

他笑答服了,真服了。山鹰畅快大笑起来,说这么几年过去,四哥在三哥手下还是三连败,跟哥哥们一起玩闹真是高兴,比在国外胡闹愉快多了。

哥哥们以为山鹰会过得很好,可他说在国外并不顺利。在很多土生土长的内陆人眼中,外国人都是人傻钱多豪爽型的,事实上外国人并非真没有心机,只是表达方式直接,让人误以为他们不懂勾心斗角。兄弟们这种互相不藏心的真挚情义很珍贵,他们能拥有这份情义也很幸运。

众兄弟都沉默,各有各的不顺,要再像少儿时期常聚在一起玩闹的时候越来越少。气氛有些压抑,为了调节气氛,山猫笑问山鹰是不是西餐不好吃才觉得呆在国外不愉快?

看他那挤眉弄眼的猥琐样子,其他人都知道他说的此“西餐”非彼“西餐”。

山鹰有些脸红,还是老实回答说吃过两次,不过“味道”没想像中好。看着身材火辣,模样性感,真接触时觉得毛孔有些大、皮肤粗糙,哪有蓉城妹子肌肤那么细腻嫩滑……

见哥哥们目光怪异,又说自己本不愿意胡混。有好几次都是被某某拖去的,他们都认识那个某某,那小子爷爷和山二叔公认识,从森工局退下来后还当过小兔他们那学校的副校长,如今都过100岁了身体还硬朗。

山牛突然感叹起来,他们爷爷辈儿都端严板正,怎么到孙子辈儿都性格不羁,总惹事儿?

番十九 同样冷清

提起爷爷那辈儿的人,他们都有些惭愧。山爷爷和山奶奶是订的娃娃亲,有一年大旱,山奶奶家实在养不活那么多儿女,就把她送到了山爷爷家。

那一年,山爷爷十二岁,山奶奶十岁,说是成亲,不过是男方家想趁着灾荒年月买个小女孩儿回来,省了以后给儿子娶妻的种种费用,而女方家则是变相低价卖女儿。

可山爷爷对这个突然来到自己家的妹妹很好,那时候城里已经改变风气,偏远乡下还有很多恶风陋习,比如说缠足。

家里的长辈要让山奶奶裹小脚,说是缠过脚的女人才守得住家不会变野,山爷爷听她哭得可怜,坚决反对。反对不了,就又撒谎说自己帮她缠,反正终究是让山奶奶躲过一劫。

到得山爷爷十八岁、山奶奶十六岁圆房,一直到如今,期间经了很多事,还曾经有五年断了联系彼此都以为对方死了,可后来又重逢。

都九十岁多了,两人还是互敬互爱,又健康长寿。如果说,小兔对婚姻爱情还看到过什么正面例子的话,长辈当中也就只有山爷爷山奶奶这一对。

两位老人相处时还有什么不理想的话,那也就是山爷爷脾气大了点儿,有事从不和山奶奶好好商量,直接用命令语气说,这个事该怎么怎么办,你照做就完了,别提意见。

不过,山爷爷虽霸道,对后辈们也常打骂,却从没有打过山奶奶。

小兔曾想,如果非得要走进婚姻殿堂,那一定得是山爷爷山奶奶这模式的。她不知道山爷爷山奶奶的后辈们其实也这样想的,可是真轮到自己就难实现。

要复制一种好的模式光靠想还不行,要承担很多压力、也要拒绝很多诱惑、还要有那份福缘。

提起爷爷奶奶,山虎就想起他们挺疼小兔的,赶紧提醒山猪得把事情想好,别做什么出格儿的事,万一没解决好,那就连爷爷奶奶都跟着难过。

还有,和小兔家亲戚关系都不错,千万别闹出以后会反目成仇的事。

山猪点点头,其他人也说大家都少惹点事吧,要不然因山爷爷的仁厚、山大伯的威望而攒来这些人脉资源,迟早得被他们败光。

想当年,山爷爷就是个最普通的工人,愣是凭人品过硬避开一次次劫难,坏人想把他牵扯进山二叔公的事整他,都有很多本没有往来的人站出来帮他。

再看看自己这一辈儿的人,在熟人圈子里真是名声有点臭。说起臭名声,山猫问山鹰吃“西餐”的事,阿璐知不知道?

山鹰叹气,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阿璐知道了的,还因此以为他每夜都花天酒地。

他说其实真只有两次,一次是因为好奇西方女人有何不同,还有一次是聚会之后莫名其妙就发生了。

这之后和那两个人再无联系,样子都记不清楚了,可从此阿璐就对他不冷不热。

有时候真想阿璐了,要和她说说话,她就公事公办地问候两声,就跟两人聊天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多说几句后,阿璐不耐烦起来,那语气更是跟领导视察说套话差不多。

山豹表示很理解,拍了拍山鹰,说男人也许都没了印象的一次事情,女人心里就是永远翻不过去的坎儿,会从此冷落你,就算不分开,也会成一块卡在喉头的鱼刺,梗得难受,又吐不出又咽不下。

珂姐自从山豹在外地被抓那件事后,两人都分居两年了,一回到家,除了有空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能见见,经常就跟对方已从自己生活中消失似的。

别以为这样没人管就自由了,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其实那孤枕难眠,盯着天花板发愣的长夜,只有自己明白是什么滋味儿。

人不是机器,是需要情感慰藉的,灯红酒绿不过一时刺激,有很多心里话根本不可能对欢场女子讲,很多烦恼也不是泄欲就可以排解。

可要在大染缸里不沾半点污渍也很难,不过有时候又没那么夸张,就比如山豹自己的确花心,看到漂亮妹妹就想“照顾”一下,可被抓的那件事真挺冤枉。对方请客的人,明明告诉他是去听“保健讲座”,没想到那么污。

山豹知道自己花心,但还没到那么恶心的地步,真做不出来在别人面前乱滚一团的无耻事。他当时人在那里,但真什么都没做,被抓了后当然不服,才冒出威胁警察的狠话,没想到让事情闹得更大。

而今,遇到要应酬的场合就习惯性提防是陷阱,真连逢场做戏的事情都没有了,结果珂姐根本不给他重归于好的机会。

以至于,他有次患肠胃炎住院,珂姐和儿子在外地旅游,根本不愿意回来照顾他。

他在医院里住着高档病房,请着高价护工,可护工就跟机器人差不多。比如说吃饭,病了后真没胃口,看着那些色、香、味俱无的营养餐真不想吃,好容易强迫自己扒拉两口,唉,用餐时间已过,护工都不多问两声就收走餐盘。

住院时,来看望的人很多,可那些人哪是来关心你身体好不好?全是借机套近乎或是看笑话的。

送来的补品,医生交待不能乱吃;送来的鲜花,对于鼻子容易过敏的他来说半点也不香;就想有人嘘寒问暖,扶自己到楼下散散步,可没人愿意;等护工来了,见着那职业微笑的脸又没了散步兴致……

听山豹诉苦,山猫忽然笑出声,接着连忙解释说,因为觉得他们有伴儿也和自己这单身汉没两样而笑,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们一想,还真是山猫所说那样,珍姐、琪姐在外地不肯回家,山猪又不愿意回去见阿玲,珂姐和山豹已分居,阿璐和山鹰冷战……

可又觉得不全对,山虎和珺姐感情还不错。说到这儿,山虎不好意思地苦笑起来,眼神黯淡地说不瞒兄弟们,自己没那精力跟珺姐相好。

因为周旋在几个女人当中,那些女人要么是某领导女儿,要么是某富婆,都是生意需要才纠缠在一起。面对那些女人,总觉得自己跟卖身似的,实在提不起兴趣。

可又得靠这些关系达成目的,只好把其中高挑的女人想像成珺姐、娇小的女人想像成梦儿、才下得了口去吃,可又不敢太放纵,怕闹出山猪那样乱喊名字的事。

久而久之,才三十三岁的他对那些事都厌烦起来。

兄弟们都安慰他,早晚得摆脱这种情况,这一代是山虎担的事最多,要不是为了担那些事何至于这样委屈自己?

梦儿就是山虎战友的妹妹,提起梦儿,山虎说自己只能下辈子偿还她了,而对于珺姐,也只能老了再好好陪伴。

那时候真认为自己可以因梦儿抛弃所有的一切,觉得梦儿想要月亮,自己都愿意给她摘,可现实的压力一来,还是逼梦儿走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可以不亏欠任何人,没想到亏欠了心尖儿上的那一个人。

见其他兄弟情绪低落,山猫笑说,以前还羡慕你们,现在才知道自己最幸福。因为山猫虽谈过几个女友,但都没有迈最后一步,也没被谁伤透心,也没做对不起谁的事,烦几天就忘了。

他们也无奈笑笑,山猫更说他们挺冤,空背了花心名声,结果呢,还是跟他这单身汉同样的孤独、寂寞、冷。

番二十 世界很小

山马愤愤接话,说去他的孤独、寂寞、冷,他们兄弟几个还被女人拿捏住了不成?都不要憋着,听说山下有家休闲山庄藏了不少野花儿,都去快活快活。

其他几个兄弟拦住他,说以前那些风流韵事,都是在交际场合中认识,别人主动贴上来的,是你情我愿的美事,不是交易。要拿着钱去在女人身上撒气,那真没意思了。

再一条,要去那些破地方被抓,还是一起去的,山家的名声可真臭了。

山马摸着后脑勺笑笑,说自己那也是气话,不过别人可以不去,山猪得去。

因为他们的问题都有可能解决,也许隔两天就跟老婆重归于好,山猪肯定得憋很久。还说花惯了的人不能憋着,山猪不愿意跟阿玲相好,小兔那儿又不能做什么,必须要纾解纾解,要不然得憋出事儿。

山猪笑骂道,这老四尽说话来挤兑自己,分明就是掰手腕输了不服气。还说小兔疏远自己也有山马的原因,当年小兔就对山马失手推摔了琪姐的事很不忿,都以为男人全是粗暴无比了。

其他兄弟也觉出小兔有点怕他们,这几年都不敢逗她了,偶然遇到闲聊几句,一提和情感有关的事就得换话题,原以为这些十来岁的小年轻儿应该更开放,没想到小兔那么守旧。

提起当年的事,大大咧咧的山马都双眉皱紧,说可能是小兔正巧看见琪姐出事,就当他是残忍虐待孕妇的恶魔了。

当时那些酒肉朋友催他催得急,他又看见琪姐不听劝告挺大肚子还穿着高跟鞋,心里真是无名业火直蹿。

出了事他也揪心,那是自己喜欢的老婆和自己盼来的骨肉,能不揪心吗?要不是担心给家人添负担,真想剁了自己的手去赔罪。

后来有了女儿,又让琪姐很快怀上儿子,是想着补偿她,意思是失去了一个儿子,那我就赔上一儿一女,谁知道她非得认为是重男轻女把她当生育机器。重男轻女这种事,也许长辈确实有那层意思,可自己真没有那么想过。

山马觉得两个人相处哪能没有磕磕碰碰,往后好好补偿不就行了?他想让琪姐把那事翻篇儿,可就是翻不了。

其他兄弟说他自己做得也确实不对,当初追琪姐的时候捧成了女神,结婚不久居然就怀疑琪姐“烂”,更别说那第一个孩子没了真该怪山马的。

山马自己也说该怪自己,当初怎么追琪姐的,还得怎么把她追回来。说着这些又想起自己追琪姐的时候,山猪还笑话他,说人家不搭理你都还追,如今是报应了,山猪也尝到人家不搭理你还牵肠挂肚的滋味儿了。

另几个兄弟都想不通,山马就是因为琪姐淳朴才见了一面就追她,可怎么会怀疑她“烂”?

山马说只因见了太多故做清纯的拜金女子,就怕自己把那样儿的娶回家,再加上琪姐一向不肯多解释,偏偏自己又蠢,才那么说。

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抹去那大笑话的事,要是儿女长大以后知道老爹有过女朋友,又还结了婚都没弄清常识,那可真得钻地缝儿。

其他几个兄弟都说无所谓,人一辈子人还不干几件蠢事儿?要真没犯过错,那也不算人了,是神!而且,说不定神也会犯错。

因谈得愉快就不知不觉忘了时间,说说笑笑间已东方发白,天快亮了。

山猪和小兔都暂时放下了心事,在各自所属圈子里平淡过到腊月。

放寒假了,小兔和阳姐约在一起去蓉城打工,仍是在中餐馆当服务员。

中餐馆经理给员工在离工作地约三公里的地方租房当宿舍,小兔、阳姐和另外四个服务员住一屋。因她们比她俩只大几岁,性格也好相处,两天就混熟了。

六个女孩儿一起坐公交车上班、下班,一起玩玩闹闹,在辛苦的工作之余也自己找些乐子。

上班一个星期后,听得餐馆斜对面靠十字路口的地方锣鼓喧天,同事们都趁食客少的间隙偷偷看是什么事情。

小兔没去看,她对这些热闹不感兴趣,反正与自己无关,有那时间不如安排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免得食客上门时忙忙乱乱。

因她这显得挺沉稳的性格,那几个服务员都说她是“假老练”。这词儿是方言,只因小兔年纪最小,还板着脸装老成才这么说。当然,这个词儿在方言语境里还有更多隐晦含意,是叙述式书面语表达不出的。

锣鼓继续响着,有人说那是对面新修的宾馆开张剪彩,又说那场面真气派,某某领导来了,某某明星也来了。

小兔继续将桌椅摆放齐整,她算是个比较爱整洁的人,但近来爱整洁的程度她自己都觉得似乎过于夸张,要是不把椅子收成或圆或方的规则形状围在桌旁,她就觉得难受。

她努力地使一张大圆桌旁的十把椅子排成一个圆,且要每把椅子的间距同样均匀,正将椅子挪来挪去时,阳姐她们看热闹回来了。

阳姐兴奋地说,小兔你刚才没去太可惜了,看着那一辆辆豪车、一个个靓丽的礼仪小姐,一个个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领导,真叫人开眼界。

“嗯、哦”两声后,小兔又去后厨忙活,阳姐跟上前去,悄悄说在剪彩仪式上还看见你的三哥他们了,原来那个二哥就是宾馆的老总,其他几个哥哥去捧场。

小兔皱皱眉,山虎怎么又开起宾馆了?疑问一闪而过,她就忙其他事了。只不过,心里还是暗暗记下这事儿,既然他们就在对面,那自己可得少到门口去,别让他们看到自己在这里。

又过了几天,幺姑姑忽然到餐馆来找小兔,说约个时间请她吃饭。

因餐馆人手少,都是轮班休假,一个月只休四天假,双休日和节假日那是公务员和大企业员工的福利,小餐馆嘛,能给出休息时间都算这餐馆老板有良心。

小兔和服务员甲谈了两句,说好换班的事,然后跟幺姑姑说不用特意约时间,就这中午吧,免得让幺姑姑再多跑一趟。

犹豫片刻,幺姑姑答应了,然后用手机通知约下的其他人先去某地等着。

幺姑姑是兔爸最小的一个姐姐,比兔爸大两岁,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倒比兔爸年轻了五岁左右。

幺姑姑和小兔坐出租车到了一家韩式烤肉馆,其他几个姑姑已经先到一步等在了那里,有一个年轻女孩儿是幺姑姑小女儿。这个幺表姐名唤香香,都有三年没和小兔见过面了。

香香连客套式的招呼都懒得和小兔说,轻蔑瞄瞄小兔身上穿的工作服。小兔是直接从餐馆出门的,所以就穿着工作服,那工作服是套在厚棉衣外的红马甲,左胸上方印着餐馆招牌和电话。

小兔赶紧脱下工作服,捏在手中,低眉顺眼唤了声幺表姐。因表兄表姐中只这幺表姐香香长自己几岁,其他都大得多,所以和香香处在一起的时候最多,暗里矛盾也最多。

但渐渐长大懂事,她不怨香香了,自己去亲戚家过年确实打扰别人生活,给他们添麻烦了,所以如今能自立就尽量不去惹她们烦心。

幺姑姑招呼大家坐下后,就向小兔问,你知道山虎辞职,自己开宾馆的事儿吧?

番二十一 莫名施压

小兔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们没懂她意思,她细说知道自己打工的餐馆斜对面不远新开了家宾馆,也知道那是山虎开的,但和他们又没见过,不清楚情况。

虽说相距不远,餐馆这边主要的生意来源于背后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顾客多半是省内地级市或小县城来进货的商贩;宾馆在隔了一条双向八车道大马路的另一边,而且靠近了十字路口,顾客多半是国内外来蓉的社会名流、商界精英。完全是相近却不同类的两个世界,哪能清楚?

所以,小兔只是晚上和同事一起坐末班车回宿舍时,绕过十字口的小街心花园,到十字口边另一条街的公交站牌下等车时,才朝那宾馆的玻璃幕墙望望。

但就算望望,也不可能见着他们,因为宾馆大门内还有停车场、花园、喷泉什么的,他们都在最里面办公,不可能贴到靠街的外墙做什么。

小兔点头又摇头,是真不知道她们问她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姑姑们都不自在地笑笑,香香冷哼一声后责问小兔,是巧合到了宾馆对面打工,还是故意跑去他们面前晃的?

自己明明躲都来不及,还故意在他们面前晃?小兔辩解是自己先到餐馆打工,而那宾馆后开张的,再说这工作是阳姐托人找的,怎么可能提前想着在谁面前晃?

小兔说完后,姑妈们都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幺姑姑说看她这青涩的模样,应该确实没做过什么,多半是甜甜误会了。

误会?甜甜?怎么扯上甜甜了?小兔很疑惑也很气恼,她讨厌别人盯着自己身体看,尤其讨厌别人用那种似乎能穿透衣服的目光看自己。

真搞不懂,若说男人是眼睛带色,女人也那么看干什么?她不止一次看到大嫂大妈们对其他人评头论足,什么谁谁还是黄花闺女,谁谁肯定跟男朋友怎么了,谁谁多半怀孕了,反正就跟有双透视眼还加会读心术似的。

香香见她面露不解和不屑,就不耐烦地讲原因给她听:香香和甜甜在外省成了朋友,过年回蓉城时,甜甜和山猪偶遇,想再跟山猪复合,可山猪不愿意。

甜甜在宾馆门外等山猪时,偶然看见小兔,以为是因小兔才不肯和好。

原来如此,小兔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没招谁惹谁莫名其妙就引来飞刀朝身上扎。

心里窝着火,又因忘了这烤肉馆包间有空调就穿得太厚实,有些口干舌燥了,见手边一个小瓷盅里有水,端起来仰脖就喝干净。

见了她这举动,她们都愕然瞪大眼睛,而后鄙夷眼神中透出笑意,香香更是撇嘴嗤笑出声。

小兔觉得那水的味道有一点点咸,又透着点薄荷味儿,再联系她们古怪表情想了想,自己喝的这水可能不是茶水。

片刻后,就有服务员推着餐车来问她们要什么饮料,见了餐车上琳琅满目的酒水饮料,小兔更确定自己刚才喝的不是茶水。

她自己打工的餐馆里或与同学出去聚餐,都是上菜前在碗筷边摆杯茶的,她想当然就以为那水是茶了。

后来问过其他人,那水到底是什么?有说是漱口水的,有说是泡菜水的,还有说是吃烤肉时涮指头上的油所用。

小兔也和同学一起去吃过韩国烤肉,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水摆在桌边,而且除了烤肉的锅特别些,放的是韩国音乐外,与本地烧烤店没什么两样。

这家烤肉馆据说是按韩国宫廷风来装修的,真和街边小馆子很不一样,除了包间很大很敞亮外,也没有半点烟熏火燎之感,不像吃烤肉,倒像吃法国大餐。

呵呵,小兔当然没吃过法国大餐,只是听人说那有非常安静优雅的用餐方式,也就以为差不多是这样了。

因为那喝水的糗事,小兔接下来不敢乱动了,那些吃烤肉的剪刀、镊子、夹子之类工具更不敢摸,她搞不懂同样的烤肉为什么这里吃起来会这么麻烦,自己和同学去吃时明明用一把小餐刀和筷子就行了。

见她不敢吃,大姑姑就给她夹到碗里,又叹气说要是倒退几十年,小兔那也该是豪门千金,想当年兔爷爷如何如何、兔家几位叔公又如何如何,没想到小兔成了个乡下丫头。

听着这些,小兔觉得挺搞笑,自己生于八十年代中期,有记忆的往事最早也已在九十年代,可大姑姑说的都是民国年间往事,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恍惚间时空错乱,恍惚间也似自己神经错乱。

香香打断了老一辈的回忆,说别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今天来找小兔主要是提醒她别看了什么《流星花园》就做豪门梦。

那两年当中那电视剧很火,可她们来找她谈话时那部剧虽早播完了,小兔却没看过,既没时间看,也没兴趣看。不过那部剧太火,剧情又简单,从别人谈论里她还是知道大概讲什么故事。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豪门梦,她可没做过什么豪门梦,这不是她清高,是她认为中国就没有豪门!得传承百年不衰、既富且贵的家族才算豪门吧?中国有这样的家族吗?都是兴衰更迭不断,一波风暴来了就变换门庭的家族。

见她不吭声,幺姑姑又说起山虎为什么自己开宾馆的事。山虎在科技公司费心劳力付出很多,可因这公司有部队的背景,管理层中讲资历摆谱儿的多,懂经营做实事的少,所以山虎的很多决策实施不了。

不久前,山虎和红姐相识,这红姐极其爱慕山虎,就让他从科技公司辞职,自己投资让他进军旅游休闲业。

红姐有出身背景,自己名下的投资公司也很大,还是山猫所毕业那个大学的挂名教授。一次聚会上,山猫出于礼貌喊她“红老师”,得知山猫与山虎的兄弟关系后,早对山虎仰慕已久的红姐终于找到机会接近山虎。

纠缠上山虎后,她对山虎的要求就是别和其他女的有来往,但得和珺姐保持婚姻状态。因为双方都有家庭,不能闹得动静太大。

那家宾馆只是山虎目前的产业之一,另外还有正在修的度假村、游乐城之类。

宾馆目前主要是山猪在管理,也听说山家的人不想完全被红姐控制,所以资金方面也有一部分是山家几兄弟凑的,因此那些产业也勉强算家族企业……

小兔似乎有些明白她们找自己的原因了,这是觉得山家成了“豪门”,又听了甜甜的谣言,以为自己想攀龙附凤了?

她不由冷笑,脱口就说,你们以为我把山家当豪门了吗?我跟他们那么熟,他们的根底我还不清楚?请我吃饭就为了这事?

姑姑们都惭愧的低了头,香香仍讥诮笑着,说你这样儿来自农村还长得丑兮兮的姑娘,能嫁进城就不错了,还摆一副嫌弃山家的样子,骗谁呢?

小兔摇摇头,说自己没嫌弃山家,只是觉得这事情让人觉得搞笑又愤怒,自己和山家人八竿子都打不着,他们好好坏坏都与自己无关。

有一个姑姑也帮腔,咱们就算了吧,别为难小兔,甜甜说的那些事儿不像真的,看小兔这豆芽菜似的样子也不讨男人喜欢。

香香立刻接话,说万一有些男人就喜欢吃“豆芽菜”呢?

要好的同学开玩笑时,别说“豆芽菜”这绰号,就是叫她“臭大粪”小兔也不会生气。但从香香的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非常气愤。

小兔霍然起身往门外走,幺姑姑赶紧拉住她,还说香香开个小玩笑而已,让她别太小气。

劝说中,小兔坐了下来,不是因为幺姑姑的话,是见大姑姑想说什么又没说,得寻机会问问还有什么隐情。

番二十二 那些罗网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所说的话总结起来就是,让小兔洁身自爱,千万别做有辱门风的事。毕竟兔家在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虽说不算多风光,但提起来也是有很多人知道的,一个人出错,得让整个家族蒙羞。

幺姑姑更说,你也算见过世面,以前也带你参加过不少大宴会,去宴会上的领导哪怕只远远看过一眼,那也是好多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大人物,让你见识那些就是提醒你千万别做下贱事。

如果说远远望一眼也算“见过”的话,小兔也还真见过些“大人物”。

比如当时蜀川省的封疆大吏三系王,这个“三系王”当然是指他有三系铁杆势力的意思,势力大得堪称王。

三系王的大儿子就算大王子,大王子的岳父大人黄老先生是个大学问家。黄老先生的家乡也在地瓜市,和兔爷爷当年安家的地方还同是一个小县,偶然的机会,小兔一个堂兄认识了黄老先生,还因是“老乡”,而关系亲厚。

这个堂兄算是小兔这一辈兄弟姐妹中最有权的,且称“权堂兄”。因了黄老先生引荐,权堂兄就认识黄老先生的女婿大王子,又因与大王子往来渐密,而得到三系王赏识。

小兔是在权堂兄公司的年会上晃见过一眼三系王和大王子,尽管两人只说了新年贺词就走,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是激动万分。

大王子是标准官家子弟,和权堂兄关系越来越近;三系王家的二王子却和山家兄弟关系不错,尤其和山虎堪称铁哥们儿,两人在晋西时就交往颇多。

但这二王子因母亲的意外死亡,始终对父亲再娶之事耿耿于怀,所以没参与任何政界商界的事务,是个不成器的多才多艺爱玩儿之人。

说起这三系王,山猪还和他那些派系产生过矛盾。三系王的弟弟在江南,其弟媳开公司,他弟媳的公司有一项业务是经营农机具。

蜀川这边林业厅有个老处长就每年进购她公司的农机具,当然这不是正常买卖,其中油水是进了老处长腰包的,老处长又要分部分油水给三系王。反正,油水都在这个圈子里转,别人得不着。

老处长有个儿子,称彪子。彪子追过甜甜,也就是什么“死亡飞车”赛上撵山猪和甜甜的人。

这彪子背后的关系网那么大,能善罢干休吗?

后来,彪子搬出老处长,老处长再搬出三系王。

山猪这边搬出了山大伯,山大伯让山虎找二王子去说和,还没成。

再后来,甜甜这边又搬出甜甜的表兄。甜甜的表兄是个小秘书,但可不是什么小企业的小秘书,是秘书长的小秘书。

这位秘书长人称“歪师爷”,这个方言词儿可不是说他嘴巴长得歪,有凶恶蛮横的师爷之意。

这甜甜表兄能当歪师爷的小秘书,肯定聪明,也就称“聪秘书”。聪秘书知道歪师爷和三系王有往来,送了大礼请他帮忙劝和。

在歪师爷和二王子劝说下,山大伯再施压,老处长就服了软,他的儿子彪子也就不敢再纠缠甜甜。

这事情解决得如此难,山爷爷山奶奶当然会对甜甜产生怨怼心,可两位老人没想到后来小兔会惹来更大的麻烦。至于小兔自己,更是料不到没产生过什么交集的人会因自己掀起波澜,以至于风暴都平息后她才知道自己曾一度处于风暴中心。

往后几年她会受很多苦,但都在底层挣扎而已,为温饱奔波着,竟没察觉自己和那些风云人物也有关联。

三系王,小兔只远远见过一次,知道一丢丢事情,真见过两次的是城主。

城主的职务算是蓉城城主,名字中又有“城”字,当然称之为城主了。城主三番两次想要和清道长拉近关系,清道长都冷淡婉拒,听说就是被他扰得烦不胜烦,清道长的病才始终难好。

虽与城主算不上认识,但因了清道长,小兔听山家兄弟说过好多关于他的事,清楚这个城主是明里崇敬道门中人,暗里专搞歪门邪道之事。

清道长不愿意吹捧他,他就和迷大师混在一起,借迷大师吹那些玄乎乎的事来给自己贴金,甚至还借那些事掩盖很多肮脏交易。

聊着说着,小兔越发觉得自己和亲戚们和山猪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应该远离他们的世界。

小兔还渐渐听出,当年兔爸要自己到蓉城过年有更深层目的了。兔爸还真有意让她多接触大院里儿的人,盼她将来嫁个有钱有势之家。也难怪姑姑们听了点闲话,就这么郑重其事地约谈。

可那些不是自己想要的,小兔懒得再多辩解什么,只用川话小声答应着:晓得了,晓得了,晓得了……

瞅她们似乎说累了,大姑姑就给小兔递了个眼色,然后说自己要去卫生间,问谁愿意陪。大姑姑年纪大了,怕摔怕碰,别人不吭声,小兔起身去扶她。

香香见着她们出门的背影,就冷哼着说小兔还真是会讨老人欢心,也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把山爷爷山奶奶哄得对她赞不绝口。

到了卫生间,大姑姑拖小兔到洗手台边角落里,让小兔说句实话,到底对山家的人有没有生出过什么想法。

小兔说自己只想好好学习,早些自立,对山家任何人都没有想法。她对山猪是有点儿朦胧情愫,但还远没有到会影响她生活的地步,如果别人不提,她平时很少想起山猪。

命运弄人,本来心底只有模糊缥缈的形象,她真不懂别人为什么总要在她面前提起山猪,帮她反复将那形象渲染涂抹,再勾勒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刻骨铭心为止。

她简直没搞懂这些人是想让自己离开山猪,还是守着山猪?真的,人就那么奇怪,要遗忘就不要提起,这是多简单的道理,干嘛很多人总要把别人自己都埋在心底的事挖出来,还倒说别人念念不忘?

小兔当时的人生规划有两条:其一,一个专业同年级有五个选送大学的名额,她那个专业同级有三个班,她想争争那名额。她的理想是考江南江城的一所林学院园林系,学成后设计梦想中那些花园。

其二,上大学竞争压力大,也不能太执着于此。如果没有机会,那就回地瓜市找一个绿化公司、大型苗圃、或大型花店上班,然后就一边工作一边自考。自考的话,她想选汉语言文学专业,诗阿姨也曾建议她学这个。

别说山家人如何,她根本就没考虑爱情婚姻那个事儿,看多了那些纷纷扰扰,她真是怕了。

听出小兔真没什么痴心妄想,大姑姑就叹气,说那年你才刚十三岁,山猪就找亲戚们打听你老家电话,像是有重大事情要你来做决定似的,一个半大孩子能做什么决定?

又再叹,山猪好些疯癫行为都和你有关,他那点儿心思傻子都能看出来,可他经历很复杂,你要真的无心于他也好,省了很多麻烦。

番二十三 决绝远离

大姑姑又说自己老了,对那些明争暗斗也看淡了,提醒小兔别对其他亲戚说掏心窝的话。又放低声音讲,幺姑姑今天约谈小兔还有个原因,就是香香看上山猫了!

因山猫是那七兄弟中惟一没主儿的人,香香是铁了心要嫁给他。再加上,甜甜始终对山猪难以忘怀,这一对儿闺蜜就计划互相帮衬着把那兄弟俩拿下。

甜甜的计划受阻,还认为是小兔成了绊脚石,为了帮闺蜜、也为了自己的情路能顺利,香香就帮甜甜了。

知道所有隐情后,小兔真是觉得无语,自己这样一个既无背景又无美貌的未成年小村姑,居然引得两个家世很好的大美女费心对付,有种诡异感。

并且,小兔也觉得她们会看上山猪山猫兄弟很让人不解,他两个人的条件在农村也许算好,在城里算底层了。

甜甜父亲是省工艺美术协会的副会长,母亲是某大学讲师,要找个比山猪强百倍的人都容易,何必总是放不下山猪?难道因失去后才懂得珍贵,才硬要抢回来?

香香也因幺姑父办厂后,算富家小姐了,何必铁了心要嫁山猫?

可能看出她有疑惑,大姑姑说边走边谈,两人单独呆太久要惹香香她们不高兴。

一边扶大姑姑往包间走,一边听她详说。其实山猪和山猫被甜甜和香香喜欢的原因说白了,就两条:

一是他们本人挺不错,在物欲横流的都市中已经算得上重情重义之人;

二是他们在宾馆有股份,投的钱还是别人投的。山猪是因城主想接近清道长,让红姐把孝敬自己的钱全转成股份给山猪;红姐有样学样,把自己该占的股份转给山猫。

这白得来的股份到了分红时就变成真金白银了,而山猪能得城主赏识,山猫能得红姐赏识,这是多少人钻营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儿?

回到包间中,小兔回想大姑姑所说的山猪和山猫现状,没觉得羡慕,倒觉得担忧。

他们兄弟俩的处境暗藏了大危机,为什么这些见多识广的亲戚们就看不出来?

城主所谓的转股份给山猪,其实根本没付出什么,还让山猪欠个大人情。他不是赏识山猪,而是有目的,因山猪巧合与明师、清道长、艺师等贤达能人投缘,此举就是把贤达能人们跟他自己绑在一起,塑造他敬老尊贤、清正廉明的形象。

这城主骨子里是贪婪庸俗的人,但他必须要展现那么一个形象,才能更好地遮掩丑恶勾当。

红姐并不是山猫真的老师,只是山猫所读那所大学的挂名教授,她愿意让山猫占她的股份,只因能起到一箭双雕的作用。

其一,在明面上能撇清和宾馆有关系,这宾馆她投资最多,不可能愿意实际撇清,用山猫的名义控股,既有挡箭牌,又不怕山猫真来夺权。

其二,红姐和山虎关系暧昧,要想不被更多人察觉此事,两人见面时就要有个正当理由。红姐和山猫勉强算师生关系,老师关心一下学生事业进展,学生的堂兄正好在场,这看起来就是很正当的交往。

小兔轻叹,这两兄弟就如同别人的“防弹衣”,要是真出什么事儿,挡子弹的是他们。这一切哪算什么荣耀事,还争来抢去。

听姑姑们似有意若无意地说什么,人要知足,别总想着山鸡变凤凰,小兔就干脆开门见山直说自己想法。

她说等做完这寒假工,领了工资就返校,以后打工也在其他地方找,不来蓉城了。

她们愣了愣,说来蓉城还是可以的,又不是判她流放……

小兔无奈笑言,这蓉城既繁华也浮乱,很多事她都应付不了,只想安静过自己的生活。

当然,说再不来蓉城,可能做不到绝对地不来蓉城,是说需要坐车就只在车站,找工作可能会在周边找,不入三环路以内,总之就是不踏入市中心的圈子。

其他人听得有点懵,大姑姑回过神儿来,忙说别这么想,等你十八岁以后,不管是上大学还是找工作,都可以再来蓉城。你要想找个蓉城本地对象也可以,大姑姑保证给你找个可靠人家。

说不想就不想,小兔没有和别人赌气的意思。她不再多费唇舌,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是她们的事。

后来她经历了更多,觉得全中国来说,京城、沪城、羊城些大城市居民总有种优越感,而在西南地区来说,最有优越感的就是蓉城人,仿佛他们处在世界中心,而且他们非常幸福,其他地方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因了优越感就想一直保持这种优越感,生出一种别人都想来争抢这优越感的心理,对人无理由的防范起来。

这些地方虽好,可那些高楼大厦并不属于谁,都是红尘过客而已。没有什么会永远属于谁,连自己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还要那么多做什么?何必认为外来人是入侵者,摆出防御姿态?

看小兔那冷淡样子,姑姑们觉得深受打击,本来做好了要轮番劝说她离开的准备,她怎么就自己说出了更决绝的话?

惭愧尴尬中,幺姑姑语无伦次地数落起兔爷爷来,说兔爷爷当年“脑壳打火”才让兔家流落到地瓜市,要不然小兔一家人也不会过得那么艰难……

“脑壳打火”是方言,有“脑袋被门夹了”的意思,幺姑姑常年说普通话,突然冒出句方言挺滑稽的。

小兔笑起来,又说爷爷五十年代末就死了,自己是八十年代中期才出生,那些事情与自己无关,别因要打抱不平就说出对逝去长辈不敬的话。

本想引小兔怨憎老一辈的,不料她暗讽自己不孝,幺姑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然后哑口无言。

小兔起身,礼貌说多谢姑姑们请客,自己吃好了,这就道声告别。

说完后,径直出门,香香突然冲出门追上去,手上还拎着几包礼物。

香香努力让笑容显得亲和,把礼物递给小兔后,让他在山爷爷山奶奶面前给自己多说几句好话。

有礼物,当然要收,小兔收了礼,却是准备带给同事们分享的。她没告诉香香,自己不会再去看山爷爷山奶奶了,要远离就真正离得更远一些,恩情记在心里就好,没必要再牵扯。

小兔不是不怨,也不是傻得不想拥有幸福生活,她也恨,恨得想毁灭地球。可能正是因为太恨了,而想做的坏事又不是想强占什么来小报复一下,她想做的坏事坏得无法实施才只能不做。

觉得自己的想法挺好笑,小兔就在街边狂笑起来。这个世上想做小好事的人成了道德楷模,想做大好事的成了疯子;想做小坏事的人成了各界名流,想做大坏事的人也成了疯子。

番二十四 远远看着

笑着笑着,小兔就看那路边的消防栓特别不顺眼,一脚踢了过去。连连踢了好几下,她总算平静了些。

因她从小踢惯了岩石,踢的时候力道掌握得很好,既没损坏物品,也没伤着自己,还得以泄去怒火。

她的行为引来旁边几位大妈不满,纷纷指责,她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远。

可能是平常太老实安静了,偶尔坏一坏,竟然心情无比舒畅。

她跑得很快,两条腿晃动得带起虚影。她想起有一次宿舍门被反锁,她从隔壁阳台爬过去开窗打开门,见着的人都说她双腿真有劲儿,一蹬就从这边阳台跃到那边阳台。

因常常走路和骑自行车,小兔觉得自己的腿又粗又短,不过她也不太在意这些,有劲就好。可女孩子到底是爱美的,怕被人嘲笑,她年纪稍大点儿后就从不穿裙子了。

可阳姐常劝她试试穿裙子,还说她的腿挺匀称健美的。想着阳姐,小兔心中阴云就散了大半。

到了餐馆后,小兔就把礼物分给同事们,她虽换班休息,可也没地儿可去玩,就仍是和大家一起忙活。

晚餐时间忙过一阵后,都坐在一起休息片刻,同事们都说看着食客们吃饭,自己还挨饿真是煎熬。

老板就去买了些锅盔夹肉,一人一个,让大家先垫垫肚子。吃的时候,阳姐把小兔锅盔中夹的两片牛肉给吃了,别人都好奇盯着她们,小兔忙解释自己不吃牛肉。

有个同事就笑她还真是吃素的兔子,她说自己只是有一部分肉不吃,猪、羊、鱼、鸭等等这些肉还是要吃,可不是吃素的。

见她两手捧着锅盔小口小口慢啃的样子,又有个同事说,这模样不太像小兔子,更像只小仓鼠。

阳姐细看看再笑说,真像只可爱的小仓鼠,还说小兔五官单看不算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就乖咪乖咪的感觉,说着还捏捏她的脸。

见阳姐捏她的脸,另几个住一间宿舍相熟的同事也去捏小兔的脸,吓得她蹿来蹿去地跑。

她跑得挺快,可阳姐挠她痒痒,她就跑不动了,咯咯笑得腿软,只能缩在墙角。

其他人也笑,有个洗碗的阿姨还说小兔这花季女孩儿就该多笑笑、多闹闹,小小年纪不该成天板着脸。

看着欢快嬉闹一幕,绿化带外停车位里,车上也有人不自觉地微笑,笑得都有些痴了。直到有食客登门,小兔和同事们去忙碌,才依依不舍开车离去。

从这路边到他所去目的地非常近,可看着路两旁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他觉得遥远如从天堂到地狱。

他是山猪,本来没有小兔的联系方式,而小兔这两个月来连山爷爷家也不打电话问候,跟她断了联系,就根本不知道她离自己这么近。

前几天开张后,正因前期准备工作太忙而累得不想说话,甜甜又来纠缠,自己不搭理,甜甜竟然说自己暗暗把小兔弄到身边来,存了见不得人的图谋。

也好,不管别人怎么说,总算该感谢命运一回,也该感谢甜甜,又能见着小兔了。他担心自己会给小兔带来困扰,怕小兔再躲,就只能偶尔远远看一下。

将车停好,他冷着脸朝主楼走去,经过前台时,一个女子跟了过来。

女子是财务室的一名出纳,此时早该下班了的,她特意等在这里,是听说山猪还没吃晚饭,给他送吃的。

看着殷勤甜笑的小出纳,山猪勾勾唇角,邀她一起到办公室慢慢吃。

小出纳还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居然主动发出邀请,小脸惊喜得飞满红晕。

看着他们朝电梯走去,前台值班的三个人都同时露出鄙夷表情,这样的事她们见过不下十次了。

这宾馆正式开张才一个星期,但筹备了很久,各样具体事务都是山猪在办。

为了方便工作,山猪这最近一个月就住在办公室,而因员工培训、又因要熟悉工作环境,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半个月前就开始上班了。

员工们称山虎“虎总”,但山虎只在开业那天来过,就根本没管过宾馆的事,员工们认可的领导是“三哥”。

本来该称山猪“山经理”才对,可员工们都习惯性称他“三哥”,男员工更说他当年是他们的崇拜者,称一声“三哥”就热血沸腾,工作起来有干劲儿。改不过来,他也只能随他们去。

山猪的办公室在十三楼,也不知为什么“十三”这数字在外国人眼里不吉利,于是宾馆客房就没有十三楼的房号,把各类办公室都设在了十三楼。

十三楼在夜里只有少数几个值班的人,他们见着小出纳跟在山猪身后,就偷瞄两眼,然后缩回头,怪异发笑。

山猪没在办公室的办公区停留,径直打开小寝室的门,让小出纳把保温桶放到桌上,就像与她很熟。

说完后,山猪去往洗手间,用冷水拍拍脸后再走出来。

保温桶中的食物都已取出,有米饭、红烧牛肉、山药炖排骨、香酥虾球。小出纳温柔笑着,双手捧上筷子。

山猪接过筷子,敲敲那份红烧牛肉说自己不吃牛肉,又指指香酥虾球说自己不吃虾球,他再伸筷向山药炖排骨时,小出纳的脸都紧张得发白。

还以为他又会说“不吃”,结果他脸上漾起一个坏坏笑容说,这山药炖排骨好,不但温胃健脾还壮阳补肾。

说着,夹一块排骨入嘴,再夹一块山药喂到小出纳嘴边。小出纳含羞娇笑,张嘴吞下。

山猪一边吃,一边说,小出纳就在旁边听着。

他说自己父母都是农民,山大伯如今也只挂了闲职,当年敢和一众纨绔子弟叫板,只因年少无知才惹事生非,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实力。

小出纳软软抛去个媚眼儿,因山猪没表现出推拒态度,她已放松很多,也渐渐敢于展现魅力了。她温声说,自己看重的不是背景和实力,是山猪的人品和能耐。

说这话的时候,小出纳想着,中国很多高官都本来是泥腿子,很多富翁都本来是摆地摊儿的,山猪有城主赏识,还有那么好的人脉关系,早晚会发达。即使不能发达到自己想像的那程度,保持现状也不错,也算金领级别的成功人士了。

山猪又说自己脾气不好,还稀里糊涂跟人生了个儿子,总之还有各种复杂而不堪的经历。

饭吃完了,山猪以为自己说的话也该吓退小出纳了,可小出纳很动情地眼含热泪对他说,这些都不要紧,犯过错的男人才会更懂得珍惜。他还这么年轻,往后一定会越走越顺,愿意陪他走以后的路。

山猪凝望着她,似乎深受感动,然后眼中闪过晶亮亮的光,长臂一伸就抱起小出纳放到床上,扑身压来。

这似乎进展得太快了吧?小出纳预想的情景可不是这样的。她不想给山猪留个自己在这方面很随便的印象,于是嗲声娇呼:不要……我很爱你……可是……

她话没说完,山猪已经翻身而起,笔挺地站在一旁冷冷道,你说不要那就不做了,快把保温桶收拾好,出去吧。

番二十五 以她安眠

小出纳眼珠乱转,极力想弄清怎么回事,可突然急刹车般的眩晕,让她脑中只剩一团浆糊,无法思考。

见她躺在床上没动,山猪自己收拾起保温桶,收拾好后递给小出纳,彬彬有礼向她道谢。

小出纳终于回过神,从床上起来,含泪抱住山猪,哭诉自己不是不愿意,是还没准备好,不希望他们的感情从床上开始。

这般纠结为难的楚楚可怜之态,应该会打动他的心吧?小出纳满以为山猪会安慰她,可山猪一动不动地站着。

小出纳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山猪摇头叹息,让她快回家去,再晚就不好叫车了。

这真就被拒了?小出纳有些后悔刚才太矫情,一咬牙,伸手去解衣服扣子。

山猪抖抖眉毛痞笑,说已给过机会,是小出纳自己不愿意,他不喜欢强迫别人,况且这会儿也没了兴致。

话说到这份儿上,小出纳只得哀怨瞟他两眼,拿好东西缓缓走出门去。她还得在这里工作,缠得太过火就真丢尽脸面了。

小出纳前脚刚走,山猫后脚就闪身进来,意味深长地瞅着自己哥哥不停怪笑。

他笑他的,山猪也不理他,坐旁边椅子上发愣。

山猫笑得无趣了,挠着头说自己近来桃花运也有点儿旺,可还没哥哥这么旺。

见山猪白他一眼,山猫又说自己说错了,应该是桃花运从来都没有哥哥这么旺。

山猪很严肃地问他,知道为什么近来桃花运旺么?

这样一问,山猫不笑了,回答自己当然清楚,都是冲着虚名儿而来,可自己哥俩儿是被架上来的,一旦出事,那些桃花就全没了。

山猪说他能清楚就好,别被人捧晕了头,又说要不是山虎被要挟着,自己断然不会担这些破事。

关于这宾馆以及山虎整个商业集团之事的隐情,也只有他们自己真正清楚,看似在站在高枝儿上,实际是虚浮在空中。

山虎在科技公司弄出很多漏洞,因为那些挂着职务不干实事的老狐狸得了利也不担责,出了错就让山虎扛着。

那科技公司可不是山幺爸的小粉丝作坊,赚不着钱时,大不了关门大吉,这个科技公司若出事,弄不好就会让山虎担上恶意使国有资产流失,甚至侵吞国有资产的罪名。

在红姐的助力之下,山虎终于顺利辞职,甩脱负担。可山虎不是老虎,而红姐是头母老虎。他们几兄弟如今的目标是渐渐清除红姐的势力,攀上城主是为了借城主的势,以此“借力打力”。

他们要让山虎不再受要挟,也想赢得利益,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山猫有些瞌睡来了,自从当了山虎旗下集团所谓的“行政主管”后,他就没睡过好觉,很怀念刚毕业那会儿在小电子厂当技术员的日子,上班下班,然后打游戏,再然后吃方便面当夜宵,睡觉!

当时还以为那样的日子挺没意思,羡慕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里的商界精英,等他真过上这般生活,却是全变了味儿的。

山猫揉揉脸,让自己显得精神些,劝说起山猪,说就算处境不好,也不用那么拼,天天睡办公室嘛。可以回去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也可以跟自己去住那精装套房。

那套精装的三室一厅在某高档小区内,是红姐送给山猫的,平时山猫一个人住,偶尔是山虎跟红姐的秘密约会地。

山猪摇头说,回大院儿去住怕影响爷爷奶奶,他们年纪越来越老,经不起任何事了。而在那套房中,更容易想起很多难解决的事,还是住这儿能安心睡睡。

他说在办公室后的小寝室能“安心睡睡”,山猫就笑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要重新开始一段认真的感情?又说和阿玲的事最终得解决了才行,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山猪回答,正事都一团乱,没心思去解决那些杂事,自己打算等以后爷爷奶奶驾鹤西游,儿子也长大些,就让山猫照顾父亲,自己抛开一切纷扰去山中隐修。

见他神情落寞说着这些,山猫忙劝道,这可不行,哥哥你还不到二十七岁,哪能像七老八十的人那般看淡一切?

山猪不接话,嘴角扯起苦涩笑纹。见他这般,山猫不禁鼻子一酸。

山猫絮絮叨叨说起往事,说山猪最苦的时候,都让自己只管好好念书,不让出来打工,好多事都哥哥一个人扛,二十出头的人就熬得冒出好多白发。

再慢慢回想,山猪从晋西逃回来后,就没找正式工作,为了就近照顾生病的母亲,在红苕市郊帮人挖河沙、扛水泥、背装修材料上楼这些,总之全是累活儿、重活儿。

母亲不在了,得了机会到蓉城给山虎当司机和保镖,似乎清闲些,可要自学,要去厂里镇着,也过得不轻松。那厂里的工人都端铁饭碗,只知道要求涨工资涨福利,也不好好工作,为了镇着他们不闹事,山猪好几次被打得满身带伤……

山猫说着这些就眼圈红了,山猪本人却淡淡浅笑,让山猫别再说了,跟祥林嫂诉苦似的。

山猪又说自己是男人,流血流汗又算得了什么?并且自己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之前,因了山大伯的关系,在蓉城就如混世魔王一般,享了很多不该享的福,惹了很多不该惹的祸,老天爷没让自己横死街头就算幸运了,让自己吃苦是给个赎罪机会。

听他这么说,山猫只能长叹,问他是不是后悔年少轻狂、其后几年又压力很大,所以才不知不觉喜欢上小兔?

山猪说自己对以往的事不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份,得学会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要说为什么喜欢小兔,只因天台上夏夜畅聊的那短短一个多月,让自己就像本来死了又缓过气来般,她已经融进了生命里,喜不喜欢倒还在其次。

因受家庭环境熏陶,山家后辈都既信佛又信道,偶尔会冒几句玄乎话,而山猪又是得明师、清道长教导最多的一个,山猫便以为他是悟出什么大道理了,反复琢磨这番话。

正想和哥哥交流感悟,只见山猪已走向窗边,向窗外遥望。他此时眉目温柔,刚毅的脸型轮廓似乎都因此变得线条柔和,眼波中泅了满满怜爱之意。

山猫讶异走到窗边,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楼下大街的斜对面,小兔和同事们正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

这时该接近夜里十一点了,蓉城的冬天很阴冷,寒风吹得小兔脸蛋儿发红。

山猪一直遥望着,直到小兔她们上了末班车,车影远去才转过身。

他转身就准备洗漱睡觉,撵山猫也快回去睡。山猫笑问他,说在这儿能安心睡睡,是把小兔当安眠药了?

番二十六 是我错了

山猫耍赖不走,要在这儿挤挤,照几岁时候那样,哥俩互相讲鬼故事吓唬对方。山猪挥手撵他,他就衣服也不脱,抢先一步爬上床。

无奈笑笑后,山猪正要伸手去拉山猫,手机铃声响起。山猪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眉头拧成了疙瘩才按下接听键。

阿玲的声音传来,吱唔着问他什么时候回老家,得早点儿办证,大仔还没户口呢。

其实以山家当年的关系网,即使山猪和阿玲没办结婚证也能给大仔上户口,山猪只是不想去办。他觉得若是阿玲愿意带走大仔也可以,自己给抚养费就好,毕竟儿离不得娘,落了户对于以后反增麻烦。

阿玲没听到他回话,连声问他有没有在听,他只好出声儿,说自己都知道的,大仔户口的事自己会办,让阿玲别担心,又让她早些睡,说着就想挂电话。

当时在农村有手机的人还不多,阿玲要山猪给她买个手机为的就是两人能多说说话,隔得天远地远,再不聊几句,真得变陌生人。趁着大仔睡了,想和山猪多聊聊,可山猪这态度真让她生气。

山猪不想再多说,阿玲偏要说,她语气挺冲地要求山猪别挂电话,说自己还有事儿。

“嗯”了一声后,山猪就静等阿玲说事情,可阿玲半晌没说出话。她有事求山猪,真不愿意开口求的,她很清楚自己和山猪没感情基础,再拿杂事烦他会更难建立感情,可要不说,她又应付不了娘家人。

哼哼两声后,阿玲说出气话,你只管给我钱是吧?那我就真就只要钱,不要你回来!

这是气话,她真想山猪说什么:别气了,我就回来看你!或者,你不要我回去,我偏回去看看你!就算是骂她只知道要钱也好,撂句你娘家的事儿我不管了都行……这都能表明山猪还有点儿感情,若不爱,就恨也好。

可山猪一如既往地平静说,你带着大仔辛苦了,我应该养你们。然后会接着说他很忙,让阿玲直接说需要多少钱就行。

阿玲不想报个数字就结束通话,东拉西扯娘家这里如何那里如何,大仔又要如何,这个邻居那个亲戚再如何……

在旁边的山猫听得不耐烦,见山猪只是“嗯哦”答应,就小声支招儿,你快说你在加班儿,很忙啊……快找借口挂电话呀……

听到旁边有低低的怪音儿传出,阿玲不由怒从中来,质问山猪是不是藏了狐狸精在身边。而山猪还在惯性地“嗯哦”着……

阿玲的愤怒大叫声让山猫也听清了,他赶快抢过手机对阿玲说,别气别气,告诉阿玲是自己在旁边,正和哥哥商量事情呢,又说真很忙,让阿玲直接有事儿说事儿,别闲聊了。

因山猫只比山猪小两岁,而阿玲比山猪小了接近三岁,算起来小叔子还年长几个月,且这个小叔子是农村少有的大学生,因此阿玲对他倒有几分如兄长的敬意。

听了山猫的话,阿玲让山猪接电话,直说需要两万块钱,山猪马上答应去寄。

山猪答应得太干脆了,做买卖还得讨价还价呢,可他这般从不问原因的给钱,让阿玲只有屈辱感,没有喜悦感。阿玲心里莫名火大,骂他肯定是做了花花事儿,心里有鬼才给钱给得痛快。

即使这般说,山猪仍不生气,还半真半假地告诉阿玲,自己若做了什么花花事儿,肯定得坦白告诉她,并协商处理事情,不会藏着掖着。

农村收入来源主要靠打工,草率结婚、两地分居,夫妻间无感情的事,阿玲见得多了,可如山猪这样对待这些事的人,她没见过。

阿玲真不懂山猪在想什么,自己哭无用、骂无用、赌气要挟也无用,每次想让他服个软儿,结果都成了自己怄气。

越想越来气,因山猫那番话才平静的心情又烦乱了,阿玲对山猪吼,不管你在外面怎么花都无所谓,就要你回来办结婚证!就要堂堂正正待在你山家,就不愿意放了你!就要如何如何……

山猪静静听着,直到阿玲哭喊完,才说那一张纸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让她自己好好考虑以后的人生,别抓着一个小混混不放手。

说完,听筒那边传来哭泣声,山猪长叹着挂了电话。

山猫拍拍哥哥的肩,说阿玲肯定不是只为了钱才留在山家,是真动感情了,可这感情成了负累。

又说若没有阿玲爸还好,幸许能如山虎和珺姐般培养出感情,可那阿玲爸太难缠。

说着就劝山猪别不问原因就给钱,还说阿玲爸甚至找他要过钱,让他给回绝了,还真当他兄弟俩都是冤大头。

又说阿玲的妹妹阿艳隔三岔五来电话纠缠,可他不愿理睬,都看着哥哥陷火坑里了,还能跟着往下跳?

山猪干笑两声,说弟弟拿自己当反面教材是对的,只要哥哥做过的事情你全不做,保证就人生顺利很多。

其实山猫并没有数落哥哥不对的意思,也没有埋怨阿玲的意思,就是认为这种生活状态很不好,必须要做出改变才行。

山猫再劝山猪他自己得留点儿钱,这么说给就给,阿玲娘家还以为钱来得多容易,也不想想两万是攒了多久?(那是有百万rm币还能算富的年代)这么下去,自己以后有急用都没有储蓄,他们那德性不可能倒过来帮忙。

这些劝说,山猪听了不只一次,但他不会听劝,他说趁现在还能捞点儿钱就多给些也好,指不定哪天他们想榨自己都再也榨不出来。

山猫有些气愤地推哥哥一下说,别人把你当摇钱树,你怎么也把自己当摇钱树了?再摇下去得摇死!

弟弟说得快哭了,哥哥却笑嘻嘻说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山猫急了,出起馊主意来,让山猪把大仔藏起来,断了和阿玲的关系,摆脱阿玲一家人。再和小兔表白,然后带小兔去外省,等几年就娶了小兔再回来。这宾馆的事,山虎的事都别管了,由其他兄弟们来扛着。

这个馊主意马上就被否定,山猪摇头说,已经够对不起阿玲了,要是再连最基本的照料责任都尽不到,那可真就不是人,不配活在世上了。

再者,他对小兔是存了心思,可也不想把小兔拉进自己复杂的生活轨道。

山猫憋不住悲伤感,放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着,妈当初为什么提那样的要求啊?妈就怕他们兄弟俩在外面自己快活,不回家照顾爸!

妈一心都是为爸着想,怕爸以后过得凄凉,可爸都还怪妈当年误了他前程!当年是舅公听了妈的哭诉后,自做主张卡了爸当兵的条件,当时根本没告诉妈!

妈明明不知情,还是因此愧疚,也不解释,还说让爸怨怨她,拿她出出气,心里才能好过些……

可妈不该为了爸就想拴着哥哥,妈让哥娶妻就是为了留个儿媳妇在家,免得哥不听话乱跑。到头来,把哥的一生幸福都搭进去了……

山猪让山猫别再说了,山猫不听,就擂了他一拳才没再继续说。

见山猫静下来,山猪再说,真不能怨妈提要求,本来娶阿玲的时候私下商量过走走形式就完了,阿玲也是急于替父还债才答应。

可后来犯了错,才把局面弄成这样,若不是自己错了,在妈亡故后就可以理直气壮和阿玲分手。

番二十七 各有各怕

这么一说,山猫就叹气,说自己哥这辈子还真是得毁在女人手上,当初该听清道长劝的。

山猪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忆起和阿玲的事儿。本来婚宴后,正赶上阿玲每月那几天,又因母亲的病情而没心思想那些,再拖了几天,拖了一个月左右没碰。

这事儿就让阿玲爸知道了,以探望病人为借口在山家住下,晚饭后还不停灌山猪喝酒,又说些怀疑他那方面不行的话,故意用激将法激他。

人心情不好就特别容易醉,和阿玲躺到一张床上后,也还有几分理智的。可阿玲见他宁愿忍着都不碰自己,就以为他要“退货”,要是那样一来,就有可能会让阿玲家退还彩礼。

要是出现被逼着退还彩礼的事,阿玲爸肯定得打死她,她对父亲的打骂已经形成恐惧感,为了让山猪不“退货”,就主动献身了。早就没多少理智的山猪哪受得住撩拨,再说山猪本来就是个拒绝不了桃花的人……

山猪捏捏眉心,又低声道,如今这局面都怪自己定力不好。其实阿玲真可怜,为了娘家人受很多委屈,如今又得为大仔受委屈,阿玲没做错什么,自己真不忍心伤害她,可又确实做不到跟她心心相印。

听着哥哥说这些,本来很困倦的山猫此刻睡意全无,安慰山猪说,别什么事都怨怪自己,你是人,又不是铁疙瘩!

山猪让他快睡,别扯三扯四了,他让山猫睡床,自己找了床毯子去睡外间办公室的沙发。

这可让山猫想不通了,这床挺宽的,亲兄弟俩还别扭什么?大冬天的在外间沙发上睡多冷。

他拉着山猪问原因,山猪答道,是怕影响他睡觉,因为自己从小就有爱说梦话的毛病,从晋西回来后这毛病更严重,怕吵着他。

山猫听得又鼻子发酸,抽抽噎噎说起来,我哥这命太苦了,没安稳过几天好日子,就那么点儿念想也得憋着不能说……

越哭诉越伤心,又放声哭起来,山猪站旁边不知该怎么办,这弟弟怎么老哭啊?

山猫和山猪长得挺相像,都是国字脸、高鼻梁、鹰隼眼,可因山猫两颗大门牙就似松鼠牙,看起来更温和阳光些。

但他哭的时候那两颗松鼠牙在嘴中特别显眼,而且哭的时候没流眼泪光有鼻涕,就惹笑了山猪。

这哥俩儿一哭一笑跟疯子差不多,幸好这层楼本来人不多,深夜时人更少,且小寝室内还算隔音,要不然得吓坏听到这哭哭笑笑声音的人。

看山猫哭,山猪又想起小兔从前哭泣的样子,有一次见她倔犟咬着下唇忍哭,鼻子憋得通红,一只眼中涌出大颗泪珠,另一只眼中没有泪水,全是血丝。

看得让人很想去疼惜她,而不是山猫这种哭得有些幼稚、有些怪异,惹人发笑的感觉。

山猪不笑了,挺凶地吼着让山猫不许哭了,还说自己名声够臭了,他再这么哭个不停,人家还以为他连弟弟也欺负……

止了哭声,再抽泣一会儿,山猫情绪平静下来。说自己是为哥哥哭,也是自己害怕得想哭。

他不好意思地说最近这段时间桃花运特旺,可他没觉得高兴只感到害怕,睡都不敢睡得太沉,睡着了就做噩梦——

有时会冒出很多漂亮妖怪说,必须跟她们相好,要不然就吃了他;有时会梦到一群丑女抱着长满白森森牙齿的婴儿,让他必须负责;有时梦到几个穿皮衣、拿长鞭的女人像赶牛般赶他去挖矿……

这些稀奇古怪的梦让山猪听得忍俊不禁,都不知道弟弟是真做了那样的梦,还是胡扯一通来逗自己开心。

山猫很认真地说,几位哥哥和一个弟弟的教训自己牢记着,就怕不知不觉犯下什么错,他今夜来这里其实并非专门看望哥哥,是来躲人的。

他不想招惹谁,别的女人还可以直接拒绝,但阿艳和香香两个,一个是拐弯儿亲戚,一个是世交好友,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阿艳隔了那么远还好些,香香就在蓉城,这两天守在套房门口等他,见了他就热情如火贴上来。

山猫也没觉得香香哪儿不好,就是心底里有些畏惧,他很担心处理不好会带来麻烦。以前那些女同学,都是他主动搭讪,别人只给他白眼儿,他还屁颠儿屁颠儿买礼物献殷勤,可就是不敢接受香香。

他说着又嘟囔自问,这算不算是有心理疾病?自己这算贱病吧?

山猪笑笑说,香香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人,她那个性从小就是样样想占上风的人,山猫害怕给不起她想要的一切才躲,并不是有心理疾病。

哥俩儿说着说着都没瞌睡了,山猫又琢磨起让山猪见见小兔,山猪连忙摆手,山猫却自顾自地谋划起来。

小兔他们那个餐馆一般晚上十点左右停止营业,收拾好后就十点半左右,让小兔一个人提前下班,或让她特意请假可不好。

可以找些朋友聚餐订包席,提前说好晚上九点就得吃喝完,让小兔他们早些收拾,这样的话九点半就能收拾好。

到时候,山猫再邀请小兔同寝室的几个女孩儿一起出去玩,就去他以前学校旁的小歌厅,能玩得自在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出入。

他还考虑到小兔她们可能会拒绝,就想着得让山牛也来,因为珍姐还是磨不过儿子天天说想妈妈,已经回蓉了,山牛和珍姐两口子看着很实诚,可以打消她们很多顾虑。

又让山猪到时候别开公司配的帕萨特去,就由山猫开个小奥拓,山猪再开个面包车去,又好载人,在小巷子又不显眼。

等到了小歌厅,其他人尽情玩儿,山猪就可以和小兔好好聊几句了……

听他说着,本来不同意的山猪也不知怎么就觉得这计划还不错,还和山猫一起细想该请哪些人去聚餐。

小兔倒没想过他们为见自己一面要拐弯抹角费心思,回到宿舍洗漱完就睡。

她们餐馆不卖早餐,上午十点才上班,该多睡一会儿补补晚上缺的觉,可早上六点半左右,这老小区里的其他住户就都起床了,到处叮铃铛啷响,她们没法睡了。

睡不着也不想从被窝里爬出来,都缩在被窝儿里东拉西扯闲聊。因宿舍里只有两架木制高低床,小兔和阳姐是临时假期工,就搬来张大床让她们挤着睡。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服务员乙笑谑问她们,两个人睡一张床挤不挤得慌,抢不抢被子?

她两个回答说,冬天挤着挺暖和,夏天可不行。服务员乙笑起来,那你们以后结了婚难道和丈夫冬天在一起睡,夏天就分房睡?

小兔答着,自己可不愿意结婚!那些夫妻不是你爱我、我不爱你,就是互相都不爱,自己可不想去爱不爱自己的人,也不想让自己不爱的人来爱自己,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度过。

番二十八 好想抱抱

小兔说的那一段话太绕,她们回想几遍才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懵愣几秒后都笑起来。阳姐敲敲小兔的头说,这小脑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冒些奇奇怪怪的言论。

笑够了,另一个服务员丙却说,小兔这话看似幼稚,其实也挺有道理。世上能有多少女人嫁得如意郎君?还真不如自己一个人好好过。

就拿她自己来说,既不愿意伤害别人,也不愿意受伤害,可遇到的人就没有正好合适的。条件好的,身边桃花多,条件差的,自己又实在看不上。

这条件也不是单指钱多钱少,有些男的成天好吃懒做不说,还喝了酒就发酒疯打老婆,万一遇上这种人那就真是有吃不尽的苦。

服务员丙对家里介绍的几个对象都不满意,所以今年特意留下来加班不回家过年,就怕家长催逼。

她也不敢动什么在城里攀高枝儿的歪心思,她见过的那些事件里没有男人愿意给很多钱给野花儿的,更没有阔太太愿意蚀财免灾的。

比如曾有一个在某部门当小文员的老乡,傍上一个领导,这领导很宠小文员,要什么就买什么,但是就不给现钱和房产。

几年后,领导腻了,没有收入来源的小文员去卖那些物品,可根本卖不出多少钱。因为当年的名牌包包到如今过时了;天价的手机到如今大街上遍地都是;金银首饰只能按克算折价给金店,每克的价钱还降了;更恼火的是小文员耍惯了,要再重新找工作都难。

听这一说,服务员甲就问,这小文员当初怎么不多要现金,或者要几套房子?

服务员丙笑道,你以为男人傻呀?给了现金就不怕自己的钱被拿去养小白脸?再也怕女人自己名下有房子就硬气了,不会再温柔似水的伺候着。所以,别觉着有几分姿色就能拿捏住男人,到时候青春、名声、尊严都赔上,还什么都捞不着可就惨了。

接着,服务员丙又说起另一件事,说她以前在一个小厂打工的时候,一个小妮儿跟厂长好上了。

这厂长夫人为顾全面子,没哭没闹,但也没悄悄塞钱让那小妮儿离开。厂长夫人那几天都跟一个大嫂特要好,就跟多年闺蜜一般。

这个大嫂是厂里食堂做饭的,丈夫在厂里烧锅炉,小厂再小也是厂,厂长夫人怎么跟那大嫂那样要好?

过了一段时间,工人们知道原因了。那天,那位大嫂舞着炒菜勺打那小妮儿,边打边骂她和锅炉工乱来,锅炉工还在一旁帮着打,说那小妮儿勾引他。

那个锅炉工是五十多岁的秃顶大叔,又穷又爱赌,而那小妮儿总还长得清秀才能被厂长看上吧,怎么跟那样的锅炉工搅在一起?

这分明是厂长夫人为了家庭不愿意闹开,就指使锅炉工夫妻去打骂羞辱那小妮儿!

这一场闹下来,小妮儿哪还有脸在厂里呆,可那几天厂长夫人已经把厂长拽出去旅游了,那小妮儿只能灰溜溜回了老家。

等再过段儿时间联系厂长,厂长居然不相信她和那锅炉工没关系,可实际是厂长有新欢了。

这件事听得她们唏嘘不已,可服务员丁又说,就算不愿意惹麻烦,可麻烦要来惹你啊。

这服务员丁算她们中长得最标致的一个,她本来在上高二,因为没有学费而休学一年,想打两年工挣了学费再复学读书。可好工作真难找,有些厂里的工资低不说,还常常被无理由地扣工资。

有些存了目的之人想砸钱接近她,她拒绝好几次,结果有一个人说,你长这模样儿还那么辛苦打工,简直在浪费资源,这是罪过!

她们又都叹,要平淡幸福而又清白纯洁地活下去,可真难。

小兔低声插话说,自己不会走歪路,自己这模样儿也不担心纠缠,就怕运气不好出意外……

其他人笑起来,服务员丁说小兔五官身段儿都还没长开呢,别以为自己很安全。

那时候虽然还不如后来流行锥子脸,但也兴起什么v形脸,要下巴尖尖才叫时尚美观。小兔是圆脸,就算再长大点儿五官能好看些,脸型改不了。

服务员甲说小兔挺好看的,很像个大头布娃娃,不能艳惊四座,但看着就想抱抱。说着就将她枕头边的布娃娃举起来让大家看,不说不觉得,一说就越看越像。

看得小兔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阳姐霸气地向她们挥手,让她们别觊觎自己的小兔。

说着还深情款款唱起来:小情人让我轻拥你入怀,像一朵花儿慢慢、慢慢盛开……

阳姐的中低音带着磁性,但和浑厚男声不同,更清润纯净,听得室友们都快迷醉了。她们都说要是有阳姐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以后都别叫阳姐,就称“阳哥”吧。

几年后有唱歌选秀比赛,几个姑娘以帅气中性形象走红,都称某哥,可惜阳姐那时候全力忙自己的事业,要不然去参赛的话可真把她们全比下去。

小兔和朋友们相处时很愉快,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缺点,不知为什么面对亲戚们自己就全是缺点,好像自己来到世间就是个错一般。

听着歌,几个女孩儿竟然不知不觉又迷糊睡了。

小兔做起噩梦来,梦里全是“哇啦哇啦”不停骂人的大嘴,和不停挥动的手脚,姑姑们、堂姐表姐们、还有甜甜和其他不认识的脸不停晃动,小兔想躲,躲来躲去也躲不开。

惊醒后,额头布满冷汗,看看闹钟,从阳姐唱歌,到朦胧睡去,再到此刻醒来才半个小时而已。

小兔暗想着,自己只希望希望毕业后,不管考大学还是工作,都别出大意外就好,若说还有奢侈想法,就是去那些作家故居看看。只要这些就好,真的只要这些,我不贪心吧?老天爷千万别让自己落到梦中那般境地。

小兔毕业时刚十八岁,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该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可后来成了小兔最不愿回忆的几年。

不过她这时很快就忘了梦中场景,和同事们起床去上班后,忙着忙着就不想那些烦心事了。

晚上有人包席,似乎见着山猪了,可他没打招呼,小兔也端碗端盘不曾闲过,就没在意。

这拨儿包席的客人很好,没有提苛刻要求,也没有喝着酒胡吹海聊深夜都不走,才晚上九点半就收拾好,准备回宿舍休息。

山猫突然走到小兔跟前,邀她和同宿舍的几个姐妹一起出去玩儿。

小兔正发懵,山牛和珍姐走了过来,珍姐还说保证在十二点之前送她们回宿舍。

其他姐妹看向小兔,小兔感觉出她们想让她答应,可小兔瞥见马路边靠车站着,一直没说话的山猪后,摇头拒绝。

小兔说自己不会唱歌,也不玩儿小游戏,更不会喝酒,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会让大家扫兴的,让她们跟着出去就行了。

明明主要是来邀她的,她若不去,其他人怎么好意思去?

山猫见这般情形,就说是哥哥妹妹们聚会,又不是交际应酬,不用喝酒,大家喝着果汁、吃着小蛋糕聊聊天也好。

见小兔很为难的样子,而且也听小兔大概说过山家七兄弟情况,阳姐就帮小兔说,她们都得回去做运动减肥,哪敢喝果汁、吃小蛋糕增肥?

珍姐听得一笑,说小兔除了头长得大哪儿都小,还用减肥?

山猫和珍姐劝说着,山猪和山牛隔了一条人行道有些不耐烦看向他们,山牛刚张嘴要帮腔,却不料山猪突然纵身而起。

约七米宽的距离,山猪两步就跃了过来,同时还说着,减肥是吧?倒要掂掂你到底有多重!

话音未落,他已将小兔横抱而起!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小兔就到了他怀里,其他人惊愣得一时忘了说话。

番二十九 不想记得

温暖有力的怀抱,让小兔觉得心田中有什么在破土萌芽,同时脑海中又吹来凛冽寒风要灭了新芽,她眼前一黑似将晕倒。

山猪冲过来时心中似有地狱火焰燃烧,而后感觉怒龙抬头,不由将怀中的小兔更贴近自己身体,再然后看见小兔脸色惨白又变青白,才头脑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脸红到耳根,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

在他们几个都愣了的时候,老板娘看见这一幕后忙让老板快来,他们急忙从餐馆出来问怎么了。这些服务员年纪都不大,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好给家长交待。

在老板夫妻心里七上八下猜着山猪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时,山猫忙笑着打招呼。

见他是晚上包席的人,餐馆老板放心了些,再又疑虑看向还抱着小兔的山猪。

山猫“呵呵”笑着说,大家从小就认识,开玩笑呢。

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珍姐拉拉山猪袖子,低声让他快放下小兔。

快放下,快放下的声音不断传来,再看小兔已经脸色铁青,恐惧和愤怒的眼神交织着瞪向自己,山猪轻轻放她落地。

小兔双手紧紧攥拳,身躯微抖着不安地看向别人。珍姐忙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别怕、别怕,你三哥开玩笑呢。

山猫干笑着推推傻愣愣的山猪,调侃他,哥哥你说什么掂掂小兔到底多重呢,你以为你是电子秤啊?你倒是也来秤秤我多重呗……

说着就展开双臂似是要哥哥抱抱,他比山猪要高两厘米,而且身形也显得微胖些,这般举动有些搞笑。

别人都笑起来,连小兔也神情放松,山猪扯了扯嘴角,脸红得紫胀发乌,捏着拳用指甲暗掐掐自己掌心才低下头说,他们去玩儿,他还有事就不陪着去了。

说完就大步朝宾馆那边走,山猫小跑追上前,问他怎么不去了。

他无奈笑笑,说自己要是跟着去,小兔绝对不会去,而且有可能又得断了联系,让山猫带他们好好玩儿,想办法问清小兔在这里的宿舍地址和学校寝室电话就好。他不想跟小兔断了联系,那样心里更不安。

小兔不想再因自己拒绝邀请惹出什么事,跟同事一起上车,回望山猪的背影,看他穿过车水马龙已走到宾馆门口,心头蓦地一空。

空落落的感觉蔓延,车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也听不清别人谈了些什么。

因玩得愉快,同事们和山猫、山牛、珍姐熟络起来,偶尔见着都热情打招呼,只有山猪再没露过面。

没见着也好,小兔不知该怎么面对他,若说就和亲哥哥一般,那也太自欺欺人了,小兔不喜欢那种暧昧感。若说只当他是恩人,送些礼物安慰他,那更不行。不相见,然后淡忘了才最好。

春节很快到来,除夕那天忙完后,都快凌晨两点,老板特地每人发了二十块钱给他们打的。

说是坐出租车回宿舍的钱,其实另几个姐妹都有约会,或走亲戚或见男朋友,只有小兔需要回宿舍住。

他们看着小兔出了门,因是走熟了的路也没担心什么。此时末班车早没了,可小兔舍不得用这钱坐出租车。

在出租车停靠的路口略站了站,小兔就迈步朝宿舍方向走。从餐馆到宿舍坐车只用八块钱就行了,可那时学校食堂的回锅肉才四块钱一份儿,车轱辘一转两份回锅肉就没了。

只有几里路而已,对于从小要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的小兔来说,很快就能走回去。

可她没想到自己太累了,冷风又吹得她头晕,也不知在那个路口拐错弯,居然迷路了。

一直等到快七点钟,天快亮了才认清方向,回到宿舍就蒙头睡到下午。

当时的小兔又傻又胆小,不敢向陌生人问路,也记不清任何熟人的电话号码,就那么乱走了几小时。

正月初五时,老板说晚上要去亲戚家拜年,就不卖晚餐了,让大家早些回去休息。

回到宿舍后才五点钟,正商量怎么度过这难得清闲的一晚上,房东奶奶喊着小兔的名字,说有人来找她。

出门见是山猫和山猪来了,小兔正不知该说什么,其他姐妹已经热情打招呼让他们去宿舍坐坐。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了宿舍,山猫和其他姐妹聊得很高兴;山猪坐在小凳子上一言不发;小兔坐在床边看书,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山猫邀请她们过几天去宾馆玩儿,因为温阿伦会入住,来让她们去看明星。听他这样说,小兔马上拒绝邀请。

山猫以为她不喜欢温阿伦才拒绝,就说肯定是温阿伦过气了,等当红的谢阿锋来入住时再请她们,保证让她们可以近距离接触偶像,说不定还能合个影、得张签名照什么的。

其他姐妹尖叫起来,要山猫承诺到时候一定要记得请她们,连阳姐都兴奋地要山猫保证弄到谢阿锋的签名照。

小兔没吱声,她不喜欢谢阿锋,床头贴着他画报只是因为想遮墙上霉斑,而阳姐是谢阿锋铁杆粉丝就且满足阳姐心愿。

唱歌的明星,只有任小齐和熊天平的歌她要听听。任小齐是家喻户晓的明星,熊天平则没多少人知道了。

见小兔对能见当红明星都没表现出激动,山猫略感诧异,姐妹们笑说她是个乏味的人,还有点儿呆呆的。

说着,就说起她差点儿迷路的事,山猫听得直拍胸口,叹道幸好是在治安不错的这一片儿,要不然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山猪脸上写满担忧,却没说什么,眉毛拧了拧后,报出自己的手机号,让她们都记住,有事情就打电话告诉他,又严肃盯着小兔说必须要记住。

可说了好几次,其他人都记住了,就小兔没记住,山猪只好写在纸条上让她放在随身的包儿里。

小兔其实记忆力很好,记不住只因为不想记,正如她记不住麻将牌符号的意思一样,只因她不喜欢打麻将。

不会打麻将的蜀人,在蓉城人眼里简直等同于傻子,可小兔就是不愿意学。

喝茶、冲壳子、吃火锅、打麻将,这是传说中休闲之都的生活方式,有很多土生土长的蓉城人也确实过着这样的生活,但小兔过不起这样的生活,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有她的理想,她不想因这些事耗费有限的时间。而记不住山猪的手机号则是因他们处于不同世界,不想给他带去困扰,也不想让自己烦恼。

正月十九结算了工资,小兔和阳姐坐上去灌口市的班车,阳姐看着正月十六那天得来的谢阿锋签名照呓笑,小兔心里默默和蓉城告别。。

灌口市在行政区划上虽属蓉城管辖,但隔了六十多公里远,而且各方面都和市中心不同,所以在蓉城人眼中不属于蓉城。

别了,从此以后,就算必须要在这座城停留,那也只在周边游走,或在车站等候,绝不在这里工作或者生活,再也不融入市中心的圈子。

小兔答应姑姑们和香香的事就要做到,此后十六年间,当真再也不踏入市中心圈子。可是她没料到并没有因此就没了恩怨纠葛,各种牵扯还越来越深。

番三十 避无可避

新学期开始,很快就过了两个多月,小兔的十七岁生日将到了。

这两个多月里,山猪和山猫偶尔会打电话到她宿舍问候。那时的宿舍楼一栋楼才两部电话,对方说找谁就让宿管阿姨喊谁。

喊小兔的时候,她总以各种理由推托,或是让阳姐帮忙接,而需要用电话的人很多,都不能多聊,于是小兔一次都没有与山猪、山猫直接说过话。

到了小兔生日那天,学校广播站里传来阳姐和其他同学给她点歌祝福的声音。

点的歌是《十七岁的雨季》和《火柴天堂》,第一首歌是应景生日祝福,第二首歌则有些特别。

《火柴天堂》已经算是熊天平比较有名的歌了,但就算在歌最火的那段时间传唱度都并不高,更别说还过去几年时间了,怎么想到点这首歌?

阳姐说这歌还真不好找,山猪提起应该送小兔这首歌时,他们请广播站的同学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歌。

这些话让小兔纳闷儿了,山猪怎么知道她喜欢《火柴天堂》?她自己没说过呀。

阳姐还说三哥很好,总托姐妹们照顾小兔,又不让多说他在关心小兔,怕打扰小兔学习。

听着别人夸他,小兔只觉无奈,其实她知道自己某些方面算孤僻古怪,比如别人看刘姥姥进大观园想笑,她却想哭。要想把握准她的喜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知道她想要什么的人,却不能接近。

小兔喜欢《火柴天堂》是因自己也想点亮一个天堂,却同样只有一根小小的、很快会燃烧完的火柴。熊天平创作这歌的本意是怀念与祝福,与她带着渺茫希望的内心挣扎并不同,可她就是喜欢。

当然,小兔没办法告诉阳姐那么复杂的想法,只说山猪没有看起来那么关心自己,是他喜欢和女孩儿搭讪开玩笑,用自己当借口和姐妹们套近乎,让阳姐她们都别理他。

这个学期,诗阿姨到文学社指导的次数更多了,还带来她妹妹画阿姨给大家讲书画鉴赏方面的知识。当然此时的诗阿姨和画阿姨对于小兔来说,仅仅是辅导老师,没想到以后会对她的人生起举足轻重的影响。

十七岁这年的暑假她在蓉城郊区蜀鹃县打工,具体是在蜀鹃县和城区交界的灵犀镇帮人管温室。

那是个大型花卉种植基地的温室,这工作和专业相关,工作时间又比在餐馆打工稳定,小兔很满意。

因周末来看花买花的人多,所以基地的休息日是星期一。尽管只有一天,也让小兔高兴,她可以去书店看书了,当然如今能挣着零花钱了,不再只看不买。

十七岁的小兔喜欢看郭四明的书,是个才登上文坛的新锐作家。尽管清楚他的书没什么思想价值,还是喜欢看,只因向往那种惟美的有情调生活。

有一天在书店竟巧遇山猪,她呆愣愣站着不说话,山猪惊喜和她打招呼。

山猪说和朋友到灵犀镇某处鱼塘钓鱼,朋友们都走了后,他想着好久没看书,就顺路到书店来逛逛。

灵犀镇虽已离市中心不远,但只有一家大型书店,也就这般遇上。

说着,他瞧瞧小兔手中的书,嘲笑她竟然爱看这种垃圾书。

小兔嘟哝了一句,年轻人的事儿,你们不懂……

这话有暗讽山猪老的意思,其实若只看山猪外表,比起他最困苦的那两年还显得年轻了些。

清爽利落的短发、白底蓝竖条纹的考究衬衣、温润的阳光笑容,眼前的山猪怎么看都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但又比真正刚毕业的大学生多了份沉稳儒雅气质。

小兔有些恍惚,自己认识的山猪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山猪?穿方格花纹套头毛衣的邻家哥哥;穿印着银灰骷髅头图案黑t恤的叛逆少年;穿带有污渍旧工作服的忧郁男子;以及如今形象的他真是同一个人吗?

到后来,小兔才知道他还会变化出更多形象。

山猪没为小兔带暗讽意思的话生气,说年轻一辈作家他也了解一点,郭四明还不如二寒,二寒至少有些话说得很真实。

不想与他多说,小兔嘴上就没再辩解。可她在心里反驳,才不管什么真实或深刻,她就向往郭四明描绘的生活。

再者,郭四明的文笔真好,时而如樱花般绚丽缤纷,时而如梨花般淡雅婉约。想着郭四明还是蜀川人,也就比自己大几岁而已,小兔就更觉得自愧不如。

可就如她几年后得知郭四明抄袭,像吃了苍蝇却吐不出来一般,她的人生也发生很多难以接受却无法改变之事。

偶遇,聊了二十分钟就各自离开,小兔骑车的背影如在慌乱逃跑,山猪上车后看着她远去,觉得心里生出一个恶魔,这恶魔想抓回小兔。

假期快结束,诗阿姨来电话约小兔去青城山玩儿,因诗阿姨和圆明宫一位道姑交好,每年夏天都要去住两个月。

小兔答应了,在灵犀镇一个路口等班车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转头一看,是画阿姨在喊她,本想热情打个招呼,她却僵在原地了。

因为正是红灯,得以看清画阿姨所乘车的前后几辆车中所坐全是熟人,其中一个是山猪。

小兔从种植基地的宿舍到青城山:所需路线是骑自行车到这路口——把自行车寄放在路边小店——等着从城区到灌口市的班车经蓉灌公路到灌口市——到了灌口市的客运中心再转公交车去青城山。

而画阿姨他们这一车队的人是从市区出发,到得这路口后再往下一个路口就该上高速路了,然后直达青城山下停车场。

也就是说即便都要在这一天往青城山去,遇上的机率还是很低,在路上的话只有这个路口才会相遇。而且就算相遇,若不是正赶上红灯,就不可能打招呼。

也不知是太有缘还是世界太小,总是能和山猪相遇。当然,更可能是成长之路有很多交叉点,就难以走出同一圈子的原因。

山猪很得艺师喜欢,小兔很得诗阿姨喜欢,因了诗阿姨的偏爱,画阿姨也喜欢小兔,而画阿姨恰巧与艺师在艺术上彼此欣赏支持,所以画阿姨跟艺师他们结伴去青城山,也就与山猪他们同行。

这相遇只是偶然,若换了别人可能不会与小兔打招呼。可画阿姨虽在美术界小有名气,却是个不拘对方什么身份,只管觉得投缘就真诚相结交的人,加上又在国外多年,性格更显得奔放热情。

见小兔没回答她,竟然打开车门向小兔走去,见她走来,小兔惊了一跳,赶紧迎上前。

番三十一 一路心碎

红灯早过了,车队的人只得把车停到路边,好在这里已出城区,对车辆停放管得没那么严,不挡着道就行。

画阿姨邀小兔坐车,小兔只顾摇头,说不出不愿意的理由。当时都忘了该说自己不去青城山,是来送人的,然后骑着自行车转身就回宿舍,再给诗阿姨打电话编个理由说没法去了就好。

可见了那些在蓉城相当有名望的人物居然耐心等着画阿姨与自己谈话,她真难快速想出好借口。

为了不耽误他们的时间,小兔匆忙编了个烂借口,说自己和同学约好要骑行去青城山,以此锻炼身体,说着还指指路边小店寄放的自行车。

画阿姨继续劝,艺师和山猫他们也劝,小兔万分为难之时,山猪突然说他也想骑车去,到哪儿都坐车得坐出大肚腩。

见他下了车,山猫向别人嘀咕了几句,艺师又唤回画阿姨,他们开车走了。

小兔怔在原地,还没弄清这几分钟里的前因后果,山猪已经找店主租了一辆自行车,催着小兔快走。

快走?往哪儿走?怎么走?是要和他一起骑行到青城山?小兔忙说还要等同学。

山猪让她别撒谎了,早就一眼看穿她根本没约什么同学,而是在等去灌口市的班车。

没办法,小兔只得取了自行车和他一起上路。青城山离蓉城市区有接近七十公里,就算这个路口已出城区,那也还有五十多公里。

小兔骑的是普通轻便车,才骑了十五公里就累得她快瘫了。更糟糕的是,又坚持骑一截路后,车胎被扎,车链也脱落。

把车推到路边修车小店后,山猪就说把车寄放在那里,回来再取,自己载小兔去青城山。

小兔提议,还是把自行车都寄放了,搭班车去,再或者返回城也行,还剩三十五公里的路,骑自行车还搭载个人,简直不要命。

可山猪冷哼道,让她搭顺风车不搭,要撒谎说骑行,既然骑行,怎么又不准备个速度快又结实的车?

摊上这么个小破车,只能这样办,因为她既然选择这条路,不管多难,就得一直走到底。而山猪自己,选择了跟小兔一起走,就得陪她走到底。

好吧,是自己错了,不该撒谎说骑行到青城山的。可山猪的话,她听得半懂半不懂,自己选的路?

小兔本来并没有想这么走,是他们忽然出现才让她别无选择这样走的。本来的路,不该是他们自驾车,而她搭班车吗?是该各不相干的,怎么就一起走得这么难?

小兔说不过他,只得坐到车后座上。山猪临时租的车是老式加重车,但又经过了改装,比普通车速度稍快些,也更省力些。

即便这样,那也是得靠腿蹬的自行车,没骑出去多久,山猪浅蓝的短袖t恤就汗湿了。

小兔提议自己来骑车,反载他一会儿,这样轮换骑要好些,他装做没听见,只顾闷头蹬车。

这般沉默压抑的气氛真让小兔觉得难受,却又没办法调节气氛。

骑到途中一个小镇上,已到中午,山猪停车到面馆吃面。

吃着面,小兔再次小声说,干脆寄放了自行车,搭班车去青城山。

山猪不接这个话题,讥诮冷笑说,小兔长大了,就和这些疼爱她的哥哥们生分了,要用自行车搭载她,都还不情不愿的。

这些话扎得小兔心尖疼,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吃面。

她不说话了,山猪倒话多起来,说起一件件往事,直到重新启程上路,山猪都在说那些事。

为了说话能喘匀气,他放慢了蹬车速度。同样的往事,在山猪说来有不一样的细节。

他说才几岁时的小兔总是孤单呆在角落里,也不肯和其他同龄小孩玩闹,受了欺负时总是扁着嘴强忍泪水不哭,但只要他去逗逗,小兔就会笑起来。

小兔笑起来可甜了,因为脸圆,红扑扑的笑脸真像红苹果。后来,小兔笑的时候越来越少,不管怎么逗,总是歪歪嘴角就算笑了。

小时候的小兔搭他自行车时不敢直接跳上后座,得让他把车停好,抱她上去坐稳,他再开始骑车。

冬天时,寒风吹得如刀子,小兔挺机灵的把头脸贴在他背后,有他挡风,就不会被吹到,再把小手揣进他衣兜里取暖,也不怕冷了。好几次都那么靠着他的背睡着了,因手在衣兜中有拉力,居然没摔下来。

说着,突然刹车,带着怨气说小兔仍如小时候坐在后座上,可紧紧抓着座凳旁的铁杆再也不肯挨近他。

小兔喃喃低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又开始骑行,山猪再说起知道小兔平常零食少,在宴会上又只敢夹面前两盘菜,所以每次大院儿里有聚会,他都悄悄留些食物给小兔。

怕别人说小兔,不好在席散后直接给她,就托爷爷奶奶带回家放着。

这些事儿,勾起小兔回忆,她还以为那些东西是山爷爷山奶奶留给她吃的。

她第一次吃开心果、腰果、羊排、榴莲酥、莅蒻冻、珍珠奶茶、抹茶蛋糕、冰淇淋等等东西都是在山爷爷山奶奶家,甚至连方便面都是从前没吃过,在山爷爷家吃到。

对,方便面,很廉价的食物。即使廉价,兔爸兔妈也没那余钱。而在亲戚家,大大小小的孩子很多,大人们总说小兔胃不好,不能吃,于是只能看着别人吃。

有一天似乎是问了谁,方便面和煮的挂面味道有什么不同,去山爷爷家时,山奶奶就泡了一包面给她吃。

见她不敢动筷子,还特意说不是牛肉面,不是海鲜面,是香菇炖鸡面。

原来是山猪听到了她的问话,让山奶奶准备的,他们都同样不吃牛肉和虾蟹类,吃了会非常不舒服,所以给山奶奶提前交待好了。

山猪说得小兔泪流满面,那时的他正是贪玩少年,小兔想不到他会细心照顾一个小孩儿。

若能时光倒流,就不该欠这人情。对的,不该欠的,不该欠的。若说还,难道要还给他各种零食?

如果能回到当初,小兔觉得会换种方式应对山猪的关爱。比如和对别人一般,憨憨答应着自己吃不惯零食,掩藏所有灵气,放大自卑怯懦的那一面,那么如今他们之间该就只有礼貌的疏离感。

再或者是用软糯的声音唤着“三哥哥”,让他别打架了,别到处闯荡了,也别结婚生子,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到如今他们之间就不用面对那么多难题,可以平淡幸福生活在一起。

然而,那都只是设想,不是她的人生。并且,最后绕得不管多远,还是纠缠在一起,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走不出这圈子。与你相遇是不幸,还是不幸中的大幸?

小兔在出神胡想,山猪又一次猛地踩了刹车。停车后,背对着小兔,很凶地责问她为什么要断了联系,还让阳姐她们都别理睬自己?

如何回答?小兔自知不该断联系,更不该在她们面前说他坏话的,可这一切的出发点本是善意。

番三十二 告诫与戒

山猪没有转身,看不到他表情如何,但从他肩背部的颤动姿势,也能猜出他情绪激烈起伏。

自己的做法是伤他心了么?小兔很轻很轻地靠到他背上,小心翼翼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背。

被汗水湿透的棉质t恤衫,并没有传来多少汗臭味,满满的是如烈日当空般热烈气息。

小兔什么都没回答,她自己的小心思不能说破。其一若是山猪只把自己当亲妹妹,说出来就尴尬了;其二要是真如自己所想,点破之后更容易加深感情,更无法了断。

以为不回答就能躲过,可她那点儿小心思早让山猪看穿了。

山猪长长叹息一声,也没说透,只是感慨,若时光一直停留在自己十八岁左右,小兔八岁左右就好了,就可以一直当她的保护神。只需骑车载她到处玩儿,也不用面对后来那些烦心事。

骑到青城山山门外,已是傍晚,寄放好自行车后,他们还得爬山,翻过好几座山峰才能到此行终点。

小兔低声说,要不然坐缆车上山吧?那样可以少走一大半的路。

山猪都累得不成样子了,脸上汗渍竟结出细条状似盐粒的东西,他还是要坚持步行爬山。

爬山时,山猪腿都在打颤,小兔要扶他,他坚决不肯。

此时正是大多数游客下山的时候,看着反方向上山的他们,都笑山猪,怎么一个大小伙子爬山累成这样?

小兔跟在后面,因他走得慢,小兔时不时地停下歇,歇的时候看着他背影,越看越难受。

到后来,小兔一路走一路哭,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是机械地边哭边走。

山猪安慰她说,这也许是最后陪她走这么久了,既然选了这么走,就没什么好哭的。可小兔听不进去,止不住哭泣。

快到玉清宫的时候,山猪说,苦是自找的,累是自找的,错是他自己犯的,让小兔别为他哭,不值得。

到了玉清宫的客房外,山猪都快站不起来了,山猫和他那些亲戚朋友们都问他怎么了,他累得说不出话。

小兔洗了好几脸,才洗净泪痕,平静下来,对他们讲了大概情形。

他们听得目瞪口呆,都说他简直疯了,莫名其妙自虐。

因天色已晚,小兔就没再去圆明宫见诗阿姨,他们让她就在玉清宫的客房歇一晚。

等小兔走了,山猪才对山猫他们说自己没疯,必须得走这么一段,让自己牢记苦和累,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真的发疯。

用痛苦来做个了结,就好警醒自己,免得再生念想。

可惜,不知他自虐的行为是不是还不够痛苦,想了结没能了结,该断的念想也没断。

经了这事,小兔在山上没了游玩心情,也不想再去见诗阿姨。第二天早早起床,想悄悄下山。

路过拐弯处的亭子,却见山猪在和一位在道长下棋。那位道长面容清癯,而目光仍有神,应该就是清道长。山猪则眼睛里全是血丝,看似冷峻的面容掩藏不住憔悴。

可山猪穿了一件雪白道袍,坐姿也优雅,整个人也就减了憔悴感,添了仙气。

天色渐明,绚丽朝霞映透薄雾,绮光流转于山林间。在树皮为瓦,原木为柱的古朴亭子里,白袍男子修长手指拈棋落子……

这一幕像是千百年前就存于小兔脑海中,此刻重现一般,让她辨不清是梦是真。

若说从前小兔对山猪有亲情、恩情和知己情相混杂的朦胧情愫,那这一刻是对他明确起了爱慕之意,是无关乎身份、经历、学识的纯粹男女情。

小兔闭了闭眼睛,沉醉瞬间就决绝转身,如惨败的逃兵般仓惶往山下走。

清道长喊住她,说山猪有话跟她说。她没有停下,清道长站起身追来拦住她,因清道长德高望重,且又身体不好,小兔没再继续走。

她停步后,山猪一瘸一拐地跟过来。看着山猪走路的模样,小兔的心都似被铁爪揪紧了般,她不敢看,就侧头看向山谷。

山猪让她别担心自己会说什么让她难堪的话,只是交待几句以后该注意的事。

他让小兔看自己所穿白袍的袍裾,小兔用眼角余光看到那里有一团黑污渍。

他指了指那团黑污渍,告诉小兔,本来他从不穿纯白的衣衫,因为男人一身纯白太骚包了。今天是特意为小兔穿的,想要以此告诫他别太执迷于男人白的那一面,和男人相处时要多加警惕,男人都有污点。尤其是看起来非常正直善良和非常粗鄙吝啬的男人,更要警惕。

还有,就是警惕穿白衣的男人,只因生理和心理正常的男人就没有纯白的,穿得越白就越想掩盖肮脏。

小兔很乖的点头,内心却在苦笑,看起来非常正直善良和非常粗鄙吝啬这两种反差极大的男人都撇开,还剩些什么性格的男人?

再者,这些话若在几分钟前说还有用,此刻还不如说该警惕别让你本人靠近,已经真正动了心,小兔再难做到如从前般理智分析应对。

小兔似乎听得很认真,也似乎根本没在听,山猪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还是没再多说,让小兔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清道长问山猪,那个衣服上有污渍的比喻差不多把所有男人给骂了进去,是提醒小兔别被坏男人骗了,还是想让她对男人生出恐惧心,不再接近任何男人?

山猪说担心小兔会受伤害,要说的话太多,可又怕说多了让她反而记不住,就用这种有些极端的表达方式了。

这个理由让清道长听得“呵呵”一笑,他犀利的眼神盯向山猪,说山猪的理智是想放了小兔,让她找到更合适的人生伴侣,可心底里却暗藏即使无法与小兔相守,也不愿让其他男人拥有她的意图。

山猪懦懦嗫嚅道,如果有很好也很合适陪伴小兔的男人,他会祝福的,没有想过要去阻挠。

清道长抬眼看向山林中,缓声说着玄奥的话:说山猪的确没有刻意想过阻挠其他男人接近小兔,可不愿让别的男人拥有小兔是山猪与生俱来的禀性;再说山猪终究是要毁在女人手里的,可这被毁,是祸也是福。

浑浑噩噩下山后,小兔乘公交车到客运中心,再乘班车到寄放自行车的修车小店,然后找了辆机动三轮车载着自行车和自己回灵犀镇种植基地宿舍。

迷糊睡了一觉后,小兔起身坐起,呆坐一会儿,混沌的脑海中似有所悟。忽然忆起明师当年说自己有“定慧之态”,这似褒实贬,应是“戒定慧”三学,自己缺了“戒”。戒,是该戒的!

番三十三 尽力完美

想到“戒”字,小兔脸上浮起冷酷笑容而不自知,戒就戒,以为我做不到么?

小兔自卑怯懦,可特殊的成长经历又让她内藏任性倔犟,那份任性倔犟让她在某些方面会体现超乎寻常的毅力和严苛。

比如,学校本有大浴室,而在每个寝室卫生间又设有小淋浴间。大浴室排队难,还要收费,室友一般是一个星期到大浴室慢慢搓搓泡泡一次,平时将就在小淋浴间冲一冲。

可小兔在小淋浴间洗时,仍要搓搓泡泡很久。为了不耽搁别人的时间,她总是在室友们都洗完后才去。室友们不明白衣着非常朴素的她,为什么把洗澡这事进行得如此“隆重”?

她说洗身亦是洗心,目前她达不到空无不生尘的境界,只好多洗洗。

阳姐私下悄悄问她,是不是看破红尘想出家?

问得小兔“噗嗤”一笑,告诉她,自己只是不想当坏人,如今道门佛门都要求严格得很,自己压根儿就不够格。

学校里每月都要进行“最佳寝室”评选,小兔她们寝室月月得选,既因她们室友间相处和睦,也因她们的卫生做得很好。

有一次,副校长亲自检查每个寝室,进了她们那间寝室后,揉了好几下眼睛,惊问别人,自己没眼花吧?

床外罩着同样花色的床帘,被褥床单整洁如军营,窗明几净、卫生间没有异味。这样干净的寝室,副校长也见过,他惊讶的是细节。

在小兔她们寝室里,盥洗台上的漱口盅整齐排列,牙刷的刷毛朝着同一方向,且几乎成一条直线,似列队的士兵。

窗台上有两盆君子兰,细长的兰叶并排着,远远看去竟是没有半分杂乱。

阳台上晾着衣服,靠里的横杆上晾着内衣裤,以从深到浅的颜色排列;靠外的横杆晾着外套,仍是按从深到浅的颜色排列……

副校长惊叹几声,随后又严肃问她们是不是成天收拾房间,不学习也不休息了?

室友们指指小兔说,都是受她影响成习惯了,放洗漱用具、晾衣服什么的都按规矩来了。

得到解答后,副校长神情放松,好奇询问小兔是怎么让君子兰叶片都长那么“听话”?

小兔说君子兰的叶片本来就长得慢,而且大致上是按分列两边来长的,只需要时不时挪挪花盆位置,让叶片接受的阳光雨露均匀,就会长这样。

那天,她们寝室得了全校通报表扬,室友们都高兴地说,主要是小兔功劳,又问小兔怎么会有洁癖?

小兔苦笑回答,她不是有洁癖,是想得那最佳寝室的奖品。那些奖品是如洗衣粉、香皂、脸盆儿之类,小兔觉得能少花些钱去买日用品,也很好。

其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她见着不按规矩摆放的物品会很难受,强迫自己眼前一切都要规则有序。

而如此强迫的因由是要提醒自己,和山猪的世界相隔太遥远了。那些王子与灰姑娘的隔着身份地位,而他们中间隔着很多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的人,还隔着他们自己本身的思想认知、处事原则。

小兔清楚自己到不了山猪的世界,可最终不是小兔到了山猪的世界,而是山猪到了小兔的世界。

这一学期结束,老师就让同学们都做好安排,是找工作还是继续升学,都要好好考虑,明年的春季学期不到学校学习,一切在毕业前做出决定。

这一年,小兔仍然没有回家过年,反正父母也早已习惯她不回家团圆。

传统观念里,中国人相距千里万里都要团圆在一起过春节,可实际上佳节难团圆,还对此没什么感慨的家庭有很多。思念也没有古诗词形容的那么浓,只是有些茫然的孤寂感,和那与主流人群格格不入的淡淡疏离感。

寒假期间,小兔在学校直属的一个种植基地工作,职责是在暖棚中育苗。

看着一颗颗花种慢慢发芽、生根、长成嫩绿的小苗儿,真是很有成就感。如果不是温棚里空气不流通,最多呆两小时就需要出棚休息的话,小兔真想一直呆在里面不出来。

温棚里很温暖,放眼望去又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没有毫无意义的争斗,没有乱七八糟的烦恼,真正好地方。

小兔育苗的成活率在95%以上,壮苗率达到85%以上,几乎没损耗什么花种,也很少出现烂苗、病苗。

学校种植基地是由实习指导老师梁指导负责,他夸了小兔一番,说小兔毕业后要是不考大学,可以留在这里工作。

小兔很高兴,她很喜欢花卉育苗这个工作。植物该是最知恩图报的物类了,只要方法得当、足够用心,就一定会让种它的人有所收获,绝不会因植物本身而出现白辛苦一场的事。

农历的二月底,小兔正在温棚里忙着,同事唤她出去,说有人找她。

来者是他的表兄,就是大姑姑家那位在灌口市工作的表兄。这个表兄在一家机械厂当货车司机,多年以来都想调到蓉城市区工作而未能如愿。这位表兄,且称“攀表兄”。

攀表兄和梁指导认识,也正是在攀表兄的建议之下,小兔才报考这所学校。

表兄妹俩见面后,攀表兄又约上梁指导一起去吃饭。席间,攀表兄说小兔应该换个其他工作,希望梁指导支持,小兔本人也要顺从安排。

换个工作?当初攀表兄提建议的时候,小兔很认可他的规划才同意报考这学校的,如今是按既定规划在走,为什么他要来更改?

小兔对这个工作很满意,就算不能上大学,她也愿意一直这么工作下去。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同时这工作也让她很有自信心,想着都市里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草很多都是从自己这里育出,内心里有满满的自豪感。

再者,从物质上来说,这工作虽工资不高,却不用到外省打工东奔西跑,也不用担心拿不到工资;和在老家种庄稼不同,温棚里不会受风吹雨淋,设备比较现代化,也不累不脏。

她真不愿意换工作,表达了自己意愿后,攀表兄不再多说,只是殷勤劝她和梁指导多吃菜。

饭后,攀表兄让小兔先回宿舍,说是和梁指导还有事要谈。

几天后,梁指导说气温回暖,温棚不需要那么多工作人员了,要裁人的话肯定不能裁撤正式工,只能让小兔另去找工作。

番三十四 蹊跷相逢

小兔愣了愣,还是接受安排。梁指导对小兔说,真是很抱歉,小兔做事勤恳踏实,可这个种植基地是学校直属,首先要考虑很多教职工的家属安置。

这无所谓的,小兔明白体制内企业的那些猫腻儿,让梁指导不用致歉,并感谢他给了自己提高专业技术的机会。

在小兔领了工资,将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梁指导让她到宿舍旁等着。

等了一会儿,梁指导来压低声音说,他有个朋友的工地需要人,推荐小兔去。而且只要小兔的实习鉴定报告得了全优,一定帮小兔弄个去江城那所林学院的名额。

小兔觉得最近这些事挺蹊跷,就拒绝了梁指导的提议。可正收拾行李,攀表兄又找了来,同样劝小兔去那个工地工作。

为什么要自己去那里工作?小兔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人才,不至于到了人家屡屡来请的地步。

再三询问,攀表兄只说,那个工地是崇喜市在建中的一个度假村,条件比较艰苦,愿意去的人不多。而管那个项目的朋友需要一个可靠帮手,只有小兔最合适。

攀表兄再三说,那个朋友称“林经理”,真是自己好友,并且梁指导也认识。

去了之后,一切听林经理安排就好,肯定不会让小兔做杀人放火的事,也不会让小兔去做出卖色相的事。

攀表兄还调侃道,小兔这般不算漂亮,又闷不吭声的脾气,也不指望用她钓到男人。

离领毕业证还有几个月,小兔是得再找个实习单位才行,只得在宿舍多歇一晚,第二天就向新的工作地点崇喜市而去。

同属于蓉城管辖的县级市,灌口市和崇喜市相距只有七十公里左右,对于从市区到市区又自己开车的人来说这距离很近,小兔却折腾了差不多一天。

从上午十点收拾好行李,乘公交车到灌口市客运中心,坐班车经温泉区就到了崇喜市区。

到得市区才十一点半,原以为能到得工作单位赶上吃午饭的,可在车站一打听,才知道要去的那个道鸣镇比较偏远,没有公交车,只能搭到其他市途经那里的班车,得下午两点才有车。

小兔买了个面包、买了瓶纯净水将就填填肚子,就在闹哄哄的车站等着。

市区离道鸣镇只有十公里左右,可坐上班车后,因车上载的乘客没满座,司机就去站外拉散客,转啊转,拖至三点半才到达镇上。

道鸣镇离小兔要去的禾秀度假村有三公里多,度假村在山坡上,更没有前往的车。

在镇外找了个机动三轮,讲好价钱后,就一路颠簸着行驶上山路。

前一公里的路况再不好也算柏油路,到后来成了碎石子路,再后来就是石块儿很大的路。

三轮车像个醉汉似的偏来倒去,小兔真怕出事故,就算不出意外,她骨头也快颠散架了。

就大声招呼着让三轮车师傅停下,然后问他去禾秀度假村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得到肯定答复后,小兔拎下行李,让他返回,自己走着去。

只剩一公里路了,走不了多久,小兔真不想再坐那三轮车。

这里的山不高,四处遍植果树,呼吸着带甜香味的空气,小兔心情舒畅很多。

她背着个大背包,左手提个大蛇皮袋,右手拖个拉杆箱,挺惬意地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又郁闷起来。

已经隐约可见“禾秀度假村”的大招牌,可路面全成了泥泞路,这箱子只能拎着走了。

箱子里装的全是书,拎着走和拖着走所费的力区别很大,这时她真觉得兔爸说得对,“书”真是又重又占地方又没什么用的东西。

累得快走不动了,小兔找了个略干净的大石头,放下行李,站着休息片刻。

眺望远方,浮想联篇,从灌口市经富庶的温泉区,到了崇喜市后已走到川西平原的边界。蜀川自古有“天府之国”的美称,但真正条件比较好的也只是川西平原一带,而不是整个蜀川省。

若是再往前行,就到了与崇喜市交界的阔邑县,过了阔邑县就是临邛市。

出神一会儿,小兔再赶路。路两旁偶尔可见桃花,正是农历三月初春光极盛的季节,再过一个多月,小兔就该满十八岁了。

十八岁,该是一个女人生命当中的春天到来之时,小兔觉得自己没有春天,从夏天直接到了秋天,然后会是漫长冬季吧?

到达度假村门口,小兔累得快脱力了,正呆站着,一个黑瘦的小男孩儿欢快地向她奔过来。

小男孩儿高兴地围着她喊“大学生姐姐”,要帮她提行李,还冲小跑来的一个妇女说,大学生姐姐长得真好看。

小兔认真地给他解释自己不是大学生,是中专生,那妇女已近前来,说不管什么“生”,反正是有学问的人。说着就上下打量小兔,夸她身段儿好、模样儿周正、皮肤白净。

长这么大,小兔从来没被人这么夸过,脸颊发烧的热度自己用手摸摸都觉得滚烫。小兔很清楚自己除了因近几个月在温棚中几乎没见阳光,的确比较白以外,其他优点全没占。

那妇女又自我介绍起来,她老公姓王,那小男孩是她儿子,小名儿唤做“小豇豆”,让小兔称她“王嫂”就行。

他们一家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这度假村所占地当中都还有他家的二亩地,林经理留他们在工地帮着做些杂事。

到了度假村里,在一排小平房前停下,王嫂说这是以后建停车场守车的地方,现在暂时当宿舍,这个宿舍只有王嫂一家人和小兔住。

正说着,王哥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斯文西装男。

斯文西装男自介说他就是林经理,常听梁指导和攀表兄夸小兔,这一见真是当得起夸奖。

互相打过招呼,林经理说天色不早了,吩咐王哥带小兔去库房领宿舍里要用的东西。

因库房就在办公楼旁边,他们一起朝度假村另一边的办公楼走去。

林经理一边走一边给小兔介绍着度假村的简况,还很有信心地说,别看目前条件差,等柏油路铺好,各项设施建好,这里就会是蓉城人向往的度假圣地。

到了才知道办公楼也就是栋三层小砖楼,上到二楼,进到一间办公室,林经理语气有些怪异地对办公室里的人说,来了新员工,该发放宿舍里要用的钢丝折叠床、棕垫、水桶、棉絮等用品。

这只是程序化的福利安排,小兔却从林经理的话中听出了挑衅语气。

她本来是低着头的,不由好奇抬头,一抬头才见那办公桌后坐着的人是山猪!

山猪该在蓉城的宾馆里工作,怎么跑到这山旮旯里来了?

番三十五 一个恶棍

就在小兔抬头,与山猪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小兔是满脸疑惑,山猪则是惊诧转为漠然,随即愤怒!

他朝着林经理吼,为什么要招新员工之前不跟他商量?

林经理似是尴尬又似畏惧地小声答着,分管事情的时候,人事安排和各方协调的事本来就该自己管,山猪该管的是采购和财务,招一个基层员工应该不用两人商量。

他说得有理有据,态度又很谦恭,小兔却敏锐察觉他眼中满是阴狠笑意。

王哥没察觉这些,一个劲儿地替林经理说好话,又说小兔挺吃苦耐劳的,不像那些娇滴滴做不了正事,一来就想着要走的女孩儿,应该能做好工作。

这场面奇怪,小兔不知该怎么办,只是眨一下眼睛又再眨一下,盼着眨眼之间能让山猪从面前消失。

小兔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山猪已经开好一张单据,让王哥带小兔去领各类用品。

正好林经理也要开车回市区的家,就同他们一起出门,到门口时很大声地叮嘱王哥,要他好好的帮小兔铺床。

小兔和王哥都没觉出这话有什么不对,他们身后突然响起山猪的骂声,骂林经理没安好心,让一个大男人给小姑娘铺床。

他们都愕然转过头,林经理很委屈地辩解,自己只是让王哥帮忙拿钢丝床之类重物,话说急了而已,生活当中怎么可能一字一句按语法讲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说歪话的意思。

山猪冷哼道,有没有说歪话的意思,你我心知肚明就完了。

他们下楼之后,林经理自去车库取车,小兔和王哥去库房取东西。

王哥扛着钢丝床,小兔拿着其它杂物往宿舍走,一路之上,王哥都在抱怨山猪。

小兔附和着,说林经理一句帮忙铺床的话都让山猪歪想,这个人真是怪头怪脑的。

因了都看不惯山猪,王哥和王嫂就和小兔亲近起来。简单收拾了要住的小屋,小兔和他们一家人同去食堂吃晚饭。

食堂在搭的临时工棚里,三三两两的人各聚一桌吃着。因条件简陋,饭菜没得选择,每桌都是一大盆炒白菜、一大钵豆腐汤和一小盘凉拌猪头肉。

这里的工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当地村民,在这里上班包吃的,但住都多半回家住,所以住宿舍的人少,吃饭的人多。

在开始吃了几分钟后,山猪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所有人都不再谈笑,恭敬地站起身喊“三哥”,他“嗯”了一声算回答,然后走到厨房里间去。见他关了里间的门,才都继续吃。

王哥和几个男工面露不满,小声说山猪肯定单吃小灶炒菜了,这人真是脾气又臭,又不能和底下人同甘共苦,要不是和蓉城大老板有亲戚关系,肯定连工作也找不到。

听了这些,小兔很纳闷儿,山猪在这些工人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坏?她真是弄不懂到底怎么回事,本想明天就找借口离开,因此决定留下来先探探情况再说。

接下来差不多十天,小兔在工作之余就是观察这里的人员关系情况。

这里可分为三拨人,一拨是林经理从崇喜市带来的亲信;一拨是山猪从蓉城带来的亲信;一拨是本地村民。

他们给本地村民的待遇是每月八百块钱,包三顿饭,另外抽烟的每天再发一包烟,不抽烟的就发二两瓜子、一包糖之类。这在周围来说,算是很不错的待遇。能在家门口找着活儿干,还薪资不错,本地村民没有什么多余要求,也不参与林经理和山猪的暗斗。

只不过,王哥一家是例外,因只有他们一家人是住在度假村里的,又比较得林经理重视,知道的情况就比其他村民多。

小兔有空就到离此不远的小店买些小零食给小豇豆吃,因此王嫂很喜欢她,王哥也就乐意和她聊聊有关度假村的内情。

他们谈话是从为什么都唤山猪“三哥”开始的,因小兔和山猪没有对过话,连面都很少见,其他人都以为她和山猪从前并不认识。

王哥说林经理是目前各项工程的经理,也是以后度假村的经理,是该全权负责一切事务的。可蓉城的山总不信任林经理,硬要派个亲戚来当“工程总监”。

工人们起初都喊山猪“山总监”,可山猪带来的人说要喊“三哥”,也只得那么喊。王哥说这称呼听着就像混混头子,不像正派人,小兔敷衍着干笑两声。

互相了解后,小兔也清楚王哥讨厌山猪不是因为属什么派系,就只因瞧着林经理人很好,看着山猪不顺眼。

从他口中,小兔得知山猪是因常和宾馆中的女下属乱搞关系才被撤了职,可山总(即是山虎)抹不开亲戚情面才让他管度假村的事。

山猪不懂工程管理,也不懂财务,只会拉帮结派和林经理对着干。到如今,度假村前期工程投了两千万现钱进去,还是这么拖拖拉拉没有进展。

他大事做不好,待人接物的小事,也做不好。因他动不动就发怒,工人们看起来怕他,心里却都讨厌他。

还有,山猪来这儿有两个多月了,除了他自己带来的那帮子人,从没有跟工人们好好聊过,更别说一起吃饭喝酒,高傲得不得了。

要说山猪不喜欢和人交往,却跟周围几个镇的地痞流氓们混得熟,很快就一起称兄道弟了。

山猪隔三岔五的要骑着摩托车下山去胡混,有一次王嫂要下山买东西,请他顺路载一程,他却不肯。

当然,这些都还不足以成为王哥偏向林经理而极度厌恶山猪的理由。

有一天,王哥和王嫂在小豇豆睡了后,悄悄找小兔说,他们知道这度假村的钱其实山虎没投多少,是幕后一个叫“红姐”的女人投得多,山家兄弟是想用红姐的钱做他们自己的事。

所以认为这山家兄弟真不是好东西,都有点不想在这里工作了。因为山虎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小白脸,山猪就是个恶棍。

小兔笑了笑,让他们安心工作下去,有工资领就好,但得记着以后不要再对别人提这些。

他夫妇俩答着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只因小兔是林经理朋友介绍来的,肯定是林经理那方的人,才敢多说两句。

很多想不通的事,因王哥提到红姐后,小兔想通了。

小兔猜测,山虎他们确实想利用红姐的资金达到他们自己目的,但并不是王哥所看到的“套女人钱来养肥自己”这般简单。山猪表面上所做一切,应该有更深层用意。

番三十六 一颗棋子

因修这度假村的工程进度非常缓慢,工人们大多数时候无所事事,即使分派好做什么,往往做一半也要叫停,挑些毛病另再重来。

林经理不管这些日常事务,只能看着山猪带人在那里瞎忙活,想提意见又插不上话。

这样的情景见多了,小兔对山猪都有些不满起来,这般故意耗工耗时,到底是要做什么?

有一天,载来两车西洋杜鹃要种在度假村中游园路线两旁,刚把货卸下来,山猪就吼着让工人赶紧栽种。

工人们都说这大中午的太阳暴晒着,天气这么热,栽下去也不容易成活,建议他安排先做其他事,等傍晚的时候再来种。

山猪反说工人们想偷懒,催着他们赶快动工。

有些人开始去拿工具,有些人还在劝说山猪,山猪很凶地问那些劝他的人是不是想甩手不干了?要想走的趁早走,他绝不留谁。

王哥气愤地扔了栽花用的小锄头,高声说,就是不想再留这里工作,受不了这窝囊气!

这一下,又有几个工人撂了工具,怒斥山猪。

王哥拦着其他人,挺身站到山猪面前指着他鼻子骂,说山猪是山虎养的恶狗,早晚要被打狗棍打死!

这么难听的话,山猪似是没听到,脸色也不曾变一下,只是让他的亲信快撵王哥他们走。

王哥不肯走,说得在走之前把话说明白,让大家都知道山猪有什么花花肠子。

说着,他就问所有人,弄明白山猪为什么不听劝,要在大太阳底下栽花没有?

众人摇头,王哥大声说,是为了捞钱!故意把花栽死了,山猪又好多捞一笔!

这话,小兔没听懂,其他人更没听懂,都追问着怎么回事,山猪的亲信们不许王哥再说下去,推搡着他往大门那边走。

林经理突然带人出现,厉声喝问山猪是不是想当度假村里的土皇帝?

山猪坏笑着答应,就那么想了,看谁又能把他怎样。

原以为他们会因此立刻打起来,林经理却只笑了笑,说如今是法制社会,自己还真不能把山猪怎么样。但是呢,得等王哥把话说明白,不能让王哥憋一肚子委屈离开。

山猪他们不好再拦王哥,王哥得以从容地把话说清楚。

从王哥口中得知,山猪买进花草苗的时候报虚价,比如两块钱一棵的毛叶丁香报成十块钱一棵,五块钱一棵的月季报成二十块一棵,碗口粗的桂花三千块钱一棵报成两万一棵……

这度假村有一百多亩的面积,除去建筑部分,绿化部分占了三分之一,而且是乔木、灌木、草坪的立体式绿化,单看一棵捞的钱不多,整个算下来就是成千上万倍的增长。

并且,山猪经常故意不按栽种方法栽,使花木成活率很低,为了补上枯死的花木,又要重新去买,又添了捞钱机会……

王哥这般一说,工人们全都怒目瞪视山猪。

面对这般境况,山猪轻描淡写地反问王哥,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虚报价格?

王哥嘴张了张,又说不出什么,愣愣看向林经理。

林经理扫视众人后说,账目上的事因是山猪在管,所以肯定都拿不出证据,但乱栽花木使得成活率很低,故意空耗资金的事却显而易见。

说罢,林经理看向小兔,向众人介绍说她就是专业学农的,让她来权威说说山猪到底有没有瞎指挥,就以这西洋杜鹃的栽种为例来说该怎么栽。

小兔瞟一眼山猪,山猪早侧开头了,看不到他神情如何。

无奈,小兔只得照实说。首先,因今年气温偏高,还没到农历四月就已经二十八度左右,而西洋杜鹃又是喜欢半阴半阳,不宜暴晒的植物,应该种好了乔木之后,再栽在树旁。

如今乔木还没有栽下,先运了属于小灌木的西洋杜鹃来栽,规划安排上就有问题。

再有,移栽时间最好选在傍晚时分,这样浇了定根水之后,新栽的植物在晚上有个吸水受露的过程,容易成活。

就算特别要赶工期,也该在早晨栽种。这样顶着烈日栽,嫩芽很快会打蔫儿;浇的水也会很快蒸腾成潮湿蒸汽,不但起不到补水作用,还会使植物根系极易腐烂。

小兔说完了,林经理带头鼓掌,向山猪投去胜利者的笑容。

山猪的亲信们都恶狠狠瞪向小兔,山猪低着头悄悄对身旁一个人说了什么,然后脚步略显慌乱地弓着背离开。

听了吩咐的那个亲信对众人说,就把栽种西洋杜鹃的事交给王哥去做,因三哥身体不舒服,今天的恩怨一笔勾销,都别再提。

山猪的亲信全走了,林经理朗声笑着朝小兔和王哥竖起大拇指,让所有人都向他们两人学,要敢于和恶势力做斗争。

事情突然转变成这般,小兔和王哥面面相觑,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此后几天,山猪偶尔冷着脸来察看工程进展,但从不说话,并且吃饭时向他打招呼,他已经连“嗯”都不“嗯”一声了。

发工资的时候到了,小兔虽只来工作了二十二天,仍按整月给她算,领到钱后,小兔就揣进兜儿。

晚上细数时才发现钱当中夹了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明天山猫会来,听他安排,相信我

小兔认得这字迹,是山猪写的,这“相信我”是什么意思?她看得疑窦丛生,接着心口钝痛的感觉蔓延,隐约猜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山猫带了几车物品来,说是大老板山总知道大家辛苦,派他来慰问大家。在分发物品的时候,山猫朝小兔挤了下眼睛,然后如同不认识般继续忙着手中事情。

中午聚餐加菜,看着满桌丰盛菜肴,小兔反倒没了胃口。

餐后,山猫说让大家今天好好放松,这山下的白塔湖是垂钓好去处,蓉城人隔老远都要来享受,大家隔这么近要是没去过,那实在可惜。

山猫带来的车和本有的车加在一起有二十几辆,载着工人们浩浩荡荡往湖边而去。

到了湖边,小兔不想钓鱼,只想静静坐会儿,可刚半眯着眼睛斜躺了会儿,就被乱哄哄嬉闹声吵醒。

睁眼只见几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子在人群中穿梭,其中一个还朝小兔走来。

小兔忙起身要避开她,她嘲弄笑问,这小妹妹躲什么?都是女人,还怕被她吃了不成?

那些女子多数都围着林经理的亲信们打转,对本地村民则几乎理都不理,而这个女子又只围着小兔打转。

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就离人群远了,那女子突然附在小兔耳边低声说,那边竹林后有辆银灰色桑塔纳,车里的人要见小兔。

话音刚落,那女子转身朝湖边返回。小兔记起纸条上的字,匆匆向竹林后走去。

看到那辆车后,快步过去,刚到车门边,里面突然伸出手拽她进去。

小兔惊得差点儿尖叫,定神看清车内坐的是山马和山牛后,松了一口气,招呼着四哥、五哥。

山马冷哼答着,别再叫他们“哥”,他可不想挨刀。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兔懵了。山马没好气地数落小兔,说三哥把她放在心尖儿上,她呢?反手就往三哥的心上捅刀子。

番三十七 没那么坏

小兔并不傻,联想到攀表兄和梁指导劝说自己到这禾秀度假村来时的迫切,和来之后情况,她猜出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虽然她尽量不参与那些明争暗斗,只想拿到实习鉴定报告后就返校,还是被卷了进来,甚至可能从一开始,让她来这里就是个陷阱……

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山牛和山马知道她猜出了什么,山牛嗔怪横了山马两眼,说小兔很多事情都不知根底,怎么能怨她?

小兔忙挥手打断他们要说的话,急问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山马说自己脾气暴,说着说着就要发火扯偏话题,让山牛详细告诉她。

这些事情既可算复杂,又可称简单,听山牛说了后,小兔在脑海中又自己捋了捋,得出大概因由。

蓉城当中最有权势当属三系王,城主和歪师爷都是依附于三系王的势力,但城主和歪师爷之间有暗斗。

城主表面上看起来是和山家关系很好的,歪师爷便对山家有不满。

最近,歪师爷和渝城的小万岁搭上了线,大有和三系王决裂,攀上小万岁这棵大树的心。

小万岁何许人也?乃是根正苗红的红二代,自己也在政坛位高权重,算是渝城霸主,并且可能进京再升一步,所以人称“小万岁”。

红姐与小万岁的出身背景类似,只不过红姐在商界发展,但也正因分属不同领域,没有竞争性,红姐和小万岁延续了上一辈的友谊。

种种错杂关系中,歪师爷认为要扳倒城主和山家,取得小万岁信任,就要拉拢红姐,只要没了红姐偏袒山虎,他就可以投靠小万岁成功。

要让红姐和山虎起矛盾,就得拿出山虎暗里挪用红姐所投资金的证据。

在宾馆,歪师爷的人(包括一名小出纳)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查出账面上的漏洞。

这个度假村虽小,却是红姐投了现钱进来的,并且城主也直接参与了进来,想建成了设为他们做各种黑暗交易的秘密地点。

为了不被这些关系网套得更牢,山虎故意挑山猪很多错,把他在宾馆的职务撤了,弄到这里来做事。

说完这些,山牛为难地看向小兔,告诉她,自己也不清楚山猪具体要做什么,因为其他兄弟不让山牛沾惹这些太多,得留一个做正当职业的人,怕万一出事,长辈们没有子孙养老送终。

小兔愕然,万一出事,会弄到无法给长辈养老送终的地步,这么严重?

山牛又安慰她别太害怕,他们只是在事件的边缘,受不到什么影响,但是小兔若要再在这里呆下去,自身有危险不说,还可能连累山猪。

听得这情况,小兔立即说自己明天就去辞职。

山牛和山马却同时摇头,说只能心里有数,瞅着有没有离开的机会,不能马上提出辞职,那会让林经理生警觉心,山猪先前为小兔做的安排就白费了。

再者,林经理他们费心弄小兔到这里来,必然有更重要的事交待小兔去做,如今还没有直接让小兔做什么,且先拖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小兔很纳闷儿,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怎么就被盯住,硬生生地被安到了一盘大棋上?

对于这点,山马和山牛也说不清,听山猫说正在查,似乎是小兔的攀表兄跟林经理本来认识,无意中听了林经理说起和山猪的争斗,就主动推荐小兔来帮林经理。

若真是这样,岂不是被攀表兄“卖了”?小兔胸口一阵憋闷。

山马叹道,小兔和山猪那点若有似无的感情,外人不清楚,但山家和兔家亲戚们都略知道些,不料这点儿感情会被人利用,把小兔变成扎山猪的刀子。

这番感叹,听得小兔心里更难受,山牛忙让山马别再多说。

山马愤愤地从前排座位伸头过来,说自己忍不住要说。

听山猫讲,那天小兔把山猪怼了一通,气得山猪胃病犯了,好几天都只是喝了点玉米糊糊,稍微多吃点就又疼又胀气。

想起山猪近几天脸色青白,也消瘦很多,小兔鼻子酸酸,眼中含满泪花。

山马更责问她,看起来那么胆小怯懦的人,怎么驳斥山猪的时候就能有理有据、振振有词的说一大篇?

不去对付利用她的人,倒专伤心疼她的人。小兔到底是傻,还是清楚山猪不敢把她怎么样,就肆无忌惮地伤害?

当时讲那些,小兔只是照实直说,觉得按山猪那么来栽种花木的确不对,并没有想到背后有那么多复杂的事。

细想来,王哥也是不知不觉就被林经理挑唆得对山猪极端不满,他们两个成了林经理攻击山猪的武器,如果山猪反过来针对他们两个,林经理定然会袖手旁观。

他们两个成了炮灰,这林经理不用损失什么,就赢了山猪一场。

小兔以前觉得大院儿内的家长里短很烦,现在才知道比起这些争斗,家庭里的琐事真不值一提。

再也憋不住眼里的泪水了,小兔捂着脸哭泣,山牛厉声喝止山马别再说了,要是小兔回去后情绪有异常,会让林经理他们看出端倪的。

掩藏情绪很难受,小兔很不愿意掩藏,可从小已学会如何稳定情绪,很快她就平静下来。然后,向他们告别下车。

回到湖边,那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又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小兔说话,还说这样的小妹妹要是跟她混,保管调教得男人见了全挪不动步。

小兔不好意思地走来走去躲着她,走到王嫂身边时,王嫂厌恶地瞪那女子两眼,拉着小兔说别跟这样的人学坏了。

那女子耸耸肩走开,王嫂就和林经理说先跟小兔以及两个厨师回去准备晚饭。

林经理同意后,他们就乘面包车先回度假村。

透过车窗回望,小兔见那个女子给山猪捏肩膀,同时娇媚笑着在他耳边说什么趣事,他听得浅笑若痴。

回去后,小兔本可以休息,可她提出到厨房帮忙,还说中午都是大鱼大肉,还有很多人喝了酒,晚上有些人要开车离开,就做清淡些。

厨师觉得说得有理,小兔就说自己负责熬萝卜粥,其他菜品还是任由厨师安排。

小兔从小自立,做假期工又在餐饮业的时候为多,所以熬出的粥连厨师都夸好。

那萝卜粥是先用猪腿骨加萝卜炖汤,再撇去汤面上的浮油和杂质后再炖,炖得汤汁浓白,舀出汤。

把这萝卜骨头汤加到刚烧开的白米粥中,煮得浓稠软糯,撒入少许盐,清淡有营养还鲜香适口的开胃养胃萝卜粥就做好了。

吃晚饭的时候,小兔故意吃得很慢很慢,直到看见山猪和山猫从厨房旁小房间走出,山猪似乎气色好了些,才心下略松,回自己宿舍去了。

番三十八 捣乱的人

小兔回宿舍后,洗漱好就蜷进被窝发呆,她不想和山猪有牵扯,各种担忧当中也包括怕连累山猪,可避来避去还是牵扯入了局。

她并不清楚林经理要怎么用自己这颗棋子,心内七上八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很容易能猜到攀表兄在这件事中获得了某种利益,她不愿去质问攀表兄,因为问了没用,还会惹攀表兄不高兴。

被亲人出卖,心里凉凉的,却没有太多怨恨,可能是觉得以前受了他们恩情,只当是还恩了吧?

说真的,小兔还有一丝庆幸林经理的对手是山猪,换一个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整自己。

在小兔忐忑不安之时,山猪山猫兄弟俩却在办公楼底楼的小寝室内高兴谈笑。

山猪让厨房把剩的萝卜粥都装好,他要留着吃。

哥,你吃了小兔亲手熬的萝卜粥就满面红光,脑袋里是不是春色无边?以后娶进门天天吃萝卜粥算了。山猫打趣着。

别胡说。”山猪呵斥的语气不重,更像是羞涩否认什么。

“我可没胡说,看你今晚的模样,那死了的心肯定又活了,还是别跟自己较劲了,去跟她表白,把关系敲定,免得让别人再拿她来暗害你。”

山猪“嘿嘿”一笑,“我的事你可管不着,让你‘别胡说’是指那吃萝卜粥的话,天天吃可得吃腻,该换花样儿吃。”

“哦,对、对,有做粥的人在呢,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兄弟俩耍笑几句,山猫又压低声音问:“你让我安排那些,是信任小兔不会故意害你吧?她和攀表兄有血缘关系,你不怕她为了亲情,把你推到枪口下?”

“就算那样也无所谓,她要是真为了亲情,为了利益,不顾我的安危,我也认了。”山猪眼中掠过阴云,“若是那般,她可以不用为难,我也能彻底断了念想,倒得个身心清净。”

山猫摇头笑笑,他们是亲兄弟,可并不是所有想法都能互相懂得。

倒水吃了胃药后,山猪对弟弟说:“我并不是非得要跟小兔怎样,只求她还关心我就好。我有时候能感觉到她中意我又不愿面对,有时候觉得她可能对我没那些心思,甚至有时候觉得她心里讨厌我……可今晚她虽没说什么,我也知道她是特意给我熬的粥。她还关心我,也就知足了。”

说完这些,山猪又催山猫快下山回蓉城去,该办的事得抓紧办好。

接下来几天,山猪带工人们扩挖池塘,那后坡下原先只有个小水坑,要扩至两亩多大小,栽荷花、养锦鲤。

小兔和王哥就在池塘附近栽柳树,该各忙各的,可山猪偏要隔半个小时就到小兔那边捣乱。

这柳树行距多远怎么排列,都是小兔按图纸所标让人用石灰粉画出圈位的,正安排工人挖树坑儿。

山猪跑来说这位置不对,偏了。小兔不愿和他多说,拿图纸让他看,他又说看不懂。这样一来,王哥又气得想跑过来和山猪吵。

山猪似乎吵不过,走了,隔了两小时又来挑错儿。

栽好的树在根系没有完全长好之前,为防被风吹倒,要用杉杆儿搭槎撑住。小兔正点选货车上的杉杆儿数量,山猪跑来说这根杉杆儿太细,那根又太粗,让他扔来扔去扔得乱七八糟。

到了休息的时候,男工们多数都在抽烟,女工们多数都在磕瓜子儿,小兔没见着山猪,长舒一口气,总算能清静会儿。

她爬到后坡最高处,极目远眺,望的是临邛市方向。临邛市也是蓉城辖属的县级市,是美女加才女卓文君的故乡。

司马相如与新寡的卓文君相遇之初,就是在临邛市的卓家。卓家豪富,司马相如才名远扬却一贫如洗。

不知为何,小兔不怀好意地揣测起他们故事背后的一切。

一曲《凤求凰》,成千古美谈,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在一起后,似乎过得并不幸福,若幸福,司马相如就不会远赴长安求取富贵。

痴情女子一曲结缘,交付了一颗心后,对方是否会珍惜?小兔甚至恶意揣测,司马相如当年沉醉卓文君的美貌、贪恋卓家的财富,还是两人的确有神魂予授的真情?

正在遐想,听背后茂密的罗汉竹竹林中传来低声谈话。

“哥,你这恶人是当定了,以后洗都洗不白。”这是山猫的声音,小兔知道他今天又送东西上山。

“我就是个恶人,用不着洗白。”接话的是山猪。

“不是说那些大事,都是黑的,互相掠夺也说不上谁善谁恶。我是指你故意在小兔面前,还有王哥这些不明真相的一般工人面前装那么凶,他们以后会怎么看你?”

“小兔啊?呵呵……看她很生气又拿我没办法的模样真很好玩儿,乌溜溜的黑眼珠望着我转呀转,想看穿我又不能看穿……”山猪笑出声,就像个小孩子得了新奇玩具那般笑。

小兔听得黑了脸,嘴角直抽抽,真想不到他是个老顽童。

又传来山猫的声音,“你还笑得出来?你是不想让他们牵涉事情太多,装出恶劣态度,好在万一出事的时候不连累他们吧?可要是小兔从此真拿你当坏人,你就乐意在她心里留个那样的印象?”

“我本身也没比装出来的形象好多少……唉,等二哥摆脱红姐控制,你也得找个和这些关系网不沾边的工作,你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再不能跟我们混在一起。找个好工作、娶个好老婆,再生一双好儿女……”

“哥,你呢?就这么半红不黑地混下去?”

山猪的声音低沉下来:“不这样还能怎样?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除了打架和吓唬别人,像是什么都不会了……”

“哈哈,还会讨女人喜欢,要不然你去当拆白党吧!”山猫戏谑笑说。

“去你的!嘿,我倒想当拆白党,可惜样子太凶、身材又不好,勾引不了富婆和阔太太。”

“哥,你五官端正清秀,不发怒的时候挺斯文,你收着点儿脾气就行。你这身材更好,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听着山猫的话,小兔不禁撇撇嘴,自己这般的小姑娘都不在乎样貌身材,两个大男人居然在谈论这些。

又听山猪接话:“我肌肉线条还好,就是有点矮,今年看小兔又长高一截,再过几年得比我高了。”

“小兔快十八岁了,女孩最多长到二十岁,再怎么长都高不过你。诶……哥,你管她长得高长矮做什么?”

山猪似乎被问住了,“我、我”了半天没说出理由。

山猫的笑声传来:“你该不会是怕她长得太高,会嫌弃你吧?你呀,不管她是高是矮,你们在一起的希望都太渺茫,我看围着你转的女人也不少,随便收一个算了。阿玲不在身边,就算在,你也不愿意碰,干嘛熬得睡不着?”

“你可别在我面前提这些,有时间憋得脑门儿上青筋直跳,不提还好些……你自己也得给我把持好,有些事情没体验过还好忍受,一旦食髓知味稍不注意就犯错了!记住了没有?”山猪的语气有些严厉。

山猫连声答着:“记住了,记住了!得选一个互相喜欢又还合适的姑娘再想那些事,好好谈婚论嫁。哥,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休息时间快完,小兔放轻脚步离开,一边走一边甩着头,想把听来的那些胡言乱语都甩出脑海。

番三十九 下达任务

因无意中听了山猪和山猫的谈话,等山猪再来找茬儿时,小兔就不再理他,随他如何鸡蛋里挑骨头,反正扭开头不理他就完了。

又过了几天,林经理把小兔叫到办公室,问了几句工作是否顺利,和同事相处是否愉快的套话后,再问小兔是不是一个星期后要参加升学的预选考试。

“是的,我正准备请假。”小兔答道。

“不用请假,我已经安排好了,在你考试前的那天,我会找车送你去学校。那样考前能好好休息一晚,考个好成绩。”林经理和颜悦色说着,用鼓励的目光看向小兔。

小兔感谢几句,就说还有工作要忙,林经理让她先去忙着。

工作之余,小兔尽量认真复习。这预选考试的成绩只做为推荐去对口专业大学名额的参考,班主任老师、科任老师和实习指导老师的个人意见要起决定性因素,小兔还是希望能考到高分,如果有机会,她不希望全是靠人情关系得来的机会。

可她复习时老走神,做不到像在校园里那么专心致志。林经理始终没给她派什么特别任务,而从种种迹象表明,自己到这里来绝不仅仅是做绿化种植方面的工作,那到底是要做什么?

考试的前一天,司机送小兔返校,到达崇喜市区,司机说时间还早,林经理约了他们在某茶楼谈事。

到得茶楼,司机送小兔到包间门口就离开,林经理笑着让小兔快坐,又问她要喝什么茶。

“就白开水吧。”小兔知道他要正式下达任务了。

“柠檬茶好吧?口感酸甜清爽,补充维生素,你们女孩子都挺喜欢喝。”

“不必了。”小兔站起身,挥手止住要喊服务员的林经理,“我知道你有事吩咐,请直接说事。”

林经理眼波一滞,随后关好门,收起脸上的虚伪笑容,用机械似的声音说:“你比你表兄所说的要聪明冷静很多倍,我要你配合我们去偷山猪的账本儿,愿不愿意?”

“我答应,应该怎么配合?”

见小兔回答得这么干脆,林经理的眉头一皱,“你不考虑就答应?你和山猪表面上装做不认识,但据我所知,你们不但认识还感情深厚……”

小兔摆手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和山猪非常熟悉,但说不上感情深厚。并且,你已经说了你目的所在,我知道了那么大的秘密还拒绝帮你,你会怎么对我?我只能答应。”

屋内的气氛陡然冷了几分,林经理死死盯着小兔的眼睛,可她眼中只有无奈茫然和些许怨愤情绪,没有什么诡诈之意显露。林经理因此相信她是迫不得已只能答应,并没有什么阴谋。

片刻后气氛缓和,林经理要小兔改善与山猪的关系,然后借机探出山猪最重要的账本存放地点。

探明后,再设法引开山猪,林经理他们会派专业的人去偷窃、复制账本。这些事情完成,小兔也就可以去江城上大学。

小兔提出一个疑问:“我先假装和山猪不认识,还和他有诸多矛盾,再又主动接近他,会不会让他生疑心?”

“你不了解男人,得不到的人突然来主动靠近,只会欣喜若狂,不会怀疑什么。并且,你是私下接触他,有表面矛盾还能让普通工人都为你做证,让其他人想不到你会怀着目的接近山猪。”

对于林经理的解释,小兔点头表示接受,心底里却在暗叹林经理城府真深,没有让小兔一到度假村就做什么,而是营造好了对山猪不利的人际环境,再来让自己行动。

小兔低着头没说什么,林经理以为她是在担忧,就说:“你不用怕什么,只需要探明他存放账本的位置,设法引开他就好。我们有专业的人去做后续事情,还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账本归回原位,山猪很难发现账本出了问题,更难以察觉你参与了事情。”

听林经理如此说来,不到亮出证据的时候,山猪就难以发现已遭算计,会处于非常被动的境地。

小兔抿了一口水,唇边荡起有几分阴狠的笑意,林经理以为她是针对山猪而展露这笑容,暗嘲看起来再单纯的女孩儿都拒绝不了利益诱惑。

孰不知,小兔这笑容针对的是林经理,他忽略了小兔的成长经历,小兔可不是一点点利益就能打动的人。

笑容敛去,小兔肃色再问林经理:“我想弄清三件事,若是不说明白,我可能反悔不答应做这些。”

“哦?这么快就学会讨价还价了?”林经理轻蔑反问。

小兔知道他是以为自己想要争取更多利益,且随他怎么看自己,小兔只想弄清想知道的事。

第一个问题,小兔问的是攀表兄和梁指导会在这件事中获取什么好处。就算被卖了,小兔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价格会使亲人攀表兄,及尊敬的梁指导不顾道义。

原来,事成之后,攀表兄能如愿调回他所在机械厂的蓉城总厂当货运队长。

而梁指导在校外挂名当顾问的那家园林工程公司,会得到一个市政项目的绿化工程,公司老板当然会给梁指导这个“顾问”很大一笔顾问咨询费。

第二个问题,小兔问的是万一败露,自己被查出后会面临什么惩罚。

林经理从公从私两方面来回答了小兔,从公来说,这种经济类案件判得本来就不重,小兔是从犯,不会重惩。还有,小兔没满十八岁,免除惩罚都有可能。

从私来说,就算山猪他们想要恶意报复,小兔可以去求山爷爷山奶奶,他们最多打骂小兔一顿,不敢造成太大的伤害。

最后一个问题,小兔问的是为什么一个小小度假村要引得各方势力相争?据小兔所知,这个度假村前期投入两千万,总预算才五千万,这笔资金对于当地村民来说是几辈子挣不来的巨额财富,对于红姐的投资公司来说却是九牛一毛,为什么争成这样?

这个问题,林经理没有立刻回答,沉思好一会儿后,冷声问小兔:“这和你无关吧?你懂不懂知道太多秘密会死得很快?”

“他们都是大人物,我知道或是不知道,对他们影响不大。明知好奇害死猫,我就是忍不住好奇心。”

林经理目光如刀般扫了小兔一眼,咬牙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想要离间山虎和红姐的关系,能找出山虎私挪红姐资金的证据就目标达成。山虎名下的其他产业的管理都走上正轨,要查账很难,这个正在建的度假村总还是会有些疏漏的。”

这当然不是全部隐情,但至少证实了山马他们的猜想,有人要离间山虎和红姐的关系,断了山虎所属商业集团的资金链。

小兔笑了笑,向林经理告别离去。茶楼之外,艳阳高照,小兔眼中却总有一团阴影飘动。山虎和红姐之间的暧昧关系,是互相利用,即使这种利用关系都还有人想来破坏,都为了“利”呀!

在这些利益争斗中,谁为无奈隐忍的珺姐考虑过?谁会同情当年选择离开,成全了山虎事业的梦儿?若是情感只能为权势让路,那还不如不要生情!

番四十 如此凉薄

接受了林经理给的任务,并不等于小兔真会那么去做,可她也没打算把这些事直接告诉山家的人,她要自己想个办法。

心中有事,在考场上发挥得并不好,小兔也没时间懊恼,考完就匆匆回了度假村。

到得度假村大门外,看“禾秀度假村”几个大字,她猛然省悟这名字就取得和山家有关。山家当然不是真姓“山”,姓氏本来是“禾”的谐音,这“秀”字恰好是山虎这一辈的法号排行。山家几兄弟都有法号,在佛门也是同辈师兄弟。

“禾秀”也是良禾齐秀之意,去芜稂存秀禾,可知对此地寄了厚望。

小兔自嘲一笑,当初来这里时,怎么就不多了解一下这里情况?

回到宿舍,拿出给小豇豆带的零食,逗他玩会儿,小兔心里稍轻松些。

晚饭后,一个人躺在狭小屋中,又愁上心头。到底要如何才能使山猪他们不受伤害,自己也脱离这张大网?

第二天早上,在食堂门口遇见山猪,小兔忐忑地想,该怎么跟他说话?小时候那般喊着“三哥哥”,然后扑过去?还是如前两年那样打招呼,“嗨,你也来吃早餐?”

看他即将擦肩而过,小兔声音发抖开口:“嗯……你……你……”

山猪愣怔停下脚步,看小兔那紧张不安的样子,不由失笑。

他笑得小兔挺不好意思,就在小兔讪讪转身时,他忽然朗声问道:“听说你前几天去参加预选考试了,考得怎么样?”

一句话问得小兔快哭了,以前每年都会听他问“考得怎么样”,可如今再也不能自豪回答考了多少分,她咬着下唇摇头,再又摇头。

“是成绩还没有公布吗?”山猪的声音温柔了些。

小兔点点头,心里已经说了一万次对不起——对不起,三哥哥,我可能得骗你了。我很怕骗不了你,连主动和你说话这第一步都搞砸了,还怎么骗你呢?

“别太担心没考好,你看我初中都没念完,还不是照样没饿死?”山猪以为她不安的原因是在意考试成绩。

小兔竭力压下种种情绪,低声说:“是呢,你学历虽低,文化却不低,那字写得更是让很多大学生都自叹弗如。”

“那是当然!”山猪毫不谦虚地答着,“我办公室还有我练字时专用的字帖呢,比书店里卖的那些实用,你下班后来看看。”

正找不到理由接近,山猪就提供了一个理由,小兔答应了。

那字帖没有用来描的透明纸,只能在另外的纸上临摹。

字帖内容是一些佛门小故事,类似的故事却有不同细节和见解。

比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通常认为的是一个大恶人只要不再做恶,就同样可以成佛。

这里的故事讲:雪窦寺有一个从小长在寺里的孤儿,自幼受佛法熏陶,聪慧颖悟,都说他是佛门龙象之才。

有一天,小和尚打坐观心之时,忽觉佛祖谕示他,让他跳下舍身崖,自会接引他上西天。

小和尚问长老,这是佛祖真给出了谕示,还是自己妄想生了魔念?

长老让他自己去思考,没有直说如何选择。

舍身崖,听这地名就知道是坠下就再难生还的绝壁悬崖,小和尚心中拿不定主意,就坐到舍身崖旁的石头上哭。他既想试试跳下去会怎样,又怕这么就丢了命。

一个路过的屠夫听到他哭声后,问他因由,得知他这般苦恼后,就叹道:你虔心向佛,礼敬佛祖多年都还要受这刁难,那我这杀猪宰牛的屠夫下地狱是理所当然,罢了,我替你探探这崖下到底情况如何。

屠夫决绝地纵身一跳,肥壮的身体如一片落叶在山风中飘荡,转瞬没了踪影。

没想到自己心事一说,会引得屠夫跳崖自尽,小和尚吓得不知所措。

谁料不一会儿后,梵音缥缈传来,瑞气祥云从崖下飞起,一朵金色莲花冉冉升上来。那花中的莲台上,跏趺端坐的不是那屠夫是谁?

恶人也有佛心,却并不是丢了屠刀就马上成佛,重点是“放下”二字。况且,若真是这样一个屠夫,不过是职业所迫而杀生,根本算不得恶人。

然而,这故事最初并不是教“屠夫”们该怎么做,而是教“小和尚”们该怎么做,也不是让小和尚都去跳崖,而是说连屠夫都能有大信心、大决心,勇于打消种种疑虑,我等学佛之人还做不到吗?

在山猪办公室练了几天字,小兔和他说话自然了很多,但也无法像从前那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每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再说。

几天后,山猫来带工人们去白塔禅院礼佛,愿意信的就焚香参拜,不信这些的,就四处游览观赏。

禅院因隋朝时建的白塔而得名,山下的湖又因禅院得名。那湖本来是个水洼,七十年代时挖成大水库,虽是人工建成,湖光山色却似天然。

踏入禅院偏殿,一位干瘦的老年男居士突然指着小兔咂嘴恨声说:“啧,天生凉薄的人!天生凉薄无情无义,给我出去!”

小兔脸红了,随后脸色又变得无比苍白,其他人都惊呆了。

因为外公外婆和山家兄弟的原因,小兔进过不少寺庙宫观,还从来没有被往外赶过。这般被指责,小兔顿觉无地自容,稍愣片刻就飞快往外走。

一个在禅院中打杂的老婆婆居士追上来,边小跑着边气喘吁吁地喊:“小妹妹,那个小妹妹你等一等……你不要和那个疯子计较……他就是半疯半傻的,儿女们都不愿意照顾他,才送他到这里来养老。等一等嘛……他真的是个疯子……”

小兔停下脚步,朝居士婆婆走去,掏出二十块钱,再双手奉上:“我只带了这点零钱,捐给禅院里吧。我不是责怪那个爷爷才走,我还有急事要办。”

说完再转身时,小兔脑海中已有该如何应付林经理所交待任务的办法。

凉薄,我的确是凉薄之人,不愿为谁被牵绊,岂不是凉薄?小兔蹙眉自思,当个凉薄之人又何妨?疏离淡漠,各有各的世界还自在些。

她不能直接拒绝林经理,那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还会让攀表兄和梁指导损失既得利益。同时,自己拒绝了,林经理他们肯定还会再找其他人做这事,山猪境况会怎样更难测。

小兔已经想好,照林经理所说套问出重要账本的存放地,但是不告诉林经理,而要自己逞能去偷。

自己当然是偷不到的,就让山猪抓了自己,不管是移交派出所,还是山猪他们私下处理,听林经理所分析来看,后果都不会特别严重。

如此一来,林经理只会责怪自己逞强好胜、粗心误事,不会再拿攀表兄和梁指导怎样,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心其实向着山猪。

因了自己偷账本失败,山猪他们必然提高警惕性,林经理再要安排别人来偷,应该就难得手了。

若是因此让山猪认为自己是贪利爱名的小人,那可更好,以后都不用自己躲他,他都会远离自己了。

番四十一 开始行动

小兔都没想过一个女孩子背负了偷窃恶名会怎样,反正若因为这些事让别人都不再接近她,她倒觉得真清静了。

有一天晚饭后,突然有货运来,山猪让小兔一起去看卸货。

这度假村还没建好,库房就是办公楼的底楼和二楼,在底楼另留了两间屋子,一间当做山猪的寝室,一间是保安值班室。

这次运来的东西是根雕,卸货时,小兔瞟了几眼,这些根雕全是次品,雕工不好不说,还有拼接痕迹。

可是,押货来的那个负责人不断要求工人们小心点,别磕着碰着根雕了,还说其中最小的小茶几根雕都值三十多万。

小兔虽不是做根雕的,也没钱买根雕,但见识过真正好的根雕,那个小茶几就是个树墩子角雕了点花纹,本身木材也只是一般松木,最多能值两万块,就这两万块还是给的工钱,毕竟把这么大个树墩子刨出来也不容易。

忙到晚上十点钟左右,所有根雕在底楼一间空屋安放好,工人们都走了,山猪让保安锁门。

小兔似笑非笑地问:“听他们说起来,这批根雕的总价值该超过一千万了吧?就随便锁在安保设施这么差的屋里?”

“再好的安保设施都没用,只要我在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山猪昂头说着,又带库管员去办公室记账。

小兔跟着他们去了办公室,都混熟了的人,也没谁说她,她假意翻书架上的杂志时,眼角余光瞟向库管员填的单据。

别的没太看清,那个小茶几根雕的入库资料是看清了的,价格写的是32万元。

小兔暗里咂舌,真把红姐当冤大头了?

她不禁问道:“这些根雕是要以后当摆设用的,还是送人,还是卖呢?”

“摆设的话哪用摆那么多?又不是办根雕博物馆。有人买就卖呗,上次跟那个小茶几差不多的根雕卖出了60万的价儿,啧啧……”库管员随口答道。

小兔眼睛一瞪又一眯,山猪则咳了两声,然后对库管员和另两个文员说:“都记好账了吗?回去休息吧。”

他们走后,小兔正色问山猪:“谁愿意花那么高的价钱买呢?是被骗还是真喜欢根雕?真喜欢的话,我记得青城山到赵公山之间的路边有好多作坊,价格合理,雕工还好。你们价格这般虚高,就不怕别人来闹?”

“谁会来闹?就这价格还多少人抢着买都买不到。”山猪冷笑说,“他们买的不是摆设,是护身符,是城主给的护身符,懂了吗?”

小兔懂了,这个破破烂烂还没完工的度假村里暗藏了巨额黑交易。首先,红姐并不是“冤大头”,她投的资金看似比市价高买来东西,然而获的利也比正常利润多很多倍。没有山家兄弟,就搭不上城主这条线,赚不到这笔钱。

难怪歪师爷想离间山虎和红姐的关系,若是换成他自己跟红姐合作,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就该他来做了。

不过,山猪神色间并没有因参与获利巨大的生意而高兴,反而眸底蓄满忧愁。

小兔看着办公室内的各种箱箱柜柜,笑说:“你真是天才,读了一学期财会班就能成出色的会计,是小熊私下还教了你?”

“小熊?你记性倒好。”山猪别有深意地凝视小兔,“别看她专业学财会,学得还不如我呢,当然我也不咋样。”

小兔静静听着,她只是想引出账本的话题,也不知为什么就提起小熊,但愿山猪没听出她话里莫名其妙的醋意。

见她不接话,山猪又继续说道:“我只是管理账本,监督他们做账,真正的账目有专业会计在做,他根本不来上班,只在每月国历的二十到二十五日,我们派车送账本去给他看。”山猪毫不隐瞒这些,但目光带了审视意味盯向小兔。

“那就是说除了那五天,账本儿还是在这里的?”小兔不怕问得太多露出破绽,她就是要让山猪怀疑她。

“对,在这里,但是不在这办公室里。”山猪伸伸懒腰,“夜深了,快去休息。我明天要请这楼里的人喝酒,我想搬两个小炉灶过来,你亲自下厨炒几个菜好不好?食堂里的厨师那大锅菜弄得太难吃了。”

第二天下午,山猪让工人们提前下了班,林经理也没反对。

山猪邀上守办公楼的六个保安和办公室的十个文员,连带王哥一家人,凑了两桌人,在办公楼外的小坝子里摆宴席。

因山猪平常严厉,他们先都还有些拘束,后来酒喝多了,都渐渐话也变多,连王哥都和山猪热络聊起来。

小兔掌勺,王嫂打杂,炒完菜后两人也没上席,就在灶边随便吃了点儿。

王嫂看着小兔欲言又止,小兔不知道一向快人快语的她是怎么了,就直接问她想说什么。

“那个三哥这段时间对工人们态度好了点儿,还是动不动就吼,可没吼那么凶了,有时候还开两句玩笑,唉……他是不是对你动了心思才改脾气?”王嫂压低嗓音。

“什么心思?”小兔装傻。

“你年纪还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我劝你还是得离他远点儿。他吧,听说在老家孩子都有了,还在外面胡混……可不是个好人,你这么年轻又还这么老实,可千万别让他祸害了……”王嫂说着就不知不觉大声起来。

山猪循声望过来,盯王嫂一眼,又看向小兔。迎上他的目光,小兔咧咧嘴角扯出个笑容。

宴后,其他人散去,保安本来要留人值班的,山猪让他们先回宿舍醒醒酒,等凌晨两点再来值班也不迟,前半夜不容易出事。

“万一、万一出事……我们可担待不起……还是就在值班室里守着吧……”一个保安歪歪扭扭往值班室走。

“嗯?敢不听三哥安排了是吧?”山猪双眉一竖,伸手拦下他,“看你那点儿出息,才喝多少就醉成这样?回你们宿舍去!我寝室就在值班室旁边,别吐一滩东西出来臭着我!”

那几个保安都有点犹豫不决,山猪又说:“真正重要的东西都在我身边放着,有什么事我会担着,你们瞎磨蹭什么?”

他们怕他发怒,都走了,小兔和王嫂收拾好杂物后也回了宿舍。

接近半夜一点,小兔悄悄出门,往办公楼而去。月光明亮,那段路对于习惯夜里走山路的小兔来说,很容易就走过去。

贴墙走到山猪寝室旁,听见如雷鼾声传出。小兔想,山猪说重要东西都在他身边,肯定最紧要的账本就在他寝室内。

这寝室的窗户安了铝合金护栏,但小兔不会去锯栏杆进入,她观察过护栏和墙壁接缝的地方是螺丝钉所扣,拧开螺丝钉可比锯栏杆声音小。

要做戏当然得做来像那么回事儿,小兔带了看起来很小巧,但堪称万能的工具,小手伸进护栏孔洞,不到十分钟就拧开好几个螺丝钉。还好,这护栏没安报警装置,也没焊死螺帽。

掰开护栏和墙壁间的连接处,小兔缩身撬开里层玻璃窗,稳稳跳进屋内。

番四十二 互相成全

屋内陈设简单,小兔目光落在床边一个白色小保险柜上。锁是密码锁,但小兔不会费心去猜密码。

因为山猪说过,任何的锁都有钥匙,自己的锁还是由自己保管钥匙为妙。他这话的意思,是他有破密码锁的工具。

小兔见过他将设了复杂密码的保险柜,用那个类似三叉小铜钩的工具点点按按就打开。

当时他只为了炫耀头脑聪明、双手灵巧,搬个保险柜让同伴们刻意设密码考他,并不是真要去偷什么,但小兔记住开启方法了。

那个铜钩居然就挂在钥匙链上,钥匙链又拴在山猪皮带上,皮带还在长裤上搭在床边的椅子背侧,很巧是不是?

小兔弯下腰,伸臂向那铜钩,拇指和食指慢慢捻弄,终于没发出任何声响就取下那铜钩。

也许是酒喝多了,山猪睡得很沉很沉。可小兔觉得有些异样的是,人睡熟之后肌肉是放松的,怎么感觉山猪有些身体紧绷?难道是他常年警觉性高,就养成便于快速反应过来对敌的特殊睡觉习惯?

小兔背上衬衣被冷汗浸湿,她这么小心翼翼不是怕被山猪发现,是怕他发现得太早,捉贼拿赃,得等到偷了账本在手,那时被发现才好。

这个保险柜也不知是怎么设的密码,感觉比当年闹着玩儿的那个保险柜开起来还简单。

小兔拿了账本在手,是三本明细账,随手一翻,记录了某年某月某货进价实为多少,虚报多少;还记录了某些物品转卖给某人,让某人得到某项工程;甚至还有山虎从这小小度假村中转走了多少资金,又用这资金另去投资什么项目,将钱完全洗白……

震惊,小兔震惊得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忽然,山猪嘴里哼出声儿,腿蹬了蹬,似乎要醒来。

见了这般,尽管本就是准备被他抓住的,小兔还是吓得不由自主身体一抖。

可他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后又睡去。

小兔退到窗边,故意有些重地推推窗玻璃,可这声音没惊醒山猪。她眉头一皱,使劲跺了跺脚,山猪还没醒。

怎么可能还不醒?小兔愤然跃身到床边,嘶声道:“你为什么不抓我?!”

可山猪没有回答,与她几乎同时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话音一落,两人都明白了,他们在互相欺骗,也在互相成全!

小兔不知道该说什么,浑身轻颤着怒视山猪。山猪在床上坐起来,眼神复杂地瞟向小兔。

“你看我干什么?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把账本儿交给林经理?我是要交给警察!”小兔看了账目后,脑海中的确冒出个这想法。

“我看你,是因为你衬衣扣子松了一颗……”她那般愤慨,山猪却缓声答着不沾边的话。

小兔低头一看,胸前那颗纽扣的确松开了,瞬时脸上发烫,赶紧扣上。

山猪笑了笑又说:“你这几年正长得快的时候,选衣服选宽松些的。”

这衬衣明明很宽松的,肯定是先前爬窗户才弄开纽扣,小兔皱巴着脸,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显然山猪是不可能送自己去派出所的,因为今晚明显是他给自己机会来偷账本。

“小乖乖……”山猪很久没这么唤过小兔了,神情不自然起来,随后又强掩情绪,“你还是去找林经理吧,他知道怎么摆平后续的事,你只管离开这里,忘了这些就好。别交给警察,目前来说起不了多大作用,还会让你有危险。”

小兔揉揉太阳穴,脑袋清醒很多,轻声问:“我看到的是真账本吗?”

“是,都是真的。不过林经理掌握了这些也对我们影响不大,他肯定给了你优厚条件,你去交给他就行。我们至多不要这个度假村,再让红姐多控制二哥几年。”

听了山猪的回答后,小兔再肃色说:“我想让林经理得到的账本的话,根本不会亲自来。我问的意思是,你们怎么可以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没办法……我们本来就是污的,不同流合污,大哥会坐牢,二哥的把柄会一直捏在红姐手里,七弟他们家的公司也没法顺利开。”山猪翻身下床,坦然看向小兔,“我们没去搜刮老百姓的钱,只是把他们的黑钱洗白,去做真正利国利民的企业。”

他们几兄弟的情况,小兔是知道部分内情的,山豹开的茶楼不是卖茶,是卖关系,罩着很多黑道人物,一旦捅开了,可能不只是会坐牢。

山虎则有些“冤”,他一直想好好干一番事业,可惜从部队里退下来后,处处被掣肘,要是能有他自己的雄厚资金,他可以开创商业帝国。

可冤也不冤,为了雄心壮志走偏路始终不对。还不如当年直接从科技公司退出,哪怕被骂无能,弄得一贫如洗,也比如今陷在灰暗地带好。

而山鹰家的商业集团虽没有直接染污,但要提高竞争力,离不了可靠的关系网。

山猪和小兔两人各怀心思对望片刻,山猪伸手似乎想摸摸小兔的头,最终又收回手,平静说:“我不可能抓你的,但为能给林经理交待,你得听我安排,行吗?”

就算明知他不是好人,小兔还是相信他不会害自己,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你听好,若是林经理问你进展如何,你就对林经理说,从我这里打听不出有用的东西,装傻充愣拖延时间,你只要拖延时间就好。其他的一切,我来解决,保证让林经理不敢动你,也不会牵连其他人。”

小兔点头之后,再担忧而说:“万一其他人发现了呢?我觉得你还是把我交出去为好。”

“连监控我都关了,谁会发现?你走的路线虽然隐蔽,也不是绝对能避开,我早想到这点,你走后我再去打开。”

监控关了?小兔自嘲一笑,若不是山猪早有安排,自己可能连办公楼都无法接近。

临出门,小兔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不知道来这里工作会给你惹麻烦,唉……对不起……”

“没什么,没有你来,也会有其他人来,其他人可不会像你这样故意让我抓住。”山猪双手握着小兔两边手臂,“你呀,还跟小时候似的等我来‘拴翅膀’。”

那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小游戏,小兔伸开两臂学鸟扇翅膀,再飞快地跑,山猪抓住她手臂让她扇不动就算胜利。

小兔还小的时候,山猪总是故意绕圈圈跑,说她飞得太快,真追不上了,于是小兔放慢脚步等他来抓。

稍大一点,她和同学说起这个小游戏,都没玩儿过,试着跑跑,常常被抓住。她才明白不是山猪抓不住她,是在让着她。

小兔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不说多聪明,总还算智商正常,在山猪面前就总是傻透了。

只是,她认为很糗的事,山猪觉得很有趣,她傻乎乎地跑来跑去,最后见自己抓不住又心软了,蹲一旁等着自己抓,那模样儿想起来就能让人忘了烦恼。

“快走吧,要两点了,保安就快要来值班室。”她还沉浸在回忆里,山猪提醒她目前处境。

番四十三 接连相贺

费尽心机破窗进来,却是从门口大大方方出去,整件事情成了个笑话,不那么好笑的危险笑话。

小兔回宿舍缩进被窝,对于未来陷入从未有过的茫然。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事情早些解决,早些离开这里。

也暗暗告诫自己,以后换工作,得好好查查企业背景再去。躺下睡觉时,侧腰被硌了一下,才想起那个小铜钩忘了还给山猪。

第二天,小兔到办公楼想把小铜钩还给山猪,才知道他去渝城出差了。

接下来五天都没见到山猪,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异状,只有林经理偶尔见到小兔时会用极其阴鸷的眼神盯着她。

小兔觉得很奇怪,因为林经理只是那样盯着她,从没有问过行动进展如何,这很不合常理。

宿舍里没有电话,只在公用的休息室里有个座机,小兔生日的前一天中午,小兔正趁午休时间看书,王嫂在休息室看电视。

电话铃响了,王嫂接起电话,然后喊小兔:“小兔,是你的电话,你妈妈打来的。”

小兔接过电话后,妈妈温柔的声音传来:“兔儿,明天你就满十八岁了?”

“嗯,十八了。”

“你自己煮碗长寿面,再煎两个鸡蛋来吃。”

小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答应着:“好的,妈妈,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其实,吃饭都在食堂,除了领导组织聚餐的时候,平时厨师不会同意工人私自去煮食物,而且山上只在村口有一个小商店,连面馆都没有,但妈妈这般关心自己,可不能说根本没法吃长寿面。

兔妈似乎叹息了几声,沉默片刻才说:“十八岁就不是小女娃娃,是大姑娘了,你懂吧?家里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你爸总认为你那些姑姑伯伯会照顾你,他看不出来,我是看出来了,他们根本哪会愿意照顾你?唉……”

“妈,你想说什么呀?我下午的上班时间快到了。”

“哦,也没啥要说的。兔儿,你长大了,特别是男女间的事情要注意呀。我们周围有好几个出了事的,你懂吗?出了事,那就是一辈子的污名……”

小兔明白了,兔妈所指是未婚先孕又被男方抛弃的事,还有被人所诱流落在烟花地的事。

她不喜欢听这些,不耐烦地答着:“我知道了,我没心思弄那些。”

兔妈有些急起来:“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咋不高兴?你不懂,男人的心眼儿小得很,特别是像你爸这种看着老实憨厚的人。

我当年跟那个人还没做过什么呢,你爸心里都有个疙瘩。那些出了事的女人,是还能嫁人,可嫁过去后又过得咋样?

别的不说,你大秀姐你是清楚的,她是被拐卖去的,根本不怪她,可也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好人家……”

听了这些话,小兔先前的感动全变成烦躁,语气挺冲地打断了兔妈的话:“那跟我无关!我去上班了。”

挂了电话,刚走出休息室,电话铃又响起来,小兔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接起电话:“上班时间真的到了,你还要说什么?”

嗯?我还没说呢,你把我当成谁了?”电话中传来山猪的声音。

“哦……是你,我还以为是我妈。”

“那你可不应该用那个语气说话,对妈妈态度要好点儿。”山猪话语中带出哀伤情绪,“我想听妈妈的声音都永远听不到了。”

“唉,我是不该用那种态度说话,可她有些话又确实说得人心烦……算了,等会儿打电话去道歉。你,你有事找我?”小兔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该上班。

“明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我送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你。我要后天才能回度假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山猪的语气很愉快,声音却透着疲惫的沙哑。

小兔没问是什么礼物,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才干巴巴回答:“谢谢了,我从不特意过生日,有没有礼物都无所谓。下午的上班时间到了,再见。”

挂断电话,又赶紧拨打给兔妈,等兔妈到村口小商店接起电话,小兔赶紧说:“妈,对不起呀,我刚才态度不好。我真的该去上班了,等几天再联系。”

说完不等兔妈答话,就飞快向外跑去。到了工地,正安排工人做事,林经理走了过来。

林经理让小兔到旁边僻静处说话,开口就是:“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就那么会耍手段,再过几年还得了?”

“什么……你说我什么?”午后的太阳晃得小兔眼花,林经理所说的话让她发懵。

“别装傻了。”林经理嘴角撇弯,“我辞职了,斗来斗去没料到让一个乡下妹子给算计了。”

小兔仍愣着,林经理抬头挺胸向她竖了个中指,而后潇洒转身离开。

整个下午,小兔都是晕乎乎的状态,王嫂说她像是中暑了,她自己知道不是。她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然而,她也没想过跟林经理解释什么,不论她有没有具体做过什么,总之是与她有关的,没必要再去解释。

傍晚,小兔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是小兔通过预选考试了,小兔高兴得蹦了起来,又向班主任连声道谢。

不一会儿,攀表兄又打来电话,“小兔,我听梁指导说你预选考试通过了,恭喜啊。你明天生日是吧?反正你要到学校取成绩单,我明天就来接你,顺便和你那些老师一起庆祝一下。”

“不用了……”小兔拒绝着。

“应该要设宴感谢老师的,你父母不在身边,这些事就该我们来办。还有,明天你权堂兄要特意抽时间给你庆祝呢,他那么忙,你不能驳了他面子吧?”

攀表兄这话一说,小兔觉出不对劲来,与攀表兄关系算不上亲厚,但还保持着亲戚关系,和权堂兄几乎算是断了关系的,都有五年左右没见过了吧?这权堂兄近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交际圈子全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怎么突然要给自己办谢师宴?

第二天,攀表兄早早的就开了车来接小兔,因他还没有正式调回蓉城,仍是开的厂里货车。

返校后,小兔拿到成绩单,她的植物学、土壤肥料管理、病虫害防治的科目在90分以上,但cad制图只考了58分,英语才56分,其他科目都是70到85分之间。她考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发挥好,可为什么会被选送上?

她正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外出神,见文学社社长从旁经过,就打招呼问社长考得如何。社长和她不同班,但同是一个专业。

社长捋了捋披肩长发,才傲然冷声说:“考得好不好都无用的,得要有靠山。小兔,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说着,社长的眼圈儿红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快步走开。

番四十四 生日礼物

社长的话让小兔听得一头雾水,心里憋着闷气出了校门,攀表兄已等在校门口,载她去往离灌口市不远的导江村。

导江村中有很多吃河鲜的农家乐,虽不是高档地方,却因食材新鲜、味道正宗引得很多城里人开豪车前往。

赴宴的有攀表兄、权堂兄、小兔学校的的副校长、班主任及制图课老师、英语老师和梁指导,他们相谈甚欢,可小兔这个“主角”无话可说。

听了许久,小兔渐渐从他们话语中推测出权堂兄帮自己办谢师宴的原因。

“中专选送上大学”可能有很多人不明白怎么回事,那是00年代初期,国家教育制度改革,将很多中专和专科院校升级合并入大学,在还没有完全合并好的阶段,让本是读中专的学生不通过高考,而通过自设预选考试和老师选送的方式破格录取学生。

小兔所读的这个学校合并入了川农大,并和江城林学院、京城林大、西南农林院乃至加拿大某环保学院都有合作关系,会从毕业生中择优录取升学。

这个学校在小兔毕业时已经属于川农大分校区,但在当初入学时却还属中专农校,正因这特殊情况才会出现特殊升学方式。

学校教职员工都希望学校早日成为真正的大学,而和三系王能搭上线的权堂兄当然是校领导巴结对象。

本来,权堂兄都快忘了还有那么个堂妹,当然也拒绝各种求见请客。

最终能够促成他们借小兔谢师宴的名头凑在一起,是因了山猪。

权堂兄要拓展渝城的业务,必然要和小万岁搞好关系。山猪和小万岁没交集,但和小万岁的左膀右臂强爷关系很好,最近几天,更是频繁和强爷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

小兔嘴里咬着一块鱼头骨,咬得快成碎渣了还在咬,她在想,这些突兀怪异的事情都和山猪有关?难道山猪所谓的“生日礼物”就是显示他很强大,可以把别人命运玩弄于股掌间?

可是,几天前,山猪明明只是和林经理相争的小小“工程总监”,也就工资比一般工人高点儿,知道内情更多点儿,怎么会和强爷扯上关系?

强爷是谁?是渝城的地头蛇,也是小万岁地下暗势力的头头,可以说,没有强爷的支持,小万岁就在渝城站不稳脚跟儿。

看他们明明不熟还像认识多久似的推杯换盏,小兔看着就心里不舒服。在酒席上无聊,就发呆遐想起来。

这导江村有落妃池,是杨贵妃童年曾坠入水中的地方,早就凐灭无迹。杨贵妃父母早亡,随着在蜀为官的叔父入川,算是在蜀川长大成人。

也许正因如此,安史之乱的时候杨家人才极力建议入川避兵灾。

世传因了杨贵妃,杨家满门荣宠,小兔总觉得那“宠”是虚假的,没有真正爱意。

曾有记载,说杨贵妃与唐明皇吵架后,被撵回杨家,杨家满门惶恐不安。

最后,杨贵妃流着泪、口衔黄土入宫,跪行到唐明皇面前,才又重归于好。

平民间夫妻吵架,老婆气回娘家了,都是老公去哄回来,这般毫无尊严地乞求回皇宫,还说唐明皇宠她?

也许在唐明皇心里,她只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玩物罢了,马嵬坡赐死之事根本就是舍她保己,所有的难舍难分、悲愁无奈都不过是后世文人臆测。

宴席尾声,小兔拉班主任一起上卫生间,悄悄问班主任那个文学社社长的考试总分是不是比自己高。

班主任起初让她别问这些,后来在小兔逼问下,只得点头承认。

回度假村的时候,还是攀表兄送她,一路之上攀表兄都在夸权堂兄是个不忘本的人,发达了也还记得亲戚们,让小兔多在山猪面前给权堂兄说好话。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小兔低声反驳。

“没什么关系?”攀表兄“嘿嘿”笑起来,“你这话哄别人还行,哄我就算了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没必要瞒着。”

“随便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会去读大学,等这个月完了,也不会继续在这里上班。”小兔脸色冷下来。

攀表兄嗤声冷笑,也不再多说。

到得度假村后,才下午四点,工人们都还在上班,小兔冲进安静的休息室,从包里翻出写有山猪手机号码的纸条,拨通电话。

“小兔?你今天是去拿成绩单儿吧?考得怎么样?”山猪热情问着。

小兔怒声说:“考得好不好不重要,你别装模做样的来问我!你以为你这样宠我,我就会高兴了?我和同学的友谊比你们那些虚情假意的关系珍贵多了,你给我换回社长的升学名额!”

“你……你说什么名额?”山猪结巴问道。

“你会不明白?你给我的生日礼物不就是扳倒林经理、再抢了社长的升学名额?你别以为自己不得了,和强爷那样的人搅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小兔语速很快地说完就挂断电话,然后跑向办公楼,她准备立刻辞职,不想做满这个月了。

刚跑到办公楼外,就听人在喊她,扭身一看是山猫挥着手打招呼:“小兔,快来看,三哥送你的生日礼物!他专门找工匠定制的,你瞧放在这池塘边还不错吧?”

小兔疑惑地向池塘边走去,只见一个木头搭的鱼棚立在柳树丛中,绕池塘一圈还安了些木制长凳。

“这些……才是生日礼物?”小兔脑中一团混乱。

“是呢,你不是给三哥提过建议,说搭个鱼棚在池塘边才有田园诗意境,以后才能让游客找到趣味吗?还说应该设些长凳在池塘边,方便纳凉休息……”山猫慢慢说着。

小兔记起来,自己是说过不管度假村后台背景如何,做事还是该认真做好,这偶然提的小建议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山猪还记着。

但随即,小兔觉出不对劲来:“你说这些东西是我生日礼物?”

“是啊,我哥说这算是送给你、也是送给大家的礼物,免得专送你东西让你别扭。他知道你那怪脾气,直接送些东西给你,你可能拒收,不如照你的设想做点实事。”

听山猫说完,小兔的脑袋里“嗡嗡”乱响起来,自言自语问出声:“他只是照我设想安放了鱼棚和长凳……并没有无原则地宠我……可那林经理和社长的事儿是什么原因……”

“哈哈,小兔你念叨什么?在说我哥无原则地宠你吧?哈哈……哟……”山猫大笑起来,笑得工人们都往这边看。

小兔的脸羞得通红,恨不得能找个地缝儿钻下去,要是山猫知道了自己向山猪说的那些话,更要无地自容了。

她正想跑回休息室打电话向山猪问明详情,山猫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接起电话刚说了一句,就笑嘻嘻递给她:“宠你的人找你。”

小兔接过来就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太多的事巧合凑在一处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你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先别急,我今晚就提前回来,见面后再详谈。”山猪并没有责怪她。

“好的,再见。”

小兔把手机递还山猫时,见他满脸谑浪笑意,很无力地解释道,“很多事情搅在一起闹出误会了,不是那样。”

“不是哪样?无原则的宠……哈哈,第一次听到这么有意思的词儿……”山猫笑着走开。

小兔双手捂脸,心里反复念叨:丢人啊丢人,真是把“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完美演绎了一遍……

番四十五 一石激浪

夜里九点,山猫从崇喜市区接回山猪,行李都来不及放好,就找小兔到办公室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兔见他走动的时候腿脚显得不太利索,问道:“你的腿受伤了?”

“是打……”山猫嘴快接话。

山猪朝他一扬手,山猫闭了嘴,山猪再说:“是从蓉城打车到崇喜市不方便,班车上人又太多,站得太久了站得发麻,还没缓过来。”

“你不和我说你的事,我也不说我的事了。”小兔转身就走,他那谎言也编得太拙劣了,他从渝城到蓉城该在晚八点左右,那时早没蓉城转崇喜市的班车了。

“诶……”山猫连忙拦住小兔,瞥一眼山猪再说,“他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你倒和他赌气?”

“你来说,他又和谁打架了?”小兔双臂环胸冷视山猫。

山猪瞪着山猫吩咐道:“别在这儿杵着,快去给我泡方便面,饿死了。”

正为难的山猫得了大赦般要开溜,小兔拦住他,他忙拿山猪发的话来压小兔:“我去找开水给他泡面呢……”

“那你们慢慢吃面,我不打搅了。”小兔快步走在办公楼回廊里,眼看就要下楼离去,山猫喊住她。

山猫不管山猪使劲儿瞪眼,小跑着到小兔面前说:“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在别人眼里胆小如鼠的丫头,怎么就敢在我面前装大人呢?你得喊我‘六哥’,我比你大了八岁,还敢来威胁我?真是仗着有我哥在,就摆嫂嫂的谱儿……”

赌气说走,是因关心山猪,想知道真相才那么做,心中既愤慨又担忧,并不会真走开。可山猫这么一说,气氛变味儿了,小兔是真想快逃开。

“你胡说什么呢?”山猪看到了小兔眼里的情绪变化,忙呵斥山猫。

“我没胡说!哥,你也是何必让我瞒着呢?你们两个太了解对方,根本瞒不住,你就实说受伤的事又怎么了?”山猫真替他们着急,忍不住想说。

山猪低下头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小兔,然后有些怕她似的小声说:“只是轻伤,算不上什么的。”

这句话听在小兔的耳朵里,简化了些,变成“无碍的”三字,还是山猪的声音,却变了种感觉。

无碍的,真的无碍?算不上什么的,真不算什么?

小兔俯低身体,要去看他的伤口,他惊慌退后,“别……别看、别看,卷裤边儿太麻烦。”

他再热的天都穿长裤,就算是最叛逆的那段时光,不论头发剪得多怪异,衣服穿得多新潮,裤子始终是长裤,而且是全遮盖的,不会穿破洞牛仔裤。

后来,他告诉小兔,是因他腿上的疤太多,怕吓着别人。

见山猪很怕自己看他伤口,小兔也不勉强,每一个人都有不愿展示于外的那一面,她只要确定他真没有大伤就好。

山猫寻了开水来,小兔接过暖水瓶,帮山猪泡面,一边撕调料包一边简单说了林经理辞职和升学名额的事。

山猪还在想怎么回答,山猫抢先说了:“林经理这个事我来说,是他自己怕我们整他才辞职的,我们没有胁迫他。歪师爷改变主意了,不想离间二哥和红姐的关系,用不着他了,但我们真没想过要把他怎么样。”

“歪师爷改变主意了?”小兔惊问道,暗想林经理也可怜,费心劳神做那么多,结果上头的人想法一变,所有努力都白费。

古人说“伴君如伴虎”真有道理,圣意难测,人的想法随时在变,总有揣摩错的时候。也许这一刻视你为心腹,下一刻就看你碍事儿。

山猫详细说起来:“歪师爷想针对山家,主要是我们和城主更亲近些,想撬红姐去当们的资金后盾,还有他更想搭上小万岁这根线。

后来,城主比他先搭上了小万岁,还不计前嫌,主动引荐歪师爷认识小万岁。红姐又给歪师爷的侄子那公司投了一笔钱,他们就化敌为友了。

他们暂时不争不闹,林经理这样的小鱼小虾就没什么用了。这些大人物都是看利益来随时变换关系,是敌是友没什么明确分别。”

大人物之间的确是分析利弊来看交好还是敌对,大公司与大公司之间也是那样,国与国之间还是那样。

只不过底层的个体之间有矛盾还是难以那么做,因为是要朝夕相处做各种具体工作,不是大人物那般在酒宴或会议上才见面,能虚伪去应付。天天工作在一起,要假装没矛盾很难的,所以落败一方必须离开。

明白了林经理辞职原因,但小兔没明白的是,林经理为什么针对她说那句话?她可没能耐改变那些大人物的想法,甚至见都没见过这些人。(如果远远看一眼,或者在电视上看到算是“见过”,那倒是见过。)

对于这些疑问,山猫也没弄明白,都看向正吃面的山猪。

“林经理是没地方撒气,拿你当出气筒呢。”山猪很快就吃完面,“他知道我渝城之行目的所在,可阻止不了我,也不敢怨怼别人,就只敢拿话刺激你找回面子。要不是怕给你再添压力,真想揍他一顿。”

小兔默默地把听到的事细想想,觉得林经理城府那么深的人不可能因一件事白费力气,就撕破脸皮和无权无势的小兔计较。

应当是认定小兔在这件事当中起了作用才会那么说,而且还不只因小兔偷账本的事骗他才怨恨小兔。这么分析,小兔更不认可山猪那林经理只是拿话朝小兔撒气的说法。

渐渐推测出自己认为合理的原因,小兔试探着问山猪:“城主能抢先歪师爷一步和小万岁搭上线,红姐愿意投资给歪师爷侄子的公司安抚他,这些事情当中你是不是起了关键作用?”

山猪眼神一滞,没有回答,山猫抢着答话:“对呀!强爷想招揽我哥,这些事全靠强爷帮忙搞掂。”

他那语气中满是自豪感,山猪却是忐忑而带了几分畏怯地看向小兔,小兔则半是火热半是冰冷地催山猫说详细点儿。

山猪想阻止山猫,可看小兔是必须要知道的神情又算了,小兔得以听山猫细说。

这个小万岁并不是常人想像中在人前装装样子,背地里就只会花天酒地的草包,他的私生活甚至可以算很自律,不是什么残花败柳、阿猫阿狗都能贴上去。他有雄心壮志,伸手要的利益都得是不牵连到他才会要,所有利益都为了培植自己势力,而不是为了享乐。

所以,要攀上小万岁可比攀三系王难得多,这也是歪师爷一直献财献人,结果连私下会面机会都没得到的原因。

可小万岁也有信赖的人,他跟强爷关系铁呀,强爷呢,看上山猪了,说山猪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汉,早想把山猪收至麾下。

还有,小万岁也有弱点,弱点是他的儿子。他儿子人称“瓜太子”,这位太子爷是真有些“瓜”,上着英伦名校,干的全是土老财乱撒钱的事儿。

这一次的事情能成,强爷和瓜太子起了决定性作用。

然而,山猪本来不认得这些人,最初只认得强爷的儿子胖小爷。山猪也没料到这次渝城之行会改变势力分布格局,世事就如投个小石头却激起千层浪般不可控。

山猪与胖小爷相识,得从几年前一件小事说起。

番四十六 仗义舍义

几年前,山猪约24岁,胖小爷约19岁左右,他们在琼海岛相识。小兔记得自己14岁那年暑假没见着山猪,说他去外省打工了,应该就是那时候。

琼海岛虽不是中国最富裕的省,却有很多富豪才能玩得起的娱乐项目,山猪就在其中一个大型娱乐场所工作。

这个娱乐场所大到什么程度?主体建筑和各类球场不用说,单是一片只有内部会员才能去的海滩就比很多公共游玩海滩要大。

山猪的职务就是负责那片海滩上所有贵宾安全,工作牌上写着“护海督卫”,其实就是海滩游玩区保安队长,那个大型娱乐场所的会员都有钱有势,为了迎合他们讲究高档次生活的心理,很多职务称呼做了改变……

说事情的时候,山猫配合表情动作讲得绘声绘色,听到把海滩边的保安队长称“护海督卫”,小兔再想像山猪穿保安服挂上那么个工作牌的样子,不由失笑。

“你直接说事情不行吗?扯那些干什么?就是见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欺负胖小爷,我出手帮他,就认识了!”山猪被小兔笑得有些羞恼,就不让山猫再说,自己一口气说完。

“在那样的场所中,怎么会有人敢欺负胖小爷?”小兔想不通。

山猫得意向山猪挑挑眉,笑道:“你以为说清楚了,结果人家没明白吧?所以哥啊,你经常被人误会,就是太不会说话,得像我这样慢慢的细细道来。”

当时,才19岁的胖小爷到这些场所次数并不多。其一是因为强爷不愿让儿子沾染这些太多;其二是胖小爷自身的个性就不喜欢胡闹。

椰风习习,阳光灿烂,大多数的会员要么在各类球场上去演高格调健康生活,要么在房里尽情展现放纵的糜烂生活,要么就躺沙滩上看着泳装美女打排球享受放松生活,而胖小爷则专注地打游戏机。

红酒、高尔夫球、泳装美女等等这些全不是他的菜,胖小爷还嫌别人给他安排的几个美女缠得他心烦,逮着机会就溜到海滩最僻静角落的礁石上玩游戏机。

怕游戏机会坏,为了玩得痛快,他带上了五个游戏机。

而跟着他的那几个美女也懒得找他,虽说她们是为钱而来,但胖小爷这样长得普通,还有点儿胖,又没情趣的少年郎不是她们首选。因此,胖小爷得以安静地从早上玩到傍晚。

海边落日的壮美景象,整个沙滩上几乎只有山猪一个人在欣赏,大多数会员都准备起身离开去参加晚上的宴会,大多数保安都殷勤为会员服务。

这时,某个公子哥儿身边美女说戴的戒指不见了,乱嚷嚷起来。

保安让他们先去宴会厅,并说这里不可能丢东西,找到后就给他们送去。

他们不听劝,要求立刻搜在场所有人的身,保安几次三番解释都不肯听。他们也带了私人保镖的,说着就和保安动手推搡起来。

山猪一直远远看着没出面,保安以眼神询问他时,他摊了摊手表示就由着他们算了。

来沙滩的人本来就穿得少,保安穿的保安服都是短袖加齐膝中裤样式,很容易就搜完,也没发现谁藏戒指。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那个公子哥儿的一个保镖偏偏眼尖,说还有两个人没搜到。

一个是穿黑色带银色荧光纹衬衣、黑色西裤的山猪,一直都在冷冷旁观着他们。

一个是穿灰色连帽短袖衫、黑色哈伦裤的胖小爷,一直都坐礁石上,仿佛所有事都与他无关。当然,他们这时还不知道那是胖小爷,都喊“小肥仔”。

因为山猪有工作牌,所以他们主要针对胖小爷。胖小爷和强爷长得挺相像的,但气质不同就让人难以把他们往父子关系上去想。

强爷有点胖,具体形容就是很有气势的壮实肥硕,让人看着就不好惹。胖小爷也有点胖,是白白胖胖如个大馒头般的圆润,让人看着就以为是个贪吃宅男。

那个公子哥儿的保镖冲到礁石上,不由分说揪着胖小爷到了公子哥儿面前,让公子哥儿亲自搜身。结果戒指没搜到,搜出很多游戏机。

那个公子哥儿一边大骂手下人没用,一边认定胖小爷就是个贼,逼迫他交出戒指。

胖小爷也是没受过欺负的主儿,跟他吵闹撕扯起来。这胖小爷平时有保镖跟着的,可他那保镖没那么尽责,还以为他仍在温柔乡里陷着,没想到他早跑了。

所以,这一动手,单打独斗的胖小爷肯定吃亏。保安们只能劝阻,不敢参与其中。

胖小爷的游戏机被摔碎,他更发了疯似的乱打起来,眼见事态要变严重,山猪腾身跃入混乱战团中。

先抬腿踢翻那公子哥儿的保镖,再双臂往两边缠拧住公子哥儿的两个朋友。

那两个助拳的朋友被拧得胳膊似绞麻花儿,都哭嚎起来。山猪双臂齐运劲往前一送,那两人就摔趴在地。

这时,那保镖翻身站起,想偷袭胖小爷,山猪把胖小爷往身后一拉,斜脚铲向保镖脚踝。

保镖吃痛歪倒坐在地上,山猪再纵起身双脚踏上保镖没受伤的那条腿大腿处,回头怒目瞪视那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那方的人被山猪震慑住,不敢再动手,只是说些我爸是谁的话来要挟。

来这里的人谁又没个靠山?对于这种话,山猪听得太多就没当回事,只顾收拣游戏机的胖小爷更忘了抬自己父亲大名出来。

于是,公子哥儿他们说了一大车牛哄哄的话后,转身离去。

晚宴时,强爷见到鼻青脸肿的儿子,惊问怎么了。得知事情始末,先让人把胖小爷的保镖打一顿后开除,再去把那公子哥儿教训一顿。

听胖小爷一直念叨那个救他的人如何厉害又仗义,强爷并没有马上去感谢。

他派人去问山猪知不知道今天得罪了谁、又救了谁,山猪没有回答,只是拉开了对敌架势。

那些人按照强爷的吩咐没有透露来意,见他拉开架势,也就开始进攻。

强爷远远地观察着山猪,直到其他保安见阻止不了,要通知总经理来时,强爷才现身让双方停手。

因这事,胖小爷对山猪崇拜如天神,强爷也说山猪有真正大侠风范。

虽然备受推崇,但山猪拒绝为强爷效力,并在几个月后离开琼海岛。此后,胖小爷时不时跟山猪联系一下,还对自己朋友吹嘘山猪的各种事迹。

胖小爷把山猪吹得神乎其神,他的朋友就有不服的,这些人当中就有瓜太子。

瓜太子比小兔还小一岁,看着是个斯文少年,私下比胖小爷混账多了。今年,瓜太子一再让胖小爷约山猪去渝城,去跟瓜太子请的外国高手比试。

这几年山猪脾气改了很多,没以前那么好勇斗狠,一直拒绝比试。

可因有些事情越来越罩不住了,山猪只得同意比试,几天前往渝城而去。

番四十七 此情太重

渝城之行的结果不用说,定是山猪赢了,要不然也不会让瓜太子对他心服口服,愿意和强爷一起帮他去见小万岁。

山猫问起具体打斗过程,山猪简略说了说。这些纨绔子弟喜欢追求刺激,所以他们不允许别人在自己面前打假拳,要看着血肉横飞才过瘾。

只论输赢,没有详细规则,其中有很多血腥暴力的事不能见光,这种比试都是秘密进行。

山猪说比试场地内不准拍照录像,要不然给他们看看,就知道他有多威猛。

这种自夸的话,换来山猫一个鄙视眼神儿,“要真很威猛,也不用那么多个回合才胜了那家伙吧。”

山猪辩解着:“得让他过过瘾啊,毕竟人家是国际友人,要是三招之内把他打趴,也太伤人家面子了。”

兄弟俩这些话小兔没注意听,她脑海中闪现出昏暗封闭的比试场地,闪现出看客们疯狂而冷酷的嘴脸,闪现出山猪汗与血混在一起拼命搏杀的样子……

“小兔、小兔……怎么啦?哭什么呀?”山猪焦急问着她。

摸摸冰凉的脸颊,小兔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有些羞窘慌乱地四处找纸巾。

山猪拿纸巾给她擦泪,她扭开头,山猪只得递纸巾给她,让她自己擦。

擦净泪痕,小兔很郑重地问:“可不可以这样说,如果我没有被拉入局,你就不可能去渝城?”

“这和你无关……”山猪眉头皱紧。

可山猫却几乎与他同时在说:“对哦,说到底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不是‘红颜’!小兔厉声打断山猫的话。

他们没见过小兔这么严肃愤怒的样子,都愣了愣,小兔正色说:我不认识强爷,可从网上、报纸上也了解过他的信息,如果说小万岁、三系王这些人还有可能洗白再升高几级的话,强爷是洗不白的,他一直混的都是黑道!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山猫没有底气的辩驳:“如果小万岁进了京城的红墙,就可以帮强爷洗白……”

这些风云人物的生活离小兔很远,但人心总有相似处,历史总在不断重演,且不说小万岁到底能不能踏进红墙,就算能,也不会帮强爷洗白。

小兔直视着山猪说:强爷敢横行霸道,是因他披了一身白皮。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他权贵和灰色利益有牵扯,但都没有真正出面。这个强爷如今是男女老少都知道他凶名,早晚要出事的!小万岁进了红墙,不会洗白他,只会翻脸灭了他,你应该能想到这点!”

凶名越盛的人倒台越快,那些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都免不了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更何况强爷这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人?早晚会从云端跌进泥潭。

山猪当然懂得和强爷搅在一起的可怕后果,可他没有其他办法,他避开小兔的目光,坐到角落里抽烟。

山猫有些看不过去了,压低声音说小兔:“你怎么能义正辞严地指责他?他是为了壮大我二哥势力,也是想让你彻底摆脱林经理的罗网,要不然他们始终都要逼你做这做那。”

“我不会受他们逼迫!就算我是颗棋子,也不会受他们摆布,我可以自己寻死从棋盘上跳下来,看他们怎么办!”小兔知道山虎乃至整个山家都需要强爷和小万岁助力,但真正促使山猪下决心去渝城是因她的事。

山猫有些没明白小兔那段话的意思,就看向山猪,山猪告诉他:“小兔想表面上按他们所说去做,然后等我抓住她,她去坐牢……”

“什么?你不怕坐牢?”山猫愕然问小兔。

“我倒宁愿坐牢。我查过的,盗窃账本未遂,最重都不会超过三年!甚至有可能不会惩处。可你们和强爷那些人搅在一起,弄不好会惹来灭门之祸的。”

看着小兔清澈的大眼睛,山猪苦笑道:“你想过没有?他们安排你做这件事就预设了防你反叛的措施,事情出了差错,他们为了撇清自己,就不会用盗窃罪来定案,会加上更重的罪!甚至暗里除掉你!林经理给你下达任务,就不可能让你简单退场。”

会这样么?小兔想了想,若是知道自己看过账本,可能不只林经理他们要对付自己,连城主这方的人都会想除了自己。她推测出要掩盖这件事,山猪有多费力。而掩盖只能一时掩盖,只有引入其他势力,让歪师爷和城主彻底不斗了,撂开那件事才能使小兔真正摆脱影响。

可这样一来,是为了解决小错,去犯大错了。三系王和城主的事就算闹开,山猪他们不过是在保护伞下的企业里工作过,即使知道内情,也不至于受惩。很多贪腐大案,老百姓都早明白部分情况,但敢怒不敢言,不敢去举报还算不上犯罪。

但要是在这些利益集团中,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直接连在了关系网上,那就再难脱离黑暗大网。此时提醒,或许还可悬崖勒马,再和强爷他们有交集,只怕会泥足深陷。

办公室内的气氛十分压抑,山猪和山猫并不是贪恋眼前虚荣不去分析将来的蠢货,清楚小兔所说并不是杞人忧天。

许久后,山猪缓声说:我们会尽快撇清,可一味躲避是行不通的,容易伤了自身,还会让他们更猖狂。我的计划是:先稳住他们,再压制他们,最后除掉他们。

小兔不太懂山猪的意思,山猫搓着鼻子反复念:“先稳住他们……再压制他们,最后除掉他们……”

念了一会儿,山猫拍手笑叹:“哥,真有你的!难怪城主和强爷那么器重你,别的不说,这胆儿就够大,思路也和我们完全不同。”

山猪斜他一眼:“少拍马屁。时间不早了,都去睡吧。”

他说完就掐灭烟头,朝外走去,小兔紧跟上两步说:“权堂兄给我弄来升学名额,他可能会因此找你提要求。”

“嗯,也许吧。要是他真来,你说我该怎么对他?”山猪停步问道。

小兔抬眼看他,和山猪隔近了,才看见他眼中全是血丝,眼眶青乌,神态尽显疲惫。

很心疼、很心疼,小兔赶紧低下头,不能对他表现得太关爱,低声说:“我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事……你清楚我和亲戚们的关系,对于别人来说是有用的人脉资源,对于我就成了可怕陷阱。还有,上不上大学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明天回校去约老师和那个同学见面,让他们按正当程序走,其他的事我来处理。”山猪答应着。

小兔感激地向他笑笑,“又给你添麻烦了。拜托,拜托,千万别让权堂兄他们做什么伤害我社长的事。你快去睡,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小兔向他和山猫挥手道别,山猫笑嘻嘻跟上前:“这里到处乌漆麻黑的,我送送你,哥,你去放心休息。”

小兔不怕黑,根本不需要送,可山猫非得跟着。走出办公楼后,山猫不停“嘻嘻”笑,挠着头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样子。

“六哥,你有什么事?”

“我、我想当媒人,又怕嘴笨反而误了事……”

小兔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双眉微蹙,挑明了说:“你是想撮合三哥跟我?不可以的,先别纠结什么道德伦理,我们若是在一起,光是生存都得成问题。”

“生存问题?你们还怕养不活自己?”山猫懵愣。

“我和他还没什么,就引来攀表兄、权堂兄这些人利用我,要真有关系,我怕我稍不注意就害死他。”

小兔顿了顿,再幽幽低叹道:“他的情太深太重,我背不起,真是背不起。”

番四十八 看得清楚

山猫怔住,想了想又朗笑说:“你想得太复杂了,那些大人物哪个干净?不会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虽然山猫比小兔大了八岁,但因为很多事都有人帮他顶着,所以他经历的最大挫折就是母亲早逝,见过的苦难灾劫还没有小兔多。乐观看人生很好,过于的乐观会影响判断。

可惜,有时候能判断清利弊也没用,比如小兔对未来的路看得很清,可改变不了结果;改变不了结果的清醒认知,就只能空添忧虑,倒不如糊涂些。

小兔沉默想事,山猫唠唠叨叨边走边说:“你还不知道吧?过年的时候,我哥跟阿玲那边亲戚都说清楚了,早就和阿玲分手了,可以在经济上帮助他们,但不能再说他是他们家的女婿、姐夫什么什么……”

这种事小兔听过不只一次,再怎么说分手都没用的,亲戚们只会以为是小两口儿又吵架闹别扭。

小兔反问:“阿玲承认分手没有?改嫁了吗?应该还是在你家老房子住着的吧?”

山猫张嘴好一会儿,才出声:“我爸需要人照顾,你知道我妈也不在了……但就是像女儿照顾父亲那样……告诉你一个秘密,从阿玲怀了大仔后到如今几年了,我哥就没跟阿玲相好过,早就分居了……”

思维方式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同。山猫觉得感情不和就分开是很正常很简单的事,只要互相体谅,就不会造成什么可怕后果。若按山鹰来看,那更简单,他说好多外国人离婚重组家庭后都还能像朋友般相处。

可小兔能预料到若是山猪和自己在一起了,会发生什么。

小兔板起脸,像是山猫所说与自己无关一般教训道:“他对阿玲这么冷漠,阿玲还为他养育儿子、照顾父亲,说明阿玲待他一片真心,他不该辜负阿玲。”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哥喜欢你呀!你说他对阿玲冷漠,你对他还不是同样狠心?”

“知道我是个狠心的人,还来找我说这些?”小兔快步走回宿舍,不理山猫还嚷了些什么。

小兔洗漱好,钻进被窝,可她根本睡不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在脑海中闪现。

她决定明天去办好社长升学名额的事后,就辞职回地瓜市去找工作,要不然真得出事儿。

她嘴上不承认,心底里却明白自己对山猪有爱意,山猪的情感世界太复杂,万一管不住自己的心,流露爱意就麻烦了。

认识那么多年,小兔算是了解山猪的,正因为了解,才不会生出自己是他惟一真爱的妄想。偶尔,小兔的梦里会浮现山猪只是在等自己长大,对其他女人都不曾用心的场景,也有不少言情小说那么写,可一醒来,小兔还是得面对事实。

比如,山猪做不到主动提出分手,也做不到女朋友离开后再去猛追回来。

他是那种你要离开,我不会挽留;你要是不离开,我也不会撵你走的类型。

所谓的屡次和阿玲分手,不过是和阿玲家亲戚们撇清关系,是在酒桌上对亲友们说别把他和阿玲扯一起,而不是直接当面说出伤害阿玲的话。

他只是不肯跟阿玲在一起生活,但绝对不会亏待阿玲,小兔没见过他亏待任何女人,当年对小熊、冰儿、甜甜不仅没亏待,还非常用心。

对小熊,他会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因为小熊笑起来最可爱。对冰儿,他会尽量收敛自己的坏脾气,行为像个绅士。对甜甜更好,除了如何与长辈相处方面有些小矛盾,其他方面真可称是宠溺无度。

当然,小熊和冰儿以及其他小兔所不知道的女子消失在他生活中,就算偶遇也只是不咸不淡问候一声。

可小兔清楚,甜甜和阿玲不会让过去的事就过去,这两个女子也许会和山猪纠缠一生。

甜甜是因为不甘心,她家世好、又漂亮,她和山猪在晋西的时候吵架,分分合合多次,可并没有真正断了感情。

甜甜一直觉得若不是她父母强行带她回蓉城,山猪又草率和阿玲结婚,他们不可能分开。因了不甘心和后悔,只要有机会接近山猪,她必然用尽一切手段去挽回。

而阿玲不可能做到像很多城里女人那样为了尊严,为了梦想与山猪分开。在她的观念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物质保障比精神需求更重要,有了孩子那就得一辈子跟定这个男人。

再者,比起同村其他女人,阿玲觉得日子照这么过下去,也不算太孬。

比如,山猪送她那些礼物是不曾用心,可在偏远农村人眼里已经是见也没见过的稀罕物品。要是再改嫁,嫁个好吃懒做还打老婆的穷汉,那可就真惨了。

这些细节小事,小兔能想到,山猪和山猫他们却想不到。既因为男人要粗心些,也因为成长环境不同。

山猪虽说户口在农村,但他真正内心世界应该是城市叛逆少年和传统大男子主义者的融合,他根本想不到他要是真正与阿玲分开,会在老家的那个圈子里引起多大动荡。

而小兔户口当年因兔爸一心想进城而上在了地瓜市区,可她少儿时期除了逢年过节在城里亲戚家,一直生活在农村,她了解类似阿玲的人会怎么看待婚姻。

农村可不是只有优美的田园风光,静谧如桃源,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不比城里少。有时候,一丢丢利益就能让人挖空心思去得到,人性的贪婪自私在城里或许还可能因良好的教养掩盖一些,在农村有些丑恶的事连掩盖都不去掩盖。

也许是缺乏归属感,小兔不会以偏概全去评论群体,任何群体的共性都不代表不了个体的个性。城里有富而不骄的豪门世家子,也有虚伪阴狠的笑脸假正经。农村有好学上进的有志穷少年,也有懒惰油滑的愚昧二流子。

要论虚荣攀比,有些农村老年人的行为真很有小心机。比如子女寄钱回来,总说不要打在卡上,怕出错,可明明子女当年去外地上学,很多时候都在用卡转钱。

那不是不会用卡,是为了邮递员那一嗓子,谁家谁家有汇款单儿的那一嗓子。卡上只有一串别人看不见的数字,汇款才能获得切实的满足感。时代再往后发展,确实没有汇款必要了,就变成故意在别人面前接电话让人听见子女又给钱了。

反正,山猪要是真敢和阿玲彻底断绝关系,只给大仔抚养费的话,那得在老家被当成“陈世美”讨伐。

小兔最怕的就是这种鸡毛蒜皮小事带来纷扰,更别说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会数落她。所以只需想想要和阿玲跟甜甜争,都会令小兔不寒而栗,这么清楚后果,还敢接受山猪情意,那可就真是犯贱!

番四十九 发出邀约

第二天一早,小兔去办公室向山猪辞职,山猫在一旁准备要带回蓉城的文件。

见山猪盯着小兔写的简短辞职报告发呆,山猫就说:“你辞职干什么?再等几个月,三哥解决好这里的事,你们一起离开。”

“你们不批准也无所谓,只不过实习鉴定报告没有实习单位盖章而已,反正我也不想升学,影响不了什么。”小兔转身出门。

“我哪有不批准?你下个星期再辞职,等我安排交接各项事务。”山猪又问她,“你今天还要请假回学校吧?”

“是的。”小兔点头。

山猪挥手让她离开,自顾自地去忙其他事。

小兔回宿舍收拾东西,王嫂笑带着一个青年男人到她门口,笑眯眯问:“你今天还得回学校一趟是吗?我看你下山要转几次车挺麻烦的,让我家兄弟载你去崇喜市的车站吧。”

“是呢,反正我要顺路到崇喜市进货,就送你到车站。”那个青年男人憨厚笑了笑,向小兔说着。

小兔觉得王嫂让这个人来存了目的,就摇头拒绝。那个男人有点尴尬,王嫂让他先去把小货车开到度假村大门口等着,再单独和小兔说话。

据王嫂介绍,那个男人是王哥远房堂弟,且称王阿弟,在道鸣镇上开着个小杂货店,为人忠厚老实,家里又只有两个已经嫁出去的姐姐,没谁争家产,是个当丈夫的好选择。

小兔咧嘴傻笑两声,连忙说自己年纪还小,不想考虑那些。然后,拎着包就准备锁门离开。

刚锁好门,王阿弟就过来了,热情地要帮小兔拎包。小兔随身一个装钱和证件之类的小挎包,另外一个小提包内装着给社长、阳姐、月哥等人的小礼物。

王阿弟说她那提包太重,怕累着她,抢着要拎。其实比起小兔搬来搬去的那些行李,这个小提包算什么重?小兔坚持要自己拎。

争来抢去,忽然一声震天吼,一股劲风突来,王阿弟被推了个趔趄。

待王阿弟骂骂咧咧地站稳之后,小兔才看清是山猪黑着脸站在一旁,山猫在他身后朝王嫂努嘴,提醒她快带王阿弟走。

王嫂扯扯王阿弟的袖子,让他先出去,王阿弟猛甩了甩手,挺身站到山猪面前:“你谁啊?乱动手伤了人要犯法的,懂不懂?”

“我要是想伤人,你就得瘫了。快滚!”山猪轻蔑斜一眼他,又转头对王嫂说,“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带进来,这里是工地,不是说媒拉纤儿的地方。”

王嫂连声答应着,要带王阿弟出去,可王阿弟瞪一眼山猪,再看向小兔说:“我们不跟那些粗鲁的人计较,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有人送她!”山猪抢在小兔之前答话,又对山猫说,“你别急着回蓉城,先送她到学校再回去。”

山猫笑着答应,朝王阿弟做了个鬼脸儿。王阿弟死死盯着小兔,山猪横身挡到小兔面前,握拳冷视王阿弟。

见事情弄成这样,王嫂连声催促王阿弟离开,又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小兔。

小兔拿钥匙转身打开房门,放了包,再又关上门,向着王嫂说:“听说昨天运了一车乐昌含笑来,还没栽种好呢,我们去做正事。”

乐昌含笑是一种树木,按规划图要栽到离池塘不远的小山坡上,王嫂听她这么喊,就跟着她朝那小山坡走去。

只是小兔的步伐走得轻快从容,王嫂脚步慌乱,还不停地回头张望。

因小兔走开了,山猪也就跟着走开。山猫耸耸肩,干笑着拍拍王阿弟的胳膊。

王阿弟不服气地瞄瞄山猪背影,还是只得转身出了度假村大门。

“你今天上班,只能明天再返校了,我多在这里呆一天,等着明天送你。”山猫到他们栽树的地方和小兔说话。

“不用了,我自己走下山,在村口找个去镇上的三轮车。我来的时候连路也不认识都没走丢,这走熟了哪还用送?”小兔说着又向王嫂说,“王嫂,谢谢你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也不用帮我找车。”

王嫂叹了几声,答应着不会再多事,就朝另一边走去。

见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山猫说:“我哥只是让我去送你,没想到看见那样一幕,你们当时争执着没注意到,他那个眼神啊,要不是理智尚存,肯定会把那人生生撕扯成两半儿。”

“那又怎样?他真敢那么做只和法律有关,与我无关。”小兔说完就不再理山猫。

她转过头喊远处的工人牵水管过来,得先把挖好的树坑儿浸湿,等傍晚才栽树。因天气炎热又干旱,这坡上的泥土也保不住水,得浸湿好几次树坑,才能确保树木以后的成活率。

山猫跟前跟后围着小兔转,叽叽喳喳说着各种事,小兔只当没听见。

“别打扰他们工作,该干什么干什去!”山猪不知时候到了山猫背后,冷不丁地呵斥他一句,惊得他一抖。

“哥,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我正在给工人们讲你的英雄事迹呢,没打扰谁工作。”

山猪还要再凶他几句,工人们都帮他求情,说他讲得很有趣,没有打扰工作,听着那些事干起活儿来还觉得有精神些。

“拿我嚼舌根子,给工人们取乐,你倒是会笼络人心。”山猪笑骂山猫,又低喝道:“可不许乱掺和我的事,我自己找小兔去说!”

“嘿嘿,哥,你终于要拿出勇气了?”山猫压低嗓音问。

“我什么时候怂过?”山猪冷哼着,“反正得有个结果,老是这么悬着,对谁都不好。”

山猪说完就向小兔走去,低声道:“你晚饭后到池塘边来,我有话对你说。”

晚饭后,太阳已下山,天边只留一线金光斜照,映得垂柳、池塘和鱼棚都如散佚在岁月中的老照片。

山猪带着轻浅笑意斜靠在鱼棚门旁,伸手向小兔做出个邀请动作。

来不来赴约,小兔纠结了很久后才决定前来。见山猪换上了宝蓝新衬衣,笔挺的黑西裤,知道他有重要事对自己说,立即后悔前来。

可难得见他展露温文尔雅的一面,小兔又舍不得转身离开。小兔心说,幸好自己还是如平常穿着浅蓝短袖t恤、深蓝牛仔七分裤,就算他要说什么,也会破坏气氛。

“鱼棚里很凉爽,我今晚就准备住这儿,不回寝室。”山猪见她犹豫着很慢地挪步,就半拽半抱地快速拉她到了鱼棚中。

这鱼棚外观看来是个竹笆为墙、茅草为顶的真鱼棚,进了里面才知道是个类似板房的小屋。可和普通钢化板房不同的是更坚固,更通风透气,小屋角落甚至还有个小厕所。

小兔好奇那厕所的水该往哪儿排,就推开小门细看。

“地下专门埋了管道通办公楼那边,嗯,埋管道、接电线的费用可比这个鱼棚建筑还贵。”山猪哭笑不得地说,“你以为我约你来是让你检查鱼棚设施如何?当成让你来考较能否在以后满足游客的田园趣味,又让他们住得舒适?”

番五十 梦约花语

小兔不好意思地扯扯手指,然后向门外退去,退着的时候正对上山猪深邃目光,那目光中所含的感情太挚烈,小兔已经猜出他约自己来要说什么了。

他清楚的,那本是些不能说的话,不是都默契地不明说吗?为什么又想起来要说?可能因为早上王阿弟的事刺激到他了,让他失去该不该说的判断力。

小兔不由惊慌起来,加快退步的速度,但山猪揽过她的腰,不许她再退。

鱼棚小屋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以纱帘隔开,前半部分是桌椅和简单的生活用品。纱帘上有“荷塘月色”的图案,此时纱帘缓缓向两边滑开,现出后半部分的床和梳妆台、衣柜。

那些物品都很普通,但小兔眸中闪出惊喜又痴迷的光彩,因这些物品上摆放了很多花。

柏木床上铺着素雅的淡紫花纹床单,那印制花纹与真的淡紫勿忘我干花相映成趣;与床单同花色系的薄被整齐叠在床尾,薄被上放着一束淡紫勿忘我干花;床头两个枕头边各放一束淡紫勿忘我干花。

整个床就像淡紫色的勿忘我花海,为免鲜花浆液沾染,山猪还很细心地用了干花。

梳妆台上一束青蓝的桔梗正在镜边,瓶中花与镜中花互映,并不惊艳的桔梗花由此显出高贵又梦幻之感。

衣柜上则满是薰衣草,把手处、缝隙里、四边角,粘沾着一小束又一小束的蓝紫色薰衣草。

还有很多勿忘我、桔梗、薰衣草的零星花朵撒在地上,小兔眼中是一个蓝色和紫色渐变交替的冷色调花园。

她快分不清自己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只听山猪略低沉的声音缓缓说着:“勿忘我,永恒的爱,以生命为代价付出的真爱,永远的回忆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桔梗花,永恒的爱,漫长而无望的等待,此生孤寂守望,换来永生永世的陪伴,相伴时却已天人永隔。

薰衣草,永恒的爱,纯真美好的相遇相知,用心守护,历经磨难后的馨香,那是掩藏于朴实外表下的馥郁芬芳,曾经的多姿多彩都被遗忘。”

小兔浑身轻颤,她咬紧下唇摇着头,她懂得山猪的意思,不愿再听下去。山猪所说是那三种花的花语及相关故事,勿忘我、桔梗花、薰衣草都可以代表永恒的爱,但也都隐含了生离死别、寂寞等待、繁华落尽的悲剧意味。

这三种花恰如他们两人的情感,不是热烈直白的玫瑰也不是单纯美满的百合,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小兔不想被他营造的气氛扰乱心境,可又情不自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山猪俯身轻轻吻了吻她带泪的睫毛,含愁诉说:“这世上有百分之九十的夫妻是凑合到一起的,都是同床异梦,我不想那样过一辈子,你是否愿意给我个幸福的机会……”

他这么一说,小兔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和山猪有情感纠葛的女人,头脑瞬时清醒几分,挣扎着避开他。

山猪放开揽在她腰上的手,失望地勉强笑了笑,再涩声说道:“我是个自私霸道的人,明知无望还是想争取。勿忘我,不肯让你忘记我;桔梗花,希望你永远为我守候;薰衣草,祈愿你的纯真留给我。我知道你是个爱做梦的女孩儿,就让我陪你入梦好不好?”

别人表白都是男子向女子说各种山盟海誓,山猪却是直接说了要求,并提出请求,可小兔不觉得过份,还忍不住想答应他。

那尚存的一丝理智锁紧小兔的心,她摇头再摇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怕一开口就会变成答应他。

山猪炽热的眼神渐渐透出绝望的悲凉,仍不甘心的深情低语:“我不想许诺你什么虚幻的天长地久,就想此生跟你做一对同床、同梦、同心的夫妻,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愿意的,心里是愿意的,但不能说出来,小兔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痛得头脑发晕、胸口发闷。

她攥紧拳头才让自己有力气站稳,然后向门外迈出坚定的步伐,山猪没有再拦她,只是如疯似痴地看着她的背影。

若要轰轰烈烈爱一回,小兔幻想过与山猪就此在一起,定是如满城烟火绽放般极致绚烂吧?

听说,山猪与甜甜的恋情当初在蓉城就是那般,很多人都羡慕他们璀璨夺目的光华,哪怕是不长久的光华。

可小兔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细水长流、平淡相守,再美的绮梦风光,不属于自己的就不去妄想。

不论是小说还是影视剧,故事结局要么是大圆满,要么是悲愁凄婉,可小兔见过的真实人生喜剧很少,而悲剧往往比故事还悲惨。

比如,民国四十年代一位川剧名伶和大姑姑是好友,那位名伶当年可称风华绝代,曾得那些豪门阔少、军中高官追捧。

后来解放,曾有一名军中干部迷恋于她,甘愿为她放弃大好前程,和领导介绍的妻子离婚。

可那名干部的妻子闹去单位找领导解决,结果婚没离成,还被重重处罚,而她也不得不从渝城搬到了蓉城。

名伶后来嫁给一名记者,记者在动乱期间受不住迫害,跑去国外从此没了音讯。

好容易辛苦养大了儿子,儿子读书去了香港定居,她一个人守着剧团分的老房子。

那套房子的厨房是一层楼所有人公用,只是一户人单安个煤气小炉。不管吃什么,都有人在旁边看着,俭省着吃,要笑她落魄了;买点儿好菜,要猜她肯定又跟哪个男的好上了。

楼里没有厕所,要在楼下才有公共厕所,名伶天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楼倒马桶。

和大姑姑一起去看望那位名伶的时候,只见狭小的屋内摆满华美戏服,墙上的玻璃相框内全是光鲜演出剧照。

曾经的美丽、曾经的爱慕都已消失,说什么经历了岁月变迁的沧桑容颜才是心中最爱,那定是无奈自嘲,小兔看到的只有麻木生存,早就没了生活乐趣还在努力为活而活。

老了,坦然老去是别样的美,但那也得是有老伴儿携手,子孙孝顺才有那份美,孤独凄凉的晚年或许可以带些文艺腔去感叹,真要那么过着,生不如死。

小兔不相信山猪是那个能陪自己慢慢变老的人,纵然曾经拥有也是拥有,但她不愿为了一时的灿烂而让人生陷入长久黑暗。

番五十一 一盆凉水

还有,小兔明白,人终究要面对死亡,人死的时候很少如故事中那般或安详、或壮烈、或凄美的死去。

名伶将死之时,等儿子回来看她,等得绝望了也没等到,一天夜里,趁护士没注意,扯了身上吊命的各种管子。

第二天,小兔和大姑姑去看她的时候,只看到她上半身趴在地板上,下半身还歪在床上;已经僵了,手还保持往前伸出想爬起来的姿势,眼睛半鼓着,似还在期待看到什么。

那凄凉无助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名伶脸上,她演绎了那么多喜怒哀乐,从未想过人生落幕之时会是这般可怜又狰狞的模样。

她浑身散发恶臭,但死去时间不长,并不是尸体腐坏而臭,是她身上沾了很多粪便才臭。估计是她想上厕所,可又喊不出声音,更无力自己站起来,才剧烈挣扎中摔倒死去。

小兔见过很多次死人,但村里的老人都是儿孙守着,备好了棺材、寿衣什么的才死,死时虽痛苦也不至于惨成那般。

此刻,小兔脑海中不断浮现见到名伶尸体那一幕,尽管当年她才十岁左右,大姑姑又很快蒙上她眼睛,医院也很快派人来处理了尸体,可仍然给她留下深刻又清晰的印象。

度假村小路旁的密林中有三个人偷看,他们见小兔慌乱从鱼棚中跑出,胡乱猜测着原因。

他们完全想不到小兔脑海中已经丢开了情爱,装满了对狼狈死亡的恐惧。

“小兔怎么跑了?”山马挠着头向山猫说,“听你说了三哥要表白,我风驰电掣从蓉城赶来看好戏呢,居然就这么完了?”

“不会是三哥控制不住,动作太粗鲁吓着她了吧?”山牛推测。

“绝对不可能。”山猫立刻否定,“估计是小兔觉得穿那身衣服不符合浪漫气氛,回去换衣服了,也许要换一身蕾丝长裙再去相会。”

“蕾丝长裙?还不如换成情趣内衣。”山马说着就两眼放光想像那场面。

他们瞎猜着,不一会儿就见小兔又走了出来,可小兔没有换衣服,而是端了一盆水晃荡着往鱼棚而去。

猜不出小兔要做什么,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也悄悄向鱼棚靠近。

小兔是想泼山猪一盆凉水,泼醒他,让他别害自己,也别毁了他本身。对,从他头上直淋而下,那怕他会毒打自己也得这么做!

气恼、心痛、爱慕、怨恨和疯狂的情绪交织,小兔只凭本能在做事,脑筋早就转不动了。

到得鱼棚前,门大敞开着,只见山猪头枕双臂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

听到门外异响,见是小兔站在门口,他惊讶又疑惑地翻身起来,走出门。

小兔全身直抖,脑海中演练了很多次该怎么泼他一身水,可真要行动了,忽然冒出疑虑——

这山上昼夜温差大,晚风很凉,从头顶泼水过去,会不会让他感冒?他的胃病挺重,要是当胸泼过去,让他胃部再受湿气怎么办?就算泼在腿上,他的伤都还没痊愈呢,沾不得水的……

端着水盆,水还没泼出去,小兔自己先心疼得要命了。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小兔的泪珠一滴滴不停滚落在水盆中,盼他快走开,或者骂自己几句,那就有逃跑的理由,不用再泼水了……

可山猪偏要凑近她,还轻声问:“是觉得我说胡话了,想拿水泼醒我?”

“是!”小兔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颤抖着双手把水泼在地上。

“哗啦”一声溅起个大水花,山猪的皮鞋和裤边儿沾上几个泥点儿,小兔的腿和帆布板鞋则完全湿透。

想泼他一身水,可水多数倒在了自己身上,小兔心里发出一声鄙视自己的长叹,而后安慰自己:要让别人清醒,首先得自己清醒,这是自律,不是心软,不是怂……

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还没捋清,又一阵闷得无法呼吸的感觉传来,水盆落地的“当啷”声响起,小兔才察觉山猪抱住了自己。

小兔抖成一团,而山猪竟然也瑟瑟发抖,她觉得不可思议,三哥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你是该泼我凉水。”许久后,山猪不再颤抖,松开她,两手轻按她双肩,“我不会怪你……我可能是发高烧给烧糊涂了才说那些混账话,你做得对。”

小兔仰头望着他,他的目光真诚,的确没有责怪自己。小兔希望他发怒扇自己两耳光的,那样才能彻底让自己彻底清醒,可他已经转身回了鱼棚。

他正要关门,忽然脸色一冷,沉声说:“哪条道儿上的朋友来访?想交手的亮家伙,探风的趁早走,别在暗处等机会!”

喊这话就表明这里藏了小偷之类的人,小兔本来准备拣起水盆要走的,这样一来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嗨!嘿嘿……三哥,你这一嗓子真够吓唬人的。”山马当先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紧接着山猫和山牛也出来。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跑来的?”山猪脸红了,又很快黑下来,指着他们问。

“天还没黑的时候,我们只是远远的在路边等着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哪知刚刚过来就被你发现。”山牛答着话,同时给山猫和山马使眼色,让他们别多嘴。

“等什么结果?”山猪脸色缓和。

“就看看小兔要留在鱼棚过夜,还是回宿舍去。”山牛挺实诚地说。

过夜?他们想得也太歪了。小兔低下头默默朝宿舍走,暗想着幸好没答应,要不然真没脸见人了。

可没走出几步,高大的山马拦了过来,“你干嘛要拒绝他?

小兔无奈苦笑,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山猪,他们兄弟之间绝对是真诚关心彼此,但这种关心仅限于他们几个兄弟,不会考虑外人感受。

“我配不上他。”小兔只能这么说。

“他认为你配得上就行了,你没必要退缩。快去,趁他心还没凉,哄哄他。”山马把小兔的借口当真了。

山马催促着小兔,小兔真是服了这傻大个儿四哥,怎么就听不出来自己有很多顾虑呢?

看小兔十分为难的样子,山牛低声劝道:“算了,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考虑好就行。三哥的家事不好解决,至少得想想阿玲和大仔该怎么办……”

小兔使劲儿点点头,还是五哥思维正常些。

可提起阿玲和大仔,山猪的眼神冷了几分,向她问:“你很介意他们母子的存在?”

小兔没答话,山牛顺口接话:“当然会介意的嘛……”

“那你想怎么处理他们?”山猪盯着小兔问。

小兔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残忍杀气,不由脊背发寒。以山猪的个性,若是清楚了什么问题在阻碍他达成目的,就会竭尽全力去解决问题,小兔不能把拒绝的原因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否则会使别人无辜遭殃。

于是小兔连忙摆手说:“我没想过怎么处理他们,那和他们无关。是我配不上你,我没办法帮你做什么,也很害怕面对你那些复杂的过去,真的、真的、真的是我只想一个人简单生活,请原谅我自私懦弱。”

番五十二 烦恼不断

对于小兔说的话,山牛频频点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工厂中稳定地上下班,他能理解小兔的种种顾虑。

可山马气哼哼地瞪着小兔,他是山豹那些茶楼中的“镇场小霸王”,很多亡命之徒都要对他毕恭毕敬,他虽愿意听长辈的话,但犯起倔来,只有山猪能镇住他。

一个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拒绝?看着山猪受挫,简直比他自己受挫还难受。要不是小兔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妹妹,可能已经把小兔打个半死,或者捆起来扔到山猪的床上了。

小兔慢慢向后退着,山马还要再拦,山猪一把拉住山马,厉色制止他。

可拉住了山马没拉住山猫,山猫难得严肃地对小兔说:“你就不能帮我哥分担一些烦恼?就算他从前做了很多错事,可他对你真心实意的好,就不能给他一个追寻幸福的机会?你不能只顾自己过得轻松……”

“你这么劝我,还有没有良心?别的不说,阿玲还在照顾你们的父亲……”小兔不敢反驳山马,因为山马是个做事只凭喜好不计后果的家伙,但可以和山猫讲讲道理。

可山猫竟然也不讲理了,打断小兔要说的话,大声说:“这算什么呢?实际上是我爸在照顾阿玲一家人,要不是为了他的大仔乖孙子,他早就撵走阿玲了。你要是嫌麻烦,以后你和我哥不回红苕市就行了,阿玲她愿意守活寡就让她守呗。你也太死脑筋了,这都什么年代啦,还会逼你回老家和阿玲分什么妻妾吗?”

这样无理的话,山马居然表示赞同,山牛和山猪皱眉沉思着也没反对。

可小兔没办法认可,或者是大多数正常人都没办法认可。小兔能想像得到,她的女同学会觉得山猪是不负责任的人渣;她的姑妈和表姐们会骂小兔下贱小浪货;而王嫂这些对山猪有成见的人,会觉得山家兄弟是逼迫小兔的恶霸……

山猫毫无愧色的那么说,是他从小到大很多事都由山猪帮他挡着,而他和父亲有很多矛盾,在他心里哥哥的地位高于父亲,看着哥哥苦恼就巴不得有什么办法能让哥哥开心。还有他自己也有点小私心,他想摆脱阿玲妹妹阿艳对他的纠缠。

没办法讲理了,小兔乞求的目光看向山牛,或许他还能帮帮自己。

山牛摊了摊手,看看其他几个兄弟再说:“小兔,你也不该把事做得太绝。你看法律都没规定结了婚不准离婚,再说他们还算不上结婚呢。你可以先让三哥冷静处理好问题再来找你,怎么可以泼他凉水呢?虽说最后没泼上身,可让他心里发凉呀……”

“是我错了。”小兔低下头小声说。认错吧,跟经历不同、观点不同的人无法讲明白道理,还是服个软,早些脱身为妙。

“你没做错,别听他们乱说。快回宿舍。”山猪挥手让她快走,又让山猫带山马和山牛去办公楼那边的寝室。

见小兔拎起水盆就小跑着离开,山马还想再阻拦,山猪扣住他的手腕,声音很小、语气很冷地说:“再敢管我的事,小心我翻脸。”

小兔跑回宿舍,破天荒地没洗漱就爬上床,用薄被紧紧裹住自己。山马和山猫的话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她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我没做错、没做错……就是错了、就是错了……忘恩负义的薄情丫头……理智一点才是真的为他着想……”

有些事情,只是一边倒的表示反对还好些,比如故事中常有富家公子与穷村姑相恋,招来家族反对的情节,小兔理解不了为什么别人说这事很惨,这有什么可惨的?既然反对,那就分开好了。

可能是小兔少了同情心,才招来报应,落到有人反对又有人支持的境地,弄得无论怎么做都是错,自己都和自己的灵魂撕扯打架。

第二天一早起床,小兔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才让眼睛看起来没那么肿。

她托王嫂借了辆自行车,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开,准备骑车下山去道鸣镇,到了镇上再寄放自行车,搭班车去崇喜市,这样可以少惊动其他人。

刚锁好宿舍门,推车下了台阶,就听休息室里电话铃响起。

小兔去接起电话,是兔妈打来的,说是兔外婆生病住院了。

兔外婆的身体一向不好,近来又因为幺舅的事伤心怄气,加重病情。

幺舅和冬舅妈闹离婚,外面找了个春舅妈,春舅妈怀孕了,但没条件把孩子生下来,就去堕胎,医疗设施又不好,差点儿一尸两命。

兔外婆平日里踩死只蚂蚁都得念半天佛,如今幺儿子竟然做出那样的事,听了这件事就在电话里大骂儿子一通,骂着骂着就晕倒了。

对于幺舅与两位舅妈的事,小兔也知道一些,冬舅妈比幺舅大一岁,为了照顾老人孩子,除了做农活外,农闲只能在附近小厂打工。那些小厂工资低,幺舅是从新疆到沿海,天南地北去打工。

他们有时一年都难见一面,本来当年就仓促结婚,后来更是相处如陌生人,惟一的感情纽带是儿子大龙。

春舅妈只比小兔大两岁,比幺舅整整小了十四岁,小兔觉得自己和山猪相差十岁都有代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好上的。

而且,小兔还知道冬舅妈也有另外相好的人,那是一个远房舅舅,那个远房舅舅的老婆跟别人跑了,因常常帮冬舅妈做农活而好上了。

这些事,两年前就传出风言风语,但一直瞒着小兔的外公外婆,现在突然闹开了,兔外婆肯定受不住刺激。

想着这些,小兔没听清兔妈还说了些什么,揉了好几次耳朵后才听到兔妈很小声地说:“兔儿……你有没有多余的钱啊……你幺舅给的钱都是你冬舅妈管着,她只拿了五十块出来……你爸只给了我三十块……”

和大多数家庭由女人管钱不同,兔爸很抠钱,兔妈买菜的钱都得细说买了些什么,稍有不对的地方,兔爸得盘问半天。

这都是那些姑姑们教兔爸这么做的,说是兔妈的娘家穷,怕她顾了娘家把自己家拖垮。

“妈,你莫着急,我还有事要办,你先找人借点钱应付医院,我下午给你寄三百。”小兔眼神呆滞地挂断电话。

骑车、坐班车、等车、转车,小兔头昏脑涨,乱麻似的杂事在心头盘绕。

她想起晃过一眼的什么电视剧,女主为了养家,十九岁出来找工作,很怨愤地对不给抚养费的土豪父亲说,要不是父亲不管她,她就该在大学读音乐系,而不是在歌厅卖唱。

可能写剧本的作者不知道,很多小兔的同乡伙伴都是十六岁就去外地打工。

这还是普通情况,更特别一点的有十三岁生娃,十五岁在街头乱斗中被砍死,十七岁就拉帮结派弄出抢劫团伙之类……

所以,十九岁去赚钱养家,实在没什么可怨愤的。

番五十三 忽真忽幻

想起赚钱养家,小兔又暗叹贫富差距太大。比如,她自己在度假村实习期工资是五百块钱,包吃住。其他工人是八百块,有技术的工人是一千块,这在不发达地区,算是老板开的良心工资了。可是,在山豹的茶楼里,有人豪赌一晚上就是上百万输赢。

后来,提高了底层工人的工资,十几年当中涨了十倍,可那些富豪的钱却涨了不止十倍,所以差距没缩小还变大了。

并且,同样是工人,同样的工资也有不同生活。山牛是国营大厂中评了等级的技术工,那时工资是一千二百块,小兔幺舅经多年磨炼也掌握了技术,工资还是一千二百块,但他们的生活有天壤之别。

山牛的父母在蓉城有一套大房子,山牛所在单位修了房子以非常优惠的价格卖给内部职工,山牛就把单位房用来出租。

所有的节假日加班,山牛所在厂都是按标准三倍工资发放,年终的各种福利更是优厚,并且各类保险是缴齐了的,到老退休有生活保障。

所以,山牛的工资每月只需要用很少一部分,大半存起来。而兔幺舅在外地打工,工资里要除去租房的钱、寄回家的钱,剩不下多少。

再有,兔幺舅他们是计件工资,得厂里活儿多才能领高工资,是平均下来每月一千二,不是保够那么多,多时三千,少时几百。忙的时候累得直不起腰,闲的时候就无聊打牌闹事。至于如何退休养老,他们连考虑也没考虑过。

小兔只求自己活得别那么迷茫就好,至于爱情,那真的是奢侈品。爱情于山猪而言,也该是奢侈品吧?那么,也许山猪没用满屋红玫瑰表白,不是那三种花的花语契合他们心境,是红玫瑰太贵了……

这么一想,小兔的心里没因拒绝山猪那么难受了,脸上还浮现诙谐笑意。

不论再多的现实压力摆着,小兔总也还是十八岁爱做梦的年纪,身体在摇摇晃晃的闷热公交车内站着,她的心却飞到了青山绿水桃源仙境中。

把现实中的人物关系改改,就把自己改成了娇憨带点儿小刁蛮的幸福大小姐,她的生活当然也就从鸡毛蒜皮一团糟变成了逍遥快乐甜宠文。

古代架空背景,一个功勋卓著的将军卸甲归田在朝中任个闲职,只为补偿陪伴太少的妻儿。

然后,有七个儿子的将军和夫人生了一个小女儿,有父母关爱还有七个哥哥护着,小八妹过得无忧无虑……

臆想到这里,小兔赶紧甩甩头,这将军和七个哥哥原型不就是山大伯和山家七兄弟吗?事实上自己父母是收废品的农民,山家七兄弟也并不是亲兄弟,是他们家保持着传统大家族排行才并称七兄弟。她暗嘲自己编个这样美好的家庭背景,可真会瞎编。

小兔也有点儿佩服自己的想像力,七哥山鹰和小兔才见过几次面而已,居然都能设想出很多怎么关心她的互动情节。

更佩服自己的是把山猪“一分为二”了,让他独断专行、倔犟暴躁、骄纵滥情的那一面只当自己三哥,而把他沉稳老练、心灵手巧、敢做敢当的那一面留来当情郎。

情郎身份当然也不是靠和人拼命,跟人耍狠而在社会上立足的小混混。小混混最多混成黑老大,人生结局不是蹲监狱就是穷困潦倒。

小兔理想的情郎得是真正名门大派传人,俊逸如谪仙的隐世高手,才不会交一群吆五喝六的酒肉朋友呢,更不会打群架打得头破血流还滚满身泥……

想着这些,又莫名其妙替山猪发起愁来。山猪的工资是一千八百块,在当年的内陆城市算不错了,可他经济负担很重,又是个豪爽不把钱当回事儿的人,每月剩余不了多少。

虽说还有一些股份的分红,可那笔钱不能动,得防着城主他们出现各种意外,他们就如处在悬崖边,稍有不慎就得掉入万丈深渊。

想着这些,小兔彻底无法再意淫美好人生,就如躺在天鹅绒的梦幻天堂里,掉到硬梆梆的地板上摔醒。

更替山猪忧心:强爷和城主虽然器重他,可那种器重就像斗鸡、斗蛐蛐儿时喜爱最能斗的那一只,哪会真关心他的死活?

突然,小兔又自问,干嘛要为他将来着想?小兔在自己脸上拍两下,自家有一大堆事儿顾不过来呢,山猪也从来没给自己说这些,真是瞎操心!再说,关心他的人多了去啦,自己干嘛要多管闲事?

小兔为自己想法不受控制而懊恼,没意识到自己打脸的动作有不妥,待察觉车上人的目光都向她聚焦,她才回过神。

“呵呵,有蚊子、有蚊子。”

空调公交车里,人还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哪会有蚊子?尽管这理由太假,好歹她给出了个理由,乘客都不再看她。

到得学校门口,小兔先从卡里取出钱,再汇钱给兔外公给外婆治病,只有直接汇给兔外公,瞒着兔爸和冬舅妈才能减少家庭矛盾。

进得学校后,先去教师公寓拜访班主任。讲明了自己不想以低分赢得升学名额后,班主任说英语老师和制图课老师已经答应帮小兔改分数。

“根本原因不是分数问题。”小兔说出实话,“我不愿意弄虚做假伤了和同学的感情,更不愿意欠我权堂兄的人情。”

班主任沉默半晌,而后拍拍小兔的肩膀说:“我明白了,也支持你的决定。想要学习,并不一定非得进大学,要是为了一个机会就违背做人原则,永远都是污点。况且,凭那一顿饭就能看出你权堂兄不简单,欠了他这人情可能得一辈子都压制你。”

说着,班主任就打电话给副校长,讲明小兔的态度。而后,还约来社长,让她按程序递交升学的申请就好,不会再出现名额被占的事。

社长知道是小兔主动拒绝改分数、占名额的事后,不但原谅她,还连声感谢。

“谢我干什么?本来就该是你的名额。在文学社做各种社团活动的时候,你是除了阳姐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怎么能抢你的机会?”

小兔真有些愧疚,权堂兄他们也不和自己商量就那样办事,幸好被占名额的是社长,换成其他人,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哪还会倒过来感谢?

事情办好后,社长说记得前几天是小兔生日,本来准备了生日礼物的,因了升学的事就没给小兔,今天就找阳姐,月哥和其他人都拿出迟来的生日礼物。

一会儿后,在学校里比较要好的几个同学聚齐了,社长当众给小兔道歉,说在升学名额被占的事后,在同学面前讲了小兔很多坏话,今天才知道有些事小兔并不知情。

小兔这才明白怎么这段时间同学都跟自己疏远了,连给阳姐打电话都不怎么搭理自己。

她伸手拉拉这个又拍拍那个,有些激动地说:“我权堂兄根本不是为我着想,要是真照他安排去做,他得拿这事当把柄要挟我一辈子。你们要相信我,我分得清谁是真对我好。”

同学们都纷纷表示相信她,又拿出礼物。阳姐送的是一件白色带橙黄花纹的v领t恤,说小兔平常穿的衣服花色太素太暗,白色和橙黄最能体现少女的清纯与活力,v领也能很好修饰小兔的圆脸。

月哥送的是一支彩虹花纹的钢笔,祝小兔能写出多彩人生。

社长送的是一本相册,精致的封面上印着童话冰雪城堡,祝小兔一生能永远纯洁美好。

还有其他很多礼物,虽说都是并不贵重的小物件儿,但小兔很开心,总算收到些正常礼物,能确定自己还是正常的普通少女了。

收下礼物,小兔也以带的小玩意儿回赠他们。

因他们还有一个月才领毕业证,学校仍给留着寝室,玩得有些晚了,就决定先不回各自实习单位,都回寝室住一晚。

小兔和阳姐还准备一起去逛夜市,临出门时宿管阿姨喊小兔接电话。

电话是山猫打来的,语气有些焦急:“我奶奶突然病重,我哥让问问你,要不要到学校去接你,一起看望奶奶?”

番五十四 惊闻噩耗

山奶奶病重?小兔的心似被揪了一下,特意来问自己去不去,那就不是一般打针吃药了,是该去探望的。

可想想自己去了也无用,自己的亲戚们也会去,要是在山奶奶的病床前见了面,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出来,那是给老人添堵。

“我不去了,代我祝山奶奶身体健康。”小兔木然说着。

电话那端传来细碎而模糊的谈话声,可能是山猫捂着嘴在和山猪说什么。

一会儿后,山猪的声音传来:“你是担心在奶奶的病床前见了我,和那些去探望的那些亲戚朋友会尴尬?”

“是。你知道我和我家亲戚们关系不好,答应过他们不再踏进市中心你们这些人的圈子。”

山猪有些怒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就不来看奶奶!因为跟我在一起会伤你的自尊心是吗?我是不该招惹你,可你再怎么讨厌我,也不该连奶奶都不见!这一次,也许就只能见奶奶最后一面了。”

病情严重到或许只能见最后一面?小兔记得去年见着山奶奶时,她还挺硬朗的。兔外婆常年多病都没严重到那程度,一定是山猪他们夸大其辞。

“山奶奶会健康长寿的,我去看她也不起作用,说不定还会惹出让她不高兴的事……”小兔还不肯去,山猪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小兔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也预感山奶奶可能真的大限将至,泪水无法抑制的涌出眼眶,她赶紧擦了泪,装做若无其事的去拉阳姐出门。

见她神情不对,阳姐问她怎么了,她说接电话时听说一位长辈生病了,有些难过,但没什么大碍的。

阳姐不再多问,两人到了夜市后,阳姐很有兴致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小兔只是勉强稳定好情绪跟在后面走。

回去的时候,下起小雨,小兔和阳姐为了避雨,就走在店铺门口屋檐下。

这屋檐并不是连续不断的,走不了多远就是个没遮盖的小巷,她们就双手蒙头快跑。

就在阳姐刚跑过一个巷口,踏上一个店铺台阶时,小兔也紧接着抬脚上来,突然“哗啦啦”几声,小兔被淋得浑身湿透!

阳姐恰巧躲过那股水,赶紧拉了完全呆住的小兔一把,抬头细看才见是店铺二楼安了个排水管朝着巷口。

那排水管本该是一点点滴出窗子护栏外雨棚的水,可那水管口被树叶堵着了,就蓄了很多雨水在水管中。

偏巧不巧,阳姐过去的时候还没事,小兔到那水管下时,树叶就被太多的水冲开了,才会一下子全流出来,将小兔从头到脚淋个透心凉!

如果人是冷的、心是冷的,血是冷的,会是死人吗?小兔听不清阳姐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仿佛血液凝固,心脏也冻住,可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为什么那么巧被水淋了?小兔心神恍惚:这是想兜头泼他一盆凉水的报应吗?可最后不是没泼到他身上吗?是了,起了恶念也会有报应的。

更有可能是老天惩罚自己忘恩负义,明知山奶奶病重也不去探望。

可她真的不能去啊,和山家的关系越好,就越有可能会害了山猪!

最后,小兔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寝室,等阳姐把她推进卫生间,催她快洗澡,她才略清醒了些。

因寝室里还留了备用的衣服,洗个热水澡,换好衣服后,小兔吃了阳姐寻来的感冒药,就蒙头大睡。

等第二天辗转回到度假村,小兔决定立即搬走,可王哥让她别忙,说所有管事的人都不在,要交还宿舍里的用品和房门钥匙,还有结算工资之类的事都没办法做。

“为什么都不在?”小兔疑惑。

“三哥的奶奶去世了,各项安排别人又做不好,就给所有员工放了假,只留了几个保安和我一家人暂时看管着……”王哥说着原因。

小兔身体一晃,险些站不稳,喃喃道:“山奶奶不在了……”

昨天才说病重,今天就去世了?怎么会这么快?小兔没理王哥还说了些什么,缓缓走进宿舍里坐凳子上发呆。

王哥和王嫂他们不知道小兔为何神情那般哀伤,一个上司的祖母去世,至于吗?并且老人年纪很大了,人总有那么一天,这属于喜丧,亲属可能都不怎么悲痛。

他们不知道小兔的亲奶奶早在兔爸还没结婚时就早逝,小兔心底里的祖母印象就是山奶奶。

亲祖母一般的山奶奶突然离开这世界,可就在昨天,她还不肯去探望!想着山奶奶慈爱的面容,小兔已在心中打骂自己无数次。

中午的时候,小兔接到香香打来的电话,告诉小兔,山奶奶留遗言坚决要简单办丧事,只请了血脉至亲,其他关系再好的朋友同事之类全婉拒了。

这是山奶奶怕别有用心的人来送礼,会让山大伯、山虎等等后辈欠人情债,以后难办正事。

可小兔想不通的是,从没联系过的香香给自己打电话说这个干什么?就问:“我知道山奶奶不愿意铺张浪费办后事,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没明白其中关键吗?山奶奶的葬礼上全请血脉至亲,他们同意我参加葬礼了,也就是认可了我和六哥的关系!”香香语气十分得意,全无悲伤。

“哦……”小兔不知该说什么,难道参加葬礼这种事还能说“恭喜你去某某送葬”?

“你不知道吧?三哥没同意甜甜去参加葬礼,可也没让那个乡下土婆子来蓉城送葬,唉……也不知道会不会邀请你?”香香把话题扯到了小兔身上。

“你还想说什么?我没时间跟你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小兔怒火中烧,真不能忍受这种把葬礼都当成交际场的做法。

忍受不了也无可奈何,她改变不了风气,很多都把葬礼也当成拓展人脉关系的应酬。

“我想说山家承认了我,也早晚会承认甜甜,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机了。别以为你钻了空子,得到跟他们一起工作的机会,就能名正言顺进山家的门。”香香连珠炮似的说一通后,很快挂断电话,都不给小兔回怼的机会。

番五十五 慈恩难报

小兔正愣神,电话铃又响了,惊得她颤抖一下。

接起电话后听筒中传来山猫的声音:“香香刚才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没想到奶奶不在了,办个葬礼弄得一大家子人焦头烂额。说了一切从简,还是都抢着要来,最后只能让交好的朋友家都派一个代表来,你们兔家偏偏让香香来……”

“你跟我解释这个做什么?你和香香如何又跟我无关。”小兔打断山猫的话。

“唉,我的事跟你无关,我哥的事跟你有关吧?香香要把甜甜往我哥面前推。小兔,你来送奶奶最后一程吧。”

这是邀小兔去葬礼,小兔拒绝:“我不去,去的都是至亲好友,我去算什么?”

“算孙媳妇呗,我哥让我问你的。”

小兔真有点动摇了,很想去祭拜山奶奶,敬奉山爷爷,安慰山猪。

可这些念头还是被压下,语气淡淡问:“那阿玲又算什么?”

“别管阿玲算什么,就算我们不认识,冲着奶奶那么疼爱你,你也该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变成了山猪在怒吼。

是该去的,可不能去!小兔很害怕自己会心软。

小兔擦掉眼角的泪珠,狠心说:“我和你们不在同一个圈子里,求你们了,别为了我再添烦恼。”

“奶奶那么疼你……当亲孙女儿在疼啊,可你就为了怕听别人的闲言碎语,连送奶奶最后一程都不肯,我真看错你了!”山猪的声音非常沙哑,透出疲惫、伤心、愤怒、失望的情绪。

紧接着听筒中传来“砰”的一声,小兔猜测是山猪重重放下电话。

她知道山猪难以再原谅她了,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小兔含泪摇头,心说:我去了会惹麻烦,若是不知道香香会去还可能听劝,可目前是绝不能去了。我记着山奶奶的恩,会永远怀念她,去不去葬礼不过是形式。

一个星期之后,山猫和山牛送山猪回度假村,因为山猪安排各项葬礼事务出力最多,又因山奶奶去世受打击很大,所以身心俱疲到了崩溃边缘,他们来帮他处理事情,让他能歇两天。

小兔去办公室交接工作,交还宿舍钥匙及用品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而他们也没和她打招呼。

可走到宿舍外准备要拿了行李就走时,山牛来拦下小兔。

山牛约她到休息室谈话,开口就说:“我替他们给你道歉。他们处的环境和普通人不一样,不理解你有多为难,有些话说得太重,你别怪他们。”

“我怎么会怪他们?真要细论起来,你们一大家人比我的亲戚对我还好,有些事真的是我做得不对。”

山牛笑了笑,给小兔讲起山奶奶突然逝世的原因。早在两年前,山奶奶就查出得了食道癌,但和大多数病患被瞒着,家属千方百计施救不同,山奶奶只告诉了山爷爷,其他人全不知情。

食道癌和大多数病症不同,没有太明显的外在症状,加上儿孙们在老人身边的时间又少,就没发现。

偶尔去看望也只觉得山奶奶干瘦得不成样子,可老人总是用一句“有钱难买老来瘦”搪塞过去。

两位老人不告诉儿孙病情,是不愿意去化疗、动手术之类,那样也许能多延长一两年寿命。可山奶奶和山爷爷都认为与其受酷刑似的多活一点点时间,还不如在家里多陪陪亲人开心。

山奶奶一直吃镇痛药和中药捱着,直到连喝水都没法喝下去了,儿孙们才知道她生病。

可是,山奶奶也就只在死前的头一天才被逼着去了医院,即使去了医院,山奶奶上厕所都是让山猪背到厕所门口,再由山爷爷扶到蹲位,然后自己如厕。

山奶奶一生温柔善良,小兔从没见过她跟谁红过脸,可她也有骨子里的刚强,不愿意麻烦别人,尤其不愿意麻烦外人,所以就算要到生命尽头了,也不允许儿孙们给她请护工。

医生和护士们来询问病情,山奶奶总是很配合地亲切回答问题。

她甚至还带着笑意对一个见她瘦得无法扎针而偷偷哭的小护士说,她得这病是得对了,不算很疼,也不长包化脓,就是吃东西哽着,觉得胸腔里空荡荡不舒服。这样其实算好的,可以干干净净往生极乐。

在医院住了一天一夜,临死不久前,山奶奶乞求山爷爷带她回家。

儿孙们和医生都不同意,山爷爷吼了一句,你们不想让山奶奶寿终正寝吗?

在山爷爷的观念里,安详地死在自家床上,床前儿孙环绕那才是“寿终正寝”。做了恶事的人才不能寿终正寝,阻止山奶奶回家等同于骂山奶奶是坏蛋。

他们都不敢再劝,送山奶奶回了家。回家后,山奶奶的精神好了些,是回光返照了。

山爷爷让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儿先进去听山奶奶交待遗言,待他们出屋后,又让孙子孙女、侄孙子侄孙女进屋听吩咐。

见了孙辈儿的人到齐,山奶奶的精神头儿更好了些,说嘴唇发干,让山猪剥了几颗葡萄挤些葡萄汁浸润在她嘴边。

润润口舌之后,山奶奶说话也利索很多,让他们都不许因自己的死而伤心,还让他们都别忧愁,忧来愁去都没意思,得想清楚自己这辈子到底想要什么,才能活得有意思。

她一一和孙辈儿的人说话,说完后又让他们别让重孙辈儿的人进来了,因为重孙辈儿的娃娃们都还小,太小就面对生死之事会给以后留下阴影。

最后,山奶奶拉着山猪的手说,对其他后辈都比较放心,对他是最放心不下的,可眼看将要回去,也还是能放下心了。

山奶奶对山猪浅浅轻笑,让他别那么颓丧,说他才是所有孙辈当中最有福气的那一个。

山猪只能愁叹,不能反驳奶奶,其他人都很不解地看向山奶奶。

不论物质条件,还是精神需求,山猪在众多兄弟姐妹当中,都算不上是最好的,甚至可以算最差的吧?

山奶奶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教导众人,说了一番话:大多数人都是得到的不想要,想要的得不到,山猪能一直守着他最想要的,当然很有福气。人想要的很多,可拼命争来的又不一定能让自己快乐,所以人总是苦恼,总是盲目乱争乱斗,可斗到最后也没能把想要的攥在手心里。

小兔怔怔听着,山奶奶一生都普普通通,没想到她悟出的道理这么深奥,难怪很多高僧大德都很尊敬她。

说完这些,山牛又说山奶奶去世后,山爷爷还比较平静,受打击最大的是山豹、山虎、山猪。

因为清道长曾说山奶奶该寿登94岁,但山奶奶只活了92岁。清道长不是街边摆算命摊子的神棍,从不会乱讲什么,他们都相信他说的话。

至于为何会少了两年寿命,就让山豹、山虎、山猪这三个的确算处于灰色境地,又笃信因果的人觉得,肯定是他们做了太多坏事,才让奶奶折了两年寿命。

而他们当中,又只有山猪是在山奶奶身边长大,祖孙感情更深些,受打击也就最大。

葬礼进行的两天当中,山猪还能强撑着礼貌地迎送宾客,葬礼结束就不吃不喝不说话,直挺挺躺在床上昏睡。

这么过了几天,今天是山爷爷让山猫和山牛强行把山猪从床上拽起来,用拐棍儿撵着他们送山猪回来工作的。

番五十六 莫名其妙

听山牛说完,小兔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是让自己先别走,去看看山猪。

小兔内心挣扎片刻后,淡漠说:“你们应该把阿玲从红苕市接来陪伴他、安慰他,跟我说这些无用的。”

“奶奶临死前,四哥去红苕市接琪姐的时候顺便回村里接阿玲,结果阿玲不肯来,说是三哥也没亲自通知她,跟三哥怄气。”

“他做得确实不对,祖母去世这样的大事是该他亲自告诉阿玲,难怪人家会怄气。不过,你们说了这时情况之后,阿玲要是知道他这么消沉,肯定还是会来照顾他的。”小兔说着看法。

“唉……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都给阿玲打过好几次电话了……阿玲和三哥正赌气呢,加上她娘家的妈也正巧肝病加重了,就不想来蓉城。阿玲有点儿犹豫,可三哥那脾气就有点暴了,我来之前让老六悄悄给阿玲打电话,差点儿让三哥把手机给摔了……”山牛说话时边说边注意着小兔的神情变化。

小兔叹一声后答应:“我这个月只上了十天班,原本说好也有一百五十块钱的,可出纳又说没领导盖章领不到钱。那我再等一天,等着领那点钱。嗯,五哥你能给食堂厨师说说吗?我想去炒些菜招待大家,要走了也和同事们聚聚。”

听了小兔绞尽脑汁儿想出的借口,山牛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看着小兔微笑不语。

他那目光看得小兔心里发毛,觉得自己成了透明人似的。小兔可不愿意被别人看穿,让他马上去食堂安排,因为那些厨师也知道山牛和山虎的关系,会听他吩咐,而小兔则赶紧去借自行车下山到镇上买菜。

因说了是和同事们的告别宴,肯定要请度假村里所有员工一起吃,所有人加起来只有四十多个,这镇上的物价也很便宜,可小兔买菜还是用去一百五十多块。

刚到镇外,见到卖黄糖糍粑的小推车,小兔想起小时候喜欢吃这个,山猪给她买过好多次。就喊住小贩,买了个小份儿的,因为她带的钱也就只剩一块五了。

所有菜装了三个编织袋,自行车后座上拴两袋,车前杠上驮一袋,车把上挂着一小袋黄糖糍粑,小兔骑着车摇摇晃晃往山上的度假村而去。

刚出镇子的那一段路还行,上了盘山路后蹬得非常吃力,小兔只得下车靠边上站着歇歇。

一辆小货车停了下来,司机伸头笑着打招呼:“小兔,我载你一程。”

“嗯?”小兔觉得这人面熟,可记不起是谁。

“好巧哦,正要去找嫂子说我们的事呢,就碰见你。”小兔还在发愣,那人已经自顾自地下车来卸自行车上的菜。

“你……我……我……”小兔完全没弄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那人把装糍粑的小袋递给小兔拎着,卸下的菜放货车车斗里,再把自行车也放车斗里,然后让小兔坐到副驾驶位。

这人肯定不是抢菜的,应该是熟人,可到底是谁?小兔努力搜寻着熟悉面孔,可没谁能跟这人对上号,总不能直接问人家名字吧?

见小兔迟迟不肯上车,那人伸手拉她:“我就送你回去,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害怕什么?我得跟嫂子商量商量,再带你去见我爸妈。”

见爸妈?怎么有点儿像丑媳妇儿见公婆的意思?小兔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这人是谁了,是王阿弟!

可是自己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就只因王嫂有意撮合他和自己,就突然发展到要见父母的程度?

“你倒是先上车啊,再那么呆站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王阿弟用劲拽她一把,她只得坐上车。

小兔心里默想着菜品先做那样又后做那样,没注意到王阿弟欲言又止。

好一会儿后,王阿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别怕那个三哥,也别怕我,都不敢把你怎样的。等嫂子带你见了我爸妈,要是他们同意了,我就和你回去见你父母,要是我爸妈不同意,也就只能算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爸妈多半会很喜欢你。”

小兔思路被打断,听了他的话还有些脑筋转不过弯来。

王阿弟见她眼神茫然,又接着说:“等长辈们都同意,我们就先办酒席,你够结婚年龄了再去补证。”

结婚?小兔脑袋像是被敲了一棒,这也跳跃得太快了。

那些小说和影视剧当中,不都是男女主先偶遇,然后经历各种分分合合,最后男主角用各种看着不同的方式,但都少不了送鲜花和戒指的桥段来求婚吗?

小兔有些怀疑自己又做白日梦了,但瞥一眼王阿弟的表情,还挺认真……后来小兔还遇到过好几次莫名其妙就提结婚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太奇葩,才总遇上奇葩。

而且,钻戒、红玫瑰、心形巧克力、祖上传的什么信物之类,这几样常出现在故事里的求婚道具就没谁给过她,都是跳过求婚步骤,直接谈见家长、办宴席、布置婚房之类。

当然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小兔还是有点惊讶。唉,小兔随即又觉得不惊讶了,因为在西南地区云贵川的很多农村都是那样,男女双方由人介绍见个面,只要长辈不反对,那就该谈结婚的事了。

可小兔不想这么过一辈子!

“是不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我对你没那意思,更没想过结婚的事。”小兔把话说开了。

“我也没说马上结婚啊,还得和嫂子商量见家长的事,还得我们互相了解后才谈婚事呢。我知道你有顾虑,你别怕那个三哥,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王家就是这道鸣镇上的地头蛇……”王阿弟回答的和小兔想要表达的完全不沾边。

“我不害怕三哥!我不知道王嫂给你说了些什么,她介绍你我认识之前,根本没提过要给我做媒。我还不想结婚,你懂我的意思吗?”小兔认为自己说得很直白了。

然而,货车已到了度假村大门口,王阿弟就跟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不接她的话茬儿,只管忙着搬菜搬自行车。

小兔傻子似的拎袋黄糖糍粑站在食堂门口,王嫂在她面前不停夸着王阿弟。

王嫂,你没跟我提过要介绍男朋友啊,为什么突然就带他来见我?”

“我家兄弟不好?”王嫂倒还觉得小兔的反应奇怪,“他在崇喜市上高中的时候好多女同学喜欢他哟,他都没答应。那些媒婆问他想要个啥样儿的,他说要长得让人看着顺眼的、要安静喜欢看书的、要踏实会过日子的,你一来我就看准了,我家兄弟肯定能看上你。”

小兔想起刚来度假村报到时,王嫂在门口就把她猛夸一阵,原来是一见面就想着把自己介绍给王阿弟。

可他们怎么也不问问别人的意见?只管他们看不看得上,这实在很自恋。

又和王嫂聊几句,小兔才知道在他们的印象里,王阿弟家在当地算过得宽裕的,从来都是他们挑姑娘,没考虑过姑娘会不同意的情况。而他们所认知的婚事成与不成关键在于,给的彩礼能不能让女方家长满意,而不在于姑娘喜不喜欢男方。

王嫂打听过小兔的家境,认为兔爸兔妈会同意这桩婚事,就自做主张在王阿弟面前说了很多关于小兔的事。而王阿弟呢,认为就算不谈什么彩礼之类,自己本人也不差呀,也想当然地以为小兔会乐意嫁给他。

并且,山猪虽说在上次吓过他,但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山猪这流氓要霸占小兔……

小兔很多年后都没想通,是她看起来太软弱、很没主见还是怎么的?总是不停地有人想要在她的生命中指手画脚,也不问问她的意见。

别的不说,就比如兔爸:也不知道兔爸是出于什么理由,认为小兔嫁进蓉城就算达到人生目标,从小让小兔去亲戚家混着,弄得香香他们都认定小兔也那么想……

小兔后来的人生,有人说凄惨、有人说幸运、有人说美满,小兔自己觉得是冷幽默。

冷幽默的具体意思是:用尽全力想要人生照预想去过,偏偏要出岔子;没有谁存心伤害小兔,倒是她伤害不少人,悲哀到要埋怨都无人可怨;自己所鄙夷的事几乎都做了个遍,却仍然坚持初心不改变三观,一边讽刺自己,一边无奈接受。

番五十七 习惯使然

因不想惹麻烦,小兔对王嫂说:“我没想过这么早结婚,王阿弟很好,但是我对他真没有那种想法。”

王嫂怔了怔,小兔要转身进厨房的时候,瞟见王嫂的儿子小豇豆走了来,就笑着递黄糖糍粑给他。这小吃是因怀旧买的,但给大人吃这种小零食挺笑人,本来就准备是给小豇豆吃。

可是小袋递到半空中,小豇豆咧嘴笑着还没接过手,就被人一把抢了过去!是山猪抢的。

“嘿!连小娃儿的东西都要抢!”王阿弟高声喊起来,想要帮小豇豆抢回来。

山猪的手飞快地挥来绕去,王阿弟根本够不着,小豇豆在旁边都快哭了。

小兔愤慨地看着山猪和他背后站着的山猫、山牛,这到底是发哪门子神经?

“我以为你只是单给三哥亲自做几个小菜,所谓和同事的告别宴,我都让厨师中午加两个菜就行了,没想到你真打算自己动手做。要早知道,就送你下山买菜,不会让那小子有机会帮你了。”山牛朝小兔说着,也是给其他人解释。

小兔淡淡笑了笑:“说了要做菜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当然要说到做到。”

她竭力让这件事变得简单,也就是一个小实习生用告别宴感谢大家而已,可别人偏不让这事儿简单。

山猪看着她转身,把黄糖糍粑两下塞进嘴,跟在她后面进厨房。

看着嘴角还残留黄糖汁的山猪,王阿弟拦住他怒声问:“你干嘛阻拦小兔嫁给我?”

山猪讥诮朝他一笑,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猛地往地上掼去……

这掼下去,王阿弟得被摔个七荤八素,幸好山牛及时扶住了他,只是手在地上蹭了下,没受大伤。

山牛怕王阿弟再去惹山猪,紧紧箍着王阿弟的肩膀,笑向其他人说:“今天聚餐,三哥主厨犒劳大家!哈哈,这位小老弟帮忙送菜,也一起来吃!”

“我才不吃!混蛋……”王阿弟挣扎着要走。

“哎呀,闹啥呢嘛?来者是客,走、走,一起到休息室去下棋!”山猫按住王阿弟另一边肩膀,就这么把王阿弟带走。

看似热情相搂,实则是挟持他。王阿弟再吼都无用,其他人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还笑着跟了去。

山牛和山猫这么做是为了王阿弟好,怕他在气头上惹事,要是跑回家去找人来打山猪,那样可就让事情难收拾了。留他在这里玩儿着,有他们守着才不会出事。

厨房里,山猪寻来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放到小兔面前,小兔知道他是不想跟自己说话,又需要弄清小兔买了哪些菜,准备做什么菜品。

小兔写下菜单后,山猪看了看,就让厨师和杂工都去休息,只留小兔帮厨。

厨房里只剩两人,山猪系上围裙开始切菜,小兔先熬粥和煮饭再去理菜、洗菜。两人都默不做声,可件件般般杂事都配合得很好,此情此景像极了老夫老妻的家居生活。

主食蒸了香米饭,又煮了青豆浆粥,一干一稀随人选择。

这长粒香米蒸的米饭大多数人都吃过,青豆浆粥则属地方特色食品,是用鲜的青绿大豆磨成豆浆,再与大米熬粥。

熬好的粥泛着豆绿,有浓郁豆香,还有天然清甜滋味,小兔听说山猪前几天都没有吃饭才想起熬这粥。

菜品里,西红柿炒鸡蛋和甜椒肉丝是家常小菜,小兔准备这两道菜是因菜品红艳好看,颜色鲜的菜能勾起食欲,防治抑郁。

还有藿香鲫鱼汤,藿香暖胃顺气,鲫鱼是鱼类中燥性小、最补身的,肠胃不好的人也能吃。

川芎嫩尖儿拌猪腿肉,大片的猪腿肉能让人吃得很满足,但爽口鲜辣不油腻。

这川芎是行气开郁、除痹镇痛的佳品,山猪身上伤病不少,有时还头痛欲裂,一点点当佐料的嫩尖儿虽没有治疗作用,但寄托了小兔希望他健康的心意。

蒜苔爆炒鳝鱼是山猪爱吃的菜,也是本地村民普遍喜欢吃的菜。

山猪在北方去的的时候多,北方朋友也不少,对面食很喜爱。煎香菇饺,和烙饼冬瓜漂汤是小兔和他及少数几个亲友才知道的菜,算是山猪发明、小兔改进的菜品。

煎香菇饺用的馅儿是香菇和鸡脯肉,包好后蒸至八分熟,再用菜籽油煎得金黄酥脆。

烙饼冬瓜漂汤和一般五花肉冬瓜片漂汤类似,就是加了烙饼在其中。只是烙饼和北方老面烙的厚饼不同,是鸡蛋面糊烙成的锅贴。

正是鲜糯玉米收获的季节,还有个菜就是炕玉米粑。一口深凹大铁锅中,锅中间炖着海带猪蹄儿,锅沿一圈儿炕着香甜软糯的玉米粑,很有乡土气息,也很有家的味道。

那种玉米粑不是用干玉米面来做,而是用鲜糯玉米浆加了些糯米粉调和做的,自带甜味,还熟得很快。

有一块玉米粑翻面迟了,就有一面略焦糊,山猪拿起这块玉米粑,掰下糊的那团儿塞进嘴,再把另一团顺手递给小兔。

小兔接过手时,两人都不由自主神情一僵,这情景太熟悉,就同往常那么自然而然,可又都明白过来很多事已经变了。

以前,山猪切香肠时,因香肠两端的节头儿摆盘不好看,总会自己尝一节再顺手给小兔吃一节。

炖鸡汤的时候,山猪总要把鸡头先扯下来自己吃了,把鸡爪留给小兔,鸡腿留给爷爷奶奶。

山猪有空闲时喜欢烙各种各样的饼,家用炊具没有专门的店里那么齐备,难免有烙糊或饼子碎开的时候,他就把这种“残次品”吃一半,再让小兔吃一半。

因边边角角零碎食物被两人提前消化,摆上餐桌的菜品总是很齐整。如此之类的事有很多,都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无意当中就会成为相处的阻碍。

多年后,甜甜说山猪下厨时也这么分给她吃,甜甜让山猪把那些边边角角的食物给扔了,曾让山猪不高兴。

甜甜说小兔是个非常有心机的女人,总是一次次的逃避,让人以为是在退让,却暗里用细节渗透进了山猪的精神和生活,让山猪身边其他女人被小兔的阴影遮盖着还不自知。

对于这种看法,小兔没有否认,很多经历不是小兔刻意设计的,但事实就那样一边要远离山猪,一边又无孔不入地影响着山猪。

比如此刻,杂事做完,炖菜和糕饼准备好了,只需山猪开始炒菜,小兔让其他人来帮着端菜就行,可她偏跟忘了不该接近山猪似的,笑着说:“你掌勺,我得盯着你放盐。”

小兔这举动,怎么都有那么点儿“欲擒故纵”的感觉吧?就如同是故意用生活细节提醒山猪,他们有很多往事,他们之间可以相处很亲密愉快。

只是,小兔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她清楚山猪炒菜味道虽好,可往往盐会多放,咸得齁死人。

听小兔这般说,山猪冰冷呆板的脸微微绽出个笑容,消瘦苍白的脸颊也泛起淡淡红晕。

见他这样,小兔放心了一点,放心的同时也察觉自己又做错了。

番五十八 食色性也

饭菜做好,所有人聚餐,小兔和女员工坐一桌,聊着些天气又热了之类的废话;王阿弟被胁坐在山牛和山猫中间,不时瞅小兔两眼;山猪很快就吃完,提前离席走了。

散席后,出纳通知小兔去把那十天的工资结了,拿着一百五十块钱,她算了算,今天买东西用了一百五十八块五角,多呆一天只亏了八块五,也不算亏太多哈。

小兔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傻笑着自我开解,山猪三兄弟迎面走了过来。

“小兔,什么事这么开心?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要留下来跟三哥在一起?”山牛笑着打招呼。

“不是,领到钱了才开心。”小兔低头答话。

“你不知道为你那点儿钱,三哥还专门盖章开证明吧?证明你是实习生有很多事要办,不是有意旷工。山猫看向山猪。

小兔也看向山猪,可他侧开头,小兔只得收回目光。

见他们这别扭样子,山猫笑说:等你拿到毕业证,陪三哥把这里的事处理好,就到蓉城去上班,不用窝在这山上。”

“呵呵,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小兔干笑着,“那个王阿弟呢?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记清楚,真想不出来王嫂到底说了些什么,闹出那样的事。”

“没把他怎样。他说他也看出来你心里中意三哥,不是被三哥强迫的了,不会再来纠缠你。”山牛答着话。

小兔连忙摆手:“他解除误会就好,但我可不中意三哥,三哥也不会看上我,别再乱扯了,越扯越乱。”

山牛和山猫还要再说什么,山猪阻止道:“你们别为难她,很多事情怪我醒悟得太迟,她做得对。以后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当陌生人总比当仇人好。”

看看小兔畏怯的样子,山牛点点头:“是,就这样算了吧。看得出她真不愿意面对那些事,再劝下去不但无法接受你,还得对我们都没了兄妹之情,说不定还会恨之入骨。何必再劝呢?”

小兔握紧了拳头,看一眼山猪,就快步走回宿舍,躲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她觉得仿佛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世界,真的怎么做都是错,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

但不可能真正逃离这个世界,那就再离远一点吧。

离远一点好,若是不知道山奶奶去世的消息,他们也联系不到自己,就不会愧疚;当然也就不会得知山猪有多消沉多憔悴,不会让自己这么难受。

小兔和同学同事相处时,很怕欠了别人的恩,阳姐常让她要洒脱些,别分得太清楚,可她真的害怕受恩太多无法偿还。

恩重难还,也是苦。如果不是从小就被动欠了亲戚们的人情,她也不会顺从攀表兄的安排,不至于走到这般难堪境地。

要不是从小就认识山家人,对他们一家人有好感,也不会一步步接近山猪,对他渐渐有男女之情。

没有曾经的一切,就不会这么痛苦不堪,真是怕欠恩,怕还不了,怕因此带来不可预知的危机。

她这时还不知道,此刻痛苦的感觉,还只是愧疚为难,并没到生无可恋的程度,命运也许就是要慢慢磨炼她,提高她的承受力,真体会“痛苦不堪”时,才能承受。

有“心如铁石”这词,可没几个人能做到,小兔想,若真能如铁块石头般就好了,永不伤心。

胡乱想着,矇眬睡去,睡到傍晚时才起身再收拾东西。

无意中就看到那个能开保险柜的小铜钩,这个小工具对于小兔没什么用,对于山猪或许有大用,小兔匆匆去往办公室还他。

可别人说他没在办公室,小兔就去鱼棚找他,鱼棚也没人,寻来寻去,蓦然在柳林中看到山猪的身影。

四周没有其他人,小兔不敢单独见他,犹豫来犹豫去,都没去食堂吃晚饭,磨蹭到夜幕降临还没迈开步。

山猪在柳林中缓慢散步,偶尔抽烟长叹,静静徘徊很久,也没去吃晚饭。

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暗金色晚霞褪去,看着淡淡的银白月光照来,看着山猪细长的影子在月下与树影一同摇晃,小兔都忘了自己的腿已站得僵麻。

她目光不敢直盯山猪,怕被发现,也怕自己会心软。山猪一向长得精瘦,可山奶奶的葬礼后回来,竟瘦得脱了形,那衣服都不像穿在人身上,似用竹竿撑着般在晚风中晃荡。

山猪那么瘦,小兔又想起山爷爷说他是“喂不肥的翻栏猪”,因他把备着四个人吃的水饺给吃完了,还说没吃饱,吃那么多又不长肉。

忘了是具体哪一年了,小兔十岁左右吧,大院儿里一位领导去世,院儿里大多数人去参加葬礼,山爷爷和山奶奶年纪大了不想去,小兔则因没亲戚愿意带她去,就到山爷爷家蹭饭吃。

山猪那天也没去,跟人打架打得一身汗一身泥的回来,嚷着要吃水饺。

红油水饺是要先在钵里兑好调料,把饺子捞调料汤里吃的,不是北方饺子那样煮好后,再蘸调料。

山爷爷让山猪先去兑调料,并把水烧好,他们三个就在客厅一边闲谈一边包饺子。

因家用的锅小,就准备分成两锅来下,山爷爷说一边包一边下还能一边吃,反正也没外人。

山猪说小兔包的饺子真好看,想单独把她包的饺子下头锅,山爷爷笑他事儿多,也没反对。

小兔包的饺子是和他们不一样,小兔不是将面皮两边捏上褶皱粘好就算完——是两角边收拢叠进去,再慢折,做出来的饺子似折扇又似鸡冠。

而且那样包的饺子,馅料缩为一团,不但不会出现漏馅儿的情况,连边上偶尔沾馅渣的情况都没有。

客厅里,老幼三个人说笑着包饺子,一派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山猪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包完后,都看电视休息,等着山猪把煮好的饺子端出来。

可等了快半小时没动静,山爷爷就冲进厨房问山猪,怎么连头锅饺子都还没煮好?

厨房里一阵乱响过后,山奶奶和小兔看到山爷爷揪着山猪的耳朵拎他出来,说他把饺子偷吃光了!

山奶奶和小兔朝山猪瞧去,他还在使劲儿嚼着,嘴边流着残汤……

把嘴里的食物吞咽完,山猪才说他只想尝一个的,见小兔包的饺子好看,吃起来就管不住嘴多吃了,越吃越饿,把爷爷奶奶包的也给一起吃完。

山爷爷骂他是“喂不肥的翻栏猪”,又让他去再去买些面皮和馅料,这次得他一个人动手,他们三个人就等着吃……

想着往事,小兔不由轻笑,笑容还没展开,悲思愁绪又袭上心头。

关于山猪的记忆,多半与食物和诗书有关,和吃有关的部分里,山猪是傻气的邻家哥哥;和诗书有关的部分,山猪是文雅的独特追梦人。

这两种形象都是小兔熟悉和喜欢的,可别人说起的山猪往往不是这样。他们都说他是没文化的小流氓,不学无术还成天惹事生非。

听说在吃饺子后那天晚上,就有警察登门找山爷爷,说起山猪那天打架的事。

山猪当时在一家大酒店当采购,反正是托山大伯找的工作,挺清闲也没谁欺负他,他闲着无事就找事儿。

一个客人嫌某道菜不好吃,要退菜,已经吃过两口的菜怎么退?大堂经理陪笑脸,说那道菜打六折就是。

可那客人不依,争来吵去,山猪冲上前就摔了盘子,揪着那客人的头发,按他跪到地上,硬要他把撒在地上的菜像狗吃东西般舔完,才放了他。

这般丢面子,那客人肯定不服气,过两天后找齐帮手,约山猪到了一个废弃小厂打架。

这小厂已经停产,但还留了几个老头儿看管厂里面的机器设备,见他们打架也不敢去劝。

山猪再能打也架不住别人提前设了埋伏,人数还多,渐渐没了还手之力。

最后还是看厂的一个老头儿怕闹出人命,偷偷出去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了后,才制止斗殴。

警察对山爷爷说,幸好那些人没往致命处打人,要不然得把山猪活活打死。

把人都带到派出所后,因知道山猪和山大伯的关系,就先放了他,其他人还拘留着。

但为了山猪的安全着想,警察特意来提醒山爷爷要管教好山猪。这之后,山猪被锁在屋里整整一星期,让他抄经书。

至于为什么在小兔眼里山猪是另一个样,别人都说他是装的。据说老上海的流氓头子杜月笙就爱附庸风雅,总穿着长衫在书房里练毛笔字。

先不论山猪到底是怎样的人,小兔眼前的他,只是忧愁的平常人样子,不可爱也不可怕。小兔也终于鼓足勇气,捏紧小铜钩向他走去……

走过去之后如何,小兔的记忆突然断片儿了,或者说像时间被抠去一段。

恍惚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接到电话,是阳姐催她去领毕业证,还问小兔怎么错过了领毕业证的时间?后来都是班主任让阳姐帮忙代领的。

小兔惊诧半晌,问了日期才知道从聚餐那天后已过去快二十天。

自己怎么没有离开这里,还多留了这么久?小兔脑袋中一团浆糊。

阳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景观工程公司实习,让小兔去拿毕业证的同时,还邀她住两天,说以后要再聚一起就难了。

出发去灌口市之前,山猪让正好来送东西的山猫送小兔去阳姐那里,还一遍遍不厌其烦叮嘱着各种事项。

“唉呀,哥……我保证把嫂子安全送达,你看你都快要变成啰嗦老太婆啦。”山猫戏谑着山猪。

嫂子?小兔耳廓微动,山猫指的是自己?再瞧山猪看向自己的眼神,真是掺了蜂蜜般又甜又黏。

小兔不由心慌,难道这似乎被抹去的十几天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番五十九 忘了什么

若说是梦,也未免梦得太真切了些,小兔闭上眼睛,甩甩头再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消失。

她这有些怪异的举动惹得山猪发笑,俯身在她耳边说:“舍不得跟我分开?我知道你和阳姐的友谊,别为了我见色忘友。”

其他人都抿嘴偷笑,小兔退开几步,可心里的疑惑多过了羞涩。

山猪见她神情淡漠,只当她是怕人笑她而拘束放不开,就转身向山猫说:“我这几天真的太忙,要不然可不放心让你送她,记得一路上小心些。”

坐车上路,小兔半眯眼睛努力回想着过去接近二十天的事,似乎没怎么上班,在办公室看书和东游西逛的时间要多些。

度假村的道路和主要的楼台快完工,绿化工作也接近尾声,整体上看起来建筑美仑美奂、花木美丽芬芳,有度假圣地的雏形了。

这些记忆碎片中,都有山猪的影子,他们相处得很亲密、也很愉快。但是,小兔仍记不起最疑惑、最担忧的事情到底如何。

闪现过的一幕幕光影片段当中,小兔看到自己频频出入鱼棚,都是送糕点、送用品而去,似乎没有越过雷池……

“怎么愁眉苦脸的?你看走之前我哥那样子,就跟怕别人掐了他的心尖儿一样,特意让我延迟回蓉城的时间来送你,多少人求还求不来的待遇呢,你倒显得不情不愿。”山猫说了很多话,小兔半句话都没搭,惹得他埋怨。

小兔回过神,应了句:“没必要送的。我才几岁就搭送货的车到蓉城,那时都没走丢,难道成年了还会走丢?”

听她应声,山猫不悦的脸色又变得欢喜:“那可不一样,你以为你还是黄黄瘦瘦的小豆芽儿,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打主意的人可就多了。加上有我哥这半个月的滋润,更是面如桃花、腰若柳枝、杏眼含春、惹人眼馋……”

这话带了些谑浪感,只因山猫一直拿小兔当小妹妹,相处就要随意些。

虽有“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的说法,他并没有歪心思。只因见小兔的面容还稚气未脱,偏带着严肃认真的表情在思考,就忍不住要胡说几句,这小嫂子逗起来真很有趣。

“三哥滋润我?什么意思?”

这个啊……你回去问他,我跟你可不能多讨论这个问题,再多说,他非得拧我脑袋下来当球踢。”

山猫不敢多说,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又无聊闲扯起来,后来见小兔脸上挂霜,才正色不再胡说。

小兔隐约觉得和山猪是发生了什么,但真不记清了,又不敢相信和他会有什么事,才那么问山猫,并非听不懂山猫所暗指的意思。

想要直接问的,但想想终究男女有别,且若是真和山猪已发生什么,山猫就变成小叔子的身份,问起来会很尴尬。最后,小兔决定问问阳姐。

到了阳姐的宿舍外,和阳姐见面后,山猫打电话给山猪报了平安,让小兔和山猪说了几句,山猪再托阳姐照顾好小兔,山猫才算完成任务开车离去。

“你这三哥真有意思,关心你也关心得太细了,就跟我妈管我似的唠唠叨叨。”阳姐调侃着。

小兔接过阳姐递来的毕业证,听她说起毕业晚会如何如何,静静听着也不接话。

“小兔,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儿啊,老是走神儿?”

听了阳姐的问话,小兔询问她这间宿舍是不是单住,得到确定答复后又让她关好门。

确认不会有人来干扰,小兔才很郑重地问阳姐:“我可能初吻和初夜都没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是怎么回事儿?”

小兔不愿意对别人说隐私,尤其是关于身体的,可不知是老天爷故意要和她做对还是怎么回事,总又不可避免地要让她对别人提起这些。

“可能没了?你的意思是不知道被谁夺走了,还是不确定有没有被夺走?”阳姐没听懂。

“我是不确定,或者说是忘了……你对这些事有经验吗?女孩和女人的身体有什么不同?”

阳姐挠头之后想不出原因,又只得再挠头,最后声如蚊蝇地说:“我……我也不懂啊,跟月哥还没发展到那个份儿上呢。”

“怎么办呢?难道要去看医生吗?”小兔心烦意乱。

阳姐用力握住小兔的手,让她心安些再说:“我真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和三哥发生了什么吧?问问他不就行了。”

“我今天才觉出异常,没机会问,就算要问,也得先心里有数再问,要不然得把我当傻子。”

小兔细说种种顾虑,特别是如果没什么被当成有什么,那得多难堪?阳姐想想也对,只得慢慢让她回想,再帮她分析。

分析的结果是多半可能发生了什么,但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小兔给忘了具体情况。

阳姐感慨着:“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还没毕业呢,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发生了。据我所知你可能是班上女生当中第一个从女孩儿变女人的,同学几年,你连暗恋谁的事都没有……还那么简单直接就拒绝了小章,怎么会跟三哥发展得这么快?”

小兔轻敲自己的头,“我脑子里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模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不可以告诉月哥?我不是想当大喇叭哦。第一,他是男生,对于这种事了解得或许比我们多;第二,他听过心理学方面的讲座,看过不少相关书籍。你愿意让他试试吗?”

对于阳姐的提议,小兔想了想之后,答应了。且不说专不专业,至少阳姐和月哥的人品挺可靠,也没有面对医生时那么大的压力。

阳姐打电话让月哥来后,简短说了情况,而后月哥肃色问小兔:“模糊记忆中,有没有他强迫你的感觉?”

“没有,他不会那么做的。”小兔相信山猪不会那么做。

“不是,我问的是‘感觉’,而不是他真那么做。因为很多男生做春梦的时候,是美女强迫做的。所以呢,好多小说都有美女在男主面前宽衣解带的情节……”

月哥的话还没说完,阳姐瞪眼怒道:“好啊,你梦见美女宽衣解带主动爬你的床了吧?真是想得美!”

被女朋友叫来帮忙,好心好意分析问题,这怎么还被骂了?

月哥委屈道:“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只是推测小兔有没有可能在做春梦,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春你个大头梦,我们女生才不像你们臭男人要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阳姐拍一下他后脑勺儿。

小兔很认真地说:“估计不是做梦,他对我的态度有变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想多了解当时情况才需要记起细节。我倒希望是一场梦,要是真的,我愧对的人可就太多了。”

三人默想片刻后,月哥又问:“你不想接受可能已经发生的事?不想接受,但又并不后悔?有些人愿梦能成真……你愿真事为梦……等我细想想,好像抓住什么关键了。”说着就去角落里苦思冥想。

阳姐又问小兔有清晰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如何,小兔说:“就是因很多事缠杂在一起,去还小铜钩时,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很想能给他心灵慰藉。”

“我猜出来了!你说他因奶奶去世受了很大打击,奶奶生前又很疼他?估计是他的奶奶显灵了!山奶奶看他喜欢你又得不到,就让你神智不清醒。然后用法术让你意乱情迷,撮合你们在一起!”阳姐有些兴奋地说。

这个猜测让小房间里冒出丝丝凉意,月哥打了寒噤后,才翻着白眼儿反驳:“怎么可能?你神神怪怪的垃圾小说看多了!”

“怎么没可能?山家的人跟佛门道家都有交往,别人不可能,山奶奶死后完全有可能是当神仙会法术了!”阳姐认为自己的推测有理有据。

小兔真是哭笑不得,让他们帮忙反而越帮越忙。她否定阳姐猜测:“不会的,就算山奶奶有法力也不可能那样做,以她的人品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使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

这话倒让月哥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嗯,要是你真和三哥有什么事发生,那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说真的,我心里一半愿意一半不愿意。”为了解决问题,小兔也不掩藏心事。

月哥说他已经大概弄清小兔心理症结所在,但得去查查资料和咨询一下才能确定。

经过两天查询,月哥说小兔有八成可能是过度压抑情感,生活又麻烦不断,导致精神分裂。

当然,还不是人格分裂了要成疯子那么可怕,就是理智的自己和感性的自己分裂开了,大脑不知道该听哪个自己指挥,就谁都不听,导致如今选择性失忆的情况。

他们反复讨论,最后一致认为这个说法最靠谱。临别前,阳姐嘱咐小兔,一定要和三哥好好谈谈,要不然真可能患上严重精神疾病。

满怀愁绪上车,到达崇喜市车站后,小兔看着途经道鸣镇的班车开来方向发呆,很久没等来车,似乎听到有人喊她。

小兔以为是喊重名的人,也没理那声音只顾想心事,正思索间,身体倏然一轻,原来已经双脚离地。

定神一看,山猪抱起她,附在她耳畔低声问:“小乖乖,生我气了?喊你几声也不理我?”

番六十 烈焰寒冰

山猪半搂半扛竖抱着小兔,车站外人来人往,都对他们投去异样的目光。

这是中国内陆郊区小车站,可不是情侣拥吻都算常事的国外街头,他们的举动太出格了些。

那些异样的目光又略有不同,中老年人多数是偷瞄几眼,显出感叹世风日下的表情;年轻女子则是斜两眼后,高傲昂头走开;年轻男子则有的似要流口水般痴笑,有的把观注点放在了山猪的摩托车上……

镀铬车身银闪闪,好酷!我要能有这么一辆哈雷就做梦都要笑醒了!一个头发油腻的小地痞大声嚷。

“你就做梦吧!这一辆摩托车的价钱当一辆小轿车了,咱们可玩儿不起!”他的同伴朝他撇嘴。

等我狠捞一笔,你看我玩儿玩不得起!”

另一个路人接话:“你们别眼馋了,这辆车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有钱都买不到?”油腻头发的小地痞靠近摩托车几步,满脸痞相地冲山猪喊,“哥们儿,把你的车借我骑骑!”

说着也不管山猪答应不答应,就抬腿想要跨上摩托车。

他那腿还没抬上去,“啊呀呀”一声就摔倒在地!

原来在那小青年抬腿的一瞬间,山猪抱着小兔旋身一转,右手仍抱着小兔,左手则紧抓住他抬上的脚踝猛拽又一送,他呼痛跌倒。

其他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山猪已经跨坐上摩托车,一手抱着小兔斜坐身前,一手抓着车把稳住车子,森寒目光扫视围拢过来的众人。

那小青年的同伴询问他伤势,查看后发现摔得还不算太重,可被山猪抓过的脚踝竟有五道紫黑指印,疼得他似乎骨头都碎了,哀嚎着要山猪给医疗费!

“大家伙儿都看见了的啊,我兄弟就想借他摩托车骑骑,他出手就伤人!现在是法制社会、法制社会呀!不借就不借,怎么可以打人?是不是啊,是不是?必须得赔钱!”那小地痞的同伴唾沫横飞地说着。

路人们议论纷纷,有的附和称是;有的看两眼热闹就走;有的悄声说山猪摊上事儿了,这几个崽子常在车站外耍狠欺负人,欺得过就欺,欺不过就装病装伤讹诈人。

“这车是随便能借的吗?”山猪冷脸上浮了一丝笑意反问。

围观的人中有人答话,怎么不能借?

山猪冷哼一声,深情凝视小兔说:“这是我的王后”。

转瞬又再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车子说,“这是我的小王妃”。

最后看向人群高喊:谁的老婆愿意借给别人骑?你们说那小杂碎该不该打?”

众人一愣,随后又哄堂大笑,都答应“该打、该打”。

山猪狠啐那小地痞一口唾沫:“老子没阉了你都是给父老乡亲们面子,还敢让我赔医药费?爬开,好狗不挡路!”

见山猪凶神恶煞的样子,且围观的人也没帮着他们说话,那小地痞的同伴赶紧扶起他走开,人群也退开一条通道让山猪飞驰而去。

骑出人多的路段后,山猪低头笑问小兔:“老公帅不帅?”

“嗯?”小兔神思恍惚,茫然望向山猪。

见她这般,山猪泄气了,失落又歉疚地说:“真对不起,是不是怪我没有亲自送你,又没有去阳姐宿舍接你?

小兔轻轻摇头,“接不接送都无所谓的。”

山猪详细解释着:我前段时间真的很忙,主要是办奶奶的丧事耽误工作,后来又跟你腻在一起有两天没上班,落下许多重要的事没办,必须要赶赶工。我这不就把该办的办完了,专门来接你,带你去轻松几天吗?”

“跟我腻在一起有两天没上班?专门来接我?”小兔愕然反问。

“小乖乖老婆,你这眼神儿怎么就跟不认识我一样?我这身行头,你看不惯?”山猪完全不明白小兔怎么这般态度,还以为是小兔在生他的气。

听他说“这身行头”,才注意到山猪上身穿着黑色无袖对襟大褂,褂子上绣有金色衮龙,裤子则是黑绸灯笼裤。

这身打扮像极了民国年间的土匪,小兔不禁笑起来。

见她笑了,山猪神情放松,叽叽呱呱说起来。

先说这边的路况不好,开轿车亏车子不说,糊满了泥天天洗也麻烦,摩托车连田埂都能骑,更方便些,让小兔别觉得用摩托车接她是不重视她。

后来又说也没人敢嫌弃这摩托车,这车是哈雷百年纪念版,市面上根本没有,是七弟山鹰托关系从国外运回来的。

这辆路王别说在蓉城是独一无二的绝品,放眼全球那也是堪称顶极品质。

说着又介绍起前大灯、燃油箱、发动机如何质量上乘,大号速度表盘如何精准,连挡泥板的造型都是如何独特又大气……

小兔听得云里雾里,对于出行,只要能够走路和骑自行车到达,她绝不选择其他交通方式。

她不喜欢掌控感差的工具,别说她没钱买汽车,就算有也不会去开车,她对过于快速的东西有恐惧感。

如果说她对于交通工具有什么奢求的话,她希望可以御剑飞行,那估计是能自由掌控又很快速的出行方式了。哈,可惜那才真是用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胡乱想着,小兔有些头晕起来,央求山猪:“放我下车吧,可能离度假村也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

“回度假村?我的傻乖乖,都没发现这不是回去的路?”山猪笑说。

小兔朝四周一望,才发现不仅路线不同,连山势也不是连绵浅丘,而是陡峭高山了。

她揉揉太阳穴,自己这也太糊涂了!更让她觉得自己糊涂的是,一路行来竟没注意到不是坐在山猪背后,而是面对面坐在他身前,趴在他胸口,这坐姿真不雅观……

“你停一停,我坐后面去。”

“坐前面好些,这山路太颠了,看着你我才放心。”山猪低头在她前额印上一吻。

“这么坐会影响你骑车的,求你了。

“不影响的,我喜欢这样,我的技术你放心!”

劝不动他,小兔一横心低声说:不管你要带我去哪儿,最好找个能搭班车的地方放我下来,我不想跟你到处跑。我是个很乏味的人,听不懂你讲的那些事,你喜欢闯荡四方,该去找甜甜。”

“提她干什么?”一个急刹车后,山猪怒声质问。

两人本来就近身相抱,因了刹车时的前倾惯性,山猪几乎完全压在小兔身上贴紧。

小兔羞得满脸红晕,还假装淡定地说:“我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得提醒你,我真是个非常乏味的人。

连穿衣服都懒得换花样儿,冬天是棉衣加牛仔裤、夏天是短袖t恤加七分裤、春秋两季是运动装,你会看厌烦的。

如果你跟阿玲真的无法过下去,你可以考虑甜甜……”

这是小兔的心里话,她忽然不想知道自己和山猪发生过什么事了,因为她和山猪真是差别很大,不仅有阿玲的原因,还有他们兴趣爱好都不相同,与其闹得满城风雨到最后还是分开,还不如趁自己反正也记不清那些事的时候了断。

可山猪根本不听她絮叨,像要吃了她一般狠瞪她两眼后,就吻住她双唇。

“你要敢再说,我可真生气了啊。”许久唇分,山猪揉着小兔的头发说。

小兔本来就是头晕晕的,这时更捋不清要表达什么了,只得再次恳求:“你放我下去站站,真的有些晕乎乎了。”

山猪准备启程不想再停留,但看她双眼如清泉飘着濛濛水雾,禁不住心软,放她下车,推车靠边停着,搂她坐到崖边石头上。

“真不懂你为什么不高兴,要是我说错了什么,你就打我、骂我,别这么闷闷不乐的。我讲什么给你听也不是要让你听懂,又不是机械师培训讲座,只要你不讨厌我说话就好。”山猪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你说那些,我虽然不了解机车,但是对‘哈雷戴维森’这个品牌还是知道一点的。这个企业从白手起家,几起几落,在家族回购后焕发新的生机。到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商业集团,而是一种情怀。

山猪认真听小兔说完,抚了抚她的脸颊:“对呀,情怀才最有价值!用心去做品牌,是事业而不是商业;用了心血,产品就不光是动脑筋造出器物,是融入了灵魂的生命。你猜我最喜欢这个品牌哪一点?”

对于这个问题,小兔不假思索就答道:“当然是代表了自由与梦想的那种内涵。”

山猪的眼睛如星星亮亮闪烁,显然小兔答对了,他奖赏似的吻小兔两边脸颊——小兔内心独白: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高兴起来就喜欢朝人脸上抹口水?

看小兔完全懵圈儿的样子,山猪将她搂得更紧:“你别总拿自己跟别人比,你已经很耀眼。你从车站出来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你了。

你穿着白色印橙黄图案的短袖t恤,淡蓝的牛仔七分裤,平底帆布板鞋,很普通的学生妹妆扮,但浑身上下洋溢的青春气息令你光彩夺目。

看你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周围那些人的目光都被你吸引,我连喊你两声,你都不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一着急就冲上前抱你。”

听他这么说,小兔不相信地轻哼着撅了撅嘴。

山猪连忙道:“真的、真的,你只顾看途经道鸣镇的班车到了没有,完全不理睬其他人。

那眼神有些迷茫忧郁,有些清冷孤傲,和一般学生妹不同,你更有风韵。

我怕你被别人抢了,只能跑过去抱你,真怕你不要我了,你还要我的吧?”

山猪那模样像是在撒娇,小兔握着他的手安慰:“不是不要你,我们有很多问题没解决,是想要的,可是……”

“想要我?想要就好,你要——我就给。”山猪狡黠坏笑,笑得有些涎皮赖脸的感觉。

小兔琢磨琢磨,回过味儿来:“顺着你说都东拉西扯了些什么?唉……让你绕进去绕不出来了。”

山猪得意地扬眉笑笑,小兔见他这般,怕时间拖久了更说不清,决定不再羞怯,直说:“我记不清我们发生过什么事了,我是为这个苦恼,不是你猜测的那些原因。”

“记不清……我们的事?”山猪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番六十一 都不要我

怪异气氛在相拥而坐的两人之间蔓延,小兔很期待山猪说出他们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样,山猪却是死死盯着小兔,像是要看穿她有什么阴谋。

山林中要凉爽很多,微风拂来,小兔搓了搓发冷的胳膊。

见她这般,山猪从尾箱中拿出一件对襟蓝色唐装给小兔披上,面色不悦地说:我们要到离这儿三十多公里的街子古镇去,那里临近青城后山了,这一路上也没什么车站,只能到达之后再送你转车。

蓝色唐装穿在小兔身上和穿长衫差不多,她拢拢衣襟把自己裹得更紧些:你是要去光严禅院?我记得那座寺院俗称古寺。

“嗯,去送样东西。本来要顺便带你去玩儿的,既然你不乐意跟着我,也不勉强。到了镇上,一定马上送你走……”山猪走去推车,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了哭腔。

小兔诧异看向他,才见他双眼通红,泪光盈闪……

据说山猪幼年时爱哭,但小兔记忆中的山猪流过泪,却没哭过。

之所以说流过泪又不算哭,因为一次是伤口敷药,疼得他不由自主飙了几滴泪;一次是炒菜的油燃起来,弄熄后的烟雾呛得他洒泪;还有一次是他玩游戏连玩三个通宵,眼睛涩痛沁泪水。

可此时这样子真的是哭,为什么哭呢?小兔疑惑看着他,伸手给他擦泪。

“不要你管!哼……”山猪重重拍开她的手,自己抹两下眼睛,深吸几口气后说,“说翻脸就翻脸,女人还真是狠!”

他的手劲儿大,虽是无意的拍小兔右手一下,却也拍得小兔的手立刻起了两道红痕。

小兔不知道他怎么生气了,心里本又有很多委屈,再被他拍疼了,两行泪水“唰”地就流下来。

“哭什么?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女人,要跟我分开就直说,还找什么‘记不得了’的借口!这么些年,我真是看错你了!”山猪大声吼着,吼过了,他又眼泪直流。

小兔明白他误解自己的意思了,想解释又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哭,从低声抽泣变成嚎啕大哭。

幸好这盘山公路上车辆少,偶有路过的都是很快开走,要不然他们两个真成了闲得无聊、跑这山里来哭的疯子。

山猪用手背抹着泪,情绪平复些又诉起苦来:“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没错!一个个的看起来那么温柔多情,可那心真毒!

都跑来招惹我,等我用心了又要走,真当我的心是铁打的!

你的心最狠了!别人都要时间长了,感情变淡了才跟我闹,跟你是还正情酣心热呢,就要把我热乎的心丢冰水里泡着!

我到底哪儿做错了?你们一个个的甩了我,最后还都反过来说我花心?我对谁都掏心掏肺的好,我哪里像个人渣?凭什么都要怪我,骂我败类……”

山猪说着说着又哭,小兔先是只顾哭,后来又听得发愣,再后来竟想笑了。

从认识以来,小兔就知道山猪不是个多话的人,也就跟他那些兄弟在一起的时候爱说笑些。不管在别人的心里他是小流氓还是有钱有势的人,小兔只觉得他是好人,然而这个“好人”是打了折扣的,因为其他方面不说,但从感情上来讲,他的经历真是风流复杂。

可是,这个公认的花心大萝卜居然哭诉他“被甩”,小兔怎能不觉得搞笑?

见小兔带泪发笑,山猪靠在车边,点燃一支烟,神情木然说着:“让你看笑话儿了,是吧?说也说了,哭也哭了,也不怕你笑话,我早预备着你会来甩我,可想不到这么快。

还以为得等过两年,你认清我做不了什么大事的时候才甩,居然这么快。

我没文化,处事又不圆滑,还脾气暴躁,要不是有几个兄弟拉我一把,我肯定早去坐牢、或者横尸街头了。

唉,跟着我是没好处,我不怪你们要走,可心里真难受。你只认识小熊、甜甜她们,还不认识钱姐吧?

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外省的小工厂里跟她好上了,她那时候已经跟人订婚,我要带她回蓉城来,她不肯跟我。

钱姐的娘家收了那个秃头男人不少彩礼,我打算回蓉城后找大伯借钱退了彩礼,可钱姐不同意。

我真想去打那个秃头男人逼他退婚,可钱姐拦着不许,还说那个男人才是他的好归宿……

小熊是她父母送她去了外地上学,我写信打电话都不理我,跟晾咸鱼似的晾着我……

冰儿做得更绝,当着我的面跟新男朋友牵手,还要我亲口确认和她没有发生过关系,就为了让她新男朋友能娶她!

那些勾引我,只为了让我帮她们打架,给她们钱花的女人更不用说了。夜里还睡在一起,第二天早上就去找别的男人,还假装不认识我。

跟甜甜是感情最好的,好得如胶似漆,你应该还记得吧?为了她,我被爷爷奶奶打骂了多少次?后来又跟叔叔伯伯们吵翻了,才跑去晋西。

可我工作不顺,母亲又得了绝症的时候,她只会怪我没时间陪她,不疼爱她。

她还让我做这做那讨好她的父母,我已经费尽心思讨好她父母了,她父母还是不满意,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我重新投一次胎,特意投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吧?

走了、她们走了,可后来再听到她们的消息,偏要说我是个负心汉!负心汉就负心汉,最烦人的是甜甜又要跑来缠着我……”

小兔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他是这么看待前女友们,都以为他喜新厌旧,可他自以为被甩。小兔只顾听他说去了,都忘了刚才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很多故事里,情侣吵架多半是因另一方招了烂桃花,可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产生矛盾,也不能算矛盾,是不明原因的生气。

后来很多年后,小兔才弄明白,生活中相处时真常常会一句话歪得老远,很多矛盾误会简直说不清从何而来。

好一会儿,小兔才结结巴巴地说:“阿玲……阿玲呢?阿玲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分开之类的吧?要不然……你们早分了……”

山猪愤愤地讲:“你以为她没有?她还在当着大仔的面说什么‘你瞧不起我们母子就算了,滚远点儿’!

大仔听了就学着也那么说,你不知道听着自己儿子稚嫩的嗓音那么喊,这心有多疼。

让我滚远点儿,我不回去就完了,哪知道我不回老家了,又要说我狠心抛弃他们母子。

她对我是一见面就吵,一吵就让我滚远点儿;我对她是有求必应,她让我给多少钱就拿多少给她,我还要怎么做才算对得起她?”

关于吵架说狠话的事,小兔见得多了,特别是情感不那么细腻的人,常会说很绝情的话,可这是气话,山猪还当真了?小兔难以理解他的思维方式,却也不能指责他不对,望着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山猪横她一眼,跨上摩托,冲她喊:“上来!先送你去街子镇坐车,我再去办事。”

“你就没想过要在女朋友闹分手时多哄哄她们?或者试试分手后去挽回?特别是阿玲,你们有孩子,不能她让你走,你就真走,你得黏人点儿才对。”小兔把她自己的问题抛诸脑后,替别人想着办法。

这倒不是小兔善良到了愿意为情敌着想的程度;也不是她虚伪假装那么说;是她没料到看起来阅历那么多,懂得那么多的山猪,在情感上居然比她这几乎一张白纸的人还不开窍,就下意识地提醒他。

“她们招惹了我,又先开口撵我走,我干嘛要再去缠着她们?我没那闲工夫,也做不来没脸没皮的事儿。”山猪昂头答着。

小兔吹吹自己还在疼的手,冷笑着说:“简直想不通你怎么交到那么多女朋友的,小气记仇的白痴!”

番六十二 微尘奇人

这么一说,山猪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兔,看得小兔心里发毛。

看了半晌后,山猪讥诮笑说:“我还真说不清是怎么交到那么多女朋友的,你问问你自己是怎么跟我交往起来的呀?明明拒绝了,怎么又要来找我,说愿意永远陪我;说了要永远陪我,可新鲜劲儿还没过又要离开。”

“我去找你……说愿意永远陪你……”小兔似是记起什么,可记忆的画面并不清晰,她皱眉苦苦回想。

山猪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最近事情一件连一件,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观察力降低。

他的眼神乍一看透着冷峭嘲讽之意,眼底蓄满的却是悲凉伤感:“那么容易就忘了么?就在我们一起做菜聚餐的那天晚上,你在柳林中对我说的。原话是——三哥哥,我愿意永远陪你,不管前路平坦还是坎坷,我们都一起走……

听了这话,小兔混沌的脑海清醒几分,这是她一直想说又没能说出的话呀,绝对是别人编不出来的。

她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答——好,有路就一起走,没路了就开路,是悬崖也要一起跳!”山猪说得红了眼眶。

小兔反复呢喃:“是悬崖……也要一起跳……”

风吹过,拂起她发丝飘舞,她脸色苍白,眼睛如在看着世界之外的空茫。

此刻的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似已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缥缈苍穹化为此身。

山猪心神一震,随后觉出异样,从车上下来,揽着她的腰仔细端详着她。

贴近山猪的温暖怀抱,小兔神情活泛了些,“再然后呢?”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我们在一起做羞羞的事……”那样的事难以描述。

“是夫妻关系那样的事?”

小兔问得直白,山猪倒脸红了,一想又觉得蹊跷,怎么她似乎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该怎么解释,山猪只得握紧她的手傻笑。

被他一握,小兔疼得“嘶”的一声,山猪忙松开手问怎么了,小兔说右手被他拍疼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手劲儿大,一生气就控制不好力道。怎么样?要不要敷药?”山猪将她右手放在掌心轻轻吹着,懊悔又歉疚。

“没那么严重……”小兔觉得肉麻。

山猪搂她入怀,自责不已,他知道那手上的红痕会很快消褪,自责不是因为伤有多重,是责怪自己脾气大、易冲动。

“你真的不记得我们发生过什么?我还以为你找借口要跟我分手。山猪轻抚小兔的背,别忙说这些,先赶路把正事办完,然后随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小兔也不多问,顺从地由着他抱上车,向目的地进发。

到得古镇,人群渐密,山猪减慢速度骑行。

到一个拐角处时,他忽然微转头朝斜后方瞟一眼,冷哼了一声。

因是坐在他身前,仔细观察着他,小兔注意到他眼神狠厉闪了闪。

但他那目光也只是闪了闪,随后不耐烦地看着拥挤人群,再也不朝那个方向看。

小兔好奇地朝那里张望,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事,也就只当他发神经。

到得古寺大门外停车场,山猪让小兔和他一起推车到车棚。

进棚的时候,山猪在小兔耳边低声说:“把唐装脱下来给我穿,然后别管我做什么,你只管大大方方朝寺里走。在偏殿后方小角门那里,要是慧姑姑等在那儿,你就把东西给她;要是她没在那里,你就假装参观,等着我别乱走。”

这一段话里交待了几样事,还给出了可能会发生情况的不同应对办法。小兔有些没明白,但也来不及问了。

山猪趁她脱掉罩在外面的唐装时,在唐装遮掩之下往她挎包里飞速塞了个什么东西,而后穿上唐装大踏步往寺门外一个摊点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还神神秘秘的。山猪提到的“慧姑姑”,小兔和山猪去昭觉寺拜访明师的时见过一面,是一位个性爽朗的近五十岁女居士。

小兔猜想,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外人知道的东西要交给慧姑姑吧?宗教嘛,玄乎事情和奇怪规矩总是很多。

因此,她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特别,神色如常朝寺内走去。

寺外摊点旁,山猪重重拍了拍一个男人的肩膀,那个人正在看摊点上的发夹、绒花、头箍儿之类发饰。

山猪谑笑着问:“你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女人扎头发的小玩意儿?”

“我给我女朋友买!再说,我看什么关你屁事!”那男人看起来很愤怒,却不知为何眼底有一丝畏怯与慌乱闪现,眼角余光还在寻找着什么。

“眼睛贼溜溜转什么?快喊你的同伙儿来帮你啊!光递眼色不起作用,人这么多,他们不一定能看到。”山猪笑着大声说穿他心里的盘算。

“你……你乱说什么?”那个男人脸色铁青,拿着一个发卡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喂,你买不买哦?不买就不要把我的货捏着不放。”守摊的婆婆说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把发卡一丢,气乎乎地走开,边走边回头冲山猪大声嚷:“你有种!悄悄把东西瞒着我们递出去就完了,还敢跳出来拆穿我们,当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

这番争执,其他人看得不明所以,山猪冲人群耸肩笑笑,迈步朝寺内走去。

到得偏殿小角门外没见着小兔身影,就径直走向后园寮棚。

在寮棚内的小厨房,见着慧姑姑正在烧火,小兔正在炒菜。

“顺利吧?”山猪问着。

慧姑姑浅笑点点头,山猪又说:“那些跟屁虫真难甩掉,我凶了他们一顿,够他们气好几天了。”

“你露面凶他们干什么?”慧姑姑微带责备语气说。

“反正都早知道对方目的,东西妥当了,就没必要再藏什么。我出了面,他们就主要针对我,免得那些狗东西打扰你和孝师。”山猪解释着,语气愤慨。

小兔炒好红苕嫩尖儿,起锅装盘时朝山猪投去疑问的眼神。

山猪以眼神询问慧姑姑后,慧姑姑答:“说吧,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秘密。”

原来山猪是替清道长送一样东西来,城主一直想要这东西,清道长让人做了个赝品送给城主,真品一直藏着。

城主发现了得到的东西是赝品,也不敢直接再次向清道长讨要,就暗里让人接近清道长,想套问出真品藏匿处。

为保真品,清道长画了幅图给山猪,让山猪带给慧姑姑,再由慧姑姑转交她的师兄孝师,最后由孝师安排人去转移真品。

几经辗转,城主的人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关键人物,都盯得很紧,但就在刚才,孝师已经拿了图离开。

事情至此算办妥,城主想要得知真品下落,几乎不可能了。

听了这些,小兔问:“慧姑姑,你刚刚留一个中年男居士吃饭,他说有事先走了,是从后山小路走的,他是不是孝师?”

得到确定答复后,小兔眼珠定定不动,好一会儿后才不可置信地说:“就从我进寺到炒菜的这半个小时里,背后暗藏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看不出一个憨厚的老农民担了那么重要的任务。可是,清道长能有什么稀罕东西让城主非要得到不可?”

番六十三 归隐异士

之所以这么问,是小兔印象当中的清道长真没什么东西可让城主惦记。

蓉城虽比不上京城、沪城、花城发达,但在地域广阔的中国绝对能排在所有城市前十位。

要知道,世界上很多小国家的总人口、总产值都还没有蓉城多,而城主在蓉城的势力绝不仅仅是担任了政府职务那么简单,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那么清道长呢,小兔只见过他几次,每次衣着都是内穿青黑道袍,外罩一件打了补丁的蓝黑褂子。他出门也不带箱子、不提皮包,而是背着个尖底敞口的竹背篼。

到山家的时候,竹背篼里装的常是茶叶,那是他亲手种、亲手采、亲手焙的茶。他用这些茶送人,以感谢他们的捐助。

听说清道长的日常生活就是在早晚课之外种茶种菜,小兔见过他莳弄茶树,比她这个专业学农的人还娴熟。

小兔曾一度认为,清道长在出家前就是个茶农,见了青城山上不少野生茶树的品种好,才留在山上修道。

那么,城主是想要良种茶树,准备退休后办茶园?

不得不说,小兔猜测和联想的能力还挺强,虽说都不靠谱,总能给让自己乐呵一下不是?这大概也是她后来遇了很多难承受的事,却又承受过来的原因吧。

在小兔思路跑老远的时候,山猪已经说出原因:“清道长出家前是袍哥的龙头大爷,那件东西有很强的象征意义。”

清朝末年到民国年间的民间组织哥老会,在川渝地区其成员又称袍哥,到现代社会仍有影响力。

小兔知道川渝地区年纪很老的男子有不少都是其中成员,是其中成员却不代表真参与了其中很多事,很多人是跟风加入的。即便已是新世纪,很多川渝男子见面还互称“哥老倌”,就是那风气的遗留。

对于这种民间组织,小兔了解得很少,最熟的相关事物就是方言电视剧里那句——“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了解虽少,却清楚袍哥在川渝地区的影响力。而且,虽不清楚“龙头大爷”在会中算什么等级的人物,但听这名头就不可能是跟风入会的底层成员。

朴素而病弱的清道长;电视剧里一呼百应,满脸横肉的袍哥大爷,小兔很难把这两种形象连在一起。

但想了想之后,小兔又觉出这说法有漏洞的地方:“袍哥不搞家传制,清道长才十几岁就能让那么多成员服他管?”

“你以为清道长当龙头大爷的时候才十几岁?那你认为他现在还不到七十岁?”山猪笑问。

小兔点点头,清道长看起来病弱,但头发白得不多、牙齿也还好,也就七十岁左右的样子。

“清道长今年足足九十八岁了!”山猪笑出声,又说,“他不是单一哪个堂口的龙头大爷,是祖堂的龙头大爷,清水袍哥和浑水袍哥都尊称他‘老龙头’!他那件东西可以让成千上万袍哥兄弟听号令,你说暗藏野心的城主想不想要?”

原来如此,小兔一边继续炒菜,又一边胡想起来。

她对清水袍哥与浑水袍哥之分不是太明白,大概来说清水袍哥就是社会上有威望的成员,属于袍哥,但不直接参与组织中的各种事务,跟后来各种协会的名誉会员类似;而浑水袍哥就和影视剧里捏钢珠、耍大刀,成天横行霸道的形象差不多了,是哥老会的主要组织者、参与者。

至于各堂,有说分仁、义、礼、智、信五堂的,有称威、德、福、智、宣五堂的,总之意思都差不多,各处地域不同,堂口大小当然也不同。

小兔是土生土长的蜀川人,又常听老年人讲故事,对这些东西知道一点,但“祖堂”之说,小兔还从来没听说过。

“祖堂是什么?”小兔随口问。

山猪答道:祖堂是开山堂。清道长是泸窖市叙永县人,那里属几省交界处,哥老会可以算从那里起源,清道长和开山堂的老祖师后人如同至亲,得传立会的印……

听到此处,小兔立刻打断山猪:“别说了!”

山猪一愣,小兔说:“这些详细的事还是不要告诉我吧,我随口问问也只是好奇当故事听。”

见她不愿再听下去,慧姑姑朝山猪欣慰而笑:“有她在你身边,我们就放心了。”

山猪满足地轻笑,小兔脸色微红,看来慧姑姑是把她当山猪的妻子了。

小兔面带愧色解释:“慧姑姑……我跟他,我们没什么……”

“老三的烂账,我清楚;你们的事,我也清楚。阿玲那里你不用担心,阿玲爸是个见钱眼开、又欺软怕硬的主儿,很容易对付,阿玲又都听她爸的。你别操心这些,只要你愿意管他就好。”慧姑姑说罢,还俏皮地朝小兔眨眨眼。

小兔有些懵,自己的事自己还没弄明白,别人却已经清楚了,慌乱地喃喃道:“我哪敢管他啊……”

“咋不敢?他要不服你管,我们帮你打、帮你骂。”慧姑姑朝山猪很严厉地瞪眼,又转头对小兔说:“你也真的不错,带图纸来找我的时候,神态镇定自若,就和那些来参观的学生妹没两样,我都没料到这么顺利就送进来。”

镇定自若?小兔可不敢让她如此高看自己,实话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塞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在我包里,还以为是什么神秘的宗教仪式需要我传递物品。你们说了后,我后怕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慧姑姑和山猪都笑,小兔铲菜进盘中,再递给山猪端走。山猪趁递盘子的时候飞快吻了下小兔右手,然后得意往外屋去了。

“莫看他在外人面前装惹不起的大爷,实际上和小娃娃差不多,以后他哪儿做得不对,你要多担待些。”慧姑姑慈爱的目光看着小兔,小声嘱咐。

“我……我……知道了。”小兔想反驳,可想想也不该总是跟长辈抬杠,只能顺口答应,其实心里真愧得慌。

别说她管不了山猪,能管住也轮不到她来管呀,再说她管自个儿都管不过来,还管别人?但这只是小兔的想法。

后来的后来,别人和山猪起了争执时,常会喊她快去管管山猪,小兔只能无奈摊手。

可她明明没去管,下一次再有事的时候,别人还那么喊。小兔都想不通,难道她的模样儿就像“管家婆”?

哪怕后来成一家人了,小兔也没管过山猪,真的从没有要求过他该如何如何,可偏偏有人向她请教“驭夫术”,她实话说了,又没人愿意信,还说她藏私不肯教。

对于爱情婚姻中的矛盾,小兔确实不知道该去如何化解,之所以让人以为她没有遇到家庭矛盾,是她和大多数人的情况不一样。

比如,婆媳关系这种千古难题,小兔就没遇到,相反的是几乎所有婆家人都待她很好。

可这样就真没难题了?事实上比别人更难。

以眼前来说,慧姑姑和山猪觉得男方的亲戚朋友们都接受小兔,兔家又与山家算世交,阿玲要闹也闹不出个什么,那么两人成婚是很快就能定下的事。

小兔直觉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办好,所以慧姑姑的殷切嘱托让她听起来很别扭。

并且,事实也证明小兔的直觉才正确。因小兔和山猪终归亏欠了阿玲,若太顺利,不符天道。

番六十四 善孽皆缘

对于事情如何处理,不同的人有不同方式,甚至是完全相悖的方式。

方式不同,当然因为思想不同,光是动嘴皮子还没什么,要是矛盾升级到要动手就可怕了。

所以华夏国是得禁枪,因为人口多,民族和宗派也多,各民族、各宗派的种种差异又很大,稍不注意就会触发矛盾。

慧姑姑可能不知道小兔一念已经想了十万八千里,仍在说小兔和山猪的事:“老三是清道长惟一正式认可的传人,我们怕心思恶毒的女人缠上他,也怕他找的女人管不住他,他是得要有人管管才行。唉,真怕他闹翻天、惹大祸……”

“他有那么厉害?我记得他母亲生病借的钱,都是还了差不多三年才还清,能‘闹翻天、惹大祸’的人都有钱有势才闹得起来。”

对于山猪因母亲生病欠债的事,小兔一直有疑问,那就是为什么不找山大伯他们帮忙凑钱,而要找邻居们借呢?此刻聊天无意中就带出这个问题。

“那是他自认为不孝,觉得必须要吃苦流汗挣来的钱才配给他母亲治病。

慧姑姑叹了两声又说:他母亲和他爷爷奶奶关系不好,知道他爷爷奶奶信佛向道,就反对他和佛门道家的人来往,为这原因,母子之间曾有三年没说过话。他母亲生病后就表示过,要是老三敢用山家其他人和那些朋友凑来的钱当医药费,就马上自尽。”

这其中隐情,小兔也猜测到一些,得到证实后,心里实在闷闷的不舒服。

她明白一家人当中,思想观念有差异会多难相处,她见过很多次二舅妈和冬舅妈因了外公外婆进庙烧香而吵架,还亲耳听兔爸说过:神像菩萨又不吃饭,拿钱买东西去供个什么,还不是全把和尚道士吃肥了?神神鬼鬼的不信还好些,求神拜佛都是好事不灵,坏事倒灵得很。

对于信仰,小兔没有任何信仰,但是也不诋毁任何信仰。虽然没有具体信仰,小兔却也坚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在生活当中,小兔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大善事,只能尽量不去伤害别人,可人在红尘漂泊,即使要做到不伤害别人都很难,比如无意伤害阿玲,还是深深伤害了她。

要说起一些民间帮会的信仰或者说帮规,小兔就更觉得难以理解。

比如袍哥不准嫖宿青楼,山猪也说过花钱让女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伺候是砸钱买罪受,看着那一脸假笑就没兴致。然而,事实上从立会之初到蓬勃发展公开行世,再到后来渐隐于地下,袍哥当中不光花天酒地的人不少,强掳良家女子的事都很多。

所以喽,小兔认为戒律规条不过是管束愿意受管的人,任何的地域、宗派都有好人、坏人。宣扬好的一面、掩盖恶的一面不正确;夸大恶的一面、抹黑好的一面也不对。

小兔思索着这些,手上也没闲着,不大会儿工夫,炝炒红苕嫩尖儿、青椒炒面筋、厚皮菜凉拌胡豆、苕菜煮芋头汤、干煸豇豆这几个素菜已摆满桌,满满一甑白米饭也蒸好。

熄火收拾好灶台,慧姑姑去叫其他人来吃饭,山猪和小兔就站在外屋旁闲谈。

这处寮棚以土坯为基石,竹篾笆糊泥刷石灰为墙,厅堂、外屋、佛堂三间正房小青瓦盖顶,客房、厨房则是麦草盖顶。

山猪介绍道,这里原是一位高僧清修之地,这位高僧称“哑师公”。

战乱之年,整个寺庙破败,僧侣很少,哑师公搭了个小窝棚在这后园暂住,以其讲的精妙佛理感化不少人前来听法,到后来,渐有人捐款捐物重修庙堂。

但是,庙产渐丰足,哑师公跟住持产生矛盾,就闭口不再讲经。哑师公并没有哑,只是说话的时候渐渐少了,就谑称他哑。

动乱中,庙毁僧去,哑师公后园的小窝棚也没法住了,流浪四方,几乎是乞讨为生,但在那个年代,讨饭都讨不来吃的,还被抓了好几次。

哑师公流浪到了也属蓉城郊县的蜀鹃县,在一个修水渠的工地旁饿得晕倒,一个善良的姑娘救起他,这个姑娘就是慧姑姑。

慧姑姑当年是“铁姑娘队”的队长,农忙做农活、农闲修水渠带一群女子冲在前,工作做得不比男子差,当队长五年,年年在县上评先进,还去蓉城市委的大礼堂参加过表彰大会。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当时看来前途无限光明,十九岁就入党,已有六年党龄的先进党员,出于善心救了一个流浪老和尚不说,还认这和尚为干爹,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如果不是局势渐渐变化,差一点被开除党籍。

慧姑姑当时已订婚,未婚夫还在部队,对于这事,她未婚夫没有异议,她婆家人就十分反对了。

两年后,社会形势发生改变,慧姑姑的未婚夫退伍,两人结婚时,因婆家不支持,婚后分家,房子只有一间半土坯房,家里除了床、灶、锅碗、水缸、两个坛子,连桌椅板凳都没有。

在这般困境中,慧姑姑夫妇仍像奉养亲生父亲一般照顾哑师公,直到慧姑姑的女儿五岁多,古寺重建,寺里迎回哑师公,慧姑姑还时常探望。

哑师公回寺后,不肯住前院那些房间,仍住在后园窝棚,到了圆寂之前,说这窝棚处可以建个寮棚起来,但各种款项必须由慧姑姑经手。

寮棚建成后,不能让游客来参观,也不能分寺里的香火钱和各种划拨款项。因此,能进这寮棚的人不多,而寮棚内各项用度,都是居士捐的。

但是,旅游业越来越发达,寺里要进行扩建,可能明年就得拆了这处寮棚。

山猪说罢,惋惜轻叹,小兔也不舍地看着寮棚。因当年资金不充裕,寮棚很简陋,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雨后已显得有些朽败,但那种安宁祥和的感觉却是高楼大厦所没有的。

说话间,吃饭的人到齐,开饭了。因寮棚虽属于寺里,各项事务却又与寺里分开,所以属于寮棚的人虽帮着寺里做事,吃饭却没去斋堂,而是在寮棚单做。

加上山猪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吃饭。这十二个人当中,除了山猪、小兔和慧姑姑之外,一位来自蓉城的富姨,和一对分别名为大哈、小哈的兄弟是小兔以后还会再有交集的人。

之所以把这些闲事写如此详尽,是因对小兔影响很大。比如因了慧姑姑和哑师公的事,在小兔心里,干爹义女就是因恩义结缘如同亲父女的关系,料不到她自己以后会因别人介绍认干爹招来大祸。

再后来呢,小兔又还巧合与慧姑姑的女儿刘妞成为同事,并由同事成为好友。小兔和刘妞的友谊,甚至促成了山猪与小兔分分合合经很多风雨后缔结姻缘。

作者小记:曾有人说若以山猪为主角展开故事,应该是非常精彩的故事,甚至有小小少年赞山猪才是“真男人”。

或许吧,少年叛逆、天赋异禀、奇遇颇多、艳事风流,曾历苦难也曾辉煌,在几乎必死的大劫中还能抽身而退,并归于平静生活,这很有传奇色彩。曾有人说愿用顺遂生活和山猪交换人生,可能是很多人都觉得那样更多姿多彩。

可惜,我真没法儿写,笔力不够、资料不足、限制也多,更重要的是,作者是女的!尽管作者不再年轻,但有少女心啊,所以没办法认同山猪的很多观念,也就没办法从他的角度去写。

女作者写男主视角的文,不论文笔多优美、故事多奇异,都会缺乏代入感,阅历丰富些的读者读来更会感觉别扭。

我写文有个改不了的缺点,就是摸不透男主在想什么,所以几乎没有单写男主的场景,更没有男主内心独白,在女主视角之外有关男主情节都是配角转述,或只有对话、动作,没有心理活动。

这个缺点导致了情绪递进忽快忽慢,情节转换挺生硬,主次故事不分明。

可要单拎男主的重要事件来写时,我总会蹦出个质疑:万一男主不是那么想的呢?

因了这质疑,总是通过男主和别人的对话来表达,而不是直接描述。曾有人说,你写的男主就是你创造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什么?呵,我真的就是不知道……

山猪十三岁就辍学,受的正规教育很少,思想形成复杂,与程浩风一样不同于常人。他们儒、释、道和民间帮会的思想都融于一身,我可没那个能耐。我这普通人的确把不准他们在想什么,换一个简单角色设定可能还是把不准。

写这段废话,就是提醒男读者,程浩风和山猪都可能让作者写废,求拍砖轻点;也提醒女读者们,程浩风和山猪绝对不是理想男主,求刀片别太锋利……

番六十五 不曾有家

饭后,所有人都坐到一株大梧桐树下乘凉闲谈,正聊着,有人来找富姨,说她丈夫来见她。

富姨让那人先出去请她丈夫喝茶,她随后再来。

那人走后,富姨请求慧姑姑:“慧师姐,帮我挡一挡,好不好?我得躲躲。”

“你总这么躲着可不是办法。”

“拜托了,拜托你了。能躲一时算一时,唉……”富姨说着就匆匆向棚后小路跑去。

慧姑姑长叹一声,看向小兔说:“算了,我们就当当恶人吧。我一个人去说,那老富可能不会相信,你给我帮腔。”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姑姑虽说不是出家人,可也不愿说谎,但有时候真不得不说谎。小兔随慧姑姑往寺里去,边走边听了些富姨和富叔的简单情况。

富叔虽说在富豪榜上无名,但家底儿真非常殷实。当年的房价刚开始飞涨,但还没涨到离谱,可很多人一辈子仍难买一套房,他家却是有很多栋楼。

富叔和富姨一向和睦,谁知富姨从去年起就长住寮棚不肯回家,富叔来接了十几次都没能接回。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富师妹绝对没有背着富叔做什么坏事。”慧姑姑给小兔交待着,“等会儿我说什么,你附和就是,先劝走富叔,再想办法弄清原因。”

在寺旁偏殿的小厅里,小兔见到富叔,是一个五十出头,看起来就是儒商的男子,与优雅和善的富姨很相配。

慧姑姑对富叔说,不是富姨不愿意见他,是富姨昨夜数菩提子,数来数去都是单数,这表明他们的孽还未消完,还没到团聚的时候。

所谓“数菩提子”,就是拿一串菩提子,然后闭着眼睛随意的左手右手各捏住一颗,然后从左手捏住的这颗开始往右手捏住的那颗数。

这之间数出的是双数代表所问之事“可以,行”,单数当然“不可以,不行”。这当小游戏玩玩无所谓,做重大决策可不能这样。

慧姑姑之所以用这个借口,是富姨来长住时就说过,发愿洗孽,全凭天意安排回蓉城团圆时间。

理由说罢,富叔的眼神明显暗淡下来,然后又燃起几分希望说:“不回蓉城也可以,让我见见她总行吧?”

慧姑姑高深莫测地轻摇头,同时以眼角余光看向小兔,小兔明白是要她解劝富叔。

“既已发愿就要还愿,团聚终有期,何必在乎这一时见与不见?”小兔咬文嚼字地说,居然没有脸红。

富叔沉默了,慧姑姑又安慰他几句,他最后只得答应先回蓉城。走之前,他把给富姨带的东西托慧姑姑转交,真是样样日常用品都齐备。

送富叔离开的时候,慧姑姑和小兔都神色玄奥无悲喜,其实看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要骗他还真的于心不忍。

再回寮棚,慧姑姑交待山猪他们几句,就和小兔在镇外的一个偏僻河湾找到富姨。

返回寮棚的路上,慧姑姑一再追问富姨躲着富叔的原因,富姨都不肯说。

直到慧姑姑威胁她,要是不肯讲明原因,就不许她留在寮棚住了,富姨才答应说。

回去后,富姨和慧姑姑、小兔到了女客的客房中,慢慢讲述起来。

富叔和富姨小时候是邻居,后来又上了同一所大学,只是富叔要高两个年级。小时候的青梅竹马玩伴,长大后重逢成为学长学妹,他们的感情开始很顺、很美好。

待得富叔工作两年,富姨也准备实习时,两方家长商谈起婚事。

富叔的家族普遍在教育界工作,富叔的父亲在改革开放后做校办企业开始发家,而后又跟学校脱离关系,变成私营企业。

虽已是私营企业,富家仍是让家人都戒骄戒躁,用“务实、诚信、创新”的精神来经营,不要为了钱就乱搞一气。

富姨的父亲也经商,但就不踏实做事业,一会儿弄个皮包公司坑蒙拐骗,一会儿赚点儿小钱就乱投资。公司垮了后,又还借钱炒股票。被追着还债时,富叔家的人资助了他。

说到办婚礼,无外乎婚宴、宾客如何安排,可富姨的父亲没谈这些,他要求富叔他们家分股份给他,让他参与公司管理。

富姨的父亲那德性,怎么敢让他参与管理公司?富家宁愿出天价彩礼,也不愿让他进公司。可他算盘打得好,再多的钱也会贬值,富家的企业发展势头正好,占了股份、参与管理,那就是有“金手指”,有金手指了还在乎一点现钱?

谈来谈去,当然谈崩了。婚礼取消,但富叔和富姨还暗中有来往。

可惜,富姨的父亲发现了他们暗中往来,就逼迫富姨去了外省。

富叔呢,在母亲以死相逼的情况下,答应了和另一个女子订婚。富叔订婚稳住父母后,就四处寻找富姨,可找了几个月没找到。

富叔的家人催婚催得急,拖了快一年,只得结婚,结婚才一个多月,富姨抱着婴儿出现。

原来去了外省后,富姨才发现怀孕,她父亲不许她生下这孩子,她东躲西藏才保住了孩子。

谁知得到机会返回蓉城,竟是恋人已和别人结婚的结果!

男方家人不接纳,富姨又和娘家人吵翻,到了无处容身的绝境。

富叔安排她暂且在相邻蓉城不远的另一个小城住下来,然后着手办离婚的事。

带着孩子,无法工作,富姨只得答应这有些屈辱的安排。

很快,富叔就提出离婚,可偏这时富叔的妻子又怀孕了。等生下孩子,再等富叔的母亲去世,富叔终于离婚。

富叔富姨成婚了,大女儿此时已经七岁,和前妻生的儿子六岁,又和富姨生了个小女儿。

日子本该就此平静,可富叔前妻并不甘心这般让位,她故做大度,不哭不闹,却设下计策,寻机会让自己的远房表妹跟富叔纠缠在一起。

两个女人的情感之争,变成三个女人的宅斗,可富姨并不想斗。

其一,她们那两个本就是串通一气,斗也难斗过;其二,为了两个女儿在相对平稳优越的环境中长大,只能忍让。

还有,富姨的父亲在她与富叔正式结婚后,父女关系缓和,就经常借着女儿女婿的名义做各种谋私利的事情。

最严重的一次,把富叔的照片印在集资的资料上,骗人投资,然后把钱卷走跑去香港。等到投资的人来分什么红利时,富叔才知道出了事,最终用了很多钱才摆平这事。

虽然摆平,但公司信誉却受了很大影响。那些被骗的人都是老年人和小商小贩,当然真正有眼光的投资人也不会被骗,可他们理财虽不精明,传谣言的速度却快。

这些人以为,岳父当然是能代表女婿办事的,把账全算在富叔头上不说,还到处乱说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几次在报纸上辟谣也辟不清。

因为父亲的事,富姨面对丈夫始终心怀愧疚,所以在感情上对富叔很包容。

富叔表面上和前妻离婚,实际仍和前妻保持关系,并与那远房表妹又育有一子,富姨从不多管。

等到富姨的父亲去世,大女儿结婚,二女儿也上了大学,富姨想为自己而活,这才躲到寺里过清苦生活,变相逃离家庭。

“你从前经常都笑眯眯的,还以为你对那些事不在意,怎么不早跟老富说呢?”慧姑姑不解地问道。

富姨低下头小声说:“我只能笑啊,不能哭的。我在蓉城的房子只是寄居的地方,不是我的家,在别人家怎么好意思哭哭啼啼?”

在别人家确实不好意思哭,小兔懂那种感觉,可富叔和富姨三十多年的情缘,结婚也二十几年,两个女儿都成年了,那蓉城的房子怎么还不是家?

小兔听得心中发冷,缩了缩身体,想起富叔离去时的失望眼神,能确信他是真想见富姨的。常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终成眷属后结局会变这样?

番六十六 谁也没赢

这寮棚没有单间客房,只分男客一间,女客一间。女客客房中有六架高低床,一共能住十二个人,每个床位都窄,各项设施比小兔上学时的寝室还简陋。

慧姑姑耐心劝说着富姨,可富姨铁了心要住在这般简陋的地方,不肯回家去。

“你这样做,会让我们为难的,弄不好还会让老富推测是我们从中作梗,认为是我们挑拨你们关系不和。”慧姑姑劝得都烦躁起来。

“对不起啊,慧师姐。我真没想到这一层,我再考虑考虑。”富姨皱眉思索起来。

一会儿后,富姨眼睛一亮,像是得了个绝妙主意般说:“慧师姐,你们不是筹资去帮滇南那个山沟里修庵堂吗?我去那里帮忙,离得远了,老富也不会隔段时间就找我,你们也不用犯愁。”

慧姑姑干笑两声,和小兔相视摇头,她们还以为富姨想明白了,要跟富叔心平气和地说说家庭问题呢,结果是打算躲远些。

看着富姨眼中的光彩,小兔心里真不是滋味儿,那是真很期待去远方的样子,即使明知远方只有个穷山沟中的破败尼姑庵,也期待着快去。

这般情景要形容的话,富姨如同把富叔当追债的债主,盼着去远方就能摆脱债主,从此解放了。

“富师妹啊,我听说老富跟其他女的都断了来往啦,你这么做真不太妥当。”慧姑姑还是希望他们家庭和睦。

“是,是断了……他前妻跟儿子去了美国,那个远房表妹另外嫁了人,可这跟我要做什么没关联,我不是因为她们才要跟老富分开。”富姨笑了笑,反过来安慰慧姑姑,“你是不是为了帮我而撒谎骗他,觉得有点对不住他?没什么的,他什么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还会在乎这些?”

慧姑姑有些无语地搓搓手,而后看向小兔,小兔说:“我看富叔走的时候那样子很难过,他应该很在意你,你们这么多年的情缘就这么断了?”

“他对我算好的了,确实为我付出很多,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明说原因,就让他以为我这么些年都过得很开心吧。”以为她过得开心,富叔便不会有歉疚。

富姨的眼中仍没有太多情绪,真的不留恋过去,只是客观谈事情,“他最近两年肯定是要难受一下的,毕竟我们一起那么些年了。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组建新家庭的,你们别操闲心。他才五十出头呢,以他的身份地位,八十岁都会有姑娘排着队嫁给他。”

慧姑姑还想再劝,富姨伸手按住她肩膀说:“慧师姐,你别劝我了,劝不动的,我忍了多少年了,就等着交托了负担,自己轻松过几年呢,说什么都不会再去跳火坑儿了。慧师姐,你家庭情况简单,你不懂我这些年熬得多苦,我不是怨恨老富才跟他赌气躲着他,是真不想提以前的事了,大家都过点清静日子好。”

说起家庭情况,慧姑姑家确实简单很多,就算当年刘叔家的人不同意婚事,那也是怕惹祸,怕经济负担重,后来政策宽了,他们也翻修了新房子,与婆家关系也就缓和。哪家都有点矛盾,不过大多数都是鸡毛蒜皮儿小矛盾。

慧姑姑每年都会到寺庙几次,但每次都是住几天料理些事情,从来没想过要跟刘叔分开。

如富姨这般下决心不回家,甚至连面也不见,几十年的夫妻情就这么断了,她真的无法理解。

所以,真是不同的人就有不同处事态度,慧姑姑一心想办法让富叔富姨重归于好;小兔倒觉得富姨的想法挺好,要是能放下所有负担,自由自在过几天,那有什么不好?

富姨后来真去了滇南,可事情没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富叔没有渐渐忘了她再另组家庭,而是偏激认为富姨学佛学错了,都怪一起学佛的师兄弟姐妹们挑唆她,才有家不回。

为了找出富姨离家的原因,富叔耗费很多人力物力去查,结果种种猜测都被否定。

他查来查去,查得都快魔怔了,到最后也不曾想过原因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富姨一直找各种借口拒绝回家,别人也有各种传言,甚至造出富姨养了小白脸的谣言,真正的原因却只有慧姑姑和小兔才听她说起过。

但是,她们到最后也没有把原因告诉富叔,富叔要怨怪别人就怨怪吧,富姨不想让他歉疚才瞒着原因,她们两个外人何必多嘴。

俗话说,最难防者枕边人,这话有道理。

幸好富姨只是瞒了富叔一些想法,几十年里强颜欢笑,要是存了坏心要害他,那富叔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常说人间如炼狱,或许真是炼狱,很多悲剧总是在不停重复上演,可仍然无法警醒世人,那只能说是有魔咒,才会让世人这般执迷不悟。

婚姻当中不该掺杂利益,若不是富叔的母亲,富姨的父亲对他们情感干扰得太多,他们的姻缘也不会错乱。

反过来说呢,挑对象还真得看看对方的原生家庭状况如何,不好的家庭真会影响人一生。

当然,富叔前妻也有错,答应结婚前明知丈夫心里没自己,何必答应?同意离婚后,都事成定局,又何必不甘心?

可从实际来说,她受伤害真的非常之大,新婚度蜜月之后归来,丈夫的前女友出现了,还抱着个婴儿……

她结婚时考虑到了富叔可能一时忘不了前女友,绝不可能会想到自己会从正室变前妻。

很多故事人物会踩一捧一,然而富叔前妻除了设阴谋让前夫和远房表妹酒后乱性外,并没有做过其他针对富姨的事;而那个远房表妹只为了丰厚的报酬才答应这么做,后来为了能嫁给其他人,生的孩子都是交给富叔前妻养大。

所以喽,如果没有原生家庭最先的干涉,就没有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会牵连本与他们无关的人受伤害。

想及此,小兔暗暗打定主意要慧姑姑帮忙做个见证,得和山猪说清楚一些底线和原则,别弄得如同富叔富姨这般到了该安享晚年,才闹着要分开。

下午两点钟时,其他人都离开寮棚,山猪想寻个跟小兔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小兔跟着慧姑姑东走西走,就是不给他机会,到得四点过才郑重其事地让他一起到厅里坐坐,要和他谈谈。

小兔要谈的问题,归纳起来只有两条:其一,要是阿玲真能与山猪好聚好散,放手去寻找她的幸福,那么小兔愿意跟山猪共同面对其他问题;要是用欺骗或逼迫的方式让阿玲离开,小兔只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反正很多细节,确实记不清了。

其二,小兔是独生女,以后可能要跟父母共同生活。兔爸看起来老实本分,但心眼儿小,还没能力又偏固执要求别人什么都听他的,不好相处。兔家的亲戚更是仗着对兔爸他们颇多照顾,家庭琐事都要横加干涉,没纠纷也要闹些纠纷。

小兔严肃认真地说着这些事情,山猪笑嘻嘻将她鬓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不在乎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小小年纪装老太婆。就算有麻烦事,只要记着找我解决不就行了?”

番六十七 不同态度

对于处理情感与家庭方面的事,不敢说百分之百的男人都刚开始满不在乎到后来弄得一团糟糕,但确实很多男人都把家务事当琐事小事,重视程度不够。

以史为鉴,有多少抛头颅、洒热血创建的辉煌帝国,最后都因宫廷政变衰落。红颜祸水,岂不知那祸源并非突然泛滥成灾,而是由生活中点滴小事积压而成了怨恨、贪婪、恶毒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而长成参天大树。

“老三,小兔这么懂事,你也别嬉皮笑脸的,还是好好说说吧。”慧姑姑看出小兔对山猪的态度不满了。

慧姑姑发话了,山猪敛去笑容,一本正经答道:“我跟小兔在一起后就打电话给阿玲摊牌了,她说不管我有多少女人,只要不把大仔从她身边带走,只要我还管他们的各种费用就行。至于小兔说跟她父亲相处的事,多少大奸大恶的人我都能对付,还会没办法说服老丈人?”

“摊牌?”小兔想的是要商量好了再跟阿玲说,而且得由山猪回红苕市亲口跟阿玲说,待得阿玲没有异议再仔细详谈,怎么就这样在电话里随便说说?

“当然得摊牌,我可不喜欢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山猪答得很干脆。

慧姑姑皱了皱眉:“老三,你这么打电话说一声就算处理好了?太儿戏了一点。我可把话先说在前头,我看见小兔就喜欢,也看得出她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许让她受委屈。你的事情要是能办好,我支持你们;要是把小兔当成金丝雀养着,我十分反对。”

“慧姑姑,你放心吧,阿玲早撂话说不在乎我有多少女人,只在乎给不给钱。”山猪站起来给慧姑姑茶杯续水,可暖水瓶中没水了,准备去厨房中提另一瓶。

慧姑姑拦下他,说自己去提暖水瓶,让山猪和小兔再细说。

山猪趁慧姑姑出去,捏捏小兔的脸,半带逗弄小孩儿的语气、半带惆怅无奈的语气说:“别担心那么多,你以为所有女人都跟你一样要为男女之事思来想去反复考虑?我可不是香饽饽,没那么多人稀罕。”

“阿玲和那些见惯了灯红酒绿的女人不同,甜甜也是真心想跟你合好,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搅进去……”小兔纠结万分。

“不许多想,一切有我呢。”山猪捧着小兔的脸盘儿,那神情就像小兔只是他手中宝贝,只要他珍惜就好,不用管其他任何事。

小兔真说服不了他,没办法和他好好商量事情,他的年纪和阅历摆在那儿,小兔思考的一切对他而言,可能和小学生作文硬定出的中心思想般幼稚可笑。

可到头来还是女人才懂女人的心,阿玲看似不在乎,只因以为山猪又胡来,关于山猪的桃色传闻她听得不少,反正管不住,也不在乎多一两个传闻,等明白是准备要正式结婚的,那就非常反对。

小兔不喜欢山猪捏脸,既因这动作像逗小孩儿,也因她的脸本来就圆,再捧着捏捏扯扯可得更圆。

从入学到毕业,不少同学都渐渐变得成熟大气,可她脸上的婴儿肥仍是不曾消褪。到了后来年纪更大些,搞笑的是——小兔本来想脸颊能瘦些,好跟身材相配,后来成了身材膨胀跟脸型相配。

好在慧姑姑的脚步声很快接近,山猪终于松开了手。

小兔还想多谈几样令她担忧的事,山猪说出要看看这个,访访那个的借口,跟慧姑姑道别。

道别时还说他们晚上不回来吃饭,也不回来住,又请慧姑姑晚上去车棚看一眼他的车。

随山猪走到街上,太阳热情如火一点儿没有快落山的迹象。他们顺着临街铺面的廊檐散步慢行,小兔叽叽喳喳说着,山猪则一路买着各种食物。

“我真的不记得我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可得慎重考虑我们的关系,现在断了还来得及。我们要是在一起,别的不说,我爸跟你相处就是个难题,你知道他是老幺,又曾经差点儿死了,所以我奶奶很溺爱他……”

小兔没说完,一个云朵棉花糖递到她手中,她说太甜不爱吃这个,山猪说买都买了,先拿着呗。

“因为奶奶的溺爱,我爸在外面惹不起别人,在家却要当大王。比如吃菜,他说我奶奶在世的时候,都是把菜心让给他吃,所以我们家的白菜之类,都是我爸吃嫩菜心……也就是所有好菜都得他先吃,来了客人还得他先挑……”

一小碗冒菜由塑料袋装好,递给小兔拎着,山猪又拉她去买烤鹌鹑蛋。

“从一个吃菜的侧面就可以看出,我爸是不懂得体谅别人的。你还记得吧?我小时候到亲戚家借钱,都是我开口说好话去借,他只管伸手接。你本来的事情都已经够复杂了,何必再来扯上我这样的家庭?你……”

山猪撸一颗鹌鹑蛋堵上小兔的嘴,笑嘻嘻又朝前走。

他负手在背后,又穿着唐装绸裤慢走,如同老年人散步,背后的手则牵着小兔的左手,小兔右手中又拎着食物,而且小兔走得更慢,远远看着就似他在拖小兔。

“我爷爷死的时候,我爸才几岁,听多了奶奶和大姑姑他们讲以前我爷爷如何如何,我爸对从前那些根本与他无关的富贵很向往……对于女婿,虽说他不要求是富贵豪门,但一定得在蓉城有房子……”

山猪又递给小兔几串烤面筋、几串烤豆腐干和几个鲜肉锅盔。

“你要想清楚,真的要想清楚!我们家和你们家算世交,可这些年两个家族之间暗里有很多竞争……我们两个都是在家族边缘的人,掌控不了大局,很可能会被双方当棋子的……”

山猪拉她在一家卖冷饮的小店中坐下,红豆冰沙、水果冰粉、龟苓膏端来,山猪拿小勺喂她。

她扭开头不吃,山猪轻撩她的发丝笑说:“别人谈恋爱都使劲儿说甜言蜜语,你倒不停地唠叨起各种麻烦。快来尝一口,这么热的天气,又说了这么久,肯定口干舌燥。”

想跟山猪把可能存在的问题都掰开了说明白,但他总打岔,小兔真是不高兴了,黑着脸扭开头。

“不吃?再不吃,我可就要嘴对嘴喂了!”山猪摆出个凶狠表情。

小兔只得张嘴吞下,然后说:“你别以为你现在家庭问题多,要是和我生活,问题会更多。我本人也不会是个好老婆,你看我现在都这么唠叨,以后老了可更会一天到晚碎碎念。你会烦的,你想想那场景,肯定会很烦。”

山猪就跟听什么笑话一般,很愉悦地笑着又喂她,小兔愣了,他不是最讨厌别人啰嗦吗?

趁小兔愣神,山猪不停喂她,她腮帮子鼓老高,店里的阿姨看得捂嘴偷笑。

“你说了那么多问题,都是别人的想法,你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山猪让小兔只能吞食,没有开口的机会,等她嚼完又主动问她。

番六十八 平淡是真

自己的想法,当然是有的,小兔对未来规划得还很现实、详尽。

我打算边工作边学习,先考中级植保员证,一直往上考,考成农艺师,同时还要考园艺师;

希望家人都平安,能存点儿钱,然后在地瓜市郊的崇礼镇买套小房子。我户口所在地离那里很近,办证方便,隔市区近,距蓉城也并不远,既离都市不远有发展前景,又没有在都市里生活那么大的压力;

再然后,要是攒足了本钱,我就承包一块坡地,坡上种果树,坡下种菜和种花……”

小兔说着想着,脑海里已浮现出花果满山的景色。

她是个从外表到内心都很土的小土妞,她没有土地,却一直都是农民。

或许,其他女孩更向往能踩着十公分以上的细高跟鞋,穿着订制晚礼服在名流云集的晚宴上惊艳全场,可小兔没能耐也没兴趣在富丽堂皇的豪宅里做各种交接应酬。

“然后的然后呢,不需要一个伴儿?有个伴儿了,又喜欢一起做什么?”山猪笑问着,没有像别人那般嘲讽她。

“我是个很乏味的人,可不会轻歌曼舞让人欢娱,得了空闲也就一起散散步、吃零食、聊几句家常……”

山猪脸上笑意更浓:“我们现在不正是一起散散步、吃零食、聊几句家常……”

小兔横一眼他,几分嗔怪,几分甜蜜。

他们吃了冷饮,又另外打包一些饮料和甜品带走,小兔都不知道山猪买这么多食物做什么。

接过店员打包好的食物,山猪和小兔再慢慢往前走:“你想做种植业,我想开个小食品加工厂,我爸可有开红苕粉丝作坊的经验哦……

有了食品加工厂,粮食、蔬菜、水果就不用为卖不出去或者价钱低发愁了。

加工厂的残渣就喂猪、喂鸡、喂鸭,禽畜多了肥就多,正好运去果园、菜地、花圃。

种植、加工、养殖,不浪费资源互补互助,我们俩的产业是不是能一条龙循环?

嗯,你承包的坡地坡下还该修个鱼塘,我喜欢钓鱼,这鱼塘还能当蓄水池用,干旱的时候就卖了鱼,抽水灌溉。”

这山猪倒是挺会接话题的,但小兔可不会被这些田园诗般的设想冲昏头,正色分析:“你别变相取笑我了,我可不是只会幻想世外桃源不懂现实艰难的浪漫少女,要建成你说的那种循环模式看似简单,实际上非常烧钱。

而且,种植业、养殖业、食品加工业,都是投入大、周期长、收益低的行业!好多资金雄厚的大老板为了那点儿乡土情,投资做这些产业,也不求赚钱,就当玩儿的,结果弄得血本无归。

我还是先做好第一步考证的事,努力工作攒钱吧,办个几十亩的小种植园都得是最后终极梦想,你那样的规划想都不敢想。”

在她说这些的时候,山猪又买了一只油烫鸭、一斤卤鸡翅,两人手上都拎满东西了,小兔问他买这么多食物做什么?

他答:“当然是吃啊。”

小兔疑惑不解,他说不回寮棚去吃饭,备点儿熟食才能行事便利,说着话再走了几步,他快速拐进一家小超市又买了什么。

这次买的不是食物,小兔总觉得他有些目光闪烁,遮遮掩掩的样子。

看她戒备地盯着自己,山猪耳垂发红,温和轻笑说:“我先带你去找住处,别这么紧张兮兮的。生活中总是有问题不断,解决问题得靠行动,也要有机缘,光是发愁没用的。”

小兔想说即便不能马上解决问题,也得把问题摆在台面上说清楚啊,免得以后互相埋怨。可还来不及开口,山猪又去买洋芋花了,“你以前最喜欢吃……”

洋芋花是土名儿,就是把土豆用特殊花刀切成弯曲小条,加各种佐料煎炸成的小吃,有些地方叫狼牙土豆,还有个更高大上的名字“天蚕土豆”,因那土豆条形如胖蚕。

小兔曾一度认为天蚕土豆不是狼牙土豆,经反复对比试吃,没区别。

看着洋芋花,小兔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山猪把她手里拎的东西接过去一些,以便她能先饱口福,“快趁热吃。你别想那么多,我也不求一辈子多轰轰烈烈,再绚丽的烟花也会消散,只有平淡是真。”

古镇建筑有修葺翻新,但总体格局变得不多,和城里的仿古建筑相比多了份岁月沉淀出的从容睿智。

山猪说“平淡是真”,走在老街上,暂时抛开烦心事,专注对付洋芋花的小兔真是平淡得要淹没在人群中。

看她吃得香,山猪满足地微笑着说:“我和你的梦想都差不多,真不是哄你的。霓虹灯下的繁华世界从来都不属于我,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去做,是被逼到那个份儿上了,不得不咬牙扛下来。我们渴望的生活如此一致,从今以后,我们共同努力达成所愿,好不好?”

管他是不是真这么想呢,权且相信吧,小兔俏皮地皱皱鼻头傲娇而笑,用牙签叉起块洋芋花喂他。

走到行人渐渐稀少的一条小巷口,山猪拐过去,指了指一家牌匾上写着“笑笑酒家”的旅馆,带些歉意笑说:“我可没钱请你住五星级酒店,你别嫌弃。这个旅馆的老板小名儿就叫‘笑笑’,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保持了过去吃饭与住宿结合的客栈模式。”

小兔皱眉看了看拎满手的食物,既然这里能吃饭,干嘛还准备熟食?为了让老板少赚点钱?

“别看笑笑酒家不算豪华,客房相当整洁舒适,而且笑笑姐专留了一间客房给我住。”

听山猪这么说,小兔知道他是误会自己皱眉的意思了,“我没有嫌弃,这么一座清雅的院落式旅馆,我一个乡下妹子还会嫌弃?”

山猪笑了笑,引小兔进门,他们刚踏进花木葱茏的小院儿,正扫地的一个阿姨就喊:“老板儿,三哥来啰!三哥来啰……”

话音未落,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就小跑着迎出来,她本来就容貌美艳,那眼里的如春笑意更给她添几分艳态,看得小兔眼睛一亮,心头却是一酸。

“三哥,有大半年没来看我了哟。”她微偏了偏头,声音娇脆说道,“这么久也不想我,说,该咋来补偿?”

“‘补偿’?我不会‘补长补短’,只会‘填空补漏’,可你呢不敢让我补,你怕下不了床。”山猪凑近她笑说。

那个女子应该就是笑笑姐,她笑容十分暧昧地擂了山猪胸膛一下,可并没有更出格的举动。其他人也都围过来说笑,看来这里的人都跟山猪很熟。

“行了,该做什么都快做去吧,别缠着三哥闲扯了。”笑笑姐挥手遣散众人,又吩咐,“三哥今晚不吃饭,就不备酒菜。嗯,快去把三哥的房间再打扫一遍,还有,记着去放那首歌来听。”

番六十九 风花雪月

因为拿了太多小吃,山猪和小兔进门时没有牵手,他们围着山猪说笑的时候,竟然把小兔给无视了!

小兔也懒得显示存在感,安静走到一间偏厅里,吃着小吃慢等。一边等一边胡想,怎么都叫山猪“三哥”?很多人明明比他大几十岁嘛。

笑笑姐那一声声“三哥”更是唤得娇婉动听,要是只听声音,完全会出现一幕妖精妹妹甜笑着勾引唐僧哥哥的场景……

因还有不少其他旅客,也没人盘问小兔是随谁来的,于是她如隐形人般在偏厅里坐了好一会儿。

笑笑姐让人放的音乐是《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哀凄而略带铿锵韵律的歌曲让人不由心生伤感。

“为啥每次三哥一来,就要放这首歌?”偏厅外,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杂工满脸好奇问着扫地阿姨。

扫地阿姨神气地昂了昂头,对他挑眉笑说:“不晓得了哇?这首歌儿有故事的哟。想不想听?想听的话,要帮我倒垃圾的哦。”

受了拿捏,小杂工说不想听了,可其他人都说想听,还催着扫地阿姨快讲。

磨不过众多人央求,她只得讲起来,小兔尖起耳朵去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华夏民间多高人,单是口才方面,出租车司机、扫地阿姨、餐馆小老板等职业的人皆堪称有三寸不烂之舌,比如眼前这位扫地阿姨,讲起故事来声情并茂,甩那些脱口秀主持人好几条街。

约在七年多快八年前,笑笑姐刚继承这个酒家,经营状况不好。

她想找个撑场面的靠山,出于这目的,和此地一个小痞子闷墩儿关系亲密。

闷墩儿父母都是崇喜市某国营企业的职工,他也在那个厂上班,但后来他父母和他都下岗,他不愿意另去找工作,就成天东游西荡。

最初,笑笑姐只是想靠着闷墩儿少受欺凌,后来渐渐有感情了,又怀上孩子,也就想托付终身。

可这时,闷墩儿因飞车夺包的案子被查,想逃跑,逼笑笑姐堕胎不说,逃跑费用还让她出。

笑笑姐把大半积蓄都给了闷墩儿,但留下了胎儿,下决心和闷墩儿从此恩断义绝,独自抚养孩子长大。

生下儿子后,笑笑姐办满月酒时,顺便办了个比赛,比赛喝酒。

这酒是笑笑酒家自酿自泡的青梅酒,谁能在二十分钟内喝的酒最多,并且没醉,谁就能有酒家一间客房的专享权。

这“专享权”就是,只要笑笑酒家不倒闭,不管过多少年,那一间客房都专门给赛酒冠军。

青梅酒是高度数的高粱酒,泡了青梅才称青梅酒,入口略辣,落喉回味略带酸甜。

参赛的人全是青壮年男子,但也没谁敢大碗地喝,都是端杯慢饮,偶尔嚼几颗花生米下酒。

赛了十分钟后,一个穿银灰t恤的少年大步进门,他凌乱的齐耳长发遮了半边脸,看不清他五官如何,但能感觉出他目光冰冷,冰冷目光中又带一丝丝绝望的悲凉。

这少年提起酒坛就狂饮,但并非影视剧里那样喝进嘴的少,漏出来的多,是嘴角不见滴流真喝,还是一口气喝干一坛酒。

其他参赛者都不再继续喝了,而是兴奋地问这酒坛里还剩多少酒,又反复试探着少年醉了没醉。

那酒坛不大,只装五斤酒,又还分倒了一斤多白酒在杯子里,只剩三斤多。

三斤多酒不算多,如果是啤酒,很多人都能喝这量,但这是土法儿酿的高粱酒,还是一口干的,就少有人能做到。

有个小伙子不服气,端了满杯酒想试试,结果才喝半杯就呛得咳了半天。

咳完后,向众人说,要是憋的气不够长,一口气喝那么多白开水都恼火。

其他人又再等着看那少年醉没醉,可那少年除了脸颊微带酡红,不见醉态。

有个大汉暗想这少年估计是强撑着,要是吐个昏天黑地,那可得承认是醉了,于是拿了两串烤臭豆腐在少年面前晃来晃去。

谁知那少年一把抢过烤臭豆腐,冷冷看大汉两眼后,把臭豆腐递给他随来的两个同伴吃了。

这个酒赛冠军少年就是山猪,也就是他们喊的“三哥”。

山猪当夜就在那间专属客房住下,他那两个同伴是山马,山牛。

凌晨两点左右,山猪敲开他们的房间门,他们刚各自出门,山猪就晕倒在地。

送去镇卫生院途中还呕血了,经检查是喝酒引起胃出血,因又是在情绪激烈的时候暴饮,情况严重,医生建议马上转去市里的医院。

笑笑姐一路随行照顾,还主动掏医药费,但山马,山牛没要,只是让她细心照顾山猪。

在照顾山猪的过程中,笑笑姐听见昏迷中的他反复哼唱那首歌,尽管他哼得有些变调,但带出的感情十分真挚。

山猪稍好些,笑笑姐特意准备了这首歌给他听,只见他戴上耳机听到歌声的刹那间就泪流满面。

虽然他没有说原因,但笑笑姐明白他是因失恋了才闯进赛酒现场狂饮,对他生了几分怜爱之心。

“那个时候我们老板儿对三哥真的还只是有点儿同情,又有点儿敬佩的意思,你们晓不晓得咋又变成了那种、那种意思呢?”

这扫地阿姨讲完一段故事,又压低声音询问。众人都听得兴致正高,都催她快讲,还有两个人主动望着门口放风,万一笑笑姐来了好提醒大家。

最初相识,笑笑姐是如水蜜桃般的二十六岁少妇,山猪则是青涩又落寞的二十岁少年,笑笑姐喜欢他,但他不能给笑笑姐带来安全感。

直到三年前,潜逃的闷墩儿跑回来了,还纠集一帮人干起抢劫杀人的恶事,他逼迫笑笑姐把这酒家变成他的窝点。

笑笑姐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求山猪,山猪报警告发闷墩儿,同时守在酒家保护笑笑姐及其家人。

警方在抓捕闷墩儿时,他几次逃脱,扬言要杀山猪和笑笑姐报仇,据说最后还是山猪帮警方抓了闷墩儿,这闷墩儿因背了多起抢劫杀人案被判处死刑。

为什么用“据说”这词,是因扫地阿姨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山猪协助警方抓了闷墩儿,只记得那天夜里,山猪没来守着酒家,说有事,让山马带了两个人来守。

反正,从那之后,笑笑姐对山猪就芳心暗许,但他一直没有回应。

这故事听得小兔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倒不是因为山猪曾仗义帮助笑笑姐吃醋,是她得知了当年山猪失恋而借酒浇愁,那失的恋人按时间算起来正是冰儿。

小兔以前只知道山猪是因喝酒伤了胃,但并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知道原因后她心中冷哼:竟然是因冰儿才伤了胃,以后再也不关心你的胃疼不疼了……

音乐在院中回荡,反复都是高胜美唱的《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月光与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

温柔的誓言,美梦和缠绵的诗……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既然会结束又何必开始……”

众人还在为故事唏嘘不已,放风的人说笑笑姐和三哥来了,让大家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怎么不声不响躲在这儿?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山猪进门就快步向小兔走去。

小兔不答话,笑笑姐说山猪聊了会儿就找不到同来的人了,急得满头大汗,又庆幸着还好没真丢,然后让服务员再去开个房间。

“不用再去开,她跟我一起住。”山猪手上拎的东西已放了,得以牵起小兔的手。

“你……你这堂舅舅要和她一个房间……”笑笑姐眼睛瞪大。

“什么堂舅舅?”山猪愣了。

“她不是丫丫……喔……她是妮妮……长高了一点儿,清明节的时候跟你们一起来要矮些。妮妮也不能跟你一间房啊……她得喊你表舅……”笑笑姐皱眉细看小兔。

丫丫是山猪堂姐的女儿,妮妮是他表姐的女儿,一个才十五岁,一个才十六岁,笑笑姐认错人了。

小兔简直要石化了,进这笑笑酒家才半小时,都遇上些什么事儿?

“我不是丫丫也不是妮妮……我比她们大几岁……”小兔勉强笑说。

“那你是……”笑笑姐的目光审视着小兔。

“她是我老妞儿!”山猪嘿嘿笑着答话。

老妞儿是本地土话,也就是老婆的意思,得是老夫老妻才这么称呼。

“三……三嫂?三嫂,哦……你就是三嫂呀……”笑笑姐这一句话拐了好几个弯儿,如果能据此画出条情绪线,定是落差很大的曲线。

其他人也眼神怪异地看向小兔,这就是传奇三哥的女人?

除了真有亲属关系的哥弟,凡是带点江湖气称什么哥,身边的女人就叫什么嫂,而这些“大嫂”,通常是豹纹皮衣、烈焰红唇的冷艳霸气形象。

小兔这学生妹妆扮不说了,那手中零食加嘴角油渍,真与他们想象中的“三嫂”不沾边。

对于这“华丽丽”的亮相,糗得小兔心中念了一万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都看不见我……

番七十 合不合适

别人当然能看见小兔,但还没能仔细看,山猪已经拉着她半搂半拽地走了。

小兔只想快些脱离尴尬的境地,不知不觉和山猪进了三楼的那间专属客房。

等山猪反身锁门,小兔才反应过来,急忙说:“别关门,我要回寮棚跟慧姑姑她们一起住。”

眼前这个男人,那屋外隐约传来的歌曲是他青春之恋殇离,酒家女老板对他表露热烈爱意,自己还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算怎么回事儿?

“生气了?”山猪接过小兔手里的东西,放进旁边小茶几上的大盘子,那里已放满几盘食物。

小兔不理他,直接走向门口去扭锁,山猪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搂住,她急得挥拳踢腿,可根本挨都挨不着背后的山猪。

“小乖乖,乖一点好不好?听我跟你慢慢解释,我跟笑笑姐真没什么,早就说开了的,只是做做样子……”

“做那样子给谁看?”小兔打算不理他,等他松开些就跑出去的,可气昏头了,又接话。

“餐饮住宿行业容易招惹是非,一个单身女人当老板更是非不断。我和笑笑姐做做样子让别人以为我们有关系,有我镇着,一般小痞子不敢来闹事。”

小兔不挣扎了:“你们这样会让人说闲话的。”

“他们喜欢说就让他们说,说两句又不会少几坨肉。”山猪低声笑着舔舔小兔耳朵,“你吃醋了?”

“没有。”小兔语气很冲,“都已经酸死了,哪还有醋味儿?”

“酸死了?至于吗?”山猪抱着小兔到墙角小冰箱前,打开冰箱让她挑选饮料,“冰糖雪梨汁好不好?很甜的,喝了就不酸。”

这冰箱很小,但“小”是针对家用储菜冻肉的冰箱来说,旅途中暂住一晚上的客房何必弄个冰箱?

小兔狐疑地看看小茶几上所摆的几大盘食物,再看小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饮料、水果,“你囤这么多吃的做什么?”

“我不想出门,就在房里吃喝。”

“这些冷冻过的熟食还有凉的东西吃多了对胃不好。”

“还备了个小微波炉,热热就好。”山猪指了指另一边墙角。

“等等,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些……”小兔使劲儿晃晃脑袋,总算让自己清醒些,“我想说的是,你思念冰儿才伤了胃,对不对?你是个风流多情的人,我是个简单无趣的人,我确实记不得我们做过什么亲密的事了,本来想问问你,现在觉得没必要问。我们不合适,真的别再继续这样了。”

山猪没接话,右手把小兔箍得更紧了些,伸长左臂拎了瓶冰糖雪梨汁出来,再抱小兔坐到藤椅上。

客房里的家具陈设风格清朴古雅,几样电器的外壳纹样都是青色云纹或水墨花卉折枝;床垫虽是现代弹簧床垫,床却是楠木雕花床,被套床单儿印着并蒂莲图案,要是挂上锦帐,都能做古装片道具了;不像别的旅店有电视、床头柜、挂衣架之类,这床边只有一把宽大藤椅。

客房里还有个小卫生间,设施当然是现代化的,器物图案却是华夏风,看来都是按山猪喜好所设。

山猪这人,说好听点儿是中西合璧、接受力强,说难听点儿就是不伦不类、怪异独特。而且,他还从不听取别人意见,小兔曾试图改变,结果是反被他给带歪了。

思想上受了影响是最难摆脱的,小兔明明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响,又还要坚持不懈想要摆脱。说到底,山猪固执蛮横,小兔矫情作死,唉……但愿最后的最后,两个错的人能“错错得对”。

山猪斜坐在藤椅上,小兔坐在他大腿上,这姿势让小兔羞窘不已,再想想他所说呆房间里不出门,那岂不是要和他腻在这房里很久?这实在荒唐……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们不合适的……”小兔弱弱地发表意见,试图挣扎。

结果,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小兔后来懂得了很多,山猪的人生也发生了很多变故,可遇到有争执的事情,还是会这样,小兔再反对都没用。

“嘘,安静听听歌。和冰儿的恋情真的令我刻骨铭心,你注意里面的歌词,很符合我刚跟她分手时的心境,对不对?”

山猪语声低沉,也不掩饰他对冰儿的感情,“刻骨铭心”这词都让小兔“酸”得麻木了。

见小兔阴着脸,他把冰糖雪梨汁递到小兔嘴边:“那些小吃多数都是煎的、烤的,天气又这么热,快喝水润润喉。”

不理他,不理他,绝不理他!小兔心中咆哮着,怎么遇上这样的男人,怎么才发现“三哥哥”这么……难以形容……

“拧不开瓶盖儿?”山猪见她带着怒气盯向冰糖雪梨汁,就跷过另一条腿把她圈在双腿间,再松开抱她的手,帮她拧开瓶盖。

小兔简直气得要疯了,自己黑脸和瓶盖儿有什么关系?山猪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在故意气自己?

可这么被圈坐他两腿间,小兔连动也不敢乱动了。他一定一定是故意的!小兔愤愤地想着。

小兔气恼得如同快火山爆发了,山猪神色如常,右臂揽着她的腰,左手喂她喝饮料。

这到底算什么嘛?一边怀念逝去的爱情,一边跟现在的恋人亲密无间?小兔才没有什么博大爱心能包容男人的身在旁边,心在天边,紧闭嘴巴咬唇表示强烈不满。

“听清歌词了吗?你只要记住那里面一句歌词就行了——‘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山猪用嘴拱了拱小兔颈侧,“年少无知的事值得计较么?”

小兔扭扭痒酥酥的脖子,仍是绷着脸,但心湖早难平静,暗暗喟叹:输了,输得彻底了,小白花遇上花丛老手,能不输吗?只能沉默应对。

“你认为我是哄你的?不论你信还是不信,当年那些事的确是我年少无知。我为冰儿疯狂,为了能赢得她的心,为了按她喜欢的方式展现魅力,快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不瞒你说,冰儿挺讲究小资情调的,我就背着她学英语、学吃西餐的礼仪、学一切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绅士的东西……

当我在钢琴伴奏下,用英语念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送上铂金项链给她当做生日礼物的时候,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我当时,突然就觉得一切跟演戏似的,好假……

不久后,她父母得知我其实就一个农村出来的小混混,逼她跟我分手。

分就分吧,她接受了父母给她介绍的优秀男友,我可以送上祝福,但她怎么能让我在她新男友面前说我和她没有亲密关系,以前只是要好的普通朋友?

我可以学冰儿那样,在你面前说跟她以前没什么,只是爷爷奶奶觉得我跟她合适才开始了一段情,可我的事你知道很多,骗不了你。

还有,我也不想骗你,给不了你最完整、最美好的情缘,那就给你最真诚、最长久的情缘。”

山猪想说的大概是他与冰儿之间没有任何情愫了,以后的人生全属于小兔,可小兔听到的重点不是那句“最真诚、最长久的情缘”……

小兔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是:白裙飘飘的冰儿在众多好友簇拥下,看着西装革履的山猪深情款款地念诵诗句,双手递上精美的礼盒。然后,冰儿含泪打开盒盖,惊喜地看到铂金项链……

嫉妒啊,真的嫉妒,尽管山猪觉得假,可女孩子都喜欢这样有仪式感的示爱方式啊。

“我们不合适!快放开我!不合适……”小兔嫉妒得快失去理智了,用足全力去掰山猪的手和腿。

可山猪不放,还抱起她往卫生间走去,小兔气得直嚷:“你干嘛不放我?是不是因为我傻,你正好可以拿我当她们的影子?你跟别人都没话说,跟我一起就喋喋不休,只是为了让我安慰你,对不对?只想找人倾诉,那就只当兄妹好了!我们不合适,不合适,你别这样……”

说“别这样”是山猪抱她进去就开了淋浴,莲蓬头“哗啦啦”喷出水,小兔躲都躲不开。

因他松开了手,小兔急忙朝外跑,刚抬脚就被他拉回来,而他还顺便关好卫生间的门。

“我们很合适,一把钥匙配一把锁,我配你正合适。我会让你弄懂我们有多合适……”山猪紧拥小兔湿淋淋的身体。

番七十一 还是犯贱

太多的问题盘绕在脑海,情绪正是又急又怒,卫生间中热水蒸腾出雾气弥漫,一对且爱且恨且怨的情侣身躯如蛇扭动。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我……”小兔推着山猪,只是双臂绵软无力,说是“推”,不如说是“抚”,行动不见成效,问题也很白痴。

“在做什么?当然是洗澡……骑行过来扑了一身的灰尘,又炒菜再逛小吃摊沾了满身油烟味,得好好洗洗……”山猪嗡声嗡气答着。

“还不到六点,太阳都还没落山,等……等吃了晚饭再洗。”小兔说着拙劣借口。

小兔从小自立,五岁之后就是自己洗澡,连兔妈都没见过她成年后的身体,这跟山猪一起沐浴,她实在难以接受。

想到这儿,她又突然发现个问题——衣服还穿着呢,淋湿了后出门该穿什么?小挎包里有一套换洗的衣裤,可出门时匆匆忙忙,所以小挎包忘在寮棚的女客房了。

小兔想东想西,说这说那,山猪也不和她多说,双手给她搓洗着长发。

满头的洗发水泡泡,满脸的水珠,小兔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是比山猪的反应慢半拍,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急忙说:“等等,等等……我没有带换洗衣服过来,别弄湿了衣服……”

“对哦,我们还没脱衣服……多谢老婆提醒。”山猪压低了声音轻笑,让笑声听来有着阴险狡诈的意味。

衣服本来早就淋湿,突然想起来提这么弱智的要求,小兔自己都要认为是在暗示和挑逗什么了……

三下五除二,绮靡春光就一览无余,可小兔闭目不敢看。以前发生过什么,她记不得了,当时很不清醒,要清醒面对,还有一道很高的坎儿……

小兔忍不住瑟瑟发抖,紧紧抱住撩拨她的山猪:“求你了,你的手别乱动……就这样站着不动,一动不动……我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做不到迎合你让你高兴……要是惹你厌烦了,你直接赶我走,千万别嘲笑我……我可以离开,但受不了讥讽……”

水雾氤氲,他们彼此在对方眼里变得模糊,因了模糊反增几分朦胧美感。山猪凝视着小兔,发出沉哑低叹,而后真的任由她抱着,不再乱动。

待她情绪渐平稳,山猪才开口说:“所谓‘小别胜新婚’,我们是新婚燕尔,又是三天两夜小别之后,最是情浓时,你忍心冷落我?”

“我们以前真的已经那样过了?可不可以先讲讲最开始是怎么发生的……”

山猪吻了吻她额头,捧起她的脸颤声问:“老公这会儿太激动,真的忍不了,能不能等会儿再慢慢和你说……”

“可是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有点儿害怕……”

“别怕……我们是夫妻,你可得牢牢记住,我们是夫妻了,不再是兄妹,这是很平常的事。”

山猪热烈的吻起小兔,小兔不能拒绝,或者说不愿再拒绝。

然而,陌生的身体反应让小兔脸红气喘之余,隐隐感到恐惧,思维渐渐乱了,随即空白。

放纵、沉沦,把理智封锁,让心意做主!

等小兔意识再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藤椅上,耳边是“呼呼”热风吹过。

她歪歪头,见山猪正在用电吹风给她湿漉漉的头发,她浑身上下只裹了条浴巾。

“很快就吹好,我们等会儿再慢慢说话。”山猪见她面带疑惑神色,轻笑说。

小兔从窗上映进的微光中看出,应是夕阳西下之时了。发丝吹干,躺床上,盖好薄被。

“你的专属客房怎么会没有你的睡衣?”小兔向他投去怨念的眼神儿,连微波炉都搬了进来,却没准备睡衣,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原以为自己匆忙中没带睡衣来,他总该有的,穿他的睡衣也总比什么都不穿好吧?

“我从来不穿睡衣!睡觉的时候就该是最放松、最自由的时候,还弄衣服来裹着干嘛?山猪振振有词说着理由。

见小兔皱巴着脸,笑着拧拧她的脸蛋儿,说:“这样能让我们贴得更近,再薄的衣服都是一层阻隔。身体靠得越近,心也隔得越近。”

“这样亲密无间的事,我们不配做。”激情渐褪,小兔眼中又积满忧虑。

“不是‘我们不配做’,是我不配,我知道自己不配再拥有这般美好的感受,可我管不住自己。我试过管好自己的心,试过很多次,可真的没办法管住自己。”山猪把小兔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小兔内心的焦虑感缓解,山猪此时看向她的目光中也没有任何邪念,温声说着:“我虽一次又一次的示好,却也只想先好好谈着,等你慢慢接受,真没料到发展这么快,只能以后好好疼惜你了。”

内心很纠结,只因对未来很担忧,对阿玲很愧疚,但并不后悔跟山猪在一起,小兔紧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唉……你还记不记得刚才的体验?山猪问道,有问题就得解决。

小兔摇了摇头,先前发生的事有模糊印象,但记忆中的一切并不清晰,关于那些事的体验更是如被抹去般丝毫也不记得。

我尽量动作轻柔了,怎么还不记得?想让你跟我一起感受天堂般的快乐,这样我在天堂你在地狱多没意思。”

“不是地狱那么可怕,就是忘了。”

山猪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还不懂那些?我以为你准备好了,第一次的时候你确实没有反抗,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懂我们是什么关系吧?”

“不是不懂,是忘了。学校的生理卫生课我学得很好,妈妈也给我讲过一些,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不该发生,也就记不住了。”

“忘了?忘了……”山猪轻抚她脸颊,用下巴抵在她头顶蹭来蹭去,“为什么会忘?嫌弃我不够温柔,我让你讨厌?可我明明记得,除了第一次你很难受,随后两天有些不适应,再之后就跟我很默契,我们很甜蜜的……”

小兔解释给他听,不是讨厌他,而是小兔的思维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小兔想以柔情抚慰当时消沉的他,另一个小兔则坚持理性对待他们的事。

这么一说,山猪明白了些。然后,他对小兔讲,那天晚上,他在柳林中独自徘徊,心空比夜空还灰暗,小兔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递上小铜钩。

他默默接过小铜钩,转身继续发愁,可腰上突然一紧,是小兔温软的手从背后抱住他……

山猪回想当时情景,神情若痴低语:“当你说愿意永远陪着我的时候,我真觉得满天星星都亮了!你可能要笑我傻,因为星星本来就是亮的——你不懂,那段日子我看满天星星都闪着冷漠的璀璨,璀璨而没有光亮,可那一刻亮了起来,是能照亮黑夜的光亮!

“那么说,是我主动抱你,表露心迹了?”小兔在意的重点是,他已转身,而自己从他背后抱住他。

“我早就对你表露心迹,你何苦要掩藏你的心?你接受我的感情,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这就是好结局。”

小兔心神剧震,咬紧下唇才强迫自己平静。而后,讥诮冷笑说:“到头来,我还是犯贱了……”

鄙视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人家已经转身还要去抱,那是狐狸精才做的事。小兔自问,这勾引人的狐狸精怎么可能会是我?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山猪翻身压上,蹂躏着酥白峰峦,双眸暗燃怒火,“你这么自责,我是不是该以死谢天下?你这么说,真比拿刀剐我还狠!”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不该这样……不该的……”

山猪俯身在她耳边说:“你都明白的事,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明白又有什么用?我想放开你,放你去找一个更适合你的人。可目前为止没有出现那么一个人,天下间也许没有谁比我更愿意用心呵护你,而我心里片刻也不曾将你放下。既然这样,我绝不会再放!”

在情潮淹没理智之前,小兔还听到他带着急促喘息声几乎一字一顿地缓慢道:“不该如此,还是如此,我们都逃不过自己的心。”

番七十二 美好憧憬

似是沉睡在迷离梦幻中,也似是浸泡在暖润温泉中,终究又微睁双眸发现仍躺在床上。

山猪抱起小兔往卫生间走去,小兔又闭上眼睛,她不敢看。

这次没有开淋浴,只是接了点热水简单擦洗。水漫过,洗去薄汗,发烫的泛红肌肤也恢复平时肤色。

清洗好后,山猪笑嘻嘻抱着小兔往床的方向走:“我这个猪八戒不是背媳妇儿,是抱媳妇儿,哈……把小乖乖媳妇儿抱回家喽。”

“猪八戒?”小兔不解发问。

“我们恩恩爱爱的时候让你唤我‘三哥哥’,你偏不肯,要叫我‘猪猪’,还说我跟猪八戒一样又丑又好色。”

入夜了,因靠近山边,房中没开空调也有丝丝凉意。两人并躺床上,山猪拉过薄被盖上,帮小兔掖掖被角儿。

小兔与他相拥对视,“我那么说你,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你说得对,我就是又丑又好色。你钻进我怀里这么说的时候娇媚得要命,眼神一点儿骂人的意思都没有,我哪会生气?”

“我?我娇媚得要命?”小兔抚额苦笑。好吧,自知见识少,会犯贱也难免,但怎么可能“娇媚得要命”?

“对,其媚入骨,勾魂摄魄。以前还不信女人能勾魂,我家小乖乖缠起人来真是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

小兔眉梢轻挑,低哼一声,这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

“咦……不高兴了?山猪看出她脸色不悦。

小兔垂下眼睑,让睫毛遮住眸子,不愿山猪看穿她的心思。

嘿嘿,我很高兴!跟你一起比我想像的还好,从来没那么激情澎湃过,真的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神清气爽。”山猪在她双眼各吻一下。

“那样……那样做,真的让你很舒服?”

“身心愉悦,很舒服。”山猪语气肯定。

虽说书上讲什么“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小兔还是不太信,可看他样子,似乎也有点可信。小兔呆想,那么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正处于黛色年华的躯体?

“怎么又皱眉头?嫌老公表现不好?我们这两次,已经算很行的了!”

“这方面行与不行,对于男人很重要?”小兔盯着神情得意的山猪问。

“当然重要!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是男人的生理巅峰期,我快二十八岁了,正处在巅峰的巅峰,这时候都不行,再过三五十年那可怎么办?”

小兔避开他目光,含羞笑了笑,“三五十年?你想那么长远做什么?”

“当然得想长远点儿,再过三十年你都才四十八岁,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不提前有准备,怎么降虎?就算五十年后,你也才六十八岁,身体好的话,都还有需求……”

这都说的什么呀,小兔伸手捂住他的嘴。他没法说话,可眉梢眼角全是猥琐笑意。

而且,“三十年”明明指时间长度,可他说来就如同老鼠说起粮仓,瞳仁里闪着兴奋又贪婪的光。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稳重深沉的大哥哥,怎么变得和调皮小孩子一样?”小兔松开手,疑惑看着他,像要分辨他是不是从小就认识的人。

“什么大哥哥?我也没比你大多少岁,才十岁……不对,你是四月生日,我是冬月生日,应该只比你大九岁半,九岁半。”

这半岁也要计较?小兔横他一眼:“我看你就还没满三岁。”

“对,没满三岁,连一岁都没有。这样算来,我就不是你的大哥哥,是你的小宝贝。”

小兔赶紧翻身背对着他,才不要面对这么肉麻的人!

“哈哈……”山猪捏捏她的肩膀,“是想换个姿势,玩儿更新鲜的花样?”

小兔咬咬牙,发觉跟他赌气斗嘴无用之后,决定冷静想想办法。

瞥见墙上的挂钟快到晚上九点了,嘟囔道:“我们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不饿?”

这么一说,山猪果然不再胡闹,起身寻了块毛巾围在腰间,开始打开微波炉加热食物。

他围的确实是“毛巾”而不是浴巾,太窄,根本遮不住什么。小兔趁他忙着,赶紧去卫生间拿了浴巾,怕他来抢。嗯,浴巾一裹,打个结,还勉强能算条抹胸短裙。

山猪热的是牛奶和糯米糕,他胃不好,这两样食品不能吃冷的。

一起坐在藤椅上吃喝时,总算能正经聊几句了。

“你真的跟阿玲说好了?”

“放心吧,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她要杀要剐把命给她都可以,不会让她为难你的。”山猪对这个话题显得不耐烦。

“我怕的不是她为难我,是我错了,要是能让她消气,怎么打我骂我都无所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她不愿意放手我不会抢夺,只是提醒你到时候别再强求而已。”他不乐意听,小兔说完后也不再多言。

小兔隐隐觉出要是事情不顺利,山猪不可能放开自己,那么会造成三角恋的局面,她无法接受与人情感争斗的事,所以到时候只能自己做抉择伤山猪的心。

沉默一会儿后,山猪正色讲起以后打算,他想让小兔安心。

崇喜市的禾秀度假村各项修建工作已接近扫尾阶段,山猪最多工作到农历八月初就要调回蓉城。

但是,因小兔坚决不愿去蓉城市中心所属的区域工作,所以山猪打算去嘉州市或者绵州市。

嘉州市的乐山大佛景区附近有家酒店是山虎投资的产业,正需要人去管理;绵州市有家小机械配件厂,也是山虎所投资的产业,正缺个常务副厂长。

山猪询问小兔喜欢去哪里?小兔说去嘉州好些。

山猪点头笑说:“好,听你的。嘉州和你老家地瓜市相邻,你回家看望父母也方便些。”

“从现在到八月还有两个月时间,我得抓紧学习,争取拿到中级技工证,要不然去嘉州不好找工作。”

“嗯,那我们玩儿两天回去后,你就好好学,我给你按公司培训标准来算,这样你可以安心学习又有工资。”

小兔微张了张嘴,想反驳他又没说,公司福利本有培训这一条,算不上以权谋私。

“你别担心太多,真的。”山猪又说,“等我们到了嘉州,马上订婚确立关系,然后等你满二十岁领证。婚后的事,我听你安排。但是,我得说一个条件,我必须得承担阿玲母子的抚养费。”

山猪有些忐忑地望向小兔,她无奈地浅笑回应。她忧虑的不是钱财如何分配,是他们能不能走到那一步。

“至于大仔的生活,要是阿玲改嫁别人,不愿意要他,平时就让我爸带他,暑假、寒假接到我身边来,保证不让他烦你;

要是阿玲愿意带着他,他考不上大学,我管他到十八岁,要是上大学,就管他到大学毕业;

红苕市老家的房子,属于我的那部分也会留给大仔,你没意见吧?”

小兔长叹两声:“我又不打算去红苕市定居,不会争房子。至于抚养费,那是你该承担的责任,我不会有怨言。我不是为这些忧虑,唉,反正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不认为还有什么问题,阿玲要是执意守着我不放,房子和那家小便利店都可以给她。等六弟结婚了,就让六弟和我爸一起住。阿玲还能要求什么呢?总不至于逼我接她到身边吧?”

对于山猪的说法,小兔没有反驳,都已成这样,还有什么可争论?只能把命运交出去。小兔全看阿玲的明确态度如何再做决定,山猪说什么都不重要。

山猪想得很远,比如婚礼备了三个方案:一是带小兔把他尊敬的长辈,交好的朋友都拜访一圈,这一圈下来也有小半个中国了,就当旅行结婚,他们两个可以自由自在玩上一个多月。

二是,在红苕市老家的祠堂把山家亲戚请到一起办宴席,而后又把兔家亲戚请到兔家老宅办宴席,可以免了两家亲戚争执攀比。

三是,在蓉城找家大酒店办婚宴,既风光又能让两个大家族都聚齐,可小兔应该不喜欢这样大办……

他说这些,小兔只是慢慢吃着东西,偶尔笑笑也不接话。

“这三个方案你都不满意?女人都喜欢浪漫,你是不是想举行个童话城堡婚礼?以我的能力可办不到,但你要是真想那样办的话,我可以去求七弟试试。”山猪小心翼翼说着,似乎怕小兔真提这样的要求。

“唉……你想远了,我没那么多要求。算了,设想再多都是空谈,我们还是早些睡吧。”小兔扬了扬油腻腻的手往卫生间走去。

山猪当时所考虑到的,已算周全,可惜:千算万算,人心难算;无巧不巧,命运弄巧。

当然,并非因此怨天尤人。错了就是错了,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成为犯错的借口,有所亏负必须偿还。

到后来,他和小兔之间的痴缠断了很多次也没断,说不清是天定奇缘,必须要从罪与孽中连一串红尘青莲迹;还是戾气侵染正气,云中白羽堕落欲海情潮,苍天刻意造祸端?

番七十三 惑人花梦

洗净手和脸,小兔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

这时她浑身软腻腻,头脑昏沉沉,只想着饱睡酣眠让身心快恢复,要是一觉醒来发现所有顾虑都只是梦境,那当然更好。

“刚吃了东西先别睡,影响消化吸收。”山猪坐到床边,拍醒迷糊入睡的她。

“那你找两件衣服来,我们出去散步。”小兔立刻精神起来。

“这里的夜市收摊儿早,出去到处都黑灯瞎火的,没什么可逛。嗯,我讲故事给你听,聊聊再睡,好不好?”山猪钻进被窝。

这一天当中,比小兔过去十几年听他所说的话加起来还多,他何时变话痨的?可他有兴致讲,就且听他讲。

山猪说他十三岁多,正上初二下学期的时候,五一劳动节放假,约了同伴去钓鱼,发生一件奇事。

钓鱼的堰塘属村里共有,小孩儿钓鱼玩耍也不会收费,山猪在村里年纪相仿的孩子当中钓鱼技术最好。

可那天,就跟霉星专照他一般,愣是一条鱼没钓着——别说鱼,连小虾小蟹都没钓上来。

见他受同伴嘲笑,非常气恼,山猫就分了两条小鱼给他。

他不肯要弟弟的赠品,把钓鱼钩上的蚯蚓给取来扔了,赌咒说:要是龙王不给他送条鱼,他就把这堰塘的水放干,让这塘中的龙王断子绝孙。

那农村养鱼储水的堰塘不算大,可也有六亩多水面,五米多深,一个半大孩子哪能放干里面的水?

可如同真有堰塘龙王,还真怕他会放干水似的,有饵的时候都钓不着鱼,赌气用空钩反而挂了一条鱼起来。

“挂”鱼起来的具体情况是,一条小鲢鱼不知道怎么游的,居然撞在钓钩上,正好被钩尖钩住了背鳍。

拉鱼上来的时候,山猪惊呆了,伙伴们都没料到会这样。

有一个年龄大几岁的同伴让山猪快放了那鱼,说可能是龙王发怒了,故意跟山猪斗气。

山猪放了鱼,念了几句,我年幼无知,龙王千万别怪罪之类的话。

然后,给钩上穿起蚯蚓,要耐心地认真垂钓。可他一抛竿,鱼线缠住了旁边荆棘丛。猛拉猛拽,扯回鱼线,可鱼钩扯脱了。

连钓钩都没有了,山猪沮丧地坐到一旁,见别人收获颇丰,又技痒难耐,就开玩笑似地把光鱼线抛入水。

鱼线本该会漂在水面,可山猪竟觉得竿上传来下坠的拉力,才见鱼线快速沉往水下。

试着拉竿,拉起来一条约五斤重的大草鱼。而且,这大草鱼跟在水里打滚儿似的,把鱼线缠了好几圈在身上,就如同是鱼把自己捆好送给山猪!

这样也能“捆”条鱼上来,他们先是惊喜欲狂,片刻后,那个年龄大点的同伴却怪叫一声,提起装鱼的笆篓就跑。

其他人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各自拿了东西就跑。恐惧感是会传染的,山猫吓得脸都白了,可也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跑,拉着山猪的衣袖求他快走。

山猪本来不害怕,可别人那么一惊一乍的,他也不由得心头发虚,把那大草鱼连同鱼竿都给扔进了堰塘,带着山猫跑回家。

晚上睡觉山猪就做梦了,梦见他恍恍惚惚到了堰塘边,看到一个穿鲜红曳地长裙的少女从水中走上岸。

山猪感到害怕,梦中都在暗想肯定是水鬼来抓他去当替身,可那少女容貌清秀,并不像传说中皮肤都泡烂了的水鬼。

那红裙少女靠近山猪身旁,娇叱一声,用一双粉拳直擂他胸口,像是跟他有很大的仇怨,又像是许久没有见面的恋人向他撒娇……

山猪满脑子疑问想问,又似有很多心事想跟红裙少女倾诉,可梦里无论怎么做都出不了声,急得他紧紧抱住那少女。

越抱越紧,红裙少女的身体香软柔韧,山猪舍不得放开手,直到与她融为一体……

待得山猫大声呼唤他的声音传来,山猪才醒了,灼热的身躯下黏湿一片。他呆愣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山猫见他两眼发直的样子吓坏了,嚷着要让父母来带他去医院。

山猪赶紧拦下山猫,还让他千万别告诉父母。

但山猫说他“中邪”了,必须告诉父母。

之所以说他“中邪”,是因为山猪在梦中喊:小乖乖,总算等到你了,不准走,乖老婆,不准再离开我……

听到这里,小兔撅嘴白了山猪两眼:“又编故事哄我!要不就是你鬼怪故事看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咦?我还没说那红裙少女长得和你一样,你怎么知道我接下来要那么说?”

“你的梦话呀让我知道,我小时候你喜欢逗我,喊我‘小乖乖’。”

听她这么说,山猪轻笑低叹:“我当时要能知道我们会走在一起,就等着你长大好了,也不用绕那么多弯路。

后来还做过其他梦,往往梦境到了最后,才看清怀里躺着小小的你,好几次吓得惊醒,弄得我很长一段时间怀疑自己有心理疾病。

在你十二岁左右的时候,跟甜甜谈恋爱偶尔还做那样的梦,我专门把弗洛伊德的理论买来看,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对于前世今生,神仙鬼怪之类,山猪是深信不疑的,小兔却没那么信,可有些事情的确无法解释。后来小兔还听其他人讲过山猪“挂鱼”“捆鱼”的事,所以就算那梦是他编来哄小兔的,至少钓鱼的奇事真发生过。

也因山猪相信姻缘天定的说法,所以他内心的负疚感始终比小兔少很多。

山猪说自从那次之后,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要做类似的梦,他明白自己长大了,但让他苦恼而困惑的是:梦中的女子有时候是个白衣披发的女鬼,有时候是个骑马佩剑的侠女,有时候是个穿校服的同学,种种形象变幻却总是同样的容貌身形,最后还又变成当时年幼的小兔模样,并且他总要说些胡乱梦话。

这种情形,在家还好,兄弟俩虽同在一间房中,山猫毕竟要小两岁,睡觉又睡得沉,随便找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但他在市一中上学,一中在市区,要住校,他在宿舍里可难办。

别人梦里多数是女同学、女老师、女明星换着来,他这般老梦见同一个人还是熟人的情况很少,而那个人实际还那么小的情况更没有。这些事没谁知道也就罢了,偏偏他梦里的胡言乱语不只一次让室友给听到,还被他们取笑,真是烦恼。

然而烦上加烦的是,室友们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传言东传西传,就传成了山猪暗恋校长的女儿。

他们校长的女儿恰好小名儿叫“小乖”,比山猪大一岁,十四岁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的身姿,父亲又是校长,是名副其实的校花。

其中有个正读初三的校园小霸王大胆追求校花被拒绝,因了那些传言,就把被拒原因怪在山猪的头上。

“肯定是你暗恋校花,才做那些梦,别来编排我。呵,你和情敌打过架吧?”小兔听得好气又好笑,也有点不太相信山猪的话。

“打过,还差点儿收了小霸王的命。”山猪将小兔搂得更紧了些,“我梦里真是你,绝对没骗你。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那些梦到底怎么回事,真是令人疑惑、困惑又迷惑。”

番七十四 泪痣情劫

不管怎么“惑”,小兔更想知道山猪和小霸王打架的结果,并猜测山猪当年辍学和这事有关。

小霸王和山猪前几次打架都在校园内,不过是推推搡搡,还算不上真打。

在那小霸王中考结束后,约了同班几个好友在毕业前聚聚,聚会完就去游泳。

当年红苕市郊没有什么正规游泳馆,在水库边隔了几个大池子出来,池里天天消毒换水当游泳池,宣传比外面水库干净卫生些,也就要购票入池。

在游泳馆,山猪和小霸王狭路相逢,见他们人多,山猪退到边上,潜入水中。

看他躲避,他们还以为他认怂了,谁知小霸王正一边得意笑说着,一边在水中游着,突然扑腾着呼救大叫!

其他人还以为他腿抽筋了,连忙去拉他,可一拉之下,小霸王倒整个人都快沉下水。

小霸王急得眼睛突出眼眶大吼,是山猪紧紧攥住他左小腿,拉他沉水。

其他人不敢再去救,大多数人都惊慌失措爬上岸乱跑,少数两个冷静些的人赶紧去找游泳馆老板。

那里没有专业救生员,老板和一个打杂的小工就充当救生员角色了。

这两人赶到后,山猪已经把小霸王拖到浅水区,山猪在水里站着,左手反拧小霸王的胳膊,右手揪着小霸王的头发,不停地把小霸王按进水中又提起来。

小霸王浑身抖如筛糠,脸色惨白泛青,目光散乱全无聚焦点了。

那老板和小杂工见这情形,立刻说免了今天所有人的票,还要请山猪去吃饭。

山猪正在气头上,不想理他们。小霸王一个同伴见山猪连老板的面子都不给,嚷着要报警,抓山猪去派出所。

这一嚷,没能吓住山猪,倒激起山猪的凶性,拖起小霸王往深水区游去。

老板怕真出人命案子,拉着小杂工跪下,小杂工哭诉着全靠老板给的那点儿工钱才能养活一家人,要是出了事,游泳馆不能开了,他一家人可该怎么办?

听了这哭诉,山猪放开小霸王,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别人觉得高冷又潇洒。

他没有趁机敲诈,老板也觉得他通情达理的。

他自个儿想的是快些回家歇歇——打人,真的很累!

回家后,他才发现混乱中把钱包给丢了,被母亲数落一通,他又顶几句嘴,母子俩吵起来,也没能好好休息。

第二天是星期一,起床迟了,到校后被班主任罚站两节课,紧接着又是体育课。

体育老师让学生们长跑,跑着跑着,一个男生不知什么原因伸腿绊了山猪两下,可山猪身手敏捷,跃起躲开了。

山猪躲开了,那个男生却被其他正常跑步的同学撞得摔倒。

摔倒后,那个男生诬赖是山猪故意把他推倒,这分明是害人不成又反过来血口喷人!

看到他们争执过程的同学纷纷给山猪做证,证明山猪不仅没推他,他还曾想绊倒山猪。

可那体育老师非但不听山猪辩解,也不听其他同学证言,还说早看不惯山猪的行为,说他仗着学过点儿功夫就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山猪自认为从来没有不尊重老师的言行,可体育老师要这么看他,他也没办法。

体育老师用“上课不遵守纪律,欺负同学”的理由,罚山猪站在球场边上不许动。

山猪在太阳底下晒了二十多分钟,接连的事情又加上没休息好,晒得他头晕眼花。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教英语的是个女老师。这老师让山猪到黑板前答题,明明做对了题,还挑出字母写得不够圆润的毛病,又罚站。

山猪憋了一肚子的火,到这时忍不下去了,大步朝教室门口走去,撂话说再也不上英语课。

那个女老师追上去拦山猪,山猪闪身躲开继续走,女老师见拦不住他,脱下高跟鞋使劲儿朝他扔去!

没有砸中山猪,但引燃了山猪的怒火,他不能打女老师,就冲向校、长、办公室。

女老师吓慌了,连忙喊保安阻拦他,场面混乱起来。

几个和山猪交好的同学来帮他,还说今天老师为难他,都是校长听信了小霸王的话,认定山猪小小年纪不学好,要带坏他的女儿,才授意老师逼他转学。

山猪一边乱踢乱打,一边朝校长、办公室狂奔,他要问明白,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踢开校长、办公室的门,他大声质问校长,校长居然承认了让老师故意挑他的错,逼他转学的意图。

校长还说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是省重点,是要保证升学率的学校,建议山猪转去三中上学,并可以把山猪在一中一年多的学费、生活费都退了。

听了这些话,山猪全身的血都往头顶涌,再难保持理智,大吼着砸烂了校长的办公桌。

正巧保安追进来了,三个大汉一拥而上和山猪扭打起来。

山猪当年只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在连续体力透支,还遭围殴的情况下,乱斗中他只觉天旋地转,晕倒在校长、办公室。

等他在宿舍中醒来的时候,要好的同学说他在校长、办公室因为情绪太激动,所以发病了。

山猪听得一头雾水,发什么病?

同学说他有癫痫病,保安和校医送他回宿舍时说的,还让室友都不要刺激他。

癫痫病?山猪心中冷笑,这肯定是校长他们为了掩盖围殴学生的事实乱按个病名,万一山猪真出事了,好推卸责任。

山猪没有多向同学解释,休息了两个小时后,收拾东西离开学校回家。

回家后他也没把事情跟父母说,父母还认为他真的学习太累又营养不良引发癫痫病了。

其实那病主要是遗传和脑神经受损引起,他怎么可能突然得病?

父母知道他不喜欢受约束,还想着三中学习压力没那么大,转去三中也好,只要他能明白学习的重要性,在哪儿读书都无所谓。

过了几天后,他坚持不去上学,父母认定他是在家闲着耍懒了,又让他去做农活儿,想让他吃点苦头就服软,没料到他会偷偷离家出走……

“你呀,太倔太鲁莽了,也难怪山幺婶当年偏疼六哥不喜欢你。”小兔听完这件事,拧着他耳朵微带责备语气说。

才十三岁多就敢对小霸王下那么重的手,还跟老师校长对着干,摊上这么个儿子,他母亲是难放心。

小兔有些理解他母亲病重后提出让他结婚生子的要求了,估计是希望他改改脾气。

结果他辜负母亲一番苦心不说,还又来招惹上自己,小兔挺想怨怪他几句,眼底却不自知地流露心疼他的情绪。

山猪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她的情绪,抱紧她轻蹭着:“嗯?你刚才喊谁‘山幺婶’?你得喊‘妈’,那是你公婆。”

贴拢的肌肤被山猪蹭得火热发烫,又酥酥而痒,小兔手撑着床往外挪了挪。

刚挪开一点点,山猪又贴上来,“老夫老妻了,还害羞?”

“谁跟你是老夫老妻?才不要像你这样没羞没臊的。”

“好,我没羞没臊。没脸没皮也无所谓,能抱上老婆才实惠,要脸皮做什么?”山猪涎笑着,手还在小兔身上不安分地游走。

小兔抓住他作乱的手,又定定地看向他眼眶之下,那曾经被稀硫酸烧伤的地方竟然又冒出颗蓝黑小泪痣。

“你祛痣好几次,都险些毁容了,怎么还有?”

“是祛没了的,前两年又长出来,我也懒得祛了。传说有泪痣的男人不阳刚,还会多情误事引来劫难,可我招惹的人、闯出的祸也够多了,祛不祛那泪痣都一个样。”

小兔伸出食指轻轻点按那颗泪痣,蹙眉叹着:“多情误事?知道多情误事,你还多情?”

山猪侧开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粗喘声,握住她的手低声发笑:“别摸来摸去撩我的火,得让你睡会儿。唉,其实我没那么多情,以前跟她们在一起要让我说什么‘爱你一万年’,还真说不出来。有时候问我爱不爱她们,也只能回答‘当然’,‘肯定的’,面对阿玲更说不出什么,只能沉默了。小乖乖,你也问问我,试试我怎么回答。”

“问这些做什么?我不相信爱情。”小兔冷淡说着。她的确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金钱、权力,反正不特别渴望得到什么。

生如蝼蚁一般,能安稳活到老就不错了,人死如灯灭,到最后能有什么攥在手里?

“小兔……”山猪轻轻啃啃她的脸,呼吸更粗重,“你、你气死我了!”

气什么?看他脸色紫胀,似被憋出内伤的表情,小兔懵圈儿了。

“那些话我……我、我想对你说啊……”山猪凑近小兔的脸,两人都鼻尖触着鼻尖了。

“还是不要说吧。我不是个浪漫多情的人,说与不说没区别。我的性格你很清楚,平常很好说话,固执起来谁也拿我没办法,我不接受的事绝不会接受。”小兔心虚地闭上眼睛。

他的目光饱含深情,小兔不敢多看,万一深陷其中,该解决的问题又没能解决,真的就退无可退了。

山猪误会她闭眼的意思了,手攀峰顶笑问:“不想睡会儿休息一下?那我们再来……”

这家伙又想哪儿去了?小兔立刻睁开眼睛瞪他:“你好好躺着,我们聊几句再睡。我也做过些奇怪的梦,讲给你听听。”

“我就知道你梦里一定会有我。”山猪怕惹恼她,当真规规矩矩平躺好。

“我的梦可不像你那般奇诡又香艳,有些悲壮惨烈。”小兔神情严肃而黯然。

番七十五 血影梦缘

悲壮惨烈,小兔常有的几个梦境都可如此形容,还都和山猪有关,只是梦里忘了自己是谁,山猪又是谁。

乌云密布,闷沉沉没有风,萧瑟荒野中一匹飞奔的枣红马是阴暗天地间惟一亮色。

马上坐着两个人,是一位黑衣侠客抱着一位大家闺秀。

闺秀斜坐在前,全靠侠客右臂抱紧她才能坐稳。

因为她本身娇弱又怀孕了,这般坐比起直接跨坐,能减少颠簸对胎儿的影响。

侠客左手时不时地朝后方挥刀,为了挡开追兵射来的箭矢。

追兵有一百多人,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因为闺秀之父被诬反叛,所以获株连九族的重罪,闺秀手上有自证家族清白的铁证,由此引来追杀。

闺秀能在诛杀中暂逃一劫,全因她两年前就和侠客私奔,为了名誉,她父亲谎称她得急病死了。

大劫将至,她父亲托人把铁证交给她,让她去寻可靠之人替父雪冤。

没料到刚开始行动,朝中奸佞就发现她还没死,几次追杀。

能调动大内高手的奸佞,地位当然只比皇帝矮一丝丝儿,能够在剿杀中逃生,全仗着侠客交游广阔又有奇谋妙计、高强武艺。

可他们终究难敌奸佞庞大的势力,真到了无友可求、无计可施的绝境。

纵然侠客武功高强,也是单打独斗,无数次拼杀后,他快精疲力竭了。

侠客挡开很多射来的箭,可他挥刀的速度渐渐慢了,因他后背中了一箭,在马奔至悬崖边无比危急时刻,他勒马停住的一刹那,避免了马堕人摔,却因勒马来不及挥刀而中箭!

他闷哼一声没有呼痛,闺秀侧身以眼神询问他。

他瞟了瞟马,表示只因差点儿坠崖闷哼,瞒过了中箭的事。

追兵转瞬后就会靠近,侠客让闺秀不许回头,自有办法送她去另一边的山崖。

闺秀答应了,但还是忍不住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探看侠客的情况。

侠客已经翻身下马,背对着悬崖,面向虎视眈眈围拢来的追兵,傲然挺立。

他反手拔出背上的箭枝,一声脆响中飞速折为两段,没箭头的那截扎向马股,悬崖边畏缩不肯向前的马立即奋蹄而起。

在马奋蹄而起的瞬间,侠客侧身向马臀挥掌,绵绵不绝的柔劲给马以助力,推着马向对面悬崖跃去!

闺秀耳边风声刮过,枣红马似是肋生双翼飞起来了一般,腾身穿过云雾,安全到了对面。

轻抚了抚因震荡而微痛的小腹,闺秀回望,已看不清崖对面境况,她咬了咬牙,坚定看向远方,催马前进。

闺秀看不见侠客了,但小兔还能在梦境中看见,看见他冲向凶残追兵,用一枝断箭为武器拼命厮杀;看见他遍体鳞伤、浑身浴血、倒在了血泊中;看见他望着崖对面安心轻笑、安详闭眼,虽已血肉模糊,遗容却凝着最纯净恬淡的神情……

梦境讲完,小兔脸颊上滑下两行清泪,山猪给她拭泪,两人都沉默着。

许久后山猪开口说:“你担心我会出意外?我不是侠客,是个死皮赖脸的小混混,我是坏人哦。‘好人命不长,祸害千年在’!阎王派鬼差收了我好多次也没能收走,收都收烦了,我要是不去主动报到,估计能长生不死呢。”

他的确是个“祸害”,小兔很多烦恼都因他而起,可若是真要失去他,小兔会觉得活着也没意思。

小兔钻进他怀里,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心跳。他的心跳声匀速而有力,真好,他还在呢。

“你说梦中闺秀怀孕了,要不是你现在年纪还小,真想马上和你生个孩子。”山猪揉着她的发丝,温声说着。

“又不是蜘蛛,哪能马上生孩子?”

“不能很快生,但能很快怀上啊,保证一击即中。”

听了这话,小兔吓得立刻从他怀里出来,背对他缩成一团。

“唉……我只是随口说说,不会让你再添忧愁,我知道你的性格,我们婚后再要孩子。”山猪的手又开始不老实。

小兔挡开他的手,“还有几个梦呢,那些梦是我害了你,你得听听,听了可得想好要不要接近我……”

其中一个梦里他们是订下娃娃亲的恋人,男方是富家子,女方是将门女。

将门女之父解甲归田安享晚年,准备让女儿完婚,没了权力后,护卫的人也就少了,这将军的政敌趁机暗杀了他。

孝期不能完婚,将门女为报父仇到深山苦练武功三年,出山时仇人却已死。

不能手刃仇人略有遗憾,而得知富家子已成婚,还纳了几房小妾,则让将门女心灰意冷。

她父亲身亡,无所依傍,商人重利,富家子的长辈安排儿子另娶,这无可厚非。

将门女没有吵闹,悄悄留下当年订亲信物,以及富家子赠她的礼品后,再入深山占山为王。

富家子的家族受官场倾轧牵连,被抄家,抄家时抄出了富家子买通某官员,暗害另一个官员的证据。

被他所害的那个官员就是将门女仇人,可谓是“以恶制恶”!

原来,富家子为了帮将门女报仇,才听父母的劝娶妻纳妾。因为只有听劝才能讨好父母,讨好了父母才能掌握家产,掌握了家产才能行贿官员、收买杀手,也才能有帮她复仇的资本。

如今事情败露,富家子不光会被罚没家产,而是要身首异处了!

他那些妻妾去求已经横行一方的将门女相救,将门女冷言拒绝相救,被她们指着鼻子痛骂。

暗地里,将门女却在她们绝望离开,官府看守松懈时,带了喽啰救他出狱。

带富家子到了安全地方,将门女就撵他走,他要和将门女一起走,将门女不肯走。

他们都已不复当初,怎能再为夫妇?

富家子纠缠不放,将门女情急之下,出刀逼他走,混乱中误伤富家子。

伤身且伤心,富家子只得独自离去,可在路上遇见追捕他的人,因带了刀伤奔逃不及,最终拒捕被杀死……

小兔讲完,含泪望着山猪,还有其他类似的梦呢,即使梦为虚幻,小兔也对因己而误害他人难以释怀。

小兔以为山猪要怨怪的,他却笑了笑:“这个梦说明你以后得听我的话,不许老想着把我推开。要是将门女跟富家子一同浪迹天涯,他就不会死!”

他这是什么逻辑?这个梦里的事,明明根源是错在不该为了帮将门女复仇而做恶事,即使将门女凭一己之力难报仇,甚至可能送死,也总好过弄得富家子家破人亡吧?

“如果你梦里的富家子真是我,那该和我的想法一样,报仇血恨这种事怎么能让女人担?”

说着,山猪点了点小兔的鼻尖:“女人就是太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两个人情投意合相守到白头就好了,管那多做什么?

“可我真的怕啊,梦中的事我刻意编也编不出来,那么悲惨,不是好兆头。”

“梦是反的,悲惨结局映到现实会变成喜庆结局。一定是喜庆结局……”山猪双眸燃情,狂吻向小兔。

感受到他蠢蠢欲动,小兔心慌推拒:“你别这样,若真有前生缘,也不知还有多少我们不记得的事,我是有多恨你,才会总害死你……”

“我心甘情愿被你害死,行了吧?再说,我死了,你哪还能活得下去?有你陪着死,死而无憾。你要再劝,真拉着你殉情!”

听山猪说这种气话,小兔心疼如针扎,她只想让山猪慎重考虑他们的关系,哪知引得山猪这样说?

山猪这般不讲理,小兔找不出话来反驳,急得眼泪扑簌簌直掉。

“我们会相守到老的,没有怨恨地开心过一辈子。相信我,相信我……”山猪见她落泪也语气柔和了。

看他如此,小兔又心软,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呢?再多的顾虑跟他比起来都微不足道,此刻能拥有,那就放纵、沉沦、痴缠。

番七十六 禁而使诱

雨润沃野,忽而激烈,忽而轻柔,小兔觉得自己似是变成了沙滩上搁浅的鱼,又似是太阳下融化的雪,最终成了燃烧尽热情的红烛。

黏腻洗净,重获清爽,小兔困倦得什么都记不住,无梦沉沉睡去。

睡意矇眬中,鼻端传来麻痒感,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嘻,睡了三个多小时了,休息好了吧?”小兔揉揉眼睛,山猪春风得意的笑脸映入眼中。

小兔脑子里迷糊一团,他笑得这么春风得意,是有什么大喜事?

“刚才老六打电话说,二哥在渝城拿下那个大工程,是小万岁牵的线,看来小万岁已经把我们当自己人,以后摆脱城主、红姐他们的压制有希望了。”山猪目光中满带喜悦。

“那很好……但小万岁背景更复杂,别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小兔瞟了瞟山猪手里拿的手机,暗嘲自己还真是睡得像死猪,根本没听见他接电话。

记得上学时,某同学说过结婚后得多留个心眼儿,多看看老公衣服上有没有沾长头发,身上有没有香水味儿之类,小兔不但做不到留意这些,呵,恐怕连老公躺旁边跟别的女人煲电话粥调情,她都不会发现。

“你不觉得高兴?跟小万岁合作啊,他是炙手可热的入主红墙候选人之一,多少人费尽心机只为跟他见面,别说能傍他当靠山了,你反应也太淡定啦!”山猪的关注点与小兔不同。

“你想靠他做什么?”小兔看向墙上挂钟,凌晨两点过了。

“不想,但是我真的很高兴。我希望二哥的事业能从此顺风顺水,我也该慢慢退出他的圈子,让他把各项事务都交给别人去做。要说搞经营管理,和上层人物打交道,我真的不是那块料,以后跟你一起踏实做点我们该做的事。”

听山猪这样说,小兔淡淡一笑,“但愿吧。说真的,你要是想混上流圈子一定能混得很好,可如果要跟我在一起,极有可能永远呆在最底层。比起阿玲,这才是我想远离你的最根本原因。”

山猪无奈苦笑:“很多浮华背后的事你不该了解,可你从小偏见了那么多,而且你处在旁观者的角度,你看世事纷扰看得比很多饱经沧桑的老年人还透,真不知道这对于你的人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看透了,我就不求那些虚荣,无欲无求则无憾,越简单越快乐。”这时的小兔认为她人生最大难题也不过是能否跟山猪在一起,即便不能在一起,那就忘情忘爱单身一辈子,这对她而言并不算很难。

山猪捏捏她的脸,像家长教育小孩般摆出老成持重的样子说道:“人生是不会照预想来的,你别被书上的那些心灵鸡汤给骗了。

什么努力就会成功,用心珍惜就会感动,放下欲望就会活得轻松……全是假的!

人生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能攥紧最想要的那一样东西就算幸福,关键是很多人连自己最想要什么都没弄清楚!”

小兔立刻反驳他的话:“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平静过一生,不要稀里糊涂听别人安排,不去成天耍心计斗来斗去,过得充实就好!”

“你清楚个屁!平静度过一生才是最难实现的!听我的,那些写书的人全是瞎扯,我才真正体验过那些酸甜苦辣,比好多人几辈子的体验还多。”山猪捧过她的脸,逼视着她。

本来在谈人生,可小兔听山猪说“体验”两字,脑子不受控地想到男女感情方面的事了,心里真是别扭,一张白纸遇上一张大花纸,想反悔、真的想反悔!

小兔猛做挣扎,腾身翻下床朝山猪大喊:“不许说脏话!我们要平等相处,不能什么都听你的!”

“喔……呃……”山猪以手支头侧躺着,眼神颇玩味地看向她胸前。

被他看得浑身冒鸡皮疙瘩,小兔下意识地搓手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全身光溜溜的!

大脑有那么一瞬就如机器短路般失灵,小兔窘得捂胸站在原地,眼睛气得通红。

看她真很生气,山猪抓起被子给她裹身上:“别气、别气……我不是不尊重你,跟你闹着玩的。来,我们躺着好好聊聊。”

重新躺好,小兔蜷成一团,深感无力,山猪的大男子主义倾向很严重,还凡事讲个经验论,要真共同生活,哪还有自己提意见的份儿?小兔可不想跟兔妈一样什么事都做不了主,那还不如独身到老。

山猪唧唧哝哝说了些什么,她也没注意听,山猪抱紧她,附在她耳边说:“小乖乖,你有没有听我讲呢?”

她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听了啊,你说人生是越想设定好越容易出岔子,你知道我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还给我选了个本该与我般配的男人……等等,给、给我选男人?”

看她那懵愣样子山猪笑她是个小迷糊,她要细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山猪故意卖关子不说,她主动亲亲山猪的脸,山猪才说给她选的人本是山猫。

以前,山爷爷和山奶奶的确有让小兔当孙媳妇之意,但想撮合的对象是山猫。

后来,山猫说起理想另一半的形象,不需要很漂亮但至少得让人看着顺眼;不需要能力很强但要独立自主;不需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得有最基本的生活技能;最最重要的一点,不能爱慕虚荣。

他们把这形象琢磨来琢磨去,小兔很符合啊。

小兔说过的理想另一半形象是要普通一点,经历简单点,能互相关心就好,这也很符合山猫的形象。

山猫家境不好也不坏,读的大学不好也不坏,虽然追过不少女孩子但交往不深,应该是小兔会喜欢的人吧?

可山猪让山猫改那个《仙剑奇侠传》结局想给他们相处机会的时候,山猫只顾找网友聊天、组队玩游戏,小兔只顾纠结和山猪的关系,压根儿没把对方往那方面去想。

“看起来合乎理想的人半点感觉都没有,很不合理想的人反而躲来躲去都躲不开,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照他所说,那老天爷岂不是专门捉弄世人?小兔心想,他肯定是受佛门世间本多苦的影响太深,才这么说。

小兔不服的表情落在山猪眼里,他在小兔脸颊轻啄浅吻,认真说道:“我不是没有为你考虑过,内心的挣扎不比你少。很清楚你跟了我会受很多委屈,最开始真想把情感埋藏在心底,可事情的发展不受我掌控。

我也清楚你的原则,跟你生活就得放弃那些复杂关系网,我并没有别人所看起来那么在乎名利。我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混上层肯定是爬得高摔得疼。

我们最本来的样子,你是个乡下妹子,我是个小混混,分明是天生一对!

你在我心上,你心里也有我就好,何必还纠结那么多?”

他的话也有道理,可小兔没办法摆脱纠结情绪,脑子里存了大堆的理由偏又找不到适当方式表达。

谈论着,小兔睡意全没了,山猪说着话又动手动脚,随后不停亲吻小兔,要给她遍体留痕。

“我们还是别这样,我都记不清楚,这种事让我有很深的负罪感。”

“喜欢自由、喜欢挑战是人的本性,越要禁绝,越是充满诱、惑。”

“歪理邪说!”小兔觉得此时的他像个魔鬼。

山猪邪肆纵声笑起来:“嚯嚯……哈……你刚才跳下床是什么目的?展现这对儿蜜桃丰满有弹性?你展现了,我怎么能不表示欣赏呢?”

这些话明显歪曲事实,可小兔偏无从反驳,无语地闭上眼睛不理他。

“我不是纯情少年郎,只谈不做办不到,招惹了我,可得接受我的全部!我也不会哄着你,我们是要长长久久相守的,你得适应最完整最真实的我。”

小兔撅撅嘴,睁开眼瞪向山猪,为什么不说点甜言蜜语来哄哄我?才不要接受你的全部!

“我也接受你的全部,一切优点缺点,包括预料不到的将来所有问题。”

山猪的眼神一点点从冷厉霸道变得动情火热,终究蕴满温柔怜爱之意。

小兔想保持清醒,可还是沉醉在他的眼波里,淹没于他的世界。

雨停云散,小兔几乎又是在不自知的状态下重新清爽入睡。睡得正香甜,山猪又扰她安眠。

“求你了……你不睡觉……我要睡……”小兔累得眼皮都懒怠动。

“带你出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吃和睡,我安排了三天假期呢,明天再补觉。你是不是又没记住我们嗯……我不想让你忘了。你累了,那我们不做,你想像一下,感受一下。”

他说的什么意思?小兔正愣神,右手就在他引导下摸向一个不明物体……

“你不要怕不要羞,不要有恐惧心理和负罪心理,当他是我的小兄弟,自然会记得该记得的事。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想要拥有你,而他则是更热情更激烈地想占有你。”

小兔很单纯,却也不傻,脸色爆红想抽手避开那个物体,可山猪的手摁着不放。

小兔咬咬牙,装傻说:“什么小兄弟,六哥?”

“这种时候可不应该提他……看着我,你再用手触摸一下,别怕,灵肉结合,灵是我,肉也是我。”山猪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是你……好了,要表扬是不是?你很棒,都夸了你啦,饶过我吧,我想快入梦乡。”小兔阖眼要睡。

“呃……这小家伙太敏感了……还是没修炼好。别忙睡,他又想你了……”

“可我不想他!”

山猪挑眉笑道:“你想的,因为你想要,我才得满足你嘛,要不然你得不到满足会朝我发无名火。”

“我真没有想那什么……”

山猪似乎有理有据地一本正经说:“狡辩!你来挑逗我,还不承认?那你的小手做了什么?还没放呢……”

“那是你捉了我的手带过去的……我没有……”

“做了就做了嘛,否认无效。你可得对我负责,焚身火不熄,很难受的。”

小兔承认比脸皮厚是永远比不上他了,从前听到有人骂他还为他打抱不平,现在才懂说他是卑鄙的小无赖真很有道理。

骨酥筋软后,小兔终于安睡,可似乎没睡多久,楼下扫地、吆喝、炒菜的杂声又吵醒她。

她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正巧山猪也睁开眼睛:“醒了?你再多睡会儿,反正也没事要做。咦?六点半了?真是沉迷红颜误事,算了,今天就偷懒不练。”

小兔不明白他嘟囔什么,狐疑看向他,他笑着解释:“我学武二十多年,几乎每天都清晨四点四十到五点之间醒来锻炼,除了熬夜要处理急事的特殊时候,还从没有在这个点儿才醒来过。看来放纵自己是不太好……”

他这时的笑容很温润浅淡,是小兔熟悉的模样,跟昨夜那个涎皮赖脸还霸道不讲理的混蛋判若两人。

小兔催他快去练功,别浪费时间了。他想想也对,就算迟了也得练功,敷衍也得敷衍练练,坚持会成习惯,放弃也会成习惯。

可山猪起床后,才发现衣服还泡在水里,小兔娇嗔讥笑他,又埋怨他做事不计后果,这可怎么出门?再让他赶紧把衣服晾起来。

山猪挠挠头,让她在被窝儿里藏好,然后山猪围上浴巾,打电话让一个小杂工随便送套衣服来。

一会儿后敲门声响起,山猪拉开一丝丝门缝,扯过递进来的衣服就飞快关上门。

穿好小杂工送来的衣服,山猪在小兔额头轻轻印个吻:“别多想,安心睡,我出去给你买新衣服。”

番七十七 情困阴影

人生地不熟,还没有适宜的遮体衣物,山猪又出门去了,小兔疲倦得眼皮直打架也不敢真睡着。

努力睁大眼睛,哼着不成调的歌,想着那些闹鬼旅馆的灵异故事来吓自己,小兔终于没那么困乏了。

可赶跑了瞌睡虫,肚子又咕咕叫起来,想去拿点儿吃的,又担心会有人突然打开门——据说打扫客房卫生的人会在早上来打扫,万一他们见山猪出去,就认为客房中没人了呢?

小兔胡思乱想着,又担心山猪会跑了再也不返回,脑子里不禁出现了极难堪的场景:酒家老板狂敲门,小兔不开门,小杂工破门而入,小兔裹着被子缩到墙角,他们狰狞笑着让她给房钱,还说不给钱就把她卖了……

“醒醒,醒醒……”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声音传来。

小兔微睁眼看到山猪,才知道自己疲倦得不知不觉又睡着。

他担忧问道:“我出去没到半小时呢,做了什么噩梦?”

“梦见你丢下我了……”小兔坐起身拱进他怀里,没心思去纠结对错,只贪恋眼前安逸。

山猪安抚她一会儿,让她穿上衣服。吃了点零食当早餐,小兔洗漱后又再安稳去睡,待她睡着,山猪自去楼下练功。

等小兔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多,她不是睡醒是饿醒的。

见她醒了嚷饿,山猪让她先吃着零食,然后从楼下端了一大钵绿豆粥进屋。

“天气热是该吃点绿豆粥和蔬菜,我们还是出去吃为好,这么做真不像话。”小兔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今天这样已经很难为情了,中午再不出门可得让她羞愧死。

山猪拿小碗从钵里舀了绿豆粥递给小兔,“吃你的,管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了,你这身衣服也不是出门能穿的。”

接过绿豆粥才吃一口,小兔见山猪笑得不怀好意,这才细看他买的衣服。

因清晨的时候太困乏了,只记得是套粉色衣裤,虽没买内衣裤,但那衣裤宽松,这里隔寮棚又不远,快步走回去换上备用衣服就好。

小兔这时注意看才发现,山猪买的是套睡衣!

上衣是浅粉底色,印着鲜红草莓图案,衣襟两边各有一个草莓形的小衣兜,衣兜边上和领口边上是雪白蕾丝边;裤子是同花色的齐膝中裤,裤边是镶蕾丝的荷叶边。

“你怎么……怎么……买这样的衣服?”

“这衣服不好看?我看着挺好的呢,你穿上后显得更甜美可爱。”山猪一边大嚼大吃,一边笑瞅着小兔。

“你故意买这透视睡衣来让我出丑……”睡衣就罢了,除了有图案的地方,晃眼一看就和肌肤同色,即使有图案的地方也映着光会透视。

“怎么会故意让你出丑呢?这睡衣是送你的,我们要出门时还是穿来时的衣服嘛!这大太阳天,洗净晾上用不了多久就会晒干。”山猪怕她真怄气,收起谑浪态度。

对哦,夏天衣服本来就薄,很容易能晾干。小兔暗笑自己太笨,要是昨晚想到这一点,早些把湿衣服晾起来,或许已经干了,今天早晨也不用这么狼狈。

有了解决办法,小兔心情放松了些,山猪舒了口气。

山猪很快就吃完,笑看着小兔慢吃:“你是不是特别在意别人说闲话呀?尤其男女关系方面的?”

“能不在意吗?”小兔冷冷瞥山猪一眼,反问着。

在意,很在意!她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在意自己的行为,比如这样的睡衣她自己绝不会买。她不愿意当别人的附属品,可才十八岁的她,又穿得一团粉嫩,和山猪搅在一处,任谁都会往不正常的关系上去想。

“你是把前段时间所有的事情忘了,还是只忘了跟我有关的事?”

“我记得一些平常小事,还记得你带我去白塔湖坐船,后来又有人跟你谈什么大赛的事,很多细节不记得。”小兔认真答着。

“去白塔湖坐的不是船,是汽艇和快艇。城主想在文井江办摩托艇世锦赛,我和崇喜市的几个领导先让人在湖里演练演练试试看。”山猪说着又顿了顿,带几分疑虑看向小兔。

“带了我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山猪点点头:“我仔细想了想,你记不起有些事可能跟受刺激有关。看演练的时候,有一群村民敲着喊冤锣、拉着横幅让领导做主,被协警和当地村上组织的民兵撵走。送走领导之后,你和我又腻了两天,上岸准备回去的时候,碰上那天被赶走的村民冲到你面前骂了难听的话。”

记忆的片段闪现,小兔想起那件事了。崇喜市要发展水上运动是蓉城周边共兴的大规划,领导重视,百姓关注,但由于场地修建的事没处理好,引得部分人不满。

小兔对这些事了解得不多,在众多随从中也不显眼,事情发生时只远远看了看。

那些被占了地或出了工的村民敲着锣、喊着冤、扯着“还我耕地、还我鱼塘、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哭诉当地镇上和村上的人贪拆迁款、工资,还打伤人的事。

有领导发话让他们用正规途径解决,并发名片给其中几个带头的人,说等回到市里再通电话详谈,但他们要求必须马上给个解决方案,双方争执不下,才让协警和民兵驱赶他们。

小兔能理解他们要求马上给出解决方案的做法,因为失去这个和领导面对面的机会后,用其他途径去解决肯定会被当成皮球从这个部门踢到那个部门。

这件事与山猪和小兔关系不大,山猪只是很多场地承建方当中的一个代表,小兔更只是跟着去玩儿的,可能因了他们修的度假村离那里不远,有些村民看他们面熟才记住了他们两个模样。

演练的事很快结束,领导什么的早走了,山猪和小兔单独相处了两天,在上岸准备回去时,那几个认出他们的村民就冲上来乱打,还想捆住他们。

有人带头,其他村民也围拢过来,不问清原因就开始打骂。

山猪一个扫堂腿踢飞拿绳子的人,又两拳打倒一个大汉,再大喝三声震退其他人。

趁那些人愣神,山猪拉着小兔快速离开,那些人没敢追来,可大吼大叫着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那些话主要是针对小兔说的,因为小兔当时穿着泳装,的确带了几分不要脸的狐媚相。

小兔已记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脑海中只是不停闪现一幕场景:小兔穿一套白底黄圆点的泳装朝车子跑,十几个人在她身后不远处叫骂,山猪要冲过去打那些人,小兔扯着他大喊,让他快去开车门让自己换衣服,别惹事了……

是的,小兔当时想的是快穿好平常衣服离开,所以上车后让山猪快开车,并直接在泳装外套上了t恤、牛仔裤。

看小兔眼泛泪花,山猪知道她记起了那件事,抱着她轻声安慰:“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巧合遇上一群不讲理的人。老公也希望你勇敢一点,人生不要被阴影笼罩。”

小兔摇摇头,告诉山猪那件事只是个诱因,对于男女之事的过分忌讳,是从小形成的阴影。

关于小兔家的事,山猪也算了解,小兔说奶奶和外婆背的骂名,家族成员间的争斗太让她恐惧了,发誓不能再扯上复杂的婚恋家庭。

只不过,世事弄人,小兔还是牵扯进复杂关系。也因此,她明确告诉山猪,要是他们的事没有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她会当做他们没发生过什么。

兔奶奶是兔爷爷娶的最后一个女人,给兔爷爷生了四女二男六个孩子,养活了四个。这都算孩子多了吧?而兔爷爷先前还娶了三个妻妾,大奶奶没有生育,收养了一个儿子;二奶奶生了一儿两女,只两个女儿养活了;三奶奶生了两儿一女,都养活了。

以前在文学社交每周任务稿时,阳姐常说没可写的,就让小兔讲家族故事找灵感,小兔很不愿意讲,阳姐不懂她有现成的故事为什么不写?

看故事,矛盾冲突越激烈越好,可要真自己和矛盾有关,巴不得没矛盾。

那些亲情撕裂后的恶毒语言是无形刀剑,而且造成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兔外公并没有妻妾成群,可兔外婆算是他骗娶回家的,先的大外婆则是长辈强行安排所娶。大外婆生了两个儿子,夭折一个;兔外婆生了九个孩子,只养活三个,结果兔二舅人到中年还意外身亡。

无意识地忘记一些事,可能是小兔大脑自行减压的方式。

小兔不喜欢回家,家也没有家的感觉。

城边上收废品的一楼一底小房子是租的,兔爸兔妈平常住那里的时候多,但不论从外在条件还是内在氛围,都不像个家。

乡下的房子很老旧也很宽,似乎是传统农村大院子,可那是城里亲戚帮着修的,他们还常说这间屋子是谁出的钱,那间屋子又该留给谁住,这就让小兔没办法像多数村民那样把老院儿当根之所在了。

当听别人诉苦说,房子、车子、票子都没挣着,就老家两间破屋、两亩薄田的时候,小兔很羡慕,她连破屋和薄田都没有。

听她聊了这些,山猪只是浅笑着听,待她吃饱收拾完,让她再去睡睡。

“吃饱就睡,我又不是猪,我去洗衣服来晾着。”

“你歇着,我洗。”

“不,我洗,我怕你再耍什么花样儿。”

小兔抢先往卫生间跑去,不论如何,得在夜晚到来前离开这客房。

番七十八 关于七次

农历六月之时算是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了,尽管笑笑酒家靠近山边,在正午大太阳时仍然酷热难当。

山猪斜躺在藤椅上翻杂志,眼睛不时瞟向卫生间里搓洗衣服的小兔,神情安闲自在,没有开空调,却半分没有天热带来的烦躁感。

“你是在看杂志还是看我?”

“看你,看着你能身心清凉。”

山猪干脆放下杂志,走到小兔身旁盯着她看。

“你还是看杂志吧,你看得身心清凉,我是被你看得心里发毛。”

小兔撵他,他只得又回去看杂志。

拧着衣服,小兔想想这情景也挺搞笑的,故事里的情侣外出旅游都是吃着烛光晚餐,将一口红酒你渡进我嘴里,我渡进你嘴里,在酒香中彼此沉醉,他们倒跑来吭哧吭哧洗衣服。

其实可以把衣服交给管客房的服务员洗,可小兔不愿让别人察觉她的窘况。

洗好衣服才发现没衣架晾,小兔只得让山猪去寻了几个衣架进来。

在卫生间旁的小阳台晾好衣服,小兔又开始收拾房间,同时打开窗户通风,这房里还留着欢爱后的气味,她可不想让其他人感觉出房内曾有旑旎风光。

清扫完毕,小兔又出了一身汗,山猪让她去洗澡,洗了再好好歇歇。

“你先出门去玩会儿……”小兔戒备地看着他。

“哈……你洗你的,保证不给你添乱。”山猪朝卫生间扬了扬手臂。

小兔飞快闪身进去,迅速关上卫生间小门,听到门外传来他大笑的声音。

待得小兔穿好睡衣出来,山猪朝她招手温柔笑说:“洗洗涮涮的,累了吧?睡会儿。”

炎炎夏日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小兔又确实有点累,就倒在床上开睡。

可天气太热睡不着,她想开空调,山猪阻拦她:“睡觉开着空调对身体不好,我帮你扇着。”

山猪坐到床边,用那杂志当扇子帮小兔扇风。凉风习习,倦意难忍,小兔安然入眠。

等小兔睡醒时,只见山猪在旁边侧躺着,他脑袋乱晃打着瞌睡,手里还在惯性地慢摇杂志轻扇。

小兔心里溢满踏实的幸福感,轻轻从他手里抽拿出杂志,将他的手放平,然后学他用杂志当扇子扇着,让他也能安睡。

不一会儿后,山猪就醒来,凝睇小兔片刻,忽然翻身压上,吻住她双唇。

小兔斜眼看到挂钟指针显示才下午四点,想说这大白天的别乱来,可她“唔唔”发不出声音。后来更发现窗户还没关好,急得伸手揪山猪耳朵……

这里那里的干扰让小兔挣扎不休,山猪扯过被子蒙在身上,黑咕咙咚的啥也看不到了,小兔放弃挣扎。

掀开被子的时候,两个人满身大汗,小兔乜斜着眼又是迷迷瞪瞪的模样。

等再次洗净臭汗,小兔哀怨的小眼神儿瞟着山猪,山猪则是猥琐笑问:“老公这次的表现好不好?”

“刚才我们是有多无聊,大热天的在被窝里捂痱子玩儿。表现不咋的,一颗痱子都没捂出来。”小兔端坐藤椅上,板板正正回答。

“好啊……敢说我‘表现不咋的’,马上再好好表现给你看。”山猪扯了腰间毛巾,变成光猪扑过来。

小兔吓得跳起来躲开,东蹿西跳,不知怎么爬到床上了……

“我投降,我投降……你很强、我很怂,再不敢耍傲娇小脾气,饶过我好不好……”小兔盘腿坐在床上举起双手。

有时候必要的妥协是明智举动,小兔心里不停重复着“明智、明智,是明智不是软蛋”的话,说服自己投降。

山猪弹了下她脑门儿以示惩罚,转身穿上了衣服。

“如果没有忙正事,男人是不是成天都想着那个啥?”小兔捂着脸轻声问。

“哪有成天想?都怪你撩起我的火。”

小兔皱眉撇嘴冷哼一声,事实上只好心给他扇风,想让他也休息的,根本没撩。

“别不服,你穿着半露半遮的睡衣用洗衣服、收拾房间为借口,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撩我的意图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好我是练武之人,体力超强。换了那些病歪歪的娘娘腔,可得被你……”

小兔飞出一个枕头拍上他乱喷话的嘴,趁他微愣,再拿另一个枕头捂过来。

不过,战斗力悬殊太大,两个枕头不到一分钟已转变成了山猪手里武器,小兔只能抓起被子挡在身前防御。

“哼哼……嚯嚯嚯……”山猪龇牙笑着,一副看你还能怎么抵抗的得意神色。

“你接下来的台词是不是该说,‘喊啊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乖乖儿从了大爷’?”小兔拖长语调发问。

“嘁!去你的!”山猪扔了枕头,挨拢小兔斜靠着,“还是我认输吧,看到你我真会脑子里不停冒那啥想法,还打算试试当一夜七、次郎什么滋味儿,不过看你太累了只能取消计划。”

如果生活中的对话也能发表情图,小兔此时内心的表情是喷血加无语。

“情感交流只停留在灵魂层面不做肉身融合,这样不好吗?比如惟美的耽美恋情一般……”小兔托腮臆想。

山猪立刻打断她的话,“谁说男与男恋情不会灵肉结合?”

“那怎么可以?”小兔看过几本耽美漫画,很羡慕那种同生共死、荡气回肠,还不沾世俗烟火的感情。

“傻丫头,我说那些书都是骗人的你还跟我犟,背转身去,快啊,我告诉你真相。”山猪挺凶地吼着。

小兔背对着他趴下,这么听话只因为好奇想知道真相。

山猪抚了抚她臀部,而后手指点向某个不可名状的部位。

“喂!你干什么?”小兔被蝎子咬了般扭开身,狠拍了下山猪的手。

“只是告诉你,那地儿是分桃断袖者的恩爱之所,我可没干什么。”山猪挺委屈地皱巴了脸。

小兔如闻惊雷,结结巴巴嘟囔:“那里……那是属于排泄……排泄器官啊……”

“对喔,他们有的女人有,他们没有的女人也有,真搞不懂那些家伙图个什么。”

对于事物的认知,山猪始终认为阴阴有情,阳阳生爱是天降惩罚,是阴阳失衡而导致的身心异变。

知道有些真相后,小兔当时难以接受,过后又能体谅与自己恋爱方式不同的人。

有趣的是山猪虽然反对耽美百合恋,可并不歧视那类人,还很赞成立法让这类人正式结婚。

山猪赞成的理由是:分清了,挑明了,才能让小兔这种单纯无知的人少受祸害,各自玩儿各自的大家都高兴……

对于山猪的观念小兔难以纠正,这世上各种不同观念多了去啦,她也没那能力都做改变。

“啧,怎么都快六点了?”山猪看着挂钟有些懊恼地说。

“你是要赶着去办什么事?”

“嗯,原计划今晚带你去九龙沟住的。”山猪对小兔揉来捏去乱动手,“时间紧迫,还是得办完事才去。”

“讨厌……放开……”

“小乖乖,这七次都还差一次呢,这次做完,今晚保证让你清净睡,好不好?”

能说“不好”吗?说了似乎也没用,那只能纵容他了。

待得山猪餍足而笑,又洗去绯云香雨,换上他们来时穿的衣裤,再把房间收拾好,已到晚上八点过。

出门时,小兔让山猪把垃圾袋拎好,说不好意思让客房服务员扔垃圾。

“遇上你这样的旅客,服务员可真轻松,都不用打扫了。”山猪笑说。

小兔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多说。

刚到楼下,一个约八岁的小男孩儿奔了过来,朝山猪笑得那样子就像向日葵朝着太阳灿烂绽放:“三爸爸,我等你陪我玩儿等好久了!我要去你房间找你,可我妈拿扫帚打我屁股……”

番七十九 板正谐趣

这个小男孩的称呼让小兔心内诧异又不悦,蜀川话中“爸”可以通“叔”字,比如山幺爸就是山小叔,很多的“李二爸”、“张三爸”这种称呼,但绝对没有叠称“二爸爸”,“三爸爸”的。

山猪和小男孩儿都没觉出异样,他抱起小男孩高兴地转圈,跟过来的笑笑姐则和小兔尴尬对望。

“三……三嫂,这边坐吧,我儿子好久没见着三哥了,一高兴就乱、乱、乱喊。”笑笑姐近乎谦卑地向小兔笑着,指了指木椅。

“不是乱喊吧?我听他喊好几次‘三爸爸’了。”小兔板着脸坐过去。

“他小孩子口齿不清……”笑笑姐竭力解释。

听出她们对话气氛不好,山猪和其他人都带了紧张神色看向她们。

小兔朝笑笑姐摊了摊手,肃色道:“称呼什么都无所谓的,我也没资格计较这些。我是怕你骗我,更怕他骗我。”

说着,小兔指向小男孩朝山猪说,“这小朋友是谁,你都不告诉我,分明拿当我外人,是不是心虚?”

山猪赶紧说这是笑笑姐和闷墩儿的孩子,名唤“安仔”。因笑笑姐很忙,安仔平时住在外婆家上学,周末才回家。

昨天星期五,安仔到家后,山猪他们已经关了房门,笑笑姐不许他去打搅,今天早上山猪下楼练功时安仔还没起床,所以这会儿见着了特别高兴。

山猪说完后,笑笑姐又放低声音对小兔说:“三哥喜欢逗安仔玩儿,从刚会说话时喊‘三爸爸’喊到现在改不了口,真不是我故意教他那么喊。”

“小孩子嘛,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山猪抱着安仔凑过来,指着小兔对他说,“来,快喊三妈妈。”

安仔乌黑的眼珠儿滴溜溜一转,张嘴就脆生生地喊:“三妈妈……”

“别这么喊!”小兔立刻打断他的话,“乖孩子,还是叫我‘兔姨’吧。”

说着,小兔又对笑笑姐和其他人郑重道:“你们都直接喊我名字,你们的三哥总乱开玩笑,别当真喊我‘三嫂’什么的。”

其他人都看向山猪,山猪还逗着安仔喊“三妈妈”,但小兔坚持不许这么喊,山猪只得妥协,其他人也改口直称小兔的名字。

小兔向安仔微笑道,“你三爸爸也没告诉兔姨这里还有个小可爱,我都没准备礼物,现给你做个小玩意儿好不好?”

安仔点点头,小兔问扫地阿姨能不能找张硬度好些的废纸给她。

扫地阿姨拿了两张旧宣传单过来,小兔摇头说不行。

“你是想折个纸飞机什么的吧?我房里有专用的折纸。”笑笑姐示意小兔随她去。

跟去笑笑姐自住的房间后,小兔接过纸袋,选了张青绿的纸开始认真折起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你,我还没见过谁敢顶撞他,你今天一再驳他的面子,他也没恼你,最后还依着你。”笑笑姐捋了捋耳边卷发,语气带了点儿酸意说。

小兔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随后又低头折纸,边折边细想笑笑姐的话。

而后,想明白了,她停下手认真问:“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当众对安仔称呼他‘三爸爸’表示不满?这让他和你难堪了,是吗?”

“你……”笑笑姐脸色微红,而后无奈笑说:“你年纪还小,不懂男女相处的道理,吃醋了也得私下两个人说,你这么处理不对呀。”

“可我认为,我的处理方式恰恰才是对的,不当面表露出来,可能我会对你和他的关系乱猜疑,三分钟就能弄明白的事,何必绕弯子?”

听了小兔的话,笑笑姐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没发出声音。

小兔折好了,折的是只小青蛙,她摊开掌心让笑笑姐看。

“你手挺巧的呢,这按一下还会跳,安仔挺喜欢这些小手工的。”笑笑姐是真的眉开眼笑了。

小兔也笑:“我用你的纸来折礼物送你孩子,你不嫌我抠门儿就好。”

随意聊了几句,要出门前,小兔正色对笑笑姐说:“我真的不介意称呼,更没想过要让谁难堪,只是想弄清楚你和他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你应该也知道他在老家有儿子的,我怕他是个到处留情不负责任的渣滓。”

“哦?听你的意思,他和我真要有点儿啥的,你一定会离开他啰?”

“当然的!”小兔用斩钉截铁的语气答道。

笑笑姐抽抽嘴角,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讥讽神情,那种讥讽意味也不是很辛辣,而是像一个学富五车的人看着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带了嘲弄又不屑的讥讽。

小兔平视笑笑姐说,“我挺佩服你的,一个单亲妈妈还能撑起一份家业,了不起。

我也明白你提醒我别把不满表现出来是好意,大多数人都认为女人该给男人留面子,吃醋了也该装做大度。

估计这样才能体现女人的温柔贤惠,令男人感动吧。我知道这些道理,可我做不到!

即使阿玲和他都有孩子了,提起阿玲我还是会心里不舒服,如果他不能把他们的事圆满解决,我不会再跟他有瓜葛。

所以,你们称我‘三嫂’,我听着真的别扭。”

小兔说这番话,是想表明态度,她刚才的不满是针对山猪,而并非有意指责笑笑姐。

但笑笑姐似乎没听她说,还伸出手若想捏捏小兔的脸一般,可挨着小兔的脸后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这举动倒让小兔懵了,要说笑笑姐想打她,这动作也未免太轻柔了。

笑笑姐见她面露疑惑,笑说道:“你本来年纪不大,又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像没成年的孩子,偏又很严肃地谈论男女相处之道,挺有趣,忍不住想捏你的脸。”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小兔心中快咆哮起来:我们是潜在的情敌,尽管由于各种原因没真成情敌,可“捏脸”这动作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她们之间吧?我不想把感情当儿戏啊!

小兔脸色阴了阴,又说起长篇大论来:“我不是小孩子,那些理论不是瞎说的,是根据很多事实总结出来的。

有时候掏心掏肺都换不来一点感动,更别说什么小事情的宽容理解了。

吃醋了,不满了,直说比较好,对方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拉豁算了。不愿意的事儿绝不将就,反正将就了也最终会一场空,还不如早点转身。

你看啊,生活中很多时候都是女人在将就男人,可结果男人还说女人越来越野不好管,那态度是想重新用‘三从四德’约束女人吧?凭什么呀?

反正他以前要有什么,说开了我也不会揪着不放,要是想脚踏几条船,我会鄙视他!”

笑笑姐“噗嗤”一笑,拉着小兔往外走,走到外间的时候,看着山猪又憋不住大笑起来。

她笑得别人都莫名其妙,小兔明白她是笑自己呢。可能笑笑姐是笑小兔说的话幼稚?小兔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乱发表意见了,显得傻啦吧叽的。

其实小兔也不是对谁说话都是那么直白,是对于男女感情格外想说清楚才这样,而且凭直觉认为笑笑姐心眼儿不坏才说,谁知被当成小孩儿。

后来细想想,要不是看在山猪的面子上,笑笑姐都不会听她把话说完。

小兔后来也悟出一个道理,要有话语权得要有让人家信服的能力,否则会招人耻笑甚至惹人讨厌。

想得再多,小兔还是很快就忘光了,和安仔玩那折纸青蛙,玩儿着玩儿着就玩到了院子里,比起蛙跳来。

先还是山猪、笑笑姐,和一个小杂工跟他们一起跳,后来安仔要钻那个地道,就只剩小兔陪他玩了。

所谓“地道”是大货车的轮胎圈所连成管道,酒家设在儿童游乐区给小孩子玩儿的。

大人玩儿不了这个,体形是硬伤,山猪身手再灵活也不会缩骨功,纵然会,也不可能缩骨还追着安仔跑。

小兔身材娇小,得以和安仔欢快地钻进爬出,“咯咯”的笑声在庭院中飘荡。

看着华灯初上,听着欢声笑语,旅客们都觉得此情此景很温馨。

可后来,小兔听了远远传来的笑笑姐和山猪谈话声,又受一重打击。

“她挺倔的……笑笑姐压低声音对山猪说,但人不错。不过,该把你当哥哥还是当丈夫,她可能有点儿迷糊,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

山猪转过头看向笑笑姐,拧紧眉头。

笑笑姐又说:“她一边是以妹妹管哥哥的态度在管你的事,还替别人打抱不平;一边又忍不住要吃醋,有意无意中摆出了正室的架子;可说到底,她又还是小孩子心性,玩高兴了就忘记恩怨纠葛。你的婚恋问题必须得好好处理,要不然你们两个都会受伤害,还会伤及很多无辜的人。”

这番话是笑笑姐深思熟虑后才说出的,山猪听了后没接话,带了些自负神情勾勾唇角。

小兔倒是从这话里听出了笑笑姐的善意,打量一下自己,爬“地道”爬得满身是灰,脸上还有不少汗珠,的确显得极其不成熟。

她马上哄着安仔去玩儿其他的,然后拍干净身上的灰,去洗了脸,邀山猪快回寮棚。

道别后,笑笑姐递给山猪两个铜制小笔筒似的物品,山猪摆手说已经不抽烟了,小兔才知道那是筒装的烟。

“哟,戒了?”笑笑姐挑眉看向小兔。

“我没烟瘾,戒起来容易。”山猪答着。

笑笑姐不相信他的说辞,对小兔说:“看不出来你挺会管人。他以前抽烟可吓人了,劝他也不听,只能让他抽好点儿的烟。”

“不是我让他戒的,他本来也不抽烟,只是烦了闷了点烟玩儿。我记得昨天都还看到他吸烟,也不清楚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戒的。”

小兔的解释很苍白无力,显得总跟人家抬杠,但事实真不是别人想的那样,可没人信。

后来吧,她终于学会不去解释了,要改变别人的看法,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

“对,烦了闷了才想抽呢。”笑笑姐打开筒盖,弹出一根细长的烟。

她点烟后,向山猪和小兔笑着挥了挥手,那笑容妩媚至极,妩媚中略带凄艳,小兔都看得呆了一呆。

他们转身离去之时,小兔想,笑笑姐是因山猪才笑得那么美吧?可惜刚才竟然忘了看看山猪是什么表情。

夜渐深,街上行人稀落,小兔和山猪都没说话。

小兔胡想着自己和山猪真不般配,如果山猪是她故事里的男一号,通常来讲,会有一个男二号乃至男n号出现,可是小兔没遇上那么一个痴情、斯文还身心干净的男二号,要是有,肯定跟男二号跑了,才不学那些女主用“放不下爱”的理由被男主虐。

后来遇到对她有那种意思的人也不少,但都是或自恋或怯懦或比山猪经历更复杂的类型,她都想不通是不是她本身有问题才总遇上这类人,简直堪称“渣男吸附器”。别人说她是只爱山猪才不接受其他人,事实上根本没有白马王子来追求她。

这么东想西想着走回寮棚,拿了挎包,跟着山猪去车棚取摩托车,准备连夜去九龙沟。

“唉哟……嘶……”小兔抬腿上车的瞬间突然皱眉痛呼,而后收拢腿倒退几步。

山猪问她怎么了,迎上他关切的目光,小兔的脸红得似要滴血,嗫嚅半天才告诉山猪那桃源幽洞处撕扯得疼,先前跑来跑去也没觉得,抬腿才疼……

“啊?哦……那你在寮棚女客房住一晚,我们明天再走。”山猪听得发愣,小兔说了几遍他才听明白,随后耳朵发红,接着提出建议。

番八十 花言巧语

可已经和慧姑姑他们道别了,再用什么理由返回去呢?

“要不,我们就在镇上随便转转?”小兔提议。

“不行,今晚得让你好好歇歇,要不然明天没法游玩。”山猪皱眉反对。

“都怨你……”小兔懊恼地拧拧他手背。

“是,都怨我。嘿,我也有点累了。实践出真知,太放纵了是不好。那些纵情声色的人,估计是假的做样子没有真、枪实、弹,要不就是吃了药损伤身体换来的……”

他又乱说,拦他拦了几次没拦住,小兔急得跺了跺脚,“这里是佛门净地!”

“还没进大殿呢。”山猪在车棚门口偷吻香腮一下,而后说想出留宿理由了。

他去寮棚跟慧姑姑说,小兔临行前忽然头晕,可能是与寮棚有缘未了,而下次来之时,也许寮棚已拆,因此决定今晚留宿。

慧姑姑狐疑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山猪和小兔都有些不自在的脸红了,而后慧姑姑也没多问什么,让他们快去洗漱。

去洗漱的时候,小兔笑山猪脸红的样子还挺可爱。

“我活了快三十年,几乎没撒过谎,更从来没骗过师门长辈,为了让你休息一晚上,还扯上佛缘,想不脸红都不行。”

进了寮棚范围,山猪的举动规矩很多,互道晚安,两人就各回男女客房去歇息。

第二天快中午,两人到达九龙沟,这里比镇上更凉爽,看不尽的山明水秀,说不尽的奇花异草,是一处风光宜人的好地方。

小兔没有来过,在一个农家乐停好车后,一路跟在山猪身后东走西走。

到了一处游客稀少的树林边,两人坐下歇歇。

小兔说这里好虽好,却处在龙门山地震带,要是来场大地震可毁了好风景。

山猪气乎乎说她是乌鸦嘴,煞风景。

小兔也不生气,看着旁边几棵叶片油绿发亮的树,略显兴奋地说:这是法国冬青,野生的还是人工栽的呀?它要结红果果,还有个名字叫珊瑚树呢。

山猪还没接话,小兔已经跑进树林,看看斑竹,抚抚柳杉,仰望银杏,在树林跑来跳去,到后来也不知看了多少种树木。

她今天穿了备用的那套橄榄绿短袖t恤和同色系七分裤,让她减了几分娇弱,多了点英气,与这山林景致正相配。

“喂,问你好几遍了也不回答我。”小兔没好气地说,凑近山猪又问,“皂角树为什么树干上长刺儿?”

“为了扎人。”山猪捋了捋她跑乱的发丝。

小兔忽闪着大眼睛望向他,没懂他的意思。

“皂角树得自我保护,还得保护你这样的绿色小精灵。”山猪凝眸看着小兔。

小兔觉得传来一阵晕眩感,因为山猪这时的目光真是摄人心魄,他眸色幽深而暗燃情火,小兔完全忘了要准备讲给山猪听的那些植物学理论。

不知不觉,两人又在互品唇舌间的甘芳甜糯,若不是其他游客的笑闹声接近,得忘我痴缠到不知何时。

今天山猪也换了衣服,深蓝t恤搭配磨白水洗牛仔裤,看起来阳光而平凡,比穿那身民国土匪似的对襟褂时正常,和小兔也终于显得稍般配点。

小兔摘了几个野果喂他,说那酸甜可口的是悬钩子,也就是俗常喊的“山莓”,而那酸涩的是刺梨。

刺梨果味道酸涩,营养价值却高,外附细密小刺,小兔剔了刺再喂山猪吃。

谁知山猪握住她的手,呼吸急促地说:“这里不行,来来往往避暑的游客太多,你可别再挑逗我,简直要人命。”

小兔僵住不敢动,她没做什么和“挑逗”有关的事,山猪要这么说她,她辩白也无用。

树林旁有条小溪,山猪拿树叶沾水拍脸,似乎很热。

看他满脸水,小兔担忧问他:“你没事儿吧?”

“有事儿!淘气的妞儿,等晚上再收拾你。”山猪恶狠狠地说着,却掩饰不住神态语气中的暧昧。

怕再招惹他,后来吃午饭,饭后休息,再去游山玩水,小兔都尽量不靠近山猪。

山猪说起题咏山水的诗词歌赋,小兔只能当听众,万一再说错什么话惹到他了,他又得“扣罪名”。

只是听他说,旅途也不会枯燥,天上地下的事儿,他都能扯几句。小兔承认自己真的很不浪漫,山猪却是个多情的人。

可一个不浪漫的人偏偏要爱好绘画和写作,小兔认为自己是长了个理性大脑的,要是当初去学法律或许早有所成就。

而山猪少儿时期该专心去学琴棋书画,肯定已在艺坛崭露头角,偏成了耍勇斗狠的角色。

缓步慢行,谈天说地,聊到妇女地位提高的话题。

小兔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力带来的经济价值,让妇女更直接体现存在重要性,从而决定社会地位。

以后的各产业肯定会分工更细,各职业联系更紧密,每一个人每一个环节都不可或缺,不光妇女地位提升,所有人都能更平等。

山猪也说在生产关系中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这种存在价值能促进社会关系平等;还说高科技的发展,各工种技术含量提高,也能让运营更规范,国家监管更容易,减少前期资本积累的吸血黑金。

谈论着生产力,科技,经济之类,山猪突然话锋一转:“科技的进步对于社会地位影响真很大,比如要是没有卫生巾,女人出趟远门都麻烦,更别说上天入地、留学出差满世界乱跑。要是没有安全套,多数女人都得不停生孩子、带孩子,围着孩子转一辈子。”

小兔感觉头发快冲天竖起了,不是“怒发冲冠”,而是如四处全是静电一般:“你……你……你那意思是女人全因为这两样私密用品,才实现自我价值,提高自身地位?”

“你提起的科技与社会地位话头儿,我可没乱讲。”山猪笑得狡黠。

小兔可不想再跟他乱侃,提议:“我们来诗词接龙,不是首字接末一字的那种接龙,这里花花草草繁盛,都说带‘花’字的诗词句子。”

这么提议的理由是,古诗词都文雅,不信山猪还能扯出什么令人难为情的话。

“我先说,说最简单的,‘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小兔开头。

“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山猪笑接道。

略顿了顿,他再说:“我们刚开始欢会那几天,你总爱念这几句,还总趁我不注意,悄悄溜出鱼棚离开。”

小兔侧开头,望向远山,蹙眉继续说:“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山猪笑扬眉。

“寂寞空庭春欲晓,梨花满地不开门。”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山猪指尖轻抚小兔脸颊。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山猪揽过小兔的腰,语声低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小兔正要再接,山猪双眼一亮:“我突然有灵感,用联句带花的诗词,叙述一个故事。”

撷诗叙事?小兔从没想过这样的文字游戏,专注听他说。

山猪所说的诗词句子和故事梗概排列在其下: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浪荡少年寻花问柳、恣意妄为。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留连花丛,没有谁能绊住他自由的脚步。

“一树梅花开一朵,恼人偏在最高枝”——中意女子出现,有心折花,花难折。

“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迷惘彷徨,她的美丽芬芳是不是因我绽放?

“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儿家门户寻常闭,春色因何得入来?”——诚挚感情终于令女子心动,等来她怜取眼前人,寂寞寒冬忽然变成明媚春光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车马往来传情,约定佳期,相会结鸳盟。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经春雨滋润,含苞欲放的少女已是繁艳盛开的少妇。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欢聚时光短暂,依依惜别。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突生变故,心上人不知所踪。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相思断肠,素梅如冰雪,清冷念佳人。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面对千娇百媚的诱惑,入得了眼,上不了心。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定力高是因悟出的道理多了,也因满心都是她,万紫千红皆失了颜色。

“看雪寻花玩风月,洛阳城里七年闲”——过着看似放浪实则寂寞的生活,不曾放弃过寻觅她的身影。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苦苦相思感动上苍,异地重逢,泪眼相看两无言。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陌生又熟悉,激情仍在。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相拥无眠,倾诉别情,少了浓烈爱恨,多了恬淡相惜,情义更深重。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不想再被人左右人生,要守护珍视的一切,得有足够力量。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功成名就,姻缘美满。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喜事令人精神爽,得意尽欢愁闷消。

“百卉争春各自香,天生国色拜花王”——家大业大,人生巅峰。

“帘前柳絮惊春晚,头上花枝奈老何”——纵横多年,渐有颓势,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长江后浪推前浪,该抽身退步之际,不可贪恋。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在淡泊宁静中修身养性,又是另一重人生境界的开启。

此章引用的诗词太多,就不一一写出诗词出处,也不做解释了。小巧弄文,图个有趣,曲解其意了,也请不要深究。

听完山猪所述,小兔觉得他真的是天才,是和记忆力、所受教育、知识储备无关的才干,仿佛他的思维天生与众不同。

也难怪明师、清道长等人会看重他,有一个天赋高的弟子是师父之福。但清道长也真的说对了,他后来的确因情误了事业,一生毁在女人手上。

所以,有聪明才智还得有好的引导,好的辅助,好的机缘,才能让人生路走成攀升向上的线,要不然就是波浪线,乃至是下滑线。

作者很负责任地剧透,山猪沉浮半生也没有“家大业大”,小少年、小伙子们得视他为反面教材,切记情事需谨慎。

番八十一 荷风水韵

待得山猪念完,小兔还沉浸在诗词编织的故事里浮想联翩,看向山猪的眼神有浓浓崇拜之情。

“看我看得都痴了,是不是有献身的冲动?”山猪挤眉弄眼坏笑。

这一笑,他身上的光环淡去,小兔撇嘴说:“觉得你还有点儿小聪明,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弃武学文而已。”

“舞文弄墨,闲来无事找个乐趣可以,要当成职业可不行。除了专业学文,又有能力推广作品的人,还是不要把这些太当回事。尤其是男人,男人嘛,首要的责任是养家糊口。”

山猪说完,又拉小兔往一家卖纪念品的小店走去。

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小兔都不是太感兴趣,闲逛着时,她目光突然被一个发夹吸引。

发夹是水晶制成,边缘镶着水钻,吸引小兔的不是材质,是那青蓝莹透的水晶呈桔梗花形。

很少有将桔梗花制成发饰、项链的,小兔由此想起那晚山猪的表白,潜意识里为自己的拒绝而遗憾,想要拥有这个发夹,似乎能弥补遗憾。

售货员很有眼力劲儿,见她盯着那个发夹许久没移开目光,热情地过来推销。

山猪也看出她喜欢那发夹,让售货员快包好,小兔这才反应过来他要买,立刻问:“我看你们这款发夹是新推出的式样,能打折吗?”

售货员正在整理包装纸盒的手顿了顿,脸色阴了阴而后又绽开晴朗笑容:“为了推广这款新品,也看你们是诚心购买,就收九十九块九好了,祝你们天长地久。”

九十九块九?小兔看那发夹的标牌写了1、0、6三个数,以为是106元才有意愿购买的,结果原价是106元?

“哦?九十九块九啊?我想再看看其他的……”小兔说着就转身,想用这个借口赶快溜掉。

可是才走几步,山猪拉住她,递上包装好的发夹。买都买了,再退货可让山猪和售货员都不会高兴,小兔只得收下。

回农家乐的路上,小兔说这发夹太贵了,不该买的,山猪说不到一百块的东西哪里贵?

是,还差一毛钱才一百块,的确不算奢侈。可当时在她家乡地瓜市,没有去沿海打工的人在本地小厂工资才六百块一个月。这还算好的,如果光靠种地,稻谷的收购价才八毛钱一斤。这么个小小发夹的钱,可以收一百多斤稻谷了……

“我再穷,也还买得起这些小饰品。”山猪见她不安的样子,出声安慰,“还有那个售货小妹太会说话了,‘天长地久’,正合我心。”

小兔轻浅一笑,她何尝不希望天长地久?暗想着,要努力存钱,以后也买礼物回赠山猪。

欢度一夜后,他们于第二天下午回到度假村。

进了大门,停好车后,遇见的人都向山猪打招呼,可他们看向小兔的眼神有点怪。

山猪牵着小兔往办公楼走,牵手方式仍是他双手背在身后,将小兔右手握在手中。也不知他从哪儿学的这方式,小兔想,或许别人是看着这动作奇怪,才用异样眼光看自己?

刚到办公楼外,一个年近四十岁的男子朗声笑着迎了过来,语气亲切:“三弟,假期过得十分愉快吧?幺妹儿,出落得更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啦。”

这是权堂兄,因小兔是家族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都称她“幺妹儿”。只不过,在小兔渐渐和亲戚们疏远后,偶尔遇见,还是直呼姓名的时候多。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小兔心慌意乱,想把手从山猪手里抽、出来,可山猪两手扣握着小兔,抽不动。

“权总好,不知大驾光临,有所怠慢,还请谅解。”山猪的话说得客气,态度却冷淡。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三弟,今天特意来找你们聚一聚,叙叙旧,顺便说说你和我幺妹儿的事,都是一家人,不要喊什么权总,跟从前一样喊‘权哥’。”权堂兄对他们依然很亲热。

权堂兄这般特意等侯他们归来,他们也不好下逐客令,进到办公室后,叙谈起来。

为了等他们,权堂兄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他的司机和保镖都等得不耐烦,他还坚持等,午饭都是在食堂将就吃的。

而他等这么久,目的只为了请山猪和小兔去“荷风水韵廊”聚聚。并且,还有其他人已提前到了那里相候。

“荷风水韵廊”是崇喜市一家会所的名字,在江边上,因占了一段狭长江岸而称“廊”。

荷风水韵廊是蓉城精英向往而本地人不熟悉的地方,本地人都称那里是“梭边边坎儿”,只知道已被圈起来建了会所,很多人连会所名字都不清楚。因那里不对外公开营业,只接会员的单,会员还分好几个等级,最低等级必须提前二十四小时预订服务,最高等级则有专属服务。

山猪和小兔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疑惑,他们的地位和能力还不足以让权堂兄如此隆重地请他们。

不过,虽有疑虑,他们还是答应了。某些邀请,不容拒绝。

然后,小兔和山猪各回住处换衣服,因还没有公开关系,小兔的东西都放在宿舍中。

这山上没买衣服的地方,也来不及进城去了,寻来找去,小兔穿了条勉强能穿出门的裙子。

那是学校文艺汇演的时候,她们班女生合唱时穿的演出服。

小兔没什么才艺,能表演的节目也只有合唱了,合唱也是那种声音低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表演者。

隔了一年再穿这裙子,纯白装饰浅蓝排扣的小翻领连衣裙,搭配黑色方头搭扣皮鞋,简洁穿搭竟然将小兔衬托出了清纯之中带几分知性的气质。

小兔轻嘘一口气,这裙子看着没有亮眼设计,穿上身的效果还不错。而且,当时为了省钱,没有去店铺里买裙子,班上十几个女生凑钱请一个专做工作服的小作坊订做,哈,也算只她们才有的限量版衣服,不用担心撞衫尴尬了。

换好衣服,小兔再挑起两鬓侧发丝和头前部少量发丝,梳了个半扎发型,山猪送的水晶发卡正好用上。

小兔也没有化妆品,不用涂涂抹抹,这般就算打扮好了,很快就与山猪乘坐权堂兄的车前往荷风水韵廊。

荷风水韵廊入口掩映在一片翠竹林中,进大门、穿林荫路、到停车场,一路上要经好几个设卡岗楼,但只需权堂兄的司机刷手中磁卡就自动放行。

从停车场步行到权堂兄预订的包间,只见路两旁垂柳依依、紫薇妍雅、白兰沁芳。

白兰也称黄葛兰,常有花农栽几株,待盛夏之时摘花售卖,一元钱四朵。小兔和同学偶尔也会买几朵来戴,浸染馨香而不刺鼻,自认为比用香水还好。

见这里竟用白兰当行道树,小兔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多看了几眼。

“喜欢?这白兰的花形素雅、花香馥郁,与你正相配。”一个涩中带腻的温柔声音传来。

小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四十岁的女人正伸手摘了两朵白兰,又取下她别的胸针,将白兰穿在胸针上递给小兔。

胸针图案是个简单的菱形,以蓝水晶制成,小兔不敢去接,因了那发夹,她猜出这枚胸针的价格必然不低。

“谢谢,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小兔认得这个女人,她就是红姐,尽管只远远看到过两次,但红姐气质出众,小兔印象深刻。

红姐挑眉一笑:“一个小饰品算什么贵重?幺妹儿明明嫌弃了才对,也罢,晚饭后回蓉城,我带你去挑几样能拿得出手的珠宝。”

然后,不由分说就亲手将胸针别在小兔白裙上。

“谢谢红姐。”小兔只能谦恭道谢,又向站在红姐身旁的山虎,以及随其后的小兔学校副校长、山豹和山猫打招呼,“副校长、虎总、豹总……猫经理下午好。”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条石板小路的尽头,一间六角亭在路旁,想来那六角亭就是权堂兄订的包间,而等着小兔他们的人就是红姐、副校长、山虎、山豹、山猫。

彼此寒暄后,进到六角亭。

这六角亭建在人工堆垛延伸到江水中的半岛上,两面环绕着文井江浩荡江水,一面通岸上,一面对着河滩於泥挖成的荷塘。

荷塘不大,但因荷叶亭亭如盖,荷花姣容嫣然,清景幽幽不似人间。

六角亭四壁都是玻璃,此时太阳还烈,三面都拉上遮光绒帘,只留对着荷塘的那一面敞开。

还没到晚饭时间,他们都喝茶闲聊,红姐见小兔闷坐一旁,拉她到角落说话。

红姐夸着小兔娴雅文静,夸得小兔想钻地缝儿,前两天她还和小孩子爬那轮胎地道玩儿,可跟“娴雅文静”不沾边。

可她僵硬笑着扭开头时,却从玻璃门中看到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进门靠左的玻璃门因处在树荫遮蔽处,只拉了一半绒帘,巧合形成了镜子的效果。

玻璃门镜比真正镜子模糊,只见镜中少女微转纤腰,带动白裙裙裾轻舞,秀发飘袅,乌黑发间青蓝晶莹的光熠闪,看不清她笑容,但能感觉出她笑得无奈。

那是自己的身影,但又不是熟悉的自己,小兔心中低叹:不知今天这“鸿门宴”所为何事,但想要真真正正当个普通人,照所设想的那样按部就班生活到老是不可能了。

番八十二 所为之事

经了在笑笑酒家和九龙沟的谈论交心,小兔对于和山猪的未来少了很多顾虑,可突然的邀请又让她心空蒙上阴云。

红姐还在和小兔聊着,能让多少人想见一面都见不到的女强人这么和蔼可亲对待,小兔该感到荣幸吧?

事实上小兔只感到惶恐,红姐这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对谁好,他们交友只会衡量利益,不是交友只管投不投缘的画阿姨。

当然,红姐的外表并非传言中像“妖艳女霸王”,她穿一袭香槟色长裙,盈盈行步间有淡淡金光流转,举止大方得体,脸上带着优雅迷人的微笑。

晚餐时间到了,菜上齐后,权堂兄举杯欢迎众人,都起身抿一小口酒,而后坐下正式开席。

才拈了两筷菜吃,红姐站起来举杯笑说:“我借权总此宴之便,敬三弟和幺妹儿一杯,你们真是一对璧人,令我羡慕,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青春就是最美的服饰。”

出于礼貌,小兔和山猪都起身与红姐碰杯,小兔含笑道谢与红姐各抿一口酒后坐下,山猪则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冷冷斜了小兔两眼才坐下。

“豪气!男人喝酒就该像三弟这样!”权堂兄朝山猪竖起大拇指,又让服务员给他斟满。

他们以各种名目敬酒,虽是红酒,小兔也喝得有些头晕。

恍惚中,小兔感觉眼前一切都很不真实,同席的人都或多或少跟小兔有关系,但他们又与小兔日常生活的圈子很遥远。

权堂兄,宏权集团的总裁,虽是绯闻不断,但还没有正式结婚,很多蓉城少女想嫁的钻石王老五。

他和小兔交集不多,但他的的确确跟小兔有血缘关系。

副校长,其实再称为副校长已不合适,他已是农大灌口市分校区书记,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教授,副厅级调研员。

“副厅级调研员”是个什么官儿,小兔没弄明白,反正很多高校领导都有这个头衔。在小兔初入校时,副校长还担有时政方面的教学任务,在阶梯教室听他上过几次课,算是授业恩师。

山豹,表面上是锦官香约茶楼的老板,开了几家连锁经营的茶楼,实际上是浩龙集团的幕后掌控者。

浩龙集团明里是个办了几家小工厂和承接几个小建筑工程的小集团,实际主业是灰色业务,比如放高利贷、帮人收账、帮人看场子、乃至雇凶绑人、伤人,除了卖国求荣的、直接要人命的、贩毒的、和拐卖的这四样不接单外,已是非灰近黑了。

山豹和小兔接触不多,但有件事令小兔印象深刻。

小兔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山豹给院儿里孩子发压岁钱,是从银行特意取的连号钱,虽然全是面额一元的,但当时一元能买两串烤豆腐干,引得小孩子去抢。有几个身高力大的孩子抢了好几块,得意大笑。

这种事,小兔从来不参与,坐在小板凳上默默削土豆皮,备着做晚饭要用的,表现乖巧些少挨骂。

没想到山豹笑着主动递钱给小兔,还是三张正连号的,小兔摆手不要,他又拿出五张,最后加到十张,小兔反而吓得快哭。

山豹说又没让你还,白给钱还怕什么?小兔不回答,跑进屋藏着,等山豹走远了才出来。

当时年幼的小兔自有她处事逻辑:不让我还那是欠得更多,欠了就是欠了,偿还不清不能得自由。到如今,她仍是那么想。

山豹后来也曾想金盆洗手,可黑的永远洗不白,除非用他自己的血泪洗!

山虎,天能集团总裁,同时也已是上校军衔,据说快要升为大校,大校与成为将军只隔一步之遥。

军人的魄力让山虎在商场叱咤风云,但军人的刚耿也让他难适应琐碎勾心斗角,弄成猛虎入囚笼的尴尬局面。

以前每次见面,山虎都要鼓励小兔几句,还送过她一本书,《成功与合作之道》。山虎说要打倒竞争对手不难,难的是实现合作共赢。

之所以送小兔这本书,是认为她是个有巨大潜能的人,只要潜能开发,能走上真正的成功之路,所谓“真正的成功”不是踩着别人爬起来,是共同提升。

小兔后来活了半辈子也没做成什么事,山虎还是坚信她能有所成就。

说真的,小兔父母拿话打击她的时候多了去啦,似乎从来没对她满意过。

对小兔鼓励和称赞最多的是阳姐和山虎,她和阳姐是互相支持,而山虎跟她交集不多,她都想不通怎么对她那么有信心。

而且,山虎的脾气绝不会逢人就说好话,也对小兔没任何企图,甚至没有刻意提拔过小兔,只是单纯相信小兔能凭自身努力成功。

也不知该说他“慧眼独具”还是“看走眼儿了”,小兔的确一直凭自身努力奋斗,但到故事结束前根本没成功过。

山猫,从大学毕业后换了几样工作,上个月成为天能集团总部办公室主任,也是天能集团股东之一。

蓉城总部的办公室一共百余人,与小兔看过的言情小说总裁只一个美女小秘不同,山虎有生活秘书、公关秘书、文案秘书、事务秘书四个秘书,而这些秘书要做的具体事项再由山猫安排。

山猫这个办公室主任可不只管办公室的事,还要管调解各种矛盾、协调集团各部分各分支机构工作、代表总裁给员工发福利等等杂事,所以有些年轻员工背地里叫他“大总管”,有点讥讽他是太监总管的意思。

他比小兔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像哥哥,小兔喊他“六哥”是喊顺口了的,但这次见面,小兔要想再那么喊时突然别扭起来,最后喊了个不伦不类的“猫经理”。

红姐,安琪投资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汉腾电子公司的实际控股人,小兔本与她无交集,可刚才送了小兔一枚胸针。

目光最后定格在山猪身上,天能集团股东之一,目前明面身份为禾秀度假村项目的工程总监,而刚刚从他们谈话中还知道他有个暗里身份“小龙爷”。

小兔已因在寮棚听了清道长的事,知道山猪是他认可的惟一传人,但小兔始终觉得那属于象征意义的传承,这高科技时代谁还管什么宗派?没想到有不少的人真会听山猪号令,清道长是老龙头,他自然就是小龙爷。

只不过,这种帮派性质的称呼没有公开,都喊他“三哥”。“三哥”已从他们家族大排行的长幼序列称呼,变成了山猪的地位象征。

山猪此时身着藏青色暗隐金纹修身衬衣,他没有健美先生的完美倒三角身材,但因长年习武肌骨匀称,也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瘦得惊人,在几位男士当中显得最为挺拔,身高有比实际身高拔高五厘米的视觉感。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个形象的山猪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农村出来的小混混。

小兔几乎没有细看过山猪,可能太熟悉了,就算在黑夜里看不见光凭感觉也能知道是他,所以没必要看模样。

这时细一打量,他五官分开看都平常,可组合起来特别有韵味,乍看之下似乎文弱,实则目露精光,身手不凡。

不知为何,他从接受邀请赴宴后,就变得话很少,宴席开始后更是态度冷淡,迎上小兔的目光也没多增几分温度,那份疏离感真让小兔不知所措。

偏偏这样的他更令小兔想靠近,可他不给小兔表示亲近的机会,只顾不停饮酒,偶尔停杯,也只在沉默中将嘴唇抿成一个坚毅弧度。

小兔暗暗叹道:难怪家世好,还靓丽又多才多艺的甜甜对他念念不忘,因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能激起甜甜这类女子的征服、欲。

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真猜不透,小兔不明白他怎么会与前几天判若两人,明明上午他们还那么亲密。

想起他们之间相亲相爱,小兔脸颊飞起两抹可疑的绯红,不过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别人该当做是她在此种场合羞怯,或是酒喝多了。

小兔正在走神,忽然权堂兄拉起她的手让她回过神来。

权堂兄拉着小兔的手走到山猪身旁,又拉起山猪的手,将小兔的手放到山猪掌心:“三弟,我家的幺妹儿交到你手中了,我们兔家的命运也交到你手中了。”

“兔家的命运”?今天宴席目的所为之事这么重大?

不管是兔家、山家或是政界、商界、帮派的种种事,小兔只知道点儿皮毛,从未参与其中。

她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感觉到山猪不愿答应权堂兄,山猪的掌心略显僵硬地摊开着,丝毫没有要握紧小兔的意思。

就在约三个小时前,小兔想从他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还不能呢?为什么突然这般?

小兔缩回自己的手,干笑着摇了摇权堂兄的手,“别把我交给他,他除了会打架、会玩儿,啥也不会,还是我自己过自己的吧。”

说着转身要回座位,权堂兄目光严厉起来,拽住小兔压低声音说:“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刚才谈的那些事你没听懂么?”

刚才谈的事?他们先前谈了很多,小兔别说听没听懂,连听都没怎么听,似乎提及了三系王将要调往京城,进入核心权力圈子。

三系王要高升,受他荫庇的权堂兄不是该得意洋洋么?怎么还要放下身段求山猪?

“我确实不懂,我不明白他能帮你什么?更弄不清楚我和你们的事有什么关系?”

小兔说出疑问后,山猪神情更冷漠,山猫和她同样用期待回答的目光看向权堂兄,其他人的表情全部晦暗不明。

“唉……三系王需要民望,民望、民望,民之所望,得民望者当然是众望所归。”权堂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小兔,那意思是他已经说得够直白了,小兔怎么还不懂?

番八十三 风刀霜剑

夕阳给万物镀上一层金光,使江畔远景、近处荷塘都美得如梦似幻。小兔多希望正面对的事情变成梦幻啊,她一个年纪小小刚毕业的中专生怎么搅进了一盘大棋?

“噢!民望,我哥能找来民望!只要清道长、明师等等这些蓉城贤德人士发句话,要获得民众支持和赞扬很容易。”山猫似是恍然大悟,又似是提点小兔般用夸张语调说道。

这么一说,小兔彻底弄清楚了,三系王有希望进入京城的核心权力圈子,但又还差点火候,要有手腕儿,有政绩,还得要有各种宣传造势才能往上爬。

山猪无权也无钱,但交游广阔,清道长和明师等等人更是对他信赖,要造出三系王很受民众爱戴的声势可谓易如反掌。

如此看来,山猪能帮三系王在仕途发展顺利,三系王的仕途又关联着权堂兄商业利益,还真可说山猪掌握着兔家命运,毕竟权堂兄是兔家这一代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权堂兄他们认为,要想让山猪出面去说服清道长他们,小兔是个关键点。

可从山猪的态度中,小兔感觉出自己说什么也不起作用。还以为他是在外人面前要装高冷,原来是防着自己给权堂兄他们当说客。

其实,山猪大可不必因此冷落小兔,小兔根本不会帮着权堂兄说什么。

“有民望也是清道长他们的民望,和他有什么关系?当然,和我更没关系。领导升迁那是国家大事,我这种小人物遵纪守法就好。”小兔勉强笑说着,不理权堂兄递来的眼色,回座位坐好,专心对付菜肴。

今天的主菜是山珍煲,小兔瞄准了松茸吃,这是平时没机会吃到的山珍呢,不管他们谈什么都假装没听到。

可后来山虎说了一句话,小兔不能再装没听见,微低头用眼角余光看山猪反应。

“老三,三系王要是能高升京城,对于我们也有好处。”山虎平常说话响亮干脆,但这句话说得轻缓,有一点点乞求山猪的意味在里面。

山虎也要给山猪施加压力,让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小兔仔细一想:对了,要是只权堂兄请求山猪做什么,也没必要请山虎和山豹来,他们两个来了,就必然是和权堂兄达成了某种共识。

“好处是什么?说具体能得到的利益,不要用什么政策更优的话来糊弄我。”山猪一向是尊重山虎的,对他说话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

“最直接的利益是天能集团可以真正在全国乃至全球布局;浩龙集团能进军户外运动行业,真正转为正当企业;当然,你和小兔的将来生活也能得到最好保障。”山虎也不拐弯抹角,回答得直接了当。

山猪愁眉紧锁,许久没有接话,小兔不清楚他内心在做什么样的挣扎,只想能把这些复杂的事跟自己撇清。

“我和他将来的生活?不用把我和他扯在一起,我不需要什么保障的,我这种小人物的人生过程都是工作、存钱、买房,和风云人物没什么关联。”小兔怯生生看了权堂兄一眼。

“说什么傻话?你跟三弟有关系,就跟山家有关系,同样的,他也跟我们兔家有关系,两家人应该共同进退。”权堂兄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小兔,你现在走上社会,考虑问题要学着成熟点,不能再像在学校里那样。”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副校长出言教导。

山虎说:“当然也不全是利益关系,你跟老三从小就要好,现在成为情侣,他照顾你是理所当然,我们这些兄长为你们将来着想也是应当的。”

山豹催促山猪:“你到底怎么想的,快表个态!”

“表什么态?你们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我表不表态都得照你们安排去做!我照做不就完了?还用得着表态?”山猪的不满情绪爆发出来。

山虎低头苦涩一笑,而后歉疚又无奈地对山猪说:“山家和兔家世交友好,这又是都能得利益的事,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小兔你也得应承下来,摆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干什么?”

“我都答应了,你们还劝什么?我就是个专干‘脏活儿、累活儿’的人,保证找人给三系王唱几首好听的赞歌,给他塑造出任劳任怨的人民、公仆形象,帮他的政绩再增光添彩。”山猪的语气满带讽刺。

小兔懂得山猪所说“脏活儿、累活儿”可不是扛水泥袋、扫厕所,而是用不正当手段去做事。

“权总、豹总、虎总,还是不要逼他做这些事吧,我和他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小人物,担不起这么重的事。”小兔低声说。

他们都没接话,山猪讥诮地看了她一眼。

沉默片刻,权堂兄道:“你喊我什么?‘权总’?我是你亲堂兄,我们有同一个爷爷呢。还有喊什么豹总、虎总?我先前可没注意听,你什么时候改口这么称呼他们的?”

小兔没回答,她还在琢磨山猪那个眼神,那意思就像小兔撒了什么弥天大谎,他已看穿她把戏一般。可小兔自问,真没做过任何欺骗他的事,刚才所说都是出自真心,不是表演,弄不懂他何以这般。

没听到小兔的回答,权堂兄略带责怪地说:“你长大了倒还没小时候懂事,多少人为了显得跟他们亲近喊‘大哥’、‘二哥’,你本该喊的人反而还故意疏远。更莫名其妙的是对我称呼都改了,我们为了你的事推掉那么多重要应酬赶来,你倒弄得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似的,真是,该说你什么好……”

真是为了小兔的事来聚餐?当然不是,只不过小兔和山猪的关系发展了,权堂兄正巧需要利用这个关系而已。但小兔没有反驳,她说什么都是多余。

“权弟,别苛责小兔,她还小,她是为了老三着想才故意跟我们疏远。要怪啊,该怪我们家老三不懂事,他经的事情可比小兔多得多,还不懂事儿胡闹。”山虎出言维护小兔。

“对哦,咋能怪幺妹儿,她眼里心里都是三弟,全都是跟着三弟的态度在处事。二哥,想不到你还懂女娃娃的心思,会体贴人哟。”红姐其实比山虎大两岁,但随众称他“二哥”。

说完了,红姐又微侧头凝眸看向山虎,从她看山虎的眼神当中,小兔觉出了满满爱意。

红姐和山虎的交往始于利益和追求刺激,然而,红姐已经不知不觉动了真情,欢场游戏中,还是女人输了的时候多。

既然会输,那不开始游戏就行!小兔暗下决心,山猪与她能顺利发展下去便罢,不能的话定然要深锁心门,再不动心!

气氛沉闷,山猫成了活跃气氛的人,讲了几个半荤不荤的笑话,静静立在角落的两个服务员听得想笑,但她们不能笑,而能笑的几个人又觉不出好笑。

在这荷风水韵廊工作的人都明白,不管顾客说什么,都只能如同木头人不哭不笑不怒,顾客提到了机密的事也绝不外传,这也是蓉城富贵群体能放心到这里消费的原因之一。

“诶,小兔,你提到我哥的时候怎么总称‘他’呀‘他’的?”山猫见说笑话不起作用,又找话问小兔。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小兔瞥一眼山猪,他仍是神情冷漠。

“是不是觉得关系变了,再称‘哥’就不好意思?你们小女生爱看那些韩剧,那些女主角不都喊男朋友喊‘哥哥’?你和从前一样喊‘三哥哥’不就得了?”山猫戏谑笑说。

小兔皱皱眉,山猫也不和她多说,转头对着山猪笑道:“现在我们单身汉里流行一句话:要想找个好老婆,得从幼儿园开始培养!哥,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小兔看到那两个服务员脸上的笑意快忍不住了,可她不觉得好笑,她察觉山猪的脸色阴沉得快要起狂风暴雨。

然而,山猪没有发怒,换上了痞痞神情说:“我没有闲心费那精力培养,她小时候那豆芽菜样子,也让人提不起兴趣。只是熟悉的人,好感增加得快,进展迅速了些。她总来关心我,鲜嫩的草儿在嘴边晃,不吃是呆子。”

其他人听得一愕,小兔想:他这意思,全怪我下贱自动送上门去?

小兔心里如被扎进根冰锥,板着脸说:“我跟他没什么,别乱开玩笑。”即使犯贱了,小兔也想摆个傲然的姿态。

可谁知她高估自己能力了,她摆姿态都摆不起来!

“噢?哦……青春正盛的一对孤男寡女相处三天三夜,竟然只是吟风弄月?唉,三弟,原来你是高雅的正人君子,怪我思想龌龊了。”权堂兄带了几分醉意,半眯着眼说。

山猪目光如刀刮小兔两眼,又转过头直视权堂兄,右腿向外一撇,抖着左腿说:“什么‘高雅的正人君子’?当我是吃素的兔儿爷?你家幺妹儿太嫩了,还没弄清楚我跟她的关系呢。”

“她太嫩没弄清楚,你就想抵赖了是吧?让你帮个忙还推三阻四的!”权堂兄借了酒劲儿大嚷起来。

这一幕让小兔恍然大悟,为什么国人谈事情喜欢在酒桌上谈?因为既可以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也可以在谈不拢的时候借酒壮胆翻脸;万一翻了脸还需要再打交道,也能说是醉酒了说胡话,有下台阶儿的借口。

山猪挑衅地朝权堂兄抖抖眉毛,将杯中剩的酒一饮而尽,晃晃酒杯说:“权总,你酒量不行啊!直说了吧,有些事情我会去做,但也是因了我大哥、二哥才去做,你别以为能用女人要挟我。”

“真还敢不认账是吧?”权堂兄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摸出一张照片拍在桌子上,“她人傻帮着你说话,你的旧情人不少,未必所有人都会帮着你说话!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所有人目光都聚向照片,照片中是小兔和山猪拥吻的画面,他们都只穿着泳装。

权堂兄的意思很明显,要是山猪不顺服,必会挑起事端,让他和小兔的感情受挫。

完全懵掉的小兔,只注意到那两个服务员看她的眼神全是鄙薄之意,而山猪看她的眼神已从讥诮变得冷厉。

番八十四 执拗坚守

照片放到桌子上后,其他人吵吵嚷嚷说了什么,小兔一句话也没听清,她看懂山猪的眼神是把她当成权堂兄同谋了。

很多小说渐趋套路化,坏女人通常有白莲、绿茶之类,小兔觉得自己的人生能把所有坏女人演遍。

比如,阿玲若是女主,她这时的角色很像白莲花,与男主自幼相识,在堂兄帮助下爬上男主的床,用计留下证据,然后逼正宫退位,再不停向男主提很多要求,只为获取富贵。

小兔在最初的懵愣之后,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辩白,用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山猪,神情无辜地辩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在刹那间,小兔觉得那场面很讽刺,也就什么都没说,连多余的表情动作都没有,埋低头静默着。

小兔想着:随便山猪和别人怎么看吧,若自己没机会成功,就当根自生自灭的狗尾巴草;若有机会成功,就当棵送人荫凉的大树。草和树很好,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纠葛。

神思飘天外,山猪一句话又将她拉回现实:“你们非得要拿我和她的关系做文章,那就尽快安排她跟我订婚。”

到底先前还说了什么,怎么就提到订婚了?

“她年纪还小,再说她父母还在,轮不到我们来安排。”权堂兄“呵呵”几声。

“她年纪小?我看她懂的东西比我们谁都多。她父母都是认识的人,见个面商量一下就行,订婚后她必须跟我公开同居,我可不想她丢开我再去攀别的高枝儿。”山猪说这些的时候,斜瞥小兔两眼。

“三弟,你也太心急了……当然,你能诚心娶幺妹儿也好。”权堂兄又“呵呵”两声。

“不是我心急,万一她怀孕了,对两家名声都不好。我也不是那种睡了自己小妹妹还不负责的人,再说,你们都认为两家联姻有好处,那不如早点办妥。”

山猪说话的语气没有半点喜悦,和在笑笑酒家憧憬未来时的语调完全不同,仿佛只因他们确立关系对所相关利益集团都有好处,才答应这件大喜事。

小兔明显感觉他内心不仅仅是为难,是极为排斥这些事。那么,何必把自己硬塞给他?

“我还不想那么早订婚,这些事以后再谈。”小兔站起身说。之所以站起来,是加强存在感,要不然他们可能忽略她的话。

山猪抬抬下巴,倨傲冷诮而说:“你什么意思,欲擒故纵?看准了我就吃你那套是吧?欲拒还迎,逗得我围着你团团转,可真会拿捏人。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事情闹开了,就得跟了我,给我生孩子,照顾我生活,别搞什么花样儿。

当然,你可能不太会带小孩儿,我让阿玲帮你带。

你会不会对她不放心?你娘家有背景,我又还宠爱你,阿玲不敢搞什么小动作的……”

山猪的话还没说完,山虎狠拍了下桌子:“老三,闭上你的臭嘴!喝点儿猫尿就敢耍酒疯,能耐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也不怕小兔伤心?”

“我说什么重要吗?你们都做了什么呀?她费尽心机跟我相好了,我也答应娶她了,她达到目的,还伤什么心?”酒意渐渐涌上来,山猪的脸成了猪肝色,双眼泛着褐红。

他说得那么过分,如此难堪境地,小兔环视众人后,忍气吞声乞求:“你们不要责难他,他又不是第一次耍酒疯,你们商谈正事,别理他。”

小兔很平静,有些事既然反对无效,那且不多说,她打算回去后就悄悄离开,所有纷纷扰扰都丢给他们算了。

听她这般说,他们都夸小兔处事大方得体,维护了山猪面子又平息纷争,更夸她豁达不计较闲话,不愧是名门之后。

然而,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小兔决定要远离他们的圈子了,装一次隐忍大度的模样又何妨?

月哥说她有精神分裂前兆,只因她的生活本来就是分裂的。

比如他们在谈论如何给她和山猪办订婚仪式,她想的却是如何悄无声息离开。

他们商定出结果了,在天能集团所属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办订婚宴,之所以选那家酒店是因为两家亲戚多而杂,中端的酒店适宜各个阶层,不太跌份儿,也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讨论具体细节的时候,权堂兄说他会让人特制订婚蛋糕,蛋糕制成十五层,每一层都放两个人偶,展现小兔和山猪从相遇到相知,最后相恋的过程……

山虎又还说,不论小兔够不够结婚年龄,要是有了身孕,就立刻办婚礼,办婚礼时要把小万岁、三系王、城主、歪师爷、强爷等等权贵都请来撑场面,让小兔风光出嫁……

他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山猪和小兔两位正主儿都神情漠然呆坐。

这一切似梦;也似权堂兄和山虎他们是过家家的小孩儿,山猪和小兔是他们手中小玩具。

小兔仔细看着面前那只碗,是珐琅粉彩瓷器,仿清乾隆时期宫廷御用烧制。

虽是仿品,但也极其精美。朱红泛蔗红底色,淡金缠枝莲花纹,看着雍容华贵,触感润泽细腻。

这碗在小兔眼中有真实感,小兔的指尖也传来真实感,那么这只碗是真实存在的。

碗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是真实的了?

小兔担忧发生这样的事担忧了几年,真发生的时候,她却出乎意料地镇定。

平静计划着,他们认为是怎样那便怎样,她只需稳住他们,默默离开就好。

她和同学的关系都不错,这个同学家住几天,那个同学家住几天,不停换地方,他们难找到她的。

等风波一平,小兔再找个稳定工作,到那时候,他们再找到小兔,事情也该不了了之。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权堂兄他们的设想没成,小兔的设想也没成。

后来,曾有人说小兔当时该顺水推舟,听从权堂兄他们的安排,和山猪的误会等一起后慢慢解开,何必那么执拗坚守原则?

还说她把一手好牌打烂了,甚至可算是自作自受故意砸烂了手里的好牌。

可如果一切重来,她还是得那么走人生路,自己的人生当然得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当然,走自己选择的路也会遇上很多不高兴的事,但顺着心意走,至少不后悔。

亲戚朋友都说看不出她小时候那么乖巧伶俐,长大了却变得固执任性,矫情作死。

小兔自认为从未改变过,只不过小时候无法反对别人强加给她的安排,长大了才表现得更激烈而已。

她看透了人这一生当中所能把握的东西不多,出身在什么家庭无法选择,要如何去生活总还有些选择余地,她绝不容许自己的爱情中掺杂利益,要是强行掺杂,宁愿不要爱情。

得知是她主动抱了山猪才有后来的事,她说“还是犯贱”属于无奈自嘲,此刻脑海当中却是一个自己对另一个自己狠厉指责,字字句句都带了淋漓鲜血:你白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还是犯贱,怎么还是犯贱?落到如今地步该怪谁?都怪自己犯贱!

她自问是否有人真正在乎过她?琢磨后的答案是没有!山猪之前对她还是付出过真心吧?只不过这真心里有多少是出于可怜她,有多少是出于青春期臆想形成的执念,真正恋人间的知心互爱还剩了多少?

事已至此,小兔无处哭诉,哪怕说给父母听,也只会受到更严苛的斥责,兔爸甚至可能打断她的腿。

也不知宴饮何时结束,据说山猪醉得狠了,山虎他们送他先回度假村,小兔和权堂兄聊几句再跟回去。

权堂兄阴一句阳一句地说着:“你呀,太放不开。照你这样儿,做不成什么事的。要不是我最后使出撒手锏,那小子还真可能不认账。

我公司里有个小姑娘,也是农村出来的,才十九岁,她在交际场合真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我每次谈生意都带着她,小嘴儿巧,还会喝酒,有一次我们大男人都喝醉了,她还没醉。

不仅没醉,还把各种杂事都理顺了。你呀,哪天我带你见见她,多跟她学着点儿。

你要是跟那小子成了婚,这关系网也太好了,这么好的人脉资源不利用实在可惜。”

小兔淡淡笑了笑:“你一心想着利用他,就半点不怕他报复?”

“怕什么?他也就是一个流氓头子,等哥发达了,你可成了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到时候把他给踹了。放心,到那时候想娶你的人排着队来求婚,不差他一个。”

听了这番话,小兔不再多说,只请求快送她回度假村。

小兔以前很想不通,为什么权堂兄宁可帮小兔抢社长的升学名额,也不在小兔还小的时候出资供她读书上高中、考大学?

如今慢慢懂了,权堂兄做事的出发点是利益,有那闲钱供小兔读书还不如资助病残儿童,至少能博个好名声,可当打了个广告。

小兔本是亲戚,资助了也得不着什么。抢名额却不同,那能借此拿捏小兔,还能抓高校某些教职员工的把柄。

他更担心若资助了小兔,亲戚们把资助看成理所当然,只要开了头,难免这个提要求,那个要捐助,弄得烦不胜烦还不落个好。

回到度假村,小兔目送权堂兄的车离开后,到了宿舍门口。

谁知正要拿钥匙开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小兔惊恐地从门缝往里一看,山猪正躺在她那床上!

番八十五 沉夜风来

这宿舍是临时所建,以后要拆了改建停车场的,一长排平房只有两盏路灯,昏黄灯光下,映出山猪模糊面孔。

小兔的心跳得“咚咚”响,转身走开,也不知该往哪儿走,总之不见到他就好。

“吱嘎”一声门响,刚走到宿舍外空坝边上的小兔被山猪拽了回来。

小兔想也没多想就挣扎要跑开,山猪搂紧她低声威胁:“你是不是要把王哥他们吵醒?”

这宿舍里住的人虽少,但加上王哥一家人,也有十几个工人了,小兔自然怕引人围观。

再者,略冷静后小兔也想和山猪好好谈谈。

回宿舍里,关上门,小兔开口说事。因宿舍入住率不高,左右房间都没人,低声谈话不会有谁注意。

“你怎么在我宿舍?”

“别说我能随时找库管要这房间的钥匙,哪怕没钥匙,我也能想进就进!”山猪冷笑说,一股酒气冲来。

小兔将窗户噏开一条小缝,郑重说:“我们不能这样订婚,不能完全受人摆布……”

话还没说完,山猪已吻住她双唇,混合了酒味的霸道气息占领口腔,再往全身侵袭。

小兔心中的事压得太多,没办法沉浸其中,木然待他退开。可无法沉浸,却也并非没感觉,或许又因沾染酒气,小兔的脸红得如火烧云。

“瞧你羞得这样儿,只是亲一下嘛,比这更羞的事都做过了还会害羞?唉,没办法,谁让我偏喜欢你这种羞答答装清纯的样子……”山猪的神情少了冷漠,多了邪肆。

“我们做了什么?”小兔语气严厉问着,几乎如法官审训嫌疑人。

山猪的态度让她脑海中漫起冷冽清醒感,她要抛开那些当时绮靡而今成了笑话的往事!

“你说我们做了什么?马上再重演一遍啊。”山猪伸手去解她背后的裙子拉链。

小兔侧开身,拂开他的手。

山猪嗤笑两声,舔唇拖长语调说:“所有事情都摊开了,你目的也达到了,是不是该主动伺候我一次?”

他左手平伸,右手点点腰间,用眼神示意小兔给他解皮带。小兔气乎乎退到门边,本来是想谈事情的,可这般场景还谈什么?

小兔的举动激得他脸上带起怒意,一把扯过小兔抱起:“还要故作矜持?那我们玩儿个带羞、耻感的……”

山猪没有把小兔放床上,粗鲁得几乎是用“扔”的方式放小兔到旁边小沙发上。

这宿舍很小,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个木凳、一个仅容一人坐的小沙发。

小兔以前下班后常斜坐沙发上看书,可此刻她在沙发上被山猪摆弄成了屈辱姿势。

本是想用手推开山猪的,可她右手被按在沙发椅背;乱挥的左手打了山猪好几下,但力道太小,山猪连眉头也没皱皱;在她胡乱挣扎的时候,山猪将她两腿架到了两旁沙发扶手上;而后再按住她左手,半跪在沙发上俯身压向她。

裙裾缩到了腰间,领口也被褪开一半,小兔这时半露半掩,狼狈不堪又香艳含春。

听人说,相恋的情侣平息争执最好方式就是融为一体,她不觉得,至少她此时此刻内心只有愤怒和委屈,没有半点旖旎,或许是她个性太奇葩。

山猪的眼波涌动情、潮,为了摁住小兔的双手,他双手也不得自由,遂以坚实胸膛蹭向小兔那对柔雪团。

被他蹭得隐隐作痛,小兔忍着不适感,暗压娇呼声,用眼角余光打量屋内,冷静得出奇地想着逃离之计。

小沙发旁是写字台,写字台台面压着块玻璃板,玻璃板中刊着小兔搜集来的花卉图片。

玻璃板的边缘没有磨平,小兔的小腿正离那锋利棱角很近!

小兔心头闪过疯狂想法,她只想脱离当前处境,来不及分析会不会惊动别人了,用足所有力气跷腿撞向玻璃板!

鲜血浸出,玻璃棱角划破小兔的腿肚儿。

最初是钝钝的疼,很快加剧痛感,血珠儿顺着小兔的腿滑流而下,或沾染白裙、或滴落于地。

小兔疼得面容扭曲,咬牙忍着不呼痛,可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似哭又似笑的“嗬嗬”声。

她的异样引得山猪眼神略滞了滞,随即看到她流血的腿,立刻放开她,手忙脚乱地去寻纸巾去她擦血,又询问她伤势。

小兔耳朵里只有如同电流的“嗞嗞”声,听不到他说什么;他的身影在小兔眼中也是乱晃动着,看也看不清楚。

忍住火辣辣的疼,小兔翻身下地,微眯了眯眼,以便看清山猪所在,而后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山猪身手敏捷,若非他没料到小兔不惜受伤也要反抗,小兔无论如何都打不到他的。

在他惊愣错愕之时,小兔已经夺门而逃。

在被山猪抱上沙发的时候,鞋已经蹬掉了,出门后的小兔赤着脚,衣衫凌乱地跑在夜风中。

乌云如墨,可云层并不厚,阴沉的天气似要下雨,但并没有雨来。

风吹得树枝摇来摆去,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今夜风疾,却吹不散遮天阴云!

度假村里除了主干道,其他支路都是碎石路面,小兔的脚被硌得有些疼。

虽疼,但并不想停下来歇一歇,她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般机械往前跑,没有方向地乱跑。

她似是在疯跑,可思维很正常:我虽与你浓情蜜意,但并不等于成了任你摆布的附属品;反之亦然,我从未把你当成提供我生活所需一切的专属品。

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可我永远有独立人格!

十八岁,别人的青春风华正茂,小兔的青春在这一刻埋葬了少女梦。

吵吵嚷嚷的喧闹声传来,小兔的耳朵能听到这些声音,但听不清楚,这乱哄哄的声音让她头晕,更辨不清方向。

她的脚步迟缓了很多,山猪带着人围拢过来,她跑不掉了,躲到路旁一棵树背后。

白裙扯破了、玷染了,散开的乌发飘飞乱舞遮了脸,没有聚焦点的目光茫然看向远方,小兔像一瓣零落在风中的花朵,绝望等着被碾为泥尘。

看到她后,山猪朝她飞跑过去,边跑边脱衬衣,把衬衣披在她身上后,抱起她来。

见此场景,那些跟过来的人议论纷纷,看着小兔身上血迹胡乱猜测起来。

“嚯嚯……咳咳……”小兔目光迷乱地看着山猪笑了两声,又呛咳起来。

她看到山猪的嘴唇嚅嚅噏合,似乎在说道歉和关心的话,没来由地心头燃起无名业火,语气森冷朝那些人喊:“滚!全都给我滚开!滚啊!”

不知小兔为何发怒,那些人愣着不动,山猪又吼了两句,他们才全都走了。

山猪抱着她往宿舍走,她也没有再乱动,双手吊着山猪的脖子,像只乖猫咪窝在温暖怀抱。

一路上,山猪都在说呀说,说得眼睛发红、眼角沁泪;小兔听得心口发闷、鼻子发酸,可流不出泪来,反而在笑。

笑容在小兔的脸上变幻,忽而妖媚若狐、忽而粲然如霞、忽而冷峭似刀。

山猪抱她回宿舍,放她斜躺在床上,反锁了门,然后一边温声安慰着她,一边给她清理和包扎伤口。

忙完了,山猪半蹲在床边,拉起小兔的手往他自己脸上打,小兔冷冷抽回手。

山猪苦笑,给小兔取下发夹,捋捋她散乱的发丝后,轻柔给她按摩脑部。

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小兔能听清山猪在说什么了,他一遍遍地念:“是我不好……我做错了,你该打我,怎么能伤了自己?是我不好……”

小兔的眼珠转了转,盯向他有浅浅红印的那半边脸。

可能是察觉她目光有变化,山猪停下手,欣喜问她:“你愿意听我说了么?”

小兔眨了眨眼睛,带些厌恶神情推他。

他立刻退后两步,凝视小兔说:“我做错了,是我不对。以后不管我做错什么,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再伤害自己行么?还好只是破了皮,要是再伤重点儿可怎么办?”

打你骂你?小兔心中冷笑,我哪打得过你?要是骂你,只怕不起作用,还会惹得你更癫狂。

“小乖乖?小乖乖,你在听我说话的,是吧?你手劲儿太小,没把我打疼,但也不错了,给我醒了酒。打得好,该打!”山猪又凑近她,拉起她的手往脸上拍。

小兔厉色制止他的无聊举动,朝写字台上的水杯望了望,他马上提起暖水瓶倒开水。那暖水瓶中的水是几天前的,本已不烫,山猪还是用唇试试水温,才把水杯递给小兔。

喝水之后,小兔稍舒服了些,唇角含一丝冷笑开言:“既然当我是处心积虑接近你的小贱人,又何必抱我回来,还跟我道歉?”

山猪的眼圈儿泛红,喉结上下翻滚,嘴唇微抖,低低的哽咽声传出,很久没回答。

风透过那一线窗缝吹得布帘飘荡起舞,闷热的天气,压抑的气氛,小兔心口堵得发慌。

许久后,山猪抹了抹眼睛,擤擤鼻涕,揉了揉太阳穴,嗓音嘶哑:“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真的气昏了头,又醉了酒,现在我无条件信任你,好不好?”

“不好,不要信我。我接近你是有企图的,偷账本儿不成,又耍美人计,还串通权堂兄拍了照片来要挟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踩着你往上爬!”

小兔神情麻木,也不怪山猪怀疑她,她有偷账本的“前科”,完全有可能再次搞阴谋。

利用山猪讨好权堂兄,获得权堂兄支持,混入上层圈子,那么她可以从贫寒乡下丫头变世家名门千金了,能有多少人相信她没有这样的心思?

她赌气这么说,山猪将她的手按到心窝处答道:“哪怕你真有企图,真想踩着我往上爬,我也只能发泄心中怨愤,无法将你放下!”

山猪的话让小兔心头一震,他的确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但也的确没有表示过要和她分开的意图。

即使怀疑被她利用,也还是将她放在心上?小兔不知道山猪是否如所说这般想,若真是这般想,也难怪权堂兄会把她当成山猪软肋。

顿了好一会儿,山猪又歉然说:“对不起,我不该欺负你!但我恨你恨得想撕碎你的时候,都没想过和你分开,我再不情愿,可也答应他们的要求了,是为了你才答应的。”

“你不该答应,不值得。”小兔心软了,冰山般的表情一点点融化。

番八十六 逃也难逃

两个人的情绪都慢慢平复,山猪说出怀疑小兔的理由:他们在一起后,山猪最先告诉了阿玲和山幺爸,但没告诉具体情况,阿玲和山幺爸连小兔的名字也不知道,不可能外传;

不几天后,山猪又告诉了几个兄弟和明师、清道长、慧姑姑、孝师、艺师,这些人都不反对他和小兔,没理由去告诉权堂兄。

再后来,度假村的工人们也略知道些,但他们都不清楚山猪和小兔背景,几乎没可能去找权堂兄。

而且,山猪和小兔去游湖的时候,工人们还没有说什么风言风语,权堂兄怎么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天天见面的工人还快,并做好安排?

“追查权堂兄怎么得到消息的事你去做,不用跟我商量,你们都是能搅得蓉城风起云涌的人物,我能有个稳定工作就谢天谢地了。”

小兔觉得此事和阿玲有关,任何事情要做假,时间是最难改变的,山猪和小兔游湖是在一起没几天后的事情,当时知道的人有限,而这些人当中只有阿玲嫌疑最大。

没有挑明这份怀疑,因小兔自觉有愧;也因阿玲怎么会联系权堂兄是个疑点;还因山猪首先怀疑了她,让她心寒。

“小兔,你这态度怎么……我可真有点怕了你……”山猪表情古怪地咧咧嘴,要说什么又终究没说出来。

他那样子是认为小兔不该这态度?或许在他心里,小兔永远是个天真小妹妹,所有事情要顺着他的思路走,不应当这般冷淡撇开他?

小兔不怨恨他了,但心里终归还是不舒服:“我提醒你各种潜在问题时你满不在乎,出了事情就怀疑我,针对我。还好我不参与你们的事,要不然出了什么大事肯定怪我,冤屈死了也没人喊冤。”

“小乖乖……嗯、嗯、嘻嘻……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跟我这小混混计较的……”山猪摇着小兔的手撒起娇来。

小兔不为所动:“我没那么坚强,也没那么大度。”

见她严肃的模样,山猪只得正色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了又再犯,再犯又原谅有意义吗?我可不愿意在这种恶性循环当中一直痛苦。”小兔原定计划是回来后买专业资料,为考证做准备的,哪知出这事,还学什么学?她是真怕这类事不断重复。

山猪沉默了,许久后又说起小兔小时候多可爱,惹哭了只要一逗就哄好,脸上还挂着泪珠儿都能甜美微笑,如今太难哄了。

太熟悉的人转变成恋人有些烦恼别人难理解,尤其有一方还年长些的情况,小兔感觉小时候的自己和如今自己是两个人,山猪对小时候的她念念不忘,如今的她倒成了替身一般。

山猪唠叨半天,最后捧着小兔的脸,强迫她认真听:“不说什么原谅了,我来妥协,以后吵架都我先妥协好不好?跟女人争执,我从来没有妥协过,你不要再跟我闹别扭了,我妥协还不行吗?”

曾经理想的丈夫是在争吵时会先妥协的人,山猪真这么说,可小兔只能苦笑,他们矛盾的真正根源不是他们之间有问题,山猪妥协与否并不重要。

小兔低声说:“细想想,我并不喜欢你,喜欢的是一个幻影,用你一切优点集成的幻影,那个幻影机敏睿智、沉着淡定、多才多艺,还懂得拒绝诱惑,是污浊尘世中的清雅谪仙……我对你动心,恰好因在青城山这个幻影与你本人重叠,可在一起了,我才知道我无法接受完整的你。”

这话半真半假,小兔以为山猪听了会生气,目的本是让他生气,可他没生气。

山猪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只喜欢幻影也无所谓,形成幻影那也得有我这个模板,你迟早会接受完整的我。”

他这么说了,小兔弱弱地问他,他是不是只喜欢小时候的小兔,讨厌长大后倔犟固执不听话的小兔?

他哑然失笑,细数起她的优点:“你有理想,懂得克制,秀外慧中,坚强勤奋……”

这是我吗?小兔觉得他再说下去能把所有好的形容词加上,翻个白眼儿扭开头,夸人也夸得不真诚,不给他和好的机会了。

山猪扳过她肩膀,眸色沉淀所有浮光,只余清澈本真,看着她说:“你明白吗?在你面前该自卑的是我。我能做的除了惹祸还是惹祸,老一辈的人都喜欢你,你从没有给他们添过乱。小小年纪靠自己做事,别说那些啃老的,连我也是离了长辈的关系网啥都做不成。”

小兔没答话,心里却反驳:不是我不靠别人,是我太笨,那些关系网对我来说不起作用,只能靠自己混个温饱算了。

山猪拥紧她再说:“哪怕怀疑你和权堂兄串通起来利用我,我再不满、再气愤,也没想过和你分开。我拿话伤你,也只是想维护那点儿可怜的自尊。难道被利用了,还得喜笑颜开说我该去当炮灰?我只是想从你身上讨点儿利息,没料到你会那般激烈反抗……”

从我身上讨点儿利息?小兔冷嗤,他指的是用羞、辱方式欢好?小兔真不懂他在想什么,很想敲破他的头看看脑回路构造。

“这件事情当中,你难免怀疑我,可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小兔质问。

“当时真的头昏脑胀,完全记不起说过什么了。”山猪答着。

“你对阿玲比对我信任!你说了我要是不会带孩子,让阿玲帮我带。还说,我娘家有背景,你又还宠爱我,阿玲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小兔不会让他用一句不记得就混过去,复述那些话。

山猪回答了,但没说重点,说的是:“你环境跟阿玲不同,她只能依附于我,不会伤害你的。”

较真儿的小兔提醒他重点所在:“我说的是你信任她,不信任我!”

山猪的表情显示他此时内心状态正一个头两个大,沉默片刻才说:“我是更信任她,因为与她相关的事我能凭头脑分析,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至于发疯,而和你相关的事常常让我失去理智。我没有不信任你,是我没办法理性对待你。”

是这样吗?为我痴狂?小兔甩甩头,她才不相信这说法。只不过,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好再揪着小辫子不放。

见小兔默然,山猪讨好地笑说:“好了、好了,我替你打这张嘴还不行吗?我没生你的气,我生自己的气!明明怀疑你可能利用我,还没办法清醒断了关系,我气自己性格变黏了!”

小兔抓住他拍嘴的手,淡淡说:“让我静静。”

“别多想了,我们和好吧。”

“我们和好了,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山猪翻身到床上,把小兔搂进怀里:“至少我们能一起面对。”

宿舍里的床是钢丝架简易床,睡一个人还行,两个人太挤。

“床太小,你别挤我。”

“夫妻同睡还会嫌床小?”

“谁很你是夫妻?”

“我说谁是,谁就是。”山猪又耍无赖,动手动脚。

小兔没有制止他,一本正经地问起既然答应了权堂兄要给三系王烧几把旺火添光彩,到底具体怎么做?

谈到正事,被扫兴的山猪拧拧小兔的脸,说起初步计划。

他不会真把清道长、明师卷进是非中,第一步准备让一些人公开感谢三系王。

慧姑姑提到她在蜀鹃县认识几家生活艰难的贫困户,但因蜀鹃县整体经济不错,所以并没有得到政府帮扶。

山猪要让权堂兄出钱用三系王的个人名义帮这几家人,让这几家人得到实惠,三系王得好名声,也让权堂兄出点儿真金白银放放血。

让权堂兄来出钱这主意,是山猪借机小小报复权堂兄,显得有些小孩儿脾气,小兔听了不由失笑。

当然,这类小事起的作用不大,真正需要山猪做的事不容易摆平。

三系王的大政绩之一,是重视农业发展,修补很多地区快垮的水库,疏浚各地农业灌溉用水渠。但是,在实施工程的时候,因占地、工资等等问题闹出很多纠纷。

全蜀川有多少水库、水渠?哪怕出现纠纷的工程只占了十分之一,想用钱来摆平也不可能,那是个私人出不起的天文数字。

山猪要压下纠纷,让不满的人反过来对三系王歌功颂德,少不了要用恐吓手段。

想及这些,小兔后背发凉。权堂兄他们称闹事的人为泥腿子刁民,但小兔无法认同,能够安居乐业的话,谁愿意成天闹事?

小兔有个邻居大叔也在这些“泥腿子刁民”当中,邻居大叔去修水库,当时说好的工钱是三十块钱一天,干了两个月后,只发了两百块伙食费。

邻居大叔不服气去吵闹,调解的工作人员又打发叫花子般再给了邻居大叔一百块,还说水库修好了都是当地农民得利,没让农民们出工义务修已是优待。

是啊,为了一千多块钱成天吵吵嚷嚷,显得多穷酸又刁悍啊。可无数一千多块钱汇集起来的数目有多庞大?没有这些带着血汗的小钱儿,就没有都市里某些光鲜体面人物花销的大钱!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往往会看到不同侧面,比如小兔爷爷,亲戚们爱念叨他当年怎样豪富,小兔牢记的则是他晚景凄凉,子孙不睦。

小兔不愿山猪成为某些人榨取民脂民膏的帮凶,正想着如何避免他去做这些事,却听山猪嘟囔:“这屋里好闷热,你怎么受得了?还好最近二十多天跟我住的时候多。”

“临时宿舍当然不安空调,电费都得一大笔钱。”

山猪热得汗如雨下,开窗通风,念叨明天让人来安装空调。

第二天早上,他带人来安装空调的时候,小兔已经收拾随身物品走了。

他立刻带人去追,在道鸣镇外一个路口,看到了小兔正和一个面包车司机议价去崇喜市。

小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抱上摩托车,箱子什么的还扔在地上,他让其他人带回去。

番八十七 血书哀求

这次追了小兔回来后,山猪便让王嫂在他没陪小兔时,形影不离跟着小兔,又因刚到暑假,怕王嫂看不过来,让小豇豆也一起帮忙盯着小兔。

成天有他们母子跟着,小兔只得暂时放弃离开的想法,闲来无事且安静看书。

她看书,小豇豆在一旁写作业,王嫂绣十字绣,这场景看来倒像母亲带着一双儿女的居家生活,山猪放心了不少。

十几天后,小兔接到兔爸打来的电话,简单问候两句后,兔爸愤声说:“你是不是寄了钱给你外公?你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也敢不告诉我?你几个舅舅、舅妈都不出钱,你打肿脸充胖子装啥阔气?”

小兔愣了愣,估计兔妈他们把小兔寄钱给外婆看病的事给说漏嘴了。又暗嘲:爸呀,我没告诉你的事儿多了去啦,这几百块钱算什么事?

“我没装阔气,外婆生病,我该尽尽孝心。”小兔低声答着。

“你啥都不懂,这个社会上只有钱才亲,穷得叮当响哪个管你是亲还是戚?你从小傻戳戳的,以后我帮你管工资。给你外公寄钱,出手就三百,往后每个月寄三百给我管。”兔爸语气很严厉。

“我……我还在实习期,工资才四百……外公他们说了要还,我才寄的……我要留点钱备用。”小兔不敢直接反对,结巴着说谎。

“哦,那你先每个月寄两百嘛。不是当爹的想要这点儿钱,都是为了你好,要留着给你办嫁妆的。好了,不多说,免得浪费电话费。”兔爸挂断电话,小兔还举着电话发愣。

小兔的卡里还有五百块钱,假期工和实习工的工资本来就低,除了她自己生活费,能攒下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二天,小兔去镇上邮局寄钱,她骑辆自行车,王嫂载着小豇豆另骑一辆,与普通村民并无两样。

寄钱后,管度假村所在那个区域的邮递员正巧来取报纸,笑对王嫂说有他们度假村里员工的信,请帮忙带去。

乡里乡亲的,也没谁计较邮递员的做法合不合规矩,再者这些乡村邮递员都是临时的,本也没有正式工的待遇。

“咦?这不就是寄给兔姨的信吗?”王嫂接过信,小豇豆凑过去看了一眼。他识字不多,但认得小兔的名字。

小兔看了看还真是,让王嫂把信给她。那信有些怪,只写了收信人邮编、地址、姓名,寄信人只写着红苕市三字,也不知是谁写的信。

回度假村后,小兔挺随意地拆开信,半抽了信纸出来,一团触目惊心的血红突然跳跃入眼!

她微怔,脑海中又突然响起道晴天霹雳,凭直觉知道了这是阿玲的来信!

小兔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山猪知道,也不能让王嫂和小豇豆知道,赶紧装好信,趁他们母子没注意藏了信封入裤兜。

强行压制内心惶恐,如平常看了一会儿书,小兔说要去卫生间,王嫂跟着到了门口。

关上卫生间的门,小兔咬了几次嘴唇才颤、抖着打开信纸。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很意外地没有谩骂她的语句,整整两篇信纸只有这三个字,并且当然不是如文所例这般排成一行用逗号格开,是杂乱无章、密密麻麻写着的。

信纸上有淡淡血腥味儿,字迹潦草,血色的字半透暗红半透鲜红,字不像是字,像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小兔看得头晕目眩,大脑若已失去思考的能力。

王嫂敲门问她怎么还不出来,小兔“嗯、哦”几声后答道有一点肠胃不适,还得多等等。

强自镇定,细瞧信封中还另有两张信纸,先拆其中一张,只见几行蓝黑色小字写道:

我是阿艳,你要是看不懂我姐的意思,我来给你说清楚。

我姐本来真要用血写封血书的,后来我让她刺破手指头挤了点血加上红墨水来写。这只是一次警告,没必要真流很多血。

你要是再敢勾引我姐夫,下次真流干他们母子的鲜血来诅咒你!

小兔完全明白原来那“求你了”三字的意思是:求你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木然再看最后一张信纸,是山猪的父亲所写。

小兔:

我是山幺爸,我千想万想没想到那个让我家大猪娃色、迷心窍的人是你,你咋变成了没教养的野女人?

我问你,你是不是才认识他的嘛?不是的嘛,你咋还没弄清楚他的德性?跟着他学坏?

有儿就有根,大仔是他的根,他早晚要回老家,你懂不懂?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他在外面有好多个女人,绝对不可以正式另娶,随便咋花天酒地都无所谓,就是不准和阿玲分开。

莫谈啥感情不感情,哪个人又没有年轻过?年轻得了几年?早晚要老!

不要讲啥生活幸福,我们这地方也没有啥办证才算结婚的说法,生了娃娃就是夫妻,我只清楚大仔是我孙儿!

阿玲生了大仔后又得了子、宫肌瘤,做手术好了,又得了肝炎,后来又得了胃病,她这么多病哪个造成的?全怪我那不争气的大猪娃不关心她!

我的孙儿大仔可怜啊,爹不心疼,妈又多病,要不是我这个爷爷照看,该咋活下去?

教养大仔费了我不少心血,大仔比我的命重要!

阿玲说要是敢让她离开山家,她要杀了大仔再自、杀!大仔要是死了,我这个老头子也只有死!

信看完了,小兔全凭本能走出卫生间,勉强敷衍王嫂几句,撑到午饭后,说要午睡一会儿,又躲在床上把信看了一遍。

不是幻觉,真收到了这样的信,信是五天前写的,小兔不清楚山幺爸和阿玲、大仔是否还活着,要是已死,她只有赔上自己的命了。

她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既自责又怨山猪:三哥哥呀三哥哥,你不是说阿玲只要你还管她母子生活就好吗?可这信里的意思分明是宁死也不愿离开你!

你不是说没告诉他们具体情况,连我名字也不知道吗?可这封信准确无误寄到了我手中!

如今还能怎么办?只有冷静劝你放我,再由你去给大哥、二哥还有权堂兄他们说解除婚约的事。

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小兔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去办公室找山猪。

为了修建度假村才临时设的办公室很简陋,以后要拆的,正式的办公楼要等完全建好后开始营业才投入使用。

这时的简陋办公室里围满了人,既有西装革履的、也有染一撮黄毛穿奇装异服的,见小兔进门后全齐刷刷看向她。

“哦,那个你……”小兔不知如何称呼山猪,顿了顿后说,“我找你有事,你什么时候有空?”

“吃晚饭的时候就有空,你安心等着。”山猪感觉出她有些异样,盯着她细看。

“哦,那行、那行。”小兔喃喃念着出了办公室。

和王嫂、小豇豆坐在休息室看书时,小兔看不清书上的字,只觉得一团又一团的血光不停乱晃,晃得她忧惧如孤雁,冬天已到来还没找到栖息地的孤雁。

终于熬到晚饭过后,山猪牵着小兔在鱼棚旁的柳林中散步,小兔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开口说出话。

“你是不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山猪主动询问。

“解除我们的婚约吧,你去找他们说说。”小兔说完这一句话,似乎已用尽了全身力气。

“已经说好了的事怎么能改呢?那也太儿戏了。”

小兔想尽量不提阿玲写血书的事,以免把事情闹得更大,找了个理由说:“那不过是利益驱使下订的婚约,你是赌气答应,我是反对不了才被动接受。现在你们要做的事都开始合作了,这婚约也没什么用了,解除吧。”

这话说出后,山猪气得甩开小兔的手,咬着牙长叹几声,又重新牵起小兔的手。

然后,任凭她怎么说,都不再接话,等夜幕降临,抱她进了鱼棚。

小兔还在找着稀奇古怪的理由说服山猪解除婚约,山猪狠狠瞪她两眼,突然吻起她,深长的吻让小兔快喘不过气才放开她。

“你提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到底想怎样?简直不要我当人了是吧?睡了自己的小妹妹还不负责,成什么了?”山猪愤愤问她。

小兔捂着闷疼的胸口,坐到床边,脑海中汹涌着自责波涛:都是我的错,要是更坚决一点、更果断一点,就不会弄成这般局面!无论如何做都要给人造成伤害,但与山猪分开能减少受伤害的人,只能伤害他,只能伤害他了!

不明情况的山猪安慰了她两句,接着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个小纸袋递给小兔。

“我把权堂兄找人拍的照片和底片全要了回来,以后没人会拿这些东西要挟你了。”

“照片?”小兔打开纸袋逐一看起来。

照片中全是她和山猪开心嬉戏、甜蜜亲热的场景,她记不清那些场景,但也并非全部忘记,一个个片段闪过,小兔止不住发起抖来。

那些片段很美好,但她觉得很可怕,心中极力否认着:那个在三哥哥怀抱中笑得那么甜的少女怎么可能是我?那个皮肤白皙,身段玲珑的少女绝对不是我!我不会害人的,更不会在阿玲痛苦得想死的时候还和三哥哥如胶似漆!

她内心不停叫嚣着:毁了这些罪证!快毁了这些罪证!不能再让别人看到……

见她安静看照片,山猪且去洗澡,待出了卫生间后看到疯狂撕照片的小兔,吓得忙去制止。

照片已被撕完,底片不容易撕烂,小兔正用牙又扯又咬。

山猪看她双目赤红,理智全失,不敢喝斥她,等她情绪稍平复才问:“小兔……照得这么好,我们自己留纪念也可以的,你是要干什么呀?”

脑海中的混乱大戏渐渐落幕,小兔看清眼前一切,眼泪悄然滑落腮边,她很想握住幸福,可是不允许自己双手沾满别人鲜血,踩着别人尸骨去获取幸福。

那些借口不管用,只能告诉山猪血书的事了,她语声低哑涩滞:“我们必须分开,要不然你爸、你儿子和阿玲会死,我也会死。”

没哭没喊,语气平淡得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阴凄凄如腥风血雨将至。

番八十八 天打雷劈

天边传来隐隐雷声,闷了好几天的暴雨该痛快下个透了吧?起风了,鱼棚很小,风刮树枝的声音如在耳边,刺耳的响声令人耳膜生疼。

小兔胡乱猜想着,山猪听了这话是会疯狂担心家人出事,突然发觉阿玲才是他真爱?还是会冷静询问小兔这么说的原因?或者当小兔任性闹小脾气乱说,根本不相信……

念头无数,时间只一瞬,山猪没做小兔想像出的那些事,他略怔了怔后,拿起手机拨号,那是他家中的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又删掉。

而后快速拨通山猫的号码,急切说:“老六,你给爸打个电话,问问家里出什么事儿没有,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在我们家附近转悠?快些,不管有没有问到结果,五分钟后给我回电话。”

吩咐完,他又拨通宿舍那边休息室的电话号码,一会儿后那边接通电话后,他说:“王嫂?哦,那你让王嫂接电话……嗯,王嫂,你带小豇豆到鱼棚来,有话问你们。”

随后,他很快收拾了满地的碎照片,再飞速解了浴巾换上衬衣西裤。

小兔呆呆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这个理智安排事情的男人,他也没问小兔为什么那样说就开始做安排,如同他知道了血书的事一般。

刚扣了两颗衬衣扣子,山猫打来了电话,山猪接电话时开了免提,并深深瞅小兔一眼,目的是让她也听听。

“哥,放心,没出什么事儿。怎么了?怕有人对付不了你,拿咱爸他们下手?”山猫语调平平询问,的确不像出了惨事。

“这就好。你请老四帮帮忙,让他派几个靠得住的小弟暗里保护咱爸他们。好了,别多想,好好休息。”山猪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把剩余几颗扣子扣好,山猪又去敞开鱼棚的门。

抬眼远望,天黑如墨,乌云翻滚,狂风暴雨将至的节奏。

等待片刻,王嫂带着小豇豆到了鱼棚外,神情惶恐不安。

“今天她有没有和陌生人接触?有没有接什么可疑电话?都去了哪些地方?”山猪严肃问着。

王嫂迟疑地看向小兔,小兔低声说:“你别问他们,我说……”

“我不听你说!”山猪厉声打断小兔的话,小兔不敢再说。

“小豇豆,你来说。”山猪冷眸凝注于小豇豆脸上。

“我想想……兔姨今天收了一封信!”小豇豆略显兴奋地大声说。

山猪冲他点点头,给他一百块钱,随后让他们回去休息。

“那封信是阿玲和山幺爸写的……”小兔想说出信的内容,可山猪摆手表示不听。

山猪又拿起手机拨号,“把033号宿舍打开,找一封从红苕市寄来的信。”

交待完,他斜站在门边,双眉紧锁望向天空。

小兔说她去拿信过来,不能让别人乱翻她的东西,说着要出门,山猪拦下她,不许她离开半步。

不一会儿,有个穿黑色背心的红发小伙子到得门口,恭敬问候山猪和小兔后,双手向山猪递上那封信。

“莽子,去红苕市我老家调查到底有些什么人跟我家里人接触过,这事不要外传。”山猪挥手让他离去。

关上门,山猪细看了两遍信,对小兔说:“看字迹的确是他们亲手所写,不过肯定是被人挑唆,甚至是被人逼迫才这么写的。你要相信我……真的没把你具体情况告诉他们,他们最开始得知我要正式娶其他人的时候也没这么激烈反对……”

小兔惨然冷笑,即使这件事另有隐情又如何?他们相处才一个多月,便已发生这么多事,还互相猜疑对方欺骗自己,这样下去怎能长久?

她感觉很无力,应付不了这么多事,那且退出。要不然,万一阿玲他们真出事儿,她死了也抵不起罪过。

见小兔仍是神情冷冷的,山猪显出焦头烂额的样子,一会儿后又尽量放缓语气劝:“信是五天前寄出的,我爸和阿玲最先得知我们的事,如果真反对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他们会第一时间在电话里反对,哪会等过了二十几天才闹?

再者,我爸指责我的话也挺怪异,我对阿玲没感觉,可我自认为没亏待过她,她体弱多病怎么能全怪在我头上?

子、宫肌瘤这病可能和生孩子有关,肝炎与我有什么关系?阿玲妈妈也有肝炎,还已经开始肝硬化,难道说她得病怪我当女婿的没照顾好?

我估计阿玲是受了挑唆,拿她体弱多病的事来要挟我爸,我爸怕她真一命呜乎,看在大仔的份儿上才随着写了那封信。”

小兔摇摇头,“我们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你确实不关心阿玲。山幺爸说得没错,我跟着你学坏了。”

山猪歪了歪嘴,气乎乎说道:“阿玲的肝病是她妈妈传染的,到了我家我出钱医治才控制住病情!为了防肝炎再传给孩子,大仔每年都要打特制针剂,我已经尽我所能让他们健康了,还要怎么关心她?天天给她端茶递水?哪谁来挣钱养家?”

这话看似没错,可听来怎么有点儿施恩外人的感觉?阿玲是为他生了儿子的女人啊。小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别扭感,想指责山猪但又忍住。

她该以什么角度来评判这些事?她很同情阿玲,可她没资格去同情……

这种境况如同一个警察正气凛然地要为受害者讨回公道,竭尽全力去查访追捕凶手,结果追查到最后,自己才是凶手!实在很讽刺!

若是与山猪没跨过那一步,还能自欺欺人以妹妹角度和山猪商讨几句,眼下只有冷笑着沉默应对。

“小兔?小兔……小乖乖老婆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我已经着手去查权堂兄怎么会得知消息,也去查老家那边的事了,我也没料到会突然冒这么多事情出来……”

查清这两件事又能怎样?能把权堂兄和小兔的血缘关系断开吗?不能。他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卸责任,并毫不手软一直利用小兔要挟山猪去做恶事。又能让山幺爸和阿玲赞成小兔和山猪在一起吗?也不能。他们心有不满,难免会再被人挑拨,不断制造麻烦。

“料不到事情这么难解决?是啊,难解决。你当时怎么不拒绝我?!”小兔语气怨恨质问山猪。

山猪愕然,随即黯然,“我连阿玲都拒绝不了,更何况是你……”

怕她再有大的情绪起伏,山猪让她先去洗澡,说是好好睡一觉能缓解焦虑。

水雾漫起,小兔想,要是各种烦恼能如同污垢洗净那多好,思绪纷繁的她没听到山猪焦急喊她……

突然,山猪破门而入,抱起她纵跃而起,飞快出了鱼棚。

他们刚出鱼棚,一道闪电直击而下,紫黑的光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刹那之后,响起通天彻地的惊雷声!

小兔完全吓懵了,山猪给她罩上随手抓来的一件t恤,拥她入怀轻拍着:“不怕、不怕,怪我忘记安避雷针了……不怕……”

几股带着焦臭的黑烟漫开,鱼棚坍塌半边,又腾起黄尘盘旋飞绕,烟尘蒙在空中许久也没飘散。

“这雷怎么没打中我呢?”小兔喃喃问着,感觉头重脚轻。

头很重,重得像是躯干都要顶不起头颅,她脑海中冒出个弑父、杀妻、灭子,气死母亲的恶魔故事,仿佛山猪就是那个恶魔。

“我要是被雷劈死了,你就不会变恶魔了……”小兔目光散乱。

“小兔,说什么胡话呢?别怕,别怕……这鱼棚在树底下,周围又没有其他建筑才招雷。”山猪揉着她的头发安慰。

这些安慰起不了多大作用,小兔的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要不是山猪搂紧她,真是要站不起来了。

是快要站不起来了,不仅因惊吓而腿软,是如同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一般。

她什么都没有,能挺直腰做人,靠的是自强不息,可如今陷在这些事里想自立都无法自立。再和山猪纠缠不清,最后会连一点点尊严也失去,难道她真的只配卑贱趴在於泥里?

风声如吼,劈雳震天,雨还是没下,小兔痴了般望着夜空,山猪喊她几声也没回应。

小兔这时只套了件山猪的t恤,因较长较宽松可算条超短裙,看不到私密处,可终究不能让外人看见。山猪要抱她去办公楼那边的寝室,她挣扎着要回自己宿舍,山猪大声提醒她还没穿衣服。

先前的一幕在小兔脑海中闪过,明白过来自己是洗澡时突然被山猪抱出来的,这本是绮靡场景,小兔却是脸色煞白,幸好没有别人看到,要不然闲言碎语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害怕的、担忧的,都成了现实,小兔不敢再设想还会发生什么。

到了办公楼底楼寝室中,见小兔仍是神情恍惚,如掉了魂儿一般,山猪劝说:“雷是来劈我的,跟你无关。我无情无义还不孝……在妈病重的时候,还有妈下葬之后,跟阿玲相好了……跟你又是在奶奶的孝期内相好……是我不孝……”

他说他的,小兔不理他,还是呆坐着发愣。

“明天陪我去奶奶的墓前请罪,奶奶那么疼你,肯定会看在你的面上原谅我。”山猪勉强笑了笑,让人给小兔送来衣服。

穿好衣服,小兔的精神状态好了些,看向山猪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那天二哥劝你说的帮三系王升往京城,对你们也有好处,其实指的并不是你们会得到什么物质利益,对不对?他是指可以借权堂兄这条线,展开你们要做的其他隐秘事,对不对?你们表面上跟权堂兄合作,实际上在互相较劲,都想利用对方达成己方目的……”

山猪在小兔眼前挥了挥手,又摸摸她额头,苦笑两声。

小兔逼问着他:“事情已经够复杂了,我再牵涉其中就更复杂了,是不是?你可真傻,二哥有军方背景,你什么背景都没有,万一出事了,你会得罪所有势力,哪一方都容不下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会活成什么样?”

这些问题,山猪都没有回答小兔,只是哄她快睡。

小兔不需要他回答,也清楚他的确面临很多问题,这些问题还很棘手。

“我想见见珍姐,心里乱得很,想找个可靠的人说说话。”好一会儿后,小兔打定了主意,情绪平静地说。

山猪见她这般,长舒一口气,点头答着:“对哦,可以让珍姐来开导开导你。”

番八十九 性格命运

第二天清晨,小兔醒来时山猪早已去处理各种事务了。她梳洗好,准备出门时才发现门被从外锁住了。

她大喊大叫让人开门,一个满头黄卷毛的少年在窗边笑嘻嘻说:“三嫂,嘿嘿,等会儿三哥回来给你开门,我不敢开。”

小兔呆愣愣退了两步,山猪这是干什么?要限制她自由?

“三嫂,你别急也别气,三哥交待了,你要是闷得慌,看书看电视都可以。哦,他还说珍姐下午要来。嘿嘿……千万别怪三哥关你,他怕你又跑……”黄卷毛讨好地笑着,似乎有些怕小兔。

“我跑什么跑?”小兔恼怒反问,随后又觉得这么显露情绪不好,再放缓语气说:“他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能不怪他?唉,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

“他们都喊我‘憨子’,前几天才满十八岁。”因小兔愿意和他说话,憨子的笑容更灿烂了。

不管他的发型服饰多怪异,可真诚的笑容骗不了人,他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我比你大一个月,叫我‘兔姐’,别叫‘三嫂’。”小兔郑重让他改称呼,再退回屋子角落看书。

下午四点多,珍姐到了,见小兔被锁在屋里,惊疑不定地看看小兔又看看守在屋外的憨子。

“珍姐?您是五哥的太太珍姐吧?快请进、快请进。嘿,别这么打量我,我不是坏人,三哥也不是坏人,我们没想关着兔姐。”

听憨子唧唧呱呱说着,小兔和珍姐都不理他,待珍姐进屋,他重新锁上门后,小兔拉珍姐到离窗户最远的屋角小声说话。

之所以要见珍姐,只因她是有希望帮小兔,又多少能说得上话的人。小兔不能求阳姐,阳姐是普通人,不能沾惹这些事。珍姐因了五哥山牛,既清楚部分事情,又不在核心圈子里。

见珍姐目的之一是真想能有人好好听她说话,之二却是想通过珍姐见山爷爷。如今这般,只有山爷爷能劝得动山猪了。

“小兔,血书的事我听三哥说了,没想到幺爸和阿玲会那么极端对待你们的事,你别急,我们会尽量劝说。”珍姐叹息着,“再怎么着,阿玲也不该只顾自己感受,说拉上儿子寻死这种话呀。”

小兔摇了摇头,如一个局外人般给珍姐分析起来:“不是她只会顾自己感受才想不开寻短见,是她的性格和处境决定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生活的不满。

她一开始没反对这么激烈是没人怂恿她这么做,一旦有人支招儿了,她会把以死要挟达到目的当成制胜法宝。

你们没了家庭还有其他精神支柱,她没有,我不仅错,还错得很严重。

听她这般平静分析,珍姐有些诧异,又想说几句劝解小兔的话,小兔却让她先别劝,要分析其他人遇到丈夫抛弃会怎么做给她听,她只得听。

小兔讲:如果是珂姐,肯定会把财产什么的分割清楚,把孩子将来安排好,然后一纸离婚协议书递出去。

要是珺姐,肯定会找第三者谈话劝其离开,再用尽千方百计挽回丈夫的心。

琪姐遇到这种事,肯定是默默把女儿带走,宁愿净身出户,也不会再理对方。

若是珍姐,应该会先假装不当回事,再问清楚到底是出了意外才发生关系,还是真变心了?如果是真变心了,肯定会即使肝肠寸断也要分开。

要是阿璐呢,定然会把男人打骂一顿,把小三儿也打骂一顿,再潇潇洒洒呼朋唤友乐呵,装做不在乎背叛。

可是阿玲不同,她没有知心朋友,没谁会开解她,她的亲人又只会利用她,她没有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不说,连一个兴趣爱好都没有。山猪要和她分开,那就是她的天塌了!

在这种时候,再有人刺激她、挑唆她,真可能会做出带儿子一起死的事。

听小兔说完这些,珍姐皱了皱眉:“以前三哥不也是和阿玲分居着的吗?各种风言风语也不少,再怎么吵再怎么闹也没弄成这么极端的态度啊。”

“以前还没有公开的要彻底和她彻底断绝关系,她在老家完全可以对别人说是山猪太忙才不回家,谁会去追根究底问人家夫妻关系到底如何?阿玲只要能保住面子就好,要是让她连‘三哥的女人’这个身份都失去,她的生活只有绝望。”小兔的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珍姐轻轻点了点头,“我见过几次阿玲,你分析她想法如何和我印象中样子还挺符合。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想法就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当然也不同。

你说得对,换成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卑微乞求,只要弄清楚男的真变心了,绝不会再想着什么挽回不挽回。

而且,财产都可以不要,但得把儿子带在身边,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不能让其他人教坏了。

山牛要敢对不起我,我可能会伤心欲绝,但不可能有拉着儿子一起死的想法。”

看着珍姐,小兔轻轻一笑,这近两个月来疯癫痴狂的人见得多了,能看到个正常人,心里舒服不少。小兔认为自己和山猪都是疯子加傻子,所以遇到的也多数是疯子加傻子,可她不想疯傻下去了。

片刻后,珍姐又想起什么关键点似的,拧拧眉毛说:“等会儿,我觉得怎么怪兮兮的?你是……你是处在什么角度呢?你居然这么理智冷静来分析这件事?”

“我都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既清楚是自己犯了错,但又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

“你想见我,不是为了倾诉心事,缓解压力?”珍姐瞟了瞟守在窗外的憨子。

小兔微颔首,大声说:“我们的趣味差不多,卫生间里我选的那些粘钩图案你肯定也喜欢。”

说着,小兔先进了卫生间,珍姐随后跟进去,小兔一边大声扯着不要紧的话,一边蘸肥皂水在镜子上写字。镜子所在位置,是憨子看不到的死角。

小兔所写是:我该走,但三哥肯定不许我走。阿玲他们要是真出意外,我也只能以死谢罪。我要见山爷爷,必须见。

写得很慢,肥皂水写的字也模糊,还一次只能写几个字,等水略干抹平了再又写。好一会儿后,珍姐递眼神给她,表示已看清。

但小兔怕她没能真正领会其意,着重又再写:我必须要见山爷爷,拜托了。

写完后,向珍姐深鞠一躬。

此后两天平静无事,山猪有一天得了空闲,带小兔去祭拜山奶奶。

山奶奶葬在蓉城城郊一所普通公墓,购的与山爷爷合葬墓,属于山爷爷的那边只有平整墓基。

看着墓碑上山奶奶慈祥和蔼的照片:小兔在心中一遍遍念着:山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待我如亲孙女,可我给山家惹麻烦了……

瞥着旁边诚心怀念祖母的山猪,小兔默默许愿:若有来生,愿我多情,愿你无情;若有来生,愿你惜阿玲如珍宝,愿你弃我如蔽履;若有来生,愿受千般苦抵偿今生孽;待孽消完,归寂灭。

墓园之旁有林荫小径,两人缓缓散步,山猪仍在怀思,小兔忽然问:“最重大的事都是从晋西开始的,对不对?”

山猪一愣,小兔再问:“三系王和小万岁在晋西都扎了很深的根,他们早有牵扯对不对?”

山猪没有回答,小兔继续问:“那天二哥说你们也能得到好处,指的并非是你们获取什么物质利益,是将计就计,要更进一步地获得三系**任。”

这个说法,山猪没有否认,只是略带惊讶地看向小兔。

小兔压低声音说:“二哥真正要做的事有军方背景,而你配合他,你是江湖背景,不管你们背景如何,目的都是要扳倒小万岁和三系王他们。”

“哪有……哪有那么复杂?只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又不能做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弄得半红不黑了……”山猪目光闪烁,干笑着说。

小兔蹙眉望向远方,小山坡上墓碑层层叠叠,人都最终要死的。活着再风光都是假的,死得好,才是人生最好的结局……

“我不清楚事情具体如何,可我能料到事情到了最后,二哥终归有军方的关系,总有获得荣耀的一天;而你,不论结果是哪一方胜了,你都是恶的、黑的、脏的!”小兔猛回头,看向山猪的目光极犀利。

山猪嘴唇微动,可终究又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小兔笑,笑得苦涩无奈。

他不回答,却否认不了事实,小兔又说:“很多事情你们并不愿意去做,可你们受了很多要挟,这些要挟当中,对大哥该如何处理算是其中关键的点儿,是不是?要是有些事情你们做不好,大哥会首当其冲被‘扫黑、除恶’……当然,你在晋西是被胁迫做了什么,还是主动参与了什么也是个点儿,一句话可以把事情定性成完全不同的案子……”

山猪长叹一声,打断小兔的话,“没那么复杂的,我们的关系影响不了大局。”

也许是小兔想多了,可至少眼前的麻烦真实存在,还不复杂吗?小兔唇角微微上弯,算是笑了,这种事情已无必要争论。

返回度假村,还在车上,小兔和山猪远远看到一个满头白发苍苍、体形仍还挺拔的身影,站在大门口等着。

“爷爷……你要来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好等着你。”到了门口,山猪立刻下车握住山爷爷的手。

“你忙你的,我是来见小兔的。”山爷爷指了指小兔,拉着她往休息室走去。

小兔回望神色惊慌的山猪,暗道:对不起,我离开了,你才能摆脱权堂兄的威胁,不是我胆小懦弱,是你的软肋太多,你护不了那么多软肋。

番九十 都已给了

到得休息室,小兔才看到山豹、山虎、山马、山牛、山猫、山鹰全站在门口相迎。这是怎么了?摆这么大阵仗?

“本该前几天就来的,为了等老七从国外回来,才耽搁几天。你有事找我说,我也有话要交待他们,都凑一处吧。来,我们先进去说你的事。”山爷爷推开休息室的门,又严肃瞥他们兄弟几眼,以目光吩咐了什么事。

山爷爷进门后,小兔随之进去,那人前人后威风八面的六兄弟竟似保安站岗般守在门口。

一进门,小兔立刻向山爷爷三鞠躬,诚恳说:“对不起,山爷爷,我对不起山家!真的对不起……”

山爷爷怜爱、惋惜而又有几分严厉地看着小兔,待她鞠完躬,指了指旁边木凳说:“你先坐下,要说什么直说吧。”

该怎么说呢?小兔想好了说辞的,可话要出口时却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些话说出去后,会很伤很伤山猪的心,她不想这样,他们的恋情才刚开始,她刚品出一点甜味儿就要分开?这一分开,再难有重新聚合的希望了。

山爷爷注视着她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见她实在开不了口,便拿出一个小纸包,放缓语气说:“这是南溪豆腐干,咱爷孙俩都喜欢吃呢,来,尝尝。”

好几种口味的南溪豆腐干摆出来,小兔看向五香鸡蛋干,那是山猪喜欢吃的口味。

山猪喜欢吃这口味,一是不麻辣、对胃肠刺激小;二是比其它豆腐干口感滑嫩,嚼起来不显粗硬。

“唉……你对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三到底是个啥意思?”山爷爷把五香鸡蛋干递到小兔手中。

“说不清、道不明……”

山爷爷眉梢一竖,“他对你的心思,你总该明白吧?怎么又听老五家的阿珍说,你想让我劝老三放你走?”

这问题难回答,小兔咬下一小口豆腐干,很慢很慢的咀嚼,仿佛要把所有往事嚼烂、吞咽、从此遗忘。

小兔的情绪稳定一些后,还是不知对山爷爷从何说起,想了想后,把阿玲写的血书连带山幺爸的信都递给山爷爷。

山爷爷戴上老花镜看了,小兔再给他解释几句,经过了很多风风雨雨的山爷爷立刻明白其中曲折。

“你是怕给他添麻烦才提出要走?还是害怕面对阿玲斥责刁难?”山爷爷捏着眉心问她。

“或许是害怕面对阿玲吧,我的确做错了,即使他们没办结婚证,但有孩子了,怎么可以不顾孩子感受?再说我都一无所有了,还能再给三哥什么?只能给他添麻烦。”

山爷爷愁眉紧锁:“老三的脾气你也清楚,你们被迫分开,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再想想……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山爷爷,你找他谈的时候别提我是迫于压力才想和他分开,只说是我不喜欢他才要走的。

小兔说完这话,山爷爷狐疑看向她,她讲出具体想法。

她要让山爷爷告诉山猪的理由是:她分析了一下自己,想明白了,应该是山奶奶的事让她过于愧疚,压力太大之后就出现了间歇性的精神异常。

精神错乱中,本来是出于报恩和同情的心理去安慰山猪,结果无法看清内心,弄成这样的局面。

眼下的境况,只能她离开,事情不能再闹大,且当一切没发生过最好。

她只是心乱,而没有心动。如果山猪坚持不放她走,她要承担很重的心理压力,真可能会疯的。

说到后来,山爷爷有些分不清这理由是真是假,小兔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静默,休息室内两人静默,守在门外本还偶尔聊几句的六兄弟也静默无语。

不久后,山爷爷让小兔去收拾行李,还说怕她情绪激动下哭闹,特意带了珍姐一起来,珍姐在她宿舍等她。

小兔刚出门,正赶上山猪带着莽子急急忙忙走来,他想拉住小兔,被山爷爷厉色制止。

“你们七个都进来,我有话跟你们交待。”山爷爷朝他们招招手。

其他人都进门,山猪僵挺站在门口说:“爷爷,我查实了一些情况,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劝劝她,好不好?”

听他这么说,小兔加快了离开的脚步,自以为能将情绪掩藏好,可一见他还是忍不住想扑进他怀里,很怕自己动摇,不能再给机会让他劝说。

“唉……唉……两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冤孽啊!”

山爷爷似愠怒又似疼惜地指着山猪说,然后亲自迈开大步去追小兔。

“等等,小兔,听他把话说完……”

山爷爷追了去,其他人也全跟着追上,小兔只得停下脚步,和他们再回休息室。

都在休息室坐下后,山猪让莽子讲出查到的情况。

山猪答应给三系王造势后,他明里欺压讨公道的民工,暗里却迫使承接工程的公司给出所拖欠各种款项。

民工是得到了经济补偿才没闹的,并非是怕了山猪才不闹,但身处蓉城市中心的总裁们暂时还没弄清楚实情。

山猪把得到补偿的事归功于三系王施政英明,因此民工们只知道是领导出面才解决了事情,并不了解背后隐情。

让三系王得到民工称颂,也算是完成了权堂兄交待的事,刚开始几天,双方都还平静。

不过一个星期后,权堂兄就发现了暗里的事,明白那些“赞歌”都是用他公司的钱买来的。不光他出了一大笔钱,他商场上不少朋友也赔出很多钱,他当然不会善罢干休。

权堂兄让人找到阿玲爸,不知阿玲爸得了什么好处,唆使阿玲写了那封血书,再逼迫山幺爸也写下那样一封信。

整个“血书事件”都是权堂兄报复山猪“不听使唤”而成,算是主谋,帮凶则是阿玲爸。

并且,城主明面上没再逼迫清道长交出宝物,没追究山猪,但暗中让人把山猪那段时间接触的人梳理一遍,认为要得到宝物还是该从山猪入手,直问山猪不行,就从山猪身边人慢慢查起。

城主的人查访出小兔最有可能知道内情,已准备对她不利,若是小兔离开,安全也会成问题。

说了这些情况后,山猪总结道:“你们明白吗?我爸和阿玲并没有他们在信里说的那么反对我和小兔一起过,他们是受了挑唆和胁迫。而且,留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小兔,凭这两点小兔就不能走。”

山猪还说仍没查出权堂兄究竟是怎么得到他和小兔相恋的消息,以及怎么得知阿玲爸是容易被利用的人,但迟早会完全查明白。

小兔细想想这些情况,认为所说属实。权堂兄这样的人做事自有分寸,当然不会做直接雇凶绑架或伤人的事,他不想涉黑。再说了,他也没底气跟山猪这样的狠人比狠。

他比的是计谋,做的是少花钱、不败名誉、被查出了也不会担刑责的事,往山猪身上捅了软刀子,山猪还不敢明着报仇。

应对这件事,山猪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乖乖当被使的刀,权堂兄会让阿玲爸劝得阿玲他们接受小兔;要么山猪和小兔分开,才可避免被人拿他们关系挑事。

不论哪一种选择,山猪都得不到任何好处。

山猪不愿答应给三系王造声势,后来还是又承担下这事,可见小兔的确算他软肋。

开了头就难收尾,小兔害怕他会再向权堂兄让步,一步步让下去会滑进深渊的,由此更坚定了要离开他的心。

想透了,小兔面无表情地对山猪说:“这些情况根本不能成为挽留我的理由。

山幺爸和阿玲也许没有信上所说想得那么极端,但他们也绝对不支持我们的事,要不然也不容易被挑唆。

特别是阿玲,从这事可见她内心绝对不肯放手的!你们所谓的‘已分手’,在她看来只是吵架吵翻了,而不是断绝了关系。

再者,城主要是真想迫害我,你确信一定能保护好我?

我是因为你的事才引起各方势力注意,想要真正安全,离开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没料到小兔要离开的态度仍然坚决,都惊讶而疑惑地看向她。

山猪死死直盯她眸子,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仍很平静而冷淡。

她这模样看得山猪满眼蓄了伤悲,哀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们走到这一步你才甩开我,当初还不如让我消沉下去,抑郁死算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小兔讥诮低笑。

“你明白什么?”山猫诧异反问,又环视所有人一圈,“你们到底又在想什么?我怎么越来越不懂这世界了?”

其他人唉声叹气,没有人回答。

小兔嘴角微勾:“我明白到头来,还是我犯贱了……我干嘛要去关心他呀?惹来这么多麻烦!是我的错,求你们饶恕。”

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变成两个自己,小兔真想杀死那个柔弱多情的自己,可惜自己和自己成了对手,很难分出胜负。

他们都纷纷说不怪小兔,七嘴八舌的安慰话,小兔一句也没听进去,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事实。

山马拿头轻撞撞山猪的肩膀:“唉,真是难办啦。我了解你那散财的德性,料想你也没攒下多少钱,我还悄悄凑了一笔钱,准备帮你砸钱解决事儿的。哪曾想闹成这样?”

另几个兄弟也附和说要是能砸钱解决,他们都可以支援,但分析一下后,这事光用钱是解决不了的。

小兔要走,山猪不放,她实在稳不住情绪了,吼道:“一个女人最美好珍贵的一切都留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跟你白头偕老,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山猪愤声答着。

众人默然,许久后,小兔低声说:“你成熟点儿好不好?我能放得下,你还放不下?”

“你真放得下?你只是想逃避!我还不到二十八岁,不想变得心如死灰,不想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山猪双手抓紧她手臂。

怕山猪做出过激举动,另几个兄弟都劝说起来。

山虎更厉声说他:“阿玲还不到二十五岁,小兔才十八岁,她们比你更小!你冷静点儿……”

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山爷爷拿烟灰缸猛在桌子上一拍,待他们都安静下来,沉声问:“你们知道我左眼怎么瞎的吗?”

番九十一 承担选择

平常的时候,休息室当然就是工人休息的地方,但这一天休息室外站了不少保镖,工人们都只能远远望一望,不敢靠近。

工人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猜测是上司们在商量什么重大事情,可要说“事情重大”,怎么不在办公室开会而在休息室说呢?

山爷爷来解决的两件事确实既重大又不重大,说“重大”是能关乎人一生命运,说“不重大”只因是私事。

当后辈们都惊疑望向山爷爷的时候,他语速很慢而又很严肃地说:“我这左眼,是我自己刺瞎的!”

山爷爷的左眼不能视物,可眼珠仍在,后辈们听人说过那是被某种毒烟熏烤所致,山爷爷没反对那种说法,他们也想当然以为是在战场上被某种带毒烟的武器所伤。

可今天山爷爷亲口说是他自己刺瞎,众晚辈皆惊讶得呆愣着不知如何反应。

山爷爷讲起五十多年前的往事,那还处在抗日、战争刚刚结束的时期。

当年的他是个排、长,军职虽低,但因他那个排全是身怀绝技的战士,所以战区将军都对他们很重视。

山爷爷是神、枪、手,比较特别的是他天生善用左手使、枪,并左眼瞄准,这让他在众战士之中更引人注意。

当时的他早和山奶奶有好几个孩子了,但在战争最惨烈的那几年中与山奶奶断了联系。

战事初平,山爷爷准备请假回乡寻找妻儿,可他上司不准他的假。

一次两次推托军务多,不准他的假还无所谓,接连五次不批假,山爷爷觉出异常。

山爷爷约上司到营外喝酒,逼问出不批准他回乡探亲的原因,说是他妻儿都亡故了!

这个消息让山爷爷如闻晴天霹雳,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三天,这三天里,将军的侄女儿都前来送汤送水探望。

再过了几天,国内相争的战事又起,奔赴战场的山爷爷暂时忘了悲痛。

也许是厌倦了血火硝烟,也许是不愿同胞相杀,堪称战无不胜的山爷爷他们那个排居然节节败退。

打了败仗,颓丧的山爷爷更是颓丧,那位将军的侄女儿多次安慰鼓励他,表露爱慕之意。

山爷爷思念妻儿,从最初得到他们皆亡的消息悲痛万分,到后来渐渐冷静,认为只是上司得了一封从他家乡来的信而已,消息未必属实。

他想要查实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要查明死因,哪怕妻儿真的都不在人世了,也要为他们报仇。

山爷爷屡次请求归家不成,有交好的战友告诉他,皆是将军侄女儿对他有意,而他不接受,才故意让人刁难他,不给他回乡寻访妻儿下落的机会。

得知这个隐情后,山爷爷向将军侄女儿直接表态,他不敢高攀、也不想高攀大小姐!

将军侄女说,只要山爷爷与她结婚,凭山爷爷的本领定可在军中前程似锦。

山爷爷几次拒绝未果,为了避免纠缠,想离开军队,竟然暗暗用银针刺向左眼!

当时正在一场战斗后,战友们只见他左眼流血从硝烟中跌跌撞撞跑出,都以为他是被敌人所伤。

后来,军医诊断出他伤的原因,他送上所有积蓄请求军医不要对别人讲出实情。

经过治疗,山爷爷眼球虽保住,但视网膜受损伤再难恢复,枪法也因此大大不如从前,他自请调到兵工厂去。

离那将军侄女儿远了,也摆脱纠缠,再过一年多,全国解放了。

山爷爷回乡寻访,原来山奶奶在几年前大旱的时候逃难去了黔贵省投奔山二叔公,山二叔公安顿好嫂子和侄儿后,曾给兄长写过信,可接连写了几封信都没收到回信。

山奶奶和山二叔公都以为山爷爷牺牲了,在黔贵省过两年,山二叔公调往北方,将嫂嫂和侄儿托付给朋友照顾。

这朋友就是小兔的三叔公,兔三叔公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山奶奶和孩子们,直到山爷爷寻访而来才卸下重任。

讲完这段过往,山爷爷眼睛湿润了,其他人也默默感慨。

许久后,山爷爷郑重对七个孙辈道:“你们做的事或许我不清楚,但并不等于我成老糊涂了,会纵容你们去胡做非为!

讲这些往事,其一是要告诫你们,不能确定是自己想要的、而又可以要的东西,绝不能伸手去接!

你们在我面前不要讲什么无法拒绝,摆脱不了的理由!没有什么诱惑是无法拒绝的,除非内心深处并非真的想拒绝!没有什么纠缠是无法摆脱的,除非根本就没想着摆脱!

人的本性都贪婪,可伸手之前,得好好想想,上天给每一个人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所有东西全给一个人!把不那么想得到的抓在了手里,势必会错过最想得到的!

其二,我得提醒你们,山家和兔家的友好交往不是表面的酒肉之交,是真有深厚情谊,我不想看到从你们这一代人开始变味儿!

当年要不是兔三叔公照顾,你们奶奶和叔叔伯伯不饿死也得被土匪打死,哪还有你们这些小秧苗儿存在?”

山爷爷越说越激动,声音非常大,说到最后,力气用尽了一般,声音渐渐低了,垂下头坐到椅子上。

七个兄弟都怕山爷爷会气病了,纷纷劝慰他,都表示愿听他教导,山猪递上茶杯让他喝水。

山爷爷喝了两口,神色复杂瞪山猪一眼:“你和小兔的事全都怪你,就你给我惹的祸最多!你倒是告诉我,我去了九泉之下见到小兔的爷爷和三叔公,我该怎么向他们交待?”

面对责问,山猪干脆地回答:“爷爷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在听到山爷爷说该怎么向兔爷爷和三叔公怎么交待时,小兔的鼻子酸酸的,很想哭,可都因她才让山爷爷这般难做人,她不好意思哭。

随后听到山猪的答话,她又有一点点想笑,不是高兴想笑,是觉得这场景挺滑稽,想嘲笑而又不能嘲笑的想笑。

通常,言情故事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迫使男主娶世交通好家的女配,男主都会说愿意对女配好,但这种“好”往往出于兄妹之情,其实男主心里一定想着和家族无关系的女主。

小兔突然把不准,山猪的话什么意思?恍惚觉得他们曾有的一切皆为虚幻,难道是因了家长反对,山猪才要抛弃“门不当、户不对”的阿玲?

尽管小兔也只是个啥也没有的乡下丫头,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仗着长辈疼爱,要逼迫山猪和阿玲分开的蛮横大小姐!

如此想着,小兔脸上绽开一个诡异笑容,声音透着阴冷对山爷爷说:“不必了,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山爷爷,我和三哥的事全怪我当时脑子糊涂了,现在想清楚了,你们不要责怪他。”

这话的内容是为山猪开脱,可语气却带了憎恶,他们都诧异看向她。

小兔不敢面对他们的目光,低头说:“我不要他照顾,只想清静过一辈子。”

见山猪龇着牙朝小兔伸出手,山爷爷阻拦下他说:“我还有个故事要给你们讲。”

他讲的这个故事主角,他们虽不熟悉却也认得,都唤他德爷爷。

德爷爷在八十年代初期已调去沿海,前几年去世了,山爷爷所讲是德爷爷年轻时的事。

德爷爷家乡在蜀川一个小镇上,家族算当地最有钱的,他又是第一个出省到沪城上大学的。

当年兵荒马乱,德爷爷的长辈们怕他在外惹事,给他安排婚事,让他回乡娶妻。

他当时暗中参与红色活动,又暗恋一个女同学,自然不肯回去。

后来,德爷爷父母装病骗他回去,发话说不成婚就不放他出门。

德爷爷反抗几次无效,只能妥协,但他没和新娘圆房。等看守他的下人渐渐松懈,他逃出家门。

为了没有后患地追求心仪女同学,他一有空闲就搜罗和新兴婚恋思想有关的书籍,然后把这些书寄给包办来的新娘看。

德爷爷怕新娘不认真看那些书,还拜托妹妹教那新娘学习并考较读书心得,十年后,由于德爷爷始终没有与那位新娘圆房,而那位新娘终于明白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难以幸福,主动改嫁其他人……

故事讲到这里,山猪突然冷笑插话:“爷爷,你是借德爷爷的事来说我没有处理好和阿玲关系?

德爷爷的确处理好了与包办妻子的事,可我们都知道结局是悲剧了!等到他没有任何负累去找那女同学表白的时候,才得知心爱的人在一年前就牺牲了!

那个德爷爷的心上人从沪城辗转到北方,一直忙于救死扶伤不曾恋爱,最后她在某次敌军轰炸中为保护伤兵而牺牲,至死都不知道德爷爷深爱她。

心爱之人带着不知爱情滋味的遗憾早逝,那些伦理问题处理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拒绝了诱惑,和奶奶相亲相爱美满过了一辈子,可你的事业毁了!”

山猪从小顽劣,但在长辈面前向来恭顺,尤其在爷爷奶奶面前从不顶嘴,也因此,在和老人相处时候较多的小兔印象中,山猪是比较温厚守礼的人。

可今天,他居然对山爷爷大喊大叫,还不留情面地反驳山爷爷所说道理。

小兔愕然,另几个兄弟也愕然,要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山爷爷对子孙是稍有违逆便非打即骂的暴脾气,可此时没有斥责山猪,目光中含了满满的慈爱,轻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人总得做出选择,没有任何事可以完美平衡,选择了必须要承担,哪怕是错误的选择,该承担的就得承担!”

山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看向小兔。

小兔扭头避开他的目光,用袖子飞速把眼泪擦了,再转过头说:“对不起,我胆小怕事……”

休息室里响起一片哀叹声,小兔是坚决要离开了。

听了这话,山爷爷再对山猪说话时,语气强硬了几分,“放了小兔,别让她为难才是真为她着想!”

“爷爷,人心早变了!你以为我和小兔分开,别人会感激她的成全?照样会针对她!现在的社会,谁有实力谁正确!”山猪眼睛变得血红,带了几分怒意横了小兔一眼,再向着山爷爷吼。

山爷爷抓起烟灰缸重重拍了三下,整个人气势陡涨:“我今天来就是要纠正你们几个变歪了的脑筋,再由着你们错下去,全部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番九十二 决绝转身

已近黄昏,火辣辣的太阳收敛起刺眼光芒,可空中仍翻腾着滚滚热浪。

或许因了天气酷热,山家七兄弟的额头、鼻尖都冒出汗珠;也或许,山爷爷点破了他们的阴暗处,他们羞惭脸红而冒汗。

他们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他们所做之事只在善恶一线分界处,他们自身也知道所处位置危险,但又暂时没有办法脱离危境。

“你身份特殊,要想走出泥潭,你是关键!老三,你不能有任何被人拿捏住的地方。”山爷爷神色复杂地看看山猪,再看看小兔,意有所指而说:“是你的,早晚会是你的!明白吗?”

山猪不假思索就答道:“我明白,我会处理好一切事务。爷爷,你找个外地的朋友帮着安置小兔好不好?我可以答应让小兔暂时离开,只要不是彻底分开,我立刻放她。”

他的态度已表达明确,其他人都看向小兔。

小兔深情凝望山猪,一瞬后移开目光,心道:不论你所说是否是你真正心意,能这般表态,我已很感激。可是,抛开其他纷扰不说,即使阿玲的问题都非常难解决。

我自认为不如阿玲爱你爱得深,至少她宁愿向情敌乞求,也不愿放手这一点,我就做不到。

和阿玲生子后的这几年里,你虽没和其他女人有实质关系,但围在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没断过。不论怎么说,她是你儿子的母亲,你那般不在意她的感受,她也只能在电话里抱怨你几句,抱怨完了,仍是守在你老家带孩子。

这一点,我也绝对做不到,看到你和其他女人有超过正常朋友界线的言行,我肯定会醋意大发,离你远去。

在你认真对待过的所有女人当中,钱姐比我成熟懂事,小熊比我开朗大方,冰儿比我优雅知性,甜甜比我漂亮高贵,阿玲比我隐忍宽容,即使笑笑姐也比我精明干练,任选一个都胜我许多倍,并且你还年轻,还会遇见更多美丽聪慧的女子,你的人生少了我也不会少了色彩。

那么,请允许我自私一点,先从这是非漩涡中退出了。

想好了,小兔低声对山猪说:“我不需要到外地躲风声,是要真正和你断绝来往,除非我家和你家不再有利益关系,除非阿玲心甘情愿放开你,否则我不会再和你交往,像普通朋友那样交往也不行。”

“像普通朋友那样交往也不行”这话说得狠绝,其他几兄弟皆微微变了脸色。哪怕没有相恋过,山猪这些年对她也可称关怀备至了,他们对她也很好,出了风波后,她这般说话,这只求自己清静的态度着实令人心寒。

“你很清楚我和阿玲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山猪说了半句话就咬唇忍泪,难以再继续说下去。

“你关心她,在乎她,她在你心里占了很重要位置,她也是你的软肋!你能守护多少人?”

小兔的声音在休息室中如飒飒霜风回荡,怨怒之意满满,她不想怨不想怒,可心底里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爆发。

“她在我心里当然有很重位置,阿玲没有做错什么,只怪她遇上我这样固执的顽石。我的确不能让她因我受伤害,但也的确跟她没什么了,甚至不曾在大仔满月后和她单独相处过,你要相信我……”好一会儿后,山猪才缓声答话。

小兔唇角勾起讥讽笑意,挑高了语调说:“是呢,你这么说就表示并非厌恶阿玲,只不过少了培养感情的条件,那我可就更是罪人了。如果没有我破坏,你早晚会被她感动的。”

这话有些尖酸刻薄,其他几兄弟都面带怒意了,只有山爷爷看向小兔的目光仍带了慈爱。

山猪急切道:“要被感动也得长久相处、互相关心才行,我和阿玲一年难见一面,电话里都是她不停说、不停吵,我默默听的状态,怎么来让我感动?”

“那你不会试着多和她聊几句?抽时间回老家多看看她?”

山猪气得脸色忽青忽紫,颤声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小兔脸上的笑意更明显,眉梢斜向上扬反问:“不这样,能怎样?

让我去请求阿玲成全,说什么‘求你放爱一条生路’,‘我是来加入你们,不是破坏你们’?还是把她赶走,把大仔给卖了?都不行,是吧?

阿玲偏偏遇上你这样固执的人,你偏偏遇上我这样狠心的人,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话音未落,小兔大步走向门外,山猪要拦,爷爷让其他人拖住他,直到小兔消失在他们视线范围。

山猪挣扎着吼几句,后来抱头蜷缩坐到角落。

没人劝他,都以哀求的目光看向山爷爷。

山爷喝着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半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老三……心里难受得要死,对吧?”

“比死还难受。”山猪揪着头发微抬了抬头。

“哼哼,活该!”山爷爷冷笑两声,竟似幸灾乐祸。

其他几兄弟很无语地彼此互看,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疑惑、担忧、迷茫。

“早说过让你少惹祸,骂你不听,打你也不听,现在知道犯的错都得自己担了吧?你不是没人管得住吗?小兔就是老天爷派来收拾你的,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好好过!”

山爷爷一副“看你痛苦我就高兴”的神情,可他眼底藏了满满的疼惜。

山爷爷告诫孙辈们,以后处理感情的事定要谨慎,他们都点头答应。

谈论几句,山虎分析小兔,说她就像《红楼梦》里的惜春,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只想撇脱一切烦恼,不顾亲情爱情。

对于这说法,山豹深表赞同,又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小兔以后恐怕会遁入空门。

山鹰却有些同情小兔,道是“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小兔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她只能断情自保。

山马、山牛、山猫则是看向山猪,眼里的询问之意是问他怨不怨小兔。

“退婚不过是个形式,影响不了什么。爷爷,你挑个时间约兔家的亲戚见面,把退婚的事说了吧。”山猪沉默很久后,突然十分平静地向山爷爷说。

他们又议了些其余的事,然后回城各自去忙各自的。

小兔回宿舍收拾东西,等在宿舍的珍姐一边帮她,一边小心翼翼聊着闲话开导她。

收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小兔看到山猪送她的发夹和红姐送她的胸针,用小纸盒包好了递给珍姐,托她把东西寄给阿玲,说本该是阿玲应得的。

珍姐收好东西后,小兔又建议去给山虎说说,调山猪回红苕市工作。

若是山猪回红苕市工作了,离阿玲近了,阿玲常给山猪煲个营养汤,织件儿毛衣,感冒了送一句贴心问候之类,也许他们的关系能从冷漠如冰,变成相敬如宾,最后即使不能相爱也能凑合相处下去了。

对于这想法,珍姐说她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男女间要是哪方剃头挑子一头热,得不到回应只会生怨恨,很难持久关怀,更何况阿玲本来也不咋关心山猪。

再者,人是群居的,阿玲要是不断付出也换不来山猪的感动,会有人嘲笑阿玲。这世上的事,十个说和的不如一个混闹的,没有谁能完全对冷嘲热讽不在意。

小兔默然,珍姐又说那发夹和胸针也不能给阿玲,更不能让阿玲知道是小兔转送的,她一番好意会被阿玲当成没安好心。

这些弯弯绕绕,小兔没想那么多,珍姐建议说,琪姐老家和阿玲一个镇的,可以托琪姐把那两样东西转交阿艳。

阿艳是阿玲的亲妹妹,琪姐给东西时只说是送她的,拉亲近关系后,可以让阿艳多劝阿玲,缓和阿玲跟山猪的关系。

那两样礼物留着不好,扔了可惜,小兔也不多管珍姐怎么处理,答应她所说。

珍姐再说调山猪回红苕市,也不能直接找山虎说,得由爷爷出面。

山猪最烦被人管着,直接让山虎调他回红苕市工作,他会产生反感,更不给阿玲亲近他的机会。

收拾好行李,珍姐开着面包车送小兔去往双浮区。

蓉城的机场在双浮区,往机场去的有条路正在翻修,行道树也要重新栽种,珍姐有个朋友正在管这绿化工程,推荐小兔去上班。

前往双浮区的路上,珍姐问小兔是不是真放下这段感情了?

小兔说,真放下了,以后要找个白马王子,再不会念着脾气臭、麻烦多还无财又无势的山猪。

珍姐听了只是笑,笑着笑着又长叹,再无话可说。

到得双浮区的工作地,已是晚上九点,珍姐带小兔找到那位朋友。

她那朋友是个约四十岁的女人,因是高级工程师,称高工。

高工交待小兔几句,让人带小兔去了宿舍,说明天再安排具体事项,便和珍姐回了市中心。

因小兔是单身女子,又是熟人推荐来的,没让她住集体大宿舍,给她在宿舍顶楼安了个小单间。

这宿舍楼是修路前拆了半边没拆完的老小区楼房,等路完全修好后是要拆的,所谓的顶楼单间是原小区工具房改建,除了有个小卫生间,不必跟人抢着用之外,连窗户都没有。

拿出自带的床单被罩铺好床后,简单洗漱,小兔躺下休息。明天要正式上班了,可不能迟到,也不能边工作边打瞌睡。

疲惫不堪,小兔以为能很快睡着,谁知早习惯了枕着山猪臂弯,蜷在他怀里入睡,竟倦得眼皮抬不起来也无法沉睡。

睡意矇眬,若在星空中,若在梦幻里,是谁幽幽低叹:为何情深似海,尽皆是泪来灌溉?错过成过错,莫若无情无爱……

番九十三 疯与没疯

仇怨、杀戮与悔恨,种种令人痛不欲生的感受缠在心中,小兔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已是满头大汗。

屋内闷热的空气如有实质般压迫着她呼吸,窒息的感觉让她无法思考,眼神空洞地呆坐。

梦里她身负血海深仇,为了报仇,她用尽阴谋诡计,除尽路上阻碍,终于手刃仇人,可在那仇人溅血倒地的一刻,她忽然心如刀绞,扑向血染的仇人大喊着:“三哥哥……三哥哥,为什么是你?怎么是你……”

小兔圆睁着眼怔忡许久,想起床早些洗漱,坐起来后又似傻了般都不知手该怎么放,脚该怎么挪。

陆陆续续有嘈杂声传来,小兔的头脑渐渐恢复正常,看看闹钟,是早上五点半了。

她的闹钟闹铃是六点,这里六点开始上班,昨天忘了调整,幸好惊醒得早,要不然会迟到。她把闹铃调到早上五点二十,再去洗漱收拾。

穿戴洗漱好,把上班需要用的身份证复印件、毕业证复印件之类准备好,已到五点五十五分了,小兔赶快到办公室门口。

这一个绿化工地的临时办公室就在宿舍楼底楼,主要管临时招工和发工资之类,公司的总部办公室在蓉城市中心。

主管这个工地事务的负责人就是高工,小兔只是个临时维护工,所以只要基本个人资料便开始工作,无需应聘、签合同、试用期什么的。

六点正,办公室的人来开了门,但等到六点四十,高工才从城区赶来。简单看了看小兔的资料后,高工给了她一个工作牌,让人带她直接去了工地上。

为了方便施工,宿舍离工地步行几分钟即到,带她的人边走边和她说关于工作的基本事项。

所谓“维护工”,其实是绿化工地上打杂的,在栽好树木后浇水、搭杉杆、清理垃圾之类。

小兔的工资是一天二十块,迟到或早退直接扣除一天工资,要每天在组长的考勤簿上签到,隔十天结一次工资。

工地包早饭和晚饭,如果加班会提供加餐,午饭则由工人自行解决。如果是冬季,则包早饭和午饭,晚饭自行解决。

夏季工作时间,上午是从六点到十点半,下午是四点到八点半,如果在夜里十二点之前加班不算加班工资,在夜里十二点到凌晨五点之间加班有一小时三块钱的补贴。

工地属露天工作场所,上下班时间都是按天气来灵活安排,遇上没法上班的大雨天会让一天工资泡汤。

对于多数底层劳动者而言,法定的朝九晚五,双休日和节假日,还有加班工资翻多倍那只属于传说。

工地人员流动大,按天结算,十天一结能减少很多纠纷。但这种结算方式只针对临时工,像高工这样的正式管理人员是月薪加奖金再加工程完工后的绩效提成。

带她的人是维护组张组长,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女人。张组长反复强调当维护工有多苦多累,并用质疑的目光盯着小兔看,小兔只默默听着。

“我们是种树的,那些树的枝枝桠桠多,戴遮阳帽会很不方便,你可不能为了防晒戴帽子、打伞。”张组长剜了小兔一眼。

“张组长是看我皮肤白以为我成天贪玩好耍,吃不了苦?”

见张组长被自己的问话噎得答不出来,小兔笑了笑:“我会努力工作,不给你添麻烦的。”

接下来几天,不论是运杉杆,还是牵水管浇水,清理工地上泥土和枯枝落叶,小兔都和工友们一起在烈日下、灰尘中来来去去,从没喊过累、叫过苦,张组长也认可了她。

因晚饭是工地在晚上六点半提供,只有半小时吃饭和休息时间,饭后要接着上班,下班回到宿舍洗漱好已经九点,早上又得早起,最多看一小时书就得睡。小兔就在午休时抽三个小时来看书,可中午热得人心发慌,很难专心看。

小兔买了个小电风扇,前半个小时吹凉风,然后吹热风,最后所吹堪称带火的“焚风”。

白天呆呆钝钝工作,偶尔学习,晚上睡着后是轮番噩梦,这么过了十天,领工资了,想着能和工友去聚餐吃点儿好吃的,小兔的眼神终于活泛了些。

早饭是工地提供的稀粥、馒头之类,晚饭是工地提供的米饭和一荤一素一汤,午餐则到工地附近小店吃。

小兔的午餐一般是二两米饭,一小碗豆花。米饭五毛钱,豆花两块钱,饭后回宿舍再在路边买五毛钱冰棍儿。若是午餐吃了炒菜,那得用三块钱,冰棍儿则吃不上了。

领工资时,小兔和谈得来的几个工友商量,一人出五块钱去聚餐,因小兔是新来的,饮料全由小兔来请。

这几个人都是年纪相仿的打工妹,也不喝酒,所谓“全部饮料”也只是两大瓶豆奶、六小瓶果汁,花不了多少钱,小兔欣然答应请客。

点齐菜品,拧开饮料瓶,正说笑着动筷,忽然张组长带人来找小兔。

来的人是攀表兄,满脸堆笑向小兔说:“你们这工地可不好找,唉,东打听西打听,问到了办公室,又在办公室遇见你们张组长,多亏你们张组长带着我挨着小饭馆一家家儿的找,才找到你。”

小兔愣了愣,邀请他们一起来吃饭。攀表兄说要带小兔去见见朋友,小兔只得自己掏钱加了个菜让张组长在这里吃,再和攀表兄去见他朋友。

他们先回办公室那里取攀表兄停在那里的车,一路上,攀表兄问着小兔当下情况,小兔随口敷衍着,她猜测攀表兄是为退婚的事而来。

婚约不是可以随便对待的,更何况关乎了很多利益的婚约,小兔能料到兔家亲戚不会任由她说退婚就退婚,但她在做出解除婚约的决定前已想好对策。

取车后,攀表兄开车载小兔到双浮区棠湖公园旁的餐厅,早有两个男子等候他们。

这个餐厅的就餐环境、菜品味道比小兔她们聚餐的小饭馆好很多倍,价格当然也贵好几倍。

可小兔在这里如坐针毡,攀表兄的那两个朋友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餐厅包间铺着纯白带冰晶白花纹的大理石,光洁得能映出人影。小兔看着自己影子,胡乱猜测着攀表兄目的。

攀表兄那两个朋友,一个是戴眼镜的细高个儿,约三十岁;一个是微胖的白净男子,约二十出头。

他们看小兔的目光很奇怪,似是探究地审视,也似是好奇地欣赏,又似是疑虑地观察。

难道是攀表兄得知我和山猪分手,安排人来和我相亲,让我快些走出失恋阴影?小兔这么想着,不由失笑,要真这样的话,攀表兄也可算关心自己了。

攀表兄说是与朋友相聚,得知小兔在离此不远工作后,顺便一起吃饭聊天,也让表妹能多交些朋友。

“小兔妹妹是不是很喜欢看自己的影子?”微胖男孩笑问。

“是,影子是最忠实的追随者,永不背叛,可我们往往忽略这个忠实追随者。”对于这问题,小兔脱口而出答道。

听了这回答,瘦高男子神色严肃几分,攀表兄则有些担忧的样子,那个微胖男孩略一愣又笑起来。

微胖男孩笑得比先前更有亲和力了,拿出一张白纸,“小兔妹妹,我们做个小游戏,你来画下你的影子,我根据你画的影子讲个影子故事好不好?”

不知他们搞什么名堂,但小兔觉得挺有趣的,也就随手画了个横斜着的人形轮廓。

小兔专业是学园林的,因常画植物图片之类也有点儿美术底子,她很认真地把人形轮廓画成柔美流线型。

可她觉得这不像影子,又再慢慢涂黑轮廓,加上一个半落山的夕阳。

画好了,微胖男孩细看起来,攀表兄勉强笑着给小兔夹菜,让她多吃点儿。

微胖男孩看了好一会儿后,问小兔:“为什么你用夕阳斜照来表示你画的是影子,而不用一个站立的人,一个横斜的影子来表示?”

“因为你只让我画影子,没让我画人啊。”小兔认为这微胖男孩提的问题简直不可理喻。

微胖男孩以颇为玩味的眼神瞄小兔一眼,低声问:“你认为影子和本身可以分开吗?”

“你说要讲个影子故事的,快讲吧。”小兔不懂他为什么要问些古怪问题,岔开话题。

“你很聪明,也很认真,正因为聪明认真才每件事情都要想个透。过于想分清楚,反而分不清楚。唉……吃菜、吃菜。”微胖男孩大口吃喝着,咕哝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兔腹诽着:说的什么话?莫名其妙,攀表兄什么时候交了个神神叨叨的朋友?

一会儿后,那瘦高男子和小兔聊起来,聊着聊着忽然快速跨步到了小兔背后,伸手摸向她侧腰。

小兔在他起身的时候便心生警惕,因此他还没触碰到小兔,小兔已经迅速蹦开!

但小兔蹦得太急,把面前的碗筷给扫翻在地,“砰啪”碎裂声引得服务员前来询问。

趁攀表兄给服务员解释,并答应会照价赔偿的时候,小兔急匆匆出了餐厅,在棠湖公园门口赶上回工地的公交车。

小兔又气又恼又羞,真不知这攀表兄到底要搞个什么,同时也怨自己太笨,到度假村之事中过攀表兄圈套,怎么还相信他?今天中午不该跟他出去吃饭!

到达办公室外已午后两点,小兔想先回宿舍休息,并慢慢想清攀表兄目的所在。

可正要上楼,攀表兄从旁边蹿了出来。公交车慢,他自己开车快,比小兔先一步到了这里。

“小兔……幺妹儿,不要生气,那两个人是医生,不是坏人!”攀表兄急切说着。

医生?小兔撇撇嘴,心道:医生就没有坏人?

攀表兄很着急地跺跺脚,要求小兔带他去宿舍里详说,这路边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兔可不想再出什么事,坚持要攀表兄有话且在这离办公室不远的路边说。

拗不过小兔,攀表兄只得压低声音:“他们两个人是心理医生,请他们来瞧瞧你有没有疯,后来他们建议带你去做正规全面检查……”

“啥子哟?那两个瓜兮兮的人是心理医生?我看他们才疯疯癫癫的!”小兔觉得气愤又好笑。

番九十四 还治其身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暴晒,小兔又说了辛辣讽刺的话,攀表兄的脸瞬间通红。

然而,攀表兄没有生气,片刻后很认真地告诉小兔,瘦高个男子是留美归来的心理学专家,微胖男孩是心理学领域最年轻的博士。

这两个人是权堂兄请的,让攀表兄带来试试小兔精神状况,没想到一试之下,这两人都判定小兔有心理疾病,攀表兄想让小兔去见见其他亲戚,商量商量。

“我谁也不见!我是疯子又怎么啦?又没让你们养我!请你快去忙你的正事,我等会儿该上班了。”小兔黑着脸下逐客令。

“幺妹儿……”攀表兄是四十出头的壮年汉子,可他此时看向小兔的眼神如同受委屈的孩子。

小兔狐疑看看他,他央求小兔:“那边有个茶馆,我们找个僻静位子坐下来,我细说些事给你听。你年纪小不懂事,说退婚就退婚……你在这儿躲清静,还不晓得两家人闹得乌喧喧的啰。”

事情总需妥善解决,小兔低头想了想,抬脚往那个茶馆走。

攀表兄跟上前,两人找个僻静位子坐好,小兔点了杯两元的茶,给攀表兄点了杯五元的茶,茶端来,听他讲起事情。

在八天前,山爷爷请兔家几位年长的亲戚和权堂兄喝茶,说了解除婚约的事。

兔家亲戚当时不同意,还都以为是山猪玩弄小兔感情,山爷爷说是小兔先提出的,兔家亲戚都不相信。

后来,山爷爷又让珍姐出面做证,讲清楚小兔是心理压力太大,不愿再面对那么多麻烦事才要退婚,更说小兔的精神状态可能出现异常。

权堂兄他们只得商量先试探小兔到底是不是自愿退婚,向珍姐问了小兔的工作地址后,派攀表兄来探问小兔。

哦,这样啊。那你今天带了什么心理医生来看过我了,我真半疯不疯的了,你们该无话可说了吧?”小兔笑问。

她笑靥如花,眼中却全无笑意,眸子似冰冷深潭。

“唉……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啊……说真的,小权儿做事忒损了!我也不是正人君子,可那种用别人老爸和儿子的命来要挟人这种事,还真干不出来!”

攀表兄说完,又用眼睛斜瞥小兔看她反应,她只是含笑慢饮茶,没什么表情变化。

尴尬沉默一会儿,攀表兄又说:“小权儿那么做只是想教训一下山家老三,没想到你性子那么烈,弄成这种局面……”

小兔微偏了偏头,盯着攀表兄的眼睛说:“权堂兄唆使阿玲写血书的目的,是让我跟山猪吵闹,对不对?

我吵闹起来,山猪会很烦,权堂兄再装好人来劝我大度些别和阿玲争风吃醋,同时又给阿玲爸施压劝阿玲。

如此迫使山猪听他的,因为他能让山猪的后院儿安宁。哼……”

很好的如意算盘,很巧妙的棋局,只是权堂兄怎么也没料到小兔会主动退婚,搅乱了谋划。

攀表兄面带愧色垂下头,低声说:“你和老三从小要好,小权儿那么做是不对……可你也做得太绝了,一点儿余地都不留,你这么做对你自己半点好处也没有……”

“我是疯子,疯子做事不讲道理,哪会管有没有好处?”小兔将声调拔高,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

小兔只是个平凡女子,做不到无怨无恨,她就是要让攀表兄在别人目光中感到难堪。

看到攀表兄畏怯地缩着头,小兔心中一阵快意,迅速喝完杯中的茶,向外走去。

“诶,幺妹儿,话还没说完呢?咋要走?”攀表兄忙追上来。

小兔扫视周围的人一圈,缓缓说:“我今天原计划只用二十块钱,因为张组长给你带路,我给她添菜用了五块钱;从棠湖公园门口坐车回来,又用一块钱;再请你喝茶又用七块钱,这比我原计划多用了十三块钱!跟你们打交道,太费钱,我躲远点儿为好!”

周围的人不明白这一长串话具体意思,只觉得这些琐碎事儿听着好笑,他们笑起来,笑得攀表兄脸都成了猪肝色。

“幺妹儿,你说些啥话哟?你要肯听话把事情解决好,哪还差这点儿钱?”攀表兄哭笑不得。

成功把话题扯歪,小兔扬眉大笑两声,边说边走:“你约权堂兄他们后天来这里谈事,把事情彻底说清!还有,不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我父母说!”

小兔快步离开,事情总要解决,被动不如主动。

她没有回宿舍,去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权堂兄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久无人接听,接通后,一个女声传来:“请问是找权总吗?我是权总的秘书,他现在正开一个重要会议,有什么事情可以由我转达。”

“我是他的堂妹小兔,请你转告他,我想把豆豆介绍给然姐认识,问他可不可以。”说完这句话,小兔就与那秘书互道再见。

下午上班,小兔完全处于恍惚中,幸好这打杂的工作也不需要用脑,要不然会出很多差错。

小兔心有怨恨,也有愧疚,还有些鄙视自己。留给权堂兄的那句话是用隐私要挟他,在这个互相伤害的世界里,小兔也学会捏别人软肋了。

可不那么做,又该如何摆脱控制,让生活重归平静?

只有少数人知道,“豆豆”是权堂兄的私生女儿,“然姐”是权堂兄正在追求的女人。

权堂兄当年中专毕业后是准备接他爸的班,当个端铁饭碗的电工,轻松过一辈子的。

谁知才上一年班,工厂倒闭了,权堂兄为了生活,当起了摆地摊的小贩。

进货、卖货,来来去去都要在火车站停留,因此与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熟识了。

这个工作人员是与权堂兄年纪相仿的姑娘,他们后来谈起恋爱。

这姑娘的父亲是铁路局老职工,职位虽不高,但正管着货运的事儿。

有了未来岳父支持,权堂兄在运货收货上得了很大便利,他又精明能干,生意越做越大。

生意做大了,当然不需要权堂兄亲自去管送货、收货的事,他每天要做的是和人洽谈生意。

他女朋友是个小气又腼腆的人,难以带出去谈生意,和一个名唤“薇姐”的女人在商场上倒是配合默契。

后来,他未来岳父能帮得上他的地方渐渐少了,他和女友的感情也渐渐淡了。

薇姐以为可以趁机当上正牌女友,去找权堂兄的女友大吵大闹。

可当女友提出分手时,权堂兄并不同意。因为他女友父母和女友本人都是铁路局正式职工,这工作说出去体面,以后也有发展前途。

薇姐则是农村打工妹,还曾在娱乐场所工作过,要正式娶进门可不合适。

一边舍不得女友,一边又不想放能说会道的薇姐,权堂兄两头讨好,又两头不给明确交待。

拖了几年,薇姐怀孕了,那女友得知此消息后,坚决提出了分手。

与女友分手后,权堂兄仍然没有公开和薇姐的关系。薇姐也不再逼他,毕竟有了女儿豆豆,权堂兄早晚会认女儿的。

薇姐的这些事,亲戚们只听说了风言风语,都难以证明实有其事,因为权堂兄说豆豆是薇姐侄女儿,并非是他们的女儿。

权堂兄说他那女友想攀高枝儿甩他,才乱说他和薇姐的关系,而豆豆一直都称薇姐是“姑妈”,谁也不好多事去深问。

几年前一次偶然,小兔和大姑姑逛街碰到薇姐的嫂嫂带豆豆玩儿,薇姐嫂嫂和熟人聊天说什么要不是没有工作,才不会为了每月那点儿生活费带豆豆。

更令小兔和大姑姑诧异的是,薇姐嫂嫂提到,豆豆比她在老家的两个儿子都调皮,太难带了!

等薇姐嫂嫂带豆豆走了,大姑姑找那熟人旁敲侧击打听,得知薇姐的哥哥在工地打工,嫂嫂专门做家务带豆豆,夫妇俩在老家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了。

那些年计划、生育管得严,生第二个儿子已被罚了几万元,怎么会再生个女儿?是太喜欢女儿,才非得生个女儿,并带女儿在身边?可看薇姐嫂嫂对豆豆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多好。

看多了世事变幻的大姑姑猜出了背后真相,无意识地说,豆豆应该如传言中那样是权堂兄的女儿;小兔听了后,反问为什么权堂兄不认女儿;大姑姑让她不许多问,也不许把这事传出去。

事情已过去几年,豆豆如今也快七岁了,权堂兄还是没有认回女儿。

权堂兄正在追求的女子称然姐,然姐是一家矿泉水厂厂长的女儿。那个厂虽不大,但权堂兄认定矿泉水、纯净水之类的产业会在未来发展很好,而且那是风险不大的行业,有意把那家厂子收归旗下。

然姐是厂长千金,又是工商管理学院的高材生,权堂兄为她断了和那些花花柳柳的交往,还把薇姐调去了偏远凉西市的分公司。

想战胜卑鄙之人,要么比他更卑鄙,要么正直而强大无比。

小兔不但不强大,还很弱小,只能跟权堂兄一样卑鄙了。

薇姐的老家在灌口市和汶水县交界处一个小山村,小兔发狠地想,要是权堂兄再逼她,她就把关于豆豆身世的证据找到,让权堂兄娶不到然姐。

沉闷、忧虑、茫然地过着,到了约定说事的那一天,权堂兄、攀表兄、大姑姑、幺姑姑和香香在中午来找小兔。

小兔带他们去了那个茶馆,看到他们嫌弃的眼神儿,小兔暗自好笑。

嫌弃一个地方,同时也意味着惧怕一个地方。

真的,为什么人会怕老鼠蟑螂?并不是这些东西有多可怕,是因为讨厌这些东西。

走到茶馆中坐下时,有正喝茶的民工认识小兔,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她热情地和他们聊几句,又说自己亲戚来了,还准备介绍他们认识。

香香见到那些浑身灰尘、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过来,脸色发白地往幺姑姑身后缩。

人是很奇怪的,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存了畏惧心理,香香从小没接触过工地上的民工,看到他们时脑子里冒出的全是粗鲁、凶狠、野蛮这些词儿。

小兔和那些民工并没有从属关系,可在香香看来,这是小兔的地盘儿,那些汉子铁定会听小兔指挥一般。

“你秘书把我的话转告你没有?”小兔斜睨香香一眼,再笑问权堂兄。

权堂兄脸上神情变幻几次,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沉默坐着。

最难对付的权堂兄和香香都泄了气,幺姑姑他们再说什么都是废话了,小兔心中稍安,这件事快要彻底解决,能平静过几天了。

番九十五 勤学良机

周围都是在建工地,炎炎烈日下清晰可见空中乱飞的灰尘。这个茶馆中也有灰尘扑进来,刚擦干净的桌子上一会儿便有薄薄一层褐黄尘土。

香香的脸上热出汗来,又沾了灰,能防水的精致妆容也被弄花。小兔带笑盯着她看,看得她更火气大。

“你看什么看?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还有心情盯着我看。”这茶馆里没空调,香香又不肯喝这里的茶,她的嗓子渴得冒烟,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我一向都蠢,干什么蠢事也不奇怪。”小兔抿了两口茶,浅笑着回答。

香香指着小兔的鼻尖儿,瞪圆眼睛说:“都因为你瞎闹腾,甜甜都跟我绝交了!三哥也被调去了红苕市那个破地方!最让人难受的是把六哥调去了嘉州市,本来是让三哥去那里的!都怪你瞎闹腾,害我和六哥受牵连!”

“啧,好啊,好!山猫本来想摆脱你纠缠还没机会呢,调到嘉州市去了,你要见他一面可难喽。”小兔满脸夸张笑容。

听她说完这话,幺姑姑立刻数落小兔如何忘恩负义,如何刻薄无情,如何装疯卖傻。

她数落一大通,攀表兄他们也跟着数落起来,大姑姑制止不了,突然拍着桌子大喝两声。

一个老太太运足了气吼的这两声,不但震慑得幺姑姑他们不再说话,连茶馆里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别跟以前搞批、斗似的说小兔了,再说下去非得把她给真逼疯了。”大姑姑长叹几声,又用命令语气让攀表兄送她回家。

他们母子出了门,小兔压低声音对权堂兄说:“只要不让我父母知道这些事,我可以当什么都不记得。”

小兔的意思暗指和权堂兄种种恩怨一笔勾消,他搓着下巴沉吟片刻,然后说有正事要忙,也出门走了。

他一走,早不想呆在这里的幺姑姑母女也离开了。

小兔迈步出门,双腿灌铅似的重,她的生活要恢复平静了,过往的一切会随风飘散。

她觉得自己挺会耍狠的,这怎么有点儿像山猪处事了呢?山猪是谁,是一个想从记忆中抹去的人啊,可竟在不知不觉中受了他影响。

太阳正挂中天,小兔落寞地看向影子,那影子缩成黑乎乎一团,是被太阳熔化了?要是人也能熔化,变成粘胶、再变成液体、最后蒸发在空中,那该多好。

小兔小时候害怕变成气泡飘散,可此刻很想能变成气泡却无法变成,这红尘中烦恼无数,何时能飞入天空中当个自由自在的气泡?

如今算不算失恋?失恋的人该哭泣,该有人安慰的,而她有什么资格哭泣,谁又愿意将她安慰?

她应该不算失恋吧?只是把别人的爱人还回去而已,失去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何算“失恋”?

云层中隔一会儿就有飞机飞过的声音,有人说那不是国际机场的客机,是某学院的训练机,不管是什么,都承载了飞翔的梦。小兔望向高空,她飞翔的梦遗落在了何处?

捱过最艰难的时光,只剩日子一天天重复的麻木生存。已领了三次工资,小兔该去邮局寄钱了。

正到了农历七月初十,快七月半了,小兔寄了三百,答应兔爸每月寄两百,另一百是给家中买香蜡纸钱的。

七月半的老风俗是要给祖先烧福纸,给孤魂野鬼散财的。兔爸虽处在农村,却不肯做这些,原因其一是兔爸不愿花钱买香蜡纸钱;其二是兔爸说城里那些有钱亲戚从不祭祖还那么富裕,越信这些会越穷。

对于民俗,小兔的观点是,有条件照风俗做也好,要是没条件也不强求。既然处在农村,家家户户都讲究那么做,又何必拧着呢?至于城里没地方烧纸钱也没必要刻意去做。

鬼鬼神神之类,小兔不信,但保持对未知世界的尊重。山猪是真信的,他还说飘于世间的孤魂野鬼都很可怜……

小兔甩了甩头,怎么又想起他?将他身影甩出脑海,去往工地上班。

看树木成活率的时候,小兔发现工地上栽的木芙蓉又枯萎三株。

“现有的木芙蓉品种不适合当行道树,特别是车流量大、灰尘多的路边更不合适。这木芙蓉叶片有浅浅细绒毛,很容易沾满灰尘,洒水车冲洗都没办法洗干净,久而久之影响光合作用。”小兔一边清理枯树,一边和工友聊着。

“对,我来了大半年,每次都是木芙蓉枯萎最多……这树的根抱土团也没有其它树抱得紧,不容易栽活。”一个在这工地工作得时间最长的大姐说。

“你们懂什么?蓉城为什么名为‘蓉城’?就因为木芙蓉花开似锦,全城鲜艳美丽,这条路是机场进市中心的必经之路,当然应该种木芙蓉迎接中外来宾。”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他们转过头去看,才见是高工来了。

所有人都恭敬向她打招呼,高工微微点头算答应,当她瞥见小兔时略显惊讶。

小兔不明白她为什么惊讶,但见她注意到自己了,赶紧抓住机会提意见:“高工,您说得很对,木芙蓉对于蓉城有很强的象征意义,有很深的文化底蕴,这条路栽木芙蓉有内涵。可是,植物是有生命的,将一个鲜活生命置于不适宜的环境,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这一番话,小兔已憋了很久,常常看到路边栽着不适应那种环境的植物,所为的只是人强加于中美观与内涵。

小兔觉得,花草树木栽枯萎了,或者长不茂盛,还存在什么美观和内涵?

高工是典型的职场女精英,一头利落短发,眼神沉着冷静暗藏犀利,她没对小兔提的意见做出回应,而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没想到你能留在工地上踏实工作,还敢跟我提意见。”

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别的工友都担心地看了看小兔。

小兔暗自思忖,该栽什么树种都是专业园林规划设计师画好草图,再经多次讨论审定,最后定下方案画设计图,一个小小打杂的临时工是不该乱提意见。

这个工程隶属于蓉城城建,是和整个城市规划配套设计,哪有小兔说话的份儿?可小兔想,不说也说了,干脆一起说完。

“现在的自然环境和古代有很大区别,木芙蓉真的不适合栽于路边。要想重现花蕊夫人那个时代的盛景,除非研究出抗尘、抗旱、还移栽成活率高的品种。这道路绿化,还是天竺桂、杜英、广玉兰这类常绿小乔木合适。”小兔语速很快,她怕下一秒高工就会开除她,才这么急着说完。

高工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小兔的话。一会儿后,她看看货车上的枯树,又看看小兔,叹息起来。

叹着,高工也没说什么,带上助手和几个文员走了。

晚上下班后,高工在宿舍楼的楼梯口站着,见了小兔便说要去她宿舍看看。

小兔忐忑不安地领着高工到了宿舍,因宿舍里只有一把竹椅可坐,请高工坐下后,小兔端了杯水给她,便静静站在一旁。

环视屋内一圈,高工严肃的表情渐渐变得和蔼:“你还没放弃学习专业课程?很多学生一毕业就把专业书给卖给收废品的。”

小兔见高工的目光落在那本《园林树木学》上,低声答:“我喜欢园林园艺,不论在不在学校我都想学习相关知识。”

高工移过目光看向小兔,语重心长而说:“你今天提的意见不错,可行道树的作用就是让领导来蓉视察一晃而过那几分钟看着高兴,展现城市文化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最重要,至于往后树木生长如何,那并不重要。唉,不说这些了,你在学校的制图课学得怎么样?”

小兔实话说在学校时手工制图学得还行,cad制图学得很不好。那个时候学校一周对每个班只免费开放计算机房两小时,要想练习cad制图,只能去外面培训班,小兔没钱交培训费。

对于这情况,高工说只要有手绘图稿就好,市里要办个设计速成班,公司有三个名额,高工准备选送小兔去。

但是,要想真正去成,得分别送一幅道路绿化设计图、街心小游园设计图和厂区绿化设计图,只要求是手工草图。

听到这消息,小兔兴奋得双眼闪亮光,能够去速成班可太好了!从速成班结业后虽然不能马上当设计师,但当个施工指导是没问题了。那工作没这么辛苦,还可以天天看图纸,积累经验,总有真正成设计师的希望了。

从实习开始,小兔本想留在学校育苗基、地的温室工作,以后专攻植物种苗繁殖,可被硬逼去了禾秀度假村;后来备考选送大学,她根本没时间准备复习资料,落选还闹出风波;在禾秀度假村本想借着公司培训的机会,去考园艺技工,可一场避无可避错乱恋爱让她只能离开;这次的机会,应该不会再出岔子了,毕竟已远离从前的圈子。

高工让小兔好好准备,鼓励她多学习,又闲聊几句。

高工丈夫是开饭店的,珍姐开的酒水批发部常去饭店送货,偶然听她说工地还缺人,珍姐介绍了小兔来。

说着,高工眼神复杂地看向小兔:“你的个人情况,我知道一点点,阿珍介绍你来上班时,还以为你是随便找个安身地方躲风声,风声一过还是要回那个男人身边,没料到你能坚持上班,听张组长说你表现还不错。只要肯上进的员工,我会尽力培养,提拔的。”

“我会认真工作,也会努力学习。”小兔立刻表忠心。

“这才对,女人还是自爱点为好,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听了高工这句话,小兔明白高工见到她还在工地上班时为什么会表情惊讶了,也明白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是把小兔当成了傍大款又被正室发现而赶走的小三,以为她来工地是掩人耳目,并非真要工作。而此刻,大概认为小兔已悔过,要痛改前非。

想明白了这点,小兔眼泪快要飙出来,急切想解释,可终究又什么都没说。

言语解释有什么用?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只有用行动证明。

坐了一会儿,高工离开。尽管她对自己有误会,小兔还是对她十分尊敬,视她为恩师。

第二天中午休息,小兔去买来图板、丁字尺、比例尺、曲线板、针管笔、硫酸纸等等制图工具,准备画草图。尽管只需草图,但准备时间只有十天,还只能在休息时间画,任务很艰巨。

番九十六 中元灵异

画图时流汗会很容易弄花图纸,小兔只能晚上下班后再熬夜画,为了不打瞌睡影响工作,强迫自己在热得难受的中午睡。

闷热的宿舍像个大蒸笼,紧闭眼睛躺在床上数羊,还是睡不着。

睡不着,脑子开始不受控地胡想,总是想起山猪。

想起山猪,小兔不断地念: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不喜欢。只是佳节远离父母,亲戚又不关心我,才对热心仗义的他有依赖感……他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他只是可怜我,后来我长大了些安慰他,正巧他处在人生低谷期,可怜和感激之情混杂在了一起,但那不是爱情……

心理暗示方法果然有作用,几天后,小兔真没那么想他了。

虽不那么想他,还是睡不着。小兔又在睡前看些优美而平和的散文诗,让心境恬淡些,这样即使睡不着,也可以静静闭目养神。

小兔有几本精选散文诗集,全是清新隽永的美文,这些诗集是文表姐送她的。

还好,小兔的亲戚也不全是争来斗去的奇葩,文表姐快四十岁了,是个有浓浓书卷气的知性女人。

和文表姐交往不多,但每次见她,都会送小兔东西,鼓励她保留学习的热情,说有学习热情的人,才拥有取之不竭的财富。

但小兔已有五年没和文表姐见过面了,文表姐的女儿去了美国上高中,她去陪读了。

想起文表姐,小兔烦躁的心又安闲几分,得以渐渐入睡。

午睡好了,工作顺利,晚上画图也精力充沛。

画图时有些小细节问题,小兔没人可请教,记起阳姐曾在某工地当过施工指导,就打电话询问阳姐。

小兔目前还保持日常联系的人只有父母和阳姐、月哥、社长,然后偶尔和珍姐联系一下,以便让山爷爷放心。

有一天问完正事后,阳姐吱吱唔唔问起她和山猪的关系,她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当我做了场梦吧。”

阳姐“哦”了两声,沉默好一会儿,小兔以为她没什么要说,要挂断电话时,她忽然说:“你还记得小章吗?他也在双浮区。你的交际圈越来越窄,对以后发展不好,空闲时可以找他玩儿。”

“嗯。”小兔轻声答应,挂断电话。

她没问小章的地址,反正不会去找小章,她眼下的首要目标是争取去设计速成班。

这天正是七月半,工地又处于城乡结合部,周围摆了不少卖香蜡纸钱的小摊,临近下午上班时,小兔正看着那些工友和摊贩讨价还价发愣,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晃到眼前。

“才毕业三个月呢,就忘了我们这些老同学?”那人冲小兔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是小章。

小兔嘴角向上弯了弯,扯出个礼貌笑容:“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有些没反应过来。我马上要开工了,你不用上班?”

“我每天去签个到,只要工地上买来的树和种下去的树能对上数量,没人管我具体做什么。你呢?你要一天到晚守在工地上?”小章转着头打量周围环境。

小兔笑了笑,向小章挥挥手,示意他自便,小兔和工友们开始动手做事。

在工地上走来走去,拿起这样才做完,又拿起那样开始做,小兔忙得手脚不停,额头上也渗出汗珠。

小章跟着她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出手帮她,都被巧妙避开。

工友们见小章那样,都向他开起玩笑来,问他是不是在其它工地闲得慌,跑来找罪受。

他不回答,只顾“嘿嘿”笑,见小兔正从水车上拖水管下来,立即去帮忙。

这工地上没水源,浇水都是用水车运水,每次要浇两公里施工路段的水,工人得拖着水管跟在车后面边走边浇。

那水管上沾满泥,小章使劲儿往外一甩,他那白衬衣上就溅了好几个泥点子。

他看着那泥点子皱了皱眉,又继续帮小兔拖水管。

按常理,小兔该感激他的,可小兔实际感受到的只有恼怒。

“你们想让他抢了饭碗吗?也不来帮帮我!”小兔向着工友大喊。

那几位大姐嬉笑着跑来,打趣道:“我们这不是想让你们同学之间单独说说话嘛?再说啦,看他也不像会抢我们这破饭碗的人呀。”

小兔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对小章说:“我正在上班,希望你别干扰我工作。”

小章搓了搓手,讪讪笑着退到一旁,目光有些畏怯地看着小兔。

可那几位工友也不知是想添个免费帮手还是什么意思,替小章说起话来:“小兔,何必那么较真?我们这儿又不是办公室,经常都人来人往的,人家小章哪有干扰啥嘛?”

小兔不由得头疼起来,只得把小章当空气,他在面前也不拿正眼看他,他说话也不接话。

小兔不理小章,小章就和那些工友说笑,有意无意中从别人嘴里探听小兔的近况。

这么磨到了晚饭时间,工人们都去食堂吃饭,小兔说工地没提供小章的伙食,让他快回去,可与他混熟了的几个工友竟然说多个人添双筷子而已,匀匀饭菜随便够吃了。

小章嘴甜会说话,下午又帮着做了不少事,很讨工友喜欢,只剩小兔一个人郁闷。

若是不知道小章对自己有意还罢了,既已知道,小兔面对他真是别扭得要命。

小兔清楚自己的家境不好,以后负担会很重,只想多些机会提高能力,免得以后生活艰难。至于感情,她真是半点也不敢再想。

常说“红颜祸水”,男人何尝不是“祸水”?

要讲什么依靠男人,小兔更没那种想法,还没靠他们什么,麻烦事儿就一桩连一桩;要靠上了,大概会丢命的。

要想顺利工作下去,得远离男人这“祸水”。

吃完饭继续忙,小章继续免费帮忙。见小兔态度冷淡,也不惹她厌恶,只和其他人说笑。

这般场景,小章反而像和工友们相处多时,小兔倒似外来的人,被工友们排斥在外了。

晚上下班,小兔已经满身汗加满身泥,她急匆匆往宿舍走,只想着快些回去洗澡换衣服,都没注意到小章跟了上来。

因是中元节,有不少人在宿舍楼旁的岔路口烧纸钱,火光明明灭灭,倏忽间飒飒风来,卷起带火的纸钱漫天飞舞。

“咦哟……妈呀!有鬼……”也不知是谁尖叫起来,还蹦到小兔身边抓紧她的手臂。

小兔最烦别人挽胳膊、搂腰、拍肩之类,愤然撂开那人的手。

“唔……你,你别生气,刚才有片儿纸钱正吹到了我身上,把我吓得半死……”那人开口说话,小兔才发现他是小章。

“你怎么还没回你宿舍?跟着我干什么?”小兔斜睨他一眼。

“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我送送你。”小章放柔声音说着。

他是想当护花使者的,可小兔察觉他不停瞟向周围,眸子里满是惧怕之意,猜他是怕鬼。

不想招惹麻烦,小兔便要存心吓吓小章,免得他再来纠缠。

“你知道七月半夜里不能在外面逗留得太久的风俗吧?”小兔指了指那些燃烧着的火堆。

“嗯,不过这会儿还早,要夜里十一点半之后才不能在外面。”

“那你刚才怕什么呢?”小兔揶揄着他。

小章一时语塞,尴尬笑了笑再说:“传说中的那个……那个是要吃人的,一慌起来,我就忘了时间还早。”

“你笨得很,鬼是不属于这世间的,一碰到人的阳气就散了,哪会吃人?再说,人肉也不好吃,你怕哪样?”小兔阴恻恻笑着直盯小章眼睛。

“你还挺会胡扯,什么……什么那个碰阳气会散啊?还说人肉难吃……”小章一边接话,一边小心翼翼避开飞来的纸钱。

“人肉的确难吃,你没吃过呀?”小兔眼中闪过促狭笑意。

“当然没吃过啦,难道你吃过?”小章顺口反问。

他反问之后,小兔没接话,只是转身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向宿舍楼走去。

小章愣在原地回味他自己问出的话,越琢磨越觉得瘆人。

走到楼梯口,小兔斜低头瞟了瞟还站在那里发呆的小章,心想这小子要吓走了吧?

谁知他突然快走几步追上来,强自镇定说:“你当然没吃过人肉,我乱开玩笑,你别生气。”

“人肉肯定不好吃,好吃的话,吃来吃去早吃得人类灭亡。不好吃的东西,我才懒得去尝。”

小兔爬楼,小章也跟着走,到了宿舍门口,小兔朝楼下指了指,让小章快回去。

“你,你不邀请老同学进去坐两分钟?”昏暗的楼梯灯光映照下,小章脸色绯红。

“你快回去吧,晚了可能真会有恶鬼出没。”小兔语调淡漠不带情绪,“问你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工作地点的?”

小章咬咬牙,似乎是鼓足勇气才说:“我向月哥打听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去找我,只好我厚着脸皮来找你。听说你和那个人分手了……唉,早知道他不会用心待你的。我不介意你的过去,只愿你给我一个机会,陪伴你将来人生路的机会。”

命运之神定然是个顽皮小孩儿,以捉弄凡人为乐的神当然也足够任性。

多少女孩子期待着男子深情表白,等也等不来,可偏要让他们在小兔面前说。

这些话对小兔有什么用?无端端增加烦恼而已。小兔想要的是机遇,事业上的机遇啊。

中元节是灵异事件多发的日子,小兔觉得小章真中邪了,要不然怎么明明被拒绝过一次,又知道了她与山猪的事,还要表露好感?

若小兔是大美女还罢了,她本来长相一般,这时还穿着沾满泥土的灰t恤衫,更显得邋遢,实在没有可吸引人之处。

她不禁恶意揣测,小章是故意接近她,然后等她有些感动时再故意恶言恶语伤她,以报当年被拒之仇?

这次,小兔拒绝的话都懒得说,快速进屋关上门,也不管小章在门外会怎样,只想着明天中午休息时打电话质问月哥:怎么能把小兔的事到处说,还引得小章来烦她?

番九十七 特来恭贺

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小兔把种种烦恼的事都暂时抛开,然后静心画图纸。

第二天上班,小章没有再出现,中午休息时,小兔赶紧打电话问月哥,为什么把隐私告诉小章,还让他来添麻烦。

“我没告诉小章什么啊……噢,对了,是这样的。

小章得知你也在双浮区后,缠着我和阳姐要你的具体位置,他说他至今还喜欢你。阳姐想让你从以前的阴影里走出来,觉得可以让小章试试。

我怕他做什么混账事,提醒了他一句,你受过伤害,不要追你追得太紧。

可能他从这句话里推测出了什么吧,我没有直接说那些事。

小兔啊,我们只想让你活得更快乐些,没想到让你为难了,对不起啊……”

听了月哥的解释,小兔气消了,她的朋友也不多,阳姐和月哥是真心关怀她,有些隐情他们不清楚,不该怨怪他们的。

“月哥,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不该误解你的好意。只是我也要说清楚,我真的不想谈恋爱,以后可别再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工作地址了。好了,不打扰你了。谢谢你和阳姐,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就足够了,不需要男朋友!再见。”

小章在下午上班时来了,只是没有再帮着做什么,在工地旁边慢慢走着,似只是在散步。

他穿着淡蓝的短袖衬衣,深蓝中裤,戴着顶白色遮阳帽。

帽檐阴影遮挡,看不情他神色,但那两个黑眼圈很明显。

刚工作半小时,一辆越野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停在小兔身旁。

小兔正在浇水,警觉地斜侧身体,用眼角余光打量车上下来的人。

车里走出三个妖艳女人,为首的一个穿黑色吊带背心,黑色包臀皮裙,后面的两个分别穿着红皮裙和黄皮裙。

那黑皮裙女人扭着水蛇腰,踩着足有七公分的高跟儿凉鞋,迈着张狂的步伐朝小兔边走边嚷:“小贱人,恭喜啊!据说三哥甩了你才一个月,你就搭上了别的男人!手段高,姐佩服。”

这个女人是谁?她说的话什么意思?小兔完全懵的,但小兔不会在这种时候细想,很明显来者不善,等对付了她们再去弄明白原因。

“小贱人,说,是你自己掌嘴求饶还是我们来动手?”黑裙女人身材较高,又穿的高跟鞋,用居高临下的姿势,伸出食指,傲慢地指着小兔威胁。

小兔眸光凝了凝,看出这三个女人迈步虚浮,并没有武功底子。没有武艺还横行霸道,小兔正好教训她们一番,出出这段时间的窝囊气。

见小兔不但不怕她们,还神色间满带轻蔑之意,黑裙女子朝红裙女子递去个眼色。

红裙女子得了授意,扬手朝小兔打去,叫嚷着:“敢不把老娘放在眼里是吧?扇你个大嘴巴子就知道老娘的厉害了!”

可她话音未落,凶狠叫嚣变成了凄厉惨叫,一个黄卷毛少年扣紧她手腕儿猛拧。

“憨子?你怎么在这里?”小兔诧异地看向那少年。

憨子松开那个女人的手,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说:“三嫂嘿嘿嘿……嘿,兔姐,三哥让我暗中跟着你的,说是你有危险才出来。”

小兔垂眸听着,这时,小章也快步走了过来,询问她情况。工友们也都围拢过来,责问那三个女人。

“哼,识相的别来瞎掺和!这个小贱人该死,咱们是看她又勾上个小白脸儿,特意来送大礼恭贺她的!谁敢给她出头,谁找死!”黑裙女叉腰大嚷,让黄裙女把红裙女扶到一旁。

憨子冷哼两声,抬脚踹向黑裙女腹部;黑裙女跃起身避开,右手腕快速一翻,亮出把锋利小刀朝憨子小腿扎去!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小兔紧攥了攥手,见憨子连连闪避,快要避不开刀锋时——她猛吸一口气,弓腰蹿向前推开了黑裙女。

突然的变故让黑裙女和憨子都愣了愣,随后,憨子先反应过来让小兔快躲开。

“我的事不要你们管!”小兔对憨子说,同时用眼角余光防着黑裙女。

都还没明白小兔怎么这样说,她已经高声冲黑裙女她们喊:“喂,来啊!来打啊,一起上,呆站着干什么?”

为了方便工作,小兔穿着小蓝花的棉绸七分袖罩衫,和同花色七分裤,这样的衣裤凉快又吸汗,但不好看,像是卖鸡蛋的农村大嫂,也像是城里大妈穿着睡衣去买菜。

只是,她喊的这几句话和她模样太不相配,众人都疑心看错了、听错了。

小兔看着那三个女人,一经对比,却在暗暗庆幸自己的“打架服装”占了优势。

她们那副装扮看起来很有气势,可真动起手来,到处都是弱点。

高跟鞋能站稳吗?还是平底鞋更能稳住身形。

挥拳抬腿的,即使包臀裙不束缚手脚,就不怕走光吗?要身手灵活,穿宽松的裤子为好。

下午太阳暴晒之下,她们露着的白嫩嫩胳膊腿儿即便受得住打,能扛得住晒吗?

这些胡思乱想杂七杂八,其实就一闪念间而已,她们三个全朝小兔冲了过来。

小兔扯过水管,趁她们出手挥拳,身形呈前倾之势的瞬间,对准她们面部一阵猛喷。

水花不能伤人,可猝不及防之下,她们都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捂脸挡水。

占了先机,小兔不会手软放过她们,抄起一根撑树的杉杆迅猛朝她们大腿横扫过去!

山猪说过,真打架时,那些太软的套路招数不起作用,而太致命的招数不能用,打腿和打脚能最容易得手,又最不容易伤人性命。

“啪啪啪……”数声闷响过后,那三个女人全部腿部受伤。

小兔先使劲打红裙女和黄裙女,最后顺带打了黑裙女,所以黑裙女只擦破了点儿皮。

解决了弱的,再重点对付强的!

“唉哟”痛叫声不断,红裙女和黄裙女都趴在地上,只有黑裙女挥舞着小刀朝小兔龇牙飞扑过去。

小兔略一矮身,躲过刀锋,运足气力用杉杆狠狠、捅了黑裙女膝盖一下!

黑裙女也有股狠劲儿,居然忍疼继续攻击小兔。

烈日下,寒光刺眼,刀锋划向小兔的脸颊!

黑裙女嘶声高吼着:“小贱人,姑奶奶毁了你这骚狐狸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某些人打架时高喝一声能更有助于爆发劲力,可这么絮叨一长串,绝对只会减慢出手速度,降低威力。

小兔眼睛微眯避免刀光闪花眼,只将杉杆微微往上一送,便打中黑裙女手腕儿,使得刀锋刺偏。

招式变幻只在刹那间,黑裙女捂着手腕倒退两步。

从动手到此刻,写起来是多段文字,实际还不到一分钟。

首先从惊讶中回过神的憨子兴奋高喊:“打得好!打得好!三嫂威武……哦,不……兔姐威武!”

连续吃亏,黑裙女不再一味进攻,戒备地看着小兔,围着她绕起圈来。

她不攻击,小兔也不主动进攻,陪着她绕圈儿。

小兔心想:天气如此炎热,那黑裙女装得飞扬跋扈的样子,可看她样子也没吃过多少苦,耐受力必不如自己,倒要看看她体力还能撑多久。

转着转着,小兔若有意似无意地把黑裙女把那堆渣土上引,黑裙女一直紧盯着小兔的手防备着,也没发觉异样。

等黑裙女察觉脚下凹凸不平时,小兔舞动杉杆如罗汉舞伏魔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打黑群女脚背!

黑裙女疼得直跳脚,慌乱中脚下一扭,崴了脚,栽倒在渣土堆上。

小兔腾身而起,横过杉杆压住黑裙女的背,半跪着用膝盖顶着她的后腰,厉声喝问:“口口声声骂我‘小贱人’,到底谁是一副贱人样子?”

事态变成这般,其他人都围拢过来,劝小兔算了。

小兔这时根本听不进劝,只想发泄心中怨恨。

也因这事,她才明白山猪为什么打架那么凶狠,最后往往还不肯饶人,因为被打的人没能让他转变情绪。

为争一口气打架不是武功高手比试,什么心如止水、镇定自若、思维敏捷啊全不沾边,只有愤怒之下的狠戾搏杀。

打输了的人往往为了面子不肯求饶,也往往想硬气又硬气不了,就那么闷声不吭。

这种态度是最让人冒火的,要求饶、要硬扛,怎么也得给出个态度才行,不表态会让打胜了的人找不到满足感。

小兔对于黑裙女愣着不出声的态度就很不满意,将横压着的杉杆猛蹭黑裙女:“说啊,你快给我说,到底谁是小贱人?”

看到黑裙女的肩部和背部都被蹭破了皮,冷静下来的红裙女扶着黄裙女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兔身边:“那个、那个姐呀,老娘我哦……不……姐,姐呀,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小兔冷笑着,不理她。

红裙女俯低身,小声劝黑裙女:“老大,咱也没收多少钱,服个软儿,行不?服个软儿。来,跟着我说‘我是小贱人’。”

也许是被小兔打得痛昏了,也许是红裙女的声音太能魅惑人,黑裙女当真颤声说:“我、我是……我是小贱人……”

“承认了?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骂你!”小兔翻身跃起。

红裙女和黄裙女去扶起黑裙女,黑裙女低着头,斜看向小兔的目光全是怨毒之意。

“快滚啊!你瞧你屁股蛋子都露在外面了,还不快滚,想留下来卖肉啊?”憨子朝她们三个谑浪笑喊,还撮唇吹起口哨。

她们上车走了,小兔扔了杉杆儿,缓步向水车走去,稳沉的步伐,挺拔的身姿,脚边阴影却透着悲凉落寞。

掬水洗洗手和脸,扯着衣袖擦了擦,小兔再朝憨子走去。

“快去查查,今天晚上下班后,来告诉我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找我麻烦。”

吩咐完,小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工作。

她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工友们看她的眼神却变了,和她搭手做事十分小心,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工友们都当她是隐藏的大姐大之类了,她没说什么,说了也没用。

她仍是想好好工作,能打败那三个女人,她很清楚体力强占了大部分原因,可不想真过打打杀杀的生活。

去食堂吃晚饭时,一辆车又停在小兔身边,小兔警惕地摆出迎敌架势,却见车上下来的人是香香。

香香穿着甜美风的粉红蓬蓬裙,扫了一眼跟在小兔身后的小章,嗲声嗲气尖着嗓说:“哟……这么快找到下家啦?”

番九十八 殇情移恨

夏天光照时间长,到了晚饭时仍有太阳金光普照大地,香香依在车门边,车窗反射的光如给她镀上一圈金色光环。

那辆车外形卡哇咿并绘着hellokitty,如此配衬之下,让香香更像个甜美可人小公主。

小兔不愿被香香衬托得更寒酸老土,便假装不认识,继续往食堂走。

“幺妹儿,我好心来看你,你傲什么傲?”香香向前跨一大步,挡住小兔去路。

小兔冷着脸不理她,小章没好气地嚷:“你干啥呢?”

“哟,你还挺护着她呢。”香香撇着嘴打量小章,低声道,“原来是一个穷酸臭小子,不过看着还斯文白净,比那些泥腿子稍微好点儿。”

这般辱弄人的话,年轻气盛的小章哪听得下去?指着香香让她再重说一遍,再敢说就豁出去打她一顿,也不管什么打女人对不对。

因了下午的事,小兔察觉香香应该是别人挑唆来故意惹事,以眼神制止小章,再朝食堂走。

小章瞪香香一眼,阴沉着脸跟上小兔,可香香还不肯罢休。

香香娇笑着朝他们喊:“那个小子,这么听她的话呀?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看不出来我家幺妹儿这么会拿客……”

这话一出,小兔再难忍让,所谓“拿客”,指的是烟花女子用手段拴住客人多捞钱。

小兔很想暴打香香一顿,可毕竟有血缘关系,她下不了手,

只能嘴上顶几句:“拿客?那也算本事不是吗?总比倒贴都没人要的强。”

“你……你说什么?谁倒贴了?你说谁倒贴?”香香急了。

小兔听说过香香倒追山猫的事,她故意在暴雨天赖在山猫房子里不走,为免发生让自己后悔的事,也为免彼此难堪,山猫出门去朋友家借宿。

此时看她红脸又跳脚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事情多半是真的,小兔呼出一口恶气,快步向食堂走。

“你给我说清楚!不准走!谁倒贴了?你说啊?”香香拉住小兔。

小兔扭开头,抖着腿冷笑,偏不开口。

“你少给我装聋作哑!快给我道歉!你要是不道歉,我把你还没成年就勾引三哥破坏他和甜甜感情的事儿,嚷嚷得你领导和同事全知道!”香香威胁人时五官扭曲,使她显得面目狰狞。

若说对不起阿玲,小兔认了;若说破坏山猪和甜甜的感情,小兔不背这个锅!

愤怒的魔火燃烧尽她理智,猛地转过身体,揪住香香的领口便要开打。

小章见小兔神色不对劲,推搡香香一把,趁势拉开了她,避免小兔动手。

为了消解小兔怒火,小章斥问香香:“你谁呀?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对于小章巧妙救自己的举动,香香不但不感谢,还讥讽道:“我是谁?我是她表姐,亲的!臭小子,我警告你,别看我家幺妹儿外表乖巧又纯洁,私下手段可老辣了,降不住可别硬降啊!”

小兔听得又想打她,小章抖了抖眉毛制止,笑对香香拖长语调说:“小兔不容易被降,你的意思是你很容易被降住?什么人想要降……你都会随便让人降……”

也不知小章确实吐字不清还是故意为之,最后那两个“降”字听来特别像说“上”字。

香香气得浑身发抖,指了指小兔,再指指小章,朝地上狠狠啐口唾沫,上车扬长而去。

看着香香败退,小兔会开心吗?一点儿都不开心,再不和睦的亲人那也是亲人!

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所以,那些宫斗宅斗故事里的主角不是穿越就是重生的,没有那份亲情在,才下得了狠手。

小兔觉得自己和山猪越来越相似,在外人面前很凶,可至亲至爱屡屡相逼,反而是有气无处撒,有力无处使。

亲情的撕裂之痛,比之剥皮拆骨之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兔和香香以前每年都至少要见一次面,虽说大小兔七岁的香香欺负她的时候多,可也有想着小兔的时候。

比如有一次幺姑父的工会发苹果,院儿里的小孩来抢着吃,香香怕他们把苹果吃没了,悄悄给小兔留了两个。

人性本自私,没有大的利益冲突时,血缘近的人更亲近;可与亲人有利益冲突时,自身肯定又比亲戚重要。

与香香不和睦,也只怪小兔总是无意中损及她利益。

“发什么愣?被我四两拨千斤怼人的话给震住了?”小章笑问走神儿的小兔,“帮你气走了那个讨厌鬼,你要怎么谢我?”

回过神,小兔勉强笑了笑,答应着:“我明天请你吃饭。”

“我口味很刁的,请我吃什么呀?”小章的眼睛如星闪亮,含笑逗着小兔。

小兔不喜欢别人用逗小孩的语气和她说话,板着脸说:“太贵了我可请不起。新开的一家宜宾燃面味道还行,你要愿意去就请你,你要不愿意去可只能怪你嘴刁,不能怪我不还你人情。”

没料到小兔如此不给面子,小章脸色不由阴下来,随后无奈说:“开玩笑的,你谢不谢我都无所谓。还有啰,能和你共进午餐,吃什么都好。”

小兔点头说那就明天见,让小章快回去。

小章走后,小兔匆忙去食堂吃了晚饭,又继续上班。

到得晚上下班时,小兔在宿舍楼梯口见到憨子,带憨子到茶馆角落坐定,他说起今天下午的事已查清了。

“兔姐,还记得甜甜吧?全是甜甜在搞事儿!”憨子愤愤地说,“她搞不定三哥,就把气全撒在你头上!”

“甜甜?你说是甜甜让人来闹事……”小兔想不通,即便甜甜嫉妒自己,可都和山猪分手了,还有必要来针对自己吗?

憨子叹了两声,猛灌两口茶后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全是听莽子哥给我说的。”

接下来,憨子讲了他打听到的大概情况。

山猪调回红苕市所辖达因县的中国死海景区某酒店工作;同时让人把清道长送回叙永县避开是非;权堂兄也通过迷大师找了金大头做“脏活儿、累活儿”,不再施压山猪;暂得空闲,山猪把拆散他和小兔的事查个彻底。

莽子受命查到权堂兄那么快能得知小兔和山猪相恋,全是因甜甜告知他!甜甜又如何会知道得那么快呢?

原来,山猪和小兔在一起后,最先告诉的是山幺爸和阿玲,山幺爸对儿子的婚恋向来不多过问,阿玲很生气也只能忍气吞声。

阿玲不知道那个占据山猪心的人是谁,她思来想去最终难以咽下这口气,并推测那个人是甜甜。

因为阿玲虽然和山猪生了大仔,对山猪的了解却极为有限,而甜甜又几次打电话对她说些难听的话,她当然会以为那个“真凶”就是甜甜。

阿玲怒气冲冲地打电话质问甜甜,甜甜当然不愿意被冤枉,在胡乱争吵几句后,甜甜很快明白过来,那个“夺心”的女人是小兔!

聪明的甜甜很快冷静下来,向阿玲保证说很快会寄去照片,让她看清“真凶”到底是谁!

接下来,甜甜并没有自己动手做什么,而是把消息透露给了权堂兄。

后来的事,小兔已亲身经历过,不用憨子说也明白了,这甜甜真是老谋深算,不用出面已搅了个天翻地覆。

小兔沉默半晌,又不解地问憨子:“我和山猪已经分开,甜甜还来闹个什么?”

将杯中的茶水都喝干,抹了抹嘴,憨子才说:“唉,三哥得知甜甜才是那一系列事件的主谋,气得快发疯,连夜开车从达因县到蓉城,当面对甜甜说,和她从此恩断义绝连朋友也没法做了。

这样一来,甜甜半点儿接近三哥的机会都没有了,为了撒气就找人来整你。

没料到兔姐那么威武,把甜甜找来的人打得满地爬,哈,这回甜甜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吧?气死她才好,她那心可真狠毒,听莽子哥说三哥以前对甜甜好得不得了,她倒来暗算三哥……”

小兔挥手止住憨子的话,让他快回家去,并让他以后不必守在这附近,说完后快步回宿舍。

关上门,小兔不知怎么的,眼泪“唰”地涌出眼眶,心里一遍遍说着:都怪你,都怪你!不怪甜甜做事狠毒,只怪你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三哥哥,你才是罪魁祸首!

她不停擦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完,只得任由涕泪横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漱。

洗漱完,坐在桌前画图,眼前的图怎么看都模糊不清,闪现的全是一幕幕往事。

初夏的风拂过大地,大街小巷的法国梧桐树叶摇曳出层层绿波,小兔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红砖楼房、杂货小店、路边小吃摊慢悠悠晃过……

她舔着豆浆冰糕,哼着不成调的歌,听着山猪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她闲聊。

那时候她对山猪还不曾萌发男女之情,那时候山猪定也只把她当可爱小妹妹,那时候他们还不用面对那些沉重又狗血的事,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那时该多好。

或者,他们在心动之后永远不再见面,把所有美好往事都留在记忆深处该多好。

脑海中的画面不停地闪,小兔都不确定究竟是那些纯真往事不存在,还是山猪曾与她那般炽烈爱过的事不存在?

她无法相信这实际是连贯都存在的事,若是这般,自己的人生岂不是比曾看过的小说更像瞎编?

眼睛很涩,想睡了,躺到床上,也不知眼泪是流干了,还是睡着了,终于止住了泪水。

早上起床,小兔揉揉胀痛的头,想起中午要请小章吃饭,更是头疼。

她清楚自己对小章的态度很伤人,可要是太优柔寡断,那会让事情更复杂。

如果无情一点可以让人生少些波折,小兔宁愿无情。

比如甜甜和阿玲全因情才憎恨她,她又能把她们怎么样?即便香香和山猪无纠葛,也因爱慕山猫而牵涉进来,可见堕入情网害人不浅。

她们心殇情断全怨责小兔,小兔又该怨责谁?无可怨责的对象,小兔只能尽量避开和感情有关的事。

番九十九 栀子花错

第二天上午上班,小兔一边做事一边思考着怎么和小章说清楚,好容易才平静的生活一段时间,不能再有什么风波了。

太阳升高,工地上热得糙汉子们都喊受不了,捱到下班全都急忙走开,只有小兔目光呆滞地缓缓走,她倒情愿上班时间无限延长,也好过面对小章。

也由不得她不情愿了,小章骑了辆崭新电动自行车来接她,笑得非常灿烂地和她打招呼。

明明是去路边小店吃宜宾燃面,小章却似要去吃大餐般穿着挺括白衬衣,打着领带。

小兔心里复习着想好的那些话,觉得没念几遍,已到了小店门口。

“燃面”就是捞起煮好的面干拌,最后再淋上滚烫菜籽油,那油将起火又未起火,把面条烫出“滋滋”爆响声,也烫出浓郁香味。

这是经济实惠又美味独特的食物,但也属于上不了高档餐桌的吃食,小兔还想着小章会因嫌弃而不吃,谁想到他会兴高采烈来“赴宴”。

面端上来,小章边吃边聊,小兔看着店外一辆和香香所开类似的车发愣。

那种车的车身很小,车灯很大,像是只青蛙瞪着大眼睛蹲在那里。

“那和你表姐开的车同款,只不过她那辆是橙黄的,这俩是辆宝蓝的。奇瑞qq这种国产小型车不贵的,你要是喜欢,今年过年我也买一辆。”小章见她盯着那车,提高了音量说道。

“我对车不感兴趣,只是这车像是玩具车,还奇怪怎么能允许开上路呢,原来是汽车。”小兔随口答着,当年国产汽车刚兴旺起来,她没见过所以好奇。

“噗……”斜对面一桌的某个食客被噎一下又笑喷了,和他一起的同伴忙给他递纸巾递水。

那食客擦了嘴,喝了两口水后,带些怨气盯向小兔。

他同伴以眼神安慰他,再笑对小兔说:“那车是我朋友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工资才买的,你说是玩具车,小妹妹呀,你可真会埋汰人。”

见那车主面露尴尬,小兔忙道歉:“对不起,怪我没见过世面。我随口乱说的,真没埋汰人的意思,我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哪有资格嘲笑别人?”

那两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大男人,也不好跟个小姑娘计较,快速吃完面就走了。

他们走后,小章神情忐忑地问小兔:“我看你亲戚都算富裕的,你对车呀、名牌衣服什么的也全不在意的样子,你家境应该很好吧?你在工地上班是不是只为了锻炼能力?”

小兔摇头低声说:“我爸有轻微残疾,是个地道的农民,家里开着个小废品收购站,收废品的生意还不好。亲戚们都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进城的,有一些亲戚的确在九十年代初发了财,但那和我家没有连带利益。”

听完这话,小章松了一大口气,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这样也不用担心你爸会不同意我们结婚了。”

“我们结婚?”小兔像是电脑死机般脑筋转不动了,怎么扯到结婚了?

“当然是我们结婚!我都给我爸妈说了,他们说只能拿出八万块钱结婚,我还担心钱太少,你父母会不同意。听你说起来,还是有希望的吧?”小章的眼神很认真,也很期待。

小兔没有回答,她完全没明白目前状况,甚至怀疑一切是幻觉。

她知道小章对自己有好感,但上学时没有什么交集,毕业后也只有这几天相处过,怎么会提到结婚了?

她自问:又说结婚,难道我看起来很适合结婚?王嫂介绍的王阿弟只见过一面就提婚事;有那么多麻烦阻碍着的山猪筹划过婚礼;仅仅是因了香香挑衅才多说几句话的小章也说婚事……

“你了解过我没有?不了解一下敢提结婚?”小兔脸上挂霜而问。

这模样看似她对小章态度冷厉,实际上是她惧怕提到婚姻,真的,别人眼中美好神圣的事于她而言成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事。

“同学三年,算是了解的。”小章温和浅笑,挺确定地回答。

“你不了解!我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儿!还是个既不够狠,也不够聪明,没能上位成功的小三儿!”小兔红着眼眶,压抑着声音低吼,像是只被猎狗逼到绝境的小野兔。

曾惧怕的成了现实,曾在意的都失去,若是能够吓退小章,小兔不在乎名誉。

小章皱眉挥手制止小兔说下去,可制止不了,无奈地冲循声看过来的人干笑。

而后又对小兔说:“你和那个人的事,我知道一点点,我不确定那个人是谁,也许就是那个三哥?不论如何,我相信不是你的错。谁没有糊涂的过去?我不在意那些。”

小兔讶然看着他,他说得很真诚,他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小兔没感动,但不由对小章添了几分敬意。

见小兔的情绪缓和,小章忆起校园往事,说有一年深秋,他从学校的中心花园经过,偶然见到小兔坐在草坪上专心画着银杏叶的扇形叶片。

秋高气爽,片片银杏叶舞如金蝶,小兔穿着蓝白拼色的校服坐在碧绿草坪上埋头画着,明明草坪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人,可小章眼里只看得见小兔。

也许是小兔自带几分超然于物外的悠淡气质,小章觉得她就像仙女入凡,只因迷恋这金叶飘飞,才忘了返回天庭……

“你说的是我?我算是自恋的人,可没自恋到这种程度。”小兔语气凉凉,打断小章追忆。

小兔言语刻薄,小章仍没有责怪她,苦涩笑着说:“我家境不算好,父母说的给八万块钱包含了所有彩礼、首饰的钱,房子也只是农村修的小楼房。

不过我姐姐嫁的人挺有钱,我现在的单位属我姐夫管辖,才能工作那么轻松。

你要提什么条件尽管提,我找我姐想办法。现在欠了人情,我以后努力工作还姐夫。”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小章说的这段话和小兔想要的结果完全不一样,小兔真不明白是自己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别人理解能力有问题。

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啦,小兔深深怀疑自己连和人基本沟通的能力也不具备。

“我不是嫌弃你家条件,我家的条件更差,可能两万块钱也拿不出来。我是不想结婚,不喜欢男人……”小兔着急地表态。

“不喜欢男人?难道……”小章的表情极为古怪。

小兔这才反应过来急切当中语言表达有误,更对自己表达能力没了信心,拍着脑门儿无奈解释道:“我也不喜欢女人……我不想谈感情的事,只想一个人过。”

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小章还是没表示退缩的意思,只说愿意等小兔考虑几天。

此后几天,小章都在小兔中午下班后来送她一束栀子花。

洁白芬芳的花朵给炎炎夏日带来清新凉意,小兔拒收,可那些工友们都来抢着帮小兔收下。

他们得了花后不谢小章只谢小兔,小章也不生气,小兔又拿他们没办法——明明拒收,弄成小兔收了花再转送工友的情形。

栀子花也可寓意永恒的爱,还是真挚的诺言与不变的约定,在爱情之外也能表示真诚的感恩。

这没有绚丽色彩只有清香怡人的花朵,也象征着纯洁、坚韧、淳朴的女子。

这花送小兔却是送错了,她很固执,近乎病态地固执紧锁心门,并且这份固执与还爱着山猪不爱小章无关。

她不想改变,要改变就要试着遗忘,遗忘也意味着背叛,背叛曾经的情感也是背叛过去的自己!

小兔如今几乎一无所有,不能再自己背叛自己,更不想连本心也失去。

不过这点小烦恼很快被成功的喜悦取代,几天后,高工说小兔通过预选,让她准备去设计速成班的资料。

那个城建局内部办的速成班虽没有大学文凭含金量高,但好处是由单位出培训费,还可以半工半读。

上课时间上午是八点到十点半,下午是四点到六点半,为了小兔能挤出时间学习,高工让小兔不必去工地上班,留在办公室管收发信件和报纸这类杂事,但工资也只发三百块生活费。

小兔高兴答应下来,速成班只上三个月的课,等结业后,工资会比在工地上班高几倍,还从此有个好些的起、点。

办公室里有空调,因在办公室打杂,小兔中午就能留在办公室内,也有条件安心学习了。

这么又过了几天,一天中午一点左右,同事们都午休去了,小兔还在角落一张办公桌上认真地画着园林植物图例。

这园林树木栽种设计和建筑设计有很大不同,表示各种植物的图标例示没有明确规则,不同设计者画出的植物图例是不相同的,带了几分随性的艺术气息。

小兔正在画立面图,是道路中间行道树栽种课作业,她一笔笔细致描画,力求符合标准而又美观。

烈日烤得地面升腾弥漫开昏黄尘霾,多数人都在午睡,寂静的办公室走廊外突兀响起怪声。

“嗒、嗒、嗒……”

小兔没在意,这是高跟鞋踏地的声音,估计是哪个同事提前来了,没留意到这走路声比平常响得更慢、更有节奏感。

“你在这里发展得还挺好。”来人语气发冷,如同在酷暑吹来一股凛冽寒风。

小兔缓缓抬起头,来者是甜甜。

甜甜穿着米白衬衣,下配冰蓝a字裙,当年甜美与狂野杂揉的姿容仍保留着,又添了成熟风韵,干练气质。

看着甜甜一步步走近,小兔有一瞬的失神,山猪当年怎么舍得放手,如今怎么舍得绝交?

甜甜凑到小兔面前,语气一点点从阴冷变得狂怒:“我们因为你闹得天翻地覆了,你倒还这么风轻云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哼,高啊,手段真是高!把别人的生活全搅乱了,你还打算全身而退享受安逸生活?

嗬嗬,你想得美!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番一百 梦想又碎

若因了山猪,甜甜要怨恨自己,小兔任她怨恨就是,可已经派人来打骂过了,甜甜还想干什么?要打一架,还得打赢了才心里痛快?要是这般能断却所有纠葛,小兔让她出出气也可以。

一场恋爱,似梦似幻,小兔几乎已记不起爱的感觉,脑海中只存留了团团模糊阴霾。

她只有在理智无法控制的梦里想起往事,其余时候这颗心都似变了石头般少有情绪波动。

但这并不等于可以放任自己消沉下去,她还有责任,到这世上走一遭还得体现出人生价值,且让从前种种都消散,而后一心为事业奋斗吧。

小兔以为甜甜要扇自己两耳光,先做好了挨痛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甜甜没对她动手。

甜甜鄙夷又带了怨毒的目光瞥小兔两眼,手快如风一把扯过她正在画的图纸,三两下揉成纸团儿扔到她脸上!

纸屑翻飞,破碎的图纸零落满地,那全是小兔破碎的梦想!

撕一张图纸还不能让甜甜解气,她抓起桌上的图纸、资料、书本扯个不停,小兔则似傻了般放任她破坏。

甜甜一边撕着,一边冷笑谩骂着,这嘈杂声音惊动办公室外小亭中打瞌睡的保安。

保安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因这里是为了施工方便设的临时办公室,也没什么重要文件,所谓的“保安”也只是个看门大叔。

保安大叔冲过去喝问甜甜干什么的,又责问小兔怎么出了事也不知道喊一声。

“我是干什么的?给我滚出去!连你们这个项目的总经理见了我都不敢抬头,你一条看门狗敢来管闲事?”甜甜嚣狂叫骂。

保安大叔也有眼力,明白了这位姑奶奶不好惹,他低眉顺眼退出办公室;但同时又怕出了事情会担责任,赶紧寻个僻静处给高工打电话,然后去叫醒午睡的张组长等等人。

这临时办公室不像写字楼里那些办公室隔成小格子间,只是办公桌摆开有间隙,另外单独给高工隔了个小单间。

午后阳光照得偌大的办公室内样样物品都清晰无比,小兔觉得时间已凝固,或者自己根本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呆在一张高清照片里的人像。

终于有一丝风吹来,纸屑飞满了整个办公室,看着乱舞的纸屑,小兔的眼珠儿转了转。

很多人进来了,他们的神情或焦急、或疑虑、或关心,更有些人似是来看好戏的。

张组长似乎是在指责甜甜,甜甜立刻反过来呵斥张组长,还指天画地的讲述着什么。

听不清甜甜说了些什么,小兔也懒得反驳。

她一动不动僵直站着,眼睛充血红肿起来,可一滴泪也没流下。

此刻的她精神恍惚,看那些纸屑如同变成了残肢断臂,甚至鼻孔中也似有血腥味。

后来,高工急匆匆从市中心赶来了,憨子也跟着她赶来。

高工看向小兔的眼神怜悯中透着失望,这眼神比起甜甜的胡搅蛮缠更让小兔觉得刺心,她的头脑渐渐清醒,迎上高工的目光想要解释。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高工移开目光看向甜甜。

见她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憨子抢着帮她说:“高工,在门口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讲明白了!这事情纯粹是甜甜闹事,完全跟兔姐无关的,你不要惩罚兔姐。”

高工环视众人一圈,盯憨子一眼,又看了看甜甜再说:“这是我公司内部的事,外人不要插嘴!

我管这个路段所有事务,是要为整个工地负责,不可能专门给某个人搞特殊化。

不管其中一个员工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原因给工地带来负面影响,按章程来该怎么处理就得怎么处理!”

她说话时连甜甜也静下来,说完后,她对甜甜道:“请你跟我到小办公室处理问题,又转过头对小兔和憨子说,你们也来,不要干扰工地的正常工作秩序。”

高工目的是要与甜甜、小兔和憨子单独谈谈的,去她那小单间办公室能避免很多负面影响。

可甜甜不给高工面子,如夜枭般怪声笑起来,高声说:“你想包庇那个小贱人,对不对?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也就走走过场处理一下。我才不要你们公司按章程处理她,我得亲手把她欠我的讨回来!”

这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都猜测小兔到底欠了她什么,有些猜测极为不堪。

可小兔真想不出欠了甜甜什么,即使算情敌,那也不是同一时期的情敌,更何况都快两个月没和山猪联系过了,还能欠她什么?或者,她认为她派人来打骂小兔反而被打败,也算欠她?

这时,憨子压抑着怒气对甜甜吼:“你那店里的东西是我带人去砸的,兔姐压根儿不知道,你怪在她头上干什么?”

什么砸东西?小兔真完全听不懂,想要问清楚情况,可甜甜根本不给她细问的机会。

甜甜冲到小兔面前朝她厉声叫嚣着:“你还真行!骗来这么多人帮你挡灾,给你顶缸!

你别可怜兮兮望着我,你以为装可怜博同情,我会饶恕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把我失去的全从你身上讨回来,把你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人与人之间产生矛盾,最好的解决方式当然是互相沟通。

可这种时候,沟通有用吗?连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被骂都没弄清楚,如何去沟通?

小兔不想再弄清楚事情,只求甜甜快离开,只求不要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脑子里冒出个刁钻办法。

她朝甜甜轻轻一笑,笑得带了几分邪气,缓声而言:“我已经身败名裂了,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你高兴了吗?你还是不高兴呀!”

是呀,闹吧!闹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获。众人都笑起来,高工看小兔的眼神透出欣慰。

甜甜气得咬牙跺脚说:“你这个外表清纯的婊、子,早看出来你对三哥存了歪心思,我可真后悔当年没早点儿对你下手!”

小兔笑意飘忽,语气似染了地狱阴寒:“你这么歇斯底里的有损形象。你是蓉城名门之后,书香世家出身,这么闹对你没好处!

你恨我,对吧?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高兴?

来啊,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成全你!”

听了这一声声蛊惑,其他人都心里冒凉气儿,甜甜也神情僵滞起来,而小兔真的向甜甜递出一把美工刀。

高工和憨子都焦急起来,想要去抢刀,其他人也劝小兔冷静点儿。

见甜甜没有任何动作,小兔也不理其他人说什么,直盯她眸子说:“不敢动手是吧?我帮你。”

话音未落,小兔抓起甜甜的手握在美工刀上,硬按着她划向自己颈部!

一线血痕骤起,很多胆小的人捂起了眼,甜甜惊吓得尖叫起来:“啊!你这个疯子,我不想当杀、人犯!啊……”

小兔松开了甜甜的手,甜甜立即浑身颤抖着退到角落,直愣愣看着小兔。

“嚯嚯……才破点儿皮就把你吓成这样?”憨子询问小兔,小兔也不答应他,只顾一步一步向甜甜走去。

走到甜甜面前,她将美工刀伸到甜甜鼻尖下,给甜甜看看背后滑槽,再将刀片摁出来又缩回去。

反复几次,甜甜和其他人都看明白了,小兔刚才划自己时已经飞快缩回了刀片!

憨子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的天……要真出点儿什么事,三哥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经这次惊吓,甜甜的气势弱了下去,高工给她讲了几句道理后,她悻悻离去。

甜甜走了,高工把小兔叫到她办公室,亲自倒了杯水递给小兔,神色为难道:“我相信这次的事你很无辜,可是上次在工地打架,再加上这次的事,你给公司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总经理又给我施压,所以必须要对你做出惩罚。”

被惩处是无法避免了,小兔微低了头,平静等待高工说出具体怎么罚她。

“其一呢,取消你在速成班的学习资格;其二,你不能在办公室工作了,调你去相邻的另一个路段搞维护;其三,办公室这边实行月薪制,你只做了两个星期,所以没有工资。”高工的语言不带感情,但她眼眶湿润了。

小兔木然点点头,表示接受惩处。对于这三条处罚意见,调去工地继续当维护工,她觉得没什么,白在办公室做了半个月也没什么,她最在意的是被取消学习资格。

再苦再累再穷都不怕,最怕没有希望!

一次又一次梦想破碎,小兔快要相信命运安排了,也许她命中注定该趴在泥里活一辈子,注定该麻木而卑微过完此生,永远看不到希望之光。

见她双眼暗淡失神,高工站起身走到她旁边,按着她肩膀诚挚说:“那边工地很近的,你暂时还住这里宿舍,有空了仍然可以找我问学习方面的事。只要有梦想,梦想总会开花,梦想花要经过风吹雨打,雪压霜欺才会盛开的。”

梦想花总会盛开的,高工的话给小兔阴暗心空投来阳光。

后来小兔已过半生,梦想花仍然没有盛开,不过她坚信她的梦想花不是不开,是会开得非常芳香艳丽才迟迟不开。

走出办公室,慢慢往楼上挪着,忽然看到憨子和莽子站在宿舍门口。

莽子比憨子矮一点儿,年纪大一点,也是染了头发穿着奇装异服,但细看他会觉出他十分沉稳,不是憨子这样看似叛逆横暴实际幼稚冲动的少年。

“今天的事主要因这小子引起,三嫂请跟我们到外面茶馆听我细说这事来龙去脉。”莽子指了指憨子,恭敬对小兔说。

小兔摇了摇头,真相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已成这般。

“三嫂,你这段时间受委屈了,三哥正在解决问题,请你耐心等几天,他很快会和你相聚。今天这事情,还是让我给你说清楚好些。”莽子恭敬的态度中暗带了威胁语气。

小兔同意跟他们出门,不是莽子拿山猪威胁她就会怕了,是不想让他们没法交差。

事实上,小兔听他们提起山猪,心湖已无多少波澜,反而对山猪起了些憎恶心。

番一百零一 臭名远扬

酷热盛夏又遇上干旱,这时还没有一丝风儿吹来,真闷得人难受。

走在烈日下,憨子直嚷嚷着骂老天爷,莽子也不时擦汗,小兔木偶似地迈步像是不觉得热。

工地旁边的茶馆没包间没空调,不方便说事,莽子选的茶馆得走十几分钟才能到。

憨子抱怨莽子选地方选得那么远也不开个车来,莽子凶他两句,说要不是他惹事,也不会弄这么多麻烦出来。

小兔不理他们,只顾快步走着,听到争吵的声音她会十分焦躁,怕会忍不住动手打他们。

到了那掩映在大榕树绿荫中的茶馆门口,小兔的心情刚舒缓过来,等着憨子他们一起进门,又令她恼怒起来。

茶馆大堂中有两个茶客正巧是小兔那工地的办公室文员,其中一个说:“呦呦,快瞧,我们刚到这儿,他们也来了。啧……”

另一个压低声音对其他茶客说:“我们先前提到的事儿……是那个女人惹出来的……”

小兔顿住脚步,挑衅地看向他们。他们撇嘴斜眼回看小兔,还和其他茶客闲扯歪话。

长舌说八卦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同样喜欢乱嚼舌根子,很多时候比女人说得还难听。

小兔平常工作时不穿裙子,今天中午在办公室画图属于休息时间,又且天气很热,所以穿了条短袖连衣裙。

这短袖连衣裙也让小兔看着极不顺眼起来,懊恼自己今天中午发什么疯要穿这条裙子?

齐膝长的浅灰色裙子,白色镂空绣花小圆领,白色镂空绣花荷叶边短袖,前胸印着三朵白色马蹄莲图案,简洁素雅中带点儿可爱俏皮的感觉。

因了这裙子,小兔七分的姿色也上升到八分,算是个秀美婉约的小清新少女。

可惜,这不正是甜甜骂的看似清纯实则放荡小贱人模样?

此刻,小兔扎起的马尾也在先前拉扯中散乱,几绺发丝垂在肩头,狼狈又带楚楚可怜之态,更是由不得人不猜些迷乱情事。

小兔怒视他们,转瞬后又凄然冷笑一声,往包间走去。名声、名声,名声臭了也有好处,全离远些,倒还清静。

到了包间,小兔点了杯柠檬茶,还特别交待不要加糖,酸酸的味道还略带苦涩,很好,似乎能让内心的难受感觉通过口舌释放。

莽子看了看小兔,定定神才说:“三哥也没料到事情会糟糕成这样,请三嫂多理解多原谅,三哥已经在积极解决问题。甜甜本来就恨你,许多事情又巧合凑在一处,才使得她矛头完全指向你。”

理解?原谅?小兔暗想:我和他已无关系,还谈什么理解原谅?再者,我是个只顾自己感受的小气鬼,才不会谅解谁。

“你快讲清楚甜甜的事情,不要扯其他的。”小兔心绪烦乱,表情却很平静淡漠。

莽子有条不紊地讲起来:甜甜回蓉后屡次要求和山猪重新开始,山猪屡次拒绝,后来甜甜也纠缠得没那么紧了,只是在逢年过节问候一声。

在山猪对阿玲讲了与小兔的事后,因阿玲误以为山猪要娶的人是甜甜,她责问甜甜时,甜甜推测出小兔和山猪的事,并定了可一箭射好几雕的计谋。

那计谋算得很精,只要等小兔和阿玲吵闹起来,等山家和兔家争斗起来,山猪必然会身心俱疲。

到时候,似乎与这一切无关的甜甜靠近山猪,给予他万种柔情,山猪定然会感动万分。

甜甜千算万算没算到小兔会直接退出,甚至为了退出畸恋纠缠绞尽脑汁请出山爷爷,一场可能见血的风波无形中平息下去。

退出,本是小兔因愧疚和不愿面对复杂情感而做出的决定,在甜甜看来,却成了小兔“以退为进”的计谋。

因为小兔走了后,山猪完全冷静下来,放开手去查整个事情起因,查清是甜甜在煽风点火。

在她看来,山猪彻底和甜甜断绝往来,还因阿玲听别人挑唆而厌恶阿玲,扳倒她们两个,小兔当然成了最大赢家,这不是小兔的诡计又是什么?

怨气冲天的甜甜花钱请了三个小太妹去打骂小兔,没想到那三个小太妹反而被小兔教训一顿,甜甜更气得快炸了。

接着,甜甜又挑唆香香去辱骂小兔,谁知香香被小章说得羞愤败退。

而让甜甜犹为生气的是憨子曾露面救小兔,这说明山猪安排了人保护小兔;又冒出个小章帮小兔,这表明小兔还有其他追求者,这两点在甜甜看来,完全是小兔在刻意炫耀受宠受欢迎……

卑鄙者看谁都卑鄙,有心机的人看谁都城府深!

甜甜只顾按她所想去恶意评价小兔,只看得到有男人护着小兔,忽略张组长因小兔的勤劳而认可她,也忽略高工因小兔的好学而提拔她,在她眼里小兔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套牢”山猪。

既然这般看待小兔,甜甜当然会琢磨如何揪出小兔的“狐狸尾巴”,于是她让人暗中监视小兔的一举一动,誓要找出小兔很坏的“证据”。

甜甜是行动派,定计划后,她连夜让人去做此事,并很快出了成果,在第二天中午就偷拍到了小兔和小章一起吃面的照片。

这般被人算计,小兔还浑然不知,主要想的是如何去速成班学习。

甜甜不相信山猪和小兔分开后会真的没有联系过,以为他们解除婚约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以便降低阿玲戒心,减轻舆论压力的,在暗中仍然来往。

所以,甜甜拍了小兔和小章一起吃饭的照片后,又拍了不少送花、并肩走路、互相打招呼的照片,还故意把正常言行拍得很暧昧,只为让山猪醋意大发。

哪知照片寄给山猪后,山猪也没什么大反应,他直觉小兔对小章没兴趣;退一万步说,即使有兴趣,他也没理由去阻拦。

更何况,关于小章追求小兔的事儿都听憨子讲过了,憨子说那只是小章单方面追求,两人也没什么出格举动,山猪肯定会听憨子解释,而不听甜甜挑拨。

稍微动点脑筋就能分析出来的事实,甜甜还不肯承认她没事找事,固执认定是山猪被小兔灌了迷、魂汤,对小兔迷恋到不论怎么做都信任的程度,还认为憨子也被小兔收买了。

应对甜甜的无理取闹,山猪干脆不接电话,所有电话都让助理接,问清楚是谈正事才接听。并且,也不让其他人说他在红苕市的具体地址,以此摆脱甜甜纠缠。

甜甜拿山猪没办法,就在蓉城四处寻找山猪的手下,逼他们透露情况。

逼问到憨子时,因憨子和小兔最熟悉,又清楚那些恩怨,对甜甜说了些难听的话。

甜甜和憨子大吵起来,还放话说要让人抓了憨子,判个牢底坐穿。

憨子当时忍着气没做什么,到了夜里竟带上人去把甜甜的烟酒特卖店砸了。

甜甜开的烟酒特卖店可不是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堪称“高档礼品轮回站”,所售全是好烟好酒不说,还能回收各种礼品,让收礼的人换得现钱。

举例来说,某领导收了盒鲍鱼月饼,答应给某人办某事,这领导也没得什么实在好处啊。

那鲍鱼月饼再好吃,再贵,还不是几口吃没了。再说了,领导是缺吃食的人吗?

其实,领导会让人把月饼原封不动拿到甜甜的特卖店来,收一笔“折价处理金”,放心大胆地把花花绿绿钞票揣进兜儿。

甜甜收购这礼品后,也不担心转卖不出去,自有人来买了再去送领导。

哈哈,发生同样一盒月饼在同一个领导家反复被送进卖出的事,那也有可能的呦。

总之呢,甜甜表面上只开了家三十平米的卖烟卖酒店铺,实际上的背景可不一般。

从来没人敢在甜甜的店找茬儿,憨子居然带人砸了她的店,这难道不是小兔指使憨子干的?小兔有动机去砸店,也因有山猪撑腰而具备能力去砸店,谁会信小兔完全不知情?

甜甜气极了,决定不再躲在背后暗斗,要把事情摊到明面儿上,直接和小兔斗个你死我活。

为了打击小兔,甜甜先托了关系去找小兔所在工地的总经理陈述小兔种种“罪行”;再撕破脸去吵闹,好让小兔同事看清小兔的“真面目”;并且,还去报警告小兔教唆憨子打砸抢掠烟酒特卖店……

“什么?甜甜报了警?还、还告我教唆憨子犯罪……”小兔以为甜甜闹得够凶了,完全没料到甜甜会还去报案告了自己。

莽子眉头一皱,“你也知道甜甜的关系网不一般,如果不是怕你和憨子被抓,三哥也不会让我出面处理这事。他常说能确定你还安全就好,不要随便打扰你的正常生活。”

难怪甜甜说别人闹翻天,小兔还端着风轻云淡的样子,完全不知情的小兔在知晓一切的甜甜眼里真也太会装了。

小兔问得莽子事情已解决好了,心下稍微轻松些。

想了想又对憨子说:“你沾的那些事还不多,别再跟着他们混了,好好去学个技术,找个正当工作才有出路。”

憨子和莽子愕然对视一眼,憨子哭笑不得地对小兔说:“别人还说你仗着三哥来指使我干这干那,你倒来劝我别跟着混?嘿嘿,兔姐,你劝我的话跟我外婆差不多……”

话已经说了,听不听劝是憨子的事,小兔再问了几句后,让他们先走,自己再回去上班。

另一个路段要做的事也和以前差不多,小兔熟练而麻木地做着事。

几天后,工友中喜欢摆谈当地稀奇事的人,说起新三嫂和旧三嫂争风吃醋还打斗起来的事。

说来说去说了半天,小兔才听明白,那人说的是山猪后院闹翻了,为躲清静回了老家。

新三嫂带手下把旧三嫂的人打了、店砸了,旧三嫂又耍手腕让新三嫂被工作单位开除,两个女人斗法斗得天翻地覆,甚至还带手下兄弟发生火拼……

似乎是那么回事儿,但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个说得唾沫横飞的人不知道,新三嫂就在他的背后约十米左右,不久前给新栽的毛叶丁香浇了水,刚刚又铲了花台边积的一层泥土,此刻正拿着枝剪修剪枝叶。

小兔修剪的是红桎木,将在运输和栽种过程中破损掉的细枝和叶片剪去。

因移栽花木难免会折断细枝嫩叶,不剪去这些受损的枝叶,花木容易感染病菌。

小兔专心致志工作着,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

中午下班时,珍姐突然带了琪姐来看她。

小兔热情地跟她们打招呼,谁知琪姐冷冷问:“你怎么变这样了?居然为了爱情半点道德也不讲!唆使三哥那样对待阿玲,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这话犹如炎热的天气陡起寒风,小兔瞬间僵在那里。

这到底又怎么了?

小兔自嘲苦笑:我的名声到底臭到什么程度了呀?是不是哪天地球毁灭了,也有人来质问我为什么唆使山猪毁灭地球?哦,到时候应该没有人来质问,全是鬼来质问了……

番一百零二 谁敢管我

连续干旱了接近两个月,天气预报总说有降雨降温天气,可这几天看着乌云密布却没下一滴雨。

小兔盼着下雨,不仅因了天生对农田的深厚感情希望缓解旱情;也因下雨不用开工,她可以呆坐冥想一天整理思绪。

可前几天发生的那么多事还没来得及想透,琪姐又这么说,不由暗想:她犯的错竟如此不可饶恕?老天爷不让她缓口气了?

“琪姐、珍姐,有什么事到我宿舍再详说,我确实不清楚山猪做了什么。”小兔低声邀请着。

她不想带她们去外面说事,一是不想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二是跟她们走在一起让她自惭形秽。

琪姐在红苕市的那家制药厂发展得不错,已当上销售部蓉渝片区主管。

今天她穿着白底加浅蓝竖条纹的修身衬衣,黑色装饰排扣套裙,尽现职场丽人优雅而干练的气质。

珍姐只开了个批发调料酒水小店,可再小的店也是当老板,她压力小,时间自由,整个人活力满满。

今天她穿着火红的运动t恤配短裤,让阴暗天空下的杂乱工地都带了几分亮色。

反观小兔,穿着褐红的棉绸罩衫,配土黄棉绸灯笼裤,图个方便、透气、吸汗还耐脏,但也确实难看。

小兔觉得从满十八岁生日到至今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仿佛过了三十多年,以至于看着明明比她年长八岁的琪姐和珍姐,倒似比她年幼一般。

到得宿舍,因她们是熟人,小兔也不和她们说客套话,开门见山询问山猪到底对阿玲做了什么。

琪姐刚刚见到小兔时,满脸愤慨质问她,后来珍姐劝她相信小兔不是那样的人,才肯去宿舍听小兔解释。

到了宿舍,琪姐坐椅子上,珍姐坐床边,小兔站着。

琪姐环视屋内一圈后,对小兔的脸色好了些,“你们宿舍条件怎么差成这样?应该找领导反应的。”

“我这宿舍能有个单独卫生间都算优待了,他们男工住工棚只能去外面公共厕所呢。”小兔答应着,又催琪姐快些说事。

琪姐到红苕市工作后,山马经常抽空去看她,她总是避而不见。

山猪调去红苕市后,山马借着要去拜访三哥的名义,硬拉琪姐见了几次面。

所以,说是拜访三哥,每次和山猪聊几句后,实际是他们夫妻二人相处。

相处多了,他们夫妻渐渐和好,又来关心山猪的家庭问题。

“蓉城离山家村有将近三百多公里,你躲着阿玲也就算了,这达因县离村里才二十多公里,踩两下油门儿就到了,你还是常去看看阿玲为好。”山马笑嘻嘻劝着山猪。

山猪白他两眼,也不答话。

“你还想要跟小兔和好?”山马试探着问。

山猪的瞳孔聚焦一缩,而后答非所问地说:“过几天我要回山家村去,你把琪姐带上,帮我处理点儿事情。”

他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到了那天,山马开车载琪姐到山家村村口,只见山猪家已围了很多人。

山猪老家的房子是七年前所修,一楼一底上下共十间正屋。和正屋隔了一个院子的公路边上盖有三间小平房,开着小便利店和小茶馆。

阿玲平时守着店,顺便带孩子;山幺爸在赶集日去卖粉丝,闲场时去进给自家店进货。

山幺爸筹算着,凑钱给山猫在蓉城安家,然后把这老房子留给山猪。

他认为这安排很好,两个儿子都有着落,虽比不上大富大贵之家,在这村里也算过得最殷实的人家了。

可他没想到山猪给他闹那样一出事,可不乐意也只能算了,反正大儿子从没听过他安排。

但接着不久出了更大的事,阿玲不愿和山猪分开,闹到要杀大仔再自杀的地步,为了孙儿,他只能写信逼山猪和小兔。

还以为山猪调回这附近,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今天又突然说什么要办“分手宴”。

山幺爸愁眉苦脸坐在小店外的橙子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见到山马后,赶紧走过去说:“老四,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三哥,他要办‘分手宴’让乡亲们做证说他和阿玲分手了。这像什么话嘛?我们山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山马答应山幺爸要好好去劝劝,可走到山猪身边,迎上他冷冷的目光后立刻怯了场,倒是琪姐开口劝了几句。

“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今天必须当着邻里亲朋的面把话说清楚,我和阿玲不再有关系,不准再随着她胡闹。”山猪斜瞟一眼在屋子角落抽泣的阿玲。

分手宴办了五桌,有三桌客人是隔山家近且还沾亲的邻居,一桌客人是山家亲戚,再有一桌客人是阿玲家亲戚。

开宴吃喝到一半,与山猪没有直接关系的人都吃得挺欢乐,有关系的人则连筷子都不想动。

山猪突然站起身,举杯朝四方微鞠躬,朗声说:“今天请各位亲朋来,只为让大家做个证,我和阿玲已经分手了,求各位不要再把她当我的女人看待!

我和她之间的事,全是我对不起她,只要她提出的条件我办得到,全部照办!

各位亲朋,劳烦你们做个见证,我先干为敬!”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神情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阿玲。

阿玲止住抽泣声,勾着头往公路上走,山猪拦住她:“说事情呢,你往哪儿去?”

“我去幼儿园接大仔回来,让他看看他爸爸是咋撵他妈妈走的!”阿玲说着又哭起来。

“我有说撵你走吗?你不愿意走,一辈子呆在这里也可以!我们好好说事儿,要什么条件尽管提,等会儿写个《分手协议》。

听山猪这样说,阿玲神色和缓几分,琪姐和她妹妹阿艳又劝她,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山猪和她商谈,问她解决意见,她一声不吭。山猪给她讲起道理,劝她放手,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

阿玲似乎听得很认真,半晌后却说:“我不懂你那些道理,可我看过电视,电视里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就不能回头吗?我已经原谅你了,会跟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我不会再管你在外面的事了,只求你不要和我分开……”

“你怎么不明白?和你分开也是为了你活得更好!”山猪不耐烦地嚷起来。

“我不管啥活得好不好,我不分手,死也不分手!你犯天大的错我也原谅你,反正不和你分手!”阿玲激动哭喊起来,猛扑过去抱他。

山猪推开她,满脸腾起狠戾黑气,怒吼着:“亏你我生孩子过了几年啦,就没打听过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小时候犯了错,长辈们随便怎么打骂,我任打任骂,不会反抗、不会逃跑、不会求饶,但我认准的事绝对不会改!

听明白了吗?连长辈们都管不了我,你以为我会需要你的原谅?

知道明师吗?那是真正的高僧大德,他从来都不在我面前说什么回头不回头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来劝我‘回头是岸’?”

他这样子让阿玲又气愤又惧怕,微微发着抖退到阿艳身边。客人们也被他吓住了,都低着头不敢说什么。

山幺爸被他气得心口疼,厉声叱责他:“我咋养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阿玲帮你照顾家里人,给你生儿子,把儿子都拉扯到四岁多了,你以为她过得容易吗?你良心让狗给吃了?”

面对父亲责骂,山猪垂下头放缓语气回答:“她是过得不容易,我也没说她有错啊,我很感激她!可我不许她管我,不许她再有什么寻死觅活的想法,更不许她听别人的挑唆来威胁我!”

山幺爸对他说教很久,他还是不改主意,另有几个长辈也跟着训斥他。

说来说去没说服他,反而说得他暴躁起来,眉毛朝上一掀,两根手指往桌上一点,捻起两根筷子朝橙子树飞射而去!

他手快如闪电,只听“嗖、嗖”破空声响过,两根筷子并拢插在一颗橙子上。

这时节橙子半黄半青,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最高枝条上的那颗橙子被筷子插穿,微微晃了晃后没再动。

“好……好!三哥的功夫又长进了!哈,能射准橙子不算什么,要让橙子不破、不掉、不晃荡才真叫做到了快、准、狠呢!”山马鼓掌叫好。

年轻点儿的几个客人兴趣盎然地跑去树下细看,年长些的客人都脸色发白。

山猪遥遥指向那颗橙子,魔鬼般邪笑着说:“谁敢来管我的事?管啊,我把他眼睛当这橙子射!”

年轻人都干笑着说全听三哥的,年长的人都黑着脸扭过头不理他,山幺爸长叹着往院子后的正屋走去。

山猪敛去狠戾之气,双眉紧皱问阿玲:“这些年我有没有亏待过你?”

阿玲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表示山猪的确没有亏待她。

“那你还说不要命也不放我的话来逼我,还说要拉上我儿子一起死,你就这么对我的?”山猪的眼眶红了。

阿玲泣不成声,看向山猪的眼神带了十足恨意,可仍然紧盯着他,不肯移开目光。怨无尽,痴又绝。

“姐,你也太窝囊了!”阿艳戳了阿玲肩膀一下怂恿着,“这样的人渣咱不要了,跟他拼命!要死一起死!”

“呜呜……不……我不和他拼命……我死……我给他心尖儿上的人腾位置!”阿玲凄厉哀嚎一声。

这声音如挟了黄泉路上望乡台的生离死别悲风,让听到的人皆是心头酸楚,他们还沉浸在这情绪中,阿玲已向路边一个小鱼塘跑去,看样子是要投水自尽。

番一百零三 与我无关

不想失去,有的人选择得不到就毁掉,有的人选择大方放手成全,有的人选择持之以恒去追求,有的人选择戗害自身让对方永远记住,还有许多难以尽述的选择,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

阿玲疯了似地跑,在她身边站着的人都伸手拉她也没拉住。

她生无可恋了,无论如何都打动不了山猪,那么只能去死!哪怕死了仍然得不到他的心,但可以让他永远愧疚,成为他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山猪一跃而起,踩到桌子上借力从空中来个鹞子翻身,抢先落在阿玲前面。

阿玲微愣,然后侧过身绕开山猪,又往小鱼塘跑,边跑边哭喊着:“我给你们腾地方儿……死了也不占山家的地,把尸身喂鱼算了……”

凄绝似鬼哭的声音飘荡,惊得路边草丛中青蛙、麻雀、蛐蛐儿什么的全部跟着鸣叫起来,旁观的人惊慌看着那一幕,都不敢上前劝说。

山猪也不拉阿玲,只是不停挡她的路,减慢她朝鱼塘跑的速度。

眼见到了鱼塘塘坎上,他突然朝阿艳喊:“阿艳,快过来抱住你姐姐,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陪葬!”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阻的阿艳,听山猪这么喊,立刻惊叫着跑上前抱阿玲,“快啊……都快来救命啊……你们杵着看你娘的热闹呀,快拉着我姐呀!”

她这几嗓子喊得围观的人全都手忙脚乱来拖阿玲,鱼塘主人还嚷着:“可千万别往我的鱼塘跳啊,要是死了人在里面,我的鱼可咋卖得出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阿玲拖了回去,又按她在椅子上坐下,还喂她喝糖水,让她能缓过气儿。

山猪漠然站在一旁,神情冰冷威胁阿艳:“她这么寻死觅活的,要是哪天真出事儿了,我就先杀了你!再把你家给烧了!”

“姐夫,姐夫……那是你们俩的感情问题,关我什么事儿呀?这咋总针对我呢?”阿艳目光闪烁,委屈巴巴地说。

山猪挑眉冷笑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吧?最讨厌没资格管我的人来管我!哼,再敢挑唆你姐跟我不要命地闹,这张桌子就是你的下场!”

话音未落,同时又响起“咔嚓”声,是山猪一掌劈得木制大圆桌裂开!

现代木桌没有古代实木桌子那么结实,可也不是纸糊的。看着大圆桌上扭曲的裂纹,所有人都暗暗咂舌,这不是影视剧,也不是气功表演,这一掌可能没有传说中劈裂金石那么大威力,但要劈在人身上也不是血肉之躯能承受的。

阿艳捂着耳朵倒退两步,到阿玲身边瑟缩着,嗫嚅道:“我明白……明白要保护好我姐了……”

等阿玲在众人的安慰下渐渐心情平复,山猪叹了两声,语气温和对她说:“你要是愿意听我安排,我会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你一辈子……”

“呵,跟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我?那大仔算啥?该喊你‘爸爸’还是‘舅舅’?”阿玲的眼泪又溢出眼眶。

山猪烦躁地原地转圈,和她争执起来:“你能不能好好讲讲道理?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我娶你是为了让我妈顺心,你嫁我是为了替你爸还债……

后来的事,我没有强迫你,是你心甘情愿要跟了我的!我早说过不会和你办结婚证,还说不论我们谁先找到中意的人,都要互相祝福对方的!

我问你,是不是说过?你当时没有反对吧?真有事情了,你怎么闹到这一步?”

阿玲怔怔看着他不开口,其他人议论纷纷,山猪逼问阿玲好几次,阿玲仍是不说话。

山猪急得拍桌子,那张有裂纹的大圆桌被他给彻底拍散架。桌子碎裂声,碗碟碎裂声,阿玲的哭声,众人的劝说声交织,乱得不可开交。

“三哥,三哥……我说句难听的,你可别骂我。”山马小心翼翼地凑近山猪,“三哥呀,你也忒不懂女人了。你就算真和阿玲说过那些话,有用吗?没用!你以为男女间的约定是签合同啊?订一条实行一条?更何况合同还经常违约,别说这种口头约定。”

山猪睁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而拧眉闪过刚毅神色,忽而迷茫地望向天空,忽而懊恼地揪揪头发。

“是不是小兔催你快些了断和阿玲的关系?男人啊,喜新厌旧的劣根性!为了讨好新欢,这么逼迫给你生了孩子的女人,简直猪狗不如!”琪姐冲过来愤怒指责山猪几句,再狠狠剜山马两眼,又转回身去安慰阿玲。

“有些事情早晚都得解决,这一切和小兔无关!”山猪站起来对阿玲和琪姐他们喊。

“咋跟她无关?要不是为了她,你咋可能撵我走?她害得我活不下去了,还和她无关?”哭闹了太久,阿玲声音十分嘶哑。

山猪怒火攻心直想打人,磨了磨牙压制怒气,朝地上的碎碗烂盘子猛踩乱踹一通才稍微平息怒意。

他大喘几口气后才说:“阿玲,我说过无数次了,你怎么听不明白?不管有没有别的女人存在,我都不可能跟你培养出感情。你要喜欢呆在山家村,没有人会撵你;你要舍不得大仔,我不会逼你和他分开;你要是找到中意的人改嫁,我会送上厚礼;不管大仔愿意跟着谁,我都会抚养大仔……”

山猪尽量耐心说事,谁知阿艳从鼻孔里挤出几声冷笑,打断他的话:“得了吧,少拿这些话来哄我姐!这会儿说得好听,等我姐真放手了,你找的那小妖精枕边风一吹,还不是会把许诺的条件给收回?到时候我姐得落到人财两空的地步……”

因了妹妹这话煽动,阿玲的情绪更激动起来:“不提条件!啥条件我都不提!你敢抛弃我,我也敢不要命,想来抢我的位子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山猪再难忍住愤怒,也嘶声吼起来:“跟我玩儿狠的是吧?你们去蓉城打听打听,三哥当年是个什么样的狠角儿!你以为不要命地胡闹就能吓住我?你敢去死,我就说大仔不是我儿子,让你死了还背个黑锅!”

“呜呜……”阿玲放声大哭,哭得快昏倒过去。

“哇呜呜……你这个混蛋!我姐的命好苦啊,咋跟了这么个混蛋啊……”阿艳也跟着哭嚎起来。

哭声揪心,琪姐愤愤不平责问山猪:“别人说谁狠心,要问他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你呢,你压根儿没长心!阿玲心里只装了你一个人,你还诬蔑说大仔不是你儿子?”

混乱当中说的气话很容易被曲解意思,山猪又是个嘴笨的,解释不清楚,只能拿桌子椅子撒气。

山马扯了扯琪姐衣袖,小声说:“三哥不是那意思,他是威胁阿玲不要做寻死觅活的事!他让阿玲知道死了也落不着好,免得要死要活的。”

“劝人不要自、杀也不能这么劝啊,简直越劝越让人想去死。你们哥儿几个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琪姐无奈地瞪他俩一眼,再去劝慰阿玲。

吵吵闹闹许久,经众人劝说,又安静片刻。

山猪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霍然起身,走到阿玲面前说:“你给我好好儿活着大仔才是我乖儿子,你要是再敢寻死,别想我会认他!还有,你要再敢去寻死,我杀了你娘家人给你陪葬!”

这种不讲理的狠话让客人们听得纷纷摇头,山猪似是要证明他会说到做到一般,两步蹿到阿玲爸身边,翻腕摸出把匕首朝阿玲爸颈侧抹去。

“唉呀……闹个啥,闹个啥?外面的那位夫人也没争没抢,你在老家有一口吃的就完了,还想把啥都给霸占完?给那位夫人也留点儿,贪多嚼不烂啊……”阿玲爸哆嗦着嘴唇喊。

阿玲爸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痞子,看着女儿要死要活地哭闹,他还跟人喝酒喝得兴致颇高,也不劝解,经这一吓,才记起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本来这些事都是阿玲爸撺掇出来的,真闹起来,他倒先打退堂鼓,阿艳看看只会哭的姐姐,再瞪瞪临阵脱逃的老爸,撇嘴摇头。

阿艳对阿玲爸说:“爸,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什么外面的、里面的夫人?姐嫁给了他,他的东西就该全是姐的。又对阿玲说,姐夫要你提条件,你就让他把钱交给你管着,每月只给他两百块生活费,看他还咋浪。”

可阿艳自认为有效的建议遭到阿玲强烈反对:“管钱、管钱,你就知道让我从他身上榨钱出来,你到底是心疼钱还是心疼我这个姐姐?”

“弄成这局面了,不榨点钱出来还能做个啥?惹急了他,咱一家人真可能丢命!”阿玲爸倒同意二女儿的话。

听他这样说,山猪松了松抵在他颈侧的匕首,他趁机屏住气慢慢挪着步,躲开山猪。

“爸……我是你亲女儿呀,你干嘛怕他?他打得过你,你就听他的,有没有想过我该咋办?爸呀……”阿玲绝望干嚎。

可是阿玲爸不再支持她闹,被她抢白一顿的阿艳也不再说话,她无力再争吵,最后泄气了。

山猪拿出一个梨分为两半,递一半给阿玲:“分梨,分离,吃下这分手梨我们再无男女关系!”

想不接受,可惜以死抗争都没用,只能接受。

阿玲泪流满面,泪水全滴在那半个梨上,她是蘸着泪把那半个梨吃进嘴的……

说完亲眼所见的这事,琪姐擦了擦沁出的泪,咬唇稳定情绪后责问小兔:“我们也不反对你和三哥在一起,也盼着你们的事能好好解决,可你们怎么能那样对待阿玲呢?

你现在没有孩子,等以后有孩子,你才会明白要和孩子的父亲分开那滋味儿多难受!有孩子了,就有割不断的骨肉联系!

家庭问题可以慢慢解决,得让阿玲有个接受过程,你怎么能撺掇三哥做得那么残忍?”

小兔该怎么回答?为自己辩解?辩解什么呢?即使山猪这么做不是她授意,也是因她而起,如此深重的罪孽不想扛着也得扛着。

她不开口,琪姐连声逼问,她无可辩白,只是含泪摇头。

珍姐忽然插话说:“我听了这些,琢磨了一下,感觉三哥那么做是别有深意呢。还有,我相信不是小兔让他那么做的。”

“不管他用意何在,都与我无关。”小兔淡漠说着。

“你不能只顾撇清自己,三哥和阿玲公开断绝关系后,肯定很快会来找你,你这种态度对待问题,有可能让事情更糟糕。”珍姐分析着。

“我不认识那种混蛋,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累了,太累了。你们看我们争吵不休,你们也该看累了吧?”小兔双眸如两潭死水。

番一百零四 把他放下

夏秋交替之际,天空布满阴云,闷雷声远远传来,终于起风了,吹得树叶和垃圾裹着灰尘乱飞。

天气凉快很多,可也没因此感觉舒适,于闷热的烦躁后还添了恐慌感。

宿舍楼里多数人都到外面看天,议论着何时会下雨,雨会下多大,会下多久。

小兔站起身到门口望望,催琪姐和珍姐快些走,若是遇上暴雨天,开车不安全。

虽说琪姐对她颇多责难,可她并不厌恶琪姐。

琪姐曾与阿玲同在一个镇初中读书,只是比阿玲高一届,后来她上高中考大学,阿玲则初中毕业回家务农,但她们一直有联系。

再后来,阿玲跟了山猪,琪姐跟了山马,妯娌间的关系相处得比另几个更亲近。

这在私人关系上琪姐已偏向阿玲,加之山猪确实做得不对,刚直板正的琪姐定然会同情阿玲、憎恨伤害阿玲的人。

还有,山猪以前和阿玲关系虽不好,也没这次闹得凶,小兔又正好处在那种尴尬位置,多数人都会猜测是小兔怂恿山猪那么做的。

小兔自己都怨自己,若不是她搅进了山猪本已复杂的婚恋关系,山猪怎么也不会有那恶魔般的言行。

她本以为退婚了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没想到会反而催化矛盾,真是想要逃离是非漩涡,却搅起更大风浪。

小兔和琪姐都很不愉快地发呆,珍姐倒是眼珠转来转去不停思考着什么。

“嗨呀!我认为三哥的做法虽说狠了点儿,但也算快刀斩乱麻处理了事情呢。”珍姐拍着手笑道,“我想明白了,三哥那么做主要目的不是逼迫阿玲,是要断了阿玲自尽的念头。”

小兔和琪姐都没听懂她的意思,珍姐又详细说起来。

她说山猪在“分手宴”的整个过程中反复强调的是不许阿玲自杀,更不许带儿子一起死,这说明山猪非常在意他们的生死。

但为何表现得不在意呢?那是怕阿玲知道他在意后,更会用生命来威胁他,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那后果非常可怕。

所以,阿玲要跳鱼塘的时候山猪没有立即阻止,那是让阿玲积压的怨气得以发泄,也是让她明白用死来要挟别人不起作用。

还有,山猪逼迫的主要对象看似是阿玲,实际是阿玲爸和阿艳及亲朋邻里们,因为没有那些人蛊惑,阿玲也不会做出过激举动。

只要那些人不挑拨,并且能在阿玲情绪不稳时恰当劝解,就能最大限度降低阿玲母子出意外的可能。

经珍姐这么一分析,琪姐和小兔回想琢磨整个事,山猪所做的确是为了防止阿玲真走绝路。

“且不说三哥那么做到底对不对吧,但我估计八成能让阿玲打消带儿子一起死的念头,就算她还会寻死觅活,阿玲爸和阿艳也会使劲儿阻拦。”珍姐笑了笑再说,“琪姐,你再讲讲处理了事情后的情况呗。”

琪姐说吃了分手梨后,山猪和阿玲商议着写了个“分手协议书”,念给众人听了,琪姐也没听清具体内容。

做完这些事,山马要开车送琪姐回厂里宿舍,山猪却让琪姐自己开车回去,他说和山马还有事,让山马坐他的摩托车去达因县。

刚出村到红苕市市区的那段路,他们是同路,琪姐听了山猪和山马谈话。

“三哥,你处理情感问题怎么跟处理帮派问题似的,太冷酷无情了一点,我看着都……”山马小声嘟囔。

你以为我这心真是铁打的?看着阿玲那样儿,我确实有点儿忍不下心,嘿嘿……可居然又狠心到了最后!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山猪的笑声挺畅快。

或许因为他心情好,行驶到一个缓坡时,他突然张开双臂,任由行驶中的摩托自动往下冲。

“喂、喂,三哥、三哥,你这开的是摩托车,不是坐旋转木马,别张开胳膊……”山马吓得脸都白了。

山猪双手再次握好车把,可转弯时突然加速斜飘,摩托车以回旋镖飞在空中的轨迹运行,险险从悬崖边滑过……

“三哥啊,我还不想死……”一向喜欢斗勇耍狠的山马快哭了。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路口中间有个小花坛,花坛中央立了块路线指示牌,山猪急刹车又猛踩油门儿,摩托车冲天而起从那指示牌上跃了过去!

规规矩矩从这条路绕行那条路的琪姐见着那一幕,心悬得老高,瞬间决定干脆靠边停车,不和他们一路走,真怕再同行下去会心肌梗塞而死。

见琪姐停车,山猪也在跃过广告牌后骑行一段又折返回来。

“三哥,你这么做是高兴还是疯了?”琪姐不悦地问。

虽说她看山马不太顺眼,可毕竟那是她丈夫,是她儿女的父亲,怎么能任由别人拿山马生命开玩笑。

山马也捂着胸口说:“我的小心脏啊……三哥,我还是坐我老婆的车吧,她送我去达因县后再回城。你要玩儿刺激的,找你大小老婆玩儿去,我受不了!”

山马说着要跳下摩托车,山猪一把拉紧他,沉着脸道:“敢乱说是吧?我真拉你去死了!”

摩托车再次飙出,山马变调的声音从风中飘来:“三哥,不开玩笑了。听你的,全听你的,三哥啊……”

“放心,没那么容易死!地藏王菩萨是我哥们儿,死神是我兄弟,阎王爷是我手下,黑白无常是我跟班儿……”山猪痞痞的话语渐渐飘远。

很快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琪姐重新开车上路。她一路想着,小兔怎么能纵容山猪胡来呢?于是,回厂里处理好紧要事务后就约了珍姐来见小兔。

“给我说这些也没用的,我既没有撺掇山猪做什么,我也管不了他要做什么。”小兔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又说,“你们快些回城区吧,要是赶上下暴雨,在路上真不安全。”

“对不起啊,我不该把事情怪在你头上。”琪姐歉疚地看着小兔说,“不过,你们这么下去真不行,你还是想想办法,和三哥商量出个妥当解决方案吧。”

“我脑子里一团乱,能想什么办法?再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我认为我和山猪真的不合适。当然,阿玲也不适合他。客观来说,甜甜跟他是最般配的。”山猪太能惹事了,小兔真是应付不来。

珍姐笑了笑:“说真的,我也觉得三哥跟甜甜是一个德性。琪姐,你看着三哥载四哥走的那一段路,魂都快吓掉了吧?换成甜甜会兴奋得不得了!真把小兔交给三哥,我都不放心。”

这话的意思,小兔很赞同。她十分后悔当时怎么不坚决一点,弄成了如今糟糕局面,才看清和山猪的不合适之处比所预料还多。

琪姐微摇了摇头:“我不反对小兔和三哥在一起,主要是那种处理方式让人无法接受。我倒认为三哥和小兔是最般配、最能长久的,两个人相处,什么外在因素都是次要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放不下对方的感觉才最重要。”

不论合不合适,小兔真的身心俱疲,她们两人走后不久,狂风暴雨来了,小兔呆在宿舍里连午饭也没吃,一直出神地回忆往事。

到得天快黑时,雨终于下小了,小兔顶着个塑料口袋出门,买了几瓶纯净水和一大包饼干、辣条、五香锅巴之类零食,还租了好几本小说。

顶塑料袋出门是因她没伞,也不准备买伞,在一个地方也说不清能住多久,搬家时带着伞麻烦;买零食只因下雨没法上班,食堂也不供应伙食,估计这雨要下几天,小兔打算窝宿舍里不出门;租小说来看当然是为了打发时间,从被速成班取消学习资格后她已经有半个月没看过相关专业书了,看散文和文艺小说也看不进去,翻那些纯消遣的小说玩儿。

啃着饼干,看着小说,小兔心里仍是空落落地难受。一本书翻几页,越看越心烦。

言情小说,男主无一例外的英俊不凡、家世显赫、智勇双全,并且不论男主以前有多少女孩子追求,只要和女主相遇,早晚是要为女主神魂颠倒的。

以前看这类小说的时候,小兔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此时心境不同,横看竖看总之看得来气,只得不看了。

撂开言情书,看那些打打杀杀的武侠之类,看来看去,不论男主是用武功还是法术争霸,反正全是靠奇遇和拉关系网升级。有哪一个是主要靠练武和修炼攀上人生巅峰的?没有!至少小兔没看过。

在以男主为绝对主角的小说里,女人大概也只有几类:刁蛮公主、清冷仙子、温柔姐姐、能干大嫂、坚毅朋友、贴心丫鬟、纯真妹妹,这几类女子都还必须有帮得上男主的特殊背景或能耐,要不然只能是早早被杀的炮灰。

小兔看着这些小说也觉得没劲,再血腥的场面她都看得不过瘾,想着自己要是写小说,就写个毁天灭地的故事。

不是用几句浩劫将至、血流成河、英雄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概括;要真正去毁天灭地,要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要看着山崩地裂却无能为力,要想死都死不了永远在寂寞痛苦中无法解脱……

暴雨转大雨,大雨转小雨,七天后转晴了。

重新开始上班,小兔明显瘦了、憔悴了,不像是窝在宿舍里休息一个星期,倒像是饥寒交迫过了一个星期。

她表面过得很平淡,内心经受的是地狱般煎熬,如同灵魂在不可知的世界过完了几世苦难人生,此刻刚刚回魂重生一般。

两天后,小兔生气复苏,又开始看专业书籍。

她考虑到学设计要有培训条件,要有好的机遇,受他人影响较大,不是光努力就能成功。反正想回农村发展,决定专攻树木种植、植物病虫害防治方面的内容,这些技术在农村用得上,学到一定程度去考技工证就好,也不担心谁会来阻挠。

这天中午快下班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怔怔循声望去。

路口那边停了一辆似吉普车又似装甲车的怪车,一个男子下车,快步向她走来。

番一百零五章 清秋又见

对于爱情,小兔也曾有粉红梦幻,可自从权堂兄施压,山猪表现不信任后,她的少女梦彻底葬了。

所以,她说自己没有青春,也不懂爱情。

也许是情感遇到挫折时年纪太小,又还很笨,只有本能地用封闭内心的方式来解决。

她试过从别人的故事里找答案,可浪漫美好的故事里她找不到自己影子。

悲伤深沉的故事里那些悲剧根源也和她的情况不同,比如故事里往往会出现男主由于各种原因背叛女主的情况,可山猪与她在一起后没跟其他女人暧昧过,面对压力也没有妥协过,可如此并不表明没问题,她仍是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去爱。

或许,是她忘了爱的感觉?也或许是山猪真不爱她,只是在刚好需要安定的时候遇上她,而她恰好能给人以安定感。

他笑着向她走来,不是别人所说事件中的恶棍样子,也不是言情小说中的白马王子模样,如从前很多次别后重逢一样,仍是样貌平平但笑容和煦的大哥哥。

小兔心湖中没有泛起太多涟漪,头脑清醒地想:他是自认为解决好问题,来找我谈事情了。

“你还真狠得下心一直不和我联系,要不是安排了憨子在这边,又能从珍姐那里打听情况,我得急死。”山猪揽着小兔的肩拥她入怀。

小兔挣扎着退开两步,“我还在上班。”

“那好,你忙、你忙……”山猪的眸子暗了暗,手足无措地干笑着。

小兔也想不到分离近两个月后,再度重逢会是这般场景,变得冷淡的那个人怎么会是自己?

哪怕多年以后多数人都认为山猪最爱她,她还是心存疑虑。她把不准山猪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因为与她交集点太多,又带给她很多伤害,才始终对她不放手,还是真已把她融进灵魂?

小兔在爱情中有些自私,她把尊严放在第一位,这样的女子不多,对她动过心思的男人是不幸的。

不是她想这样,是爱情在萌芽期已被摧残,带了负罪感的心空怎能真正晴朗?

她筹划着以后若是要写长篇小说,定然要写个敢爱敢恨、杀伐果决、心性坚定的女主角,好好的痛快爱一回。

小兔只顾一边做着手里的活儿,一边胡思乱想,看也没有多看山猪一眼。

下班时间到了,等小兔收拾好工具,山猪拉她上车。

小兔避开他伸来的手,“别拉拉扯扯。”

山猪愣在原地,小兔叹息一声,见面半晌了才首次正眼打量他。

他穿着天青色衬衣,黑色西裤,头发不像他少年时那么长,但也快遮住耳朵了,长刘海半遮下的眼睛带了几分忧郁。

小兔记得在禾秀度假村时他剃着寸头,看来这最近约两个月的时间他都没理过发。

他的眼睛是内双,是那种远看似单眼皮,细看是双眼皮的内双,而且他高兴时双眼皮要格外明显些。

小兔不知不觉看痴了,头脑里还留了一丝丝清醒在狡辩:只是想通过研究他的眼睛状态,来推断他内心想法,不是被他目光吸引。

“干嘛跟我闹别扭?是不是我这么久没来看你,生气了?我有很多事要做,稍一有空就赶紧来了。”山猪给她捋捋耳边乱发。

山猪的指尖拂过小兔耳垂,传来清润微凉感觉,小兔触电般立即侧开头。躲开了他的手,可小兔的心跳还是乱了节奏。

“咦?我才发现我们穿的是情侣装,好巧,心有灵犀呢。”山猪见小兔排斥他接触,主动退开几步,正神情沮丧时,又惊喜指着小兔说。

小兔垂眸一看自己,才想起今天因雨后凉爽,穿了件天青色七分袖衬衣,配黑色长裤。

这身穿着的颜色还真和山猪所穿衣裤颜色搭配相同,款式也类似。

小兔大步朝山猪的车走过去,稳住严肃神色说:“只是颜色搭配巧合类似,你是新衣服,我的衣服都半旧了,用的布料质量也差别很大,哪是什么情侣装?你来是要和我商量事情的吧?快找个地方谈正事。”

山猪摊了摊手,无奈笑笑,载她去了一家环境清幽的茶楼。

进门时,小兔看看招牌,皱了皱眉,在雅间落座后,小兔问他:“这家‘锦官香约茶楼’只是跟大哥开的茶楼重名了,还是大哥开的分店?”

“是分店。不过,大哥在蓉城主城区以外新开的几家茶楼全走白道儿。亚津县的那家分店以好水为特色,蒲河县的那家以果茶为特色,龙江区的那家以功夫茶为特色,双浮区的这家以推广本地川茶为特色。怎么,你对茶艺感兴趣?”

小兔轻轻摇头,她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可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罢了,自个儿的麻烦还一大堆呢,哪有精力细想山豹接连开分店有什么不对劲?

见她满脸疑虑,山猪说三系王已经升任京城,并且,权堂兄虽屡次在他面前说山虎他们的坏话,但三系王仍和山家人关系不错。

城主表面上和迷大师走得很近,但真正想拉入麾下的还是清道长,所以明知山猪哄了他,他还是没有公开和山猪撕破脸。

随着三系王升任京城,局势有微小变化,但对山家产业影响不大。山家不倒,山豹山猪山马他们当然也不会存在什么危险。

简单聊几句如今形势后,山猪又挑眉得意说:“迷大师推荐金大头帮城主做事,可金大头办事没有分寸,大问题还是我才能摆平。明面儿上金大头抢了我的地位,私底下他还是得在我面前做小服低,那辆车就是金大头送的。”

金大头这人,算是蓉城城东一霸,小兔只听人说过些他欺男霸女的事,背后各种勾勾扯扯完全不清楚。

关于山猪与各类人物的交集和恩怨,甜甜应该了解得最多,小兔再次深感无力,她和山猪真的不是一类人。

“我……认识了你十多年,但又仿佛从没见过你……”小兔喃喃说着。

“有些事儿你不清楚还更好些,我们能一起好好过日子就行。”山猪本来和她隔着茶几相对而坐,说这话时将椅子挪了挪,挪到她身旁。

小兔看他双眸燃起情火,不禁皱了皱眉,山猪当初确实没想到矛盾会演化得那么激烈?还是根本没想过要妥善处理矛盾,只是一时冲动才招惹小兔?

也或许他没有分清楚他内心感觉,男人的情感没那么细腻,分不清各种情感区别,小兔怀疑她对自己有好感加有欲、望,但还没到情深似海的程度。

“你要是只图好好过日子,你的选择范围太宽了,何必选择跟我过?你信的是佛教道教,我信的是佛学思想、道家思想,我不信玄奥虚幻的一切,但我追求内心圆满。”小兔面无表情反驳着他。

“你太执着于完美了,没有完全无烦恼的生活。”山猪伸出食指轻戳戳她的头。

“我们不可能完美,但可以无限接近完美。”小兔气乎乎地双臂抱头。

他总是动手动脚,也不肯好好商议事情,小兔越发觉得从前种种只是他因空虚寂寞搞的无聊花样。

谁知小兔双臂护住了头,他竟然猥琐笑着两手穿过腋下袭向胸前,“这姿势不错,显得更挺了……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你一点也不想我?”

小兔惊叫一声,赶紧去掰开他的手,“只会欺负我,根本没有诚心诚意为我着想!”

山猪额角的青筋直跳,似是要发怒,旋即又苦笑松开小兔。

沉默片刻,山猪说:“一见面就讲歪理,害得我忘了正事,这是《分手简要协约》,你不用再担心阿玲会拿命来威胁你了。”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盖了指印的手写稿纸,递给小兔,小兔接过来一看,写着:

山猪与阿玲经商议,决定和平分手,各项协定条件如下:

一、在大仔的面前和大仔同学、老师面前不能提父母已分手的事,直到大仔高考完毕再说。(如果读书没读到那个阶段,则在十八岁之后说)

二、阿玲那方的亲戚所有红白喜事,山家都必须要出席。如果山猪确实没空,则由山幺爸或山猫代表出席。

三、山猪每个星期至少打一次电话给阿玲,日常问候表示关心,传统佳节和阿玲生日要送上祝福,给大仔营造和睦温馨的家庭氛围。

四、山猪每年总收入的二分之一交给阿玲,用做抚养费。

五、山家村属于山猪的那部分房屋全归阿玲。〔所有房屋山幺爸、山猪、山猫各占三分之一,阿玲所得为原本划归山猪的三分之一房产〕。

六、阿玲生是山家的人,死是山家的鬼,不能被赶出山家,死后葬在山家坟园。

七、阿玲不得干涉山猪的婚恋,不得威胁和抱怨山猪以及山猪的家人。

其后是他们双方的签名,和山幺爸,阿玲爸表示同意他们分手的签名,及各自指印。

小兔看了后,心中苦笑:他认为这就算处理好问题?

这个极不正式的协约中,除了明确表示阿玲和山猪是分居着的没男女关系,以及不会再拿命来恐吓山猪外,其他的状态分明和以前完全没改变。

更准确来说,他们本来早就分居,只是这次以书面形式让亲朋知道而已,但相处状态仍和从前阿玲守着家、山猪在外挣钱的惯有模式没区别。

惟一能让小兔松口气的是,应该不会出现阿玲带着大仔一起死的惨烈事件了。

“我不是要求阿玲承诺不干涉、不威胁我们,是希望阿玲可以真正想通,不在于物质如何分配,在于她能从内心放开过去一切的真正释然。你明白吗?她幸福了,我们才有资格幸福。”小兔尽量组织语言让自己表达清楚意思。

“她要是一辈子想不通,我们岂不是要干耗一辈子?”山猪沉下脸来。

“谁让我们有错在先?错了就得承担后果。”小兔愤然说完,眼中浮起泪光。

她心里还憋了句没说出口的话:三哥哥,你的罪孽都报应在我身上了,再不慎重对待感情,是想让我受尽苦难而死?

山猪看她这般,有些惊慌失措地说:“这些事太让人头疼,头疼得要炸裂一样,我也想把事情解决得完美一点。可后来阿玲把神助理也闹得没办法工作,我才狠下心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

神助理又是谁?阿玲为什么要闹?小兔想着山猪有这么多麻烦缠身就头晕脑胀。

番一百零六章 慧理锁心

听山猪又提到个“神助理”的名字,再听到阿玲还曾吵闹的情况,小兔下意识地以为又是个与山猪有情感纠葛的女子。

或许是山猪的情感线太乱,让人不得不往那方面想,而事实上神助理和山猪没半点暧昧。

神助理只是个当文员的小助理,之所以名为“神”,是她分析别人心态,预测命运挺有些独特处。

山猪刚调到达因县的中国死海景区时,盐海酒店才试营业,经营状况不太好。

感情受挫,事业要重新起步,山猪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才去半个月的时候,他连身边工作人员的名字都记不全。

听山猫说了他这情况,清道长邀山猪去叙永县聚聚,让他散散心。

离开青城山后,清道长住在一个亲戚家的小果园里,为了让他住得舒适,把看守果园的单间小棚屋修成了三间大瓦房。

自从清道长住了进去,农家果园竟热闹起来,来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

山猪去的时候,清道长正和其他人谈话,打过招呼后暂时没理山猪。

山猪一个人在果园里乱走,迎面碰上一男一女,那女的有些惊讶地和他打招呼。

那个女的就是神助理,男的是她新婚丈夫,因山猪对员工不熟悉,一时之间没想起她是谁。经提醒后,才想起是下属。

偶遇后聊了几句,得知神助理的丈夫算清道长同族侄子,山猪对他们也生几分亲近之意,谈话时也因此少了戒备心,越聊越投机。

神助理和丈夫是在沪城相识相恋的,因婚后想要孩子,决定都在离家不太远的地方找工作,所以神助理放弃在合资公司的高薪职位,甘心在达因县的盐海酒店当个小小办公室文员。

经这番了解,回去工作后,山猪当然对神助理颇为信任器重。

一个多月后,酒店经营状况渐渐有起色,可种种情感纠葛仍然让他焦头烂额,甜甜反复纠缠更影响到他正常工作,为了避开这些烦恼,他所有电话都让神助理转接,还让神助理帮着处理些不太紧要的事务。

过了一段时间后,其他人也没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可阿玲犯起嘀咕了,怎么每次给山猪打电话都是个陌生女人先接?白天在办公室还罢了,晚上要联系山猪也是和这个女人通电话说清情况,再转达让山猪回拨过去,这肯定有猫腻儿!

后来,阿玲在神助理接电话时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本来让神助理转接电话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没想长期这么办的,了解到她受委屈后,山猪只得让她就管帮着转接工作时间的电话。

晚上能和山猪自由通话了,阿玲每晚都会聊很久,并提出若是山猪很忙抽不出空回家,那她星期天带大仔到盐海酒店团聚。

山猪不想见她,星期天抽时间接了大仔到身边,让她没理由来见面。

因山猪只接儿子不接娘的行为,阿玲又哭着找阿艳想办法,阿艳说他不回来,咱去找他,和姐姐一起到了盐海酒店。

阿玲姐妹二人到了办公室走廊外,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逗大仔玩儿,而山猪在开会不肯见她们。

那个逗大仔玩儿的年轻女子就是神助理,阿玲听出她声音是帮山猪接电话的女子后,拉着她哭喊起来,说什么抢了老公就算了,别再来抢儿子……

阿艳可不只是哭喊了,和神助理推搡拉扯起来,保安来了才制止。

怕以后再有类似事件,为了尽快解决问题,山猪才不顾阿玲感受公开办“分手宴”。

后来阿玲虽明确说了再不管山猪的事,但这事对神助理造成很大负面影响,坚持要辞职。

给神助理办好离职手续后,山猪怕给她家庭生活带去阴影,让她约她丈夫出来一起解释清楚原因。

本以为要费很多口舌才能说清楚,但没想到神助理丈夫早从清道长口中对山猪有所了解,简单几句话把事情就说清楚。

并且,神助理丈夫对妻子是百分之两百的信任,妻子受人误解,被人抹黑,他只是万分心疼妻子,没生半点猜疑心。

山猪对此感到欣慰的同时,也非常羡慕他们夫妻的相处状态,聊着聊着说起他自己的婚恋状态。

对于山猪的境况,神助理没有数落他太花心才自讨苦吃,也不怂恿他勇敢追求个人幸福,而是认为山猪经历特殊,心态与常人不同才造成这种局面。

更指出山猪对小兔和阿玲的态度不正常,类似把小兔当成了早有婚约的正妻,把阿玲当成了买来伺候病母、达成病母看他早些传宗接代愿望的小妾,这种态度才是处置方式错误的根源。

神助理还说,山猪应当把阿玲视为恩人、亲人,诚心偿还孽债、弥补过失,可以不涉及男女之情,但不能过于冷酷。

然后,神助理还问山猪,对于小兔是真的情投意合而放在心上?还是看着她长大,投入太多关爱,舍不得让给别人才念念不忘?

山猪想了很久,最终回答他也说不清楚,总之不想和小兔分开。

随后,神助理分析说,山猪和小兔内心最契合,可能与他们两人生活环境、成长历程相类似有关。

山猪内心向往的是传统家庭生活模式,且大男子主义倾向严重,很多日常生活习惯,与甜甜、冰儿等等典型城市女孩难以融洽;

而阿玲又太与时代脱节,与失去自我的旧式怨妇类似,和渴望精神交流的山猪难以相处;

小兔和山猪都在乡村与城市之间辗转,思想也揉合传统与现代,又加之认识多年,不论生活习惯还是社会认知都很接近,几乎不需要磨合期便能相处融洽。

但是,要等小兔和山猪能够真正心平气和地看待生活中的许多烦恼,接受并正视彼此感情,学会巧妙处理情感矛盾,才会收获幸福。

“我认为神助理说得不错,我们很多事情都没处理好,才弄成这般局面。当然,主要是怪我处理得很不好。不过,神助理都说了我们只要慢慢把问题妥善处理好了,终究会收获幸福的,你也不要耍脾气了,我们别断了联系行么?”山猪用乞求的目光看向小兔。

“可能等问题解决好了,我们的感情也磨没了。”小兔搓搓发胀的头,颓然说着。

小兔也觉得神助理所说有些道理,可道理是道理,具体该怎么做呢?那个简要协约上的条件要实行起来会有太多难题。

比如,不让孩子和孩子的老师同学知道父母分手的事,那是不是需要在孩子面前扮演恩爱夫妻?

还要求出席阿玲娘家的红白喜事,去婚宴、丧宴、生日宴之类场合时,山猪该怎么介绍自己?山幺爸、山猫代表他去的时候,他们该以什么身份去?

关于抚养费,二分之一的收入怎么界定?山猪工作不稳定,工资也不高。所用的车子、物品多半属于他人有事相求赠送的。

若要关心大仔,直接给大仔或山幺爸打电话不行吗?接大仔到身边照顾也可以,为什么要规定为给阿玲打电话?

再说不准赶阿玲出门,房子如果以后拆迁,山幺爸、山猫、阿玲、大仔他们不可能再如农村共住大院子,单独住一套房子算不算被赶出?

更难办的是,阿玲要求死后葬在山家坟园,以什么身份葬?山猪的妻子还是妹妹?

小兔觉得山猪答应了这些条件,是补偿失宠小妾的心态,而不是现代男女感情变淡了分手的心态。

而阿玲明显存了想法才提这些要求,以为这么断而不断,年深月久一直不清不楚拖着,山猪终要回到她身边。

小兔不是圣人,也有私心,也希望山猪和阿玲分手,但这点私心还不足以让她没道德底线。

小兔希望他们分手时所立条约明确定出责任和义务,并给阿玲时间想通,要主动放手而不是被迫放手。

至于阿玲能不能想通,那只能看小兔和山猪的缘份够不够,那是无法强求的。

小兔盼着阿玲与山猪能互相谅解和平分手,而不是这样互相要挟,还暗耍心机。

这般结果,小兔不能接受,她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跟山猪不明不白地交往。即使从前,若非在反复劝说下误信阿玲已接受和山猪没感情的现实,她也不可能靠近山猪。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你忘了我吧。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我和你的思想观点不同,我不该对你有非份之想。我错了,整个事件都是我错了。”小兔紧攥双手稳住情绪,身体还是不受控地轻颤着。

她内心一遍遍告诫着自己:已经错过一次,已经给别人和自己都带来无尽悲伤,千万不要再犯错。

处理事情会付出钱财多少,小兔并不在意,如果阿玲是个贪财的女人,提出要很多钱才肯分手的话,哪怕让山猪贷款付钱,以后共同还债都可以!

可惜阿玲并没有提出具体要多少钱的要求,小兔只能退出。

若欠了钱,只是个早晚能还清的数字,欠了情则是永远还不完的孽债!

“只有那些文绉绉的书生才无病呻、吟说什么不想忘又不得不忘呢,我忘不了谁绝不去忘!可以给你时间缓缓,但你别用看毒蛇似的眼光看我。”山猪逼视着小兔。

小兔看山猪的眼光的确掺了厌恶、疑惑与恐惧,但不是觉得他像毒蛇,是觉得他像野狼。

也许是小兔的态度刺伤了山猪的心,他的眼神渐渐从狠厉霸道而变得悲凉落寞。

后来,山猪却又自嘲地笑着甩甩头,对小兔说:“罢了,你被我牵连受了很多苦,你怨恨我也难免。嗯,说点儿有趣的,神助理问了我一个心理测试题,还分析了每种选择对应的性格与命运,我念给你听听,看看你怎么选。”

番一百零七章 爱的火坑

那个心理测试题问:如果你没有做任何准备而进入大森林,只能选一种动物同伴与你在危机四伏的林中生活,你会选谁?

备选答案有:狮子、老虎、猎犬、孔雀、黑熊、松鼠。

对于山猪转述的测试题,小兔无语地咧咧嘴,他不是一向说这些小测试幼稚可笑吗?

“快说说你的选择,快些,不要思考,凭直觉说。”山猪急切催促。

“我选孔雀,不管是在森林还是在哪儿,都选孔雀。”小兔答着。

山猪诧异而又惊喜地看着她笑起来,接着又问:“为什么选孔雀,因为羽毛艳丽?没想到你是个注重外表的人。”

“不是因为孔雀好看才选,是孔雀在森林里更容易有危险。狮子老虎什么的已经非常凶猛了,不需要有伴儿,松鼠看着弱小,但没什么天敌。哪像孔雀,又爱炫耀惹祸,又不凶猛,飞也飞得不算高不算快,没个伴儿不行。”

听完小兔的回答,山猪不笑了,还凝视着小兔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小兔不解地以眼神询问他,他语气低沉而答:“我也选的孔雀,理由也和你差不多,因为孔雀更需要保护。阿玲选的黑熊,她的理由是黑熊看起来又笨又丑,可爬树、游泳什么都会,是真正的森林霸主。”

“看来我们同样不切实际,难怪会一起犯错,内心深处都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还自以为是能守护弱小者的大英雄。”小兔讥笑道。

“你知道孔雀在这个题目中代表的是哪种情感吗?”山猪没和她争辩,问其它的。

小兔摇摇头,既是表示不知道,也表示这些都不重要。

窗外碧绿的枝叶遮挡了刺眼阳光,细碎光斑映进屋内,简单而精致的各样器物都似油画静物般美,美得有光影感和梦幻感。

山猪自问自答:“孔雀在这个测试题里代表的是爱情!爱情华丽而又无用,我们是同类人,看起来差异很大,内心是相同的。”

斑驳的光映照着山猪,他也如在油画中一般,脸上有着层次分明的光影对比,五官也因此更有立体感,但也同样有虚幻感。

小兔看他许久,终又垂下眼眸,“不论你怎么说都没用,阿玲不主动放弃你,我就不接受你。”

低不可闻的叹息声之后,山猪苦笑道:“真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你也太有主意了,上次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悄悄递消息,还把爷爷搬出来迫使我放了你。”

反复撕扯纠结的感情,任谁在其中都不会好受,小兔极力想要摆脱这种境况,她累了,不想爱了,思索着让山猪放下她的理由。

小兔仔细斟酌言辞,语速很慢地说:“你或许根本没弄清楚到底对我是哪种情感,是男女之情?怜悯之情?兄妹之情?知己之情?我们发生的事只是稀里糊涂犯了错。”

这些话惹恼了山猪,他欺身压住小兔半边身子,锉着牙狠狠说:“我干嘛要分那么清?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舍不得跟你分开。反正我不会因为你退出,就接受阿玲!错都已经错了,还需要什么原谅?”

“嘶……”小兔有些疼,皱眉推开他,“我们庄重一点好好谈事情不行吗?全怪你没处理好上一段感情就开始下一段感情才让我们都痛苦,我不想面对这么复杂的事,我们不要再来往了!”

山猪起身站好,把小兔扶起坐直,他也把椅子挪到另一边端坐。

两人的距离远了些,小兔的脸色稍微缓和。

山猪笑看着她说:“好、好,听你的,我们都庄重一点。我的确不会处理家庭关系,包括各种人际关系都不太会处理,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处理得更好。可说什么要断绝来往,至于这么严重吗?”

“当然要断绝来往才行,事情已经扯成一团乱麻,再往后会出什么意外,谁也说不清。男人对待婚恋中的矛盾,总是想着不至于那么严重,可事实上存的侥幸心理越多,出了意外之事受的伤害会越大。”小兔尽量耐心劝。

山猪满不在乎地笑说:“哪至于真出什么意外?你想得太复杂了。”

“我以前就是想得太简单了才落到这步田地!男人总说‘哪至于会如何’,‘至于成这样吗’,可事情到了最后就是那样!”小兔气恼地吼起来。

因情感纠葛付出这么大代价了,山猪还不吸取教训,小兔不得不思考,山猪心中是否根本不看重爱情?这个男人或许不仅仅是大男子主义,是从内心岐、视女人了。

既然不看重,那有的是女人围在他身边,何必还招惹自己这样认真到老土的女人?

小兔心湖结冰,暗暗说:我确实错了,太缺乏关爱才会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情愫,所做之事害人害己,可我谁也不想伤害啊!事与愿违,这究竟是前生孽业,还是命运捉弄?罢了,人生路才开始已坎坷成这般,还有什么奔头?此生目标只剩尽到奉养父母的责任了,再不妄想其他了。

可惜,山猪不是她想摆脱就能摆脱掉的人,她虽对山猪有一定的了解,但基本印象还停留在邻家大哥哥那阶段,忽略了他不愿顺从任何人意志的个性。

山猪的眸色暗得看不出情绪,斜勾唇角冷声说:“你不要把我和其他任何男人做对比,他们,要么从来没有对交往过的女人动过心,要么反复纠结爱情、生活、道德、事业孰轻孰重,我正式交往过的女朋友全用过心,我不想再失去了!

该选择什么,放弃什么,我心里从来不会有疙瘩纠结,我很贪心,喜欢的一切全想要!如果非得要选,我选爱情!

其他精神的、物质的东西全是给别人看的,只有爱情最贴合灵魂!外表光鲜,内心苍凉,这种生活没意思!

我不到三十岁,可比那些七老八十的人还见识得多,经历得多,我悟出的道理你现在不赞同没关系,可你早晚有一天会承认我所说的才正确!

早已说过了,你想成全我和阿玲根本不起作用,她越想靠近我,越想攥紧我,只会让她受的伤害越大!

让我回头、让我妥协、让我后悔,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你少在那里白费力气了!

再加一句,你自以为是的善良谦让只会把所有人都拖入痛苦深渊,没有谁能左右得了我的选择,别把我当那些随随便便一点压力就屈服的懦夫!

你要不相信,不妨试一试,看看你坚持在乎阿玲的感受会弄成什么局面?”

曾经以为若成众多女子中最受宠爱的那一个,会很幸福,可小兔此时半点也感觉不到幸福。山猪或许根本不爱她,才用爱的名义给她挖了个跳不出的火坑。

更甚至于,男人的基因里根本没有爱情基因,所谓的爱和不爱区别只是想抓在手里和不想抓住。

“你和阿玲有孩子了,这般逼迫她放手有违道义。我不顾她的感受和你双宿双栖,会良心不安的!你有没有想过,我该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如果能让时光倒流,小兔定会在十三岁之后再也不去蓉城,再也不见山猪。

山猪所思所想始终和她不在同一条线,山猪没考虑现实生活和道德伦理,而是反问:“为什么同样是和不喜欢的人生了孩子,女人受到同情,男人却要受到指责?”

“因为两、性关系里男人是主动的一方,女人是被动的一方,女人和不喜欢的人生孩子多半是被强迫的。”小兔木然答道。

“我没有强迫她,是她父女俩设局勾引我的!凭什么该我负全责?”山猪很快接话。

小兔站起身想走,再多说都无意义,处在这般尴尬位置,再说下去会真的让她精神分裂。

她边走边说:“因为阿玲后来全心全意爱上了你!她对你那么隐忍包容,你体会不到吗?”

山猪追上去拦她,低沉的声音透着狠劲儿:“你的意思是不是,她爱我,还跟我有孩子了,我就该回应她的爱。照这么说,我们要是有孩子了呢?”

激烈的争吵早已让他们都失去理智,山猪按住小兔准备拉门的手,俯身吻她。

小兔想推开他,反被他拉进怀里。他把小兔紧紧箍在怀里,小兔扭动挣扎,他顺势贴身轻蹭。

他在小兔耳边说着:“跟我在一起会良心不安?拒绝了我,你更没有良心!我不管不顾只想抱你回家,一有空就来见你,居然跟我吵架。今天晚上还要去渝城,只有几个小时的空闲来见你,竟然和我谈什么断绝往来,一个二个的骂我狠,到底谁更狠?”

小兔不由自主颤、栗着,再难控制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此刻真恨自己招惹了山猪,更恨自己无力反抗,若是再犯错,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紧紧咬着嘴唇,咬得下唇渗血才稍微缓和情绪,小兔的喉咙也终于能发出声音:“放开!你放开我!你再这么做,就不是我的三哥哥,永远也不是了!”

衣裤早已凌乱,山猪埋头在两座柔峰之间嬉乐,听她语调决绝,懊恼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仍带了七分迷醉。

小兔拢紧衣裤,平静而冷然:“我还幻想你冷静下来后认识到错误,积极面对问题,盼着你有跟阿玲和平分手的一天……可如今看来,解不解决都不重要了,我对你彻底失望了!”

不再惊慌、不再无助、也不再纠结,小兔不想分对错,也不想等了,不愿再给山猪机会了,总之决定从此不谈爱情了。

看着小兔迅速整理着衣裤和乱发,山猪退到一旁,让出门口位置,直到小兔离去,他仍如冰雕般纹丝不动。

小兔离去时也没看他一眼,不敢看,但凡有一丝心软又会再犯错。

靠着本能走出茶楼,坐上回工地的公交车,刚一下车,小章迎了过来。

小兔赶紧假装没看见他,低着头匆匆朝另一个方向走。

“小兔、小兔……你躲我干什么?我看见那个人来找你了,我到的时候你正好上了他的车!他是不是甩了你,又念起你的好,重新来纠缠你?”小章一边追着小兔,一边语速很快地说。

“不是的,今天来找我的人只是个普通朋友。”小兔撒着谎,她不想再多生枝节。

小章狐疑地打量一下她,突然眼神怪异地指着她说:“你纽扣怎么扣错了?”

小兔心里“咯噔”一下,低头才发现先前慌乱中不仅扣错了纽扣,领口还掉了一颗扣子也没察觉。

番一百零八 心思各异

这般窘况让小兔有一瞬出现大脑空白,随即察觉小章的目光渐渐火辣,赶紧背转身小跑着到一株小叶榕下系好扣子,捏着领口朝小章走去。

“你找我有事吗?我要回宿舍换衣服,你稍等会儿。”小兔对他说了后,暗想着一定要处理好和小章的关系,此时被打骂都无所谓,千万别留后患。

十分钟后,小兔快速洗澡换衣完毕,匆匆下楼带小章去了旁边茶馆。

“你肤色白,穿这苹果绿的t恤更显得肌肤娇嫩。”小章算是比较外向的人,但和小兔在角落坐定后,忽然显得拘谨起来。

小兔随意选的衣服换上,听他赞美不由皱了皱眉头:男人要是不在乎谁,穿什么都不会多看一眼;要是在乎谁,穿什么都觉得好看。难道小章真会在乎我?

这茶馆虽没有包间,但茶客都是大嗓门儿,环境又嘈杂,若是小声谈话,旁人也听不清。

小兔开门见山说:“小章,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个好女人。同学一场,不希望我们以后变仇人,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扇叶上沾满油腻腻污垢的旧风扇摇晃着,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可终究又没咽下最后一口气,还在费力地转动着。

小章没答话,呆滞闷坐片刻后,又埋下头藏在双臂间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忽然他又猛抬头:“他不会真心对你好的!”

小章带着哭腔高喊,细长的眼睛微眯着,睫毛轻颤,一颗不愿滴下的泪珠最终还是滚落。

小兔听出他是误以为山猪找来了才不给他机会接近,但也没解释,轻声答道:“与他无关,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接受你。”

倘若当一把伤人的刀子可以让人生少些麻烦,小兔愿意变成刀子。

当一把锋利的刀子,给别人一个痛快了断,才会让人少受痛苦。

小章不断深呼吸,努力稳住情绪,而后说:“女人想嫁得好点儿这无可厚非,男人也都想娶个漂亮温柔的老婆,这是天性!他开的牧马人也许我一辈子也买不起,可我不会让你受人唾骂,不会让你受丁点儿伤害。”

这段话的意思小兔能明白,可有个词没明白,下意识地咕哝:“开的牧马人?牧马人……”

“牧马人”这个词儿让她联想到草原上放羊牧马的汉子,还有根据张贤亮小说改编的电影《牧马人》,都和车无关。

想起张贤亮,又想起了诗阿姨,因受诗阿姨影响,小兔读过很多八十年代的文艺小说,所以年纪轻轻的小兔常不自知地装深沉。

她还记得诗阿姨说过,男人的情感始终是粗线条的,即便很多感情丰富的作家也不如女人细腻敏感。

而在那一代作家内心深处所展现出来的爱情观则是:既赞美女人、需要女人、又有些瞧不起女人……

很矛盾,原因在于他们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女人,而受时代局限,那时女人还没能充分表达心灵诉求……

并且,事实上,社会发展到了小兔的中年时期,占了发言权的仍然是男人,很多女人都仍是迎合男人喜好去表现自我,而不是活出真正自我。

小兔的思维跳跃了好几次,小章还在说着车:“你不知道那车算好算孬?那个来找你的人他那车是牧马人越野车,自由与激情的代表,还是特制改装过的,那整个下来耗的钱至少够买二十多辆你表姐那种车……

对于豪车、名牌包包、大牌衣服什么的该是什么价格,小兔从来没去留意过,反正也买不起。

但听小章这意思,山猪开的车似乎挺贵,又想了想那车的样子,不是那几种特有名的跑车,应该不是山鹰的车了。山鹰喜欢跑车,据说也只有山猪能借他的车开。

小兔再仔细想了想,记起山猪说过金大头送了车给他。难道那个奇形怪状的车就是金大头送的?

想及此,小兔担心起来,因为听小章的意思那车即使不算豪车,也定然价格高昂,以山猪的正当收入绝对买不起。

所收入的钱与支出的钱不平衡,早晚要出问题。

就算那是金大头送的,没花山猪的钱,可金大头不是山鹰,必然有事相求才会送重礼,而金大头要让山猪办的事绝对会沾染罪孽。

阿玲守着家,也顾着娘家,向山猪要钱要物的时候定然没问过财产来路,更不知道其中暗藏危险。

难怪慧姑姑他们希望有个能管得住山猪的人在他身边劝他,可也许以后要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才始终没有合适的人出现。

小兔脑中又灵光一闪,山豹接连开分店,是不是急于想漂白产业?照这么下去,资金会不会出问题?因山豹所开茶楼可不是工地旁的小茶馆,光装修用的钱都够开这种小茶馆开几十家。

才两个多月时间,蓉城郊区都开了分店,还很快开始营业,流动资金周转肯定会出问题。

除非,山猪所说锦官香约分店全走白道的情况是假的,仍是连带着山豹灰色利益链才会发展那么快。

关于黑、道,小兔可没有大多数少女的向往和崇拜,她看得很透,在政、府约束力仍在的境况中,再猛的枭雄都得入网!

有时候看起来是在任由黑大哥们嚣张,实际上不是要放任不管,而是没网着大鱼就不收网!

山猪处于正邪边缘,可以通吃,也可能两面受敌。

对于各种苦难,小兔没有过多责怪他人,生活如地狱,不是谁把谁推入地狱,既然身处地狱定是也有恶行。

小兔信奉,地狱是身处地狱者共同造成,天堂也是身处天堂者共同建立。

她胡想了十万八千里,小章还在介绍着各种名车,小兔挥手打断他的话:“我不懂这些……你也不要总扯其他人,我再申明一次,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上别逼我做得太绝。”

她说完后立刻转身向外走,小章拉她手臂,她厉色制止。

小章耍赖说:“你不听我把话说完,我更要对你纠缠不休。”

小兔只得再度坐下,小章狡黠而笑:“我看出来了,你不是因为贪慕虚荣才跟那个人在一起的。谁没做过几件糊涂事呢?你不要太在意这些,我也做过糊涂事的,你耐心听我讲,反正你还有三个小时才上班。”

小章问小兔还记不记得去年的八校联合夏令营,小兔说还记得,那是八所同类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有多种拓展训练活动,办得不错,但要自愿参加,自付费用,这种烧钱的活动小兔不会参加,小章去了。

在去康定草原野外露营的时候,带队辅导员让营员们自选队友搭帐篷。

小章他们那个队恰好是三男三女有三顶帐篷,有人提议“混帐”宿营,得到一致同意。

所谓“混帐”,是男女混住在一个帐篷中。如果双方自愿发生什么,也算不得混账事。

小章与同宿的女孩儿不算熟悉,进帐篷后也没聊什么,可夜深人静之时,那女孩儿主动靠近小章,说想听他唱歌哄着睡觉。

唱着唱着,两人似醉似醒,共同入了春天的桃花梦。

第二天,那女孩和小章相处得更亲密了。

一连五天混帐,可惜野外露营是最后一项活动,很快结束活动各自返回。

回到家,小章才想起没要那个女孩的电话号码,甚至还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全名儿,只知道个昵称。

那女孩是外省学校的,小章四处打听她的消息,费尽周折才探听到她具体学校和班级,结果她托朋友转告小章,让小章别把那些事放心上,也别再打扰她。

之后,小章失落了几天,但因他已暗恋小兔,对那个女孩儿也没太多印象,很快恢复平静。

因了这事,小章更想快些对小兔表白,他费尽心血要想设计个有创意、有意义的告白场景,可小兔居然连听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给,刚听了阳姐说小章对她有意思就立刻拒绝。

小章沮丧至极,也觉得无聊透顶,没法安心学习就在网上聊啊聊,遇到聊得来的女网友,偶尔见面约会开房。

其中有一个特别谈得来的女网友,后来见面了,双方都觉得现实相处比在网上更有默契,就正式在一起了。

女网友回她所在的城市后,两人开始异地恋,见面少,在电话里和网上聊的时候多。

有一天女网友告诉他说,痛经痛得厉害,他让女网友多喝热水,躺下休息休息,女网友说根本不管用。

小章为此特意打电话问姐姐该怎么办,姐姐说煮红糖水荷包蛋来吃能缓解疼痛,小章立刻告诉女网友。

可是,女网友并没有照这方法去做,只是一个劲儿抱怨小章不关心她,并说学校宿舍煮吃的不方便等等。

小章出主意让她叫外卖,可女网友说外卖食物不卫生,还很贵。

左右出主意都不行,小章没耐心了,回了句:你是不是故意烦我啊?反正每个月都要疼,也该疼习惯了吧?

然后那个女网友立刻接了一句:你心里根本没我!咱们一刀两断!

小章觉得自己先前那句话是有点过火,想再解释一下,可女网友已经把他拉黑了,他打电话过去也不接,弄得小章干着急。

见小章说得忿忿的样子,小兔心内叹着:想让男人体会女人的感受,实在绝无可能,爱情说到底还是女人存了幻想,男人存了目的,要知心太难了。

番一百零九 厌倦人生

与谈话的人心思各异,小章也没发觉,还在愤懑讲述着他和女网友的事。

小章说他突然被甩真很不甘心,他想的是:我想那么多办法你都不听,说了句气话就分手,至于么?

为此,小章借了两人共同朋友的一个号,悄悄看女网友新的动态。

两天后,小章看到女网友跟另一个男的聊起痛经的事,那个男的回了句:我帮你疼,我帮你疼,我帮你疼,这咒语很灵的,你有没有觉得痛感减轻?

而那个女网友回了句:感动啊,好感动,真的好了一点。

小章看得想骂人,明明该是大姨妈快走了才会没那么疼吧?这女人可真够傻的。

再一想,女网友肯定是移情别恋了,才会自己怎么说都不对还闹分手,那家伙乱扯一句都能感动她。

小章说经了这些事,更觉得小兔很好,因为小兔从不麻烦别人,那么坚强独立,更不会随随便便爱一个人,又随随便便结束恋情。

可小兔听了小章所说,不但没因此对他有好感,反而生出厌恶感,并延伸为对人生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厌倦感。

这人和人要真正沟通,要做到相互理解怎么这样难?小兔摇头苦笑:“我不是坚强独立,是找不到那个能让我放心依靠,随意撒娇的人。那个女网友愿意跟你说私密事,说明她很依赖你,可你没能让她找到贴心暖心的感觉才会那样。”

小章嫌其他女人都太啰嗦麻烦,越对比越觉得小兔好。

小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惹了祸被吓怕了,才想干净利落处理感情,并非是她不会给男人带来麻烦,这小章怎么横竖不懂呢?

男人常嫌女人唠叨,其实男人也同样爱说废话,胡吹海侃尽扯些天上地下的事儿,说来说去也管不了什么,跟风中乱响的枯叶一般还不自知。

对于爱情,不管别的女人怎么想,小兔绝不愿意在爱情里掺入任何杂质,她要的是神魂予授、同生共死、一心一意的爱情,如果得不到宁可不要,不妥协也不将就。

初恋即受那般大的挫折,她此时只感到很累,对任何事都倦怠了。

别人说对钱不在乎,那是特别有钱,或者是装清高,小兔不是。

她自知没什么能耐,给她巨款肯定守不住不说,还可能招灾惹祸。

更大的原因是,她最向往的生活状态是能晴时耕田雨读书,追求一种生活状态而不是追求生活富贵,那种状态要有机缘有心境,无法用物质堆积出来。

小时候,她受够了白眼和奚落,好容易毕业可以自立,却因恋爱引人迫害,让人谩骂,心灵的伤痕难以抹去。

金钱有什么用?能让时光倒流吗?能因此而重写命运吗?哪怕让阿玲真正放下山猪,让小兔收获阳光下被人祝福的爱情都不行。

爱情又有什么用?也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些说着情话的人除了给她带去困扰,还能有什么?当然有一点点欢乐,但欢乐只如烟花一瞬。

小兔对人生、对情感、对整个世界进行着深刻思考,可惜思想和身体总是不同步,小兔明明没想吃饭的事,可还是饿了。

早饭是五点四十吃的,忙了一上午,下班后和山猪喝茶,这时又跟小章喝茶,估计快下午两点了,那么忙那么累,还隔了快十个小时没吃东西,她能不饿得肚子“咕咕”叫吗?

小章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小兔不悦地打断他的话:“我还没吃午饭,先走一步。”

见她说完就走,小章微愣,而后笑着追上去:“他可真抠门儿,带你出去也不请你吃饭。”

“他不请我吃饭,我也不会饿死。”小兔语气生硬。

“他不请,我请啊。去吃炒饭怎么样?”小章热情笑着。

小兔快步朝不远处的小副食店走去:“谢了,不用费事,我买两个面包吃。”

“你干嘛这么别扭呢?”小章气恼地拦住小兔。

小兔很严肃地对他说了王阿弟的事,还问他怎么不能像王阿弟那样把事情说开了,就别来纠缠?

听完后小章认真回答:“你说的这个王阿弟跟你半点感情也没有,我可不同,我暗恋你两年了,还曾经表白过,哪能轻易放下?”

小兔不再多说,有些事情真是靠嘴皮子无法说清的。

随后,她去买了面包和纯净水,不论小章跟在旁边说什么,她都当他是空气,不给出任何回应。

出得小副食店,小兔眼前忽然一黑,定定神才看清是两个高大人影挡了光,他们是莽子和憨子。

“三嫂,三哥四点出发去渝城,临行前他想和你一起吃顿饭。请!”莽子恭敬说着,又指了指他开来的奥拓车。

“哼,你们想把我骗到哪儿去?”小兔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几眼,继续往宿舍走。

憨子快跑着拦她,笑嘻嘻地说:“兔姐,嘿嘿,兔姐……你咋不相信我们呢?”

小兔不答话,绕开憨子再往前走。

“三嫂,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缠着,你才拒绝三哥?”莽子满脸怒意指向小章问。

小章胆怯地看了小兔两眼,顿住脚步观望。

小兔长叹两声,郑重对莽子说:“不要称我‘三嫂’,那对阿玲不公平。还有,我所做一切都是自己意愿,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更清楚山猪此刻在一边生闷气,一边考虑着去渝城的事,没心思请我吃饭,你们哄不了我的。”

随后,四人皆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憨子鬼灵精地笑说:“我就说兔姐看着柔弱单纯,其实很难骗吧?莽子哥你还不信。实说了吧,我们哥儿俩想请你再去见见三哥。但估计你也不愿意去,那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聊聊。”

小兔推测他们有什么关于山猪的事要说,同意和他们再去茶馆坐坐。

一起往前走的时候,小章也跟了来,莽子黑着脸牙朝他冷嗤一声,他立即转身走了。

进茶馆后,小兔让他们快说事,而她赶紧啃面包。

她下午还得上班,心里再乱也得吃东西,要不然谁来替她尽责任?她怕丢掉工作,得趁年轻多学点东西,多攒点钱,她父母能力有限,全指望她养老呢。

唉……你走了后,三哥一直在茶楼包间里抽烟,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还不许我们开窗户通风,整个包间全是呛人的烟雾。”

憨子不满地看着小兔,可能是她大吃大嚼的形象太没心没肺了,憨子在为山猪打抱不平呢。

小兔呆了呆,不用去想,脑子里已自动浮现出山猪闷在茶楼包间里狠命抽烟的画面,心尖顿时痛不可忍……

为了掩饰心痛感,她跟面包有仇似地狠咬下一口,恶狠狠地咀嚼着。

嚼完吞下后,小兔语气淡淡问道:“他不是戒烟了吗?还抽那么凶,不要命了?”

莽子答着:和你分开的那段时间,三哥天天忙各种事情,别人递烟他全部没接,得了空闲不是看书,就是和我聊天。他聊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只要说起你,他常常不自觉地微笑。今天见了面,他倒憋了满腔怒火。

“你们来劝我跟他和好?”小兔平静看着他们。

“是。我跟着三哥混了五年,他的事情我知道得最多,他过得很不容易,身边需要个贴心的女人。”莽子直言不讳。

憨子笑向小兔说:“你们本来就相好,何必这么互相折磨呢?

何必呢?是啊,何必呢?可比起生命,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小兔能感觉得出,阿玲先前闹着要死要活是想威胁山猪,存了威胁的心总要公开闹的。

但如果,彻底心灰意冷了,阿玲这般没有精神支柱的女人,很可能悄悄结束生命。那样不哭不闹,趁其他人不注意,无声无息去自尽才是最可怕的,生命脆弱,真出了那样的事,可能抢救也来不及。

被迫答应不去自尽很难真正做到,只有从内心真正接受了,才不会再出意外。但要让阿玲放手成全,几乎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与其三个人纠缠不清,不如小兔退出。

只是,小兔没说这些,她将脑子里的思路重新梳理一遍后才对莽子说:“你既然了解山猪很多事情,应当清楚他如今所牵涉的种种事情就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渊。

若是你真的爱戴尊敬他,请你劝他凡事考虑好再去做;做什么事都要留条后路,不要做得太绝;他有很多事情是逼不得已才去做,但尽可能别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个人的确只是个单纯打工妹,可我家族所连带的关系网并不单纯。但是呢,我不愿意利用关系网做什么,所以,我对山猪的事业不仅没有任何助力,还会拖累他。

请你们转告他,我和他的成长环境都比较特殊,更应比别人理智坚强些,不能再任性妄为。”

这番话说完,小兔长舒一口气,看似冷静的她其实难受得快窒息了。

那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硬生生把情感从灵魂中剥离,从此只剩理性的空壳儿。

莽子和憨子面面相觑,无奈叹息之后,憨子少有地神情严肃说:“我们来找你还想谈谈阿玲嫂子的事,你这样做,她也会过得不好。”

提起阿玲,小兔不禁皱了皱眉,她再大度也做不到去关心情敌过得如何。

见小兔有想走的意思,莽子赶紧说:“三哥以前会出于愧疚和礼貌敷衍阿玲嫂子聊几句,可今天我听到他骂人了!他以前只骂阿艳他们,从来不会直接骂阿玲嫂子。三嫂,你对阿玲嫂子的家庭状况了解得不多,能不能听我细讲讲?”

番一百一十 疯魔入幻

对于阿玲,小兔从任何角度发表意见都是错的,她真不想听关于阿玲的事,可又忍不住好奇心,听了莽子细说之后,小兔更为山猪与阿玲的命运担忧。

阿玲爸不是红苕市本地人,是个流浪儿,从滇南省与蜀川省交界的小县城跑来时才十二岁。

他先是阿玲外公家的养子,后来招为婿的。阿玲外公种着田地,到了赶集日还在街上摆摊儿卖锅盔,日子也算过得去。

阿玲外公有一儿两女,可惜儿子夭折了,大女儿出嫁后在婆家没话语权照顾不了娘家,只盼着小女儿招个好女婿上门养老。

有一天,饿极了的阿玲爸去偷阿玲外公的锅盔,被抓了个正着,但善良的阿玲外公没打骂他不说,还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去家里。

一个四处流浪的孤儿能有吃的就不错了,当然愿意被收养。刚开始的几年,阿玲爸对养父母还尊敬,对义姐义妹也还疼惜,到了十六岁之后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性格渐渐变了。

因亲生儿子夭折了,阿玲外公对养子格外宽容,犯了错也不管教,只说是年纪大点儿,成了婚自然会懂事。

可是到得阿玲爸和阿玲妈成婚后,阿玲爸不但没有收敛坏脾气,还变本加厉地对他们非打即骂。

有一次,刚上小学二年级的阿玲向阿玲爸要学费,喝得醉熏熏的阿玲爸嫌她吵得烦,拎起她扔进了稻田。

那是冬月的天气,正下着雨夹雪,红苕市农村有水蹈田储冬水的习惯,那水浅得淹不死人,可会把衣服浸湿啊。

阿玲冻得瑟瑟发抖,但她不敢立刻爬上田埂,怕她爸再扔她一次,等看着她爸走远了才爬起来。

阿玲爸不只对大女儿不好,对其他家人也总是非打即骂,那般做的原因,他找的借口是:阿玲妈给他连生两个女儿,让他绝后了,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后来,阿玲妈第三胎生了个儿子,他还是虐待家人,他的借口又变成:要不是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哪用交罚款背一屁股的债?为了弄钱发愁,一愁就得打骂他们才能出气。

阿玲外公后来实在受不了这气,想让阿玲妈和阿玲爸离婚,可争来斗去,反而把阿玲外公赶出了家门。

被赶出家门后,阿玲外公靠着做锅盔的手艺在红苕市区一条小巷里,租了个楼梯间勉强做生意糊口。

不久后,阿玲和山猪办了婚宴但她外公没去赴宴,在山幺婶逝世后,山猪才得知阿玲还有个外公。

山猪几次提议让她把外公接回家,阿玲都因惧怕她爸爸而不肯去说。

又过大半年,大仔出生了,山猪说这红苕市区离山家村也不远,让阿玲外公来瞧瞧曾外孙,阿玲还是不敢向她爸提。

山猪决定问了地址,亲自去见见阿玲外公,他是个受传统孝文化影响很深的人,上门女婿撵走老丈人这种事简直无法忍受。

可他去到那条小巷子的时候才得知阿玲外公已经搬走了,而据周围邻居说来,更应当是被阿玲爸哄走的。

事情起因是阿玲爸屡次找阿玲外公要钱,说阿玲外公举报了他某个兄弟偷窃,得了一大笔奖金,他得用这钱去慰问他兄弟家人。

阿玲外公天天守在楼梯间里讨生活,哪去举报过谁?那都是阿玲爸为了要钱编出来的理由。

某一天,没能要到钱的阿玲爸掀了阿玲外公的小摊儿,感觉没法再安心做小生意的阿玲外公连夜离开了红苕市。

山猪曾让山豹他们动用关系网四处打听,可得来的消息都不确切,阿玲外公就这么失踪了。

直到去年年底,某个小弟说蓉城有片棚户区发现了具无名尸体,特征和阿玲外公挺像,山猪带上照片和阿玲弟弟去看,确认是阿玲外公。

葬礼是山猪帮着办的,因了这事,山猪对阿玲爸更鄙夷。

山猪曾对莽子说,阿玲爸不配有他这样的女婿,他和阿玲注定不能白头到老。

“三嫂,你也知道三哥很信因果报应那套理论,别说他跟阿玲嫂子没感情,即使有感情都得磨没了。”莽子别有深意地看着小兔。

同样的事在不同的人心中会有不同侧重点,莽子想表达的是山猪和阿玲永远不可能培养出感情,小兔听了后所分析的结论却是山猪永远不可能和阿玲如普通朋友相处。

小兔见过城里和平分手的夫妻,可以为了共有的东西心平气和商谈,又能保持适当距离不去干扰对方私生活。

对阿玲了解得越多,小兔就越清楚阿玲和山猪无法达到这种理性处理问题的状态。

阿玲太懦弱,太没有主见,对山猪太依赖了,同时山猪内心也无法做到拒绝阿玲的不合理要求,他对阿玲没有爱情,但有怜惜之意。

小兔更不由猜想,若是返回旧时代,山猪可能会有三妻四妾,并且还会个个都喜欢。

这么一想,小兔脑中立刻想起神助理所说山猪那什么正妻小妾的态度,心底陡然一凉。

也许是小说看得太多,也许是心理疾病加重出现幻觉,也许真出现什么灵异事件了,总之小兔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想说说不出,想听听不到,整个人如置身冰洞中……

眼前有粉墙青瓦的深宅大院,也有尖顶圆窗的西式别墅;路上有人力黄包车跑过,也有汽车飞驰而过;街上有长袍马褂的师爷,也有西装革履的先生……这是民国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的时代?

小兔穿着一身象牙白缎面旗袍,袍上有银白梅花纹,因底色和图案都是白色,纹样几乎不可见,只在她袅袅婷婷迈步时,袍裾微动带起光影变幻,银白花纹才若隐若现。

她神色清冷而决绝,她是去找丈夫办离婚手续的。她与丈夫青梅竹马、家世相当,但丈夫在婚前已纳书房丫鬟为妾,还育有一子,又还曾追求其他女人。

丈夫与其他女人皆还保持联系,可又坚持要娶她。

在亲朋劝说下,她忐忑不安嫁了过去,盼望着能渐渐让丈夫收心,她多次面对迫害和诋毁巧妙化解,可并没因此减少争斗,还让矛盾愈演愈烈。

丈夫说那些女子只因得不到名分,得不到应有利益才会心有不平而针对她,她只能大方地让丈夫把所有女子都娶进门。

她的“大方”不是容忍,是退出,她要离婚,跳出畸形的旧式家庭!

可是,娘家人不许她做那般莽撞的无利益之事,婆家人更说她是个自私悍妇,逼迫她忍气吞声假装贤妻良母。

她假装也假装不来!用尽千方百计从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冰冷阴森的豪宅中逃出,她找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书》,即使落得一无所有也要离开那个花心滥情的人!

在中西合璧的华丽门楼前,她斜一眼看门的家丁,家丁立刻开门请她进去。

走过连环往复几重院落,见到的家丁婢女皆是微低了头让开她。

层层重檐之最高处,有一高阁,阁三面皆是彩绘玻璃,另一面是玻璃门。

因位置高,采光条件又好,这高阁之中明亮温暖,更因玻璃上的彩绘图案映出七彩光晕。

她轻推玻璃门,瞥到左右门扇上所绘的天使图案,不由暗自冷笑,这高阁是丈夫为讨好她所建,排斥外来文化的丈夫本是不同意用天使图案的,可最终拗不过她。

说起来,她丈夫的确宠她,宠溺当中还带了一分敬畏,可她受不了丈夫认为多几个女人在身边还能多为她分担事情的态度,她要结束这种混乱境况!

长辈们都说她傻,说她作,可她不想为了表面浮华违背内心意愿,她害怕深陷于后宅争斗变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

推开门,第一眼看到强自镇定却难掩惶惑的丈夫,随后是带着惋惜无奈之色的祖父祖母、公爹公婆,再随后是那些似得意又似惧怕的女人。

她看到最聪明最自命不凡的那一个女人露出高傲笑容,她丢过去一个讥讽眼神,那个女人的气势立即弱了下去。

正室气派永远都有骨子里的大气从容,不论内心如何痛苦纠结,也绝对不屑与人争些鸡零狗碎的酸风。

她将自己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往丈夫面前桌上一拍,迅速转身出门。

她听到了丈夫嘶声叫骂,听到了碎纸的声音,她没有回头,纵然撕了又如何?她今天亲自来只为表明态度,以后让律师再补一份过来就好。

下楼梯的脚步走得挺稳沉,可不知为何会崴了脚,是因为听到丈夫的叫骂声中带了哭腔?这崴脚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摔下了楼梯!

滚到楼梯口时,头部在大理石雕花扶手的棱角处猛撞一下,疼痛蔓延入心,很快却又痛感消失……

仿佛身体变得无比轻盈,还能飞到空中看着自己血流如注。那殷红的血染得旗袍上银白梅花暗纹皆显现出来,如是无中生有绽放出朵朵丹梅!

是谁凄绝的声音呼唤着她小名儿?想回眸去看,却随风飘荡不知将往何处……

小兔双腿如突然踩空般抖了一下,她怔愣看看四周,茶客们还在吹牛,莽子和憨子还坐在旁边,而她手中还剩半截面包。

这是白日做梦,并且还无眠入梦?

若不是梦,真有前世今生之说呢?小兔眼中掠过带了恨的笑意,暗嗤:卑贱也是骨子里改不了的么?明明办过婚宴,育有一子,该是名正言顺的事实夫妻,怎么还是只有靠乞求、靠要挟来留在他身边呢?

察觉到小兔的异样,莽子和憨子连忙轻声唤她,她缓缓抬眸看着他们,语调怪异的低声慢慢说:“她们想学那份大气从容怕是永远学不来吧?不管我变得多么贫寒,背负多少骂名,我还是不可能屈从!那些小把戏,我不是不会耍,是不屑去耍。懂吗?鸾凤岂能与蝇蛆为伍?”

这声音透着阴寒之气,连小兔本人都听得有点毛骨悚然,别人更是惊恐盯着她。

片刻后,还是憨子先回过神,递上热茶到她手边:“兔姐、兔姐……我们只是想劝劝你,也不敢胁迫你做什么,不用这么说吧?”

茶杯挨着手传来热气,小兔慢慢头脑清醒过来,心内暗道:我这是怎么了?看来必须要离开这里,和他们断了联系才行,再这么纠结争执下去,早晚会真疯了的。

她若无其事地勉强笑了笑,语调恢复正常:“我不会听你们劝的,我无法接受勾勾缠缠的混乱关系,也许你们要觉得我太假太作——因为阿玲都表示不阻挠了,我怎么还端着?可我真的无法接受这种婚恋状态!要打要骂趁现在吧,再过一会儿我该上班了。”

番一百一十一 风波怨情

人为什么喜欢听故事?这故事包括谣言、小说、戏剧的各种演绎,展现的是人生最华彩部分,还是按观看者意愿去展现的,能激荡人心,可那不真实。

不但不真实,有些故事连一点点生活的趣味也没有。

小兔所指的没趣味故事,是一部份忽略生活和心理的故事,并不是指奇险幻想类与现实无关的故事。

奇险幻想类小说若有人性的真实,同样有生活趣味。

什么是“人性的真实”?就是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一切。

莽子和憨子劝说她,小兔撂了句话后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她在想她若是处在故事中会是什么形象?

她不听劝,莽子他们当然不会打骂她,只是又说起阿玲爸之所以会配合权堂兄,不仅受了胁迫还得了利益。

这权堂兄先找人以山猪朋友的名义去见过山幺爸和阿玲,他们都以管不了山猪在外的事为由冷淡对待那人。

从他们身上找不到突破口,权堂兄去咨询甜甜,得了指点,才去找到阿玲爸。

权堂兄派去的人刚去找阿玲爸时,他也假装拒绝过,后来因条件优厚而答应了。

这些条件包括:给阿玲爸一大笔钱,足以够翻修房子、给阿艳办嫁妆、阿玲弟弟送彩礼的数目;让村上开证明,证明阿玲外公是因老年痴呆才走丢了,不是阿玲爸撵走;给阿玲爸在蓉城谋个体面职业。

后来,阿玲爸让阿艳去挑唆阿玲,事情闹了起来,可没达到权堂兄的预期效果,于是权堂兄不肯给他安排职业。

但即便少得了一项利益,阿玲爸也得了钱,还名正言顺继承了阿玲外公房产。

整场闹剧当中,阿玲爸是获利最多又受伤害最小的,可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权堂兄他们没时间跟这种无赖耗太久,小兔没理由没能力跟他耗,山猪也只能吓唬他,毕竟他是大仔的亲外公,真做得太过火,怎么面对孩子?

听他们说完这些,小兔没对阿玲爸做什么评价,语气淡淡说起自己爸爸:“我爸对我外公也不算好,送钱送物抠门儿得很。”

憨子晃着脑袋笑起来:“少有女婿对老丈人很大方的吧?我爸去拜年时送腊肉,专挑那些他不喜欢吃的项圈肉之类送去呢。可再怎么抠,或者说闲话之类,也不至于霸占了财产,还把老丈人逼得流落他乡吧?”

是呢,阿玲爸做得太过分,没可比的了。兔爸对兔外公他们不算好,总也逢年过节要给点儿钱,送点儿礼。

小兔无话可说也只得不说,他们失望离去,小兔赶着去上班。

此后几天,小章没来找过小兔,莽子他们也没来过,平静过着。

星期天,小兔趁中午休息时间去街上买东西,见到三三两两的学生也相约买东西。

正是农历八月初,国历九月下旬,大学新生们刚刚开始熟悉校园和校园所在区域,都约在一起四处逛。

这些学生和常住居民以及来打工的人有明显区别,他们青春蓬勃,他们求知欲强,他们单纯眼神中满带着对世界的好奇与憧憬。

小兔不知不觉跟着几个女生走到了她们学校校门外,见她们踏入校门后才转身离开。

因小兔没有恶意,也和她们年纪相仿,她们也没察觉。

小兔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可她真想接近她们,从而体会她们的感觉。

她想写书,在书里过一把上大学的瘾。

这很可笑,人总是追求特异心态,而忽略随常心态,但小兔偏偏追求随常心态而不得。

什么是随常心态?就是平凡生活中的随意俗常心态。

故事里的形象往往都是特异的,比如关羽,仿佛他从婴儿期就是枣红脸、长胡须、忠肝义胆似的,如同他没有父母、没有顽皮过、也不吃饭拉屎。

小兔觉得写毁天灭地的人太累了,她要写个一生平凡的人!

她本身已在别人口中成了故事,但她不喜欢这故事。或许真要写,也得以甜甜、冰儿为女主角来写,那更有戏剧性,一个火辣,一个清雅,女人有代入感,男人可意yin。

可山猪人生中确实出现过不算聪慧美丽的平常女子啊,不能把她们忽略不计,生活的流水账比生活的传奇更易剖析出人性诡谲。

那为什么人们不在意常态的日常生活,要去关注风云变幻的特别事件?

一边写着一边想着,小兔沉浸在象牙塔里生活的简单美好幻梦中。

接下来几天,她都去那所学校门口转悠,也许是她出现得太频繁,保安出来询问她了。

她撒谎说有个在这里读书的朋友,来找了几次没见着,并说以后电话联系,不会再去校门口等了。

因了这事,她不敢再去,还把写的稿子给撕了、扔了。

她自问自答:是嫉妒那些大学生吗?真的很嫉妒!是一种远远看着,不想破坏,只是独自伤怀的嫉妒。

还因此事,小兔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当一名成功作家,特殊的青少年时期造就了她古怪的脾气,她的书难以引起读者内心共鸣。

文学,尤其是小说,是靠人性中的共性引起共鸣。

小兔无法体会同龄少女梦着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爱情的感觉,写不了言情;若说不写言情,写传奇故事的话又没有传奇少年冒险经历;有的只是一地鸡毛般琐碎烦恼生活。

那写诗吧,写诗直抒胸臆,可是写诗挣不着稿费!这令人可惜。

小兔想挣到稿费,不论那是多遥远的事情,就是想,想证明一下自己。

挣不着钱也写诗吧,权且给压抑的心找一个宣泄口,要不然真会疯掉。

爱情?她早已撇开爱情,爱情太奢侈了,不要妄想为好。

那几天很平静的,但有一天上午上班时工友们都用怪异眼神看她,还避开她交头接耳低声说什么。

她没在意,到了中午下班,一个和她说得上几句话的大姐悄悄告诉她:“唉,快去办公室旁边的宣传栏看看吧。”

那个宣传栏常贴些宣传政策的资料,和表彰先进工作人员的表扬信,以及公司里的各种事务变化小公告,这些内容都和小兔无关。

小兔疑惑不解,但还是去看了,看了之后才明白,原来不知是谁贴了首辱骂她的打油诗在宣传栏里。

那是一首没标题,也没留作者名的打油诗:

小小姑娘爱兄长

兔子不吃窝边草

就要在他面前晃

是亲是义不顾了

勾搭成奸没羞臊

引来兄长脑发烧

男不要脸女无耻

人人都骂还胡闹

一心想把妻儿抛

烂心烂肺烂肚肠

桃色风波难遁逃

花尽心思找盾挡

我付真心成了盾

才知仙女是yin妖

不被迷惑醒悟早

要使真相都知道

只要对小兔的事有一点点了解,都能看出这首打油诗的暗里意思:小兔不知廉耻爱上兄长般的山猪,山猪不好意思吃窝边草,小兔就不断撩拨他。

两人终于勾搭上了,小兔还怂恿山猪抛妻弃子,事情闹得无法收场,小兔要逃避,找了盾牌挡流言蜚语。

但是这块“盾牌”识破了小兔的险恶用心,及时醒悟,不再喜欢她,还要让众人都认清她真面目。

更绝的这是首藏头诗,首句连起来是一句话:小兔就是勾引男人一烂桃花,我才不要

听说古代酷刑中有一个是活剥人皮,活剥人皮是什么感觉?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小兔该怎么办呢?告他诽谤吗?不能确定是谁写的不说,小兔这种底层小人物,警方立案都懒得立,告什么告?

若是以山猪的名义去告,他本来名声已很不好,判了胜诉也难挽回名誉。

自己找媒体公开澄清?那很费事,还得花钱,并且这诗内容所说虽与事实不相符,可也无限接近于事实,解释到最后只会越描越黑。

小兔看着,想着,然后如木偶般走开。

旁边有个人似乎挺热心地对她说:“你快撕了吧,谁那么缺德乱骂你呢?啧啧,快去撕了,丢到那家伙脸上。”

小兔眼神直直盯向她,盯得她脸色不自然起来,才移开目光淡淡说:“哪是骂我的?又没有指名道姓,我何必对号入座?写得不错,撕了多可惜。”

她说完后,又有其他人过来叽哩哇啦说着什么,她听不清,接不上话,只能朝他们笑。

轻轻地礼貌笑,而后无所谓地咧开嘴笑,最后纵声大笑……

笑着回了宿舍,躺在床上,若死了般僵直不动。

死了吧?我定已死了的吧?等待着腐烂,等待着变为骷髅,等待着化为泥尘……

没死,看到了闹钟上指示的时间,再去上班。

下午开工时,工友们看到她照常来上班都跟看到鬼了似的惊恐。

她抽空去洒水车的后视镜旁照了照,自己除了脸色略苍白,没什么异样,他们怕什么呢?

是了,他们以为自己会大哭大闹?或者四处寻找贴诗的人?小兔的言行超出他们预想了,他们因此对她畏惧。

要惩罚写歪诗的人吗?没必要,全无必要。

别人失去了恋情,至少还有美好回忆,而她回忆中的美好也全变了味道。

那些酸酸甜甜的时光都染了肮脏丑恶,旧时光里的自己都长了黑角和獠牙,像小恶魔般嘲笑如今的自己。

傍晚去食堂吃晚饭时,憨子来找她,歉疚说道:“兔姐,对不起,怪我大意了才出这事!我找出贴那狗屁诗的人了,是追过你的那个小章!”

“我早猜到是他。”小兔面无表情。

憨子约她去吃面,边吃边谈这事背后的隐情。憨子数落着小章不是男人,小兔木木呆呆没反应。

“兔姐,你怎么了?要想哭就大哭一场……”憨子关切说着。

“没什么,你快说事,我听着呢。”小兔为了让他放心,绽出个标准露八齿阳光笑容。

她其实不关心背后隐情,她只是想听人说说话,以此保持头脑清醒,然后想办法离开并断绝和部分熟人联系。

番一百一十二 让你来杀

听憨子说起来,小章之所以会这么做,皆因他和山猪起了争斗,他本身懦弱无能才把矛头对准小兔。

前天晚上,山猪从渝城返回蓉城,要转道去红苕市之前,想再见见小兔,但考虑一下后又认为还是不打扰小兔为好。

山猪曾打算过,要是小兔实在接受不了他,他可以成全小兔去找更好的人。

听憨子说起小章追小兔追得紧,便有意要会会小章,试探他能不能好好对待小兔。

山猪在锦官香约茶楼的包间里等着,莽子和憨子用比较粗暴的方式把小章请了去。

一见面,山猪掐灭烟头,斜眼打量小章,而后指指椅子,让小章坐下。

小章不肯坐,挥舞着拳头冲向山猪,高喊着:“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老混蛋!老子要替小兔教训教训你!”

可他才跨出一步,莽子已经拧住他胳膊,他猛冲两下也冲不过去,还疼得“哇哇”叫。

山猪细细观察小章的一举一动,待得小章挣扎累了,气势弱下去才说:“你先别激动,我想和你谈些事情,等说完后,我会给你机会帮小兔出气。”随后,示意莽子放开小章。

莽子放开小章后,也没让他自由行动,强行把他按在椅子上规矩坐着。

也许是勇气耗尽了,也许是冷静后明白根本打不过山猪,小章虽愤恨瞪着山猪,却也没再表现想打骂的意图。

山猪抿了一口茶水,带了丝蔑笑慢悠悠说着:我从前是把小兔当亲妹妹看待的,可她对我热情如火,她这年纪又正鲜嫩,嫩草都送到嘴边了,老牛当然不吃白不吃。

唉,可惜这丫头太认真,玩儿火玩得没分寸,互相找个乐子而已,偏想跟我白头偕老。

我是谁?我会被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能力没能力,要风情也没风情的女人拴一辈子吗?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你喜欢她,那我就把她交给你!可是呢,她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这么白白送给你还真舍不得!

再说了,人心总是肉长的,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小兔,请你来呢,是想让你打我两下,你的气顺了,我也不愧疚了。

从此以后,互不相欠,也不再有什么纠葛,高高兴兴各过各的小日子。”

小章听他说这段话时表情十分复杂,见他凑近,自己指着自己鼻子示意他来打时,小章还眼睛微眯想着什么没回过神。

送上脸去让人打啊,莽子跟随山猪几年了,还从没见过这种事,于是咬牙切齿瞪着小章,以眼神警告他不许真动手打。

憨子则有些担心,他清楚山猪是说到做到的个性,肯定会任由小章打不还手的,但因了女人的事被别人打,传出去会影响三哥威名,着实令他担心。

气氛紧张,半分钟如半年,可沉默了这半分钟后,小章没动手打山猪,而是问:“是小兔主动勾引你的?你不要她了才转手给我?”

听他这么问,山猪陡然红了眼睛,抓起小章的手,厉声喝问道:“你磨磨蹭蹭瞎问什么?让你打你就打啊!一拳打歪鼻子,再一拳打肿嘴巴,又一拳**眼眶,多简单的事啊!你娘们儿似的问什么问?”

经常打架耍狠的人本就自带三分煞气,山猪再一副凶恶样子吼着,小章吓得面如白纸。

“真是小兔先去缠着你的?她在你那儿捞不着便宜才想着来勾搭我?”小章一边用另一只没被抓的手去掰山猪的手,一边胆怯往后退。

“我那么说你也信?你们同学三年你不了解小兔呀!”山猪愤然甩开小章的手,并顺着甩的力道搡得小章踉跄几步。

小章扶着桌子站稳,惊恐又带了几分怨恨看看山猪,再看看莽子和憨子:“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没事儿干嘛来捉弄我呀?”

这话是小章以为山猪吩咐了手下要如何行事,要刻意整他。其实莽子和憨子也弄不懂山猪要做什么,只是在旁边干看着。

山猪指了指小章,丢去个嘲讽眼神,而后换上副傲慢神情,怪声怪调地说:“实话说了吧,哥哥我玩成熟性感的女人玩儿腻了,早想尝尝小兔这种妞儿什么味道。

我把她骗到床上的,说是只抱着她就好,实际想把她吃了,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等她回过神来想反抗,哪能打得过我?

哈哈,鲜也尝过了,事儿也闹开了,可我不想再解决这些麻烦事儿了!你要真喜欢她,就来杀了我,给她报仇!”

莽子和憨子不明白山猪为什么要说些莫名其妙的混账话,事实根本不是那样!他们能看出山猪所说字字句句是在诛心,可到底为了什么呀?

山猪不停地让小章杀自己,小章一边躲开他,一边哆嗦着嘴唇问:“是你骗了她,强迫她?”

“对!帮他报仇啊!”山猪大吼一声,小章念叨着“疯了,疯了”就想往外跑。

山猪跃过桌子,长臂一伸拦住他,再翻腕一抖即有锋利匕首弹出。

雪亮寒光耀花了小章的眼,他捂着眼小声说:“我和小兔没什么的,你别动怒……”

谁知他这样说,山猪眼中的怒火反而烧得更旺了,把匕首塞到小章手中狂喊:“你不是要帮小兔教训我吗?我说得那么难听,你还不动手?来啊,来杀了我呀!”

“不……不……这……这……”小章指尖轻捏着匕首朝莽子和憨子投去求助的眼神。

莽子和憨子都看出来了,这个小章一开始吼得凶是绷面子,这会儿被山猪吓怕了不敢真动手,他们都憋着笑扭开头。

“你瞅着他俩干什么?来朝我捅刀子啊!看准了,心脏在这里,快点儿一刀捅过来!”山猪指指自己心窝,对小章低吼。

是愤怒还是哀伤?是一心求死还是拿生命开玩笑?山猪做事难以常理论之,他如同疯了的野狼嚎叫,吓得小章六神无主。

然而,在憨子和莽子看来,山猪在癫狂背后却有许多难以言说的无奈凄凉。

山猪吼得嗓音嘶哑了,放缓语气对小章说:“杀人偿命,你不敢杀我也情有可原。你随便扎我一刀算了,别往致命的部位上扎就行,只要我不重伤不死,不去告发,你就不会坐牢。来,随便扎我一刀,不用担责任还能帮她出气。”

他说这话时的样子看起来挺平静,可小章哪会信他的,吓得不停求他别整事儿了。

“来呀,扎我一刀!保证了只要我不重伤不死,就不追究你,还怕个什么?”山猪按了按小章,让他攥紧匕首。

终究,小章还是没敢对山猪动手,山猪或许也闹累了,让莽子和憨子把小章送回去。

到了小章的单间宿舍里,憨子向莽子狡黠眨了眨眼,莽子立刻心神会。

莽子对小章说:“吓掉魂儿吧?怕你今晚睡不好,我们哥儿俩守着你睡。”

说完后也不管小章同不同意,他让憨子去买啤酒卤肉,再让小章躺床上开始睡觉。

待憨子回来,先跑进跑出拿东西,再手脚麻利地往小章床单底下放了几个砖头大的冰块儿,最后和莽子坐在一旁悠哉闲哉喝酒吃肉。

“两位大哥,我冷……这冷嗖嗖的睡不着啊……”小章怯生生说着。

莽子不耐烦地横小章两眼,朝衣柜指指,憨子去打开衣柜找了床被子扔给小章。

一会儿后,小章又嚷冷,憨子再给他一床被子。

“这盖被子不起作用啊,我后背冷……”小章嘴唇发青。

“你还冷?不是都盖三床厚被子了吗?”

“是、是后背冷……好冷……帮我把冰块儿挪开。这、这前胸热得发闷,后背冷得透心,我会生病的!我要是病死了,你们也得坐牢!”小章硬撑着威胁他们。

憨子撇了撇嘴笑说:“三哥吩咐了,不许打你、不许囚禁你、要好好招待你,我们没动你一根手指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小章也不是傻子,何尝不明白他们是变着花样儿收拾自己?

他猛掀开被子跳下床,怒骂道:“臭流氓!你们以为我真怕了那头猪?我是不想为了一个看着清纯的烂货搭上自己前程!”

憨子反手扇他一耳光,不许他乱说小兔。

“老子偏要骂那个烂货怎么啦?她说跟那头猪断绝了关系,背地里又让那头猪来整我,烂货、烂货!小兔就是个两面三刀的烂货!小章捂着肿起老高的脸颊,尖声笑起来。

憨子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可撕了他的嘴又能怎样,他心里还是把小兔泡在脏水里。

“啪!啪”两声,小章又挨了两耳光,他被打得嘴角流血,说话都不利索了还在骂个不停。

憨子抬手还要再打,莽子拦住他,而后冷盯着小章说:“你自己多疑胆小,要认为三哥是整你,其实三哥一言九鼎,说了让你扎他一刀,你就使劲儿捅,他绝对不反悔。你这个软蛋样子,他怎么放心把小兔交给你?”

小章不再乱骂,莽子的话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直愣愣地看着莽子。

“哼,三哥有心成、人之美,你倒揪着小兔是不是先勾引三哥的事儿不放,看来,小兔还是当我们的三嫂合适,跟着你真是白白辱没了她。”莽子招呼憨子一起离开了,小章呆在屋内乱想。

也不知小章最后到底怎么想的,弄了一出贴歪诗公开诋毁小兔的事。

出了这事之后,憨子打电话给山猪说,山猪却回了句:“只要不是很危险的事你别多管。谁让她要躲着我?她跟着我多好,谁敢多嘴我就让谁闭嘴,她偏要自己去扛,我看她能扛起多少风雨。”

把所有背后隐情以及山猪的态度讲清楚,憨子暗睇小兔,观察她的反应。

番一百一十三 黯然离去

决心要远离,还能对他的气话有什么反应?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不过是因着对生命尊重,有责任担着,必须要活下去罢了。

小兔静静听着,吃完面,喝两口面汤,放下筷子,擦净嘴,喊老板过来收钱。

“兔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见小兔要付钱,憨子赶紧抢先给了钱,“你别和三哥拧着了,只要主动问候他一声,他能帮你把所有麻烦解决好。”

见憨子付钱,小兔也不和他争,自顾自地迈步回工地。

憨子没辙了,只能远远跟在小兔身后,时而无聊、时而警惕地看看周围。

晚上下班后,小兔正往宿舍走,高工神情严肃地喊她:“小兔,到办公室来一下,我有正事交待。”

到办公室后,小兔才知道本以为处境够糟糕了,没想到还会更糟糕一点。

她明白出了这么多事在这个公司难以长期工作下去的,已暗里在找新工作,可一来新工作不好找,二来也想工作到国庆节再提出辞职。

临时工们福利待遇虽低,但听老员工说,国庆节还是会发点儿过节费,发点儿礼物的。离国庆只有几天了,小兔打算多领些钱物,辞职后先回老家看看。

也许真是做了太多恶事吧,老天爷居然连这点小愿望都不满足她,不等她提出辞职,高工已通知她被开除了!

是被开除了,而不是被辞退了!同样是要没了工作,这意思却大不一样,“开除”是犯了错才被撵出,“辞退”多半只是裁员不需要这个人。

小兔脸上漾起个如鬼魅的微笑,“用了‘开除’这种说法,是要总经理签字盖章,并公开宣布的吧?我只是个最基层的临时工,用得着这么费事?直接撵我走不就完了?”

反常的处理方式背后,定有特殊原因,高工深吸两口气调整好情绪才说:“小章在工作中出了差错,他姐夫为了让其他员工服气,把小章调去了偏远山区。

小章的姐姐得知弟弟是因为你才不能好好安心工作,把弟弟事业受挫的原因归咎于你。她不能要求小章姐夫偏袒小章,但要求得让你受惩罚。

我们这个公司和小章姐夫的公司有很多合作项目,为了维系合作伙伴关系,当然只能按小章姐姐姐夫意愿来处置你。

明天总经理要来这里开会,公开宣布开除你,我认为这么大张旗鼓地针对你太过分了,提前和你说一声,你想想办法。”

好吧,原来起这样。小兔真的后悔对山猪动心了,一件事错了,仿佛所有的事都错了。

“明天才宣布我被开除的事吧?那我今天还可不可以住在宿舍?”小兔问着当下最紧要的问题,她可不想夜里被赶出去。

“可以,我帮你再说说,让他们别开会公开宣布,也给你点时间找新工作。”

小兔摇摇头,“让我今晚有睡觉的地方就行了。”

高工满脸歉疚之色,语调伤感:“我职位比你高,可我也只是打工的,对不起……这件事我帮不上忙……我相信你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唉……”

见了太多恶意欺压,高工能提前告知这些让自己有所准备,小兔已很感激。

更何况,高工是真的同情自己,在这雪上加霜的境地中,小兔心空全是阴霾,能收获一份真诚善意就是一缕阳光,小兔岂会怨怪高工?

“高工,该我谢谢你,而不是你给我说对不起。谢谢你的教导,更谢谢你给我希望。”小兔笑了笑,发自内心的笑。

高工惋惜说着:“唉,其实我真想好好培养你的,勤奋好学又肯认真琢磨学问,是棵好苗子。我带的几个正式徒弟都比你年纪大,可都没有你吃苦耐劳,也没有你的创新思维。这人的命运真难说清楚,以后没了那么多纷扰,你愿意来跟我学的话,我还愿意教你。”

生活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励志故事里,小兔应该会在以后机缘巧合再跟高工学设计,成长为各个工程公司抢着招入麾下的人物,然后打脸以前的上司们。还要让小章落魄潦倒,哭着认错。

可真实情况是后来过了十多年,小兔只是听珍姐提过高工情况,再也没见过面;小章更是和月哥他们都断了联系,消失在小兔的世界里。

回到宿舍,小兔赶紧洗漱睡觉。昏昏沉沉睡着了,睡得不香甜,但也没做噩梦,脑海和心中皆是空荡荡没有悲喜。

第二天早上四点,小兔醒来后赶紧收拾行李,她得趁工人们都还没上班时离开这里。

还好行李不多,很快收拾完。她轻手轻脚出了宿舍,像个小偷怕被发现般,仓惶离开。

已入秋了,天亮得迟了些,但天边有弯月浅白,晨曦微露。

她漫无目的乱走,迷茫和庆幸的感觉交织,反而没有悲伤哀愁的感觉。

迷茫是不知该向那里去,庆幸是提早得知了消息。

真的,若不是高工提前对她透露消息,要让她面对当众宣布被开除、受人责难的场景,她可能会精神崩溃。

走得腿酸了,天色已大亮,她呆滞的目光也活泛了些。在路边摊买了两个馒头,坐公交车到了双浮区客运站。

坐上前往灌口市的班车,她的心略安定了几分。车窗外街道、田野、树木如幻灯片闪过,光影交错中,多少往事也如这般在人生中闪过。

到得灌口市,小兔去了母校旁的一家小旅馆,暂住那里。

她已经打算好接下来的事,灌口市并不是她目的地,之所以在这里停留是因为想静心整理思绪,也是防有人寻着她再来找麻烦。

虽说山猪对憨子提过不要再多管她,但万一憨子其实还暗里跟着她呢?还有小章,万一他心存不忿再弄些事情呢?以及甜甜他们,会不会得知她的事,再来落井下石?

这些猜想很荒唐,但接二连三出事,还是小心点儿为好。

之所以选母校旁的小旅馆,是对周围环境比较熟悉,且相对安全。

山猪说过,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学校、医院和大型正规工厂附近的旅馆都要安全些,最不安全就是车站旁的那旅馆。

所以,面对车站外那些热情揽客的人,小兔从来也不搭理。

住了一晚,到得第二天十一点,小兔退房,上了到灌口市一个小镇的公交车。

这个小镇和温泉区交界,到了镇上,小兔搭了火三轮儿前往隔温泉区最近的一个村。

从这个村步行过一座桥,即属温泉区管辖。小兔一路步行到了离交界处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点,赶公交车到了温泉区。

到了温泉区,再坐公交车到了月哥老家所在的镇上。

没错,小兔是来投奔月哥、阳姐的,但她没有立即去找他们,而是又搭火三轮儿去了邻近的一个镇,并在镇上唯一的小旅馆住下。

小兔本可以从双浮区直接坐班车到温泉区,再从城区坐公交车去找月哥阳姐的,之所以兜这么大圈子全为了甩脱潜在可能追踪的人。

跑得快的车不一定能甩脱跟踪者,在城乡结合部乱兜圈子最容易甩脱跟踪者,这是不知哪一年听山猪吹牛说过的。

番一百一十四 生如蝼蚁

小镇上的消费很低,小旅馆的老板是一对和善老夫妇,只出二十块钱住宿费,小兔能享有一个热水淋浴、空调、电视齐全的单间。

旅客很少,老夫妇说住客多是城里来观赏田园风光的人,只有节假日能生意好点儿。

这个小镇风景不错,交通也方便,但还没有开发。

十几年后,小镇开发了,但那时用比二十块贵十倍的价钱也只能住最普通双人标间了。

也许是在这里找到了一点点安稳感觉,小兔心中突然涌来抑制不住的悲伤。

她想放声大哭,但怕吵着其他人,把电视音量调大了才开始哭。

无所顾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悲恨怨怒如洪水决堤般淹没理智,小兔哭了个昏天黑地。

哭累了,晕乎乎睡去。

梦里她在不停走着,走过繁华大街,走过深巷小胡同,走过乡间田埂,走过弯曲山路,走过笔直大道,脚步匆匆找不到停留处……

睡得不踏实,醒来后头胀疼得厉害,她洗了把冷水脸,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电视一直开着,可她完全不知道演的内容。

最可怕的不是失去了什么,而是没有勇气再去追求。

小兔真已心如死灰了,一次次努力都失败,她还能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给山猪打电话,主动妥协,从此不管别人如何,放心依靠山猪算了。

可想想山猪如今在悬崖边的处境,她真再搅和进去,山猪要背负的东西会加得很重,只怕不滑下深渊也得滑下深渊。

小兔想靠自己的,可又没信心,她不怕吃苦,怕的是再怎么努力也换不来成功,怕像前几次一样刚有起色就出意外。

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小兔还是决心再去找工作,她不愿屈服于命运,想再搏一次。

起床,好好洗漱打扮一番,小兔看着镜子里的人儿变得精神了很多。

出了旅馆,她先给阳姐打电话,简单问候了,她问:“能帮我打听一下你家附近哪有需要招工的地方吗?”

“这附近都是小厂,用工需求量少。”阳姐顿了顿又说,“我们种植基、地挨着不远倒有个苗圃要专在苗床上人工除草的短工。”

阳姐是孝阳市人,月哥是温泉区本地人,毕业后他们与亲戚合伙在月哥家附近承包了一百亩地种花。

他们那个镇种花草的专业户很多,虽是在农村,日子也还过得不错。

阳姐所说专在苗床上人工除草的工作,是指在扦插或播种后刚出苗的苗床上用手拔草。因幼苗很嫩,不能用除草剂,也不能用镰刀快割,只能用手去拔。

这个活儿很累人,得成天弯腰蹲着;也很苦,扯一天草下来会让手指裂开细口,会把手染成黑黄;还容易挨骂,难免会不小心扯断幼苗,老板受了损失当然要骂。

可小兔当即答应下来,她只求尽快找个安身之地。

到了阳姐他们的种植基、地,小兔发现经营状况不太好。

阳姐说,月哥的亲戚想撤资去做其他行业,并且月哥他们家有些嫌弃阳姐是山里人,弄得他们这一对小情侣正冷战,都无心做事,当然经营不好。

“唉,再单纯美好的爱情也抵不过现实的无奈啊。说真的,我也不怨他父母,虽说同处农村,他家的条件确实比我家好太多。等把工作上的事了结,我就提分手。”说这些话,阳姐也不太悲伤,眼中只有麻木的疲惫。

小兔没有劝说,默默听她倾诉拿到毕业证后的创业艰辛,一起走到那个苗圃大门外,小兔才说:“你们的爱情那么单纯美好应该受到所有人祝福,只要你们自己不放弃,他的亲人早晚会支持。”

这干巴巴的精神鼓励,让阳姐只能苦涩笑笑。

小兔明白她没改主意,突然凑近她,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若幸福了,我才会相信这世上有值得守护的人,要不然我会仇恨世间一切。哪怕为了世上少个嗜血疯子,你和月哥也得坚持走下去。”

阳姐的心被震撼了一下,不再想着消极处理问题。她后来聊起这事,笑说小兔看着老实,玩儿起黑色幽默真挺出人意料。

其实,小兔不是为了用特别方式开解她才那么说,当时真那么想。

如果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守护的东西,毁灭了又如何?所以正面的榜样,能起到的积极作用不可估量。

在苗圃打短工的待遇是二十五块钱一天,包三顿饭,但不提供住的地方,且是有活儿就做,工资日结,没活儿就没工资。

苗圃附近的大嫂大婶们才愿意当短工,小兔去做实属无奈。

因苗圃离阳姐他们的种植基、地不远,小兔暂住在基、地温室旁的杂屋内,与锄头、喷雾器、水桶之类农具共住一室。

安顿好后,小兔托阳姐给珍姐打了个电话,只说小兔一切安好,让她和山爷爷放心。

即使生如蝼蚁,仍感恩生命可贵。

除了五天草后,苗圃里的草除完了,得要再等二十天才有活儿干。其他短工都是当地人,等着就是,小兔可不能等。

正焦虑时,月哥带回个好消息,说鱼凫庄园要招服务员,让小兔去试试。

鱼凫庄园是一座集餐饮、休闲、住宿为一体的大酒店,位于温泉城区柳街。在温泉区还没有撤县建区的时候,已是全县最好的酒店,归入蓉城市区后提档升级,在整个蓉城都算一流酒店。

“鱼凫”是古蜀帝王的名字或称号,本是一种水鸟的名字,因这位蜀王教民捕鱼,而名之“鱼凫王”。已在温泉区发掘到古城遗址,证明上古传说的确有根据。

李白诗句中曾有“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这蚕丛、鱼凫都是古蜀王。

虽然只是招服务员,小兔却铆足了劲想去,一是的确需要个稳定工作;二是听说庄园内有个小纪念馆,陈列有部分文物,还保存了不少关于古蜀文化的图书及音像资料。

要去应聘服务员,形象还是比较重要的,不是要多漂亮,得干净利索。

因这几天除草,小兔的手指甲里嵌了不少泥垢,手指也黑黄黑黄,用肥皂洗难洗干净,她让阳姐把月哥家人的脏衣服都抱来给她洗。

用手搓洗衣服,这是小兔洗干净手的妙招儿,还同时把家务做了,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洗完衣服后,手虽变白了,却又是不正常的水肿白,为此,小兔咬牙花去三十多块钱买了瓶护手霜。

隔了一天,小兔在前往招聘现场的车上,一路都在想怎么和人打招呼、怎么递简历、怎么应对招聘测验的细节。

招聘现场设在鱼凫庄园门岗侧的小会议室,招聘的岗位都是做底层工作,全是考实际技能,没什么特别考验。

比如针对服务员岗位的测验科目是:托盘行走、摆菜上桌、倒茶、叠餐巾纸、帮客人捡拾物品。

番一百一十五 舒心中秋

面试测验现场,庄园人事部的人员严肃考核,应聘各种职位的人也略紧张地做各种科目。

去应聘服务员的人,在托盘走路时摇头晃脑或蔫头耷脑的当场淘汰;摆菜上桌时,用拇指抠了盘子边沿或菜品式样因抖动而不成形的当场淘汰;倒茶水时,执茶壶晃动或水溅出杯外的当场淘汰;叠餐巾纸时,所叠形状不好看或留了指印在纸上的当场淘汰;帮客人捡拾物品时,勾头撅臀或下蹲叉腿的当场淘汰……

小兔在暂留的那批人当中,递交简历后,要两天后才会等到录用或淘汰的通知。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小兔真怕出什么意外,万一在技能测验之外还有什么古怪考验呢?还好,命运也没有总是捉弄她,终于等来了录用的通知。

给小兔安排的工作是在餐饮大厅当服务员,这鱼凫庄园内各种项目里最底层的是餐饮大厅,主要接待大众宴饮订餐,和各个雅间及客房部的高端服务消费差距很大。

餐饮大厅消费大众化,工作人员的待遇当然也相对较低。

小兔她们这批新员工试用一星期,转正后基本工资八百元,若是表现好,月底满勤奖五十元,部门优秀奖五十元,年终还有特别奖励;包吃包住,偶尔发牙膏、香皂等福利用品;虽没有固定节假日,每月可轮休五天,法定节日忙完可补休节日。

这待遇不高,但相比在工地和苗圃中已算薪水不错,且工作相对轻松了些。

搬了行李到宿舍中,铺好了床,小兔坐在床上打量着宿舍环境,安心一笑。

宿舍和学校宿舍差不多,但有个大飘窗让小兔很欣喜,窗外正是一株大枫树,此时枫叶多数青绿少数已泛出暗红。

和小兔同宿舍有三个人,同为服务员的小蓓、小蕾和厨房杂工肥嫂。宿舍里两架高低床,小兔睡在肥嫂上铺。

晚上大家都基本安顿好,彼此自我介绍着互相了解。

小蓓二十二岁,幼师毕业,她先前在一个小民办幼儿园当老师,工资只有五百,想去蓉城市区的金苹果双语幼儿园,英语又还差了点儿。

她准备边工作边补习英语,以后再去做理想工作。

小蓓是红苕市船峰区人,她自嘲笑说:“我们红苕市出来的人都被喊成‘红苕娃儿’、‘红苕妹儿’,土得掉渣儿的代表。”

“红苕”是土称,也有称红薯、番薯的,适应性很强的农作物。

小兔很给面子地向小蓓笑了笑,忍着心头酸涩说:“我老家在地瓜市德福县,‘红苕’‘地瓜’全是土里土气的东西。”

她心头酸涩是因为山猪是红苕市乐业区山家村的人,红苕市只有两个郊区,小蓓一提到船峰区,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山猪。

思念是什么?是本来没多大关系的事情,只要有一丟丢儿联系,便会想起那个人。

这时小蕾接话说:“小兔你也是地瓜市的?我是瓦山县的,我们算半个老乡了。”

德福县和瓦山县同属地瓜市管辖,德福县靠蓉城近些,是浅丘地形,经济发展比处于山区的瓦山县稍好些。

小蕾说起家乡不停叹气,若不是靠打工挣钱,那几亩贫瘠山地根本把人养不活。

她十六岁初中毕业到沿海打工,吃过很多苦,但好在总算把家里欠的债还清了。

她今年二十三岁,不想再去沿海,准备在省内工作寻个合适的人结婚,再攒点儿嫁妆钱。

肥嫂并不算很胖,她老公人称“肥大厨”,她也被称“肥嫂”。

庄园内的厨房有好几个,厨师长总管厨房事务,肥大厨是大厅这边的主厨。

他是温泉区本地人,工资在当地算很高了,肥嫂本来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

后来孩子大了,闲下来的肥嫂成天打牌,还不只是休闲打小牌,是和人赌钱,差点儿把积蓄输光。

肥大厨求这个求那个,让肥嫂到厨房帮工,也不指望她挣多少钱,只想她能踏实做点事。

肥嫂已在这里工作三个月,但她仍然不能适应工作,满心里想着出去挣大钱、赌大钱。刚才和肥大厨吵了一架,进宿舍后捂着被子蒙头大睡。

“叽叽喳喳说啥说?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肥嫂突然掀开被子大吼!

才晚上十点,小兔、小蓓、小蕾还想多聊几句增加了解的,听这么一吼,只得睡了。

临近中秋了,家庭团圆宴、公司庆节宴都挺多,小兔他们忙得脚不沾地。

很劳累,但总体来说还是算顺利,小兔和小蓓、小蕾也都通过试用期成为正式员工。

虽然,肥嫂偶尔会莫名其妙找茬儿,但她们都不怎么多说,很多矛盾也无形中化解。

中秋节那天晚上忙到很晚,主管大厅的斯经理召集所有属大厅的人员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来,先领月饼。还有,明天下午分为两班人值班,轮换去公园玩儿!”

众人都欢呼起来,小兔也笑了,生活虽没有如童话般美好,但总算正常了点儿。

回到宿舍,小兔先给父母打了电话问好,听他们说一切都还好,小兔的心情又愉快很多。

吃着月饼,看了一会儿书,小兔洗漱后恬然入梦。

第二天下午去公园玩儿,门票统一购买的不用自己掏腰包,但要照相、玩游乐项目、吃东西之类得自己花钱。

小兔和小蓓、小蕾都是排在第二班出去的,她们都舍不得用钱,但又都是花样女子,请她们吃喝玩乐的同事一拨接一拨。

若不拒绝,怕惹上麻烦;若拒绝,看着别人高兴游玩又难免眼馋。

后来小蓓提议:“我们先回去算了,安安静静坐着歇两个小时,晚上还要上班呢。”

小兔立刻附和,小蕾恋恋不舍看了看其他人,也跟着走了。

回到庄园内,因不是用餐时间,大厅所在的前花园中寂静无声。

走到桂花树下时,小蓓忽然说:“桂花好香!这是丹桂,少见的品种。”

三个女子都仰头看花,深吸香气,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这桂花香不同于兰花幽香,含几分烈性,如烈酒使人易醉。

小蓓想摘花做书签,引得小兔和小蕾也想了。

望望左右无人,决定由小蓓和小蕾放风,小兔去偷花。

那棵花朵开得最艳的桂花树比较高大,小兔站在旁边造景观的石头上蹦起,借力跃向枝头,摘了花下来。

如是几次,三个女子正喜笑颜开之时,忽听得压低的男子笑声传来。

番一百一十六 憨子传奇

从石头上跳起,跃向空中飞速薅几朵桂花,随后稳稳落于地面,前几次摘花都是这般,小兔自豪地想着:我真是身轻如燕!

但只得意了半秒钟,伴着那声男子低笑响起,小兔吓慌了,落地时猛将气往下沉才稳住身形。

“没事吧?”那个男子竟比小蓓、小蕾先关切询问。

小蓓、小蕾急忙站到小兔身边,确定她没大碍后,拉着她赶紧走。

可才走两步,斯经理迎面过来,问着:“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多玩会儿?刚过完节,客人少,要晚上七点才有订餐的客人来……咦,你们敢偷花!”

看到她们手里的桂花后,斯经理的脸从风和日丽变成阴云密布。

她们三个垂着头等待接受处罚,被抓现形,还有赃物在手,狡辩的必要都没有了。

“斯叔叔,我让她们摘的。”那个男子温和笑说,说完后靠近她们,还朝小兔眨眨眼眼睛。

“小徐,你也跟着她们淘气呀,唉,算了。”斯经理的脸色由阴转晴。

看得出来,斯经理和这个男子挺熟悉。小兔还感觉到,那个男子虽称斯经理为“叔叔”,斯经理却在热情中对那个男子有谦卑之意。

趁他们说话,小兔和小蓓、小蕾赶快离开。

到了晚上睡觉前,小蕾挺兴奋地说:“我打听到那个帮我们的人是谁了,是送新家具来的。”

国庆中秋双节过后,庄园内要趁淡季换新家具,为迎接元旦节和春节旺季做准备,这又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其他人都不懂小蕾为什么这样。

“那个人不是一般员工哦,是副厂长!”小蕾眼睛亮亮地说:“当然副厂长也不算啥,可他不是一般的副厂长,他是徐公子!”

小蕾爱上网聊八卦,还常和其他员工评说川内都有哪些富家公子,算是了解那些事,肥嫂也爱聊这些,听她这样说,打听起徐公子和她们意外相遇的事。

空余时间都用来学英语的小蓓,和一心考技工证以后做本专业工作的小兔,对这些没了解,也没听她们聊了些什么。

三天后,轮到小兔补休国庆假,这五天假期,她准备回老家看看。

小兔收拾了些贴身用品,买了礼物,到车站坐车。

她这段时间过得挺平静,却不知道有人为她差点儿搭上性命。这差点儿搭上命的是憨子,山猪虽寝食难安,还没准备丢命。

小兔凌晨悄悄离开双浮区的工地后,憨子第二天在上班时间没见着她,急忙打听消息,可工友们都不清楚。

直到那个工地所属公司的总经理到办公室开会,准备宣布开除小兔的事,憨子才明白小兔偷跑了。

因小兔已走,什么开除不开除也不重要了,总经理只是对工人们讲了些,女孩子要自重,不要勾三搭四影响正常工作秩序的话,若再有类似的事仍然开除。

因公司里的人很容易能猜到是高工给小兔透露消息,高工受到排挤,在国庆节之后也辞职。

憨子把小兔的情况给山猪一说,山猪让他随时注意着小兔就行,别干涉太多。

但是,小兔在灌口市住一夜后,东绕西绕在灌口市与温泉区交界小村开始步行那里,憨子把她跟丢了!

憨子骑摩托车跟了小兔一路,小兔虽有怀疑,但并没发现他,憨子还对跟踪技术挺有信心的。

在步行之时,小兔专走田埂小路,那路虽能骑摩托车,但没法快速骑。

并且,小兔虽不熟悉当地的路,可懂得川西平原的水渠都从都江堰引水,固定一个方向顺着水渠走就不会迷路。

憨子却不懂得这一点,在田野里蹿来蹿去迷路了,等问着路回了大马路上时,早跟丢小兔。

他不敢隐瞒,立刻给山猪打电话,山猪只说,要是找不到小兔,让他别想见着太阳了。

连着两天一夜没有小兔的音讯,憨子快要以死谢罪了,幸好小兔托阳姐给珍姐打了电话报平安,而珍姐又给山猪说了小兔没出什么事。

憨子庆幸捡回了一条命,山猪又让人根据电话显示信息查到阳姐就在温泉区,推测小兔也在温泉区,让憨子赶紧多招呼点人手在温泉区找人。

很快,憨子找去了阳姐他们的种植基、地,可近在咫尺仍没能找到人。

其原因:一是月哥的家人对阳姐有不满,月哥,阳姐再带个同学去家里住会更惹厌烦,小兔为了不让他们家有矛盾,住在小杂屋内,月哥家人没见过小兔的面。

憨子他们去打听时,阳姐、月哥都有事外出了,憨子又问的是“三嫂”、“兔姐”如何。月哥家人知道基、地来的有外人,但这地方打短工的外来人员不少,都是糙汉子、粗大嫂,哪有类似憨子他们说的“美少女”?

二是,憨子他们没找着人,只能在村里乱转悠,好几次经过小兔做工的苗圃外也没想着进去找人。

还有,他们那副形象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感觉,村里人都是沾亲带故很团结又排外的,疑心他们想偷东西,这个吼两句,那个骂三句,把他们哄走了。

等约十天后,小兔开始在鱼凫庄园上班,她空闲时出庄园买日常用品,才有小弟在柳街发现她行踪,赶紧通知憨子。

憨子得知了她在柳街周围,可无法确定她具体地址。因庄园内除了订餐订房的客人,外人不能随便进入,庄园又对员工个人信息保密得严。

把这些情况打电话给山猪说了后,山猪沉默很久,而后让憨子不用再跟着小兔。

憨子当时很疑惑,问山猪为什么不派人直接把小兔掳回身边呢?

山猪说他自己手机号一直没变过,为的就是等小兔主动去找他,他主动那么多次了,如果小兔不主动一次,他可算死缠烂打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人。

如今,虽不能确定小兔的具体情况如何,但听憨子说起来应该过得还勉强,也不必再打扰。

因了小兔之事,憨子对于闯荡江湖彻底没信心了,山猪又说不用他再跟着小兔,他不好意思再追随山猪混了。

没混了之后,憨子去一个门窗厂当了学徒工,后来开设了自己的门窗厂和锁厂,因他接触过不少撬锁翻窗之徒,所以他的厂所造门锁格外坚固,产品销路很好。

那时的憨子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是川内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了。

十余年后偶然一见,小兔才得知当年竟无意中造就个从混混到总裁的商业传奇。

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与山猪他们再无交集,特把关于他的故事提前做个交待。

番一百一十七 回家回家

车窗外飞掠过的景物越来越熟悉,离家越来越近,小兔眼中不禁浮起点点泪光。

她不清楚她和山猪他们断了联系后所发生的事,所以种种风波皆淡忘了,此时心中只有满满的乡情亲情。

约中午一点过,她到了兔爸在城边租的收废品小铺子外。

兔爸和老虾正在往货车上装废纸,这趟车是从纸厂来的。

老虾是兔爸请的帮工,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因他的背天生如虾般弓着,人们对他的称呼从“小虾”变“老虾”,早忘了本名。

“爸爸、虾伯……”小兔笑眯眯、脆生生地打招呼。

他们全都惊喜转过头,随即兔爸又连声说:“兔儿,快去屋里、快去屋里,这儿灰尘大……”

小兔没进屋,要走过去给他们帮忙,兔爸赶紧蹭了两步过来拦她,阴下脸来吼:“干啥呢?不听话!走,快回屋里。”

说兔爸是“蹭了两步”,而不是走了两步,只因兔爸左腿天生有轻微残疾比较僵硬,后来又常常静脉发炎,所以走起路来都是右腿先迈出,左腿再跟着拖向前。

因这样,兔爸左脚的鞋总是鞋帮儿、鞋底儿很容易磨破,往往右脚的鞋还半新,左脚的鞋已经破得没法穿。

可兔爸又舍不得花钱,非得等到右脚的鞋也破了才换新鞋,经常左右脚似是穿了不同的鞋一般。

那些嘴损的人嘲笑兔爸是从垃圾堆里刨了烂鞋穿,兔爸会气乎乎地抬脚,让人看那早已模糊不清的商标和鞋码,理直气壮地说商标和鞋码一样,明明是在商店里买的同一双鞋。

如果对方还要再乱说,兔爸会跟对方吵,吵完后常把这句话话用来做总结语——我是收废品不是捡垃圾,你们搞清楚点,老子再孬是个老板儿!我家的亲戚全在做大生意,那些大人物还给我递过烟,你们见都没见过的大人物!

街坊邻居们都知道兔家的情况,所以兔爸的话往往镇不住别人,还引来更多嘲笑。

这时兔爸会红着脸大吼,你们不要以为我靠不了亲戚,那是我没赶上好时代,我家兔儿赶上好时代了,她早晚是做大事的,你们等着瞧,看我咋来堵你们的嘴!

因为兔爸年轻时受了种种政策限制,他总认为是那个年代的错,丝毫没考虑过他本身能力问题,以及亲戚们压根儿没想给他提供机遇这一点。

想着传说中爷爷是那般风度翩翩,奶奶是那般温婉秀美,看着兔爸满身污垢蹭了过来,小兔真的心酸不已,脑海中不由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说世人皆有罪孽会遗罪子孙的话,那是不是祖父那一辈的罪孽全报应在了兔爸身上?

闪念间想过那么多事,小兔吸了口气眨眨眼,憋回眼泪挤出笑容说:“爸,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妈。”

见女儿听话进了屋,兔爸才又继续去忙。

这小楼底楼两间屋,一间大的堆着大块儿废铁器、塑料、易拉罐之类,小的那间屋是码放较整齐的纸箱板和铜、锑、锡等贵些的废金属。

小屋这边还留有个小门儿,通往后院。小兔在后院中栽了几株木槿花,隔开了前面店里的灰尘和臭气。

后院儿里右边搭了两间棚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猪圈;左边角落里一个废铁皮搭的房子是厕所,厕所旁边有个倒扣着的大木箱用来当狗窝。

这个小楼所在的区域虽是城边儿上,但也属城区了,本是不准喂猪、喂体形较大的土狗,可这一带治安不好,家家户户都养狗,街道办的人说了几次也不管用,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喂猪,那是只有兔家在喂,因兔爸说残汤剩水的倒了可惜,又见对面的小饭馆儿每天会有很多潲水,也就喂起了猪。

小兔进到厨房,兔妈还在炒菜,她悄悄地走到灶台边,轻手轻脚解了兔妈的围裙。

“咋的哟?这围裙带子啷个又断了?”兔妈嘟哝着扭身摸围裙带子。

她扭身时眼角余光瞥到小兔,立刻拍了小兔两下:“宝里宝器的……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没煮你的那份饭。”

“那我把你的那份儿吃了……妈,这都快两点了咋还没吃午饭?”

“要赶着装货的嘛。”兔妈一边铲菜入盘,一边细瞅着女儿,笑意盈盈的眼中同时含着泪花。

小兔看了看菜,只有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炒豇豆,一碗白菜汤,就说要去买菜,兔妈让她别去。

“我正赶上饭点儿,当是给我添菜嘛。再说了,爸爸长期从对面饭馆儿拉潲水,还从来没去吃过饭,我们也该照顾下他们生意。”小兔说着先上楼去放东西。

楼梯在狗棚旁,那只大黄狗快一年没见着小主人了,可见了小兔经过,它没乱叫,还“呜呜哇”低声吠着不停地摆尾巴,那副讨好小主人的狗腿样子把小兔逗笑了,心酸感觉也冲淡些。

狗可不只会“汪汪”叫,城里的狗为免扰民,在幼崽期都做过声带和生殖处理的,所以吠叫声单一又小声,还多半无法生育。

楼上两间屋子,大的那间是兔爸兔妈住,小的那间留给小兔住,偶尔有客来也住小兔那间。

放下行李和带的礼物,小兔拎了袋果酱饼干下楼去往对面小饭馆,先给老板娘兼服务员的大婶儿递上饼干,多谢他们照应兔爸兔妈,再向老板兼厨师的大叔点菜。

不一会儿,一份红烧排骨、一份豆腐丸子汤和一份蒜泥白肉打包好了,小兔拎回家中。

正好兔爸他们也装货完毕,都洗手吃饭。饭桌上,因老虾见小兔的时候少,显得局促不安,小兔给他夹了两块排骨请他不要客气。

兔爸斜老虾一眼,把红烧排骨、蒜泥白肉往小兔面前推,没好气地说:“老虾牙齿不好,咬不动这些,他吃两坨丸子算了。”

“嘿,对、对,我吃点儿丸子和豆腐算了。”老虾并不因兔爸的做法生气。

小兔把红烧排骨和蒜泥白肉推到桌子中间,还半开玩笑地说:“菜摆中间才对嘛,爸爸是怕我手短夹不到菜?都忘了我这么大了,手臂长好多啰,哪会夹不到菜?”

可菜摆到中间了,老虾仍是不夹那两样肉菜了,并且豆腐丸子汤也只拈豆腐不拈丸子。

对于兔爸的做法,小兔不好直说什么,可心里真不认同,大家都是生活在底层的人应该互相帮衬着才对,怎么能自己处于被嫌弃的位置,再又去嫌弃处境更差的人?

不认同也没好的办法,兔爸自私小气、刻薄吝啬,但对女儿是真的疼爱,好菜总要给女儿留着,寄给他的钱真都是给女儿攒着,小兔对他话说得略重了,他会怄气怄几天。

饭后,兔爸去午睡了,小兔偷偷送了两包糖心酥饼和两根火腿肠给老虾。

番一百一十八 俗风陋习

那两样东西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哄小孩子的,可老虾接过东西后,感激得直擦眼角的泪,对小兔念叨着:“你爸好福气,好福气……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儿,睡着了都要笑醒哟……”

人对幸福的期盼是不同的,老虾的期盼是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他父母早亡,年轻时没钱结婚,在四十多岁时有个寡妇愿意嫁给他,可他哥哥们说那寡妇是带了个拖油瓶女儿来分家产的。

他有什么家产?不过是他哥哥们想着他若单身到死,那两间平房该留给侄儿们的,房子很破旧,可地基难得;若是和那寡妇结了婚,他死了后当然会留平房给妻子,侄儿们想要盖房难找地儿。

老虾坚持要娶,寡妇搬来和他同居,过了半年衣服破了有人补,做工回家有热饭吃的生活,看着带来的女儿上学放学觉得日子有了点盼头。

当时农村办结婚证,尤其是寡妇这种死了丈夫后二婚的,不是双方乐意带上户口本、身份证去办了就行,得要村上出证明。老虾的哥哥们在出证明这事上,撺掇村干部百般阻挠,他们办了几次证也没办妥。

久久办不下证,老虾又没钱办酒宴,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说得寡妇在老虾家住不下去,带着女儿离开了。

人心很脆弱,能做到越受打击越坚强的人都是非常之人,老虾这样本来就很自卑胆小的人当然是从那之后活得更艰难。

兔爸虽然待他苛刻,但总算给了他一份能糊口的活儿干,他对兔家人是真心感激。

中午休息时,老虾就在铺面小屋那边斜躺在个旧竹椅上眯会儿,小兔让他快歇歇,不打扰他了,下午还有重活儿要做。

回到楼上自己房间,小兔想睡会儿,坐长途客车很容易让人疲倦的,可眼睛涩得不行,偏睡不着。

她脑海中胡乱涌出许许多多杂事,比如贫富差距,比如善恶是非,比如公平公正,比如报应因果……

鱼凫庄园的宴席规格,最大众化的大厅那边都是288元一桌起价,最高1688元一桌。至于各个小厅、包间的价格起价都是888元,最高价不封顶,一桌上万的时候很多。

这是当年的价格,那个时候除了四个一线城市外,很多小地方的小学教师工资是1000元;而老虾这种最最底层的人,兔爸给的工钱是要装货上车时30元一天,只打杂整理废品时10元一天,一月只能挣个350至400元。

可即便这样,兔爸不算最没良心,因为老虾曾看守鱼塘,那老板只包吃住不给工资,象征性地在逢年过节给他发个100块红包。

昏昏沉沉睡去,小兔梦里是片黑暗森林,奇形怪状的凶兽们你吃我、我咬你,强大者不停吞噬弱小者变得更强大,弱小者又吞噬没有反抗之力的最弱者竭力变强……

醒来后,已是下午三点过,小兔见父母也都出门,招呼他们在阳台上喝茶吃零食,聊聊天。

父母问起她的情况,她当然只说了工作几经转变,总算找了份稍稳定的工作,那些风波不会提。

不去提,心尖还是会传来痛感,眉头还是会笼上愁云,好在兔爸兔妈都是情感粗糙之人,没察觉她的异样。

兔爸打量女儿一会儿后,皱眉说:“你是姑娘家,不要穿得灰扑扑、黑黢黢的,要穿红穿绿才招人喜欢。”

秋天渐凉,小兔穿着米白打底衫,外披浅灰夹克薄外套,下配黑色牛仔裤。她特意为了显得有精神,有活力些才这么穿的,竟被兔爸说“灰扑扑、黑黢黢”。

兔妈瞪了兔爸一眼,“你懂啥哟?现在年轻姑娘时兴穿灰的、黑的、白的、蓝的这些素色,平常穿得大红大绿的才要让人家笑话。”

“我不懂?你懂!”兔爸凶巴巴吼起来,“快回乡坝头把油菜苗儿栽了,不要尽扯闲话,栽完了回来,不要来回跑浪费车费。”

兔妈嘴唇蠕动几下,最终没说什么,下楼去了。小兔赶紧跟去,说要回乡下帮忙栽油菜苗。兔爸在她身后直喊,让她换身旧衣服再走,别把新衣服弄破,她假装没听见。

母女俩往坐车的路口走时,看到个约四十岁的女人,穿着紧身大红薄毛衣、配绿底黄花的毛呢长裙,还披个五颜六色碎花大披肩,小兔笑说:“爸爸肯定认为照她那样穿才好看?”

“唉……你爸爸是打算要你早些谈个男朋友,他说你穿那么朴素,站在人堆儿里头都看不到你在哪儿,哪个男的注意你?你爸爸赚点钱辛苦啊,他想等你找个可靠的人,能享几天清福。”

本来是要调侃几句逗兔妈高兴的,听了兔妈的话,小兔顿觉压抑起来,只得和兔妈站在路口旁闷闷等着黄巴车开来。

“黄巴车”这个车种,可能很多人不明白是什么,那是比中巴车小又比面包车大的改装车,因车身通常是桔黄的,而被称“黄巴车”。

有别于专跑长途客运的大巴中巴车,这“黄巴车”是专跑乡村路的;和火三轮又有不同的是,火三轮最多载客四人,送到旅客指定地点,且收费较高、速度较慢。“黄巴车”收费低,速度快,但准坐七人的车常会塞差不多二十个人进去。

从铺子到乡下老家有约十五公里路,坐黄巴车4元,坐火三轮要11元,兔妈肯定不愿多花钱的。

等来了车,一路经过村子上客下客,最挤时,后来上车的人只能蹲别人脚边。

乡村路很颠簸,司机还只顾赶时间开得很快,小兔真是从上车后心就没放下来过。

她暗想着,返回时一定得坐火三轮,虽说那也不算安全交通工具,但至少能保证不超载、超速,总比这“黄巴车”好点儿。

小兔家的老院子在崖洞村,因村子后山有连着的很多崖墓葬废洞而得名。

她和兔妈带了米和油回来,因小半天时间栽不完油菜苗,得等明天下午才能回铺子上。

进了老院子,先去厨房搁米和油,再去拿农具。

这老院子是三合院格局,正中一个约三十平方米的平坝,用来晾晒粮食之类;正对平坝是五间红砖青瓦正房,用做堂屋、卧房;靠左是三间灰砖青瓦偏房,用做厨房、仓房;靠右是三间土坯墙盖玻纤瓦偏房,用做牲畜圈、柴房。

这老院子的房屋是亲戚们帮衬着修的,可他们传来传去,正房和仓房似乎都是他们出的钱,兔爸只修了牲畜房一般。

可兔爸说他们只出了修两间正房的钱,因兔爸本打算正房只修一间堂屋,左右各一间卧室,但亲戚们说多修两间卧室,方便以后回来祭祖时居住,这才给钱多修两间。

这房子在当时只有小争执,后来却成了大纠纷。

番一百一十九 泼婶骂子

关于住所,小兔对于不停换住所换得有些头疼,她想建个花果满山的种植基、地,可能也是潜意识里想有个安定清幽住所。

后来,小兔活了半辈子,曾在彩条塑料布搭的棚子下,睡在用砖头支起的门板所做床上;也曾在都市里的时尚公寓内,睡在极简风格铁艺床的弹簧床垫上;还曾在风景优美的半山别墅内,睡在北欧实木床所铺的羊羔绒上……

所有住所皆不可称“家”,她辗转半生也没有安稳居所。

这老院子里空荡荡的,以前大人忙碌、小孩儿淘气、鸡鸭成群的场景不见了。随着时间推移,农村这样的老院子越来越多。

母女俩拿了农具到崖洞山下的田里开始忙碌,小兔从苗床上扯菜苗、放入背篼、背去大田里,兔妈已经挖好苗窝,一起移栽。

大田不远处有一丛竹林,竹林旁是泼婶儿的家,母女俩正边干活儿边闲聊,小兔听到泼婶家传来吵闹声。

她与兔妈对看一眼,都不再说话,侧耳细听泼婶家怎么了。

“唉哟……唉哟……我啷个命那么苦啊?早晚要遭你们两个砍脑壳的气死啊……”泼婶中气十足,田野里又空旷,叫骂声带了回音飘得很远。

小兔推测泼婶骂的“两个砍脑壳的”是她丈夫和儿子,她丈夫在建筑工地上打工,虽挣不着大钱,养家糊口没问题,且为人老实,做不出什么会让泼婶气死的事;至于她儿子,还和小兔曾是初中同班同学,只是小兔去读中专时,她儿子已去外地打工,在小兔印象里,她儿子也做不出什么会让泼婶气死的事。

随后有压低了的模糊声音传来,似乎是她丈夫在劝她。

“你来多啥子嘴?!你不帮我不说,还帮那个砍脑壳的死娃娃说话,你们硬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呀!唉哟……我的命咋那么苦哟?遇到你们两个砍脑壳的,简直倒了八辈子霉哟……”泼婶的叫骂声又提高几个分贝。

有些骂人的粗话真不能细分析,比如北方骂儿女有说“砍头的”,蜀川常说“砍脑壳的”,还有什么“傻戳戳”、“狗日的”等等,那不等于是咒儿女,兼之骂自己了么?

小兔不只一次听人骂亲生孩子是“狗杂种”,那都因为是骂人骂顺了嘴,也没想过意思。

听了一会儿也没明白泼婶在骂个什么,小兔母女继续做农活儿,不再注意那些。

“砰、砰……”

约十分钟后,突然响起几声巨响,小兔和兔妈愣了愣,都担心是泼婶家出了什么事,赶紧朝那里跑去。

刚跑到竹林边,听泼婶儿子的声音传来,她们立刻隐在竹林后不出声。

“闹、闹、闹!再敢闹,信不信我把你点了,炸上天去!”话音未落,只见泼婶儿子大步出了院子,经过竹林往街上走去。

小兔顺着竹林缝隙一看,只见泼婶家大门的门外有纸屑和黑灰痕迹,空气中散发淡淡火、药味儿,猜测是泼婶儿子点了鞭炮吓唬泼婶,因为听说泼婶儿子是在鞭炮厂工作的。

见没有出什么意外,小兔和兔妈又悄悄返回田里。

泼婶的叫骂声伴随着敲击声在她们身后传来,那敲击声很有节奏感,是由鞋底儿拍门槛所发出。

“砍脑壳的死娃娃呀,敢来吓你的妈……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了呀……来吓得我要掉了魂呀……你这个老梆梆只晓得缩成一堆抽闷烟,你啷个不帮我说那死娃娃两句?我喊他早点儿结婚,那死娃娃偏不听啊……”

又是十几声比架子鼓还有节奏感的鞋底儿拍门槛声响起,泼婶骂得更有劲儿了:“那个死娃娃一点道理都不懂,一点都不听话哟……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早享福,早点结婚有啥子不好嘛?死娃娃硬要拿彩礼钱去学啥子汽修,唉哟……”

等泼婶数落一通后,终于停下来喘气时,她丈夫压低的声音传来:“你生儿生得早,享了啥子福嘛?一天到晚怄气还差不多。他不喜欢鞭炮厂的工作,想去学汽修又有啥子不好嘛?”

听了这些后,小兔明白他们为什么争吵,低声问兔妈:“我同学才比我大一岁,结婚年龄都不够,泼婶为什么逼他结婚?”

兔妈说也怪旁人撺掇,泼婶的儿子一心要去外省某技校学汽修,那些人都说男娃娃跑远了、翅膀硬了、心也就野了,让泼婶逼着她儿子结了婚才能出门。

可泼婶家并不富裕,除了结婚的彩礼钱后,没有再去上技校的钱了,她儿子想着结了婚后会负担更重,怕是永远没有机会学汽修了,因此不肯结婚。

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在泼婶心里是拴住儿子的手段,丝毫没考虑过情感,至于儿子将来的事业发展更不在她考虑之列,她怕的只是儿子不给她养老。

后来,竹林中那一瞥是小兔最后见着那同学,听说没几天后因鞭炮厂出事,那同学受伤了。

伤得虽不重,但更让他厌恶在鞭炮厂工作,因此伤才好了一半,就从医院偷偷溜走,从此没了音信。

儿子失踪后,泼婶天天埋怨她丈夫不会管教孩子,她丈夫天天受气,没两年就患病去世。

多年后,小兔回老家还能听到泼婶的叫骂声,可那声音有气无力,更似是在哭嚎。

小兔母女俩忙到天快黑尽了才收工,回去后煮了晚饭来吃,再烧好热水洗漱后已是深夜。

因屋子经常空着,有一股霉味儿刺鼻,小兔久久无法入睡。

快黎明时分,小兔终于困倦得撑不住,矇眬睡去,等她揉着睡眼醒来,兔妈已把早饭做好,洗脸水也烧好了。

去到厨房时,兔妈慈爱笑着让她再多睡会儿,望着母亲满头花白的头发,小兔不由鼻酸。

兔妈才四十六岁多,城里家境优渥的女人在这个年纪还风韵犹存呢,兔妈的容貌已被岁月风霜侵蚀。

吃过早饭,又去栽油菜苗,直到约下午四点才忙完。兔妈又拔了些白菜、萝卜、挖了些芋头带回铺子去吃。

母女俩各背了一背篼菜,站在村口等黄巴车,车来了后,小兔见车上已挤满人,坚持不肯坐这趟车。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下一趟车,小兔拉兔妈去坐火三轮儿。

那司机见她们背篼中装满了菜,要她们加一块钱。小兔没讲价,只是让司机开慢些。

车行到一座桥头时,只见那里围满了人,还有警察疏散过往车辆,让他们绕行一公里从另一座桥走。

火三轮司机好奇打听前方出了什么事,才知道是一辆黄巴车撞破桥栏冲进河,正在组织人员打捞,也不清楚有没有生还者。

番一百二十 刁叔囚女

日落西山,河水荡着金波,金波映出细碎红光,小兔总觉得那是鲜血透出的红光。

她所在的位置看不清车祸现场,只能看到吊车缓缓把出事车辆吊起,铁皮小船在河里反复来去搜救,可她内心笃定这辆车就是她母女俩差点儿坐上的车。

火三轮开始重新启动,绕行另一座桥,司机也没提多绕了路要加钱的话,还把车开得更稳当了些。

兔妈怕兔爸知道她们坐火三轮回来要骂她们乱花钱,在离铺子还有好长一截路的地方下车。

母女俩正往前走时,一个大嫂问她们的菜是不是卖的,兔妈刚想说是留着自己吃的,小兔已经抢先答应要卖的。

因没带秤,小兔让那大嫂挑好了菜后,估摸着给二十块钱,那大嫂高兴地笑说没遇见过这样菜又新鲜,卖菜还爽快的人。

兔妈唠叨数落小兔怎么能这样,小兔笑了笑,把钱塞给兔妈说:“爸爸为了抠那点菜钱,让你来来回回奔波劳碌,你也该攒点私房钱。他要问菜咋没有往年产量好,你给他说遭虫吃了。”

回到铺子上,把东西放好,兔妈赶紧去厨房做饭,兔爸说那几顿没人做饭,他和老虾煮干挂面吃,吃得嘴角长疮了,今晚早些煮点蔬菜吃。

饭后,小兔让兔妈早些洗漱换衣服,母女俩约着去逛夜市。

地瓜市虽不大,夜市倒挺热闹,母女俩步行了二十分钟到得夜市,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妈,这件毛呢格子大衣还可以,你穿上肯定好看。”小兔拉着兔妈把衣服贴在她身上比划。

“算了算了,我还有穿的。”兔妈赶快往前走,尽管只是夜市上的地摊货,她仍然舍不得买。

小兔看中好几样东西,要给兔妈买,她都坚决不肯买,见小兔脸色变阴,她搓了搓手,指着一个大铝锅说:“你爸爸喜欢吃炖菜,家里的锅破了补过一次,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可不可以先买个锅?”

买东西要买用得上的必须品,这是兔妈多年的购物准则。那些没事儿就“血拼”一回,让男人等着付钱、等着拎包的购物狂体验,是兔妈想也不敢想的。

回家前,小兔去取款机取了两百块钱交给兔妈,还嘱咐她不要和兔爸说。

“我给你的钱再加上你卖点菜钱都用来当路费,你以后回崖洞村不准再去挤黄巴车了。今天那车祸,想起来都后怕。”小兔再三强调,不许留着钱不用,也别让兔爸知道。

因为每次寄的钱都是兔爸管着,小兔让兔妈不要担心钱不够车费,等明年正月休假还要再给她的。

母女俩回到家时快晚上十点了,看会儿电视聊聊家常后也该准备洗漱睡了,可突然听到隔壁装修材料店里传来微弱呼救声。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听到啊?来救救我呀……”

这声音清亮柔细,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难道隔壁有人出事了?或者在开玩笑?

这条街是修三环路时,被占了地的农民自建而成,所以是一栋挨一栋的独立小楼,与小兔他们租的房子还是整条街最差房子来做生意不同,隔壁刁叔的房子是自有,还三楼一底修得很宽敞气派。

因此,虽是邻居,刁叔和小兔他们几乎没交往,见小兔听了求救声后想过去问情况,兔爸立刻拦住她。

小兔跟兔爸讲道理,好说歹说,兔爸答应跟她一起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到了刁叔家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刁婶才开门,见是他们父女后,神色不自然地问他们有什么事。

小兔直接说明来意,刁婶装糊涂说他们家没有什么人在哭喊着求救,可小兔哪会信她的?

几番斥问,刁婶眼看要说出真相了,刁叔大步走了出来,没好气地嚷:“你们来干啥?不管我们家是有事还没事儿都跟你们无关,我看你们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撑得慌了吧?”

“刁叔你最好说清楚事情,否则我报警了,告你非法拘禁他人!”小兔也不畏怯,挺直身板儿严肃说道。

刁叔又嚷了她几句,小兔转过身大步往家走,说真要打电话报警了。

听得报警威胁,刁叔也不当回事,可刁婶心慌了,她连忙跑出来拉住小兔。

“别报警啊,听婶儿说……我们真没关啥人……唉……是我们家二妹子不听话,把她关着呢。”刁婶说着抹起眼泪。

关的是他们家二女儿?小兔诧异又怀疑地看着他们,为什么要关?难道他们的二女儿疯了,怕她乱跑,乱打人?

话说开了,刁婶也不管刁叔直朝她瞪眼睛,一五一十把原因讲明白。

他们家大儿子从小被惯得不成样子,长大后更因家境富裕,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两年前,这大儿子跟人胡混被打断了腿,从此稍微消停些。

但因从前种种恶行,加之身体残疾,刁叔家的大儿子相亲好多次都没能成一桩。

上个月,终于有家农户愿意嫁女儿给刁叔大儿子,这家农户要的彩礼倒不高,只有个附加条件难办。

那条件是,那家农户的儿子也娶不到老婆,让刁叔把二妹子嫁过去,相当于“换亲”。

二妹子和哥哥秉性不同,高中毕业后在渝城打工,挺伶俐乖巧的一个女孩子。

她在渝城有一个男朋友,两人准备攒点钱,过两年就结婚。

可刁叔向来重男轻女,为了儿子能早点传宗接代,不顾女儿的幸福,逼着女儿与她男友分手了,答应了“换亲”要求。

可这二妹子不肯稀里糊涂嫁过去,跑了好几次,于是刁叔把她关了起来。

为了反抗,二妹子已经绝食两天,刁婶送饭劝她吃,她把碗也给砸了。

听完之后,小兔义愤填膺,指着刁叔说:“你快把人放了!别说什么不该这么关着亲生女儿,你这行为本来就犯法了!”

“犯法?”刁叔猛嘬两口烟,然后狠狠吐掉烟蒂,“犯他娘的屁法!老子关的是自家闺女儿,跟你们屁相干!把她养这么大,给她吃、给她喝,让她派点儿用场还闹来闹去,没打死她都算好的了!”

跟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小兔扭身往家跑,兔爸猜出她是想回去打电话报警,忙拉住她。

铺子上为了接货送货方便,安了座机,兔爸可不希望因为一个电话招来祸事。

“爸,你拉着我干什么?要是他女儿饿死了,我会良心不安的!”小兔使劲儿甩开兔爸的手。

刁叔见他们父女争执,哈哈大笑起来,又点上一根烟,还自鸣得意地说:“你可真没用啊,连自家闺女都管不住!照我说,学我那样关她几天就听话了。你们信不信?等我家二妹子饿得说话也没力气了,保证老老实实听安排!”

番一百二十一 奈何奈何

夜色沉沉,小兔真难以想像世上会有刁叔这样的人,不但不为他的行为感到半分愧疚,还来挑唆兔爸。

“我才不会照你那样把闺女嫁给乡下老光棍儿,我家小兔要嫁去蓉城的!”兔爸紫胀了脸吼起来。

“好,好,你女儿不是乡下人,要嫁去蓉城的!”刁叔竟笑起来,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小兔身上睃一圈,“你那时候把她户口弄进城,不就是为了抬高她身价儿吗?嫁进蓉城嘻嘻……”

这些话像施了定身术般让小兔僵直站着不动了,瞬间忘了要去打电话报警的事。

刁叔一边拉下他家卷闸门,一边继续讥笑:“兔幺师,莫来多管闲事,还是把你家女儿管好点,小心她做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把你那老脸丢光……”

伤风败俗的事?小兔一颗心惶惶如在风浪中漂浮,有些事如果让刁叔他们知道了,的确会让兔爸的脸丢光。

想想那个人和二妹子虽没有感情基础,但会将她明媒正娶,那也不算“伤风败俗”了吧?既然是她父母做主,自己这样一个没羞耻的女人还是不要把二妹子带坏了。

兔爸拖着小兔回了家,小兔目光呆滞地洗漱睡觉,迷迷糊糊的梦中全是山猪。

可那些浓情蜜意全没了,只有模糊扭曲的肉体纠缠,即使在梦境中也觉得不堪入目,恨不得彻底抹去那一切。

梦中的小兔会魔法,真把一切全抹去了,六感之中只剩一片空白……

空白,皆是空白,空白之后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小兔极力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挣扎着醒来,浑身被冷汗湿透,呆坐许久,小兔的意识才渐渐恢复正常,她的心空落落闷疼着。

一件件往事浮现,她才发觉和山猪认识那么多年,竟没有留下什么纪念品,回忆了很久,想起似乎留了个饼干盒来装小杂物。

捱到天亮,小兔借了辆自行车骑回老院子,因为不和兔妈同行,所以不必搭车。

在老院子里东翻西找,小半天后总算找到了那个饼干盒。

六边形的铁皮饼干盒,记不清是小兔十岁还是十一岁那年山猪送的。

那种酥脆的果仁饼干,据说市面上很难买到,吃完了饼干,盒子留着装东西。

也幸好留了下来,才有个念想。小兔捧着盒子细看,盒壁上绘有饼干样品图案,旁边绘了几朵用来装饰的桔梗花。

看着那青紫色的桔梗花,小兔情不自禁微颤着双唇吻了吻花朵。

晶莹的泪珠滑下,沾湿饼干盒,小兔又盈盈浅笑,恍若给飘荡的心找了个安放处。

轻启盒盖,惊喜发现里面放了十几个一角的硬币,几颗玻璃弹珠,两根扎头发的皮筋儿,还有梦想中的花园草图,和一块碎瓷片。

那碎瓷片也是山猪送的,他说是艺师在某个古墓中得的,但不算文物,因正好那瓷片上模糊图案像个仙女翩翩起舞,认为送给小女孩合适,也就送给小兔。

把饼干盒当宝贝裹了好几层后,小兔骑车回铺子上,再慎之又慎地把饼干盒装进行李箱。

不知山猪有没有想小兔,他在达因县的盐海酒店工作离老家近了些,常抽空回去带大仔到处玩儿,虽没有带阿玲一起出去,但山家村的人都说早晚会和好的。

有的说,“丢得了老婆还能丢得了儿子?有儿子在,凑合一起过下去是迟早的事儿。”

也有的说,“外面的女人都靠不住,哪有阿玲这样儿一心守着家等他的?”

还有的说,“男人嘛,全那个样儿,年轻的时候喜欢花花柳柳,到老了还不是要回家跟黄脸婆一起过?”

更有人说:“阿玲成天吃这药那药的,是不是那下面有啥病啊?要不然她男人咋回来了也不过夜?”

这天,他们仍在路口说着,正巧山猫到红苕市办事,约了山猪一同回家看看。

听他们说这些,山猫对他们嚷:“我哥跟阿玲分手了的,你们这么乱说,让阿玲以后怎么再嫁人?”

可他们哄笑起来,说得更起劲了,山猫嚷得脸红筋胀也制止不了。

山猪在旁边脸色阴沉,低眸瞅准一个说得最高兴的闲汉,旋风似的扫堂腿踢出,那个闲汉跌倒在地杀猪般惨叫起来。

在场的其他人都惊呆了,山猪眼神凌厉环视众人说:“你们谁敢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割了他的舌头?”

那些人全部道歉陪笑脸,找借口走开了。

吃过午饭,山幺爸带两个儿子去山幺婶坟前祭奠,顺便说点儿父子间的贴心话。

“大猪娃呀,你以后到底咋打算?阿玲是不太好,可她对你真是死心塌地呢。”

凝望着母亲的墓碑,山猪苦笑答话:“爸,我和她难相处的问题不是她好与不好……我觉得她跟好多一心嫁豪门的漂亮女人比起来算非常好了,是我配不上她。我是个混蛋,她该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说的啥话嘛?你还配不上她?我看你就是找借口。她要真找个更好的男人,看你不后悔死。”山幺爸弄不懂儿子的想法。

“我说的实在话。爸,你托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问问,有合适的好男人记得介绍给阿玲。”山猪认真地跟父亲强调要介绍安心守家的男人和阿玲认识。

山幺爸和儿子说不到一块儿去,气乎乎地先走了,留下兄弟俩坐在母亲坟边缅怀。

回忆了些小时候的事,山猫又把话题扯到山猪的婚恋问题上了,“哥,你就不能试着和阿玲好好儿过吗?你要是嫌弃她没文化、没主见、没风情,可以教她多看看书,多带她见见世面嘛。”

山猪狠狠瞪他一眼,似乎要发怒,接着却唉声叹气:“试着好好过?我试过的,不行!你们不明白,我不是嫌弃她什么,真没有嫌弃她……”

不是嫌弃,不是讨厌,那该喜欢的,怎么会连凑合都凑合不下去?

山猫撇撇嘴,那神情是认为山猪肯定嫌弃阿玲,只是嘴上不承认。

见了弟弟这表情,山猪缓声详说起来:“我真的不嫌弃阿玲也不嫌弃任何人,我非常同情她……

要说没文化,阿玲至少初中毕业了吧?我初二都没读完,她学历比我高,我有什么理由嫌弃她?

我长得也不帅,脾气还那么臭,别人不嫌弃我都算好了,我有什么资本嫌弃别人?”

农村葬人的坟地多数处在乱石头多的荒草坡上,尽量不占用良田。

山猪指着离坟不远的一棵歪脖子马桑树说自己像是那棵树,在野草里面算个儿高的,可就是棵不成材的树,看起来梗着脖子有傲气,但真的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敢把自己排进高大松柏杉楠的行列,也从来没有瞧不起野草藤蔓。

“唉,那你以后怎么办?你感情也没顺过,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山猫难体会他的心情但表示能理解他难处。

楔子 纵放黑龙

深秋,云华观后山镇龙囚玄阵旁,观主晁玄同的三弟子程浩风独自徘徊。

他已快两百岁,但眉目间的青涩感仍未褪去,更像是快二十岁的少年。他此时心境也与俗世快二十岁的少年一般,惆怅而迷惘。

他心境为何这般?也与俗世快二十岁的少年相似,无非就是与一个女子彼此倾心,却受到重重阻挠。

暗夜寂沉沉,孤星伴冷月,霜风入松林,林海掀碧涛。树摇叶摆,寒鸦哀鸣,无枝可栖。

这般萧瑟情景更让程浩风觉得飒飒秋风沁满寒意,似能凉透人心。

“哈哈……嚯哈哈……”

笑声突兀响起,狂放邪肆的魔笑响彻夜空。

程浩风顿住脚步,听清笑声是从镇龙囚玄阵中发出,又浑不在意的继续踱步。

笑声是阵中被关押者发出,那囚徒既是逆天而行的恶魔黑龙,也是程浩风他们的师叔臧玄蛟。

臧玄蛟有时会疯狂大笑,有时会胡言乱语,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砰、砰、砰……”阵中又传来撞击声,臧玄蛟在试图破阵而出。

尽管明知臧玄蛟难以逃脱,程浩风还是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望过去。

阵中十二个奇特图案分别映射不同颜色的亮光,亮光汇成绚丽彩光,彩光交织如网,阻挡着臧玄蛟的冲击。

一次又一次的冲阵失败,臧玄蛟并未气馁,他又狂放大笑起来。

有那么一刹那间,程浩风觉得镇龙囚玄阵很薄弱,臧玄蛟似乎可以随时破阵而出。

但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他转身离去。明早还要读经练剑,他该回屋歇息。

“站住!小子,陪我说说话!”臧玄蛟高声喊着。

程浩风回头张望,只见阵中彩光已熄,臧玄蛟的狂傲霸气透出阵外,凌天威势冲着他碾压而来。

这威压让人忍不住想跪伏,可程浩风硬扛住这威压,默然转身。

“不准走!哼,跟你师父一样没用!你们都是不会努力争取,只会纠结彷徨的懦夫!”

程浩风可以不理臧玄蛟的挑衅,但忍受不了他辱骂师父。

“师父循规蹈距、板正端严,师叔潇洒豪迈、果决凌厉,他的确不如你有气概。可师父是受人尊敬的淳和真人,师叔你却被镇压于此。”

程浩风语气淡淡,可臧玄蛟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暗讽之意?

“你这小子懂什么?若不是祖师偏心助他,他那点儿能耐如何镇压得了我?”

“师父向道之心坚定,祖师当然助他。祖师是助天道,不是偏心挟私而助谁。”

没料到这小子敢驳斥自己,臧玄蛟气哼哼低吼两声,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再满带戾气连声反问:“天道?何为天道?向道之心就是探索天道,可你们懂得什么是天道吗?你以为飞升成仙,去天庭当奴才,就是参悟天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天道,但一息尚存,就求索不止。天道之悟若不在天庭,必属西天;不在西天,当在天堂;不属天堂,还有魔域……有求索之志,必有明悟之时。”

臧玄蛟看不到程浩风,但能想象出他此刻目光是坚定而倔犟的。

“你可真比你师父还拧……我问你,是那些神佛在护佑凡人、渡化凡人,还是凡人在供养神佛、警醒神佛?”

对于臧玄蛟的刁钻古怪问题,程浩风认真思考片刻才回答:“我不明白究竟如何,但神佛定然所知更多,所悟更透。”

“是么?”阵中传来讥讽低笑声,“呵呵,那为何神佛渡不尽凡人和妖魔?这红尘滚滚、地狱魔窟存在的时间可比天堂佛国久得多。”

“有人救渡,还需上进。”程浩风从不认为依靠外力就可以有所成就。

“自己上进?哈,说到底还是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那还要这满天的神佛何用?”

听着臧玄蛟的张狂悖逆之语,程浩风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放了我吧,我来告诉你,这满天的神佛用处何在。”

臧玄蛟在求他,可语气没有半分乞求之意,甚至带了些许骄狂态度。

程浩风意识到臧玄蛟说这些就是想让自己受迷惑,从而放他出阵,就转身离开。

“你早晚会放了我,你一定会放了我!放了我,你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听臧玄蛟说得这么笃定,程浩风很好奇他何以如此想,但他没有因好奇心就回头,这次终于脚步坚定的回去了。

匆匆半年过去,已是春天,程浩风闲看落花、信步而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龙囚玄阵旁。

“哈哈,你小子又来了?”阵中的狂傲声音响起,他顿住脚步望过去。

“唔唔,不错,已经是紫气福地清福仙了,不用担心你随随便便就死了。”

随随便便就死?程浩风对于这古怪说法嗤笑一声,转过身。

“不准走,你还没有放我!你不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吗?”

臧玄蛟感觉到程浩风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远,有些焦急地高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混沌无名本源仙之上又是怎样一片天地?”

程浩风停下脚步,臧玄蛟缓了一口气才说:“紫气福地清福仙、地仙、天仙、金仙、不灭金仙,能修成不灭金仙者都是万年难有其一,而无幻金仙至今只有几位证得。混沌无名本源仙,至今更是只有祖师证得。但是,这之外的天地又是怎样?”

“若能证位天仙已是福缘深厚,哪敢妄想混沌无名本源仙之外的天地如何?”程浩风的确没有想那么远。

“你真的不想更强大?等你强大无匹的时候,就能一声令出,万众遵从!”

“我不喜欢指挥他人。”程浩风语气淡淡。

“但你同样也不喜欢别人指挥你、约束你!”臧玄蛟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只要你够强大,就再也没有人敢强迫你做选择,更不会被别人强行改变你的人生轨迹!”

程浩风心中震动,他的确极其厌恶被强迫选择、强行改变,他朝镇龙囚玄阵靠近两步。

“放了我,我立刻助你证天仙位,还可以给你机会成就更高仙位!”

臧玄蛟的声音很有磁性,但程浩风怔了怔之后,还是转身而去。

一个月之后,程浩风主动来问臧玄蛟:“你怎么让我立刻成就天仙位?”

“放了我,再抓住我,这就可以。”

“放了你,怎么还可能抓得住你?”

“你心心念念的七师妹可以帮你,或许,她不抓我,可能会灭了我……”

程浩风眼睛闪了闪,七师妹白回风修为增长虽快,却也比他要低一些,比之臧玄蛟更不知低了多少,怎么可能有那般能力?

“你蛊惑我,就只为了逃出去吧?”程浩风愤然离去。

“你等一等,我没有骗你,你放了我才会知道真相!”

程浩风坚信自己不会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也就再停留片刻,且听他到底还能说些什么。

“天地有缺,道门之中所收的弟子不可能个个成材,若是太圆满,那反而是违逆天道。我们这一代弟子当中,我是忤逆不孝的那一个,你们这一代当中的叛逆者就是你!”

听得这话,程浩风不服气扬了扬眉,可还不等他说出反驳的话,臧玄蛟又接着说起来:“你不相信自己会是叛逆者?我桀骜不驯、暴戾恣睢,我是很明显的道门孽徒,可你看似温文守礼,却有一颗离经叛道的心!”

不敢再听他说下去,程浩风攥了攥手,离开的脚步显得有些仓惶。

“哈哈……你怕听实话吗?你才是最无情、毁灭性最大的那一个!你等着吧,等着用你自己的行为来验证我所说!”臧玄蛟笑得很是畅快,从被镇压后就没有这么畅快过。

然而,已快过去三年,程浩风再也没到过镇龙囚玄阵之旁。即使必须要到后山做事,也尽量离阵远一些。

那天暮色苍茫之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程浩风缓缓走到阵旁。他的眼神沉郁,孤单的身影很是落寞。

“这世界着实没什么意思……”

他低声呢喃着,臧玄蛟大声附和着:“对、对,这世界真没意思!”

程浩风仰头看雨丝轻飘,似乎想从雨中找到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然而没有,他眸色更沉郁几分。

“自以为是的正派人士,用他们所谓的善良隐忍,把这个世界变得憋闷无趣!你终究是不想憋屈过下去了,放了我吧。”

他说话煽动着程浩风,程浩风茫然又显麻木的僵直站着。

许久之后,程浩风眼神一凛:“一潭死水,不如毁灭!”

“对,毁灭!难道毁灭之后就一定是死寂?这只是一方天地,而天外是何景象,只有毁灭之后才能知道!”

“是的,毁灭也是新生。比如这世间俗人各有信仰,谁又敢真正确定别人的信仰就是错的,别人的天堂就不是天堂呢?贪财者,钱财就是他的天堂,他追逐钱财时的那份快乐也并不是虚无。”

“是的,各有天堂,快乐就是天堂。”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很热闹。

到后来,程浩风眼中的阴云散去,只有如火的狂热:“要求他人只准相信什么,那就是固步自封、一味排外,是为自己没有勇气去探究真相而找的借口!”

“你放了我,放了我之后,你才有机会挣脱一切束缚!”

程浩风没有放他,毅然决然的离开。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放,镇龙囚玄阵难以破坏。

几个月后,程浩风再次来到镇龙囚玄阵旁,他手中捏着一个小瓷瓶,低声道:“毁灭什么、留存什么,不是人意可定,我所做所为只因我自己觉得该那么做,岂会受你挑唆?”

阵中传出臧玄蛟略带嘲讽意味的询问:“哦?你对自己所做所为很有把握?”

“要放你、要抓你、要灭你,七师妹或许可以做得很好,可我不会让她去做。这一切由我来开头,也终究会由我来解决。”

臧玄蛟听程浩风平静说出这些,疑惑了:“你这段时间都知道了些什么?”

“你说呢?我知道了什么?”

臧玄蛟笑起来:“好、好,你知道了一些真相更好,我们就赌一场,看谁能赢。”

“你赢了,会怎样?”

“我赢了就抹除世人多余情感,让世间一切只以能力来定等级,让世间再没有那些复杂又无用的事。”

程浩风唇角勾起一个笑弧,将瓷瓶中液体倒向镇龙囚玄阵中心,心内默念:这场赌,只能是我赢!

第一章 当时初遇

陵州城,北倚青龙山,南通省府泰兴城,东有墨湖可通海,西接皖州上京城。这陵州城不大,却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南门一带很多酒家客栈都是宾客盈门。

在南通街有家名为“鸿宾楼”的小客栈,比起那些热闹的客栈酒楼显得冷清许多。

鸿宾楼当家的是小姐胡仙仙,她正在三楼晾晒客房用的床单被套,她一边做着事一边骂伙计。她有四个伙计,管账本和管库房的亲戚三叔公,厨师大牛,跑堂的二胖,打杂的三花。

她主要骂的就是三花,嘴又笨人又懒还成天往外跑,弄得她这个大小姐成了打杂的丫鬟。胡仙仙想着自己也算是大小姐,不由自嘲的笑了。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心里一阵内疚,因为这鸿宾楼在她手中濒临倒闭。

她晾好床单,正想上街给母亲抓药,忽然听到隔壁的鸿真记酒楼传来阵阵叫好声。那是他们请了杂耍艺人为客人们喝酒助兴,这几天鸿真记酒楼的生意十分火爆。

胡仙仙想,鸿宾楼要是也能请艺人来表演,也许生意会好点。

她这么想着,就顺着杂物的缝隙朝街边望去:她看到鸿真记酒楼的门口拥满了人,也看到鸿宾楼门口空无一人,还看到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青年道士在街口张望。

胡仙仙觉得这青年道士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就定睛细看,可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她暗笑自己无聊,居然和三花似的盯着街上男人犯花痴。

她正准备下楼,又见二胖走到街边和那蓝袍道人说着什么。她赶紧走到二楼通向底楼大堂的拐角处,侧身藏起来。二胖为了让生意好点儿,就上街招揽顾客,她得暗中瞅好那蓝袍道人是什么样的人。

这可不怪她多疑,因二胖曾拉了一个望风的贼进来,那贼倒不用躲躲藏藏的东张西望,而是大大方方的坐在鸿宾楼里,把周围地形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喝光了茶水,没点一样菜就走了。

不几天后,周围的商户被偷,其他贼没抓住,就这个望风的贼被抓。

周围的商户听他交待出是在鸿宾楼探的地形,都埋怨胡仙仙光想挣钱,什么人都招徕。

胡仙仙可根本没从那贼身上挣着一分钱,还搭进去一杯茶,这冤屈向谁诉?

想着如今种种不顺,她就感慨身世。她爷爷在世时,胡家有上千亩地,还有织布作坊,鸿宾楼的生意也是城里最好的。那时候胡家主人不仅不用亲自打理生意,日常生活还有仆人丫鬟伺候,那时可真是大小姐。

她三岁多时,她爷爷就亡故了。她父亲不如爷爷精明,他打理不了那么多产业就卖了地和作坊,专心经营鸿宾楼。这时候家境也还殷实,鸿宾楼也还有近二十个伙计供使唤。

她八岁多的时候,哥哥胡发发被人拐卖,父母为此整日愁眉苦脸无心打理生意,经营状况越来越差。

在她十岁的时候,父亲胡大仓听说有胡发发的消息,就去找,结果哥哥没找回来,父亲还从此失踪。

胡婶艰难支撑着鸿宾楼,到胡仙仙十八岁时,经营状况更差,就贱价卖了大半客房给车家酒楼。车家酒楼从此改名鸿真记酒楼,生意极是红火。

而胡婶遭受一连串打击,眼睛本来就不好,后来几乎全瞎。经过治疗后,恢复了点光感,但也只能看到点光晕。无奈之下,胡婶在去年将鸿宾楼交给女儿打理。

胡仙仙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如今,烂摊子快变成“没摊子”。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二胖和蓝袍道人早已进了大堂。

“道长,你是吃荤还是吃素?我们这儿的羊肉、鲜鱼、青菜、蘑菇,都又新鲜又美味。”二胖热情的招呼着,蓝袍道人慢悠悠品着茶。

那道人容貌不算出众,但他剑眉星目,气质淡然出尘,倒确实像修道之人。

他淡淡答道:“皆可。”又向二胖问:“冒昧问一句,你是因这店里的生意冷清才上街招揽顾客?”

二胖摸摸后脑勺,讪讪一笑:“这些日子生意是不太好。可我们鸿宾楼的酒食鲜美,客房的被褥也整洁,就是……就是……”

“就是要价太高?”

听他这么接话,二胖忙摆手说:“我们鸿宾楼可不是宰人的黑店,就是有些乱嚼舌根子的人说什么,说住了我们这儿会沾上霉运。”

蓝袍道人轻笑:“无稽之谈。”

二胖高兴地说:“道长不信这些闲言碎语的就好,那些人就是惹不起我家小姐才乱说的。”

“你家小姐?怎么惹不起?”蓝袍道人面露疑惑。

二胖小声说:“我家小姐人长得好看,厨艺又好,还识文断字,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又爱管闲事。还有呢,先是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都不肯嫁,这会儿想嫁都嫁不出去了。

胡仙仙听得心头火蹿,几步走下楼来,冷声问:“你说谁嫁不出去?”

二胖吓得头一缩,“没说啥,我去让大牛做菜。”

蓝袍道人看着一身蓝底小白花衣衫的胡仙仙轻摇头,叹道:“容貌虽算秀丽,仪态却很粗俗,不像,不像。”

他话说得莫名其妙,胡仙仙听得冷冷一笑,呵斥道:“你是不是来吃饭住店的,要不是,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不仅粗俗,还言语恶毒,这种客栈不住也罢。”他并不生气,自往外走。

胡仙仙一步跨上去拦住他,她终究不想放跑这个难得的客人,毕竟鸿宾楼有三天没开张了。

“恶毒?姑奶奶就真恶毒给你看!”她朝他一笑,笑得冷厉阴森中透着狡黠俏皮,“不在鸿宾楼花点钱,就不许踏出大门半步!”

蓝袍道人皱了皱眉头,似乎要发火,可他没有发火,反而乖乖坐回座位。

这样一来倒让胡仙仙自觉过分,放缓语气说:“道长,你远道而来不了解陵州城的情况,我怕别的店家欺辱你,我可不是强拉你来鸿宾楼哦。

她只顾着想办法留住这个客人,没留意到他脸上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还在竭力找着让他留下来的理由:听你刚才和二胖说话的意思,你似乎在找人。你说说你找谁,我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兴许就见过你要找的人。”

蓝袍道人看着她,面色阴晴不定,许久之后才郑重地说:“我来找你,点化你成仙。

胡仙仙听得“噗嗤”一笑:“你?助我成仙?从小到大这么对我说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看你年轻力壮,怎么也学那些糟老头儿装神弄鬼的骗人?”

此际是法朝德元六年,天下承平日久,皇家宦门、平民百姓、乃至妓女、乞丐之流都奉道崇佛。只是呢,不知为什么向道的以男子居多,信佛以女子居多。

胡仙仙是道也不奉,佛也不求,只因前些年她和母亲对出家人供奉了很多财物,结果所求之事无一应验。

她的讥讽之言激怒他,他板起脸来厉声说:我是你师兄,我要引你入道,让你灵智重开、慧性复明。

胡仙仙笑得乐不可支,“你倒有点小聪明,知道自己的年纪当不了师父,就说是师兄。”

那道人的嘴唇抖了一抖却没说出话来,他瞥了瞥桌上的茶壶。忽然左手一掐指诀,茶壶就旋入半空转起来。

胡仙仙盯着滴溜溜直转的茶壶,眼中满是惊喜。

他潇洒地一挥手,茶壶稳稳落于桌上,你可信我?

第二章 是否神仙

胡仙仙拍拍手,心里乐开了花,原来这人不是个混吃混喝的骗子,倒正是个杂耍艺人。鸿真记酒楼能请艺人,我们鸿宾楼不也可以请?

她高兴地说:信!我信你是有本事的人。

他嘴角轻翘,似乎想说点劝度她的话。

但他还没说出口,她已经蹦出句:你的西洋戏法儿耍得真好!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变戏法儿的!

胡仙仙拍拍他的肩,拿话诱导他:别这么生气,变戏法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艺。咯,我正想找个艺人招揽顾客,你留在我的鸿宾楼驻场表演,如何?我供你吃喝,还分一成利润给你。

蓝袍道人有点发懵,胡仙仙笑眯眯地说:你考虑好了再回答我,我不催你。你戏法儿变得真是不错,肯定能招揽很多顾客上门。唔,看来鸿宾楼能红火起来喽。

他真不懂她是怎么想的,不当他骗子又当他变戏法的了,他那样子似乎气得要吐血。

忽然一声脆响,是二胖端菜走得太急摔碎了盘子。蓝袍道人一笑,忙掐诀让盘子复原。盘子重新回到二胖手中,连菜肴都如先前那般鲜美。

二胖看看手中的菜盘再看看他,忙将菜放上桌子,自己向他跪倒叩拜。

活神仙,活神仙啦,你帮我改改命吧!我的命苦哇……

蓝袍道人没料到会来这么一出,弄得他手足无措。本来冷清清的店里因了二胖这一闹,引得些闲人来驻足围观,那些人叽叽喳喳地乱说着,让那道人更显得窘迫。

胡仙仙一把扯起二胖,一边数落着他,一边挥手让围观的人都走开:起来,拜什么?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你不知道他用的是幻术呀?你以为盘子摔碎了,其实根本没碎,你只是陷入了幻觉。

懂吗?只是你的幻觉。各位街坊快去忙自个儿的事,摔个盘子有啥好看的?

二胖摸摸跪疼的膝盖,看了看眼里喷火的他,又再看看眼神如刀锋的她,这两位可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

二胖低下头说:我去瞅瞅蘑菇汤炖好没有。

见二胖走远,蓝袍道人冷声问:在盘子复原的那一刻你想起了一些事,对不对?

胡仙仙揉揉有些紧绷的脸颊,撇嘴一笑说:你是比那些骗子厉害,不光会说还会造出幻境,那些在我脑海中出现的片段是你造的幻境吧?

我哪会是九尾狐仙转世?

哼哼,我姓胡,我老爹又正好希望我貌若天仙而取名仙仙,可我胡仙仙绝不是什么九尾狐仙!

他摇头轻叹,眼神中满是悲凉。

胡仙仙瞟一眼隔壁的鸿真记酒楼,真是宾客盈门,又再看看自己的鸿宾楼,真是冷冷清清,她下定决心要让他在这里变戏法儿招揽客人。

她很严肃地对他说:别装深沉,你到底愿不愿意在这儿驻场表演?你到处奔波也骗不了几个钱,不如在这儿又有吃喝,还有个正当谋生手艺。

蓝袍道人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只知道钱、钱、钱?你何时才能灵智重开,慧性复明?

胡仙仙歪着头笑看他,拖长语调说:我不懂什么灵智开呀关的,慧性瞎了明了的,你要不在这儿表演可得付菜钱。咯,这盘菜,三十文钱。

蓝袍道人气得在身上乱搜,钱、钱、钱!要多少?给你!可他什么也没搜着。

他有些尴尬,再看她摆出一副早知道他搜不出钱的神情,他拧了拧眉头,曲指掐诀。

胡仙仙听别人说过,有些身怀异术的人可以从阴司借钱。但是,从阴司借钱会折损修为,还会折损福禄,她猜想他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是神仙才那么做。

她可不想欠他人情,就趁他指诀还未掐好,就握住他的手,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捏指头干嘛?又想玩幻术?你变出钱来我也不收,那不是血汗挣来的钱,用了会伤身损命。

蓝袍道人猛地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脸色微红地说:那你要怎么样?

胡仙仙觉得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脸红,挺有趣的,她“咯咯”笑起来:你在鸿宾楼驻场表演戏法儿,要是你能让鸿宾楼重现宾客盈门的景象,我就相信你。

他深吸一口气,大义赴死般答应着:好,我暂且答应你。明日起就表演。

胡仙仙觉得心满意足,朝厨房喊道:二胖,给道长备好酒菜没有?快端来,好生伺候着。

我要上街给我娘抓药,你们多聊聊,以后都是鸿宾楼的人,别生分。

哟,倒忘了请教道长的高姓大名?

他坐下来,准备吃菜,认真回话:我姓程,道号浩风。

她点点头,二胖,待会儿帮程道长收拾下住处。

她又望着楼上想,他该住哪儿?她和胡婶住三楼小阁间,伙计们住后院儿,二楼是客房,就让他住二楼转角那间本来用来守夜的小屋吧。

胡仙仙临走前再吩咐二胖:“记得帮程道长收拾房间啊,他住在二楼转角的小房间。”

交待完之后,话音未落她已出门,他就慢慢的吃着菜听二胖说着些杂事。

胡仙仙在街上边走边想,这个程浩风的幻术真是厉害。她在盘子复原的那一刻,脑海中真浮现出一些片段,有一个片段还让她真有心痛无奈的感觉。

那一刻她自己恍惚是一只九尾白狐的样子,她趴在云海中一处不停旋转的高台上,绝望的对着一片空茫哭喊……

待胡仙仙从药店回来,程浩风的住处已收拾停当。

她煎好药给母亲送药上去,顺便看他住得如何。她进门时,他正坐在床上打量新家。

这只有一个小孔当窗户的昏暗小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便满满当当,一个小衣柜都只能放门后。门没法全开,胡仙仙进屋都是挤进来的。

胡仙仙问他:“这屋子是为方便伺候客人设的,好让值守的人夜里歇会儿用。是有点简陋,程道长还住得惯吗?”

他苦笑着说:我下凡之日对师父说三日即可回返天庭,天上三天便是人间三年。

他顿了顿,见胡仙仙认真听他说话,才继续说:我本筹划的是,用三月时间让你信道学经,用一年时间让你能懂常用经文并筑基修炼;再用一年时间让你入山苦修能在道法上真正登堂入室,剩下几个月就可带你云游四方做些功德。如此三年之后,你就可以自己修炼,我也就返回天庭……

胡仙仙点点头,“你不用多说,我明白,我明白。”

程浩风愕然地问:你明白?你明白还说我是变戏法儿的艺人?”

她一脸无奈,似乎很能体会他心情似的说着:我明白你们走江湖卖艺混口饭吃不容易,得时时练词儿,有时候练得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她又举起药碗道:“不多说了,我还得给我娘端药去。程道长,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二胖说,不用客气。”

第三章 梦幻新星

胡仙仙上到三楼,这三楼上一边搭着架子晾晒衣物以及挂着腊肉,风干鸡之类;另一边是她和母亲住的阁子间。

阁子间里有一张大床,一张矮榻。大床是胡婶睡的,矮榻是胡仙仙睡的,这样是为了方便照顾母亲。

胡婶此刻坐在床沿上满脸怒色地说:“你咋才回来?是嫌我累赘不想管我了是吧?”

胡仙仙温声答道:娘,今天药铺的康先生刚添了个孙子,他忙着家务事就开铺子迟了。娘,我等了快两个时辰才抓着药呢,你别气。

说着走到胡婶身边把药碗递到她嘴边,胡婶推开药碗仍带着怒气说:你别拿话哄我。这指不定是你从哪儿弄来的毒药。康先生一向最守时,你蒙不了我。

她轻轻一笑,哄小孩一般地说着:娘,等你眼睛好了,我就招个好女婿,生个乖孩子,你呢就帮我带孩子。我哪会害你?

胡婶没插话,她就继续解释:那康先生是守时,可正遇上他儿媳妇头胎难产,他守着配催产药给产婆,他可怕他宝贝孙子出意外了。

胡婶听得渐渐消了气,接过药碗喝了药,她马上给母亲递上一颗蜜枣。

抿了会儿蜜枣后,胡婶气顺下来,她握住女儿的手神情又有忧虑又有疼爱地说:仙仙,你以后可咋办呢?都拿你当霉星,谁敢娶你?

我是不指望能和你爹、你哥团聚了,我就盼着你有个着落,那我死了也就能闭眼睛啦。

仙仙呀,康先生那儿子康厚朴可比你还小一岁,他都当爹了,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哟。

胡仙仙帮胡婶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挨着她的头说:娘,我不嫁。我要把鸿宾楼经营得红红火火的,等爹和哥回来看着也高兴。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有时候故意对我凶,你是想把我赶走,让我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嫁个好人家是不是?

胡婶含泪叹气:仙仙,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握紧她娘的手,含笑说:娘,我不觉得苦。我们有这鸿宾楼总还不愁温饱,比起那些没个落脚处,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是不是算好过的?

胡婶脸色好了些,胡仙仙正觉得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得外面冷哼一声:你若再不肯学道,早晚也会受冻饿而亡。

她猛一转头,程浩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外。

胡仙仙厉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程浩风不答话,胡仙仙使劲向他挥手说:“你快下楼去,别吓着我娘。”

听到这些声音,胡婶忙问:他是谁?他怎么那样咒你?你怎么让陌生人上楼来了?

胡仙仙一边将还站着不动的他推到楼梯口,一边答应着母亲:他是我请来变戏法儿的艺人,我这就让他走。娘,你先歇着,我等会儿再来陪你。

到得底楼大堂中胡仙仙招呼众人都聚过来,大声吩咐:大家伙儿来听我说几句啊,今天下午就暂时不营业了,咱们得准备明天开演的事。

三叔公,你来写个公告牌子挂在门口让来往的客人知道我们这儿来了艺人;二胖你敲锣在城里转一圈知会街坊邻居们明天来免费看戏法儿;三花你帮着程道长布置舞台;大牛哥你备好明天要用的菜。

听好了吗?我先去给三叔公找个木板写牌子,有啥不明白的就赶紧来问我,明天别出岔子。

他们都点头称是,二胖提锣出去了,大牛走回厨房,胡仙仙往后院去找木板。

程浩风呆在大堂里不知该怎么布置舞台,三花倒是兴高彩烈的跑来跑去。她一会儿搬个椅子在大堂中央,一会儿又问程浩风要不要在大堂里拉个布帘子。

他不停地摇头,一一否决她的各种提议。

三花先还积极地重新想办法,后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当他再一次摇头时,她怒气冲冲地说:你讨厌我就直说,别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折腾人!我长得丑,可我也不会低三下四的求你喜欢我。

程浩风被她吼得莫名其妙,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呆呆地问:你说什么……什么丑?他几乎没注意三花长什么样。

三花听了他的话,就气哼哼地把脸凑到他面前。他这才看清她本来周正的五官上布满麻子,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退。

她见他往后退,哭着说:我不帮你布置了……唔唔,臭男人都是只会看脸蛋儿的!唔唔……好容易遇到个见我不转开头的,谁知是眼神儿不好,唔唔,一看清就吓着了……

程浩风连忙上前扶着哭得似乎要晕倒的三花,她一下子就靠到他身上,你心眼儿真好,舍不得我伤心呀……

他一听又缩回手,她靠空摔倒在地。程浩风看着“唉哟”呼痛的她不知道该不该扶,她等了半晌没见他来扶,就自己翻身站起来。

三花狠狠瞪着程浩风说:你故意整我?姑奶奶不帮你做事儿了,看你怎么跟小姐交待。说着就拍拍屁股上的灰出门而去。

程浩风长叹一口气,正拖着木板往外走的胡仙仙正撞见这一幕,抿嘴儿冲他一笑。

他见她笑容里含着鄙夷嘲讽的意思,应该是对他有所误会了,他可真是哭笑不得。

喝着茶的三叔公在一旁笑说:三花就这样儿,你别理她就是了。

三叔公是个六十多岁的精瘦老头,他笑起来时那山羊胡子就一翘一翘的。他是胡仙仙爷爷的堂弟,与其说他是鸿宾楼请的伙计,不如说是他见胡仙仙撑不起家业来帮她的。

程浩风见胡仙仙左手拿张纸,右手拖块长木板,就忙去帮她拿木板。

她把纸递给三叔公说:三叔公就照我写的稿子来写,用隶书写。

又对呆愣愣站在一旁的程浩风说:“你舞台该怎么布置?要不要我帮忙?”

程浩风一摊手,一副自傲的样子,“我不需要布置什么,天地之间随处都是我的舞台。”

她盯着他看了看,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没再细问,随口说:那你来帮三叔公打杂,我去陪陪我娘。

胡仙仙正要往楼上走,听见程浩风咦的一声:胡小姐,你怎么乱改我的名字?

她轻轻一笑,游学天方荣归故里,梦幻戏法新星程风风,这名头不好吗?

程浩风直指着她说:我说过我是程浩风,取的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意境!

见她全不当回事的神情,他又说:当年师父收有七大亲传弟子:大师兄马鸣风,二师兄龙啸风,我排第三;还有四师妹凌若风,五师弟列御风,六师弟秦沐风,你是七师妹白回风。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胡仙仙摇头轻叹:什么风来风去的?你当艺人就要取个顺口的艺名才容易让人记住。还有呢,我姓胡不姓白,我不是白回风。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语气低沉:你是白狐修真,因你毛色如雪,师父为你取‘回风’之名,用的‘回风舞雪’之意。因你舞姿曼妙,恰合这名字意境。

他见胡仙仙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长叹一声:唉,‘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当年你一舞惊鸿,连天帝、天后也为之沉醉。那时在紫星小筑,我写词、五师弟吹笛、六师弟吹箫、林师妹弹琴、沈师妹歌吟,你也忘记了?

见胡仙仙只顾盯着三叔公写字没在意他说什么,他一副失落伤怀的样子继续说:你居然一点也不记得,当真是红尘容易迷人心智。最可气的是你还让我叫什么程风风?

胡仙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懒得去细想,对三叔公说:三叔公你尽管写,别理他。

见他那样沮丧又有些不忍心,劝慰道:程浩风你听着,我给你取个艺名是为你好。你要真是什么神仙下凡的话,你想让你师父的好友都知道你在这里变戏法儿?

听她这样说,程浩风一下子从椅子上立起身,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能丢师父的脸?嗯,我就叫程风风,梦幻新星程风风。

胡仙仙看他接受了她的安排就笑着上楼陪她母亲去了,她知道他一定很郁闷,可她却很高兴。

她怀着愉悦的心情陪了母亲;又收拾好了大堂准备妥当明天演出和接待的事宜;还让大牛做了几个拿手菜与伙计们聚餐小饮了几杯;她似乎过得挺滋润的样子。

入夜之后,伙计们安然而眠,程浩风在床上打坐,胡婶也睡得很安稳,胡仙仙却在暗夜里圆睁着眼睛。

她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她在月缺的那几晚总是会做噩梦,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她不想自己又浑身颤抖着醒来。

第四章 梦中缘起

胡仙仙对自己默念:不要睡,不要睡,等初六的时候就可以休息,要撑着。胡仙仙,你不许睡觉!你自己被梦境吓得流冷汗是小事,要是梦里惊叫起来吓着娘了该怎么办?

她实在想睡时就用手掰着眼皮,她也不能起床走动,怕打扰母亲,也怕别人知道她的这个秘密。可她忙活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不遂她的愿,仍是矇眬睡去。

恍惚中,她在一条小河边追逐着一只蚂蚱,她是第一次跑这么远来玩。这儿有嫩绿的草、嫩黄的花,还有这种深绿的大个儿蚂蚱。

她觉得很欢乐,她追蚂蚱追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湛蓝的天空上白云悠然的飘着,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她一伸懒腰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屁股后面有东西在跟着手往上一扫?天啊,是尾巴!

她发现自己是小小的白狐狸,但她随即又释然了,自己肯定是被人说是狐仙的话听得太多才做这种怪梦。这梦虽怪却不恐怖,她迷迷糊糊的想,当只小狐狸也不错,过得挺舒坦的。

本想就这么梦下去,可梦境已变幻了,她在一座繁华城池中兴奋的扭来扭去。

她一手提着花花绿绿的几包东西,一手握着个酒葫芦,时不时的喝上几口酒。

半醉的她口中咕哝着说:当人真好,当人真是好啊。这城里这么热闹,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好啊……真不知阿爹非得躲在深山老林里为了什么,修仙?天上有这么好吗?

她晃晃悠悠的走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这怎么做的?能吃吗?

当然能吃,姑娘想要个啥样的?

她弯腰细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糖人儿,过了许久才怯生生地指着个公鸡形状的说:我喜欢这个。

糖人师傅笑呵呵的递给她,拿好。三文钱。

付了钱要走时,她又转身问糖人师傅:我真的可以吃它吗?我咬它,它会不会叫?会不会流血?

糖人师傅连同旁边的人都笑了,你要不吃它,它也会化了啊。

这糖人都会叫会流血,我们可成神仙了。

姑娘要是不忍心吃它就送给我吃。”

……

她脸红红的转身就走,可她刚一转身就听见有人惊叫起来。

她有尾巴!她是狐狸精!

她吓得酒葫芦都掉在地上,忙拉扯衣服遮掩。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各种声音直往耳朵里钻:

难怪都不知道糖人能吃,肯定是个才成精的。

看她那样儿。难怪说骚狐狸,真是挺骚的。

快去请王道长啊,呆会儿要跑了。

不对,不对,该去请和尚。……

她瑟瑟发抖快要撑不住现出原形了,一声怒喝传来:你们都给我让开!一个个的胡说什么?你们瞧瞧,这分明是条纯毛的围脖儿!看清楚点儿!我表妹要是被吓出个好歹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她只见个少年举着根纯白的毛围脖给四周的人观看,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见他正颜厉色对着众人的样子,就觉得他是亲人。

因为有了亲切感,就生了依赖心,她不由自主地哭出声来,挨身过去拉着他的手说:表哥,我再也不敢乱跑了。唔唔,快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他温和的冲她笑笑:别怕,说清楚了就回去。

他又冷声对众人说:我表妹小时候生病发烧而智力有损,姑父姑母一向不许她单独出门,可她小孩心性哪在家中闷得住?

今天她偷穿着她母亲的衣服跑出来,谁知道她不懂穿衣搭配把围脖当腰带拴上。偏偏又没拴紧,以致于搭拉在长袍之下被众位当成尾巴。

这青天白日的哪来什么狐狸精?众位是看我表妹脑筋不灵光便要合伙欺辱她么?

他的气度自带几分凌人威势又说得义正辞严,众人都也觉得先前之事有些荒唐。

有人小声说:没看清楚嘛,都眼花了。接下来许多人都说是随着别人起哄,没仔细看。

他正要就此做罢带她离去,又有人说:别放他们走。他们肯定是一伙的,咱们这么多人怎么会看错?不管怎么说,等大师们来验过才能弄清楚他们身份。

他冷笑一声:你们连我也怀疑,是吧?我乃是淳和真人的弟子,我会是妖?

有人肃然而问:你说你是淳和真人的弟子?可说的是皇上御赐了朝天玉笏和策天玉简的那位真人?

他微向那人颔首,阁下所说正是家师。

那人向众人说:让他们走吧。咱们请的那些只会鬼画符的道士和只会念咒古经的和尚,哪比得上淳和真人的弟子?

他向那人稽首,那人忙拱手还礼,可两人还没客套完,又有人说:他说他是淳和真人的弟子他就是啊?我还可以说我就是太上老君下凡呢。不拿出点证据来就不许走!

这样一来,本已散开的人群又围拢来,纷纷要他证明他所说为真。他面色如常,但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气。她把他的手攥紧,她怕他会胆怯退缩将她交与他们,也怕他将事情闹大弄得无法收拾。

他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他的手,她反而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他不耐烦的瞪她一眼,她只得松手。

见她含着泪四处乱望,那惊惧无助的样子又他心中一软,温声道:你不用怕,哥就带你回家。

只是,不论梦境中的小狐狸,还是做梦的胡仙仙都没想到,真正“带你回家”的路绕了有多远,走得有多艰辛。

他当时从怀中掏出一方玉印向四周展示一圈,各位可有识得此印的?

众人认出这玉印是授箓道士的法印,有些见识的人还认得篆字,念出印章上刻的字:清睿子程浩风。

诸位可看清楚了?在下正是程浩风。他傲然环视众人,见他们没有异议,收回法印。

众人多数是凑热闹的,见他拿出玉印已经信他,纷纷散开让路。可有几个想滋事逞能的人,仍然拦阻。

他冷喝一声,一柄小玉剑忽然飞入空中在那几个人头顶旋转。剑光闪耀,寒气逼人。

他逼视气焰最盛的那几个人,你们到底要怎样?是要我师父亲自前来,你们才放我兄妹二人?

那几个人在玉剑飞出时已经惧怕,再听他以淳和真人名头来威胁,都屁滚尿流的跑开。

他拉着她大步朝城外走去,她提着些乱七八糟的货物跌跌撞撞跟随。

出城走至一处小山坡后,他停下脚步,四处观望一番后说:没危险了,你快回家。

她的货物都被人群挤散开,只有全抱在胸前。本来就狼狈不堪的她,更显狼狈了。

啊?你不送我回家?

他嘴一撇,你还真把自己当我表妹了?别磨蹭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她忙丢开货物去拉他,你有什么要事?我帮你。

他无奈一笑,你能帮忙?不添乱就不错了。我是因你与我五师弟同族才救你,你快回去,别缠着我。

说着话,他又皱了皱眉头道:以后可不许再喝酒,尾巴又出来了。

她惊慌的扯衣服去盖尾巴,可尾巴并没有露出来,原来他是要趁她低头的时候就走开。

察觉他离去,她赶紧边追边喊:你等等,我只是还问你个事儿,不跟着你。

他本已踏地借力,凌空而起。听她如此说又冷着脸旋身而下,有事快讲,我真没闲空与你歪缠。

她跑得脸红气喘,弯着腰猛喘几口气后才说:你说你的五师弟与我同族是什么意思?他也属于狐族?你师父要收异类弟子吗?

我五师弟正是玄狐之身,师父仁善慈和,有教无类。你是想拜入我师父门下?他眼含崇敬之情往西北望去,语气也温和起来。

她点点头,他就说:那你明年九月到秦州云华观,我师父还将收一名关门弟子。但想拜入我师父门下的人很多,要过三关考验,你应选之前要勤学苦炼才有可能得选。他说完不待她答话已凌空飞远。

她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喊:我们云华观再见!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淳和真人的弟子。

睡梦中的胡仙仙嘴角牵起笑意,她似乎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小狐狸,但又似乎在看戏。

那个小狐狸一心拜入云华观门下,其实敬仰淳和真人的心思没多少,倒全是亲近这清睿子程浩风的心思。

胡仙仙觉得那小狐狸挺可笑,明明是想一定要成为他的师妹,好与他朝夕相处,却要自欺欺人的以拜入道门修炼道法为借口。

心中嘲笑完小狐狸后,胡仙仙又叹,梦境中的程浩风真如初春之风,有着寒冬的高洁冷峻,又有着暖春的和煦温润,为什么自己所见的程浩风有点呆头呆脑呢?

第五章 天仙临凡

在胡仙仙半睡半醒的乱想时,梦境已变,变作一处悬崖,崖上有两个人。

这两人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站着,西风烈烈吹得两人均是发丝飞舞,衣袂飘荡。

那个小狐狸含泪分辩说:我没有串通黑龙,我怎么会害三师兄?

她对面的银白道袍女子面若寒霜,冰剑似的眼神让胡仙仙在梦境中也缩紧身体。

你没有串通黑龙?若不是三师兄被你扰乱心神又怎么会被它逃走?这就是你和那黑龙预谋好的!

如今黑龙纠集妖孽为祸,人间洪水肆虐,三师兄若不能降伏黑龙就将受五雷轰顶之刑!

你还说你没害他?这女子乃是小狐狸在云华观的四师姐凌若风,她声色俱厉地斥责着,仿佛世间所有罪过都该小狐狸担着。

小狐狸紧咬牙关才让自己忍住泪水,我去帮三师兄,一定降伏黑龙。

你去不了!师父将你困在这独角峰上就是怕你去见三师兄,怕你去动他的心,怕你去乱他的性!凌若风尖声冷笑。

小狐狸心中一沉,胡仙仙也跟着心中一沉。胡仙仙迷迷糊糊的催自己快醒来,她觉得这个梦要变噩梦了……

可胡仙仙的腿蹬了几下,没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在不断下坠,一片空茫中她自言自语:我不想过与他近在咫尺却连句心里话也不能说的日子,这样的长生是永恒的煎熬,我宁愿只要一刹那的相知相许。

这一刻她不再是胡仙仙,而是白回风,天庭侍御司司宴仙女,天仙位,小狐狸不是狐狸精而是仙女了。

她四师姐凌若风,也在平息黑龙之祸后成为西域凌山山神。凌山山神虽是地仙位,但她所辖地域广阔,又深得凌山周围百姓百姓爱戴,因而受邀上天庭来赴万仙会。

在万仙会快结束之时,凌若风来找她,师姐妹俩说了些别后重逢的问候之语,又说些万仙会上的趣事,然后无话可说。

白回风与凌若风在学艺之时交情淡薄,还因都对三师兄程浩风有情意早生嫌隙,本无多少旧情可叙,由此气氛尴尬。

凌若风饮尽茶起身,白回风心下一松,以为她要走,可凌若风却问:“天庭之中可有僻静避人耳目之处?”

白回风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带着凌若风到了南天门旁的云瀑观凡台上。观凡台畔的云瀑正是云滚雾翻,银河水倒泄奔流之声如雷,这是上仙偶尔查探凡界的所在。这样一处地方是仙凡皆难看见,难听见的僻静之处。

“七师妹,可愿再入凡尘?”凌若风向观凡台下一瞥,一向清傲的她竟柔媚一笑。

白回风不解反问:“勤修苦炼只为飞升上天,又何苦再入凡尘?”

凌若风的笑容渐渐变冷:“是因三师兄在天庭有职事,你能常常见他,你才如此回答吧?若是三师兄被谪入凡,你定会随之入凡。”

“三师兄在刑律司并无半分过错,怎会被贬谪?”白回风心中浮起不祥之感,但还是镇定而言。

凌若风笑容消失,眼神冷厉的看着她,也不回答她的疑问,反而说:“你对他的情意,我对他的情意,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与我本来两情相悦,只因你的出现才让他情移心乱!

“你我皆已为仙,何苦再说这些前尘往事?”她幽幽低叹,不知道凌若风到底用意何在。

凌若风仰天长叹,将快流出的泪水忍回去:为何不要再说?你成就了天仙之位,就怕其他仙家知道你从前做的那些龌龊事吧?

白回风默然无语,她不想和凌若风争执。

见她不争辩,凌若风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压制住了她,心绪也就平复很多,“你知不知道,三师兄对我们之间的纠葛到底是什么态度?”

白回风没有回答,她不想表现得太急切,可她焦急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想法。

“三师兄说,当年他选择一心向道,不谈儿女私情是他不想伤害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也许不爱我,但他对你也并非情有独钟。他还说,我不能登天仙位也有他的过失,怪他太犹豫又太自负,才惹出黑龙之祸。

我说黑龙之祸不怪他,只怪七师妹你扰乱他的心境,他也没有反驳我。”凌若风的眼神有几分得意。

白回风的心已经抽痛不已,自以为和三师兄有独特的默契,却原来在三师兄心中她并不是独一无二。

她面上还是强装不以为意:“就算是如此,那又如何?三师兄不可能因这些就被贬谪入凡,哪个神仙没些前尘往事?”

凌若风笑起来:“若是黑龙虽死,魂魄却未灭,早晚要卷土重来呢?天上人间都逃不过一劫。这一劫,将比当年浩劫更加惨烈。”

“若天数该当那般,又有何惧?”

凌若风盯着她的眼睛,冷厉道:“你真的不怕吗?当年可是你和妖魔串通,放走黑龙的。”

“我放走黑龙?当年的悬案已经由天帝定案了,你还想来冤枉我?三师兄早就说过,是轮到他看守法阵的时候,粗心大意才致黑龙脱逃。”

白回风看向凌若风,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些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可凌若风避开白回风的目光,她向观凡台下的茫茫云海一瞥:“祖师留下的法阵又不是人间的牢狱,只要阵法不被破坏,看守的人根本用不着严防死守。黑龙能逃脱,肯定是阵法受损。”

“阵法受损?就算是那样,又与我何干?”白回风被说得疑虑丛生。

凌若风笑起来,一向清冷孤高的她竟笑得花枝乱颤。

不知她为何发笑,白回风凝眸看向茫茫云海,猜测道:“你在怀疑我破坏阵法?当年你就凭这样的推断认为我和妖魔串通一气,去师父那里诬告我?”

“我没有怀疑过你,我知道是谁破坏了阵法。我为了维护这个人,只能冤枉你。”凌若风轻摇头,脸上仍带着笑意。

白回风的眼睛睁圆了,定定的看着凌若风。

凌若风的神色又冷淡起来:“你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他就是你我都倾心不已的三师兄程浩风。”

“不……不可能……”白回风往后退着,想要离开。

凌若风拉住她:“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摸出一个古怪陶瓶,白回风看了一眼就心尖儿莫名一颤。

“这瓶中所装的是‘万念腥液’,是万物的各种私欲妄念提炼而成,可谓最污秽,最邪恶的东西。他就是用这东西让最纯净,最正直的‘镇龙囚玄阵’产生了一丝裂缝……”

白回风已听得脸色煞白,但她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瓶子在你手上,怎么能证明是三师兄用这东西破坏了阵法?”

凌若风平静地说:“你不相信是吗?你相不相信都无所谓,我有什么理由要冤枉自己的心上人?”

白回风想不出凌若风冤枉程浩风能得到什么好处,她无力地问:“三师兄为什么要放黑龙?”

“这就要问你了!是你蛊惑他那么做,还是他因你心烦意乱受了黑龙蛊惑?总之都是因为你,一向机敏谨慎的三师兄才会犯糊涂!”

白回风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认为一切都是因为我,所以当年你就诬告是我放了黑龙?”

“我亲眼看到他将‘万念腥液’倒在一处阵眼上……我以为诬告你可以有一石二鸟的效果……

可以除去你这个眼中钉,可以保全三师兄不被人发现,让他感激我。

可没想到……没想到师父那个老糊涂只是把你关起来……”凌若风满脸恨意,秀丽面容变得狰狞。

白回风淡淡一笑:“师父那样明睿的人怎么会随便冤枉人?但他也没有冒然相信我。

他关我在独角峰就是想等黑龙之乱平息后再慢慢审问我,没有包庇我的意思。

你更没想到的是,三师兄会主动站出来说是他放了黑龙……”

提到程浩风主动承罪之事,凌若风的声音都尖利起来:“我煞费苦心的用计要除去你,他倒要不惜性命的承担罪责救你,你很得意是吧?

你以为在他心里,我比你重要?

哼哼,要是他真的那么在乎你,就不会说是粗心大意让黑龙逃脱,就会直接承认是故意纵放黑龙……”

这些言语激得白回风也难再淡然,急切辩解道:“不是他不承认,是师父和师兄弟们都以为他是为我顶罪。

一直在后山苦修的大师兄临死之前也说是黑龙自己挣脱阵法束缚,破空而出的!

都认为是三师兄只是一时失察没有发现阵法已出现裂隙……”

“不必再废话了!”凌若风一声厉喝,“你到底愿不愿意救程浩风?”

“我救他?”

“你还在犹豫什么?黑龙是你诛杀的,你的锁心玉瓶因此碎裂。只要你肯临凡重修,就有机缘寻回碎片,修复锁心玉瓶。锁心玉瓶修复之后,归齐我们所持的祖师遗留圣物就可以重建镇龙囚玄阵……”

白回风心中又迷茫起来,“只要重建镇龙囚玄阵,就可以阻止黑龙为祸人间。只要彻底除去黑龙,当年的事就没人追究……”

凌若风紧攥着白回风的手,“你已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为什么还不肯答应临凡重修?如果当年是我赶去救下三师兄,杀了黑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不是不答应……”

“你想想,三师兄当年只是判定为渎职失察,致使黑龙脱逃就被罚‘五雷轰顶’之刑……如果是故意的纵放黑龙……”

白回风的心尖儿又一颤,想起当年三师兄立下不能捉拿黑龙就甘愿受刑的誓言。自己从独角峰跑去救他时,他一面受刑,一面还要与黑龙苦斗……当年若是再迟一瞬,程浩风必死无疑。

“他若是故意纵放黑龙必将被削去仙籍,剔却仙骨,斩断仙缘,关入冥司黑狱受尽酷刑……永生永世受折磨,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光是想想那种情形,她就不由自主满眼含泪。

凌若风眼中也闪起泪光,“你真的忍心看他落到那一步?你真的忍心让他和世间万民永远都活在黑龙的阴影中?”

白回风的心很乱,乱得神智都不清醒。她还在凝神思索,可凌若风不待她细想就拉着她离开观凡台……

天仙仙阶这在天庭中并不算高位,但却让无数红尘中人歆羡不已。是的,千万年不死之身,千万年不变之容,本是多少人不可实现的梦。

可是对于白回风而言,却成了千万年的寂寞,千万年的心结。所以,她乞求天帝,天后,让她临凡重修。

她匍匐跪在天庭通明殿中,天帝的语声平和中透着威严:“临凡重修?是不愿受天规束缚还是对天仙之位不满?”

她的头埋得很低,不是畏惧天帝,而是怕见列于两旁的臣属,那些臣属中有她的三师兄程浩风。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落寞与慌乱,她低着头低声答道:“小仙修为浅薄,法术低微,不配为天仙。”

天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因亿万年来他见过很多嫌位低职卑的神仙,自己说自己不配为仙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但他也仅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情绪显露之后,就不动声色地问:“你说你不配为天仙,岂不就是说本尊无识人之明?不善用人?”

白回风心中一凛,她没料到此举会引得天帝动怒,急切解释道:“小仙绝无此意,小仙只是处于众多修为精深的仙长之中,常常自惭形秽。”

天帝环视众仙一周,沉吟不语。众仙也默然,她等待得快要窒息,仿佛这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那个让她烙印于心,此刻却很怕见到的人——她的三师兄程浩风,刑律司的校勘天仙。

他出列向天帝禀奏:“启奏陛下,请恕我七师妹莽撞求请之罪。她以一身之力诛灭黑龙,救护万民,此等功绩正当得证天仙之位。”

白回风眼中蕴满泪水,她把头埋得更低,以免迎上他的目光:“我救万民是巧合,并不是我真有那样大的修为和法力。众仙都是品行端正,道法高玄,应当证位。”

程浩风还要再说,天帝出言:“此事不可再牵扯他人,如此议论比对,天地之中就无人有资格证仙位。”他只得无奈的退回队列,大殿中又陷入沉寂。

这一次打破沉寂的是天后,她微微一笑:“本君猜你是听了些冷言冷语才会说出这赌气的话吧?前些时候的万仙会,请了不少各路散仙、有为地仙,是他们说了你?我等虽为仙家,但终从红尘中而来,各有性情。你终归是个少年女子心性,定是听了些讥讽之言就要赌气临凡。”

天后待她和善,她心里视天后为母,天后在众仙面前如此维护她,怎能不让她感动?可天后猜错了,她不是因那些闲言碎语才决意临凡。白回风脑海中回想起那惊心一幕,不论凌若风所说是否是事实,她都必须要远离程浩风,她不能让任何的潜在危险伤害他。

轮回台畔风声如吼,白回风一身素衣,赤脚立于台上闭目等待堕入凡尘的那一刻。

她听到师父叮嘱的话语,听到二师兄龙啸风的祝福之声,她没听到程浩风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程浩风有没有来送她,她又不敢睁眼。

轮回台飞速的旋转起来,白回风忍不住睁开眼睛,她在自己要陷入一片空茫之前,回头大喊:“三师兄,你会不会渐渐的淡忘我……红尘滚滚,不知此番临凡结果如何,你看我在红尘中挣扎沉沦,可愿来度化我……”

白回风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已堕入凡尘的她不知道在茫茫云海的另一边,程浩风在蹙眉遥望。

程浩风心中暗道:七师妹,在人间等我。我会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下凡去找你,到那时候我就会有足够的力量掌控一切。七师妹,不要怨我让四师妹来激你临凡,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做一对再也不怕他人拆散的神仙眷侣……

第六章 前世今生

白回风落凡之后,第一世是农家女,在采桑之时被财主看中强娶回家为妾。她不肯与财主同房却常凝望天空,对着空气说些甜言蜜语,财主认定她与人通奸,她被浸猪笼而死。

临死前,她心神突然清明,心中悲问:三师兄,你怎么没来凡尘寻我?是忘了我吗?

第二世,她是被尼姑收养的孤女,她与师父住在深山里清苦修行。当朝国师以振兴道门,驱逐外教为旗号大肆灭佛,她们也没能躲过。她痛斥国师不是真的诚心向道只是想揽权称霸,她被架上火刑台,活活烧死。

在她被烈火焚身之时,心中惨烈呼号:三师兄,你真的忘了我?你怎么忍心看我受此酷刑?

第三世,她成为护国长公主。她辅助同胞弟弟保住太子之位,顺利登基。可他们姐弟俩一时心软,没对夺嫡争位的庶出王子诛杀,只是贬他到荒凉之地任番王,结果番王勾结朝臣反叛成功。皇上被暗杀,她为了家族中人能保命饮下毒酒。

毒酒入肠,五脏六腑钻心剧痛,她七窍流血、泪落如雨:三师兄,你真的忘了我,若是再有生而为人的机会,我不会再等你来找我。

第四世,她是将门之后。她自小苦练武功,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巾帼英雄。她父亲征战一生满身伤痕,年老之后仍在为国操练新兵,她兄长也为国从军。在外敌入侵时皇上就封她的兄长为将,让他上阵冲锋,战事一停就贬他为守关小令常年戌守边关。

在奸佞撮弄之下边关守军多为老弱,并且克扣军饷连武器也配置不全,外敌又越来越强大,终致关隘危在旦夕。他父亲请求朝廷发兵救援被拒,父女二人只得带上家丁族人自去援救。可他们虽热血英勇又怎敌得铁骑敌军?她被冷箭射下马,死于乱军中人踩马踏。

在灵魂出窍的一刹那间,她苦笑轻叹:我这一世死得最难看吧?这被踩踏成一滩肉泥的样子可千万不要让三师兄看到。

第五世,她是蛮荒之地的猎人之女。她射箭极准,族人们因她而猎物丰足不受冻饿。族人都很尊敬她,族中巫师却因她威望渐渐高于自己而嫉恨她。她因吃了不易消化的兽筋而腹胀就被巫师说成是中邪,强行以释解邪气为由将她开膛破肚。

她被藤条捆缚着,病得脱力的她只有用眼中的怒火向阴险的巫师反抗,这当然丝毫改变不了她将死去的结果。她愤慨地想:三师兄,你不来度化我也无所谓,我下一世要当医师,让世人不会再因愚昧枉死。

第七世,她真是悬壶济世的医师。她自幼随父学医,犹为善长妇产之术。王爷妾室之间争宠,一名宠妾被人下药以致胎死腹中,宠妾也因小产体虚病亡。王爷治家不严被人耻笑,为保颜面便硬说是她用错安胎药才致死。

她要求入府察验尸体,她察出真相后,那下药的真凶却忽然毒发身亡。明明是王爷不愿家丑败露,却要诬告她庸医误人,还故意的毒死证人。她被判死刑,斩首于菜市口。

她心如死灰地看着那些朝她吐唾沫,扔烂菜叶的民众,恨恨地想:我怎么临死才想起自己是落入凡尘的仙女?我入凡到底为了什么?这些愚蠢的凡夫俗子,我若有来生,再也不这么善良!

第七世,她是山寨女匪首!她任情随性,可以为弟兄们赴汤蹈火,也可以为穷苦人仗义出头,但她也有凶性大发滥杀无辜之时。她纵情恣意的过了半生,被最倚重的心腹引来官军破寨,她也跳崖自尽。

悬崖之下寒风凛冽,她咬牙切齿地发誓:我竟然是落凡的仙女,我怎么那么笨地相信他人?来生要多读诗书,聪明一点。

第八世,她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她满腹才华无处展现,只因貌美被选入宫中为妃。她举止娴雅,文采出众,但她不愿巧笑娇语迎合皇帝而被冷落幽宫。她在只有怨词悲歌遣怀的孤寂生活中,只入宫三年就悒恨而逝。

秋风冷雨的夜里,病床上的她恍恍惚惚想着:我是因三师兄才临凡重修的,他真忘了我么?若是他见我在红尘中与其他男子打情骂俏,会是怎样心情?

第九世,她是青楼烟花女子。她会琴棋书画、歌舞弹唱,许多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她却不愿意为他们展露一笑。她的清高激怒了一位想赎她为妾未成的富商,他用钱收买地痞流氓去闹她的园子,哄走她的客人。

几番下来,她渐渐无人捧场欣赏才艺。老鸨见卖艺已无人上门就逼她卖身,她不肯屈从,以剪刀刺喉身亡。

锋利的剪刀刺入喉中,鲜血迸溅之时,她眼中也满是血色:三师兄,若有来生再不期待你来度化我!我也再不愿在红尘中沉沦,我要自己拥有无上道法!

第十世,她是一个客栈小老板的女儿。天庭之中的他已看过她那九世凄苦人生,他向天帝请求入凡点化她再结仙缘。

“这第十世不就是我吗?”胡仙仙突然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挂着泪珠。

与此同时,那小屋中打坐的程浩风并没有静心打坐,他心中热切想着:七师妹,我们的机缘终于到了!

起床后,胡仙仙以冰水洗脸,强令自己摆脱梦境,可一恍忽,水中漾起的全是梦中景象。

她拍拍自己的脸,她要去问问那个程浩风,她以往做噩梦都只是恐怖片段,从不会有如亲历的真切感受,她认为是他用幻术所为。

胡仙仙妆扮好即下楼敲响程浩风的房门,程风风,你早些起来,到大堂我有话问你。

她刚坐下他就到了,他瞟她一眼,胡小姐昨夜没睡好?

她听得怒火中烧,当然没睡好!你安的什么心?这样捉弄我?

我捉弄你?我见你脸色泛青,眼带黑圈便好意问候你,你怎能如此乱苛责人?他听得有些发愣。

她摸摸自己的脸,满怀疑虑地说:不是你故意用幻术让我尽做噩梦想醒都醒不了?我从前就算做噩梦也不至于会憔悴得这么明显啊。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每月的二十八到初五这几天月缺之日就会噩梦连连?你应该随我修道,不然你永远无法明了原因。

你说得对,是月缺之夜就做噩梦。我也明白自己的命运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一样,可我真得守着鸿宾楼,除非我爹和哥能回来撑起这个家。她点头默认他的说法,自己的实际状况又让她无可奈何。

程浩风轻摇头,劝说她:你对尘世眷恋太多,这不能让你的亲人过好,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灾祸。你本不应该属于这个尘世,你不觉得你的梦就是你的前生吗?

我已经给他们带来灾祸了,我必须弥补。你要真的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我这会儿脑子里乱乱的,我都要真相信你是神仙了。

两人说着闲话时三花打着呵欠走过来,一见他们同桌坐着就哟呵一声,你们大清早的就在这儿勾搭啥呢?

胡仙仙啐她一口,别乱嚼舌根儿。你快些把早饭做好,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程浩风见她要走开去忙活,拉她一下,你真要我耍戏法儿?

她不解地问:你不都答应了吗?可不许耍赖。

他还没有作答,三花又端着盘咸菜出来正见他拉着她,讥诮笑嚷:哟呵,都拉手了。

胡仙仙红着脸甩开他的手,正色说:你要是能让鸿宾楼重现宾客盈门的景象,我可以信你,随你修道。我说过的,不变卦。

他点点头,你今年芳龄几何?

胡仙仙答道:二十岁,年龄大了就不能修道吗

他还没说,三花又抢着嚷:她都二十一了!她尽爱把自己说小。收我吧,我才十九。

胡仙仙一扯三花肩膀,快去看粥熬好没有。又讪笑着对他说,我腊月初七才满二十一,这才八月二十九,我没撒谎。

你的时间可不多了,我还以为有三年可用,但以你噩梦频频的情形来看你难活过二十二岁。他面含忧虑。

她一愣,又呸呸几声:我真是糊涂了,大清早的找你闲扯什么?让你这样咒我。我可把霉气都吐出了,你自己触了霉头别怪我啊。

她说完就上楼服侍母亲梳洗,然后扶母亲下楼吃早饭,几个人吃完后就忙忙碌碌的将鸿宾楼整备得喜气洋洋。

那门匾两边各结朵红绸花,那门旁墙上写着:瓜子茶水随意吃喝,只收酒菜和住店的钱。

最显眼的是门口木牌上由三叔公隶书写成再请人填上金漆的大字:天方国游学多年的戏法大师——梦幻新星程风风在此驻演!

尤其是那用红漆勾边的梦幻新星程风风七个大字,醒目直让人不想看也跳入眼睛来。

鸿宾楼的人都满怀期待的站在门口,连胡婶也由女儿扶着笑盈盈的随他们站着。可惜,等了快一个时辰也只见人来人往却不见一个进店。

胡仙仙见母亲脸色有些发白就说:娘,我扶你上楼歇着。

胡婶确实腿酸脚软了,可又不好先去歇,她担心自己歇着了会让伙计们泄气,硬撑着说:我眼睛是不行了,身子骨还行,歇什么?三叔都还站着呢。

她这一说,三叔公咳起来,我可不想站着,咳……我真是老了……

胡仙仙连忙说:三叔公,你还是进屋坐着。娘,你要不想上楼呆着,我搬椅子来你就坐这儿好吧?

胡婶点点头,她看不见可她能听见,这么久了没有一个顾客上门呢,她问女儿:仙仙啦,这一年都这样?

大牛见胡仙仙去搬椅子了,就接口答应着:总有几个人的,就今天最少。

他说了后没人接话,只有叹气声。而后还是胡仙仙说:娘,你别费心,这天儿还早着呢。她搬了椅子过来,温声安慰着母亲。

二胖打着呵欠嘟哝:往常虽说没大客商来,总有几个贩盐的来歇脚吃饭。今天怎么连个鬼影儿都不上门?

可不许说些歪话,开店做生意的人得和气,对人和气,对鬼神也不能冒犯。胡婶连忙喝止他。

三花嗤的一声笑起来,本来就是鬼影儿都没有一个嘛。她伸伸腰,反正也没人,我出去逛逛。

胡仙仙横她一眼,上哪儿去逛?又去东阜街的书塾看那些书生?

三花被说得脸色通红,急得跳脚,谁是去看书生?我是那种发花痴的人?人家是去听先生读诗书,认不得字儿就听听也好。

他们都嘻笑起来,程浩风却严肃地说:敬慕圣人的贤德之文是很有功德的事,她虽不识字能聆听教诲也是增长慧心。

三花听了他这话就向胡仙仙挤着眉眼儿笑,你们听到了吧?他可在夸我。

三叔公嘿嘿干笑着说:他是根本没弄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注意到他一直在察看这周围地形。

二胖忙问程浩风:你是在看鸿宾楼的风水?是不是这儿的风水不好才生意冷清?

胡仙仙见程浩风还在观望左右,瞪了二胖一眼,他一个变戏法儿的能懂什么风水?我去静一静,想个揽客的法子,你们也都回屋歇着。她说着先自己进去。

总是抢话,凡俗之人就是不知礼节,毫无涵养。程浩风看着她的背影说。

胡仙仙突地转过身,她嘴一撅想要回敬他一番冷言冷语。但见他那似乎就等着她说话,然后他就可以趁机教训她的阴险表情,她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她才懒得跟他逞口舌之快,进屋上楼想揽客的法子去了。

他们也都进屋坐着,二胖挨着程浩风坐下神神叨叨地小声问:道长,别管小姐怎么说,我是信你有道行的。求你说说,这鸿宾楼的风水到底有没有问题?

程浩风搓了搓鼻子后才慢条斯礼地说:鸿宾楼地处南通街,算是南正街的辅街。这南正街是交通要道,又是驿馆与各省会馆所在之地,这是商贾云集的繁华所在。而作为南正街的辅街南通街也很繁华,这里又有骡马市,应该会有不少客商住店吃饭。

二胖听得直叹气,你说的我们都知道,我是问鸿宾楼风水好不好?

好。他回答得干脆,二胖听得发懵。

三叔公捋捋胡子笑着说:当然好了。我堂兄,也就是仙仙她爷爷在的时候有很多达官贵人都不肯住官府的驿馆就点名要住鸿宾楼。仙仙她爹当家的时候生意也好,要不是那年,唉……

说起当年的事胡婶就听得滴泪,都怪我没用,让车家占去了一半酒楼……后来又和景阳琥珀酿的坊主闹崩了。

这琥珀酿的货一断,那些小作坊的酒不辣口就发酸,哪能让客人满意?

唉……我真是没用,这两年瞎了眼睛就更成了废物……

三叔公本想说说鸿宾楼的辉煌过去却不料惹得胡婶伤心,尴尬地说:侄媳妇儿,这哪能怨你?你一个妇道人家接连遭受厄运,能撑到如今已经不容易。

三花坐不住,在大堂里晃来晃去,这没顾客上门,咋也没街坊来瞧热闹呢?

就是,这陵州城不像京城那样天天有稀奇事。这天方国来的戏法儿艺人,照理说应该吸引不少人来看个新鲜。还有啊,那些爱贪便宜的大妈大嫂怎么白吃的瓜子儿也不来尝尝?二胖皱着眉头望向大街,街上人来人往可就是没人往鸿宾楼里走。

一直闷声不吭的大牛嗡着声说:来人了。

二胖满面笑容的起身准备迎接客人,哪知来的却是隔壁鸿真记酒楼的伙计。

那伙计在门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也请了艺人来助兴?演啥的?别是演鬼戏的吧?”

演给你这小鬼儿看的!胡仙仙换了身衣服走下楼,一见老对头的伙计在拿话挤兑人就冷声喝斥。

那伙计一见了胡仙仙就叫了声“妈呀”,飞快跑走。

第七章 骗钱引客

胡仙仙瞪一眼那伙计背影,“跑得倒快!知道我饶不了他。”又满怀信心的看向门外,一定是我先前那身白底小蓝花的衣服太素净了,我换身喜庆点的衣服,保证客似云来。

鸿宾楼里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她换的衣服,也明白那伙计为什么吓跑了,他们都被她新换的衣服惊得说不出话。

她葱绿的衫子上是桃红的大花,粉红的裙子上是鹅黄的大花,她移动脚步之时可见大红绣鞋上是深紫大花。

三花摸摸自己的脸,好让惊得张了半天的嘴合拢说话:小姐呀,你这身打扮可比北门城墙根下拉客的老婊子还骚。

胡婶看不见女儿这时的模样,听三花这样说一下心底火起,仙仙,撕了三花的嘴巴。太没规矩了,敢这么说小姐。

胡仙仙应一声行’,就抓了鸡毛掸子去打三花。三花呢专往胡婶和三叔公身后藏,胡仙仙顾及长辈,压根儿没法打着她。

程浩风实在被他们打闹争吵,弄得烦躁不已。他高喝一声:别闹了!胡仙仙你那样子确实不喜庆,还花哨难看。

胡仙仙停了追逐打闹,认真问他:那怎么办?我们咋样才能引起顾客注意呀?

程浩风表情有些悲凉,没说该怎么招揽顾客,倒说起他七师妹白回风。

他说白回风喜欢穿白衣,但又不像四师妹凌若风那样只穿银白色的衣服清冷得让人不敢接近。他说白回风会按四时季节穿各式白衣,美得飘逸柔婉。

春天之时,她穿玉白色道袍,道袍外披着淡黄薄衫;夏天之时她穿雪白纱裙,裙边绣着淡红色荷花;秋天之时她穿素白长裙,肩上披着茜红的霞帔;冬天之时她穿粉白色的道袍,出门就披上火红色披风。

听着他的叙述,胡仙仙似乎真见了那样一个飘逸柔婉的女子穿着不同的衣妆在一个仙境似的地方读着经书、舞着宝剑。

只是,她很快又甩甩头甩开头脑中的那些景象,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是没你说的那样穿好看。可要照你说的穿,根本不耐脏,我洗衣服都洗不过来还做什么生意?你倒想想怎么让顾客上门,扯这些没用。

程浩风上下打量她一番,沉声说:你蒙上脸就行。

你也当我是霉星?怕见我这张脸?我天天在街上走也没见他们都死光吧?她生气反问。

他没半分歉意,还挺认真地说:那是你年龄还小,你年龄越大,周围的人就会越倒霉。人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他们以为看不见你的脸就可以当你不存在。你为何不遂他们的心?

她扁了扁嘴,蒙着脸很不舒服的。还有,不许说我会让周围人的倒霉,要真是那样的话,我让你第一个倒霉!

程浩风听了却是一笑,你不是吹嘘说我是游学天方国的戏法儿大师吗?天方国女子都蒙面纱,你为何不扮作天方女子助我演出。

她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说:我怎么没想到?我是可以扮作天方女郎的,那样表演多有气氛。

她马上往楼上跑,三花,我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驿馆找那个天方来的商队买点衣服。二胖,你提锣出去告知街坊,我们九月初一再正式开演。

她换了衣服就和三花一起出去了,胡婶听女儿脚步声已远,对程浩风说:我女儿胡乱说话咒你倒霉,你怎么还笑?别人是要骂她的。

她并不是咒我,是真话,我真的是第一个倒霉的。程浩风苦笑着答话,苦笑中又有点甜意。

胡婶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胡仙仙和三花回来时各抱着一叠衣服,在上楼换装之前胡仙仙对三花说:可要小心点儿穿,别弄破了,这些衣服四两银子一套呢。

听她这一说,胡婶倒抽了口凉气,这么贵?还没挣着钱呢,倒先用出去。

胡仙仙答道:没法子呀。等裁缝慢慢做倒是能省些钱,可时间赶不上。这是那天方客商的妹妹给自个儿准备的新衣服,我们要赶着买是得敲我们一笔。

程浩风向她一伸手,给我一点钱。

她着急去换衣服就没理他,他大声说:胡小姐,给我一点钱。

她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语带讥讽地说:你问我要钱?你要买什么?你不是神仙吗?你可以点石成金吧?会向我要钱?

程浩风对她的讥笑当没听见,执着的伸长手,如果生意红火了我也不要你给的分成总行了吧?你快给我钱,至少三十两。

三十两银子?胡仙仙鼓起眼睛。

胡婶的脸阴得快下雨了,仙仙,你请的什么艺人?当我们母女俩是傻子?

胡仙仙琢磨了一会儿还真递给他几个小银锭,要做什么快去快回,但你要是骗我,我让你一生一世都不好过。

她又细声对胡婶说:娘,我就赌一回,反正我们娘儿俩多这三十两银子富不了,少这三十两银子也不至于没饭吃。

她用这话安慰着母亲,心底里却是清楚自己已经相信梦中之事,因她对他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那是似曾相识的亲切,是压抑不住的缱绻情愫,也是带些悲愤的微微怨恨。

快到正午时鸿宾楼还是没有一个顾客,而程浩风出去还没回来。胡仙仙看着如火的日头,眼里是红光耀烨,心里是如沉冰湖。

三花扯下蒙得她憋气的面纱,小姐,我看你是赌输了。三十两银子呢,你大半年才给我三十两银子工钱。我要是他也得跑,这几句话就到手三十两银子,这得的太轻巧了。

大牛直勾勾的看着变了个样的三花,你一年能挣四十两银子,很不错的。小姐从不克扣我们工钱,你就知足吧。我有几个同乡帮人晒盐,辛苦了一年,最后一文钱都没拿到手。

你这脑子咋长的?我是怨小姐给我的工钱少吗?我是为小姐不值。三花怒指着大牛,真有要砍开他那木头脑袋的架势。

胡仙仙扯了面纱,木然说道:二胖,把牌子收了。三花,你想去哪儿玩就去。娘,我去给你买药。

胡婶眼睛红红地说:仙仙,昨天不包了三副药吗?熬上就是,不用去买。你别气,气坏了身子,这鸿宾楼更撑不下去。

我没生气,她嘴角往上一翘,我这不还在笑呢吗?娘,我先扶你上楼歇歇。

三花看她们母女上了楼也没出去,她无精打彩的趴在桌上看大牛、二胖收着东西,而三叔公把那也就几页的账薄算了又算。

二胖见三花在那儿趴着就喊:三花,你倒搭把手啊?你也太能偷懒了。

三花噌的站起来,但她没帮二胖搬木牌,她冲街上发疯似的跑去。

二胖正要说她,但朝她跑的方向一看,也疯跑起来,边跑边喊:大牛,快去告诉小姐,客人到了。

等胡仙仙从楼上下来时,程浩风已带着这支六匹马十多个人的商队走到门口。

二胖带着手力们从后门往马棚走,三花引着天方商人兄妹去大堂喝茶。

胡仙仙站在门口看着轻笑的程浩风热泪盈眶,他挥挥手:别忙说感激的话,把他们先招待好。我可是买了他们的葡萄酒,又说这里不收旅费,他们才肯搬来的。

她的热泪一下收回眼眶,压着嗓子含怒说:你说什么?让他们白吃白喝还白住?

第八章 百鸟奏乐

那天方商人兄妹听得一愣,哥哥说:程道长,你不是说好了吗?这位小姐有点不欢迎我们吧?

程浩风向胡仙仙使个眼色又对客人说:哦,胡小姐说话口音太重,麦少爷听岔了。小姐是吩咐我要招待你们好吃好喝,还好住。

没想到他看起来挺端方诚实的样子,说起谎话来竟如此顺溜。胡仙仙恶狠狠地看着他,而他仍风轻云淡的笑着。

她压下心中怒火,堆起笑脸朝那对兄妹走去:欢迎,我当然欢迎尊贵的天方客人。请问这位英俊的少爷与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呢?

那少爷摸摸自己翘起的八字胡倨傲地说:我是麦哈穆里塔亚哈里,这是我妹妹麦哈穆娜依可莎。我们是一支两百人的商队,我父亲带着多数人住在府城泰兴,如果不是需要找可靠的客栈方便我们以后常来收香料的话,我们是不愿来这小小的陵州城的。

他生硬的汉语配上他不屑一顾的表情让胡仙仙真想扇他几巴掌,但想想他若是真有两百多人的大商队以后又有可能常在这条道上来往他也值得倨傲,她忍下这口气。但她没听明白他的名字,只得望向程浩风。

程浩风搓搓下巴,压住自己的笑容说:你可以称他们麦塔哈少爷和麦娜莎小姐。

"麦少爷、麦小姐,你们想尝点陵州城的特色菜吗?说着,她笑捧着菜单走近。

麦塔哈见她走近细看她的脸,失声惊呼:哦,胡小姐真美。

他的倨傲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艳倾慕之色,赞道:你明亮的眼睛就像天上的启明星,你娇丽的脸庞只有玫瑰花才配得上。

你穿上我们天方国的服装比我们本国女子优雅柔美,又比你们忸怩的中原女子显得干练大方。

胡小姐,你这样动人的女子真是和月亮一样让人神魂向往。

胡仙仙没想到麦塔哈这么会夸人,把先前对他的坏印像全抛开了。她知道自己长得不丑,可也没人夸过她美,听他这一长篇的夸赞她就笑逐颜开地认真听他说。

他们说得高兴,麦娜莎嘟起了嘴:哥,点菜吧,我可饿了。

程浩风过来接了菜单,脸色阴沉地对胡仙仙说:我来给他们推荐菜品,胡小姐,你去忙别的。我看见二胖又引了几个客人。

这是他不愿让麦塔哈接近自己吗?胡仙仙朝他抿嘴一笑,去招呼二胖正引进门的药材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贩马的,再又来了贩盐、贩茶的,鸿宾楼一时宾朋满座。

接下来的两天客人们逐渐增多,他们多数是想和天方商队交好而来住在鸿宾楼的。胡仙仙算过,让麦氏兄妹白吃白住也不亏。因此,她心里对程浩风的信任之中更加了几分敬佩。

到九月初一之时,鸿宾楼的伙计们都穿上天方国的服饰,惹得过路的人都好奇张望。

一身宝蓝色天方长袍的程浩风走到门口说:众位贵宾,在下程风风,是名走江湖的戏法艺人。如今借鸿宾楼的宝地给众位贵宾耍几个小把戏,万望众位贵宾们不要嫌弃。

他又冲屋里的宾客说:今日有天方国贵客,我就请我的几位小友为众位贵宾献上一曲天方音乐。

程浩风说罢就双手撮嘴学了几声鸟啼,啼声由低到高,一会儿后忽传来几声真的鸟啼与他和鸣。

他再高啼几声,清越高亢,一刹那间飞来十余只鸟,那娇鸣脆啼之声真如奏乐。他不再弄口技,双手挥舞如校场点兵,鸟儿越集越多。

当中既有燕子、麻雀、野雉、斑鸠等常见鸟类,也有夜莺、天鹅、丹顶鹤之类人烟稠密处少见的异鸟。它们的飞舞和鸣之态真如在清歌曼舞迎接贵宾,而那曲调也让麦娜莎直说真是家乡的天方民乐。

程浩风这一番引鸟奏乐不仅让鸿宾楼的人看得如痴如醉,那鸿真记酒楼的人都围拢来看。

胡仙仙趁这会儿宾客盈门,连端出瓜子盘招呼乡邻,顺便挤兑鸿真记酒楼的人。

来、来,张大叔、李大婶,吃瓜子儿。我们这位戏法大师的手艺还好吧?

他可是在天方国学了十年的,前两天刚随同天方的大客商麦大老爷到泰兴,昨天才到陵州。

你们看,我这身天方女子的装扮就是他送我的,还好看吗?

那几位街坊都点头说好,胡仙仙又去招呼其他人,刘大妈、王二姐、孙五爷,你们才来呢?来,吃瓜子儿。明天可得早来,你们听这百鸟合鸣的曲子都快奏完了。

那几位街坊都笑着答应,胡仙仙走到鸿真记酒楼伙计们身边时“噢哟哟”一声叫起来:“财大气粗的鸿真记酒楼没请着天方艺人?你们这几个伙计真够可怜的,要不要来吃点儿瓜子儿?”

那几个伙计气哼哼的走开,胡仙仙笑得花枝乱颤。

此时,程浩风双手停止挥舞,又撮嘴鸣叫几声,鸟儿散去。那些鸟儿们是一点也不乱的依各自种类、排成队形,很有秩序的散去。

胡仙仙冲程浩风伸伸大拇指,他波澜不惊地说:只是些雕虫小技而已。晚上我还有更壮观更有趣的表演,你们等着看你们想也想也出来的奇幻妙戏吧。

等胡仙仙他们忙活完,客人们都上街去逛的时候已快到申时。

三花扯下面纱、捶着腿、发着牢骚,真累死了,小姐该再找两个伙计。

三叔公笑她,你不是说没生意的时候无聊吗?这会儿又嫌累。

胡仙仙也扯开面纱,这蒙着脸真难受,也不知那些天方国的女人怎么受得了。她冲伙计们笑笑,今天辛苦了,要是生意真的越来越好我就给你们涨工钱。嗯,要一直好的话……你下个月就涨到四吊钱怎么样?

照这么个累法儿,一个月就涨半吊钱?唉,小姐呀,我也不要你涨工钱,你不如多请个人来。我真累死啦!三花直撇嘴。

二胖和大牛却都摆手说不用再请人,能忙得过来。

胡仙仙听了他们的话很是高兴,三花却不高兴了,你们为了多半吊钱就不要命了?大牛,你工钱是六吊钱一个月,二胖你是四吊半钱一个月,都比我工钱高。你们咋还那么在乎那点小钱?

大牛被她说得红着脸往厨房走,二胖冷笑着说:你是女人,你不用存钱娶老婆啊。再说了,你爹娘虽没钱,总在北门那边有个烧饼摊子,不用你来养活吧?

大牛的爹是个瘸子、娘又死得早、哥哥还有点儿傻,他们全家就指望他养活,能不在乎钱?

我家呢,本来还有几亩地的,可惜都让我那赌鬼老爹输没了。遇上这么个爹,我自己不使劲攒钱以后该怎么过?

三叔公望望胡仙仙说:这客房还没住满呢,就人手不够,要住满了客……仙仙,伙计们都过得不容易。你呢,该加工钱,也该再请个人。

我也知道应该。我虽说是小姐,可端茶递水的事我也在做,今天跑得我也腿疼。可这鸿宾楼的情形你们也清楚,是在靠以前的老底子在撑着,这几年都在亏本。胡仙仙唉声叹气。

程浩风听他们说到此处,接话道:你们要再请人,不是一个、是两个。请一个专帮大牛在厨房打杂的,再请一个专管马棚和扫地的人;二胖嘴甜机灵,就专管倒茶、端菜,迎送客人;三花细心警惕就专管客房的事和洗换被褥。

他这一说,伙计们都点头说好,胡仙仙一摊手,你倒会分派人手,可谁给工钱呢?

程浩风认真地说:我给。

胡仙仙捂嘴直笑,你给?你前天才找我要了三十两银子,你哪来的银子帮我付工钱?

他一字一顿地说:是、我、给。

又冲她挑衅再言:我很快就能挣到三百两银子,你说够不够付你请两个伙计的工钱?还有,你要记住,你说过若是我能让鸿宾楼恢复以往的红火生意,你就要随我修道!

第九章 鱼龙混杂

胡仙仙站起身,斜睨他一眼,我记得住。只是要让鸿宾楼恢复可不容易:一得让生意好;二得弄回被车家占去的地方;三得让我爹和哥哥回来接手生意。

她又冲伙计们挥挥手,先去忙吧,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还不知道要忙几天呢。

二胖和程浩风一个去了后院,一个上楼准备他晚上的节目,三花还懒懒的蜷在大堂的椅子上。

胡仙仙正想说三花几句,她已站起身,拢了拢头发,很是精神抖擞的向外迎去。朝外一看,胡仙仙不由失笑,是四个书生前来住店。

三花热情的引他们进屋后,三叔公问:四位公子,你们的姓名、籍贯请与我说一下。

那四个书生朝三叔公拱手为礼,但还不待他们开口,三花已抢着说:他们分别是叶赞、杜谆、阮绍伦、马烁,都是皖州景春县人氏。

他们是约了几个同在陵州城明伦书院读过书的好友一起赴京赶考。

他们在我们这儿住一晚,等明天人到齐了就出发。

三叔公照样写上,其中一个书生问:请问老伯,你为何不向我等证实一下就照那位姑娘所说来写?

他笑而不语,又有一位书生端详了一下三花,我见这位姑娘有些面熟,难道你们未卜先知,料到我等会前来住店,而让她来打探我等境况?

三花甜笑着去端茶水,胡仙仙故作神秘的地对他们说:我等俗人哪会未卜先知?是我们这儿有位活神仙,他说你们都将高中,有蟾宫折桂之分的人自有神明护佑。他得了天帝旨意,说你们将来此住店,他便提前在此等候,以便关照你们。

那四个书生竟都信以为真,问他活神仙在哪儿,三花就说在二楼,他们就都让三花快带他们去。

他们走后,三叔公和胡仙仙相视一笑。

过了一刻钟,程浩风气乎乎的下楼了,胡仙仙,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三花天天往学堂跑,这才熟悉他们,偷听到他们谈话,怎么说成是我告知你们的?

你说过你是神仙,难道不是?你哄我的?胡仙仙很无辜地忽闪着大眼睛。

程浩风鼻子都快气歪了,我是为你而来!他们又不是文曲星下凡,我哪知道他们考不考得中?更别提什么能当多大官儿,能娶几个老婆了…真是,烦得要命!

在他抱怨的时候,胡仙仙见门口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徘徊许久,就问她们,大婶儿、姑娘,你们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那个姑娘低着头由大婶牵进来,大婶说:我们住店,要一间上房给我小姐住,我住大通铺。

三叔公问他们姓名籍贯,那大婶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太和县马蔡氏,这位是我家李二小姐。

在三叔公做着登记的时候程浩风一直在打量那位姑娘,但她的头低得让他看不清脸,他就偏下头去看。

胡仙仙见他那样子,心说:装得个清高样儿,见着姑娘就显出猥琐相了吧?但胡仙仙没空嘲笑他,她看见又有几个人进店,她忙着去招呼客人。

进店的客人为首一人腆着肚子,穿金戴银,挽着他的是个妖娆的年轻女子,他身后还跟着六名精壮仆从。

胡仙仙笑问:这位老爷是住店呢,还是吃饭?

那女子笑答:我们住店。又冲三叔公说:我家老爷就是泰兴城里有名的珠宝商,姓潘,名讳宗强。我们要一间上房,六个大通铺铺位。

三叔公唉呀一声:这可不巧了,上房都住满了。潘老爷你将就住一下厢房,行吗?

潘宗强一瞪眼,你没听清楚她说的?我潘宗强是住厢房的人?你赶紧给我腾一间出来。

三叔公为难地看向胡仙仙,胡仙仙满脸堆笑的对潘宗强说:潘老爷,你看看别的客栈还有没有上房,行吗?都是主顾,我们鸿宾楼也不好意思让别的人腾房啊。

小模样儿长得还行,咋说话就这么难听呢?你不好意思让他们腾房,你就好意思撵我走啊?潘宗强凑到胡仙仙面前坏笑盯着她看。

胡仙仙无奈地说:这怎么能叫撵你啊?你看这不是还没住下吗?

好,有个性!敢得罪你潘老爷,你这鸿宾楼是不是不想开啦?潘宗强对着胡仙仙一伸大拇指,用夸赞的话恐吓着人。

程浩风一直在注意看那低着头的小姐,听这边闹起来就冷喝一声:做人不讲理,还不如当条狗!

潘宗强的六个仆从一下子向程浩风围拢,他毫无惧色地说:你们想打我?为条狗卖命,你们真不值啊?

他的话惹得潘宗强愤怒地指手画脚,可潘宗强冒出嘴的不是吼着让手下打程浩风的狠话,是汪汪汪……

那六个仆从傻了眼,本来挽着他胳膊的妖娆女子惊叫着摔开潘宗强的手。

胡仙仙笑得弯腰,那潘宗强满面怒容,跳着脚骂人。

可他说出口的只有“汪汪汪……”,他急的狠抽自己嘴巴,嘴巴里冒出的还是只有“汪汪”声。

他越骂,胡仙仙笑得越畅快。其他人也笑得前仰后俯,就连他自己的仆从也想笑又不敢笑地憋成一脸怪相。

三叔公却没笑,他焦急地对犹含怒意的程浩风说:程道长,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人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啊。

和气生财,做生意是得忍气吞声。程浩风不得已收了法诀,厉声说:再敢蛮不讲理就让你真变成狗!

潘宗强扭扭脖子,干咳几声确定自己没发出“汪汪”声才怒吼:你这个妖人,我找和尚来收了你!

程浩风一听,又捏起指诀,那位低着头的小姐赶紧拦住他,别为个房间伤了和气,我让出上房就是!我和奶娘同住厢房。

我哪能和小姐住一间房?我还住大通铺吧。奶娘忙阻拦她。

那小姐说:我不想与陌生人合住,奶娘你还能陪我说说话。

她说着话,就不知不觉的抬起了头,那潘宗强一看清她模样就不自觉的吞口水,连程浩风也看得有点痴。胡仙仙瞧着她修眉俊眼的秀丽面容也心下暗赞,真似个玉雕的人儿。

妖娆女子拉拉潘宗强,她要让,我们还不住了呢。这陵州城比鸿宾楼好的客栈多了去了,走吧。

潘宗强拂开她的手,围着那小姐转了一圈,就住这儿,我怎么能拂了这位小姐的好意呢?说完就大笑着往楼上走去。

那小姐主仆二人也往楼上去了,胡仙仙轻声对程浩风说:这位潘老爷对你的李小姐不怀好意啊,你可得想办法保护好你一见钟情的这姑娘。

她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程浩风,可话一出口才觉出自己的话里含有几分醋意,不由地微红了脸。

程浩风倒没在意这些,他正色说:这个潘宗强哪用防?那李小姐只是面目太像我一位故人,我为此多看为她几眼,可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胡仙仙心虚地一笑,掩饰着自己刚才的失态,像一位故人?这借口也真是拙劣。

他想要辩驳几句,但胡仙仙已迎上刚进门的客人不理他了,他无奈摇头。是故人,她也是他的故人,此来会遇上很多故人,所有一切都会偏离他预定的方向。

胡仙仙对那刚进门的高个儿疤脸的男人和矮胖光头的男人说:二位客官,只有厢房和大通铺了,你二位能将就吗?

那个高个男人看看周围后说:就住一间厢房。又对登记的三叔公说:我们是景阳县的高二和高三。

说完两人就往楼上走,没提半个过分要求。

胡仙仙对着他们的背影感叹,看着这两个人面相挺凶,没想到还挺通情达理的。

他们是急着办事儿就不想惹人注意,哪是通情达理?嗬,没想到小小的鸿宾楼竟也鱼龙混杂。程浩风冷笑着说,胡仙仙白他一眼,全然不懂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十章 各色人等

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贩鱼的,三叔公登记好后,对胡仙仙说,就只剩一间厢房了。

胡仙仙听得喜滋滋的,拨拉着算盘笑说:是吗?五间上房,除去麦氏兄妹的房钱,三两银子一间,能收九两银子。

厢房六间,住了五间,一间两床,一个床位一两银子就是有十两银子了。

三间大通铺,一间十个床位,一个床位两百文钱,除去穆氏兄妹带的十三个手力,也能收三千四百文钱,就是三两五银子。

说着她又将算盘一抖,理顺好算珠又算起来:啧啧,光住店的钱就有二十二两五的银子了。

这酒菜是小菜三十文一盘,加肉丝的炒菜五十文一盘,炖的肉汤六十文一碗,腌、卤、酱的这些佐酒肉菜一百文一盘,估摸着能收四五千文钱。

酒呢,我们没什么好酒,要有好酒,那真是……

她沉浸在银子越滚越多的美好想像里,可程浩风冷冷的声音在她还没有把银子想像到自己满意数量时,拉她回现实:生意越好,麻烦也会越多,你应付得了吗?

胡仙仙头脑里那一大堆白花花银子,被他一句话就给说没了。她忍下愤怒淡淡说:看在你振兴鸿宾楼有功的分上,本小姐不与你计较。你呢,好好琢磨些新奇有趣的戏法出来,别胡想歪想。

在他们闲扯的时候没见到又有两位客人进门,三叔公却热情向两人迎去:周管家、卞采办,小老儿可有好些年没见着你们了,快请进。仙仙,赶紧去我房里把我那筒‘碧潭飘雪’拿来。

胡仙仙虽不知这二人身份,但看他们的衣着举止与三叔公对他们的称呼也能猜出,他们是达官贵人家里管货物采办的人。

这种人虽本身无财无势,但他们才是掌着采办权的人,因为地位高的主子哪会亲自采办货物,寻找客栈?所以商户们都对采办的人特别热情。

胡仙仙把三叔公私藏的好茶泡好端出来时,三叔公和程浩风正陪着他二人说话。

周管家正颇为欣赏的打量程浩风,我看程道长不像那些油头滑脑的游方道人,怎的在此变戏法儿?

程浩风苦笑:在红尘中历炼嘛,变戏法儿也是一种修行。

卞采办听得佩服不已,恭敬地说:程道长不执着于虚无外相,一心求真慧之道,令人心生敬意。不知程道长在鸿宾楼预停鹤驾多少时日?我家王爷最是敬奉道法高玄的仙长,不知道长可愿去泰兴盘桓几日?

胡仙仙先见着程浩风故作高深的样子觉得好笑,听到卞采办邀他往省府就急了,二位伯伯,仙仙斗胆插句嘴。程道长可是与我有约在先,就算王爷相邀也不能随意喊走他吧?

胡小姐舍不得他走?周管家笑问。

程浩风一本正经的说:我留在此处,是因胡小姐邀请。当然,若是胡小姐去泰兴城,我也会跟去。

他这话一出口让那二位客人阴下脸来:因为如果只是胡仙仙不舍得放人,那是她舍不得这棵摇钱树,大不了补给她些钱财;如果是他自己不肯去,那就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平常那些道人变着方儿的巴结他们,就为了求他们把自己引荐给王爷。如今主动邀请他,他居然拒绝,这让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三叔公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他虽说有点儿见识又怎么比得上王府里的那些真人?周管家和卞采办不过是开个玩笑,仙仙你们俩怎么当真了?咦,我记得慎王爷是信佛的,怎么又信道了?

周管家的脸色缓和下来,耐心解说:这位王爷是你所见过的那位王爷的长子,老王爷大前年已经殁了。我们这次来陵州正是要找些奇花异果以备在老王爷的三年周祭上祭祀之用。

三叔公顺着他说:这位小慎王爷还真是孝敬。

他们也就和三叔公谈说这位嗣位不久的慎王爷种种事迹,把程浩风的事先抛在一边。程浩风也知趣的离开他们,去帮胡仙仙料理些杂事。

二人正忙着,那四个书生下楼来。那名叫叶赞的书生悄声问程浩风:道长,你可会看人一眼就知他姓名、身份的法术?

程浩风不解地摇一摇头,你们要做什么?别说仙家规条不许随意窥视凡人私隐,就是允许,也没有仙家愿意做些龌龊勾当。

叶赞见程浩风说得严肃就紧张得接不下话,胡仙仙倒笑着说:你不说你是神仙吗?你是不是怕露了你的老底,就拿些仙家规矩的话来搪塞他们这些书呆子?我才不信神仙不知道凡人的私隐,要不知道又怎么扬善惩恶?

每个人的大事当然有夜游神、土地、灶神等神灵上告天庭:比如忤逆老人,谋财害命之类。

但些许小事如小孩调皮,妯娌吵架之类,天庭也嫌麻烦,懒得管。

像他所问,只怕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想打听她姓名、家世又不好意思问,才来找我想让我以法术问知。

另一个名叫杜谆的书生听他这样说就红了脸,嗫嚅着说:我们的确是问一个姑娘……

听得此处,程浩风向胡仙仙丢了个得意的眼神。

可那名叫阮绍伦书生接着说:但我们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是我觉得刚住进厢房的李二小姐是杜家三小姐。他们说我是看花了眼,我不服气就想请道长你来分辨。

胡仙仙看着几乎要流冷汗的程浩风得意地笑说:你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又对那书生说:他是神仙,不管这些小事。我呢,分辨不出她是不是你说的杜家三小姐,但我可以肯定的对你们说,她们报的姓名籍贯是假的。凭我从小见惯了南来北往的人的经验,这很容易看出来。至于她为什么要改名换姓,那就与你我无关了吧?

杜谆说:如果她真是杜三小姐那就有关了。杜三小姐失踪了快一个月,杜府悬赏寻人,都出到三百两银子的赏钱。

杜谆还没说完,叶赞就直瞪他。而胡仙仙和程浩风听后,对视一眼。胡仙仙带些讥讽意味说:这杜府出手可真阔气。

名叫马烁的书生接话:当然阔气,是玉液酒坊的坊主杜川杜老爷出的悬赏。玉液酒坊,你们知道吧?他们的琥珀酿最有名。

胡仙仙点头说:当然知道,我们鸿宾楼以前**琥珀酿。听我娘说那琥珀酿甘醇绵甜,是玉液酒坊独有的好酒。

这时麦氏兄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麦塔哈听他们说好酒,就不屑的插话:好酒?有我们天方国的玫瑰香葡萄酒好吗?

程浩风笑答:是不是好酒得尝了才知道,今晚我就请麦少爷与麦小姐尝尝,如何?

麦塔哈大笑着说好,边说边往楼上走,其他人也都散开忙各自的事。

我们店里哪来的琥珀酿?这个麦塔哈精细得很,他可不会忘了你说的话,你拿不出酒该怎么办?胡仙仙见人散开后才轻声问程浩风。他让她去忙就是,别管太多。她再三问他,他不说原因只说他能办到。

晚饭之时鸿宾楼门口已聚了不少乡邻来等着看戏法儿,待上房的客人用完餐到大堂喝茶之时,程浩风提了个灯笼走到大堂中央。

他举起莲花形灯座,红纱灯罩的灯笼说:各位贵宾、各位乡邻,天色已晚,程风风来点亮灯笼照明。

说着话时,那灯笼已往空中飞去,程浩风手掐指诀,一点火光从桌上蜡烛芯里引出,这一星火苗又如一根金线直射向灯笼。灯笼点亮,火引的金线自行缓缓收缩为一点,又融入烛焰之中。

众人齐声叫好,程浩风向四方稽首致谢后说:这盏灯笼不仅能照亮眼睛更能照心,知人心中所想。各位,可有人前来一试?

第一十一章 绑匪被绑

麦塔哈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灯笼说:它真能知道我们心里的想法?

程浩风笑笑,对着那灯笼咕噜了几句后对麦塔哈说:麦少爷想要多运些丝绸、茶叶、瓷器回天方国售卖,但麦老爷固执的要运一种香料回去,为此事你们父子争论了很久是吗?麦少爷是和麦老爷赌气才故意逗留陵州城,你在等麦老爷改变想法。

麦塔哈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不住的点着头说:是的,我们父子是在生意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我们天方国的香料是天下闻名的,而中原的好东西是丝绸、茶叶、瓷器,我不能理解我父亲为什么要运香料回天方国。

我们运的这种香料的原材料很笨重,能提取出的精料很少,而且未必能比天方国原产的香料好。

程浩风也不理旁人催他快变戏法儿,而是和麦塔哈谈论起来。胡仙仙也有些不解,朝他使眼色催他,他全当没看到。他们不知道对于来说,了解这天方商队的香料之事,可远比变戏法揽客重要得多。

谈了几句后,他抬手做动作打住话头,笑说: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却带回也许不如本国的香料,这的确不是明智之选。可惜麦老爷不在这儿,我们难以知道他的打算。麦少爷,请别为了生意焦虑,我献上一杯琥珀酿,你饮下之后定然会觉得心情舒畅。

程浩风手腕轻翻,手中已有一个酒壶,他又示意胡仙仙捧来托盘,盘中是一对琉璃杯。他刚倒出酒,酒香就四溢开来。

胡仙仙端至麦氏兄妹面前,他们抿一口后细细慢品。看他们陶醉在酒香中的样子,旁边的人都咽口水。

程浩风把酒壶递给胡仙仙,示意她将酒端其他人品尝,让天方国的贵客们都尝尝中原的佳酿。她走到那些天方手力面前,往他们的杯里一一倒酒。

他又笑向众人说,天方客人尝了琥珀酿,各位贵客、各位乡邻,想不想尝尝天方国的玫瑰香葡萄酒?

早有人答应说想尝,程浩风就大袖一挥,从左边袖子取出一个小木桶递与二胖说:给客人们尝尝。

又是大袖一挥,从右边袖子取出个小木桶对三花说:送与乡邻们尝尝。

二胖端着小木桶一一为客人们倒酒,轮到为潘宗强倒酒时,他不屑地说:拿走,爷什么酒没喝过?这种弄些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的做法,爷最瞧不起!

二胖不知该怎么办,他望向程浩风,程浩风摆手让他去给别人倒酒。

程浩风一伸手,那灯笼便落于他掌心。他托着灯笼走到潘宗强面前说:潘老爷自然是不稀罕一杯葡萄酒的,但潘老爷也有想得到但还没得到的稀罕物,是不是?

说着他手往潘宗强面前一送,那灯笼绕着潘宗强转了几圈后,飞出大堂往二楼一间客房飞了进去。

一霎时,灯笼又飞回程浩风手中。他的脸在灯笼红光映照之下显得面容俊朗、气质出尘。

他含笑问:众位可知道潘老爷想得又得不到的稀罕物是什么吗?

他这一问让不少看他已看痴的大妈大嫂都娇着声说:我们哪知道啊?求道长快告诉我们。

胡仙仙看她们那样子,似要把程浩风当成糖人来舔。一想到这儿,就看到他真变成了糖人儿一般,一大帮的女人抱着他乱舔乱啃。

她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得一哆嗦,连忙压下心头的想法,神情却还是有些生气,这也看不明白?潘老爷是看上客房里的那位李小姐了。

潘宗强一声冷笑说:看上谁也跟你们无关。

他身边的那妖娆女子却嘟嘴扭腰的嗲声嗲气说:老爷,你真看上别人啦?你不疼我了?

众人笑得更大声,潘宗强气乎乎的上了楼,那个妖娆女子媚声喊着:老爷,别气。我就来让你消火、消气。

她也也跟着上楼后,其他客人也陆续回房安歇。接着街坊们都回去,鸿宾楼的伙计们收拾好杯盘桌椅后也睡下了。

胡仙仙又躺在床上睁圆了眼睛,又迷糊着做了大半夜的噩梦。寅时她被噩梦惊醒,咬着牙撑着不睡,可眼皮直打架。在她又要睡去时,一声尖利惊呼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迅速披上一件旧衫子往二楼客房跑去,在潘宗强门口看到他同来的妖娆女子在哭叫:快让老爷的人上来啊,老爷半夜发急病昏迷不醒了。

胡仙仙冲进房里,只见潘宗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赶紧探他鼻息,摸他脉搏,还好心跳未停。

潘宗强带的仆从都上楼来了,其他客人也有出来看热闹的,也有闭门不出的。

程浩风慢悠悠的踱进房间,挺无所谓地说:人只是昏过去了,又没死,你哭什么?找个郎中瞧瞧就是。

那妖娆女子尖声哭喊道:你们巴不得我家老爷死,是不是?我家老爷要有个好歹就是你们鸿宾楼招待不周才让他发病的!都怪你们!

这个女人脸上脂粉与泪水鼻涕都混作一团,胡仙仙愁眉苦脸的望着她,低声下气地劝道:夫人,你别气,先找个郎中来看看才是。

那姓高的疤脸汉子却说:等郎中请来只怕人就没救了,还是快抬去医馆,省了来回跑的时间。

那女子擦了泪,似乎很认可他的建议,直接抬去医馆倒好,可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知道哪里有好大夫?

那两个鱼贩中的一个说:我们知道,就在东阜街。夫人,你给几文带路的钱我就带你们去。

那女子拿出半吊钱给他们,像得了救星似的催促:快,快,救活了老爷还有更多钱。

这样一来,那两个鱼贩引路,六个仆从轮番抬着潘宗强便往外走了。

程浩风让被吵醒的二胖他们都去睡,自己和胡仙仙沉默的守在门口。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鱼贩急急的跑回来嚷道:可算救过来了。潘老爷说不回这儿住啦,叫我回来帮他牵马驼行李。

胡仙仙呆呆问他:不在这儿住了?

那高氏兄弟已经起床来到大堂,接口说着:他还敢在这儿住啊?差点把命都丢了。我们也早些去城门那儿等着开城门吧,不敢在这店里呆久了。

胡仙仙哦了一声,无精打采地说:两位客官慢走。

程浩风冷眼看他们离去,忽然拉住胡仙仙的手说:你让二胖起来看店,我们去追绑匪。

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她还是高声喊来了二胖。二胖一出来,程浩风挟着她的腰就往外纵跃而去。

我是在做梦!我以为起来了,其实还在睡……嗯……在做梦……看他携着她飞檐走壁,二胖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自言自语咕哝着。

胡仙仙被他一路挟在腋下,不一会儿就到了北门一处废屋。

她被他一放开就觉头晕目眩,神仙不都是御风而行吗?你怎么跟猴子似的又蹦又跳?

程浩风没好气地说:我是因私事下凡,只能用一成法力。你别乱说话,跟紧我,我让你看看这世间险恶,看你还眷不眷恋人间。

随他进了一间破屋,一进去就听见唔唔的怪声,她吓得往他身边一靠。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怕,这是人被堵住嘴发出的声音,应该是潘老爷被他们下了迷魂药又绑来此处。我先前就觉得那高氏兄弟是尾随潘老爷来的,所以我在潘老爷头顶洒了些蜜蜡粉,好追查。

胡仙仙恍然大悟地应声:我说你怎么让灯笼在他头顶上转呢?还有那两个鱼贩也是绑匪同伙对不对?我先前都没反应过来,取行李马匹也该是潘老爷的仆从来取呀,怎么会让外人来?

听她程浩风趁她说话时松开她的手,点亮火折子。在火光映照下他们看到面前正是个麻袋,麻袋中有活物蠕动。

他把火折子交给胡仙仙,打开麻袋,一个人滚了出来。他们仔细一看,那人却不是潘老爷而是那个被他们认定为绑匪的高个疤脸男人!

第一十二章 人心险恶

胡仙仙吓得手一抖,火折子熄了。冷风从破屋的墙洞里吹进来和着那人的怪叫声传进他们耳朵,让这阴森森的地方更显得可怕。

程浩风赶紧过来打亮火折子,扯了那人嘴里塞的布,喝斥道:快说,潘老爷被弄哪儿去了?

那人先干嚎了几声才说:我哪知道啊?我都被绑这儿……道长啊,谢天谢地,你来救了我啊。

少给我扯些闲话。我只问你,把潘老爷弄哪儿去了?程浩风冷笑着踢他一脚。

那人不说话只是哼哼唧唧的喊疼,听起来挺可怜的样子。

胡仙仙推程浩风一把,你踢他做什么?你不能因为长得挺凶的样子就认定他是绑匪!哪有自己绑自己的绑匪?

他这是在故布疑阵,拖延时间。你信不信我一放开他,他就会撂倒我们?程浩风指着还被反绑着手的那人说。

那人眼中闪过尴尬之色,小声辩解着:哪能啊?二位是我的恩人,我报答你们还来不及呢。姑娘,帮我解了绳子吧,我的手麻得要命。

她想伸手又迟疑着,程浩风以严厉的眼神制止她。

他又问那人,你们是说到城墙根儿下等开城门,怎么会在北街找到你?

那人眼神闪烁地说:我们是要出北门,刚走到这儿莫名其妙的就被绑了。

程浩风一声冷哼,快把潘老爷交出来,没有蜜蜡粉的味道,我不可能追到这儿!

那人还在装傻充楞的说着什么,胡仙仙已明白过来:你们真的是绑匪。你们故意给潘老爷下迷魂药,让他带的人以为他生病。

你们再借着为他医治为由头,哄他们出客栈,进到你们提前设好的陷阱里。他的人对你们没有防心,你们很容易就得了手。

可你们没料到我们会很快追来,所以就绑起你来迷惑我们。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其他人就可以快速转移潘老爷,也可以趁我们不备偷袭我们。

那人看着胡仙仙直笑,有几分得意地说:你也不算太笨。可你还是傻,你们找到那潘老爷有什么用?他那样为富不仁的东西,值得救吗?

程浩风阴着脸反驳:我们不是要救他,我们是不想鸿宾楼的声誉受损。

你们尾随了他很久才刻意挑在他住进鸿宾楼时下手,就因为鸿宾楼人手少事情多,又没背景,你们下手容易。

我都能想到你们得手之后会把尸体扔到鸿宾楼门口,再找人说是他在鸿宾楼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死的!

听了这一番分析,胡仙仙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那人骂道:你……你们的用心也太险恶了!亏我还同情你!你们是不是把潘老爷弄死了?

程浩风将火折子在风中甩灭,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明亮的天,催促道:你快说,你的同伙把潘老爷藏哪儿了?你要是不说,我不会送你去官府,我会把你送去地府!

那人倒不惧怕,嘿嘿一笑,我要死了,可就坐实你们鸿宾楼是黑店了。

程浩风也一笑:我说送你去地府,又没说要杀你。你们想不露痕迹的弄到钱,就会在中途支开或是弄晕他的六个仆从。

仆从们是不会被杀的,杀了他们,事情会很快暴露,你们就无法出城。

我会把你交给他们,他们不想担着对老爷保护不周的责任,自然会对你用各种手段。你能受得了那些手段?

还有啊,你的同伙一定会只顾着快些出城而不会来救你。你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当程浩风说到他同伙会只顾出城而不可能来救他之时,那人的脸色变得苍白,低声骂着:妈的,城门就快开了,他们倒能快活去了!把老子扔这儿!

他说着就朝后墙的一堆乱草努了努嘴,程浩风和胡仙仙会意,去扒开乱草,露出一块石板。

程浩风让胡仙仙在上头看着那人,自己推开石板一跃而下!

因程浩风不在身边,她心虚的抓了根干树枝在手里。那人看得发笑,你拿根树枝有屁用,都朽了的,还没挨着人就得折断。

胡仙仙看看树枝,故意歪嘴瞪眼的做着凶狠相:我才不会上你这匪人的当,有个武器总比空手好。

那人有些黯然地说:谁是匪人?那个潘老爷才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我们是都是被他逼得走了歪路。前几天碰上他,本想从他身上弄一大笔钱就收手,就是没有下手机会。还容易得手,哪知道又遇上你们。

胡仙仙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他逼的?他要是害过你们,你们可以直接找他报仇。

可你们是第一次干歹事吗?你们能选在鸿宾楼下手,就说明你们很有经验。

你们做过不只一次坏事,难道那些人也都害过你们?

那人面有愧色,低声说:那倒不是,但以往我们可没想过取人性命。我们只是骗他们出客栈,然后用石块换出客商行李里面的金银就算了。

说着话他音调又高了几分,这个潘宗强真的不是人,他只顾让我们连夜赶工挖矿。

我生病了,一不注意就被落下的矿石砸在额头上!他不但不出医药费还嫌我养伤要耗时间就把我给开除了……

妈的,老子破了相不说,连个糊口的活儿都找不到。

胡仙仙见他神情悲愤也就信了三分,语气缓和下来:那你们也不能走歪路啊。

那人苦笑道:你还是没全信,对不对?

实话对你说了吧,我们四个都是这北门外青龙山下高家村的人。我真名叫高有宝、胖子叫高有德,他是我伯伯的儿子。

那两个扮鱼贩的也姓高,是我们一个大家族的人。你上高家村打听打听,我们以前是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胡仙仙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是没有狡诈神色,她也就信了他,你说这些给我听,是想让我们不要管闲事?可我们又该怎么办?我们没法儿向潘家的人交代啊。住店的其他人都看到潘老爷是在鸿宾楼生病,然后送往医馆的。

高有宝沉吟了一下:我们这次不杀他,把他放到北郊的善福寺门口。

胡仙仙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他的时候,程浩风纵身上来,高声说:你快去衙门报官,让他们封锁北门。我去追人!

他疾速飞奔远去,她还没弄清楚状况。地洞口又爬出一个满身伤痕的人,真他妈的倒霉!那个娘们儿劫走了人,咱们白忙活了。

胡仙仙完全懵了,把树枝横在胸前大声说:你别过来,姑奶奶不怕你!

那爬上来的人正是矮胖光头高有德,他瞧都不瞧胡仙仙一眼,转身去洞口拉起那两个做鱼贩打扮的人。

胡仙仙傻眼了,你们,你们怎么都受伤了?

高有宝招呼高有德给他松了绑,看她就像看傻子似的说着:你还不明白?

我们连那个娘们儿一起绑了,结果她才是惹不起的人。

我留在上面的时候她就知会了接应她的人来,等那道人下去,他们的人和我的人正在交手。

高有德揉着自己被打肿的脸说:那娘们儿带的人功夫好得很,我们打不过。道人下来虽说撂翻了他们几个,那娘们儿已经趁乱带着潘宗强跑进地道。那道人对地道不熟悉,只好出来去城门那儿堵人。

原来是那妖娆女子从高家兄弟手里劫走了潘宗强,黑吃黑啊!因为看不出来那样娇滴滴的女子,竟然会从绑匪手里截胡,她真是有些不明白的。

但想通来龙去脉后,她把棍子一丢就朝衙门拼命的跑,心里念叨着:可别误了事,都怪我,都怪我,怎么反应那么慢?唉,以前不觉得人心险恶还是没遇上恶人,还是遇上了没识破……

第一十三章 浩风未归

从北门破屋所在的北安街到州衙所在的东正街有三里多路,平常胡仙仙总觉得陵州城的街道太小,此刻只嫌这街道太长。

她一路狂奔,跑得快喘不过气来。胸口憋闷的感觉,让她觉得似乎又陷在梦魇中。她在追寻、在求索,路却漫长没有方向。她跑向未知的危险,却不知有没有人与她同路。

越来越亮的天色没让她感觉心安,她只盼天黑得久些、城门开得迟些。终于,到了州衙门口。

她来不及喘口气就敲起衙门口的喊冤鼓,咚咚咚的鼓声惊醒了衙役。

敲什么敲?老衙役一边披着衣服一边慢吞吞的挪出来。

快,快……别忙开城门,胡仙仙几乎要晕了,她强撑着说完,有绑匪要从北门逃走。

老衙役连忙穿好衣服,你等着啊,我马上去找马捕头。

马捕头揉着睲忪睡眼走来时,她总算喘匀了气。马捕头不待她说话便没好气的说:绑了谁啊?你儿子?要多少赎金?

她顺嘴说:绑了潘宗强,他不是我儿子。我还没成亲呢。他们也没说要赎金。

马捕头嘿嘿两声,不是你儿子你报什么案?没要赎金,还说是绑匪?

胡仙仙不知自己怎么顺着马捕头扯起了闲话,急得打自己一巴掌,北门,要出北门!是个珠宝客商被绑了,求你们快封锁城门啊!

马捕头还是不当回事的看着她着急,你吵了我们好梦,我们也没怎么着吧?你吓得打自己干嘛?

你再拖延时刻,你就是绑匪的同谋!胡仙仙怒火中烧,她不知道此事才只是她以后会遇到的很多让她愤怒的事中,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马捕头瞪圆了眼睛吼起来:你给再说一遍!老子告你诽谤官差,蔑视王法。

老衙役对要发飙的胡仙仙轻摆手,马捕头,她说的是潘宗强被绑了。你记得吧?泰兴城里运升珠宝行的潘老爷啦。你想想,一般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哪敢吵醒你?

马捕头想了想,开着泰兴城里最大的珠宝行,有个金矿,才不久又得了个玉矿的潘老爷?

老衙役一拍手,可不是?还能有几个潘老爷?

马捕头一指胡仙仙,你也不早说!救不了潘老爷,可都怨你!他一边往衙门里跑,一边说,老朱,带他去找郭师爷留下笔录。

等胡仙仙对郭师爷说完前因后果,出得衙门来已经辰时。

她正要回客栈时看见马捕头骑了快马往北门跑去,她心中疑惑,问正打瞌睡的老朱,我刚卯时来报的案,这都过快一个时辰了,怎么马捕头才出去?

老朱边摇头边笑边说:马捕头得找杨典尉,杨典尉得请示知府车大人。车大人还得知会守城的厢军米副统领。得了米副统领的回复,这才能让城门守军封锁城门。

她听得浑身发冷,原以为自己早来一刻就能多为程浩风多争取一刻时间,结果是白忙活。城门是卯时即开的,此刻那些人早已出城远走,还封锁什么?

她又累又郁闷的往回走,还要走两里才到南正街,从南正街走到位于南通街中部的鸿宾楼又得一里。她走不动了,找个阶沿坐下来休息。她呆坐了不知多久,有人招呼她,她才回过神。

仙仙?你咋坐这儿?你们鸿宾楼这会儿可热闹了,忙得不可开交,你咋跑这儿躲清闲?说话的人是精瘦的中年女子。

胡仙仙扯扯皱了的衣服,才答应着:慧芬姐呀,昨晚我店里出了点事儿,我去衙门报案。你这么早左一桶,右一桶的提的什么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你们鸿宾楼的好东西!

这是天方国商人卖的葡萄酒,满城的人都抢着买,我还是和你们相熟才买到这六斤酒。

你快回去吧,二胖他们都忙疯了。我也得赶快回去,我那熏鸭摊上还有人等着喝酒呢。这女子是梁慧芬,和二胖熟悉,是以胡仙仙认得她。

胡仙仙噗嗤一笑,葡萄酒配熏鸭?

梁慧芬听她笑,有些恼怒,笑个啥?二胖说这酒配熏鸭吃,那是益寿延年的吃法。

是好,是好。我说谁想得出这么有品味的吃法,原来是二胖,看来我真没请错人。胡仙仙连连笑说。

梁慧芬听她说这种吃法有品味,也就高兴的扭腰摆臀走远。

胡仙仙觉得笑了一下之后,心情舒畅许多,步法也轻快起来。

每当她又困又累又饿快走不动之时,她就想想那些人就着葡萄酒吃熏鸭的样子:啃一口烟香裹着肉香的干而不柴,油汁满溢而不腻的熏鸭肉,用袖口擦下沁出油的嘴。再翘起二郎腿充分回味一下满口肉香,又端起粗陶碗里的红艳泛紫的葡萄酒,抿一口酒——刹那间醇厚酒香带着清新果香融入了烟熏香和油脂香中……

这么想着她觉得又好笑又解饿,也就坚持走到了鸿宾楼门口。

见她进屋,三花笑嘻嘻的迎上来,小姐,你可回来了。我们今天卖了好多酒,你瞧哪儿还有好几个人没买到酒,在跟麦少爷预订呢。

胡仙仙看看围拢在麦塔哈身边的人,坐到椅子上,给我倒杯茶,我快累死了。咦,二胖呢?

正问二胖,二胖就和麦娜莎走出来。

二胖见了胡仙仙就说:小姐,快到后院,我们这会可赚着了。

胡仙仙不想动弹了,歪在椅子上说: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我腿都要断了。

二胖谨慎的看看左右,可麦娜莎直笑他,边笑边说:才三百两银子,你那么小心做什么?真是没见过大钱。

二胖脸红了,是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一个跑堂的店小二有什么见识?

什么三百两银子?胡仙仙听糊涂了。

三花把茶递给胡仙仙,高兴地说着:小姐,我给你说。你先喝茶,别急。

昨晚程道长变出葡萄酒让大伙儿尝了后,都说好。这一传十,十传百,今天早上,城里的人都来买酒。

麦少爷带的酒全都卖完,他给了我们十分之一的提成,刚刚麦小姐把钱付给二胖了。

胡仙仙看一眼二胖,二胖附耳小声说:钱放在三叔公那儿,他在房里等你去取。

胡仙仙拢一拢散乱的头发,走到已写好订单正喝茶休息的麦塔哈面前,曲膝行万福礼。

麦少爷,沾你的光了。我胡仙仙多谢麦少爷,先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麦少爷原谅。

麦塔哈颇为得意的笑着,胡小姐,我没有白吃白喝还白住吧?

她脸都僵了,还是保持笑容说:我没眼力没见识,望麦少爷和麦小姐恕罪。

麦塔哈还想说什么,麦娜莎对他哥哥冷哼一声:你这样奚落她有意思吗?还不是卖不出去的酒。

麦塔哈翘翘的八字胡被气得更翘,什么卖不出去的酒?是这些乡巴佬不识货!

胡仙仙的脸不僵了,笑容也自然起来,她笑盈盈的看着这对活宝兄妹。

见哥哥对自己凶吼,麦娜莎更大声争辩:父亲让你来熟悉商道,你自作主张说商人不能空走路,非要带酒来卖。

父亲说这儿的人接触外来东西少,不会接受葡萄酒的味道你偏不听。在皖州你不是一桶都没卖出去吗?

如果不是程道长给你出了主意,让他们接受了葡萄酒的味道,你能卖完吗?

说到程浩风胡仙仙一下着急起来:程风风呢?他没回来吗?

二胖疑惑地问: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咋问我们?潘老爷的随从倒回来了一个,其他有两个人去报官,另三个回泰兴城报信去了。回来的那个,他也说没见过程道长的……

胡仙仙挥手打断二胖的话,快去帮我找辆车,我要出城。

二胖还愣着,胡仙仙又说:程浩风追绑匪去了,可捕快们帮不上忙。他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肯定得迷路,我去找他。

找什么呀?只听说过仙人指路没听说过仙人迷路。

胡仙仙急得跺脚,管他是不是神仙,我不能让他走丢了。

第一十四章 是仙是盗

胡仙仙催着车夫一路往北门赶,到了城门口她问守城兵士有没有见个蓝袍道人来此。一个说没有,另一个说有。

胡仙仙急了,到底有没有看到?

说没看到的那个士兵甲说:真的没见蓝袍道人出城,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

说看到的士兵乙却说:我俩换班的时候是没看到,苟班头儿他们不是说看到了吗?

就是还没开城门的时候那个曲春娆说她的相好醉了酒,要带他出城找个好地方醒酒?

苟班头一直眼馋曲春娆的姿色,就放他们出去了,他们刚出城门就跟了个道人出去……

士兵甲虽是又挤眼睛又歪嘴的想暗示士兵乙别乱说,可士兵乙仍是把事儿说完,胡仙仙也明白了个大概,催车夫快出城。

到得城郊大芭蕉坡,车夫停下车,为难地说:小姐,这城外的路可不好走,亏车子,马也拉得费劲。要不,你自己走去找人?

胡仙仙心焦不已,你快些赶车,我加一两银子。

车夫呵呵笑着,小姐,可不是我趁你着急就讹钱。陵州城里的外租马车少啊,你这是上午,多少还有几个人赶着车跑活儿。到了酉时可都收了车,晚上可就更找不着车了。我看你这么绕来绕去的,可能到晚上都找不着人,我得有个准备,是不是?

胡仙仙略一思索,问他陵州城车少,那辆城门还没开就出城门的马车一定会有人注意,我们问车的踪迹就能找到人?

嗯,要是这样问兴许能快点找到人。车夫笑答。

他们就一路问人有没有在凌晨见到马车,有几个都说见过。

翻过大芭蕉坡,到了善福寺外,车夫疑惑地说:这个曲春娆带相好醒酒,钻到寺里去醒酒?让和尚念经醒酒?

是不是走其他岔路了?她下车来左右观望。

车夫摇头说:就只有往东北过绿蜡河,翻小芭蕉坡的路。那小芭蕉坡设有义庄,是个乱葬岗,到哪儿去是想让鬼给吓醒酒?

胡仙仙问他,要是不为了醒酒呢?你似乎对那个叫曲春娆的女人很熟悉?

车夫脸有些红,我熟悉她,她可不熟悉我。她是金花楼的花魁,北门这边熟悉她的男人可不少,都只能看看。听说蟠龙寨的三当家都跟她好,厢军米副统领也跟她好。

蟠龙寨在哪儿?

小姐,你傻了?蟠龙寨是土匪窝!再说这儿只有顺着青龙山山脚下有条小路到景源县,过了景源县到景阴县,景阴县和皖州景阳县交界的景融岭上就是蟠龙寨。

胡仙仙向远望去,请送我到青龙山下的小路,要是在路口还没找着人我们就回城。

马车过了绿蜡河上的石桥,绕过义庄,到高家村,走过高家村到青龙山脚下已没有能走马车的大路。

胡仙仙左右观望,没有发现她想找的人。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连番惊吓劳累,她到了青龙山脚下就头疼得很,只得往回走。

行到善福寺后园外的时候他们听得园外芭蕉林中传来呼喝打斗之声,胡仙仙让车夫停车。

小姐,你想去看?可不能看,这北门外头一向不太平,咱们还是趁着天没黑,早点赶回城。车夫很焦急地说。

胡仙仙大声要挟:你停不停?我要找的人可能在那儿,要错过了,我可不付车钱。

车夫只得停了车,你先给我一半路费。我在这路上等你,等一柱香的时候你不上车我就到善福寺前门等你,要再等一柱香的时候不见你,我可就驾车回城了。

胡仙仙还在头疼,可疼得并不昏沉,反而有种脑髓都在冰水中的冷洌清醒感。

她递了二两银子给车夫,不用那么等很久,你在这路上等上一柱香的时候,要是我没来,你就直接进城找南通街鸿宾楼的人。

请你带个口信给他们说:我要三天没回去,就卖了鸿宾楼让我娘和三叔公拿了钱去大牛老家乡下养老。

还有,提醒他们不必报官。

胡仙仙向愣愣的车夫鞠躬后走入芭蕉林,她心里很平静,平静得让她自己感觉诧异。

她发现这个绑架事件是个阴谋,她无法猜出这是个什么阴谋。她甚至觉得程浩风的突然出现,自己对他毫无来由的亲近感,依赖感都是这阴谋的一部分。可就算直觉这一切是个阴谋,她还是认为自己必须要进入林中。

林中靠着善福寺后园围墙的地方站着三个僧人,他们手持木棒警惕的四处观望,一见胡仙仙就说:哪来的女子?速速离去!

她恭敬地温声说:我来看看我朋友是否在此处,他穿身蓝布道袍。

其中一个僧人一听她言语,木棒直扫向她,好啊,原来你是那贼人的同伙!

她仗着身形灵活避开木棒,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另一名僧人拉住还想挥棒的僧人说:女施主,快些离去。我们正在捉拿一名企图偷入本寺窃取宝物的贼人,他正是个蓝袍道人。

什么叫贼人?他是来追绑匪的!胡仙仙急切分辩。

那个挥棒僧人高叫:师兄,别拦着我。我看这女子就是那贼人的同伙儿,先捉了她,那贼人定会分神来救她。

另一个僧人还在犹豫,不好吧。出家人做此要挟人之事,不行……

可那名僧人已在他犹豫时向第三名僧人使个眼色,二人向胡仙仙夹攻。

她慢慢向后退,两人木棒一个往她眼前快舞,一个朝她脚底使绊。她本能的捂眼,脚下一没注意就绊到在地,那两个僧人一拥而上抓住她的左右臂。

她暗想,自己还真的是个霉星,而且真的是带累程浩风第一个倒霉。

在她乱想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断喝:放开她!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秃驴!程浩风蹬踏着芭蕉茎干斜飞而至。

看着那道蓝色身影胡仙仙忍不住想落泪,不只是因他来救她而感动,是感觉是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全涌向心头。

他手中小玉剑飞出,直刺向出主意捉胡仙仙的那名僧人。那名还在犹豫的僧人见同门有险,木棒挥舞如盾让飞来的小玉剑不得刺中人。

程浩风从芭蕉茎干上使劲一蹬,冲至他们身前,大袖一挥扫飞僧人手中木棒,直逼挟持着胡仙仙的另两人。

架着胡仙仙的两个僧人把木棒交叉架于她脖子上,拉着她往后退,避开他。

失了木棒的这名僧人,虽不同意同门挟持人质的做法,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掩护同门。他攥拳打向程浩风面门,程浩风出掌抵住他拳头,再掌心一旋,反扣僧人脉门。

僧人心慌,脚下不稳。程浩风趁势扭住他的手臂,膝盖一顶他后腰,僧人半跪在地。

恰在此时,一个中年壮僧也蹬踏芭蕉茎干斜飞而至,他落于两边人中间说:好你个贼人,东弯西绕的带老衲兜圈子,却是要引开老衲好对老衲弟子下手。

程浩风冷冷看他,你没看见你的弟子绑了我的朋友吗?我只是想引开你,谁知一到此处便看见你的弟子欺负弱女子。

是你的同伙想趁老衲被你引开之时进寺盗宝,被老衲弟子发现并捉住吧?壮僧冷笑反驳。

胡仙仙对程浩风说:道长,你先别责怪这些大师,你们肯定是闹了误会。这位大师,佛门慈悲为怀,你可愿冷静的听我们辩解。

老僧看看胡仙仙,你有何话可说?

胡仙仙反问:你们的宝物可曾丢失?他又是否进过你们寺院?

老僧黑着脸说:宝物虽说未曾丢失,他也未进寺院。但他鬼鬼祟祟在我寺后园墙外逗留,几次告诫他离去都不肯走,后来更说本寺窝藏绑匪,硬要进寺搜查。他又不是官府的人,还是个外道,我们怎能让他进去?

胡仙仙点点头,又问程浩风,你怎么认定绑匪在这寺院里?是蜜蜡粉的味道留在此处吗?

程浩风摇头,蜜蜡粉的味道不在此处,但那味道在此处就断绝了,我怀疑是他们在这寺里用什么方法故意掩盖了味道。

听了这些情况后,胡仙仙对程浩风说:我知道为何味道在此消失,这寺里香火旺盛,是各种香烛的味道混杂了蜜蜡粉的味道,你当然就闻不出来。我们回去吧,我知道潘老爷被绑去哪儿了,不在这善福寺中。

我们回去得了吗?程浩风苦笑环视那些僧人。

知他意思,胡仙仙又向老僧说:大师,我是城里南通街鸿宾楼的胡仙仙,你可以去查证。

我们店中有位客商被绑架了,你也可以去官府问,有备案的。

我们在此叨扰乱佛门清净,是我们不对,但佛祖宽大慈悲,是不会为难我们这种俗人的,是不是?

壮僧不答话,瞟着程浩风,程浩风低头说:是我太心急了,没考虑周全就冒然想进寺查探。贫道鲁莽,请莫介怀。

壮僧挥手示意弟子放开胡仙仙,程浩风也放开那名弟子。壮僧单掌竖立胸前,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也有鲁莽之处,请谅解。至于女施主所说,贫僧自会验证。二位慢走,恕不远送。

两人走出林中,车夫正欲驾车离去,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去,真是等得我辛苦,小姐,找着人了?这多一个人可得多点车钱。

胡仙仙斜一眼程浩风,他会飞,不用坐车。

程浩风已抢先一步跨上车,能有车坐,就坐车。不想费力了。

胡仙仙瞪一眼满面疑惑的车夫,快回城。车钱不会少你的。

马车行起来,胡仙仙叹着气说:“今天的麻烦事真多。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挺聪明冷静的。”

这是心中的一点灵光照亮了你自己,等你重修到你本有的位置,你会更从容聪慧。他轻笑,眉眼都温柔很多。

胡仙仙半眯起眼睛,可我觉得那种脑袋里随时绷紧弦的感觉好累人。我不想当聪明人,我得睡会儿……

第一十五章 又生事端

快到南通街的时候,程浩风推醒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胡仙仙。

胡仙仙只得坐端正,又因正睡得舒服被人推醒而不高兴地说:你不用浑身僵硬像块石雕一样,我知道避嫌,你怕人说闲话我就不怕?

他哭笑不得地拍拍自己的腿,我不是要避嫌,我是腿麻了,浑身都酸疼得比凌空跃回来还累。

胡仙仙帮他捶捶腿,讪笑着说:你是神仙,很快能恢复的嘛。你也知道我几天没睡好,不是有意要拿你当枕头的。

到得鸿宾楼前她先下车,他蹦下车后又使劲蹦几下才活动开手脚。

三叔公笑着走出来,程道长,你这是受伤了?

没抓着绑匪还差点被当成贼抓了,幸好我心细去城外找他,又幸好我机灵说服了善福寺的大师。

程浩风对她把他糗事全说出的做法很不满,若不是你们人间官府不尽责尽职,我早救回潘老爷了。

他又问迎出来的二胖:还有饭菜吗?

二胖说:这都未时末了,哪还有饭菜?你们将就着吃些点心?离晚饭的点儿也快了。

胡仙仙讥笑他:神仙不是吸风饮露吗?

程浩风看着她,眼神很悲凉地轻声说:我是因私事入凡,法力只保有十分之一。

如果神仙可以随意下凡,那天地之间还有何秩序?神仙都不愿入凡,即使因公事下凡也只能保有三成到五成的法力。

胡仙仙,我是看你在红尘中太过凄苦才为你入凡的。

她不笑了,因为你入凡四个字让她心头又甜又酸又辣。她含着几分羞涩,低声道:不许唠叨了,本小姐亲自为你做碗八宝汤圆。

麦塔哈正和一个贩马客商谈着生意,耳朵很灵的他听到他们对话,就喊:汤圆,什么东西?我也想吃。

胡仙仙叉腰说:好啊。谁还想吃?一两银子一碗。这么一说,除了麦娜莎,那些想要吃的都闭了嘴。

汤圆端出来,程浩风拈一颗放入口中慢嚼,嚼完了又闭眼回味一番,香甜软糯、入口滑润、入胃不粘,好厨艺。你比白回风唯一好的优点就是你会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好吃吗?麦塔哈的八字胡上粘了一坨汤圆,是挺好吃,就是……唔唔,能不能切来吃?太粘人了。他用勺子将汤圆一压,里面的糖水芝麻之类都被挤出来。

麦塔哈沮丧的看着变形的汤圆,又不甘心的去舀入勺中,手一摆,变形的汤圆落在他的白袍上。他惊慌地去抖衣服,没想到汤圆没掉下去,倒让他的白袍染得更脏。

旁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麦娜莎也笑个不停,可她忘了嘴中含有汤圆,一不注意,整个的汤圆吞了下去!

她当即脸色紫涨,自己按住喉咙向胡仙仙挥手。胡仙仙连忙去帮她拍背,这可不是麦塔哈那般只是脏衣服,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众人也都慌忙倒水找夹子。

程浩风咽下自己口中汤圆,凌空跃起,一把提起麦娜莎将她倒立过来。胡仙仙掐着麦娜莎的腮帮子,抠出那团惹祸的汤圆。

麦娜莎由三花扶着上楼休息去了,麦塔哈恼怒的摔了汤圆碗。

客人们在窃窃私语,说这鸿宾楼还真有点邪性儿。

没事儿就在鸿宾楼门口晃悠的鸿真记酒楼伙计,这时在外面煽风点火地说:本来就邪性儿,你们偏不听。就为了想巴结天方客商来住这儿的,要是麦小姐出事还巴结什么?……

胡仙仙瞪一眼那些人,又露出一个甜美笑容向程浩风说:你慢慢吃,我看看我娘。

她上楼去对胡婶说着天方客商葡萄酒卖完还给了分成的事,胡婶笑得眉头完全舒展,我也听他们卖酒卖得热闹,就没想到会给这么多分成。仙仙,他们那葡萄酒到底好喝不?我们以后在店里**他们的酒啊?

想起麦塔哈的恼怒样子,胡仙仙喃喃道:也不知道他们下次还会不会到鸿宾楼来住?

胡婶警觉地问:怎么了?

胡仙仙忙换了愉快的口气说:他们来一次中原不容易,哪知下次什么时候来?娘,别管他们,你按时吃药没有?

三花熬好了端给我的,你放心,这丫头虽说爱顶嘴又贪玩可还是会记着要紧事的。你和程道长救回潘老爷了吗?

没有,很有可能是被景融岭蟠龙寨的土匪劫了。我们是没办法了,就看官府怎么办。

胡婶叹口气:出了这档子事儿,那些人又要觉得住了咱们鸿宾楼会倒霉。

你说也真怪啊,这潘老爷被绑了他的随从也没得着要赎金的信。

那两个报案的随从回来还说,还说官府告知他们……告知他们说可能潘老爷是自己快活去了,幸许会自己回来。

胡仙仙冷笑,等到猴年马月能自己回来。

母女俩说着闲话,砰砰,哗啦,啪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胡婶忧虑地说:仙仙,你快下去瞧瞧,这可不像伙计们不小心摔了盘子的声音。

娘,那你自个儿歇着。说着她就匆匆下楼。

大堂里许多人围着,蔡奶娘正抓着一个书生哭叫:不能让他走啊!不能啊,那得要了我家小姐的命啊。

三叔公想分开两人,可反而和他们扭在一起撞翻了桌椅。

胡仙仙去扶那半条腿跪在地上的蔡奶娘,蔡奶娘却将叶赞的手臂和腰抓得更紧,胡小姐,你要是放他出门,我就死在这儿!

叶赞黑着脸吼:我住店给钱,想走就走!再说这店又不是你开的,你拦我干什么?

三叔公揉着自己刚才被撞疼的腿说:是啊,叶公子是付了房钱的。还有呢,这位大妹子你刚才还打了人家叶公子两巴掌…你这可有些不讲理了,咱们老了也不能倚老卖老吧?

你家小姐呢?胡仙仙看向蔡奶娘。

蔡奶娘的泪水又牵线似地流,小姐都快哭晕了。你们问问这叶公子,其他人早上就退房一起赶考去了,他为什么会不上京赶考?

我上不上京赶考,关你们屁事!老太婆,你再不放开我,我可不客气了!凭你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我的拳头!

胡仙仙忙向叶赞陪笑道:叶公子,你别气。我这就劝大婶儿放开你。

她再劝说蔡奶娘:大婶儿你也不是无礼的人,你有不好说的理由是不是?这样,我们上楼去说好不好?

程浩风过来示意蔡奶娘放开叶赞,蔡奶娘还不肯放。

大婶儿,有他看着,叶公子不会走的。我们一起上楼去把事情说清楚,我们一起帮小姐想办法。胡仙仙伸手拉过蔡奶娘。

蔡奶娘迟疑着,但也觉得这么拉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最终听从了胡仙仙的建议。

到了楼上李二小姐的房间,叶赞就说:你们鸿宾楼的人来插一杠子,不就是想分钱吗?行,派个人和我一起去报信吧。

哭得泪人似的李二小姐一听这话咬着手绢猛抽几口气,抽着抽着就一翻白眼晕了过去。蔡奶娘一见这情形放声大哭,胡仙仙忙着给李二小姐掐人中,见她缓过气,又跑到楼梯口叫三花冲糖水。

一阵忙活后,程浩风扣住想趁乱走开的叶赞。胡仙仙招呼程浩风带着叶赞走到拐角,说吧,叶公子,你是不是确定了她是杜三小姐?你想去领赏钱。

叶赞嘴角一撇,是又如何?

胡仙仙对程浩风说:你带他走开,想办法不要让他去报信。

见他们走后,胡仙仙走入房中,大婶儿,杜三小姐为何离家出走?

蔡奶娘眼神慌乱,胡小姐说谁?哪个杜三小姐?

胡仙仙把门关好,低声说:大婶儿,和我说说掏心窝的话吧,我这鸿宾楼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我知道她不是李二小姐,是杜三小姐,我不会去报信,你们也该说清楚怎么回事啊。

蔡奶娘瞧瞧刚睁眼还脸色苍白的杜三小姐说:我家小姐命苦啊,别人是高高兴兴出嫁,她是不得不逃婚。

第一十六章 人赃并获

蔡奶娘这样一说胡仙仙心里认为,这杜小姐定是听了些流言蜚语,对未婚夫不满意。

她坐到杜三小姐旁边拉着她的手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你能逃到什么时候?想来你父母也不会害你,这富贵人家的公子总会被些无聊的嫉妒之人诽谤,也许那位公子并不是传言中那样跋扈蛮横。

杜三小姐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笑,要那人只是跋扈蛮横我杜婉芷也还能忍,毕竟我从小熟读《女诫》,也不是违逆父母不知礼教的人。

正说着就听到敲门声,胡仙仙开门接过三花端来的糖水递给杜婉芷,杜三小姐原来闺名婉芷,果然是温柔婉约如芳芷,人如其名。你这样的人,想必杜老爷不会把你许配给丑陋憨莽之人?

杜婉芷眼角又垂下泪来,蔡奶娘帮着说:老爷是看错人才许的亲,老爷也并不愿意。

杜婉芷拭泪说:胡小姐,我母亲早亡,两个姐姐又一个远嫁,一个已在前年亡故,我没个可说知心话的人,你愿否让我叫你一声姐姐?

胡仙仙知道她是要和自己拉些亲近关系才肯说出原委,而自己也没个可说体己话的伴儿,就答应道:我也是父亲失踪多年,哥哥又在幼时被拐卖,如今只有瞎母相伴的孤苦人,我怎会不愿意?

杜婉芷慢慢坐起身,喝完糖水后讲起逃婚原委。她母亲临终时曾再三嘱咐她父亲要给她找个斯文温雅的夫君,再加上她大姐前年因大姐夫吃喝嫖赌还时常被打骂而服毒自尽,她父亲就决心为她选夫时只看人品不论钱财地位。

胡仙仙拿过空糖水碗放桌上,你慢些说,不急。这才喝了糖水脸上红润些,别又晕倒。

晕倒算什么?我若是回去,只怕是会落得比死还难受!那个蒯殿聪是京城的富商却要扮成落榜的举人,骗得我爹信任,我回去了还不知道他怎么折磨我呢。杜婉芷眼神仍是绝望。

胡仙仙有些糊涂了,他是富商扮作个落榜举子来骗?这有什么?人品好、又富贵,不是更好?

蔡奶娘摇着头,气哼哼地说:好什么?他说他老婆嫌他穷就逼他写休书,改嫁走了,可他真正的家里有大小老婆一共六个,我们小姐该往哪儿放!

什么?想让婉芷当七姨太?赶紧让杜老爷退婚呀。胡仙仙双眼瞪起。

杜婉芷的眼中又泛起泪光,没法退。

她详说原委,杜老爷见蒯殿聪能写会算就让他当了账房先生,他用半年的时间尽得杜老爷信任,今年三月杜老爷就作主将她许配给他。

谁知订婚两个月后杜老爷就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杜老爷想退婚,蒯殿聪却用玉液酒坊的账目要挟杜老爷。

蒯殿聪利用他杜家准女婿的身份得到了不少大客户的信任;又赊欠了一大笔粮食供应商的钱;他还以玉液酒坊的名义向好几个钱庄贷了一大笔钱,酒坊赚的钱却被蒯殿聪做假账转入他自己名下。

胡仙仙把她说的话在脑子里回想几番才明白个大概,你是说玉液酒坊大半年的利润被他转走不说还得付一大笔供货款,还要还一大笔钱庄的贷款?

杜婉芷说得悲愤,有些喘不匀气,腮上一抹潮红更衬得人病弱不堪,她没有答话只无力的点了点头。

蔡奶娘凑到她们身边,气哼哼地说:更可气的是这个蒯殿聪还偷了一半琥珀酿的秘方,他说老爷如果不把三小姐嫁给他,他就让琥珀酿失传。老爷可以倾家荡产还债,可要丢了琥珀秘方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你爹记不住自己的酿酒秘方?胡仙仙又听迷糊了。

杜婉芷摇头直叹:琥珀酿的原材料要上百种,工序要经过四十多道,以前一直是杜家的酒坊坊主收着原材料的秘方,而酿酒的师傅收着工序秘方。

前两个月,曲师傅所管的那份秘方被偷了。

曲师傅本来年老,哪经得起这打击?一发现秘方被偷就悬梁自尽。

胡仙仙听得心里一阵发寒,说不定曲师傅也不是真的自尽,是被他害的。婉芷,你真不能嫁给蒯殿聪这样的人。还有就算你嫁给他,他也不可能交还秘方,他只会逼你爹交出另一半秘方。

蔡奶娘长舒一口气,胡小姐,你总算明白了。

蔡奶娘又说她们一路逃得很艰辛,杜老爷是明着杜婉芷嫁给蒯殿聪,暗里却放她们逃出来。

她们先是逃到杜婉芷外祖父李家,结果她舅妈贪财怕事去告诉了蒯殿聪。

又逃到蔡奶娘在陵州城外马家村的老家,结果她丈夫怕惹祸上身把她们赶出来。

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蔡奶娘梦见个和善的女神说她是蔡家的老姑奶奶,她说鸿宾楼有神仙,能救她家小姐。

胡仙仙听得哭笑不得,哪有神仙?倒有个变戏法儿的。

杜婉芷认真地说:我也是做了个梦,一个穿青绿色道袍的年轻仙君说到了鸿宾楼就可以逢凶化吉。

胡仙仙心想这也神仙那也神仙,神仙们可真够闲的。

她向她们告辞说:婉芷,你先好好的养身体,我只能做到不去报信,至于你能否逃过劫难,可得看天意。

来到楼下大堂程浩风和叶赞正在喝茶,胡仙仙问:叶公子,你答应了不回去报信?

叶赞点点头,我答应,条件谈好了,你问他。

程浩风起身拉胡仙仙到后院,悄声说:我答应他出三百两银子的封口费。

三百两?我刚赚的三百两还没捂热呢,又要给他?

嗯,我再帮你挣就是了。他先还说报信赏银三百两,封口费该多给五十两的,我说在我们这儿拿钱就省了他跑去景阳县的路费、辛苦费,他一想也觉得在这儿拿更合算些才答应的。

胡仙仙心里直冒火,他当然合算!这个叶赞也不知读的什么书,礼仪廉耻没学好,投机讹诈的本事倒高。一边说着却又一边去三叔公房里取银子。

叶赞接了银子就回房去了,胡仙仙又到杜婉芷房中安慰她几句,让她不必担心。杜婉芷和蔡奶娘都是千恩万谢,胡仙仙说既是姐妹就不必言谢,杜婉芷却郑重的说她不是忘恩之人只要胡仙仙有需求她必然竭力办到。

胡仙仙与她们辞别后回到自己房间,低声说:娘,我打听出来那李二小姐就是杜三小姐,你知道吗?玉液酒坊杜川的三女儿。

胡婶噌的起身,杜川的三女儿住我们店里?

胡仙仙把杜家的事向胡婶说清楚了,胡婶以拐棍狠拄几下楼板说:仙仙,你不该帮他们!

胡婶说起以前的事,八年前,胡仙仙的爹已失踪两年多了,店里的生意大不如前。

鸿宾楼一向是玉液酒坊的老主顾,以前生意好的时候每年帮他们卖几千斤琥珀酿,还要卖上万斤次琥珀酿一等的景阳烧春,但鸿宾楼生意不好了杜川就冷淡他们。

胡婶也不想看别人脸色,想着把货款结清就不卖琥珀酿。可结账时,玉液酒坊的人说鸿宾楼赊欠的货款超过了三个月要收利息。那天他们算下来,本来两千两百银子的货款被他们说出了两千四百两银子的价!

说起这些,胡婶的手气得直抖,胡仙仙抚着胡婶的手说:娘,别气,我知道杜川是个奸商。

胡婶的心情并未因女儿的抚慰平静下来,他不是奸,是狠!

那天我一气之下就说不和他们做生意,让他们把景阳烧春也拉走,我要退货。可他们却说三十文一斤的景阳烧春只能按二十文一斤来退,当时还有两千多斤没卖完,少退了二十六吊钱,也合将近三十两银子了。

仙仙,他们就这么不费力的从我们身上榨了四百三十两银子啊,你还拿钱救他们?

胡仙仙帮胡婶擦了泪,娘,他们是狠,他们是该有报应,可他们垮了对我们也没好处啊。我是想能做对大家都有利的事,如果杜家能摆脱困境支持我们,鸿宾楼不就能复兴?

仙仙,你想得太简单了。胡婶唉声叹气。

就在胡仙仙还想劝说胡婶的时候听得楼下车马喧哗,一时又听得惊叫哭闹之声。

胡婶拉一下已心惊肉跳不知所措的胡仙仙,沉声说:扶我一起下楼,我就不信老天爷还能让咱娘儿俩碰上什么倒霉事儿。

他们下楼后只见一队捕快围住鸿宾楼,程浩风披枷戴锁的被马捕头推搡着往门外走去。

胡仙仙疯了似的冲上去对着马捕头乱抓乱撕,放了他!你们这些白吃老百姓血汗钱的狗腿子!

马捕头踢胡仙仙几脚,她死死抠住他的耳朵和脖子!旁边的一个捕快见马捕头踢不开她,就来帮着拖开她。

马捕头摸摸脸上,脖子上布满的血槽丝。他气得狠狠打了她两个耳光,疯婆子?要敢再闹,老子就连你也抓了去!定你个窝藏盗匪的罪名轻轻松松!

胡仙仙捂着一下肿起老高的脸,口齿不清地说:他不是盗匪……不是……他是神仙……神仙……

其中一个捕快嗤的一声笑起来:大姐,你几岁了啊?还相信神仙来找你?说着扬一扬手中捧的锦盒,善福寺佛宝被盗,人赃并获!

胡仙仙的头一阵晕眩,她咬一下舌尖才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们从善福寺后园外回来的时候,我没看见他带任何寺里东西。

马捕头冷笑着说:他会‘袖里乾坤’的戏法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你,当时连善福寺的大师都只以为他还在探路,没想到他其实早就得手,只等你去帮他脱身。

胡仙仙还要再争辩,可嘴里涌上一口腥甜之气,她吐出一口血沫。

见她吐血,本来自辩的程浩风反而镇定朗声道:你们不用帮我辩解,我就是早已预谋盗佛宝的飞天大盗。胡仙仙,这世上哪有神仙,你是被我利用,被我骗了!

程浩风的脸像被一层冰冷雾气遮盖,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胡仙仙努力想看清,却觉得头晕目眩。

他任由那些捕快将他带走,而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第十七章 探监人去

胡仙仙不知道自己晕倒,只觉得自己在狂风暴雨中凌空而行,她轻踏树梢飞速掠行,可她仍嫌自己太慢。

她心焦万分,只顾前行,她的白纱道袍早被雨浸湿,泥染脏,她也浑然不觉。

陡然之间她一脚踏空,电光闪过,她看见自己正坠向黑色深渊……

她不停的下坠却总也坠不到底,忽然,她的脚又不知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她本能的挣扎,挣扎几下就看见了亮光……

醒了,小姐可醒了!她眼前晃着三花满是泪痕的脸,她看不清其他人,眼中是团团光晕。

别急着说话,让心神稳一稳。她听出说话的人是回春馆的医师康先生的声音。她明白自己是晕倒了,就闭上眼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小姐她又闭上眼睛了,哇……三花哭出声来。

三花,安静一下,仙仙要休息。是三叔公在制止三花。

三花,咱先出去吧,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大牛的嗡声响起。

是,咱们还得早些睡。明儿早上咱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可不能让小姐再操心。这是二胖的声音,听了他说的,胡仙仙仙心头一松——这些伙计还是能担事的。

三花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却说,不让小姐操心?还不是你引个祸星进门才让小姐成这样的。

大牛的语气变干脆了,三花!这是互相埋怨的时候吗?给我出去。

二胖的声音却带上了哭腔,怨我啊,是该怨我!我不该拉他来店里……以往虽说生意不好,也还能混得过去,这会儿可该怎么办啦……

胡仙仙睁开眼睛,你们别急,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顶着。都出去,让我先静一静。

见她发话,伙计们和康先生走了出去,胡婶摸着她的额头说,仙仙,要不咱们就卖了鸿宾楼吧?车家想把这一半鸿宾楼占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琢磨着这些事都是车家搞的鬼。〃

胡仙仙撑着身体坐起来娘,我们走了,爹和哥回来上哪儿找我们?鸿宾楼不在了,不就更没团圆的希望?娘,这事儿我也觉得不是车家搞的鬼,就算和他们有关,他们也不是主谋,他们还做不出这样大的局。

我看就是车家搞的鬼!车闯以前和车知府连过宗,认了兄弟,要不是有车知府撑腰,他的鸿真记酒楼也不可能那么红火。

胡仙仙自己起身倒了杯水,娘,这车家奸诈跋扈是不假,可这些事针对的不是鸿宾楼,鸿宾楼顶多声誉受损,我们大不了不开门做生意。车家的人为了打压我们,就去勾结土匪和大盗,还盗佛宝?那万一事情暴露,他们家就彻底完了,他们不可能那么冒险。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娘,先睡会儿,别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该发生的事迟早会发生,再愁也没用。

还睡什么?我估计都过卯时了。

啊?昨天逮走程浩风的时候是将近酉时,我晕了一夜?

哪有晕那么长时间?只是抿口酒的一会儿工夫你就醒了。一醒来就冷冰冰的推开扶着你的三花,你说你要去救……救三师兄……可把我们都吓懵了。

是吗?我一点也不记得。

唉,还多亏三叔公经的事多,有办法。他们都以为你中了邪不敢拉你的时候,三叔公让二胖和大牛拉住你,说你是气急攻心导致心脉紊乱才神智失常。他让三花去请康先生,康先生来了就说幸亏请他请得及时,心脉要完全乱了你可就得变疯子。

胡仙仙心中又暖又酸,三叔公的儿女都能干孝顺,早就让他回家享清福了。他是不放心我们娘儿俩才在鸿宾楼的,这些年说是我们雇佣他不如说是他帮衬我们。

胡婶说,可不是吗?还有康先生也帮了我们不少忙。今天来救你他也只收了安神药的钱,免了出诊费。你醒来之前腿一直乱蹬,康先生按住你的脚想给你脚底扎银针,你还踢了他一脚!

胡仙仙轻声笑了,难怪我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抓我的脚呢。

胡婶轻拍她的肩膀,你还笑得出来?要不是康先生在你脚底扎了几针,又让三花给你灌了安神药,你能清醒过来?

胡仙仙扶起胡婶,娘,我们下楼吃早饭去。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早些收拾好,准备招呼客人。

胡婶随着她下楼,边走边说,也没啥客人需要招呼,你昨天晕倒后客人走了一大半,杜家主仆还住着,郡王府的周管家和卞采办因为还没买着需要的东西也还在。

母女俩下了楼,她扶母亲先坐下,就去帮三花端咸菜稀粥。摆好早饭,鸿宾楼的人围坐一起边吃饭边闲聊。

胡仙仙说,三叔公,你和二胖把店看好,也别接新的客人。三花,你在城里的熟人多,帮周管家打听打听他们要的稀缺东西哪儿有卖的。大牛哥,你除了厨房的事也多照看下杜小姐她们。

胡婶停了筷子,仙仙,你这么安排,是不是要出门?你还嫌事儿不多?

娘,有些事总得弄个明白。

三叔公说,仙仙,你是想去看看被抓的程道长?是该去的,不管怎么说,他也帮我们引了些客人。

三花把碗重重一放,什么道长?明明是个大盗。他是引了谢客人来,可他要了小姐三十两银子呢。他是帮我们得了天方客商的三百两银子提成,可一会儿工夫就被他转给了叶赞。鸿宾楼是白热闹了一回,啥钱都没捞着。

胡仙仙对三花一笑,我知道你们是好意,可我去看他是想问他一些事。

三叔公说,你去就是,我会管好他们。

二胖说,他被抓走的时候我看着有点像怕小姐再被捕快打,他是不想连累小姐。他那么高的功夫,一定会自己在路上逃脱吧?

三叔公敲一下二胖的头,“你乱猜什么?”

胡婶重重的放下筷子,“管他怎么样呢?仙仙,你不许去。”

“娘……我不去就不清楚情况,要是他被冤枉了呢?”

三叔公朝外努努嘴,让胡仙仙走。他对胡婶说,“你拦也没用的,仙仙就是那个性子,她要不去看看程道长,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安心。”

胡仙仙刚出门看到昨天那个车夫,就叫了他的车。

小姐,今天上哪儿?

她坐上车,去牢房看看。我姓胡,小哥儿,你也说说名字,好称呼。

赶车的说,好嘞,我叫栓子。胡小姐,你是去看那个大盗?

你怎的知道的?

昨天满城都传遍了,我能不知道?

两人先到衙门口,老朱见是胡仙仙来了就赶着过来把她拉到旁边,丫头哎,你来干什么?来看那个大盗?傻丫头,正嫌没证据说你窝藏盗匪呢,你自己往这儿撞,干什么呢?

胡仙仙轻声说,我就问他几句话,不耽搁时间。

老朱瞅了瞅赶车的栓子,你让车夫就在这儿等着,我领你走着去,牢房离这儿一里路,也不远。不过,看牢房的是个只认钱的主儿,你可得备好钱。

胡仙仙说,谢谢朱大叔,办完了事,我请你喝酒。

老朱摆摆手,不用请,这些事我这种小人物得避嫌,要让上面逮着了不定会扯出什么事。你爷爷当家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叫花子,我去讨饭的时候他每次都用干净的大碗给我盛好饭菜,还让我就坐在鸿宾楼旁边角落里吃,他怕我年纪小会被别的叫花子抢了吃的……

老朱说得哽咽,胡仙仙想起爷爷也鼻酸泛泪。

他们一路说着往事就到了牢门口,老朱找到牢头说了些好话,胡仙仙又递了三两银子给他,那牢头掂着银子说,可不是我不让你们见他,见不着啊。

老朱陪着笑脸说,这牢房里的事儿还不是你做主?

牢头揣好银子,得,看在老朱的面子上我给消息吧。不是我不让你见那个大盗,是他昨晚寅时的时候让人劫狱给带走了,你怎么见?

胡仙仙反问,劫狱?带走他?

老朱拉走了愣神的胡仙仙,回到衙门口时,老朱催她快回去。她上了车,车往鸿宾楼走,她叫栓子停下。

“胡小姐,你不回去?”

先不急着回去。去北门,去高家村。胡仙仙理出了一点头绪,她要去找高家兄弟,她想从他们那儿打听出情况,她觉得如果不能明白这些事的真相自己就摆脱不了噩运。

栓子一听是要往北门走就唉声叹气的说,胡小姐啊,今天再载你一回,以后我可不敢载你了,尽往晦气地方跑。

第一十八章 寻因遇险

到了高家村只见村中房舍寒陋、杂草丛生,胡仙仙在村里最外面的一座茅棚前见到个破衣烂衫的老头。

老人家,我问个路,你知道高有宝家在哪儿吗?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不耐烦地答应:我不知道,你快走。

没明白他怎么这样回答,胡仙仙又说:高有宝是这村里的人,我有事要找他问问。

老头半眯上眼睛,你找他能有什么事?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打听到消息,胡仙仙有些失望,又问:高有德呢?我找他行吗?

老头儿更显得厌烦了,不知道!你快走,别吵我。我就想在太阳底下眯会儿。

胡仙仙沮丧地回到车里,栓子笑嘻嘻地说:没找着人?你问的那人是北门土地庙的庙祝,他的小庙让高家村的人给占了当窝点,他是被逼到这儿的,他会乐意告诉你?

听栓子的意思,似乎了解高家村的事,胡仙仙惊喜问:你知道他们的事儿?

栓子说,在北门那边混的人有几个不知道他们的?你们南通街的人对外来客商熟悉,对本城的事倒不清楚。不过呢,南通街的酒楼商铺多是有权有势的人开的,他们也惹不起,往那边去得少。

随后给她讲起详情,这高家村的地是石块比泥多,没法种庄稼,这青龙山又是阴森森的黑林子连野猪野兔都没几只,也没法打猎。

所以呢,村里的壮丁多数都到外地讨生活。而多数的人又是在矿山上当苦力的,可前几年出了个高有彪当上了蟠龙寨的二当家,这高家村就有好几个人不甘心当苦力,开始在北门一带做些坑蒙拐骗,勒索敲诈的事。渐渐的,高家村越来越多的人都走上了这条道儿。

栓子正唾沫横飞的说着这些,那老头不声不响的走到他后头敲他一拐杖!

你晓得个屁!要不是村里的人都在矿上死的死,伤的伤,谁愿意干那些勾当?

栓子挨了打,气哼哼的要骂他,他却凑到栓子耳边说:你们快走,村里的人抄家伙来了。

栓子一下明白过来,是胡仙仙来了两次引起村里的地痞注意了,他推了胡仙仙上车就扬鞭子赶车。

可他们没跑出几步就被一溜木杩槎拦住了去路,路两边还站着几个扛大刀的人。

栓子小声交待:胡小姐,待会儿我出去求他们,你可别出来。说完就哭丧着脸下车低头走过去。

透过车帘的小缝隙,胡仙仙看着栓子对他们磕头作揖,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那些人撤开杩槎。胡仙仙心头一松,他见栓子就快跑到车边的时候一个提刀大汉忽然追了过来。

栓子一阵猛跑,他跳上车就想催马快走,可还是慢了一步,那大汉已经拉住缰绳。

急切中,栓子大吼:你们答应了放我们走的!我载的可是蟠龙寨三当家的相好儿,曲二姑娘!

那大汉冷笑着一把搙栓子下去,“大爷我好骗,是不是?要不是有全儿提醒我,我他妈都要上你的当了!

他边说边扯开车帘,胡仙仙无奈下车。

那大汉瞟了胡仙仙几眼,涎笑着说:这妞儿还行啊,比曲春娆还水灵。又对栓子说:得,你也不算在骗我,还真载了个美人儿。你自个儿驾车回去吧。

胡仙仙从他话里的意思听出栓子是撒谎说自己是曲春娆,她此刻只有硬着头皮摆出派头厉声喝住要动手动脚的大汉。

你找死!敢碰我一根手指头,三当家就扒了你的皮!

那大汉伸手就要拉她,“别装了,你当我们没见过金花楼的曲二姑娘?”

胡仙仙一边慢慢向栓子靠拢,一边瞎扯着:“我没说我是曲春娆啊,三当家的早就不喜欢她了!哼哼,姑奶奶可是三当家的心头肉!”

那大汉才不理她说什么,只顾拉拉扯扯,其他的那些大汉也都围拢过来,纷纷围着她说着些下流话。

栓子急得大叫:你们这些瞎了眼的,她可真是三当家的新相好儿!碰了她你们都得横死!你们手断脚断,头秃嘴烂,生儿子没屁眼儿!你们要是死了狗都不吃!你们家的女人全都得去卖……

他的吼叫毫无作用,胡仙仙的衣服都被扯破了。她一脚踢开扯她衣服的人,想跑开,又被另一个人抱住腰。

乱捶乱抠着让抱住她的人没法抱紧她,胡仙仙的反抗惹得其他人更来火,哄笑着动手动脚。

有个汉子大喊着拿出条绳子:“你们费那么多闲功夫逗她干啥?手脚一捆,再烈的女人也只能任你摆布。”

胡仙仙的手被几个人摁住住,将她的手拧过去反绑起来。她已经快要绝望,直想咬舌自尽。当她正要狠狠咬下舌尖的时候,舌尖传来的痛感让她心中一振。

忽然灵光一闪,她不再自残,而是大喊:好汉们,我有东西要交给你们三当家的!你们要误了事他可真饶不了你们!

一个大汉色眯眯地说:交什么?你除了身子还有什么好交的?是不是觉着哥哥们人太多,不好伺候,就想见了三当家的单伺候他一个啊?

那几个人都笑起来,另一个人说:别浪费时候间磨嘴皮子了,这马车就不错,也不用回村里了。

这人说着就抱起了胡仙仙,将她按在马车上。

胡仙仙大叫着说:真的佛宝在我客栈里藏着!

那些人还在哄闹,栓子一下明白过来她大叫的用意,抓起块石头砸向抱她的汉子!

狗日的,她说的你们没听见?

抱她的那汉子被砸疼,就松开手,胡仙仙猛力一挣扎就从马车上摔在地下!

那些人被她的狠劲儿吓得愣了愣,她赶忙爬起来大叫,真的佛宝在我的客栈里,你们要是误了三当家的事,你们死一百回都不够!

最先提刀过来的大汉冷笑着说:你花招儿还挺多,可那宝贝我们三当家都得着了,明儿就得送回寨子。妞儿乖啊,有啥花招待会儿再用,让爷好好见识见识。

胡仙仙竭力让自己的身体颤抖得不那么明显,摆出颇有底气的样子反问:你们能保证那佛宝是真的?

另几个大汉急不可耐的拥过来,他们根本不想听胡仙仙说什么。

可有个人拉住他们,阴恻恻地开口:都消停会儿!她说的有可能是真的,我在她店里住过,盗宝的那道士和她挺亲近的。

胡仙仙看清那人正是那天扮鱼贩的其中一个,你是高有全?快带我去见你们三当家的。

她知道自己此刻要想脱身回城没有可能,但他们露了口风说佛宝还没送到寨子里,自己见了三当家的就有可能见到程浩风,见到程浩风就有脱逃的可能。

在她暗暗盘算的时候,高有全已说服其他人散去,他给她蒙上了眼睛,我带你去见三当家,路上不许东问西问的。让你的车夫在这儿等着,别跟来。

胡仙仙让栓子安心等着,就被推上马车,高有全驾车掉转车头向村子驶去。

行了约一柱香的时候车子就停了下来,胡仙仙被拉下车又七拐八扭的走了有一柱香的时候,终于有人帮她松绑。

胡仙仙的手一松开就赶紧扯下蒙眼的黑布,眼前是个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俊秀男子,他在喝茶。

挥手支开高有全后,他对胡仙仙说:来,刚沏好的‘碧潭飘雪’,你尝尝。

这是在两层木楼四合的天井中,天井里一株桂花正散发着浓郁馨香。

桂花树下一张矮几,几个小石墩,一个男子正坐在小石墩上悠然品茶。

这样清雅逸然的场景实在没法和山寨土匪联系到一处,胡仙仙疑心高有全带错了地方,但她知道没有带错地方的可能性。

她理了下皱巴巴的衣裙,尽力让自己显得潇洒地说:想不到三当家是如此有闲情逸致的人。

说着就捧起茶杯,果然好茶。只是……这泡茶的水用的是河水?要是用清泉之水就真称神仙甘露了。

那人笑得更春风得意,轻点点头说:胡小姐也是懂茶之人?我叶冠英终于得遇知音。无奈这穷乡僻壤没有好泉水,下次我请你喝景泉泡的茶。

胡仙仙心中暗道侥幸,她根本品不出泉水泡的茶与河水泡的茶有何区别。只是三叔公爱喝碧潭飘雪,他常说些如何泡茶才好喝的话,胡仙仙只是照搬他的话。

她尽量让自己笑得柔婉动人,温声说:叶三当家,请恕仙仙不知高低,冒昧品评茶艺。

叶冠英洒脱的一挥手,胡小姐是懂礼数的人,我最喜欢和知书达理的人打交道。来,我请你看看,这儿就有个只知敛财不懂礼数的人。

胡仙仙随他到了天井右方的一处小屋,小屋空荡荡的。

他一按墙上的一幅画,画儿卷起就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弓身可过的门洞。

胡仙仙随他钻入门洞,里面是间封闭石室,石室的地砖排列有序,他不知按什么顺序踩了几块石板,地上就露出一个地道入口。

随他进入地道,走了几步,他推开铁门进入一间屋子。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怪味,里墙边上站着一个胖子,胖子腰上被铁链套着,手还被反绑在身后。

一见他们进来,胖子就大吼:别想你爷爷交出玉矿!老子费心费力弄了来不是让你们这些龟孙子得便宜的!

胡仙仙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清那被绑的是潘宗强,潘老爷?

哼哼,是我!潘宗强冷笑,你这贼婆娘,老子怎么就入了你的贼窝?要不是你和曲春娆那烂货勾结,老子怎么会落得这样!你们想要老子的玉矿?老子死了你们都得不到!

听他一通叫骂,胡仙仙明白他是因新得的玉矿被人绑了。难怪不曾让他随从传话要家属给赎金,那点赎金钱,绑他的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瞟一眼身旁的叶冠英,胡仙仙说:潘老爷,我可没有与曲夫人联手,你别怨我。

叶冠英冲潘宗强笑笑,与先前是同样温润的笑容,这会儿却让胡仙仙脊背生寒。

潘老爷,我是请你来做客的,可你呢一点儿也不客气。你瞧瞧,胡小姐多懂事。

胡仙仙咧嘴笑笑,叶冠英又说:胡小姐,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我去找程道长来,你们对质,看谁说的是真话。

第十九章 不敢信任

黑甕似的地牢让人恐惧,叶冠英一出去,显得这里更阴森。胡仙仙不敢乱动,心神不宁地傻站着。

潘宗强一直在乱骂,骂着骂着忽然说:贼婆娘,老子要尿尿。

胡仙仙不想理他,她不知面对程浩风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哪有心思理别人。

可潘宗强又大喊了一声,不想他干扰自己想事情,胡仙仙说:你等着,我给你叫看守过来。

这些匪头子会伺候老子拉屎撒尿?你没见着那个大马桶?给老子拎过来。潘宗强笑骂。

胡仙仙这才看到墙角有个木桶,原来怪味是从那儿传出的,她捂着鼻子把桶拎到潘宗强旁边。

你这贼婆娘咋那么笨?穿着裤子呢,怎么解?

你……你被人绑这儿,就是活该!

你呢?你以为你能平安出去?

潘宗强大声嘲讽她一句后,忽压低声音说,请你帮我把腰带拽松就行,我解了自己提上,你再帮我系紧。

他被绑于身后的两只手扯一扯裤子,表明他自己提得住裤子。

胡仙仙犹豫着,觉得这潘宗强的表情特别奇怪,更奇怪的是他说了请字。

伸出手帮他松开腰带,可胡仙仙一靠近他,他一低头就附在她耳边说:佛宝,慧可断臂,老慎郡王,善福寺不知道换了。你出去,联手救我。

她听得心头一震,转过头想问他说的什么意思。

潘宗强却呸的一口唾沫吐她脸上,他身形高胖胡仙仙没法儿避开:死贼婆娘,伺候老子撒个尿就想套出藏印的地方。当老子三岁小孩儿?

胡仙仙捂着脸又羞又急的往门口跑,倒不是因他吐唾沫,而是他真的在那儿小便。

跑到门口却听旁边屋子一声凄厉刺耳如针扎耳膜的惨叫传来,她连忙捂上耳朵,那惨叫没几声后便弱下来。

疑惑地往那边一望,那边出来个人狠瞪她一眼,她连忙缩回门框后躲着。

不一会儿,那边拖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胡仙仙见那尸体的眼睛都还是圆睁着的,她忙蒙上自己的眼睛。

等脚步声走远,她才放开蒙眼的手,眼前是一道血痕。她很怕,也很难过,自己为什么要到高家村来?也许下一具尸体就是自己。她不敢放声哭,手捂着嘴嘤嘤抽泣。

潘宗强说:哭有什么用?这些人说我是奸商,谁不想多挣点钱?他们自己为了钱比我更狠,连人性都没了。他的声音黯然沙哑,可知他也充满悲愤恐惧。

他一说完,一阵掌声突然传来。胡仙仙跑到门边一看,是叶冠英笑着走来,他身后跟着程浩风。

叶冠英边走边说:说得好。没人性,没人性才能不受牵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走得潇洒挺拔,突然一个趔趄,声音都有些变调:谁弄些血在走廊上?来人,拿水来冲干净。

在叶冠英指使人冲洗地面的时候,程浩风看向胡仙仙。

程浩风什么也没说,但胡仙仙知道他想问她,为什么跑这儿来,为什么说真佛宝在她那儿。

胡仙仙也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看着他,本来想问他很多,但此刻什么也不问了。

地面洗净,叶冠英带两人走进屋,当先一进门就见潘宗强蹲着角落里。

他虽竭力地拉着裤腰,可还是有半边肥白的屁股露在外面。

叶冠英连忙捂上眼睛叫嚷着:这个高有彪搞的什么破地方?找个干净地儿都找不着。

退出门,叶冠英带着程浩风和胡仙仙在地牢里东弯西拐,想找个没关人又没脏东西的地方就是找不到,他一路之上不停地骂骂咧咧。

程浩风见胡仙仙没和他说话的意思,就只顾看四周环境。胡仙仙低头走着,她在想潘宗强说给她听的话。

好些年前就传言说,善福寺的三样佛宝中慧可断臂已失,现存的是替代品。胡仙仙只能联想是老慎王爷换出了真品,潘宗强是要她以此秘密逼慎郡王出面救他?

叶冠英终于找到间小屋,他让二人进来后就关上门。胡仙仙虽在心中不停提醒自己要镇定,可在他关门的一刹那,她还是止不住的心尖发颤。

说吧,你藏的佛宝是什么?叶冠英一副看穿她什么也没藏的表情。

慧可断臂。她已经来不及推想结果就脱口而出。

叶冠英笑得意味深长,就像家长看着调皮小孩撒谎一样,嗯,那程道长,你准备送入寨的是什么呢?

弘忍法师前生的道袍、拂尘和法剑。程浩风冷冰冰地看她一眼,眼神里满是责怪。

叶冠英收敛笑容问胡仙仙:你可知盗佛宝有何用处?

既是宝,总有人想占有。管他用处干什么?胡仙仙懵了。

叶冠英逼视她的眼睛,你根本没藏什么佛宝!

胡仙仙不敢移开视线,眼神稍有闪烁便会被认作心虚,她此刻不敢在这两人面前露怯。

她看到程浩风跟着叶冠英进地牢的时候就觉得两人不会是挟持与被挟持的关系,那么两人不是同伙也是互相利用。

胡仙仙不敢信任程浩风,他来得太离奇,看不透他有什么目的。

相比之下,胡仙仙更信任潘宗强,潘宗强在那种境地下说出的话不可能有假,只有按他所说来做。

我的鸿宾楼是没藏佛宝,但只有我才知道真正的‘慧可断臂'在哪里。

叶冠英笑着扭了扭头,笑容里满是邪气和痞气,在哪儿?有买主没有?

他不等胡仙仙答话就又说: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我把你交给高有彪。你要想清楚,是我找程道长去盗弘忍法师前世的遗物,他要想见求取遗物的那个人。而你,恐怕连慧可断臂的来历也说不清。

胡仙仙斜一眼叶冠英,偷盗东西还需要弄清东西来历?

叶冠英听了她的话很激愤地高声说:当然,盗亦有道。偷盗是最古老的行业,是人性的最本真体现……

不过但看程胡两人均是不以为然的样子也就没再继续赞颂下去,他以询问的眼神瞟了瞟程浩风后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我和郑大当家曾经受恩于一位世外仙人,他不要金银珠宝只说要弘忍法师前生遗物,并说若是我们为他达成心愿,他还可以让我们进入朝堂之中。我盘桓善福寺周围多日不能得手,却无意中救下追着春娆他们进入高家村的程道长。

程浩风接着说:我一听叶三当家的话就觉得蹊跷,佛宝虽说是珍贵无比,但对于普通人却毫无用处。我问起他们找他们寻佛宝的仙人形象,觉得他可能是我失去音信很多年的六师弟秦沐风。

这番说辞,胡仙仙听得心中冷笑:又在编故事骗我?我可不会再受骗。

可她脸上却尽力表现得很好奇,问:那你六师弟要这些做什么?他本来是道士,难道想改当和尚?

程浩风耐心解释:六师弟向来最讨厌修佛的人,更对由道入佛的人深恶痛绝。

弘忍法师前生是一名栽松的道人,因敬慕佛法而舍却一生所修道法脱身留魂投胎转修佛法。

六师弟一直认为佛门中人供养着弘忍法师前生所用的道家物品是在故意显示佛法比道法更玄妙,可他又曾发誓绝不进任何佛家修行地一步,若非如此,他早自行盗取。

哦,胡仙仙一摊手,我不知道慧可法师为何要断臂,更不知道托我藏匿的人为何要盗那么一截断了的手臂。但肯定对他很重要,对他很重要的东西,我要是交给蟠龙寨,他肯定会用财宝来赎取。

言罢,她又带些挑衅意味看向叶冠英说:怎么样?叶三当家,你敢放我回去,我就敢告知你藏宝的地方。

叶冠英摸摸下巴,看一眼程浩风,程浩风面无表情。

叶冠英嘶嘶两声,问胡仙仙:你怎么就是不肯说实话?程道长会把你的事安排好,你瞒个什么?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事安排好,但胡仙仙发觉他们还不知道潘宗强所托之事,对着叶冠英的眼睛时她开始真有了些底气。

“没瞒什么。我就是想挣钱重兴鸿宾楼,随你们信不信。”

程浩风的眼神有些焦急,语气严厉地说:你还是把真话说给叶三当家听,他和高有彪不一样,他是被逼落草为寇的,但本性还有几分侠义。你若说了真话,我们才好安排以后的事。

不知为何,胡仙仙觉得他的话很假,假得她想发笑。

但她也不能说他说得不对,那样就否定了叶冠英与高有彪不同,她不能得罪叶冠英。

她向着叶冠英娇媚一笑,柔声说:安排什么?安排我当你的押寨夫人?

叶冠英大笑起来,敢拿我当挡箭牌?还真有几分女飞贼的架势。

但他随即看到程浩风脸色铁青,也就不敢再笑,绞着耳边垂下的发丝说:我且信你一回。反正陵州城内我们眼线众多,也不怕你逃跑。

胡仙仙没想到叶冠英会这样就答应放自己走,暗暗有几分得意:女飞贼?姑奶奶我梦里就当过豪霸一方的山大王,你们这些小喽啰算什么?

但她没有表现得很明显,这表情让人只觉得她是在巴结叶冠英,那笑容似乎挺放浪,其实是她得意自傲的笑。

叶冠英带出他们,又让人蒙上她的眼睛带她出了高家村。

她坐在车上等着,不一会儿就看到鼻青脸肿的栓子被人推搡出来。

栓子看到她不但毫发无损还衣衫整齐很是疑惑地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

都是同道中人,能把我怎样?胡仙仙见那几个先前拦阻他们的人还在附近观望,就催他快走。

马车快到城门前,胡仙仙才说:栓子哥,谢谢你今天拼命救我。我知道佛宝藏匿之处,你懂吗?你得记住,只有我胡仙仙知道藏宝地。今天你为了救我,得罪了高家村的人,他们不会饶过你的。你以后就听我安排,我会想出办法让你真正脱险。

栓子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胡小姐,你坐我的车照顾你是应该的。再说,你这人挺好哄,我多收你车钱你也不计较。

那还请栓子哥不要把今天遇到的事说给我家人听。

栓子答应了,两人再商量好该对家人说什么又怎么应付蟠龙寨在陵州城的眼线,这才快马加鞭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

回到鸿宾楼时天已黑了,胡婶一听三花说胡仙仙回来了,连忙起身就摸索着出来,她被板凳连绊两下摔倒了。

胡仙仙隔得远,想扶没扶着。等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胡婶身边时,胡婶拉着她说:先别忙扶我起来,让我先摸摸你。

在她脸上来回摩挲,胡婶哭着低声说:仙仙,真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牢房也隔得不算远,你咋走了一天才回来呢?

第二十章 寻援见王

母女啼哭片刻,胡仙仙扶起母亲说:程道长已经出狱,狱卒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就去善福寺问,也许是佛宝已经找到了。哪知去了善福寺也没找着人,佛宝也没找到。我们就在周围四处查看,找到城门快关的时候也只好回来。

她边说边朝栓子递眼色,栓子领会她的意思,向众人拱手笑说:胡小姐平安到家,我也该回去了。今天可跑了一天,我的马也该歇着啦。胡小姐,明天你还找人吗?

不找了……你后天早上来接我,我去帮周管家他们找找他们要买的东西。

栓子一边上车驾马,一边答应:好嘞,我后天来,找稀缺紧俏东西可得到西街打听。

待他走后,众人又都围着胡仙仙说话。

三叔公说:你为程道长的事跑了一天也尽了心,以后就别管那些事。开客栈什么样的人都得遇到,你也别太担心不会出大事的。

胡婶拉着她的手说:你说帮周管家他们打听买不到的稀缺东西这是应该的,我们开客栈的就得巴结达官贵人家里管事的人。他们办好了事,也就会常来看顾生意。你以后也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事,谁知道会引些什么人来?

娘,我听你的。这几天事情太杂没睡好,我先去睡觉。三花,麻烦你帮我照顾下我娘。

说完,她就往楼上走,连二胖问她吃不吃晚饭都没回答。

三叔公拉着要往楼上去问她的三花说:别去问,她哪吃得下?让她睡会儿,她脑子里肯定都乱成浆糊了。

躺在矮榻上,胡仙仙并没睡着,自从胡婶患了眼疾她为了照顾母亲就从后院搬上来睡在母亲的床旁边。

胡婶睡眠浅,患病后更睡不踏实,胡仙仙睡觉时都不敢乱翻身,就怕吵着母亲。

但此刻还不到戌时,离胡婶上来就寝的时间还早,她就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要趁此机会翻身翻个够。

心里堵得慌,她鼻酸心伤不已,可又哭不出来。

她猛地翻身坐起,喃喃念着,老天爷,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让我想睡个安稳觉都不能?,念叨着,她又躺下。她必须要睡着,哪怕陷入梦魇也必须要睡着,只有睡醒了才能想出办法。

迷糊回想着自己的人生,似乎所有的祸事都是自己自找的,就连程浩风也是自己主动留于鸿宾楼的。去高家村,也是自己主动去的。

胡仙仙不知不觉已睡着,陷入梦魇喊着梦话:自己?都是我自己的错……她心头一凛,我自己的错,我自己弥补,哪怕用生命弥补!

仙仙,仙仙……你说什么?你怎么了……胡婶穿着薄衣下床胡乱摸索。

胡仙仙被母亲叫醒,连忙扶母亲上床,娘,快躺着,秋天夜里凉别染了风寒。

胡婶坐到床边,我没事,你怎么了?三花扶我上楼来的时候你都还睡得挺安稳,才半个时辰咋就乱嚷嚷梦话。

娘,你才上来半个时辰?这会儿是什么时候?我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亥时末子时初。你没事就好,快些睡,天亮还早着呢。

娘,你安心睡。我困倦劲儿过了,这倒觉得有些饿,我去弄些吃的。

胡婶由着她扶自己躺下嘱咐她几句话又沉沉睡去。

胡仙仙轻手轻脚的下楼到大堂中,她从柜台里拿出糯米粉糕吃着,边吃边放下烛台去翻找纸笔。她觉得必须把自己二十几年的经历理出个头绪才能想出摆脱困境的办法,她得先写下那些命运的转折点。

写到最后她苦笑不已,因为以往虽倒霉但真正受伤害的不是她自己,而这一次她自己是再也躲不过了。

不能给叶冠英一个满意交待的话,她不知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她想起从地牢中拖出去的那具尸体,不由一阵颤栗。

胡仙仙又写下自己能如何应对的办法,列了六条。

第一条,报官,想起上次报官的经历,她划掉这条。

第二条,找人帮忙,能帮上她的人不多,她也怕再连累别人,也划掉这条。

第三条,相信程浩风,斋戒沐浴,求他带自己入道门修行,他办完所说的六师弟的事应该会帮自己脱离困境。她犹豫很久,笔尖的墨汁都滴在纸上,她看着那一团墨迹,她对程浩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感,但她又不敢再相信他。

胡仙仙只得先不细想相不相信程浩风,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第四条,勾引叶冠英,入伙蟠龙寨。她觉得那个叶冠英是很容易亲近的,只要真的把鸿宾楼变成蟠龙寨的窝点,她也许能混个四当家。她自嘲的一笑,还是划去了这条。不能重振鸿宾楼已是对不起胡家列祖列宗了,不能再给胡家抹黑。

第五条,让母亲和三叔公随周管家逃走,到了泰兴城那些人就不敢把他们怎样了。以三叔公和周管家的交情,做到这点不难。二胖他们只是伙计,蟠龙寨的人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他们。胡仙仙正要觉得此法可行,又想到自己是被盯紧了逃不走的,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即使活下去也会生不如死。

她吃完了粉糕,抹抹嘴角沾的沫儿,心说:就第六条!

她写的第六条是:骗取周管家信任,骗取叶冠英信任,去泰兴城!

她心里一阵激动:打不过,逃不掉,只能骗了,还好我自小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客商练了张巧嘴。她想好如何做之后又仔细推敲细节,费了大半夜脑子的她在天亮时终于趴在桌上酣甜睡了一觉。

等三叔公叫醒她的时候,在大堂里的人都对她笑起来,她被笑得莫名其妙。

正喝粥的杜婉芷抿嘴忍笑说:胡姐姐是苦读诗书读了一夜吗?脸上都印着字呢。

胡仙仙一下明白过来自己是趴在墨迹未干的纸上睡着了,纸上字迹都被压的很模糊,但也幸好都模糊了字迹,省得别人看到。她去厨房舀水洗净脸,又同大家吃了早饭就招呼杜婉芷到楼上说有话对她讲。

进了杜婉芷的房间,胡仙仙关上门,向她鞠一躬,婉芷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万望妹妹不要推脱。

姐姐不用行礼,你的大恩我还没报,如何受得了你再向我行礼?杜婉芷扳正她的身体,姐姐有话就请直说。

妹妹是否曾说过是一位仙人在梦中指点你来鸿宾楼避难的?

是,姐姐何故问及此事?

姐姐昨夜也梦到一位仙人,胡仙仙边说边注意杜婉芷的神色,见她好奇的认真倾听才继续说:他说我得帮慎郡王找到他要的那种神异药材我这鸿宾楼才能兴旺起来。

这倒不需仙人指点也能明白的道理,能让慎郡王满意自然能传一个好名声出去。只是……

杜婉芷狐疑的看向胡仙仙,我这几日听周管家他们说起那些药材都极是难寻,其中一种叫作'绝虫铃铛草'的灵草,很多人听也没听说过,更无处购买。难道姐姐是想让我去帮忙找?

胡仙仙长舒一口气,颇有自信地说:我知道哪儿有,仙人指点的。我是担心周管家他们不相信,毕竟谁也没见过那种草。婉芷妹妹,我想请你帮我在周管家面前说说那仙人的具体形象,我是记不清了。你同我一起去说,更能取得信任。

这却不难,我连仙人的发簪,衣袍是何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姐姐什么时候去找周管家,记得叫我一声就是。杜婉芷点头同意。

胡仙仙从杜婉芷房中出来后就上街乱逛,她知道有几个高家村的人在跟着她,但她装作没看见。

第二天,栓子来接她,她又让栓子驾着车在西街和西平街转了好几遍,那些监视她的人都遮掩得窝火,直接大摇大摆的走出来跟着她走。

第三天,在西街和西平街的那些珠宝首饰店里又逛了一天之后,胡仙仙走向一个人。

她面带微笑,步履从容,挨近那人的时候就像见着了久别重逢的老友。那人是那天扛着大刀拦马车的人,虽说是他最先拦下马车但他后来并没有对胡仙仙做过过分举动,是以胡仙仙对他的印象要略好些。

这个大汉见胡仙仙主动靠近自己,目光都有些痴了,还以为是这几天常常见面,胡仙仙对他日久生情了。

这位好汉大哥,叶三当家交待的事我都办好了。可东西是不能直接交给寨里了,我必须得把东西送往泰兴城,到那儿才能交货换成现银。好汉大哥你帮我给叶三当家带句话好不好?我的鸿宾楼在这儿,我娘也在这儿,我换成现银交给寨里还省了当家的去费心找买主,我不会乱跑的,让我去泰兴城行吗?

那人嘴角快渗出口水来,连声答应:好,好,好……行,行。三当家的只说让我们跟着你,也没说不许你出城,我们跟着你去泰兴城。

得了这话,又问得这人叫高有山,胡仙仙就让栓子赶车很快回鸿宾楼。

进屋就去拉着杜婉芷找周管家,把先前说的依仙人指点已找到绝虫铃铛草的话说了一遍。

周管家本来不信,但见杜婉芷举止文雅不似说谎骗钱之人,又听她将仙人形象说得活灵活现也就信了几分。

而胡仙仙又说此物已被蟠龙寨的匪人盯上,不敢在此处交与周管家,定要面见慎郡王再呈上。周管家想起这几日确实见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在鸿宾楼周围转悠,更觉得此事无假。

他当即让卞采办雇了几个保镖,胡仙仙坐着栓子的车抱着一个锦盒就在他们的护送之下出了陵州城往府城泰兴而去。

一路辛苦自不必说,经一天一夜奔波,胡仙仙到得郡王府大门。周管家拉着在正门前观望的胡仙仙急急的从侧门而入,经几次通禀,他们终于得传话到花园小茶厅见王爷。

胡仙仙心中忐忑,她不知这慎郡王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能否说动他救潘宗强,她只顾低头前行,无暇欣赏王府奢华布置。

到得一处花园中,引路之人让周管家先去见王爷,让胡仙仙就在花园旁的一间小阁中等候。小阁中只有两个小丫鬟侍立一旁,胡仙仙稍微舒缓了心情,也没先前见许多奴仆来往的拘束感,这才观看四周景致。

这小花园是以黑青色的砖砌着女墙,女墙将花园围成圆形。女墙之上漏着梅花形的小孔,从小孔中可见墙外花枝成簇,应是外面又是一重花园。

花园中又隔着一道弯弧形的女墙,墙下有两个圆月形小拱门。胡仙仙眼光顺着其中一道拱门向另一边望去,那边也有一个小阁,可以看见周管家躬身站着,应是在小阁中和王爷说着话。

但王爷坐的位置恰被墙遮住了,胡仙仙看不见王爷的样子,胡仙仙失望的转回头看园中花木。

园中几株枫树正染霜浸丹露,红似春花;一片紫红、金黄、粉橙三色相间的菊花开得正艳;花丛下、石阶边的麦冬草正结出青蓝的小果,煞是可爱。

胡仙仙觉得这小阁修在此处应是专为了赏秋景的,就去瞧阁门楣上的匾额,果真写着秋阳阁。

就在胡仙仙抬头看匾的时候,王爷来到阁外,这边是秋阳阁,那边是夏阴阁,胡姑娘可还觉得有趣?

胡仙仙连忙跪下,民女胡仙仙给王爷请安,恭祝王爷千岁千千岁。民女冒昧求见,还望王爷恕民女惊扰之罪。

胡姑娘,快快请起。你能依仙人指点寻到绝虫铃铛草,说明你是福缘深厚之人,能见到你是本王有幸,何来惊扰?说着这些,王爷竟要亲自扶她。

她赶紧自己起身,这王爷越是客气就越说明那绝虫铃铛草的贵重,胡仙仙撒谎的罪过就越大,她可不敢接受王爷的敬重。

慎郡王见她一直紧抱着锦盒,就带她到书房,摒退左右人等后才说:胡姑娘,可将灵物交于本王了吧?

胡仙仙一咬牙交上锦盒,她在慎郡王伸手接盒之时才看清他长相。

他约有十五六岁,生得似玉雕的仙童蓝采和一般。胡仙仙直在心里祈祷:老天爷,我可不是要故意骗这么个仙童似的少年王爷呀,老天爷千万不要怪罪我骗他。我是为了救人,我可是为了救人……

第二十一章 为难王爷

接过锦盒一看,慎郡王当即脸色愠怒惊慌,大胆刁妇,竟敢刺杀本王!

胡仙仙急忙跪下辩解:王爷容禀,民女没有刺杀之心,若是民女不能说服王爷就用盒中之剑自刎于此。

盒中正是一把利剑,她本想接近王爷胁迫他,但入府一看,自己是全无机会,只有以自己的命要挟他。

慎郡王镇定下来,拿起剑看了看,“这剑很是一般,也没什么名堂,料你也学不来聂政荆轲。”

放下剑,又看看她,“你要说服我做什么?你说的事我若是不同意,你真的要自刎?”

胡仙仙连磕三个头,民女求王爷发兵解救富商潘宗强,除去恶匪,还陵州百姓清平世道。

慎郡王皱眉说:“我朝律列不许藩王参知政事,更遑论统兵发兵?你说的事我不想过问,也不能过问。我也不治你欺骗本王之罪,你自己走吧。”

听他不治自己的罪,胡仙仙明白这慎郡王是个仁厚之人,也从他言语中听出一丝才能无处展现的无奈。

胡仙仙纵身抢过锦盒,反握剑柄抵住自己咽喉,我所献灵物是假的,可一路尾随而来的匪徒却是真的!不能除去恶匪,我出了王府也是一死,不如死在这里!我要天下人都知道,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他的子孙后代却只会吃喝玩乐,不顾百姓死活!“

她说得自己真激愤起来,手一抖真割破皮,渗出血来,“既然你们皇亲贵胄任由悍匪恶棍占山拦路,侵扰欺压百姓,我就以死相谏,以命警醒你们!”

慎郡王想去抢下剑,又被她慷慨悲愤的气势吓住;想去喊家丁,走到门边看看胡仙仙又觉得因此而惩处她,显得自己有些暴虐。

他父王笃信佛教自幼教他为人要善忍为先;他的一位老师引他信道教也教他朴诚待人;另一位老师是前科状元饱读诗书,也要他谦恭有礼,此刻遇上胡仙仙这样的浑人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胡仙仙看出他很为难,就继续劝说:“王爷,只需你上报朝廷,求朝中发兵剿匪即可,并不要你领兵。”

她这么说是觉得此事很容易办,可慎郡王坐下苦笑道:“你以为身为皇家血脉就可以随意直接上书皇上?自从百多年前成祖以藩王之势逼得惠帝退位,我朝藩王就不得干预朝政。就算是写奏章也只能说些属地米粮丰收,皇恩浩荡让我等安享尊荣之类的。”

见胡仙仙不信他所说,慎郡王指指书桌上的一篇纸说,“这是我拟的参加我父王祭献典礼宾客名单,我本想着今年是第三年可以除孝了,应该要隆重些就请了不少名流豪杰。

可沈先生说,琼莲宫的乔元君是朝中户部侍郎之妹,请了她就有交接朝臣之嫌。天方富商也不能请,请了他们就有勾结外邦之嫌。

就连沈先生的家眷也不能请,请了他们就有与府中幕僚相交过密,有所图谋之嫌……”

胡仙仙听得头大,“这也嫌,那也嫌,不是逼着王爷们当饭桶?成祖只怕自己的子孙争天下,就不怕别人来争?”

说得兴起,她挪开自己颈边的剑,“难怪老百姓都说,‘韩家天下难过关,一群肥猪不翻栏,韩家天下万万年,肥猪一群不过年。过了年,金刀关,李家一刀斩,张家切肘啖,胡子过关一锅端。’”

“你这是大逆之语!”慎郡王推窗瞧瞧,“你也不用激我,我就是个富贵闲人、无德庸王,天下大事自有皇上筹谋。念在你是无知愚妇又遇危难之事,且不与你计较。”

说完后,他再开门喊个小丫鬟过来,“阿绿,带胡姑娘去周管家那儿,让周婶给她安排个住处,明天带她去领赏钱。”

阿绿见胡仙仙颈上有血不由露出疑惑神色。

看来直接逼慎郡王去救潘宗强是不行了,胡仙仙也不愿多生事,对阿绿解释说:“这绝虫铃铛草要以血液来激发药性,可哪能伤王爷千金之躯?也只能我自己动手取血。”

王府中下人并不敢乱说话,胡仙仙愿意撒谎解释还是令慎郡王看他的眼神柔和些,懂得分寸的人才可交托事情。

阿绿并没有问什么,哦一声后说,“待会儿见了周婶儿我帮你讨些金创药。”

胡仙仙向慎郡王告辞:“民女告辞了。这灵草得来不易,还请王爷斟酌之后再添些辛苦钱。”

“此事无需斟酌。”慎郡王面沉如水,明白她撒谎说些讨价还价的话只是自知刚才的风波不可外传,随口应道。

胡仙仙还要再说,阿绿拉着她走开,“胡姑娘,这是王府,可不是随便砍价的菜市场。”

与阿绿行到府院外靠街的一处角落小园旁,只见几株银杏树下青瓦粉墙的四间小屋,一个和善的妇人笑着迎向胡仙仙。

阿绿笑向那妇人说:“王爷让胡姑娘到这儿来由周婶安排住处。”

“我早得着消息了,这不出来迎你们了?周婶笑着接话。

与阿绿寒暄几句,周婶又对胡仙仙说:仙仙,你还记得我不?那年我随我当家的去陵州,你才六岁。我一逗你,你就围着我又唱又跳的。都成大姑娘了,你娘还好不?”

胡仙仙记起点模糊印像,但那时年纪小、客商多,也仅有些模糊印像而已。

她不敢说记不清楚,得让自己跟她显得亲近,才好相处。

“周婶儿好,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常常调皮,也只有周婶儿不嫌我烦。唉,我娘因为我爹和哥哥的事常常哭,伤了眼睛,如今只能看到点光影儿。”

周婶拉过她的手说:“可怜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又对阿绿说:“阿绿姑娘,给王爷回话就说胡姑娘住我家了。”

阿绿笑着说:“没想到周婶儿和胡姑娘是故交,这却好。周婶儿,你们慢慢聊,我去回话。”

周婶儿送阿绿走了几步,阿绿让她不用送。她又对阿绿说需要些什么杂货就让老周帮着带,阿绿答应着走远,她这才回转来和胡仙仙进屋。

进屋后二人坐下,周婶和蔼问:“这王府里规矩多,稍不注意就犯错,你住我这儿自在些。你是王爷的贵客,不嫌弃这是下人住的地方吧?

胡仙仙正想有个可亲近的人好套话呢,哪会嫌弃住处?再说周家的人虽是奴仆之属,可这屋子整洁清净哪有让人可嫌弃的?

“我住这儿正好,周婶知道我是个不懂礼数的莽撞人,住客房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

周婶儿高兴地说:“那可好呢,我当家的又出去办事了,儿子也在越州办事,一天到晚说个话的人也没有。仙仙,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第二十二章 率真竹君

两人东拉西扯的说些闲话,看看天色将晚,周婶儿就要去做饭,胡仙仙忙说去帮她做。

二人正要吃饭时时却听有人喊:“周妈妈在家吗?”

周婶和她出去看,只见两顶绿呢轿子停在外面,一个妇人正望向屋内。

周婶见了她忙说:“李奶娘啊,是沈夫人和沈小姐来了?”

李奶娘满面笑容,“是呢,才去拜见了老王妃和王爷,夫人说再来看看周妈妈。”

周婶去轿子前扶沈夫人下轿,胡仙仙也跟过去帮她扶沈小姐。沈小姐约有十五岁,丹凤眼、鹅蛋脸,身形袅娜,生得十分标致。

她见胡仙仙过来,就一挑眉,“这位姐姐是谁?我怎的没见过?”

周婶趋前说:“她姓胡,是从陵州来给王爷送些祭礼要用的奇花异草,因我与她家是故交,就留在我家住。”

胡仙仙忙说:“我家里开了个小客栈,这次也是得仙人指点才找到灵草。我一见沈小姐姿容清逸出尘就恍恍惚惚以为是仙女下凡,不由自主想挨近,不想冒犯唐突了沈小姐。”

沈小姐没说什么,自走进屋去了。沈夫人倒笑说:“这个女娃好甜的嘴。”

周婶说:“她是个实诚人,沈小姐真是天仙儿似的。”

沈夫人边往里走边叹气说:“我家竹君的样貌确实是万里挑一,她爹又从小教她琴棋书画,才艺也是少有人比得上,可就是脾气太拧了些。今天听说不能参加老王爷的祭礼,竟然当着老王妃的面就阴下脸,连老王妃留她吃晚饭她也敢赌气不吃。”

她们进屋坐下说着许多家事,胡仙仙在一旁听明白了沈家和慎郡王的关系。沈先生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在京中当了几年翰林编修后就以要奉侍老母为名,辞官回乡。

先帝驾崩后,老慎王爷聘请沈先生当了慎郡王的授业之师。这沈小姐因父亲的关系常来王府走动,与慎郡王是青梅竹马长大。老王妃本想在慎郡王孝期过后就为他和沈小姐完婚,谁知诚郡王竟上表皇上说他们两家结亲是要在泰兴培植自己的割据势力,这婚事只得暂且搁置。

胡仙仙暗叹,这真是家业大也有家业大的难处。不过,一个状元不愿为官而愿当王府塾师,又想再把女儿嫁给慎郡王,这也难怪别人要说。胡仙仙再看一眼沈小姐,她一身淡绿衫子,藕白绫裙,虽不显华丽却自有高贵之感。

胡仙暗想此刻还不敢打出知道老王爷换了佛宝这底牌,她也弄不清这底牌有没有用,她想也许这沈小姐是个突破口。

在其他人都在盘算之时,沈小姐忽然问:“周妈妈,你们是正准备吃饭吗?”

周婶儿笑答:“还没动筷子呢,夫人和小姐要是不嫌我们粗茶淡饭就请将就吃些。”

沈夫人正要推辞,沈小姐已说:“好,我从没见过这种菜,我想尝尝。”

她指的是盘笋丝拌鸡丝,胡仙仙将盘子移到她面前。她连尝几筷,“真是美味,清香中裹着脂香,脆嫩中又有软滑。你怎么做的?”

胡仙仙暗笑,这鸡丝可是周婶中午吃剩的半边鸡做的,想着周婶牙口不好才剔骨撕肉,但这可不能说。

她说:“用仔鸡以清水煮熟,晾冷后取鸡脯肉片丝。再将鲜嫩竹笋用开水焯一下,去涩味,也以清水煮熟晾冷片丝。鸡丝和笋丝加上盐、茶籽油、一点点的花椒油和糖就可以。”

沈夫人问:“不加酱也不加醋?”说着就自己也尝两口。

沈小姐倒替胡仙仙答话:“我最不爱吃加了些油乎乎大酱的菜,又腻又难看。”

沈夫人尝了之后也说:“果然滋味清爽。”又招呼周婶和胡仙仙,“你们也来吃呀。竹君不懂事,本来是来看望周妈妈,她倒先吃起来。唉,先前却说肚子涨气不饿。”

沈竹君娇嗔一笑,“听了他们那些话确实是涨了一肚子气,任何一件小事都做不得主,说是皇亲贵胄还比不得寻常人家。”

胡仙仙笑向她说:“既然沈小姐吃了我的菜能消气,那我明日为沈小姐做一天的菜,如何?”

沈夫人要推辞,沈小姐已欢喜答应,“就在王府的小厨房做吧,让王爷也尝尝,他吃那些腻腻的菜吃多了,人都变得有些笨。”

胡仙仙欣喜应承,正担心慎郡王会找借口不见她撵她回陵州呢,得趁此机会再劝他想办法除掉高家村的匪窝。

第二天,胡仙仙中午做了清蒸芋头团,藿香鲫鱼汤,猪肉酿豆腐包子,苦瓜烧鸭,素烧酱萝卜五道菜。

沈竹君十分喜欢清蒸芋头团,她说比清蒸鲈鱼还香,以前吃的煮芋头总有涩涩的麻口感觉,这道菜却是绵软香糯。

老王妃本是东北人,素烧酱萝卜很对她口味,她说烧萝卜难免有齁味儿,胡仙仙的这道菜做得没有齁味只有浓郁的酱香。

慎郡王每道菜都说好吃,只是不明白猪肉酿豆腐包子为何吃来不油腻,也没有肉腥味。胡仙仙告诉他是炸一下之后再用茶水泡过,泡了之后沥干水分再过一次油,就能除去肉腥味。

晚上,她做的是:荞麦面饼卷火腿,虾仁蘑菇芦笋三鲜汤,松子焖雉鸡,素炒豆角,蜜藕拌莲子。老王妃与慎郡王,沈竹君也皆吃得赞不绝口。

饭后歇息了一会儿,沈竹君要回家,慎郡王送她出府,胡仙仙也跟着。

快到门口时,慎郡王依依不舍的说:“竹君,你明日还来吃饭吗?我多留胡姑娘几日。”

沈竹君轻叹:“我当然要来的,也不知还能在这郡王府吃几次饭。你呢,也让你那些厨子多用心做菜,不要胡乱凑些山珍海味来打发你。胡姑娘总是要回去经营她的客栈的,她可不是王府的厨娘。”

胡仙仙心中暗喜,面上却十分忧愁的说:“只要王爷和沈小姐高兴,我就是关了客栈来王府当厨娘也好。只是,我这次回陵州恐怕是要命归黄泉……”

沈竹君惊道:“命归黄泉?你遇到了何等事?”

胡仙仙向慎郡王看去,慎郡王无奈地说:“此事说来话长,到书房去说。”

在书房中慎郡王把事情简略的对沈竹君说了,沈竹君听得极是愤慨。

“那些人敢横行霸道,摆明了是知府纵容的。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听说,那个潘宗强和老王爷的私交也是很好的。”

慎郡王直叹气,“我能怎样?我们的婚事都还要费许多周折,哪还顾得了他人?”

沈竹君还带几分稚嫩的面庞变得肃穆起来,“我说你变笨了,你总不愿承认。韩泽熙,你不愿看顾别人,你想用人的时候,谁又愿意助你?

慎郡王不答话,沈竹君又问:“你与皇上相比,能用的人孰多孰少?”

慎郡王一颤,“可不能如此对比。”

沈竹君冷笑,“当然是比不过皇上的。你比不过他,他就会对你放心,不打压你?你就是身边没一个可靠的人,他也不会对你们放心。他没有子嗣,以后纵然有了,也必然年幼弱小,你们全是潜在的威胁。”

慎郡王脸色惨白,“竹君,你不是说不贪恋荣华富贵,不奢求为龙为凤的吗?怎么也说这些?”

沈竹君柔声说:“不强求得不到的东西,但也不能把本该有的东西都放弃呀?要自保,不是要别人欺压,而是得让人有所忌惮。”

胡仙仙暗赞,沈竹君真不愧是状元之女。她见慎郡王还在犹豫,就跪下说:“不求王爷大张旗鼓的去剿匪,只要能扫平蟠龙寨在高家村的窝点,我们便感激不尽。王爷,只需陵州城周边安宁,陵州城的百姓定会会世世代代铭记王爷的大恩大德。”

第二十三章 劝王惹怒

胡仙仙匍匐在地看不到慎郡王的表情,她觉得时光如凝固了一般。慎郡王和沈竹君对视着,他们胶着的眼神中再无爱意,只有冰与火的交锋。

慎郡王双手颤抖着一拍书桌,这间气氛沉闷的小屋终于出现一点生机。

胡仙仙以为慎郡王要慷慨激昂的说:男儿一世就该痛快的活一回,本王决不让任何人欺凌本王身边的人!

可惜,拍那下桌子就似乎用完了他所有力气,又是良久的沉默。沉默之后,他指着胡仙仙说:“你这个人真是心机深,竟然能挑动竹君来当说客。”

沈竹君急了,“我不是任何人的说客!我是真的不想看你被人操控于股掌之中。”

慎郡王被心爱的女子屡次说教有些羞恼了,“本王是谁?金龙血脉,皇家正统!谁敢操控我?倒是你,被一个小小商贩几顿饭就给蒙住了!”

胡仙仙真懵了,“王爷,别怪沈小姐。从头到尾,她说的话都是在为你着想啊。我不求你了,王爷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民女。”

沈竹君一向被王爷宠护,哪曾见过他如此大呼小叫的样子?她早已泪眼婆娑。

她边哭边拉起胡仙仙说:“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他就是个畏首畏尾的窝囊废。”

她又反过身指着他说:“你就娶了诚郡王的小姨子吧,也不要再找我。你是金龙、是皇族,我哪配得上你?”

沈竹君拉着胡仙仙就要出门,门外却围拢来一群家丁。沈竹君冷哼,“这是要做什么?要拿我去治罪么?我倒是想问问我犯什么滔天大罪?”

胡仙仙心暗暗叫苦,这沈小姐的脾气也真是太刚耿了,她不敢说话,跪下来向慎郡王磕一下头又向沈小姐磕一下头。

慎郡王对家丁说:“蔑视朝廷,辱骂皇族该当何罪?”

众家丁面面相觑不敢回话,卞采办从人群中挤上前说:“轻则掌嘴罚跪,重则,重则株连九族。”

沈竹君小脸儿煞白,“你,你真要治我的罪?”

胡仙仙跪行到慎郡王面前,哀求着:“都怪愚妇鲁莽!都怪愚妇鲁莽!我不该妄想当老王爷祭礼的主厨,沈小姐也是不懂事才帮我说情。我们哪知道祭礼上祭品制作,和之后的宴席有那么多规矩?”

她又跪行到沈竹君面前,“沈小姐,祭礼之宴可不是做得好吃就行。求你别和王爷犟了。”胡仙仙这么说是发现慎郡王真有很多事没法做主,把事情说成是自己贪名图利,也许能把此事化解。

沈竹君虽任性却是心窍玲珑之人,也明白这事得往小处说。当即擦了泪说,“不当主厨也可以,我要吃一次你做的宴席,是正规宴席,不是家常小菜哦。”

慎郡王脸色和缓下来,“你们都别在这儿围着,惊着了母妃可不好。竹君,你也别在这儿怄气,快些回府,别让先生和师母悬心。”

家丁散去,沈竹君一步三回头的上轿离去。慎郡王对胡仙仙说,“胡姑娘,你既答应要做次宴席就好好去准备。三日之后,本王会邀请亲友赴宴。”

胡仙仙仍跪着,“是,我定然会用心准备。”

慎郡王靠近她,“快请起。”假意去扶她,却是小声说,“你这个阴险的女人,再敢拿竹君来威胁本王,本王让你生不如死。”

胡仙仙面无表情的自己站起,“王爷,民女告辞。但办宴席所需材料的费用该向谁支取?”

慎郡王已在仆妇围随下离去,听她询问后头也不回。还好那个叫阿绿的丫鬟说,“这些杂事找周婶。”

回到周管家的屋子,胡仙仙终于轻松了些。她和周婶说要为慎郡王办家宴,周婶说费用和帮工都会给她安排好,她不知内情还为胡仙仙能得沈小姐赏识而高兴。胡仙仙又问了些府里办宴会的规矩,都一一弄明白后,她这才去洗澡换衣休息。

第二日,胡仙仙来到府里的大厨房,只见三个厨师四个厨娘六个打杂烧火的妇人都在门口迎她。胡仙仙心里发怵,不敢直接过去,停在一棵大栾树下问陪同她来的周婶说,“我先前在内院的小厨房做饭只以为这大厨房就是略大些,怎么这么多人?”

周婶捂嘴笑。“你昨天做饭的地方是以前郡主没出嫁时专用来教她烹饪的地方,这里就是是府里平日给老王妃和王爷做家常菜的小厨房,真正逢年过节做宴席的大厨房还在外面呢。”

胡仙仙咂舌直叹,“郡主就是王爷的姑母?既是府里有这么些人做饭,她还学厨艺?如今这王府里只有老王妃和王爷用得着这么多人做饭?”

周婶细说,“郡主是必须得学做饭的,越是地位高贵越多的人挑你的错,不样样都学齐全,被人挑出刺来就麻烦大了。以前谨郡王的姐姐就因不会做饭,被婆家的人说老谨郡王教女无方,老谨郡王因此被皇上罚削去封地百顷。府里的正主子虽只有老王妃和王爷,但老王爷还留有两个侧妃,六个侍妾。再有,府里请的先生,投靠王爷的清客,故交,来拜访的各地官员,他们也是要王府招待的。”

胡仙仙“咦”的一声,“郡主会不会做饭根本不是会不会让人挑错的原因,就像狼要吃羊,喝没喝脏狼的水都会被吃,借口是很容易找的。还有,不是说老王爷笃信佛法吗?还娶那么多小老婆?”

周婶板着脸小声说,“可不许乱嚼舌根子,老王爷和老王妃生四个孩子就养活王爷一个独子。老王爷多娶几个也是为绵延子嗣。这小厨房的人都是伺候主子和客人的,不一定服你管,你可不能让他们揪出错来。”

胡仙仙笑笑,和周婶向厨房走去。见胡仙仙走近,那些人由一个厨师领头,齐声说,“胡姑娘好,周婶儿好。”

胡仙仙笑答,“各位大师傅,大姐好。我一个没见识的小地方女子办不了大宴席的,我忘了和王爷说用不着各位大师傅和大姐费心。胡仙仙给各位赔礼道歉,我这去自个儿准备酒菜。”

这一通话把那几个人个周婶都说糊涂了,胡仙仙拉着周婶就走。走回周婶的屋子她才对周婶说,“我不能用那些人。我先前没想到王府里会这么复杂,我是肯定指挥不动他们的,我得另外找人。”

“上哪儿另外找人?耽误了王爷交待的事,你可怎么办?”

“周婶儿,你能带我去找沈小姐吗?”

周婶见胡仙仙神色焦急,当即带她往沈府去。一进沈府,见到沈竹君,胡仙仙就跪下说,“请沈小姐帮我做两件事。”

沈竹君扶起她,“不要随意下跪,太委屈自己,也会让人以为你没骨气。”

胡仙仙心中苦叹,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骨气?若是自己有搅动风云的本事哪还用跪?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沈小姐,请引荐我去拜访天方商队的麦老爷,再请你让王爷将赴宴人数定在五十人以内。”

沈竹君轻笑,“这可比昨夜的事简单多了,哪用下跪?我正想去找娜莎,你一同去就是。王爷本也想在祭礼之前,将无法参与祭礼的亲友都先请一遍,都是和他很亲近的人,我估计只有三十多人,你不必紧张。”

周婶见沈竹君答应胡仙仙请求十分欢喜,“多谢沈小姐提携仙仙,我就先回去回禀王爷。”

周婶走后,沈竹君乘了轿子,胡仙仙与两个丫鬟和李奶娘步行跟随往迎宾馆而去。这府城中官办的迎宾馆不比鸿宾楼,即使馆中管事已熟悉沈竹君仍是经几番通报才让他们进穆老爷所在的最后一进院落。

因天方商队人多,他们住了最里面的整个院落,是个两楼一底的四合院。刚走进天井就听一阵银铃似的笑声,沈竹君快步向笑声传出的地方走去,“娜莎,笑得这么开心,是知道我要来?”

麦娜莎一路小跑着出来,“不是,是我们又要去陵州了。不过嘛,我见到你也很开心,我的哥哥可就要开心得疯了。”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沈竹君的丫鬟,麦家的手力将两个人团团围在中间。被挡在外面的胡仙仙想上前说话都没缝隙。

正焦急的时候,一个人夸张的叫起来,“胡仙仙小姐?哦,天啦,我在做梦吗?你什么时候来的泰兴?”

那人正是麦塔哈,他走近胡仙仙又皱眉说,“你为什么这么憔悴?因为我的贪吃鬼妹妹差点被噎死吗?”

“你才是贪吃鬼!”麦娜莎高兴的拉起胡仙仙的手,“我没事的。我还以为要到陵州才能见到你,没想到你会和竹君一起来。”

沈竹君也走过来,“原来你们认识。胡姑娘让我带她来是有事求你们。”

胡仙仙正要说事,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怎么能让客人在外面站着?快请进来喝茶。”

胡仙仙猜那位说话的人是商队主人麦戡布,果然沈竹君恭敬的向他行礼,“麦伯伯,不用客气。我爹很想你的,就是太忙,等有空就来看你。”

麦戡布笑着答应,引他们进入客厅。等他们聊了很久,麦娜莎才对麦戡布说,“阿爸,沈小姐这次来还要为她的朋友求我们办事。她的朋友就是我和哥哥在陵州认识的客栈老板胡姑娘。”

麦戡布看向胡仙仙,“唔,不知我这小小的商队有什么可为胡姑娘效劳。”

胡仙仙起身向着他说,“我冒昧烦扰麦老爷实属无奈之举,恳请麦老爷借我些天方食材和葡萄酒,再给我几个懂烹饪的手力。”

麦戡布不明白她为何有此请求,沈竹君代胡仙仙说了办宴会之事。麦戡布欣然应允,连胡仙仙说明日即让王府送银两来,麦戡布也大笑说不用,还让儿女们帮着她操办。

第二十四章 宴请亲信

三天转瞬既至,宴设四桌,摆在秋阳阁所在小花园之外的艳彩轩中。

艳彩轩的布置不如秋阳阁精巧,但开阔明朗。艳彩轩开阔明朗中也不是分过庄重严正,正适宜做亲近密友的聚会之所。

轩外红枫、黄栌、银杏、乌桕等树木正是霜染绮彩之时,又间有芦花飘萦白絮,可谓将山野明丽秋光尽收一园。

与宴之人有慎郡王之师,前科状元沈廷扬携夫人及女儿沈竹君;有引慎郡王入道的师父岑载道及两个亲传弟子;有麦戡布一家;有乔侍郎之妹乔楚诗元君及两个弟子;另有人等皆是文坛名流及江湖名侠。

席中主菜是烤全羊,由麦家手力们片好了送到各桌。

岑载道尝后大赞,“皮色金黄,肉质酥嫩,没有羊膻味。贫道虽未戒荤腥,但也不喜肉食的油齁味,这道菜真极合贫道味口。”

麦戡布笑向他举杯,“岑真人若是饮上一口玫瑰香葡萄酒,会更觉得回味无穷。”

岑载道端杯笑饮,麦戡布又说,“这烤全羊如此美味其一是因西域的绵羊肉细嫩少膻味,其二是因胡姑娘的巧手烤制。

他看向胡仙仙说,她不是用炭火直接熏烤,而是将羊用佐料腌制好后置于石头磨出的烤板上烤。烤的时候要不停翻动,隔半个时辰还要刷一次蜂蜜。石板能隔开炭火的烟味,可这样一来,传热也慢。为了我们能及时吃到这道美味,她从昨晚就开始烤制。”

岑载道听得频频点头,向胡仙仙说:“庖厨之事能用心至此,胡姑娘实在是非一般厨娘可比。请问胡姑娘这道菜可取名?”

胡仙仙答道,“这些菜都未取名,都是我自己胡乱想出的烹饪办法,难上大宴席。”

岑载道捋着稀疏胡须,“胡姑娘不必过谦。贫道为此菜命名‘金羔酥’,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叫好,中年坤道乔楚诗又说,“我断荤多年,本以为在宴席之上只能坐着应个景,没想到竟有可口素食。请问胡姑娘,这淡紫色的糕点是何物所做?”

胡仙仙笑答道,“那是山药和小米做的。我说过,我做的可都是上不得席的土菜。”

乔楚诗疑惑了,“我一点没吃出这两种味道。”

老王妃拈起一块来尝,“一点涩味也没有,也不沾牙,口感沙松绵软,真不像山药和小米做的。”

胡仙仙说:“是将山药磨成浆,滤去渣后,只取浆汁再和上小米粉做成糕。上笼蒸时还要抹上些栗子粉,这样吃起来就不会黏牙。”

乔楚诗轻笑,“胡姑娘果然心思巧妙,贫道从不知山药可以磨浆做糕饼。只知道是山药炖来吃,稍不注意就会皮又粗,又带涩味。贫道为此菜命名“紫云糕”,可否?”

胡仙仙心想,山药磨浆做糕饼是荒年里饥民想出的吃法,出身宦门的乔楚诗哪能知道?不过,饥民是连渣一起混麦麸做的,做出的糕饼干涩难咽,哪有这般精细美味。

胡仙仙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只能笑着答应,“元君取的名真好,让这些粗鄙小食都占上仙气了。”

这为菜起名之事一开头,都来凑趣。

一道鱼羊合炖的汤,由沈廷扬命名为双鲜汤。他说,那汤鲜美可口,鱼与羊又正好合成“鲜”字。

奶酪和鸽蛋,还有杏仁做出的团子被麦娜莎称作玉斑酪。这道甜品比平常奶酪更酥软,夹在其中的颗颗杏仁又很香脆,吃起来口感层次很丰富。

慎郡王将煎牛里脊肉命名为“香煎牛柳”,因他觉得煎熟的牛肉片很像片片柳叶。胡仙仙倒不觉得像,哪有暗红色的柳叶?只是她哪敢反驳王爷,只是点头称赞这名字取得好。

沈竹君爱吃奶油焗蘑菇,将之名为“云朵蘑菇”。她说那蘑菇吃起来香鲜滑嫩,闭上眼睛慢慢咀嚼,就如同要飘上云端一般。

老王妃对一道以柚子壳包仔鸡极为称道。这道菜要没开鸣的仔鸡包入新鲜柚子皮中,再用和盐的泥涂在外层,拿果树枝烤出来。

老王妃说这菜有柚子清香,又有果树树枝甜香,一口咬下去,满口是鲜嫩的鸡肉,浓郁的肉汁。老王妃想了许久之后,将此菜命名为“清柚团凤”。

麦塔哈将一道玉白透亮的菜称做“明玉片”,还对说众人此菜是面粉反复揉洗只取面筋做成。

众人得知后很是吃惊,那菜入口绵糯清甜,没有面制品的燥结干硬。大家先都以为是糯米所做,却没糯米粘滞软滑感。听麦塔哈说明后,众人又赞一回胡仙仙。

麦塔哈又对众人说,这“明玉片”还可变为“广寒玉兔卷”。胡仙仙怕年少之人觉得此菜口味太过清淡还配有兔肉片,可以卷入面筋薄片一起食用。众人纷纷卷入兔肉再食,果然又是别一般风味。

晚上,宾客大多散去,慎郡王只留沈廷扬,岑载道,乔楚诗在秋阳阁议事。

胡仙仙陵受连番惊吓,劳累,已是疲累不堪,可她和来帮工的麦家手力却被留于阁外等候听用。

胡仙仙站着就打起盹来,忽然有人轻拍她肩头,是阿绿。

她说,“胡姑娘,王爷请你进去,有事吩咐。”

胡仙仙咬一下嘴唇,强打起精神进入阁中。

“民女在此,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慎郡王不答话,眼神瞟向沈廷扬。

沈廷扬说:“胡姑娘,你瞒骗周管家借献灵草之机来见王爷,这是谁为你出的计谋?”

胡仙仙见他们要问正事了,脑子一下清醒过来,“无人为我谋划。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全无欺瞒王爷之心,只想着王爷是被人称颂的贤王,定能救我脱离苦难。”

沈廷扬点点头,看向岑载道。

岑载道说,“此事不能由王爷出面,我们已定下计策,但还需你再入一次匪窝,你可敢再次冒险?”

胡仙仙郑重地说:“全听王爷和各位仙长做主。我已陷绝境,能有一线生机已是万幸,哪还怕什么艰难险阻?”

岑载道颔首,又看向乔楚诗。

乔楚诗说:“如此甚好,三日后待王爷号令一下,我们就可进剿匪寨。”

胡仙仙跪下磕头:“多谢救援。”

慎郡王却慢悠悠地说:“别忙着道谢,本王还需仔细推敲细节。沈先生,岑师父,乔元君,请先去歇息,三日后再议此事。”

第二十五章 再压筹码

胡仙仙心中有些发凉,但她还是以眼神制止了乔楚诗继续说下去,她再叩首,“全凭王爷做主。”

见她没有催促慎郡王早日行事,其他人也不好催促,待其他人告辞,慎郡王也离去后,胡仙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她麻木的洗脸洗脚,木然听周婶欢喜说着这次仙仙一举成名,鸿宾楼重新兴旺是迟早的事。

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她没有睡着但也不想睁开眼睛。她任凭自己的思绪的在一片空茫中发散,不去理头绪也不猜结果,她的整个心都在浑沌中。

第二天,胡仙仙早早起来去郡主用过的小小厨房准备早餐。准备好之后她问阿绿,王爷和老王妃在哪儿用早餐。

阿绿说慎郡王已出门去请为老王爷办祭礼的前国子监祭酒葛培栋。而老王妃已去城隍庙上香。

胡仙仙只得又问其他客人可否用早餐,出去问了一圈,阿绿让胡仙仙把早餐送往秋阳阁。

秋阳阁中只有岑载道,乔楚诗和周管家在,周管家一见胡仙仙就苦笑,“好你个黄毛丫头,竟然骗得我团团转。”

胡仙仙将皮蛋瘦肉粥先送于周管家面前,“周伯伯,你既已知道真相就应该知道仙仙的苦衷了。你要想惩罚仙仙,仙仙也无怨言,可惜倒让那伙土匪高兴,丢了郡王府的面子。”

周管家哼一声,“你是见王爷没怪罪下来才敢这么说。幸好我一回来又接着去了宜州,要撞在了王爷气头上我这把老骨头就算完了。”他边吃边摇头。

胡仙仙紧接着把绿豆糕和红枣枸杞银耳汤端到岑载道面前,再将荷叶莲子羹端给乔楚诗。

她侍立一旁听三人慢谈闲话,岑载道问起周管家这小花园是何时修的,怎么他出外云游一年多就隔出这么个园子。周管家说是他刚出去云游不久,就由他师弟曹备道提议修的。

“曹备道?他懂什么?”岑载道将碗重重放下,随即又觉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师弟的不是,“曹师弟长于医术,这风水之学他是一知半解,也怪我没交待他不要随意动王府的布置。”

周管家问:“这小花园不好?曹道长说是按阴阳图形来修的,并且属阴的那半边园中多栽白杨、垂柳、槐树,正是夏日解暑纳凉的好去处。而这边属阳的正可在秋高气爽之时赏菊饮茶,并可多吸太阳正气,到冬天能抵御寒气相侵。”

岑载道听得直摇头,“贫道无话可说,真已无话可说。”

乔楚诗听得忍俊不禁,“曹道长是哄你们玩儿吧?谁说按阴阳图形建个园子就能纳阴聚阳?这秋阳阁还罢了,虽说没什么好处,但景致还好也不损运势。”

她指指夏阴阁那边,笑出声来:“那倒确实是个纳凉的好地方,三伏天都会有一股寒气。只不过这寒气并不是纯阴冰洁之寒气,是怨魂聚结的郁气。”

岑载道说:“这阴阳形的小园还是个漏福寿,损运势的所在,因为这两半园子各有小门通外面的大花园,里面又有两个小门互通,是把王府本来的荣贵正气尽吸于此处。王爷会一时觉得呆此处身心舒畅有万事皆能自己掌握的满足感,但久而久之会……”

“会固执自负,阴狠猜忌?”胡仙仙脱口而出。

周管家忙向四处看看,又说:“唉,你呀,还好没什么看不清根底的人在这儿。”

乔楚诗皱眉说:“王爷确实不如从前能听从劝告了。”

众人一阵沉默,胡仙仙请一个小丫鬟收了碗筷后在秋阳阁与夏阴阁之间转了几次。她返回秋阳阁时问岑载道:“岑真人,这风水不好能改吗?”

岑载道笑问:“胡姑娘还懂改风水?”

胡仙仙说:“并不懂。只是我想,风水之说并不该是花花架子,得有些实在用处才行。我方才见这小园竟无排雨水之处,而因砖墙与外园隔开要流到外园也不行。”

周管家点头说:“夏天暴雨的时候是要积好几天的水。”

胡仙仙左右望望,“这园子本就不大,再隔成两边要挖沟挖井的空间也不够,也不雅观。不知能不能引艳彩轩外面芦苇荡里的水来将这儿变作个小岛?”

周管家说:“这不难啊,围着这小园挖护城河似的挖一圈小沟就行。到时候在沟里设几个石汀步,涉水入园,王爷还会觉得更有趣。”

岑载道摇头,“水聚阴气,更惹怨魂。你说的只能解决排水问题。”

乔楚诗却说:“倒也未必。那边芦苇荡湿地的地下水是可通江河的活水,引水绕此园一圈,水又复归芦苇荡中,终归江河湖海。如此循环往复,阴阳和合流转,不聚气吸气,也不散气损气,只有幽深园林的清雅静逸。若是于沟中植上莲花,更可令阴气变为清气。”

岑载道自己绕园走一圈,回秋阳阁坐下后说:“等王爷回府我便与他商议此事。”

几人又说些朝中风云人物的逸事,胡仙仙尽力去听明白,到午饭时又为他们做了午饭。下午之时她求周管家给她两锭银子,两个时辰出门的时间。

胡仙仙出门后去找高家村跟来的那伙人,很快就在隔王府两条街的赌场里找到了见她就要流口水的那个大胡子高有山。她扯着他耳朵拽他出来,还让赌徒以为是他老婆找来了。

“别揪,别揪”,他哇哇乱叫,“还没过门呢。你也太狠了!你在王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哥几个手气背,欠了一屁股债了。”

胡仙仙放开他,“别瞎嚷嚷,我给你送钱来了。”

高有山两眼都放起光来,“在哪儿呢?我们彪哥都发火了,传信来说要烧你的鸿宾楼呢。还是叶三当家的说相信我能捞着一大笔钱,才没动鸿宾楼,也没让我回去。”

胡仙仙听得心“咯噔”一声,听到他们没动手才松了口气。她递出一锭银子给他:“山哥,这可是足十两的银锭,你别让其他人知道,快拿着。还有呢,大钱暂时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

她又掏出一锭银子:“这锭银子你换成铜钱跟大伙儿分了,再请些小地痞来这王府周围唱歌谣。”

“唱歌谣?唱什么?王府的人大戏都听得多了,还稀罕听歌谣?”

“你别管,只听我的去办事。”她又拿出一张纸:“让他们照这上面唱,你先记熟,好教他们。”

高有山拿着纸颠来倒去,“我不识字啊。”

胡仙仙长叹一口气,正要说话,忽见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她忙拉着高有山走回他们住的小客栈。她关上门,烧了那张纸。

高有山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你烧了干嘛?到底唱不唱?”

胡仙仙又摸出一个小玉佩递给高有山:“山哥,这玉佩也还值点钱,你拿去当了。请你立刻带人去城外等着,我一出城你就让人来劫持我,不管我是一个人出城还是和一群人出城,都来劫持我,行吗?”

高有山摸摸头,“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胡仙仙收回玉佩,“你到底听不听我安排?”

高有山抢回玉佩,“听,听。”他见胡仙仙要走,忽然说:“我才想起件事儿。彪哥没动你们鸿宾楼里的人,他把赶车的那小子抓了,拷问他你到底有没有佛宝。”

“栓子哥?我就只是坐了他的车。”胡仙仙叫起来。

高有山说:“可你这段日子和他走得最近啊,你来泰兴也是坐他的车来的。这小子把你送到之后也没赶着回陵州,他到了宜州就留在那儿拉活儿。彪哥前天才找到他呢,这小子还死不承认自己是栓子,说有全认错了人。有全会认错人?彪哥最看得起的手下就是有全,彪哥常说有宝都没有全机灵……”

胡仙仙回想起高有全黑黑瘦瘦的样子,他是比高有宝更机灵。程浩风能一眼看穿高有宝,但他没看穿和一般鱼贩没两样的高有全。高有全甚至和那些去长康县收鱼的鱼贩一样有一身鱼腥味和一双被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手。

脑子里掠过程浩风的名字她就想起程浩风的样子,她甩甩头,将他的样子甩出脑海。

她对高有山说:“山哥,你是实诚人,你得听我的,我会让你发大财的。记得,快出城,越快越好。”

交待好高有山后,胡仙仙先回周管家的屋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而后去见慎郡王。她在书房外等到天黑,慎郡王回来了。但慎郡王接着就换衣服设宴招待皇上派来送祭礼的太监,接着又是与岑载道谈事。将近亥时,慎郡王遣走奴仆,让她进书房。

慎郡王斜瞟她一眼,手指轻敲书案说:“本王要歇息了,你有何事必须在亥时前说完。”

胡仙仙平静地说:“你很想有一番作为的,只是顾虑太多,我今天下午本来想找些人唱些所谓的天机预言歌谣让你打消顾虑。”

慎郡王轻笑,“是那种吹嘘本王是真龙应世,将救万民于水火中的歌谣吧?岑师父还说阴阳园改建,说是能引水养龙气,保龙飞升上天化五爪金龙。似乎,还是你给提的建议?”

胡仙仙一撇嘴,“我只说过如何排积水,不让那园子在雨季受涝灾。至于引水养龙气的话,是岑道长自己添加的,他也是不想你蹉跎岁月,磨灭雄心。”

“磨灭雄心?本王已是富贵至极,还要怎样的雄心壮志?”

胡仙仙没回应他的反问,而是直直逼视他的眼睛:老王爷为何要偷换佛宝?是听人得了佛宝就能得民心吧?沈先生为何不愿做官,而为郡王府的事尽心尽力?是想扶持一个中兴之主出来,流芳百世被人传颂吧?王爷身边的人都想自己的主子能是天下之主,那样的话,他们就不是混饭吃的清客而是一朝元老了!”

“你,你竟敢诬蔑本王?”慎郡王正想叫人,忽愣一下后轻声问:“你说什么佛宝?你连已然逝去的人都要诬蔑?我父王偷换佛宝,这种谣言谁会信。”

“潘宗强能让我知道,也会让别人知道,要是我和潘宗强都死了,总有人会传出去。到时候,就算我们死了别人也会知道你就是为了隐瞒消息杀我们灭口!”

“传言又怎样?皇上还不至于为了传言就灭我。”

“善福寺的法略大师可极得皇太后敬重,而法略大师又一向与圆明观的观主皮专道真人不和,这皮真人可是岑真人的师兄。

见慎郡王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接着说:王爷,当你的左膀右臂一个个被断掉,你会怎样?并且,老王爷一向敬佛,喜听僧人的谋划,善福寺不是没发觉佛宝有异只是不好明说。而你远佛近道,早已让他们有所怨言,只要有人指证,善福寺的僧人会不追究你?”

慎郡王冷着脸默然很久,忽然摸着鼻子一笑:“你这几天倒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可你自以为的天大机密,在这王府里不过是底下人发牢骚的屁话。再臭的屁话也变不成铁证,本王都懒得理他们。”

“是吗?各个藩王府的人都不怕被皇上挑出错?那你们时时小心谨慎的提防什么?我出去找人,你又派人跟着我干什么?

胡仙仙靠前一步,继续说:你不仅怕皇上说你干预地方政务,也怕你的亲信们在事成之后拿这这些事来胁迫你,架空你的权力。你不想被人压制,既不想被皇上压制也不想被沈先生一干人等压制。”

“被人压制,不能痛快按自己所思所想去做,这等人生实在无趣!”他眼中燃起豪情,随即又变得冷厉:“那你还煽动他们不停的向本王施加压力?还用从前密事来要挟本王?”

“我有办法让潘宗强和我要挟不了你,你可以让沈先生以礼佛为名,带真佛宝去悄悄换回赝品。反正你也很清楚那些佛宝对修行人来说是宝贝,对你而言全无用处。”

“你这么说是以为本王会舍不得将佛宝送回?父王当年是想以此宝笼络佛门在番邦的一个教派,而本王只亲近道门,不想再去笼络他们。本王明日就派人送归佛宝,看你还有何花招?”

“我没有任何花招。王爷,接下来的事得靠你们。

慎郡王哈哈大笑:“出了任何毗漏,本王可都不会承认与此事有关。”

胡仙仙轻轻点头,慎郡王塞给她一包东西。而后,慎郡王大怒着叫来家丁,要将胡仙仙连夜撵出城去。胡仙仙哭着跑向乔楚诗住的客房,接着哭诉求援。

乔楚诗为胡仙仙求情,慎郡王同意不撵她。胡仙仙向他们敬献致谢之茶,慎郡王和乔楚诗皆被迷晕。胡仙仙没费多大周折就以乔楚诗和王爷吵翻要连夜回琼莲宫之名出得王府。

乔楚诗的两个弟子一辆车,乔楚诗和胡仙仙一辆车,出城门时守城军士见是琼莲宫的人也很容易就放他们出了城。马车行在月光朦胧的夜色里,胡仙仙心中叹道,终于出城要付之行动了,虽结果难料,但也有一搏之力不是任人宰割了。

她只盼高有山能劫住自己,自己顺势入伙把乔楚诗当‘投名状’,才能再入高家村当内应。还有,乔楚诗的两个弟子的武艺可别太高强,要不然高有山可打不过她们,劫不走人。

第二十六章 一路波折

行到城外三十多里的一处小山坡时胡仙仙格外紧张起来,她侧耳细听车外动静,有时猫头鹰的叫声都能让她吓得一抖。

她怕高有山贪赌根本没出城,也怕高有山不清楚她在这辆马车中。

她让车夫停车,“能歇会儿吗?”

乔楚诗的徒弟在另一辆车上说:“这可不是歇脚的地方。胡姑娘,我们师父为了帮你求情都和王爷赌气了,要快些赶回琼莲宫才是,还歇什么?”

“小道长,我是……我离开得匆忙……这会儿得解便。”

“你们这些俗人真是屎尿多。”

胡仙仙笑着掩饰紧张,“乔元君都同意我下车了,她还说你们打坐炼气能控制污秽,我这俗人可别憋坏了。”她故意说得很大声,也故意踩得杂草全是明显痕迹。

高有山的人还是没有出现,就在她急得想是不是真得解便之时,几个黑影猛然窜出围了上来。

她尖叫起来,“救命啊,小道长有坏人啊!”一个人拧住她的手就要往她头上套麻袋。

“去,去,轻点儿!”高有山踹开那人,“这个,仙仙啦……该怎么劫你啊?”

“杀千刀的土匪!你敢动我,那些小道长将你碎尸万断!”胡仙仙一边骂着,一边朝那边马车努嘴,小声对高有山说:“把那个载中年道姑的车劫了就快跑。”

高有山让手下人过去,自己慢慢的来捆胡仙仙。胡仙仙瞧他那样子哪像捆人,跟给心上人系腰带似的。

她翻身撞一下高有山,“来抓我,用狠劲儿。”说着就朝马车方向疯跑。

乔楚诗的两个弟子虽只十三岁左右却是临危不惧,剑法精熟,逼得那几个乌合之众根本走不近马车。

胡仙仙边跑边喊:“小道长啊,小仙姑啊,救命啊。”跑着就故意绊了一跤,“唉呀,脚崴了,救命啊……

胡仙仙听乔楚诗的二弟子阮文月哼一声,“师姐,你快瞧瞧师父怎么也不出来?我去救那个蠢女人。”

这两个弟子终究年幼体弱,战得久了也体力不支,胡仙仙想尽力拖延时间。

来救胡仙仙的是乔楚诗大弟子桑文秀,她飞脚踢开要拖走胡仙仙的人,正要拉胡仙仙起身时竟被胡仙仙滚地撞她的腿,将她绊倒在地。

她虽很快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来,但胡仙仙已向马车跑去,高有山本来就捆得不紧的绳子都被她挣扎散开。

桑文秀已反应过来,大叫着,“师妹,快拦住她!她和贼人是一伙的!”

可刀剑之声极杂乱,阮文月又正应付一个挥着大马刀乱砍的人,“谁?什么一伙?”

胡仙仙跳上车,一把推下车夫,驾车就跑。

桑文秀猛然跳起以肘直击要想抓他的一个匪徒,那人正被击中前胸,趁他挨痛弯腰之际,她一脚蹬在他背上向马车急掠而来。

胡仙仙见桑文秀手中剑直刺向自己,她心说,完了,完了,这些杂毛土匪就是不行啊。她闭上眼睛,干脆丢开缰绳,仍由马车向前冲去……

她没死,没伤,马车撞在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

她不敢睁开眼睛,她有些懵,难道是桑文秀掠得太快,跟马车正好错开?

“快些掉转马车,快撤。”从车厢内传来轻微却清晰的声音。胡仙仙一惊,“乔,乔元君……”

“快一些。是我用石子儿打中了我大弟子的穴道,要不然你早已命丧黄泉。”

胡仙仙明白过来,计策是他们早已商议好的,只是在等慎郡王下令实施,那点药根本对乔楚诗不起作用。

胡仙仙拉好缰绳,驾车走上大路,对还在打斗的人大喊,“打着谷子了,收镰回家。”

高有山先朝林中跑去,“快收镰了!谷子都收了!回喽!”又一声呼哨。

他们的马都拴在林中,呼哨几声,马就跑出来。他们很快追上胡仙仙的马车,胡仙仙停下车。

高有山跳下马,“仙仙,接下来咋做?”

胡仙仙背着手走着八字步,她想让自己尽量显得霸气些。

高有山偏着头看她,“我问你绑这长头发的尼姑要咋办,你学鸭子走路干什么?”

“咳咳,她是道姑不是尼姑。我呢,我也不是学鸭子走路……”

她可不能说自己是心虚,但也找不到其他借口,“别扯闲话。她是朝中大官的妹子,能敲一大笔赎金呢。快走,今夜必须把琼光县走过,她的道观就在琼光县。就走大路,他们还没时间设卡。”

“这都快子时了,到宜州城还有一百六十里;那时候就该卯时,到宜清县又四十八里,过宜清县到琼光县又三十多里,要走过琼光县到福永县的地界还得三十多里。除非长上翅膀飞过去,要不然怎么能赶在天亮之前到福永县?”

胡仙仙心里默算一下,对高有山说:“你来驾车,我陪她坐在车里。先尽量赶早到宜州城,进城后换马换车再走。记得路上别太张扬,有人盘问就说是乔元君有急事回琼莲宫。”

高有山驾车走在中间,另外的人两匹马走前面,五匹马走后面。到得宜州城外已天色微明,守城军士说还不到开城门的时候不肯开门。

胡仙仙就把乔楚诗盘腿成打坐的样子,拉开车厢帘子说:“乔元君就在车上。她有急事回琼莲宫。若是误了元君的事,你们承担得起吗?她已经入定,要是被你们吵醒了,可不是我这样说几句就完事。”

守城军士犹豫一会儿还是让他们进城,因为乔楚诗微睁了下眼睛,他们是真不敢得罪乔侍郎妹妹的。

进城换马之时,那老板以他们的马都跑得太累恢复不过来为由不肯换马。胡仙仙让所有人都凑出钱,可钱还是不够。胡仙仙见高有山在怀里掏摸几下又什么都没摸出,就去扯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掏出块玉佩,正是她赠他的那块。他说自己舍不得当,宁愿挨打都舍不得交出去抵赌债。

可胡仙仙心中虽感动,还是将玉佩给了老板才换得马。

高有山说平日加二两银子就成,这老板太敲诈人,下次得想办法弄回来。胡仙仙说只要到了福永县就是陵州地界,这桩事会赚大钱,让高有山别计较小利。

到宜清县,过琼光县,至福永县县城时快到午时。高有山想在县城的窝点歇息时见到了高有彪。

高有彪让他们走进这处破院子后,就一声怒喝:“把胡仙仙捆了!给乔楚诗锁上铁链!”

胡仙仙跪到在地,“高二当家的,我们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你的威名赫赫,我早有投靠之心。你不信问山哥,我是不是诚心投靠二当家的?”

高有彪长得肩宽腰壮,眼睛不大却精光外露,一看就是武艺高强之人,他扫胡仙仙一眼,胡仙仙心虚的低下头。

高有山刚叫了声:“彪哥,胡姑娘她……”

高有彪就一摆手,“你不用为她求情,我有分寸。塞上她的嘴,她那张利嘴太会蛊惑人。把她扔上车,山子,还是你赶车。走,兄弟们,回村儿。”

胡仙仙双手双脚皆被绑住,她不知将要面对什么事,她不想再动脑子,在一路颠簸中昏昏沉沉睡去。

她醒来时已到高家村,乔楚诗被高有彪带走,而她被蒙上眼睛带入地牢之中。

带她来的人给她扯下蒙眼黑布说:“嘿,还真是你。”

她眨了眨眼睛,适应昏暗光线后她见面前的老头有些眼熟,“老伯,你是……”

“不记得啦?你还在村口向我问过路。”

“哦。”胡仙仙想起在高家村村口的那个老头,“你也是高二当家的人?”

“嘘”,老头往周围一望,“我是北门土地庙的庙祝,庙子被他们占了当窝点,我也只好帮他们做些杂事糊口。我先出去,等他们喝酒的时候我来给你送饭再说。”

老头走了,胡仙仙倒在乱草上打量这个地牢。这个地牢比关潘宗强的那间还小,但没有铁链,马桶等物,墙壁是土墙而不是石墙。胡仙仙想这高有彪应该只是不信任她,还没有完全识破计谋,这样一分析,胡仙仙安心不少。

半个时辰过后,听那老头的声音在外和人寒暄了几句,就见他端了碗饭走进来。他一手拄着拐,腿有些跛,一手拿着碗,等他走近时饭已洒掉半碗。

他回头看看洒掉的饭:“不中用,真不中用了,端饭的小事都做不好。”

胡仙仙心中一暖,安慰他说:“老伯,没事的。你有心帮我,我真的感激不尽。只是我被绑着,还得麻烦你喂我。”胡仙仙将头伸到木栅栏缝隙。

老头一边用筷子挑饭送进她嘴里,一边说:“是程真人要我多看顾你的。”

胡仙仙吞下一大口饭,“你说程浩风?”

”正是。我被人欺压百年,可算老天有眼,让程真人下界惩治妖龙。

“哦?”胡仙仙咀嚼着干硬的米饭,心想这程浩风又不知编了些什么瞎话来让人哄自己。

“欺压百年?老伯,我看你虽说年老体衰,可也只有七十岁左右吧?”

“老朽已两千余岁。”

胡仙仙以为自己听错了,直直的盯着他,有些惊讶也有些怀疑是程浩风又在让人来搞鬼。

他可没想到她在想什么,满脸悲愤地说:“我本是海中灵龟,道号归冲虚。两百年前修行有成,证道为地仙,得封陵州城土地之位。一百年前这青龙山冷秋朗以奸计藏我本体之壳,我被胁迫不得不做些助纣为虐之事。总算是天道不亏,程真人下界得知此事,必会惩治妖龙,还我公道。”

胡仙仙听得呆呆的,一会儿后压下满心疑惑笑着说:“老伯,你真会讲故事,比说评书的还讲得好。”

胡仙仙见他显得有些恼怒,就收敛笑容说:“我相信你是被逼的,我也是被逼的。你说过你是北门土地庙的庙祝,我有点印像的。但老伯啊,你只是个跛足庙祝,你是看庙的不是庙里的菩萨,别自己弄混了。”

他摆摆手,“罢了,我归冲虚的话你此刻是不会相信的。程真人让我转告你——不论他们问你什么,你都说他们不信你,你也不愿信他们,你要坚决见叶三当家的。”

胡仙仙点头答应。

归冲虚又说:“只要见到他,他会想办法帮你和乔楚诗脱身,你们脱身后就往太和县圆明观去。”

胡仙仙心想,岑载道就是圆明观的,难道程浩风他们早和慎郡王的人有勾结?她不敢问,只是答应说好。

归冲虚收拾碗筷说:“我得走了,胡姑娘好生休息。程真人交待,胡姑娘可千万不要再旁生枝节,他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胡仙仙看着他出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嘟囔:我还能生出什么枝节?反正也没法子可想了,且听你们安排。

第二十七章 不能再等

牢房三面是墙,就朝出口有个仅容一人弯腰可过的木栅栏,胡仙仙闲极无聊就趴在栅栏缝看外面。

看了很久,偶尔有看守走动,再就是黑乎乎的一面土墙,胡仙仙很快就眼涩想睡。但手被反绑着也没法躺下,侧躺了一会儿,手臂被压得发麻,她又趴着睡一会儿,胸口又压得疼。她只得坐着,头挨着膝盖打盹儿。

好容易迷糊睡会儿,她听到有人骂骂咧咧。她趴过去一看,高有山被人绑着拖过去。

胡仙仙大喊:“山哥、山哥,你咋被绑了?”

高有山已被人推进旁边的牢房,只听见他不停的叫骂着,但土墙厚实隔音也听不清他骂的什么。

胡仙仙大声问送高有山进来的人,“好汉大哥,山哥咋被抓了?”

那人翻个白眼,“咋被抓了?还不是为你?山子求彪哥放了你,彪哥不放。山子就说是彪哥跟叶三当家的闹不和,就为你是叶三当家的人才关你起来。彪哥当场就扇了山子两耳光,说他乱挑拨蟠龙寨兄弟的关系。”

那人走了,胡仙仙含着泪喊了一声:“山哥,谢谢你!山哥,真的谢谢你。”不知高有山有没有听清,他还在叫骂着。

胡仙仙埋着头睡了那么久,后颈窝酸疼得很,她仰靠在乱草上,这样略舒服些。

她那么靠着就又睡着了,听到有人放碗的声音,她睁开眼睛问:“送饭的,这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酉时。”

“我就这么闷头睡了一天?你们中午来送饭也不叫醒我?”

“中午就没有饭。快吃,吃完了还得收碗。”

“这怎么吃?麻烦你喂我一下。”

“喂?还想让老子伺候你?自己舔着吃。”

胡仙仙看看塞进来的那碗饭,饭是白米饭,还有几片腌萝卜。她肚子咕咕响,横下心就趴着学狗舔来吃。

那人说:“像只猫似的,你倒是舔快点啊。我还得收碗呢。”

胡仙仙昂起头,脸上粘满饭粒,“你来舔舔试试?你不会先出去,等我吃完再来收碗?”

“你别凶,要不是彪哥不想和叶冠英闹得太僵,才不会给你吃喝养着你呢。早把你卖进私娼窠子里去了,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胡仙仙脊背一凉,“都是一条道儿上的,做事也别太绝。喂,你先走,我这会儿不想吃。”

“不想吃?那我把碗收了。可不能把碗留在这儿,上次就有人打破碗用碎片割脉自尽。可不能让你们死,死了就蚀本没地方要钱啦。”

胡仙仙只得猛吃几口,好容易才咽下去,“好汉大哥先别走,我得解手方便,麻烦你开门。”

“你这人真是麻烦!”他开了门,带胡仙仙到一个角落里。胡仙仙笑着求他解开绑手的绳子,他虽骂了几句但也解开了。

胡仙仙解完便后,回到牢房门口:“好汉大哥,我看你有些面熟,你在我店里住过吧?你叫高有德还是高有阔来着?”

“高有阔,高有德是胖子。你问这么多干嘛?”

“嘻嘻,高有阔……好阔绰,这名字好啊。阔哥,你看这地方我也跑不出去,脚上还锁着镣铐,这手就不要绑了,成吗?”

高有阔当真没绑她的手,推她进了牢房。他说:“彪哥让叶冠英拿钱来保你,你能不能出去,就看叶冠英是不是在乎你了。”

“啥?都是蟠龙寨的人,还要拿钱赎?”

“是‘保’不是‘赎’,要不然是个人就得说和当家的人有关系。只要叶冠英肯出钱,那你就真是他那边的人。”

他走了,胡仙仙躺下来。揉着肿痛的手腕,她想着叶冠英到底会不会出钱保自己。虽然归冲虚说了那些,但她还是觉得太难以置信。

想到归冲虚,她疑惑怎么今天不是他来送饭?难道又出了岔子?她刚要扯嗓子喊人来问,又怕再生事端,就只有先睡。

躺着睡的确舒服很多,她睡得很香。但睡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这里也无事可做也无人说话,她烦躁的走来走去。

想起高有山隔得不远,就大声喊,“山哥、山哥,你听得见吗?”

“谁在嚷嚷,老子刚眯一会儿就遭吵醒。”高有山只听得嗡嗡响,像是个女的在叫他,又听不清。

“山哥,山哥……”胡仙仙听那边骂了几句也听不清,她只得算了。

好容易挨到有人来送饭,她张口就问:“归老伯呢?咋又换人?阔哥呢?”

“送饭的人当然就轮换着来,要不然跟你混熟了,帮着逃跑怎么办?”

胡仙仙不说话了,很快吃完饭。她等得万分焦急,不知潘宗强能不能熬到这时候,不知乔楚诗被带到哪儿去了,不知栓子会被他们怎样处置,也不知鸿宾楼这会儿成了什么样子。

她脑子乱得快发疯的时候听隔壁有人大骂:“老子是大当家带出来的人,你们听懂没有?老子偷跑下山是犯了规矩,可也轮不到你姓高的来处分!”

胡仙仙心中一喜,拍着墙壁说,“大哥,别骂了,他们也听不见。”

“听不见老子也得骂,关了老子三天了,真他妈的憋闷死了!骂一骂,出口恶气!”

“大哥,能听清我说话不?我想了个能让你出去见大当家的主意。”

“能听清。你是叶三当家的人?自从叶三当家进了寨,大当家越来越器重三当家,这高有彪就不服气,尽给大当家的找茬子。”

“好汉大哥,麻烦你帮我传句话给高有山,挨着一个一个的传下去。等我出去见了三当家,一定想办法让大当家的来救你。”

他答应了,胡仙仙说:“告诉高有山,让他说我胡仙仙根本不是叶三当家的人。”

“啥?他要真这么说了,你可就不是被关在这儿了。算啦,耐心多等几天,高有彪不过是故意找茬子,你们三当家的总会来保你的。”

“好汉大哥,你就照说吧。等高有彪真要把我怎么样的时候,叶三当家的一定会出面。我是个女人,我在这里面真呆不下去。”

那边照着传话过去,隔了一天胡仙仙就被五花大绑推到了高有彪脚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骗山子绑回那个道姑是什么目的?这次不但不敢让人上琼莲宫找人要赎金,倒惹得宜州知府带兵来攻打。”

高有彪越说越气,狠狠踹了她一脚:“陵州的车知府想挡也挡不住,那个宜州知府还说琼光县虽说属陵州管辖,但他对那道姑敬若神明,琼莲宫在两州交界之处,他理应来营救。车知府怕被他上表朝廷给车知府扣上勾结匪徒的罪名,也发兵了!”

胡仙仙冷笑:“是吗?太好了!”

她在激怒高有彪,只有让高有彪对她下狠手才能弄清叶冠英会不会出面救她。她在赌,她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她是不想再干等着。

第二十八章 命将终矣

胡仙仙正在猜高有彪会怎么处置自己,高有阔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彪哥,宝娃被抓了!那什么仙草是假的!

高有彪脸上横肉一抽:“假的就假的,有什么可慌的?这种事又不是遇到一回,把那些造假的人全部杀了,替宝娃出气。”

高有阔苦着脸快哭了一般:“杀不了啊,他们是圆明观的道士,功夫不是一般的好。去了十三个人就有德跑回了。”

“活该!那些道士的东西是能动的?谁让他们去的?”

“是归老头跟宝娃吹嘘说那草吃了能腾云驾雾,他还说他跟圆明观的人有交情,可以接近他们用计智取。谁知道被发现了,宝娃遭抓了,大多数人都死了!就有德捡回一条命,抱了个盒子回来,谁知那里面装的是杂草一堆。”

胡仙仙暗想,原来归冲虚是做这些事去了,他应该和圆明观的人串通好的。早知他们和慎郡王也有联系,自己就不该鲁莽行事,这一刻要后悔都晚了。

高有阔说完事就要走,站在高有彪旁边的高有全说:“你等等,你们想弄的东西原本是什么?”

“归老头说叫绝虫铃铛草,前些时候郡王府的人到处打听这东西。”

高有全走到胡仙仙面前,阴恻恻地问她:“你送往郡王府的就是那种草,对不对?”

胡仙仙嘴很疼,说不出话,但她不想临死还窝囊,她使劲怪笑。

高有彪吼道:“还问你屁!把这个婆娘拖出去杀了!

两个上来就倒拖她,有个人小声说:“就这么杀了?挺水灵的,就赏弟兄们玩玩不行?”他这一说,拖她的人顿了一下。

高有全一敲他脑袋,狠狠瞪着眼说:“你嫌自个儿命长?这婆娘的花花肠子多得很,彪哥要不嫌血污了地方,在这儿就结果了她。”

胡仙仙被拖到屋外的乱草边,她闭上眼睛,她不是很害怕,脑子里不停的回旋着一句话,“又白来人世一趟……又白过一世……”

她感觉后脑有刀风袭来,她的心紧缩一下——只听“叮铛”一声,估计是砍向自己的大刀被拦下。

“高有彪,你敢杀我手底下的人?”

胡仙仙睁眼一看,叶冠英剑眉倒竖,用手中扇子直指高有彪。

他旁边站着冷眼看向行刑匪徒的程浩风,那匪徒想捡起地上的大刀,被程浩风的森寒目光看得不敢上前去捡。

高有彪见到他们刀下救人,不怒反笑地高声说:“你手底下的人?你是在承认你勾结官府,谋害自己弟兄?”

叶冠英也笑,抖开扇子扇了两下,“谋害?说得好!大当家有好几个心腹人都失踪,是谁干的?”

高有彪瞟一眼程浩风,“你别怪我说你,你收的都是来路不明的人,哪天栽在自己人手里就完了。”

叶冠英向他一揖,阴笑着说:“谢二哥提醒,我要跟你似的都收自己本家亲戚在身边,那谁还把大哥放在眼里?不如散伙各占个山头。”

高有彪听出他话里的刺,刚想发作,高有全递个眼色,他忍了下来。

他指着胡仙仙说:“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你们不能带走。”

叶冠英不再摇扇子,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程浩风,程浩风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没有想带走她。”

“那你们来干什么?”

“不想带走,却也不能让你们杀了她。”叶冠英会意地一笑,又挺潇洒地摇起扇子,“我也没弄清楚她是什么人,就关着吧。”

高有彪狐疑的看向他:“关着?你在打什么主意?”

“关着,跟那个被绑来的道姑一起关着。”

叶冠英看一眼胡仙仙,“宜州知府派兵来了;陵州车知府也被逼出兵;你们抢了圆明观的仙草,他们又纠集了不少同门来夺回;善福寺办法会迎接沈廷扬给他们送许多供养,请了好些得道高僧。这架势就是冲着高家村来的,佘大师只怕也保不了咱们。留着她们两个总会让官军投鼠忌器,咱们能有个交换条件。”

高有彪听得很犹豫,高有全说:“那些道士的仙草根本就是假的,找借口来找茬子。那些善福寺的和尚跟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肯定是姓沈的在捣鬼,可能是冲着佘大师来的。”

胡仙仙听他们说话,但根本听不懂,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程浩风,程浩风却扭开头。他那摆臭脸的样子气得胡仙仙暗骂,你拽什么?不是为了你的事儿我至于落到这一步吗?要是能活着出去再也不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

高有彪“呸”高有全一口痰:“交换什么?是条汉子就该把那些人杀回去!来人,把那婆娘和道姑都关到我房间底下!”

见高有彪同意不杀胡仙仙,叶冠英就向他一揖:“我可得早做准备,大战在即我就不耽搁时辰了。”

胡仙仙被扔进高有彪房间底下所在的一间石室,这间石室只有两张桌子大小,也只有两张桌子高,人在里面只能弯着腰。

乔楚诗手被铁链反绑,腿被墙上一根粗大铁链锁住。

胡仙仙趴着挨到她身边,谦疚地说:“乔元君,我害你受苦了。”

乔楚诗轻笑:“别说傻话,是你给我们找到了大业开端的切入点。有些事早晚都会发生,但发生在最合适的时候就是种幸运。”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们逃不出去的。这石室小,就拢音,再轻的脚步声都能被上面的人听到,没人能来救我们。”

“别说话,养一养精神。”

乔楚诗没法盘腿打坐,仍闭目调息。胡仙仙也学她的样子,闭着眼睛却脑子里乱像纷纷。

不久后又听得外面打斗之声,她更心慌了,她下意识的想站起身从透气孔看外面情形。她却忘了这石室不高,她一起身就撞在石顶上,被撞得脑仁儿都疼。

她再次坐下,乔楚诗缓缓睁开眼睛,低声说:“准备一下,我带你逃出去。”

“你?”她看看乔楚诗身上绑的铁链,难道她能绷断玄铁所铸的铁链?

胡仙仙正疑惑时,墙上慢慢的透出一柄小玉剑,正是程浩风的那柄。

乔楚诗说:“快将玉剑拔出来帮我斩断铁链。”

胡仙仙将小玉剑拿在手中端详,又去看墙壁,墙上毫无痕迹。

乔楚诗催促她:“别看了,那是太师叔的慧心玉剑,可随心而行,不受俗物阻碍。”

胡仙仙用剑去砍铁链,可铁链没断:“不行啊。你说的太师叔是程浩风吗?他怎么不直接来救我们?”

“他法力受制约,无法用穿墙术。你不要蛮砍,将心念集于一点,你得想着铁链不断我就无法带你出去。”

胡仙仙闭眼收束自己心神,一心斩断铁链,果真那些铁链无声断开。铁链断后,小玉剑又自动没入墙中。

乔楚诗没了束缚,一手拽开小门的铁锁,翻身上去。胡仙仙只听打斗之声响起,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乔楚诗就伸手来拉她出去。

胡仙仙上来才见地上倒着五六个人,其中一个似乎是胖子高有德,他还在挣扎起身。

乔楚诗瞪他一眼:“高有彪都逃跑了,你们还打个什么?”

高有德忙跪地求饶,乔楚诗挽起胡仙仙的胳膊就踏地借力飞奔。她远没有程浩风飞掠得快,可也快得匪徒们还没看不清她们,她们就已奔远。

奔到离善福寺不远的地方,出现一辆马车。乔楚诗喊到:“阿秀,快套上马。”

那马车上的人正是乔楚诗的大弟子,她一见胡仙仙就嚷:“师父,她是和绑匪一伙的。”

乔楚诗带胡仙仙坐上马车,催促弟子:“快走,师父什么都明白,回了宫再给你讲。”

夜色如漆,但善福寺内灯火通明。胡仙仙问:“沈先生来礼佛怎么办如此隆重的法会?王爷不是怕张扬惹事吗?”

乔楚诗解释:“你只知高家村有匪徒,却不知青龙山有盘踞多年的妖龙。善福寺是借法会之名,广邀天下高僧降龙。岑真人也是借仙草被盗之名,请道门教友助阵。我道术低微不能参与降龙之战,引得官军诛杀他在高家村培植的爪牙也算功德一桩。”

胡仙仙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多问。进城时因有乔楚诗同乘,守城军士没有难为她们。

胡仙仙发现城门楼上站满军士,问乔楚诗:“这一战陵州城会不会有危险?”

“有,若是战况不明,时间拖得太久,城里的人难免会受池鱼之殃。”

“那我得回鸿宾楼去,带我的家人一起走。”

“鸿宾楼?”桑文秀说:“鸿宾楼的人可能已经到了太和县了。我出门的时候是和杜小姐一起到陵州的,她说要带鸿宾楼的人到太和县。”

“杜小姐?杜婉芷,不是本就住在鸿宾楼吗?”胡仙仙心中满是疑团,难道杜婉芷还有事瞒她?

乔楚诗说:“杜姑娘是我们祖师的师妹转世,曾托梦给齐大师姐,要她接杜姑娘到琼莲宫住好好照顾她。”

桑文秀又说:“她被逼婚的逼得没法,她梦中得指点要到琼莲宫才能避祸,就搬来了。昨天她非得要出门到陵州城给鸿宾楼的人报信,三师叔怎么劝她都不听。我见她真着急,就哄开跟着她的蔡奶娘,带她出来了。”

胡仙仙放下心来,说当初真是没白救杜婉芷。

乔楚诗掐指心算一番后说:“你是放心了,你的灾祸算是已躲过去。可这样一来,杜姑娘就引祸上身了!唉,祖师让她到琼莲宫,让我们照顾她,都一定是有预先安排的,她怎能随意乱跑呢?”

胡仙仙看着天上越来越微弱的月光,心里闷得难受,这祸事何时能了?

第二十九章 避难道观

到得太和县圆明观,已将近卯时,但天边没有如往常泛出浅白亮色,反是越加的黑暗。

桑文秀停下车长吁一口气:“这天怎么不见亮?马灯都照不了几步路,幸好都是平坦大路,要不然还真不敢走。”

乔楚诗摸摸弟子的头,和蔼地说:“快回去歇歇。”

又对胡仙仙说:“去找你娘他们吧。”

胡仙仙看着她眼中对弟子的爱怜,心中早已十分思念母亲,一听她这这样说,含着泪就朝观中厢房跑去。

厢房中胡婶和三叔公等人全都在,一见胡仙仙进来,三花大叫,“回来了?啊,小姐回来了,回来了……”

胡仙仙见胡婶坐着没动,知道你她在生闷气。

胡仙仙双膝跪下说:“女儿不孝,娘,原谅女儿吧。”她这段时间跪过很多次,但只有这次是心甘情愿。

胡婶浑浊的眼中流出两行清泪,“你有出息,没有不孝!是我这个瞎眼老婆子拖累你了。”

“娘……”她有很多话想说,哽咽在喉就是说不出来。

三叔公过来拉她,“仙仙,快起来。不怪你娘怄气,你呀,怎么也不和我们讲清楚呢?”

胡仙仙不肯起来,三叔公又对胡婶说:“侄媳妇儿,别怄气了,仙仙回来了就该高兴。”

胡婶擦干泪,让三花扶着她去胡仙仙身边:“起来吧。娘是真怕你跟你哥和你爹一样,一走就不回来了……”胡婶说着又哭起来。胡仙仙抱着母亲,母女俩都泣不成声。

三花也跟着哭,其他人都忍不住鼻酸。

二胖揉揉发红的眼睛,看向外面,忽然大叫:“快看,快看,是龙……龙!”

他们都向外看去,乌云翻滚之中果然有一道蜿蜒舞动的暗蓝色龙影。虽然只是如闪电般一晃不见,但众人都确信,那是一条龙。

胡仙仙喃喃自语:“是真的,他们说的是真的……”

胡婶紧紧拉着女儿,“仙仙,你说啥呢?你别又东跑西跑。”

胡仙仙拿袖子给母亲擦干泪,又擦干自己的泪:“娘,你放心,我不乱跑了。守着娘,和大家在一起才是最开心最自在的。还有呢,他们的那些事也不是我们平常人该知道的。”

三叔公招呼大家坐下,“别看了,稀奇的事看得太多对咱们这些老百姓没好处。咦,仙仙,你去见杜小姐没有?这次多亏她及时报信,我们刚出城的时候就见好些人跑出来。说是,车知府到处抓人,抓什么土匪同伙。土匪呢,也到处乱打乱抢,说是城里的人告了他们的刁状,他们要报仇。”

胡仙仙摇摇头,“还没见到杜家妹子,她也在这儿?城里乱不了几天的,很快会收拾好局面。”

三花打起呵欠来,“在呢。她和我们一起出的城,她的蔡奶娘也从琼光县赶过来和她一起呢,他们和琼莲宫的那些道姑在一起。哦,那个书生叶赞也没回景春县,他也在这儿躲灾。”

“叶赞?”胡仙仙眉头一皱,又随即舒展开,她想他既已得了钱,这附近又在剿匪应该不会再去透露杜婉芷的行踪。

她见三花打呵欠就说:“三花,困了就去睡。”

“睡?”三花对她翻个白眼,“在哪儿睡?这观里都住满了人,能有个坐的地方都是好的。”

胡仙仙拍拍自己的额头,“我真是糊涂了。娘,反正也没法睡,你陪我去看看婉芷。”

母女俩慢慢的朝另一所院子走去,途中胡仙仙好几次看到天边隐隐有龙影盘旋,她担心程浩风他们制不住妖龙;又暗骂自己尽操闲心,他们是与自己不同世界的人,自己不该再和他们有瓜葛。

杜婉芷和蔡奶娘还有乔楚诗的师妹樊楚瑶及乔楚诗的两个弟子在一间房里。

杜婉芷见她们母女俩过来,远远迎上来:“胡姐姐,可算见着你了。我听乔元君讲了你们经历的事,真是惊心动魄。”

阮文月见了胡仙仙就气乎乎的向前冲,桑文秀拉住她,小声说:“都跟你讲过的,师父说当时是必须那样做,不怪她。”

阮文月还是不乐意的坐到角落里,桑文秀也只好陪着坐过去。

樊楚瑶身形极是高瘦,比乔楚诗更显飘逸出尘。她横了两个晚辈一眼,向胡仙仙一笑:“小孩子们不懂事,请胡姑娘谅解。早听师姐说起胡姑娘机智过人,嘴巧手也巧,贫道幸会。”

胡仙仙也笑:“我是尽给乔元君添麻烦,她还这样夸我,我都要忍不住脸红。我这杜家妹子也劳烦你们照顾,琼莲宫的恩德我们真不知该怎样报答。”

樊楚瑶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报答?快些进来坐。”

胡仙仙见乔楚诗不在就问她去哪儿了,樊楚瑶说是在和孙知府商议剿匪之事。

陵州的车知府以小小匪村不劳别州之人助力为由,让宜州孙知府撤兵。宜州孙知府无奈回撤,但没走远兵丁都在这观外两里的一处空旷地驻扎着。

说完这些情形,樊楚瑶感慨地说:“我也是将门之后,可惜不能上疆场为国效力。入道门学艺又道法粗疏,这样百年难遇的激战竟不能亲身参与,真是遗憾。”

胡仙仙听她如此说,恍恍惚惚的想,遗憾吗?能亲身参与就会觉得痛快淋漓,酣战得豪情万丈吗?

她这一想,就真觉得自己念着咒语,掐着指诀,踏着禹步,面对着一条巨大黑龙。自己心中暗压怒火,对着黑龙厉声问,“你到底如何出逃?你一次次的利用我,叫我如何再信你?”她灵气充盈尽注于手中玉剑,就将一剑飞刺……

“胡姐姐,胡姐姐……”胡仙仙觉得手一软,眼前一亮,分明是杜婉芷在旁边担心的看着她,哪有什么黑龙?

樊楚瑶过来抚着她的背轻转出一个阴阳图形,“胡姑娘,好些没有?你刚才突然魂魄不稳,是怎么了?”

胡仙仙觉得后背由冰冷紧绷的感觉变为温暖舒适,只是身体略感有些虚弱,“谢谢樊元君,我已好些。刚刚突然觉得在和一条黑龙苦战,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黑龙?这妖龙是条青蓝色的龙,不是黑龙。”樊楚瑶有些惊异地说。

她随后又对胡仙仙和杜婉芷说:“你称呼我道长就是,我不是元君。我师姐是皇上御封‘淑逸平康元君’,虽然没证仙位,也可称乔元君。我又没有封号,称不得元君。”

胡仙仙点点头,杜婉芷轻笑:“道门之中规矩实在是多,你们怎记得那许多规矩?”

樊楚瑶没因杜婉芷打趣她而生气,倒说杜婉芷和仙仙也是道门中人。她说琼莲宫祖师蔡氏莲君正是杜婉芷前世的师姐,蔡莲君祖师已往生紫气福地,每年只有三月三那天可由琼莲宫现任宫主齐楚鸾能通祖师之灵。今年三月三,蔡莲君祖师还特意要齐楚鸾将她之影像幻为梦境托与她蔡家后人知晓,好保护杜婉芷。

听到这儿蔡奶娘睁大眼睛高声说:“我家的老姑奶奶就是你们的祖师娘娘?我倒真做了那样的梦。我家小姐又是你们祖师的师妹,这辈份可怎么算?”

樊楚瑶笑笑:“这辈份我也理不清。后来程真人找到乔二师姐帮忙,又说我祖师的师父与他的师父同出一门,而胡姑娘是他的师妹,乔二师姐当即答应帮忙。”

胡仙仙听得发懵,一长串的话就记得什么师姐师兄师妹的,很疲倦的她伸着懒腰说:“那这么说起来我们都是同门,倒也真是一家人……”

大家亲亲热热的聊着,到得辰时,天色终于明亮起来。

乔楚诗回到她们这间屋就问,“胡姑娘,这玉佩可是你的?”

胡仙仙接过一看,正是自己赠给高有山,换马时又抵给马贩子的那一块。

“是我的,元君从马贩子手里赎的?”

乔楚诗讲起这玉佩是如何到自己手中的,那车知府剿匪不力,朝中已调令泰兴城都司府所辖的骁骑营胡守备前来增援。胡守备带的都是精良骑兵,他一个时辰前赶到此处。

胡守备与孙知府议完正事之后,就拿出一块玉佩请乔楚诗转交回胡仙仙,他说是玉佩从一个马贩子手中赎来。胡守备经过宜州时有几匹马马掌坏了,去找一个马贩子帮忙,无意中瞧见那玉佩。

那马贩子说玉佩是有人钱财不够抵押在那里的,胡守备一时兴起就赎了来。当时胡守备打听得那玉佩出自胡仙仙之手,今天又听乔楚诗说起胡仙仙的名字,他就托乔楚诗一定要转交回胡仙仙手中。

胡仙仙拿着这块失而复得的玉佩心情复杂万分,这也巧得太离谱了。

胡婶一直在侧耳细听,听完后赶忙问:“胡守备?玉佩?什么玉佩?他在哪儿?”

乔楚诗答应着:“胡守备刚才已领兵出发。”

胡仙仙见母亲神色激动,就问她:“娘,你怎么了?怪我将玉佩抵押出去吗?”

胡婶握着她的手说:“不,抵押得好。我直觉这个胡守备是发发,我的儿子,你的哥哥!他可能是觉得玉佩眼熟才帮你赎回来。当年那玉是同一块料里剖出来的,虽算不得上品玉,但呈现的纹路是一只兔,一只牛,你哥就属牛,你恰好属兔。你爹买了来,做成玉佩就想保你们兄妹平安。”

“这样啊,娘,会是吗?他也没说这玉佩是他妹妹的呀。”

乔楚诗笑说:“等胡守备凯旋归来问问,不就清楚了?若果真能家人团聚,那倒是桩喜事。”

胡婶脸上满是笑容,笃定地说:“一定是的,母子连心,我摸着这玉佩就知道是他帮仙仙赎回来的。他正赶上军务在身,没空闲细想,等他回来见了我们他就能想起来。”

胡婶又说起许多过往之事,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胡仙仙也盼着这个胡守备就是哥哥,她阴郁了几日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些。

午时刚过,归冲虚又领着潘宗强和栓子来到圆明观,见潘宗强虽说黄瘦了很多也还康健,栓子虽遍体鳞伤也没伤着筋骨,胡仙仙的心又宽慰许多。

归冲虚对众人说:“我救栓子倒还救得容易,救潘老爷可麻烦多了。光找关他的密室就找了许久,要不是程真人帮忙,根本进不了密室。要不是程真人的慧心玉剑,找到了潘老爷,也带不出他。”

提起程浩风,胡仙仙心中一紧,结巴着问:“程风风……哦,程……程道长怎么没回来?”

第三十章 乐中隐忧

归冲虚眯着眼睛把胡仙仙上下打量一番,“能有胡姑娘关心,程真人也不枉费这许多心思。他们势均力敌,等程真人的师弟秦真人今夜前来相助定可降伏妖龙。”

胡仙仙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就跟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一般。她不太明白归冲虚说什么,她只是想知道程浩风有没有受伤,他费什么心思,又有什么师弟与她有啥关系?

归冲虚又看向其他人,高声说:“有胡守备带的援军,那匪窝在今夜肯定能被捣毁。大伙儿就杀猪宰羊准备庆功宴,犒劳将士们吧。”

众人欢声雷动,胡仙仙高兴地带着鸿宾楼的人操办酒宴,乡亲们都来帮忙。

胡仙仙觉得自己此刻是运筹帏幄的将军,虽不是在沙场争战,但要将几千人的大宴做好,没个人筹划指挥也是要乱套的。

她先拟好了菜单给宜州孙知府,乔楚诗等人过目后,按要求把将士和出家人的菜分开做。这样既能让将士们吃得痛快尽兴,也让出家人没有破戒之忧,吃得愉快。

将士们一桌定十人、十道菜,有:笋烧牛肉、粉蒸猪肉、板栗烧鸡、烤鹅、酸菜老鸭汤、蘑菇炖兔肉、蒜烧鲶鱼、葱爆羊肉、豆腐肉丸什锦汤、清蒸甲鱼。

胡仙仙把菜单给大牛的时候,栓子凑过来看:“哇,都是好东西。大牛哥,我跟你学厨艺吧,这么些好东西,一样尝一口也够了。”

“你想当厨师就为了尝好吃的?”三花看着一只眼睛还肿着的栓子直笑。

大牛也“嘿嘿”直乐,“这桌菜就是肉多,也没什么特稀罕的东西。”

胡仙仙看着他们说笑,心里很久没这么舒服过。她笑说:“将士们拼的是力气,要多吃肉才补得上。那些达官贵人讲究的是品味,就得做些新鲜清淡的菜。栓子,你要真想跟大牛哥学厨艺,等回了城就到鸿宾楼。我连累你受了伤,连车也坏了,就到鸿宾楼做事吧。”

栓子笑着答应:“好嘞。”他一笑就牵动伤口,疼得咧嘴。

胡仙仙看着他那样子,忽然说:“我还得添一张菜单才行,伤兵们可不能吃油多火大的菜。”

三花说:“啊?那样多麻烦。让伤兵吃那些道士和尚的菜,不就行了?”

胡仙仙摇头,“道长和法师们的菜都过于清淡,对恢复伤口不利。”

大牛有些为难地说:“就那么些人,就那么些厨具,要做现有这些菜都勉强,再添其他菜就更做不出来。”

胡仙仙想一想也对,但始终觉得没有让宴席完美,心里有个疙瘩。

她将给出家人准备的菜单送到圆明观厨房的时候,正碰见回春馆的康先生也在此避难,两人又寒暄几句。

康先生说:“能除了高家村的匪窝是好事,但看见有人受伤,这心里始终不舒服。”

“打仗嘛,难免有人受伤。我还正为找不到人手和地方给伤兵们开小灶烦心呢。”

“康先生医者仁心,不愿见人有伤病,但能以一战之伤换百年安宁,也是值得。只是我最无用处,就连做饭洗衣的事都帮不上忙。”他们正说着时,杜婉芷也和蔡奶娘走过来。

胡仙仙看到杜婉芷走来就眼睛一亮,“你能帮忙,我想到给伤兵们开小灶的办法了。”

她从厨房中喊出烧火的小道士:“小道长,可不可以把厨房让出来给我做。”

小道士摆摆手:“平日里都不许你等俗人来此逗留的,要不是观主吩咐听你安排菜单我们可不愿与你们打交道。”

胡仙仙气得直指他的鼻子:“什么你们,我们?你们就不是人了?我找你们观主去。”

她先找到乔楚诗,由乔楚诗引见圆明观观主皮专道。

皮专道听后说那些小道童不晓事,他们执着于要少与俗人接触,少沾染红尘之事才有助于修行,却不明白能为他人排忧解难才是大功德。让胡仙仙只管去安排,他传话下去让观里的人都给他们帮忙。

有了皮专道观主的支持,胡仙仙做起事来就顺遂很多。她心中暗服皮专道是个有德的得道高人,对道门中人的一些偏见也淡却很多。

胡仙仙让大牛在观外空地上搭棚起灶,领着十几个人做将士们的庆功宴。胡仙仙就亲自在观内小厨房做奉与出家人的宴席,同时又指导蔡奶娘、杜婉芷、以及康先生的儿媳梁慧萍做给伤兵吃的菜。

梁慧萍手巧心细,她嫁入康家后学了些粗浅药理,建议将伤兵餐中加入中草药,胡仙仙就请康先生帮着斟酌配料选好了六个菜。

大家伙儿忙活着,到得酉时已准备得差不多。

不久之后,听说胡守备已大战得胜,匪徒们只有几个人窜往景阳县和景阴县的蟠龙寨,其余都已或降或杀。到得戌时,将士们回营开宴。

此战有二十几名重伤员,八十多名轻伤员,都在圆明观内客房歇息。胡仙仙带着杜婉芷等人将饭菜送入房中,正碰见胡守备来看望伤兵。

胡守备看看他们端的菜后说:“玉竹炖鸡,莲藕炖肘子,鲫鱼豆腐汤,雪里蕻炒猪肝,鱼腥草合菊花苗蒸的糯米团子,还有清炒木耳。这些菜做得挺用心,劳烦胡姑娘了。”

胡仙仙边布菜边问:“胡守备怎么不去宴席上喝酒?”

“就去,得来看看我这些受伤的弟兄们才能安心去庆功宴。”

胡仙仙一笑:“胡守备真是个爱兵的好将军。我冒昧问一句胡守备,你叫什么名字?这样的好将军也该传个名让百姓们都知道。”

胡守备说:“惭愧惭愧,我要是好将军就得让士兵们一个都不伤亡的打胜仗。”说着就往外走。

胡仙仙焦急地追上去问:“胡守备,你是叫胡发发吗?”

胡守备一愣,愣了之后却否定自己是胡发发,匆匆远去。

内里有个轻伤士兵笑着说:“胡发发?我们守备怎么会叫这么土的名字?他的名字是胡勇刚。”

“胡勇刚?”胡仙仙一会儿觉得是自己母女想哥哥想得有些痴了,哪有那么巧?一时又觉得是哥哥被拐时年幼,忘记了幼时的事。可在这当口,也不好找胡守备细问。

等将士们宴毕,那些道士和尚还没有一个回来。将近亥时,突然刮起挟沙夹石的狂风,本来明月当空的天一下子乌云翻滚。

胡仙仙在门口望见几道金色闪电斜劈向青龙山,几个小道士激动地说:“是天雷!引动天雷了!那妖龙是跑不掉了!”

一会儿后又有人喊起来:“飞起来了!飞到天上打去了!”

胡仙仙急忙跑到院子里,只见一道青蓝色光芒极速向东而去,紧接着又一道墨绿色光芒直追上去,随即又是一道紫色光芒跟上。这三道光芒忽而消失不见,忽而又接近此地上空让人能隐约看出是三道身影,忽而又混搅在一起似是在近身打斗。

乔楚诗来到几乎看痴了的胡仙仙身边说:“妖龙就是那蓝光,他受天雷之击竟能不死,想要逃往东边入海。绿光是秦真人,紫光是程真人,他们在堵截妖龙。”

半柱香之后再也看不到那些光点,又是云开月出。胡仙仙还是有些痴痴地望向夜空,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那么望着才能安心些。

第二天天刚亮,岑载道带着一众出家人回圆明观。胡仙仙热好菜后,趁上菜的时候问岑载道怎么不见程浩风回来。

岑载道皱了皱眉说:“那妖龙可能还有人在暗中相助,九道天雷竟只有五道劈在他身上。程真人和秦真人围追堵截也降他不住,三人缠斗着都到海边了,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胡仙仙怏怏回到歇息之处,下午都欢天喜地收拾回城的时候,她也是闷闷不乐的忙着杂事。想着去问胡守备的身世,他因急着回省府报告战况又已离开。

胡仙仙只得向岑载道他们打听胡守备的事,他们虽对他不是十分熟识,却都说他父亲本就姓胡,他还是承袭他父亲的军职。胡仙仙听如此说,也就觉得胡守备应该不是自己哥哥。

胡仙仙也只得和家人回城,等他们清理好东西已是半夜,她昏昏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午时才起来。

因在王府设宴和操办庆功宴的事传扬出去,接连几日鸿宾楼的生意都很好。但胡仙仙只是按部就班的忙着,也不觉得有多高兴。程浩风还是没有消息,就像他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

没有等到程浩风的消息,却在八天后见到哭哭啼啼的蔡奶娘,一进鸿宾楼就向胡仙仙跪下:“救救我家小姐,她被人掳走啦。”

胡仙仙扶起她,让她先喝水:“蔡婶儿,别急,慢慢说。”

蔡奶娘顺了好久的气才说清,叶赞在回城后没有回景春县而是去景阳县告秘透露杜婉芷的行踪。今天早上那边的人就到了,骗杜婉芷出了琼莲宫,绑上马车就走了。因乔楚诗已上京见兄长,樊楚瑶又出门云游,宫主齐楚鸾在闭关修炼,她只有来求胡仙仙。

胡仙仙当即答应,却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第三十一章 婉芷屈从

胡仙仙让蔡奶娘先歇一下,蔡奶娘仍在不停抽泣:“不能歇,这次蒯老爷是让人直接把小姐送回景阳就成亲,成了亲就要把小姐和老爷送到京城蒯家大宅。你想啊,连准备嫁妆的时间都不给,这分明是已经把我家老爷给制住了,小姐这一回去连个拖延的法子都没了。”

胡仙仙拍拍头,“这可怎么办?那个叶赞不是拿了我这儿的银子了吗?怎么还去通风报信?”

二胖在一旁听着,搭腔说:“他那种人是三百两银子就填得满的?得着机会可不要更多的银子?”

胡婶正由三花扶着下楼,黑着脸说:“仙仙,你又想去哪儿?蔡家妹子,我们上次出钱堵了那小子的嘴就已经是帮你们了。你想啊,杜川杜老爷是多精明的人,他都斗不过的人,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蔡奶娘死死拽住胡仙仙的手:“胡姑娘敢进匪窟,敢说王爷,她一定有办法救我家小姐的。”

胡仙仙叹气说:“那都是巧合,很多事他们早有安排,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很多事情,要是没有周管家的帮衬,沈先生的谋划,岑真人的抬举和乔元君的庇护,我自己没法做成。”

蔡奶娘脸都白了:“你是不管我家小姐死活了?”

胡婶哼一声:“我们都已经尽力了,还能咋样?出了这些事也只怪杜川太悭吝刻薄!”

蔡奶娘听得如此说,抬脚就走,胡仙仙忙拉住她:“蔡婶儿,你让我冷静想想。”

她又拉着母亲的手劝道:“娘,婉芷是为了给你们报信才从琼莲宫出来的,她要是一直在那里就根本不会碰上叶赞,也不会被掳回去。娘,我得帮她。”

胡婶用拐杖狠拄几下地面,愤愤说道:“你呀,我也管不了你!这鸿宾楼刚生意好起来,忙得团团转呢!添个栓子又还没干上手,做不了多少事。你又要丢下生意,去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这儿的土地公啊?什么杂事儿都揽着。”

胡仙仙对母亲的埋怨一点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土地公?好!娘你放心,我这次不会有事的我就去找土地公。”

说着就对栓子说:“栓子,你对赶车的人了解,你去帮我找个可靠的车夫,我要去北门土地庙。”

不一会儿,胡仙仙就和蔡奶娘往北门土地庙而去。到得庙外,只见不少人正在翻修庙宇,胡仙仙正要问归冲虚在哪儿,归冲虚已迎出来:“胡姑娘,想起到我这小庙来逛了?”

胡仙仙笑说:“归老伯,你是春风得意啊。”

归冲虚摇头晃脑的笑着:“是得意,出了一口恶气,潘老爷还出钱为我修缮庙宇,这几天进香的香客也多了不少。听说胡姑娘的鸿宾楼那是生意红火得很啦。”

胡仙仙苦笑一下:“我以前总盼着生意好,觉得生意好起来就什么事都好,哪知好多事不是靠钱能解决的。归老伯,我是来求你救人的,找个清净地方我跟你说说经过。”

归冲虚将二人带到后院一处走廊,听她们说完之后沉吟了一下:“杜小姐是景阳县的人,不归我管。不过,这景阳地仙马真人与我们有些渊源,去求他或许他有办法。来,我先送你们到景阳和我们交界的景阴县去。”

蔡奶娘眉头舒展了一些:“不麻烦了,我们坐马车来的。能得归道长指点门路,我们就感激不尽,哪能再麻烦归道长相送。”

归冲虚笑说:“呆会儿我让那马车自己回去,马车哪有我快?”说着就让二人一边拉着他一只手:“闭上眼睛,我让你们睁开再睁开。”

二人照做,只听一阵风响,约有一盏茶的时候,归冲虚让二人睁开眼睛。

蔡奶娘睁开眼睛一看,已到了景阴,景阳二县的交界处,眼前就是景融岭!

“这不是我这老婆子在做梦吧?将近一百里地呢,这么快就到了?”

胡仙仙打量着矮小干瘦的归冲虚,悄声问:“你真是地仙?你怎么又是自己庙里的庙祝呢?”

归冲虚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得意地答道:“我还有些道行吧?这才刚要回本壳,若是我完全恢复,比这更快。当年我那小庙里的人都被赶走了,我只好自己当庙祝。等小庙重新修好,自然是要再请人的。”

蔡奶娘又问胡仙仙,到了这儿又怎么办?是不是截下杜婉芷就跑?

胡仙仙四处看着地形,想着他们虽快了一步,却对掳走杜婉芷的人不明情况也只有等那些人经过时,看具体情形再说。再者,景融岭靠景阳县那边正是土匪老窝蟠龙寨,必须要得小心些。

归冲虚明白胡仙仙担忧的事,他安慰她说:蟠龙寨在高家村的窝点毁了,实力大损,正忙着加固寨子防官军来剿他们老窝呢。再说,有我在逃跑保命总是可以的。”

半个时辰后,叶赞骑着马带着三人一轿出现,不问可知轿中人正是杜婉芷。

蔡奶娘当先冲出去:“你这个贪财没良心的东西,快放了我家小姐!”

叶赞大笑开口:“良心能值几个钱?我可得了六百两银子,蒯老爷说只要将人送到,再给我三百两银子。”

胡仙仙“呸”叶赞一口:“我懒得跟你这种人废话!归老伯,救人!”

说着胡仙仙就往轿子冲去,那三个人都一齐来打她,胡仙仙肚子上挨了一脚,但她也咬伤一个人。她竭尽全力和这些人厮打,以便归冲虚救人。

不多时,归冲虚喊道:“别打了,人救着啦。”

胡仙仙看见蔡奶娘正在给杜婉芷松绑,就往回冲,那些人要拦她,但归冲虚左拐右闪几下就带回胡仙仙。

叶赞气得跳脚,那三个人和轿夫见归冲虚用他们看不清的速度连救两人,都有些惧怕,往来路上返跑回去。叶赞大叫让他们回来,他们反而跑得更快。看着叶赞的狼狈样子,杜婉芷也轻笑。

正当归冲虚要带她们走时,叶赞忽然大笑又大叫:“堂兄、堂妹,快来,有妖怪抢人啊。”

归冲虚气得胡子一翘:“谁是妖怪?我是神仙!”

胡仙仙朝叶赞大叫的方向看去,叶冠英和一个面目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女,还有一个三角脸的瘦高头陀从景融岭上往下掠行。

归冲虚一见那头陀就变了脸色:佘日茫?他怎么在这儿?快拉着我,走!”

但胡仙仙刚觉耳边风声响起就跌到在地,耳边传来那个叫佘日茫的头陀怪笑:“老乌龟,你还是这么慢。”

归冲虚怒道:“要不是被你们耽误了一百年的修行,老子不光能缩地成寸,就是随心瞬移也能练成。”

佘日茫撇撇嘴:“你的乌龟壳不是弄回去了吗?也没见长劲。你请来的帮手可能都被我冷师叔弄死在海里啦,你还管什么闲事?把那个小妞交过来,我饶你不死。”

归冲虚往后退着,退了几步之后,突然摸出一张符纸,口中念道:“陵州归冲虚恭请皖州地仙马讳鸣风清正子真人相助!”

景融岭上突然腾出一股紫色烟云,一个穿戴如知府官服的锦袍中年男子出现。他端方肃穆,威严中可见宽厚。

胡仙仙觉得这人好生眼熟,难道他真的是自己前世师兄马鸣风?

马鸣风扫一眼众人,看向归冲虚:“归道友何事相求?”

归冲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马鸣风听,他听后眉头拧成了川字:“你们怎么能如此行事?”

归冲虚冲着佘日茫大喊:“是啊,你们怎么能如此昧着良心贪财?”

马鸣风却是瞪一眼归冲虚:“本仙是责问你,你怎能不守规条,干涉凡人家事?不论这姑娘是否愿意嫁给那人,但既是她父亲定的婚约就不该反悔。”

归冲虚傻眼了,胡仙仙气极反笑:“照你的意思,你爹娘被蒙骗,将你送到了贼人手中,那他们就该认命放弃你?你也只能乖乖的认贼作父?”

马鸣风气乎乎地斥责她:“放肆!我乃天庭御封正神,怎容你一个小丫头指责?她就该回去嫁人,我不淌这浑水。归冲虚你也回去尽好本分,别再把庙宇也让他人占去。”

归冲虚听他说到自己从前痛处,横下心要跟佘日茫一斗,出一出当年被欺辱的怨气。但他孤身奋战佘日茫已是艰难,再加上叶冠英和那女子皆是武功高手,归冲虚节节败退。

佘日茫寻到与三人同时缠斗的归冲虚一个破绽,拂尘一卷,卷住归冲虚的脖子。

杜婉芷大叫:“放了归老伯!我跟你们走。”

胡仙仙拉住要跑过去的她,横一眼马鸣风:“你就这样袖手旁观?你算什么神仙?”

马鸣风尽量绷着脸掩饰自己的愧疚神色:“凡人的家事,本就不该神仙来干预。”

杜婉芷拭去泪痕,轻声说:“胡姐姐,让我跟他们走吧。我已经给别人添了太多麻烦,不能再逃了,有些事只能我自己承担。我父亲忧虑成病,被蒯殿聪软禁在家,就算是为了父亲,我也只能屈从蒯殿聪。”

胡仙仙不放手,可杜婉芷用力地扯出自己的手,慢慢的向轿子走去。

蔡奶娘哭喊着,也跑向轿子:老奴也陪你回去。”又向那些人央求:“你们别捆着小姐,她不会再逃,我也不想跑。”

佘日茫怪笑着放开归冲虚,让叶赞去找几个听话的轿夫来。

见归冲虚和胡仙仙还呆站在原地,就舔着嘴唇对归冲虚说:“不服气?不服气,你也还是输了。”

第三十二章 海外散仙

看着杜婉芷的离去,胡仙仙的心中满是无力感。她喜欢掌控事情,做菜时能把握火候才能让她安心,所以她总是亲自动手料理菜式,她不相信那些只是指手划脚的大厨子能做出美味佳肴。她很气恼马鸣风,觉得他是个不合格的“大厨”,不是好地仙。

胡仙仙朝他发火:“你是不是当神仙当得太久忘了自己也是凡人?那些破规矩是谁定的?天帝吗?既然你们不能插手凡人的家事,那还让你们当什么地仙?是不是天庭养不起你们这些窝囊废,让你们来人间混饭吃的?”

马鸣风脸色紫涨着争辩道:“地仙是保一方平安,让一方少妖孽精怪的!你以为那个归老头人好?他不能斩除妖龙,这才是真正的失职!”

胡仙仙见等着轿夫到来的叶赞等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吵,越发来了精神。她生长于市井之中,自小见惯了泼皮斗嘴撂狠话,又是开客栈的,说起横话也相当顺溜。

“你多能干啊,养着这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土匪窝子!你只知道你自己不惹事,根本就不管百姓死活。你看你这身官服多鲜亮啊,是不是蟠龙寨的人纸扎了烧给你的?”

叶冠英笑着接话:“是呢,我们大当家年年都得给马真人烧许多纸钱、纸人、纸马、纸衣服。”

马鸣风气得脸上的肉直颤:“胡说!本仙一应用度皆是天庭所发俸禄,岂会收受凡人烧化的财帛?你们当本仙是孤魂野鬼么?”

胡仙仙张大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领了天庭俸禄的呀?怪哉,天庭的财物又是哪里来的?天上也种地耕田?”

马鸣风见胡仙仙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口吻,也面色缓和:“俗语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这神仙、佛、菩萨、罗汉等,皆受世人供养。”

胡仙仙一撇嘴:“还是要我们这些让你们瞧不起的凡人供养。早知道你们是光吃饭不办事的,就不供香火了!养条狗还知道看家护主呢。我说怎么会那么多人成天想着,修真炼神,原来修成了就可以光享受香火不做正经事。”

这话说得归冲虚脸色也难看起来,低声说:“修真是为修得大道、求得长生,最终与道相融。我等修道之人追求的是天地大道,而不是来为凡人解决些微小事的。”

胡仙仙“嚯”的一声冷笑:“你帮他说好话?你被人欺负的时候他怎么不帮你?连本体的壳儿都被人占了,受这么多欺负,天上的神仙怎么也不帮你?”

归冲虚小声解释着:“上次多亏马真人借阴兵一千才能得胜,天庭有规条,地仙是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管辖之地的。而我惧怕天庭责罚也一直没有上奏所受屈辱,并非天庭不管妖龙为恶之事。”

“规条?”胡仙仙一下想起慎郡王瞻前顾后的样子与宜州孙知府空有豪情却不能参与剿匪的事,心里的无名怒火“噌噌”直蹿。

“人间的帝王要定那么多给坏人找借口,给好人设绊子的破规条!天帝也是定些破规条,烂规条!没这些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大家都还能过得舒坦些。”

叶冠英他们都听得直砸舌,佘日茫嘴里发出“嘶嘶”的阴笑声。

佘日茫走到胡仙仙面前说:“胡姑娘说得真是叫我觉得痛快!既然胡姑娘如此痛恨那些陈规陋习,不如就随我修行,我绝不会拿那些规矩来说你。”

胡仙仙既已相信归冲虚是老龟所修成,也就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人本非人类,她早注意到这佘日茫与人不同,虽说不清是如何不同,她也知他并非人身。

她故作谦虚地微笑:“谢佘大师厚爱。可我呢,并不是觉得那些规矩是陈规陋习才说,我就是……就是心里窝火,拿他们来当出气筒。佘大师,我这会儿又觉得你让人看着更可气,我可不以拿你撒气呢?”

佘日茫脖子猛地一昂,眼睛瞳仁发出金褐色的光芒,胡仙仙见他这样子有一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直视他。

叶冠英和那女子见他这样子都吓得变了脸色,叶冠英看胡仙仙一眼,对身边女子说:“赛英,你去扇她嘴巴!哥是男人,不好动手。”

胡仙仙明白叶冠英这样说是想让自己服个软,免得引那佘日茫动怒,可她哪是个肯服软的人?

她脖子一梗,讥诮笑言:“比脖子硬啊?姑奶奶的脖子也不是软的。叶冠英,你不用拿话别他,他想要动手的话也不会顾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面子。”

佘日茫眼中的光芒褪散,他对叶冠英说:“你在担心她?放心,我不会杀她。我清楚她的来历,她不该由我来杀。”

他远远望向青龙山,“她的对手可比我强大得多。轿夫找来了,我们先做正事。”

叶赞带着四个轿夫赶来,起轿向前,叶冠英三人也随之而去。

胡仙仙听着佘日茫的话有些纳闷儿,而马鸣风意味深长的看一眼胡仙仙,她觉得这些人真有些奇怪,好像跟自己很熟似的?

她见马鸣风就要消失,忙拉住他:“你不许走!你是神仙,不管家事,可要管恶人,是不是?那个什么,叫什么蒯殿聪的是个大坏人,你去减他的寿!”

说着胡仙仙就高兴起来:“我先前怎么没想到呢?你减光的他的寿数,他死了,不就什么事都好解决?”

马鸣风根本不理会她说什么,衣袖一拂,就化作紫烟消散。

胡仙仙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归冲虚,都不明白怎么明明拉紧马鸣风的,他还是突然就不见了。

归冲虚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也要走。

胡仙仙拉住他,带点儿撒娇的口吻说:“归老伯,你们神仙怎么都那么小气呀?”

归冲虚叹着气:“你说的事根本是无稽之谈。马真人不能减他人寿数,那是冥界的辖属范围。就算马真人有那权力,他也不能无故减人寿数。就算那人罪恶滔天,减的寿数也不会正好在杜小姐嫁过去之前。你想,若是寿数刚好减到杜小姐嫁过去刚生了小孩儿,她丈夫就死了,那岂不是惨上加惨?”

胡仙仙也无话可说:“神仙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做事,真是没意思。做人难,做仙难,做妖不知怎样?”

“也不怎样”,归冲虚淡淡地说:“佘日茫就是金蟒妖,他不肯皈依道门求取仙位,本想图个自在,可他也自在不了。妖以武力论尊卑,争斗之时更加血腥。”

就在两人说着这些时,一道青绿色身影急射向抬着杜婉芷的那顶轿子。

胡仙仙见这身影潇洒灵动,猜测是有高人来救杜婉芷,她心情激动起来。

因她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急着要冲上前去,归冲虚拉住她:“别去,我不能过界。”

胡仙仙甩开他,飞快地跑起来:“你不能出辖属范围,我又没限制。”

归冲虚见她已经跑远,看着她的身影在山间小路消失就直跳脚,“我过不去,谁保护你呀?你要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程真人交待?”

恰在此时一道蓝色身影从归冲虚身旁掠过,吩咐他:“你且回去,此事我来处置。”

归冲虚听他言语知道他是程浩风,既然他亲自来了,他也就放心地回自己的土地庙。

胡仙仙追上他们时,那个身着青绿色道袍,手持紫青色洞箫的人已将杜婉芷从轿中牵出。

杜婉芷在他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而蔡奶娘跪伏在地上口称:“谢大仙救我家小姐。”

佘日茫的眼睛此时完全变成了金褐色,他用尖利的声音说:“秦沐风,你强抢凡人未婚妻,不怕天庭责罚吗?”

秦沐风手中洞箫一一指过对方众人,声调很低却字字带着威压:“我乃海外散仙,不受天庭辖制。谁要阻拦我带走芷君,我让他魂飞魄散!”

对方其他人早已退却,佘日茫身子一抖,横飞入半空向秦沐风冲过来。

秦沐风一手仍拉着杜婉芷,一手将洞箫竖立破空一划……只听洞箫发出难以形容的跌宕之音,佘日茫本来去势凌厉的身体定在半空中难以寸进。

胡仙仙看着秦沐风呆呆地想,程浩风、叶冠英、慎郡王都算美男子了。但跟秦沐风一比,程浩风清逸中有些书呆子酸气,叶冠英俊朗中有些故作风雅的匠气,慎郡王温雅中有些少年老成的暮气。

秦沐风是卓然绝尘、风度潇逸!胡仙仙心说,若是他来找我,我还信他是神仙。

胡仙仙脑子里冒了很多想法出来,但其实不过一瞬间。等她出神又再回过神的时候,程浩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已然挡在秦沐风和佘日茫中间!

“六师弟,你不能带走杜姑娘。”

秦沐风如水目光在程浩风脸上凝为冰刺,他还没说出什么,胡仙仙已抢先向程浩风发难:“你凭什么阻止他?你算什么神仙?哪有不帮自己师弟反帮妖怪的神仙?”

第三十三章 仙家无奈

程浩风听她说着这些,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他蓝色的道袍上有些血污,脸色略显憔悴,在这些人当中是最狼狈的一个。

佘日茫哈哈大笑起来:“骂吧,使劲骂!看你们乱作一团,我这心里真是痛快!”他又对叶冠英他们说:“我们走,有人给我们断后。”

叶冠英让叶赛英去拉杜婉芷,秦沐风瞟她一眼,转瞬之间已移动位置,叶赛英拉了个空。

程浩风玉剑飞出,四周刹时剑气凌烈:“六师弟,杜姑娘暂时不会有事的,你此刻插手就会改变天数。听我一句劝,先放手。”

秦沐风回头看一眼杜婉芷,又对程浩风说:“我本以为我能等,可见到她后我不想再等。三师兄,你苦心谋划来见我,求我去取惊梦水晶不就是为了想让七师妹早些记起往事吗?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

程浩风看一眼佘日茫,又看看胡仙仙:“可惜我后悔让你去取惊梦水晶了!这是个圈套,我先前是不明白才钻进圈套,可青龙之事后我们不是已经分析出大致情形了吗?你怎么还往圈套里钻?”

秦沐风鼻翼微颤,冷声说:“就算是圈套又怎样?我还怕了他们不成?三师兄,你法力只剩一成,因取惊梦水晶之时无意中窥见其中影像遭至责罚,又请不动天兵天将,你根本胜不了我。”

“是吗?”

程浩风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玉剑向杜婉芷射去,秦沐风以箫回挡,玉剑转射秦沐风拉着杜婉芷的那只手。

秦沐风无奈松开杜婉芷的手,推开她后以手迅急掐诀,玉剑就停于隔他手一寸之处,分毫不动。

程浩风的脸色越加阴沉,“六师弟,你想收了我的慧心玉剑?”

秦沐风指诀散开,玉剑飞回程浩风手中。

胡仙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见秦沐风可以夺去程浩风的玉剑却又还给他,着急大叫,“你把剑还给他,他又要为难你?你带着你的芷君快跑……

咦,你名字不是婉芷吗?胡仙仙疑惑的望向杜婉芷。

杜婉芷摇一摇头:“我的名字就是婉芷。胡姐姐,他就是我梦中的仙人,你说我是不是在梦里?

两个女人说着闲话时,程秦两人却在针锋相对。程浩风较之秦沐风弱了许多,他就越打越急。

“六师弟,你是要逼我和金蟒妖联手吗?”又一次被秦沐风挡回玉剑攻击的他跌倒在地,手捶着沙地愤愤说道。

佘日茫朝程浩风撮一撮牙,“我可不屑与你这天庭的奴才联手。秦沐风虽说与我做对,但我喜欢他随性不羁的真性情。”

程浩风的手被粗硬沙砾硌出鲜血,滴滴渗入地里。胡仙仙的心中一痛,这个风风,真是疯了吗?还是傻了?

佘日茫听得嘎嘎怪笑,“是在天庭当奴才当傻了。”

空中忽然一声怒喝:“悖逆蛇妖,诽谤天仙,该当何罪?”一个巨大的身影几乎覆盖他们所能见的整个天空。他的语声是个磁性浑厚的男声,但话音过后不断有回声重复,使他的声音如雷霆一般。

程浩风“嚯”的一下站起身,“二师兄?”

佘日茫怒气冲冲地直指天空,“老子是金钱蟒,不是小蛇!”

秦沐风望着天上那个身影,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而天上那个人看着秦沐风说,“六师弟,你总算现身了。当年你去海外后失踪,师父竟也无法觅到你行踪,这一千五百多年,你究竟去了何处?”

秦沐风将箫插入腰间,向那天上身影稽首:“见过二师兄,沐风一直在海底隐修。因炼功心切走火入魔失去知觉,一只大蚌将我误认作青石吞入蚌壳,是以不通阴阳,令师父师兄师姐们无法寻到。这些年来让师父悬心是沐风不孝。”

“哦,那你又怎的脱身出来,还功力大增了呢?”

“大蚌吸明月精华以孕珍珠,我得精华滋养渐渐回复神智,又渐渐四肢灵活,终在二十年前剖蚌而出。”

“那可算奇遇。这大蚌也算你的再生之母,你可有好好安葬它的遗骸?”

“我已将它以葬母之礼葬于海底的一条海沟深处。”

胡仙仙望着天上那个身影,大喊:“你是来帮秦真人的吗?你们怎么拉起家常琐事来了?”

那个身影迟疑了一下:“七师妹?唉呀,忘了还有要事在身了。三师弟,你别直愣愣的只会拦阻六师弟,要是跟妖怪联手更不可行。你虽在七师妹之事上屡受挫折,但也不是全无进展。虽受责罚不能调用兵将,但我与师父见你们有危难,也不会视而不见。”

那个身影越来越淡,声音也小了许多:“大师兄,此事正发生你的地界上,你怎能一味躲清净?神仙不涉世俗家事之争,当师兄的却不能不调解师弟纷争。”

程浩风和秦沐风都向天稽首,“恭送二师兄。”

胡仙仙还没弄清楚怎么了,又一阵紫烟冒出,马鸣风耷拉着脸出现。

“本仙能调解什么?哪个拿我当大师兄?一直都是只听老二的,谁会听我教导?”

胡仙仙听得“噗嗤”一笑,悄悄对杜婉芷说:“这个马真人跟个怨妇似的,真不知他是怎么当上神仙的。婉芷,别瞧他们争来斗去的了,我带你回琼莲宫去。”说着就拉了杜婉芷躬身迈着碎步走,蔡奶娘也轻手轻脚往后退。

还没走两步程浩风已发觉,但他刚一移动身形想阻拦她们,秦沐风就闪到他前边。

程浩风焦急的伸手推他,若在平时他是断不会直接用手的。他本性斯文不喜动手,就是与人争斗也是用法术,不会粗莽的挥拳踢脚。他如此对秦沐风是他真的着急,也真的知道自己此刻法术远不如秦沐风,只有浑来。

在他们彼此较劲的时候,叶冠英轻声对妹妹说:“赛英,带走杜小姐。”

叶赛英没行动,她望着天空,似乎心魂都已飞到天上。

叶冠英诧异的瞪妹妹一眼:“你发花痴了?平常不是瞧男人都是臭泥巴的清高样儿吗?哥交待正事也没听见?”

叶赛英转过头,眼神如火,“你们是臭泥烂泥,他是美玉,是可望不可及的明星亮月。”

叶冠英被她说得还没回过神,她已脚步轻点,两步跃到杜婉芷身边拖起她的后领就往回跃。

胡仙仙去拉杜婉芷,却被叶赛英的拉力拉得扑到在地,她伸手去抓杜婉芷的脚,脚没抓住倒扯脱她的鞋。

看着胡仙仙抓着只鞋扑在地上发呆的样子,秦沐风急得顾不得师兄弟情义了!

他念咒、掐诀、出招,一气呵成,箫声龙吟挟带劲风直点程浩风胸口。程浩风胸口衣衫尽为碎粉,他倒飞十余步才跌倒在地。

胡仙仙看一眼重新被塞入轿子的杜婉芷,翻起身来,一咬牙却朝程浩风跑去。她不明白自己刚刚还嫌他刻板讨厌此时又恨不能代他受伤是为什么,就是想快些看他伤得如何。

胡仙仙扶起他,要带他去找郞中疗伤,他轻摇摇头,将她推开,自己靠在一棵树上。

胡仙仙要瞧他的伤势,他挥手让她走开。他一边看着秦沐风他们,一边扯着自己的破袍。

胡仙仙也只得在旁边看秦沐风他们,看到秦沐风着急去追轿子,马鸣风又挡住秦沐风去路。

“你又为她伤害同门手足?今日我不教训你,就不配当大师兄!”

言毕,马鸣风手中忽现三面令牌,他口中叽哩咕噜不知念着什么,无数黑色阴影飞出。

秦沐风的箫一挥便能挥走好几个黑影,可黑影涌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不一会儿便四处皆是影影绰绰黑麻麻的一片。

秦沐风再厉害也只有一人,他渐渐有些吃力,他奋力跃上半空,身体斜横旋转起来,箫也随他转动往四处发出高亢乐声。

这乐声震得黑影飘散许多,马鸣风令牌一收,黑影尽皆消散,秦沐风落回地面。

马鸣风又将令牌反面对着天空晃了几晃,刹时间太阳光昏暗起来,如同明灯被黑纱罩上。这时还能见光,但这光不让人觉得温暖明亮只让人觉得诡异阴沉。

众人的心都收紧了,独佘日茫兴奋的大叫起来:“倒逆阴阳?哈哈,马鸣风你不是口口声声讲规矩吗?为了和自己师弟争斗竟然使出这等逆天法术?”

程浩风捂着胸口跑过去:“大师兄,快停手!趁法术还没有完全施展开,停手!”

马鸣风浑身都在颤抖,“我不停!我今天不降住他,我更是没了半点大师兄的威严。我不能让龙啸风小瞧我,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让他小瞧我!反正我这个地仙也当得窝囊,不当又何妨!”

杜婉芷见这情形吓得脸都白了,但她没有哭。她出轿跪下:“秦真人,婉芷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是,我是杜婉芷不是你的芷君,你不必为我如此。”

秦沐风看着那太阳说:“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无有分别。”

说完他又看向程浩风:“三师兄,你窥见惊梦水晶的一刹那到底看到了什么?会是什么让你突然同意不杀青龙,又来阻止我救芷君?”

程浩风弯着腰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棵树旁,撑着树干说:“难以尽述,总之我不会故意害你们就是了。”

说完他又朝马鸣风走去,见他举步维艰的样子,胡仙仙忙扶住他。扶他之时才瞥见他用藤条将破袍捆在身上,这怪样子让她觉得好笑。想起他道袍的前襟被秦沐风的劲气震碎,为了不光着胸膛只能将破袍后裾扯来这么遮着,又有些心疼他。

程浩风对马鸣风说:“惊梦水晶不仅可以唤醒过去记忆还可以预见未来。过去已发生的事我们都知晓看了也无碍,可我失手翻动了属于未来的那一面水晶,不只是七师妹的未来经历而是包括你我在内很多仙家的未来经历。”

“仙家?”马鸣风掐诀收了令牌,令牌却在他手掌之上呜呜鸣响却不落入掌心,这是法器不受主人控制的表现。

马鸣风脸色大变,再次掐诀,这次他念动咒语的速度更快,令牌终于落入他掌心。但令牌还是颤抖好几下,才让他平稳地收住。

他长出一口气,“我真是着魔了,这镇煞令竟然也煞气外冲不受控制。”

佘日茫向叶冠英递个眼色,叶冠英让叶赛英将杜婉芷推入轿中,就要趁那三个师兄弟说话时走掉。

蔡奶娘大声喊叫起来:“秦真人,快拦住他们!”

秦沐风飞身挡于轿前,杜婉芷撩开轿帘泪眼盈盈地说:“秦真人,不必再为婉芷费心。奶娘,我们还是快回去,还不知那蒯殿聪如何虐待我爹呢。”

程浩风和胡仙仙及马鸣风看着秦沐风,秦沐风看着杜婉芷。

叶赛英此刻冷笑一声:“你们真是笨,看来看去有用吗?你们的二师兄是叫龙啸风吧?这个龙啸风才真是胸怀韬略之人,马鸣风,你可真不如他。”

马鸣风又恼怒了:“本仙哪点不如他?若不是,若不是因那件事,本仙也是天仙之位!”

叶赛英挑眉一笑,她生得眼稍略向上挑,明艳俏丽中可见英姿飒爽,这一笑之下更是英豪之气顿生。

“龙啸风让你调解他们两个,你倒自己打得热闹,你不笨嘛?本姑娘想到个不误我们的事儿也不会让你们为难的好法子,想不想听?”

别人还没吱声,一直吓得躲在马腹旁的叶赞跳出来:“不能和他们商量!妹子,蒯老爷咱们可得罪不起。”

叶赛英厌恶的斜他一眼:“收蒯老爷银子的是你不是我们,要不是你是我堂哥,大当家又交待得帮蒯家办几件事儿,我才懒得淌这浑水。你还是钻马肚子下面去吧,别到时候我们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你都找不到躲的。”

秦沐风眼神犀利的望着叶赛英,仿佛要看穿她的心:“你有办法就快说出来,若是想欺瞒我,定不饶恕。”

叶赛英正色说:“我们只是接活儿办事的,跟我们为难不起作用。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景阳,你该对付的人是蒯殿聪。”

秦沐风正在沉思,程浩风已开口阻拦:“不行,六师弟一旦失手杀了他,那就会犯下重罪,到时候别说救杜小姐,他自身都难保。”

胡仙仙看向马鸣风:“他不正是皖州地仙吗?景阳属皖州所辖,他正好可以随时提醒秦真人不要冲动行事。并且那个蒯殿聪做事那般阴狠恶毒不会不损阴德,马真人细细查访总会找到几件事,到时候就托梦给人间官府的官员,让他们出面惩治他。”

马鸣风点点头:“此计当真可行,只要找到他犯有人间律条的证据,就不怕治不了他。”

秦沐风对叶赛英说:“好,就听你的,我随你们走。”又对杜婉芷说:“你放心,我守着你,绝不让他们伤你分毫。”

他们一行人远去,马鸣风向程浩风告辞,程浩风让他多注意佘日茫,马鸣风答应后在一股紫烟中消失。

胡仙仙问程浩风:“马真人怎么总是来去要冒烟?你和叶冠英不是朋友吗?你叫马真人注意佘日茫是什么意思?”

程浩风扫她一眼:“想知道吗?这么多的问题你可得付出点代价我才告诉你。”

“代价?问个问题也要钱?还说我只认钱,你才是贪财鬼。”

“我说的不是钱。”程浩风淡淡说。

胡仙仙的脸一下红了,低着头不吭声。

程浩风见他如此,一愣之后苦笑:“你想什么呢?脸这么红。我受伤了,不能飞掠,你扶我到前面的镇上,找辆马车给我坐,我在车上慢慢告诉你。”

第三十四章 有何不同

胡仙仙扶着他,他整个重量都压在她肩膀上,她起初还不觉得累,走了几里路后就浑身酸疼。

她走路也偏来倒去,见他额头上满是冷汗就问他:“颠得伤口疼了?”

他点点头,紧抿着嘴唇。

胡仙仙让他在路边一个大石头上坐下,喘着气说:“不是说神仙都无俗气,轻盈如羽毛吗?你可比石头还沉,早知道就让归老头多呆会儿。有他在,回陵州就省力不少。”

“我如今就是个略懂些道术的小道士,俗气重自然身体沉。”

胡仙仙缓过劲来,安慰他说:“我不懂那些。你再忍忍,还有三里路就到界石镇了,到时候找辆舒服的马车给你坐。”

到得镇上雇了马车,胡仙仙坐上车就摊开四肢仰躺倒。程浩风看着她,嘴都撇歪了。

“你摆这种表情什么意思?”

“行、住、坐、卧,均要注意仪表,你这样四仰八叉的成何体统?”

“车厢这么大,又不会挡着你,怎么就不能让自己坐舒服点儿?再说,也没在什么庄重场合,注意仪表给谁看?喂,你们神仙那么多规矩怎么马鸣风一出现就冒烟?弄得就跟唱戏时妖怪要出场时扇出的烟一样。”

程浩风脸上写满了鄙视、无奈、愤懑,可胡仙仙根本不理会他的情绪,依然懒懒躺着。

程浩风也只好转开头,慢慢说着:“你不应该对他直呼其名,他是我们的大师兄。他学道之时刻苦勤勉,但资质平平,悟性也不高,是以最先入师门却在道术上不及二师兄。

程浩风说着,脸色沉重起来,他说马鸣风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就躲到关押黑龙的后山,独自一人更加勤奋的读经炼功。

谁知在马鸣风在将褪尽体内俗气冲击天仙之境的紧要关头之时,黑龙突然逃脱!他为了抓捕黑龙,不得不收功出招。但终究他不敌黑龙被火焚而死……若不是师父晁玄同及时出手相救,马鸣风连魂魄也保不住。

胡仙仙听得端坐起来,想着一个人被活生生烧死就心中作痛,“马鸣风……哦,你大师兄是为了追捕黑龙才没证天仙位?还为此被活活烧死?他是最勤苦的弟子却没到应有的成果,这天道也是不公。是因为他的肉身已死才会一出现就冒烟?”

见她听得认真,他很欣慰的说:“这才有个坐像嘛。大师兄在白天出现才会腾绕烟雾,因他属阴魂,烟雾可通报天庭他不是普通阴魂让他免于被太阳晒得魂飞魄散。”

胡仙仙大眼睛一闪,又问:“一般阴魂是不能在太阳光下出现的,大师兄能在阳光下行动是因天庭许可。那归冲虚也是地仙,他怎么不冒烟?他是活的?”

“一般以人身证得地仙位的都脱离了肉身,一般以异类证得地仙位的都留有肉身。但异类能证地仙位的不多,都是上千年的修行才能得证仙位,所以肉身也格外强健。你前世的父亲便是大槐坡的地仙,所以你天资高,得师父教导后又修炼勤恳,三百余年便证得天仙位。”

胡仙仙听他说起白回风,便没来由的没了谈话兴致,她打了个哈欠:“三百余年还短啊?咦,叶冠英的事你还没说呢。”

“叶冠英在曲春娆将潘宗强绑出城后就来接应他们,他当时就已经认出我。六师弟早有取‘栽松道人遗物’的打算,是他让叶冠英他们多留意我的。”

胡仙仙又仰躺下去,半眯着眼睛有点儿口齿不清地说:“秦沐风怎么知道你下凡?你见了他也该快些回来的,你要早回鸿宾楼哪会发生那么多事?”

程浩风瞟一眼她,眼中流露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但他不想再说她,他知道说了也白说。

他尽量克制怒意,耐心解释:“六师弟苦恋洛师叔的弟子林芷君,却被一次次的阻挠,最后竟生嫌隙因爱成恨。六师弟为了挽救因怨恨被心魔控制的林芷君,冒险入深海潜修,从此是人间无他之人,天庭无他之位,地府无他之魂。

“林芷君就是杜婉芷?”

程浩风点点头:这些年来他已功力大增,我一下界他就知晓。见到他之后,说起你之事,他说此际正是海中‘惊梦水晶’出现之时,取到惊梦水晶,你就能恢复前世记忆,要重登仙位也就容易许多。”

胡仙仙又打个哈欠,听到说到自己又来了点兴致,翻身侧躺向程浩风:“还真是为了我?也许是你们找错人了,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像你们说的白回风。她是狐狸精,狐狸精是多有魅力的,我是魅力没有不说,倒是‘霉力’不少。倒霉的’霉’啊,你看你接近我都连累得霉运不断。还有,我觉得婉芷也不像你们说的林芷君,她那么纯洁温柔的人会有什么心魔?”

他往边上挪一下身体,都紧靠车厢壁才停住:“你会相信的,回去之后我施法让你看过惊梦水晶你就会明白。杜婉芷不是平常人,叶冠英兄妹也不是平常人。叶冠英并不愿当土匪,他本已说服大当家郑天霸归顺朝廷,可高有彪坚决阻挠。高有彪有取代郑天霸自己当寨主,成这方圆几百里黑道龙头大哥的野心,叶冠英这才想除掉高有彪。

他等她再问,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她吱声,偏过头才发觉她已睡着了。他苦笑摇头,也闭目养神。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之后,车夫问:“少爷,少奶奶,都过了景阴县了,天也快黑了。咱们是赶着到景源县城投宿呢,还是赶夜路回陵州城?”

程浩风微睁开眼,“到陵州还有多远?”

车夫答道,“景阳和景阴交界处的界石镇到景阴县城是三十多里,景阴县城到景源县城也是三十多里,我们这位置到景源县城还有六里路就到。少爷,在县城歇一宿吧?到陵州城还有将近五十里呢。”

“不歇,赶夜路。”

“少爷,你不歇可以,可我看少奶奶很困倦的样子,你得为她着想。她是女人,到底要娇弱些。”

程浩风这才注意听出车夫是把他和胡仙仙当做夫妻了,厉声说:“什么少爷,少奶奶?我们是兄妹!让你赶路就快赶路,不许再说些废话。”

车夫连忙道歉,胡仙仙笑出声来,程浩风愤愤说:“你装睡啊?”

“谁装睡啊?我觉得有你在旁边唠唠叨叨的说话我就睡得特别香甜。刚才你那么大声的说话,我是被你吵醒的。”

程浩风心中有气,知道了车夫的误会之后浑身都不自在,一路之上再不开言。

胡仙仙先还逗他说话,他总是不搭腔,她就有些生气:“你怎么总是一副很嫌弃我的样子?听你的师兄弟说起来,我应该长得很像白回风的,你也这么嫌弃她?”

程浩风看看她,眼神很复杂地说:你的五官是和七师妹很相像,乍一看就和孪生姐妹似的。但你的嘴角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笑容,而七师妹的嘴角总是含着温柔纯真的微笑。”

“讥讽笑容?”胡仙仙朝他一笑,“是这样吗?可能是我不想笑,对着顾客又不得不笑,才成了这样的笑容吧?要是我真的心情愉快,也可以笑得很美,很甜。”

“你们最大的不同是眼神,七师妹的眼神有时候显得活泼狡黠,有时候显得明丽聪颖,有时候满是娇羞深情,有时候含着淡淡忧伤……”

“我呢?我的眼神就是很凶恶很奸诈的吗?”

“你有时候也有点像她耍小脾气时的样子……有些时候你的眼神显得很刚毅果断,有时候又很绝望迷茫,看着别人时总给人一种像在审视别人的感觉……”

“审视别人?当然啦,开客栈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我是得多审视别人,要不然遇上坏人怎么办?”

程浩风叹口气,不再说话,胡仙仙也不想再说话。

他们回到鸿宾楼时已近子时,二胖开门迎进他们。二胖对程浩风上下打量一番,想说什么却没说,胡仙仙让他去为程浩风烧水沐浴他就去了。

二胖前脚刚走,三花又出来,见着他们就大叫:“你们咋又在一起了?潘老爷送了好多聘礼来求亲,这可不好办了!”

胡仙仙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潘老爷求亲?”

三花要张嘴说的时候,大牛揉着眼睛走出来:“三花,你别嚷,吵着客人们可不好。你悄悄上楼给夫人说小姐回来了,让她放心。我来跟小姐说事。”

三花不情愿的往楼上走去,大牛向胡仙仙说清是潘宗强觉得胡仙仙有情有义,带了很多聘礼来提亲要娶她当续弦夫人。

胡仙仙听了后才注意到柜台后摆了好几个箱子,揭开一看,满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她“啧啧”叹道:“我胡仙仙竟然也有大富豪来提亲,这么多聘礼真叫人眼热。”

程浩风正往外走,一声冷哼,“那你快答应他。”

第三十五章 富豪礼聘

胡仙仙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就意味深长地看着程浩风,他这是吃醋了吗?

他被看得不好意思,就顾左右而言他:“二胖那里应该烧好水了,我洗净身子好敷药。”

胡仙仙妩媚一笑:“要是我真嫁给他了,你会不会伤心?”

程浩风没答话,匆匆朝后院走,胡仙仙看着他的背影越发笑得开心。

大牛看着她,忧虑地说:“小姐,你笑啥呢?你得想想让程道长住哪儿。”

“二楼转角的小客房不是他住吗?”

“小姐你忘了?那个房间这会儿是栓子在住呢。还有,客房都住满了,我和二胖的房间本来就小,也没法再安床了。”

胡仙仙按住额头低叹:“客满?这客满也成了麻烦。怎么办呢?三叔公的房间也小,还放着不少东西,也没法加床。要不,就先让他和你们挤一晚,明天在三楼给他搭个小棚子?”

“你和夫人住三楼呢,给他搭个小棚在你们旁边,那得惹人说闲话。”

胡仙仙低头想事时,一个热情的声音叫起来:“仙仙,你可算平安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天,仙仙你看到我送你的礼物没有?”

胡仙仙避开跑过来拉她的潘宗强:“潘老爷,我们没那么熟,你不用这么肉麻。再说,我正烦着呢。”

“我们虽说不是很熟,但我们是有过命的交情啊。我一回去,我那些小妾是跑的跑,勾汉子的勾汉子,没一个像你这样重情重义又有勇有谋的女子。哎,你烦什么呢?我帮你解决。”潘宗强看着胡仙仙,油油的脸上泛起红光。

胡仙仙皱皱眉:“你不用这么夸我,我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做那些事的,是为我自己脱困,不是为救你。”

看他一眼后她忽然笑起来:“程道长受伤了,又没房间休息,你愿不愿意把你的上房让给他住?”

胡仙仙忐忑的等着他回答,潘宗强犹豫很久后说:“仙仙,我当然愿意让程道长住我房间,可那样的话,你来找我不就不方便了吗?”

“我?找你?只是在你房间加个床让他挤两天而已,我找你做什么。”

“我们要准备成亲,不商量一下怎么办婚礼?”

“我们?成亲?”胡仙仙拍拍头,“你把我头给说晕了。”

程浩风洗浴完毕,换了大牛的衣服出来,胡仙仙“咯咯”笑他:“你穿上大牛哥的衣服更显得呆,你没多带几身衣服换洗?”

他扯扯衣服,低头看看自己:“神仙不生油垢,不沾污秽,不用换洗衣服。唉,我已很久很久没有沐浴更衣。我倒觉得大牛的衣服我穿着挺舒适。”

潘宗强见他们要说个没完,忙拉着程浩风说:“程道长,得委屈你跟我挤一个房间。二胖、大牛,帮程道长搬床。”

他们四人上楼铺床,三花扶着胡婶下楼,胡仙仙赶紧去扶母亲:娘,你下楼做什么?我洗洗脚就去睡。”

胡婶叹着气坐下,“我睡不着。我听三花说,你又把那个程道长带回来了?”

“娘,我又困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胡婶生气地说:“明天你又不知要往哪儿跑。你可听好了,我不许你再跟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瞎跑。你也该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婚事,潘老爷说了,你嫁给他就是正室。还说你要是看不惯他房里收的那些女人,他可以赶走她们。”

“娘,我会考虑婚事的。”胡仙仙也听得板起脸来,“可我不会选潘宗强,我得找自己中意的。”

胡婶闷闷不乐地向着三花说:“三花,扶我上去睡。”

胡仙仙圆张着嘴说不出话,三花扁扁嘴,扶胡婶上楼。

胡仙仙气得抓自己的头发,真想不通怎么想找个人凑合着过的时候找不到人,不想凑合的时候又来逼着我凑合。

胡仙仙本来在车上睡足了,心里又憋着气,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胡婶眼睛不方便,成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本来瞌睡就少,又正和女儿赌气,也是睡不着。母女两个翻来覆去的挨到天亮就都起身。胡仙仙要帮胡婶穿衣服,胡婶不让她穿,说要三花来给她穿。

胡仙仙去找三花,三花还没起床,她就拖她起来。三花叫苦连天:“你们母女两个赌气把我夹在中间受气,我惹着谁了呀?”

早上吃饭时因他们母女不高兴,大牛他们四个伙计都不敢说话,三叔公说了些闲话也没人搭腔。胡仙仙正觉郁闷时,潘宗强和仆从由外面走进来。

“仙仙,看我买了什么?”潘宗强提着一个食盒,“我特意起早给你买的早点,你平常总是给别人做好吃的,自己却吃稀粥咸菜,我得让你也享受享受。”

胡仙仙还咬着筷子在发愣,三花已接过食盒,“桂花糕,莲子粥,虾仁粥,鸡肉小笼包,啧啧,真香。潘老爷,这么多东西,小姐也吃不完,我们能尝尝吗?”

“能,本来就是让鸿宾楼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吃的。”潘宗强搓着手望向三叔公,“我还专门给三叔公和胡婶带的有早点,来尝尝,也不知合不合两位长辈味口。”

仆从端着木托盘,托盘中有两个瓷钵四个小碟,潘宗强揭开盖子,将一个瓷钵捧到三叔公面前:“三叔公,这是茶水煮的碧粳米粥。”

三叔公闻闻那粥:“清香扑鼻啊”,又尝上一口,“软糯清甜,很合老夫味口。要是再有凉拌茼蒿菜佐餐,就更爽口。”

潘宗强笑着端上一个小碟:“正有凉拌茼蒿菜。”又再端出一碟,“还有菜籽油饼合着蚕豆梗灰泡出的咸鸭蛋。”

三叔公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潘老爷真是懂吃的人。一般人就知道咸鸭蛋是上不了台面的风土小吃,哪懂得里面的学问?一定得是加了榨菜籽油后的油饼和蚕豆梗烧成的灰泡出的咸鸭蛋,那才有油润酥香的蛋黄。”

胡仙仙瞟一眼潘宗强:“你这么会选吃的,准备开饭馆儿?”

潘宗强笑嘻嘻的说:“你开客栈嘛,我也得帮着你经营,不是吗?”

他又端起另一个瓷钵送到胡婶面前:“胡婶儿,菊花清肝明目,这是菊花红米龙眼粥,你尝尝。”接着又将两碟小菜送到她面前,“还有清炒萝卜丝,凉拌莴笋尖儿。”

胡婶满意地笑着:“我活动的时候少,正该吃清淡些。”又叹气说:仙仙,这菜好不好倒是其次,难得的是潘老爷这份心。”

胡仙仙“嗯”了一声:“三叔公,娘,你们慢慢吃。我和程道长还要出去办点事。”

胡婶一脸不悦,潘宗强也黑下脸,但胡仙仙还是拉着程浩风就走。

第三十六章 恶人难治

潘宗强见他们将要走远,忽然喊:“你们是不是要打听娶杜小姐的蒯八爷,蒯殿聪的事?”

胡仙仙听他如此说就点点头,又拽起程浩风到了潘宗强房间,“你把关于这个蒯殿聪的事都告诉我们。”

潘宗强盯见她拉着程浩风的手:“仙仙,你也不小了,庄重一些才好。”

胡仙仙甩开程浩风的手,“别废话,快说。”

潘宗强向她陪着笑:“仙仙,我可不是嫌你老啊。你生得水嫩,比十五岁的小丫头还水嫩。”

胡仙仙急得都不知该说什么,程浩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她本来也还小。在另一个世界,别说二十一岁,就是三十一岁也都是小姑娘。”

“另一个世界?”潘宗强扯着自己的鼠须,“三十多都还还算小姑娘,那活到七老八十的人不是多得很?”

“多,就是活一百岁也不算稀奇。”程浩风认真的说:“我看见过未来的样子,到那时候凡人都能比这会儿的神仙跑得快。”

胡仙仙使劲跺脚,急得吼:“你们扯哪儿去了?我在说正事,我要问蒯殿聪的情况。我昨天想了一夜,要妥善解决杜家的事就必须要了解强娶婉芷的那个人。”

潘宗强开始认真说蒯殿聪的情况,程浩风也不再乱插嘴。

原来这蒯殿聪是京城豪富蒯森雄的第八个儿子,只因他是婢女所生,在蒯家的地位不高,他就一心想做出点事来让老爷能重视他。

胡仙仙心中纳闷,这蒯殿聪再不受重视也是豪富之子啊,他何苦处心积虑的弄这些?

潘宗强看出胡仙仙在疑惑什么,他苦笑着继续讲。这蒯大老爷有十多个儿子,各展其能那是他们争家业的法子。

潘宗强和蒯殿聪打过交道,因越州有个玉矿要转卖,他和蒯殿聪都看上了。可那玉矿原矿主邹祖宽说自己曾经是蒯森雄当雕玉匠人时的徒弟,师徒俩有过矛盾,他不愿意卖给蒯家。

潘宗强以很低的价格购得玉矿,蒯殿聪知道后也没跟他争。他为什么费尽心机去弄玉液酒坊,潘宗强也猜不出个头绪。

听了这些后,程浩风脸上一扫呆呆的表情:“你说蒯殿聪和你看上同一个玉矿?原矿主以很低的价格转让给你?”

胡仙仙脑中也灵光一闪:“潘宗强,蟠龙寨的人逼你交出的玉矿是不是就是你在越州收的玉矿?”

“是呀。潘宗强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可能也想到了什么。

他细想着关于那玉矿的事,而后说:“那玉矿价格太低,我怕原来的矿主反悔就把契约放到钱庄里存着,钱庄的人不见我的银牌就不会取出契约。我还把我的印章放到老家的祠堂供着,他们就是想毁约没我的印也不行。有契约在,我就不怕他反悔。那些土匪逼我,又弄了个假契约,他们逼我盖章。哼,他们哪找得到我的章?没我盖的章,我底下的人根本不会听他们胡说。

胡仙仙拍拍潘宗强的肩,“你想明白了没有?原来的矿主根本没想过要反悔,他既然当过蒯森雄的徒弟就明白他们做事狠辣。他只想快些将玉矿出手,自己拿些现钱远走高飞。哎,你贪便宜,差点儿把命给贪掉。”

潘宗强额上渗出冷汗,显然觉得后怕:“那个蒯八爷文质彬彬的样子,在得知我已经收购玉矿后也没多说什么呀。他们蒯家不缺银子吧?勾连匪徒可是重罪,他不怕弄得一无所有?”

胡仙仙“呵呵”笑:“你也不缺银子呀,可你觉得不想再要银子吗?我以前还以为三百两银子就能堵住叶赞的嘴呢,结果堵住了吗?人的贪心是填不满的。”

潘宗强擦掉汗,摇着头说:“说我是个奸商,我贪财,我为富不仁!嘿,跟这些人比算个什么?妈的,敢整老子,老子回泰兴都司府告他。”

胡仙仙摆一摆手:“你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指使蟠龙寨的人绑你,不过你可以去土地庙进香,告他一状。”

潘宗强看向程浩风,“能成吗?”

程浩风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能,但不能马上为你讨回公道。得由地仙上报天庭,再由日游神和夜游神查证。”

潘宗强听得翻白眼,胡仙仙说:“潘老爷你去土地庙上个香就行,其余的事我们想办法。”

三人说着就驾车到了土地庙,潘宗强上过香,诉说过被绑架逼交玉矿的事之后就坐车回去。

归冲虚带着两人很快到得陵州,皖州交界处,马鸣风又带着二人很快到得皖州土地庙中。

马鸣风问他们:“我这就派人拘那蒯殿聪的阳魂前来审问吧?六师弟苦恋多年,我真怕他走火入魔闯下祸来。”

胡仙仙与程浩风答应着,严肃的随马鸣风走入正堂。这正堂除了显得阴暗些,一应布置与人间官府无二。三声“威武”过后,两个黑衣鬼卒押着一个年约三十的锦服公子到得堂下。

“下跪何人?报上名来。”马鸣风怒喝的样子,让胡仙仙想起戏台上演的判官,不由想笑。

那人说:“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就敢拘捕?你倒说说你是哪个衙门的官儿?”

胡仙仙笑出声来,程浩风瞪她一眼,她马上板起脸:“我家老爷是皖州地仙,马鸣风马真人,你可明白了你在哪个衙门?”

那人先一愣,随即冷笑:“原来是群小鬼儿绑了大爷,我说我怎么好好的喝着茶就被拉进了衙门。我是蒯殿聪,乃京城人氏,因新纳娶一房小妾才到皖州景阳县,不知在下犯有何事被拘捕至此?”

马鸣风怒声说:“哄骗景阳玉液酒坊坊主,逼纳其女为妾,如此行径,你说你该当何罪?”

“大仙,小的冤枉。是那杜川自己要聘请我当他的帐房先生,不是我逼他聘请我。我一个富家公子任劳任怨为他做了大半年的事,怎么还成我哄骗他了?他的三女儿也是他主动许配给我的,她逃婚,我为找她费了多少精力?我没埋怨她不守信诺,如此宽厚待她,怎么会是逼她?”

“那你还勾结土匪绑架泰兴府商人潘宗强!”马鸣风甩出一张状纸。

蒯殿聪捡起状纸看后说:“我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孩子,因想要讨好父亲,就想着把当年被父亲的一个孽徒占去的玉矿买回去,好讨父亲欢喜。谁知潘宗强怎么说得那个人不肯将玉矿卖与我,反而以极低的价格转给了他。我是挺不满的,可我哪会勾结匪徒绑架他?用高价买回来也可以,我蒯家又不是拿不出银子。”

马鸣风看看胡仙仙又看看程浩风,再对蒯殿聪说:“你倒是一片孝心无处展现的大孝子了?你与蟠龙寨的匪首关系非同一般,本仙可亲耳听到他们很忌惮你蒯家的。”

蒯殿聪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不像受审倒像对朋友大吐苦水:“他们当然忌惮我蒯家。我们在这条商道上做生意,他们捞了多少油水?我们做生意的人免不了要和黑道上的人打交道,但都是他们从我们身上榨油水,我们哪会与他们勾结?”

马鸣风气得一拍惊堂木:“真是会狡辩!本仙暂且放你回去,等铁证到堂之时看你如何狡辩。”

蒯殿聪被押走,胡仙仙叹一口气:“我想得太简单了,难怪俗话说'神鬼也怕恶人',这恶人真不好治。

第三十七章 谣言四起

退堂之后三人到得马鸣风后园小厅中喝茶聊天,程浩风问起杜婉芷家的情况。马鸣风说杜老爷重病卧床,杜婉芷本想等父亲病愈再举行婚礼,蒯殿聪却要在三日后就举行婚礼。

胡仙仙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你们真的要拘潘宗强的生魂来和蒯殿聪对质吗?”

程浩风说:“这些事没有物证很难定罪的,还是不要旁生枝节。我慢慢觉得我此次入凡不仅是因七师妹,有很多事都已偏离我的最初打算。不论如何还是得让七师妹先了解前生之事,胡姑娘你不要再多生事非。”

胡仙仙不理程浩风,而笑望向马鸣风:“马真人,我看你审案时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有些仙家风范。我就叫你大师兄,你不嫌我这俗世小女子攀附于你吧?”

马鸣风喜形于色:“好,你本就是我师妹转生,那能说是攀附?”

程浩风也喜滋滋的:“好,你总算不那么拧了。只要你相信我们是神仙,相信自己是白回风转世,那我就省心许多。”

胡仙仙喝下一大口茶,含笑盯着程浩风:“我哪有相信你是神仙,相信我是白回风转世?我是敬佩马真人,不是真当自己是他师妹。你呢,一会儿称我胡小姐,一会儿称我胡姑娘,一会儿又是七师妹,你自己都混乱了吧?”

她看着鼻子里哼出怒气的程浩风,收敛笑容说:“以后你就叫我名字,我只是胡仙仙。”

马鸣风呵呵笑着:“七师妹虽然伶俐却没有这许多歪歪道理,她很乖巧的,尤其是对三师弟几乎言听计从。”

胡仙仙又问起关于白回风的往事,马鸣风细细说给她听,而程浩风一言不发,只是偶尔轻笑,偶尔皱眉。

待归冲虚将潘宗强生魂送至马鸣风处时,胡仙仙和程浩风不愿再看蒯殿聪胡搅蛮缠的样子,让归冲虚将他们带回陵州土地庙之处。

程浩风说要了解城中地形,就让胡仙仙不雇马车,两人慢慢走回鸿宾楼。

一路之上只见北正街铺面大多关闭,开门迎客的店铺也门可罗雀。他不解的问:“我恍惚记得这北门一带很是热闹,这会儿才过午时,怎的如此冷清?”

胡仙仙先扯着他快走几步才说:“那个靠在门上朝你笑的女人是个暗娼,你不许看她。这北门一带有许多小吃摊,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卖,也是小偷销赃的窝点。还有青楼、赌坊也多在这这边。高家村的匪窝遭端了,这些乌七八糟的生意自然会淡。”

程浩风点点头,又指向几处挤满客人的店铺:“那是棺材店?生意怎么那么好?”

“肯定是剿匪的时候死的人,有些没有能出城避难的人被误伤而死,还有些是被杀的匪徒。”

两人都心情沉重起来,一路没再说话。走到西平街和北正街的交叉路口时,胡仙仙说要到回春馆给母亲带些药回去。

一进回春馆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跪地痛哭:“康叔啊,求你了,再借些钱给我……我的壮壮再不赎出来就没命了呀……唔嗷嗷……”

康先生让儿子儿媳快些扶起那女人,又说:“慧芬,不是叔不肯借钱,是真的没有。前几个月给遭了洪灾的人义诊,搭进去不少药钱。前阵子到城外避难回来又被人偷了些钱财,昨天给你的一百两银子都还是准备给药材商的货款。慧芬,你知道我的为人,我要还拿得出钱会不借给你?再说了,你还是慧萍的堂姐,我是个不肯帮亲戚的人吗?”

胡仙仙进店细看那女人,正是摆熏鸭摊子的梁慧芬,她此刻早已没了平日泼辣风骚的样子,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胡仙仙问梁慧萍:“慧芬姐说壮壮快没命了,是生病了?”

梁慧萍眼角也挂着泪:“是被官府抓了,说他勾结土匪,要拿钱交保费。否则,否则就……斩首……”

胡仙仙一惊:“壮壮才满十二岁吧?不可能勾结土匪!分明是他们想讹钱!听你们刚才说昨天都交了钱,怎么还不放人?”

听着胡仙仙相问,梁慧萍正要细说,梁慧芬突然疯了似的对胡仙仙又抓又打又骂:“都怪你这个爱管闲事的霉星!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撺掇着剿什么匪?你受了委屈,凭什么就要弄死全部姓高的?”

胡仙仙挨了她一耳光,她眼中涌满泪水,她不知自己又惹着谁了。

程浩风在梁慧芬又一巴掌将拍下时死死钳住她的手腕。

康先生一家三口忙来拉开梁慧芬,梁慧萍帮堂姐挽着散乱的头发:“芬姐,你气糊涂了吗?这根本跟胡姐姐没关系,都是那帮官府的人变着法子来捞钱的。”

康先生和他儿子康厚朴直跟胡仙仙道歉,胡仙仙让程浩风放开梁慧芬:“我不怪慧芬姐,我就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梁慧芬抽抽噎噎说不出完整的话,康先生让梁慧萍扶她到一边冷静一下,他对胡仙仙说起原委。

车知府这次大破匪窝得到嘉奖,他又趁势抓了这周围所有姓高的人,说他们都和土匪有勾结。梁慧芬死去的丈夫是从高家村搬来城里摆摊的,他虽死了六七年,可官府的人说他儿子还和高家村的人挺亲热,就把高壮壮给抓了去。又说他年纪小,可以开恩交了保费就放出。

前天梁慧芬自己拿出全部一百两银子的积蓄,又在周围邻居那儿借了五十多两银子,去保儿子,可看守的人说不够,要三百两银子。

她昨天又找人凑了五十几两银子,康先生再借给她一百两银子,凑够三百两银子拿去。却又说耽误时间,保费涨到了三百五十两……

胡仙仙听得直咬牙,这哪是怀疑高壮壮勾结绑匪,要保费?分明是车知府想借机给老百姓安罪名,他就好捞钱!

她冷声问道:“所以今天慧芬姐就找你们再借银子给她?哼哼,今天拿去了,只怕又要涨到四百两!”

梁慧芬冷静下来,她不哭不闹,却脸色肃穆的朝胡仙仙跪下:“仙仙……胡小姐,求你放过我的壮壮。他从一出世就在城里住着,他嘴甜爱招呼人,他不知道他那些叔叔伯伯是土匪。我知道王爷都是听你的,你在高家村受了委屈他要帮你报仇我管不着。可我的壮壮是我的命根儿啊,你要是恨姓高的,我可以马上带着壮壮改嫁,我让他跟继父姓。”

胡仙仙去扶梁慧芬,可她不肯起来。她这样子就是听信了抓那么多无辜百姓只是慎郡王为了给胡仙仙出气的谣言,胡仙仙这会儿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胡仙仙拉着程浩风往外走:“到衙门口看看,看看车知府到底想干什么。”

走了几步后她又转身对梁慧芬说:“慧芬姐你先放宽心,既然他们找你要钱就一时不会把壮壮怎么样。我一定会让壮壮平安回来!”

第三十八章 许诺救人

还没走到衙门口的时候,胡仙仙就看到围了一圈人在一处柱子下指指点点。她挤进人群望上一望,柱子上挂着几个人头。

看着那些人头,她张了几下嘴才哑声说出话:“高有阔?还有,还有高有山……都是高家村的人!他们是有罪,但罪不致死啊。”

人群中有人冷哼:“说些假惺惺的话,不就是你要他们死的吗?你得了慎郡王这个大靠山,还不是谁让你受委屈你就整谁?”

“我?”胡仙仙眼睛扫一圈周围的人,“我怎么搬得动慎郡王那样的人?王爷也没参与剿匪的事。我是恨那些土匪,可上面的这些人不是我恨的人!”

程浩风拦住将他们越围越紧的人群:“你们是听谁说的抓姓高的,杀姓高的是王爷在给胡仙仙出气?”

有人大声说:“交保费的时候官府的人说的!

程浩风和胡仙仙面面相觑,这个车昂真是够狠的,借事捞钱不说,还把老百姓的怨气都引到慎郡王和胡仙仙头上。

见他们不说话,另一个围观的人说:你们没狡辩的了吧?本来车知府只想逮几个手上有人命的恶匪,都是胡仙仙挑唆王爷要斩草除根,连高家村嫁出去的闺女都抓了。”

胡仙仙眼睛充血红得吓人,可她没有眼泪:“你们说高家村领头的是谁?是高有彪!他在哪儿?他被抓了吗?还有在北门混得最好的是谁?是高有宝!他本来被圆明观的人抓住送望官府,可这上面怎么也没他的头?最会出烂主意的高有全也没见被砍了脑袋示众吧?我最恨的人根本没在这上面!高有山,高有阔,是帮过我的人……”

她还要再说,但鼻子已酸得说不出话。她真的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会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

“都围这儿干什么?”马捕头带着几个捕快过来哄散人群,一见胡仙仙就装腔作势地说:“胡小姐啊?王爷还好吧?知府大人和卑职重重惩罚了这些胆敢囚禁虐待你的人,你还满意吧?”

胡仙仙望着他冷笑三声,又大声说:“大家伙儿别忙走,听我说。要是车知府不把无辜牵连的人给放了,我就带大伙儿去劫狱!”

胡仙仙可不想父老乡亲误会自己是攀龙附凤、狐假虎威的人,她冷冷直视马捕头。

马捕头的脸也阴下来,他忍着气继续瞎扯:“胡小姐,不要以为你有王爷当靠山就可以乱说话!”

胡仙仙咬着嘴唇压制怒火,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和慎郡王扯一处。

程浩风将她挡在身后,沉声说道:“她没有乱说话,乱说话的是你!她的靠山不是慎郡王,她去郡王府求助只是机缘巧合,她和慎郡王没有任何瓜葛。你们听清楚,胡仙仙的靠山是我程浩风。”

程浩风推开挡在面前的捕快,拉着胡仙仙奔向鸿宾楼。因走得太快程浩风被牵动伤口,他停下捂住胸口。

胡仙仙见他胸前有鲜血渗出,忙说:“不要这么急,我们找个医馆敷上药再走。”

“快些回去,我得自己运转灵气疗伤。那些草药治不好内脏受音波震荡而造成的伤。”

胡仙仙扶起他问道:“你昨晚休息一夜不是好了很多吗?这个秦沐风也是,怎么能对自己师兄下那么重的手?”

“我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很多,我虽入凡尘但有仙气护体,伤口愈合速度大大快于常人。六师弟下手也不重,他只用了一成功力,以他如今功力,我即使没有入凡,也只能与他战个平手。”

两人边走边说,胡仙仙听得疑惑:那你怎么忽然加重伤势?”

“怪我自己。”他停下来歇一会儿,苦笑着说:“仙家讲究心绪平和,尤其不能有怨恨报复之心,会使心智紊乱生出魔障。我因你生气,因六师弟生气,都只是关心你们、担心你们,没有想伤害你们。可这一路走来,真让我想把那些狗官碎尸万断!刚才气血上涌,伤口又裂开了……”

胡仙仙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你不要气,我真不知道你生气会损伤你的身体。我瞧瞧哪有马车,坐车快些回去疗伤。你只管自己疗伤,我来想让车昂放人的办法。”

一到鸿宾楼门口,一个身着彩衣的姑娘笑着跑出来:“胡姐姐,你可回来了。我还想吃你做的汤圆,可他们都笑话我呢。”

胡仙仙看着面前的姑娘也笑起来:“麦小姐,你不怕再被被噎着?”

“要不是我哥那么笨手笨脚的样子惹人笑,我怎么会噎着?都怪我哥。胡姐姐,你不要叫我麦小姐,你就叫我娜莎。我觉得和你一起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要不是阿爸说陵州城刚平定不安全,我早就再来鸿宾楼了。”

麦娜莎说了一长串,胡仙仙想尽快扶程浩风进门可又不好意思说她。

好容易等麦娜莎说完胡仙仙和程浩风刚走进大堂,麦塔哈又张开双臂热情的向胡仙仙走来:“仙仙,好想你啊。”

程浩风伸手挡到胡仙仙面前,面色不善地说:“她有要事需要做,等会儿再和你聊天。”

胡仙仙讪笑扶程浩风往楼上走,麦塔哈觉得程浩风那样冷淡地对待自己,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他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什么要事?我找仙仙才有要事。上次在王府我们合作做出的菜式很受欢迎,我准备和仙仙合开一家天方风味餐馆。”

胡仙仙听着头也没回,二胖,三叔公他们倒都围着麦塔哈询问。

进到楼上潘宗强的房间里,潘宗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胡仙仙大声说:“起来,大白天的睡什么?”

程浩风坐到自己床上,盘好腿:“你别嚷,他起不来的。”

“起不来?他怎么了?”胡仙仙心里发凉,以为潘宗强死了。

“他的生魂应该还在和蒯殿聪对质,你先出去。你管好那些客人,不要来打扰我。”说着他闭上眼睛,面上表情渐渐趋于平和淡然。

胡仙仙轻拉上门,小声嘟哝:“说话说半截,让人瞎担心。”

她下楼到大堂与众人聊了会,又嘱咐栓子说:“栓子,你多注意下潘老爷的房间,别让人去那儿吵闹。”

又去厨房做了些汤圆,让麦家兄妹吃,她没吃午饭,也一起吃。

几人边吃边说些琐事,麦塔哈说起慎郡王祭父的典礼是如何庄重浩繁,又说只能远远看着不能亲自参加是如何遗憾。

麦娜莎却说那些繁琐礼仪毫无趣味,并且老王爷的陵园最后还出了点意外,挺吓人的。

“意外?”胡仙仙一口吞下汤圆,差点儿把自己噎着。

“仙仙,没事吧?”麦塔哈关切地问她。

他又说麦娜莎,“吃汤圆的时候就不要一惊一乍的说话,仙仙噎着了可怎么办?哪是什么吓人的意外,不就是爬出了很多蛇虫鼠蚁吗?”

胡仙仙横麦塔哈一眼:“是你自己提起的话头儿,怎么怪娜莎?”又笑着对麦娜莎说:“娜莎,你快讲讲是怎么回事。在我们中原,达官贵人的墓都是要设断虫道的,老慎郡王的陵园中怎么会有很多蛇虫鼠蚁?”

麦娜莎朝哥哥挑一挑眉毛,吐一下舌头才说起那些事。

即使是在天方国,墓葬里也会放上除虫的香料。就算是穷苦人葬得浅有野狗去刨,有蛇鼠寄居,也不会突然成群的涌出很多来。

而在一向注重丧葬的中原,又是修得很豪华的王爷陵园中,竟突然涌出很多、很多、很多的蛇虫鼠蚁……

麦娜莎又看看周围的人,小声附在胡仙仙耳边说:“传言是老王爷笃信佛法,本来想火葬的。可慎郡王不听他父亲遗嘱,执意按王室葬制入殓,这才招致蛇虫鼠蚁反涌。”

胡仙仙抿嘴细思:“不应该是这样,王爷是不可能火葬的,皇族规制就不允许。”

麦塔哈见胡仙仙否定妹妹的说法,得意的朝妹妹一扬眉:“当然不是这么玄乎的原因,是老王爷不愿意设断虫道,他说不能误伤蝼蚁性命。平常人家的墓很小,

不会有多少蛇虫鼠蚁,但王爷的陵园大,花草树木又多,肯定有很多小动物寄居。那天的祭礼上又用了很多香油,设了很多香喷喷的祭品,这些东西当然会招来很多准备过冬的小虫小兽。”

胡仙仙点点头:“有些道理,那些铺设的祭品在小虫小兽看来不过是好储备过冬的食物。”

她想了想又严肃的看向麦塔哈:“麦少爷,是祭礼将完成时才涌出很多蛇虫鼠蚁吗?”

麦塔哈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说那天他和一些外来客商一起等在陵园之外,想见识一下慎郡王祭礼的排场仪仗。突然就有很多人慌乱的往外跑,大吼大叫地说怪物跑出来。

麦塔哈也跟着乱跑,他担心那些东西会窜出来乱咬人。可奇怪的是一个时辰过后并没有见到大街上有虫子乱爬,他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捣乱。

过了两天之后才听人说,陵园内是出现很多蛇虫鼠蚁,但在陵园外只是周围有很少的几只蛇和老鼠被打死。

胡仙仙默然良久后说:“我知道王府的人为什么要高价搜寻购买绝虫铃铛草了,是为了防止那些蛇虫鼠蚁往外窜。”

麦塔哈和麦娜莎都点点头,胡仙仙又说:“麦少爷,娜莎,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去找二胖他们要。我还有事,不能多陪你们。”

胡仙仙去看了母亲,又找伙计们交待了一些事,然后就在潘宗强房间里默然坐着。

不久后,潘宗强醒来就见到胡仙仙,他有些惊喜地说:“仙仙,你在这儿等我?”

胡仙仙冷冷说:“潘老爷你先出去,我借用一下你的房间。”

潘宗强的脸色马上变了,鼻子里直哼哼:“这是我的房间,你们孤男寡女的在我房间里,倒让我出去?”

胡仙仙冷笑说:“潘老爷,你想不想让蒯家的人倒霉?你想不想自己后半辈子有安生日子过?想的话,就先出去。”

潘宗强咧咧嘴,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边走边说:“这个女人我真降不住啊。”

他一走,程浩风就缓缓睁开眼睛,“你要说什么事?”

“我要找绝虫铃铛草。”

“你要找的并非俗物,极难寻得。”

“你不是神仙吗?我想通了,我要修道。我想让坏人得到惩罚,要弄清楚这世间的一切是什么在主宰?

他问道:“你想修道就是为了这些?”

“对,不求长生,不求能证得大道,就想明白到底这天地之间有没有善恶之报,有没有公平正义。”

程浩风叹着气:“有一棵树上结满了果子,你却摘不到,你是会请人来帮你摘还是自己想办法摘?”

“当然是自己想办法。不就摘个果子吗?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我去找绝虫铃铛草。”

她没有察觉程浩风眼底溢满悲凉之色,她只觉得心中轻松了些。她伸伸懒腰,打着哈欠说:“找秦沐风帮你,他连惊梦水晶都知道在哪儿,这些事难不倒他,等扳倒蒯殿聪他就可以顺利和婉芷在一起。”

第三十九章 小惩恶人

程浩风和胡仙仙下楼去找归冲虚,到大堂时正看见潘宗强在搬行李。

三花见着胡仙仙就说:“小姐,快留住潘老爷,他要退婚。”

“退婚?我根本没和他订婚,退什么?”

潘宗强尴尬的笑着:“仙仙,我是真挺喜欢你的。你这脾气要能改改就好了,唉,你惹那么些事是想干嘛呢?不管怎么说,你救过我。这些衣料和首饰都是送你的,你要想起我呢,就来找我也成。”

胡仙仙“哦”了一声,懒得和他废话。

麦塔哈却很激愤的说:“潘老爷,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爱情?爱就是爱,不论她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脾气,都要爱!”

麦娜莎在旁边“咯咯”的笑起来,“哥哥,你是在向胡姐姐表达你的爱情观,吸引她注意吗?可惜她急着往外走,都可能没听到你的话。”

胡仙仙和程浩风并未走远,他们都听到麦塔哈接着说:“我是不会做一点感情都没有就送聘礼的事,我知道仙仙心里对程道长有感觉,她对我没感觉。我不喜欢强求,做朋友也很好。”

胡仙仙听着这些话,步伐顿了一下,她瞥程浩风一眼,她想看他有什么表情。

程浩风的背僵挺着,他停下脚步,“你为何看我?”

胡仙仙的心闷痛一下,“不能看你?你真以为我很在意你?快些到归老伯那儿,牢房里还有人等着我们救呢。”

有归冲虚相送,他们很快到皖州地界,有马鸣风寻找,他们也很快在景春县城的杜府见到秦沐风。

在杜府后园的杜婉芷闺房外,秦沐风正柔声说着:“芷君,你喝点粥,好不好?你出来喝点粥,我一定会走。我不会伤蒯殿聪的,我不会让你们杜家背上逃婚,不守信诺的罪名。”

马鸣风轻咳几声,秦沐风闻声回头,见是他们就冷着脸说:“你们到底要怎样?你们拘审蒯殿聪的生魂,他一醒来就说是杜家的人请了妖道害他,已经把杜老爷锁进柴房了!我在这儿是既不能带芷君走,也不能杀蒯殿聪,这会儿芷君又要绝食逼我走!”

胡仙仙趴到门边往里喊:“婉芷,是我。你逼走秦真人是为什么?”

杜婉芷开了门,她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见了胡仙仙竟惨然一笑:“胡姐姐,进来坐。”

胡仙仙见她如此憔悴,声音又嘶哑,忙从秦沐风手里接过粥碗,“你先别说话,喝点粥润润嗓子。”

杜婉芷看秦沐风一眼,“我不会喝的,他不走,我就不喝。我爹神智几乎失常,他疯疯癫癫的说他自己是做生意太黑,为人太刻薄遭了报应。若真是报应,我是他女儿,理应受这份罪,但秦真人不该因我受人辱骂。”

胡仙仙看秦沐风一眼,又对杜婉芷说:“他马上就走,我们就是来带他走的。你瞧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来喝口粥。”

她舀一勺粥送到杜婉芷嘴边,胸有成竹地说:“你得保养好自己身体,我想出了解决办法的。”

杜婉芷看向马鸣风和程浩风,见他们都脸色平静,这才接过勺子喝粥。

秦沐风小声说:“我不能走开,那个蒯殿聪……唉,那个人说好后天举行婚礼,可他想提早洞房。”

胡仙仙冷笑说:“你们尽快找到绝虫铃铛草,我陪着婉芷,他敢胡来,姑奶奶我阉了他!”

马鸣风搓了搓手说:“可惜我职事在身,不能随时守护杜姑娘。仙仙,你陪着她是不行的,万一再把你搭进去,那可就真完了。”

程浩风也说:“蒯殿聪诡计多端,不能不防。六师弟,你去寻草,我和胡小姐一起守护杜姑娘。我伤势未愈会拖累你的行动,但若那蒯殿聪硬要用强,我抛开顾忌也还有一搏之力。”

秦沐风看向杜婉芷依依不舍地道别:“芷君,听胡姑娘安排,不要胡思乱想。”

他又对程浩风歉疚地说:“三师兄,当日失手伤你是我的错,待芷君脱离危难,我任凭你责罚。”

秦沐风将箫往天上一抛,他一踏地便斜飞入空中随箫去远。

胡仙仙看得目瞪口呆:“真的会飞?可他怎么让箫飞前面?”

马鸣风道:“他并不是真的飞,是借箫中所储灵气在往前。六师弟为情所困不肯受天庭召请,若是他在天庭有仙职仙位,得授予仙法,他的功力会更高。”

杜婉芷听到如此说,面有愧色,“秦真人待我真好,可惜我不是芷君,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往事。”

胡仙仙将杜婉芷拉回屋中,“你多吃多睡、养好身体,瞎想什么?”又朝门外说:“大师兄,你先回去吧,你可有职事在身,别让天庭挑出什么错来。”

马鸣风走后,程浩风就站于屋檐下,胡仙仙让他进去,他说要避嫌。

可他话音未落,蒯殿聪已带着几个人走过来:“哟,又换了个男人?杜婉芷啊,你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骨子里倒放荡得吓人。”

胡仙仙对他嗤之以鼻:“你和婉芷还没成亲呢,你管得着吗?”

她又向程浩风说:“你以为你站外面房檐底下就能避嫌?要往你身上泼脏水的人,你再干净他都能给你弄得乌七八糟。”

蒯殿聪围着胡仙仙看了一圈:“这个俏丫头又是谁?看起来倒有些面熟,你是杜家配的陪嫁丫鬟?”

胡仙仙伸出食指点两下蒯殿聪的额头:“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姑奶奶是地府的判官,你受审的时候见过我才觉得眼熟。”

“地府?判官?”蒯殿聪大笑起来,“有趣,这个丫头有趣。来,好好伺候一下八爷,八爷我看上你啰。你要伺候得八爷我爽了,我娶你当姨太太,跟你家小姐平起平坐。”说着他就对胡仙仙动手动脚。

胡仙仙用手肘顶开蒯殿聪,吐他一脸口水:呸,你娘才是陪嫁丫鬟!”

蒯殿聪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淫笑转为羞怒:“小骚蹄子,你说的什么?他娘的,给我打死她!”

胡仙仙想起蒯殿聪母亲本是婢女出身,自己说话戳到他痛处,他是再无耐心调笑,要下狠手打自己了。见了拥过来的打手心中不由恐惧起来,她本能的望向程浩风。

程浩风正在掐诀念咒语,胡仙仙心中焦急起来,念什么咒啊?等你念完我都被打死了。

她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园中骤起烟雾,那些打手都惊疑不定的看向四周。

程浩风字正腔圆的冷喝:“尔等俗人,冒犯仙威,再不速速离去,即刻送往冥司收押。”

打手们一哄而散,蒯殿聪还在烟雾中查找他们的位置:“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吓不了你八爷!给我出来!”

“大胆蒯殿聪,汝当真不惧神怒鬼怨?”程浩风的声音正气凛然。

蒯殿聪的声音全无惧意:“我娘让鄂大师给我算过,我寿登八十,家财万贯,七个儿子送终,不会这么早就死的。你们天庭也有规距,怎么敢乱抓人?你们这些小把戏跟鄂大师的法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胡仙仙想起程浩风说的那些仙规天条,就问:“你说什么鄂大师?鄂大师就敢随意取人性命?”

蒯殿聪得意地说:“当然敢,他不受天庭辖制。”

程浩风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意:“他不受天庭辖制?我如今也不受辖制!蒯殿聪,小心你的狗腿!”

蒯殿聪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小腿巨痛,伸手一摸满是鲜血,“你竟敢伤我?哼,八爷要让你当不成神仙。”

蒯殿聪痛呼着一瘸一拐地走了,烟雾渐渐散去,胡仙仙忙走到程浩风身边。

她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就问他:“你真的伤了他?这犯不犯天规,你不会又要被罚吧?再罚你几次,你和凡人也就没区别。到时候不要你没有把我带上天庭,反而把自己陷在红尘中。”

第四十章 进展顺利

蒯殿聪走后三人都松了一口气,走入屋内坐下喝茶。

胡仙仙问程浩风:“你真的打了他?你快说,有没有犯什么天规?会不会受惩罚?”

程浩风若有所思地答应着:“可能我杀了他也不会犯天规吧?只会犯人间的王法。我已经不能调御天兵天将,刚才我又发觉自己无法感应天地灵气,连天地灵气都无法感应吸纳,还算什么神仙。”

胡仙仙托腮轻笑:“是你本来就不是吧?”

程浩风冷哼一声,不理她。

杜婉芷看看两人,劝说道:“胡姐姐,你别气程道长了。程道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失去法力啦?”

程浩风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只是我此刻还存留有灵气,但若灵气耗尽就真与凡人一般。刚才我是情急之下告知大师兄,由大师兄放出的烟雾。蒯殿聪也不是被我所伤,是我御使一只老鼠咬了他。”

“老鼠?”胡仙仙托腮的手抓了抓脸颊,“你能让老鼠听你的话?”

说起这些,程浩风黯然的脸色有了点光泽:“御兽之术并不算高深法术,但我天生易与禽**流,不耗灵气也可以御使,你以前见过我御使鸟类。除了灵智已开有修为的异类修者,各类禽兽我皆能御使。”

杜婉芷听他如此说啧啧称奇,胡仙仙不以为然地嘀咕:“不就是哄那些小鸟、小狗、小老鼠?咦咦咦,我知道你的七师妹白回风为什么会对你言听计从了。”

程浩风疑惑的问:“你知道?你有前生记忆?”

胡仙仙站起身,左右转转腰才说:她是一只小狐狸,你天生能御使禽兽,她能不听你的?”

程浩风气得重重放下茶杯:“她不是禽兽!我也不可能御使她!”

杜婉芷吓得起身倒退几步,胡仙仙也被震慑得收敛嘻皮笑脸的表情。

她诚恳地道歉:“我嘴臭,你知道的嘛。她是天仙,怎么会是禽兽?消消气。”她见他杯中茶水都溅出,就为他再续上水。

程浩风不再喝茶,默默起身站到门边。

胡仙仙见他真生气了,就说:“我们还是做点正事吧?”

他板着脸反问:“你也会做正事?”

胡仙仙轻拍拍自己的嘴:“是我嘴贱,请程道长消消气吧。你能让杜老爷暂时恢复神智吗?”

程浩风不解的看着她,杜婉芷也问:“我爹只是情绪失控,没有疯,你是要为他治疗?”

胡仙仙正色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说要杜老爷写一份婚约,就写秦沐风和杜婉芷是幼时订婚。

然后让秦沐风去皖州衙门告状,说他幼时与父母出海经商,商船遭遇风浪父母遇难。他侥幸被渔船救起,流浪多年才来到皖州准备与你成亲。可一回来就得知杜婉芷将与蒯殿聪成婚,他要告杜家毁弃婚约。

这主意杜婉芷听得两眼发亮:“是啊,他与我自幼订婚,我们因失去联系才重新与蒯殿聪订婚。官府会判先订婚者为胜,我与蒯殿聪的婚约就无效!”

胡仙仙点着头,有几分得意地说:“正是此意。并且我让秦真人寻到绝虫铃铛草交于慎郡王,就是想让慎郡王用老王爷的印章加盖其上,让老王爷做当年婚约的见证者。”

“老王爷已经亡故,如何做见证?”杜婉芷皱眉说。

胡仙仙笑说:“就是要已经亡故才好,他们还能招老王爷的魂来问?再说,婚约上写你和秦真人是幼年订婚,那时候老王爷还活得好好的。”

程浩风指节轻扣门框,忧虑道:“不妥,杜老爷与老王爷并无交往,怎会为他的女儿证婚?若是被官府查出婚约是伪造的,岂不是又添乱?”

胡仙仙轻叹:“何必要说杜老爷和老王爷有交往?就说秦真人的父母与老王爷交情深厚,但秦父秦母长年在海外经商,外人不熟悉。而秦父秦母都在海难中丧生多年,他们即使能查出来,那也得很久吧?只要能先让蒯殿聪后天和婉芷成不了亲,我们就有时间慢慢想妥当法子。”

杜婉芷听得如此说,就带她和程浩风去找杜老爷。杜老爷虽精神恍惚,但听女儿一番解说后也明白过来。可是他被关在柴房中没有笔墨纸砚,去找人要,又怕被蒯殿聪的人发觉。

程浩风见柴房中有只老鼠,就“吱吱”几声唤出老鼠,又轻抚鼠头念叨几句,那老鼠便往书房而去。

胡仙仙偏头看着他问:“你会说鼠语?”

程浩风侧开头,回避她的目光:“不是会说,是要用心去感觉。”

胡仙仙抚一下自己的心口处,讷讷地想这用心去感觉是怎么感觉?

老鼠送进笔墨纸砚再带出写好的婚约,他们回到杜婉芷房间时秦沐风已取灵草回来。杜婉芷把婚书交给他,又说清胡仙仙所说求慎郡王要办的事,秦沐风再次匆匆离去。

待得晚间戌时,秦沐风已带回加盖老王爷之印的婚书,并说由沈廷扬做了仿旧处理,一般人看不出是才写的。

程浩风又说再请马鸣风今夜托梦与皖州知府,这样明日秦沐风去告状,又多给知府一重压力更有胜算。

马鸣风来到,听了他们所求后答应下来,却又问:“既居神位,就不能有谎言妄语,我不能说六师弟本来是杜姑娘未婚夫。”

胡仙仙一副嫌弃别人很笨的表情说:“谁让你说这些?你不用撒谎,就说那蒯殿聪是个坏人。”

马鸣风去了,蒯殿聪又带一帮人出现。他说杜婉芷待嫁闺中,不能有男子在她屋内。

程浩风和秦沐风都退到柴房外打坐,蒯殿聪又找了几个壮硕妇人守在杜婉芷房外。胡仙仙不肯出去,蒯殿聪也不敢再惹她,就由着她陪杜婉芷。

第二天早晨,蒯殿聪听人说秦沐风已经离开,他以为是终究惧怕他而离去。

他得意地跑到杜婉芷房外嚷:“你那个小白脸儿不是说得坚决无比吗?还是顶不住八爷我的霸气压力吧?他都跑了,你就安心跟着我。指不定我哪天心情好了就放了你爹。”

可他得意没多久,衙门的人就传他问话。他本不想去,可传话的捕快说是曹知府要他必须去,因他得罪了慎郡王的世交好友。

他怏怏去了,午时,秦沐风满脸喜色的回来。

秦沐风说,曹知府不仅判蒯殿聪的婚约无效,还因蒯殿聪跋扈蛮横推翻大堂案桌,被曹知府以蔑视朝廷,毁坏公物的罪名将他拘押起来。虽然没有判蒯殿聪重罪直接关进牢房,但蒯殿聪是肯定无法逼迫杜婉芷成亲了。

说着他还笑问杜婉芷:“今日堂上还有个笑话,你想不想听?”

杜婉芷满眼期待的看着他,他展颜笑勾薄唇:“曹知府的案桌被掀翻后,他大怒吼道,‘蒯殿聪,你真是个坏人!神仙没说错,你是个坏人!你这个坏人。’捕快们也跟着喊,弄得威严庄重的大堂像一群小孩吵架。”

杜婉芷听得笑靥如花:“这位马真人也当真憨直,胡姐姐随口一说,他向知府托梦时就当真那样直说?”

程浩风也觉挺好笑:“大师兄的性子当真一点也没变,他托梦时该说,‘蒯殿聪乃是心术不正之人’,他怎能一点也不变通?”

胡仙仙忍俊不禁地说:“这不好吗?这样说话谁都能听明白。咦,我才注意到秦真人不仅会笑,还会讲笑话逗人笑。”

这话说得秦杜两人都害羞起来,程浩风瞪胡仙仙一眼:“你别扯废话,杜老爷还关在柴房呢。”

他们赶着去放出杜川,由杜婉芷照顾父亲,秦沐风去撵走蒯殿聪的人。

程浩风和胡仙仙由马鸣风送交归冲虚,再由归冲虚送进城。他们又说要找潘宗强,归冲虚说潘宗强离开鸿宾楼后已至宜州。胡仙仙便让他将自己和程浩风送到两州交界处,再找了辆马车赶往宜州。

两人在一家客栈找到潘宗强时,潘宗强还以为胡仙仙想通了要嫁给他。听说是打听他所购玉矿原主下落,他先不肯说,因那人曾交待不得透露行踪。

胡仙仙说是为救无辜被关押的百姓,反复求他。他才说出那人叫邹祖宽,玉矿卖出后搬到江南省越州海丰县的一个靠海小渔村隐居。

胡仙仙谢过潘宗强后闷闷的走在大街上,程浩风问:“越州是不是很远,你是不是担心来不及救那些人?”

胡仙仙叹着气,“越州虽属江南省管辖,但与陵州交界本不算远,可青龙山能直通越州地界的商道早就废了。如今都是先到皖州再从皖州景春县走水路绕过去,等到了海丰县再找到邹祖宽,牢里的人早没命了。”

程浩风停住脚步,“青龙山有近路?”

胡仙仙说:“翻过青龙山就是越州地界,过洪安县就是海丰县。但这条路只能在地图上看到,没有人实际走过,应该有两百年没人走过。”

程浩风握了下拳头,决然说:“我们就走那里,快找车,我们尽快回陵州找归冲虚。让归冲虚尽量拖延车知府,我们和六师弟去海丰找人。”

胡仙仙笑着一拍手掌:“我真是急糊涂了,怎么忘了你们可日行千里。”

但当程浩风和胡仙仙、秦沐风一起到得青龙山山腰才发现古商道早被藤遮草缠不见路径。秦沐风还可自空中踏树枝借力而飞掠,程浩风灵气不多,只能踏地而掠,这林中如此情形无法踏地借力。至于毫无法术的胡仙仙,更是无法行走。

三人沮丧不已,胡仙仙急得团团乱转:“我真的该早点修道,要能像归老伯那样瞬息百里,这点山路算什么?”

程浩风听她嘟囔,就问:“你说归老伯?地仙在自己所辖境内是可以瞬息即至辖属地的每个角落。这是仙法加持,不是自己修炼,因为地仙若不能即至,就不能很快的除妖护民。”

胡仙仙跳起来:“地仙在自己属地都能瞬息即至?那你认不认识越州地仙?”

程浩风摇头,“我说过我已无法沟通天庭神仙。”

秦沐风手中箫轻旋,“不能请,可以吓。我吓出越州地仙,逼他带你们速至海丰。”

第四十一章 争矿始末

秦沐风吹起箫,箫似竹制却有润玉莹光,箫声和婉轻柔,让闻者如在竹林漫步。

程浩风陶醉的低吟:“翠玉姿,冰雪心,晨露滴滴映曦晖。轻风徐,摇碎影,曼舞翩翩送紫微。”

胡仙仙心里是觉得这一幕情景很是赏心悦目,可她又总觉得不煞煞风景就不痛快。

她撅着嘴哼哼:“吹的什么?跟蚊子哼哼似的,一点节奏感也没有。这箫还挺不错,很值钱吧?”

秦沐风吹出高亢急促的一声尾音,斜飞至半空,他在半空中悬停再吹箫。此时的箫声清越嘹亮,隐然有金鼓之声。

程浩风望一眼秦沐风后对胡仙仙说:“六师弟的箫是林芷君林师妹求她的三师妹,用她三师妹的本体竹枝所做,其珍贵不是金钱所能衡量。六师弟起先箫声轻柔是向越州地仙问好,此时箫声清亮是表明我等身份,让越州地仙不许再推辞。”

胡仙仙似懂非懂:“林芷君的三师妹的本体竹枝?你的意思是这箫是用竹子精的本体做的?”

程浩风一副嫌弃的神情说:“你说话能不能婉转点儿?什么竹子精?沈竹君沈师妹是紫星竹化人修道,她与你的前生白回风情谊匪浅,你怎半点旧情也不念?”

胡仙仙不服地说:“本来就是竹子精嘛,有什么说不得的?我要真是白回风转世,那我前世就是狐狸精。啰,我要真是狐狸精我也不介意别人说我是狐狸精。”

她说了一通之后,又忽然想起有什么关键点被自己忽略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那个竹子精叫什么?”

程浩风没理她,他和已落地的秦沐风朝一个身着官袍的人走去。她猜这人就是越州地仙,也跟着过去。

那人见他们走近,恭敬说道:“小神恭迎真人。请恕小神迟延之罪。不知真人召小神有何吩咐?”

秦沐风微一颔首:“烦请真人将我等送至越州海丰县人氏邹祖宽住处。”

越州地仙听了之后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此等小事,早知是此事,我当即刻现身。真人请随我来。”越州地仙长袖一挥,他们眼前便出现三乘轿子,六个黑衣白脸的鬼卒充作轿夫。

胡仙仙挨向程浩风:“要坐这种轿子?不会把我们往阴曹地府抬吧?我还以为可以像归老伯那样闭着眼就到呢。”

程浩风退开一步,朝轿子走去:“各有各的修行法门,你要是惧怕,可以不去。”

胡仙仙一挺身:“我不去?你们嘴那么笨,根本问不清情况。”一咬牙一横心就钻入轿中。

程浩风也随之入轿,秦沐风没有乘轿子,他问越州地仙:“真人适才所说有些蹊跷,难道有人要真人做些烦难之事?”

越州地仙面色戚然:“这青龙山一向是越州与陵州共属之地,小神与陵州地仙一向相处和顺。自从两百年前黑龙祠重建之后,小神着实受了很多欺辱。”

秦沐风一挑眉,“黑龙祠?”

胡仙仙撩开轿帘,插嘴说:“黑龙祠?不就是个早就废了的古祠吗?自从善福寺建好后就再也没人去黑龙祠,我听上了年纪的人说,那个祠建在山顶一直就没什么香客。”

程浩风见越州地仙还要再说,就催促道:“快些送我们到海丰县,这些事日后再说。”

秦沐风飞掠入空中,他们也乘轿而去。胡仙仙觉得这轿子不像平时坐轿有颠簸之感,但感觉在不停向下滑,她担心是要往地狱里滑,双手紧紧的环抱身体。

不多时这轿子晃一下,她缩紧身体闭上眼睛,却听程浩风在喊:“胡仙仙,你在磨蹭什么?到了。”

她睁开眼睛才见自己蜷身蹲在一个石头上,没有地仙也没有鬼卒,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不远处是一丛桑树几间茅屋。

她拍拍屁股,讪讪笑着:“这石头上的泥挺多,我把裙子拍干净才好去见人,你瞎催什么?”

几人走到茅屋门口,胡仙仙攀着竹篱笆往里喊:“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泰兴潘老爷家的下人,想见见邹老爷。”

一个花白头发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妇隔着篱笆说:“邹老爷?我们这破屋子里能有老爷?快走。”

程浩风恭敬说道:“我们有急事求见,还请大娘不要推托。”

秦沐风也说:“大娘,我们不是恶人,你且让我们进屋见见邹祖宽。”

老妇冷笑:“你们是恶人也无所谓,我们家要啥没啥,这一条烂命也不稀罕。可我儿子真不想见外人,你们就让他清净几天。走吧,都要死了,死也不能死个清净吗?”

说着老妇就又进屋,胡仙仙见秦沐风想跃入院中,拦住他:“你们不是言辞文雅吗?还不是不管用。你要强行进院子,更惹人反感。唉,还是得我这个粗人去劝她。听好了啊,咱们是潘老爷家的下人,你们得像个下人,别这么直挺着腰。”

胡仙仙又攀着篱笆喊:“大娘,我们老爷说收购玉矿的时候那价钱是给得太低,他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让我们来看看邹老爷,想和邹老爷商量着合伙办矿。”

老妇扶出来一个病怏怏的人,那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可看起来比身边六十多岁的老妇还憔悴。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自己推开篱笆门,进来吧。”

胡仙仙笑了笑,拉开树枝绑成的门让秦,程二人先进去,自己再进去。

一进屋坐下,那人就说:“我就是邹祖宽,这是我娘,我妻子和儿子帮人做工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就直说,我看得出来,这位姑娘是像潘老爷家的人,这二位公子可绝非是奴仆之辈。”

胡仙仙心里跟打翻了一瓶醋似的发酸,这怎么自己就像潘宗强家的下人,他们两个就不像?我天生了副奴才像?

她心里虽不舒坦,可还得带笑说:“邹老爷真是好眼力,我是管家的闺女,老爷让我带二位道长来问邹老爷一些事。”

“道长?”邹祖宽看他们一眼,“我与道门中人从无往来。”

胡仙仙忙劝:“邹老爷别急,是蒯殿聪的恶事被发现,这二位道长是来伸张正义的。”

胡仙仙说到此处,他们两个的背挺得更直,邹祖宽看他们的眼神也多了敬意。

胡仙仙暗喜邹祖宽态度有所松动,连忙说清来意:“邹老爷还不知道蒯殿聪绑架我家老爷吧?是这二位道长救他出来的。这二位道长听说邹老爷曾是蒯殿聪之父蒯森雄的徒弟,就想问问邹老爷与蒯家有何恩怨,为何蒯殿聪非得要那座玉矿。”

邹祖宽摇头苦笑:“师父?他哪算我师父呀?也罢,我只怕离死不远了,说与你们知道也无妨。”

邹祖宽说他今年四十四岁,是海丰县土生土长的人。他十四岁时因父亲亡故葬父之时欠下债务,就到寥州的玉矿当学徒工。当时的蒯森雄是寥州小有名气的雕玉匠人,他常去给蒯家送玉。

有一次他见剖出的废玉中似有光斑,就劝蒯森雄再细细琢磨那块玉矿,蒯森雄说那块玉只是皮上泛光不肯再费时间。他就捡了那块玉矿,没事就摩挲擦拭那矿石,最后出了鸡蛋大小的一块莹白美玉。

说至此处,邹大娘激动起来,她说那块玉虽然只有鸡蛋大小,可是通体莹透,对着光一看只见五彩光晕不见一点杂质。懂行的人都说这玉不是剖出的,连带盘玉工夫都在里头,至少要值千两银子。

邹大娘瞟一眼邹祖宽说:我这傻儿子听了蒯森雄那老贼的撮哄,倒把玉还给了他。他呢,只是不让祖宽在矿上当苦力,收了他当徒弟。”

邹祖宽小声争辩着:“我当时想着钱总有用尽的时候,学门手艺就能有一辈子的饭碗,哪知道后来那些事。”

邹祖宽继续讲述,蒯森雄收他当徒弟之后只教他些粗浅技艺,每日就要他去翻蒯家人收来的废玉矿。若是邹祖宽从废矿中选出了美玉,蒯森雄就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几天,若是隔很久都选不出美玉,就对他冷言厉色,甚至连温饱也不供给。

邹祖宽到了二十六岁时,蒯森雄已经不做雕玉匠人,买了两座废矿,凭着邹祖宽的本事发了大财。但他们对邹祖宽仍是非常刻薄,弄得他娶妻的彩礼钱都出不起。

邹祖宽与蒯森雄大吵一架回到越州海丰县,他选玉的名声在外,很快有矿主请他,给的工钱也不低。

邹祖宽攒钱娶妻生子,又在三十二岁那年购得一处别人均以为已采完玉的废矿,并找到新的玉坑,由此发家致富。

两年前,蒯家又来人邀他合伙办矿,他不肯再和蒯家人打交道。蒯家就到处扬言说是邹祖宽偷了蒯家相玉选玉的秘籍,背叛师门、贪财忤逆。

蒯家势力颇大,弄得邹祖宽的玉矿无人敢来收矿石,他只得低价转让玉矿。

胡仙仙听得气愤不已,想一想又说:“我家老爷虽说低价收玉矿占了便宜,可他付的钱再低也有几千两银子吧?虽说抵不上玉矿本来的价值,保你们一家人的温饱还是够的,怎的弄到如此……如此贫寒……”

邹祖宽仰天长叹几声:“我真是没用,病成这样,还要老娘来服侍我。唉……家里的用度都是靠我妻子给人养蚕,儿子给人放牛来维持……”

常大娘含泪宽慰着他:“这不怪你,都是蒯家的人太狠毒!”

胡仙仙气得一拍桌子:“难道银子都让姓蒯的抢了?”

邹祖宽抚着胸口说:“他们威逼我反悔,要我买回转给潘老爷的玉矿,我不答应。蒯殿聪就带一伙人来说要我交出从蒯家偷走的选玉秘籍,可根本就没什么秘籍,我哪儿交得出?他就借搜秘籍的名义,捆住我们一家人搜出了蒯老爷给的银票。我们怕他再来闹事就锁了县城里的房子,搬回这乡下老家来住。”

程浩风起身转了几圈后问道:“听你说来,他是明抢?怎么不报官?”

邹大娘说:“报官有用吗?都传言说我儿子偷了蒯家秘籍,他们势力那么大,到时候反咬一口,硬说我们是贼,我儿子不是还得坐牢?”

胡仙仙忽然一笑:“坐牢?好,坐牢好。”

“什么?”邹祖宽蜡黄的脸上气出一片青乌色。

胡仙仙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到个惩治蒯殿聪的主意。”

第四十二章 施压知府

程浩风凝神思索一番后说:“你是想用邹祖宽换得那些高姓村民平安?并以他引出蒯殿聪?”

胡仙仙有点小得意地笑说:“还可以吧?蒯殿聪虽说在皖州被暂时拘押,但最多三五天就能放出来。必须要让他有个不能翻身的大罪,要不然永远都没有清净日子。”

邹大娘黑着脸拒绝:“不行!我儿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还想着利用他?你们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给我滚出去!”

邹祖宽却拉住母亲:“娘,我觉得这样不错。我反正是半死不活的人,要是能惩罚那些人,我也总算出了怨气。我不想那么窝囊的去死。”

秦沐风看邹祖宽一眼:“我观你面相不是短寿之人,怎么尽说将死之语?”

邹祖宽拍拍自己的肚子他说他是吃点东西就胀得难受,每天喝两口稀粥吊命可那肚子还圆得跟鼓似的。看了郎中,说是大便硬结不消化,开了几副泄药吃,吃得他几乎要拉得脱水,可还是胀气。

秦沐风说那倒不至于丧命,随即要了笔墨纸砚写了张药方。

邹祖宽接过来一看:“这些药材可不便宜。”

胡仙仙忙掏出几两碎银:“邹老爷,你先用着。”又说,“这药虽好,也不能立即见效。我有个虽不能治疗病根,倒能很快缓解痛楚的法子。邹大娘,能给我找几个新鲜萝卜吗?”

邹大娘跑到院外菜地中拔了几个萝卜回来,胡仙仙将萝卜洗净后将萝卜切丝,再将萝卜丝反复揉挤。挤出的汁水盛在小碗里让邹祖宽喝下,又将萝卜丝拌上盐和蒜泥说是给他喝粥时佐餐。

胡仙仙正交待邹大娘记得这几天都如此给邹祖宽吃时,听得邹祖宽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身体污秽有染道长清心。”

胡仙仙看邹祖宽急匆匆朝茅厕跑去,邹大娘也焦急的要跟去,胡仙仙拉住她说:“放心,只是放屁,不会像吃泄药那样止不住。”

过了一会儿,邹祖宽回屋里还在跟秦程两人道歉。

胡仙仙笑说:“不就是让他们闻了臭屁吗?谁没个不舒服的时候?你这会儿不那么胀了吧?快些去吃点东西,你是被饿得有气无力的。”

他们又说些等陵州车知府来抓他时该如何应对的话,就起身告辞。

邹祖宽送他们到院门外,又对胡仙仙说:“胡姑娘真谢谢你,我是觉得舒服了不少。”

胡仙仙笑说:“我们才该谢谢你呢。你放心,等你吃完秦真人开的药就能痊愈,只是到时又得受些委屈。”

他们一行三人行到来时的大石旁,秦沐风召出越州地仙,他们回到青龙山山腰,又召出归冲虚很快回到城中。

秦沐风先回皖州陪杜婉芷,程浩风和胡仙仙往衙门走去。

胡仙仙边走边感叹:“当神仙是好,从宜州到陵州到越州,再从越州回陵州,这平常人要用几天的时间就几个时辰就行。”

程浩风答道:“这不算什么,我在天庭中瞬移千里也可以。”

胡仙仙想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法术就笑起来:“先吃东西。”说着拉他在路边一处面摊坐下,“当神仙就是没什么好吃的,我可受不了。”

程浩风端起面碗,听邻桌的人说话就放下面碗仔细去听。

邻桌的人说:“这车知府真是发狂的在捞钱,昨天连北门的烧饼摊子,馄饨摊子都要交什么‘保票费’说是得保证自己和土匪无关。”

另一人说:“保个屁!他自己才是个匪头儿。”

“别瞎说。这几天街上到处都是探子。”

“怕个屁!你知道姓车的怎么这么狠的捞钱?他是明白他自己干不长了,他趁着还能捞钱的时候狠捞一笔。我有亲戚在泰兴当驿丞,他说来往官员里有好多人都上了奏折弹劾姓车的。”

程浩风用筷子轻敲桌面,“胡仙仙,快些吃。我们得趁热打铁早点救出那些人。”

胡仙仙点头说好,也叫他快吃。

两人吃完东西来到州衙门口,老朱见是他们就急着迎上来,“程道长,胡小姐,快回去。这衙门里的大狮子正是张着大嘴吃人的时候,你们来做什么?”

胡仙仙笑着说:“哪来的大狮子?这石狮子活了?活了我也不怕,吃不下我。”

程浩风呛她一句:“不是吃不下,是吃下去受不了,又臭又硬。”

老朱焦急地说:“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快些走。”

老朱正推着两人,马捕头走过来,“干什么?胡小姐可是贵客。”

胡仙仙轻声对老朱说:“朱老伯,你放心。”

她又笑盈盈地对马捕头说:“马捕头,带我们去见知府大人,我们可有要事与他相商。”

马捕头将二人引入后堂,车知府笑迎两人在客厅坐下。几人说了些客套话后,胡仙仙就瞟一眼在旁伺候的丫鬟,车知府会意,遣走丫鬟。

胡仙仙递个眼色给程浩风,程浩风正襟危坐,端重肃然地说:“车知府可知道蒯森雄蒯大老爷?”

车知府笑答:“蒯大老爷乃京城巨富,我上京赶考之时曾听闻许多关于他的传奇。”

“是否听说过他有一本选玉秘籍,能观石望气,选尽天下美玉?”

“早有耳闻,只是听说他的秘籍被他一个逆徒偷走。程道长为何提及此事?”

程浩风阖上双目不再理他,车知府莫名其妙的看向胡仙仙。胡仙仙说:“程道长知晓天机,可泄露天机是要折寿的。你知道慎郡王为何会帮我?他是看重程道长才会对我施以援手。”

车知府恍然大悟:“程道长要车某做些什么?只管明言。我会捐一百两香油钱给程道长点灯添寿,还会早晚上香为程道长祈福。”

程浩风微微睁眼,神秘兮兮地开口:“若能将七星灯点上九九八十一天,贫道确也能求得天地宽恕少减些寿数。仙仙,记得收下香油钱。”

他眼睛完全睁开后定定的看向车知府:“车知府,你为何不走正道偏走邪路?你正财有一大笔不去求,为何去弄些横财?”

车知府有些慌神,“哪有弄横财?程道长不要仗着慎郡王看重你,你就胡言乱语。”

程浩风冷笑:“贫道岂会胡诌?那偷书的逆徒正是勾结蟠龙匪徒绑架潘老爷的主谋,你不去速速捉拿,却为难无辜百姓,是不是不要正财要横财?”

车知府脱口而出:“不是蒯家八爷要绑潘老爷吗?”

胡仙仙听得偷笑,这车昂是不打自招啊。

程浩风却装腔作势地怒喝:“你如此糊涂,难怪会遭人弹劾。你想蒯大老爷家财万贯,他的少爷会做那等龌龊事?就是那个逆徒嫌潘老爷给他的价钱低了,想胁迫潘老爷交还玉矿!”

说得起劲时他站起身来指着车知府说:“抓了那个人,潘老爷是不是会感激你,是不是得捐银子给衙门慰劳你们办案辛苦?蒯大老爷是不是会感激你,你为他惩治逆徒,又为他儿子洗去了勾结绑匪的嫌疑。以蒯大老爷的财力,让他给衙门里捐些修桥补路的善款,他不会拒绝吧?”

车知府眼珠转了几圈,倒真以为他们不知真相,是来为谋划策似的:“妙哉,程道长奇谋果然妙。可下官往哪里去抓那逆徒?”

胡仙仙见车知府上钩,心下松一口气,暗说:明明是我想出的主意,倒让这个风风得夸奖。这个车知府明知绑潘宗强的主谋是谁还乱抓人,姑奶奶早晚让你吃苦头。不过,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放人?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程浩风又坐到椅子上阖上眼睛,车知府只得再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没想到程浩风还挺会装神弄鬼的,忍着笑说:“不先放下对横财的贪念,又怎能得正财?”

车知府有些为难的说:“那些人可都有通匪之嫌,不能释放。”

程浩风闭着眼睛抑扬顿挫的念道:“拘押良民,纵放恶匪,天理难容。你本有为宰坐相之官运,你再自损运势,势必落得同僚弹劾,上司压制,朝廷将你摘除乌纱帽之境地!”

车知府张了张嘴,额上满是冷汗,低声说:“容下官细想一下,稍等片刻再答复程道长。”说着他退出客厅,去到花园小亭中。

第四十三章 劝人做证

程浩风和胡仙仙看着车知府在那小亭中唤来一个丫鬟说着什么,不久之后那丫鬟回来又对车知府在说着什么。

过一会儿,车知府回到客厅对他们说:“两位可否明天再来?这通匪之罪可是大罪,车某一人做不得主,得和厢军米副统领商议。”

胡仙仙没耐心了,站起来怒声说:“你以为你还在陵州呆得了多久?能捞笔快钱就走,那不好吗?非得要把自己弄得革职查办?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事你不明白?”

车知府的脸被说得红一阵白一阵的,“你胡说什么?本官清正明廉,有什么事会被弄得革职查办?”

程浩风在要吵起来的两人中间直挥手:“我们是来商议正事的,不是来吵架的。都冷静一点,听我说。”

三人又坐下,程浩风说:“车知府觉得我们来找你的目的是什么?”

车知府反问:“不是为了让我放出那些人?”

程浩风很鄙夷地说:“我乃天仙入凡,岂会为贱民琐事劳心?车知府可还记得佛宝被盗之事?”

车知府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在胡守备攻破高家村之时就由秦真人交由胡守备转还给善福寺了吗?”

程浩风说:“非也,还的是仿制品。”

这话说得车知府睁大了眼睛,胡仙仙惊讶的脱口而出:“你们真当贼呀?”

程浩风不理胡仙仙,继续对车知府说:“那栽松道人的遗物对于一般人来说只有纪念价值,对于我等道门中人却是能让修为突飞猛进的宝物。”

车知府咂咂嘴,悄声问:“你们也怕善福寺的人发觉?”

程浩风挺坦然地说:“对。这件事能越早彻底完结,就越不容易让善福寺的人发觉。如果此事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必然会让慈悲为怀的善福寺僧人干预。到时候难免有人在僧人面前哭诉,也许某个人就能知道那天交与胡守备的佛宝不是真品呢?”

车知府信服地点点头:“确实,人多眼杂,难免有想得仔细的人。可这和我有何关系?你不怕本官再抓你?”

程浩风神秘一笑:“既然敢说,就有让你不敢说的法子。因为你一旦说出,你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贫道干涉此事,不想高家村匪窟的事再牵连他人。还有一点,蒯大老爷的家中有很多美玉,不少道家法器都需美玉制成,能与蒯大老爷交好也是目的之一。”

车知府捻须犹豫着:“程道长如此坦诚,车某也就不好再多言。只是,米副统领那儿应该去知会一声。”

程浩风和胡仙仙起身告辞,两人走到衙门口时,胡仙仙轻声问:“你们真的没有归还佛宝?”

程浩风看她一眼,凑近她耳边说:“天机……不可……泄露。”

胡仙仙气乎乎的往鸿宾楼走,程浩风拉住她:“还不能回去。”

胡仙仙甩开他,“不是都答应放人了吗?”

程浩风笑起来:“你也相信我给他说的?”

胡仙仙围着他看了一圈,“你也会说谎?”

程浩风一副无赖相地说:“半真半假,不算说谎。我们还得去找人,走吧。”

两人走到北门,胡仙仙问他,“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儿有能扳倒车知府的人?”

程浩风解释说他还没想好找谁,只是感觉应该能找到。如今首要的事也不是扳倒车知府而是要让蒯殿聪伏罪,能让蒯殿聪伏罪就能帮叶冠英除去高有彪。至于官场上的事,自有官员去处理。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让胡仙仙在陵州没有威胁她家人的事,这样她才好安心随他修道。

胡仙仙连说好,也不再和他说话。她心里直嘀咕,等看了那什么惊梦水晶,跟他修道后我自己还是我自己吗?这个程浩风只想着他的七师妹,不会把我硬变成白回风的脾气性格吧?

他们闷着头赶路,不知不觉走到那次高有宝绑架潘宗强的破屋。

程浩风快步走去,一脚踹开门,胡仙仙惊慌的跟着他跑。屋内还是只有几堆枯枝,程浩风又去挪开地道石板,他摸了摸地道沿口。

胡仙仙看那沿口光洁无尘,小声问:“这里还有人出入,这沿口才如此干净光滑?”

程浩风点点头,低声说:“你对着下面喊话,我悄悄下去。”

他轻身跃入地道,胡仙仙清了清嗓子,用甜美的声音说:“有人在吗?好汉们,风头过去啦。”

底下没有什么异常声音传出,胡仙仙又说:“蟠龙寨的大哥可没忘记咱们,派人来接咱们了。好汉大哥们,都出来吧。”

她换着花样的喊,喊得嗓子发干的时候听底下有人答应着:“快拉一下我。”

胡仙仙俯身去看,隐约见到程浩风挟着一个人,就伸手拉住程浩风的左手将他们拖上来。

他们一上来,她就坐倒在地,“你怎么把他打晕了?这死猪可真沉。”

程浩风放下那人后也直喘气,“他乱跑乱打,力气又大得很,不打晕我就没法制住他。”

他喘匀气后又说:“我看着他,你找根绳子来。”

两人正说话,那人“豁”地坐起来,“别捆我,我不跑。”

胡仙仙被吓一跳,细看那人正是高有德。她欢喜说道:“你还没死啊。”

高有德气哼哼的说:“你就那么想让高家人死绝?”

他又长叹道:“死了也好,东躲西藏的日子真难受得要命。你们想把我怎样,我都不逃了,只求你们给我吃顿饱饭。”

程浩风看胡仙仙一眼,胡仙仙立即去买了些烧鸡回来,还带了一坛酒。高有德两口吃掉个鸡腿,又抱着酒坛灌了一大口酒,“说吧,你们想把我怎么样?我知道你们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蟠龙寨的人。”

胡仙仙含笑说:“我们不想把你怎样,我们来请你救人。”

“我?救人?”高有德用袖子抹了抹油嘴,“救谁?”

程浩风说:“你别管我们救谁,先说说你这几天怎么过的吧。”

高有德边吃边说,他带了假的绝虫铃铛草回去被高有彪大骂,他就赌气偷偷出村入城。后来高家村被剿,他就一直躲在此处。

有一次实在太饿就趁黑溜出去偷东西吃,后来看见高有阔和高有山被挂着的人头,他吓得把偷来的东西扔了就跑。他再也不敢出这破屋,饿得狠了就逮破屋里的老鼠吃,也不敢烧火,就扒了皮生吃。

胡仙仙看他的嘴,嘴角还有暗红血渍,她胃里一阵恶心,“你生吃老鼠?”

高有德瞪她一眼:“这不都是你造成的!人要饿极了,人肉都能生吃。”

程浩风用树枝敲敲地面,见高有德目光转向他后,才冷冷说道:“胡仙仙没必要整你们所有高家村的人,她是生意人,这么做她什么利益也得不到。你想想,这么做对谁有利?”

听他这么说,胡仙仙心里泛起丝丝甜意,这个程浩风看着对自己挺冷淡的样子,其实容不下别人说自己不好。

高有德摇摇空了的酒坛,眯了眯眼睛说:“对那些能捞钱的人有利,对那些不想让人知道他和蟠龙寨有勾结的人有利。”

程浩风点点头,赞许地说:“难怪你能逃过一劫,你看事情还算通透。高家村的人彼此都是亲戚,不少没有参与违法之事的人也多少会知道些内幕,抓捕所有与高家村有关的人不仅能捞钱还能灭口。”

高有德已啃完鸡,擦擦手说道:“这么一想,乱抓乱杀高家人的,真不可能是胡姑娘。说吧,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程浩风肃然道:“出面做证,证实蒯殿聪指使高有彪绑架潘宗强。”

“只要证明蒯殿聪是绑架案的主谋?”高有德不敢相信,“不说车知府,米副统领的事?”

胡仙仙笑说:“要让蒯殿聪伏罪都很难了,哪还奢望让他们认罪?”

高有德重重一点头:“成!这事不难。只是,我当了证人后不会被灭口吧?”

程浩风挑眉冷笑,激他道:“你害怕了?你还想继续东躲西藏?”

高有德站起身,神情决绝地说:“走吧,你们怎么安排我都听。反正是个死,不如死得痛快些。

第四十四章 我要修道

程浩风拉着高有德坐下:“你不能跟我们走,也不能说见过我们。你在这儿再呆一会儿,然后去偷东西,故意让人抓住你。之后的事我们会安排,被抓住后你只要一直骂胡仙仙就成。”

胡仙仙心里火窜,“凭什么要一直骂我?”

程浩风一本正经的说:“演戏就要演得像,谁让你要靠着慎郡王报复姓高的人?”

胡仙仙气鼓鼓地走出去,程浩风也跟出来,他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跟我斗嘴,斗得过吗?我可是神仙。”

胡仙仙不知该怎么说他,明明对着别人就能沉稳应答,怎么就那么爱跟自己置气?她只好闭嘴不言。走着走着,看到街上的人多起来。

有人喊胡仙仙:“仙仙,谢谢你。放出来了!”

胡仙仙在人群中间搜寻几圈才看到是梁慧芬领着她的儿子向自己挥手。

胡仙仙走过去,拉开高壮壮的衣袖看看,只见满臂伤痕,“他们打你了?”

高壮壮从她手里挣脱,没好气儿地说:“都是你这个坏女人,害得我叔叔伯伯都死了!”

胡仙仙怔在那儿,梁慧芬拍儿子一下:“你小孩子懂个屁!是胡姨救了你!”

她又笑对胡仙仙说:“仙仙别气,等过段日子大家都能明白。”

胡仙仙勉强笑笑:“没什么,明不明白都无所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就不多聊。”

胡仙仙和程浩风赶回鸿宾楼时已到戌时,和鸿宾楼众人简略说了下这两天经过就吃些东西早早去睡。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后,程浩风向众人告辞:“贫道在此叨扰多时,也该自寻归处了。”

胡仙仙还在吃饭,筷子停在半空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叔公问道:“程道长准备到哪里去?”

程浩风答道:“贫道今日先到潘老爷府上商议状告蒯殿聪之事,再就到太和县圆明观挂单,等小芭蕉坡的义庄为我腾出住处就长住义庄。”

胡仙仙紧抿一下唇忍下心内的酸涩感,才说:“是我鸿宾楼招待不周,还是程道长想攀高枝儿?你不是为我而来吗?”

程浩风微微一笑:“我白住着间上房,得让鸿宾楼损失多少钱?等蒯殿聪的事了结,我就施术让你从惊梦水晶中见到前生之事,你很快会恢复道法、道术的记忆。以后你可以自己修炼,不需我在旁督促。”

胡仙仙怕自己滴下泪,说了一句:“你就来骗吃吃骗喝骗住的,骗了就想跑!”就匆匆跑上楼。

胡婶对三花说:“扶我上楼去瞧瞧仙仙。”

她们上楼后,三叔公语重心长对程浩风说:“程道长,你有你的路我不多说。只是,你口口声要度仙仙入道有没有想过她自己的想法,她想要的是什么?”

程浩风沉思许久后说:“尽人事,安天命。”随后向三叔公一稽首,飘然远去。

随后几天,胡仙仙做着杂事,她不提程浩风也不许别人提。空闲的时候她就在三楼望着南门出城的方向,她在等他来施法看惊梦水晶,但她也害怕看到他出现,他一出现就面临到底要不要修道的问题。她又想他出现,她很想见他,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很轻松。她在他面前可以放下鸿宾楼的家业重担,可以耍赖,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话,那是一种骨子里的信任。

有一天她看到高有德被装在囚车中运往泰兴城的方向,她知道应是潘宗强的状纸已由泰兴的都司衙门开审了。

胡仙仙匆匆下楼想去衙门打听情况,在大堂门口正遇见麦塔哈,一个急着往外走,一个忙着往里走,两人撞在一起。

麦塔哈搂住往他怀里倒的胡仙仙,翘着胡子笑道:“别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胡仙仙也不理旁人在笑他们俩,着急地说:“等会儿再说,我急着去衙门口打听情况。”

麦塔哈拦住她:“正是衙门里的消息!”

他拉着胡仙仙坐下说:“你知道那个潘老爷告了蒯殿聪吧?”

胡仙仙点点头,他接着说:“陵州车知府接到蒯殿聪的状纸说,越州的邹祖宽偷了他家祖传的选玉秘籍。车知府就去越州抓了邹祖宽。”

胡仙仙说:“这事我已清楚,你快说高有德怎么被押解出城?”

麦塔哈端杯茶给她,“你别急,急了就弄不明白发生的事。你记着,在陵州是蒯殿聪是告邹祖宽偷秘籍。但是,邹祖宽的妻子和老母又在越州上告,蒯殿聪强抢他家的银票。你记着,在越州知府那里蒯殿聪又成了抢银票的,邹祖宽成了受害人。”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都围过来,麦塔哈喝口茶,慢条斯理的说:泰兴府的都司衙门也接了状纸,状告蒯殿聪勾结绑匪绑架潘宗强老爷,胁迫潘老爷交出玉矿。在泰兴府,蒯殿聪是绑架案的主谋,潘老爷是受害人。可这连环案子还没完,你们知道在皖州又是谁告谁?”

众人都好奇追问,麦塔哈捋捋翘起的八字胡,“皖州的曹知府接了杜川杜老爷状告蒯殿聪骗家产,骗婚的案子。可是景阳县衙门又接了蒯殿聪状告杜家毁婚,骗他彩礼的案子。县令开审的时候才知道蒯殿聪牵扯几桩案子,他不敢和上级做对,就将自己接的案子一并移交给皖州曹知府审理。”

胡仙仙皱紧眉头,“那可怎么办?到底先审哪桩案子?”

麦塔哈一笑,“你们猜不出吧?嘿嘿,一起审!”他说,“这事儿闹到皇上那里,后来就由宜州知府将各地案子合在一处并案,因这宜州隔这几个地方都近,还没有牵扯这几个案子。”

胡仙仙有些担忧地问:宜州知府任主审官吗?也不知他能不能压制得住那些人?”

麦塔哈说:“宜州知府是副审,他主要负责传告原告被告到堂,和传唤证人,还有就是审案所需的一切杂事。这案子的主审官是刑部派来的狱讼司主事,好像姓卓。另外还有一名副审,姓胡,听说就是大破高家村匪窝的胡守备。”

胡仙仙想了一下,“高有德被押解出城就是传唤他去做证的吧?

穆里哈说就是那样,又说:“只要这个案子能审清,仙仙你就可以真的安心做生意了。那个车知府和蒯殿聪与匪徒有勾结,我们都早看出来,车知府就算能免一死也会丢了乌纱帽。怎么样,仙仙,考虑一下和我合伙开天方风味餐厅的事吧?”

胡仙仙没回答,只是苦笑。

胡婶却正走来听到,她笑着说:“很好呀,仙仙你不是最喜欢弄些新奇的菜吗?正可以试试,我觉得麦少爷是实诚人,不怕受骗。”

胡仙仙不说话,起身往楼上走,胡婶也拄着拐杖跟上。胡仙仙只得来扶母亲,胡婶走回房间就说:“仙仙,我想通了,潘老爷是不太适合你。这个麦少爷不错呢,又年轻又有见识,性格也开朗直爽,和你应该能脾气相投。”

胡仙仙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说。胡婶听不到回应,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胡仙仙被说烦了,高声说:“我不嫁人,我要修道成仙!”

她这样一吼,胡婶气得拿拐杖打她,“你再疯疯癫癫的乱吼,我打死你!”

胡仙仙握住打过来的拐杖,“娘,我真想修道。我若能修成无上道法,就再也不用受那些窝囊气。”

第四十五章 终需面对

胡婶听了女儿的话愣一下,很久之后才带着哭腔说:“你要我气死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胡仙仙抚着胡婶的背,安慰着她:“娘,要是我的命运注定是那样,又何必强行扭转?程道长也没说让我离家修行,我一样可以陪你。也许我真的是颗霉星,我修道之后就不属于这个家。说不定可以让这个家脱离霉运漩涡,兴许还能跟爹和哥哥团圆。”

胡婶攥住女儿的手说:“生意不是越来越好了吗?你爹和你哥哥能不能找到那是说不准的,但你是切切实实的在这儿。我不愿意再想那些难以实现的事,我就想你能好好的守着我。”

胡仙仙长叹一声:“好,我守着你。娘,我会让你晚年过得很好的。可是娘,你别再逼我嫁人了,行不行?”

母女俩又说了很多家庭琐事,胡婶说累了,就沉沉睡去。

胡仙仙走到窗边,看着天上一轮圆月,想起今天是十月初十。往常这样既非月缺又非月圆的半月之夜应该能睡得很香,可她今夜怎么一点也睡不着?不是怕做噩梦,是怕什么呢?是怕去修道吗?

日子一天天的过,麦塔哈也来告辞,他们要去海边运香料。

麦塔哈走的时候看着胡仙仙恋恋不舍地说:“仙仙,你好好考虑一下合开餐厅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帮父亲走完这一趟生意,等货物全运回天方,我可以马上返回陵州,以后只开餐厅再也不走商道。”

麦娜莎拉着兄长往前走,笑嘻嘻的回头对胡仙仙说:“胡姐姐,我们等几天要将香料运回泰兴府,到时候经过陵州还住在鸿宾楼。等我们再来的时候,你可一定得给我哥治好病啊。”

胡仙仙笑笑,没有回答。三花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问:“麦少爷得了什么病?”

二胖笑着看了一眼大牛,大牛哼一声:“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病。”

二胖笑说:“怎么没病?三花,我跟你讲,大牛和麦少爷得了一样的病。麦少爷的病得小姐才能治好,大牛的病得你才能治好。”

三花摸摸头,“我?我能治什么病?”

二胖往后院跑去,跑到后门口才说:“什么病?相思病!”

三花听了就要去打他,他闪进后门就关上门,三花气得直擂门。

大牛朝三花招招手:“三花,别理他瞎说。我知道自己家里穷,我不会对你有啥歪心思。

三花气鼓鼓的往外走:“我是气你吗?你家里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长得丑,可我喜欢的是白面书生。这根本不是家里穷不穷的问题,是人,人的问题。”

胡仙仙见三花走出大堂,就问:“你上哪儿去?又想偷懒?”

三花没好气地答应着:“偷什么懒?麦家的人走了后也没几个客人要伺候,这些日子我腿都累断了,就不许我歇歇?”

胡仙仙摆摆手,“好,歇歇去吧。”

大牛进厨房去了,胡仙仙呆呆坐在门口。一直笑咪咪地看着这些年轻人的三叔公说:“年轻就是好啊,有可乐的、有可愁的,真是多姿多彩。”

胡仙仙问他:“可乐的事当然好,可愁的事也好?”

三叔公说:“当然好啊,我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可愁的了,我都明白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就混吃等死,还愁个什么?”

胡仙仙默默想着,愁是好,悲也好吗?不悲伤的人也就感觉不到快乐,悲伤也是一种好。惹祸是不是一种好呢?……

她出神的想着这些的时候,栓子端了一盘菜出来:“小姐,这是我做的鱼丸烧豆腐,大牛哥说还行。你尝尝,味道如何?”

她接过菜,一边乱想着,一边夹起一颗鱼丸,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栓子期待的看着她。

她嚼了很久,没说好吃也没说难吃。吞下去后,又夹起一颗鱼丸,嚼着嚼着就顿住了,眼睛直直地盯向前方。

栓子担忧地问:“咋样啊?味道还是不行?”

胡仙仙眼珠也没转一下,栓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是程浩风在外面。

栓子就热情地招呼:“程道长回来了?快进来坐。”

程浩风今日一袭蓝中透紫的道袍,袍服襟口袖边嵌有金线。他道髻高挽,髻插一支蓝玉簪,整个人显得俊朗潇洒又飘逸出尘。胡仙仙看得有些发痴,也有些忐忑,他此刻看起来的确极具仙风道骨,而自己看了那什么惊梦水晶后会不会也是这般?

他向栓子淡淡一笑:“贫道就不叨扰了。胡姑娘,请随我去一趟圆明观如何?”

胡仙仙马上从痴痴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一口回绝:“不去!谁知道你们会搞什么阴谋诡计?我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再惹事。”

程浩风仍是淡淡笑着:“贫道就在此等候,胡姑娘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随我去。”

胡仙仙站起来,带几分撒娇的语气说:“你要在我鸿宾楼门口耍赖,是吧?好,我怕了你。你就这儿给我看惊梦水晶不行吗?”

程浩风语气坚决:“不行。要想尽知前事,必须要我以灵气引动水晶中所存之影像,得有个清净地方才行。胡姑娘知道我灵气所储已然不多,万一被人打扰耽误施法,我若灵气不续会令此事功亏一溃。”

胡仙仙闷着头不说话,三叔公语气低缓地劝道:“我倒觉得可以去。仙仙,你去一趟也耽误不了什么。那啥水晶真有那么神奇的话,你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看你这段日子寝食难安,有些事……你早晚得面对。早些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能早些安心。”

胡仙仙想了想,就随程浩风走出门。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三叔公,鸿宾楼的事请你多费心。”

三叔公点点头,他们就大步离开。

到街上,他们找了辆马车就往太和县圆明观驶去。在车上,他正襟危坐,她也没乱动。坐累了,她就把自己蜷成一团。

到得圆明观,程浩风引她进入一间小石室。室中有两个蒲团,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水果,摆着香炉。

程浩风先点燃香,持香拜了三拜,插好香。而后他又拜了三拜,再磕了三次头。磕完头起身后,他再次拜了三拜。

礼毕之后,他让胡仙仙也如他同样做了一次。

胡仙仙点燃香,香轻轻一绕,灭去明火后,持香拜了三拜。持香拜过之后依次插入香炉,她又拜三拜,然后跪下磕头三次,又起身拜三拜。这一套繁琐礼仪胡仙仙做得很敷衍,程浩风在旁边看得满脸不悦,却没直接说她。

她拜完后,程浩风让她盘膝坐到右边蒲团之上。

第四十六章 入门风波

等她坐定,一块晶莹透亮的水晶从他袖中飞出,在半空之中旋转起来。

水晶似是无色的,却又似有七彩之光在其中流转。胡仙仙看着那块水晶,心中似是空茫没有知觉,又似是有万千心绪在翻涌……

胡仙仙恍惚中到了一个人潮涌动的广场上,她惊慌失措地蹲着。她想用裙子盖住尾巴,可总有一截盖不住。

一个妖媚无比的女子笑着对围观胡仙仙的人群说:“她能算狐族?长得这么丑不说,连尾巴都藏不好?唉,真不知她哪来的胆子敢来应选淳和真人的关门弟子?”

另一个面目姣好的少年接话说:“是呢,真是丢我们这些异类修行者的脸。”

胡仙仙此刻也分不清自己是狐狸精还是客栈小老板。她听了那少年的话,心中气愤不已:“你们也不是人类?你们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像人类?”

妖媚女子说:“要不然为了什么?当然呢,不只是要像人类,而是要比人类更好。”

少年点点头:“要让那些自以为是万物灵长的人类,跪在我们面前,称我们大仙,乞求我们的护佑。”

胡仙仙大笑起来,她也不惧那些异样目光了,挺直了脊梁站着,任由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要是异类修道就只为了这些,那么还不如不修道。”

众多人与众多异类化身成的人一时之间都噤若寒蝉,不是因她这句话而如此——是因她说这话时,此次初选的考官正来到广场,他们不知她将会怎样处置他们。

初选考官是一名面若桃花却冷似冰霜的少女,她一袭素白道袍,袍外罩着银白色的透亮纱衣。

她冷冷看向胡仙仙,那份冷厉连旁人都觉得惧怕,更何况被看着的胡仙仙?

胡仙仙也有不寒而栗之感,她心中有个声音在说:“找程浩风,找程浩风,我要找他……他会帮我的,一定会帮我的……”

胡仙仙却努力压制住这想法,她心说,怕什么?这是幻觉!姑奶奶才不管自己前世是个小狐狸精的时候会怎么想,怎么做。反正这是个惊梦水晶造出的幻境,大不了就死在幻境里,又不是真死,怕什么?

胡仙仙这样想着,也就对考官减了几分惧意,她毫不示弱回盯考官的眼睛。

考官的眼光中闪现出一丝诧异,但随即移开目光,冷声说:“你,请离开。”

胡仙仙问:“初选还没开始,凭什么让我离开?”

考官冷笑一声:“我是考官,你没通过初选,快走。”

胡仙仙也冷笑:“就因为我变不好人形?哼哼,如果就因为这一点,这个道修不修也无所谓。不过,我要见淳和真人。收徒弟的人是他不是你,如果他跟你是一样的见识,我此身非但不会再入道门,也不修其他任何门派,宁愿永远以狐身示人。”

考官的脸上满是恼怒表情:“我师父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滚出去!再胡搅蛮缠,就打断你的狐狸腿!”

胡仙仙向天狂啸一声:“天道,什么是天道?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显示自己的威风就是天道吗?修道就是为了能有力量踩倒别人,一直踩着别人往上爬,爬到最高的那个位置吗?”

考官向两个侍立一旁的道士扫一眼,那两人即刻来拖胡仙仙。胡仙仙甩开两人:“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

她拖条长尾巴,大摇大摆的往外行去。走出没多远,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拦住她的去路:“别急着走,我带你去见师父。”

人影来得太快,胡仙仙没看清他的样子。但她心中认为他是程浩风,她想,原来程浩风对自己前世小狐狸还挺好。

他拉着她往回走,考官拦住他们:“五师弟,初选之事该我负责,你不许插手。”

胡仙仙晕乎乎地想,怎么在叫五师弟?程浩风不是排第三吗?她转头一看,原来身边的人不是程浩风,而是一个乌衣玉带的俊美少年。

这少年一头如瀑长发,发丝虽披散着,却顺直有光泽,一丝不乱。胡仙仙呆呆的想,这少年也是道士?若真是道士,修成了仙,只怕不会让凡人心生敬仰,只会令世间的凡人不论男女都对他心生爱慕之情。

胡仙仙胡想的时候,那少年腻中带涩的声音将她思绪扯回眼前:“四师姐,我可懒得管那些事。我只是想带她见见师父,师父有说过不许我带外人见他么?”

考官横那少年一眼:“五师弟,你别什么人都往师父面前带,打扰师父清修。”

胡仙仙听他们说话,恍惚记起程浩风说过他师兄弟们的名字,这考官就是他四师妹凌若风,少年就是五师弟列御风?

列御风对着凌若风摇头轻笑:“四师姐,你不要总是这么爱管着别人,好不好?师父若是不乐意我带人去见他,他要责罚的人也是我,不劳师姐费心。”

说着他又看一眼胡仙仙,再看一眼凌若风,意味深长地笑说:“就算是师父要打断我们的狐狸腿,那也和四师姐你无关。”

列御风说完后,人群中传来阵阵压抑的轻笑声。凌若风的脸色已不是如冰霜般冷——那就是一坨冰雕成的脸。

胡仙仙和列御风向山上行去,她心中正期待见着淳和真人的时候,忽然之间面前尽是白茫茫一片云海。

她心中慌乱,只见前方有光亮闪烁,就急朝有光的那处跑去。跑着跑着,她脚下一空,跌落在无边无际的空茫中……

她耳畔传来程浩风的声音:“你的自我意识太强,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已发生的事。暂时歇会儿,等你收束好心神再看。”

胡仙仙猛然睁开眼睛,自己还是在圆明观的这间小屋中。

她轻叹:“没想到那小狐狸精入门都经受了那么多波折,修行着实不易。程浩风,你就直接告诉我她是怎么被收入淳和真人门下的吧。我可不想再见着凌若风,见着她我就会气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再看下去,我得把所有事都改变。”

程浩风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说:“七师妹见到师父,五师弟说起发生的事后师父就问她:为何觉得若是异类修行只为能像人类或者比人类更好,那就不如不修行?”

胡仙仙用手撑着下巴问:“你的七师妹也真说过异类修行要是只为变成人或者变成仙,那还不如不修行?这和我想的是一样的,我没改变什么呀。”

程浩风严肃地说:“七师妹可没有责问过天道,更不会说出天道就是要踩着人往上爬的悖逆话。她很倔犟,但不粗鲁。”

胡仙仙挥手一笑:“行,行,我粗鲁。你快说你师父问她,她怎么回答的。”

程浩风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七师妹当时说,大道无形也无私,不是人类的大道,也不是狐族的大道,是心向大道者的大道。无向道之心,不论出身如何高贵,天资如何聪颖,都无法悟得大道。”

胡仙仙眨眨眼:“就这样?我可不太明白。你还是让我看惊梦水晶吧,我尽量当作自己在看戏,不去添乱。”

惊梦水晶又在空中旋转起来,胡仙仙一时不知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那些情境就在眼前。

她觉得那些人很熟悉,自己一见他们就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可又很陌生,陌生得好像那些人本不存在于这世界。她想问问程浩风这是什么原因,她却已看不见程浩风。

第四十七章 慧心玉剑

胡仙仙眼前是一座白墙墨瓦的小院,她躲在其中一间屋子的窗外竹丛中。她此刻是狐身,想偷听人说话,以原形出现更能隐藏气息。

窗内是一个银发老者和一个蓝衣少年在说话,银发老者虽是满头银丝却五官英挺,精神矍铄,这是师父晁玄同。那个少年就是程浩风,他的样貌并无多大变化,只是眼睛更有神采,温润文雅的气质中隐含洒脱不羁。

胡仙仙脑子里模模糊糊的闪过一个念头,她觉得这个程浩风真是飘然仙姿,难怪那小狐狸精那么痴迷他。

也许是这一闪念让小狐狸气息波动,晁玄同朝窗外瞥一眼,似乎发现有人偷听。

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胡仙仙脑子里回荡起一句话,“你是谁?你差点儿让我被师父发现。”

胡仙仙的意识一阵模糊,而窗内两人所说之话却听得清晰起来。

晁玄同说:“浩风,你可知为师对你寄予厚望才赠你慧心玉剑?”

程浩风诚恳应道:“弟子定当勤修苦炼不负师父所望。只是,弟子斗胆问师父一句,慧心玉剑传与弟子是要弟子接掌本门掌教之位吗?弟子无意接位,更不愿与大师兄产生争端。”

晁玄同欣慰一笑:“你们师兄弟几个都是真的谦让,为师很是欣慰。只是这慧心玉剑并不是掌教的传教信物,为师是期望你证得高阶仙位。”

程浩风捧着这小小玉剑端详一番,他问晁玄同大师兄马鸣风比他勤奋,二师兄龙啸风又比他天资高,为何会把慧心玉剑传与他?

又说四师妹凌若风比他守戒律,五师弟列御风比他出身高贵,六师弟秦沐风比他更有仙风道骨,就是七师妹白回风也比他更聪慧伶俐,为何偏偏选他?

胡仙仙恍惚记得晁玄同有几样祖师传下的神器,他分赠给弟子们。但这慧心玉剑一直是师父自己在用,师父随身法器当然有特别之意,此刻交给程浩风,也难怪程浩风不敢接受。

晁玄同面有忧色,他对程浩风解释道:马鸣风勤恳端重,做事却过于刻板,不能通悟大道。

龙啸风精明炼达,却是容易被俗务纠缠,难以一心向道。

凌若风高洁精诚,但她对各种戒条的遵守过于迂直。她不明白我等修道立戒律是为了更好更快的体悟大道,而不是让这些戒条来束缚我们自己。

而列御风是青丘国国主之子,洒脱潇逸,却终是异类之身,不可能为凡人拼尽全力。

秦沐风清傲出尘,却性子偏执,他的行事方式是以他喜欢谁,讨厌谁为准则,而不是以谁对谁错为准则。

他分析完这些后,郑重地问程浩风:你想想,他们会为天下百姓着想吗?

胡仙仙听晁玄同说一遍,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可一细想又不对,心说,还有我呢?你是觉得我连被评价的资格也没有?嗯,也不对,不是我,是这个趴这儿的小狐狸精。

程浩风也同她有一样的疑问:“还有七师妹呢?师父也对她以异类相看吗?

晁玄同沉吟一番后说:“为师对御风和回风并无偏见。为师说御风对凡人之事不会拼尽全力,是因一旦有浩劫降临,他的首要之事是要护佑青丘国的子民,而不是将凡人百姓放在第一位。至于,回风……”

程浩风急切地说:“七师妹之父乃大槐坡山神,他们虽属狐族却早已脱离狐族管辖,七师妹更是一心向道、聪慧颖悟。”

他这些话说得晁玄同微微一笑,白回风更是心里甜丝丝的,她没想到他在师父面前会这般夸她(同属一体的胡仙仙却有点儿醋意了,程浩风从来没夸过她)。

但晁玄同笑过之后却说:“她的心都系在你身上,你一心求道,她就会一心向道,你甘愿平凡,她也会甘愿平凡。你能明白为师对你的期望为何格外高吗?你的选择,决定的是两个人的选择。”

程浩风默然良久,胡仙仙的心都揪紧了,不知他会怎么回答。

他终于开口了:“慧心玉剑既交弟子之手,弟子定然不负师父所托。”

胡仙仙和白回风都觉得心中一凉,但是白回风能完全理解程浩风,胡仙仙却觉得他挺窝囊。

晁玄同轻叹一声:“浩风,你且去用心练剑,此剑可斩金断铁,与你心意相通后还可斩妄念、除邪祟。”

程浩风向师父告辞而去,胡仙仙(白回风)就像被冻在冰洞中一般。她也不知自己趴了多久,师父也由道童喊去用饭去了,她还趴在那里。

“七师妹,快出来。你想等师父回来发觉你在偷听他与三师兄谈话吗?”这是四师姐凌若风在叫她,凌若风语声轻柔,但她轻柔的语声却透着阴寒狠厉的感觉。

白回风化出人形施礼,她想说的是:多谢四师姐提醒。可胡仙仙不想这样说,她脱口而出的话变成:“四师姐怎的知道我是在偷听师父和三师兄谈话?我就不能是正巧经过?哟,你该不会是在偷听吧?”

白回风说出口之后忙捂住嘴,她对自己会这样说感到难以置信。

凌若风的脸本来就白得有透亮之感,听了她说的话,那脸就跟被冻青了一般,透亮得能隐约见着青紫色的血在流动。

白回风想道个歉就赶快走开,不能让师父知道这些,可她又不由自主地一笑:“我糊涂了,四师姐一向最守清规戒律,可不会干偷听别人说话这等下作事。”

凌若风青白的脸一时又变为紫红色:“我就听他们说话又如何?我就是听了他们所说才想来教训你这个狐狸精!你也听到了,师父为什么送三师兄慧心玉剑?就是怕他被你这个小狐狸精勾引!”

白回风(胡仙仙)怒道:“亏你还被师父和三师兄夸奖最守戒律,你一口一个‘小狐狸精’来称呼自己师妹是犯了侵辱同门和口吐恶言,两条大戒!”说完她又捂住自己的嘴,她模糊记得自己不是想说这些,可话儿就是不停的往外冒。

凌若风惨然一笑:“我的确有错,错在我太矜持!要是当初早些对他表白,也不会让你搅得他心乱。白回风,想不到你平日那样乖巧,今日却敢顶撞我。是不是你也尝到绝望的滋味,你无法令心也绪平和?”

胡仙仙不断压制白回风的意志,她不愿面对凌若风,她偏要惹凌若风。

她昂起头说:“谁说我会绝望?我们教派又不禁止婚嫁,师父只是让三师兄要努力精进,也没说不许他接近我,我有的是机会。”

凌若风冷冷看她一眼:“你今日怎的说起胡话来了?本门是不禁止婚嫁,可师父殷切期盼三师兄证得高阶仙位,一旦失去元阳,就无法将道术修至最高境界。所以一心向道者都要断欲忘情,你忘了?”

胡仙仙的气势弱了下去,低声说:也许三师兄资质超凡不受那些限制呢?”

凌若风看着她很不可思议地说:“你傻了吗?谁能不受限制?若不受限制都跑来修道,又能当不死金仙,又能有娇妻美妾,多舒坦。可惜,天地之间还从未有过此等好事一人占完的先例。

胡仙仙还不服气:“也许三师兄自己不愿成仙呢?”

凌若风大笑起来:“你真的傻了!你忘了三师兄是程家独子,他父亲是翰林院编修,一直不许他修道。他是发誓说要修成仙,再诰封父母,一家人共享长生之乐,这才得以拜入师父门下。他至少得是天仙位,才能有求告天帝免他父母入地府的资格。而今,他父母已亡,他日夜苦修不就是为证誓言,尽己孝心。”

胡仙仙还想再说,白回风意志却格外坚定,她不再任由胡仙仙冒出胡言乱语。

属于白回风的意识按自己心意说:“多谢四师姐提点,我先去读经了。”她说完就匆匆离去。

胡仙仙却听得身后凌若风冷冷警告:“慧心玉剑,慧剑斩情丝之意!白回风,你不可再蒙蔽三师兄慧心!”

胡仙仙心中一震,又是一怒,强行压制白回风意识转头说:“凭什么就是我蒙蔽他的慧心?不可以说是他蒙蔽我的慧心吗?他可以慧剑斩情丝,姑奶奶还可以什么丝都斩光呢。”

她与正在自怨、自怜、自省的白回风的心绪完全不吻合,她觉眼前一亮,空中水晶飞入程浩风袖中。

程浩风收功起身,语气暗含责备:“明日再看吧,你的思绪太杂乱了,已经影响水晶中往事的发展轨迹。”

胡仙仙伸伸懒腰,不在意地说:“把发展轨迹全改了才好!到时候,换我来点化你,我一定会在你刚投胎的时候就去找你。才不会像你这样看我过了那么多世苦日子才来,来了还摆臭架子。”

第四十八章 水晶映心

胡仙仙走到屋外,观中道童请她吃饭,她说没胃口。她在观中花园闲逛,心里乱成一团。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去看水晶,她似乎害怕想起那些事。她自嘲的想,是受了白回风的影响吗?自己做事可从来不会这么犹豫怯懦。

她心神恍惚,一不留神踩着个石子一滑向前倒去,但她没有摔倒在地,有人扶住了她。

扶她的人正是程浩风,一靠近他,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令她心中一荡。

她想着水晶中的那些往事,心里就觉得他只因自己是白回风转世才对自己相助颇多。

她不喜欢这种暧昧不清的感觉,含着讥嘲的浅笑说:“我不想见你才没去吃饭,你怎么也没去?冤家路窄啊。”

他没有应答,待她站稳就木着脸走向别处。

一个时辰后他们又坐到石室中,胡仙仙已不再纠结,她想如果逃不开命运安排,至少得弄明白为何有这样的命运。水晶又在半空中旋转起来,这一次光芒更加明亮,明亮得像可以映照人的内心。

在水晶映现的幻境中,胡仙仙看到程浩风和白回风越来越疏离;看到白回风悄悄在两人常去的呼风河边流泪;看到程浩风练功的时候越来越多连最心爱的围棋也很久不下。

胡仙仙不喜欢这样憋闷的生活,她在白回风的心里一次次的说,去看看他吧,去看看他,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白回风终于鼓起勇气来到程浩风的窗外,她想去敲门却又止住脚步,只得往窗内望了望。窗内程浩风没有打坐也没有看经文,他在发呆,他斜坐在床上发呆。白回风难以想像,平日里温润机敏的三师兄竟然会那样痴痴发呆。

胡仙仙的意识才不管他发什么呆,她借着白回风的嘴冲口而出:“程浩风,你到底为什么冷落我?你要修得高阶仙位,我就不会修得高阶仙位吗?”

程浩风慌忙起身走出屋子:“七师妹,你来了?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把我当成修行路上的障碍,怎么不说你是我修行路上的障碍?我们就比比看,谁先得道成仙!”

程浩风的脸青一阵又白一阵,沉默很久后他说:“好,就比比谁先得道。”他返回屋内,她匆匆离去。

白回风离开云华观,飞奔到呼风河边最高峭的一处崖上,悲声长啸。

啸声在风中飘荡,她呐喊,“我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是想说这些的,我很想说,很想说……”

她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想问他心中可曾为我泛起一丝情感涟漪,我只想清楚我在他心中有没有一点印记。我不会奢望与他长相厮守,我也不会让他在父母,师尊与我之间为难。”

她泪落如雨,喃喃自问“我说出口的怎么是那样要与他争竞的话?我到底争个什么?我纵然修成大罗金仙又能如何?”

她脑海里却回荡起另外一个声音,那是属于胡仙仙的声音:“你先得道就能帮他啊,让他永远都欠着你一点情,这不好吗?”

她眼中一滴浑圆硕大的泪珠滚落腮边,白回风能感受到这是属于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她声心疲惫地叹道:“你觉得好的话,那就随你。”

胡仙仙惊慌起来,她惊觉自己终究不是白回风,自己不该对她的想法干预太多,可是已然太迟。

一阵刺目的白光划破天际,胡仙仙听得“呲乒”一声,惊梦水晶跌落于地碎为无数片。

她起身想去拣碎片,一口血箭直射向她。是程浩风喷出的血箭,他已面色苍白缓缓倒下。

她急忙丢开碎片,去扶他。他轻推她,只是手脚无力推不开。

他见她神情中满是自责之意,就说:“水晶映心,你所能看到,我也能看到。我看见自己的懦弱,才心绪激荡引起经脉逆行,不怪你搅乱过往之事。

她苦笑一下,他自己拭去嘴角血渍,低声问:你影响的只是心意,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水晶已碎,也许这是天意,也许是你让一切都发生了微妙改变。只是你愿听我讲完你前生经历么?”

他已无力推开她,任由她紧抱着,靠在她肩上。

她温柔答应着他:“我想听,可你这会儿不许说。我等你好了,再听你慢慢说。我一定不会再跟你故意做对,我一定乖乖随你修道……”

他轻轻一笑,好像他自己受伤是个很可笑的事:“我不会死的,你不要哭得眼泪鼻涕都往我身上流。你放开我,叫个小道童来扶我去休息。你先回去,到得月缺之时你自会在梦中记起修行法门,不必我指点。”

她不想放,可又不想自己在他心中成个死缠烂打的女人。她轻放他于地,走出门。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问:“哪个层次的神仙可以逆天而行,改变过去?”

他轻摇头,眼神茫然:“哪个层次都不行,能改变的只是些微小事改不了最终结果。”

她转身离去,脚步坚定,语气坚决:“我一定要改变!”

胡仙仙请了个小道童扶起程浩风,交待圆明宫众人好好照顾他之后就回到陵州城。

她脚步一踏进鸿宾楼,三花就笑着迎接出来。见她面色肃然,三花都吓得不敢笑,讷讷退于一旁。

胡仙仙直接上楼而去,大牛匆匆出来喊声,“小姐……”

三花忙捂住他的嘴:“你找骂呀?”

大牛扳开她的手,不解地说:“我问小姐正事呢,你拦我干嘛?麦少爷昨天经过这里返回泰兴的时候不是还惦记着跟小姐合伙开餐厅吗?他留了菜单在这里,我让小姐过目。”说着他又往楼上走。

三花拉住他,“你过几天让小姐看菜单不行吗?你没见小姐那脸色,真是跟世上的人都有仇一样。唉,她肯定是和程道长没指望能相好喽。”

楼上,胡仙仙在细心的给母亲擦脸。胡婶也觉出女儿情绪的异常,她问女儿:“仙仙,你咋不说话?程道长真不回这鸿宾楼啦?你也别气,比他好的男人多的是。娘是不乐意你和他相好的,又没个家业,又爱惹事,你图他哪样?”

胡仙仙晾好帕子,安慰胡婶:“娘,你别胡说,他是神仙,真的神仙。女儿也要修道,我也会成神仙的。你不要为些琐事操心,只要我仙术有成,我就给你治好眼病,找到父亲和哥哥。”

胡婶轻叹:“什么神啊,仙啊的,咱们受那么多的苦也没见个神仙来搭救。仙仙,你是被程道长气糊涂了。”

胡仙仙想尽量克制情绪,只是语气还是有些冷:“神仙是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怎么会为凡人琐事操心?不是他们不搭救,是我们不值得搭救。娘,你吃那么多苦,只怪你养了一个倔犟任性的女儿!娘,都怪我连累了一家人。”

胡婶摸索着去抚摸女儿的头:“傻孩子,娘的心里你就是个大宝贝,什么连累了一家人?别胡说,娘以后不催着你找个好女婿了,这事儿得看缘分是吧。”

胡仙仙深吸一口气,忍回了将要涌出的眼泪:“娘,女儿没胡说。我从今以后要勤苦修道,我会用自己的力量让鸿宾楼振兴,让爹和哥与我们团圆。”

胡婶直叹气:“娘只盼你别再出事就好。你呀,说话越来越显得疯疯癫癫的,得让三叔公请康先生来瞧瞧你。”

胡仙仙一笑,娘说什么请康先生瞧瞧,是当我疯了吗?

她叫三花上楼来扶胡婶去外面走走,自己静坐在屋内想着在惊梦水晶中看到的事。她感受最深的是,自己和白回风的想法并不一样,自己不想当白回风的影子。

程浩风可能受了很重的内伤,她想照顾他,可他既然不愿意自己照顾,又何必自讨没趣?

她对前途丝毫没有信心,白回风在云华观中有那么好的修行条件,后来又得了大机缘才证得天仙位。自己这般半路出家,天赋又不高的人能修到哪种程度?就算能很快恢复天仙修为,那也不是她想达到的目标,她想要的是可以逆转一切的无上法力!

第四十九章 冬日静修

胡仙仙长呼一口气,像是要吐出心中所有的不快,她静心休息了一会儿就下楼去。

她和伙计们闲谈着,大牛说栓子学做菜还学得挺用心,他脑子比自己灵光,弄了好几种新奇的菜。他让仙仙尝尝,要能行的话就加到菜单上去。

胡仙仙答应着,见大堂里已坐满客人,三花端着菜直跑,就去帮忙。

她对三花说:“你做事从容一点,别乍乍呼呼的。”

忙到未时三刻,客人才稀疏起来,鸿宾楼自己的人围坐一起吃饭。

二胖端起碗就大口扒饭:“饿死我了,就见别人吃得香,自己得忍着。”

大牛拈起一块萝卜慢慢嚼着,“我倒不觉得饿,就是嗓子眼里发干,闻哪儿都是股闷人的油烟味。”

三花夹出一块肉,抛进嘴里边嚼边说:“你那是闻油烟闻多了,肠子里都是油,能不闷人?我是又累又饿,就馋肉吃。”

三叔公和胡婶都直笑,胡仙仙打量他们一圈:“栓子呢?”

大牛说:“还在厨房里捣鼓新式菜呢。”

胡仙仙正想去瞧瞧他,他就端出一个大白盘子,盘子上扣着个青花瓷钵。

他神秘的向大家一笑:“我做了一道能让你们一见就发出声音的菜。”

三花斜着眼说:“啥声音?别装神弄鬼的,快揭开盖子瞧瞧。”

栓子缓缓揭开青花瓷钵,二胖一直盯着看,在刚露出一点缝缝的时候就,“咦?”

他发出这一声后,等半开的时候忽又发出作呕的“哕”声。

听二胖这声音,三花看了一眼,也“哕”声连连。

紧接着,三叔公一声“咦呀呀”;大牛一声,“嘁嘁哟”;胡仙仙一声,“喔,你这什么东西?”

胡婶看不见,就直问:“他到底做了个啥东西?”

大堂里还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见着栓子做的菜都哄笑起来,一个人忍着笑对胡婶说:“你们这伙计做了一坨牛屎。”

栓子气哼哼的说:“什么叫牛屎?我这菜有名字,叫'鲜花插在牛粪上',我本来也不知该怎么取名,见着大牛哥和三花就想出名字。‘’

三花一听他说的话就立起眉毛:“什么叫我和大牛让你想出名字?我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栓子解释:“只是借用你们的名字,一个‘牛’,一个‘花’,没说你们有关系。”

有客人笑着说:“你有什么可气的,你也算不上是朵鲜花。”

大牛见三花气得想打人,就拦着她,“有啥可气的?栓子把我说成牛屎我都不气。”

胡仙仙拉她坐好,温声说:“别气了。”

她说着就挑起一点“牛粪”:“我尝尝这味儿。”

她尝一口,眼睛里闪出点惊喜的神采,她又挑一点,闭上眼睛细品:“你用了红糖,山药浆,山楂,栗子粉,还有油酥,还有……”

二胖见胡仙仙吃得挺香,就夹起一大块送进嘴里:“还有冬瓜和麦芽糖的味道。还真挺香甜的,就是得闭着眼睛吃。”

听他这样说,连那几个客人在内,都来尝。

胡仙仙挑一朵红色的花给母亲,胡婶尝过之后说:“甜甜的,黏黏的,有点年糕的味道,又有牛乳的醇香,还有点儿……有点儿枣子甜香味儿。”

三叔公哭笑不得地说:“栓子,这挺好吃的甜点,你弄成这么个怪模样干嘛?”

栓子摸摸后脑勺,讪笑着:“我怎么弄都把栗子粉团不成型,就这么堆成一坨,也只好取个怪名字。兴许就有客人爱这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大牛嘿嘿笑着:“你这也太那个了点。你有没有试过加鸡蛋清,也许那样能成型。”

“鸡蛋清?”栓子一拍脑门,“我咋没想到?唉,大师傅就是大师傅,是比我有经验。”

胡仙仙就交待大牛有空闲的时候就多指点他一下,鸿宾楼的菜式也能多点花样。

她看着那盘被吃得只剩残渣的菜想了想:“我觉得可以弄成盆景的样式,就叫“春色满园”。栗粉糕为盆,牛乳枣泥糕为花,再用青菜团子为枝叶。”

栓子高兴地坐下吃饭:“行,我一定弄出个‘春色满园’的样子来。”

胡仙仙又恍恍惚惚自言自语地说:“做事情总该不拘一格,要不然迟早得做不下去。只要有想法就该去做,就算一时做不好也总会找到解决办法,要是只想不做就永远没有做好的可能。”

胡婶听得很是疑虑:“仙仙,你在念叨什么?你要做啥?”

胡仙仙忙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说大家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咱们都试试。”

二胖问:“真的?”

胡仙仙答应:“当然是真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二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姐,你在店里的时候越来越少,真有点忙不过来。”

胡仙仙点点头:“嗯,有合适的人你就再请一个,也许以后我能在店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二胖说:“卖熏鸭的慧芬姐问过我店里要不要人,北门那边的生意都冷淡下来,她想另找个事做。”

胡仙仙盯着二胖看了一会儿,“你和慧芬姐来往得挺多啊?”

二胖脸红了:“没,没多少。就昨天买菜的时候见着她,随口聊了两句。”

胡仙仙一笑:“嗯,就请她。你吃了饭就去找她。”

胡婶一脸担忧的神色:“仙仙,还要请人啊?我们也赚不了几个钱。你呀,你又要往哪儿跑?”

“娘,我不乱跑,我就在家。不过,我得做其他事,没空在店里帮忙。你也别担心钱财不够用,生意会越来越好的。”说着她就放下碗筷,“你们慢慢吃,我上街买些东西。”

她上街买了不少经书回家,一天到晚的看。又让人在三楼房间外用木板搭了个小格子间,她在格子间里放个小榻,经常就在榻上打坐。

店里的生意的确越来越好,梁慧芬嘴甜又手脚麻利,招呼得客人都很高兴。她儿子高壮壮本不乐意让他娘来鸿宾楼帮工,但胡仙仙他们都对他很好,尤其是二胖更是待他好,他也就不和他娘闹,还常在散学后来帮着擦桌扫地。

三花就专管打扫客房,洗晒被褥,见着她的人少,她也就很少受嘲笑,心里高兴的时候多起来。

胡婶先还担心胡仙仙又乱跑,后来她天天在身边,也就不忧虑了。

日月如梭,不久即到冬月。冬夜漫长,胡仙仙却再也不恐惧噩梦,她甚至想多做噩梦,她从梦里就能多得到前世的各种记忆。

到得腊月底,她忽然不做噩梦,当然也没好梦,睡着了就是睡着了,就像陷入一片虚空。

她困倦想睡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她有时在半夜起来,看着月下银霜烨耀的屋顶就想:这就是修炼成仙?原来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只是实在寂寞枯燥,难道他一直就是这样过着?

第五十章 花灯月夜

第二天,胡仙仙练习一些小法术的时候,想起初见程浩风时他隔空御物让茶壶凌空旋转。她是有着前生记忆而修行,自是比别人提升得快,她想试试自己能否隔空御物。

见旁边晾晒着床单、被套,她就左手竖立胸前拇指与中指捏合其余三指翘起掐出指诀,默念咒语:“万物秉形,形由道化,气蕴道法,物随法行!花床单,前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胡仙仙右手平伸只待花床单自行飞到手中,可她连念两遍都没作用。

正在她焦急之时,三花不知何时上楼来,“小姐,你在干嘛?”

胡仙仙此刻尴尬万分,更一心想法术能灵验,就在她急得快晕死时,花床单微微动了一下。胡仙仙心中一喜,更全力集中精神运功,花床单终于向她右手飘荡而来。

她喜不自胜,一不留神,忘了抓住花床单,花床单就直接罩在她身上。

显摆成了出糗,她慌忙散开指诀,想撩开罩在身上的花床单,可越慌越撩不开。三花看着面前乱拱着的一团花花绿绿,笑得喘不过气。

胡仙仙气得大叫:“三花,你笑傻了?快帮我扯开。”

在三花帮助下胡仙仙终于脱身出来,三花还忍不住笑。胡仙仙一瞪她,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三花赶紧向楼下跑。三花只顾笑,又跑得急,脚底一滑就朝楼下跌倒。

情急之下,她想也没想,左手掐起指诀,右手往前抓去,口诀也不及念出,她大呼一声:“来!”

三花即将滚下楼梯的身体倒飞而起,直飞至胡仙仙面前,跌坐在楼板上。她脸色还红润,就是两只眼珠一动不动,还鼓突而出。

胡仙仙拿手在她眼前晃晃:“三花,看得见我吗?”

三花的眼珠动了一下,“妈呀——”,她哭喊一声之后,神情渐渐活泛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胡仙仙拍拍她的肩,放下心来。

三花歇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问是不是胡仙仙救了她,胡仙仙对她讲,自己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两人说着话,胡仙仙问她先前来楼上做什么。

三花一拍脑门说:“看我这记性!我是来告诉你,上次剿匪的胡守备得了皇上圣旨要去剿灭蟠龙寨,经过陵州就专门来看你和夫人。”

“看我和娘?”这胡守备特意来看她们?

三花说:“快去吧,这会儿正和夫人说话。你再不下楼,他该走了。”

和三花下楼来时,胡勇刚正向胡婶告辞,见胡仙仙到来又说:本想胡姑娘需要静心修炼,就不打扰的,没想到还是惊扰胡姑娘了。”

“胡守备军务繁忙,能抽空来看我母女二人,我们荣幸之至,怎能说是打扰?”胡仙仙含笑客套着。

胡勇刚抱拳为礼:“既然胡姑娘不嫌我打扰清修,我剿灭匪寇之后再来看望你们母女。”

胡仙仙一笑,鞠躬为礼:“我们母女在此备上庆功宴,等待胡守备凯旋归来。”

再无他话,胡勇刚出门上马,静待街旁的军士随他跑步向前。摊贩和行人纷纷避让,这一队军马扬起的灰尘满天弥漫。

一个路人说:“这个胡守备上次打了胜仗,得上司嘉奖,还得国子监的葛大人把女儿许配给他,真正是人生得意啊。”

好几个人都附和他,卖包子的张大叔说:“我咋觉得他有点儿像一个熟人呢?”

拉泔水喂猪的刘大妈也说:“我也觉着像个熟人。像谁来着?”

她一回头看见胡仙仙,一拍手,“我想起来了!长得像仙仙她爹!”

张大叔皱眉头:“咋可能像胡大仓?唉,还别说,是有点像。这人……仙仙,他不会是你哥吧?”

胡婶直叹气,胡仙仙说:“我早已问过他,他父母都是京城人氏,他是承袭父职才入伍当上守备的。”

刘大妈说:“这可真巧了,都姓胡,还长那么像。”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天下姓胡的几千年前是一个祖宗,当然有相像的。”胡仙仙笑言。

军队过完,街上的人又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很快就到了春节,胡仙仙这几日关了店门,放伙计们回家团聚去了。胡仙仙一心修炼,总在琢磨那天是怎么口诀也没念全就救了三花,她并不觉得春节与平日有什么两样。

胡婶却总是长嘘短叹,她说别人家过节是热闹喜庆,她们家倒比平常更冷清。胡仙仙只好先放下修炼之事,带着胡婶在城里四处逛,她这才心情略好些。

到得正月初十之后伙计们都回来上工,各家各户又忙着准备过元宵节的灯笼。他们准备做几盏花灯,胡婶也跟着他们忙,这才让胡仙仙得以清净修炼。

元宵节那天满城灯烛辉煌,鸿宾楼门口挂起两盏红莲灯,两盏红鲤鱼灯,和两盏红仙桃灯。客人们都说这六盏灯既好看又吉祥,引得路人也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赏。

胡婶舒心的笑着对三花说:“照我的安排去做,没错吧?可惜我这眼睛不好,要是我自己动手做,还能做出更新奇的花样。”

三花笑着连声说是,哄得胡婶更开心。可胡婶笑着笑着又皱起眉:“这个仙仙,怎么一天到晚的闷在那间小屋里?闹花灯的日子也不出来瞧瞧?”

“我去看看小姐。”三花刚迈步就见胡仙仙自己走了出来。

胡仙仙笑着问候母亲和三叔公,又向众人打招呼。她看了看自家门口的花灯,感慨地说:“正月十五闹花灯,闹过花灯之后这大年就算过完,该忙了。”

说着,她又向远望去,街口那几家的灯样式更多,色彩也更绚丽,让她恍惚之中觉得自己是在九天之上琼楼玉宇当中。五彩灯火恰似天宫御园中的琪花碧树,而琪花碧树丛中悠然而行的人们,在光影绰绰间也褪去俗气,直如逍遥仙人。

渐渐地,胡仙仙又觉得那些人确实是俗人,因有一人在他们之中脱尘而立。他是程浩风,着一身素淡蓝衣,在人群中脚步从容向她走来。

胡仙仙难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惊喜,而程浩风眼神淡然平静,并没有因见到她而起一丝波澜。

五颜六色的灯火在他脸上浮掠,他那一双星眸更显得沉静,而她今日觉出这沉静的眼神与往日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眼神就如同样平静无波的湖面,但今日是春水悠悠的平静,往常是冰水浅凝的平静。

程浩风一走近,鸿宾楼众人都向他问好,他与众人都打过招呼后就对胡仙仙说:“胡姑娘,可否到大堂中一叙?贫道有事找你商议。”

胡仙仙没有回答,径直进屋坐下。

程浩风也进屋坐下,众人都围随进来。他对众人说,胡守备已攻破景融岭的蟠龙寨,郑天霸和叶冠英兄妹接受招安,而高有彪在佘日茫庇护下逃窜到别处。

听完这些,胡仙仙的目光在他脸上淡淡一扫:“将蟠龙寨招安是早已谋划好的,如今能实现,当然是可喜可贺。只是这与我没多少关系,你来找我商议什么?”

程浩风看了看鸿宾楼众人,再对胡仙仙说:“那个佘日茫的来历很复杂,需要查清他的幕后主使之人。贫道要去青龙山下结庐隐居,此行是来请胡姑娘与我同去。”

心中思绪万千,难以抉择,胡仙仙没有回答。

低眸暗暗打量程浩风,只见他道髻高挽,浅蓝色的道袍上没有任何花纹,他这样清朴的妆束却暗含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度。胡仙仙心中既想顺从他的安排,又有些害怕他的安排。

胡婶倒抢先一口拒绝:“不行!我女儿不能跟你去山里住!”

程浩风还要再说,归冲虚忽然冒了出来。他也许是行得太急,在地上团团乱转,好几圈后才停下来。

“归老伯,你怎么啦?”归冲虚的忽然出现让众人都傻了眼,胡仙仙关切地问他。

归冲虚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程浩风:“走!没时间废话了。马真人让我来找你们救秦真人。”

第五十一章 血战金蟒

胡仙仙想问归冲虚为何来找他们,程浩风法力只剩一成还已耗尽灵气,而自己根本就还没弄明白如何使用法术,他们去了又有何用?

但胡仙仙还没来得及问,两人已经到了陵州长康县的墨江边。

夜色之中只见佘日茫往墨江飞跑,秦沐风捂着胸口追去。

程浩风眼神一冷,咬破自己中指向眉心点去,他眼中瞬时闪出火焰似的红光。他斜掠而去,阻住佘日茫去路。

胡仙仙呆站一旁,归冲虚急得跺一下脚:“程真人真是不顾惜自己!唉,老朽也不能怕笑了!”

说完,归冲虚就往地下一扑,转眼已成一只比磨盘还大的乌龟。归冲虚本体除了比一般乌龟大,他的四肢也有不同,他脚爪之上全是又硬又尖利的甲片。

他摆动短尾急速往江水中冲去,胡仙仙望着他大喊:“归老伯你要干什么?我在这儿又能干什么?”

归冲虚没回答她,他一入水即搅起水漩。

水漩越来越深,深至几乎见底时,归冲虚仰天一喷,一股水柱冲天而起!胡仙仙看得惊奇不已,都忘了所问之话。

水柱向着佘日茫激射而去,胡仙仙也随之向那边看去。

这一看她才看到程浩风禹步急踏,慧心玉剑绕着佘日茫左刺右击,而佘日茫浑身放着赭黄光芒抵御。

程浩风眼中红光越来越淡,佘日茫不断逼近他,这情形已不是程浩风阻击佘日茫,而是佘日茫在进击程浩风。

旁观激斗,胡仙仙暗暗后怕,难怪当时程浩风不肯惹恼佘日茫,自己当时还傻乎乎的讽刺佘日茫,差点儿丢了小命都不知道。

心中想了很多,但她所见只是一眨眼之间。

此刻归冲虚的水柱已冲破佘日茫身上光罩,慧心玉剑得以直刺佘日茫胸口。

佘日茫已来不及闪躲,他也没有闪躲,他甚至以身迎击慧心玉剑。可胡仙仙没有看到他倒地,只见赭黄之光闪得人几乎无法睁眼,一条巨大蟒蛇横亘在前!

胡仙仙明白过来,这佘日茫是化回本体承接这一击。

它巨大的本体上慧心玉剑造成的伤口渗出一股鲜血。但它有三丈多长,比水缸还粗,这点伤就像人被钉子扎破了手,虽说很疼但毫无性命之忧。

佘日茫疼得颤了几颤,这疼痛更激发它的凶性,它长尾一缩又一弹,朝程浩风扫来。

程浩风眼中红光黯淡下去,他快步向胡仙仙跑来:“别傻站着,快跑!”

听清了他的话,但胡仙仙挪不动脚步。她眼睁睁的看着佘日茫将程浩风扫飞,程浩风飞跌于地嘴里喷涌出血沫。

又见佘日茫长尾又向自己扫来,还见程浩风微微张嘴,她知道他应该是在说,“快跑……快跑……”

胡仙仙没有跑,她朝佘日茫的头部冲去。她已掐好“屠龙诀”,她记不清此诀法咒,她就念叨着:“必杀金蟒!必杀金蟒!”

管不了自己的法术有没有学会,胡仙仙一心想要诛杀佘日茫。她没有法器,就狠狠拔出还插在佘日茫身上的慧心玉剑。

佘日茫疼得一缩,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向胡仙仙咬来。

胡仙仙被佘日茫那伤口喷出的鲜血溅了满脸,血腥味和着它嘴里的熏臭味让她直欲作呕。

忍住这恶心感觉,胡仙仙持剑往佘日茫嘴里扎去,她自忖必死,心中一念只是宁死也要扎他一下。就算无法重创他,也得让它明白她胡仙仙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将慧心玉剑扎在了佘日茫的舌头上,佘日茫的利齿也即将把她咬碎……

一股水柱冲来直射入佘日茫喉咙,佘日茫呛了一下,把胡仙仙顺水呛开。

归冲虚卷来的水柱让胡仙仙暂时脱离蛇口,但她已无力逃跑,佘日茫又张嘴向她咬去。

眼见她要被吞入蛇口,归冲虚化为人形急挡到胡仙仙面前,佘日茫一口吞下!

胡仙仙哭喊:“归老伯……”

却听“嘎嘣”一声脆响,传来归冲虚的声音:“我没死!快想办法杀它!”

胡仙仙抹一下模糊的泪眼,看见归冲虚已化为本体。他四肢缩入壳中,并未受伤。

他巨大的龟壳卡在佘日茫嘴里,让佘日茫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是,龟壳已开始皲裂,归冲虚坚持不了多久。

胡仙仙心急如焚,掐起“屠龙诀”,仍是记不起口诀,她对着巨大蟒身连指几次剑指都不起作用。

焦急之时,秦沐风的紫星竹箫斜飞而至,他也随即落于胡仙仙身畔。

“妖孽横行,悖逆天道,奏请天雷,尽诛妖孽。为龙之尊,亦不可饶。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秦沐风朗声念诵。

紫星竹箫旋飞而去,立引三道天雷连劈佘日茫!归冲虚趁佘日茫承受天雷,痛不可忍向天怒号之际,化为人形脱出蛇口。

胡仙仙听了秦沐风念后,也记起口诀,她念了一遍,仍丝毫未起作用。

秦沐风满脸怒色:“你用心念!我已灵力耗尽,只能靠你了!”

眼见天雷已停,浑身散发焦臭味的佘日茫身体一弓一弓的要再次攻击他们。

真是急得要吐血,可胡仙仙不是念错咒语就是光顾着记咒语,忘了要集中意念去引天雷。

程浩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已快脱力的他竭力保留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耐心交待:“胡仙仙,你不要觉得掐诀、念咒、引雷是在一心三用,你是在一心一意借天雷之威来惩处妖孽!谨记,一心一意惩处妖孽,别尽想着那些做法步骤。”

得他提点,胡仙仙凝神聚气,心中抛开那种因自己道术不精而产生的忐忑不安感,转而生起自己就是斩妖除魔的神仙那豪迈之气。

蛇口已至眼前,她强自镇定念完咒语:“妖孽横行,悖逆天道,奏请天雷,尽诛妖孽。为龙之尊,亦不可饶。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道碗口粗细的金色电光闪过天际,胡仙仙已在佘日茫嘴边。电光映照着她的脸,她此时竟眼含笑意。

她的笑容纯净淡然中透着决绝坚毅,像是迎向风雨的一朵百合花。

程浩风看得有些痴,这朵百合花是只因他而绽放的,胡仙仙和白回风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低呼一声:“七师妹……”

天雷滚滚而至,竟然有目的似的劈向佘日茫的嘴里。佘日茫痛得倒飞几丈,胡仙仙安然无恙。

天雷再一次的劈向佘日茫的嘴,一口鲜血喷出,慧心玉剑也随之喷出。

捡起慧心玉剑,胡仙仙去扶住程浩风:“你还撑得住吗?”

程浩风眼神已从痴迷变回清朗,他低声答道:“我的伤没有大碍。”

归冲虚“嗬嗬”笑了几声:“还没大碍?你灵气枯竭,以中指血抽取本命精元做法,这伤的是元气,还说没大碍?”

对于归冲虚的话,胡仙仙不是太懂,但程浩风应该受伤颇重。可程浩风没有和归冲虚继续这个话题,以询问眼神看着秦沐风。

低叹一声,秦沐风惊异又歉疚地说:“三师兄,你怎么会这样?都怪我一时贪念将栽松道人的遗物留在身边,佘日茫抢走遗物,将这些遗物烧为灰烬后炼成丹药吞服……”

程浩风眉毛一挑,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难怪佘日茫功力倍增,他炼制了多少丹药,又吞服了多少?”

“我一发现异常就找到他,不知道他吃了多少,但见到他还有十余颗丹药没有吞服。与他争抢之中,他一路顺墨江跑,我敌不过他,就请归真人前来相助。”秦沐风黯然说。

归冲虚叹一口气:“我也打不过他,就去请马真人,马真人说秦真人和佘日茫争斗中很快就出了皖州地界,他想帮也帮不了。他就让我去请程真人和胡姑娘,哪想到**人已灵气枯竭,胡姑娘还对各种道术不熟练?”

看看在天雷轰击之下奄奄一息的佘日茫,程浩风没有解释他为什么灵气枯竭,而感叹:“还好祖师显灵,天地正气护佑我等。”

不曾想,程浩风话音刚落,墨江之上腾起阵阵雾气,一团比夜色更浓黑的水汽挟风而来。还不待他们弄清楚这团水汽是何来路,佘日茫巨大的本体已裹在水汽中消失不见。

水汽退远,雾却越来越浓,本来今夜有圆月朗照,他们在雾中却已不见一丝月光。

第五十二章 当年绝战

雾气弥漫,胡仙仙明显感觉到他们三人也有些惧怕,她不解地问:“你们也不清楚这浓雾是怎么回事?别看了,我们快回去。”

程浩风声音低沉地说:“怎么回去?也不知我们这是身陷阵法中,还是陷于法器制造的幻境中。”

见这雾气越来越浓,都已看不清归冲虚和秦沐风,胡仙仙扶起程浩风,将慧心玉剑交回他手中,向他们两人靠拢。

归冲虚鼻翼微动,像是在嗅什么气息,秦沐风闭目打坐,他应该是想尽快吸纳灵气。

时间缓缓流逝,雾气已浓得只见慧心玉剑和秦沐风的箫有微弱的光。胡仙仙觉得这种黑暗压抑的境地比让她直接面对妖怪更恐惧。她想说些话,让自己缓解一下心中恐惧。

“你们倒是吱个声啊?死也得死得轰轰烈烈,咱们把做怪的人骂出来,痛痛快快的打一架。死也不能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有人冷笑一声,应是程浩风的声音。

又响起似乎是秦沐风的声音答道:“对方既然将我们困在此处,就是还不想和我们发生正面冲突。否则,以我们此时的伤残情形,我们早被人杀光。”

胡仙仙没听到归冲虚的声音,就问:“归老伯,你还在吗?你是地仙,这是在你的辖属范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怪吗?”

“有点……有点像龙的气味……却又不是那条青龙的味道……”归冲虚迟疑地说:“当年黑龙臧玄蛟被诛后,他那三个同为龙族的结义弟妹就带着他剩下的一缕残魂消失无踪。这些雾气,很像……很像墨龙墨金冕的雾隐无隙网造出的迷雾丛生幻境。”

胡仙仙听得头晕,尽管她已有些关于黑龙和墨龙、白龙、青龙的往事记忆,但还是不明白这墨龙的什么网有多厉害。

她向着归冲虚发出声音的方向靠过去,“归老伯,你连逃跑都不行?你可以瞬息千里的呀。”

归冲虚一阵苦笑:“胡姑娘,这雾隐无隙网可隔绝天地灵气。别说我此刻精疲力竭又有伤在身,就是我功力最高峰的时候想要逃出去都难。”

“这剑和这箫还能有点光亮,是因为还存有些灵气吧?”胡仙仙长叹一声,

秦沐风语气有些傲然地说道:“慧心玉剑和紫星芷梦箫是与雾隐无隙网同有天地最初灵气的神器,当然不受幻境影响。”说着却又声音黯然下去,“可惜我们此刻无力御使神器,纵有神器在手也只能坐以待毙。”

“可惜七师妹当年的锁心玉瓶在大战黑龙的时候被毁。如果还在,就只需七师妹以玉瓶吸纳这雾隐无隙网的灵气,转为我们所用,这迷雾丛生幻境也算不得什么。”程浩风的声音幽幽传来。

胡仙仙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只要听程浩风提起白回风,她心里就不舒服。就算很清楚白回风是自己前世,她还是心里别扭。

唉声叹气一番后,她语含讥诮地说:“你提你的七师妹有用吗?她投胎了,变成了我这个咒语记不清,也没有一件像样法器的客栈小老板。”

说着,她往浓雾深处跑去,叫嚷:“墨龙,你这个大坏蛋给我出来!是姑奶奶杀了你们老大黑龙,你来杀我报仇呀!”

归冲虚见雾气涌动,就大声喊住她:“胡姑娘,可别乱跑!这雾气在一时之间也要不了人的性命,也许会有人来救咱们。你要是乱跑,把气息全搅混乱了,就算是要救我们都会寻不到我们。”

秦沐风也说:“是啊,墨龙应该只是想救佘日茫,再顺带教训我们。他没有起杀心,我们还可以再慢慢想办法。”

她不听劝告,仍在雾气中乱踢乱打,“秦真人,你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我们要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墨龙没有杀心,主动放我们?这真成了摇尾乞怜的狗了!我本来以为修道学了法术就可以痛快淋漓的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怎么还求着别人开恩?”

她说着,又向天吼道:“我不想这么活!我不怕什么墨龙,老天爷你让他来杀死我呀!”

程浩风生气地说:“别在那儿乱吼扰乱六师弟想办法!你真是除了触怒天威,给别人招灾惹祸,什么也不会!”

他说完后,胡仙仙还是不停的在吼,他咬着牙斥责:“胡仙仙……你……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作死?!”

胡仙仙听他说着,大笑起来:“触怒天威?作死?哈哈,我就是要自己作死!前几世都是被人害死,死得真是憋屈!这一世,我就自己作死!”

她笑得几近疯狂,又循着慧心玉剑的光跑到程浩风身侧,一把夺过程浩风手中的慧心玉剑!

胡仙仙以剑指天大吼:“满天神佛给我听着,你们要么将我们救出去,要么用雷来劈死我!否则,我要是逃出去了,就一定会悖逆天道,化魔反叛!”

雾气更浓,天地死寂。

叫骂声在很久后得到回应,不过那是归冲虚打了个大呵欠的声音……

“胡姑娘,你嗓子不疼吗?你再怎么骂,再怎么赌咒都不起作用。我们是在幻境里,天地灵气都被隔绝了,你的声音又岂能传得出去?”归冲虚语调懒懒的。

程浩风冷笑一声:“她以为她自己很有能耐呗,以认为为自己多重要,可以要挟天地间的所有神佛。”

左右都无用,胡仙仙泄气了,声音略显嘶哑地说:“唉,就这么等死?”

看看泛着微光的慧心玉剑,心中灵光又突然闪现,胡仙仙问:“程浩风,你是不是可以让玉剑飞出去很远又自行飞回?”

程浩风语气淡淡回答:“可以,只是此种情形下只能在这幻境之内飞。想让玉剑飞出去报信是不可能的,我没有灵气可以支撑。”

秦沐风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他的语气满是欣喜:“三师兄,胡姑娘倒提醒我了。我们已无灵气支撑法器出去报信,但我们本身与法器心意相通,可以御使法器找出这幻境的破绽所在。”

“对,对。但凡阵法,幻境之类总会有个生门的,这是生息不绝的天道。二位真人的法器又都是蕴含天地最初灵气的神物,定可寻出迷雾丛生幻境的破绽。”归冲虚连声叫好。

胡仙仙有点得意,“还是我不肯坐以待毙才想出办法吧?”

程,秦二人都没说话,在胡仙仙交还慧心玉剑后,他们就闭目打坐,凝息运气。

慧心玉剑和紫星芷梦箫散发着微光在空中飞来绕去,程、秦二人悉心感觉着每一处地方的细微不同。

胡仙仙的目光随着那两点微光流转,也不知她是眼花了,还是又陷入了另一重幻境,她眼前出现一片血肉横飞的景象……

她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模糊龙影,这龙影很黑,比幻境中的浓雾更黑的一种黑。

衣服尽被泥污血染,她要咬紧牙关才能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黑龙影发出嚣狂的笑声,然后说:“小狐狸,降顺于我吧。你本是狐族,何苦为这些人族拼命?我主宰天地之后,只会奴役人族,不会亏待其他族群。”

她看向天空,空中乌云翻滚,电光闪个不停,她心内悲愤想着:苍天无眼吗?这样的时刻,还要对三师兄施以五雷轰顶之刑?

倒在污泥中的程浩风已是奄奄一息,他的脸上全是血痕。他嚅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七师妹,你不要管上天怎么惩罚我,这都是我该受的,黑龙之祸本因我而起……

此时,胡仙仙也分不清自己胡仙仙还是白回风,她迷茫地望着四周一切。

洪水过后的於泥堆满山川田野,於泥中陷满百姓家中的日用之物,入目皆是狼藉一片。比这狼藉景象更惊心的是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很多人都是死不瞑目。

程浩风声音很微弱,语气却很焦急:七师妹,你不要听黑龙蛊惑,他已经自毁形体,只为了能获得那属于无尽虚空的力量。他连自己高贵强悍的龙体都可以舍弃,又怎么可能善待其他族群?”

她低下头,看向程浩风。她的目光在他眼中停留很久后,粲然一笑。

这发自内心的一笑,是白回风的感受,也是胡仙仙的感受,她们从他眼中看到了曾期盼又没得到过的情愫,那是程浩风对她的信任与担忧,还有几分即将永别的纠结不舍。

她不怕死,只怕程浩风对自己不曾有过区别于他人的情愫。

“三师兄,我累了。我打不过黑龙,我陪你受刑。我们死在一起,好不好?”

黑龙看着她明艳的笑容,很是生气:“不识抬举的小狐狸!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我让你们死了也只能隔得天遥地远!”说着,一股黑气呈龙卷形向她袭来。

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向自己袭来,像是要把她灵魂都吸入无尽黑暗。她急忙伏下身,紧抓着程浩风的手。

在她的身体被吸入黑暗,相握手也被扯开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程浩风凄厉的惨叫一声,他突然圆睁着眼睛站起来,半边身体还散着焦臭,冒着黑烟。

那比厉鬼更阴冷,比恶魔更狠厉的眼神,竟让黑龙不自觉地松开白回风。

程浩风举手向天,悲怆而吼:“五雷轰顶,又有何惧?该我承当之过错,绝不畏缩!”他一边吼着,一边向黑龙疯跑过去,雷鸣之声也随着他追过去。

白回风知道他是想和黑龙同归于尽,泪如泉涌,心魂被撕裂似的痛。

痛到不痛,白回风化回原形,一只雪白妩媚的白狐。

她的心神已不在本来的境况中,她越来越大,尾巴也越来越多。

转瞬之间,一只与黑龙影一样大的白狐傲然而立。

她九尾轻摇,这阴沉沉的地域因她轻拂的妖娆软尾,而带上了一丝媚气。

在第三道雷轰向程浩风,黑龙将要逃离此处的时候,她九尾拧为一股不断伸长的尾辫向黑龙缠去!她死死束缚住黑龙,硬生生接下劈向程浩风的雷击!

紧接着,第四道、第五道天雷追劈而至,她雪白的皮毛尽为血染!

黑龙影子的黑色越来越淡,最后化为一缕青蓝色的轻烟。

眼见这缕轻烟将要飘远,她用尾辫轻抚一下已然昏迷的程浩风,就眼神坚毅地向轻烟追去。

她缠住轻烟,轻烟又化作淡得几不可见的龙影与她相斗。

白回风九尾散开,在天地之间恣意挥舞,舞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漩将黑龙困在当中。

黑龙凝为一团黑色,这黑色渐散又突然爆开化出一个五官硬朗的中年男子。

他一掌斜劈而出,九尾气漩轰然消散!

白回风从空中跌落,嘴角渗血,将落地时已化为人形,勉强稳住身形站着。

紧接着,黑龙稳稳落地,双眉一扬:“你终究还是嫩了点。”语声未落,掌风向她袭去。

她不闪不避,手中祭出锁心玉瓶,掌到瓶碎!

但在玉瓶碎裂的那一刻,黑龙觉得所有灵气都化为虚无,而白回风觉得自己瞬间拥有了浩大磅礴的充沛灵气。

臧玄蛟的瞳孔剧烈收缩,他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的惊异、他的不甘、他的谋算,都只能永远的凝固在眼中……

猛然拥有无尽灵气的白回风无法承受这些灵气对身体产生的巨大压力,在她一掌击中臧玄蛟心口后,她自己也五脏俱伤。

玉瓶的碎片飞散,这些碎片并未落地,只是在空中不停旋舞着,旋舞着不知飘向何方……

晶亮玉瓶碎片散尽,白回风朝着程浩风凄美一笑,缓缓闭上眼睛……

第五十三章 墨湖金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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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头晕目眩后,胡仙仙眼前却是一亮,所见是月光下淡烟轻笼的河畔树林。她向远一望,墨江水映着一轮明月奔流向东,江上一个男子正踏水行来。

他面容冷峻,身着玄墨色长袍,长袍上绣着金色云纹,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威严高贵。

胡仙仙听到归冲虚的惊呼声:“墨金冕?你竟然一直藏身墨江之中?”

墨金冕在胡仙仙身前停下,转头对归冲虚说:“我本来就生长于长康县墨湖之中,何谓藏身于此?你是此处地仙,不知道墨江水是因我才呈墨绿色?

归冲虚惊悟道:难怪这墨江水越是靠近墨湖,水色就越浓。

墨金冕转回头,盯着胡仙仙:“想不到我竟会被你逼得提前现身。你,居然可以从迷雾丛生的幻境中清醒。”

胡仙仙被他盯得身体发僵,一股彻骨寒气直往脑门里钻,她张了好几下嘴才说出话:

“你,臧玄蛟的结拜二弟墨金冕?”

墨金冕偏头看看一直闭目盘腿而坐的程浩风和秦沐风:“你想让他们醒来吗?想的话,就降伏于我。”

胡仙仙疑惑地看向他们两人,“他们还在幻境中?我和归老伯不是醒了吗?”

墨金冕翘起嘴角,颇为不屑地说:“你以你的清明坚定之心让我回想起大哥罹难时的惨状,我心神波动,被他们寻到迷雾丛生幻境的生门。你和归冲虚在我无奈之下收起雾隐无隙网时,自然清醒。他们却在破幻境时被引动心魔反噬,是以自沉幻境。”

胡仙仙歪歪嘴,“别哄我了,他们是神仙,有什么心魔?你要杀要剐,尽管来。磨磨唧唧的废话,想打什么鬼主意?”

归冲虚也说:“是啊,你到底想打什么鬼主意?

说着,他站到胡仙仙旁边,“墨金冕,你盘踞此处这么久能不被发现,全因你从未现过身,你今天突然现身不会是只为了救佘日茫吧?”

墨金冕冷冷扫一眼墨江水,“佘日茫是我大哥的弟子,我作为师叔,自然会救他。而你们,本来该死!”

他顿了很久又说:“但你这只老龟很有利用价值,而你这个九尾灵狐的转世更是不凡,我且看在我们同为非人之身修行的份上,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归冲虚听他这样说,退开几步摆出防御架势:“你以为你那些花言巧语哄得了我?我活了这两千多年,道行再浅,也学精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胡仙仙望一眼仍在静坐状态的程、秦二人,“归老伯,或许他是真的想劝降我们。”

归冲虚一撇嘴,瞪胡仙仙一眼。

墨金冕一笑,“胡姑娘,果然有七窍玲珑之心。”

胡仙仙向着归冲虚说:“你还没想明白吗?他们就是想让我们都受他胁迫,他们将我们的心思算得很准,我们走入圈套也未曾发觉。”

归冲虚瞟一眼墨金冕:“你们做这些的目的难道是,是为了让臧玄蛟复生?”

墨金冕神秘一笑,“你不必猜想那么多。你们两个,只需要明白我大哥才是最大智大勇的修行者,只有他才配成为天地主宰!此刻这两个神仙被心魔所困,你们就算降伏于我,随我效忠大哥,他们也不会知道。你们以后还可以一直在他们身边,为我探听消息。”

归冲虚和胡仙仙对视一眼,胡仙仙问道:“我所存留的前世记忆里是我杀了黑龙,他不记仇吗?”

墨金冕傲然说:“我大哥是永生不灭的!你只是把他的龙魂伤得很重!但他不会怨恨你,因为是你让他领悟到要颠覆神佛对这世间的统治,不是要打败你们而是要让你们自己打败自己!”

胡仙仙“咯咯”傻笑两声:“看来我还得谢谢臧师叔宽宏大量了。”说着她向归冲虚使个眼色,又问,“墨师叔所说的让神佛自己打败自己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滋生心魔,只知道争名夺利,在修行之路上懈怠?”

墨金冕负手而立,向天一望:“你这么多世的苦真没白受,对这人心看得通透了很多。你说得也算对,但不是我们刻意让他们生出心魔,而是他们本有心魔,我们只是将他们的心魔诱引出来。”

归冲虚似乎已对墨金冕放松了戒备,他背着手,挺悠闲的踱着方步:“如今这世道,的确是灵气越来越少。愿意诚心礼佛敬道,与人为善的人越来越少。修行的人,不管是道家还是佛门,或是其他教派,都只为了自己门派和个人的利益争斗不休,谁愿意去静心体悟天道?修行只是为了我自己强大,为了自己门派兴盛,何曾将民间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

墨金冕点头称赞归冲虚说得好,又看着胡仙仙说:“你刚才称大哥臧师叔,又称我墨师叔,你是真的想通了吧?我大哥与你师父同出一门,我们所修之法本就同根同源。我大哥不是十恶不赦的魔王,他只是想以另一种方式来维持天地平衡。”

胡仙仙觉得身体不那么僵,脑门也没那么疼了,应该是墨金冕减轻了施加给她的压力。

她脑子里想着怎么让程,秦二人脱险,面上却笑着说:“对啊,谁说这天道运转就一定要按既定的方式来,凭什么狼就是羊的天敌?羊就只能吃草,不能吃狼?”

墨金冕点点头,指着秦沐风说:“胡姑娘,你去搜他的身,你就会发现他身上有栽松道人遗物所炼的丹药。”

归冲虚和胡仙仙一起朝秦沐风跑去,胡仙仙并没有去搜秦沐风的身,而是取走已自动归入程浩风怀中的慧心玉剑。与此同时,归冲虚拉起程、秦两人瞬间消失。

墨金冕突然明白他们只是在虚与委蛇拖延时间,胡仙仙根本没想过要降顺于他,只是要趁他来不及再造幻境就逃跑!

雾隐无隙网急速撒出,网影所过之处朗月失色。可他终因自己的大意,慢了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的时间,让胡仙仙阻住了网!

见归冲虚他们已然逃走,墨金冕有些恼羞成怒。他收网,凌空而立:“迷雾丛生,困人绝地!”

胡仙仙眼前一黑,她知道自己又被困于幻境中。她一退步,脚底传来钻心的痛,她痛得忍不住弓起身体。她刚咬着牙俯身挪开受伤的脚,只听“嗖嗖”一声风啸,她被一支利箭射中后背……

胡仙仙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她认为这就是死去的感觉。归冲虚他们应该逃远,她此刻倒全无面对死亡的恐惧。她想任由自己在这片空白中沉迷,这样就不痛也不累,也不会有伤心和烦恼。

她的眼皮非常沉重,她很想闭上眼睛。在她即将闭眼之时,慧心玉剑的微光映入她眼睑,她眼睛猛然睁开……自己没受伤,只是又被困于迷雾中。

胡仙仙握紧慧心玉剑,暗想:墨金鳞这次是动杀心,想让自己死于幻境中,自己只能使出搏命招数了。

她记不住那些复杂咒语,各种指诀她也不熟练,但她想通了那天救三花是怎样不通过繁复程序用出法术的。

胡仙仙任由自己的思绪飘散,去感觉这幻境中的每一丝气息流转,她不去硬破幻境,她要将自己融入这幻境中。

她感觉到了这幻境想要她死的急切,施术人墨金冕的心情一定非常焦灼。她发现幻境不能直接杀人,只能让人绝望自尽或是沉溺其中不能再醒。

胡仙仙将慧心玉剑向那点焦灼之气传来的方位,狠狠一划:“不能直接杀人的术法,有什么用?”

迷雾散去,胡仙仙眼前豁然开朗。墨金冕倒退几步:“不是我的术法无用,是我还想留一点机会给你。秦沐风真的是利用佘日茫炼丹,又抢回丹药。”

胡仙仙冷笑:“那又怎样?只许你们利用别人就不许别人利用你们?”

墨金冕没有答话,胡仙仙想趁他气势已弱时快走。

江面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大笑,是浑身浴血的佘日茫踏浪而立:“胡仙仙,你以为他炼的丹药只是为了增强功力?他想不受天庭封召而获得长生!他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道门中人,他在修邪术,他会变得比我们这些异类妖怪还邪恶。”

第五十四章 戗杀金蟒

胡仙仙的手在抖,她的牙齿格格直响,她用尽全力说:“我,不相信!不管你们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放过我,又为什么一再劝我投靠你们,我绝不相信你们!”

她左手捏诀向天,右手将慧心玉剑竖于胸前,用出很霸道又很简单的那一招。以她此时的功力用这一招会损伤自己,但她没别的法子可行。

“慧心玉剑,斩情断缘!”

胡仙仙的眼神越来越冷,墨金冕觉得一阵罡风袭来。他高呼一声:“你疯了,以你目前的修为使出这个绝招是会受反噬的!”

胡仙仙只觉得这世间一切都与己无关,她只想毁灭一切!玉剑飞出,凌厉地攻向墨金冕!

墨金冕想祭出雾隐无隙网,可玉剑不停攻击他的要害部位,他根本腾不出手。

墨金冕不停闪避,一直退到墨江之中,他拉一把看呆了的佘日茫,“快走!”

佘日茫猛力一挣:“你不是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吗?一个小丫头而已,跑什么?”

胡仙仙凌空掠至两人身前,玉剑刺向墨金鳞左胸,她的手同时掐向佘日茫咽喉。

墨金鳞迅急没入水中,激起水墙挡退玉剑。

佘日茫化为本体,长尾扫开胡仙仙:“蠢女人,要不是师叔吩咐不可取你性命,你早死了几百回了!老子被姓秦的耍了,丹药炼好后就只尝了一颗就被他全抢走!你这个蠢女人,听明白没有?”

胡仙仙不管他在说什么,她被扫飞在地,跌得五脏六腑都碎了一般的疼,很艰难才重新站起来。

她咳出一口鲜血,又一次捏诀向天,剑竖胸前,“慧心玉剑,斩情断缘!”

剑向着墨金冕飞去,水墙已倒,他避无可避!

墨金冕狂喝一声,声起之时已抓住佘日茫横飞在空中的巨大本体。玉剑穿透金蟒佘日茫,带血刺向墨金冕,但因被阻击了一下,墨金冕已没入水中消失。

佘日茫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又忽然收缩,一瞬之后,瞳孔涣散开……

佘日茫被墨金冕用来挡剑,正巧这剑刺中他的心脏。金蟒之身在空中弹动几下,跌入江中,墨绿的墨江水变为暗红。

慧心玉剑飞回胡仙仙手中,她笑着看了看剑,斜跌向河滩……

胡仙仙觉得自己的身体软得快融化一般,她眼前模糊一片,她努力地想看清自己的处境,她想知道是否还在危险之中。可一切都是徒劳,她只能一动不动的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胡仙仙耳边响起很多声音,但她听不真切。她想,既然有人说话,自己应该是得救了。她心中安然,也就沉沉睡去。

等她真正醒来,微睁开眼的时候,窗外是彩霞满天。

胡仙仙撑起身体,披上一件淡紫色的半旧长袍,踱到窗边。她望向窗外,看那流云飘绿,看那锦霞飞红,看那暮霭泛彩……

一声惊呼搅扰了沉醉在美景中的胡仙仙,她看着哭着跑出去,又哭着跑回来的三花笑说:“三花,吓着你啦?见我就跑。”

三花一把抱住她,“小姐,你真的醒了?唔唔,我想去告诉他们你醒了,又怕自己是看错了。呜呜呜呜……”

胡仙仙推开她,因为才恢复一点力气,胡仙仙推得很费力都没推开。她只好拍拍三花的肩:“好啦,别抱这么紧,你眼泪鼻涕全蹭到我身上啦。”

三花松开她,擦擦脸说:“小姐,你先歇着,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一会儿后,亲友们都拥进来,胡仙仙一一和他们说话。三叔公见她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知道她体弱身虚不宜处在喧闹环境中,就让伙计们都出去,只剩自己和胡婶陪着她。

见伙计们走后,胡仙仙问三叔公:“程道长呢?他们平安回来没有?”

三叔公答应:“他们都还好……”

三叔公还没说完,胡婶冷哼一声:“你倒想着他,他心里可没你!这么多天看也没来看过你一眼!”

胡仙仙没接话,她看向三叔公问:“今天是正月十六还是十七?”

三叔公摇着头说:“不是十六也不是十七,是正月二十。归道长把你送回来的那天是正月十七,你昏睡了三天。”

胡仙仙喃喃自语:“正月二十?我是正月十五出的门……阻击佘日茫……身陷迷阵……和墨金鳞缠斗……似乎只有几个时辰呀……”

胡婶摸摸她的头,温柔安慰女儿:“别想了,你别想这些事。娘的心天天都是被揪着似的疼,娘不想你当什么降龙伏虎的英雄,娘就想你能嫁个好人,好好过一辈子。”

胡仙仙擦掉胡婶眼角的泪滴,勉强笑说:“娘,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我就是个客栈小老板,能成什么英雄啊?”

三叔公“呵呵”笑了:“仙仙,你还真是大英雄,满城的人都在夸赞你呢。你除去了高家村那条做恶的金龙,可不是大英雄?”

胡仙仙揉揉头,理清了思绪:“三叔公,那是金蟒妖,不是金龙。”

胡婶严肃地说:“我不管那东西是蟒是龙,我是再不许你出去做那些事。谁来请,都不许。”

此后几天,胡仙仙就在家中静养。她有很多事想问程浩风和秦沐风,可她出门之时胡婶和三花都要跟着,不许她去见那些人。

到得二月二,胡守备忽然来拜访,他说是自己已升为骁骑营将军,要入京拜谢皇上圣恩。并说,此次入京面圣还要向皇上禀明郑天霸和叶冠英已接受招安,还奉献许多银两粮食的事,为他们讨个封赏。

又说,要奏报胡仙仙等人斩杀妖孽的事,好求得皇上拨款为他们建道观。

胡婶虽已知胡勇刚不是自己的儿子胡发发,但他对自己敬重,自己也为他能建功升职高兴。

一直微笑着听他说话的胡婶在听到要将胡仙仙等人的事奏报朝廷求得建观款项时,脸色突变:“你怎么啥乱七八糟的事都说给皇上听?我女儿在家住得好好的,修什么道观?”

胡勇刚被说得讷讷摆着手,想说话却急得说不出来。

胡仙仙轻笑着说:“娘,你乱发什么脾气?胡守备已经升成胡将军了哦,你胆子真大。呵呵,胡将军你可别怪罪我娘。”

胡勇刚笑笑:“我哪会怪伯母?只是我不明白怎么突然惹伯母生气了?”

胡仙仙抚着母亲的背说:“我娘误会你的意思了。你呢,奏报皇上的时候也请不要将我和程道长,秦道长,归道长他们说在一起,我和他们没什么瓜葛。斩妖除魔的事是他们在做,与我无关,我只是鸿宾楼的小老板。”

胡勇刚看看胡婶,对胡仙仙道:“胡姑娘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你为母尽孝,不计名利得失,令我惭愧,更令我佩服。”

胡勇刚走后不久,归冲虚悄然到来。一见胡仙仙他就轻声问:“胡姑娘,你怎么能对胡将军那样说呢?你这一来,不是把我们三个弄成了抢功争赏的小人?”

胡仙仙把手指放在嘴边轻“嘘”一声,又看看正和三花闲聊的胡婶,再对伙计们使个眼色。

她向归冲虚挤着眼睛说:“什么小人,大人的?你不就是土地庙的小庙祝吗?别在我这儿瞎咧咧,快些走。”

归冲虚看看胡仙仙,胡仙仙抿嘴笑着向外挥手,归冲虚故意大声说:“走就走,我还不想来这破客栈呢。”

胡仙仙对三花大声吩咐:“三花,我上楼歇着去啦。再有什么人来找我,就说我买东西去了,不在家。”说着她往楼上跑去,故意踩得楼梯很响,手却向归冲虚招着。

伙计们都附和着胡仙仙说话,胡婶还以为胡仙仙真赶走归冲虚,上楼去歇息。其实,她一走到二楼拐角处,归冲虚就已拉着她的手消失。

归冲虚带她到了小芭蕉坡义庄的一间屋内,程浩风正在打坐。也许是感觉到他们到来,他微微睁开眼睛。

胡仙仙看看他,在旁边一个蒲团上坐下。

程浩风望向归冲虚说道:“二位稍等,贫道去去就回。”

程浩风走后,归冲虚朝凝望他背影的胡仙仙问:“你们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也不问问彼此身体好没有?”

胡仙仙冷然说:“都已见着了,还看不清有没有痊愈?需要问个什么?”

归冲虚摇着头,叹着气站到门边。胡仙仙这么说也是嘴硬怕丢面子,因为她察觉程浩风的眼神又像冰湖一般。她真的不明白,元宵夜他来找她时,眼中明明有情意的,难道自己舍身救他们之后反而令他对自己疏远?

程浩风很快回来,捧着慧心玉剑,捧向胡仙仙面前:“胡姑娘,慧心玉剑赠予你。”

胡仙仙微感诧异,猜测他又一次的疏远是因自己情急之下抢了他的慧心玉剑。

“你是责怪我抢夺慧心玉剑使用?”

程浩风轻叹一声,眼中满是落寞绝望之意:“是我不配御使慧心玉剑,我从未用出过,‘斩情断缘’的极致招数。

胡仙仙不明白他为何有这样的举动,默默听他继续说她无法明了的事:我一直以为有些事不去抉择,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结果是伤害了所有的人。我以为我不用‘斩情断缘’就不会生出心魔,结果我早已魔障满心。”

胡仙仙想了想,顺从地接过剑:“你功力渐失,是因为窥破天机才受惩罚?还是因为生了心魔才受惩罚?”

程浩风认真又有些愤然地答道:“两种原因都有。我在你轮回那么多世后才来找你,就是要你这个不顾情义、不顾恩德、不能与我在天庭平淡而永恒相守的任性女子吃点苦头……你说这算不算心魔……”

话说至此,程浩风言语哽咽起来。胡仙仙听得又悲又怒,她记忆中明明白回风是因他才临凡重修,怎么反倒成了什么都不顾的任性之举?

胡仙仙真不想在这个小气又冷漠的人面前落泪,可眼中一滴晶莹的泪珠仍是缓缓滴落……

归冲虚长嘘短叹,像是很多话要说又没说地直咕哝,他的声音提醒了沉浸在各自情绪中的两人。

程浩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所以,你不要以为我对你有多好,我不是因你才下凡弄得功力尽失。你本有仙根,又有几世红尘历炼,正合御使慧心玉剑。”

胡仙仙擦掉泪水,轻扬手中慧心玉剑,笑说:“你不要自责,这慧心玉剑我先帮你收着,等我找到趁手的法器就还你。”

她又轻挑了挑眉,就跟要挑战程浩风似的故作轻松说:你也无需把白回风想得多伟大,要不是黑龙重生造劫难的事会牵扯到你,她才不愿意下凡吃这么多苦呢。她对你那么痴心,你可别忘了她。你对我的恩德,我也没有多感念你,就当是你还白回风的情。”

说完她就站起来,伸伸懒腰:“归老伯,我们快回去。等久了,被我娘发现麻烦啦。”

归冲虚过来要带她走的时候,归冲虚朝着程浩风说:“程真人,你怎么那么说呢?明明是……”

程浩风一下子着急起来,如痴似疯地说:“明明是什么?你们自以为了解我的心意,其实根本不了解!”

胡仙仙心中暗想,我们当然都不了解,就你的七师妹了解。

她对这般如痴似疯的程浩风冷冷说:“你心里最大的心魔应该是——你把白回风丢了。你以为我是她的转世,只要有了她的记忆就和她没有分别,结果却发现我胡仙仙始终是胡仙仙。你失去了白回风,永远的失去了她,就算你放弃曾经在意的其他一切东西,都找不回她。”

胡仙仙用淡然冷静的语气说完这些,可她知道这些话有多扎心,她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双刃剑似的话伤人伤己。

她以为自己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却不知道归冲虚拉着她的手时能感觉到她在颤抖。

归冲虚叹息着:“何必呢?你们两个这么说,这么做,是何必呢?

归冲虚的话也许是被吹散在风中了,胡仙仙没有回答他。到了鸿宾楼,她就摆手让归冲虚离开。

第五十五章 荣赴京城

胡仙仙从此以后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和伙计们忙着生意,空闲时就读读经、练练剑。

时光匆匆已到三月,三月初三这天,鸿宾楼外忽然列下一队兵马,停下一乘大轿。

鸿宾楼的伙计和客人们都好奇地拥出来看,当先下马的人正是胡勇刚。胡勇刚请出轿内一个着红袍金带的人,那人白面无须,唇涂红脂。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胡勇刚只叫三花快去让胡仙仙出来。胡仙仙一出来,只听人高宣一声:“圣旨到!”

众人都被惊得不知所措,见胡仙仙跪下,众人才慌忙跟着跪下。胡勇刚请出的那人正是宣旨的太监,只听他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苍天浩德,泽被万民。政通人和,祥瑞频现。愚鲁妖蟒,逆天为恶。得道真仙,顺天诛邪。为表朕之敬意,万民之敬意,特封胡仙仙为福慧保民玉女。兹命骁骑营将军胡勇刚为迎贤特使,护送有功人等上京领赏。着福慧玉女随迎贤特使即日启程进京。”

胡仙仙狠狠的瞪一眼胡勇刚,胡勇刚眼睛瞟向右方。胡仙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岑载道、乔楚诗也在,她心中一阵疑惑。

宣旨太监催促:“福慧玉女,快领旨谢恩吧。”

胡仙仙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圣旨。她并没有正式出家为道士,可还是得当做自己就是道士说场面话:“贫道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完旨后,太监和胡仙仙又说了许多客套话,胡仙仙虽满心不悦也只有应付着。好在他们还要出北门去小芭蕉坡义庄对程浩风宣诏,没有在这儿逗留得太久。

乔楚诗没有随他们同去,她留下来对胡仙仙说清情况,并督促她启程。

胡婶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就问:“怎么催得这么紧?不像是上京受封领赏的,倒像是押送罪犯赴刑场。”

胡仙仙也问:“乔元君,别怪我娘说话莽撞,这真的挺蹊跷。胡将军上京前路过此地,我就说过不要提诛杀佘日茫的事,他怎么还提?皇上把行程催这么紧,是真的迫不急待要见我们?”

乔楚诗笑一笑,解释道:“这些年各地斩妖除魔的事儿多了去了,皇上怎会对这些事上心?”说着她又皱了皱眉,“说实话,我也对此次上京之事心怀忐忑。”

胡仙仙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带她楼上自己房中。乔楚诗这才说:“仙仙,你和你母亲不愿惹事生非的心思,我理解。这次的事不是胡将军主动向皇上提起,是秦真人让慎郡王向皇上奏报的。”

胡仙仙反问:“秦沐风想让皇帝封赠他,只说他自己如何道行高深就完了,何必牵扯我?”

乔楚诗凝神思索一会儿才讲:“修行的人有很多都想从皇上那儿讨个封号,这种事实在太多,慎郡王起初也没在意。就是胡将军也觉得这无非就是说些皇帝如何圣明,能引得神仙来辅佐社稷的歌功颂德之语,在你提出不要将这些事上报朝廷之后他也就不打算说。”

胡仙仙疑惑的看向乔楚诗,“不打算说,怎么还是说了?”

乔楚诗说:“胡将军路过景阳县时,秦真人再三叮嘱胡将军,必须要将此事奏报皇上知道。秦真人说这关系的不是几个人的功名利禄之事,是关系天下苍生福祉的大事。”

胡仙仙听得冷笑:“直接说是又将洪水滔天,我们能拯救天下万民,再造一个尧舜之世好了。

乔楚诗很严肃地说:“胡将军不想辜负秦真人的嘱托,在皇上召见之时,提了几句关于你们的事。没想到,皇上一向敬重的段天妃竟说她要办一个为皇上祈福的法会,一直没有合心的人选,听到你们的名字便觉得你们正合适。”

“段天妃?皇上的宠妃?”

“是皇上御封的‘圣德天妃’,法力高强,为我道门之中的泰山北斗。”

“啊,哈?”胡仙仙叹一声,又笑一声,她没想到这事儿也演变得这么复杂,“难怪你要对此行心怀忐忑了。乔元君,且放宽心,是福是祸,我们都得闯一闯了。”

待得宣诏队伍将程浩风从义庄接回,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向皖州行进。到皖州景阳县向秦沐风宣旨后,因杜婉芷要探望她嫁往京城南郊的二姐,也随同一起出发。

这一行人多是旧相识,彼此熟络,相处得很好,自皖州到寥州行程愉快。

程浩风受封福明保民大仙,他说这是乱取的封号,自己又不是跳大神儿的江湖骗子。但程浩风也不得不接受,因为能在人间为帝者皆是应星的五爪金龙,他们不能明着违逆皇上。

马鸣风得封福衍真神,归冲虚得封福厚真神,因他二人为在职地仙,所以没有让他们赴京。皇上赐下许多金银珠宝,帮他二位修缮庙宇。

秦沐风得封福仁保民大仙,这一行人中数他最为春风得意。他与杜婉芷的婚期已经确定,此次杜婉芷上京正是告知她二姐杜婉兰来赴喜宴,也顺便在京城采买些时新精美的嫁妆。

在寥州馆驿内,几人正在闲聊休息,一个小乞丐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驿卒一见他就哄他走。

小乞丐不动,眼睛骨碌碌地望着宣旨太监党本安手中的糕点直咽口水。

党本安一笑,“小娃儿,来,赏你吃。”

小乞丐环视一下众人,见他们都没有恶意,这才一把抢过党本安手中的糕点吃起来。

驿卒一把将小乞丐提起来,撂了出去,“得了吃的还不快走?”

党本安搓搓自己的手指头,嫌弃地说:“咦,也不懂说声谢谢……这手怎么有股子怪味儿?我得去洗洗。”

党本安一走开,杜婉芷连忙去扶起因驿卒用劲太大而摔倒在地的小乞丐,“伤着没有?”

小乞丐扯出被杜婉芷拉着的手,怯怯地看一眼跟出来的秦沐风,一溜烟跑了。

秦沐风见杜婉芷一脸担忧的神色,握了握她的手说:“这些小乞丐狡猾的很,总有活下去的法子,你别担心。”

杜婉芷回来坐着,仍是很忧虑,她问驿卒:“寥州在好几个大省通往京城的交通要道上,又有好几处大的金矿和铁矿,怎么我在这里见了不少的小乞丐?”

驿卒叹口气答道:“是多呢,逢年过节的更多。这位善心的小姐,你可别怪我对那些小叫花子凶,我要不凶点儿还真弹压不住他们。”

胡仙仙一路上想着心事,也不想理那些杂事,但听驿卒说得蹊跷,就问:“那些小乞丐难道还敢来抢馆驿里的客人?”

驿卒解释说那些小叫花子抢倒是不敢抢,但会偷东西。这些小叫花子有不少是被矿上的人骗来做苦力的,有些侥幸逃出来,就当了叫花子。去年逃了好多出来,都在城里拉帮结派的半乞半偷。城里的商户都拿他们没办法,有些特别凶狠的小叫花子还划了地盘儿当起地头蛇。

杜婉芷眼圈儿都红了,悲愤而言:“这么小就被矿上做苦力?好容易逃出来了,你们应该帮他们找到亲人才是。就算他们有过错也该好好说教,怎么反而要驱赶他们?”

驿卒嗫嚅几声才说:“我们哪有能耐管啊?不去抓他们交回矿上就是仁义了。”

胡仙仙向杜婉芷轻摆一下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杜婉芷望向胡仙仙,不懂她什么意思。

胡仙仙笑向秦沐风说:“秦真人,我想和婉芷上街逛逛,你可不许跟来听我们姐妹俩的闺房私语。”

众人都笑着看向秦沐风,他脸色微红,“我还有正事要做,怎么会跟着你们?”

胡仙仙拉起杜婉芷的手,轻松笑着出门:“别愁眉不展的了,我陪你上街散散心。”

二人一出去,胡仙仙就拉着杜婉芷往些僻静小巷跑,杜婉芷问她:“你要买什么?怎么竟走偏僻地方?”

胡仙仙边走边说:“你不是担心那个小乞丐吗?我找到他,给他些银两让他回家乡。”

杜婉芷已走得气喘吁吁,听她如此说就咬牙紧跟着她。她们走了好大一圈也没找着人,胡仙仙见杜婉芷已很累,就一起在一处废园外休息。

杜婉芷问她:“这么找可不行,驿卒说有不少小乞丐,咱们怎么确定他是咱们要找的那一个?”

胡仙仙“嗯”一声:“你隔他近些,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征?”

杜婉芷想了想说:“他的脸上全是污垢,看不清楚,倒是他身上真是有股怪味儿。那种味道呢,又不是大多数乞丐身上的那种酸臭味儿。有点儿,有点儿像香灰的味道。”

胡仙仙反问:“香灰,烧的香火那灰?”

杜婉芷点点头,胡仙仙心中肯定下来,这个乞丐一定是寄居在破庙里,并且这个庙荒废的时间还不算太长。

她们二人就一路向人打听有没有近几年荒废的庙宇,最终找到一座城隍庙。她们急急的走到庙门口,门板已倒,门板旁躺着一个混身是血的小乞丐。

胡仙仙连忙去摸他心口,还有微弱的心跳。胡仙仙掌中凝聚灵气拂向他头顶,稳住他的魂魄。再细细察看他的伤口,一看之下,心惊不已,杜婉芷更是止不住泪流。

这个小乞丐瘦弱的身体上遍布伤痕,他用香灰泥止血敷伤,是以身上有很浓的香灰味儿。他左腹部和右臂上的伤口没有敷香灰,应该是才被伤的,也是这两处伤口导致他晕倒。

胡仙仙自认不是心软之人,她以前还很讨厌来鸿宾楼讨饭的叫花子,觉得他们都是好吃懒做之辈。可她无法想像是谁会狠的下心如此对待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孩童,看着那些伤口她就恨自己没有学好医术。道家的医术极是高明,可此刻自己虽稳住他魂魄保他暂时不死,却对他的满身伤痕无计可施。

还好杜婉芷在圆明观避难之时与康先生相处多日,学了些粗浅医理。杜婉芷说这小乞丐以香灰止血的方法还算对,就为他敷上香灰,又喂了他一些水。

不久之后,这小乞丐悠悠醒转:“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城隍爷没骗我,真的有……仙女姐姐,来,来救泥蛋儿……”

杜婉芷长舒一口气,温声言道:“我们不是仙女,是住在驿馆的人。你叫泥蛋儿?你先别急着说话。泥蛋儿,你只是暂时保住了命。我们要带你回驿馆,那里有个大哥哥很会治伤的。”

胡仙仙抱起泥蛋,语气也比平日温柔许多:“嗯,听话。那位姓秦的哥哥才是真的神仙,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泥蛋无力地笑一笑,任由她们带走自己。

一回驿馆,胡仙仙不理驿卒的询问,直接将泥蛋抱入秦沐风房中。

秦沐风见胡仙仙这样做,脸上微有怒意。但见杜婉芷一脸焦急关切的神色,也就没多问她们怎么惹些麻烦事来。他很快的为泥蛋处理伤口,并开出药方让胡仙仙去抓药。

第五十六章 商议救人

泥蛋吃了药,在驿馆中安稳的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就向众人道谢告别。

他站在门边,低着头小声对他们说:“多谢你们救了我,你们都是我的大恩人。我得走了,我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

他说着,见众人面色都有些不悦的样子,又恳切地再说:“我会天天给城隍爷磕头,我求他保佑大恩人都长命百岁。”

胡仙仙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们当中有人都一千多岁了,你说要求城隍爷保佑他长命百岁,不是为他祈福,是诅咒他呢。”

胡仙仙说过之后程浩风眼稍一跳,面色阴了一下。胡仙仙端起茶喝着掩饰讥嘲笑意,秦沐风有些疑惑地瞟一眼两人。

泥蛋儿可不懂他们那些小动作,他眼睛睁得圆圆的,最后目光落在岑载道身上:“道爷,我不懂事儿……你别怪我……”

岑载道尴尬一笑:“小娃,我可没那么老。你呀,我们不是要你报答什么,是担心你。

杜婉芷扶过泥蛋,温柔问道:“你只是退了烧,没了性命之忧,伤势根本没减轻。你和我们告别,是要去哪儿?”

泥蛋看一眼众人,“你们当中真的有神仙吗?我要找神仙救人。”

别人或是皱眉或是微笑,只有胡仙仙指着程浩风和秦沐风说:“他们两个是神仙,你想求神仙做什么?”

泥蛋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个,不说话。虽然没说话,他眼神里极度不相信这两个大哥哥是神仙的意思却是全然流露。

程浩风走近泥蛋身边,严肃说着:“你别她听胡说,我们不是神仙。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家乡在哪儿,我们找人送你回家。”

泥蛋摇摇头,“我爹娘都不在了,回去也是受罪。”

胡仙仙问他:“你咋知道爹娘都不在了?你不是被拐到这儿的矿上当苦力的?”

泥蛋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哭着说:“他们被拐来的,总还有个盼头,盼着爹娘接自己回去……我呢……我爹娘都得病死了……我是被舅舅卖到矿上的……”

众人都听得心酸不已,胡勇刚更连捶两下桌子,“老子早晚要杀光那些拐孩子,卖孩子的人!”

胡仙仙见胡勇刚表现得比平时凶厉很多,微感诧异。只是忙着随众人安慰泥蛋,也来不及深想。

泥蛋在众人劝说下,同意不急着离开,回房休息。

党本安见泥蛋走后,清了清嗓子说:“众位大仙玉女,还有胡将军,且想一想怎么安置这个娃儿吧。咱们明日就该启程了,误了进京面圣和办法会的事,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胡勇刚脸上的激愤之色仍未褪去,语气生硬地问:“不能带着他?”

党本安“啧”的一声:胡将军,咱们是来做善事,收养孤儿的?”

胡勇刚这才回过神,脸上的激愤之色褪下去,换上谦恭的表情:“党公公说的是,末将糊涂了。”

秦沐风接着说:“别说不能带他,就是能带,他的身体也经不起长途奔波的折腾。”

胡仙仙看向驿卒,“你照顾他一阵儿,我们返回的时候再来带他走。”

驿卒连忙摆手,“这可不行,留他在驿馆里,我这差事可得弄没了。”

胡仙仙不满的怒喝一声:“喂,你怕我们不帮他付饭钱是不是?”说着扔出几两碎银,“够了吧?他那么丁点儿大个孩子,能吃多少东西?”

驿卒忙不迭的捡起银子送到胡仙仙面前,低声下气说着:“小姐,这真不是钱的事。你别发火,听我解释。”

胡仙仙不想听他废话,杜婉芷拉着她,让她忍忍气,听驿卒说完。

这驿卒说,泥蛋去年冬月的时候就逃出来,但他无家可回就一直在城里乞讨。可泥蛋和其他逃出来的孩子不一样,不是自己逃出来就算了,他还总想着回矿上去救人。

有一次他真走到离矿不远的地方,结果被监工发现。他仗着身量小,在杂草里躲着,才又一次逃出来。只是这么一来,就引得矿上的监工进城来搜捕逃走的苦力。那一次,被抓了不少回去。

胡仙仙明白他的意思了,气得磨了下牙,“逃出来的苦力都怪泥蛋多事,惹来搜捕,他们都容不下他吧?”

驿卒点点头:“可不是吗?我要收留了他,那些小叫花子得天天到我这儿来闹。那么下去,上司不砸了我的饭碗才怪。”

秦沐风长叹:“这个泥蛋,自保之力尚且没有,就想着救人?他真以为神仙和菩萨能因为他的善心义举就帮他?”

胡仙仙顶他一句:“怎么不能?我们不是正在帮他。”

秦沐风冷笑道:“我们正在商议的是怎么安置这个麻烦的小孩儿,而不是怎么去帮他救那些苦力。”

胡仙仙一时语塞,望向杜婉芷,杜婉芷说:“我是因私事上京,我不赶时间的,要不然我送他回景阳县?我让爹照顾他。”

秦沐风即刻否决:“我怎么放心你带他回去?路上出了事,还指望他能保护你?”

胡仙仙看向秦沐风,“你不是可以日行千里吗?景阳县离这儿才六百多里,你送他到杜家。”

秦沐风讥笑胡仙仙:“你觉得他那小身子经得住我带他在高空飞掠?”

胡仙仙拍拍头,想不出其他法子,众人一时之间都想不出好方法。

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的程浩风淡淡言道:“我是真的神仙,我有法子帮他。”

众人都问他是什么法子,他说可以由他和胡仙仙、秦沐风、杜婉芷,四人留下照顾泥蛋,其他先走。

以秦沐风的医术,泥蛋再过三天就可以好个七八分。到时就由泥蛋带路去救他想救的人,他们四人在救人后再凌空掠行追赶众人。

岑载道首先反对:“想在寥州的黑矿里救出苦力?就算你们本领高强能救出他们,他们之后又该怎么办?如果被抓住,就不是当苦力,是要丢了命的。”

程浩风不回应他,让驿卒把泥蛋喊了出来。他看着泥蛋问:“你敢一个人回黑矿,你想救的人就不会多,对不对?你想救几个?”

泥蛋听他这样问就知自己恳求的事有希望得以解决,兴奋得小脸发红:“一个!就想把胡阿公救出来。”说着又要哭,“只有胡阿公心疼我……是他拖住了监工的腿……我才跑出来的……”

程浩风扫视众人,语气威严:“救一个人,我们都做不到吗?”

胡勇刚考虑一番后对党本安说:“党公公,他们都是能腾云驾雾的神仙,不会误了段天妃选的时辰。党公公,你也可怜那些苦力,是不是?”

党本安没正面回答,他起身往楼上走,边走边说:“我只管宣旨的事,这一路的护送之责可是你胡将军的事,你同我商量什么?”

胡勇刚听他不阻拦此事,欣喜致谢:“多谢党公公。”

待党本安走远,他又对众人说:“就听程真人安排的行事。我再加一句,要是等到了廓州你们还没有赶上队伍,我就返回寥州接应你们,岑真人就带队伍去廓州府衙报案。”

第五十七章 入矿寻人

午饭之后,党本安和胡勇刚他们准备收拾行李启程;程、秦二人与他们交接一些杂事;胡仙仙和杜婉芷照料泥蛋。

杜婉芷听泥蛋说着在矿上的遭遇听得直掉眼泪,说到泥蛋想救的胡阿公为了帮泥蛋逃跑,就死死抱住监工的腿被监工打得头破血流时,胡仙仙也红了眼圈。

胡仙仙深吸一口气,忍下眼泪,“你这小子还挺有义气,胡阿公帮你,你也拼命救他。就冲这点儿,我也要帮你救出胡阿公。”

泥蛋脸上还有泪痕,听胡仙仙这样说他又笑得嘴都合不拢。

杜婉芷拿出手绢帮他擦泪痕,“这孩子,又哭又笑,小脸蛋儿跟个花猫似的。”

泥蛋脸红了,自己拿袖子抹了几下脸,“杜姐姐,我可不小了,我都十四啦。”

胡仙仙打量他一下,泥蛋真如其名,肤色黄中带黑,身量又瘦又矮,还微微有点驼背。

她拍拍他的肩说着:“你真有十四岁?我的客栈里有个高壮壮,比起你来,真的是又高又壮。”

泥蛋低着头小声说:“自从我爹娘不在了,我就没吃过饱饭,个子也没长过……”

杜婉芷嗔怪地看胡仙仙一眼,柔声说:“别伤心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姐姐。我们虽不能保你大富大贵,温饱总是不用愁的。”

泥蛋傻笑几声,又拍一下脑门说:“我怎么忘了给城隍爷道谢了?是城隍爷托梦指点我,我才天天往驿馆跑,才能遇上两位仙女姐姐的。我得去趟城隍庙,拜谢城隍爷。”

杜婉芷劝他等两天,伤好些再去。他坚持说不能让城隍爷以为他是不懂感恩的人,胡仙仙也只得和杜婉芷随他同去。

他们走到巷口的时候,远远看见几个少年站在庙门口。

泥蛋停住脚步,拉着她们二人往回走,“仙女姐姐,改天……改天和那两个哥哥一起来吧。”

胡仙仙看看满脸惊慌之色的泥蛋,再看看那几个锦袍少年。他们虽穿锦袍,但衣服明显不合身,他们的身份不是什么公子哥儿,难道是逃出黑矿后当了地头蛇的少年?

“他们就是打你的人?”

泥蛋嗫嚅着不说话,胡仙仙拉起他快步向庙门口走去。

泥蛋想挣脱她的手,可挣不脱,“胡姐姐,他们打架可凶了……城里的那些老爷都给他们上供呢……你瞧他们穿的衣服可都是那些老爷给送的……”

胡仙仙拉着泥蛋还没走到那几个少年面前,其中一个最高的少年满脸猥琐笑容说道:“泥蛋儿,泥巴蛋蛋儿走桃花运了……”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杀猪般的惨叫。

泥蛋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少年,又再看看脸凝寒霜的胡仙仙,磕磕巴巴说道:“胡姐姐……你,你把他的牙全给打掉了……”

胡仙仙没答话,把他轻推向小跑着赶上来的杜婉芷,朝一个握刀的少年走去。

那些少年一边叫骂着一边四散跑开,那个握刀的少年也想跑,但他先前因自己有刀而想逞强,所以跑得慢了一步。

就因这一步之差,他被胡仙仙拧住双臂。胡仙仙觉得自己只用了一点点的力,那少年已双臂齐断!

不是脱臼,骨折,是硬生生的从手肘处断开。血肉飞溅,胡仙仙眼前一阵模糊,模糊中只见血肉横飞!

泥蛋惊叫起来,杜婉芷脸色惨白。她捂住泥蛋的嘴,轻声呢喃:“不要怕,不要怕……胡姐姐是在打坏人……”

胡仙仙一声冷笑:“坏人?我不管他们坏不坏,只是他们让我讨厌。”她伸手去拉泥蛋,要带他进庙。

泥蛋随胡仙仙进门,但他不由自住地发抖。

胡仙仙甩开他的手,斥责道:“你抖什么?这么点儿胆量难怪被人欺负。”

杜婉芷忙过来拉开泥蛋,劝说道:“胡姐姐,你别怪他害怕。你下手真是太重,他们今后只能是残废了。”

胡仙仙拍拍泥蛋的头,语气和缓了些:“去给城隍爷谢恩。”

泥蛋上大殿给城隍爷烧香磕头,她们两人就在门口等着。杜婉芷对胡仙仙说了些要与人为善的话,胡仙仙冷笑着听她说,也不反驳。但胡仙仙自己都挺纳闷儿,为什么听着这些话心中全是反感?

回驿馆之后,等了三天,泥蛋的伤好得有七八分,他们就向寥州西北的一座金矿行去。

到矿山脚下已是酉时,他们让程浩风和杜婉芷在山下小村找了辆马车接应,胡仙仙和秦沐风带着泥蛋去山上救人。

胡仙仙一行三人摸到矿上苦力住的工棚外时,已到戌时。棚外有监工在巡守,隐约可见棚里有衣衫褴缕的人在弓身走动。

泥蛋睁大眼睛去看那些人,看了很久,担忧地说:“咋没见着胡阿公?会不会,让那些人给打……打……”

胡仙仙知道他想说胡阿公可能被打死了,又不愿这么说,就安慰他:“放心,这个人是好人,老天不会那么不长眼的。你想想,他是不是住别的工棚里了?”

泥蛋摇头否定,“不可能的。这些监工管的人都分好了,不会让这个棚里的人到那个棚去。要是人跑了或是死了,都得是分管这个棚的监工负责。”

胡仙仙烦躁起来,急得扯藏身处的杂草。

秦沐风制止她:“别乱动,当心被发现。”又问泥蛋,“哪里是关犯错苦力的地方?有可能是他助你逃出来,被另外关押起来。”

泥蛋眼睛一亮,“是啊,我咋没想到?胡阿公肯定是让他们关进黑棚子啦。”

泥蛋边说就边带他们往山下走,胡仙仙问他:“黑棚子在山下?”

泥蛋说黑棚子是在山坳里,那里有条小河,挖不动矿石的人就弄到那儿去淘洗沙金。他们更惨,矿上的人总还有两餐粥喝,晚上能睡上几个时辰,他们只能吃烂菜叶和粗糠,晚上只能睡一个时辰。

绕过工棚之后就没有监工看巡守,他们走得很快,不久即到了一条河边。河对岸有片低矮茅棚,在茅棚的外围有几间木屋,木屋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哗。

秦沐风抱起泥蛋掠到河对岸的树下,胡仙仙也接着掠过去。木屋里的人只顾喝酒划拳,也没察觉有人已摸进茅棚。

他们三人在茅棚外只听得一阵又一阵哀吟痛呻,找来找去,也没见着胡阿公。

胡仙仙不耐烦地朝木屋走去:“抓个监工来拷问一下,不就能找到人?咱们还怕他们发现不成?”

秦沐风想拦阻她,可胡仙仙已推门直走进木屋。木屋里的人看着她,都懵了。

胡仙仙用手把那些人指了一圈:“谁告诉我胡阿公在哪儿?我可以饶他不死!”

那些人反应过来,都去抄兵器。可他们的兵器还没拿上手,就被她拧断了手!

既已开打,秦沐风也不再隐藏。两人联手,三两下就把这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第五十八章 父女相认

泥蛋儿见看守们都被打败,就去放那些苦力走。可那些苦力都是老弱病残,一个一个的走得摇摇晃晃。他们三人只得去扶他们走,一个个的往外扶,又一个个的问他们胡阿公的下落。

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胡仙仙正着急时,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我当是谁呢?那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原来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婆娘!胡仙仙,咱们今儿个新仇旧恨一起了!”

胡仙仙转过头,是高有彪!

高有彪的身后站着高有全和高有宝,还有另几个侥幸脱逃的匪徒。而他们的旁边,还有一个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白发老人。

泥蛋见着老人就哭着大喊:“胡阿公……都怪我,都怪我来迟了……”

老人微睁了睁眼睛,“泥蛋儿……傻娃儿……咋跑回来了?”

胡仙仙对着高有彪冷哼一声:“拿一个老人来要挟孩子,你真他妈的不要脸。”话音未落,她已两耳光扇向高有彪。

高有彪出拳直捣她心窝,她轻盈一跃避开,又一巴掌打在高有彪脸上。高有彪无论怎样都打不到她,她却已将他打得满脸手印。

高有全让人与秦沐风缠斗,自己带人去拦回那些跑出的苦力。

高有全让人逼得苦力们都不敢再逃后,就大声嚷道:“胡仙仙,你们给我听着,再闹下去就把这些人全杀了!当先就把这个胡大仓开膛破肚!”

他一把尖刀抵在白发老人的咽喉处,泥蛋哭着向他跪下:“别,别杀胡阿公……”

正打得起劲的胡仙仙听了高有全说的话,愣在当场,高有彪趁她愣神赶紧跑走。

胡仙仙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胡大仓”三个字,这是她父亲的名字啊。她浑身都在颤抖,她竭力稳住心神后跑到老人面前,她想仔细看看他。

高有全见她过来,就挪开抵在老人咽喉处的刀,挥舞向胡仙仙。

胡仙仙心急如焚,一把夺过刀,也不顾被划伤的手,就要去扶老人。

高有全一脚向她踢来,她不想与他多作纠缠,顺手将夺来的刀插到他踢来的脚上。

胡仙仙俯下身,扶起老人,撩开他脸上的乱发。胡仙仙看清了他的样子,虽然她父亲失踪时她还小,但她已将父亲的模样刻在心中,这就是她的父亲胡大仓!

他没有了当年宽和富态的样子,他还不到五十岁,但看起来比三叔公还显衰老。尽管如此,胡仙仙还是可以确定他是自己的父亲。

胡仙仙想喊他一声爹,想说自己是他的女儿。可她怎么也喊不出口,她仰天长啸,啸声惊得林中栖鸟四散飞逃。

胡仙仙的啸声让秦沐风不明所以,他以箫破空之声压制住她的啸声。

她停止长啸,他低声说她:“你冷静一点,快除掉这些人。要不然,那些苦力会被连累死的。”

胡仙仙看看秦沐风,再看看那些虽已行动迟缓,却仍竭力反抗要向外走的苦力。

她揣好慧心玉剑,捡起一把跌落在地的大砍刀。胡仙仙的刀毫无章法地不停挥舞,那些监工想寻她的破绽攻击她。可他们寻不到,因为她挥刀的速度太快,快得整个人都笼罩在刀光中。

他们想躲开她,也躲不开。因为她并不是有目的的攻击某个部位,只是不停的乱砍,虽没杀死几个,靠近她身边的人却都被砍得鲜血长流。

秦沐风的箫没有直接杀人,凡是被他的箫点中之人皆会自刎而死。

不久之后,那些监工已死了大半,那几个没死的也是浑身带伤。

苦力们都跪倒谢他们搭救,胡仙仙冷冷说:“我们本来目的不是来救你们,是你们自己运气好。走,都快走。不要再被人抓住!”

秦沐风见那些人都走开了,就要杀了剩下的那几个人带走泥蛋和胡大仓。胡仙仙让他们先走,她说要亲手杀那些人。

待他们相扶着离去,胡仙仙走到高有宝面前:“你不是被抓了吗?怎么又跑出来?跑出来了,怎么又不学好,还跟着高有彪干伤天害理的事?”

高有宝的左臂已断,腿也受了伤,他用右手撑着身体往后退:“你不要杀我……我是逼不得已的……彪哥让车知府放我出来,我不能不念他的恩义……”

胡仙仙冷笑:“狗屁恩义!还不是想让你给他卖命!”

高有宝继续挪着身体,倔犟昂着头说:“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是彪哥带我们混出了头。彪哥让我们不再受人欺负,他是我们高家村的英雄!”

胡仙仙望向连爬的力气都没了的高有彪,“喂,听到了吗?你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她又转回头对高有宝说:“你走吧,我不杀你。你只是个穷怕了,太想出人头地的糊涂蛋。”

高有宝反倒不挪了,看着胡仙仙走向高有彪。

高有彪喉咙里响着“呼呵”怪声,胡仙仙扶他坐起来,拍拍他的背,他吐出一口血痰。

高有彪疑惑地看胡仙仙一眼,胡仙仙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高有宝哭喊起来:“彪哥……彪哥……”

胡仙仙站起来,平静对高有宝说:“你别哭……我帮他咳出了呛进肺里的血痰,他死得很舒服的。当初他只是要杀我,没有折磨我,所以我也给了他一个痛快。”

高有宝挪到高有彪的尸体旁,给他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去。

胡仙仙走到高有全趴伏的乱草前,语气阴沉地说:“这里活着的人就只有我和你了,你说我该怎么杀你呢?”

高有全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他半边脸惨白,半边脸血红,恨恨而言:“要杀便杀,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胡仙仙一阵怪笑:“你以为我想废话吗?你知不知道你用来要挟我们的人是我爹!我失散了十年的亲爹!你自己说,我该怎么杀你,才能消了我心中的怨恨?”

看着阴森森笑着的她,高有全的神情不再是毫不畏惧,他用手护住自己的胸膛:“你爹又怎么样?你刚刚杀了那么多人,他们还不是有爹有娘?”

胡仙仙一刀砍在他大腿上,“你以为我想杀人?都是你们逼的!都是你们让我爹看见我那么凶狠砍人、杀人的样子!

她一边砍,一边说:我从小就盼着能以温柔美丽的样子出现在爹面前,一家人高高兴兴在鸿宾楼团聚。都怪你们让我在爹的眼里成了个彪悍泼妇!”

高有全痛得哇哇乱叫,胡仙仙又向他另一条腿上砍一刀。

高有全咬着牙忍住痛呼,喊道:“臭婆娘,杀了我!杀了我!妈的……疯婆娘……”

胡仙仙笑起来,笑得似乎很快意:“想让我快点杀了你?我偏不!我弄瞎你另外一只眼睛,把你丢在这儿喂狼!”说着,她将刀尖对准他的眼珠挑去。

就在胡仙仙要挑破高有全眼珠时,她的刀被旋飞而至的紫星芷梦箫荡开。

她回头怒视秦沐风:“你转回来干什么?”

秦沐风冷声说:“是胡阿公担心你出事,你以为我想看你的残虐样子?”

胡仙仙这才看到泥蛋扶着胡大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仙仙……我都听到了……我的女儿啊……”

胡仙仙心中一时涌满暖意,一时又如被冰冻。她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双膝跪倒,泣不成声。

胡大仓去扶女儿,“唉,有什么话等出去了再说……”

第五十九章 难出黑矿

四人跌跌撞撞的回到矿山下的小村,由程浩风驾车,送杜婉芷和胡大仓、泥蛋往皖州,秦沐风和胡仙仙在其后飞掠护送。

马车刚到村口就被人拦住,拦他们的人当中,为首的是个黑袍人,在黑袍人的旁边正坐着缠满纱布的高有全。

胡仙仙对秦沐风说:“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快到廓州报信。”

秦沐风微一颔首,隐藏到一株大树之后。

胡仙仙急掠至马车旁,程浩风他们四人已被人拖下马车,为首的黑袍人对着胡仙仙笑道:“你藏在马车旁边做什么?快过来,我老鄂不会伤你。”

胡仙仙看看这个身形高大的黑袍人,觉得他有些面熟,“老鄂?老……鄂……”

程浩风瞥她一眼,“你记不起来了?他是臧玄蛟的大弟子,鄂日浑。”

鄂日浑笑了,笑得很是热情:“想起来了?唉呀,论起师承辈份来,你们可是师弟师妹呢。你瞧瞧……”

说着他指了指高有全说:“他是我新收的徒弟,他不懂事儿,惹着祸事了。他哪知道你们是他师叔?”

胡仙仙有点儿搞不懂这鄂日浑怎么这样热情了,勉强一笑:“我也不知道他是师侄,下手重了点。既然都是同门手足,那还请鄂师兄放我们走。”

鄂日浑向围着他们的人摆摆手,挺豪爽地邀请着:“师妹是被这些鲁莽人的无礼举动吓着了吧?什么叫放你们走?是该送你们走。来,师弟师妹,师兄我已经给你们备好了酒菜,咱们吃饱喝足了就上路。”

胡仙仙这才明白他是换了个花样要拦住他们,捏紧慧心玉剑逼近他:“鄂师兄,是送我们上黄泉路吧?”

鄂日浑摆一个请的手势,“你们是怕了?”

胡仙仙与程浩风互相看看,程浩风盯了盯她握着慧心玉剑的手,微一摆手。胡仙仙看他眼神似乎是让她不要硬拼,他挺直腰随鄂日浑而去,她和其他人也只好跟上。

他们随鄂日浑到得山上一处洞窟中,这里可以将矿山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鄂日浑在饭后就引他们到了穿插相连的洞窟中一处僻静洞室,交待道:“师弟师妹,各位贵客,今晚只有委屈你们在这小洞里挤一晚了,明天我再为你们各自安排住处。”

程浩风拦住要说话的胡仙仙,对鄂日浑说:“师兄请自便,我们自己收拾一下就安歇。”

鄂日浑走后,胡仙仙对程浩风埋怨道:“我爹的身体可不好,你也不向他要点药。”

程浩风见洞口有人把守,就拉她到角落说:“能让我们都住在一起,没有给我们上枷带铐就不错了。”又压低声音问:“六师弟的行踪没让他们发现吧?”

胡仙仙故意走到门边大声说:“鄂师兄又不会伤害我们,你那么小心干什么?”说完又到角落里,低声道:“我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发现秦道长的行踪没有,也摸不清这个鄂日浑的意图,咱们商议一下。”

这时胡大仓接话道:“不用猜他目的,我清楚。”

胡仙仙和众人都挺惊异,胡大仓低声说:“这鄂大师不是人,是只大鳄鱼!”

胡仙仙一笑:“这可算不得什么机密事,我早知道,就是婉芷也能看出来他不是人身。”

杜婉芷笑言:“我虽分不清他究竟是何物种,但也感觉到他的异类气息。胡伯伯,前段时间我们可见了不少稀奇事。”

胡大仓环视众人一圈,长叹一声:“你们知道我为啥被单独关押着?不是为了帮泥蛋儿逃跑的事,是我无意中听了他们的机密事。”

他向众人一望,“这山精野怪的事对你们来说不稀奇,我也看出来了,我的仙仙如今不是一般人……”

胡仙仙坐到父亲身边,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她可不想好容易团圆的父亲当什么非一般的人而生疏。

“爹,他们到底有什么机密事?你不用说,在我手心里写,我感觉得出。”

胡大仓拉过女儿的手,想了很久才写下:“皇上、天妃、龙、人”这几个字。

胡仙仙又照旧把这几个字写给程浩风,程浩风看向胡大仓,“胡大叔,你是要告诉我们,鄂日浑和朝中的人有关系?”

胡大仓点点头:“这个鄂大师平日里对我们这些苦力都很和善,他还让他的徒弟蒯八爷对我们好点儿。他不光和富商走得近,朝中官员也和他亲近。他们抓我去问,我就说我耳朵不好,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胡仙仙拉紧胡大仓的手,他的手满是老茧不说,骨节都有些扭曲变形。她鼻子发酸,声音都有些嗡声嗡气:“都怪女儿不孝,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一定会把你平安带出去,我们一家人好好经营鸿宾楼,再把哥哥找回来。”

胡仙仙说完又问程浩风:“要不然,我们找鄂日浑摊牌吧?告诉他,我们对他们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们也不计较那些恩怨,就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胡大仓抽出自己的手,拍拍女儿的胳膊:“仙仙,可不能这样说话。你如今有了大能耐,就该为国效力,咋能只想着自己的小日子?我不都告诉你了吗?他们这一伙儿,可不是一般的山精野怪。”

程浩风与胡仙仙四目相对,见他的眼中有责备之意,胡仙仙忙扭开头。

程浩风恭敬地对胡大仓说:“胡大叔,我们要对付鄂日浑还差得远呢。不过,请胡大叔放心,我会尽全力护大家周全。

胡仙仙听他这样说心中挺感动的,可他那种总是对自己有些责备之意的态度又让她心中不满。

她讥诮道:你已经功力尽失,怎么护我们周全?可惜鄂日浑不是佘日茫那笨蛋,要不然我还可以试试能不能抓住他逼他放了我们。我们只能……”

杜婉芷脸色苍白,抿抿嘴唇说:“只能等着沐风带人来救我们?”

胡仙仙“嘘”一声,可不能让那些暗中藏着的看守听到他们有援兵,她压低声音说:“什么救不救啊?咱们只能自己拼杀出去。天知道有没有人来救。”

等了三天,没见秦沐风带人来,鄂日浑也没有再出现。他们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就是不能自由活动。

胡仙仙先因要听父亲讲述这些年的经历,还坐得住。后来清楚了经过,没什么可听的,就觉得日子十分难熬。

她在洞中走来走去,念叨着:“鄂日浑是什么意思,想把我们当猪来养?”

程浩风一直闭目打坐,听她这样说,就收功睁眼:“你没懂胡大叔的意思?”

胡仙仙翻个白眼,“懂啊,他们有野心,想占据朝堂。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程浩风无奈的一叹,杜婉芷说:“他们想要达到目的就要对付岑真人,乔元君他们所属的势力,有我们在,可能他们就不容易对付。”

“哦?”胡仙仙看一眼程浩风,“我怎么觉得鄂日浑他们针对的人是我呢?”

程浩风听她这样说,眼神一滞,想说什么又没说。胡仙仙狐疑地望向他,他又转开头看别处去了。他们这样瞎想胡猜的又过了两天,在这夜子时,忽听一阵悠扬箫声传来。

众人都醒来,听那看守骂骂咧咧:“谁他妈的半夜不睡觉,在那儿叫春?”

胡仙仙他们猜想是秦沐风来了,都看向杜婉芷。杜婉芷悄声道:“他带了官军前来,让我们在看守出去迎战的时候向东北方向跑。只管跑,不要参战。”

程浩风对胡大仓和泥蛋说:“准备好,别慌张。”

胡仙仙盯着杜婉芷的眼睛,问道:“嘻嘻,你怎么猜出他箫声的意思?就跟他当面对你讲话一样。”

杜婉芷脸色微红,“相处这些时日,常常听他吹箫,听得熟了,也勉强算是知音。”

胡仙仙笑说:“什么叫勉强算是知音?你是他的知音,更是他的知心人,你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哟。”她说这些的时候面向着杜婉芷,眼神却瞟向程浩风。

程浩风没注意她的眼神,正专注地察看泥蛋的伤口,嘱咐他伤口虽愈合了八九分,也要用布条缠好,别撕裂伤口。

不久之后,箫声急促起来,杜婉芷向大家使个眼色。

胡仙仙会意,安排道:“我先冲出去,婉芷随后,程浩风你护着我爹和泥蛋走最后。”

胡仙仙一出洞口就有看守发现,大叫着让人前来围堵。胡仙仙双手交叉,捏出一个“必杀诀”,慧心玉剑飞旋而出,直取阻拦之人的咽喉。

杜婉芷一出来便只见看守们接连倒下,他们的脖子上只是一线血痕。慧心玉剑如飞梭划过那些看守,不沾一滴血珠。杜婉芷心中震惊,竟忘了逃跑。

胡大仓和泥蛋跑出来后,程浩风接着出来,他拉着呆立的杜婉芷跑走。

胡仙仙见他们已出石洞向着外面的大门而去,也不再与人缠斗,飞奔赶上他们。可就在他们将要跑出这个石窟的时候,巨石所制的大门轰隆关上。

第六十章 并肩做战

胡仙仙心中一紧,用足力气去推门,可是石门太过厚重,根本推不动。眼看着那些看守快要追上来,胡仙仙急得乱拍石门。

程浩风拉住她:“别浪费力气,留着对付追兵。”

说着他拉胡仙仙与自己并肩站着,又转头对杜婉芷他们说:“你们仔细看看周围有没有开启这个门的机关。”

胡仙仙咬紧牙,看向那乌泱泱跑来的追兵,心说:来啊,姑奶奶可不怕杀人也不怕死。能与他并肩作战,我死而无憾!

追兵到来,胡仙仙又以“必杀诀”直取他们性命。而程浩风从看守手中夺过一把刀,全凭本身的灵活和力气在一招一式的与他们打斗。

胡仙仙见程浩风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一个用金钩的人已瞅准程浩风反应变慢,要袭他右腿。胡仙仙赶紧御使慧心玉剑挡开金钩,程浩风得以避开。

可这样一来,与敌短兵相接的胡仙仙就没法护住自己,险些被一把鬼头刀砍到。好在慧心玉剑可以剑随心动,那把鬼头刀的主人即将砍到胡仙仙的时候,他自己先被慧心玉剑所杀。

一番苦战之后,看守们死了大半,剩下的都跑到洞窟深处不敢再出来。见生死危机暂时已解,程浩风摇晃几下后瘫坐在地上。

胡仙仙喘着气笑道:“谁让你对那些人手下留情?这会儿把自己累趴了吧?”

程浩风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解释:“不是我要手下留情,是我没了灵气,无法用法术就难以一击毙命。我当年嫌武术粗鲁,就只学了入门的太极剑法,这套剑法健身还行,杀敌就不够利落。唉,可惜我只会这套剑法。当年如果学了‘玄微剑法’,就算没有灵气,也可以凌厉的杀敌。

胡仙仙笑望向他:“原来你是个挺有趣的人,嫌武术粗鲁……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程浩风脸上显出茫然神色,喃喃道:“装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有趣吗?以前七师妹也说,和我在一起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她说我是个很有趣的人……”

胡仙仙正要接话,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有趣的人!果然呢,我闷了这么多年,就觉得这几天最有趣。”

这声音在岔洞繁多的洞窟里回荡,听上去让人的心都似乎在跟着这声音颤抖。

胡仙仙警觉地握紧慧心玉剑,“鄂日浑,你怎么这会儿才出现?”

鄂日浑仍是一袭黑袍,他缓缓走来,别有意味地笑答:“我若是出现得太早,就不会如此有趣。”

胡仙仙知道鄂日浑困住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她不认为她父亲和杜婉芷的猜测是对的,因为他们对政局的影响力并不大。

但胡仙仙也不想问鄂日浑,她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也认为是否清楚对手目的并不重要。胡仙仙只想从这洞窟出去,清楚自己的目的就行了,何必揣摩对手的心思?

胡仙仙的心中想了很多,而别人所见只是她一扬眉就御使慧心玉剑向鄂日浑进行攻击。

鄂日浑一直玩味地笑着,面对突然飞来的慧心玉剑他面色一暗,慌乱的从袖中御出双刀夹住慧心玉剑。

他的双刀呈镰形,双刀相合正好是把剪刀的样式。也亏得他的法器是这种奇异样式,才得以夹住慧心玉剑,护住自己。若是单刀单剑,纵使他能挡得住胡仙仙这一击,也会被慧心玉剑裹挟的灵气震伤心脉。

即便如此,他也被震得倒退三步。

胡仙仙趁他站立未稳,上前一步,御使慧心玉剑从刀尖处飞出,斜起而上刺向他眼睛。

鄂日浑这次没有慌乱招架,他左刀去挡剑,右刀劈向胡仙仙的肩膀。

胡仙仙双目死死的盯着鄂日浑的眼睛,在慧心玉剑被刀挡回后,她又一次御剑朝鄂日浑的眼睛刺去。

鄂日浑冷冷一笑,他没有再去挡剑,而是右刀将劲道虚压,左刀直取胡仙仙的腹部。

因右刀的劲力已虚,胡仙仙的肩只是被划破一道浅浅血口,但砍向腹部的那一刀却可能将她拦腰斩断!

胡仙仙已顾不得自救了,她一心要刺瞎鄂日浑双眼。这样的话,死了也不会太亏。

一瞬之后,胡仙仙没死,鄂日浑的眼睛也没瞎。

胡仙仙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腔的郁闷愤懑都化作了感动心疼。

程浩风的刀已断,这把看守用的普通钢刀被鄂日浑的刀砍断,连带程浩风的右手虎口也被震裂滴血。

鄂日浑因程浩风的猛然出现而收不住势,没砍着胡仙仙,但也因此偏离慧心玉剑刺来的方向,保住眼睛。慧心玉剑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没入石壁。

鄂日浑收了刀,退后几步怒声道:“小丫头,你太放肆!要不是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胡仙仙召回慧心玉剑,回呛他:“你们何必对我手下留情?我可是个心狠手辣,爱偷袭的人,佘日茫不就死在我手上?”

鄂日浑抚一下自己的刀,语带傲意:“你以为我是那条窝囊的小蛇?我也不会像墨师叔那样听师父的话,留你的小命。哼哼,必要的时候,我宁愿受师父的惩罚,也要取你的命。”

他叽哩咕噜说了一大串,胡仙仙也没懂他说什么。他师父不就是臧玄蛟吗?臧玄蛟早就死了,就算传言他会复活,但还没复活吧?怎么可能吩咐他们不杀自己?这肯定是鄂日浑杀不了自己就找的借口。

她才懒得理他,她撕下衣服上的布片给程浩风裹裂开的虎口,看着那裂口就跟自己的心上有个裂口一般。

程浩风扯过布条自己裹起来,他边裹边对鄂日浑说:“她相信你敢杀她,刚才若不是我,你已经杀了她。

他顿了一顿,又看一眼胡仙仙:只不过,你是被她抢先出手的做法给逼急了,你其实明白杀了她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鄂日浑摸了摸被慧心玉剑擦破的头皮:“对,我一冷静下来就不想杀她了。真的,杀了她得不到任何好处。”

胡仙仙因程浩风不肯让她帮着裹伤口,心底泛起的一丝柔情也变成心灰意冷。她觉得自己终究不是白回风,他可以出于道义舍命相救,却不会与她亲近。

她看看因惊吓而靠在角落挤在一起的父亲和杜婉芷,泥蛋,想着不能因自己连累他们。

胡仙仙对鄂日浑说:“你杀了我没什么用,那扣留着我应该是有用的吧?你和那个莫名其妙就邀请我们上京面圣的段天妃,是不是暗地里有争斗?你还不想挑明跟她斗,我们因救人误入你的地盘,倒正好给了你暗里将她一军的机会。

鄂日浑的眼睛微眯了眯,缓声说:“你说对了一半儿,我扣留你还有你想不到的更大用处。”

胡仙仙昂然说:既然是主要想扣留我,那你放了他们几个,我留下。”

“噢?”鄂日浑似乎对她的提议很感兴趣,“你自己主动留下?”

胡仙仙朝鄂日浑走去,程浩风拉住她:“你不能留下,这是他们的圈套。”

胡仙仙拂开程浩风的手:“还有其他办法吗?”

第六十一章 浩风创术

程浩风眼中闪过毅然决然的光亮,他侧身站到胡仙仙前面,对鄂日浑说:“我已经清楚你们一次又一次劝说胡仙仙投靠你们的原因,我不会让她那么做。”

鄂日浑将双刀平举,扭着头哂笑:“你们是非得要找死?呵呵,你知道我师父要劝降胡仙仙的原因,可我真不知道!反正他这会儿也不可能跳出来阻拦我。

他双刀挥出:来呀,好久没有痛快的打一场了。”

程浩风从满地的看守尸体中拣起一把剑,起势迎敌。

胡仙仙斜挡到他面前:“你失了灵气,不是他的对手。”

程浩风向前一步,镇定而言:“我当先锋,你护住他们,不要乱来。”

胡仙仙还要跟他抢着对敌,鄂日浑已舞刀冲来。程浩风看胡仙仙一眼,他冷厉又沉着的眼神让胡仙仙相信他可以对付鄂日浑,她退到杜婉芷身旁。

程浩风迎着鄂日浑的刀锋,剑挑向刀,鄂日浑要断了他的剑之时,他的剑又顺着刀的劲道退后一点。程浩风的剑很是一般,他不能与鄂日浑的双刀硬拼。

胡仙仙明白程浩风的意图是绞缠着鄂百川的兵器不让他进攻,程浩风身形灵活,他的太极剑法又练得纯熟,要将鄂日浑拖个一时半刻并不难。

胡仙仙不明白的是,程浩风这么拖时间,难道是寄希望于秦沐风他们从外打开石门解救他们?

程浩风的速度越来越快,杜婉芷他们三人只见剑花飞舞,刀光闪烁,以为程浩风与鄂日浑是龙争虎斗,难分胜负。

胡仙仙却清楚,程浩风已经应付得越来越艰难,而鄂日浑已渐渐摸熟程浩风的剑法路数,在步步紧逼。

程浩风终于撑不住了,回剑不再与鄂日浑纠缠,而是斜刺他左肋。

鄂日浑脸上显出得意神色,左刀护住肋部,右刀劈向程浩风的剑。只要断了程浩风的剑,他连缠斗鄂日浑磨时间的机会都没有。

胡仙仙不能再冷眼旁观,她决定偷袭鄂日浑,御剑攻向鄂日浑右肋。他右刀劈出的招式已然无法回保自身,此处正是个空档。

鄂日浑脸上的得色变为怒色,他仰身平腰,以铁板桥姿势避开攻击,再以刀撑地迅急的翻身立定。

他无视程浩风的剑,直冲向胡仙仙,直劈她的头,“我不能再留你了!”

胡仙仙一跃而起,御剑去挡刀锋。这两种神兵利器正撞在一起,迸出灿烂火花。

程浩风心疼得半边脸都抽搐起来:“胡仙仙,你就不能好好爱惜慧心玉剑吗?它不是砍柴刀,也不是杀猪刀。”

胡仙仙一边御剑攻击鄂日浑,一边顶嘴:“要是没命了,拿剑来做什么?

程浩风提剑,捏个剑指,起了个太极剑法的套路第一式:“胡仙仙,你快退下!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

胡仙仙收剑退到角落,咬着牙说:“程浩风,我不怕别人说我不讲道义,背后偷袭。你想要逞能就不许败,更不许死!”

胡仙仙说着这些的时候,程浩风绕着圆圈与鄂百川缠斗。他用的还是太极剑法,但这一次他不是只在绞缠鄂日浑的兵器。他的每一步都很从容,而鄂日浑就似被迷住一般只在他转成的圆圈中左劈右刺。

胡仙仙看得出来程浩风自身还是没有灵气,但这洞窟中的一切好像都能为程浩风所用。洞中的石块泥尘也有天地之灵气,而它们本身所蕴的灵气就是程浩风使剑的灵气来源。

鄂日浑的脸呈现出猪肝色,胡仙仙觉得他都快无法呼吸。

程浩风最后几招剑式没再沿用太极剑法,是一种胡仙仙从没见过的招式。胡仙仙本身并没有见过几种剑法,但她融汇了白回风的记忆,白回风是看过很多剑谱的,属于白回风的记忆中也没有这种剑法。

那几招,不像是程浩风的手在挥剑,倒像是剑自己有灵魂,全靠剑在自己寻找制敌之道。

若是有剑灵的神剑也许可以自寻制敌之道,但程浩风用的是看守所佩带一般钢剑,不可能有剑灵。

胡仙仙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此种情况,就在她思索这些的时候,程浩风的剑已架上鄂日浑的脖子。

鄂日浑的刀都已掉在地上,他瞪着程浩风的眼中满含着惊异和不甘,“你到底用的是什么剑法?”

程浩风冷然说:“太极玄微剑法。”

鄂日浑似乎没听清,喃喃反问,“太极……玄微剑法?”

胡仙仙看着鄂日浑眼睛睁得老大,一副不可思异的样子,心中满是得意。

她欣喜地问程浩风:“太极玄微剑法?可以不存储灵气,直接引万物灵气,随境地变幻而变幻的剑法?”

程浩风没有回答,鄂日浑愕然的看向程浩风,他想不到他在这种情境下还能思路清晰创出剑法。

程浩风感觉到鄂日浑想要逃跑,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泛起肃杀之气。

程浩风决意杀鄂日浑,鄂日浑在断喉之前,突然化为本体张开巨嘴咬向程浩风。

程浩风跃身而起,以剑挑向这铁嘴巨鳄的眼睛。

鄂日浑粗壮的尾巴扫飞程浩风的剑,向杜婉芷他们三人冲过去。胡仙仙急忙飞掠到他们面前,御剑直射鄂日浑眼睛。

这鄂日浑全身癞皮又厚实又坚韧,即使慧心玉剑也难以刺入,胡仙仙只有像程浩风一样对准鄂日浑的眼睛攻击。

程浩风又拣起一把剑,与胡仙仙合力攻击鄂日浑的左右眼。

地上本来满是那些看守的尸体,经鄂日浑庞大本体的踩压,都烂成了肉浆。洞窟里污血横流,腥臭扑鼻,杜婉芷忍不住连连作呕。这般场景,泥蛋和胡大仓都掩住口鼻,胡仙仙也皱紧眉头感觉快被熏晕。

鄂日浑发现他们难以适应这情况,就不再一味躲避胡仙仙和程浩风的攻击,而是刻意的用巨爪抓踩尸体,再以巨尾横扫残肢断臂打向他们。

胡仙仙要自己躲避那些血肉飞来,还要帮杜婉芷他们三人挡开那些血肉。她弄得手忙脚乱,无暇去攻击鄂日浑。

程浩风不顾污秽满身,对鄂日浑步步紧逼。他全身浴血,满脸杀气的样子不像入凡的天仙,倒像是落凡的煞星,也像是地狱中跑出的厉鬼。

鄂日浑被逼到一个拐角处,他巨大的本体无法转弯逃入岔道,程浩风借机挑破了他一只眼睛。

鄂日浑的尖利惨叫声震得石窟崩裂许多碎石,程浩风眼中落入石屑。他眼前一阵模糊,鄂日浑得以转身逃入岔路。

程浩风擦净双眼,胡仙仙也赶过来察看鄂日浑逃往何处。但这短短一瞬,鄂日浑已不见踪影。

胡仙仙气得直捶洞壁,“这个鄂日浑实在狡猾。”

程浩风抖掉自己身上的脏东西,平静道:“算了,快想办法出去。”

他们去推石门,仍是纹丝不动,又把洞壁都仔细摸一遍,也没发现任何开启石门的机关。

第六十二章 龙女梦柔

他们疲惫的坐在地上,就在他们快要绝望时,传来隐约的箫声。

杜婉芷苍白的脸上立即满是红晕:“沐风来了!他问我们是不是在这里面。”

胡仙仙兴奋地大喊:“你快答应他啊!让他救我们出去。”

程浩风止住要高声回应的杜婉芷,对胡仙仙说:“箫声能传进来,是六师弟灌入了灵气吹送的,叫喊声无法传出去。你将慧心玉剑送出,他见到了自然会想办法救我们。”

胡仙仙听他如此说,就赶紧御剑穿过石门,朝箫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就在他们燃起希望,静待营救的时候,听得身后“轰隆”一声,通向这里的几个岔洞洞口都被石门封闭。还未等他们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杜婉芷又发现石门细缝中飘出缕缕烟雾。

胡仙仙急忙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去堵那些细缝,“快点帮忙,我们要被熏死啦。”

众人都赶紧照她那样做,烟雾总算传入得略少些。他们正在想能不能坚持到秦沐风救出他们时,石门那边传来鄂日浑的狂笑声。

他边笑边说:“老子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老巢,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们给破了,那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年心血?只怪老子太大意,让你们伤了眼睛……哈哈,也不要紧,老子再修个几百年还可以再生出眼睛。你们?嘿,只能下辈子再找老子报仇啦。”

程浩风侧耳细辨鄂日浑声音传来的方向,令胡仙仙召回慧心玉剑。慧心玉剑飞回,程浩风捏诀让剑悬空飞舞。剑越飞越快,程浩风使剑在石壁上钻出一个小孔。

透过孔隙正是鄂日浑狰狞的笑脸,程浩风御剑向他刺去。就在鄂日浑左闪右躲之时,石门“吱嘎”几声,缓缓开启。

程浩风收回慧心玉剑,看到秦沐风带着胡勇刚和一队官军涌入。

秦沐风扶住泣不成声的杜婉芷,胡仙仙望向程浩风,程浩风朝外飞奔。胡仙仙反应过来,程浩风是要追击鄂日浑,也随他奔出。

洞外一处黑色岩石之上,程浩风已和鄂日浑打起来。鄂日浑双刀乱舞,瞎眼的半边脸上淌着两行血泪。程浩风横劈斜刺,从容进击。

程浩风淡蓝色的道袍已经破烂不堪,袍上还满是血污,可在胡仙仙眼中任何的华服贵公子都不如他潇洒俊朗。

鄂日浑很快落败,他狂吼:“你怎么可能被封禁功力后还这么强?老天不公!”吼声中他化出本体,坠向岩下的无底深渊。

程浩风左手捏为剑指往胸前一竖,慧心玉剑悠然旋飞回他右手中,他淡淡一笑:“不变得更强大又怎么对得起我自己?不能懂得更多更新的法术,我岂不是白来人间一遭?”

胡仙仙恍惚觉得此刻的他正傲然立于云端之上,笑看红尘滚滚。她为了掩饰自己有些花痴的眼神就趴到岩石边上,难以置信的看着鄂日浑四爪乱蹬,越坠越深。

可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鄂日浑的身体坠得将要看不清时,又忽然变为人身,缓缓向上飞升。

胡仙仙急忙退后,焦急的看向程浩风。程浩风将慧心玉剑交回胡仙仙手中,手指向西北方向。

胡仙仙朝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云中一队人越来越近。这些人为首的是四个白衣女童,都骑在一种似雕又似鹤的鸟类身上,女童们个个生得粉妆玉琢,十分娇嫩。

她们其后是四个踏剑而飞的白衣少年,个个都是丰神俊朗。

队伍正中间有一座莲台,莲台上罩有浅紫色纱帐,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莲台之后还有约十人跟随,都是或骑鸟或踏剑。

胡仙仙问:“他们是神仙还是菩萨?这么华美,这么气派,比你和马鸣风出场的时候隆重多了。”

程浩风斜瞄她一眼:“我说他们是妖,你会信吗?鄂日浑就是他们救上来的。”

胡仙仙圆张了嘴:“妖?”又转头去看岩石临渊之处,鄂日浑已经按着胸口站在那里。

等胡仙仙再回过头来,那队人已落地停于他们前面。两个站在最前面的女童齐声呼喝:“圣德天妃,圣明贤良,功德浩溥。一切人等,见驾下跪。”

程浩风傲然一笑,胡仙仙朝女童吐吐舌头。

鄂日浑规规矩矩地跪下说:“弟子恭迎圣德天妃,段师叔。”

女童严厉的斥责程浩风和胡仙仙,“你们还不快跪?邈视天妃仙威将受挖眼断腿之刑,你们不怕?”

胡仙仙挤挤眼睛,笑道:“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怎么要这么凶?是不是怪姐姐没带糖给你们吃?”

“哼,找死!”两个小女童手中所持皆是短短的双叉,一起向胡仙仙攻来。

胡仙仙御剑飞身避过攻击,向莲台掠去。那两个小女童慌忙奔向莲台,其他人也都向莲台聚拢。

就在胡仙仙要撩开纱帐冲入之时,她觉得一阵气浪涌来,胡仙仙被弹飞十步开外,跌落于地。

那些女童和少年一齐去打胡仙仙,她只得蜷起身体抱住头。程浩风双手左右开弓撂开几个人,护到胡仙仙前面。

就在他们疲于应付这些人的刀剑相加之时,一声清亮的语音传来:“不得对程大仙和胡玉女无礼,快退下。”

那些人立即收手,很快又排好队形。程浩风和胡仙仙抖抖身上的灰土,向莲台看去。纱帐已开,一个白衣美貌道姑捏着清心指诀端坐莲台之上。

这位道姑容貌清丽无双,神情安闲恬淡,一袭白衣似纱非纱如轻云袅绕于她身上。衣服的领口袖边绣着淡紫色的莲花,她的发簪簪头也是一朵玉制的淡紫莲花。

胡仙仙看向程浩风,疑惑道:“她会是妖?她若是妖,我更像个妖怪。”

程浩风有些愠怒地答道:“你能不能不要只看表面?你忘了吗?她是段梦柔,臧玄蛟的义妹段梦柔。”

段梦柔微微一笑:“程大仙说得不错,我乃是白鳝修成人形,的确可以说是妖。但我三百年前已渡劫化龙,如今我乃东海龙王的义女,又是人间帝王御封的‘圣德天妃’,也可以说不是妖。是妖,非妖?胡玉女,你觉得我是什么?”

胡仙仙捂一下脸,然后很严肃地说:“我很想笑,真的很想笑,但是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我还是忍住了笑。唉,你是什么跟我都没关系。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胡玉女?”

胡仙仙抿一下嘴唇,再咬着牙说:“你叫我胡仙仙或者胡大姐,就算是叫我老胡大婶都可以。”

段梦柔的侍从们都听得满脸怒气,她本人仍是浅笑着。待胡仙仙说完,她很诚恳地说:“完全可以。只是你年岁比我小,论辈份又算我师侄,我就直呼你仙仙,可还合适?”

胡仙仙真没想到自己的冷嘲热讽对段梦柔全然不起作用,而段梦柔说话时,那语气真的很诚恳。

第六十三章 遮天巨伞

胡仙仙倒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结巴着说:“可以……嘻嘻,我,我的那些街坊邻居上了点年纪的都这么叫我。那,那个鄂日浑,包藏祸心,你可不能留他狗命。”

段梦柔看一眼鄂日浑,“他虽对你们无礼,还罪不致死。”

她又笑对程浩风说:“程大仙,耽搁这几天时间,可无法从容的往京城赶去了。你们就随我立即上京,如何?后天就是举行祈福法会的日子,耽误了办法会的正事,皇上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当不起。”

程浩风冷冷说,“段师叔对我直呼姓名就可以,这大仙之称,实在让人别扭。”

段梦柔见程浩风默许她的提议,也不计较他言语冷淡,令侍从引出两只似鹤似雕的鸟,让胡仙仙和程浩风骑上去。

胡仙仙看着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鸟,心里直发怵。她对程浩风说:“你答应她骑这种怪鸟去京城?我刚和我爹重逢,还没安顿好他。我们还没和秦真人,岑真人,乔元君还有党公公,胡将军他们商议。”

程浩风早已跨上鸟背,“段师叔能对我们如此礼敬,是无上荣光,你不要推辞。”

胡仙仙知道段梦柔是对他们有所图谋,才一再相让,惹恼了她,他们不仅是法术不如她,要落败;皇上那样尊崇她,还会引得朝廷追捕牵连亲友。

胡仙仙又实在不想就这么被胁迫去京城,无计可施的她用脚蹭着地面,耗时间。

程浩风见一直淡淡笑着的段梦柔渐渐显出不耐烦的神色,催促胡仙仙说:“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你可知这种神鸟许多人见也没见过,段师叔让我们骑乘,是多大的礼遇?”

胡仙仙问程浩风,“我就没见过这种鸟,你倒说说这是什么鸟?

程浩风说,“你可知道西王母的青鸟?这种神鸟是青鸟和红鸾的后代,名叫紫鹊。”

胡仙仙细看这鸟,果然是以深紫色的羽毛为多。心想这紫鹊既然有这样神异的身世,应该很通人性,想来不至于会把自己从空中摔下。她一纵上了鸟背,不想这紫鹊不待她坐稳,就一飞冲天,吓得她低下头紧紧抱住鸟脖子。

胡仙仙的狼狈样子,惹得那些飘逸斜坐着的女童哂笑不已。胡仙仙也很想端坐起来,可她所骑的这只紫鹊似乎不愿让她骑,故意上下俯冲的乱飞,使她无法安坐。

好在很快就到了京城郊外,他们在一处草地上停落。不远处是一所道观,这道观规模宏大,从花间竹丛中可见殿宇重重。

胡仙仙和程浩风随段梦柔一行人向那道观走去,他们都是步行。段梦柔的莲台由在云上飘行,变为由四人抬着。

不多时,到得道观大门前,只见门匾上写着“紫霄宫”,段梦柔从莲台上缓缓走下,“浩风,仙仙,请随我入宫休息,待秦大仙他们到来后,我们就去觐见皇上。”

步入大门,往道观主殿的台阶皆是汉白玉所砌,两旁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胡仙仙暗想:神仙福地定也不过如此吧?

他们在偏殿客房歇息了两个时辰后,段梦柔已派人接来秦沐风,杜婉芷,乔楚诗,岑载道。胡大仓和泥蛋另有人将他们送往紫霄宫后院,而胡勇刚和党本安直接送进宫,让他们交差去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起身后,段梦柔让人将杜婉芷送到她二姐杜婉兰家中,又让其余五人都沐浴更衣后再带他们进宫面圣。

段梦柔给他们准备的衣服,程浩风他们几个男子为一式深紫色的道袍,胡仙仙与乔楚诗为一式青蓝色的道袍。

穿着这清素淡逸的道袍,挽着简洁规整的道髻,随段梦柔他们走在庄重肃穆的宫中正殿广场上,胡仙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几分清贵傲然的神仙样子。

在御书房外的偏厅,他们见到皇帝。皇帝不到三十,并且相貌俊美。只是这青年天子的脸色有些发青,和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就显出倦怠神情。

段梦柔见他那样子,就关切地问,“皇上的龙体还未复原么?”

皇上低声说,“唉,总是好两天又开始不舒服。段天妃,你快去与他们准备法会的事,朕若能身体康复,定会重赏各位。”

段梦柔说,“贫道此番入宫,正是要和皇上商议法会的具体事宜,所需人员都已带来,请皇上质询。”

皇上抬起全无神彩的眼睛把胡仙仙他们扫了一眼,“嗯,不必询问了,段天妃选的人定然都好。所需法台,法器等物的清单,你也不必给朕过目,你和陆阁老商议就是。”

段梦柔答道,“贫道告退,这就去找陆阁老,请皇上多保重龙体。”

段梦柔行礼后退出偏厅,胡仙仙他们也行礼告退。

他们随段梦柔到得内阁,却被告知陆阁老已回府。段梦柔即刻前往陆府,他们也跟随而去。

在路上,胡仙仙看着段梦柔的背影对乔楚诗说,“段天妃怎么这么急的赶路,这个陆阁老是谁?简直比皇上的派头还大。”

乔楚诗瞥一眼前方的段梦柔,小声说,“满朝文武谁敢不敬重段天妃?陆阁老为皇上担了很多国家大事,是段天妃自己很敬佩他对君对国的忠诚,才让他三分,处处迁就他。”

胡仙仙觉得乔楚诗言不由衷,但她能想到乔楚诗是在提醒不要议论段梦柔与陆焕邦的事,也就不再多言。

到得陆府,等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了陆阁老,陆焕邦。

陆焕邦在门外就向段梦柔拱手,“不知段天妃在此久候,请恕罪。唉,我因有要事和人商量,吩咐下人们不许来打扰。没想到他们那么死脑筋,连段天妃光临寒舍也不来通报。”

段梦柔一笑,笑容有些冷,“陆阁老日理万机,你忙的是国家大事,我这点琐碎小事可不能先占了陆阁老的金贵时间。

就在他们客气又虚伪的寒喧之时,胡仙仙闻到陆焕邦身上浓烈的酒气。一些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陆阁老是在酒桌上谈要事?”

陆焕邦一愕,“这位小仙女是……”

段梦柔低眉轻声说:“她是皇上新封的玉女,不懂人情世故,陆阁老不要责怪。”

陆焕邦挺谦恭的对胡仙仙说,“小仙女有所不知,很多事得在酒桌子才商议得好。陆某也不喜欢这些应酬,可要想把事办好,不应酬是不行的。”

胡仙仙竟没理会他,她全神贯注的在看着厅外长廊上走着的几个人,其中一个人她觉得很面熟。待他们隔得近了,她想起那个人是蒯殿聪。

胡仙仙怒气冲冲的对陆焕邦说,“你应酬的人就是他们?那个人是数罪在身的逃犯蒯殿聪,你不知道吗?”

陆焕邦也看向厅外,谦恭的神色中鄙夷的神色越来越明显,“小仙女说的是我世交之子,我这蒯贤侄是被人蒙骗才做了些错事。但做了错事可以改嘛,他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胡仙仙的声音都气得尖利起来,“他只是做了错事,还知错就改?呵呵,难怪那些人那么猖狂,原来背后有遮天巨伞。”

第六十四章 豪门奢宴

陆焕邦不怒反笑:“哈哈,下大雨的时候你不想躲到伞底下?”

段梦柔轻拉一下胡仙仙,语气嗔怪道:“你且坐着喝茶,别耽误我与陆阁老谈正事。”

胡仙仙气乎乎的坐到角落里,听段梦柔和陆焕邦不咸不淡的扯些闲话。不久后,段梦柔就告辞。

陆焕邦似笑非笑地邀请着:“段天妃,法会所需各类器物耗资不低,今年国库并不充盈。今夜蒯大老爷邀我赴宴,他早有结交段天妃之意,不知段天妃可愿赏光?”

段梦柔望了一眼已待在门外的蒯殿聪,想着要让陆焕邦从国库拨款是不可能的,要直接去求人也不好,半推半拒着:“蒯八公子是来邀请陆阁老的,贫道去赴宴只怕不妥。”

蒯殿聪笑着进门,向段梦柔一跪,热情说道:“段天妃,你可是我的师姑奶奶,我就是想请你也不敢自己冒然求见啊。是我师父说你会到陆阁老府上,我特意早些来等着的。”

段梦柔满意地颔首轻笑:“原来你就是鄂师侄收的记名弟子,贫道今晚就去你府上叨扰了。”

蒯殿聪喜滋滋答应:“徒孙儿这就回去迎候师姑奶奶的大驾光临。”他又以挑衅的目光看向胡仙仙说:“我父亲一向敬重道门中人,这次的法会所需他定会鼎力支持。”

胡仙仙扭开头,冷哼一声,却听蒯殿聪接着说:“还请师姑奶奶带各位道长都一同赴宴,徒孙儿与他们本是旧友。”

胡仙仙不明白蒯殿聪此举的用意,看向其他人。岑载道和乔楚诗都一脸诧异表情;程浩风面无表情;而和蒯殿聪纠缠恩怨最多的秦沐风竟然笑说:“能得蒯八少爷邀请,我等不胜荣幸。”

秦沐风既已表态,其他人也不好再反驳。胡仙仙心想:去就去,他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害我们?去了也好见识一下这首富之家的奢靡华贵。

到得酉时,胡仙仙一行人到得城中蒯府。这蒯府虽在城中,却有一座大花园。园中花木繁盛不亚于慎郡王府,而来往的达官贵人比王府多得多。相较之下,不单王府显得有些冷清,就是皇宫之中也是庄重有余繁华不足。

胡仙仙和程浩风、秦沐风、岑载道、乔楚诗、胡勇刚、党本安这七个因法会之事相识的人被安排坐于一桌,落座于园中樱霏轩中。段梦柔另与些王妃,公侯女眷坐于绮兰亭中。

樱霏轩中另有两桌人,看衣着言谈都是富贵之人,蒯府的少爷们都频频来与他们打招呼。但胡仙仙他们这桌人却没有蒯府的人来招呼,都闷闷的喝茶。

不一会儿,有人用极夸张的尖嗓子喊起来:“党公公,你怎的到这儿躲清闲来了?是怕我灌你的酒?”

胡仙仙看那人的样子也应该是个太监,党本安笑说:“哪能?你喝得过我吗?李公公,我这是要陪几位法师。”

李公公捂嘴而笑:“法师们又不饮酒,哪用你陪?走了,我们那桌正好还有个空位。”

党本安忸怩的看向胡仙仙他们,程浩风一抬手,“党公公请自便。”

党本安和李公公说笑着走开,不一会儿又有位衣饰华美的妇人在仆从陪侍下来对乔楚诗说:“妹子,怎么到了京城,也不回家看看?要不是在这儿看见你,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走,随我到那边去坐,散席后再同我回家去。”

乔楚诗起身推辞:“嫂子,我这次回京是有要事在身,等事情办完就回家。你快去落座,我要陪道友,就不过去了。”

乔夫人有些生气,很快地说出一串儿话:出家就不认亲人了?你要不随我过去,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当嫂子的。你呀,再忙也得同我回去一趟。要不然,你哥哥还以为没了爹娘之后,我这个当嫂子的就不让你进家门。”

乔楚诗十分为难,“嫂子,就快开席了,我再换座位像什么话?”

胡仙仙不想让她为难,就轻推乔楚诗:“乔元君,去吧。你嫂子这么久没见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们来赴宴,不过是应个景,不用陪。”

乔楚诗无奈地随乔夫人走了,这本该坐八个人的大方桌就只剩五个人。和其他坐得满满当当相互亲热寒暄的座席相比,这桌人显得备受冷落。

好在菜很快端上来,胡仙仙埋头胡吃海喝,也不去理其他人看他们的异样眼光。

胡仙仙吃到一样菜,只觉得此菜软嫩香滑,十分可口,并且就算是做过不少酒菜的她也对这菜叫不出名字。

她问桌上的其他人,胡勇刚告诉她:“这是蜜汁煨熊掌。”

“熊掌?”胡仙仙看着有些透明的薄片,“这就是熊掌?我还以为熊掌是和猪肘子一样有很多肉呢,怎么这样嫩?”

听了她的话,邻座的人都轻声哂笑。

胡仙仙不理睬那些讥笑她的人,她对侍立于旁的丫鬟说:“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找张油纸来,我想包点菜回去。”

丫鬟答应着去拿油纸,其他人笑的声音更响。那笑声里的轻视嘲讽之意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连带丫鬟仆妇们看他们这桌儿人的眼神都有点鄙夷。

胡勇刚嗔怒地对胡仙仙说:“胡姑娘,你不要这么……这么……”

胡仙仙毫不在意地笑答:“胡将军让我不要这么没见识?我就是这样子,管他们怎么想呢?反正这么多菜也吃不完,我带些回去给我爹和泥蛋儿吃。他们受的苦够多了,这两天在紫霄宫又都吃些青菜豆腐,我让他们也尝尝这些山珍海味。”

那些人的嘲笑声消失了,胡勇刚被她说得满脸羞惭:“你能想着爹,真是有孝心啊。我……我爹……”

胡仙仙一边接过油纸拣选些菜包进去,一边对胡勇刚说:“你别难过,你爹虽说不在了,可他见你越来越有出息,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的。”

胡勇刚叹一声,想说什么,可又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蒯殿聪举杯走过来,不怀好意地笑着:“各位老友,尽情享用,不要客气。来,干杯。”

胡仙仙他们都只得勉强与他碰杯,蒯殿聪喝完酒后,又笑对胡仙仙说:“听说胡仙子的厨艺十分了得,也不知我家厨师的烹饪技艺与胡仙子相比如何?不知何时能有幸尝到胡仙子做的菜啊?”

他一说完,旁边的人就议论纷纷:“原来是个厨娘啊,不知怎么成了蒯大老爷的座上宾?”

蒯殿聪得意地看着脸色愠怒的胡仙仙,又笑对程浩风说:“程道长的戏法儿也是盛名在外啊,我可真想见识一下那变幻莫测的戏法儿。”

程浩风起身走到轩外,胡仙仙以为他要拂袖而去,也准备起身出去。可他站在轩外却是高声对众宾客说:“如若诸位贵宾不嫌弃,程浩风今日就献丑表演个小节目。”

那些客人都哄笑着叫他快演,程浩风向四周施礼,真的要表演。胡仙仙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呆风风真把自己当成变戏法儿的了?他不懂蒯殿聪是在故意刁难他,要我们出糗吗?

第六十五章 借机暗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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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风从容的令人端来一张大桌,又让人在桌上摆了张小几,他在小几上放置一盘牛肉。

摆放好后,他对众人说:“你们想看猫是怎么抓老鼠的吗?”

有人说想看,有人却说这不稀奇没看头。

程浩风神叨叨地问:“猫抓老鼠常见,不稀奇。可你们见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偷吃,被猫盯上都不逃跑的老鼠吗?”

在程浩风说话之时,果然有一只灰黑色的老鼠窜到桌上又爬上小几,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快朵颐。

人群中有人惊叹,有人疑惑地问这老鼠是不是家养的,怎么一点也不怕人?

程浩风向那些提出疑问的人笑言:“蒯大老爷的府上会养老鼠?你们不知道,这是只贪吃的呆老鼠。它只知道吃,不知道惧怕。”

不少人都笑起来,胡仙仙笑得最欢畅。她本不懂这程浩风是呆傻了,还是演戏法上瘾了,或是想讨好蒯大老爷?一听这话就明白,程浩风是在借机讽刺蒯家人。

程浩风说完话后,又引来一只猫。猫喵喵的叫着,只是围着老鼠打转,并不上去扑咬,众人都说这只又懒又笨的猫。

程浩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都错了,这只猫不懒也不笨,它是在等老鼠吃完,自己好去拣些残渣来吃。”

众人哄笑,都说哪有这种可能?猫怎么会拣老鼠的剩饭吃?

可老鼠吃了一会儿,慢悠悠的爬下来,猫真的去吃剩下的牛肉。

众人都傻眼了,程浩风似在赞赏又似在惋惜地说:“这猫可不笨,它嫌抓老鼠麻烦又还不一定能抓到,就和老鼠商量好了偷主人的食物出来分享。老鼠给了猫贿赂,自然可以大摇大摆的来吃。”

程浩风看看猫,又看看正和蒯大老爷聊得正欢的陆焕邦,慢条斯理讲着:“当然啦,猫是肯定不满意只吃剩下的东西。这只猫已经对老鼠起了杀心,它想除去老鼠,还想赶走自己的主人,这是只想独霸一切的野猫。”

众人大笑,坐在正厅主位的陆焕邦和蒯森雄也在笑,但他们的脸很僵硬,笑得比哭还难看。

程浩风在猫头上点了几下,猫即刻凶狠的向老鼠扑去,程浩风以纱罩罩住老鼠,猫还在对纱罩乱挠乱抓。

程浩风又拍拍猫的头:“小畜牲,这可不是你逞威风的地方。去!”他向外一指,猫飞快的沿着房柱爬上房顶,踩着琉璃瓦瞬间消失。

胡仙仙使劲儿鼓掌,环视众人一圈,挑动着众人的好奇心:“好神奇,这猫从哪儿的?一忽儿就不见踪影,是上哪去了?”

众人都跟着鼓掌,被她说得也满腹疑问。

程浩风故弄玄虚地言道:“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来猜猜这老鼠怎么样了,只要有一个人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们。”

客人们有的说那老鼠定是已不见了;有的说一只老鼠变成了好几只老鼠;还有人说那老鼠吃得太多把自己给胀死了。

程浩风拎着纱罩,缓缓揭开,里面没有老鼠——但有一只面塑的老鼠仰面躺着,怀里还抱着个已剥壳的鸡蛋。

胡仙仙跑近去看:“是面捏的老鼠?刚才是我们都眼花了?”

程浩风向四周一稽首:“对不住了,各位贵宾。没人猜对,恕我不能告知谜底。”

程浩风回到座位上,蒯殿聪歪着嘴走到他身边:“程大仙果然是大仙啊,再给我们耍个把戏如何?”

程浩风瞟他一眼,没说什么。胡仙仙气得双眉竖起来:“你到底是请我们来吃饭的还是请我们来卖艺的?你蒯家是不是抠门儿抠得请杂耍班子的钱都不肯出?”

蒯殿聪一时语塞,本想贬低程浩风他们,将他们在众人面前羞辱一番好出一口胸中恶气的。没想到在他们这儿没讨着便宜不说,还惹得众宾客都认为他蒯家不懂礼数,为难客人。

这时,段梦柔从绮兰亭中走出打圆场:“蒯八公子,想看壮美奇景吗?这宴会之上不是展示法术的所在,贫道请你亲赴法会,定让你看到一生难忘的场面。”

蒯殿聪不敢驳段梦柔的面子,也正想找个台阶儿下好保住面子,他含笑答应。

法朝德元六年,四月初十,祈福法会正式举行。

紫霄宫外人山人海,但他们都是看热闹的百姓。紫霄宫内搭的高台之上,专为达官贵人设有座席。皇上龙体不适没有前来,正中的龙椅空着,但主法台还是正对龙椅的方向。

段梦柔今日身着深紫色道袍,前襟绣着阴阳图案,背后绣着八卦图案,宽大的袍袖之上左右相对绣着银白双龙。她在主法台上先点香敬天地,再踏禹步,画符篆,通禀神灵。

官员百姓们并不懂段梦柔在做什么,只觉得她举动飘逸潇洒,在这幡旗招摇,香烟缭绕的背景映衬下很好看。

胡仙仙他们今日身着淡紫色法衣,各踞一个莲台打坐,绕着主法台一溜儿围成半圆形。主法台上的段梦柔忙活不停,他们只需端坐,坐得胡仙仙直想打瞌睡。

胡仙仙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总之,她迷迷糊糊中,这法会就已完成。

回到客房之后,胡仙仙陪父亲和泥蛋说了会儿话就准备去睡。这时却传来圣旨,让他们入宫领赏,待他们领了两大车的金银珠宝回紫霄宫时,已到第二天卯时。

段梦柔到胡仙仙房中看她点数皇上赏的东西,胡仙仙拿起一盒胭脂递过去:“段天妃,这盒胭脂送你,我用不上。你常常要入宫见皇上,总得打扮一下,才不算失礼。”

段梦柔故作嗔怒表情,“我要是不搽脂抹粉就没法见人?”

胡仙仙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打扮了也没人看。”

段梦柔轻笑:“你不打扮给程浩风看?”

胡仙仙的脸红了:“什么?我天天见他,打扮个什么?再说了,不论我是美赛西施还是丑比嫫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段梦柔敛起笑容,颇有几分伤感地说:“对于男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的志向。对于女人,不论是不是他所心爱的那一个,都不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所以呢,我们能修行,是比大多数的女人幸运了,至少不会让自己一生只因男人而欢喜悲伤。”

胡仙仙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段梦柔又去看其他人。胡仙仙见她走后,自言自语地说:“修行能修心吗?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暴戾嗜血,是因为修行还是因为被慧心玉剑反噬?”

“都不是,只是你自己突然拥有了强大力量,而又没有和这种力量匹配的远大目标,导致你茫然烦躁。”

这个浑厚的声音,把胡仙仙惊了一跳,四处看时却没见到人。

那个声音说:“不用找了,我有秘事要交待你。我不会显形,可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胡仙仙皱皱眉,试探着问:“你?你是白回风的二师兄龙啸风?”

“是的,我前来告知你,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不是努力修炼,早日重登仙位吗?”

“那是你自己个人的目标,而不是你该完成的使命。你的使命是阻止黑龙重生,找回祖师混沌元灵所化的法器,去云华观重设镇龙囚玄阵。

第六十六章 仙家渊源

胡仙仙咧咧嘴:“你说我?这样的使命交给程浩风吧,我做不来。”

龙啸风的声音顿了一下才传出来,语气有些无奈:“有些事,是天意。

不待胡仙仙明白这句无头无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又用很中规中矩的语气说:你应该已经清楚了仙家的等级划分,你说说他们的修为、职事,各是怎样。”

胡仙仙凭着白回风的记忆回答道:“最低阶仙位是紫气福地清福仙,他们不能保留肉身,只是在肉身亡故后让元神前往紫气福地享清静闲散之福。他们不参与一切仙界,人间的事务,也无法扶助后辈,就连与人间后辈联系,都只能在每年的三月三仙会之期托梦给徒弟或子孙。琼莲宫的祖师,蔡莲君元君就是紫气福地清福仙。”

龙啸风的赞叹了一声:“说得不错,蔡师妹正是紫气福地清福仙。而大师兄、四师妹是地仙,你说是当地仙好呢还是清福仙好?”

胡仙仙答道:“当然是当地仙好,不仅品阶要高一级,而且可以辖属人间一地,属地内的凡人妖怪都归地仙管。人身修成地仙虽是大多数不能保有肉身,但也不是没有保留肉身的,凌若风不就是以肉身成为凌山地仙吗?她已是当地百姓极为尊崇的雪山神女。”

龙啸风的笑声传来:“你说得对,但也不对。紫气福地清福仙只要不犯忤逆的大错就可以与天地同存。此方天地不灭,紫气福地不灭,清福仙就可以永享清福。地仙却不同,地仙的职位需年年向天庭述职,稍有不慎便会被责罚,甚至被虢夺职位,重入轮回。”

胡仙仙长“哦”一声:“难怪马鸣风行事那么战战兢兢的样子,不怪他不豪迈洒脱,是当地仙的规矩太多啊。我的前世似乎是天仙位,我印象中凌若风很嫉妒我得了天仙位,当天仙很好吗?”

“嗯,算是修行人梦寐以求的仙位。因为更高阶的永寿金身仙,不灭金仙,已经是上万年无人证得的高阶仙位。无幻金仙,只有天帝与四位帝君和天后才得证。混沌无名本元仙,更是只有祖师一人为此仙位。”

“所以呢,就只有天仙位是修行者有希望证得的能在天庭任职的仙位?”胡仙仙还是不太明白,“当天仙也不咋的,白回风是侍御司司宴仙女,说白了就是天帝天后的专用厨娘。当厨娘有什么值得别人嫉妒的?”

龙啸风又在笑,笑得很大声:“天帝的专用厨娘可不用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煎炸蒸煮,是要择选天地之间有灵气的生物供天帝天后服用,并且筹办天帝宴请各路仙家的宴会。你此生善长烹饪,可能正因你曾当过司宴仙女。”

胡仙仙摸着鼻子一笑:“因为我自己就很好吃还差不多。

说罢,又正色问道:师父也是天仙位,为什么他可以当经箓司的总撰?”

龙啸风答道:“这也就是修行者想修成天仙的另一个理由啦,天仙位不仅靠修为证得,还会因为不同的功德,不同的资历得到不同的职位。仙阶品级都是天仙,职位却有高有低,让修行者有了继续往上升的动力。不像清福仙那般,全都一样,终日都是悠游无事。”

胡仙仙点点头,又问:“原来如此。秦沐风这样的散仙又该怎么算品级呢?”

龙啸风沉吟着:“散仙啊?散仙呢,散仙不是一种仙家品级。这是对那些有修为却又不受任何教派辖管的修行者的统称。

胡仙仙听得有些不太明白,他又详细解释:他们当中有默默苦修的异类,有无门无派的人类,有的法力高强到可媲美不灭金仙,也有的苦修一生都只有低微法术。他们有的淡泊名利,比天庭众仙的心地还纯真善良。也有的,是一心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不受天庭辖制,功名攀比心很重。还有的,更是妄图改变天地秩序,为帝为尊,走火入魔而不自知。”

胡仙仙轻声问:“黑龙臧玄蛟就是妄图改变天地秩序?他是因此被关押于云华观后山的镇龙囚玄阵中?而我要阻止他重生,还要重起镇龙囚玄阵将他的残魂镇压在那里?”

龙啸风一字一顿地说:“正是。此事必须你来做的原因是,你当年为制伏黑龙,用禁术使锁心玉瓶碎裂。你可知锁心玉瓶来历?”

“锁心玉瓶是师父赠予白回风的随身法器。”

龙啸风告诉她:“我们的随身法器上都有祖师的混沌力。锁心玉瓶一碎,虽说暂时的制住了黑龙,却让他有了永远存留意识的混沌力。只要时机得当,他就会重生,只能镇压无法消灭。”

胡仙仙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啊?那白回风岂不是反倒帮了黑龙?这黑龙不是比祖师还厉害,祖师要一万年才能凝一次形,收徒授艺。他只要时机得当就能重生?”

龙啸风语气有些嗔怪地道:“你轻声些,莫要大惊小怪的,失了道门气度。黑龙当然是远远不及祖师的,祖师一万年凝一次形并不是他一万年才能重生一次,他一直都在这天地之间,只是要一万年才能给世人学到无上道术的机遇。黑龙在重生之前却是只能留有残存的意识,就算重生,也只能借助他人的肉体,他本身的龙体已被毁灭。”

毕竟黑龙还没重生呢,胡仙仙长嘘一口气:“那当今世上到底有哪些法器留有祖师的混沌力呢?”

龙啸风答道:“以往的千万年间那些留有混沌力的法器早已重归混沌。这个一万年之中,祖师收了三位弟子,这三位弟子传给徒弟和亲友的法器中皆有混沌力。”

胡仙仙细细地想了想,才说:“马鸣风的镇煞令,你的瞒天皋,程浩风的慧心玉剑,凌若风的红雪拂尘,列御风的一元浑真簪,秦沐风的紫星芷梦箫都有混沌力?

龙啸风认可之后,胡仙仙问道:可是,秦沐风的紫星芷梦箫不是用竹子精的本体竹枝做的吗?是杜婉芷的前世林芷君送给他的呀。”

龙啸风叹道:“六师弟的箫本是玄铁箫,他与林师妹为表二人同心,而把各自的法器都改制了,当年为此事二人差点被各自师父逐出师门。虽说在我们求情之下,他们得以留在师门,却被迫分开,发下誓言永不再见。不过,箫的外形和名称虽然变化,内中的混沌力却是保留着的。”

胡仙仙感慨着:“想不到婉芷和秦沐风经过了那么多波折,还好今生可以美满的在一起。不知道当年林芷君用的什么法器?”

龙啸风一声冷笑:“六师弟和林师妹的今生只怕也难美满。唉,不多泄露天机,且说正事。

龙啸风又平静讲起来:祖师的大弟子是我们师父,二弟子是黑龙臧玄蛟,三弟子名讳洛玄心。洛师叔收有三个弟子,首徒蔡莲君蔡师妹得紫芝莲灯;次徒林芷君林师妹得寒月琴,改为寒月芷梦琴;第三徒沈竹君沈师妹得若虚凝露。”

胡仙仙对其他的字句都是顺耳听过去,并不在意,听得沈竹君这名字时却浑身一震:“沈竹君?本体是紫星竹的沈竹君?我以前听过她名字,一直没发觉有什么奇异。今天倒想起来,沈廷扬的女儿也叫沈竹君。”

第六十七章 往后安排

龙啸风低声的嘀咕了句什么话,胡仙仙没听清楚,追问道:“你是在说什么紫微星?我问的是沈竹君的事。”

龙啸风轻咳一声,继续说:“你先别管这些事,以后自然会清楚。你该记住的是,黑龙将融入混沌力的法器交给了他的义弟义妹。墨金冕的雾隐无隙网,段梦柔的念力玉如意,冷秋朗的风流金波鉴。”

“嗯,我记住了。要把这些事告诉程浩风和秦沐风么?我以后怎么安排呢?”

龙啸风的声音激动起来,“你是要气死我和师父?要让他们知道,我何必这样来告诉你?你呀,回陵州后就和程浩风一起去云华观隐居修行。”

胡仙仙听得如此安排,心中有几分不乐意,“我才找到我爹呢,不想又一家人分散。”可她没听到任何回应,她又高喊几句,还是没有人回应。

胡仙仙揉揉自己的耳朵,疑惑是自己耳鸣出现幻听啦?还是龙啸风真来交待过那些事?又很是想不通为什么要瞒着程浩风和秦沐风?

唔,还是先收拾好这些东西早点回陵州。就在她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的时候,有人猛地推开房门。

胡仙仙见一个女子火急火燎的闯进屋,在房间里东翻西找。胡仙仙拦住她问:“喂,姑娘,你干什么?”

那个女子转过头,眼中满是焦灼,“他去哪儿啦?你快告诉我。”

“什么?”胡仙仙被问懵了。

“龙啸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闻到了他的味道。”

胡仙仙细看那女子,不正是叶冠英的妹妹叶赛英?叶赛英的脸色微红,睫毛轻颤着。

胡仙仙见她这样子,更是疑惑:“你能听到龙啸风的声音?你还能闻到他的气味?”

叶赛英没回答她的一连串问题,向胡仙仙恳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胡仙仙哭笑不得,“我也没见着他啊,他是神仙,真正的神仙,能让我想见就见?”

她们两个说着这些的时候,门外已来了一群人,叶冠英摇着折扇走在最前面。

他笑得满面春风地打招呼:“仙仙,原来是你。我妹子一来就嚷着要见一位故人,早知道是你,我也赶快过来。”

叶赛英瞪她哥哥一眼:“我不是赶着来见她的,我来见龙啸风!”

胡仙仙搓搓鼻子,相当尴尬地笑着:“呵呵,我哪能让人这么惦记呢?叶三当家,嗯……叶公子……叶将军……你们什么时候来紫霄宫的?”

叶冠英知道她是一时弄不清该怎么称呼自己,就学着胡仙仙的样子搓搓鼻子说:“我们啊……嗯,胡小姐……胡老板……胡玉女,你忘了我们已接受招安成了朝廷命官吗?”

胡仙仙干笑着:“哦,哦,是,是。”

叶冠英旁边的的一个女子推他一下,又冷冷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迎着这女子带几分妒忌又带几分轻蔑的目光,回看她:“这位夫人好眼熟。”

叶赛英拉一下胡仙仙,正眼都没瞧过兄长,急切说:“她是曲春娆,你忘了吗?别和这些人闲扯,快告诉我龙啸风来找你做什么。”

胡仙仙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劲儿的干笑,笑得脸都发酸了都没闹明白自己在笑什么。

秦沐风从叶冠英身后绕到胡仙仙面前,脸色略显阴沉地问:“二师兄真的找过你?”

胡仙仙觉得秦沐风的眼神有些阴鸷,她心底里一寒,本想和众人说出龙啸风告诉的离奇交待,一下子觉得要隐瞒才对。

胡仙仙招呼站在门口的程浩风,岑载道和乔楚诗,“道友们都进来坐,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

众人都坐好,胡仙仙抿口茶说:“龙真人,或者说是白回风的二师兄,的确没来过。但他不知用什么法术让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也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别人却听不到。嗯,也不是别人全都听不到……”

胡仙仙看向叶赛英,“我不知道叶姑娘为什么会听到?”

叶赛英答道:“那只是一种感觉,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你快讲,他说了什么?”

胡仙仙眼睛一眨,有心要逗逗她:“他说有一个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让他动了凡心,让我帮他给那女子传情达意。”

叶冠英“噗嗤”一笑,叶赛英红着脸掣出腰间佩剑,双眉倒竖怒斥:“我诚心诚意来求问你,你居然拿我来耍笑!你以为我是犯了花痴吗?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怎么可能这样说?”

胡仙仙轻笑着按下叶赛英的剑,继续瞎掰:“龙真人说的是关于我们师兄妹几个的事,但他真的提了一点点你的事呢。他说叶姑娘你似乎能记起些前世的事,还说你天赋很高,如若修道定有不凡成就。”

叶赛英的眼中闪过点点晶莹泪光,应该是信了这句不太离谱的谎话:“真的?他真的这样说?”

胡仙仙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之感,她只是凭叶赛英的一些表现猜测叶赛英前生与龙啸风有情感纠葛。从白回风的记忆中人物来看,她觉得叶赛英很像苦恋龙啸风而得不到回应的殷可盈。

胡仙仙见她性格刚烈,又对自己态度恶劣才想着要编个半真半假的谎话,可见叶赛英含着泪走了出去,胡仙仙想说出人家根本没提过你这真话都不忍心说了。

叶冠英要去追妹妹,曲春娆拉住他:“自从上次见过那个什么神仙之后,她不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我们听听神仙的稀奇事儿。

胡仙仙也不再胡扯,看向程浩风和秦沐风挺认真地说:“二师兄让我们三人重建云华观,我和程浩风还必须住到云华观修行,秦沐风和婉芷成婚后也要每年到云华观祭拜。”

秦沐风一挑眉,“云华观?自从我们几个升仙的升仙,离开的离开,云华观早已荒废,何必重建?”

胡仙仙一摊手:“我哪能明白?我连云华观现今属于哪个省哪个州管辖都不清楚。还有呢,我可不想进深山老林修行。”

程浩风凝神思索一番后说:“要重建的不是云华观而是后山的镇龙囚玄阵吧?”

胡仙仙差点儿喷血,心中叹道:程浩风啊程浩风你真是聪明啊,聪明得啥都瞒不住,可你怎么就尽让我为难呢?唉,龙啸风啊,不是我没瞒不住你交待的事,是人家太聪明。

秦沐风脸上的表情一松,和程浩风相视一笑:“这样看来还有可能,师父和二师兄是防着再出黑龙祸害之事。”

胡仙仙挤出一个笑容,又暗自猜着龙啸风想瞒的人是程浩风还是秦沐风?

她不敢再多说这话题,就说:“我不明白那么多,先带我爹回家跟娘团圆。那些事,等找到云华观再说。”

程浩风淡淡言道:“不必找,你安顿好家人之后我就带你去,我知道云华观如今的位置。”

胡仙仙的心如在冰水里泡着,程浩风你怎么就对其他人安排的事那么上心?你啥都知道,咋不知道对我想要什么呢?

第二天,他们就启程回陵州。因有官兵护送,回去的行程很快。在京城郊外秦沐风接了杜婉芷和杜婉兰一路同行至皖州,让泥蛋跟他们去酒坊安身。

到陵州后,程浩风自去义庄安身。乔楚诗,岑载道继续前行。胡仙仙父女二人到鸿宾楼后,胡仙仙给胡大仓理了理衣裳,伙计们都热情的来迎接胡仙仙却不理胡大仓。

胡仙仙大声喊道:“我爹回来了,都快来给老爷请安。”伙计们这才纷纷向胡大仓问好,给他端茶递水。

三叔公慢慢的踱步出来,围着胡大仓走了一圈:“有点儿像大仓,是有点儿像……就是嘴太瘪了……”

胡大仓苦笑一声:三叔啊……我牙都快掉光了,嘴能不瘪吗?”

三叔公凑近他的脸,细瞅瞅他:“这咋的?我的牙都还是好的呢。唉,你真是大仓?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

胡大仓和三叔公简略说了下这些年的经过,正说到如何与胡仙仙相逢的时候,胡婶由三花扶着急急走来。

胡婶胡乱的在胡大仓的脸上摸着,摸到额角的一块伤疤时,大哭起来:“大仓,真是你呀……唔唔……这是那年出城去上坟惊了马,你为了救我们母子三人,遭马甩下来摔伤的……大仓呀……”

胡婶提起这事儿,胡仙仙也忆起那年清明节出城给爷爷上坟的事。车夫驾着马车载着胡婶母子三人,胡大仓骑着马在一旁随行。当时胡仙仙还没满六岁,正和哥哥坐在母亲身旁唱着儿歌。

拉马车的马被蜜蜂蛰了,惊得乱踢狂跑,在旁边骑着另一匹马随行的胡大仓立刻从自己马上翻下来。胡大仓吊在缰绳上爬上了受惊的马,他拼尽全力勒住马,让车夫把车辕从马身上卸下来。

车辕一卸下,马车平稳下来,胡婶母子三人得救。骑在受惊的马上,胡大仓已无力控马,要不是拖着的缰绳正好绊在一根大树桩上,那马就可能窜下悬崖……

胡大仓擦着胡婶的眼泪,疑惑地在她眼前扬了扬手:“孩儿他娘,你眼睛咋的啦?你这眼睛咋看不见呀?”

胡婶哽咽得说不出话,胡仙仙对父亲说清了情况,又让大家都快进屋坐着。

一大家人又哭又笑的说着各自境况,胡仙仙在鸿宾楼摆了三天宴席,不收任何礼金礼品,就为了让街坊邻居来分享他们一家人团聚的快乐。

三天之后,胡仙仙说自己要出门修道。胡大仓和胡婶哪能同意?最后是三叔公帮着说,胡仙仙到京城途中和父亲团聚了,幸许这次入山修行能与哥哥相聚。他们二位怀着家人团圆的希望,同意了胡仙仙与程浩风出门修道。

第六十八章 往事细究

程浩风与胡仙仙掠行了半个多月,行了一万多里路,终在六月初六这天到得一处凌云耸峙的山峰之下。

胡仙仙和程浩风两人站在山下仰望了很久,他们想像着上山后会见到的情景,都显得有点不敢迈步。

这里处于崇山峻岭之中,千年以来的变化并不大,这一处处晨曦映照下的熟悉景物,让他们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胡仙仙忽然有些后悔来云华观,因为她以前虽忆起了很多关于白回风的事,但那种感觉更像是看了一出戏,看得再投入的戏也终归是戏。

来到这里后,她的心中涌动出物是人非的酸涩滋味,原来自己真的曾在戏中。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幕幕往事,但这些往事片段都只是一闪而过。她想在某一个片段中沉浸,可又留不住那些一刹那的美好。

程浩风看着霞光映衬下她秀美清婉的脸庞,他平静无波的眼眸起了一点波澜:“七师妹?”

程浩风的这声轻唤让胡仙仙的思绪回到当前,不悦地反问:“你是在喊白回风还是胡仙仙?”

程浩风的眼神重显冷淡:“这有区别吗?快些上山。到了山腰的正门广场外就不能飞掠,步行到观中得两个时辰。”

胡仙仙心里被激起傲气:“你是怕我走不动路,要你背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五官仍是秀美,但已不是给人清婉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她坚毅好强。

胡仙仙极力纵跃,她一心将程浩风甩得远远的,可程浩风一直在她身后只有三尺的距离。胡仙仙觉得灵气都快续接不上,可向后一瞟程浩风,他完全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

胡仙仙知道他是在刻意的让着自己,程浩风的表现让她很疑惑。他从灵气枯竭,法力全无,到此刻的进步神速,已赶超直接拥有天仙修为的胡仙仙。难道只是因他在鄂日浑的魔窟中,突然悟出新的聚气之法?

两人闷声赶路,不久已来到入山大门的广场上。青石铺就的广场上长满蒿草,一眼望去就如茫茫草原。

当年,白回风就是在里因不能化为完全美人形而被凌若风逐出。要不是列御风的好意相助,白回风根本不能拜于晁玄同座下。

程浩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当年,我是不是不该让五师弟来给你解围?”

胡仙仙一怔:“是你让列御风带白回风去见淳和真人?”

程浩风的眼睛虚眯一下,也不知是在回忆什么还是在掩饰什么:“我只是不想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勘,我也不想让四师妹误会,只好请五师弟带她见见师父。希望她能了却心愿,安然离开。”

胡仙仙心中一凉,冷笑道:“你根本没想到她会真的得到淳和真人认可,收她为关门弟子?你是不是给她机会见到你师父,就被你的四师妹误会了?”

程浩风坦然直视胡仙仙的眼睛,语气缓慢地说:“是,因这件事,四师妹以为我和白回风早有私情。她认为,我为了七师妹能常在我身边,和五师弟串通作弊才让她得以拜入师父门下。”

胡仙仙避开他的目光,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也不知为白回风叫屈还是因程浩风很在意凌若风的感受而生气。

“这个凌若风的心可真阴暗,在她心里只有她自己是光明正大得到成功,别人都是耍手段吧?

程浩风苦笑道:“这不怪四师妹,只怪我。我说过异类修行不过是为了化为人形;我说过我绝不会被异类幻化出的虚假美貌给迷住;我说过那些和妖痴恋的人都只是贪图外表的美艳,没有神魂予授的真心……”

胡仙仙的脸色苍白,心肝疼得发颤,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自己的灵魂都像要被撕裂一般。这是她自己的心痛感,又加上了白回风的心痛感。胡仙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想捂住耳朵不听,又忍不住去听。

程浩风的手攥得紧紧的,骨节都在“嘎嘎”作响,他语无伦次的说着:“我还说过世俗的婚姻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对四师妹曾有许诺。我说我会和她成一对香洁道伴,永远相依相守不沾惹俗情淫欲的香洁道伴……

胡仙仙目光冷冷的看着他说下去,她迫使自己冷静,让自己完全处在旁观者的位置来看待前生那些情感纠葛。

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黯淡到极点时却迸发出醉人的光彩:可我……可我终究是个俗人,我和七师妹越来越亲近……我真的想和她做一对结婚生子,然后一起慢慢老去的平凡夫妻……世人没有说错……只羡鸳鸯不羡仙……”

胡仙仙的脑中突然有灵光一闪,她想到些她以前很想不通的事。她强迫自己不要那么心痛,她对自己说,那只是白回风的情感纠葛与自己无关。当她以局外人的心态来看待此事时,发现有些真相让人心惊。

胡仙仙这灵光闪现时,她猜到了一些也许是白回风不知道的事:“你为自己对白回风生出的感情而觉得羞愧难当?你当时并不明白与凌若风的相互敬慕只是对彼此修为、学识的欣赏,不是男女相恋之情,你认为男女之情是肮脏龌龊之事?”

程浩风在蒿草丛中飞奔起来,像是在急切逃避她:“是,我是一错再错!我不敢面对七师妹,我怕辜负四师妹,我怕师父责难,我什么都怕……”

胡仙仙追上去,眼神犀利地看向他:“你是不是为了解决心中烦恼就去后山拼命练剑?你的心事,稳沉木讷的马鸣风一无所知,敏感精明的黑龙臧玄蛟却全然看透!所以你受了他的蛊惑,主动放了他!”

程浩风身体一颤,猛然停下来:“你说得对……黑龙不是趁人不备逃出去,而是我纵放出去的……”

胡仙仙此刻不知该憎恨他还是该可怜他。她对他的爱慕之情减淡了几分,鄙夷之意多了几分。

“你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们都以为是白回风和黑龙早已串通,她成了潜入师门的奸细。她被囚禁在独角峰后,你为了挽回过失,向天庭立下不伏黑龙就宁愿受五雷轰顶之刑的军令状。”

程浩风又向前走去,但走得很慢,慢得像无力前行:“是,你比七师妹和四师妹更冷静睿智。我不想自己在情缘纠缠中蹉跎年华,我迫切的想要成仙飞升,我以为我当了神仙就可以免去一切烦恼。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向胡仙仙:黑龙用激将法激我,说是若他逃脱,能把他重新降伏的人必证仙位,只是我的法术低微降伏不了他。我被激起狂傲之气,我说我必能降伏住他。”

他此刻的样子实在是伤心落寞之极,胡仙仙很想靠近他,安慰他说往事已去,如今应当一起想办法尽快重建镇龙囚玄阵。

可她心里有根弦在紧绷着,她觉得应该和程浩风疏远一点才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事。她想,他心心念念的只是白回风,又还有个凌若风苦恋着他,自己再生出感情可就成一团乱麻了。再说,自己虽说是白回风转世,可毕竟与她不同,也未必能慰藉他的心。

这么想着,胡仙仙笑起来,大大咧咧地说:“你想放了他,又再抓回他,以此得到功劳,快速成仙?你可真傻。”

第六十九章 终究不同

程浩风含着一丝自嘲的笑容,慢慢挪动脚步:“我的确又傻又自负,如果不是七师妹相助,黑龙逆反天地的阴谋就会得逞。到时候,我自己落得身首异处,魂飞魄散是罪有应得,还要连累凡间百姓遭受灾难。我错得太多,最错的是没能早一点来找七师妹……”

胡仙仙咬牙忍回要流出的眼泪,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早一点的话,她就不会变成我这副让人厌烦的样子吧?”

程浩风转过身,面向她无奈地说:“不,你并不让人觉得厌烦。只是,我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心性已变的人,不仅是你,我也在变。

胡仙仙真不想多说与白回风有关的话题,她快行几步凑到他面前问:“程浩风,你既然已经告诉我这么多心中秘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突然修为大增?”

程浩风看着她,他的眼神越来越有一种阴狠冷酷的意味,胡仙仙不由自主的一哆嗦。她只是想转移话题而已,他反应这么大,难道这是个不能问的问题?

她讪讪一笑:“我只是问问而已,我也想快速变得更强嘛。当然呢,你不想告诉我,也无所谓。”

程浩风眼睛一轮,“你还要怎样强?你拥有的修为已经是很多修行者终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高度。”

胡仙仙暗暗呼出一口郁气,还好他眼神没那么可怕了,“可我只会乱砍乱打,要是遇上真正的大能修者,我就没法应付。”

程浩风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走着,语调又平静下来:“那是你缺少基本功的练习,还有你的对阵经验太少,只要你肯静下心勤修苦炼,自然可以精熟运用法术。”

胡仙仙一边答应着,一边跟上他。从广场的石阶拾级而上,行有约二里的路程,只见一座小亭子在路旁。

胡仙仙见亭下有小溪流过,就说:“我们在这儿歇一下,喝点水。”

程浩风没说话,他停下来站在路旁,望着只剩六根柱子,几根光梁的亭子发呆。

胡仙仙见他没有继续走,知道他是默许自己在此休息。胡仙仙走到溪边,捧起清亮的溪水洗脸,他们连日赶路,又正是炎夏时节,胡仙仙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程浩风出神的看着洗脸的胡仙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白回风的样子。

那一次,他们下山办了一次法会归来,也是在六月,也在这个亭子边。程浩风和白回风一边说着法会上的各位法师,一边捧水喝。

白回风看到一条小红鱼,她好奇这鱼怎么红得那么鲜明,就去捉鱼。可那条小鱼很是灵活,她没捉到。她见鱼游进一个石头缝后,就轻手轻脚的过去,想把鱼堵在石头逢里。白回风没能堵住鱼,踩着石头滑了一跤,跌入水中。

程浩风仍清楚记得自己从水中抱起白回风时的感觉:那天白回风的白纱衣被湿透,她的玲珑身形清晰的呈现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又觉得自己快要被看不见的火焰吞噬……

胡仙仙兴奋的笑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她一手抓着一条鱼:“你看,我逮着鱼啦!这鱼长得好漂亮,可惜小了点儿。喂,你也快来捉鱼,咱们今天中午吃烤鱼。”

程浩风冷哼一声:“那是嫣然血鱼,不能吃。”

胡仙仙连忙丢了鱼,心中惋惜着美味没有了,也没发觉他的情绪已经激烈变换了好几次:“有毒啊?你也不早些说。”

程浩风走得很快,胡仙仙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边跑边气喘吁吁的说话:“那小红鱼儿,就是你说的嫣然血鱼,是不是有毒啊?”

程浩风陡然停住脚步,转过身,胡仙仙差点撞到他胸口上。

程浩风冷眼看着嘻笑的胡仙仙,越看越气:“我不是讲给白回风听过吗?你不是有七师妹的所有记忆吗?你不停的问这问那,是想烦死我吗?”

胡仙仙懵了一下,真不懂他在气什么:“我记得的都是一些生平大事,还有修行功法,又不是她的每一件小事。”

程浩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你到底是不是她的转世?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你不像她?你和人交手的时候那么狠,你难道是被慧心玉剑的‘斩情断缘’之术反噬了?”

胡仙仙急了,解释起来:“什么反噬?龙啸风说我只是无法适应突然获得的强大力量。就像是一个穷人突然发了大财,就会胡乱挥霍。”

程浩风意味深长的一笑,笑里满是讥讽人的尖刺儿:“嗯,你的确是个暴发户,再有钱都少了些清贵气韵的暴发户。”

胡仙仙听得气怒攻心,口不择言说道:“我是俗,可我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阴暗之事!你,你才是被什么反噬了,才这么满身戾气!我不清楚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没了法力,又突然功力大增,可我能猜到你一定是犯了某种仙家禁忌,学了某种仙家禁术!”

程浩风的脸阴下来,他指着胡仙仙的额头说:“你别以为你的运气可以一直那么好,你能一次次的躲过劫难,是很多神仙的暗中帮助。但他们都是因为怀念七师妹才帮你,如果他们像我一样发现你根本与七师妹不同,就不可能再帮你。”

胡仙仙狠狠推他一下,自己走到前面去,急走几步又回过头冷冷说:“你在我身上找不到面对白回风的感觉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修习禁术,让白回风重回你身边,是不是?”

程浩风傲然向天而笑:“是又怎样?管他什么禁术,只要威力够大,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天道的规则不是一成不变的,神佛可以按他们的心意来制定规则,我也可以照我的心中所想来制定天道规则。”

胡仙仙反问:“你想学臧玄蛟妄图改天换地?”

程浩风不屑地道:“学臧玄蛟?不是学他,是我本心如此。能定天道者,就是主宰天地之人,谁不想当万物的主宰?何必学?”

胡仙仙看看他,心中突然想起龙啸风交待的话。难道自己需要防着的人竟会是程浩风?或者连带着秦沐风他们全都要防?

她是不愿来这深山隐居修行的,只是存了点幻想才同意来这里,那就是与程浩风独处或许能日久生情的幻想。

此刻她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和白回风一样与他有那样的爱恋情愫,本来她还想着她和他的相处能获一份简单圆满姻缘,可他对自己连爱恋之意都没有,还谈什么圆满姻缘?

程浩风的话让她清醒认识到,自己不可能取代白回风在他心中的位置,甚至相守一段美好时光都不可能。

程浩风见她停下脚步出神的想事情,就催促她:“你走不走?不走就不要在前面挡我的路。”

胡仙仙侧身让他上前,礼貌克制地说:“对不起,我自以为和你曾一起经历了事情就可以和你很亲近的相处。细细想来,我的确有很多失礼之处,你且先行。

程浩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胡仙仙就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距离随行。

在正午之时,他们到得云华观主殿。大殿的房舍都还完好,只是积满尘土,屋顶上长了很多杂草。程浩风对着荒凉中仍露出恢宏**气象的云华观大殿又沉浸在回忆中,胡仙仙只看了一眼就凭着模糊记忆走向后院。

胡仙仙只想尽快穿过后院,到得后山与独角峰相对的那个洞窟。那个洞窟是马鸣风用心苦修的地方,旁边就是当年设“镇龙囚玄阵”的所在,她要在那个灵气充盈的洞窟中勤修苦炼,好早日重设阵法。

胡仙仙不再去理程浩风,他在这里会唤起沉于心底的许多旧事。那些或清新,或绮靡,或悲凉的往事是他解不开的心结,但这些往事都与胡仙仙自己无关。

当年的云华观七真只有程浩风回来,他想的一定是当年的欢喜悲愁。而胡仙仙终究只是胡仙仙,此刻只想早些完成自己的事,早些摆脱关于白回风的过往一切。

第七十章 清寂苦修

胡仙仙住于后山洞窟,程浩风住在后院中他当年曾住的屋子,他们隔得不远却各自修行,全当对方不存在。

胡仙仙每月会下山到山下村子换些油盐酱醋,她并不是非得吃烟火之食,她是怕自己会忘了怎么说话。

她自小生活在喧闹的市井当中,这种清寂的苦修日子她起初很不习惯。打坐的时候,她总是无法静心,要么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要么就忍不住睁开眼睛去看山里的各种景致。

程浩风除了每日去大殿给祖师上香,就在房中打坐,读经。偶尔会在后院练剑,但是一直不曾出过云华观。

有一天,胡仙仙走到镇龙囚玄阵旁,百无聊赖的看着阵法图案。这处阵法已废,看不到白回风所存记忆中那灵气波涌而形成的彩光绚烂。只有一些很古怪的石刻图案,排列成圆形,环绕着当中的一块黑色大石头。

那些图案都有一丈方圆,应该是就着山体的本来岩石雕凿而成。那个黑色的大石头是不太规则的圆形,大小约有五丈见方。这个黑色大石头的材质和周围其他岩石完全不同,不知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嵌入山体的。

胡仙仙飞掠到那黑色大石头上,来回走了几圈。感觉这黑石头除了气息沉滞,有些像磁石之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她不明白,这个阵到底是怎么困住黑龙的。

猜来猜去猜不出合理答案,胡仙仙郁闷地想,难道阵法是幌子,黑龙其实是被着黑石头压在这里的?

自那以后,胡仙仙就常来琢磨镇龙囚玄阵,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为了看懂那些古怪图案,她也开始认真读经书。打坐的时候,她也能静下心来。

山中岁月不知年,从夏至秋,从秋到冬,又是冬去春来。这一天胡仙仙看着山中野花烂漫,想着程浩风一个人闷在后院里可能身上都要长霉了,就去采些花准备送给程浩风。

胡仙仙哼着歌,选摘着颜色鲜艳的山花,她的心情如这春光明媚。当她捧着一大束花往后院走去,走到一半路程却顿住脚步。

她想起白回风喜欢在春天采些山花插入瓷瓶中,摆放在程浩风房间。胡仙仙扔了花,她不想做和白回风同样的事,她知道那样不但不会让程浩风感动反而会惹来他的冷嘲热讽。

胡仙仙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胡仙仙,你要记住,你应该静心修行而不是做些杂事。”

她仍是过着练功,下山换些日用杂物,偶尔去看看镇龙囚玄阵的枯燥日子。

她看着镇龙囚玄阵外圆的那一圈图案,越看越觉得像十二生肖。只是图案用的是圆雕技法,线条圆润流畅,很优美,却不够写实。

这些年来,此处无人修整,图案上长了不少青苔,更加显得模糊不清。胡仙仙是看其中有幅图,刻得很像兔子,才猜这些石刻是刻着十二生肖。

觉出图案是十二生肖后,胡仙仙仔细看那些图案,慢慢分辨出哪幅图是刻的那种生肖。

一确定那些图案所刻何物之后,胡仙仙又疑惑了,为什么要刻这些生肖呢?难道指望它们镇压黑龙?

有一天,胡仙仙飞掠到半空看那排成圆形的图案,看着看着就觉得那只猪的图案特别眼熟。不是这图案眼熟,而是和这图案很像的一个什么物件让她眼熟。

她想了很久没想起来,在落地之后,准备练剑的时候,一下子想起来。那只猪的图案很像慧心玉剑啊!

只是呢,慧心玉剑略显圆钝的刃口被雕成了猪嘴的形状。扁圆的剑身就是猪身,剑柄就是猪尾。

雕刻之人再给这“慧心玉剑猪”点上眼睛,安上四肢,就成了很怪异的图案。

胡仙仙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想错,就再去瞧其他图案。

一瞧之下,就知道自己想对了。

镇煞令本是一面略呈梯形的令牌,被绘成牛头的样子,添上牛角,真有些像牛。

瞒天皋本是一块黑色的尖圆石头,下面圆的部分刻成虎头,上面尖的部分刻上一个王字,再添上一对虎耳,就成了一只老虎样子。

一元浑真簪比凡俗所用的簪子要长些,簪头也要更大些。簪头被刻成鼠头、鼠身的样子,长长的簪尾就是鼠尾。

紫星芷梦箫被扭弯刻成了蛇的模样,幸好只是微微蜿蜒的蛇,要是蟠曲起来的蛇,胡仙仙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是紫星芷梦箫。

红雪拂尘的柄刻成了猴头,拂丝则成了卷曲的猴尾。

紫芝莲灯的样子本来是三个紫色灵芝形的玉石围合成个灯座,灯座上有个莲瓣形的宫灯状红宝石。这里的图案上,红莲灯成了狗头,紫芝台成了蹲坐的狗身。

寒月芷梦琴雕成了羊的形状,这琴的琴身本来就有个略突出的弯角,雕刻之人就将这个弯度刻成羊角。

若虚凝露是水滴状的水晶球,刻画的时候加上一对长耳朵就很像兔头。

雾隐无隙网不似一般渔网以圆形为多,是方形的,长方的网就被雕成马的身体。

念力玉如意和常见的如意形状并无二致,在此处,如意云头就刻成龙头,如意柄就刻成龙身。

风流金波鉴就是一面圆镜,圆形的镜身一半刻成昂起的鸡头,一半刻为翘起的鸡尾。

胡仙仙在想为何没有锁心玉瓶呢?早有预兆,锁心玉瓶会碎裂么?十二神器正好对应十二生肖,锁心玉瓶真是多余。

胡仙仙怅然叹着,难怪要集齐神器才能重建镇龙囚玄阵,原来这阵法有对应图案,到时只要将神器放入对应图案就行了吧?

但是,锁心玉瓶就不需要了吗?

转眼又是夏去秋来,胡仙仙已能将指诀、咒语、意念,同时施展而不会觉得手忙脚乱。她这段时日主要在后山练剑,她和慧心玉剑还不能心意相通,达不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胡仙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慧心玉剑在山林间穿梭。此时遍野山花已结出满山野果,那些或红或橙的野果比花朵更诱人——因花朵只能看不能吃,这些果子是又好看又好吃。

胡仙仙御使慧心玉剑摘下高枝上受阳光照耀最多,因而最甜的果子。胡仙仙能感觉到慧心玉剑很乐意做这样的事,这剑和胡仙仙都觉得摘果子比斩杀敌人更让人愉悦。

一声怒喝把正享受着甜美果子的胡仙仙惊了一跳。

“用仙家法宝摘野果?你怎能如此暴殄天物?”

胡仙仙没回头,她知道是程浩风。她心想还好这个程浩风没生出霉,终于肯出来透气了。

她拈起两个野柿子,往后抛去:“这野柿子看着小,倒是甜得很。你尝尝。”

程浩风凝出一道气屏将野柿子挡了回去,野柿子掉在胡仙仙面前摔得稀烂。

胡仙仙“噌”的立起身,实在难以压制心头怒火:“在你眼里仙家法宝就该珍惜,这些野花野果就该轻贱?你可是修道的人,你不明白世间万物都是天地灵气所聚,都该珍惜?”

程浩风冷冷说:“不可理喻。”说罢就拂袖而去。

胡仙仙冲着他的背影大嚷:“你才是让人不可理喻!”嚷罢又想起怎么忘了问程浩风为何主动来后山。

胡仙仙朝后院走去,院中不见程浩风却见秦沐风在他以前住的房间外出神。胡仙仙笑向他打招呼:“秦道长来祭拜祖师?”

秦沐风颔首:“胡姑娘,我来请你和三师兄参加我和芷君的婚礼。”

胡仙仙见秦沐风面容憔悴已感诧异,听他这话更觉不妥,“你和婉芷在去年春天不就该成亲了?”

秦沐风轻叹:“说来话长,路上再细说。”

这时程浩风背着个小包袱从房里出来:“快些出发,别在这儿扯闲话。”

胡仙仙不悦地说:“你怎么在后山不告诉我要赴婚宴?你倒准备了行李,我什么都没带。”

程浩风径直朝外走,淡淡而言:“我带的是药,不是行李。我等闲云野鹤之人,何需带行李?”

胡仙仙无奈的随他们往外走,经过大殿祖师像的时候,秦沐风“扑嗵”跪倒。胡仙仙和程浩风也停下来,向祖师跪拜告辞。

第七十一章 但求一世

胡仙仙和程浩风向祖师像辞行都是一跪而起,秦沐风跪着虔诚祷告。

“祖师在上,不肖弟子秦沐风恳求祖师宽宥芷君,让芷君能有一世安好。秦沐风愿承担所有罪责,恳求祖师悲悯,赐我与芷君一世美满。”

秦沐风祷告完毕,向祖师像磕头,一连磕头九次,起身时额头都已磕破。

胡仙仙看着秦沐风渗血的额头,又是感动又是疑惑又是酸楚。感动的是秦沐风对杜婉芷千年不变的情意;疑惑的是杜婉芷有什么罪责需要祖师宽宥;酸楚的是他们经历千年仍能重聚自己与程浩风之间的感觉完全变了味。

一路之上,秦沐风细述了他和杜婉芷这一年多的经历。

他们从京城回到景阳县就筹备婚礼事宜,杜婉芷的二姐也随他们回到娘家代行母责,交待杜婉芷一些婚后和夫君相处应注意的细节。

婚礼前的夜里,杜婉兰给杜婉芷说起夫妻间的床第之事。杜婉芷羞红了脸,捂着耳朵不好意思听。杜婉兰笑着去拉妹妹,杜婉芷往后躲,杜婉兰追上去,杜婉芷被凳子绊了一下。

杜婉兰赶忙去扶妹妹,杜婉芷竟一跃而起狠狠抽了杜婉兰一耳光。

杜婉兰被抽懵了,委屈地说:“你,你干嘛……”

“你这个俗气的肮脏女人,怎么配来扶我?”杜婉芷向外冲去,冷冰冰地斥责道,可她走到门口就一头栽到在地。

杜婉兰不敢再去扶她,惊叫着引来丫鬟,让他们快去找秦沐风。

秦沐风抱起杜婉芷放到床上,一摸她的脉搏,已全无脉象。秦沐风急忙定住她的魂魄,又以灵药灌服,保住她身体的温热。

待杜婉芷的情况暂时稳住,秦沐风求马鸣风和归冲虚找来各种山野灵药,经他细心诊治,杜婉芷在上个月终于清醒。

但醒转后的杜婉芷身虚体弱,走几步就冷汗直流。

秦沐风此次来云华观一是请他二人参加他的婚礼,二是请程浩风寻些当年存储下的灵药,好为杜婉芷补身。

胡仙仙听完后,问秦沐风,“我一直以为婉芷娇娇弱弱的样子是因为她身娇肉贵,没想到是有暗疾在身。也不知她这种情形是不是林芷君与杜婉芷的魂魄不能相融?”

秦沐风轻摇头,程浩风冷冷地说:“本就是同一人,怎么会不相融?你以为谁都像你有那么强的自我意识?”

胡仙仙没理程浩风,她在想只有见到杜婉芷才能清楚她到底得了什么怪病。

半月之后,他们到得景阳县杜府。和杜川老爷,杜婉兰寒暄过后,程浩风和秦沐风在客堂听杜婉芷的家人说她近日情况,胡仙仙到杜婉芷房中看她。

杜婉芷的闺房已布置一新,红帐、红被、红喜字,很喜庆的房间里杜婉芷正一个人垂泪。

她见到胡仙仙进来,擦了泪,虚弱地笑说:“胡姐姐,你可算来了。给我讲些新鲜事听听,我可都闷坏了。”

胡仙仙一见杜婉芷的气色就暗道不好,杜婉芷的气色不仅是如一般病人苍白暗淡,眉心还弥漫着黑气。

这种情形,要么是被恶鬼,凶妖缠身,要么就是寿数已终还强留人间。

以秦沐风的法力应该不会有什么凶煞之物敢来缠杜婉芷,那么就只剩杜婉芷其实寿数已终这一种情况。

杜婉芷见胡仙仙脸色阴晴不定,又眼珠直转,就轻声问:“胡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房间里一股药味儿,很难闻?那我们到花园里去坐坐。”

听她多心了,胡仙仙忙收束心神,笑着安慰她:“哪有药味儿?我是听秦道长说了你们这一年多以来的事,很为你担心。今天见你虽说身体还虚弱,应该补补就能好了,正在考虑什么补药适合你呢。”

杜婉芷望一眼喜庆的屋子,眼中满是甜蜜,又满是酸涩:“我真是拖累沐风了,幸好他不嫌弃我这病秧子。后天就要正式举行婚礼,我是真想自己马上好起来,当一个最美的新娘。”

胡仙仙压制住心底的悲哀感觉,笑言:“程浩风可把上千年的灵药都带来了,一定会让你很快恢复身体。”

“上千年的灵药?”杜婉芷惊讶反问。

“是啊,千年之前存储的灵药。在路上我还问他们这药会不会早就坏了,没有效用。他们说药都是用特制的玉盒盛着的,万年都不会烂掉。”

杜婉芷含泪道:“我哪里受得起这样宝贵的东西?唉,我病成这个样子,就算成了亲,也是拖累沐风。”

胡仙仙握住她的手劝她:“你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你和秦道长一定会美满幸福。”

胡仙仙心中暗想,一定要帮秦沐风和杜婉芷,自己今生难得幸福美满,那么能让身边的亲友能够幸福美满也是一种安慰。

过了一会儿,杜川就带秦沐风和程浩风来到杜婉芷闺房,程浩风给杜婉芷把脉。把完脉就拉着秦沐风出去,也不知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等一会儿程浩风就黑着脸进来。

程浩风对杜婉芷讲:“你该劝劝我六师弟,你们这样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杜婉芷撑着桌子起身,颤抖这问:“我的病治不好?”

秦沐风来扶杜婉芷坐下,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程浩风,“是很难治,但总有办法的。三师兄只是觉得你这样熬着很难受。”

可程浩风眼一斜,“你这不是病,是……”

见了程浩风的言行,胡仙仙一下明白自己是猜对了,杜婉芷果然不是病了,而是寿数已终还强留人间。

她打断程浩风的话,不想让杜婉芷知道实情,要帮着秦沐风隐瞒。

她故做轻松笑说:“我们都知道是被邪祟之物侵袭了,你不要那么一惊一乍的样子,别吓着杜老爷。”

她又对杜川说:“杜伯伯,你放心,我们三人联手一定能让婉芷好起来。”

程浩风冷笑着指指她:“我道行低,别拖累了你和六师弟。我就不插手了,看你们怎么让杜小姐好起来。”

胡仙仙气结不已,倔犟喊道:“你,你……哼,我就要医好婉芷!”

第七十二章 病因真源

杜婉芷由秦沐风扶着走到程浩风和胡仙仙中间,有气无力的劝道:“你们不要为了我的事伤了和气……我不求能与沐风天长地久……我就想可以当他的美新娘……哪怕一天也可以……

胡仙仙听得心酸不已,但还是强笑着说:“我跟他本来就不和,伤什么和气?你说的什么傻话?你只当一天美新娘,秦道长该怎么办?”

她替杜婉芷拭了泪,哄着她:“你乖乖听话,静心养身体。我保证你后天可以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嫁给秦道长。”

杜婉芷点点头,望向秦沐风。

他让她好生休息,又吩咐丫鬟照顾好杜婉芷,再宽慰了杜川几句,就同程浩风和胡仙仙到花园小亭中坐下商议。

秦沐风向胡仙仙稽首:“多谢胡姑娘帮我在芷君面前圆谎。还有,在与佘日茫和墨金冕苦斗之时,救我脱险。胡姑娘的大恩,沐风铭记于心。

胡仙仙摆摆手:“什么救你们脱险?那次战墨金冕,我可不是心存正义才让你们先行一步。我呢,一是想讨好程浩风;二呢,是挺想试试自己的法术到底怎样。

他们客气说话,程浩风就抿着茶,斜睨着胡仙仙。

胡仙仙也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嫌弃我,我也不想赖着你。可我毕竟是白回风转世,我想把你从心中抹掉,烙印得太深,抹不掉呀。等我道法高深之时,一定会视你如路人的,你不要着急。”

程浩风无语了,端起茶杯走到亭外去。

见他们这般,秦沐风无奈地一笑,胡仙仙“呵呵”笑说:“秦道长,幸好你碰上的是婉芷不是我。咦,你该说说婉芷的真实状况了吧?”

提起杜婉芷,秦沐风黯然神伤起来:“胡姑娘,你还记得我是因为什么追杀佘日茫?”

胡仙仙脸色一变,“你?佘日茫给我说过关于以栽松道人的遗物炼制丹药的事,难道……”

秦沐风走到亭柱边,手扶亭柱,背对着胡仙仙言道:“是我调换出了真的栽松道人遗物,因为那种炼制丹药的方法是道门禁术,所以我刻意让佘日茫得到遗物,又刻意让他知道炼制方法……”

胡仙仙端茶杯的手一抖,她怕打碎茶杯,就把茶杯放好在桌上才说:“你既想得到丹药,又怕受惩罚,就借佘日茫的手炼成了丹药?!那么,真的是你抢了佘日茫的丹药,而不是佘日茫私藏佛宝?”

秦沐风捶了两下亭柱,犹豫很久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胡姑娘,丹药在此。”

她不接那瓷瓶,郑重问他:“你且收着,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亭外爆出一团火红烟雾,“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烟雾中走出满脸怒气的马鸣风。

胡仙仙“啧啧”两声后才招呼道:“大师兄,你今天是吃了炮杖吗?这腾起的烟雾都有股**味儿。”

秦沐风和程浩风异口同声喊:“大师兄。”

马鸣风也不答应他们,坐下来喝了两口茶才语气责备地说:“你们呀,个个儿的天资都比我高,怎么就尽喜欢把聪明劲儿用在这儿女私情上?要是你们肯一心修道,早在天庭当一司的主事了。”

三人都默不作声,马鸣风又问:“七师妹,你不知道林芷君是受天惩,罚她世世都将夭折吗?”

“世世都要夭折而亡?杜婉芷的前世林芷君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胡仙仙看向他们三人,“你们早就知道婉芷她命不久矣?”

程浩风淡淡地说:“不是命不久矣,是命已终矣。”

胡仙仙将往事细细一想,看向秦沐风:“难道你早知道杜婉芷就是林芷君的转世,早有预谋要盗佛宝?”

秦沐风点点头,胡仙仙又继续追问,明白了一些从前不明白的事。

原来,秦沐风的确因在海底练功被大蚌误吞,但他不是近些时候才得以脱出,而是千余年前就已功成脱身。他不仅脱身而出,还认那大蚌为义母。

只是他再难和林芷君重续前缘,她轮回二十世,每一世都是出生不久就夭亡。

秦沐风苦苦盼着林芷君的转世长大,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细查之下发现这是对林芷君的惩罚。经过多次投胎又夭折之后,林芷君的魂魄极为虚弱,再这样下去就会魂飞魄散,甚至一丝丝可以重聚魂魄的灵力都不能存留。

他不想失去林芷君,用自己的灵气助百年前的一个转世小女童长到六岁。可没想到,这个秦沐风耗费灵气才得以存活的小女童被她的生身父亲给杀了。

胡仙仙听得一拍桌子:“什么?杀自己亲生女儿?”

秦沐风无奈叹道:“那年大旱,颗粒无收。那个父亲养活不了一家人,只有杀掉在他看来最没有生存价值的小女儿。”

胡仙仙一阵唏嘘:“荒年的时候,小女孩儿就算不被杀,也会被卖掉。”

秦沐风继续讲述,他不想林芷君再遭受这样的噩运,所以在她又一次投胎之时以自己的法力让她投生在家境殷实的杜家。

只是,杜婉芷的身体一直不好,秦沐风怕她难逃夭折宿命,就寻找保命延年之法。

秦沐风终于得知弘忍法师的前世遗物可以让人身康体健还可以让人修为大增,于是他一心想去善福寺盗宝。

他试了很多次都没能得手,帮他盗宝的叶冠英有一天说起程浩风已来到陵州。

胡仙仙看向程浩风问道:“你在追击曲春娆他们到青龙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见到了秦沐风,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的目的?”

程浩风苦笑:“知道又怎样?其实我们都被人耍了。我早告诉过你,我们被人引入了一个很大的局中。六师弟为了林芷君不惜使诈犯奸,可结果呢?”

秦沐风苦叹:“怪我,应该怪我。”

胡仙仙有些疑惑,马鸣风气乎乎地说:“你还不明白吗?杜婉芷的寿数本来在去年元宵节时就该终了,六师弟强行用丹药将她的寿命延长。

可是,这丹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还没有异常,后来就让杜婉芷的魂魄出现混乱不稳定的情况。

更糟糕的是,如今的杜婉芷要是死了,她混乱的魂魄根本无法投胎!”

“无法投胎?”胡仙仙惊叫一声,“永远归于虚无?这千载苦恋,这百年辛苦,都最终是一无所有?”

他们都没有答话,秦沐风的眼睛一刹那间布满血丝。他的眼神告诉胡仙仙,他不可能放弃前世的林芷君,今世的杜婉芷。

第七十三章 罪业之起

四人在花园小亭中说了很多事,讨论了很久,却没有想出救杜婉芷的办法。

最后,胡仙仙问:“秦真人,你还是去多陪陪婉芷,不论如何,后天的婚礼要如期举行。我觉得,先不要想得太长远,有没有能让婉芷暂时显得好一些的办法?”

程浩风懒懒地道:“有,我带的草药就是让她能保持几日康健的药材。不过,这种药需要消耗很多灵气才能炼成,可不是用炭火来熬煮的药。”

胡仙仙看着秦沐风,“你已经打算要为婉芷炼药?正因为如此,程浩风才说对你,对婉芷都不好?”

秦沐风目光坚定地答道:“要是到最后也无法救婉芷,我就耗尽灵气尽量挽留她,灵气耗尽就耗本命真元。要死,我就陪她一起死。”

胡仙仙瞟一眼程浩风,脑海中倏然闪过你何时能对我这般好的想法。

程浩风见她看向自己,没好气地别开头。

胡仙仙忙收回目光,对着秦沐风说:“快去陪婉芷,我帮你炼药。”

见秦沐风走远,胡仙仙又问马鸣风:“大师兄,你细讲讲林芷君到底做了什么会招来这种惩罚?目前只有弄明白给她如此严惩的原因,然后请天庭赦免,才能救得了她。”

程浩风阴着脸说:“求天庭赦免?你想求就能求得着?你应该多少能记得些林芷君走火入魔后的事吧?何必缠着大师兄讲?”

胡仙仙被他接连几句的责问惹怒了,冷着脸起身站到程浩风面前反问:“我只知道林芷君因为被她师父所逼,发誓再不与秦沐风相见而心中悲愤导致练功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只是,程浩风你忘了吗?他们被拆散后不久,就出了黑龙出逃的事,我就被关在了独角峰!你说我在不与外界通音讯的独角峰上怎么清楚林芷君后来的所做所为?

程浩风阴沉沉的脸色被她说得多种神情交叠涌现,像是一潭死水中投进块儿巨石。

待胡仙仙一口气说完,他面色愧疚,眼神悲凉地说:“是我害你被冤枉,被关押,对不起。”

说完,他郑重向胡仙仙一稽首,冷漠地转身离开。

他一走,胡仙仙就脱了力般斜坐到椅子上。她知道黑龙之事是他心头最痛悔的事,自己不该戳他痛处的。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前生恩怨,而自己的前世白回风就更是丝毫不会责怪他,也不知怎么就一通话说得像是有多怨恨他一般?

马鸣风被他们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你不是被黑龙打伤了,在独角峰上休养吗?”

胡仙仙这才想起马鸣风根本不知道实情,苦笑道:“师父关了我,嗯,应该说是关了白回风之后,对不知详情的你们说我是在独角峰上休养?”

马鸣风憨憨的睁大眼睛,“不是吗?当时我已无肉身,赴任皖州了。二师弟和五师弟来告知我时,他们两个就说你不可能是在独角峰上修休养。难道这么多年只有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胡仙仙神情落寞地说:“知道又如何?徒增伤感。大师兄,你还是快些说说林芷君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马鸣风向来不在意细枝末节的事,不再追问胡仙仙当年真相,而是讲起杜婉芷前世之事。

林芷君练功走火入魔未死,反而因祸得福将功力大幅提升,只是性情变得高傲冷漠。有一次,她悄悄来见秦沐风,她怕她师父发现,就用了易容术把自己的面容变得很丑。

秦沐风当时因为不能与林芷君相依相守而借酒浇愁,喝得迷迷糊糊的秦沐风没有认出林芷君,还嘲笑她,让她滚开。

性情已经变得非常偏激的林芷君认为秦沐风从未真正爱过她,秦沐风所爱的只是她外表的美丽,而不是她的心。要是有一天她变得衰老丑陋,秦沐风一定会抛弃她。林芷君悄悄回去后,沈竹君无意中知道此事。

沈竹君告诉秦沐风林芷君曾易容前来找他的事,他知道真相后,在林芷君屋外跪了三天都没有得到原谅。

后来,师父晁玄同说秦沐风给师门丢脸,就把秦沐风捆回了云华观关起来。

林芷君从那之后,不但是冷漠高傲还变得很放荡。只是,林芷君的放荡并非与男子胡来,而是勾引那些男子,让他们在对她迷恋到极致的时候杀了他们。

听到此处,胡仙仙一撇嘴,“就因为这样就受这么重的惩罚?那是那些男子活该被杀,谁让他们好色。”

马鸣风摇摇头,叹着气说:“要只是这样,倒还罢了。林芷君到后来,专诱引那些少年,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年有很多是真的对林芷君动情。

曾有一个富家公子,为了林芷君不惜和父母断绝关系,跑到深山中修道。他说不求能和林芷君结为夫妇,只要能陪在林芷君身边就心满意足。

就算是这样痴情的人,林芷君还是杀了他。更可恨的是,她把他的尸体扔到他家大门前。她还对他伤心欲绝的家人讲,这般不孝又这般没用的子孙就是该杀。

胡仙仙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她何必这样做?得不到任何好处,还背上很多孽债。”

马鸣风叹着:“林芷君的所做所为只是想让她自己更强大,因为她走火入魔之后,经脉变异,要用狠戾之气积聚灵气。秦沐风不愿意看她越来越狠辣无情,想让她回复平和,就去海外隐修寻找解救之法。”

胡仙仙说她知道这一节,秦沐风从房间里逃出来,晁玄同让人去抓他。白回风还曾看见秦沐风与师兄弟们对打,他们都挺同情秦沐风,没有下狠手,秦沐风得以逃脱。

可惜,秦沐风没能找到让林芷君经脉恢复的办法,自己还被困在海底的大蚌壳里。等他脱身而出的时候,林芷君已经受天惩而亡。

马鸣风惋惜道:“要早知会那样,当时他们就不该放六师弟走。六师弟走后,失去音信。林芷君又找上门来要见他,这个时候的林芷君法力已很高强,性子也偏执到极点。她打伤了云华观的很多人,最后她的师父赶来劝说她,她连她师父也打伤……”

胡仙仙一声低呼,“唉呀,道门最讲究孝道,她连师父也打……”

马鸣风说:“可不是吗?最后是气急了的洛师叔——就是她师父画符请来天兵天将降住她的。这样一闹,天上神仙都已清楚她的所做所为,天帝为了戒谕众仙,警告所有修行者,当然要严惩她。”

胡仙仙沉吟许久,问道:“如果洛师叔主动原谅她呢?她所受的惩罚会不会减轻?”

“会啊”,马鸣风做出一个看胡仙仙就像是看白痴的表情,“怎么能见到洛师叔?她可是天庭刑律司的执事天仙。就算能见到,洛师叔本就是铁面无私之人,她怎么会因自己的徒儿向天帝求情?”

胡仙仙“哦”了一声,又陷入沉思。

马鸣风轻叹一声,“我该回衙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吧。”他转身就要走,在烟雾将腾起之时,他又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杜婉芷的命运难以更改,不过可以帮她再续一年寿命。”

胡仙仙狂喜地问他,“该怎么续命?”

马鸣风的身影已在烟雾中消失,他的声音隐隐回荡,“地府改寿!”

胡仙仙听到如此说,就跑去找秦沐风。到得秦沐风房外,才看到他和程浩风正在以灵气炼制草药。

药鼎在空中旋转,他们双手发出青蓝色的灵气绕着药鼎萦回往复。药鼎转了一圈又一圈,半个时辰后,绕着药鼎的灵气之光由青蓝色变为深蓝色。

胡仙仙等得有些不耐烦,去陪杜婉芷说了一会儿话,再半个时辰后又来。这时正见深蓝色的灵气渐渐变为蓝紫色,不久后,药鼎缓缓从空中落下。

胡仙仙见他们二人收功,进屋问:“药炼好了?”

秦沐风可能功力耗费过多,脸色略显苍白,他点头道:“已炼好,全靠三师兄助力。”

程浩风朝秦沐风一摆手,昂着头对胡仙仙说:“你不是说要帮他们吗?怎么只顾着闲聊,也不来帮他炼药?”

胡仙仙见他面色如常,料想这炼药之事对他而言并不难,心下轻松许多。

至于他责问自己说了要帮秦沐风炼药又没帮上忙,她也无话反驳。她向着他讪讪一笑:“我知道你会帮他的,我修为浅薄,哪有你灵气精纯?这些药能让婉芷好起来吗?”

秦沐风低声说:“能让芷君有七天康健之体。”

胡仙仙反问:“只能有七天药力?”

程浩风冷笑说:“你认为七天还少?这是当年师父得皇帝钦赐的药物,能有七天药力已是万幸。要想再集齐这些灵药,再无可能。”

胡仙仙真没想到药效会这么短,咬了咬嘴唇又问:“那么……能不能去地府改寿命?”

程浩风讥笑道:“能啊,你要是有不灭金仙的修为不光能改寿命,还能定别人的寿数长短呢。”

胡仙仙不计较他的讽刺之语,认真地问秦沐风:“我们可不可以闯地府,偷偷改婉芷的寿数?”

第七十四章 五仙续命

程浩风的眼眸中是阴恻恻的光,脸上却带着笑意说:“可以呀,杜婉芷本来就属于大师兄管辖,让他直接改不就可以?何必我们去偷闯地府?”

秦沐风严肃对她道:“胡姑娘,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请你不要再出馊主意害大师兄好不好?”

胡仙仙气得快说不出话,“这是大师兄提醒我的,好不好?

她见两人都疑惑地看向她,这才顺了气,平静说道:我没有要大师兄动手改寿的意思,我们偷偷去,出了事是我们担着。大师兄呢,最多是个粗心大意渎职的罪名。”

秦沐风皱了皱眉,“这种监守自盗的伎俩可瞒不过天庭。”

胡仙仙心中满是失望,乞求着:“只改一年都不行?只要到了明年三月三的时候就可以想办法见蔡莲君,见了蔡莲君求她帮忙引见洛师叔,或许洛师叔会替自己的徒儿求情呢?”

程浩风搓搓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想着什么,他慢吞吞地说:“这个法子,应该可以,试试……要是二师兄肯帮忙的话,改个一年的时间也许不会被天庭发觉。”

胡仙仙心里高兴起来,跳着转了个圈儿,再朝程浩风弯腰拱手说:“我替婉芷谢谢你了!程真人妙计无双,嘴毒心慈,凡女佩服!”

程浩风扬了扬眉毛,看向秦沐风。秦沐风失神的眼睛有了神采:“是呀,我怎么没想到二师兄有瞒天皋?若是二师兄肯相帮,大师兄又暗中配合,我们真的可以一试。”

三人先让杜婉芷服药,待药性起作用,她身体略好些就召请马鸣风商议求龙啸风帮忙之事。

马鸣风有一点点倨傲地说:“我是最不愿意求人的,你们也清楚我的性子,我最不愿意求的人就是龙啸风。”

胡仙仙连忙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求他,他又很自夸地说:“但是,我是个关爱师弟师妹的好师兄啊。我虽说觉得林芷君当年的做法太狠毒,可这杜婉芷是我辖下的子民,我这个父母官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是不是?”

胡仙仙忍住笑,使劲儿拍马屁:“大师兄,你快去见龙真人,我们知道你最是心热肯帮人的。”

马鸣风腾起一阵紫色烟雾上天而去,几个人都期待地等着。

胡仙仙闷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找话说:“我们都不能上天见龙啸风,大师兄肯相帮可能也是想显示一下他的能耐吧?”

程浩风冷哼一声:“你呢?你那么积极的帮忙,是不是也想逞能?”

秦沐风见胡仙仙要发飙,就忙对她使个眼色:“胡姑娘、三师兄,你们的慷慨相助,我和芷君没齿难忘。当年几个师兄弟姐妹,就属我最孤僻冷漠,你们都是古道热肠之人,还请不要为些许小事争执。”

程浩风抖抖袍袖,“谁要争执?都是她挑事。”说完就大步出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胡仙仙气得跺脚,“简直是强词夺理!明明是他总是对我冷嘲热讽,还说我挑事儿?这个程浩风哪有半点神仙样子?”

秦沐风看一眼程浩风的背影,对着胡仙仙欲言又止。

胡仙仙看出秦沐风神情异样,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说?”

秦沐风眉心微蹙而言:“三师兄的确越来越没有道门风度,仙家威仪。应该……应该是他创出新的聚气之法以后有些心神变异。他如今的脾气,非但不像神仙,甚至不像个大男人……”

胡仙仙点头苦笑,“就是,像个孤傲自负又顽皮要强的大孩子。”

秦沐风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对胡仙仙吞吞吐吐地说:“也许这是因为重修功法就重新成长一次,他的心性才变得孩子气。胡姑娘,你不要总是和他犟嘴……其实……”

胡仙仙知道他要说什么,想了一会儿后,觉得秦沐风说得有一点道理,却又不全对。

她反倒劝秦沐风说:“你别为他费心,他这脾气变成这样,以后自然会明了原因。以后但凡有他在,我就不说话,我也懒得跟他抬杠。嗯,我们还是着手准备改寿数的事,当务之急是救婉芷。”

算着时辰将近,他们着手准备施法。经他们一番布置,法坛已在郊外建好。

那是一片采石材后留下的空洼地,杜老爷让十几个家丁守好废弃采石场,免得打扰他们做法。

洼地内摆了七层油灯,每层七盏,围成一个同心圆。晚风徐来,这些油灯没有和平常油灯一般忽闪,灯焰一直明亮着。

这同心圆的最里面是三个蒲团,胡仙仙、程浩风、秦沐风,各坐一个。

他们三人呈三角形排列,这三角形的中间是排成北斗七星星位的七个石墩,这石墩就是龙啸风需用的主法台。

将近子时,还没见马鸣风带着龙啸风前来,秦沐风不禁有些焦急。胡仙仙安慰他:“此事要瞒过地府,也要瞒过天庭,他们肯定要掐准做法正点来到,不敢多耽搁。你放心,我直觉龙真人会出手相助。”

到得子时正,龙啸风果然跟在马鸣风后面来到。龙啸风一到即落于七星石墩的天枢位,他用眼神向他们一扫,他们随即凝神静气开始辅助他做法。

第一层的灯盏格外明亮起来,紧接着第二层,第三层的灯盏都更加的明亮。这些灯盏亮一层,石墩便跟着一个个的闪起五彩莹光。当龙啸风所踞的天枢位石墩放光之时,马鸣风匆匆离去。

龙啸风双手捧出一个玄黑色的尖石块,沉声念着:“心性变则气度变,气度变则言行变,言行变则遭遇变,遭遇变则运道变,运道变则命数变,命数变则寿元变!皖州景阳县女子,杜氏婉芷,心善有孝义,加寿一载!”

说完后,龙啸风手中的石块越变越大,石块之上显示出银白色字迹,所写正是他念出的那些话。

待字迹显示完,龙啸风以左手举起近一丈高,三尺宽的石块,念颂咒语:“瞒天皋,瞒天改运!运变,命变!”

念完后,他右手显出一方小小玉印,他以印加盖石块上,石块陡然放出乌黑之光,天地均陷入混沌!

胡仙仙知道这是龙啸风加盖他法印后,瞒天皋的神力引来此等变幻。只是一刹那间,混沌之态消去,又重现星月之光与灯火之光,那巨石也已变回原来模样。

马鸣风此刻现身于他们面前,长舒一口气说:“已办妥。”

胡仙仙他们这才起身和龙啸风相见寒暄,秦沐风恭敬地向龙啸风单腿跪下,“多谢二师兄相助。”

龙啸风笑着扶他:“快快请起,你我同门兄弟,何必如此客气?”说着又指着马鸣风,“要谢的话,你谢大师兄,是他死磨硬泡拖我下来的。”

马鸣风被说得黑脸微红:“什么叫死磨硬泡,说得我跟个赖皮一样。”

秦沐风没起身,转向马鸣风跪谢:“大师兄,你肯无私相助,我感激不尽。”

马鸣风笑呵呵地拉秦沐风起身,秦沐风又向程浩风和胡仙仙再三道谢,众人都说不必客气。

胡仙仙第一次见龙啸风只有模糊影像,第二次是只听得见看不见,今日才得见他的真容。虽说她有着白回风的记忆知道龙啸风长什么样,但就如看画像一般,不如见着真人来得真切。

今日龙啸风一袭淡紫锦袍,不独面容英俊,谈吐更显练达爽朗,颇有领袖风范。

胡仙仙问龙啸风:“是不是有你的瞒天皋一出,就可以瞒过天庭地府为所欲为?怎么不让大师兄多给婉芷加几年寿?”

龙啸风详解道:“瞒天皋瞒的不是天庭和地府各位司职神仙,瞒的是天命。天命既定,人心难测。恶人生向善之心可减轻罪业,善人生奸邪之心要增加罪业,这是为了让人世间的人知道上进不要怠惰。”

胡仙仙“哦”了一声,“我明白你刚才念的那一大篇话的意思了,是说婉芷改过自新了,天意赏她多活一年?”

他们几个都笑,胡仙仙却担忧起来,“事实上婉芷并没有得到天庭的宽赦之令,若是被发现,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要担责。”

龙啸风摸摸自己手中的瞒天皋,笑言:“这种事得互相推诿,你们就说你们本来没有篡改之权是大师兄自己提议要改的;大师兄就说是得了我的授意以为真的是天庭赏杜婉芷加寿一载,不明实情;我呢就说是受了你们的蒙骗,认为杜婉芷真有大功德……

胡仙仙和他们几个都听得笑起来,胡仙仙笑叹道:“龙真人真不愧是普宣天仙。这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掌管文教宣谕的官儿都有捧杀随心的能耐。这是黑是白,几句话就能变换。”

龙啸风并不觉得她说话造次,反而感慨地说:“天上人间这种风气确实由来已久,我有时也自觉惭愧。唉,有时候为了迎合他人之意而虚言伪饰,真的是心中难受。处世做事要能率真随性,才是我等修行之人该有的规仪。”

第七十五章 无聊花招

75

他们几个感慨了几句天上人间的不正风气,就匆匆告辞分别。

在回去的路上,程浩风和秦沐风二人骑马,胡仙仙坐轿。胡仙仙觉得坐在轿内很是憋气,可是她不能下轿飞掠——因为杜老爷做法事总该摆些排场的,这也是为他们三个人扬名立万。

轿子行得慢,胡仙仙就在轿内打坐。随轿的仆妇撩开轿帘,见胡仙仙盘坐闭目之后就对轿夫说:“睡着了,睡着了。喂,你们说说这法会办得咋样啊?”

胡仙仙心神如在空茫之境,却并非是对外界无知无觉,她知道他们是要说些闲话,也任他们说去。

一个轿夫答应,“不咋的,我觉着没有那次张大仙鬼屋抓厉鬼弄得热闹好看。”

另一个轿夫说:“我也觉着是,又没有点香烛,又没有燃黄裱,也没有请什么好看的法器。”

随轿仆妇叽叽喳喳说:“就那石墩子亮起来的时候有点好看,也不知是灯火映的,还是怎么弄的。我们家这位姑爷和他的师兄师妹就那么一直盘腿坐着,也不跳一跳,舞一舞,都不知道有没有效。”

胡仙仙听得哭笑不得,这些人只见他们三个,却不知他们只是压阵的人,主要施术的龙啸风和马鸣风他们根本看不见。

有一个轿夫又说:“那个胡姑娘长得真好看,可惜去修道了,要不然得有很多人抢着娶吧?”

另一个轿夫又答应:“你懂什么呀?道姑又不是尼姑,可以嫁人的。”

随轿的仆妇叹着气,“你们都不清楚胡姑娘的事吧?我和蔡奶娘关系好,她跟我说起过,这个胡姑娘以前是没人敢娶的。她是个霉星,挨着她的人都要倒霉,别说娶回家了。后来呢,修了道,就转运了……”

一个轿夫问:“修道就能转运?啊呀,早知如此,我就去拜个道士当师父,也不用卖力气了。”

仆妇说:“你急啥呢?你这样子哪个道长会收你?我告诉你们呀,这个胡姑娘呢,转了运还是嫁不出去!”

胡仙仙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岔气。她怕走火入魔,赶紧收了功。她仍盘腿坐着不吱声,她想听听这些下人怎么说她。

另一个轿夫问:“这么好看又有本事的姑娘咋会嫁不出去?”

仆妇牙尖嘴利地嚷起来:“咋不会?她那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要像咱们家小姐似的,那可就不一样了。”

胡仙仙心中疑惑,我的脾气不好?我是开客栈的,对人都挺客气,挺热情的,没有乱发过脾气呀。

有个轿夫接话说:“也是,胡姑娘啥事儿都自己做主。就拿帮小姐治病这事来说吧,程道长没做决定的时候她就自己先拍了板,这让程道长的面子往哪儿搁?”

胡仙仙有点儿悟出来了,原来男人所谓的脾气好是要什么事都让男人做主啊,难怪有些很泼辣的女人一样有人要娶。唉,不管是温柔还是泼辣,决定事情的时候一定得让男人来拍板。我是这两年料理鸿宾楼做主做惯了,是有点儿独断专行。

胡仙仙不再注意去听他们的闲言碎语,而细细的想自己是不是真应该改一下处事方式?

第二天,杜婉芷果真好起来,高高兴兴的试穿结婚礼服。

杜婉芷大红的礼服上绣着粉红的牡丹,金黄的桂花,青紫的木兰,花朵之间绣着彩蝶翩飞,真是喜庆艳丽又显富贵华美;杜婉芷的主头饰是七彩凤冠,凤头上的凤眼是一对蓝宝石,凤嘴中衔着珠串,珠串吊着红宝石坠子,而七根凤羽皆是纯金所制,凤羽尾翎是以点翠之法镶上的翠鸟羽毛。

胡仙仙看着杜婉芷在华服金冠的映衬下,既有大病初愈的娇弱之态,又有即将出嫁的娇羞之态,还有新妆精致的娇美之态。

看着杜婉芷,胡仙仙觉得欣慰,也觉得嫉妒。

杜婉芷的二姐杜婉兰笑着打趣妹妹:“三妹,你可真美,我可嫉妒死了!当年我出嫁的时候,爹可没给我准备这么好的嫁衣,我也没秦兄弟那么有才有貌的夫君。唉,真让人羡慕。”

胡仙仙有些恍惚地说:“是啊,真让人羡慕。”说着走回她住的客房。

杜婉芷眉心笼上一层阴云,杜婉兰见妹妹脸色不好,就问:“你生气啦?我说着玩的,胡姑娘也是逗你的。她要嫉妒你,才不会帮你治病呢。”

杜婉芷皱眉问道:“姐,你不懂。我在想胡姐姐帮了我很多,我是不是也应该帮帮她?”

胡仙仙在房中发呆的时候,没想到杜家姐妹已为她安排好了让她也能嫁个如意郎君的局。

婚礼办得很热闹很隆重,秦沐风知道杜婉芷的时日无多,他不惜代价的要为她办一个最完美的婚礼。杜婉芷却要他不必为她花费太多心血,她只是想美美的嫁给他就可以。

在杜婉芷看来,有没有达官贵人赴宴祝福,有没有满城花灯为她绚彩,有没有邻里街坊齐来恭贺新婚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美美的嫁给秦沐风。

婚礼前夕,主张简朴办婚礼的杜婉芷向秦沐风提了一个要求,她要在婚宴上给来宾的回礼中加一个特别礼物。

婚礼那天,在拜过天地,送新娘入洞房之后,婚宴正式开始。

杜婉兰刻意让胡仙仙和程浩风挨着坐,还轻笑着附在胡仙仙耳边说:“胡姑娘,我妹妹可为你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谢礼哦。”

胡仙仙听得莫名其妙,她不禁猜测杜婉芷到底送了什么谢礼,害得她吃菜都吃得忐忑不安。

婚宴快结束之时,杜府的丫鬟小厮们给每个客人都端上一个小木盒做为回礼。

杜婉兰站到席桌中间笑道:“多谢各位来宾参加舍妹的婚礼,为舍妹祝福。这木盒里呢,是一点心意,真的谢谢各位。”

有客人急不可待的打开木盒,小声对旁边人说:“哇,是一对儿金花,真不错。杜家真是有钱,我这一两银子的礼钱是赚着了。”

邻座的人也打开木盒,“我的是一对儿金腰带扣。”

杜婉兰环视众人道:“我们回赠男宾的是金带钩,祝男宾们腰缠万贯。回赠女宾的是金花簪,祝女宾们容颜不老。回赠十三岁以下的孩子们的是金魁星,祝孩子们聪明伶俐。”

说着她向胡仙仙挤了挤眼睛,缓缓说:“但这些回礼中呢,有一样特别的回礼,是一对儿穿新婚礼服的瓷娃娃。得到这对儿瓷娃娃的来宾会沾上新郎新娘的喜气,得到美满姻缘。

胡仙仙一下反应过来杜婉芷给她的谢礼是什么,满怀着喜悦打开木盒:一个穿新娘服的粉嘟嘟瓷娃娃正在对她甜笑。

程浩风的木盒也已打开,他的盒中是一个笑得憨憨的穿新郎服瓷娃娃。程浩风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木然地抿着杯中残酒。

其他人倒很惊奇的围过来看,“神了呢,红鸾星真的挺灵,看他们两个很般配呢。”

胡仙仙的脸色通红,一边说着:“只是开玩笑,凑个趣,让大家乐呵,别当真啊。”一边喜滋滋的不停把玩那个瓷娃娃。

酒宴刚散,程浩风就拿着木盒对胡仙仙说:“随我到花园来一趟。

胡仙仙捧着木盒,带着几分醉意向花园走去。程浩风一见她到来,就递出木盒,“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胡仙仙笑着点点头,程浩风将木盒递到她手边,“喜欢就拿去。”

胡仙仙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程浩风的眸中凝了一抹寒冰,冷声道:“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我就送你,请你不要再耍这些无聊的花招。”

胡仙仙的酒意一下荡然无存,急切解释:“我没耍什么花招,我根本不知道杜家姐妹的安排。”

“不知道?”程浩风冷笑,“不知道,你还说是杜家姐妹的安排?我是傻子吗?”

胡仙仙接过程浩风手中的瓷娃娃,懒得再多说:“你要那么以为,我也没办法。好了,我收下这个瓷娃娃,省得你不小心打碎了。”

她左右手各端一个瓷娃娃向客房走去,心裂成一片又一片,片片都在问自己是不是真挺无聊……

第七十六章 事了归家

胡仙仙把两个瓷娃娃摆在桌上,又让丫鬟送来一壶酒,她就对着这两个瓷娃娃自斟自饮。喝着喝着,这两个瓷娃娃似乎变成了自己和程浩风的模样。

胡仙仙擦擦自己的眼睛,又再摸摸这两个瓷娃娃,“嘻嘻,一对儿小的风风和仙仙。真可爱呀!来,你们拜堂。”

这瓷娃娃的头部是可以摇动的,胡仙仙右手一按新娘娃娃的头,那头就低下去。

胡仙仙喊:“一拜天地。

瞟一眼新郎娃娃还没低头呢,就又用左手按着新郎娃娃的头。可她的左手没有右手灵活,新郎娃娃的头转了一圈后变得朝向后背,而不是低下来。

胡仙仙有些生气,“你干嘛不看着我?”

胡仙仙用力地将新郎娃娃的头扭向前方,“风风,不要再胡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来,一拜天地。”

可能是她扭得太用力,新郎娃娃的头没有低下来,而是卡成一种向天斜昂的姿势。

胡仙仙怒火中烧,“风风,你梗着脖子干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让你娶我就那么难?”

胡仙仙灌下一大口酒,觉得火气更盛,再灌几口酒。她喝得手脚发软,眼睛发花,又去按瓷娃娃。

“我还不信我连对瓷娃娃都摆布不了,给我拜堂。”

她左拧右扭,不但新郎娃娃摆不出低头的姿势,新娘娃娃也斜昂着头了。

她生气地一扯新郎娃娃,“你看你,把仙仙气着了吧?她这会儿也不乐意嫁给你啦。”

不成想,她用力过重,把新郎娃娃的头给扯了出来。她看着手中的小小头颅,傻笑着说:“咋办呢?我杀了你啊。”

她把小头颅对准小身体又塞又按,就是没法重新装回那腔子。

胡仙仙手酸了,捏着那小头颅哭兮兮又笑兮兮地自说自话:“风风,这可怪不得我。你呀,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肯和仙仙手牵手。这头没法安回去了,看你咋办?”

她玩着这两个瓷娃娃,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丫鬟来叫醒她的时候,她觉得头疼欲裂,手臂也酸麻得不行。

丫鬟叫来杜婉兰,杜婉兰帮胡仙仙煮了醒酒汤,又让丫鬟帮她揉胳膊。一通忙碌之后,胡仙仙舒服了些,又躺上床再睡。等胡仙仙睡好,清醒起身时已到了傍晚时分。

胡仙仙觉得喉咙发干,就去倒茶喝。旁边一个正在打盹的小丫鬟被倒水声惊醒,拍着胸口说:“胡小姐,你可起身了。我们家三小姐可担心你呢。”

胡仙仙脑袋还有些昏沉,问她:“担心我什么?”

小丫鬟答道:“三小姐都知道你和程道长的事了,她和二小姐都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对不起我?胡仙仙脑子里跟浆糊似的,不明白小丫鬟在说什么。

杜婉兰带着丫鬟端了饭菜进来,“胡姑娘,都怪我……”她神色很是愧疚,“我真是考虑不周,弄巧成拙了……”

胡仙仙慢慢想明白杜婉兰所指的事是送瓷娃娃搓合她与程浩风,她苦笑着答应:“婉兰姐,你别多想。什么弄巧成拙啊,本来就‘拙’得很。

见杜婉兰脸上的愧疚神色还是没消褪,她又端起饭碗浑不在意地笑说:“我有两顿饭没吃呢,真饿。我可不客气了。”

胡仙仙一顿大吃大嚼,杜婉兰就在旁边看着她叹气。胡仙仙吃完后又和杜婉兰一起去杜婉芷房中,陪她说笑一会儿。

第二天,胡仙仙就向杜家人告辞。杜家人竭力挽留,杜婉芷拉着她的手说:“昨天程真人说要去云游四方,今天你又要走。唉,你们帮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都没有好好招待你们,这怎么过意得去。”

胡仙仙笑瞟一眼秦沐风,“婉芷,你倒有个好归宿了,我可还是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就算了,总还有父母吧?我可快两年没见过我爹娘了,你忍心让我孤孤单单的看你们双宿双飞?”

杜婉芷还要再说,胡仙仙朝秦沐风使个眼色,“好好疼惜你的娘子。”

秦沐风向她摇了摇头,杜婉芷明白他是劝她不要强留胡仙仙的意思。

杜婉芷放开胡仙仙的手,胡仙仙转身离去。她走出几步后又回头向他们挥挥手,看见秦沐风紧握着杜婉芷的手,而杜婉芷笑颜浅约地依在秦沐风怀中。

胡仙仙眼中难掩艳羡之色,匆匆出城。出城后,她一路急掠。

到得鸿宾楼外时,只见宾客满座,生意红火。胡仙仙觉得很欣慰,站在楼外笑看着忙忙碌碌的二胖、三花、梁慧芬等等人。

二胖眼尖,在送走一桌客人后,他看见胡仙仙,大嚷起来:“小姐,小姐回来啦!”

他这一嚷,伙计们都围上来,有些相熟的客人也过来和她打招呼。大伙儿一阵热闹说笑之后,胡仙笑问:“我爹我娘呢?”

三叔公笑说:“在楼上和胡将军说话呢。”

胡仙仙往楼上走去,正要往三楼的小阁间走时,跟来的三花说:“小姐,要绕到后院边上。”

胡仙仙“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三花笑说:“小姐,你还不知道吧?胡将军帮我们把鸿真记酒楼占去的那一半儿买了回来,老爷夫人不住在三楼的小阁间,住在后院正对着的那三间上房里了。”

胡仙仙顿住脚,细细一看,果然不见楼道里砌的隔墙,鸿宾楼又恢复两进大院,四方围合的转马楼格局。

她见鸿宾楼重新兴旺很欣慰,也很疑惑:“胡将军帮我们买下的?”

三花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是呢,有胡将军出面,才三千两银子就买回来了。你不知道,老爷刚回来的时候他们要一万两银子才肯让我们买回来。”

胡仙仙冷笑:“当初卖给他们的时候,才得了一千二百银子,就三千两银子,也是让他们赚够了。”

说着话就到了房门口,这并排三间上房正对着第二进院子的天井,可观赏天井中的树木花草,位置很好。胡仙仙刚到房门口就听中间房间传出一阵欢声笑语,胡仙仙微笑着进门。

“爹,娘……”,胡仙仙喊着坐在椅子上的胡大仓和胡婶,他们一见她就起身迎出来。

胡大仓拉着胡仙仙的手说:“快来坐下喝茶,来。”

胡婶摸着女儿的面庞问:“瘦了……山里的日子很苦吧?”

胡仙仙扶母亲回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回道:“不苦,就是想家。”

一家三口正说些离别之后如何想念的事,忽响起一声干咳。胡仙仙循声望去,见一个陌生的女子挨着胡勇刚坐在旁边。

胡仙仙笑说:“对不住,只顾着和爹娘说话,冷落了客人。胡将军,多谢你帮我们买回鸿宾楼。这位小姐是……”

胡勇刚爽朗笑道:“一家人久别重逢,是要诉说离别之苦的,我理解。这位呢,正是拙荆葛氏。”

胡仙仙笑向葛氏问好,葛氏面色阴暗地说:“胡姑娘才是好,又有皇上的封号,又有人帮着照顾父母。我呢,我这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跟着丈夫东奔西跑的能得个么?”

胡仙仙见父母和胡勇刚的神情都有些尴尬,有些看不懂当下情形了。

听这葛氏言带刺儿,她怒火中烧,但为了弄清情况她只得忍下心中怒火,陪笑道:“胡夫人贤淑又貌美,胡将军得你为贤内助,真是好福气。我也不是忘恩之人,胡夫人有什么差遣,我一定竭力去办。”

葛氏冷哼一声:“我哪敢差遣你呀?你们是一家子,你要是受了委屈,我葛淑美可就活不成了。”

胡仙仙听得又是生气又是疑惑,“我们是一家子?”

葛氏还要说什么,被胡勇刚拉住她的**先说:“她夸你贤淑美貌,你名字又真叫淑美,你要再说些浑话,哪还有‘淑美’样子?

葛淑美甩开胡勇刚的手,看一眼门口站着的三花,没吱声。

胡仙仙估计是他们有什么瞒着伙计们,就让三花去招呼客人,不必在这儿伺候。

三花走后,胡仙仙问:“胡夫人,你说话怎么那么奇怪?”

又向着爹娘问:“爹、娘,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胡大仓长叹一声,胡婶说:“仙仙,我们不是要瞒你,我们也是上个月才确定……”

胡婶吞吞吐吐的听得胡仙仙着急,倒是葛淑美脱口而出,“胡勇刚就是你的哥哥胡发发,你们一家人合着伙来骗我。”

第七十七章 为何不认

胡仙仙摸摸耳朵,耳朵嗡嗡作响,她听到爹娘和胡勇刚夫妻似乎吵了起来。她不想听清他们说什么,自己运功闭了耳膜。

过了一会儿,葛淑美跑出去,胡婶大叫着什么,三花跑来扶起胡婶去追葛淑美。

胡仙仙拍拍耳朵,开了耳膜,“清净了,你们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胡大仓指指胡勇刚说:“仙仙,胡将军就是你的发发哥哥。我和你娘已经确认了,真的是他。他上个月来认亲,还帮我们把鸿宾楼买回来……”

胡仙仙坐到胡勇刚旁边,对显得很忐忑的他说:“我相信你是我哥,我没有怀疑你冒充我哥!”

她又望向满脸担忧的父亲,“爹,我就问我哥一些事,你不要担心。”

胡勇刚低着头搓着手,有点怕她凌厉的目光:“仙仙,这些年……你和娘受苦了……”

胡仙仙冷淡地说:“我们不苦,爹才真的苦。你当年被人拐走,爹到处找你,后来去寥州找你还被人关进黑矿!你不也知道这事吗?”

胡勇刚捂着脸,但还是能看见泪水从他指缝中溢出,“怪我,怪我,是我不孝……”

胡大仓忙说:“不怪你……怪爹没用……”

胡仙仙鼻子酸酸的,但她没有哭,她还有很多事想问:“你既然能主动找回来,就是对家乡亲人还有记忆,你当年怎么不回来?你要回来了,爹也不会为了找你被人害成那样。”

“我那时快十岁了,对住的地方,对家中亲人都记得住,可我不敢跑回来啊……”

胡勇刚(胡发发)说出当年被拐经历,他还记得拐他的人正是父亲胡大仓生意场的朋友翁家寿。

翁家寿的祖上与胡家交好,胡家用的米、油、酱等物都是从翁家的米行,酱园购买。翁家寿当家后,他爱嫖爱赌又爱结交狐朋狗友,很快家产败尽。翁家寿没脸在家乡呆着,就去京城谋生。

胡勇刚那天被糖葫芦叫卖声吸引而去,在一个小巷拐角处遇上翁家寿。翁家寿一出现,那跑得飞快的小贩也出现,翁家寿买了两串糖葫芦请胡勇刚吃。胡勇刚不好意思接,他硬塞给胡勇刚吃。胡勇刚吃了几个后就不省人事,等他头晕脑胀的醒来,已在一个小黑屋里。

胡勇刚吵着要回家,翁家寿说这里已是离陵州六百多里,胡勇刚自己是走不回去了。先几天,胡勇刚不停的哭闹,他们就不理他也不给他饭吃。

等胡勇刚饿得有气无力的时候就带他到屋外去,屋外有很多小草棚,草棚里住着很多骨瘦如柴的苦力。他们说,胡勇刚要是不听话,就把他弄去当苦力。

听到这儿时,胡仙仙冷笑,“你为了不当苦力就屈服了?”

胡勇刚惭愧无言,胡大仓说:“仙仙,你哥那时候才十岁。他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咱们还能要求他怎样?”

胡仙仙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就轻声道:“你继续说,我只是问问情况。”

胡勇刚又讲,翁家寿他们拐他出来和拐其他人不一样,是找好了人家的。一位守备营守备,有两个儿子都死了,女儿又嫁到番邦,就想再收养一个。只是,这位姓胡的守备指定要收养姓胡的孤儿。翁家寿主动给他们的头儿说,他可以弄到姓胡的孩子。

胡大仓一拍桌子,双手颤抖,“这个翁家寿,我对他可不薄啊……怎么能这么干?”

胡仙仙过去揉着父亲的手劝着他:“爹,你别急。咱们听听,这个翁家寿怎么能骗得过胡守备。”

胡勇刚讲他们对他连哄带吓,就让胡勇刚自己对胡守备说自己父亲已不在,母亲养活不了他,情愿让他跟别人。

翁家寿说他自己是胡勇刚的远房表叔,不是要把表侄儿卖多少钱,只求胡守备帮他找个事做。

胡勇刚被胡守备收养,胡守备又留翁家寿在府中打杂,有翁家寿天天守着,胡勇刚根本不敢对养父母说出实情。

这翁家寿也并不是真的要照顾胡勇刚,只求有个事做。半年多后他就给胡守备惹了很多麻烦。胡守备看在胡勇刚的面子上给了翁家寿一大笔钱,翁家寿这才离开。

胡仙仙问他:“翁家寿走了,你总该告诉胡守备实情,求他送你回来了吧?”

胡勇刚说,那时候传来胡守备女儿又在番邦被杀的消息,胡守备夫妻俩十分哀痛。胡勇刚感念他们的养育之恩,不想这个时候说让他们更伤心的事。

等胡守备去番邦处理好女儿丧事,一家人又渐渐恢复平静时,胡勇刚已经被收养了两年。胡勇刚给胡守备说出实情,并告诉胡守备自己就算认了亲生父母也还是会孝敬他们。

胡守备和夫人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胡守备公务繁忙,胡夫人身体又不好,就让人到陵州传话。可传话的人几个月后却告诉他们,说陵州城中已找不到鸿宾楼。

胡仙仙一惊:“鸿宾楼一直开着的呀?你们找谁传的话?别是你养父母不想让你回来,故意哄你的吧?”

胡勇刚摇摇头,“我养父养母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我还找上京城的陵州客商问过,他们都说鸿宾楼的胡老板已经死了,鸿宾楼也变成了鸿真记酒楼。唉,可能是当时经营状况已经不好,没人注意到……就连顾长恩顾伯伯都说,我爹已经死了。”

胡大仓猛然抓住胡仙仙的手,眼睛直直盯向胡勇刚:“顾长恩?”

胡勇刚被问得有些发懵:“是啊,那是爹的好朋友,以前开绸缎庄的,后来又在京城开了好几家绸缎庄。他的伙计们常常往返陵州和京城两地,我养父母就是找他打听消息。”

胡大仓抓得胡仙仙的手都有些发疼,“顾长恩……哼哼,他倒是来和我说过他打听到了你的下落,让我上京城去找你。”

胡仙仙见父亲两眼通红,想抽出让他抓得生疼的手,又不愿让父亲情绪失控,就暗用灵气以手导入胡大仓心脉。

胡大仓得胡仙仙灵气灌入,心绪平缓一些,说道:“你们只知道我被人骗光钱财又被人卖入黑矿,可你们想想,我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就那么容易被人骗呢?我自己以前总是想不通,我今儿个才算明白!”

胡仙仙和胡勇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是顾长恩害你?”

第七十八章 认祖归宗

胡大仓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嘴唇颤抖很久才说:“他是来报过信,他说发发被人绑去黑矿当苦力……还说要两千两银子去赎人……”

胡大仓说了两句话,又说不下去,胡仙仙给他拍背,胡勇刚喂他喝茶,他缓过劲后继续说。

胡大仓怕矿上的人还要敲诈,就又东拼西凑了些银子,带了足三千五百两的银票和顾长恩一同到寥州。

到了之后,一个工头说胡发发的确在那里。胡大仓喜不自胜,可第二天领人的时候,工头说要二千八百两银子才能把能把人赎走。

胡大仓救子心切,当即掏出三千两银票让他们放人。可那些人又说,要找个寥州本地的保人,只要保人愿意帮他们担保不会说出这黑矿的事,才能让他领走儿子。

胡大仓气得和他们大吵,反而被他们打了一顿。顾长恩劝胡大仓说,且不和他们计较,顾长恩在寥州有个表亲是衙役,就请他当保人。

胡大仓请顾友恩和他那个当衙役的表亲喝酒,又送了那个衙役一百两银子。那衙役满口答应要给他做保,胡大仓放下心来。

等他们再去领人之时,工头却说孩子已经不在,自己跑出去了。胡大仓扬言要去告官,顾长恩他们也帮着他一起吵,胡大仓以为顾长恩是真的在帮他。

到了寥州城里,衙役说,这城里的官员都和矿上的人有勾结,告不翻的,建议胡大仓到京城去告。

胡大仓揣着状纸,凭着一股血气到刑部告状。不成想,刑部根本不受理他的案子。胡大仓的钱财在京城耗得只剩两百两银子,他心灰意冷想回家,回家之后也好重做打算。

他要离京之前,去跟顾长恩告辞,顾长恩劝他不要伤心,还让一个伙计送他。

在从京城到寥州的归途中,顾长恩的伙计打伤了胡大仓,抢了他身上仅剩的一百多两银子。胡大仓身上带伤,心中又气,病倒在客栈里。客栈老板见他无钱支付旅费,就将他赶出客栈。

被赶出客栈的胡大仓,沿街乞讨,碰上黑矿的工头,工头将他绑到矿上当苦力……

胡仙仙和胡勇刚都攥紧了拳头,胡大仓说完后猛的大笑几声:“我可一直以为只有黑矿上的工头,和顾家的伙计是坏人啊……我真的一直,一直都拿顾长恩当好人……我没想到他其实早知道发发的真实落脚处……”

胡勇刚打着自己的脸,泣不成声:“儿子不孝!儿子不孝……我也一直拿顾长恩当好人,还给他送过不少东西……”

胡仙仙劝慰着父亲和哥哥,冷静一下后说:“你的养父病故之后,你长大成人,继任守备之职,又到泰兴府上任。泰兴府离陵州并不远,你怎么就不亲自回来看看?”

胡勇刚擦净泪水,低声说:“我刚到泰兴府就偷偷回来过一次,我知道了你们的境况。但我想给养父守孝三年之后再来和你们相认,我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注意你们。仙仙在王府里的时候我派人跟着你,你出城的时候我也让人跟着你……”

听哥哥这么说,胡仙仙心中怒火稍熄,“看来你还是想着自己亲人的。嗯,也难怪我把玉佩抵押出去不久你就能帮我赎回来。可我在圆明观避难的时候,我问过你,你怎么不承认?你认了我们也可以为养父守孝啊。”

胡勇刚捏捏眉心,有些为难地说:“这时候我养母已经向葛家提起两家结亲的事,她说我不给养父守满孝就让我当不成守备,娶不了淑美。”

胡仙仙指着胡勇刚说不话来,胡勇刚知道她想说他为了官职和娇妻就不认亲人。他自嘲地苦笑:“你想说我是个为了权力为了老婆,连亲生父母都不认的人,是不是?”

胡仙仙一扬眉,“难道不是?”

“我那时的守备位子全是靠的养父余荫,我想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那时候不论是养父养母还是亲生父母我都能有个交待。”

胡仙仙问他:“你不靠那个守备位子,你就不能成就自己的事业?”

“我就算坐到那个位子上也一直被人排挤,因为有很多老兵知道我不是养父的亲生子。我培植起一批新兵当亲信,我不想让这批忠于我的人也因为身份之争对我不忠。攻打高家村,是我求慎郡王得来的机会,我不想被打压,我要出人头地,我只能先不认你们。”

胡大仓叹着气,劝胡仙仙:“仙仙,你别逼问你哥了。他要立功,要上进,我们帮不了他的。”

胡仙仙觉得心寒,她不肯就此不问:“后来呢?你已经被封为骁骑营将军的时候,我们上京城,在路上我救出爹的时候,你怎么还不说出实情?”

胡勇刚抱着自己的头,闷声说着:“我想认爹的,真的……好几次我都差点儿喊出口。可我怕在那时候认了爹,会让事情更复杂。仙仙,你也见识过陆阁老、段天妃和乔侍郎等等人的明争暗斗。我夹在中间就是只小蚂蚁,谁都可以踩死我……”

胡仙仙一直冷笑,她忆起胡勇刚对泥蛋儿之事的激愤,忆起自己在蒯家晚宴上带菜给父亲吃时,胡勇刚那怪异的神情。她相信哥哥是很想早日和亲人相认的,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胡大仓见女儿这般,又好言相劝:“仙仙,你别怪你哥。你也知道,这世道好人难做啊。你哥在朝廷里要没个倚仗,他怎么立得住脚?你嫂子的爹当过国子监祭酒,有好多官员都是他的门生,你哥是不想让老丈人看轻了他。乖,仙仙,去叫你娘和嫂子进屋来,咱们一家人团聚就好。”

胡仙仙答应着,却又说:“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又来主动相认了?我可看出这葛淑美对你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世很难接受。”

胡勇刚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说:“郑天霸和叶冠英很感激我,事事听从于我,我和乔侍郎的关系也很好,妹妹你又是御封的福慧玉女。我在朝中初步站住了脚跟,我不再怕葛家嫌弃我。”

胡仙仙笑起来,边笑边开门去找母亲和嫂嫂,笑意中问出的话却是带着寒意:“我要是在京城里被人抓住把柄,保不住福慧玉女的名头,你就永远不会认我们,是不是?”

胡仙仙不待胡勇刚回答,就已走远,胡勇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色一阵红又一阵白。

胡仙仙叫住正在天井中哭哭啼啼的葛淑美,扶起正劝说儿媳的胡婶,请她们进屋一家人相聚说些家事。

葛淑美还是哭着不肯进屋,胡仙仙喝住哭个不停的葛淑美:“你给我不许再哭!我哥哪点配不上你?”

葛淑美被喝得一愣,止住了哭声,小声嘀咕:“他不该骗我呀。”

胡婶和胡大仓都去安慰她,还怨胡仙仙不尊重嫂嫂。

胡仙仙收敛怒气,平静说道:“我哥的确是不该骗你,我这当妹妹的替他陪罪。我从皇上那里得的赏赐都送与你,嫂子,别再和我哥怄气。”

葛淑美不再哭了,脸色微红地说:“这怎么行呢?”

“有什么不行?又对胡大仓说,“爹,你让人告诉胡家祠堂的人准备一下,让哥认祖归宗。为了庆贺哥回来,我还要摆三天大宴,我亲自主厨。”

胡大仓点头同意:“这很好,这很好,我老了,不想再操办那些事。你哥去祠堂认祖归宗的事一直没办,别人都还不知道你哥回来,你可得办隆重些。”

第七十九章 河豚洄游

胡仙仙和家人商议好怎么为哥哥办迎接宴席之后,就带嫂子葛淑美来到以前住的三楼小阁间。

胡仙仙打开已沾上不少灰尘的几大箱物品,她只留下贴身常用之物和御赐的一套道袍及潘宗强赠予的一支玉簪,其余的都给了葛淑美。

葛淑美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坠子和三花一起来清选物品,这御赐之物有:刻八仙过海的琉璃嵌银丝折叠屏风一扇;分别题刻清风和明月二字的玉瓶一对;紫砂茶具一套;各画松,竹,梅的绢制团扇三把;番邦进贡的胭脂三盒;以紫茉莉种子酿出的香粉一盒;夜明珠一对;淡紫色小珍珠三颗;米白珍珠九十颗;黄杨木雕的老君像一座;刻画祥云图案的金砖一块;分别刻画龟、鹿、鹤图案的银砖三块。

葛淑美看着这些物品,喜不自胜地道:“仙仙啦,皇上可真是看重你哦。也许,有朝一日你能得到段天妃那样的尊荣哦。”

胡仙仙木然答着:“多谢嫂嫂吉言。”

葛淑美又让坠子和三花打开潘宗强那年留下的一个箱子,里面有:凤头玉钗一支;金花一对;红宝石耳环一对;绣有并蒂莲的襦裙一条;绣有海棠的绿绸裙一条;镶着彩云花边的石榴裙一条;绣着双飞燕的荷包一个,包内是银指甲剪银挖耳勺银顶针;绣着胖娃娃的荷包一个,包内是水晶做的枣花生桂圆莲子。

葛淑美拿起那个胖娃娃荷包红着脸笑说:“这个荷包怎的做得这样有趣?”

胡仙仙看一眼荷包,也笑了,“看来那潘宗强当年还真的是想娶我。”

葛淑美揣上荷包,看看剩的几样东西,拣起一支嵌绿松石的银簪递给坠子,“你拿去吧。快谢谢姑小姐。

坠子眉开眼笑的接过簪子,先向葛淑美道谢,又一连声的谢胡仙仙。

葛淑美瞧一眼满脸羡慕表情的三花,递了一盒铅粉给她,“这粉虽没有紫茉莉种子酿的香粉那么滋润,可增白遮瑕的效果是很好的。”

三花笑呵呵的接过粉,坠子对她说:“三花姐,你平日里都不搽胭抹粉吧?你要是好好打扮,虽比上那些大家闺秀,但也是清清秀秀的小家碧玉了。”

三花笑得嘴都合不拢,葛淑美和坠子捂嘴偷笑,胡仙仙“呵呵”干笑两声。

胡勇刚进祠堂拜祭列祖列宗之时,胡大仓将胡氏宗祖近支远支的人都请了来,足有三百多人。这三百多人按辈份长幼之序从里到外排开,自祠堂正殿直排到堂外的香火田前。

女人们是不能参与祭祖的,她们都围在香火田外看热闹。

胡仙仙也站在香火田旁的一株大梧桐树下观礼,一个女人对她说:“我们胡家的香火是越来越旺了啊,你们这一支出了大官,更是兴旺得很。”

旁边一个女人说:“是兴旺,今天可用了不少的香火,也不知道今年这香火田出的稻子卖了够不够香火钱?”

胡仙仙他们宗族的规矩是所有修缮祠堂,供养祖宗,祭祀香火等用费都从这三亩香火田产出的粮食中来开销。这香火田是由同族的人轮换耕种,不论你自己耕种还是请人耕种,收获的粮食都得交给族长。要是轮哪家种的时候正赶上旱灾水灾,没有收获,那还得自己出钱交那些花费。

胡仙仙看看那排得整整齐齐的祭拜队伍,老老少少的男人们都一脸肃穆。胡仙仙学着他们的肃穆表情说:“我捐十亩田当香火田,等会儿就去和族长说。以后,香火田产出的粮食要是有剩余就存下来,等到了荒年的时候就不用再贴钱了。”

在她身旁的女人们都笑起来,她们一笑,胡仙仙就有些后悔刚才许诺捐田。

先前那个担心收的粮食不够花销的女人可不知道胡仙仙正肉疼,欢天喜地说:“这可好了,加上这原有的三亩田就十三亩田了。祠堂里不过是修修补补,添油点灯,买些香蜡纸钱,只要不遇上大灾,怎么着都够用了。”

胡仙仙待祭礼结束就真的让二胖去找人买地,卖地的人来了,那十亩薄田竟然要一千两银子。胡仙仙先前打听过,靠近祠堂的小山坡旁那片地因为易受水灾,只要八十两一亩的。胡仙仙话已放出去,不能再收回,就将自己准备云游四方的盘缠钱都贴进去。

胡仙仙一边自嘲绷面子逞能弄得老本儿蚀光,一边为三天大宴忙碌不休。

这鸿宾楼厨房中除了原有的厨师大牛,栓子也能独立做菜。泥蛋儿因和胡大仓关系亲近也来跟大牛学厨艺,已能帮上手。还有梁慧芬已和二胖成亲,她也是个厨艺不错的人,所以一些常见菜品不用胡仙仙操心。

胡仙仙主要做一道名为“河豚洄游”的菜,这菜有游子归家的寓意,正合胡勇刚认祖归宗的事情。但河豚虽味美,却是有剧毒,一般厨师根本不敢做。

胡仙仙仗着自己熟悉河豚的毒素脏器所在部位,又有法术可以确定毒素是否已经清除干净,这才敢做这道菜,还一做就是几十份。

以往的厨师做河豚都是只做一份,并由厨师亲自品尝,厨师没有中毒反应之后客人们才动筷。这次因为胡仙仙“福慧玉女”的名头,客人们也不怕中毒,争抢着尝鲜。

别家摆三天大宴是客人们一天比一天少,鸿宾楼的宴席是客人一天比一天多。有些先前和胡家并不亲近的熟人都送重礼给葛淑美,只求她为自己在胡大仓和胡勇刚面前说句好话,让自己入席尝“河豚洄游”。

胡仙仙忙着清洗河豚,还要一步不离的守着煮河豚的锅灶,很耗精力。但这不是最难的,难的是要以灵力探知每一条河豚的毒素是否清理干净,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人中毒。两天大宴之后,饶她是修为精深的神仙之体,也觉得倦怠不堪。

梁慧芬见胡仙仙脸色苍白,就说:“仙仙,你去歇会儿,我帮你看着火。”

胡仙仙搓搓脸、扭扭腰,强打起精神说:“没事儿,再忙一天就能歇着了。慧芬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河豚洄游’讲究的就是汤汁乳白浓郁,豚肉嫩滑不烂,稍不注意就会炖烂河豚,浑了汤。

梁慧芬瞟一眼外面,低声说:“仙仙,你何必为这事大操大办?我可看出来了,你那个嫂子不是省油的灯。”

胡仙仙一笑,也不好意思接话,正巧三花蹦了进来,“我觉得少奶奶挺好的。”

梁慧芬“嗬嗬”两声,按住胸口笑骂:“你个臭三花,咋偷听别人说话?唉呀,你这脸上擦的什么?”

三花头一昂,挺骄傲地说:“我哪有偷听,就是赶巧来问问汤炖好没有。慧芬姐,我擦的粉呢,一点儿都看不出麻子坑吧?”

梁慧芬嘴一撇,想说话嘲笑三花,胡仙仙对她轻摆手,朝三花说:“三花,快出去。告诉他们,等一刻钟就可以上菜。”

三花出去后,梁慧芬大笑起来:“这个三花,脸擦得就跟从白面堆里拱出来似的,麻子坑可不都被粉给填平了。”

胡仙仙勾了勾唇角,“由三花吧,别说破,只要她自己高兴就好。我嫂子的心性,我也明白,且由着她。只要我父母高兴,哥哥高兴,就一切都好。”

第八十章 心向玄门

三天大宴终于办完,胡仙仙休息两天后就向父母辞行,胡大仓夫妻俩一再挽留女儿,她还是坚决要外出云游。

葛淑美拉着胡仙仙的手,笑说:“妹妹是有大志气的人,不像我只能呆在家做家务。”又向胡大仓夫妻俩说,“爹、娘,勇刚和我要住到明年开春才走,就让仙仙出门吧。我们不能耽误妹妹的前程,是不是?”

胡大仓和胡婶只得同意女儿出门,送行的那天对女儿千叮万嘱。胡仙仙答应着父母的叮嘱,和赶来送行的街坊邻居一一告别。

一直到城外二十里才没有人为胡仙仙送行,到了没人的清净地方,她就脱下那身御赐的淡紫道袍。

她苦笑着自言自语:“这些街坊邻居也真是奇怪,真拿我当什么玉女了,他们也不想想我打小儿是什么样子?段梦柔不过是给我个空名头,好拉拢我,免得我日后给她找麻烦。”

她将道袍收入随身背的一个大竹簏,这身儿道袍看着气派,可穿着真不舒服。她腹诽着,好好的衣服干嘛用金线来绣花纹,硬梆梆的,跟穿层树皮在身上似的。

她又拿出潘宗强送的那支玉簪,当时就想着他一番心意,留个东西做纪念,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大用场。

胡仙仙坐在路边,呆呆看那玉簪。簪子玉质一般,但雕的玉兰花簪头真是精巧。

她皱眉喃喃自语: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当掉,唉,还是当了吧……兴许能当五十两银子……”

“你总是自言自语的,小心发疯。”

胡仙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得跳起身,起身后才看清是叶赛英在和自己说话。

胡仙仙一笑:“原来是叶姑娘,你怎么不在京城享福?”

叶赛英坐到路边胡仙仙先前坐的位置,答应着:“曲春娆嫌我疯癫,我哥也跟着嫌我,我何必在京城讨人嫌?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也不想和他们计较。”

胡仙仙长叹一声:“我也是讨人嫌啊,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你准备上哪儿?”

叶赛英的剑眉微竖,济笑道:“我是要入山林、寻洞府,求仙问道,可不是像你这样狼狈跑出来的。我带着的金叶子足够平常人家用一辈子,哪像你要当东西来凑盘缠?”

胡仙仙眨两下眼睛,想反驳叶赛英,却想不出词来反驳。她只有笑,呵呵干笑。

本来胡仙仙这次离家是带着些愤懑情绪的,一出城这情绪就变成了对前程的迷茫,就在她心中满是空虚迷茫的时候,叶赛英的出现又让她觉到了一些轻松。

是啊,天下间的倒霉蛋儿又不止她胡仙仙一个,而她胡仙仙因了兄长的归家,是真的无牵无挂了。她想起程浩风说她耍无聊的花招,她这会儿就想,无聊就无聊,正好能逍遥自在的游山玩水。

叶赛英知道她在想什么,嫌弃地瞪她一眼:“你没心没肺的笑个什么?你以为你可以逍遥自在的游山玩水?不可能!第一,你没钱,除非你一路乞讨,否则你走不了多远;第二,你要重设镇龙囚玄阵,任重道远,前路艰辛。”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和龙啸风心意能相通,他能知道的事,我也能知道个大概。他是普宣天仙,要知道你的心思并不难。”

胡仙仙摸摸胸口,望向天空说:“难怪那次他说的秘语你可以听到一些,你怎么可以和他心意相通?”

胡仙仙觉得自己的法术在同样为天仙的龙啸风等人面前十分之弱,想不到连叶赛英这个没法术的人也能通玄,自己却不能。再想想他们能轻易知道自己的心思,而自己对他们的心思一无所知,更是心里发酸。

叶赛英一笑,笑中有讥诮之意,也有凄怨之意:“你是想学了这心意相通的法子好用在程浩风身上?你最好不要学、不要用,如我这般,你会后悔的。”

“为啥会后悔?”

她反问胡仙仙:“你还记得我前世和他的纠葛吧?”

胡仙仙说:“如果你前世是殷可盈的话,我的确了解一些你和龙啸风的事。”

叶赛英看胡仙仙一眼,又望向天空。胡仙仙从她痴怨交加的眼神中看出,叶赛英真是殷可盈转世。

当年的殷可盈是太师最疼爱的幺女,长姐殷可洁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二哥,三哥也在朝为官。最小的四哥还未入仕,但也是品学皆优。殷可盈生得娇丽明艳,个性活泼爽朗,是京城里的公子王孙们争相求娶的千金大小姐。

殷可盈对那些人不屑一顾,她一心想嫁的人是她的“三哥哥”。她的“三哥哥”就是户部侍郎的第三个儿子,龙啸风。龙家是官宦世家,龙侍郎的长子和次子也是官场新贵,偏偏这个最聪明的三儿子一心修道。

龙侍郎对龙啸风是寄予厚望的,龙啸风不仅天资聪颖还很会交接应酬,怎么看都不像要入深山修道的人。并且,龙殷两家是世交,殷可盈和龙啸风青梅竹马,两家长辈早有让二人以后婚配的打算。

龙侍郎想不到,在他准备让儿子考取功名后就正式向殷家提亲之时,儿子忽然罢考,说要入山访仙修道。

龙侍郎苦劝儿子,龙啸风不听劝告,龙侍郎一怒之下将儿子锁入柴房,说要是他不改想法就将他饿死在柴房中。

殷可盈天天去看他,看着龙啸风一天天的消瘦憔悴下去,她心中不忍,就帮他逃出家门。

两年后,看着已成为淳和真人二弟子的龙啸风,龙侍郎无奈接受了不愿为官的儿子。不过,龙侍郎向龙啸风提出一个条件,既然他所在门派不禁婚嫁,殷可盈对他又一片真情,就娶了她。以后在京城里修个大道观,不必再去云华观苦修。

龙啸风一口拒绝,他要飞升为仙,不肯为世俗之情牵累。知道这消息的殷可盈大哭大闹,殷太师为受了委屈的女儿上龙家讨说法,龙侍郎再一次将执拗的龙啸风关入柴房。

殷可盈问龙啸风,自己哪点不好,为何不愿意娶自己?

龙啸风回答她,她并无过错,而且上次助他逃离,让他能如愿拜入淳和真人门下,也可见殷可盈待他一片真情。但龙啸风就是不想娶她,这只是他不想在这红尘中有牵绊,与她的好与不好没有关系。

殷可盈问他,若是已经有斩不断的牵绊,他该怎么办?他说,他不可能在这世间有斩不断的牵绊。

殷可盈将他的态度和自己的不甘心都说给姐姐听,殷贵妃就给了妹妹一种***物。这种药物不是坊间流通的春药而是一种神奇花卉。那些常见药物对于已有修行根基的龙啸风不起作用,而这种花卉可以令他在毫无戒备的情形下迷恋殷可盈。

殷可盈没想到的是,龙啸风不可避免的受了被栽于柴房之外的花卉影响。可难以克制情欲的他竟然宁愿逆行真气让自己散功而死,也不愿与殷可盈有苟且之事。

那一天本来脑中满是绮靡幻想的殷可盈,看着脸部扭曲的龙啸风朝她怒吼着,她瑟瑟发抖,心中弥漫起深深恨意。

她觉得自己像一朵粉红的花蕾,还未开放就已枯萎;枯萎的花长出新的嫩芽,满是利刺的毒草嫩芽。

龙啸风没有死,淳和真人及时赶到救了他。有淳和真人出面,龙家的人也不再硬逼龙啸风留在京城。

龙啸风随师父回了云华观,几乎忘记在京城中发生的事。但殷可盈忘不了,她心中不仅有爱而不得的悲伤,还有羞愤交加的屈辱感。从此以后殷可盈用尽各种手段挑唆家里人和龙家人争斗,自认为失了颜面的殷太师也纵容她的行为。

龙啸风的父兄因为殷家人的刻意针对,屡遭贬官,后来卷入私盗国库的案子,差点儿被抄家流放。

殷可盈那样做是发泄自己的怨恨,也是想让龙家人屈服,让他们劝服龙啸风。可龙啸风非但没有因此服顺,反而利用自己的才干为父兄洗刷冤屈,让殷家在朝党之争中渐渐落于下风。

最终,殷贵妃被贬冷宫,殷太师被发还原籍养老,殷可盈的二哥死于流放途中,三哥在边城被盗贼杀害。最可怜的是他四哥,正在考场上挥毫答卷,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拖出考场,气怒攻心,吐血暴亡。

悔恨万分的殷可盈去龙家负荆请罪,龙家人闭门不见,殷可盈自杀在龙家大门前。

胡仙仙简略说了些当年之事,叶赛英凄然一笑:“对,当年的事大概就是这样。你所不知道的是,当年的殷可盈自杀之前是发了血咒的,她要化为厉鬼纠缠龙啸风。殷可盈的魂魄不肯归入地府,龙啸风亲自去解劝他,又答应她可以不喝孟婆汤……

叶赛英顿了一顿,失神低语:龙啸风还给她的心烙上他的印记……不管过多少年多少世,只要她的转世之身一见龙啸风的身影就可以想起前尘往事。”

胡仙仙细细回想了一下才明白叶赛英所说,她问道:“你的心上有他的印迹,所以你们能心意相通?你是不是景融岭下那次拦截杜婉芷时,偶然见到龙啸风现身就想起了前生之事?

叶赛英点头默认,胡仙仙又问:当年殷可盈所求的是永远和他在一起,而你,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没有结果的迷执追求?”

叶赛英不置可否,手搭凉棚向远望去,“道家名观琼莲宫离此地不远吧?”

胡仙仙没太明白她想做什么,“是不太远,步行也只要两天就到。怎么?你真的想要入玄门修仙?我那次说你天资如何好的话可都是胡诌的。

叶赛英拍拍胡仙仙的竹簏,“我看你也无处可去,背上竹簏跟我一起走吧。”

胡仙仙皱皱眉,“我跟你走?我可是御封的福慧玉女,倒成了你的跟班了?”

叶赛英大步向前,“当跟班不好吗?住店吃饭都不用自己掏腰包。”

胡仙仙长叹一声,背起竹簏追上叶赛英。一路之上叶赛英话语不多,胡仙仙有意的对她说些修行法门,她也全当没听见。

最后,叶赛英被絮叨烦了,“你当我师父还不够格,不要成天啰里啰嗦的!”

胡仙仙本来觉得让她破费,自己白吃白住很过意不去,才有意说些修行法门给她听。既然人家这样说,只得闷头赶路。

因叶赛英要一路问询经过之地的道家宫观情形,但凡有宫观就进去拜访,是以两人行得缓慢。五天之后总算到达琼莲宫,一到宫外,叶赛英就在宫门前跪下。

第八十一章 助人渡劫

叶赛英在琼莲宫门前跪了半天,宫门紧闭,无人来理会她们。

胡仙仙嘀咕着:“这琼莲宫的人都跑哪儿去了?平日里不都是敞开宫门,香客众多吗?”她使劲儿拍着铜门环,还是没人开门。

胡仙仙退后几步,见这赭红色的院墙并不高,就想纵身翻入院内。

叶赛英舔舔干起焦皮的嘴唇,说她:“你想翻墙?可不准在这儿翻。在道家宫观外做这些事是对众仙家不敬,你身为道门中人不要失了仪范。”

胡仙仙只得放弃,她从竹簏中取出路上买的糖水和烧饼,递给叶赛英:“行,我听你的。你那么高傲不羁的人怎么到了这儿就变得婆婆妈妈的?来,吃点儿东西,还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开门呢。”

叶赛英拒绝进食,“我必须要表示我的诚心。”

胡仙仙也不继续劝她,坐到琼莲宫的门槛上,边吃边说:“你真要在这儿出家修道?”

叶赛英神色坚决:“是,我想通了,不能拥有一个人也没必要恨这个人。让自己更接近他的世界,更了解他,这也是一种拥有。我寻遍千山万水,最后感应到我和琼莲宫有缘,所以今日我必须要拜入琼莲宫门下。”

胡仙仙擦擦嘴角沾的芝麻,似懂非懂地反问:“让自己更接近他的世界,更了解他,这也是一种拥有?你这想法和白回风的想法有点儿相似。你没想过,你所做的选择和你心中本来目的完全不一致,会造成什么后果?

叶赛英目光坚定地说:“我不会像白回风那么纠结的,我再也不会要求龙啸风给我任何回应。”

“唔,好吧,随你。”胡仙仙吃饱喝足后就靠着门打磕睡。

她正睡得香的时候,“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胡仙仙揉着后脑勺,慢慢的站起来,“这谁啊?要开门也不喊一声。”

还撑着两扇门的小道姑气哼哼地说:谁让你那么没规矩?这道观的门槛是你该坐的地方?”

胡仙仙拍拍一身灰土,见这小道姑正是乔楚诗的二弟子阮文月,就笑嘻嘻地说:“阿月,有人要拜入琼莲宫门下,快去让你师父来收徒。”

阮文月瞧瞧叶赛英,“她呀?年纪大了,我们只收十三岁以下的女孩。还有呢,今天是我大师伯出关的大日子,我们正忙着呢,你们快走。”说着就跨出门槛,转身锁上门。

胡仙仙拉住她,“阿月,你要上哪儿去?我朋友可跪了大半天了,你能不能先告诉你师父他们一声?”

阿月生气地甩开胡仙仙的手,“我大师伯闭关三年,今天出关还不知结果如何呢,全宫上下的人都紧张得很,谁有闲工夫管你们的事?”

胡仙仙见阿月急匆匆的跑远,对叶赛英说:“要不然,我们隔几天再来吧?不知她们会忙到什么时候,你再跪下去,腿都得跪断。”

叶赛英咬着牙擦掉额头上的汗,“不会等太久的,齐宫主今日出关不是功行圆满就是魂归地府。”

胡仙仙摇头叹气,她不敢再坐门槛,蹲到墙角去。无聊的她,扯上一根草叼进嘴里,慢嚼慢吸。

偶尔有过路的樵夫或猎人经过这儿,都对门口的这两个女人指指点点。有一个樵夫说的话还差点儿让胡仙仙气得要去打他,他说叶赛英肯定是犯了什么罪,来做忏悔的,而胡仙仙连悔过的心都没有,还是一副刁样子。

阮文月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回来了,手里拎着几大包东西。胡仙仙要去帮她提,她一脚踢向胡仙仙。

胡仙仙这几天窝在心里的火都一起冲上来,她指诀一掐,慧心玉剑飞出,阮文月惨叫倒地。

胡仙仙召回慧心玉剑,冷冷道:“要不是看在你师父面上,我就杀了你,而不是只挑断你的脚筋了!”

阮文月眼泪直流,拖着断了脚筋的那条腿慢慢往回蹭,走到宫门外拍着门板,“快开门,快开门啊,东西找到了……”说着就已晕倒。

叶赛英看看那些散开的物品,内中有各式法器,厉声数落胡仙仙:“你可闯大祸了!他们肯定是要助齐宫主渡劫,才让她去找一些顶级法器。你要是耽误了齐宫主渡劫之事,那可就……”

叶赛英还没说完,宫门已开,一个小道姑见了晕倒的阮文月尖叫起来:阮师妹……谁伤了你?”

另外又两个跟来的道姑,她们匆匆忙忙的拿了散落的物品就往里跑,看都不看胡仙仙一眼。

最先出来的那个道姑,背上阮文月,狠狠瞪一眼胡仙仙就去关门。

胡仙仙连忙去抵住门,“别忙关!是我鲁莽了,我能帮你们宫主渡劫。”

那道姑本来没什么修为,又还背着阮文月,哪里抵得过胡仙仙?

胡仙仙推开门就往里冲,她曾来过琼莲宫,知道齐宫主的闭关之地是在莲池旁的水云洞。

胡仙仙一路冲到水云洞外,只见洞外已围了二十余人,都手持法器看向空中。她们都全神贯注的注意天上,也没人理会突然闯入的胡仙仙。

胡仙仙见这水云洞是个小山包上开凿的石窟,旁边是条小瀑布,瀑布之水汇入莲池。胡仙仙就轻踏莲叶,飞掠到瀑布之下。

追赶至此的小道姑放下背着的阮文月大叫:“师叔,坏人躲到瀑布下面去了!”

樊楚瑶瞟一眼那个小道姑,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阿霞,扶阿月回去歇息,不要在这儿搅扰长辈做法。”

叫阿霞的小道姑气得跳脚,“师叔,真的有坏人躲到瀑布下去了!阿月不是累晕了,是被坏人挑断脚筋疼晕了!”

樊楚瑶看看天上越来越密集的雷云,厉声对阿霞说:“那也不许再废话!你再来搅扰我们,我割了你的舌头!”

阿霞背起阿月,哭哭啼啼的走开。

藏身瀑布之下的胡仙仙心中抱歉道,阿月、阿霞,可别我怪我让你们受委屈。等帮你们宫主渡了劫,我再去向你们的长辈请罪吧。

她见琼莲宫众人严阵以待的样子,知道这渡劫极是不易,而自己不需渡劫就恢复天仙修为实在幸运。她心中笑叹,我还真是沾了白回风的光了,程浩风对白回风真的很好。

在胡仙仙猝不及防之时,雷声轰然响起,水云洞所在的小山包已被劈裂。琼莲宫众人衣衫之上满是烧焦的破洞,脸上也是乌黑痕迹。

乔楚诗剑指云团,慷慨豪言:“师妹们,我们再帮大师姐接下一道天雷,大师姐就有成为清福仙的希望了!”

那些道姑都郑重点头,但胡仙仙看得出,除了少有的几个人,这些道姑都受了很重的内伤,再挨一次雷击是必死无疑。

胡仙仙不再隐藏,飞掠上小山包,站在雷劈的裂缝处,掐了一个应天诀。

慧心玉剑飞入空中旋转,胡仙仙念咒:“苍天后土,万法玄妙,我等修道,敬天礼地,必顺应天意,代天巡狩。祈愿天威稍敛,容我等进阶。”

天雷劈至,慧心玉剑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淡青色光圈,雷电在光圈之上翻滚,始终劈不下来。连连翻滚之后,雷电之势越来越弱,最终缓缓散去。

胡仙仙并没有受到直接雷击,即使如此,她也弄成了个脸庞乌黑,乱发卷曲的蓬头鬼。

第八十二章 竟无道籍

胡仙仙看一眼山包下惊诧无语的琼莲宫众人,瞟一眼莲池中乌面蓬头的自己,她不由自嘲的一笑。这一笑之下,发觉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显得实在有些恐怖,就不敢再笑。

雷声轰隆隆直响,胡仙仙望望天空,雷云不再是灰黑色而是变成了蓝紫色,看来这最后的雷霆一击必然极为猛烈。

胡仙仙跃下山包,琼莲宫众人都向她道谢。她摆手说不谢,又让众人看天,“齐宫主必须要自己承接这次雷击?

乔楚诗微颔首,十分担忧地说:“大师姐这三年的功力不知进步如何?这最后一击,外人是不能帮忙的,否则便无法得天地认可。

胡仙仙答应着,“修仙真是不易,真是不易呀。”

樊楚瑶在一旁笑道:“胡姑娘年纪轻轻便是天仙修为,还感慨修仙不易?”

胡仙仙讪讪一笑,“那是老天爷看我一直走霉运,就可怜我,让我也得个好运呗。”

乔楚诗打量胡仙仙一下,突然叫了一声,“咦呀,怪事,胡姑娘你怎么也挨雷劈?”

胡仙仙更觉得奇怪,“我不该挨雷劈?”

樊楚瑶思索了一会儿后说:“这是天地感应到有人将渡劫成仙而发的天雷,不是降雨的雷。你已是天仙之位,这升清福仙的天雷应该不会击你。”

胡仙仙望一眼蓝紫色云团中不断游走的金色闪电,更加的疑惑,“天雷可以分出是谁在承接雷击?”

乔楚诗说:“当然,不同等级的仙位所承受的雷击等级也是不同。胡姑娘,你已是天仙位,我大师姐应接的是清福仙仙位。你应该可以轻松帮她接下一击,而不需要用灵力去硬承接。这种情形,除非……

乔楚诗还未说完,一声霹雳轰然炸响,众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深蓝色的烟雾和着灰黄的尘土弥漫,她们被呛得不停咳嗽。

烟尘终于散去,乔楚诗第一个冲向小山包,紧接着琼莲宫众人都冲上去。胡仙仙没有冲过去,她的眼力比她们好,早已看见小山包被雷击轰塌。

琼莲宫众人在碎石堆前静默了一会儿,乔楚诗带头去刨,其他人也开始刨起来。刨着刨着,有的人就哭起来,哭着哭着,就都放声大哭。

哭声引得那些没有来助齐楚鸾渡劫的小道姑都跑出来,见各自的师父在哭,她们也都跟着哭。

胡仙仙没法安慰她们,她得去告知叶赛英,劝叶赛英另寻高明。她在往外走的时候,偶然瞥见莲池在咕嘟冒泡。

胡仙仙跑到莲池边,仔细看了看,是莲池中央在冒泡。那些泡还蒸腾出热气,似乎有什么很烫的东西掉在里面。

胡仙仙掠上池水,看清有人正在池中半浮半沉。她赶忙双手穿过这人的胳肢窝,从背后抱起这人,倒掠回岸上。

一到岸上,胡仙仙先松开这人的衣带,再擦净这人口鼻处的污物,然后瞄一眼这人外貌。这人约有三十岁,衣衫被灼烧得破破烂烂,额前头发也被烧焦。

胡仙仙并未见过齐楚鸾,但她知道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齐楚鸾。她朝哭成一团的琼莲宫众人大喊:“齐宫主没死,快来!

她们一群人还是乔楚诗最先反应过来,她几步掠到胡仙仙身旁,一探齐楚鸾脉息之后就高声宣道:“琼莲宫众弟子听宣,琼莲宫第二十一代弟子齐氏楚鸾已升仙位!”

有的人狂喜大笑,有的人却失声痛哭。见她们情绪失控,胡仙仙只得先动手帮着乔楚诗把齐楚鸾抬回房养伤。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的情绪终于稳定,乔楚诗一边安排她们到各修行门派报喜,一边派人严密守护齐楚鸾养伤的房间。

胡仙仙在一旁等到半夜,才等得乔楚诗分派完事情。

“乔元君,我还有位朋友在宫门外跪着呢,是不是可以让她进来?”

乔楚诗忙放下刚端到嘴边的茶碗,急忙唤人:“胡姑娘,你怎么不早说?来人,赶快开宫门,迎接贵宾。”

胡仙仙和乔楚诗一行人扶起跪得快晕了的叶赛英,乔楚诗让人带叶赛英到房间歇息。然后和胡仙仙,樊楚瑶在小客厅谈话。

胡仙仙讲了叶赛英所求之后,乔楚诗和樊楚瑶都一口答应等齐楚鸾醒转,就让她收叶赛英为关门弟子。

胡仙仙又问乔楚诗先前说自己本应不会挨雷劈,却是挨了雷劈是因为什么。

乔楚诗犹豫着没说,樊楚瑶倒爽快说道:“除非是天地不承认你的天仙之位,才会有此情况。可你又明明拥有天仙修为,这实在令人费解。”

胡仙仙苦笑,“费解的话就不解了,天意难测啊。我再请问一下,既然你们知道齐宫主今日渡劫,怎么不早些准备法器?早些邀同道中人来帮忙?若是今日我没有碰巧的跑进来的话,只怕……”

乔楚诗和樊楚瑶都恭敬地对胡仙仙说:“今日全靠胡姑娘相助,日后但凡胡姑娘相求,琼莲宫上下人等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仙仙抿着茶,笑咪咪的听她们说完,“我不是要自夸功劳,只是问问你们怎么不请别人相助?”

乔楚诗看一眼樊楚瑶,樊楚瑶疑惑地看向胡仙仙,“胡姑娘是真想不到?”

胡仙仙放下茶碗,“想什么?”

樊楚瑶详解:“我琼莲宫一派能在当今门派林立的修行宗派中占有一席之地,主要因为我宫祖师修成紫气福地清福仙。若是我琼莲宫再有人能登仙位,那我们的实力就更不容小觑。他们若是知道我们大师姐即将登清福仙位,不来横加阻挠都是好的,怎么会来助我们?”

胡仙仙看看她们两个,再自己细细想一下,哑然失笑,“确实,确实,你们强了他们便弱了。都想把别人踩在脚下,谁会帮别人搭梯子?”

樊楚瑶和乔楚诗都有些尴尬,乔楚诗向胡仙仙说:“我们琼莲宫有幸,能得胡姑娘无私相助,真的感激不尽。”

樊楚瑶又有些激愤地说:“如今这世道,都只顾着明争暗斗,有几个诚心向道的?我们琼莲宫虽不能免却俗务纠缠,但同门中人都还和睦融洽。有些门派,就是同一个师父所传的弟子都争斗不休。

胡仙仙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愤慨的,懒懒说:“虽已出家修道,终究还是在红尘中嘛。就算是天庭神仙,也不能完全的杜绝争名夺利,是不是?”

说着,她很难为情地低声道:“我呢,我也不是那么,那么好啦……乔元君对我有恩在先,我朋友又有事相求,我更是失手伤了阿月……”

“这些许小事,怎比得上你对我琼莲宫的大恩?”胡仙仙正说着时,门外传来清朗之声。

胡仙仙看见一个着青色道袍的美貌道姑款款行来,乔楚诗和樊楚瑶都恭敬的称她大师姐。

胡仙仙倒有点惊奇,想不到齐宫主如此年轻貌美,你这么快就伤愈?”

齐楚鸾向胡仙仙跪下,郑重地说,“多谢胡姑娘救命大恩。”

胡仙仙赶忙去扶她,“齐宫主不必如此,我能救你,全是因天意巧合才替你承接了一道雷。是上天见你诚心向道才有意成全于你,我可没什么功劳。”

饶是胡仙仙一再推让,齐楚鸾还是向她磕了一个头才起身。齐楚鸾说自己渡劫成功后,全身着火,被烧得头晕脑胀的她跳入莲池之中却不想又抽筋溺水。胡仙仙不仅替她挡了一道雷,还从水中救起她,可谓是两次救她性命,该受一跪。

待齐楚鸾她们说完很多感激之语后,胡仙仙再一次问齐楚鸾怎么显得那般年轻,又很快伤愈。

齐楚鸾说是因修为增长,精、气、神皆旺,自然显得年轻。而她的伤只是因为渡劫之时心情过于急切,招致天雷燃火,皮肤有一点点灼伤,并没有伤及内脏。晕倒全因为被水呛到,神魂不稳,否则渡过天劫就会如重生一般不留任何伤病的。

胡仙仙听得直点头,恍然大悟道:“这渡劫天雷不是把人劈死就是让人重生,不会震伤渡劫的人呀。齐宫主会接连遭受水火之噩,是不是因为不是靠自己承接所有天雷,天庭还是要追加其他灾劫?”

齐楚鸾颔首微笑:“胡姑娘真是灵慧之人,一点就透。确实,就算有人为渡劫之人挡天雷,为表公允,也会降下其他灾噩。只是,那些灾噩已可以用人力化解,比天雷容易应对,这就是天地正道对修行者的恩泽。”

胡仙仙长叹,“如此看来,我从凡人到天仙,连越清福仙,地仙这两级,躲过九道天雷,也并非可以从此无忧了。该承受的始终得承受,天道无所偏倚。”

齐楚鸾这些年闭关修炼,对胡仙仙的事并不了解,疑惑地问,“胡姑娘是从凡人直接到天仙位?”

乔楚诗把胡仙仙的修道经历给齐楚鸾简略的说了一遍,齐楚鸾想了一会儿后说:“难怪胡姑娘得靠灵力硬抗天雷。天雷不避她,是因胡姑娘没有道籍。

胡仙仙反问,“没有道籍?”

齐楚鸾告诉她:“正是如此。胡姑娘在人间没有出家,没有朝廷颁发的度牒,也没有任何门派给你上表天庭入籍造册。而本来天庭上属于白回风的道号、道籍也随着她转世投胎而消去。”

胡仙仙听得睁大了眼睛,“所以说,严格来讲,我根本不算道门中人?我虽有天仙修为,却像是偷来的修为一样,不为天地所认可?”

齐楚鸾三人皆默然,胡仙仙知道她们是不好直说,自己心下一阵黯然。自己那么辛苦的修炼,经历了那么多事,结果是连道门中人都不算,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琼莲宫的人要办齐楚鸾升得仙位的庆贺典礼,要办齐楚鸾收叶赛英为徒的授业大典。她们很忙,一忙起来也就无人来理胡仙仙。

胡仙仙去找叶赛英,叶赛英已由齐楚鸾按辈份赐道号叶文英。她要忙着学习各种道家规矩,也没空理胡仙仙。

胡仙仙一个人在花园闲逛,遇上阮文月和阿霞。她已经知道这个阿霞道号曾文霞,是齐楚鸾的大弟子,算是叶赛英的师姐。

她有心和她们套近乎,就笑着说:“恭喜曾文霞仙子得了个师妹。

曾文霞碍于师父的面子,礼貌应酬着胡仙仙。可阮文月一直冷冷的看着她,她还是对胡仙仙冲动伤她的事耿耿于怀。

胡仙仙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关切地问阮文月伤势如何,她假装没听见。曾文霞代她说,已敷了极有效的灵药,恢复得差不多了。

胡仙仙和她们说了几句后也自觉无趣,闷闷回客房。她在琼莲宫就是多余人,可齐楚鸾又不许她走,她耐着性子等各种大典办完。

叶赛英正式成为齐楚鸾的关门弟子,琼莲宫与各门派的交接应酬之事也告一段落。胡仙仙觉得她们也用不着自己撑台面了,再次告辞。

众人都挽留她,她苦着脸说:“我是过不了道门中的清苦日子的,还是四处漂泊更逍遥。”

胡仙仙说着就拉了叶赛英到旁边,悄声问:“你不是说你有一般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叶子吗?你反正都要闭门苦修了,不如……把金叶子都给我好了?”

她声音虽低,可琼莲宫众人都是修炼之人耳力比常人灵敏,早已听到她所说的话。她们都拿出各自的财物来赠给她,而叶赛英的一大袋金叶子也真就送给了她。

胡仙仙背着满满一竹簏的金银珠宝出了琼莲宫的大门,她却不知该向何处走去。最后,她决定先买个毛驴骑着,这竹簏实在太沉重。胡仙仙骑着毛驴东游西荡,也没个方向,不知不觉就在一个多月后到了京城。

第八十三章 寻衅复仇

胡仙仙在京城东大街上牵着驴子慢慢的逛着,她不想买东西,因为她这一路上已经买了很多东西。还因为东西太多驴子驮不了,送了很多给乞丐。

她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货物,刚得到很多钱财时那份购买欲望此刻是一点儿也没了。

胡仙仙越走越慢,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以为自己会遇到很多传奇事情的,结果呢?

这一路走来,先是有很多大嫂,大妈问她怎么一个大姑娘独自出远门,不怕坏人吗?

然后是她疯狂的买东西,引得很多乞丐跟着她走,搞得她跟丐帮帮主一样。

胡仙仙记得自己听过的那些评书中都讲的是大侠学成下山,然后就有不长眼的小蟊贼来偷大侠的东西,最后被大侠一顿痛扁。她也想痛扁别人,可那些乞丐虽一路跟着,却只拣她不要的东西,并没有偷窃,她找不到下手的理由啊。

胡仙仙还记得评书常说,大侠下山之后会遇到悍匪劫道,然后大侠就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悍匪。这些悍匪呢,往往会对大侠钦佩万分,然后当大侠的跟班。可是,胡仙仙只有这头小毛驴陪着,一个跟班儿都没收着。

胡仙仙走得很热,虽已快到冬天,但她真的是又累又热。她坐到一家铺面门口,掏出水囊来喝水。

“喂,走开!别在这儿挡着我们做生意。”店铺里的伙计来赶她走,她也收起水囊准备去找间客栈休息。

在她起身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店铺的招牌,一看之下精神头全出来了。这家店铺的招牌是,“顾记绸缎庄”。

这正是顾长恩在京城的店铺啊,自己正不知该做什么,这下找到目标了!

伙计看她望着店招发笑,推她一下,“你有病吧?傻笑什么?快走!”

胡仙仙一跃而起,双手一扯,拖下那块招牌!她再稳稳落在已摔碎的牌上,右脚一跺,木质招牌就由碎片化为齑粉飞散!

那个伙计呆了一下,随即跑入店铺,“快来人,来人呀。有个疯婆子来闹事!”

五六个伙计一拥而出,胡仙仙高兴的拍拍手。他们所握的鸡毛掸子,扫帚之类还没出手之时,胡仙仙就已经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这些伙计害怕了,慢慢退回店铺。胡仙仙也不追进去,又坐到门口,掏出水囊继续喝水。

有几个一直跟着她的乞丐见到这一幕都撒腿跑开。有一个还说:“难怪乱给别人东西,原来是个疯子。幸好没对我们动武……”

胡仙仙轻笑,她觉得很愉快。心想,难怪那些游侠剑客喜欢到处惹事,能让别人害怕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店铺里走出一个干瘦老头,他向胡仙仙一拱手,“请问姑娘,小店哪里招待不周?只要姑娘说一声,小店一定改过。”

这个老头让胡仙仙想起三叔公,所以她不会出手打他。她不打他,却也不想理他。她看出他只是账房先生,她和他没得说。

账房先生连问了几次,胡仙仙都不回答,他只得叹着气走进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伙计捧着一包东西走出来。伙计走得一瘸一拐的,走到胡仙仙身边,结结巴巴地说:“小的、小的,有眼……有眼不识泰山……山……请,请……原谅……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胡仙仙接过布包,掂了一掂,里面应该包着三十两左右银子。她冲着伙计一笑,摇摇头。

伙计不明所以,“姑娘可是嫌少……我、我去跟张先生商量一下……再、再添点儿……”

胡仙仙横他一眼,一纵身就上了房顶。她站在房顶上左右一望,然后打开布包,扔银子。

银子东一锭,西一锭的飞出,有人惊喜地大叫:“银子!天上掉银子啦!”

伙计吼着:“不……不能……扔……”吼了两声,知道阻止不了胡仙仙,就跑进去找人。

胡仙仙扔光了银子,坐在房顶上歇气。她在想,这顾长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这手都痒了。又想,打完顾长恩之后,就该去找翁家寿了吧?不过这翁家寿是个破落户浪子,可不好找。且边走边找吧,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

就在胡仙仙等得很不耐烦的时候,她看见几个伙计簇拥着一个赤膊大汉大摇大摆的走来。这个大汉一身横肉,他旁边穿棉袄的伙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倒满脸油汗。

那大汉冲着房顶大喊:“不长眼的丫头,给你爷爷下来!”

胡仙仙笑说:“好,我这就下来。唉,总算来了个经得住打的。”

大汉鼻子里直冒白气,拖了根别人挑酒幡的大竹竿就向胡仙仙戳去。

胡仙仙足尖轻点,轻盈飞立于竹竿顶上。

大汉急得乱晃竹竿,可胡仙仙就跟粘在竹竿上一般,就是晃不下来。

大汉干脆撒开手,任竹竿倒下。

胡仙仙可不会随竹竿倒地,她斜掠而下,踏上大汉的头顶。

大汉赶忙去抓胡仙仙的脚,抓住后紧紧扣住她的双脚,朝一堵墙撞去。

胡仙仙在即将撞上墙的时候,双脚轻分,别开大汉的手,倒翻落地。

大汉止不住自己的冲势,撞到墙上,碰了个头破血流。他倒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喊痛叫骂。

那些伙计想去瞧他伤得怎么样了,却又不敢上前。还是账房张先生向胡仙仙说着:“姑娘呀,你到底要怎么样啊?”然后问那大汉,“大粗,你没大碍吧?”

大汉扶着墙爬起来,看一眼别人,猛然指着胡仙仙说:“她是妖怪,她是个妖怪!只要是人,没有我打不过的!”

张先生干咳两声,对一个伙计说:“你送大粗去疗伤。”

见那伙计扶走大汉之后,他躬身对胡仙仙说:“姑娘呀,我们都是在别人手底下做事的人,你何苦为难我们?”

胡仙仙漠然道:“我没想为难你们,是你们不去把正主儿给我找来。”

张先生朝一个伙计使眼色,伙计忙朝西跑去,他们应该是去请老板顾长恩了。

张先生又对胡仙仙说:“姑娘,请进店喝杯茶。有什么事,等我们东家来了再说,行吗?”

胡仙仙随他进店,茶水点心吃喝了不少,可顾长恩还是没有出现。胡仙仙气得一杯热茶全泼向给她续水的伙计,“快把顾长恩给姑奶奶找来,尽给姑奶奶灌什么水?”

伙计抹了抹被烫疼的脸,转身出去,刚走两步就被踢翻在地上,踢他的是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

伙计滚了一圈后爬起来,带着哭腔喊道:“老爷,唔唔,老爷,你总算来了……”

“没用的东西,滚开!”

胡仙仙抬眼一看,骂伙计的是个身穿赭色紫团花锦袍的富态男人,他身边站着四个黑衣劲装男子。胡仙仙小时候曾见过顾长恩,认出这富态男人就是顾长恩。

这十多年过去,顾长恩除了更白胖些,面貌竟无太多改变。胡仙仙想起自己过早衰老的父亲,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顾长恩在责问胡仙仙为何在他的店里闹事,又呵斥着身边保镖怎么还不把胡仙仙捆了送官府。

胡仙仙将手中茶碗一掷而出,直砸顾长恩面门。顾长恩捂着脸,弓起身体大骂大叫。

那四个保镖向胡仙仙围拢,胡仙仙召出慧心玉剑,转瞬之间,四个保镖都已倒地惨呼。

胡仙仙收回慧心玉剑,冷冷地对那四个人说:“让你们当别人的走狗,断了你们的狗腿看你们还怎么耍横!”

顾长恩看着全被挑断脚筋的保镖,又惊又吓之下竟忘了捂脸。他的鼻子已被茶杯砸破,鲜血直流到嘴里,那副面容让胡仙仙觉得又丑陋又恶心。

胡仙仙不想让手沾到这张脸,抓起一把点心就朝顾长恩脸上扔去,扔完点心就扔盘子。被砸得头昏眼花的顾长恩不停乱叫,都忘了自己来这里本来目的是干什么。

最后还是张先生跑进来,向胡仙仙跪下说:“姑娘,饶了我们吧。你到底要什么,我们一定给你办妥。”

胡仙仙让人端来一盆水,洗干净脸和手才说:“账房先生和这姓顾的留下来,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张先生让人把保镖抬出去疗伤,又让伙计关好门,自己又给顾长恩敷药。

顾长恩在上药的时候,疼得“嘶嘶”的抽冷气,他一边抽冷气,一边怨毒的看着胡仙仙。

胡仙仙瞪着他说:“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顾长恩“哼哼”两声,低着头问:“我一年到头上的供可不少,你到底是那尊菩萨?”

他这么问,是以为胡仙仙是黑道上的人,这些商户每年都要给这些地头蛇送钱,他以为是少送了哪个地盘里的老大。毕竟他名下的分店有好多家,指不定就有哪家分店没给土皇帝上供。

胡仙仙可听不懂这些,慢悠悠地答应:“我又不是尼姑,没想修成什么菩萨。我就是看不惯你,来教教你做人。”

顾长恩阴着脸问:“你到底要怎么教我?本人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这可是京城,就在天子脚下,容不得那些胡作非为的事!”

胡仙仙笑了,“我是教你做好事,不会让你胡作非为。这第一呢,你这几天把所有铺子都关了,让所有伙计都去给穷人施舍吃的。”

顾长恩似乎没听明白,望了望张先生,张先生疑惑地问胡仙仙:“姑娘是要我们老爷施粥?我们老爷每年都要搭粥棚布施的。”

胡仙仙挠挠头,不耐烦地说:“我让他施舍吃的,不是施粥,是施舍红烧肉。他这个人,不是一件事就能教好的,其他的事等我想好了再说。”

顾长恩挤着眼睛对张先生吩咐:“快去,快去。照她说的做,搭棚子,施舍红烧肉。”

胡仙仙唤回张先生:“别忙,你得拟个布告,就说顾老爷和家丁、保镖,近来屡屡摔伤。有个仙姑说他必须要多积阴功才能不受意外之伤,所以呢,让全城的人都尽管来吃,他们可是在帮顾老爷祈福免灾。”

张先生答应着出去了,胡仙仙对顾长恩说:“记住了吗?你们是自己摔伤的。”

顾长恩皮笑肉不笑地答应:“确实是顾某人自己摔伤的,多谢仙姑给顾某人支招免灾。那么,请仙姑移驾寒舍,让顾某人也好亲自侍奉仙姑。”

胡仙仙见他那样子,也不知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他打任何鬼主意胡仙仙都不怕。

胡仙仙大大咧咧地起身随他去:“好啊,就去瞧瞧你这个奸商藏了些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在家里。”

第八十四章 家斗捉妖

顾府不比蒯府富丽,但一门一窗皆是细致雕琢过的,显得比蒯府更精巧。

胡仙仙对弯腰跟在自己身后的顾长恩说:“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挺风雅的人,这家里布置得比蒯森雄的大宅还雅致。”

顾长恩听得一愣,“仙姑认得蒯大老爷?”

胡仙仙自觉说漏了嘴,恶狠狠地岔开话题:“本仙姑巡视世间善恶休咎,就没有不认识的人!你快给我找个最舒服的房间,把最好吃最好玩的都给本仙姑献上来。还有呢,把我的小毛驴也得伺候好,给它睡软草,吃精料。”

胡仙仙在顾府美美的睡了一晚,顾家的人却都战战兢兢没一个安睡的。

胡仙仙一起床,就由顾夫人领着两个丫鬟端了洗漱用品来伺候。胡仙仙洗漱完,顾夫人又亲自摆好碗筷,端上早点。

胡仙仙拈起一块芙蓉雪片糕,边吃边问:“老顾呢?我今天还有事要交待他,让他快来。”

顾夫人忸怩不安地说:“老爷,老爷他……”

胡仙仙一扬眉毛,“他气死啦?”

顾夫人连忙摆手,“不,不……老爷他昨天受了惊吓,想喝酒压惊,一喝就喝多了……醉倒在三妹的房里,还没起身呢。”

胡仙仙一拍桌子,“本仙姑来给他消灾解难,他倒好,还在搂着小老婆睡懒觉。去给我把他揪起来!”

顾夫人的神色有些慌张,“这,这不好吧……”

胡仙仙觉察这胡夫人的表现有些异样,正室夫人见丈夫和小妾亲热都是一脸醋意,这顾夫人怎么还怕扰了丈夫的春梦一般?

胡仙仙指着一个丫鬟说:“你,带我去老顾睡的房间。”

丫鬟怯生生的望向顾夫人,顾夫人说:“我去叫他,我这就去。胡姑娘是仙姑,怎么能去那种龌龊地方?”

顾夫人急急的跑出去,两个丫鬟也手忙脚乱的收拾着碗筷之类往外跑。

胡仙仙更是觉得不对劲,她关了门,从窗户跃出。胡仙仙出来就见到东院隐约有烟雾缭绕,便悄悄向东院潜行。

行到东院外的女墙边时,闻得浓烈的香火之气。胡仙仙朝内一望,见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老道正在点香,烧黄裱纸,挥着一把长剑做法事。

胡仙仙看得笑出声,这顾长恩是把自己当妖怪了,请人驱妖呢。

那个道士的旁边,大粗在哆哆嗦嗦地说:“道爷啊,能不能降住她就看你的了,她可是个顶厉害的妖精呢。”

老道士并不理大粗,而是朝顾长恩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高喝一声:“咄,妖孽还不快快显形!”

那个女人尖叫一声躲到顾长恩身后,“老爷啊……”

顾夫人的嘴角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张道长,她可是老爷的爱妾,我的好妹子,不是妖怪。”

姓张的老道捋一捋胡须说:“本真人知道她不是妖精所化,但她身上沾染了极重的妖气,必须要吃满七七四十九天的斋才能除尽妖气!吃斋期间,只能在房中闭门不出,别人也不能进入她的房间。”

那个女人跺着脚,向顾长恩娇声说:“老爷,我不要闭门吃斋……”

张老道厉声喝道:“你被妖气浸染已深,不听本真人之言,就等着横死吧!”

那个女人不敢再撒娇,低声问:“那我的吃喝拉撒怎么办?”

顾夫人微笑着说:“三妹不用担心,饭菜和马桶可以让丫鬟们从窗口递进递出。”

那个女人又尖叫一声:“啊?饭菜和马桶都从窗口递?”她摇着顾长恩的手,使劲蹭他。

顾友恩有些不耐烦了,推一下她,“甘如桃,别闹,张道长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

胡仙仙看出这个叫甘如桃的艳妇应该是顾长恩的宠妾,平日里恃宠而骄得罪了顾夫人,被顾夫人串通这个张老道给整了。

看着甘如桃被两个健壮仆妇半扶半拽的带走,胡仙仙知道他们要开始对付自己了。她见张老道手中长剑向前而指,带着几个抬着大木桶的小厮朝自己所住的客房走去,搞不清他们想干什么。

待他们走过胡仙仙所伏的花丛时,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胡仙仙反应过来,他们是想拿黑狗血泼自己。胡仙仙并不怕黑狗血,但真弄一身血,也挺恶心的。

胡仙仙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骂声,计上心来。她怕牵连父母兄长,所以不敢说自己是为父报仇而来,也不能直接杀了顾长恩。但是,既然顾长恩要以为她是妖,还请人来收妖,那么,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死在自己家人手上。

胡仙仙从花丛中钻出,一个路过的丫鬟吓得打碎了手中的盘子。胡仙仙一捏这丫鬟的后颈,丫鬟便晕过去。胡仙仙提起这个丫鬟,从后窗口跃进自己住的客房。

客房外张老道还在一边乱舞乱跳,一边念着些不成腔调的咒语。抬狗血的小厮们都紧张地看着张老道,纵使有朝阳照耀着这座院落,他们也还是害怕房中会突然跑出个狰狞的妖怪。

胡仙仙在房中很从容的和丫鬟对调了衣服,还将重要的细软之物都收拾好了,这才从窗口跃出。

胡仙仙刚跃出来,便听见张老道大喝一声:“伏魔收妖,三丁六甲,听令即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门被撞得咚咚乱响,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胡仙仙笑掩着鼻子,向关着甘如桃的小院掠去。

那个小院修整得相当美,即使冬日也有梅花吐蕊、竹林滴翠,还有一大丛南天竹间杂着红黄的叶子,显得缤纷绚彩。这里丝毫不见冬日的萧瑟衰败,如果不是角落里传来女人尖利叫骂声的话,这小院可算世外桃源。

胡仙仙故意歪着嘴、斜着眼,捧着先前那个丫鬟已摔碎的碗盘。她走到角落那间屋子的窗前说:“三,三姨……娘……饭菜……端来……来了……”

甘如桃一推开窗就看见傻笑的胡仙仙和破盘碎碗中沾满灰土的饭菜,“你哪儿来的?给我吃这些东西,你不怕老爷扒了你的皮?”

胡仙仙心里真的很畅快,那傻笑也不是全装的,所以笑得很真实,“夫人……让我来……我刚刚……从乡下来就……得了个……好差事……”

甘如桃气得“砰”的一声关上窗户,“不吃!这个姓胡的,以为姑奶奶和老二那样好摆布吗?哼哼,姑奶奶不斗死你,就白在戏台上混了那么些年!”

胡仙仙扔了那些烂碗盘,拍拍手,大摇大摆的朝客房走去。她得去看看戏,看看张老道捉个什么妖出来。

第八十五章 胡闹窥秘

胡仙仙见到自己先前所住的客房外已围满了人,房门上全是黑狗血,还贴了很多符文。

张老道就在门口设了个香案,香案上摆着香蜡纸钱,糯米铜钱,铜铃长剑,还有一捆红绳。

胡仙仙不知那红绳是做什么用的,就问旁边一个丫鬟:“红绳是干什么的?”

丫鬟很鄙夷地看胡仙仙一眼,“当然是捆妖怪的。”

胡仙仙“哦”一声,“那绳子挺细的,能捆结实吗?别让妖怪又跑了。

丫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对胡仙仙的问题很恼怒,“你瞎操什么心?张真人自然会抓了妖怪的。”

胡仙仙“唔唔”两声,点点头。

丫鬟看她挺老实的样子,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就笑问她:“你刚从乡下来的吧?也不怨你不知道,乡下抓妖驱鬼的哪有这么大排场。”

护院大粗就是那天撞墙受伤,说胡仙仙是妖怪的人,他听她们说话,凑过来问:“谁呢?谁是刚来的?咋也没跟我这个护院说一声?要是招来手脚不干净的人,让东家丢了东西,谁担待?”

胡仙仙退后两步,斜了眼、歪着嘴说:“嘻嘻……我是夫人……夫人老家的亲戚。”

大粗瞟一眼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来不及细想。因为张老道在让小厮们抬木头撞门,都被即将出现的妖怪吸引。

张老道长剑直指屋内,“那妖孽已被本真人困在屋内,尔等不必畏惧!用尽全力,撞开房门,本真人让尔等见识一下道家神术!”

胡仙仙小声地说:“顾老爷应该有钥匙的,这么撞门,把门撞坏了多可惜。”

大粗说:“那个妖怪从里面栓上了门,只能撞了。”他边说边去瞅胡仙仙,她因先前说话而忘了扭曲面容,大粗一下想起她是谁。

大粗指着胡仙仙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你……你……你,啊,她……她……她……”

胡仙仙朝大粗粲然一笑,他大叫一声,“啊呀,妈呀……”

只是他的惊呼声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众人都惊呼成了一片。

房门已经撞开,他们拥进客房,只见躺在床上的丫鬟。

张老道以剑指着那丫鬟,“好你个大胆的妖孽,死到临头还敢呼呼大睡?”

另外的丫鬟说:“这不是三姨娘的贴身丫鬟团子吗?呀,难怪道长说三姨娘妖气缠身,搞了半天,团子就是妖怪变的。”

众人都看清所谓的妖怪是自己的熟人,后怕的有,怀疑的也有。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吵醒了昏睡的团子。

团子看着围着自己的人群,再看一眼张老道,吓得哭起来:“我怎么啦……我正要给三姨娘送饭的呀……”她哭着哭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停在大粗的身上,“大粗哥,你快救我……”

大粗本来在张着嘴乱咕噜,听她向自己求救,连忙跑到床前大喊:“她不是妖怪!错了……”

张老道厉声喝道:“把这个蠢汉给我拖下去!他被妖怪迷惑住了,哼,本真人会分不清人和妖?”

大粗急得脸红筋涨,“谁敢拖老子?”他回头对团子说,“别怕,有哥在呢。”

大粗和张老道在对峙,胡仙仙觉得心中一热,鼻子有些发酸。她有些羡慕起那个小丫鬟,也不想再玩弄这些人。胡仙仙走出人群,走到床边。

大粗惊奇的看着胡仙仙平静地走过来,张了张嘴,却没指认胡仙仙。

胡仙仙对大粗一笑:“你怎么不说我才是妖怪?快带着你的团子离开顾府吧,这里在不久之后会变成尸山血海。看你还有点儿血性,且饶过你。”

张老道并没因为自己看错人而惭愧,反而对着大粗吼:“不许走!好啊,顾老爷给你那么多钱,你居然敢串通妖怪来害顾老爷。”

胡仙仙隔空移过一个苹果,苹果“嗖”的一声塞进张老道嘴里。他嘴里说不出话,手还在不住的挥舞。

胡仙仙正言厉色地对众人说:“我就是个山精野怪,是这个神棍骗我说,只要害死顾老爷和三姨娘他就会给我很多仙丹。”

张老道急忙去抠塞在嘴里的苹果,却怎么都抠不出,他就使劲的对着众人乱摆手。

胡仙仙叹着气,很委屈又很夸张地开始诉苦:“唉,你们这些当人的啊,真是会骗人。这个老神棍根本就没有什么仙丹,我想啊,没仙丹也可以,弄点银子自己买吧。

见众人都挺有兴趣的听她说,她更加起劲儿的瞎说起来:我看见顾夫人给了他好多银子呢,我找他要,他不给。我就跑去直接找顾夫人要,顾夫人说还没害死顾老爷呢,不能提前给我……”

那些丫鬟小厮都哄闹起来,有的要去找顾长恩来听胡仙仙说的“惊天阴谋”,有的要给顾夫人报信。趁着一团乱,胡仙仙给大粗使个眼色,他带着团子匆匆离去。

张老道终于在跟随来的一个道童帮助下取出塞在嘴里的苹果。他擦净嘴边的牙血,自惭地避开刚赶到此处的顾夫人那严厉目光。

顾夫人见张老道已退到一旁,就冷着脸责问胡仙仙:“你这个信口胡说的野丫头,我何时要你害死老爷?”

胡仙仙跳到她面前,踮起脚尖,做出比她更阴冷的表情,压向顾夫人的脸,“我是山精野怪,不是野丫头!小心我让你当场横死!”

顾夫人连连退了几步,嗔怪的看张老道一眼,“是不是你找了这个野丫头来故意闹事,又故意说她是妖怪,串通好了来骗我府上的银钱?”

胡仙仙煞有介事地冷笑说:“明明是我们三个一起串通好的!你说反正顾老爷也不疼你了,不如把他和小妖精都弄死,你得了家产,就可以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胡仙仙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看见顾长恩扶着娇喘微微的甘如桃走进来,她看那顾长恩的脸都成了青绿色。

顾夫人还想斥问胡仙仙,可她话没出口,已被顾长恩连扇两耳光,脸瞬间就红肿起来。

顾长恩朝旁边呆愣着的小厮怒吼:“把这个恶婆娘给我关到柴房去!把这个老神棍送进衙门!再找个和尚来收了这个妖怪!”

顾夫人发出凄厉的尖叫:“冤枉啊!老爷,老爷……”但她很快被拖了出去。

张老道和他带的道童也被五花大绑,可张老道倒不觉得沮丧,还对着胡仙仙诡异地笑了一下。

胡仙仙懒得理他笑什么,她看看那些想来捆她又害怕上前的小厮,对顾长恩说:“顾老爷,我可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要不是我,你的爱妾可就得被他们折磨死了。是吧?甘如桃。”

甘如桃瞧瞧胡仙仙,“你,你真是妖怪?”

胡仙仙笑咪咪地说:“妖怪也不会乱害人的哟。只要你们给我足够多的银子,我可以当保家仙,你们知道什么是保家仙吗?”

甘如桃笑着说:“知道,以前我认识个客人,可有钱了。他家里就有保家仙,是个,好像是个老鼠……”

胡仙仙看看脸色阴晴不定的顾长恩,神气活现地说:“我可比那些小老鼠强多了,我能让你发大财,比蒯大老爷还有钱。”

犹豫不决的顾长恩被甘如桃一阵撺掇,又想起胡仙仙似乎是认得蒯森雄的,竟答应供养胡仙仙。胡仙仙在顾府得以安住下来,每天变着花样的要这要那,折腾得顾长恩没一刻安宁。

半月之后,顾长恩实在被折腾得受不了,就借口要到外地运货,带着甘如桃出门去了。

胡仙仙见顾长恩出了门,更是胡乱耗费他的家产,甚至让伙计们都关了铺子陪她在大街上分发布匹。那些过路的人拿了免费的绸缎绢布,都欢喜的向胡仙仙道谢,还直夸顾长恩是大善人。

三天后,胡仙仙正被路人夸得心中十分舒坦之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胡玉女,能否回府一趟?顾夫人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胡仙仙头也不抬,不耐烦地随口应着:“商量什么?没看本仙正忙着呢吗?”

“哼哼,胡玉女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身为福慧玉女却四处行骗,冤害贤良百姓吗?”

胡仙仙听得这话不对味儿了,“谁是什么,什么玉女?”边说边抬头,原来是那张老道已从衙门中被放出来。

张老道一伸手:“请吧,顾夫人有要事与你相商。”

胡仙仙见他那样子应该是完全识破自己身份,可能会有后招对付自己,也不多狡辩,随他回顾府。

顾夫人已从柴房中被放出,她见了胡仙仙却并无怨恨之色,反而亲热地请她喝茶。

胡仙仙哪里敢喝?

顾夫人笑说:“福慧玉女还怕我下毒不成?实话对你说了吧,我们已知道你是为了给你父亲出气而来。

而后她又很诚恳的低下头说:仙仙,是我们对不起你爹。唉,说起来我还是你的远房姑姑,都怪我当年被猪油蒙了心,帮顾长恩谋夺胡大哥的银钱!可我也遭了报应不是吗?这个顾长恩全不念当年我对他的好,小老婆是娶了一个又一个。”

胡仙仙没理她那些假惺惺的话,但注意到她说算是自己远房姑姑,问道:“你说什么呢?什么远房姑姑?”

顾夫人擦掉眼角挤出的泪,温和说着:“我也姓胡啊,闺名唤作海容。如今的陵州胡家族长就是我的亲哥哥,胡海忠。仙仙,你不知道,当年顾长恩心大,想在京城来发大财,结果却亏得血本无归……”

胡仙仙挥手打断她的话,“我想起来了,顾长恩的老婆确实是胡家的人,要不是远房亲戚,我爹也不会那么信任你们。你们呢?自己亏了钱,就来整亲戚?”

胡海容瞟一眼张老道,两人之间也不知达成了什么默契,她情绪完全平静下来:“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还不是顾长恩做主?唉,我们也只想从你家和胡守备家两头骗,只想从两头多骗些钱的。我们没想到会把爹害得那么惨,送你爹的那个伙计叫钻子,我们真没想到他会起那样的歹心。”

胡仙仙也瞟一眼张老道,“哦,你们只想谋财,没想害命,罪过要轻些,是不是?”

张老道眼睛朝天望着,撇嘴说:“你不过是想顾长恩落得人财两空,凄惨而亡,我们可以帮你!不必废话了,你不想有损你福慧玉女的名头,连累你的家人,我们也不想别人识破我们的图谋。你呢,继续去找钻子报仇……”

胡仙仙将茶一饮而尽,“好,没想到你说话这么爽快!那你们把钻子住在哪儿告诉我,我就走。你们呢,想搞什么事我都不管。”

张老道和胡海容对视一眼,胡海容说:钻子在寥州北门开了个赌场,叫来富赌坊。”

胡仙仙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你是怎么从衙门里出来的?”

张老道和胡海容又对视一眼,张老道说:“我一直追随鄂大师。”

胡仙仙点头微笑,“原来是鄂日浑的跟班儿……呵呵……”她指一下张老道,又指一下胡海容,“你们两个是一对儿,是不是?

他们两人没回答,胡仙仙又说:我正奇怪顾长恩一个满身铜臭的奸商怎么能盖出那样雅致精巧的园林,原来是有位品味高雅的夫人。当年的胡海容据说是美丽秀雅,又诗书满腹,没想到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她掠行而去,声音还在顾府上空回荡,“可惜呀,一对儿苦命鸳鸯,竟被扭曲成了一对丑恶阴险的狼狈!

第八十六章 谁是元凶

胡仙仙掠出门才想起小毛驴没赶出来,又折回去牵小毛驴。张老道碰见返回的胡仙仙,立马做出剑拔弩张的样子,“你去而复返是想怎样?”

胡仙仙本来是只想牵小毛驴走的,他那副样子让胡仙仙觉得自己不提出点什么要求就过意不去。

“张真人,嘻嘻,我要到寥州嘛……这个路费呢……”

张老道冷哼一声,摸出两个大银锭,“这是足二十两的银锭,拿去。”

胡仙仙不去接,“这银子太重了,我一个姑娘家拿不动啊。”她上下一打量张老道,“嗯,这个玉佩真是莹润精巧,我喜欢。”

胡仙仙一把扯过玉佩,张老道赶忙来夺,胡仙仙已把玉佩收好,“别这么小气,你们要得了手,顾长恩的财产还不都是你的?”

张老道气呼呼的收回手,“胡玉女,请慢走,恕不远送。”

胡仙仙骑上毛驴,慢悠悠的出了顾府,出了京城。

一路之上胡仙仙也没个可说话的人,她就对小毛驴说:“你跟了我这么久,也该沾染仙气,能通人性了吧?怎么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只会乱叫?”

毛驴儿甩甩头,又是一声怪叫。

胡仙仙拍拍毛驴的头:“别人随便买个什么小兽,收个什么小鸟就是千年不遇,万年难寻的神兽,我怎么就遇上头蠢驴?这蠢驴真是一点不通人性,只会傻吃傻睡。”

也不知道这小毛驴是真的听懂了胡仙仙的话,还是嫌胡仙仙太唠叨,竟停在原地打转不肯再走。

胡仙仙跳下来,使劲拍它几下,它还是不走。胡仙仙气得直戳它脑袋,“你敢跟我犯倔是不是?你跟了我之后,这肉是越长越肥,这脾气也越长越大,你真当我舍不得打你?

毛驴猛地一撂蹄子,撒开腿跑起来。胡仙仙赶忙去追,毛驴跑得不算快,没多远就被胡仙仙追上。这时她已明白毛驴乱跑的原因,是有一队打猎的人将要经过。

这一队人马不是普通的打猎者,他们全骑着高头大马,带的猎狗都是比狼更凶猛的神獒。

胡仙仙牵着毛驴隐在树丛后,轻抚着驴耳朵:“你是怕那些神獒吧?你还真有点机灵。嘢,你这耳朵比别的驴子更长,难怪那么警觉。”

猎人队伍终于过完,胡仙仙牵出毛驴,也不骑它,就那么慢慢走着。她知道那队猎人是诚郡王带的队,这诚郡王在寥州的封地靠近京城,和皇上的关系也最亲近。别的藩王没圣旨召见是不能进京的,皇上特许诚郡王可以随意出入京城。诚郡王相当的骄横跋扈,所以慎郡王才不敢直接拒绝与诚郡王小姨子联姻。

胡仙仙叹着气,“这个诚郡王,这会儿都开春了,正是野兽繁衍的时候,还到处打猎,真是残忍。”

小毛驴“卬卬”两声,似乎是在附和着胡仙仙。

胡仙仙笑起来,“你倒还是有点儿灵性嘛,耳朵这么大,也许真是什么奇兽异种呢。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你……大耳朵?”

小毛驴咧了咧嘴,欢快地跑起来,胡仙仙笑着跟它跑。一人一驴就这么跑进了寥州城,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有的人指着胡仙仙说:“那个女人怎么那么傻?有驴不骑要跟着跑。”

胡仙仙才懒得理别人说什么,她很快找到了钻子的赌坊,牵着驴子走进赌坊被打手推了出来。

胡仙仙也不恼,她递给打手一块碎银,“大哥行行好,让我碰碰运气。我要输光了钱,还能拿这毛驴儿抵债是不是?”

胡仙仙得以顺利的进入赌坊,但她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花样赌法,就知道赌点子大小是怎么回事。她完全可以看清盅里的色子点数,但她故意输了很多钱。

在胡仙仙输得要抵掉毛驴的时候,她笑嘻嘻地说:“谁敢跟着我押?我包他这次赚翻。”

没有人应她,她又大声的高喊了一次。一个弓着背的癞子老头抖抖索索的摸出二十来个铜钱:“我,我跟着你押。”

胡仙仙拍一下老头的肩,豪气地说:“老伯,有眼光!你说这回,你想开多少点?”

癞子老头咳两声才犹豫着说:“不用开太特别的点数,就开个三点吧。”

一开盅,当然是三点。赌坊里的人都不可思议的望向胡仙仙。紧接着,胡仙仙盘盘猜中,跟她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整个赌坊的人都沸腾起来,他们全部赢得口袋满满。

赌坊的班头只得停盘,流着冷汗请胡仙仙进里屋坐下喝茶。胡仙仙一坐下就说:“我也懒得跟你们玩什么花花肠子了,你去找你们老板来,我是来找茬儿的。”

那些人愣了愣就匆忙去找老板,不久就来了个手里转着铁蛋的彪形大汉,“谁敢来找我马大爷的茬儿?”

胡仙仙瞄他一眼,掷出茶碗儿砸得他鼻血直流。

彪形大汉捂着鼻子骂骂咧咧,胡仙仙不理他,径直走向旁边一个冷眼旁观的小个子。

胡仙仙还未走近,小个子猛地撒出一蓬砂。胡仙仙一挥手,那蓬砂全撒向墙角。胡仙仙见那些散落的砂呈亮亮幽蓝色,知道这是混过毒药的毒砂。

胡仙仙一把揪住小个子前领,狂擂了他几拳。

那些打手见胡仙仙打小个子,都拥过来要救他。可他们觉得胡仙仙身上散出一股无形气浪,他们根本近不了身。

胡仙仙把小个子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地才说:“你就是靠着偷袭别人撒毒砂才混出头的?哼哼,也不看看你找了个什么人来冒充你。他块头长那么大,可一点儿杀气都没有。”

小个子吐尽嘴里的血沫,不服气地问:“你是哪条道上的?我马钻子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胡仙仙笑说:“我就是闲得无聊,来找茬儿的。”

钻子冷笑道:“找茬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靠着谁在这儿站稳脚的?”

胡仙仙摇摇头,嘻笑道:“你说得这么得意,你的靠山肯定是诚郡王喏。我还真不怕他,越是硬茬儿,我越喜欢招惹。”

胡仙仙能想到这寥州城的黑道肯定得有诚郡王护着才能站住脚,她并非不惧怕诚郡王。只是她有把握诚郡王根本不会管一个赌坊小老板的闲事,除非闹事的人触及了诚郡王自己的利益。

钻子的眼神终于显得有些恐惧:“你到底是谁?你让我死,也得让我死得明白,不是吗?”

胡仙仙放开他,“谁说我要杀死你?我只是想问问你,当年你怎么狠得下心去抢一个辛苦寻子的父亲?”

钻子盯着胡仙仙看了很久,“我想起来了,你……你是胡大仓的女儿……我听人说起过的……”

胡仙仙不置可否,钻子抱着头要哭了一般,“我也难啊,我要是不害你爹,我就活不成啊……”

胡仙仙冷笑,“难道有人逼着你去害人?”

钻子使劲点着头:“真的呀,我抢的钱自己是一分没得着!如今的产业全是我自己卖命得来的,我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变得这么狠毒!”

胡仙仙原以为他只是推脱罪责,没想到他还真说是别人在主使他。胡仙仙低声问:“是顾长恩叫你那么做?”

他摇头说:“不是,他只是想骗你爹的钱,是贺登泰要害死你爹。我当时实在是下不了手……我怕背上人命债……”

胡仙仙的心底泛起凉意:“贺登泰是不是一个和顾长恩老婆有奸情的臭道士?”

钻子的表情有些懵,“道士?我好些年没见过他们了,不清楚。不过,贺登泰是跟胡海容早就勾搭上了。”

胡仙仙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钻子被她的举动吓得抖了一下,“我说的是真的呀……不信,不信你就去问翁家寿……”

胡仙仙的眼睛都红了,“你们真当我是傻子?你又把罪过推给翁家寿!”

胡仙仙那暴怒的眼神,让钻子觉得比她打人的时候还显得可怕——她打人的时候眼眸清澈,下手是有分寸的,这会儿她那眼眸中燃烧着地狱业火一般。

他嗫嚅着说:“不是推给翁家寿……他、他也是被逼……逼的……”

胡仙仙握了握拳,嘶声问:“翁家寿在哪儿?”

钻子连忙答道:“就在寥州一座金矿当工头。”

胡仙仙踢钻子一脚,转身骑驴而去。她脑子里闪过自己所经历的一幕幕,觉得自己一直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每一步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抉择的,都是无奈之下做的决定。她很愤恨这种被人控制,被人玩弄的感觉。

第八十七章 竟因自己

胡仙仙催毛驴儿快跑,可毛驴儿跑不快。胡仙仙急得狠抽毛驴儿一下,“大耳朵,你也跟我做对?”

她还要再打毛驴儿的时候,一个人抓住了她的鞭子,喝斥道:“你自己做事粗心被骗,拿它撒气像话吗?”

胡仙仙猛扯鞭子想拉倒那个人,那个人竟纹丝不动。胡仙仙有些诧异地细看那个人,不正是赌坊里的癞子老头儿?

胡仙仙知道遇到高人了,跳下毛驴儿恭敬地说:“老伯,你教训的是,不知我此刻该如何行事。”

癞子老头儿捻须微笑,“嗯,知错能改,还不算没救。你呢,先弄清楚你要找的人具体在哪儿,如今是何情形,再去找他不迟,对不对?”

胡仙仙问:“多谢老伯指点,敢问老伯高姓大名?”

癞子老头一笑,“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我可是看你跟我曾经也算同族才点拨你一下。你呢,做事全凭一时心血来潮,这样是做不成大事的。要成大事者,必须要有志向,有筹划。”

胡仙仙疑惑地看向他,“曾经与我同族?”她想起自己是白狐转世,这才察觉癞子老头身上有若有若无的异类气息。

胡仙仙暗骂自己,怎么行事那样马虎?自己已是天仙修为,竟然没有感觉出他是异类。还好他没有恶意,否则的话后果难以想象。

癞子老头笑嘻嘻地说:“你知道我的本体是什么了吧?我呢,是青丘国的高贵王族哦,你可以叫我三千岁。”

胡仙仙没想到自己只是那么一想,他就猜到自己再想什么,这三千岁当真不可小觑。她恭敬地答应:“三千岁,不知我该如何报答你的指教之德?”

三千岁摆摆手说:“青丘国的宝贝多的是,也不用你拿什么金银珠宝谢我。只是呢,我这腿脚实在不适应用两条腿走路。你的这个小毛驴儿……”

胡仙仙立刻把大耳朵牵到三千岁的身边,“请你多善待它,它有点儿倔。”

三千岁高兴地摸摸大耳朵的耳朵,“我会好好对它的,倔驴、倔驴,驴可不都倔吗?”

胡仙仙望着三千岁骑驴远去,心下一阵失落,想道:也许你只是为了骗驴子骑才编些空话来哄我,可我真的感触颇多啊。

胡仙仙慢慢走向一家小客栈,边走边想,自己以前认为只要鸿宾楼生意兴隆,能和父亲兄长团聚,便会过得无忧无虑。可是呢?反而过得越来越不舒坦。

以前在鸿宾楼自己是毫无疑问的当家人,日子过得很让人失望,失望之后却也有希望。如今,只有绝望。

重建镇龙囚玄阵,说来容易,只要集齐祖师传下混沌力的法器,重新释放出混沌力就可以。可上哪儿去找那些法器?

瞒天皋和镇煞令可以由龙啸风和马鸣风直接交出,让秦沐风交出紫星芷梦箫也应该不难。可是臧玄蛟传下的三样法器如何能得到?寒月芷梦琴和若虚凝露早已因林芷君与沈竹君的投胎转世而不知所踪,锁心玉瓶更是已经碎裂。

如果说重建镇龙囚玄阵是自己的天定使命,那么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胡仙仙在小客栈住下来,一是打听关于马钻子和翁家寿的事,二是冷静想一下自己该怎么做。

她很快打听出马钻子是受了伤流落到此的,他打架极狠,全不顾自己性命而混成个没人敢惹的痞子。

后来,有人要刺杀诚郡王,赌到大半夜才回住处的钻子正好发现这个刺客。钻子报讯让诚郡王躲过一劫,诚郡王给他本钱开了赌坊。

钻子还从那刺客身上搜出毒砂,从此学会配制毒砂。他靠撒毒砂,混成寥州一霸。

胡仙仙细细想来,钻子那天说的话应该有大半可以信,那么胡海容说的话就根本不可信了。

胡仙仙抿着茶轻叹,果然最毒妇人心啊。胡海容,我爷爷的爷爷和你那爷爷的老爹可是亲兄弟呢,血缘虽隔得远了,可到底都姓胡啊。当然,她在感慨这些的时候,忘了自己也是“妇人”。

胡仙仙也很快打听出翁家寿确实曾在一个黑矿当过工头,但他太懒,又爱赌爱嫖,已经被矿主赶了出来。翁家寿如今在城里半乞半偷,寄居在一座破城隍庙里。

胡仙仙猜测那座城隍庙就是泥蛋曾寄居的地方,她还记得路,但她没有立刻去找翁家寿。她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去找翁家寿,找到他后又该怎么做?

胡仙仙想了很久没想出个名堂,她觉得自己没有报复的快感。因为父亲和兄长如今都过得还不错,而翁家寿却流落成了这样,打他杀他都没意思了。

胡仙仙自嘲地一笑,心说:算了,我是悟不透那些事的。我也许只是无聊了,想找些事做。我不敢冒大险,做大事,我怕连累家人啊,只有弄些杂事做。唉,难怪那些神奇大侠不是孤儿就是弃儿,这样才能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啊。

胡仙仙在城隍庙周围转了三天,每天都会带些酒菜去。在那一带混的乞丐都和她熟识了,包括翁家寿。

一天傍晚,胡仙仙待他们吃饱喝足之后又给了他们些铜钱让他们去赌。翁家寿也高高兴兴的要出门,胡仙仙拉住他。

翁家寿不明所以,胡仙仙又塞给他一块碎银说:“我能买消息吗?”

翁家寿把银子瞧了又瞧,“行啊,我就知道你招待我们是有事儿求我们。”

胡仙仙指指庙门口的台阶,两人一起坐下,胡仙仙问:“我听他们说你叫翁家寿,以前家里还挺有钱的,怎么落得如今这样?”

翁家寿苦笑一声:“怎么落得这样?我真不好意思说……”

胡仙仙拍拍的肩,“论年纪呢,我该叫你一声‘大叔’的,就不提你的伤心事。你是陵州人,认得陵州胡家族长胡海忠吧?

“认得,还挺熟。他呀,是个守财奴。他为了钱狠心让他妹妹和未婚夫退婚,嫁给顾长恩。可顾长恩的生意遇到难处了,他又想让他妹妹再改嫁别人。

胡仙仙听得有些疑惑,“不对呀,他妹妹是叫胡海容吧?她如今还是顾夫人。”

莫家寿瞟一眼胡仙仙的小包,胡仙仙又递给他一块碎银。他接着说:“这顾长恩也是个精鬼,哪像贺登泰那么好欺负?顾长恩发狠卖了在陵州的产业,去京城开店,不但没倒下去,反而越来越有钱。”

胡仙仙把翁家寿说的话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你说胡海容先前的未婚夫叫贺登泰?他是不是一个皮肤黑黑的马脸道士?”

翁家寿大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喘着气说:“倒是听说贺登泰后来心灰意冷当了道士,可他怎么会又黑又是马脸呢?贺登泰是个俊秀的白面书生,要不然怎么会让胡海容念念不忘?”

胡仙仙轻声咕噜一句:“找我办事的人明明是个马脸道人……”她是故意那样说的,好让翁家寿以为她是被雇佣去整顾长恩的。

同时呢,胡仙仙也觉得确实奇怪,那张老道是个满脸褶子的马脸老道,胡海容怎么会和他勾搭成奸?胡海容虽说已近四十岁,但肤白腰细,举动之间更有一种华贵娴雅的气质,实在不太可能看上那个又老又丑的神棍。

翁家寿掂着手中的银子说:“原来你是他们请的人,嘿,想弄顾长恩的人可真不少。唉,想当年我也是被他哄了,才干了些没名堂的事,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说着又很认真地对着胡仙仙一拱手,“我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们了,真不太清楚他们的处境。姑娘,请你向别人打听消息吧。”

胡仙仙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准备走了。

“没啥,能弄清楚我的东家和姓顾的有过节就行。我们不接没冤没仇就整人的活儿,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翁大叔,你以后要有了冤屈,也可以找我们,你要没钱,我们可以不收。”

胡仙仙只是胡乱说的场面话,翁家寿倒挺认真地接话:“说得轻巧,你们来无影去无踪的,上哪儿去找?”

胡仙仙顿住准备迈开的脚步,觉得翁家寿话里有话,“你真有冤屈?”

翁家寿看一眼她,似乎有话要说,眼珠转了两转又摆手让胡仙仙快走。

胡仙仙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怕我们解决不了?你的对头很厉害?”

翁家寿闭上眼睛,低声说:“是厉害啊……你们是劫富济贫的游侠吧……唉,你们能打得过神仙吗?”

胡仙仙听得哭笑不得,“你得罪了神仙?”

翁家寿却很慎重的看看周围,再看看已掉漆褪色的城隍塑像,“你相信这庙里的城隍是三年前被别的神仙赶走的吗?”

胡仙仙一皱眉,“我信!两年多前我来过这儿,那时候这庙还没这么破败。”

翁家寿凑到胡仙仙耳边说:“我就是得罪了那个又狠又凶的神仙……唉,我怕呀……可顾长恩居然不怕他,还说这个神仙能帮他发大财……”

翁家寿的脸都有些发白,似乎一想起那个“神仙”就让他害怕。他说:“顾长恩一听说我遇到个神仙,就让我带他去见神仙,还答应帮神仙做事。你知道那个神仙要我们做什么吗?”

“做什么?”

翁家寿慢慢说:“他要我们去拐胡大仓的儿子出来……唉,胡大仓是个实诚人,我不想害他。可我怕呀,我以为这神仙是要吃了胡大仓的儿子,吃不着小孩就会吃掉我……”

胡仙仙的心口发紧,“你,你不是为了钱去拐卖小孩儿?是有人逼你那么做?”

翁家寿捂住脸,嗡声嗡气地说:“这些事在我心里堵了好些年啦,我真想有人能弄倒那个神仙。我也不用这么到处流浪……就是死,我也想死在家乡……”

胡仙仙心头直跳,她冷着脸问他:“那个神仙长什么样?为什么要拐走胡大仓的儿子?”

翁家寿答道:“我哪见过神仙?每次都只看到一个黑影儿……唉,神仙说胡大仓的女儿是妖怪变的,拐走他儿子是为了不让他儿子被妖怪吃……”

胡仙仙的手攥得紧紧的,压抑着情绪问:“胡大仓的女儿是妖怪?”

翁家寿抱着自己的头揪着头发说:“我知道那个神仙肯定是邪神……我和胡大仓一家人挺熟的,他的女儿怎么会是妖怪?”

胡仙仙的心如被针扎油煎,她想不到家人的悲惨遭遇竟然都是因自己而起!父兄的一切遭遇都是别人针对自己而设的局!看来自己真的是个霉星啊。

她愤愤地想这个所谓的神仙是谁呢?是传说中的黑龙臧玄蛟?臧玄蛟并未复活,那到底是谁?让她的父兄受苦又能让设局的人得到什么好处?

第八十八章 顾府出事

翁家寿见胡仙仙出神的想着什么,似乎没听他讲的事,就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算了,你们也不会相信的。我都不相信自己干过那些荒唐事。唉,不过呢,好在我如今虽说落魄得很,那个神仙却是好些年没来找过我了……”

翁家寿伸伸懒腰准备去睡,“姑娘啊,你也快回客栈吧。”

胡仙仙拉住已踏进屋的翁家寿,“怎么样能见到那个神仙?”

翁家寿把胡仙仙上下打量一番,“你也想靠他发财?你可不知道那个神仙有多可怕!我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真不想再惹他。”

胡仙仙看出翁家寿是真的在害怕,就和言悦色地说:“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除去他。”

“你?”翁家寿笑起来,“别给自己找麻烦哦。唉,看你对这事儿还真上心,我就细细告诉你我怎么遇上这神仙的。你听了就知道,我怎么就那么害怕。”

胡仙仙和问翁家寿坐进屋里,围着火堆说起来。

翁家寿当年把家产败得没多少了,就剩下一栋大房子。他也知道自己浑,看着空荡荡的大房子,他就想兴许把房子卖了,弄些现银能做点什么小生意再发家。

翁家寿本以为祖上留下的这栋大房子只剩空架子就不好卖,没想到只过了几天就有个从京城来的客人用三千两银子买下。这个客人连价儿都没讲,就当场给足了银票,并且见翁家寿一时没找到住处,同意他暂时住在原来的房间里。

翁家寿对这位出手阔绰的京城来客很感激,也对他每日晚出早归却不知忙些什么的行为感到好奇。

翁家寿以为他是飞贼大盗,因为做生意的人都是早出晚归而不是晚出早归。翁家寿竟然起了要入伙的心思,有一天晚上他尾随这位京城来客出门。

翁家寿跟着这个人一路出了北门,到了善福寺外的时候他把那人给跟丢了。翁家寿只好在善福寺柴房借宿一晚,但不甘心的他没回城,就在善福寺外等了一天。

等到第二天晚上,翁家寿就藏在善福寺后面的芭蕉林中,一直盯着绿蜡河上的小桥。

三更时分,那京中来客果然从桥上出现,只是那人并没有穿飞贼大盗的夜行衣,就是平常装束。翁家寿尾随这人一路到了高家村,这人在高家村外交了些什么东西给一个高瘦的头陀就返回。

翁家寿很想不通,这人到底是给了那个头陀什么东西?怎么会送点东西就发大财?翁家寿藏在村外想弄清楚情况,结果被村里人发现,毒打一顿后赶了出来。

翁家寿浑身伤痕,又窝了一肚子的火,闷头闷脑的一阵乱窜。到了天亮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走的根本不是出村的路,而是到了青龙山的密林中。

翁家寿迷路了,在山林里乱跑乱爬,没有遇见一个可以问路的人。到了晚上又累又饿的他看见一处地方有灯光,就毫不犹豫的向灯火所在跑去。

那地方是一所古祠,翁家寿一进门就发现祠堂正中的供桌上供有糕点瓜果,他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吃。吃完之后,倒头就睡。

睡着后的翁家寿在梦里看见一个黑影责怪他偷吃自己的供品,又要求他去找人。翁家寿醒来后就准备走,一场梦谁会当回事?

可翁家寿正要走的时候看见供桌上又摆满了糕点瓜果,这深山老林的,又是大晚上,谁会来上供?更让翁家寿惊奇的是,他在一盘绿豆糕之下看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寥州城外一处地址,正是翁家寿梦中黑影要他去找人的所在之地。

翁家寿吓得想跑,可一动脚就被绊倒在地,他看到一股黑气绕着自己的双腿……

胡仙仙听了后,知道那高家村的头陀就是佘日茫,古祠就是黑龙祠,让翁家寿去找的人就是鄂日浑。

只是,胡仙仙不知道京城来客给佘日茫送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黑影是谁。她猜测这个京城来客也是和翁家寿一样被控制的普通人,而那样东西应该是从各方集来可以令黑龙早日重生的灵物。

翁家寿见别的乞丐陆续回来就不再多说,胡仙仙也向他们告辞。

第二天,胡仙仙来找翁家寿,她说要带他上京城找顾长恩。翁家寿死活不愿意去,胡仙仙只得威胁他,要是不去就杀了他。

翁家寿一路之上都怪自己多嘴惹事,胡仙仙也懒得和他多说,找了辆马车一路疾行。她得知顾长恩和黑龙祠的人打过交道后,就急着想见顾长恩,好从他口中多问些情况。

二人赶到京城顾府之时,只见顾府门匾两旁挂着白灯笼,门上沾着白纸花。胡仙仙心里一“咯噔”,知道事情又出了意外。

胡仙仙带着翁家寿来到门口,看门的人一见她就哭诉:“仙姑啊,你可回来了……都怪我们老爷不听你的话呀……

胡仙仙问他:“这是怎么了?这丧事是给顾长恩办的?”

看门的人抹着眼泪说:“可不是给老爷办的……唉,他们的商船翻了,带出去的人全掉进水里……死了十多个人,三姨娘连尸首都没找到……”

胡仙仙僵着脸问:“顾长恩就那么死了?”

听她言语中毫无怜悯之意,看门的人有些生气:“你还嫌我们老爷死得轻松是不是?唉,十多条人命啊,我表哥跟着一起去,也淹死了……唉,走之前我们还商量着多挣些钱就回老家合伙开个小酒馆儿的……”

胡仙仙心里发堵,她不再听这个看门人的哭诉,扯着翁家寿往内院走去。

翁家寿挣脱开她的手,半疑半惧地问:“你……你不是顾长恩的仇家找来整他的杀手……你到底是谁?”

胡仙仙冷冷说:“我是胡大仓的女儿,就是那个神仙口中的妖怪。”

翁家寿先一愣,然后大笑起来:“躲不过,躲不过啊……该来的总会来……唉,你杀了我吧!

胡仙仙摇摇头,“你不值得我杀。”

翁家寿跪下来,带着哭腔说:“求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上我也不觉得冤。我是死也不想见那个神仙了,我不想和顾长恩一样莫名其妙的死……还要连累其他人死呀……”

胡仙仙拉起翁家寿,“你想错了,顾长恩不是那个神仙做怪害死的。”

翁家寿弓着腰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她拍拍翁家寿的肩:“算了,看你还知道后悔、知道惭愧,以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走吧,你帮我看看哪一个人是贺登泰。”

翁家寿也是混精了的人,一听胡仙仙这样说就舒了口气,立即反应过来:“顾长恩是他们两个人合伙害的?”

胡仙仙冷笑一声,算是默认。

到内院找到灵堂,胡仙仙见胡海容抚棺垂泪。棺材前跪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应是顾长恩在外求学的儿子。

胡仙仙在灵堂中看了一圈,没见到张老道,只得依风俗先向死者上香。

胡仙仙上香的时候胡海容假装没看见,倒是那个少年起身向胡仙仙道谢。

翁家寿盯着那少年看了又看,胡仙仙也注意看这少年。他眉清目秀、神情悲凄、举动文雅,没有半分顾长恩那土财主的样子。

胡仙仙和翁家寿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和自己相同的疑问,也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胡海容见了他们的神情,就阴着脸走过来:“二位贵客请随我到客厅喝茶。”又回头吩咐那少年,“思哲,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可也别太伤心。你要累坏了身体,娘可怎么办?”

他们三人到得客厅中,胡海容挥手遣去丫鬟,“说吧,你们来此有何目的?”

胡仙仙没想到胡海容这么爽快,也就直说:“我们想见见贺登泰。”

胡海容倒愣了愣,“见他?他如今不在京城。”

翁家寿抢着问:“那他去了哪儿?”

胡海容傲然说:“你们要钱,我可以给。别的,无可奉告。”

第八十九章 逼问下落

胡仙仙没说什么,她不想要挟别人。可是不要挟别人又达不到自己目的,她向翁家寿望了一眼。

翁家寿心领神会,他笑嘻嘻地对胡海容说:“钱呢,我们要一点儿就可以,这个其他呢……唉呀,顾少爷长得可真是个俊秀后生……”

胡海容不耐烦的重重放下茶杯,“要多少钱,赶紧说个数,我儿子长什么样关你什么事?”

翁家寿慢抿一口茶,追忆起当年,“顾家真是阔气呀,这茶得二两银子一两吧?想当年我翁家最兴旺的时候也只喝十两银子一两的茶呢。说起当年呢,我就想起当年我还真喜欢过你。可惜你呀,一心的只想着那个白脸穷书生贺登泰……”

翁家寿胡扯乱扯,胡海容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胡仙仙暗自好笑,也暗自着急,这翁家寿得扯到什么时候才能扯上正题?

胡海容被翁家寿说得实在忍不住发怒了,“翁家寿,你再不给我闭嘴,我让你出不了顾府的大门!”

翁家寿从椅子上弹起来,“呀呀,吓死我啦,不敢乱说,不敢乱说了。”他嘴里在求饶,却一副嘻皮笑脸的猥琐相。

胡海容唤来丫鬟,交待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丫鬟捧着一个描金的小匣子进来。

胡海容让丫鬟退下后,对他两人说:“这里面是两千两银票,你们分了吧。”

翁家寿打开匣子,拿出银票揣进自己怀里,“多谢顾夫人。嘻嘻,海容妹子,我有本钱了,我一定好好做生意。等我发了财我就来找你,你可不能先改嫁给别人啊。”

胡海容懒得再搭理他,冷哼一声。

胡仙仙向胡海容一摊手,“我的那份儿呢?你们商量着以后的事,把我倒撂一边了。”

胡海容说:“我说了让你们分的,你问他要。”

翁家寿捂住自己的胸口,耍赖说:“就一张银票怎么分?撕成两半儿呀?”

胡海容一拍桌子,“你们装疯卖傻的耍弄我,真以为我们如今孤儿寡母就好欺负吗?”

翁家寿涎着脸笑说:“我们哪敢欺负你们?孩子他爹能饶得了我们?我听说他如今的本事大得很呢。”

胡海容的脸上现出一抹傲然神色,“知道就好,还不乖乖离去?他如今道法高强,要取你们的小命儿也是轻而易举。”

胡仙仙看一眼故意装懵的翁家寿,知道他所说的“孩子他爹”指的是贺登泰而不是死去的顾长恩。而胡海容得意之下所说的“道法高强”之人也是指贺登泰,她是间接承认顾思哲是贺登泰的骨血。

胡仙仙笑拈着她话里的字眼儿,逼她再透露些情况:“顾老爷不是刚死吗?我们还怕他变厉鬼来吓我们。怎么听你这意思,他没成厉鬼,反而是去修道了?”

翁家寿最讨厌别人威胁他的性命,听胡仙仙这样说回过神来,帮腔道:“是呢,难道顾长恩是假死?”

胡海容自己说漏了嘴,心下难免慌乱。她潜意识里就没把顾长恩当丈夫,此刻他们追问,她才绞着手绢故作哀切委屈地说:“你们……你们怎能拿已故之人,乱开玩笑?”

翁家寿给胡仙仙使个眼色,二人起身要走。

翁家寿边往外走边说:“顾家在陵州乡下还有些亲戚呢,也不知道他们得了消息没有?我们反正也要回陵州,就去跟顾家的亲戚们说一声,顾长恩可留了不少钱给他儿子,可他儿子还小也不知守不守得住财产。要帮顾少爷打理家产,可不还得靠他们那些老亲戚呢。”

翁家寿说着话,他和胡仙仙的脚步放得很慢,他们在等胡海容主动告知贺登泰的下落。翁家寿说那些话是笃定顾思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世,胡海容肯定不希望他们将那些私密事宣扬出去,更不想让儿子因此受伤害。

在他们将走出门时,胡海容还是没有任何举动。就在他们即将跨过门槛时,心中已万分失望的胡仙仙听得胡海容说:“你们要见贺登泰有什么目的?”

翁家寿重重喘了口气,他转回头说:“我们和他无冤无仇能有什么目的?就想见见他,叙叙旧。”

胡海容摇摇头,表示不相信翁家寿的说辞。

胡仙仙拧眉想了个借口说:“我想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张老道,想问他怎么会拜入鄂日浑门下。”

胡海容一声轻叹,对胡仙仙招招手,示意她随自己来。胡仙仙跟着胡海容往另一所院子走去,翁家寿在客厅中等待。

走入一个僻静的小花园,胡海容在花园假山旁的一个小凹洞中左拧右转几下,假山开了一道仅容一人弓身通过的小门。

胡海容在前,胡仙仙在后,两人进入小门之内,小门随即关上。二人在洞内密道行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就来到一扇石门前。胡海容拉了拉门边的铜铃,立刻就有人开门。

门一打开,胡仙仙却发现门后的人不是张老道而是账房张先生。胡仙仙心里一阵疑惑,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可已来不及细想,只得硬着头皮进门。

进门之后正是顾家绸缎庄东街分店后的小客厅,胡仙仙曾在这里打过顾长恩的。胡仙仙和胡海容在桌旁坐下,张先生看了胡仙仙一眼,眼神中满是惋惜之意。

他们待了一会儿,张老道到来。胡仙仙一见张老道进门就觉得有一股杀气袭来,她心念一动,慧心玉剑飞刺向张老道。

张老道没有摆出那天的繁复花招,而是猛吸一口气凌空而起,避开慧心玉剑。

慧心玉剑再向半空中的张老道刺去,张老道这次却连避也不避。他先吸入一口气后并没有呼出来,而是不停的在吸气,转瞬之间他已胀如大鼓。慧心玉剑刺中了张老道的左肋,可竟然没有伤他!

胡仙仙心中暗惊,这慧心玉剑可是连佘日茫的强悍本体都能穿透的呀!难道张老道的凡人之躯能比金蟒之体还坚韧?

胡仙仙见无法伤张老道,此刻也顾不得道义了,回身一把揪住胡海容,要挟他:“信不信我能比你快?”

张老道缓缓从空中落地,落地之后他就恢复平常身形。他说:“不是我不饶你!我早交待过海容,你若是去而复返,就多给你些银子。你若是硬要对顾长恩的事寻根究底,就只能带你到这儿来。”

胡仙仙认为他们是怕谋害顾长恩的事暴露,可自己根本就不是来为顾长恩喊冤的,她觉得心下一松。

胡仙仙说:“顾长恩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必为他寻根究底?”

张先生看一眼张老道和胡海容,“姑娘呀,那你到底为什么来呢?他们也是不得已的呀,你没必要来搭上自己的命呀。”

胡仙仙看向张老道,“顾长恩是不是求过神仙?你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事?你也求过那个神仙,通过这个神仙你才得以拜入鄂日浑的门下?”

张老道一笑,笑得有些可怕,“你也想找他?你也想学最快又最强的法术?”

第九十章 无路可退

胡仙仙笑笑,“我说我不是想学法术,而是想让自己散去法术,重新当一个平常人,你信吗?”

张老道竟毫不犹豫地说:“我信!我也想变回穷书生贺登泰,可惜那不可能。”

“说说吧,我只想听听你们的故事,从你们的故事中了解一些你们所说的那个神仙的故事。”她坐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贺登泰的杀气消退了很多,他们彼此不再有极强的对立性,开始说起往事。

贺登泰父亲曾经在朝为官,胡海容与他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贺登泰父母早亡,贺登泰又体弱多病,家产渐渐衰败起来。

在他十八岁那年,同族的亲眷又硬借了他父亲留下的遗产去开磨房。等他去要求他们还时,他们却说开磨房是便利大家的事,都捐了银子的,怎么能让众人还钱呢?

贺登泰说到此处时冷笑一声:“那些大伯,婶娘一家只捐了几个铜钱,磨房可以说是我一家出钱盖的,可是却成了贺家公有的产业。更可气的是,我去舂米磨面还要倒给他们交工钱。”

张先生叹一口气说:“他们确实做得太绝情了,要不是这样,登泰也不会错过第二年的会试。凭登泰的才能不说铁定中状元,考个进士是绝对没问题的。唉,他要是中了进士,也就不会被胡家退婚……”

此事有些杂,胡仙仙忙问清楚些:“我问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贺家同族的其他人耗光了贺登泰的钱,让他没有盘缠上京赶考?”

张先生说:“是啊,这挺简单的道理啊。”

胡仙仙的心中一激灵,想起一件事。

“我突然想起来,我记得我十岁左右的时候陵州城郊贺家村发过一次大瘟疫,两百多人的村子死得只剩十几个正巧在外地去的人。奇怪的是,那么可怕的瘟疫让陵州城人心惶惶,可最后竟然没有蔓延开,其他地方没有一个人死于瘟疫……”

贺登泰笑起来,笑声像夜枭似的怪异:“你在猜测那不是瘟疫,对不对?哈哈……当然不是!是我放的毒……

还真是如此,胡仙仙攥紧了手,这个贺登泰的心真是扭曲得可怕,只因少数人害他就毒死所有村民。当年还放言说是得了瘟疫,如果今天没有听他说起此事,也只能和其他人当那是个谜案。

她又想起顾长恩的事,那船的伙计们可谓无辜枉死。纵然自己不是主犯,但若不是自己在顾府胡闹,贺登泰和胡海容也许没那么轻易得手。

胡仙仙心潮起伏,她还是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些,因为这个贺登泰确实不好对付。

她又轻声问:“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你到底是怎样遇上那个神仙,得以成为鄂日浑门徒的?”

贺登泰没有回答,胡海容的神色却越来越悲戚,带着哭腔说:“怪我……都是怪我……我生下思哲后,顾长恩对我也防得没那么严了……我就偷偷和福哥联手想搞垮顾长恩的生意……”

胡仙仙挥挥手让胡海容先不忙说,她疑惑地问:“福哥又是谁?还有,当年顾长恩在陵州的生意做不下去不是你大哥胡海忠在打压他吗?”

胡海容看向张先生,张先生说:“我就是贺登福,是登泰的远房叔伯哥哥。当年我父母早亡,叔父为官之时把我留在他身边做事,还让我读书,对我恩重如山啦。叔父亡故之后,我就一直在京城谋生,所以不少陵州老家的人都不熟悉我。”

胡仙仙点点头,明白了个大概:“你是个感恩的人,而陵州老家的人都几乎忘了你的存在。所以你能潜入顾家,帮着他们向顾长恩复仇?”

贺登泰一声冷笑,贺登福也苦笑一下。贺登福说当年他们只是想搞垮顾长恩的生意,捞一点钱就让贺登泰和胡海容带着思哲远走高飞。

但是他们没想到顾长恩会遇到神仙?这个神仙让顾长恩到京城做生意,又出了很多的馊主意,让顾长恩的家业不仅没垮还越来越兴旺……

事情更复杂了,胡仙仙看向贺登泰问他:“这种情况让你很着急,你就暗暗追查顾长恩到底有什么神仙相助,是不是?结果,你发现了顾长恩的秘密,你为了扳倒他,你答应那个神仙很多条件是不是?”

贺登泰的神色很复杂,他没有回答胡仙仙。但从他表情中可以看出,事情就是那样,并且那个所谓的“神仙”提的条件一定是常人难以接受的。

“怪我……是我害了登泰……都怪我逼他去见那什么神仙……都怪我……”胡海容突然大哭起来。

贺登泰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厉声说:“怪你什么?没有神仙相助,我怎么会有今天的强大?哼,鄂大师说顾长恩可以用他的商船为我们运送很多不方便别人运的物品,要不是他有利用价值,我早撕碎了他!”

胡海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她望着贺登泰的眼神中满是关怀和担忧,但这关怀和担忧中又含有一丝恐惧:“可你一辈子都要受神仙的控制啊……你才三十八岁呢……已经……”

他一声怒喝打断了胡海容的话,“你嫌我丑了,老了!哼哼,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些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啊?”说着就揪住胡海容的头发,瞪着她。

胡海容没有挣扎,她轻轻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流着。

贺登福不敢去拉贺登泰,他单腿跪下劝道:“登泰,你懂海容不是那个意思……你清醒一点吧。我们是怕你的寿命都被神仙耗尽,到最后你就不是你了啊……”

从这些对话中,胡仙仙明白贺登泰为什么那么强大了,那不是修炼的结果,而是他的生命与“神仙”在共享,因而他有部分“神仙”的功力。

此地不宜久留,既已清楚这说不清是什么的“神仙”,确实是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在左右自己的人生,那么必须要找龙啸风他们商议如何解决才行。

胡仙仙屏住气息,向通往外面店铺的小门退去。她以为正在怒恨情绪中的贺登泰不会发现自己的意图。

可她刚退到门边,贺登泰已冷笑着转头看向她,“你以为你真是来听故事的?”

胡仙仙的手已摸到门,她干笑着:“要不然呢?我可没想过要管闲事呀?你不用担心你们的事被人发现。”

贺登泰放开胡海容,轻拍她的脸,语气傲然、眼神宠溺地说:“海容,乖乖的和福哥坐在旁边看,看看我如今有多强。”

胡仙仙猛地拉开门,可她还来不及跨出去,贺登泰已经扑来。

逃跑是来不及了,胡仙仙只得召出慧心玉剑抵挡。慧心玉剑向膨胀成鼓一样的贺登泰刺去,胡仙仙又急忙侧身抓起一把茶壶向胡海容掷去……

为了胡海容不被茶壶砸伤,贺登泰一脚踢向茶壶,茶壶碎裂于地,但他也被慧心玉剑刺中!

胡仙仙知道慧心玉剑伤不了他,她只是想让他分心救人,他一分心,就能阻挡他一下,她好飞上房梁。她想试试能不能冲破屋顶,从屋顶逃出。

掠上房梁的胡仙仙没有立即打碎瓦片准备逃跑,她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竟在一刹那间忘了险境。

胡仙仙看到贺登泰的衣服被慧心玉剑刺破,而他衣服已被胀大的身体撑得绷紧。在他一脚踢向茶壶的时候,衣衫碎裂散开!

他那身体不仅像个圆鼓一样大,而且身上满布如老树皮一样的粗糙裂纹,这些裂纹的缝隙里全是血丝。更可怕的是那些裂纹的缝隙越来越大,血丝很快变成了一道道渗血的血口子……

贺登泰的手和脸也开始布满裂纹,他滴血的、如鬼爪一般的手抓向胡仙仙,语气阴寒喝道:“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跑不了的!”

第九十一章 永恒之境

胡仙仙的腿瞬间疼得她一身冷汗,那种疼不只有腿骨碎了一般的撕裂痛,还有一种被烧灼的火辣痛。

胡仙仙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这个贺登泰的样子变成这样,他那手渗出的血肯定有毒。

胡仙仙趁自己痛得将要晕过去前,瞟了一眼贺登泰,得手的贺登泰眼中有一种嗜血的狂热,这狂热中又有些难以忍受的痛苦在显露。

胡仙仙脑子一激灵,她想到贺登泰发功之时自己肯定也是痛苦万分的。她使出仅有的一丝力气御使慧心玉剑扎入了贺登泰的手臂血口中,让他更痛苦一些,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终究,胡仙仙被贺登泰拖下,重重的摔在地上,她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已碎裂,自己的灵魂将要飘走。

但她心中还是有一点欣慰,毕竟伤了贺登泰,知道了他的弱点。只是,可惜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胡仙仙就要昏昏沉沉的任由生命消逝之时,她被一种冰冷的刺痛惊醒。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眼前是血流如注的贺登泰在满地打滚……

胡仙仙的耳朵因疼痛而嗡嗡直响,听不见贺登泰发出的声音,但从他大张着的嘴型可以看出他正在痛苦的嚎叫。

胡仙仙觉得有人在为自己扎银针,用力侧转头去看,是骑走她大耳朵驴的那个狐精,三千岁!

胡仙仙想要弄清目前的状况,使劲的想起身。

三千岁在她眼前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乱动。

胡仙仙乖乖的不动,三千岁帮她揉了揉耳朵背后的翳风穴,又轻轻的堵住她耳朵眼一小会儿。

胡仙仙觉得耳朵里的“嗡嗡”声小了些,他低声说:“你不要乱动,能听清我说话就眨一下眼睛。”

胡仙仙觉得耳朵有种闷痛感,但总算能听清三千岁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贺登泰的刺耳嚎叫和胡海容的哭声。胡仙仙眨了眨眼睛,三千岁长呼出一口气。

三千岁坐到地上,对她说:“幸好我刚巧到了京城,也幸好听风还念你的旧情。要不然那个血奴不把你撕成碎片,你也得中毒血死去。”

胡仙仙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表示自己根本不清楚三千岁在说什么。

三千岁叹着气,“你好像什么都不懂,你怎么修到天仙位的?唉,当然了,你要懂了,我也就骗不到听风了。”

胡仙仙听到一声驴叫传来,头使劲向外偏。她想看看,大耳朵驴是不是三千岁所说的听风。

三千岁轻移她的头,“不要乱动,我只是暂时控制了你的毒素,乱动会让毒素蔓延,只有想办法让你去青丘国才能解毒。”

胡仙仙想说话,一张嘴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紧,只能发出一种嘶哑的怪声,根本说不了话,难怪三千岁让她用眨眼睛表达意思。

三千岁见她张嘴已知道她想问什么,告诉他:“那个人只是个被邪法控制的血奴,只能靠逼出毒血厉害那么一丁点儿的时间。你是见识太少了,才会被他毒到,其实以你的功力只需要跟他东绕西绕的耗时间,他自己就会流尽毒血而败。”

胡仙仙听得这样说,放下心来,可她心中又泛起悲凉的感觉。这个贺登泰自以为的强大,原来要付出这么痛苦的代价。

她很想看看贺登泰这时的样子,可她躺在地上斜了几次目光都没看见。

胡仙仙只听到胡海容在不停的哭喊,而贺登福在劝着她:“海容,你不能挨着他,他这会儿有毒的啊……”

三千岁长叹一声,劝说他们:“你们不用担心,他过一会儿就可以恢复平常的样子。只不过,你们以后还是该离这血奴远点儿,他到最后会失去神智,六亲不认的。”

胡海容带着哭腔乞求:“老神仙,求求你,求你救救登泰……我去官府自首,是我谋害亲夫……只要能救他,我宁愿受千刀万剐……”

三千岁说:“我是个狐妖,可不是神仙。还有呢,我得等人来接我们去青丘国呢。你们呢,可以求求让他变成血奴的人,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不能去!”

胡仙仙听到一声怪异的怒吼,应该是贺登泰恢复了神智。她听到贺登泰用这种有些可怖的声音吼:“不许去!他要是再缠上你和思哲我们就真完了!”

贺登福安慰他的声音传来,“不会的,我也断断不会让海容去的。”

三千岁有些尴尬地说:“我只是说说,没有要求他们一定去嘛。”

胡仙仙又听得“咚”的一声响,似乎是有谁倒在地上,紧接着听到贺登泰说:“你真的是青丘国的狐仙?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家人……”

三千岁惊慌的声音传来,“快起来,快起来,我可受不起……这可真是我自找麻烦了,一事未了又添一事……”

贺登泰的声音都在发颤,说话声里夹杂着磕牙的声音,“福哥……我有些……砢……砢……忍不住了……快去给我拿五石散……

胡仙仙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望向三千岁,三千岁对胡仙仙说:“唉,血奴要激发功力是很痛苦的。就算他此刻已经恢复平常样子,那种痛苦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他只有靠五石散来麻痹自己,减轻痛苦。”

胡仙仙知道五石散,那是一种服食多了会让人上瘾的药物。她不太明白这所谓的“血奴”是怎么来的功力,和那“神仙”有什么关系,是怎样的痛苦需要用五石散来麻痹?

三千岁轻叹着对她说:“他这样下去只会更快的死,只是也没有可解的法子,他只是让自己少受些苦罢了。让他变成血奴的人在吸取他的生命力,他的血液都是带毒的腐血,这些腐血中返传着那人的功力。要想激发功力,就得逼腐血流转。”

胡仙仙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干枯腐尸和一个鲜活年轻人相对站立,鲜血输向腐尸,腐尸渐渐复活的情形。她知道取人活气不可能这么简单,但应该就是这意思?

在她思索这些的时候,贺登泰传出几声似乎极畅快,却又似乎极痛苦的呻吟声,呻吟之后他的痛苦应该减轻了很多。

贺登泰沙哑着声音说:“海容,给我喝点水。”

胡仙仙此时急切的想知道为什么贺登泰愿意受那样的痛苦也要杀自己,他应该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为了顾长恩去和他做对的啊?她很想趁贺登泰平静下来问个清楚,可她发不出声音。

胡仙仙不停的眨眼,嘴里发出急切的“咿呀”之声。

还好三千岁是个伶俐的人,懂得胡仙仙想表达什么,帮她问:“你们杀她干嘛?”

贺登泰说:“我本来没想杀她,最初海容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是顾长恩商场上得罪的人。我和海容只是想借着她闹事的机会,整倒顾长恩的小妾。然后呢,让他更信任海容,海容就可以慢慢地接手他做的生意。”

胡海容轻声道:“顾长恩帮鄂大师办了不少的事,这些年来,碍于鄂大师的面子我们不敢动他。我们就想,要是我们能接手顾长恩运送东西的事,那可是一举两得。”

三千岁连着“咳”了几声,“你们说清楚点儿,我听不明白这些事和这个傻乎乎的天仙有什么关系?”

贺登泰长叹一声:“这么说吧,我们的事本来和她毫无关系。是我被当成骗人的神棍关进大牢后,鄂大师来救我,然后从鄂大师嘴里知道了她的一个极特殊之处,我才起心害她。但那个极特殊之处也有点儿像是无稽之谈,我就和海容商议,她要是非得寻根究底就带她到这里来。不论鄂大师所说是不是真的,都要冒险一试。”

三千岁还是不太懂,胡仙仙自己更不懂。

三千岁要贺登泰直接说胡仙仙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了想才说:“鄂大师说‘神仙’已经告诉他,不能直接杀害胡仙仙,因为她可以造出……还是维持……反正是有她就有永恒之境!”

三千岁惊叫一声,他似乎知道些关于永恒之境的事,“永恒之境?她可以让天地不灭?”

胡仙仙嘴角泛起一个苦笑,她可弄不清“永恒之境”什么意思。心中叹着:我可以让天地不灭?我自己都快灭了。就算是白回风不也灭了很久了?

贺登泰一字一顿地说:“是,‘唯一之神’需要她来开创属于‘唯一之神’的天地……这个天地再也不会有神佛,也没有轮回,是不变、不灭的……”

三千岁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想获得她的那一种永恒之境的力量……得到了的话你就可以不受痛苦,还可以随时都很强大……

胡仙仙脑袋里乱得像锅粥,她在想那什么“唯一之神”是不是臧玄蛟?臧玄蛟当年确实死了,残魂都剩得极少,那是谁在操控这些?墨金冕还是段梦柔?

贺登泰的声音有些绝望,又有些庆幸:“可惜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获得……就算杀了她,那力量也不会属于我……还好,我出手的时候顿了一下,要不然又莫名其妙背条人命债……”

第九十二章 疗伤青丘

胡仙仙听了他的话,很想发笑,但一笑就觉得身上有种很僵很麻的疼痛感,这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很有嘲讽的意味。

贺登泰可能是看到她这表情不善,他语气中满是惭愧地说:“我是真的不想害那些无辜的人……唉,说什么都晚了。求你们,求你们带福哥和海容,还有思哲去你们所说的青丘国好不好?”

三千岁连声反对,“我要带她去疗伤都得费很大一番功夫,怎么能再带其他人?”

胡仙仙听得“咚”的一声响,应该是胡海容跪了下来,“我不走,我也走不了的。顾长恩娶的二姨娘看见我和登泰幽会,被我下毒给害死。我手上有血债,我是个恶毒的女人……”

胡仙仙又听得“咚咚咚”三响,应该是胡海容在向三千岁磕头,“老神仙,我和登泰做了很多错事,可我们的思哲是无辜的,他任何事都不知道。还有福哥,他只是背着顾长恩改了些账目,他真的一点儿血腥都没沾。求你们,求你们想办法救救他们。

胡仙仙有点搞不懂他们有什么目的,因为就算他们出事,贺登福不也可以带着顾(贺)思哲远走高飞?

胡仙仙的眼睛眨了几眨,三千岁就明白她的意思,问他们;“你们让他两个走远些不就行了?何必来求我?”

贺登泰纵声长啸,凄厉的尖啸声像垂死的夜枭发泄着最后的怨怼之情。贺登福害怕他的尖啸声引来其他人,忙朝门缝外看了看。

贺登泰停止尖啸,声音低沉诉道:“若是能跑,我们早就跑了。如今顾长恩死了,但运送秘密货物的事还得做。我这个情形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以后这些事难免要落到思哲身上,我们不能让他再沾惹这些了。”

三千岁不停叹着气,应该是有点儿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胡仙仙自身都生死未卜,更帮不上忙。

胡仙仙却抿着嘴,艰难的点了点头。她如今是帮不上忙,但也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帮他们,胡仙仙不想放弃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胡仙仙知道自己早晚会和黑龙臧玄蛟他们正面交锋,而已经透露了所有真相的贺登泰是一个可信的探子。错过了这次机会,要再找一个能接近臧玄蛟他们所属一干人等,又还能信得过的探子可就不容易了。

更有一层原因,是她真不想让顾思哲那个单纯的斯文少年受父母之事牵连。贺登泰和胡海容有罪过,纵然是为了爱而无奈造孽,那也是罪过。可顾思哲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她真想帮他。

三千岁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想帮他们?你是不是脑子也中毒了?糊涂了吧?”

胡仙仙闭上眼睛,闭了很久,表示她坚持己见,是经过慎重考虑做出的决定。谁都会犯错,犯错之后最重要的是承担和悔改。有错有罪不惩戒,是天道不公;无错无罪而受惩,也是天道不公。

她固执己见,还因程浩风,她心底隐隐担忧他所做的一切终将造成难以挽救的恶果。只是,这种感觉不太明显,她觉得冥冥之中有力量指引她这么做。

三千岁“嘿嘿”直笑:“这可奇了,被打得差点小命儿都没了,你竟然还要帮他的亲人找出路。可你这副样子,你能怎么帮他们?”

胡仙仙的眼睛睁开,定定的看向房梁。

三千岁说:“你的意思是你自有安排,让他们先维持现状。”

胡仙仙眨眨眼,她正是此意。她觉得这三千岁真是能看透她的心似的,很可惜她和程浩风没有这种默契。

贺登泰和胡海容连声道谢,而后两人离去。

胡仙仙看向贺登福又看看三千岁,她想说翁家寿还在顾府之中,她怕再出什么乱子。

三千岁就问贺登福,“她是不是还带了什么人一起来?”

贺登福说:“嗯,我这就去给那个人一点儿钱,让他自己走。”

贺登福出门后,胡仙仙就闭目养神,静等青丘国的人来接。胡仙仙就这么躺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胡仙仙看到的是绣着红莲的藕色纱帐。她有点懵,自己这是到哪儿?

“醒了,醒了……”,一声清脆的娇呼传来,胡仙仙轻侧开头,看见一个蹦跳跑出去的身影。

胡仙仙闭上眼睛,鼻息中满是馥郁芬芳的香味,她猜测自己是不是在哪位大家闺秀的绣阁中?

一会儿后,一个微涩带腻的声音响起:“胡姑娘,你可算挺过来了。”

胡仙仙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美女,是个比她见过的所有美女都更美的男子。胡仙仙呆呆地想,这样的人,可算是倾城绝色吧?

美男子一笑,一笑之下更显温润俊雅:“你应该记得我,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哦,是不是三叔让你不要乱动?你放心,经过这七天治疗,你应该能行动自如,只是不能行气练功。”

胡仙仙猛然坐起来,“七天……”可话刚出口她就捂住自己的嘴,那难听的声音就跟鸭公叫一样,她可不想在这样的美男子面前丢脸。

胡仙仙记起这美男子就是白回风的六师兄列御风了。但那时的列御风经常披散着头发,无论做什么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虽然俊美,却没有美得这么惊人。

胡仙仙起身下床,立即有丫鬟来为她披上披风。胡仙仙向列御风鞠一躬,列御风握住她的手扶正她的身体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所中的毒只解了三分之一,还要半月左右的时间才能痊愈。

胡仙仙点点头,向众人看去,只见些丫鬟不见三千岁,她想开口问三千岁在哪儿,却又不想发出那难听的声音。

列御风轻笑:“胡姑娘,你是在找我三叔?他有要事在身,此刻不方便见你,等你康复之后再向他当面致谢。”

胡仙仙不仅想谢三千岁,还有许多事想问他呢,听得列御风如此说,也只得做罢。

列御风又指着一个粉绿衣衫的婢女说:“她叫翠儿,以后就由她贴身伺候你。你在床上躺了七天,很闷吧?让她带你去花园走走。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胡仙仙点一下头,又鞠躬送他出去。列御风摇摇头,笑了一笑,带着一众婢女走远。

他一走,胡仙仙不再端着淑女的样子,哑着嗓子说:“翠儿,带我出去,我得去找三千岁。”

翠儿引着她出了这所开满海棠花的小院,走过一条两旁栽着葱兰、月桂的碎石小路,走上一座小桥。

小桥之下流水潺潺,有菖蒲,莎草长满河岸。翠儿指着小河下游的一处小楼说:“那里就是三王爷住处,你看吧。”

胡仙仙望望那隐约可见的小楼,“我要见人,你带我来望房子?”

翠儿一摊手:“我能告诉你他的住处都不错了,怎么敢带你去见他?胡姑娘,你不知道三王爷早就被软禁在王府中?他去年逃了出去,我们国主派人四处找他都找不到。要不是为了送你回来疗伤,他主动联系国主的人,我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

胡仙仙惊得退了一步,“他为了给我疗伤,就自投罗网?他那么好的人,列御风凭什么软禁他?”

翠儿往桥下走去,唉声叹气:“唉,如今可不是软禁了!怕他再跑,给他戴上了金枷、玉锁、银链子。胡姑娘,快随我走吧,我们到花园小亭子中歇歇。”

第九十三章 盛妆赴宴

胡仙仙随翠儿去往一处大花园中,只见花木繁盛,亭台精巧。可惜胡仙仙身体不适,心中又有事,没有闲情逸致赏玩。

一连四五天,胡仙仙过的都是由御医诊治、服药,再由翠儿陪着去花园游玩的刻板生活。

到得青丘国第七天的时候,胡仙仙身体已恢复了七八分,声音也不再嘶哑,列御风遣人来邀她赴宴。

翠儿从遣来的婢女手中接过新衣新裙,粉脂钗环等物,就让胡仙仙去沐浴。

胡仙仙正要解衣之时,翠儿端着一个小花篮走进来:“胡姑娘,还没放花瓣和香露呢,你别急,等备好浴汤之后我伺候你沐浴。”

胡仙仙捏着衣服,挺尴尬地说:“不必,不必,哪有洗澡还让人伺候的?那些花啊、香的,我也不要,给我弄点皂水就行。”

翠儿问,“皂水是什么?”

胡仙仙说:“皂水就是皂角熬的汁,青丘国不用皂水吗?”

翠儿说:“不用,皂角又不香。胡姑娘,还是让我伺候你吧,我们国主都很喜欢我为他沐浴的。”

胡仙仙的眼睛瞪起来,“什么?他可是个大男人,要你一个小姑娘帮他洗澡?”

翠儿脸色微红,“胡姑娘,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胡仙仙心说:是啊,列御风是青丘国的国主,这么做是无可厚非,可自己就是觉得怪别扭的。

胡仙仙止住要往浴桶中洒花瓣,香露的翠儿,“我不喜欢这些。求你了,好翠儿,去外面歇着吧。”她边说边推出翠儿,赶紧栓好门。

翠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胡仙仙就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换好衣服走出来。

翠儿说:“胡姑娘,你洗得可真快,我们国主要泡半个时辰呢。”

胡仙仙拧着湿头发笑说:“洗澡嘛,洗干净清爽就行了,泡那么久不怕把皮肤泡得起皱?”

翠儿抿嘴轻笑:“我们国主沐浴之时要先用温水洗净身体,再以糯米浆洗浴;然后泡在洒入新鲜花瓣的浴池中,最后将穿衣服时再用温水冲洗一次。”

胡仙仙“呵呵”两声,“糯米浆洗澡?你们国主也真够奢靡的。我听天方国的商旅们说过,他们的王妃用牛乳沐浴,你们国主要是在天方国肯定也是用牛乳沐浴吧?”

翠儿一边用绒布帮胡仙仙搓干湿发,一边接话:“我们国主曾经试过用牛乳沐浴的,但国主嫌牛乳有腥味。并且牛乳虽然能让肌肤滑嫩却也有油腻之感,是以不再用牛乳沐浴。”

胡仙仙“啧啧”两声,“牛乳啊,给他沐浴他还嫌这嫌那?”

翠儿并不觉得胡仙仙有讥讽列御风的意思,反而觉得是在夸他一般。

她答道:“是呢,我们国主的品味可不是那些番邦蛮婆能比的。我们国主说,糯米浆不仅有一股天然的甜香味,并且不涩不腻。还有一样特别的好处是糯米浆还能祛邪湿之气,让肌肤不生疮癣。”

胡仙仙“嗯”一声算是回答,她已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这位婢女的话。她视她的国主为完美之神,自己再怎么说,都是多余。

胡仙仙的头发搓干之后,她就要自己挽上髻,然后赴宴。

翠儿拦住她,“胡姑娘,你这样可不能去赴宴,得妆扮好。”

胡仙仙说:“我明白,出门的时候我不穿这身旧衣服,我穿那身金线修的道袍。”

翠儿拉住她道:“那也不行,你所需的衣饰,国主都已安排好了。来,我先给你梳头。”

胡仙仙连说:“不,不用……”

翠儿不由着她了,紧紧攥着头发开始绾髻。她头发被攥着想走也走不了,只得乖乖任由翠儿帮她梳妆。

等翠儿给她系好腰带之后,胡仙仙已经觉得自己气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不过呢,翠儿让她在大琉璃镜前照影的时候,她还是觉得翠儿确实很会妆扮人。

镜中人柳眉轻弯,桃腮粉嫩,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胡仙仙觉得这模样都有些不像自己,再看头上双鬟如墨云斜飞,鬟上簪一支珠凤衔七宝钗,插三朵红、蓝、黄水晶小花,这样映衬得那张脸更显秀美清丽。

胡仙仙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翠儿,你是给我梳妆打扮呢,还是给我易容了?”

翠儿笑着端详她:“易容怎能这样的自然?是胡姑娘本来就生得美,我们国主安排的饰物又正适合胡姑娘。你瞧,这身水蓝色的裙子多显身段儿,国主也没让你试过,他怎么就能知道你穿上刚好合适?国主真是心思细致。

胡仙仙忍不住笑,“翠儿,你真是变着法儿的夸你们国主。这身衣装虽说好看,可有点儿束手束脚的。快带我去参加宴会,宴会完了我好换回自己的衣服。”

翠儿引着胡仙仙到了一处灯火辉煌的高楼外,一到楼下,就有几个穿金戴银的妇人热情的来迎接她们。胡仙仙也不知该怎么应酬,就任翠儿和她们说笑,自己就默然微笑装文静。

进到大厅之中又有一个美丽的红衣女子微笑着迎上来,“胡姑娘,快请。国主特意让我来迎你。”说完又对那几个妇人说,“你们退下吧,我和翠儿送胡姑娘上楼。”

那几个妇人恭敬地说:“是,红姑娘。”说罢就退出去。

红衣女含笑打量了一会儿胡仙仙,轻声赞道:“胡姑娘果然是仙女下凡,难怪我们国主提起胡姑娘就夸赞不已。”

胡仙仙客套着:“这位姐姐谬赞,仙仙真是惭愧。我一个跑江湖的浪荡人怎么比得上姐姐美艳大方?嗯,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

红衣女带着胡仙仙和翠儿往楼上走去,边走边说:“胡姑娘叫我红儿就可以了。我只是国主的婢女,胡姑娘是国主的贵宾,我怎敢和胡姑娘相提并论?”

胡仙仙笑笑,列御风对自己如此礼遇,自己也不好再多说,免得驳了他的面子。

走入宴会正厅之中,灯烛之光反倒没那么耀眼,但正厅中也并不显得昏暗。

胡仙仙细看之下才发觉这厅中并没有点灯烛,而是以鸡蛋大小的明珠嵌在天花板上照亮。

列御风起座来迎胡仙仙,见她盯着明珠看,就问:“胡姑娘,可是觉得我太过奢靡?”

胡仙仙觉察自己失态,就说:“哪里?青丘国物阜民丰,国中奇珍异宝无数,怎么会过于奢靡?只是我见识浅薄觉得惊奇罢了。”

列御风微微一笑,还未说话,他们身后已传来几声朗笑。

胡仙仙回头一看,是个紫衣龙袍的俊朗男子带着几个娇美女子走来。

他边走边说:“胡姑娘说得对,我青丘国中这几颗明珠算得什么?本王闻不惯那蜡烛的熏喉味儿,也闻不惯油灯的闷烟味儿,这夜明珠是东海鲛族进贡的,正合本王心意。”

胡仙仙对这个大喇喇说着话,全当列御风这个国主不存在的王爷有些好奇,她看向列御风。

列御风微笑着,但笑容有些发苦:“这位是寡人的二哥,全功摄政王。”

第九十四章 华宴暗涌

胡仙仙一听这“全功摄政王”的封号,就明白列御风是个权力被架空的傀儡国主。她心中暗叹,难怪列御风洗个澡都要耗那么长时间,原来是无事可做,混日子。

这位王爷以大马金刀的跨坐姿势坐到席桌的主位上,俨然他才是正主:“胡姑娘,你不必客气。今天都是自家人聚会,没什么臣属在这儿,你可别拘束。”

胡仙仙轻提长裙坐到右方下首的位置,微低着头说:“谢王爷热情款待。”

摄政王爷得意地笑起来,“谢什么?本王让你不必客气的。你以前叫御风‘御风哥哥’,也该叫我御勋哥哥的。来、来,御勋哥哥敬你一杯酒。你来这些天,本王也没来得及去看你,这杯酒算是赔罪。

胡仙仙端起酒杯,侧身站着,她有些羞怯的看向列御风。她并不是怕喝酒,别说如今可以行气化酒,就是未修道术之前,经营客栈的她也能饮个半斤。

胡仙仙是不明白列御风对他这位跋扈的兄长是什么态度,想探探列御风的意思。

列御风颔首微笑而言:“仙仙,你难道不记得了?你上次来青丘之时,我二哥可为了你推掉公事,特意陪你玩了三天呢。”

胡仙仙明白列御风还在韬光养晦,就仍旧一副娇弱样子,轻声细语说着:“我在红尘之中心智已是十分愚钝,对一千多年前的事确实记不真切了,还请御勋哥哥谅解。”说罢,满饮了杯中酒,又假意轻咳两声。

列御勋哈哈大笑,“我青丘国国民的寿数少则三千岁,多则八千岁,一千多年算什么?唉,可惜你当年执意要入凡尘。”

列御勋旁边的几位女子都从鼻孔里发出哼哼声,那眼神像要把胡仙仙生吞活剥了。

难道列御勋喜欢过白回风?她记忆中没这些事啊。就算有,也没必要恨上转了几世的她吧?胡仙仙没想到惹起了她们的醋劲儿,觉得很无奈又很可笑。

列御勋似乎觉察不出那些女人的妒意,对挨近他的一个女子说:“倩儿,你是嫂子,你可得敬仙仙妹妹一杯。”

名唤倩儿的女子强笑着起身举杯,“近日府中事务繁杂,没能早些迎候妹妹,这杯酒权当是给妹妹的接风酒。”

胡仙仙见这女子举止比另几个女子庄重些,头上戴满似要把脖子压短一截的钗环,猜测这女子应该是列御勋的正妃。

胡仙仙含笑满饮:“多谢王妃盛情。”

列御勋自己连夹几样菜大吃大嚼,又对他那几个侧妃说:“你们也别愣着啊,好好招呼仙仙妹妹,让她多饮酒多吃菜。”

他一发话,那几个女子就轮番的来向胡仙仙敬酒,胡仙仙也不好意思豪饮,连连向列御勋求饶。

列御勋哪里肯答应?

列御风见胡仙仙两腮酡红,眼神飘忽,怕她真被灌醉。他就笑向列御勋说:“二哥,仙仙她如今终究是凡体,没几分酒量的,我们改日再饮,如何?”

列御勋的脸色阴下来,训斥着:“这么大个国家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你又是个不揽事的国主,本王***理万机,好容易才抽个空出来。改日,改日哪还有空?”

胡仙仙瞟列御风一眼,束着黄金嵌红玉的宝冠,身着明黄绣金龙的龙袍,比起在云华观学艺时披发素衣的模样更显高贵俊美,真可称世上无双。

而列御勋束着黄金嵌紫玉的宝冠,身着紫红绣赭龙的锦袍,虽不如列御风俊美,却也是丰神俊朗。

胡仙仙见列御风比列御勋要弱了几分气势,就斜坐了身子,以手支颐,做出半醉的样子说:“仙仙真是要醉了……可御勋哥哥百忙中抽空来和仙仙欢聚,仙仙又怎能不领情?”

列御勋笑起来,见列御风讪讪侧开头,他笑得更欢:“是嘛,要喝就喝个尽兴。来人,给胡姑娘满上。”

胡仙仙轻呷一口酒,又撑起身子,端上酒杯,一步三摇的走到列御勋身边:“御勋哥哥,仙仙也敬你一杯,谢哥哥的热情款待。”

列御勋连说:“仙仙,自家人何必客气?”说着,接过胡仙仙呷过一口的残酒一饮而尽,看着胡仙仙的眼神全是猥亵之意。

胡仙仙心里暗笑,这些好色之徒也真是恶心,喝了沾别人口水的酒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见他们这般,列御勋的几个女人已是怒形于色。胡仙仙看看受够窝囊气的列御风,心想:让你们跋扈欺负我恩人,气气你们也好。

于是胡仙仙假装看不懂那几个女人的表情,捏着嗓子说:“大嫂子,几位小嫂子,你们是不是怪仙仙没有向你们敬酒啊?看你们满脸怒气,仙仙这就一一向你们敬酒。”

旁边的婢女来斟满酒,胡仙仙端着酒杯一摇三晃地走。随着她脚步轻颠,她头上所戴的珠凤所衔坠子也跟着一颤一荡。

看着她那悠悠荡荡的样子已经气得几位侧妃咬牙切齿,只是正妃仍然端庄微笑着,她暗想这正妃果然沉得住气。

她就不信气不了这位正妃,离列御勋还有两步时就细腰一软往地上倒。

列御勋及时扶住了胡仙仙,她杯中的酒也及时泼在了那名唤倩儿的红绫百褶裙上。

倩儿的脸瞬时就青了,“你,你怎么不小心点?你当这红绫百褶裙是凡俗之人用蚕丝缝织的?这可是盘丝洞的蛛女用血蛛丝织的……”

胡仙仙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泫然欲滴的泪眼望向列御勋,“我说过我会醉的……这可如何是好?”

列御勋凶巴巴地说:“不就一条裙子吗?让盘丝洞的蛛女再送一条不就行了。”

倩儿好似不在乎夫君对其他女人的暧昧举动,倒对那条裙子宝贝得很,她不依不饶地说:“那可是血蛛丝做的!血蛛可得……”

列御勋狠狠瞪她一眼,倩儿忙把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不甘心地看一眼胡仙仙。

胡仙仙见他们神情异样,也懒得再装,轻推开列御勋:“不敢劳烦御勋哥哥。”

列御勋恋恋不舍地看她走开,胡仙仙走开几步又向他回眸媚笑:“仙仙刚才鲁莽扫了哥哥、嫂嫂的雅兴,自罚三杯向哥哥、嫂嫂赔罪。”

胡仙仙连饮三杯,他们也只得陪饮三杯。三杯之后,列御勋的有位侧妃酒量不佳,伏在桌上酣睡起来。

列御勋眉头微皱,倩儿忙说:“五妹酒量浅,失仪了。妾身这就带她回去醒酒。请王爷和国主、胡姑娘慢饮。”

她叫婢女扶着那侧妃,带着她们走出门。另几个侧妃也各寻借口走出去,只剩他们三人在桌上。

列御勋看胡仙仙的眼神越来越火热;列御风满脸焦急;胡仙仙也暗自后悔不该逞一时之快,惹了这个骄横王爷。

列御勋见胡仙仙有些千杯不醉的架势,也有些不耐烦,直说:“仙仙妹妹大伤初愈,还是早些歇息吧。也不知国主给你安排的客房可还住得舒坦?若是不舒坦,本王府上倒有几间房子还不错。”

胡仙仙“嘶嘶”两声,心想这列御勋也张狂了吧?当着国主的面就问“国主给你安排的客房可还住得舒坦”,这眼里还当列御风是国主吗?

突然又想到,这么张狂的人肯定事事由自己做主。那三千岁就不是被列御风拘押起来,而是列御勋授意拘押的。既然他是拘押三千岁,而没有直接杀害他,就有可能忌惮三千岁。

胡仙仙决定赌一把,若是列御勋真的忌惮三千岁,那么自己就可脱开这尴尬处境了。

胡仙仙娇滴滴开口:“仙仙还不累,仙仙是三千岁救来青丘国的,不知今日怎么没见到他老人家?仙仙想当面致谢也没机会。”

列御勋额角的青筋一跳,显然他不想提及三千岁,火热的瞬时变得警惕起来:“那个妖言惑众的逆贼你谢他什么?”

胡仙仙忽闪着大眼睛,像只受伤的小鹿般委屈道:“仙仙并不清楚这些,只知道他是个很和善的老人家。”

列御勋戾气稍减,不耐烦地说:“罢了,看在他救你回来的份上也不提他那些事了。仙仙,你好生歇息,哥过两天再来看你。”说罢拂袖而去。

胡仙仙和列御风相视一笑,都长舒一口气。

第九十五章 相反奇景

胡仙仙见列御风望向列御勋背影的眼神隐含担心之色,就说:“真是抱歉,还没报答你的救命大恩倒又给你惹麻烦。”

列御风苦笑一声,此刻厅中只有红儿带着几个婢女来收拾碗筷,他没有客气地称她“胡姑娘”,而是直接呼唤名字:“仙仙,你看我如今这样子,你就算给我惹了麻烦又如何?就算没惹麻烦又能好多少?”

胡仙仙见他情绪如此低落,也不知该说什么,看向带人前来收拾东西的红儿。

红儿轻声细语的交待婢女如何做事之后,就关切的问列御风,“陛下,摄政王又为难你了?”

列御风轻拍拍红儿的手,浅浅一笑:“无所谓的,且让他张狂几天。说着又对胡仙仙说,“你也无需担心,只要你离开青丘国,他就不会缠着你不放。”

胡仙仙捏捏鼻子,笑说:“我倒不怕他缠着我!呵呵,今天都是翠儿把我梳妆得好看,要换了我平常的样子,他躲着我还来不及呢。”

列御风摇头说:“你想错了,他并不是好色之人。虽说他有好几位小妾,却绝不许她们不尊敬正妃宫倩儿。”

胡仙仙觉得有些意外,“那他今日的表现只是为了气你?”

列御风说:“也算是这样吧。从小到大,凡是我有的东西他必然要抢,凡是我喜欢的人他也必然要来抢。他是在气我,也是在试探你的根底。”

胡仙仙恍惚大悟,“这家伙是以为你对我有那意思啊。难怪你身为青丘国主却还是个光棍汉,是怕他对你的心爱之人不利,对吧?”

列御风笑着点头,眼睛瞟向红儿,“可我二哥想错了,他今日之举是气不着我的,要是我三师兄在,倒是有可能气得七窍生烟。”

胡仙仙也顺着他的目光瞟向红儿,一下明白红儿刚见她之时说的话为什么有一点酸味儿了,原来她不只是婢女,还是列御风的心上人。

胡仙仙见两人眉目传情,心中酸涩,语气也有点儿发酸:“他确实一见我就生气,主要气我无聊懒散,可不会为别人的暧昧之举生气。”

列御风轻叹一声,“三师兄的脾气就是那般,你别想岔了……”

提起程浩风,胡仙仙就觉得不自在,本想多问几句关于青丘国国情的事也懒得再问。静默的气氛有些沉闷,而列御风见她不愿多谈也没有接着说下去,只顾着和红儿窃窃私语。她只得悄悄走出去,一人往所住客房走去。

青丘国中的山水与凡尘的山水并无多大区别,但日月星辰却很不同。太阳看起来比凡尘中更圆更大,红彤彤的映照天边,可又不会觉得炎热。太阳的光芒也没有凡尘中那么刺眼,像是透过一层薄纱照射下来。

胡仙仙信步走着,只见花园中月华如水,星光璀璨。这青丘国的夜空,月亮和星辰比凡尘中看来得更大更亮,也同阳光一样显得耀目而不刺眼。

时不时的有婢女从她身边走过,她们见到胡仙仙都很恭敬的行礼。胡仙仙一一回礼,后来实在觉得麻烦,就走向一条僻静小路。她虽没走过这条小路,但她知道王宫中内园的路都相通,又只有四门可以出宫,她不担心迷路。

胡仙仙一边走,一边赏月,她已很久没有这样闲适过,不知不觉就走了大半个时辰。等胡仙仙发觉自己已走了很久时,看见自己四周景物都是没见过的。

胡仙仙自嘲的一笑,想着:我不会在这算不得很大的王宫花园里迷路了吧?又想起看星辰可以辨别方向,她记得自己住的房间是朝北的。她在满天星斗中寻找北极星,朝北极星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远,几棵大树掩映下显出一扇朱漆大门。胡仙仙急急的走了过去,守门的几个老妇见她走来就开始呵斥她。

胡仙仙忙表明身份,那几个老妇都连忙致歉。其中一个还主动要送胡仙仙回住处,胡仙仙拒绝了。

胡仙仙说:“这是出宫的北大门吧?我记得我住的客房离北门不远,我自己慢慢走回去。”

那几个老妇听胡仙仙这样一说,都惊愕的看向她。有一个老妇说,“这是南大门啊。”

这一下轮到胡仙仙惊愕了,就算是她看错了星星,走错了方向,但她走过的距离是不会错的。这青丘国的王宫虽不如人间帝王的皇宫占地广博,但南北之间相距也有十里。这就是说,她并不是发现迷路之后才朝南而行,而是从出门就在朝南走。

自己怎么会一直朝南走?自己本来想回住处的,应该是向北。以前出门都有翠儿跟随,也没注意方向,今天自己不告而别,可没人引路了。

胡仙仙只得让其中一个老妇带她回住处,回去之后就看见翠儿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翠儿谢过那名老妇之后,又赶紧来上下打量胡仙仙,看见她毫发无损之后才放心。

胡仙仙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询问翠儿自己遇到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翠儿说:“原来胡姑娘你不知道啊,我们青丘国的日月星辰运行方向和你们人间是不一样的。嗯,应该说是相反的。”

“相反的?”胡仙仙放下茶杯,问道,“就是说,日月不是东升西落而是西升东落?”

翠儿笑说:“对呢,我还以为你来这么些天会发现呢。还有哦,就是四季时令也与人间相反。

胡仙仙有些不明白了,“这里不属于人间吗?听说这青丘国只是有阵法和外界隔绝,其实只是在人间的某处深山里呀。”

翠儿缓缓而言:“胡姑娘,你已位列天仙,应该明白所谓的阵法乃是一种隔绝外界封闭的空间,或者是幻化出的景象。我们在人间某处深山通向外界的地方只是一处通道所在,并不是说我们就生活在那深山之中。”

胡仙仙搓搓额头,想了想说:“就算把那个地方毁掉,你们也可以重新找一处通往外界的通道,那不会对青丘国有多大破坏。难怪很多人明明看到某处地方有你们的族群出没,可翻遍那个地方,甚至把那个地方刀砍火焚也找不到你们的痕迹。”

翠儿轻笑,“是呢,要不然是个人都想抓狐妖,那我们还怎么生存?”

胡仙仙皱了皱眉,“那是不是说我此刻已经不在人间?”

翠儿笑意更浓,“我不说过这青丘国是幻象吗?当然也不能说全是假的,而是亦真亦幻。你想啊,我们是狐族,可你在此所见的又有哪个不和你一样?你见到的都是人而不是狐狸吧?”

胡仙仙一笑,说自己已经明白,让翠儿早些去歇息。她不是真的懂了,而是听翠儿说得自己越来越糊涂。她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去探探三千岁所住的地方。

胡仙仙认为青丘国的境况可能还不只是兄弟争权那么简单,有些事可能只有三千岁这个善解人意的王叔清楚。

第二天,胡仙仙先央求翠儿带她到花园中游玩,又假装再次迷路,走到可看见三千岁住处的小桥上。胡仙仙四周观望之后发现,要想接近那座小楼,只有从小河中潜行下游,再伺机上岸。

到了晚上,待翠儿睡熟,胡仙仙起身换上夜行衣。她的心砰砰直跳,以往虽遇到过不少危险,但都是意料之外。意料之外的事,突然就发生,让人没有担忧恐惧的时间。这是胡仙仙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做冒险的事,她实在难以抑制那种恐惧担忧又兴奋莫名的感觉。

她贴着屋脊轻声掠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她心里还是随时绷着弦,警惕着四处。这种感觉比直接面对险境更让人难受,但也更让人兴奋刺激。

第九十六章 夜探王叔

胡仙仙潜行到河边,游入水中,河水温凉宜人,季节应是晚夏初秋。而这时节外界正是冬末初春之时,河水是会冰冷刺骨的。

游了不多时,胡仙仙看到一丛竹林,竹林掩映中有一座小楼。楼外只有几个年老体衰的看守在巡逻,只要掠上竹稍,很容易就可以从房顶进入屋内。

胡仙仙觉得这里的看守实在太稀松了,很怕其中有诈。她潜在水中等了很久,还是没出现什么异样情况,她决定冒险一试。

胡仙仙从河岸草丛中低腰前行走到竹林边,轻盈跃上竹梢。足尖轻点竹梢,飞掠至房顶。她揭开几片瓦,缩紧身体跳进房间。

胡仙仙所进入的房间是楼上的一间小库房,应该很久没用过这间房了,地板上满是灰尘。

胡仙仙看看灰尘上自己留下的浅浅脚印,出门时轻一挥手以气浪抚平脚印。

胡仙仙靠在门边,观察院中地形。这是个两进的小院落,前院是个青瓦白墙的小四合院,后院是座半围合的两层小楼。

胡仙仙见前院灯火通明,传来阵阵喧闹声,想那应该是看守们休息的地方。而这后院小楼的楼上七间房很明显久已无人活动。那么关押三千岁的地方就是这楼下的七间房了。

胡仙仙没走楼梯,轻跃到天井中的一株大桂花树上。她藏在枝叶丛中,细看到底哪间房是关着三千岁的所在。她在这树上感到芬芳扑鼻,才发觉桂花正开满枝丫,原来此时的青丘国真是处在清秋时节。

胡仙仙见左边三间厢房亮着灯,有窃窃私语传来,可能是有看守。而右边三间厢房黑咕隆咚的,可能已弃置不用。那四间正房的门却都大敞开着,各点着一盏灯笼。

胡仙仙有些疑惑了,难道三千岁就关在那四间正房之一的房间?这么开门点灯的架势哪像是关押人?胡仙仙觉得这实在像有诈,就伏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微风吹来,花香宜人,胡仙仙觉得自己竟不像是来暗探三千岁的,倒像是来这花丛中赏月的。

等了许久,左边的厢房中走出几个醉熏熏的看守,咕咕哝哝的说着,再等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去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了。

听着他们的话,胡仙仙想这里应该的确是关押三千岁的地方,而翠儿也不可能会骗自己。可是,她实在想不出来这里哪间房像关押着人的。

胡仙仙想先回去,等向其他人打听清楚关押的具体地点再来。她心中万分沮丧,她真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

也许是天意要让她遂一次心?胡仙仙正准备掠上房顶,回去之时,正房第三间屋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喝斥:“狗崽子们,还不把你千岁爷爷的美酒烧鸡送来?”

胡仙仙暗笑着松了口气,这正是三千岁的声音啊。

一个看守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提着食盒边走边骂骂咧咧:“这哪是看守犯人啊?分明是伺候老太爷。唉,还以为今晚能消停会儿,安安稳稳的坐一坐呢。”

胡仙仙待那个看守返回之后,跃下树,轻手轻脚走进那间房。那间房中没有关着人,胡仙仙也不心慌,他听三千岁的声音有些闷,猜测他是被关在地下室。

胡仙仙很容易的就在一副画后找到了机关,开启地下室,见到在角落里大吃大嚼的三千岁。

三千岁舔舔手指说:“这么容易进的地方你怎么磨蹭这么久才进来?”

胡仙仙看着扛金枷,金枷上锁着玉锁,脚上拴着银脚镣的三千岁疑惑道:“你早知道我来了?”

三千岁哼哼一声,“当然啦,我就等着你进来。为了等你进来,我都推迟了吃第三次宵夜的时间。”

胡仙仙摸摸鼻子,“他们似乎对你还不错,看守也并不严密,这是怎么回事?”

三千岁一笑,“想不通吧?你笨哦,你瞧我这个样子谁能救我出去?你以为这金枷银锁是让我戴着好看的?这是配合了阵法的!”

胡仙仙轻笑,“一个没可能逃出去的囚犯当然无需看守得太严密。而你地位尊崇,他们也不敢太为难你,对吧?”

三千岁一边点着头,一边啃着烧鸡腿。

胡仙仙想问他自己所疑惑的一切,可还没开口,三千岁已满嘴流油地说:“别急着问,等我吃完就把你想了解的一切告诉你。”

胡仙仙耐心的等三千岁吃完,三千岁吮尽手指后说:“没办法啊,油腻腻的,也没个丝帕让我擦擦手。

胡仙仙感叹着:“王爷不论做出怎样的举动,都改变不了骨子里的高贵气度。”

三千岁一笑,“罢了,你也不用奉承我。唉,谁让我就看上了听风呢,我先欠了你的人情嘛。”

胡仙仙问:“听风就是那大耳朵驴?”

三千岁介绍着:“你听过张果老倒骑驴的故事吧?都说他的驴是纸剪的,其实是一种可隐身的驴。而那种驴与听风算是同种的兄弟,听风不能隐身,但可以听到方圆百里内的动静,并且能分辨出哪种声音对主人有害。”

“噢?那么巧?我就是在市场上随意挑的。当时本想挑一头个高身长的驴,可大耳朵就冲着我不停的叫。它的原主人说这驴个子虽小,脾性却比别的驴温顺,我才会买它。”

三千岁点着头道:“对啰,听风有灵性的,它会自己选主人。它能感受到你是修仙的人,跟着你不会受拉磨驾车的苦。”

胡仙仙一笑,暗想自己的运气也好了一会,碰上一头神驴。可惜的是,自己轻易就把它让给了别人。

三千岁随即说:“你也不用可惜,它对于你的用处并不大。可我呢,自小就喜欢各种驴。我们狐族都胆小,可不敢骑高头大马,这种小个儿驴正适合我们。”

三千岁开始讲述他的事情,他名叫列外,是前任国主的三弟,现任国主的三叔。他被软禁后,因可以洞悉他人的心事而很快将看守们尽为自己掌控,逃了出去。

胡仙仙忙插话,“你可以洞悉他人心事?难怪我想什么,你可以一清二楚。你是用的读心术?

三千岁摆摆手:“不,不是读心术。我们狐族都善于察言观色,很容易知晓别人的想法。而我更是天赋异禀,透过别人的眼睛就可以将他人所思所想了然于心。”

胡仙仙轻点头,三千岁又说:“可正是因为这个天赋,却给我自己招来牢狱之灾。我清楚的知道列御勋不仅是想谋权篡位,他还与人合谋想把青丘国从目前的境界完全移到人间去。”

胡仙仙惊讶了,“移到人间?这对青丘国的国民有什么好处?”

三千岁叹道:“当然是有害无益!列御勋也是受了蛊惑!唉,天快亮了。你先回去,等隔几天我再与你细说。”

胡仙仙起身告辞,三千岁又叫住她,递给她一只很小的鸟儿。这鸟儿只有小核桃大小,一身五彩羽毛,由三千岁从颈项下掏出后,就滴溜溜的转着眼睛看胡仙仙。

胡仙仙惊喜地看着这可爱的鸟儿,你把它藏在胸前也不怕闷死它?”

三千岁说:“这是彩鹊,只要你不唤醒它,它就是无生命的玉雕,不怕闷的。送给你,我要了你的座骑,就让它来当你的座骑吧。”

胡仙仙小心翼翼的从三千岁手中接过彩鹊,抓了抓头:“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可爱儿,我怎么忍心骑它呢?”

三千岁歪头一笑,“等你出了青丘国就可以骑它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它可不小哦。”

第九十七章 镜像青丘

胡仙仙回到自己房中,换下夜行衣,钻入被窝躺好。她长呼一口气,摸出彩鹊,心想:这一趟收获还不错,这只彩鹊比大耳朵驴可爱多了。

胡仙仙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翠儿来叫她吃早饭才起床。翠儿望着虎吞狼咽的胡仙仙直笑,胡仙仙不好意思地抹抹嘴,“我吃相很难看?”

翠儿忙摆手,“不是,是很可爱的。胡姑娘愿意为我们出力,我们很感激胡姑娘。”

胡仙仙有点听不明白翠儿的话,“我出什么力?”

翠儿笑着指了指墙角的一盆蟠扎松树,胡仙仙看过去,这松树盆景虽不大却有虬干凌云之势。胡仙仙想,翠儿是要送这盆景给我?

翠儿见胡仙仙仍是一脸茫然,就笑着走到盆景边,轻拨开树枝,胡仙仙看见彩鹊正在枝杈间酣眠。

胡仙仙走过去拎起彩鹊,“嘿,你这小家伙,怎么跑这儿来了?我说为啥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呢……”

胡仙仙说着,猛然想起翠儿的笑容很不对劲。她瞟翠儿一眼,翠儿也瞟她一眼,两人眉来眼去几次后,都大笑起来。

胡仙仙边笑边把彩鹊送到翠儿眼前:“我收下这小不点儿,就表示以后无论青丘国要我做什么,我都不能拒绝,是吧?”

翠儿笑得有些得意,“可以这么说。”

胡仙仙长叹:“唉,我还自以为我的所作所为神不知、鬼不觉呢。没想到啊,我以为得了便宜,结果早被你们算计了。灵狐诡诈,果然如此。”

翠儿并不因胡仙仙直说他们本身为狐而生气,笑答:“当然啰,有哪一种生灵能比狐狸聪明?”

翠儿讲明列御风早有联合他人,夺回权柄之意,又说若有三王叔出面游说各路英豪,必能成事。列御风早想求三王叔帮他,只是没有合适的联络人。

胡仙仙插话说:“听你的意思,三千岁并不是因为帮列御风才被关起来的?”

“不是,三王爷从前很支持摄政王掌权,只是碍于前太子的遗命才由国主登位。”

胡仙仙拍拍脑袋,“是呵,那个三千岁可以看透别人的所思所想,他要是从一开始就支持列御风,列御风也不可能弄得成个傀儡。”

翠儿点点头,“如今,国主总算等到了能让三王爷帮他的契机。”

胡仙仙让翠儿先出去,她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想来想去,自己都无法筹划该怎么去做,因为主动权全在列外手中。

列外是想逃出去的,要不然不会赠她彩鹊。列外也一定是和列御勋产生了很大的矛盾,要不然不会被关。列外却不一定会帮列御风,他对列御风应该不抱期望,要不然会从一开始就支持列御风。

过了两天,胡仙仙又去看列外。既然翠儿她们早已知道,她也不瞒她们。而列御勋有自信没人能带走列外,胡仙仙也懒得去躲他那些守卫。

胡仙仙提着一壶酒,一只鸡,直接去看他。

胡仙仙和列外边喝酒边说着外面的花花世界,那些看守先是警惕地听他们的谈话。后来竟被他们说的各种稀奇古怪之事所吸引,他们都变成听故事的人,一个个的听得津津有味。

列外抹一下油嘴,问道:“你们都觉得外面的世界好,是吧?胡姑娘,你也很想早些回去,对吧?”

众人都点头,列外说:“我也觉得凡人界是最好的,我们的祖先也肯定是这样认为,所以青丘国是照人间的样子来变幻的。”

胡仙仙发问:“变幻?青丘国不是实境?”

列外说:“可以说不是,也可以说是。这么说吧,青丘国就好像是一面镜子,镜中映射出的是人间的景象,但又和人间有所不同。”

“镜子?”胡仙仙有些明白了,“难怪青丘国的方向和人间正好相反呢。”

一个看守说:“可不是吗?我第一次去人间的时候闹了不少的笑话。我们的祖先既然能仿造出一个人间,怎么就不能全和人间一样呢?”

列外苦笑,“当然不能,我们毕竟是狐族,而不是人类。我们的青丘国能和人间相似,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其他族类的聚居之地,哪一个不是黑暗荒凉的地方?”

胡仙仙知道列外在给透露青丘国的一些特别情况,而这些情况是看守们熟知的,并不会引起他们警惕。但对于胡仙仙来说,其中却有她需要的关键讯息。

胡仙仙对于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必须要仔细问:“其他族类的聚居地?所谓的聚居地是某一族群的所有族类吗?”

列外解释道,所谓的青丘国其实并非是聚集了所有狐狸,而是当年助混元祖师稳定天地的一只灵狐所得的封地。他们们都是灵狐狐祖的后代,青丘国中之狐出生之时是狐体,但灵性极好,都可以化为人身。其他各类的聚居地也相差不多,都是聚集的异类修行者而不是同类的所有飞禽走兽。而一些未被祖师收伏的异类修行者主要集中生存于列外也不了解的地方,真正凡人界的异类修行者很少,都是有偶然的大机缘才能开启灵智。

胡仙仙轻叹:“能修行的异类,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开天劈地之时就已经开启灵智的几大族类。难怪人间常有,狐、蛇、鼠、黄鼠狼、龟或为仙或为妖的传说,可能是这几类族群都有代代修行的聚居之地吧?”

列外答道:“是啊,其他族群虽说也得了封地,但都不如这几类的封地大。但是呢,人间的那些奇闻怪谈牵强附会的多,凡俗之体的异类要修为人身都难如登天,更别说成就仙位。”

胡仙仙轻笑,“看来那些想着救只白狐,就能得到白狐化美女报恩的书生们是白想了,他们得正好救着青丘国的灵狐才行。那么,人间的凡俗异类到底有没有修成仙的?”

列外看着胡仙仙说:“有,但很少。大槐坡地仙就是其中一个,他的本体只是人间一只最平常的黄毛狐狸,还曾被猎人打伤了一条腿。但这样一只跛狐不仅成为地仙,他的女儿还成为天仙。”

胡仙仙心中传来一种温暖的酸涩感,那是想家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不是自己的体验,她略一思索,问道:“你说的是白回风的父亲?”

列外盯着胡仙仙的眼睛说:“正是他。他有一种天生的坚韧气度,他的心境能完全不受外界影响。他的女儿遗传了他的这种性格,并且在获得锁心玉瓶后拥有永恒之境的力量。他们是我们狐族的骄傲,可惜锁心玉瓶碎裂了。”

胡仙仙皱了皱眉,她听不懂列外的话。

列外见胡仙仙没听懂,又说:“我说过,青丘国算是人间的镜像。可以说,连天庭都是人间的镜像。是先有人,才有的神仙。”

胡仙仙点点头,“这个我知道,神仙都是凡人修。”

列绅又说:“但你不知道的是,如果人间毁灭,那么天庭也会毁灭,更别说小小的青丘国了。”

胡仙仙眼睛一下睁大,“所以,要毁灭天地人三界,首先要灭的是人界?就如同要摧倒一座大厦,不是先掀倒屋顶,而是先挖墙脚?”

列外郑重的点点头,胡仙仙终于明白白回风执意下凡的原因,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完成使命。重建镇龙囚玄是要维护一种稳定与平衡,而不只是镇压黑龙!但她此时还不清楚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稳定与平衡,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去做而已。

列外向那些看守看去,沉声问:“有人认为青丘国只是人间的镜像,他不满在镜像世界,硬要毁灭人间。他愚蠢的认为只要毁灭了人间,青丘国就是天地间唯一真实的世界,你们会支持他吗?”

第九十八章 送别立约

听此一问,那些看守们有的说:“可不能让这样的人胡来,到时候我们不都没个安身之处了?”

有的看守却问:“真的,假的?有这样狂妄又愚蠢的人吗?”

还有些看守却试探着问:“我们青丘国真的不可能成为唯一真实的世界?要是我们像那些凡人一样生来就有灵窍,可以自由自在的过一生,那也很好啊。哪像如今这样,从一生下来就必须要不停的修行,稍有懈怠就得受各种惩罚。”

胡仙仙没说话,她看向列外,她在猜列外所指的人是不是列御勋。

列外轻点了点头,表示她猜对了,又接着说:“不要有这些妄想,也不要以为做人多容易。唉,最难受的滋味儿是什么?”

众人都不答话,他自问自答:“最难受的是后悔的滋味儿!我后悔啊,我以前认为青丘国应该由一个怀着雄心壮志的国主来引领大家让青丘国变得更好,可我没想到那样会给国民更多负担,甚至会让青丘国走向毁灭的深渊。”

列外说着就看向胡仙仙,“其实,一个国主,不必要开疆拓土,建多大的功业,只要能让国民不受别的族群欺辱,能安稳生活就好。”

胡仙仙微微一笑,她明白列外当初不支持列御风的原因了。当初的列御风总是一副轻佻随意的样子,是少了一国之主的威严庄重。列外后来才明白,对于青丘国而言,一个懒散无上进心的国主比一个急功近利的国主要好得多。

胡仙仙环视众人,见他们面色各异,却都不说话,知道列外说的这番话已引起他们警惕。

胡仙仙想了想,冒然换话题是不行了,只能假装不懂列外的话。

胡仙仙说:“当今国主明明是老三,怎么会让他当国主呢?”

这时,一个看守有些愤然地说:“青丘国和凡间一样是立长不立幼的,太子因病早亡之后,本该是摄政王继任储君之位的。可那位太子不知怎么想的,临死前非得让先国主立三王子为储君。”

列外也皱着眉道:“我也不太明白我那大侄儿此举用意何在,他当时拉着我王兄的手说,若不让御风接位他就死不瞑目。唉,长子早亡,我王兄怎能不答应他的遗愿?”

胡仙仙若有所思地说:“哦?当今国主能登位,倒全是因为他大哥的遗愿?他们的兄弟感情十分要好?”

列外摇头笑说:“也说不上多好。当今国主自小性情散漫,少年时又远赴云华观拜师修道,他和各位亲友都不太亲近。要论兄弟感情,老二是和太子不算好,可老六和他是很亲近的。

胡仙仙问:“这样说来,当今国主倒是和太子最不亲近的一个?”

一个看守忙说:“何止跟太子不算亲近啊?国主对青丘国的事务一点儿也不熟悉,他刚继位之时有些官员都不认识他。”

另一个看守说:“唉,国主学艺的时候很少回青丘国。一回来呢,就带着他的那些丫鬟出去游山玩水,哪能清楚国事?”

胡仙仙心中已有了判断,这青丘国中的狐族寿命都很长,而太子偏偏英年早逝。太子应该会怀疑有人在害自己,而害自己的人多半是想夺嫡争位的兄弟们。兄弟众多,他无法分辨哪一个是害他的兄弟。但是,太子知道哪一个是没有可能害他的弟弟……

胡仙仙这么想着,列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失神惊叫一声,“天哪!我怎么没想到?选他?他选他……是因为他没有动机,也没有下手时间啊……”

列外这么一吼,那些看守都听出他说的意思是,当年太子求立列御风为储君就是认为列御风没有可能害他。那么,太子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就是看守们所效忠的摄政王列御勋。

那些看守一下子都站起来,暗暗对列外和胡仙仙形成合围之势。

胡仙仙咳了两声,笑起来:“你们怎么了,被三千岁的醉话给吓着了?呵呵,你们跟他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他喝醉了就说些莫名其妙的醉话?”

说话之时,她有意无意中看向列外身上的金枷玉锁,暗示这些看守列外不容易逃脱。那些看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列外又自知失言,做出惶恐不安的表情示弱,看守们的神色松懈下来。

胡仙仙暗自庆幸,并不是青丘国所有人都有看透人心的本事,要不然今天就难脱身。胡仙仙和列外又故意东拉西扯聊些闲话,一会儿后,胡仙仙告辞回住处。

理清了青丘国的境况,胡仙仙给列御风讲明列外应该会支持他。列御风也就着手准备营救列外出去,并和胡仙仙约好,动手之时,请她接应。

以后的几天,他们夜夜宴饮作乐。胡仙仙和列御风热情的邀请列御勋前来,每次都对他百般奉承,让列御勋十分得意。

趁列御勋得意而笑之时,列御风假装求他让胡仙仙留在青丘国,列御勋当时就拉下脸来。

“三弟,你可是国主啊。忘了青丘国的铁规?其他族类可以来我青丘国,但绝不能长留在国中。你舍不得仙仙走?本王也舍不得她走啊。可舍不得也得舍!要不然,你随仙仙去凡尘之中?”

列御风愣了一下,“我堂堂国主,岂能去俗世之中?唉,仙仙,你以后可以常来青丘国玩儿。”

胡仙仙假装生气的嘟着嘴说:“你们就是讨厌我,嫌弃我!好,我走!我一个凡人,本来就不配留在这里!”

胡仙仙含着泪,一脸怨气的瞪了眼列御勋,列御勋故作无奈的摊了下手。

胡仙仙气呼呼地跑了出去,列御风着急的追出去。追到一丛竹子之后,两人却是相视一笑。

列御风低语:“唉,委屈你了。只有这么做,才会让他以为你是贪恋荣华富贵想留在青丘国,这样呢,你出去后他也不会把你盯得太紧。”

胡仙仙揉揉脸,“不委屈,还挺好玩的。别多说,呆会儿还得假装被你劝好了呢。”

隔了一会儿两人回去,胡仙仙低着头跟在列御风的身后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子。

列御风低声下气地说:“仙仙,你别气嘛。只是不能永远留在青丘国,又不是不许你再来。”

列御勋也附和着说:“对,对,可以常来的。只要你来,哥哥我再忙都会抽出时间陪你,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胡仙仙忽闪着大眼睛问他:“真的?我下次来,你可别假装认不得我。”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我下次来,你可能得拿刀枪棍棒招待我了。

隔几天后,列御风送胡仙仙出青丘国。两人在城外长亭中饮尽送行酒,心中话语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

红儿笑着拉起各自眺望远山的胡仙仙和列御风,“我们青丘国中有个规矩,就是两个人用左手的中指相抵在一起说出的约定就不可再改变,否则会招来天谴。不知,胡姑娘和国主可愿……”

列御风犹豫着说:“不必了吧?我相信仙仙会忠于我所托之事。”

胡仙仙笑道:“还是立个约为好。五师兄……虽然我已不是白回风,你还允许我称呼你五师兄吧?”

列御风满面惭色地说:“当然,当然允许。唉,我无能啊,眼看着青丘国国运将终,我不得不做些俗事了……”

胡仙仙主动伸出左手中指,“五师兄,你是一国国主就该担负起国家重任,不要由着自己的性情来做事。我们立个约,这不是你不信任我,而是你必须要为你的国民考虑周全。”

两人左手中指相抵,同声说:“此指连心,真心立约,互敬互助,不负所托。”

说完后,红儿在一旁向胡仙仙深鞠一躬,“胡姑娘,别怪国主,是红儿小气多疑。”

胡仙仙洒然一笑,“哪里小气?红姑娘大气端庄,谨慎聪慧,正是五师兄的贤内助呢。”说着又对列御风说,“你以后得多听红姑娘的建议,她可比你懂人情世故。”

列御风和红儿相视一笑,念动咒语,送胡仙仙出青丘国。

胡仙仙只觉眼前一暗,便已身在一处山林中。向来处一望,青丘国的山水风物还隐约可见,但都是朦胧漂浮在空中,难以想像自己真在那里过了将近两月时间。

须臾之后,青丘国的影像就在空中消失,胡仙仙踏着林中小路向山下走去。

胡仙仙答应了列御风,但到底该怎么做,她自己毫无头绪。她知道自己担负了很多,可没人告诉她具体的每一步该怎么走。

甚至,她有时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所有一切遭遇不过是梦境。既然青丘国是人间的镜幻世界,那么自己是不是只是别人梦中出现的人,从来没有实际出现过?

当然呢,胡仙仙还感觉得到腿累肚饿。她知道自己的首要事情不是想清楚这天地间一切的真实与虚幻,而是得下山找个客栈吃顿饱饭,睡个好觉。

胡仙仙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山下小镇,吃饱喝足后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她神清气爽的起来吃早饭,边吃边打听这里是属哪个州管辖。

客栈伙计说话的口音很怪,和胡仙仙熟知的陵州话有很大差别,但好在她曾经营客栈,对各地方言都有所了解。经过一番比划之后,她知道自己是处在北荒省和鞑靼国交界的边境之上。

这个地方可距自己出事的京城有万里之遥,自己该怎么回去?有些事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她必须要找帮手。

可胡仙仙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联系程浩风他们,自己除了懂些打打杀杀的法术,不会画符通灵,也不会瞬移千里。她掠行的速度虽说一个时辰能行两百里,但很耗灵气,必须要住店吃饭才能保持体力。等她掠行回陵州那一带,至少得二十天以后。

并且回了陵州,程浩风他们也未必会在那一带。再为了寻人东找西找一通,得什么时候才得见面?

第九十九章 惹事训人

胡仙仙挠挠头,想起在天庭任职的龙啸风,自己难找他们,可以让他们来找自己呀。

胡仙仙出门后一路往最近的州城走去,她必须要做点龙啸风不得不来管,但又不能伤天害理的事。

天规不是不许插手凡人家事吗?那她就偏要管管别人的家事。胡仙仙走到一处烟花巷里,看看两旁妖娆的女子倚门卖笑,就想寻个se鬼打一顿。

可胡仙仙往里一探头,只是一瞥,里面的种种丑态已让她觉得恶心。她只得放弃在此处寻衅滋事的想法,转而去往赌坊。

连走了几家赌坊都没有找到合适下手的目标,胡仙仙想,是不是该随便找个人打一顿算了?

正徘徊的时候,胡仙仙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闯进赌坊。胡仙仙连忙跟了过去,看见一个瘦猴似的汉子被女人揪了出来,胡仙仙上去就对那瘦猴拳打脚踢。

瘦猴一边在地上乱滚,一边哭叫着:“饶命啊……我就把债还上……”

那女人一听那男人的哭叫声,就踹他一脚,“你叫个屁!快说,她又是哪家赌坊的打手?”

瘦猴双手抱头,瞟一眼胡仙仙,“没见过她呀……”

那女人更来气了,“你他娘的输了多少钱?啊,都记不清欠了谁的钱了。”

瘦猴的脸皱得像苦瓜似的,“我这几天都赢钱呢,你瞧,还了债应该还能剩下点儿。”

他边说边摸出钱袋,那女人一把抢过钱袋,掂了掂分量,马上眉开眼笑起来。

瘦猴见老婆高兴了,胡仙仙也不继续打人了,就拉着老婆要走。

那女人却不走,恶狠狠的指着胡仙仙说:“你凭啥打我老公?”

胡仙仙理直气壮地说:“他好吃懒做,还好赌,不该打?”

那女人上下打量一下胡仙仙,“听你的意思,我家男人没欠你的钱?你是帮我出气才打他的?”

胡仙仙笑说:“是呢,这样的人就该教训。”

那女人使劲啐出口唾沫,“放屁!我的男人轮不到你来教训!你把我男人打伤了,赔医药费!”

胡仙仙傻眼了,“赔医药费?”

那女人很认真的算了算,然后说:“我家男人手气好得很,一天能赢好几十两银子呢。你看你打得他至少十天不能来赌,至少得赔五百两银子才能弥补我们的损失。”

胡仙仙大笑,“好,赔你五百两银子!可得看你能不能拿得了!”

胡仙仙一跃上了房顶,坐在屋脊上笑看着他们。

赌坊里的人都拥出来,那女人搬着梯子出来,大叫着,“让开!让开!”

胡仙仙待她刚爬上房顶,就一纵身掠上另一处房顶。那女人居然不死心的又搬梯子,跟着往另一处房顶爬。

胡仙仙几个纵跃之后,那女人没有力气再爬。她就气喘嘘嘘地说:“来个人……把这小丫头给抓住……我分他一半的钱……”

这些看客大多数已经明白胡仙仙是故意耍弄那女人,自忖也没本事能捉住胡仙仙,没人应声。她斜躺在房顶上,像只慵懒的猫儿眯缝着眼睛看那些人闹哄哄地忙乱。

待看客渐渐散去,那女人也准备离去时,胡仙仙却起身一声朗笑:“烂赌懒汉配贪婪泼妇,你们还真配得好!告诉你们,我乃是专治你们这等人的家事大神仙……”

胡仙仙一开口,人们都回转身,她想要宣讲一番,以便他们口口相传自己的事迹,好早些引起龙啸风注意。

可她还没说完,一个跛子大喊着:“我来帮忙,我来抓她!”边喊着边一瘸一拐的跑向梯子。

胡仙仙皱眉看着他,真担心他会从梯子上摔下去。

跛子费力地往上爬着,一个黑黑瘦瘦,头发又稀又黄的小女孩跑出来,“爹,别爬,小心摔着!”

跛子说:“小丫别来,爹能行!得了钱的话,爹就可以不卖你了。”

小女孩哭起来,“爹,别爬……要是你摔下来可咋办呀……”

那哭声让胡仙仙鼻子一酸,她跃回地面,轻声问小女孩,“你爹为什么要卖你?”

小女孩泣不成声地说:“爹输了……断了腿……娘病了……又死了……”

胡仙仙听不明白,就反回身一把拎起那跛子,“快说,怎么要卖女儿?”

这跛子吓得直发抖,说不出囫囵话,还是旁边的人帮着说清了来龙去脉。

这跛子姓杭,都叫他杭老趴。他是个好赌的人,偏偏手气背,人又笨,输光了家产。前两个月,他实在还不起赌债,被打断了腿。

他的老婆为了给他治腿伤,没日没夜的织布。等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他老婆又累病了。

杭老趴去给他老婆买药,可钱不够,他就又动了去赌的心思。他认为,只要运气好,不但老婆买药的钱够了,还能过几天舒坦日子。可惜,他把仅有的一点药钱给输了个精光。

他老婆一听他说输光了药钱就气得一命呜乎,他又没有安葬他老婆的钱,就想着把女儿卖了。

胡仙仙朝杭老趴歪嘴一笑,他见她冲他笑,也跟着一笑。

胡仙仙笑着就猛地把他推倒地,“你这样的东西,留在世上简直糟蹋粮食!”

他的女儿连忙来扶起摔得头破血流的杭老趴,“爹,你疼不疼?”

杭小丫又朝胡仙仙凶巴巴地吼:“你这个坏女人,你敢欺负我爹,我长大了就打死你!”

胡仙仙朝她一笑,“哦?你长大了,要打死我?”

杭老趴吓得忙把女儿搂进怀里,“她胡说的。小孩子的话哪里能当真?”

胡仙仙叹着气,“唉,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可你呢,还有点儿人性,我不想再打你了。你这闺女很有孝心,又有志气,我舍不得打她。那么,还是让那惹出这事的人来让我出气吧!”

胡仙仙一瞬间移到痩猴面前,“啪啪啪”连给他三耳光。

他老婆一看这阵势就想跑,胡仙仙一脚踹向她屁股,她扑到在地,牙齿都磕掉好几颗。

胡仙仙从那瘦猴身上摸出几块碎银,递给杭老趴,“拿去安葬妻子。以后不许再赌,好好抚养女儿。”

杭老趴愣了好久才在旁人的提醒下接过银子,拉着女儿就朝胡仙仙跪下道谢。

胡仙仙朝他一摆手,随后对众人说:“以后再有滥赌的,我随时会来惩罚他。我可是专管家事的神仙,谁家有不顺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众人都“呵呵”笑着散开,都当胡仙仙是爱管闲事的疯子。

他们边走边说着闲话,一个老学究对旁边的人说:“这姑娘说得不错,以后啊,你们还是少赌博为好。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呐。”

老学究旁边的小伙子笑说:“你可说错了,应该是小赌养家糊口,大赌呢,买房买地当地主……”

胡仙仙飞掠而去,揪着小伙子的后领,将他拖倒在地!众人只见寒光一闪,鲜血飞溅,那小伙子的一双耳朵已掉在地上!

那小伙子疼得冷汗直流,但他被吓愣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惨叫出声。

胡仙仙冷笑着说:“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众位,哪家有不听话的后辈,我都替他教训了。”

众人都呆愣着,一听这话,忙一叠声的说:“没有,没有……”然后一窝蜂的跑开。

第一百章 小气杂仙

胡仙仙看看地上的血迹,再看看那些人仓惶的背影,落寞的走到一个角落里。唉,想显显身手,再慷慨激昂说教一番警醒世人的,结果都当自己是武疯子。

她望着天,傻傻的笑。她笑自己,却不知自己哪里可笑。笑了很久,肚子饿了。她起身往饭馆走去,虽然人生失败,但还得吃饭。不论如何,这命可不能丢。

胡仙仙叫了一桌子的好菜,狼吞虎咽着。吃着吃着,她又笑起来,她在笑自己怎么吃得下呢?不是都说愁肠百结之时,食不下咽吗?

胡仙仙想了想,又继续吃。她觉得心里已经空落落的,不能再让胃里也空落落的吧?

胡仙仙吃饱喝足之后心里的失落感已经没那么强烈,她还得再想法子让龙啸风来主动找她。

胡仙仙听邻桌的客人说起,城里有家富户的悍妒老婆虐死了两个小妾。他那老婆生不出儿子,又不许他再纳妾,那富户就在城外悄悄养了一个小村姑。

富户和小村姑偷着生了个儿子,不成想,这儿子刚生下来,他老婆就打上门。那个悍妒的女人,把还在坐月子的小妾给拉去河边洗衣服。

胡仙仙听得一撇嘴,“不就是洗衣服吗?也不算多狠。谁让那小村姑自己贪财,去当别人小妾的?”

邻桌的人摇摇头,“这位姑娘你就有所不知了,且不说那小妾还在月子里,不能沾冷水。那个毒妇呢,也不是真的想把衣服洗干净。那个毒妇故意把刚洗好的衣服弄脏,让人家是一天到晚洗个没完……”

胡仙仙还没答话,旁边一个人又说:“最惨的还不是受虐待,是那小村姑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男人是有老婆的!唉,这会儿孩子也生了,不想当小老婆也不行……”

胡仙仙听得一下立起两只眼睛,“那个男人姓什么?他们一家子住哪儿?”

有爱惹事的人马上告诉胡仙仙,“是城东的钱庄老板孙展雕,他大老婆是马屠户的大女儿,小老婆是谢家湾谢作根的独生女儿……”

胡仙仙风一般的奔向城东,到了后,打听得孙展雕的家门就直冲了进去。她接连撂倒几个家丁,他们都怕了她,任由她在府中搜寻男主人。

可胡仙仙找了一圈之后没找到主人,一个老仆怯生生的告诉她,主子们都去了谢家湾的别院。

胡仙仙赶到孙展雕在谢家湾的别院时,正看到一个瘦弱的小老头跪在门口哀求着一个矮胖的人。

小老头苦苦求着:“孙老爷,求你了,放我闺女出来吧……彩礼钱我还剩了一半儿,另一半我一年还一点儿总会还清的……”

矮胖子应该就是孙展雕了,他故作为难地说:“你说的啥话呢?你可是我老丈人呢。你的小外孙都还在吃奶,你说我怎么能让素芳走?我知道你心疼素芳受委屈,可你当初答应了她给我做小,就不该来反悔……”

小老头谢作根应该很生气,两片嘴唇抖抖颤颤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反悔?我……我就是被你骗了!我,我就一个独生女儿啊,我……我指望她给我招个好女婿养老的啊……当时你给我说的是你老婆都死了好多年我才答应婚事的……”

孙展雕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我亏待你了吗?我没养你?我给你的银子不少吧?”

谢作根脸都成了青紫色,“我女儿都快要磨死了!我就那么一个闺女,我哪舍得她被你们糟践?我……我不要你的臭钱……”说着从怀里扒拉出一包碎银子扔在地上。

胡仙仙笑着去捡那些银子,“这谁还嫌银子臭啊?”

他们两个这才注意有外人在旁边,孙展雕凶狠地朝胡仙仙大喝:“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给我把银子放下!”

胡仙仙一歪头,很无辜地问:“不可以捡这些银子?”

孙展雕一把夺过胡仙仙手里的碎银,“快拿来!滚开,别在儿捣乱!”

胡仙仙还是歪着头,傻傻地问:“怎么滚呢?你教教我好不好?”

孙展雕正想再骂胡仙仙,却不由自主的倒在地上滚起来。胡仙仙狠狠的踹着孙展雕往别院中而去,想来他是再也不敢让别人“滚”了。

谢作根见有人为自己出头,连忙跟了进去。

那些丫头们见胡仙仙凶神恶煞的样子,又见主子跟个泥母猪似的在地上乱滚,都不敢来阻拦。

胡仙仙问她们主母在哪儿,她们领着胡仙仙到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浓妆艳抹,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凶巴巴地对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小女子说:“你瞧瞧,你洗的什么衣服?啊?你是怎么才能学会洗衣服呢?你这么笨,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调教出来?”

那个女子应该就是谢素芳,她低着头说:“我洗干净了的……就是刚才起风沾了片树叶儿……要不我把这件重洗……”

那凶女人应该就是孙展雕的正室马大妞了,她使劲儿一戳谢素芳的额头,“你就重洗一件啊……谁知道树叶上有没有虫子?给我全重洗过……”说着就去推晾衣服的竹竿。

但他们的眼前没有出现竹竿倒下,衣服全散在地上的画面。胡仙仙轻轻一勾手指,竹竿连着衣服都稳稳的落到另一边去。

马大妞眼睛瞪得溜圆,“妖,妖怪啊!快来人呀……”

胡仙仙拉住她,“我不是妖怪,我是神仙。你是不是马大妞?”

马大妞吓得直流汗,擦着胭脂的脸被汗水一浸,成了大花脸。

她看一眼还在地上乱滚的孙展雕,向胡仙仙陪笑说:“我,我是啊……”

胡仙仙放开她,笑着对她说:“你虐待丈夫的小妾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这辈子亏了,对不对?”

马大妞没料到胡仙仙会这么说,连忙点头,“是呢……当年是他死乞白赖的想娶我,我爹是被他缠烦了才答应他求亲的。要没有我爹帮他,他的钱庄早垮了!谁知道他发达了,就嫌我没给他生儿子呢……”

胡仙仙打断马大妞的话头,“要是他休了你,给你一大笔钱让你改嫁,你愿不愿意?”

马大妞没反应过来,“啥……改,改嫁?”

胡仙仙大声说:“你没反对就表示同意了?好,我马上让他写休书。”

胡仙仙错手散去法术,让孙展雕站起来,他被逼着写好了休书。胡仙仙让他给马大妞分了一大笔钱财,马大妞拿着休书又是哭又是笑。

胡仙仙无暇听马大妞哭哭笑笑的诉说那些陈年旧事,让她的丫鬟陪她坐轿回城搬东西去。

马大妞走后,孙展雕笑着对胡仙仙说:“大仙啊,我都把那母老虎休了,你就放过我吧。我一定会把素芳扶正,好好的对她。”

胡仙仙看着他肿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勾唇一笑,“你这眼睛还想不想要?你怎么看人的?我是那种要别人撵走正室,扶正小妾的人?”

孙展雕听得一呆,“那要如何?”

胡仙仙说:“付一大笔钱给谢素芳,给儿子当抚养费。以后谢素芳愿意守着儿子也好,愿意改嫁也罢,你都不许再干涉!”

孙展雕叫起来,“你,你想搞垮我呀?你这不是让我落得人财两空吗?”

胡仙仙大笑几声,“我就是要让你落得人财两空!”

孙展雕见谢作根和谢素芳已从里屋抱了孩子准备往外走,忙跑过去拦住他们,“不准抱走我的儿子!”说着就去抢儿子,谢素芳吓得转身往屋里跑。

胡仙仙把孙展雕一脚踹倒在地,“你凶什么?也不怕吓着小孩儿?”

胡仙仙让谢作根父女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不要再回这个小城。

孙展雕趴着地上,眼睁睁的看他们离去,气得又哭又嚎。

胡仙仙怕孙展雕事后找人截住谢作根父女,就在孙家城里大宅中接连住了七天。

孙展雕天天跪地求饶,只想这个煞星早些离开自己家中,发誓说绝不再找马大妞和谢素芳的麻烦。

胡仙仙去了谢家湾一趟,打听得谢家父女已搬往别处,且都说不清具体位置,她想那孙展雕应该不会再找谢家的麻烦了。她就放下心来,离开孙家。

龙啸风还是没来找胡仙仙,但她的名气却是越来越大。短短半月时间,不仅这小城附近的人都知道她,连外来的客商都知道她的一些事。这些走南闯北的客商又给其他地方的人说起这个胡仙仙,弄得她几乎是名扬天下了。

但是呢,可不算什么好名声。也许是因为口音的关系,也许是口口相传给传岔了,胡仙仙说自己是管家事的家事仙,被他们说成了杂事仙。

胡仙仙自己挺纳闷的,这杂事仙是什么仙呢?那些把胡仙仙传得神乎其神的人,其实并不认识胡仙仙,胡仙仙向他们一问,他们倒还讲出了理由。

他们说,那个杂事仙一定是什么都做不好,但又没犯什么大错,天庭只好让她管些杂事。

他们还说,这个杂事仙一定是成仙前嫁不出去,这才修道成仙的。理由呢,是杂事仙要让别人的女儿都去当尼姑,要让别人的老婆都改嫁。

胡仙仙也从他们口中才知道,那个瘦猴赌棍的悍妇老婆嫌自己男人没用,让瘦猴写了休书,回娘家了。加上马大妞和谢素芳离开孙家的事,可不就是“让别人的老婆都改嫁”?

而杭老趴死性难改,仍然去赌。杭老趴呢,也还是疼女儿的,怕自己输了会拿女儿抵债,女儿要是落入风尘就毁了一生。他自作聪明的把女儿送去当尼姑,觉得自己给女儿找了个白吃饭的好地方。

至于女儿的将来,他认为女儿要是想嫁人了,还俗不就行了。这件事可不就是因她而起,才让杭小丫当了尼姑?

胡仙仙听得哭笑不得,她其实还做了另外几件小事的。

比如,让一个惯偷偷来的东西藏也藏不住,就沾在身上。失主很容易就捉住他,怎么也赖不掉。

还有呢,让一个殴打母亲的不孝子浑身长脓疮,只有求得他母亲原谅,脓疮才好。以后要是再不孝,只要他气母亲,就长脓疮。

胡仙仙还让一个短斤少两的米铺老板所有铺子里的称,都变成多斤多两。在这里买东西,买八两,实得一斤,那些顾客们还以为这米铺老板变傻子了呢。

当然呢,这些事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也懒得传。胡仙仙就这样变成了管杂事,还自己嫁不出去,也不想让别人和美的小气杂事仙。

胡仙仙也不想反驳了,她很焦急,她到这个小城已经二十天了,龙啸风怎么还没出现?自己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该去做,但那些事光靠她自己是绝对做不成的,她何时能联系上他们?

第一百零一章 万虫争噬

入夜后,胡仙仙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明月喃喃自语:“龙啸风啊,你倒是快出现啊。你以往不是神出鬼没的吗?唉,只有秦沐风我还确定他在皖州,可我不能去找他呀。他和婉芷能在一起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我不能打搅他们。我没有正式道籍,也请不出地仙帮忙。要不然,问问此处地仙也能求他们帮我传个话……唉……”

她唠唠叨叨的说着,神思都有些恍惚。恍惚中,她看到程浩风向她飞掠而来,那轮明月衬在他身后,就似他从月中飞出一般。

月华如练、衣袂飞扬,他的身姿轻灵飘逸,此际他若说自己是落凡仙客当是勿庸置疑;面沉如水,漆眸淡然,他的五官并不算十分俊美,但自有一种出尘气质令人心动。

胡仙仙揉揉眼睛,自嘲地说,“我一定是神智错乱了……管事儿的龙啸风都没来,这到处云游的程浩风怎么来了?”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看到他让她惊喜又让她有点儿惊慌。他总是出其不意的在她面前现身,她都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花痴样子。

程浩风已掠至她眼前,真真切切的是程浩风来了!他的如墨长发由木制半月冠绾束,身着一袭蓝色道袍,眼神略带焦急地站在窗边望向胡仙仙。

胡仙仙咧了咧嘴,她想甜甜的微笑,但又不愿表现得太过惊喜,就成了副咧嘴弯眼的怪脸。

程浩风见她眼神热切,目光避开她:“走吧,有急事。”

胡仙仙终究笑出了声,却从本来的惊喜之感变成了苦涩之感——他要没什么急事,也不会来找她。

胡仙仙想和他多说两句话,就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程浩风答道:“你如今盛名在外,要打听你的消息并不难。而我,这些时日也正好在北方云游。”

胡仙仙“哦”了一声:“那你有没有见过龙啸风?我做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怎么也不来管管我?”

程浩风的脸上表情明显不耐烦了,语气都有些火药味儿,“你做那些事就为了见龙啸风?”

胡仙仙忙辩解,“不、不,我有很重要的事……”

她边说边注意他的表情,那样子似乎在吃龙啸风的飞醋?她可真不懂他的心思,暗自庆幸白回风心性已变,自己要还是从前心性光是猜他在想什么都得累晕。如今嘛,我已是胡仙仙,不明白就不明白呗,懒得费劲。

程浩风打断了她的话,“不用费时解释!快随我走,老慎郡王的墓地出事了。”

“什么?”胡仙仙还没问清怎么回事,程浩风已飞掠出去。

胡仙仙只好放了锭银子在桌上当店钱,然后也从窗户飞掠而出。

胡仙仙和程浩风一路不停的飞掠,除了喝水吃干粮就几乎没停过。胡仙仙要跟上程浩风很是艰难,程浩风也不让她歇一歇,只是会在她实在跟不上时,略微放慢速度。

胡仙仙望着前方身形轻快的程浩风,气喘吁吁说:“你、你,你功力增长得好……快呀……”

程浩风头也不回的答应,“不是我进步快,是你一天到晚的做些杂事,耽误修行。”

胡仙仙笑笑,累得不想接话。她心想,自己是不够勤奋,但程浩风的进步速度实在过于快了。

但就算他们紧赶路程,到得泰兴城外的老慎郡王陵墓时,也是八天之后了。

虽然在路上程浩风已简略提过这陵墓出现万虫争噬的情况,但他们真看到那黑压压一片各式虫子时,还是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程浩风当初去云游之时曾给过慎郡王一只信鸽,程浩风每走三百里就会让这只鸽子去送信告知慎郡王自己当时所处的位置。而这只信鸽可以循着程浩风留给它的特殊路引认路,是以他能知道陵墓出现的异象。

胡仙仙听程浩风和慎郡王谈起这些,猛然问程浩风:“你是不是早料到这处陵墓会出事?”

他必是早料到会出事才会留下信鸽,他知道的很多事情都应该是胡仙仙所不知道的。

胡仙仙抿紧嘴唇,暗暗告诫自己面对他时要冷静些。自己实在看不透他,又很清楚他心心念念的只是白回风,若是不注意做出些浮浪举动倒是自惹轻贱。自惹轻贱是小,再因此糊里糊涂被人利用,就更难堪。

程浩风见她眼中满是疑惧之色,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漠然转身去看那些被捉住的虫蚁样本。

见他们面色都含有郁怒,慎郡王忙来打圆场:“程真人是仙家,自然料事如神。”

胡仙仙冷冷一笑,程浩风已不看标本,转而步行去察看周围情况,她就冷笑着看向程浩风背影。

这里四周的居民都已暂时搬走,因为他们实在不敢住了。在陵墓入城方向路上都洒满了石灰和硫磺粉,但还是有些虫蚁往路上爬。

程浩风走在那进城的大路上,偶尔踩着一只蜈蚣,蚰蜒或者是蟾蜍之类,他也不停一停。他仔细的观察四周情形,很认真也很从容。他像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赏景,而不是在虫蚁乱爬的路上察看。

胡仙仙心中一叹,他那走在虫子堆里还从容如闲庭信步的身影,又让她心湖荡漾。她都想掐自己的心脏一把,也不知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会让自己心动。

为了掩饰自己的纠结样子,她问慎郡王:“这些虫怎么用石灰,硫磺都驱不走?”

慎郡王忧虑地答道:“何止用石灰硫磺驱不走啊,先前用砒霜毒死了一些,后来反而惹出更多的虫。本王也不知自己是作了什么孽,带累父王难得安息。只有昼夜守在墓旁为父王念经祈福,但愿虫患平息。”

胡仙仙看着那些虫子,头皮直发麻,都没太听清慎郡王说什么。

这时,慎郡王旁边一个猎人打扮的人站出来说:“胡姑娘,你怕虫吧?怕虫还怎么捉虫?”

胡仙仙瞟一眼这个大胡子,看向慎郡王。

慎郡王说:“胡姑娘,这位是柴铁炮,柴大哥是位善捉毒虫毒蛇的猎户。”

胡仙仙向柴铁炮点了点头,“柴大哥好。你这寻常捉毒虫的法子,没什么效验啊。”

柴铁炮干笑几声:“胡姑娘随我到虫子堆里走一趟,如何?这里的蝎子、蜈蚣之类确实和我们以往捉的不太一样,还请胡姑娘指点一下我们。”

胡仙仙背上都是冷汗,她只是心中不快才在言语上有讽刺柴铁炮他们除虫不力的意思。真要去虫子堆里走她可不敢,可她又不能推却,谁让她刚才挤兑了人家呢?

胡仙仙硬着头皮和柴铁炮向爬满虫子的地方走去,柴铁炮指着那些虫子说:“胡姑娘,你瞧瞧,那个蝎子都成了紫黑色了,不知道多毒。这个是土蚕,看起来挺吓人,其实没毒。胡姑娘,你小心点啊,别踩着蛞蝓了……”

胡仙仙被吓得一颤,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脚。本来脚尖离那蛞蝓还有一粒米的距离,这一跳脚就直接踩上了。

胡仙仙知道蛞蝓就是俗称的鼻涕虫,是很恶心的东西。她扫一眼那只被自己踩得蜷起来,不断流着黏液的蛞蝓,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不怕,不怕,这东西不是叫鼻涕虫吗?就当是踩着小孩子流的脓鼻涕了,恶心一点而已,哪有什么可怕?

胡仙仙壮起胆子又往前走了两步,一不小心踩着了只屎壳螂。屎壳螂的硬壳发出一声“唧呀”的脆响,胡仙仙从脚心到头顶都变得又僵又麻。

胡仙仙极其后悔逞能的行为,她再也顾不得面子,迈步往慎郡王守陵的小屋走。

她走得太慌乱,接连的踩着了好几只虫子。那些飞溅的墨绿色黏液,扭曲蜷动着的毛绒绒虫体,让她几乎要精神崩溃。

胡仙仙狂奔起来,这一下踩着了更多的虫子。更让胡仙仙惊慌的是,那些虫尸引来了虫子们争相吞食。不一会儿,胡仙仙的归路上就挤满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虫子。

胡仙仙被吓得呆在原地,抱着头瑟瑟发抖,都忘了此处只隔小屋一里远。这距离凭她自己的功力,轻轻一跃就能过去。

她一停下脚步,那些虫子竟顺着她的脚往身上爬。可已经吓傻了的胡仙仙,也不知道该拍掉那些虫子。

毛毛虫蠕动着身体,好多只小脚一齐在她腿上挠动着,虫身上的花绿毛刺儿随着爬动摇摇晃晃。毛毛虫爬过之处,传来麻痒刺痛的感觉。

黑蚂蚁的头上长着两根俏皮的触角,让它黑黑的小脑袋看起来挺可爱的样子。这可爱的小脑袋一转,就咬了胡仙仙的手腕一口。手腕上立时起了几个小红疙瘩,它又悠哉悠哉的沿着手臂往肩上爬。

一条青绿带褐色花纹的小蛇也蜿蜒而来,盘绕着她的腿努力往上攀爬。她的心焦急万分,这蛇应该有剧毒,若是被它咬上一口可不只是会痛了。可她越焦急就越提不起劲,更无法集中意念调御灵气。

柴铁炮见胡仙仙被吓成那样,也暗自后悔怂恿她来,伤着王爷的贵宾可不好担待。

他跑过来,一边拍掉胡仙仙身上的虫子,一边说:“胡姑娘,快跑啊,这些虫子是有毒的……”

胡仙仙面色苍白,一动不动。柴铁炮手忙脚乱的,他拍打虫子的速度渐渐有些赶不上虫子往上爬的速度,弄得他自己身上也开始爬虫子。

慎郡王发觉他们的情形不对,连忙叫人去接应他们。去接应的人刚走出两步就停下来,因为他们看到胡仙仙两人已经脱险。

只听程浩风一声大喝就将胡仙仙他们周围的虫子全部震开,与此同时他已面色冷然凌空飞起。他一只手揽住胡仙仙的腰,另一只手拎起柴铁炮的后领,身形只轻轻一旋,就已稳稳落于慎郡王面前。

第一百零二章 聚虫大阵

胡仙仙一入小屋就去洗澡换衣服,可她仍觉得浑身有虫在爬。慎郡王只得让人送她回王府,她在王府中接连洗了五次澡,还是认为身上沾着死虫浆液。

好容易在阿绿的劝说下出屋散心,她一见自己穿着的彩色云纹衣服,又惊叫起来。

阿绿忙问胡仙仙怎么了,她说自己身上爬了好多花花绿绿的虫子。

阿绿只得要来纯白色的衣服,胡仙仙白衣白裙白鞋,坐在只有一把椅子的空屋里总算安静了些。

见胡仙仙这副模样,本来就愁眉不展的慎郡王更加忧愁。程浩风在救出胡仙仙他们后,又继续在陵墓周围察看。慎郡王只见程浩风表情凝重,而程浩风又没说这些虫到底有没有法子治,这让慎郡王心里一点也不踏实。

胡仙仙看着门外望着自己一脸担忧的慎郡王,苦笑一下,“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说我像女孩子的方面,只有怕虫子这一点儿像。唉,可能是我其他方面都没什么惧怕的,所以就比常人更加怕虫吧?对不起,没帮上忙,反而添麻烦。”

慎郡王愁眉不展地说:“这不怪胡姑娘,怪本王。一定是本王触犯了神灵,才招来如此天惩。”

周管家在一旁小声说:“王爷,不要说这样的话。大不了,给老王爷迁坟就是。那几位王爷这段时间可派人来问候得勤,他们巴不得找出碴子呢。”

胡仙仙轻点头,“是啊,王爷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老王爷的陵墓种上绝虫铃铛草之后,两年多了都没出过事,一定是有人故意使坏。”

慎郡王点点头,但脸上仍满是担忧与自责的神色。

程浩风回王府之后就让慎郡王等人都去歇息,他说他有法子让胡仙仙不再惊恐难安。

程浩风点起几片沉香,让胡仙仙凝神、打坐、念经。

胡仙仙的情绪稳定下来,在缕缕幽淡清香中,她心境平和,想起一些愉悦往事。

她想着、想着,想到了和程浩风相遇相识的点滴往事。她在想,自己为何对他情有独钟?

胡仙仙脑海中不再浮现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浮现出程浩风揽起自己的腰掠飞而起的瞬间。那一瞬间,她觉得这就是比翼双飞。

可惜这比翼双飞的美好情景中,他还拎着个五大三粗的柴铁炮。这么一来,就不像是比翼双飞,倒像是只翱翔天际的雄鹰抓了一只野兔和一只獾。

胡仙仙连忙撇开鹰抓兔和獾的想法,一心只去想与他同飞于空中的景象,把柴铁炮给抹除掉。

胡仙仙想,自己所依恋的就是那种被呵护的感觉吧?而自己所贪求的不过是一双有力的臂膀,和他所给予的温暖怀抱。

程浩风恰巧给了她可信赖,可依靠的感觉,她觉得在他面前可以不撑了。不用撑起家业,不用撑起道义,也不必去撑起勇敢坚强、聪明能干的模样。

这是自己前生还是白回风时就刻入骨子里的感觉吗?如果有另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信赖,依靠,自己会不会变心?

遑论自己会不会变心,有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对自己都说不清。程浩风救自己的时候,那眼神似乎有点不一样,他是想起白回风了吗?

胡仙仙心下黯然,她缓缓睁开眼睛,沉香皆已燃尽。她从盘坐的椅子上下来,打开门,月色已淡,应是快天明了。

树影之下程浩风在对月吐纳,胡仙仙见他周身也似放着淡淡光芒。

程浩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收功之后说:“区区虫蚁,你怎么那般惧怕?”

胡仙仙望月轻笑,“哪个女孩儿不怕虫?还有呢,我小时候被一种叫毛剌子的虫叮过,全身长红疙瘩,从那以后就更怕虫了。”

程浩风仍是背对,语气微含薄怒说:“那你是帮不上我的忙了?”

胡仙仙忙说:“能帮,能帮。我昨天虽然慌乱,但也察觉到这些虫似乎是有人故意设阵法引去的。”

程浩风淡淡道:“正是聚虫大阵引去的。这处陵墓正修在一处极阴葬龙地上,本来就吸引各种异类来采阴气。

他转过身,很郑重地对胡仙仙说:后来用绝虫铃铛草克制之后就不再虫兽横行,可昨日我发现绝虫铃铛草已枯萎,陵墓四周设下聚虫大阵。”

“你能破阵吗?”

“能。设这个阵的人应该是从阵法书上照搬下的阵法,他不会变通,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就可以破阵。只是……”

胡仙仙见程浩风拧了拧眉,就问他:“有什么棘手的?”

“破此阵需要一个人去阵眼所在位置插上一面杏黄灭虫旗,据我观察,阵眼在墓碑前虫蚁最多之处……”

“你想让我去?”

“一般的猎户又不会飞掠,还没到那个地方已经被虫咬死了。而我要做法破阵,抽不开身……”

“你担心我又惊慌失措,忘了飞掠?”胡仙仙一笑,“我一定可以战胜内心的恐惧,你放心。”

程浩风轻点头,“那你去客房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之后,明日傍晚准备破阵。”

程浩风交待完后就走,走了两步之后又折回来说:“我认为此次虫患与你所担忧的黑龙之事有关,他们已经在主动出击。你不要再做些杂事浪费光阴,必须尽快提升修为。”

胡仙仙惭愧的使劲点头,“好的、好的,我会勤修苦炼。”

胡仙仙睡到第二天中午才睡醒,醒来之后,洗了脸就在床上打坐。

她打坐的时候很难进入人我两忘的空明境界,脑海里总是会冒出各种念头。

她想,能与程浩风一起并肩做战也不错,总好过见也见不着吧?有时候不一定要卿卿我我在世俗相守才是爱恋。自己是神仙,神仙的情爱不该脱俗些?尽管自己是个没什么仙气的半吊子神仙,但也不能太落俗套是不是?

想到此处,她又想这何谓神,何谓仙呢?自己前世虽曾在天庭为仙,却没弄明白天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像青丘国仿照人世而建成的镜幻世界吗?

神仙要修功德,功德又是什么?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多行善事?

胡仙仙不断的问着自己,渐渐的进入一种只想求得答案的心境中。世间的一切都已不重要,她只想参天问道。

胡仙仙不知不觉就坐到傍晚,慎郡王让阿绿去请她起身准备破阵的事。柴铁炮对自己故意激她去看虫子的事觉得很抱歉,带了些新鲜瓜果去看她,就和阿绿一同去。

一打开房门,柴铁炮就惊叫一声,把瓜果撂在地上就开跑。

阿绿被他的举动吓得一哆嗦,往里一看,原来是盘坐于床胡仙仙身上腾出紫色轻烟。

阿绿轻呼一口气,拣起瓜果轻放到桌上,待胡仙仙收功。

胡仙仙收功后问阿绿:“刚才是谁在大呼小叫,惊得我差点儿走火入魔。”

“是柴大哥,他本来是想赔罪的。见了胡姑娘练功之时身上紫烟缭绕,就吓跑了。”

“紫烟?”胡仙仙听得十分欣喜,“那可说明我的功力有长进了。

然后又好奇地问看起来很淡定的阿绿,你似乎对这些事并不觉得惊奇?”

阿绿说:“我原本是沈家的丫鬟,沈老爷爱和修道之人结交。这些事见多了,自然见怪不怪。”

胡仙仙问她,“这么说来慎郡**道主要是受了沈先生的影响?”

阿绿答道:“岑真人就是沈老爷引荐给王爷的,但沈老爷自己却不信道。”

胡仙仙“呵呵”笑两声,暗想这沈廷扬的城府好深,也不知在算计什么。只是她并不想多干涉这些事,就吩咐阿绿:“帮我准备些吃的,我得助程浩风一臂之力,不能再给他添乱。”

第一百零三章 百鸟除虫

胡仙仙到得陵墓之旁时,程浩风已带人起好法坛。程浩风身着深紫色法袍,盘坐在八卦形法坛的中央,另八位道人身着深蓝色法袍盘坐于法坛八个角处。

见胡仙仙来到,程浩风挥手指向虫蚁密集如潮的墓碑之处。一个小道童即刻奔向胡仙仙,送上一面杏黄色绣金凤的三角小旗。

胡仙仙心情忐忑,但还是表情肃穆的向程浩风一颔首,然后左手握紧杏黄金凤旗,轻点足尖飞掠而去。

老慎郡王的墓碑高达三丈,碑上本来是四爪巨龙蟠云上天的浮雕,和篆刻描朱的墓志铭,但此刻全被虫蚁爬满。

以胡仙仙的功力可以在空中悬停喝一口茶那么长的瞬间,她必须要趁这一瞬想好杏黄金凤旗应该插于何处。

一眼望去,全是蠕动的虫子,胡仙仙看得汗毛直竖。这一分神,她再也悬停不稳,直向下跌去。

胡仙仙来不及多想,一脚踏向墓碑顶端。这墨黑色的碑石有三寸厚,胡仙仙立于上面很是稳当。

碑顶有几只爬上来的虫子被胡仙仙踩死,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好在碑顶够高,又相对地面来说算窄,爬上来的虫子数量有限。

胡仙仙在虫潮中仔细观察,终于看见离墓碑五丈多远的一个青石大鼎似乎有些异样。

胡仙仙再凝神细看,那个用做盛放祭礼的青铜大鼎比别的几个鼎显得花纹要粗糙一些,并且有黄绿色的轻烟从那鼎中腾出。

胡仙仙心中一喜,就要飞掠过去插旗的时候,偶然瞟见慎郡王。这一瞟,胡仙仙发觉慎郡王在担忧神色之外还有愤怒之色。而慎郡王身边的随从,则已是满面怒气。

胡仙仙停滞了一下,她反应过来,这是在生她的气啊。胡仙仙只顾了找阵眼插旗助程浩风破阵,竟然忘了踩墓碑是对亡者不敬。平民百姓都不允许有人踩踏自己先辈的墓碑,更何况是皇亲贵胄?

胡仙仙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怎么能如此大意呢?如何跟慎郡王交待?

但胡仙仙也只犹豫那么一瞬,就急掠而去,将杏黄金凤旗插入鼎中。

胡仙仙倒飞回碑顶,静待程浩风破阵。之所以再回碑顶站着,是她觉得反正已对老慎郡王不敬了,不在乎多站一回儿。就算回去之后,慎郡王要重罚她,那也好过在虫子堆里待着。

胡仙仙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就在胡仙仙怀疑自己找错阵眼的时候,一声声清脆鸟啼传来。

胡仙仙向空中一望,一群鸟儿急飞而至。转瞬之间,她头顶的那片天上已满是各类鸟儿。一群接一群,远远超过了当日程浩风表演百鸟奏乐的数量。

胡仙仙再看杏黄金凤旗,只见旗上所绣金凤散发出五彩光芒。那金凤光辉耀目,直如要振羽飞翔一般。

她暗赞程浩风心思巧妙,鸟食虫蚁,以金凤引百鸟来朝,正可以除灭虫患。要不然,就算破了聚虫大阵,那些虫蚁窜逃出去也会祸害百姓。

陵墓周围接连闪过紫光,几声爆响之后,虫蚁如炸锅一般往外涌去。

胡仙仙知道这是阵法已破,便想回到守陵小屋。可她身前身后皆是飞上飞下捕虫的鸟类,她怕飞掠之时误伤这些除虫的功臣,就呆在碑顶看它们与虫相斗。

鸟类本是虫子的天敌,不大一会儿,这些鸟儿都吃得嗉囊满满,虫子少了很多。到后来,鸟儿都只是用尖嘴啄死虫子,利爪捏死虫子,不再吞食。

但这些蛇虫鼠蚁也有负隅顽抗的,一条大花蛇与一只苍鹰斗了很久。苍鹰俯冲而下想一举啄死那大花蛇,那大花蛇却不像别的蛇只顾开溜或是盘着不动。

它突然人立而起,趁苍鹰下嘴之时一口咬住苍鹰的腿。

那只苍鹰只比大花蛇慢了那么一丝丝,本该直啄大花蛇心脏处的利喙只啄掉几片蛇鳞。

苍鹰奋力扑腾,大花蛇趁苍鹰已受伤落地,死死绞缠住苍鹰。再这般下去,这只苍鹰可能得被大花蛇缠死。

胡仙仙想帮那只苍鹰,要召出慧心玉剑之时,觉得胸口一阵酥酥的痒。

胡仙仙心中一慌,难道自己刚才太过专注的看百鸟除虫,竟没发觉有虫子爬到了自己身上?

她双腿发软,差点儿从墓顶掉下去。她咬牙伸手向胸口去捉虫,却有一物自她胸口飞出!

胡仙仙觉得眼前彩光闪耀,还好她昨日功力略有提升,她用了定魂诀让自己不至于吓得要跳碑摔死。

心魂稳定,看清自己胸口飞出的不明物后,她不由一笑。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斑斓花纹的虫子,而是列外送给自己的彩鹊。

这彩鹊比平日大了上百倍,鸟冠鲜红,颈羽金黄,腹羽赭黄,翅羽幽蓝带金黄,尾羽翠绿泛幽蓝。如果不是它鸟冠有些小,尾羽有些短的话,已与凤凰同样。

彩鹊向缠斗中的花蛇苍鹰飞去,一爪将花蛇撕为两段。而后,以一个爪尖剖开花蛇之腹,抓起一个青绿色的东西向胡仙仙飞来。

胡仙仙望着在自己头顶盘旋的彩鹊不明所以,而彩鹊高亢鸣叫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受伤的苍鹰摇摇晃晃的飞上来,对彩鹊连点三下头,似乎在向它致谢。

彩鹊一摆头,苍鹰向别处飞远。而彩鹊冲着胡仙仙不停大叫,似乎都有些生气了。

胡仙仙见识到这只彩鹊的威风,暗喜自己得了个好伙伴,讨好地笑说:“你今天可出风头了,咋还不高兴了呢?怪我没奖励你?这儿没啥好东西,等回去,我一定好好奖励你。”

可彩鹊仍是大叫,到最后就一只爪子捏着那个青绿色的东西,一只爪子拎着胡仙仙飞到了守陵小屋旁。

彩鹊将胡仙仙放下,把那坨青绿色的东西塞进胡仙仙手里,然后又飞去捉虫。

慎郡王的随从们都对胡仙仙怒目而视,胡仙仙捏着那坨青绿色的东西,忍住恶心的感觉,对慎郡王说:“踩踏老王爷圣碑,求王爷责罚。”

慎郡王使个眼色止住要说话的随从,和颜悦色地说:“情势紧急,何必拘于俗礼?胡姑娘不必自责。”

胡仙仙答一声,“多谢王爷宽宏大量。”就急匆匆的往屋内跑去。

她可顾不得慎郡王和他的随从们说她张狂无礼了,她得赶紧找个器皿放置那坨青绿色的东西,要不然她会被恶心死。

等虫子除得差不多,他们回城的时候,彩鹊又抓了些蝎子蜈蚣之类的回来。

胡仙仙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程浩风走来说:“你这只彩鹊真不错,它知道那条大花蛇已开启灵智、有些修为,就剖出蛇胆给你服用。这蛇胆可清心明目,还有些解毒辟邪的效用。”

胡仙仙为难的看向彩鹊,“你要我吃这坨东西?”

彩鹊点点头,胡仙仙脸色发白地问:“那些蝎子蜈蚣也是让我吃的?”

彩鹊鸣叫了几声,胡仙仙不知其意,转头看向能解禽语的程浩风。

程浩风赞许地看着彩鹊说:“彩鹊得你温养许久,已经认可你是它的主人,才会主动化身而出保护你。你呢,有幸得到它的认可,就该接受它的奉养,不要拂了它的好意。那些蝎子蜈蚣是它要享用的美食,你不必担心。”

胡仙仙舒了一口气,但程浩风接着说:“彩鹊很是娇贵,不吃生冷血食,它要你将蝎子蜈蚣烹饪好之后再给它享用。”

说这些话的时候,胡仙仙听得直翻白眼。她瞥见程浩风满脸笑容,似乎看她吃瘪的样子是件很有趣的事。

胡仙仙疑心自己是吓得眼花看错了,他笑得也太夸张了点。她仔细看向他时,他已是只有嘴角含着些嘲谑冷笑意。

她暗说自己果然眼花了,就不再想他到底怎么笑,专心思考怎么应付那坨蛇胆和那堆蝎子蜈蚣之类。

第一百零四章 欢宴奇味

胡仙仙请教了好几位大厨烹饪蜈蚣蝎子的方法,终于在被蛰了无数次后,为彩鹊做出了一盘油炸蝎子,一钵蜈蚣鸡肉汤。

胡仙仙和彩鹊同坐一桌,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彩鹊,再看看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蛇胆,胡仙仙苦笑。

她闭上眼睛,将蛇胆塞入嘴里,双手握拳,用力将蛇胆囫囵吞下。

还好这蛇胆没破,胡仙仙只感觉到喉间清凉泛着微苦,没什么怪味传出。

胡仙仙对彩鹊拱拱手说:“谢谢啊,虽说我不想吃这蛇胆,但还真的有些益处。我这几天被那些虫子吓得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这会儿真觉得神智清明许多。”

胡仙仙轻抚着专注吃食的彩鹊,“看来你是个小贪吃鬼啊。唉,我真是个给别人当厨子的命。如今也算是神仙了吧?竟还得给自己的座骑做菜。”

在胡仙仙碎碎念着这些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娇笑。胡仙仙回头一看,是沈竹君和麦娜莎携手走来。

沈竹君一袭碧绿衣裙,较之两年多前显得更加身形袅娜,气韵清雅。

麦娜莎比几年前少了几分孩子气,出落得甜美大方,她笑着说:“胡姐姐,我们也想吃你做的菜了,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为我们下厨啊。”

胡仙仙笑着起身迎接她们,“愿意啊。我最近新学了几样菜式,就是不知道二位大小姐敢不敢吃?”

沈竹君莞尔一笑,“是这可爱彩鹊所吃的同样菜式吗?”

胡仙仙挑挑眉,“如何?可敢一尝?”

沈竹君说:“我可没有那个口福。只是呢,娜莎可能会很喜欢。”

胡仙仙这才注意到麦娜莎没有和她们扯闲话,而是抓起彩鹊吃剩下的一只蝎子,边吃边咂嘴。

胡仙仙张圆了嘴,沈竹君笑说:“胡姑娘,你也甘拜下风了吧?”

胡仙仙点点头,“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麦娜莎吐掉蝎子硬壳,“你们这是少见多怪!在我的家乡,这些都是很平常的美食。”

她走到胡仙仙面前说:“胡姐姐,你厨艺可退步了。这两道菜只能说将就可以吃,没有做出该有的鲜美味道。”

胡仙仙苦笑一下,沈竹君颦眉道:“她能把这些可怕又恶心的东西做成菜,都很是艰难,还谈何味道?”

麦娜莎一嘟嘴,“你们说那些美食可怕又恶心?在我们天方,烤蝎子,炸蜈蚣,可是招待贵宾的佳肴!算了,看来我得亲自动手做出几道菜,才能让你们接受这些美食。”

三个人说说笑笑,愉快的过了半天。

晚餐的时候,麦娜莎真的带了好几样虫子做的菜来王府。这几个名为:香烤蝎子、油炸蜈蚣、香酥蚱蜢、清炖蛇汤、火焖虫蛹。看着这些奇特的菜,王府的宾客们很是为难。

他们实在无法对这些菜下筷,但这可是麦戡布老爷和儿子女儿很辛苦才烹饪出来的。因蛇虫鼠蚁都被除得很少,他们带着人特意搜寻了一下午才捉到一些藏在石缝里的。捉到食材后,又是麦大老爷和子女亲自下厨所烹。

在王府的宾客都知道麦老爷和老王爷的私交很好,前几年慎郡王年少,麦老爷对慎郡王帮扶甚多。如果不吃这些菜,那可就有点儿驳麦老爷的面子。

胡仙仙和其他宾客都望向慎郡王,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的态度。

慎郡王面无表情的夹起一只蝎子放入沈廷扬的碗中,“沈先生,这些时日,你多有操劳,请。”

沈廷扬脸色紫黑,微闭眼睛,以极缓的速度将蝎子往口中放。

邻桌的沈竹君气哼哼的瞪向慎郡王,慎郡王假装没看见。

就在胡仙仙担心慎郡王让未来老丈人“试虫”的举动,会不会令他与沈竹君感情生隙的时候,麦塔哈一下夺过沈廷扬嘴边的蝎子。

沈廷扬微舒了口气,麦塔哈惋惜道:“看来你们不懂怎么吃这些美食……看,先把这尾壳儿剥开,再蘸点儿调料……”

麦塔哈边蘸边说:“这调料有孜然粉、胡椒粉、核桃仁和盐……”

麦塔哈闻闻蘸好料的蝎子,陶醉地说:“真香啊……”他似乎是迫不及待的要吃下去,但他没吃,他将这只佐好调料的蝎子递给了胡仙仙……

胡仙仙在心里把麦塔哈咒了一万遍,面上倒是微笑谦让道:“这是王爷慰劳沈先生的美味,我怎敢享用?”

麦塔哈根本不管她说什么,略带威胁地说:“仙仙,我们很久没见了,你一点也不想我?你拒绝我献的美食,是要拒绝和我做朋友吗?”

胡仙仙见慎郡王神色严肃,满是要她吃下去的威压,似乎她不吃就犯罪一般。

她觉得自己实在可怜,无奈地用眼神乞求程浩风。可他也不帮她说句公道话,还似笑非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胡仙仙可不想被人看扁,她横下心,一口吞下那只蝎子。

她闭上眼睛嚼了几嚼,味蕾上传来让她惊喜的滋味。她不由舒展眉头,享受起这味道。

一只吃完,麦娜莎满含期待地问她:“是不是很好吃?”

胡仙仙笑答:“真的味道好极了。”

她瞟一眼程浩风,他淡然端坐着,也没为她的“壮举”惊叹一下,胡仙仙心下有些失望。

她转而看着麦塔哈,轻声曼语说:“多谢麦少爷精心烹制的美食。这蝎子的味道有一点像虾的味道,但比虾的味道更浓郁醇厚。”

麦塔哈笑起来,“当然呢,我怎么可能会让仙仙吃难吃的东西?”

麦戡布趁着大家都放松的笑了,忙招呼众宾客趁热快吃,又亲自剥一只蝎子蘸好料后献给慎郡王吃。

慎郡王吃过之后,也赞美味,众宾客这才放心的食用。

沈竹君却始终不敢吃,后来麦娜莎单扯了好几条蚱蜢腿给她,她才勉强尝了一点。

酒宴愉快的进行,麦塔哈细致地给胡仙仙剥这样、蘸那样,她都没自己动过手,只管张嘴就是。

程浩风很慢很细的咀嚼着东西,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可胡仙仙总觉得他在冷冷看着自己。她心中不愉快,怕自己酒后失态,就拿了盘烤蝎子,携一壶酒,偷偷去小花园独饮。

月上中天之时,烤蝎子已被吃完,酒也快喝光。

胡仙仙自言自语地笑说:“早知这些蛇虫鼠蚁也是美味,就该叫人来吃。什么东西经得住人吃?两三下就得吃光。也不必劳神费力的去除灭了。”

她想喝掉最后一口酒就回去歇息,恍惚却听见一声冷笑。

胡仙仙警觉的四处察看,只看见风摇树影,并不见异常。

她觉得自己是喝晕头了,一步三晃的往客房走去。

才走几步就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胡仙仙急掠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滩血泊中躺着一个身体已断成两截的侍女,她旁边是一个身上有几处血洞的侍女瘫坐在地上。

在她们几步之外,一个妇人正蹲在地上,抱着头、发着抖,念叨着:“妖怪……妖怪……”

第一百零五章 力战大蛟

胡仙仙朝周围一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才的惨叫声也引得其他人前来察看,大家在王府内搜寻了一阵,都没有发现异常。

受惊的妇人在服下安神药之后,才对众人说,她看到是个有些像大蜈蚣的东西当场把那侍女咬成两半。

她又问另一个被尖爪抓伤的丫鬟情形如何,众人都不说话,她猜测到应该是没救活,大哭起来。

慎郡王留下几个仆妇劝慰这妇人,带着程浩风,胡仙仙和沈廷扬、柴铁炮到书房商议。

“这妖物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慎郡王问得很平静,但盯着程浩风的目光很严厉。

程浩风眉头微皱:“贫道揣测,此事和虫患有关。他们袭击王府中人,是困兽犹斗之举,请王爷不必忧心。他们如此做,我们正可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之人。”

慎郡王一声冷笑,胡仙仙见慎郡王不太信任程浩风了,就说:“只要他们敢现身,我们就可以一举铲除他们。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我们都能永绝后患。”

沈廷扬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执意问程浩风如何保证慎郡王的安全,“他们能指使妖怪进王府行凶而不被发现,就能刺杀王爷!你们先别说什么‘永绝后患’,先保证王爷安全,才是大事。”

胡仙仙看看程浩风,“让程真人形影不离的保护王爷,这总行了吧?”

程浩风斜一眼胡仙仙说:“是贫道没有将此事解决妥善,定要消除后患才行。还是胡姑娘保护王爷,贫道自去察看为妙。”

胡仙仙苦笑,分析给他听:“就算王爷放心我保护他,我对自己也不放心。要是出了差错,我怎么担待得起?至于出去查看嘛,就算我没有查出线索,也还有时间请其他人来相助,是不是?”

慎郡王环视众人一圈,决定就按胡仙仙所说去安排,程浩风也不再多言。

胡仙仙向慎郡王告辞时,他有担忧地看了看她,像要交待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说。胡仙仙也来不及问他,事情紧急,她即刻掠行往老王爷的陵墓。

陵墓之旁的守陵小屋内,守陵人正在喝酒聊天,他们还不知道王府中的事。在听胡仙仙说起后,他们都说这里没出现什么事,自从灭了虫之后就挺清净的。

他们虽如此说,胡仙仙还是在陵墓周围掠行了一圈,但确实如他们所说,挺清净的。

这陵墓虽是埋葬死者之地,但修得**齐整,没有乱葬岗的那种阴森诡异气氛。若只是看那些柏树、菊花、鸢尾花之类,倒和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差不多。

胡仙仙心中疑惑,难道那妖兽之事和虫患之事无关?是有人想刺杀慎郡王?或者,只是那妖怪碰巧闯进王府?

胡仙仙坐在祭台的台阶上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困倦起来。她仰头连打几个哈欠,就在她仰头的时候觉得墓碑有些异样。

她屏息定睛细看墓碑,那天她在墓顶之上呆了许久,是记得墓碑之上所蟠之龙只有四足,每足四爪的。可此刻墓碑之上的龙雕成了八足七爪,这是怎么回事?

胡仙仙急掠而去,还未掠至,那龙雕就游动起来。

胡仙仙忙斜身侧开,她已看清那龙雕上附着什么,心下惊骇。那是一只四足,每足三爪的褐黑色大蛟!

这只蛟不像龙那样有角,它额头上是几片金褐色的竖立鳞片。嘴也不似龙口那样方正,而是像蛇那般呈圆弧性的嘴。这蛟的模样可没有龙威风,却比龙更加怪异可怖!

胡仙仙暗暗庆幸自己眼尖,这大蛟和雕龙缠在一起,大多数人会难以注意到它的存在。要不是自己发现它,它可以暗中伤多少人?

胡仙仙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已召出慧心玉剑,捏诀向大蛟刺去。

蛟尾从墓碑上弹射而起,扫开慧心玉剑,张开大嘴向胡仙仙咬去。

它的嘴张大到一种变形的程度,可以将胡仙仙整个吞下。

胡仙仙向上急掠,握紧飞回的慧心玉剑,由上而下的俯冲,刺向大蛟的眼睛。

胡仙仙知道这种皮糙肉厚的异类不好对付,从战佘日茫和鄂日浑的经验来看,她认为眼睛会是这类妖兽的弱点。

可胡仙仙明明刺中它眼睛,自己的手上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原来这大蛟生着厚实的眼睑,胡仙仙刺向它时,它就闭上眼睛。胡仙仙没有伤它,反而被它眼睑上的倒长鳞片刮中。

胡仙仙趁它的牙齿还没咬住自己之时,赶忙落地,朝旁边的一片柏树林跑去。

大蛟还有半截身子绕在墓碑上,它又体长身大,等它爬到柏树林中之时,胡仙仙已快跑出林子。

这妖怪虽厉害,但还没有完全开启灵智。胡仙仙逃跑之时,故意左弯右拐,大蛟追逐她的时候也跟着左弯右拐。这么一来,大蛟好几次都自己缠在柏树之上,爬不动。

胡仙仙忍住手上越来越强烈的辣痛感,奔向守陵小屋,边跑边喊:“快跑!有妖怪!驾起马车朝城里跑!快呀……”

守陵人听到喊声,有人去驾车,有人来接应胡仙仙。

胡仙仙大喊,“跑!都跑!不要管我!”

那些人看到了大蛟的头,都不敢再靠近胡仙仙,纷纷撒腿往马车旁跑。

胡仙仙见守陵小屋之外有不少修陵之后剩下的木槎、铁钉之类,就咬着牙,以隔空移物之法将这些杂物向大蛟砸去。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大蛟不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可以稍微阻拦它向前爬行的速度。

胡仙仙觉得自己已经快疼晕了,她狠狠咬一下自己的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不停的抛掷着杂物,疼出的冷汗,累出的热汗,混着几滴舌尖血挂在她的嘴角。让她看起来就像从最黑暗的地狱,最污浊的泥垢中开出来的,一朵最脆弱的小红花。

大蛟被杂物埋住了身躯,拱来拱去都无法脱身的它发出刺耳的嘶鸣声。

胡仙仙见它那狼狈笨拙样子就一笑,一笑就咳出血来,她身子已经酸软得快要站立不住。

她召出慧心玉剑,对着自己变成乌紫色,并且肿得老高的右手手背切了下去。

乌紫的血喷出,胡仙仙觉得辣痛感减轻了一些。她撕块衣襟包住豁开的伤口,咬紧牙关朝马车追去。

在她转身的时候,她听到几声奇怪的哨响,接着是大蛟急切的嘶鸣声。胡仙仙猜测这是大蛟的掌控者在指导它脱离困境,但她已无暇回头去看。

胡仙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掠,赶上了马车。守陵人拉她上去,她一上马车,就两眼一黑,瘫倒在马车上。

她很想就此沉沉的睡一觉,可她不得不强睁开眼睛,“水……先给我……”

一个守陵人扶住她的背,另一个拧开水囊喂她喝水。

胡仙仙喝了几口水后,略缓过气来,“你们告诉程浩风,那只蛟的眼睑上长有倒刺式鳞片,鳞片上有毒。还有,这蛟和先前袭击王府的蜈蚣,可能都是有人控制的,让他千万小心。必要的时候,就请龙啸风帮忙,不要硬撑。”

一个守陵人问她:“胡姑娘,你咋让我们传话,你不回城?”

胡仙仙摇摇头,她听见那哨声接连在附近响起,应该是大蛟已然脱困,在主人指挥下追了上来。

她跳下马车,让他们不论发生任何事都全力向前跑,不要停车。

第一百零六章 蛟口得救

胡仙仙深吸一口气,又在中毒的手背上划一道,伤口流出的血仍是乌紫色的。

她长叹一声,将自己仅剩的灵气都凝于慧心玉剑之上,御剑向半游半飞急速前来的大蛟刺去。

这一次胡仙仙没有刺它的眼睛,也没有刺它的其他部位,她知道刺它一剑也难以重创它。

慧心玉剑在离大蛟的鳞片只有一粒米的距离时,又迅速换位置,上下翻飞,引得大蛟跟着左扭右绕。

她把这只蠢钝的大蛟逗弄得气急败坏,追撵着慧心玉剑,巴不得把剑吞下去。

它那样子不再是可怕的妖兽,而像一只想吃骨头,却怎么都吃不着的小狗。

胡仙仙并没有因此得意,她的目的也不是将大蛟逗累。她在等那个指使者出现,她灵力已不多,难以和大蛟硬拼。

终于,哨声响起。

三声哨响之后,胡仙仙辨明哨声传来的位置。而那大蛟也不再去随着慧心玉剑闪躲,而是张大嘴直接咬向胡仙仙。

胡仙仙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她御使慧心玉剑去刺那藏于一棵树后的吹哨人,全然不管自己将被吞入蛟腹。

胡仙仙觉得腰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在她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她看清是一个穿褐红色袈裟的番僧在吹骨哨指使大蛟。看到番僧被慧心玉剑伤了左臂,胡仙仙虽已昏迷,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可很快,胡仙仙将要完全消失的意识又恢复了些模糊的知觉。她感觉到大蛟的利齿在噬咬她的皮肉,她是被疼得清醒了一些。

她想,也不用害怕,再等那么一瞬之后,自己就会变成肉泥,然后永远没有疼痛……

可是,大蛟似乎僵住了,没有继续咬合牙齿。

胡仙仙心中苦笑,这是在故意让我多承受些痛苦么?它不会是想,把我扯成肉丝儿再慢慢享用吧?

就在胡仙仙疼得又将昏过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勒住她的胳肢窝,把她拖出了蛟口……

她微睁开眼睛,看到程浩风表情凝重的脸……

她一笑,安心的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她又醒来。她觉得身体被颠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撕扯着,她疼得浑身冷汗。

胡仙仙微睁眼,看到自己斜靠在程浩风腿上,他们正由彩鹊驮着在空中飞行。

胡仙仙鼻中传来一阵阵的血腥味,原来程浩风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正握着黑矛刺穿了一只怪异蝙蝠!

这蝙蝠还未死透,不停地挣扎、扑腾,彩鹊只得跟着上下翻飞,以免它挣脱黑矛逃脱。彩鹊飞得不平稳,胡仙仙也就被颠得伤口疼痛。

蝙蝠胸前的伤口挣扎得越来越大,鲜血不断飞溅。终于,它耗尽体力,血尽而亡。

程浩风松开手,黑矛连着蝙蝠尸体直坠而下,他长舒一口气。

没了阻挠,彩鹊得以迅速平稳的飞翔,胡仙仙舒服了一点。

胡仙仙轻笑,想抬起手擦拭他脸上被溅的污血,却怎么都抬不起手。

程浩风一直警惕地观望着四方,她试了几次他才注意到她的手在动。他偏了偏头,低声说:“不要动,你几乎筋脉尽断了。”

胡仙仙乖乖的不动,她始终带着笑意。她想,程浩风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几次三番的救自己,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前世是白回风吧?

程浩风看着她身体几乎支离破碎还努力笑着的样子,目光有些担忧、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

“你怎么总是笑?笑个什么?发现异常情况就该及时来和我商议,莽撞行事,只会害己害人。”

他声音都有些发抖,虽在教训着人,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惶恐。胡仙仙不怪他总是爱教训人,也不想争辩。当时的境况她已然来不及抽身回城,但没必要为了解释这些和他争执。难得能这么近的与他相处,她只是含笑凝视他。

今夜的星空暗沉沉的,微微晚风中飘散着淡淡血腥味儿,诡异的氛围中胡仙仙倒觉得清和平静。他清亮的眼眸就是璀璨星光,他清隽的气息能淡化血腥味,这份安逸的感觉让她想酣然入睡又舍不得睡。

程浩风见四周的妖兽少了一些,就低头看胡仙仙情形如何。低眸之时正迎上她如水目光,他忙移眸看向别处,语气比先前稍和缓些:“你呀,幸好你的运气不错。

他说彩鹊贪吃虫子,一直藏在厨房里偷吃,没跟着胡仙仙出来。也幸好它没出来,在它感应到胡仙仙有危险时,很快去找到程浩风。彩鹊能展翅一飞千里,程浩风这才能赶得及救她。

胡仙仙轻抚彩鹊的羽毛,“好彩鹊,谢谢你。”猛然,她又想起一事,“这些妖兽是被人控制的,你一走,他们若对王爷下手,该如何是好?”

程浩风答应着:“六师弟和杜小姐到了,他们会保护王爷。”

胡仙仙有些疑惑,“婉芷也能保护王爷?”

程浩风点点头,他没有多说,他看到前方有几只似雕又似枭的妖兽。他让彩鹊赶紧绕行,此刻的情况根本无法硬拼。

胡仙仙也看到了,她忧虑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妖兽?都很不好对付的呀。”

程浩风淡淡道:“得先弄清那些番僧的来路才能找到原因。其实这些妖兽只是本体强悍,没有开启灵智,不难对付。你没有找到它们的致命弱点,才会对付不了它们。”

胡仙仙不服气地一哼:“我哪能知道它们的致命弱点啊?先以为它们的眼睛是脆弱之处,哪想到它们的眼皮那么厚,还长着带倒钩的毒刺。”

程浩风冷笑一声,胡仙仙以为他嘲笑自己,有些不悦的瞪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没看向自己,而是看向斜前方。

此刻已接近城墙,胡仙仙不知道程浩风向城中冷笑什么。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城中飞窜出几只蝙蝠形妖兽,龇牙咧嘴的向他们袭来。

程浩风左手的食指和拇指一捻,捻成一个奇异指诀;右手一伸,便有一只黑色长矛出现在他右手中。

程浩风手中黑矛又快、又准、又狠的刺入一只蝙蝠的心脏,彩鹊疾飞,程浩风趁势刺中第二只蝙蝠。

黑矛在自动变长,蝙蝠被刺得越来越多,眨眼之间,程浩风手中已是一串蝙蝠。

胡仙仙情不自禁的又笑起来,心想:这程浩风若是去卖烤蝙蝠,吃惯了烤羊肉的麦塔哈他们会不会从此改吃烤蝙蝠?

程浩风扔下那一串蝙蝠,见她笑得傻乎乎的样子,就皱眉解说:“这几只蝙蝠只是被骨哨之声诱惑来的,但它们不是受直接驱使的真正妖兽,只要刺中心脏就行。那几个大妖兽的致命弱点各有不同,就比如伤你的那只大蛟,它的命门在后颈之上。”

胡仙仙轻声问:“正是你刺中了它的后颈,它才没咬紧我?你要是来迟一瞬,我可就被咬碎了。你是怎么看出它们的致命弱点?”

程浩风警惕的看着前方,严肃说:“道法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自然可以明心见性、直见本真、不被迷惑。你不用心练功,只按自己以往经验去对付它,怎么能有胜算?”

胡仙仙沉默不语,思考着他的话。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彩鹊已飞抵王府。一落地,程浩风就将胡仙仙抱到客房。早在院中翘首相望的秦沐风和杜婉芷,也跟着就进来。

第一百零七章 偏执区别

将胡仙仙平放到床上后,程浩风让秦沐风先不忙诊治,他担心她筋脉受损,来不及施药就一命呜乎。

程浩风先以自身灵气稳住他的心脉,再以自身灵气护住她脑部。如此一来,她可性命无虞,耐受力也能增强很多。

本来疼得晕晕沉沉的胡仙仙渐渐清醒,她见到秦沐风和杜婉芷,先向他们问好,又温声对程浩风说:“多谢程师兄相救。”

听她道谢,程浩风面无表情地向他一摆手,又对秦沐风说:“你来诊治,我还有要事和王爷相商。”

程浩风匆匆去见慎郡王,秦沐风开始诊治。

胡仙仙此刻头脑清醒,伤口却疼得麻木,秦沐风翻看她伤口的时候也不觉得十分疼。倒是杜婉芷很是担心,让秦沐风手轻些。

胡仙仙细看杜婉芷,她还是那般婉约秀美,但又和往常有些许不同。胡仙仙一时看不出是哪里不同,就一直盯着她看。

杜婉芷在她眼前摇摇手,“胡姐姐,怎么了?眼珠怎么也不动?”

秦沐风看一眼胡仙仙,对杜婉芷说:“你放心,她性命无忧的。肋骨断了两根,其他部位只是皮肉伤。三师兄以为她筋脉尽断,其实没那么严重。她是中了蛟毒,筋脉气血不通,只要解毒就好。”

胡仙仙听得这样说,回过神来,笑对杜婉芷道:“你放心吧,以秦真人的医术,解蛟毒,接断骨都不是难事。刚才我只是看你看得痴了,才眼珠都没动一下。”

杜婉芷轻笑,“胡姐姐真是达观,这样子还笑得出来。”

胡仙仙认真地说:“真的是看你看痴了,婉芷你真是越来越美了。”

杜婉芷娇羞一笑,秦沐风也一笑,但胡仙仙察觉秦沐风的笑容中有几分苦涩。

胡仙仙注意到秦沐风在看杜婉芷的额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觉杜婉芷的额上贴着一枚花钿。

这枚花钿是淡黄色的,中间有些金绿色的条纹,有些像飞蛾形状。这枚花钿让杜婉芷由温柔婉约中透出些妩媚娇丽,更显光彩照人。

胡仙仙隐约觉得这枚花钿有些古怪,“婉芷额头上的这个飞蛾花钿好精美。没点花钿的时候,她都已是令人惊艳的大美人,点上这个花钿真的唯有‘倾国倾城’四个字可形容婉芷的美貌。”

杜婉芷却听得有些尴尬,“这并不是贴的花钿,是我得了寒月芷梦琴之后,在额头上长出来的。”

胡仙仙心中一震,“寒月芷梦琴现世?还被你所得?”

秦沐风眼神闪烁着说要去配药,就步出房门。杜婉芷疑惑地问:“胡姐姐,你也知道这琴?”

胡仙仙反问:“你不知道这琴是林芷君的法器,早已遗失千载?

杜婉芷轻摇头,“是沐风为我寻来的。他说这琴可以让人心境平和,能缓解我的病情。”

胡仙仙“哦”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说了。秦沐风是怎么找到寒月芷梦琴的且不说,他的目的应该是让杜婉芷重新修道,冒着让她重为邪魔的危险来延续她的生命。

杜婉芷见胡仙仙呆呆的在想着什么,并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事担忧,打趣胡仙仙说:“胡姐姐是在回味程道长对你的体贴关怀?”

胡仙仙叹着气,笑说:“你以为他救我就是关怀我?”

杜婉芷不解地问:“难道不是?”

胡仙仙幽幽叹道:“他只是不愿意白回风的转世再一次惨死吧。”

“这有什么不同?你就是白回风,白回风就是你呀。”

“不一样的。我就是我,白回风就是白回风。程浩风对白回风的感觉有爱恋、有愧疚,对我……可能只是认为我能帮他做些事?算个……帮手?”

“胡姐姐,照你这样说,那沐风岂不是也当我是林芷君的影子?你不要太偏执,程道长他只是不愿面对儿女私情,听沐风说他从前对白回风也相当冷淡的。”

胡仙仙苦笑,“你不明白的,你没有体会过,你很难明白。程浩风虽然从来没有对白回风承诺过什么,但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他们彼此都懂。在我还没有看惊梦水晶之前,我体会不到。到后来,我完全知道那一丝心心相印的感觉,是只属于他们的。”

杜婉芷听得更疑惑了,“看惊梦水晶之后,你就有白回风的大部分记忆,你们不是就该心有灵犀吗?你就是白回风转世啊。”

胡仙仙停顿很久才说:“程浩风应该也是以为我看了惊梦水晶之后,白回风的意识会完全复苏,才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吧?可惜,我看了之后,虽然知道故事中发生的事,但终究觉得自己不是故事中人。”

杜婉芷摸摸自己的额头,“胡姐姐,我真的是怎么也不懂呢。你不会是毒性发作,在说胡话吧?”

说着,杜婉芷又去摸摸胡仙仙的额头,“真有点儿烫。我去看看沐风配好药没有,你先歇着。”

胡仙仙自己也摸摸额头,“真有些烫呢。”又对正要出门的杜婉芷说,“婉芷,我想起个事,求你千万不要刻意的撮合我跟程浩风。”

杜婉芷回头问:“是怕我又像上次我二姐那样,弄巧成拙吗?”

胡仙仙轻摇头:“不是。是我已很清楚我对程浩风只是一种信任的依赖感,那还不算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之情。我一次次的主动对他表示好感,那也只是我自己不甘心,不服气。”

杜婉芷歪着头笑笑,还是不懂胡仙仙想表达什么。

胡仙仙说话已很费力,此时又心绪烦乱起来,“我是白回风的转世,为什么在程浩风心里我却比白回风差那么多呢?我输给了自己的前世,我怎么甘心,怎么服气?”

天色微明,杜婉芷逆光站在门口像是浑身都融在绚丽晨曦中。胡仙仙缩了缩身体,想把自己缩进阴影里,她在想只有杜婉芷这样秀美温雅的女子才会有人愿意温柔以待吧?白回风也是这样的女子,可不知为什么,自己一点儿都学不来白回风的样子。

胡仙仙怨愤的说完之后,杜婉芷微微而笑默默看着她。

盯着绣有紫红牡丹、艳红海棠、雪白玉兰的丝帐,胡仙仙想起这花样儿代表的是“玉堂富贵”。这是用花朵寓意来寄托美好愿望,美好的愿望却不一定有美好的结果。

她有气无力地对杜婉芷黯然说:“我不甘心、不服气,但我也并不是要求个什么结果。我很清楚自己担负的事情太多,根本不可能与他在凡间长相厮守。我已经欠了很多人的情,很多人的命,哪有资格自己去逍遥快活?”

杜婉芷无奈笑着,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对胡仙仙说:“好,我不会在程道长面前提你说的话。你呢,你是根本不知道程道长救你回来时那心尖儿被掐了般的样子。别胡思乱想,乖乖睡吧,别把精力耗尽了。”

胡仙仙确实困倦了,说完想说的话她也安心闭上眼睛,静静养伤。

秦沐风所开药方去配的药,药效很好,胡仙仙伤口愈合得很快。杜婉芷天天端药来,两人无事就说些闺中女儿的闲话,日子倒过得平静。

秦沐风配的药确有奇效,五天之后胡仙仙的伤已好了七八分。

这天她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等杜婉芷送药来,来送药的人却是阿绿。

胡仙仙笑对阿绿说:“杜小姐呢?伺候我喝药,伺候的烦了吧?”

第一百零八章 琴音化羽

阿绿叹着气说:“胡姑娘,你这几天在房里养伤,还不知道外面已经闹翻天了?昨天程真人和秦真人就和番僧在城外大战,到此刻也不知结果。杜小姐今天是要除虫,见你好了些,才让我来送药的。

“婉芷?除虫?”

见胡仙仙听得迷糊,阿绿细细说来。那几个番僧引来的妖兽虽凶煞,却也不敢在城里太放肆,昨天已被程浩风和秦沐风联手逼退到城外。

可本已被除尽的蛇虫鼠蚁开始在城里肆无忌惮的乱窜,幸亏柴铁炮在王府外连设了三条断虫道才使王府中略微清净些。

只是,从今天早晨开始,就有不少蛇虫鼠蚁越过断虫道爬了进来。这城里的达官贵人一多半都在王府里避虫患,要是在王府也避不过,那情形可就糟糕透顶。

胡仙仙一口气喝了药,“所以,婉芷她就主动请缨要除虫?”

阿绿见她翻身下床,忙递上外衣,“是啊,杜小姐本来不让我们告诉你这些的。可是,她那样娇滴滴的人……”

胡仙仙迅速穿好衣服鞋袜,接口说:“可她太娇弱了,你也怕她出意外,对不对?我这就去,她在哪儿?”

“在秋阳阁……”

胡仙仙飞快的跑出去,一路之上已见不少的蛇虫鼠蚁乱爬。虽说比起那时陵墓外的如潮虫涌少得多,但也远超平常的数量。

快到秋阳阁时倒见这些蛇虫鼠蚁少了很多,胡仙仙想,杜婉芷已经在辛苦灭虫了吧?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秋阳阁和夏阴阁这座阴阳园外真的按胡仙仙当年提议,引了水源,修了一条绕园小溪。

胡仙仙到了小溪之旁,就听得一阵清亮悠扬的琴声传出。

她行到溪中的石汀步上,这琴音经溪水回响后显得更加动听。

胡仙仙有些疑惑的往里张望,杜婉芷在弹奏,慎郡王、老王妃、还有沈廷扬、沈竹君及一些来王府避患的人在倾听。

胡仙仙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样的紧急情形下他们如何还有闲情逸致奏乐行乐?揉揉眼睛,再看,慎郡王他们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而抚琴的杜婉芷更显得清雅出尘。

胡仙仙没有急着进园,她发觉这阁中很是幽洁清净,这是杜婉芷弹琴所致?

胡仙仙看看杜婉芷,她眉目间的那份沉静从容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她曾经的娇弱羞怯。

胡仙仙看她所抚之琴,暗想,这就是寒月芷梦琴?

此琴的琴身为淡褐色,虽无绚丽之彩却自显庄重大气之感。琴身也不知是用何材质所制,有木质的纹理,也有润玉的光泽。但所用材质应该非木非石,因为没有木材的呆板感,也不似玉石有冷硬感。

琴弦如冰晶般透亮,若不是抚动琴弦之时,弦上有微光浮动,就要以为杜婉芷弹的是无弦之琴。

琴声越来越嘹亮,嘹亮之中又有些哀婉之音,胡仙仙见慎郡王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胡仙仙不懂音律,却听出这琴声中暗蕴灵力。要不然,这琴难以传出这样高亢的音量。

胡仙仙暗暗心惊,杜婉芷只学了皮毛就能将灵力融入琴声,当年的林芷君化邪魔后要以琴声伤人,岂不轻而易举?

胡仙仙看到园中的蝴蝶、飞蛾越来越多,翩然轻飞犹似在为杜婉芷伴舞。

胡仙仙心中豁然开朗——杜婉芷的琴声可以让虫蚁加速羽化!

胡仙仙一想至此,就听琴声响彻天际,转瞬之间抬头所见尽是蝶舞虫飞。

彩蝶翩飞如同织女所织的云锦碎裂开来,飘下九重天。蜻蜓,蚱蜢这些虫儿,则如这云锦所绣的图案已鲜活跳出。

就是那些丑陋的天牛、金龟子之类也活泼地旋舞着飞上天。然后,它们越飞越远,再也不见。

相比空中的美景,地上的情形就有些瘆人。胡仙仙见到一条蛇在不停的褪皮,褪着、褪着就再也褪不动,僵直而亡。

几只蝎子爆开后背,狠命挣扎着惨烈死去。

一只癞蛤蟆越胀越大,大到胀裂……

胡仙仙想,杜婉芷应该不需要自己帮忙,还是先别打扰她。

胡仙仙决定,且出城去探探程浩风他们的情形,可只知道他们在城外却不知他们具体在哪儿。

一出王府大门,就见柴铁炮在指挥一群浑身裹着黑衣,脸上也蒙着黑布的人在洒药粉。

他们不停的洒着药粉,虫子一波一波的涌出来,又一波一波的抽搐着死去。王府外的街道上堆积了如山的虫尸,可不知为何还是不停的有虫子涌出。

这里有虫尸的腥臭味,又有药粉的呛人味。胡仙仙拿袖子掩住口鼻问柴铁炮:“外面咋这么多?王府里的虫子都灭得差不多了。”

柴铁炮自从那次见胡仙仙身冒紫烟后,对她恭敬了许多。见她问话,扯下捂住口鼻的黑布答道:“府里有杜小姐镇着,虫子才少些。可那琴声只能对付能听到声音的虫子,这外面的还得靠毒药啊。”

胡仙仙看向他手中提的半袋药粉,柴铁炮说:“这些毒药粉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程道长说只有把老王爷墓里的虫源绝了,才能治根儿。”

胡仙仙看了看街上其他地方,虫子爬得比王府周围还多,让柴铁炮递两个药袋递过来。

她提着药袋掠上半空,催动灵气护住身体,将药粉洒向下方虫子多的地方。她一边向老慎郡王陵墓掠去,一边洒灭虫药,还没出城,灭虫药就洒完。

泰兴城外更是四处可见蠕动的毛虫,蜿蜒的毒蛇,蹦窜的老鼠,还有尖叫着乱跑的人。

胡仙仙对那些蛇虫鼠蚁已不再那么惧怕,她只想能快些平息虫患。一路上她挟起几个小孩,将他们带到虫蛇略少的地方。但对于更多的人,她只有视而不见的快速掠行,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一一救助他们。

到得陵墓之外,这些蛇虫鼠蚁反倒少了许多,胡仙仙疑惑的四处查探。

后来她隐约听见地下传来打斗之声,料想程浩风他们应该进入了墓中打斗。

第一百零九章 浴血苦战

胡仙仙在神道上警惕地向前慢行,两旁的石人石马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胡仙仙并不是怕什么鬼魅会令石人石马复活,此时正是半上午,阳光照耀下的陵墓并没有阴森诡异的感觉。她怕的是那些不知会藏匿于何处的妖兽,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很难应对突袭的凶煞妖兽。

胡仙仙战战兢兢的走着,因为神经时刻都紧绷着,才走完一半神道,她就觉得很累。她停下来休息,看那些石人在阳光下长长的阴影。雕刻成翁仲形象的石人拄着剑挺身站在一旁,是在护卫着陵墓主人的尊荣与财富吧?

胡仙仙暗笑,若是这些石人真能护墓,那就不会出现那么多陵墓被毁被盗的事了。要想得个死后清净,不如一切从简,薄葬此身。在墓里放那么多奇珍异宝,不是故意引人来盗墓么?

就在胡仙仙走神乱想的时候,她看到有个石人的剑影轻摇了一下。她可不会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对亡者不敬,而招致石人提剑来砍杀自己。

胡仙仙召出慧心玉剑,毫不犹豫的御剑刺向影子对应的那柄石剑。

一声尖利的嘶鸣之后,石人前方溅满暗红的血液。

胡仙仙掠上那石人的头顶,看见一条细长的褐黄色东西已被断为两半却还在乱扭乱拱。

胡仙仙御使慧心玉剑接连向那东西刺去,可那东西竟然每一个断节都能动。更让胡仙仙觉得焦心的是,其中有几个断节似乎还在慢慢的变长。

胡仙仙不再乱刺,她想起程浩风说的要冷静找到这些东西的致命弱点。胡仙仙细看那些东西,觉得这妖兽很像平常见的一种虫子。

“是蚂蟥!”胡仙仙心中一亮,想到这是什么东西后,她不禁喊出了声。

胡仙仙立即想到这里不远处的祭祀台上储备有很多香烛,可以点燃香烛引火烧死蚂蟥。

但她没想到有人在她喊了一句后回答一声,“就是蚂蟥!是不怕盐渍,不怕火烧的黑蚂蟥!”

胡仙仙放弃取火的打算,她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番僧一瘸一拐地从对面石人背后走出。这个番僧吹响手中骨哨,地上扭动的黑蚂蟥断节都向胡仙仙所立的石人爬来,一边爬一边变得更长。

胡仙仙心中有些慌乱,她一时真想不出这黑蚂蟥该怎么对付。砍又砍不死,又不像平常蚂蟥那样可用盐渍、火烧来消灭。

胡仙仙从这个石人头上掠到那个石人头上,她累得躲避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已变得有三尺左右长的黑蚂蟥却追击得越来越快。

胡仙仙不敢刺它,因为会出现断节越多,黑蚂蟥就越多的情形。她也不敢往外跑,把这些弄不死的吸血妖兽引出去,一般人只有被吸干血的份儿。

她很想能有一点点的空暇来让自己御使慧心玉剑去杀死那个番僧,可番僧身旁有两条黑蚂蟥围绕,自己很难一击得手。自己无法一击得手,又耽误逃命时间,是在做无用的牺牲。

胡仙仙心中焦燥起来,一不留神险些从石人头上滑倒。她稳住身形之后,却逃得迟了一步,被一条黑蚂蟥咬住小腿。

胡仙仙觉得突然的剧痛之后,小腿传来麻痒的感觉,是蚂蟥在吸血!

胡仙仙可不想被吸成人干儿,忙用剑将吸住自己的黑蚂蟥斩断。可此刻又有其他黑蚂蟥涌来,胡仙仙再也顾不得这黑蚂蟥会越来越多,胡乱的劈刺,只求脚底下的黑蚂蟥能暂时少些。

在胡仙仙手忙脚乱的时候,那个番僧停止吹骨哨,怪笑着说:“你害我伤了左臂,又害我失了大蛟兽,今日尝到我的厉害了吧?”

胡仙仙心中明白这正是那天御使大蛟偷袭自己,而又被自己伤了左臂的番僧。

此战中她虽落下风,却不愿输了气势,忙乱中冷声应答:“只会暗处偷袭的卑鄙小人!你这点儿厉害也只能打得过我这弱女子,我那两位道友即刻就将你碎尸万断。”

“嘎嘎,你有道友,我就没有同门?那两个人恐怕都被我的师兄弟们给踩成肉泥啦。我是看胜局已定,自己又有伤在身,才早些出墓回去养伤。嘎嘎,老天有眼,竟然让我在这儿报那一剑之仇!”

胡仙仙紧咬着下唇,已无力去逞口舌之快。她小腿上一只黑蚂蟥正在边钻边吸血,就是先前那只咬上她又被削断的黑蚂蟥重长了一截出来。胡仙仙怕再削断它,再长,就忍着痛,用手使劲去扯,想整个扯它出来。

见此情形,那番僧笑得更加欢快,“你以为能扯得出来?就算你扯得出来,也没用!这黑蚂蟥只要有一丝丝还留在你肉里,就会再重新长出来!你就等着被黑蚂蟥吸干血吧!”

胡仙仙听他如此说,就不再去扯,心下一横,召令慧心玉剑削去了自己小腿上一大块肉!

胡仙仙疼得双眼发红,但她庆幸钻有黑蚂蟥的那块肉总算被剜干净!

胡仙仙趁那些黑蚂蟥都涌向那块肉的瞬间,掠到旁边石人头上。她没有给自己止血,反而挤出一些血往地上洒。黑蚂蟥又一齐朝沾着胡仙仙血的地面爬去,不再紧追胡仙仙。

番僧被胡仙仙的举动怔住了,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急促的吹起骨哨。

胡仙仙见黑蚂蟥不再聚集着吸血,又向自己追来,一咬牙就又割下一片腿肉向黑蚂蟥群扔去。

黑蚂蟥群乱起来,有的朝肉块爬去,有的却在哨声催促之下仍追向胡仙仙。这样一乱,继续追击胡仙仙的黑蚂蟥也被自己的同类挡得放慢了速度。

胡仙仙用舌尖紧抵着上颚,让自己在巨痛失血的处境下能坚持不晕倒。她鼓励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一定能灭了这些黑蚂蟥!

胡仙仙终于跑到祭祀用的大鼎旁,她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洒进其中一个大鼎。看到祭台上还有残留的猪头,她将自己伤口上的血都抹了上去,再把血猪头也扔进那个大鼎。

看到黑蚂蟥纷纷朝那个染血的大鼎爬去,胡仙仙一笑。一笑之下,她就头晕得天旋地转。

胡仙仙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又将一口舌尖血喷在慧心玉剑之上。

她御使慧心玉剑飞刺向急切跑来的番僧,却不去管是否刺中。她刺他只是要让他避让慧心玉剑,好争取一点时间。

胡仙仙咬破自己中指,将一滴血点上眉心,抽取自己的元神之力移动染血大鼎旁边的另一个大鼎。

她清楚伤了元神之后很难再恢复修为,可以她此刻她虚弱的身体根本扛不起那样一个大鼎。她只能这样行险招,搏一线生机。

这只被移动的大鼎翻转过来,严丝合缝的和染血大鼎扣在一起。

听到那响亮的青铜撞击声,番僧一愣。

胡仙仙趁他一愣之时,御使已被他避开的慧心玉剑,再度向他刺去。

这一下,胡仙仙看得很准,慧心玉剑直刺那番僧心脏!番僧圆睁着眼睛缓缓倒下,胡仙仙傻笑着瘫坐在地上。

胡仙仙看一眼扣合在一起的大鼎,心说:这皇室的用品做得就是好啊,完全一样大,不担心漏个缝儿会钻出黑蚂蟥。这大鼎又如此厚实,也不用担心黑蚂蟥会拱翻大鼎跑出来。

胡仙仙朝那番僧的尸身吐口唾沫,喃喃说:“你以为死不了的东西就算厉害?我可以把它关起来,慢慢的想法子灭了它!”

胡仙仙摇摇晃晃的撑起身体,慢慢朝墓门走去,想着程浩风和秦沐风到底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章 竟现佛光

在胡仙仙挪着走完一半神道的时候,一声轰隆隆的炸响,震得石人石马都倒了好几个。

胡仙仙呆呆地看着被炸了一个大洞的墓门,目光急切地在满是烟尘的洞口寻找着程浩风的身影。

烟尘渐散,胡仙仙还是没看到有人出现。她的心空落落地痛,她嘴角却扯出点笑意,似在嘲笑别人,又像自嘲:“程浩风,秦沐风,你们对付不了那些番僧?你们散功自爆和他们同归于尽了么?程浩风……你竟然就这么……死了……”

阳光斜照着墓门的破洞口,胡仙仙看不清洞中有什么。光晕中的洞口像个黑暗大嘴,连阳光也被吞噬。

她觉得应该进洞去查看具体情形,可她挪不动脚,她害怕那里面有她无法面对的场景。

一会儿后,洞口跑出几个浑身血污的番僧。胡仙仙的心一凉,他们散功自爆,竟还是没用?这些番僧居然逃脱了!

就在胡仙仙想着如何劫杀这几个逃出的番僧,为程浩风和秦沐风报仇的时候,秦沐风的身影一跃而出。

秦沐风一出来就飞快掠到胡仙仙身旁,将她拉出神道,退到祭祀台旁。

胡仙仙正想问他程浩风此时如何,他让胡仙仙赶快蹲下。

胡仙仙听话的学他捂着耳朵,蹲好,而不再追问。因为她已看见一群妖兽狂乱的从墓洞口跑出,而程浩风正立在一头似虎又似狮的妖兽头上。

这群妖兽挟裹出一阵腥风,胡仙仙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怕自己会被妖兽大军踩踏而死。她很想飞掠而起避开妖兽大军,可见到秦沐风冷静沉着的样子,就蹲着没有乱动。

一出墓洞口,程浩风就蹬踏着虎狮兽的脊背腾空而起,双腿盘坐悬停于空中。

他于胸前结了一个胡仙仙从未见过的古怪法诀,空中顿时幻化出一个黑色的巨大降魔杵。

程浩风竖眉瞪眼,一声厉喝:“妖孽,受诛!”

一片惨叫哀嚎声中,那些妖兽、番僧尽被降魔杵轧舂为肉泥。就连大鼎覆盖之中的黑蚂蟥也由降魔杵轧破大鼎,两杵之下化为一滩暗红血水。

胡仙仙这时明白秦沐风要她蹲下捂耳的原因,这降魔杵散发着浓烈的暴戾气息,这样顺服的姿势可以避免自己被降魔杵误伤。

胡仙仙见降魔杵的黑色渐渐变淡,变为透明的影像,然后如一缕轻烟般飘散。

程浩风仍盘坐在空中,冷厉的眼神如同最凶暴的恶魔,周身却是沐浴在祥和的淡淡彩光之中。

空中还隐隐传来梵唱之声,但是这些梵唱之声没有僧侣诵经声的平和悠远感觉,反倒有些像咒怨之声。

胡仙仙看着那团彩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秦沐风,“那是程浩风吗……他散发出的是佛光……是不是?是……不是……

秦沐风没有回答,他起身向已飘落于地的程浩风走去,恭敬稽首,“三师兄道法精妙,妖孽都已伏诛。”

胡仙仙见秦沐风对程浩风的态度虽恭敬却显得生疏,便已清楚自己没有看错。

那么,程浩风定是修习了佛门之术!他以道人身份偷学佛法,是难以悟得佛法真谛的。这可不是修习禁术的问题,修习禁术是犯错,而修习佛门之术就是忤逆祖师,背叛道门!

胡仙仙高喊起来:“程浩风,你疯了吗?”

程浩风冷冷看她一眼,又对秦沐风说:“这些妖孽虽已除去,他们却还有头领在城中,若不能让他们彻底屈服,终究是后患。”

秦沐风应声说:“是,我即刻回城禀报慎郡王,让他封城搜捕余孽。”

就在秦沐风要转身离开之时,胡仙仙急切的拉住他,“你怎么能视而不见呢?程浩风在修习佛门之术啊!如果天庭察知此事,不仅他会遭受魂飞魄散的惩罚,就是我们同门师兄弟七人也会被逐出道门!还会连累师父被贬谪的!”

秦沐风轻轻拂开胡仙仙的手,“天庭不会知晓,有二师兄为我们隐瞒。”

胡仙仙惊得倒退一步,“龙啸风也知道,还帮你们隐瞒?”

秦沐风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三师兄还是心向道门的。他本来不想过早施用佛门法术,可这几个番僧太狡诈,他们竟然以炸毁老王爷的遗体来要挟三师兄……”

说至此刻,程浩风打断他的话,让秦沐风快去办事。秦沐风神色复杂,似是有很多隐情想对胡仙仙说,略做犹豫后却还是转身而去。

胡仙仙想细问也拦不住他,秦沐风走后,程浩风自己对胡仙仙说:“黑龙是我纵放的,我自会解决一切后患。有些事情发生了无法控制的变化,你呢,不必再管重建镇龙囚玄阵的事。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重新镇压黑龙是我的使命。”

胡仙仙紧攥着拳头,忍住泪水,倔犟笑问:“既然是你的使命,你又何苦来度化我?何必让我卷入这些纷争?”

程浩风的眼波已恢复平静如水,刚刚发生的骇人听闻之事似乎与他无关。他没有向胡仙仙多做解释,淡淡言道:“有些事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你不要再逼问我,我并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胡姑娘,回城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说完,他就往城内掠行而去。

胡仙仙对着程浩风已飘然远去的身影哭喊:“你叫我不要逼问你,却不想想我该怎么办?你让我修道成仙,你自己却在离经叛道,我修成无幻金仙又能怎样?到时候不仅不能和你长相厮守……还会……还会是敌人……”

胡仙仙知道他已听不见,可她还在哭诉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因为她就算无法再和亲友亲近,无法和程浩风结为夫妇,至少还有一个奋斗的目标啊。

虽然要完成重建镇龙囚玄阵的目标很艰难,但至少她觉得这是可以和程浩风一起并肩完成的伟大事业,他们有别人斩不断的牵绊。

可是,此刻的胡仙仙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偶然卷入这一切的局外人。

白回风才是那个和程浩风有斩不断的牵绊的人,就算自己是白回风的转世,仍是被排除在整个事件之外。自己在程浩风心中不仅没有相恋的情愫,甚至不算是共同作战的同门好友。

那自己还能做什么呢?鸿宾楼已经回不去了;空有天仙之仙阶却没有天仙应有的真正功力;还连道籍也没有,哪个门派会收留自己?

心情一沮丧,身上的伤口就格外痛起来。痛得她撕心裂肺,想晕过去降低痛感,却偏偏头脑清醒。

她躺倒在满是血污的地上,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巧截番僧

很久之后,胡仙仙挣扎着起身,慢慢回城。她伤了内脏,不能飞掠,她觉得腿像灌了铅一般重,每一步都挪得十分费力。

等她到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时,都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她在城门口等着开门,困倦加上受伤失血后的虚弱,使她沉沉睡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城门楼上的哨防小屋里。见她醒来,一个守城的小兵高兴地说:“胡姑娘,你可算醒了。”

胡仙仙翻起身来,“谢谢你,我等开城门,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小兵说:“胡姑娘还不知道吧?要抓捕藏在城里的番僧,这几天都不开城门的。也幸好是你睡在城外,要换成别人,可能得被一箭射死。”

胡仙仙疑惑地看向他,那小兵说:“我们的班头儿曾随胡将军去陵州剿过匪,他认识你。见是你躺在城门外,就让我们放吊索下去让我捆好你,再拉你上来的。

胡仙仙连忙向他道谢,他让她不用客气,接着又说:胡姑娘,你还不知道你昨晚真差点儿被射死吧?

他兴致颇高地讲着:昨天半夜有几个番僧蛊惑了些野猪来撞城门,之后守备下令说这几天不论什么东西跑到城门下,都拿箭射死。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你出现在城墙根儿底下。大伙儿累了一夜,又眼睛发花,真有人把你当妖兽,要朝你射箭,幸亏我们班头认得你……

胡仙仙不等小兵絮絮叨叨的说完就出门,小兵拦住她,“胡姑娘,别忙走。你有伤在身,班头儿已经报知了王府的人,他们接你的轿子,等会儿就到。”

胡仙仙摇摇头,“我想多活动下筋骨,自己走回去。”

小兵还要拦她,胡仙仙尽力做出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我是谁?你应该清楚的!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

小兵当真被唬住了,呆呆的退到一旁。

胡仙仙慢慢走到街上,一边笑着,一边自言自语:“对人好,人家未必领情。求人家,人家反而轻贱你。凶人家,人家就会怕你,一怕你,什么事都会答应你啰……真的是让人敬,让人爱,不如让人怕……”

胡仙仙在城里东摇西晃的慢慢走,因为搜捕的事影响,街上只有极少的几个行人焦虑地匆匆走着。没人理胡仙仙,胡仙仙也不想去注意别人。

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黑汉子,他的脚步有些慌乱,慌乱中险些撞倒胡仙仙。

胡仙仙指着他大骂,“瞎了狗眼啦,没看见姑奶奶?他娘的,走那么快是要赶着投胎呢?”

那个人回过头怒目瞪视着胡仙仙,胡仙仙以为他要发飙,但他又转过身继续赶路。

见他走了,胡仙仙也就做罢,但她继续走了两步之后却猛然转身跟了上去。

她想起那个大汉五官深邃,肤色棕黑的模样,断定他不是汉人。而他匆忙慌乱的步伐,和压下满腔愤怒的做法,说明他要做远比跟人计较口舌之争更重要的事。

胡仙仙跟上去,她直觉这个人就是那些番僧的领头人。

在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巷后,那个人忽然顿下脚步。猝不及防的胡仙仙也只得停下脚步,傻傻地冲那个人笑。

胡仙仙虽在傻笑,心里却很清楚,这是个死胡同,这个人不是想甩脱自己,而是想灭了自己。

果然,那个人从显得很不合身的土黄色锦袍中掏出一个奇怪的碗。他口中念念有词,那个碗就旋转着朝胡仙仙飞来。

胡仙仙没有御使慧心玉剑去抵挡,一是因她身受重伤,几无灵力;二是她不想用慧心玉剑去反抗,她不想再和程浩风他们有一点点的关系。

当然,她也并不想死。她拔腿飞奔,边跑边摸出彩鹊。

胡仙仙一咬舌尖,将舌尖血都喷在彩鹊身上。刹那间,彩鹊由一个小玉雕化为彩羽巨鹊,一嘴叼住即将击中胡仙仙的怪碗。

胡仙仙弯下腰,抚摸着彩鹊,“好彩鹊……唉,要是你能像慧心玉剑那样随心召出就好了。总是你想出来就出来……这次我可将本命真元都耗了……”

那人见自己法器被收,就跃上房顶,想溜之大吉。胡仙仙哪容他逃跑?拍拍彩鹊的头,彩鹊伸出一只翅膀将她扶上自己的背,而后追上那人。

胡仙仙从彩鹊口中拿出那个怪碗,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碗,而是用人的头盖骨所磨成的法器。

在胡仙仙暗叹这些番僧行事诡异邪恶的时候,前方传来一声高喝,“多吉喀勒,束手就擒吧。”

原来是秦沐风斜掠而至,以紫星芷梦箫直逼那番僧。而程浩风在几步之外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胡仙仙想起程浩风所说的话就心凉,她轻拍彩鹊的头,“走,离开这儿。随便往哪儿飞都行,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

已经腹背受敌的番僧并不肯束手就擒,他的脸上仍有傲慢之色。他指着即将远去的胡仙仙,“你们这些狡猾的汉人,一点都不讲信义,还以多欺少!居然,连佛爷的法器都想要私吞了去。”

听他这样说,胡仙仙令彩鹊回转,“我可没想要你这破玩意儿?乖彩鹊,还给他。”

彩鹊朝天唳叫一声,衔过她手中头骨碗,微一甩头,头骨碗从彩鹊口中直落而下砸向番僧。

胡仙仙心中不悦,彩鹊也不高兴,它甩出头骨碗用了很大的力道。番僧为了避免被自己的法器砸伤,踉跄退了几步,虽是接住了法器却也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胡仙仙冷笑几声,就要离去之时,番僧又大叫起来,“不能走!你不能走!”

胡仙仙哪会听他的?转眼之间就已飞远。

不久之后,胡仙仙让彩鹊落地,停落处正在陵州北门外。她本来不知该往何处去,既停落此处,也就想去找归冲虚聊聊。

胡仙仙在归冲虚的庙中转了几圈没见着他,就让新来的庙祝给自己倒上茶,端来点心,慢慢等他。

等了小半天的功夫,竟看到归冲虚和程浩风一起进屋。

胡仙仙一下站起来,“你?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胡仙仙脱口而出这句很没礼貌的话,程浩风倒也不生气,只是看向归冲虚。

归冲虚勉强笑着,“仙仙,程真人有要事找你。”

胡仙仙对着程浩风上下打量一番,“你会分身术?”

程浩风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一本正经答着:“不会。我是让泰兴地仙送我到陵州地界,再请归道长接我到此处的。”

胡仙仙“哦”一声,坐下来。她喝着茶,吃着点心,慢条斯理地说:“难怪挺快的,走后门呀。你要不说清楚,我还怀疑我的彩鹊偷懒没有尽力飞呢。”

她说着些闲话,又喂彩鹊吃了些点心,还和归冲虚说些她离开后陵州城里发生的大小杂事,就是不问程浩风找她有什么事。

在归冲虚有事走出屋子之后,她就逗弄着彩鹊玩儿。

程浩风终于等得不耐烦起来,“你把彩鹊收起来,快随我去慎郡王府。”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佛宝之秘

胡仙仙轻抚着彩鹊的头,冷笑着说:“收起来?这彩鹊的性子可傲着呢。不是谁都可以随便使唤的。它要是变回玉雕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召唤出来呢。”

程浩风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要培养座骑和主人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事,你先随我去,这次没有任何危险,不需要彩鹊救你。”

“没危险呀?可在泰兴府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你以为我很想见你?是多吉喀勒非得见了你才肯屈服。”

胡仙仙听得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多吉喀勒?是那个番僧首领吧?他要见我才肯屈服?程真人你怎么突然有闲心开这种玩笑了?”

程浩风面容冷峻,“多吉喀勒要求必须要有你在旁边,他才肯撤人回番邦。”

胡仙仙拍拍手上的点心碎屑,懒洋洋地说:“不想去。我如今只有在归老伯的土地庙里还能自在的呆会儿,哪儿都不想去。”

“你要什么条件才肯答应去?”

“我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你就省省心吧。”

胡仙仙就当他不存在一般,一会儿让人端热水来她要洗脸,一会儿又让人准备个大木桶说要给彩鹊洗澡……她把土地庙里的庙祝呼来喝去,忙得他们团团转。归冲虚办完事回来后,陪着笑脸给自己手下人求情她才消停。

她消停下来,干坐了一会儿才觉得伤口很疼。她苦着脸求归冲虚去拿金创药来,她这会儿才想起受伤的腿上还没抹药。

“不必去寻”,程浩风喊住归冲虚,他从怀里掏出小瓷瓶儿递给胡仙仙,“这是六师弟配的药,比平常金创药好。”

胡仙仙接过瓷瓶就挽起裤腿,躬身搽药。见她小腿肚少了一大块肉,血渍都凝成紫黑色干痂,归冲虚惊得低呼出声。

胡仙仙忍着疼向归冲虚一笑,她想笑他太惊小怪白活了几千年……她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僵在脸上,程浩风将瓷瓶儿夺了过去!她委屈得笑不出来了,他连药都不肯给她用?

程浩风捏着瓷瓶让归冲虚找些烧酒来,又脸黑如锅底般训斥着她:“你的记忆里也有几本医书吧?最简单的处理伤口方法都不懂?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尽快疗伤,你刚才磨蹭那么久,也不想想时辰拖得久了,伤口容易恶化?”

归冲虚很快端来烧酒,程浩风随手化出柄小黑刀,稳、准、狠地刮去她伤口结痂,接下来淋酒、上药、裹纱布,一气呵成,疗伤完成。

胡仙仙哼都没哼声,不是怕呼痛丢面子,是牙齿咬得太紧呼不出来。

归冲虚见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拖过她手腕把脉,“这……还有内伤……你来了怎么也不先治伤?”

胡仙仙耷拉着眼皮没力气说话,腹诽着:我本来就是想在你这土地庙清净几天好疗伤的,谁知道他会跟来?

程浩风可能是嫌弃她太麻烦,大喇喇地吩咐归冲虚:“归道长,请你用灵力为她稳固元神、压制内伤,事情紧急,没空等她调养。”

归冲虚有些不情愿地吱唔着:“我?你……我灵力恐怕不足……”

程浩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三颗丹药,他递给归冲虚:“这是生元丹,增长灵气,还可补元气。”

随着归冲虚的灵气由大椎穴通任督二脉,再遍布经络,胡仙仙觉得周身舒适很多。

待归冲虚收功,服生元丹之时,胡仙仙轻声说:“多谢程真人相助,可我确实不想去见什么番僧。”

归冲虚只服了一颗生元丹,余下两颗都小心翼翼收到一个小匣子里。他服过丹药后整个人显得更精神了些,听胡仙仙所说,他接口道:“仙仙,你怎么也称呼起程真人?”

程浩风朝归冲虚摇摇头,大袖一挥,手指向门外。归冲虚笑笑,告辞离去。

程浩风关上门,端坐到椅子上,“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秘密?那些番僧的秘密?”

“倒是有一点点想。”胡仙仙认真地说,“不过呢,你得先告诉我这些秘密,然后说清我要怎么做见证。我觉得这秘密值得我听,而做那些见证确实没危险,我就去。”

程浩风冷冷一笑,“你真不愧是商贩出身,讨价还价,斤斤计较。”说着就移动椅子,坐到胡仙仙对面,“你且问吧,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胡仙仙看看门口,“你不怕你的秘密被别人偷听了去?”

程浩风不耐烦地一挥手,胡仙仙觉得屋子被一层淡淡金光笼罩起来,“你可以轻易的设隔音结界?”

程浩风左眉一挑,“你是想知道我功力突飞猛进的原因吧?”

胡仙仙一笑,“只是好奇,我可没想学你的功法。”

程浩风说:“就算你想学也学不了。我的功法揉合合了道家,佛门的两家之长,又避开了同时修习不同功法会致筋脉紊乱的弊端才能如此神速。只有我才能避开这个弊端,你们都不行,因为我服食了一种特殊丹药。”

胡仙仙摸摸心口,好让心情平复一些。她想到了他让归冲虚耗灵力为她稳元神的原因是他功法与他们不一致,他的灵力能护他们肉体所属心脉,却不能让他们经脉承受他的灵力。

那么,那丹药定是蕴有不属于道门的力量,“我猜得不错的话,这种丹药是用慧可断臂所炼?”

“是。慧可本出身于道门分支下一个世代为将的大家族,他认为自己的家族出生入死也不能保国家太平,百姓安康,是因为道家的治世宗旨根本就是错误的。”

胡仙仙轻声问:“所以他就入佛门,希冀用佛门劝人为善,众生平等的思想来让战乱中的各国君主放弃争斗,天下由此平定?”

“是,起初他是离家出走,和佛门中的一些僧人到处游说那些君主。但收效甚微,他就认为是他自己的学识不足,他觉自己尚且没有真正觉悟又如何为他人开释?他听说天竺来的达摩法师是大觉悟者,就一心拜他为师。”

胡仙仙不禁对慧可起了敬佩之心,“为了心中宏愿,百折不悔,为了求得觉悟,不惜断臂明志。我真的做不到呢。”

程浩风却带着有几分讥诮的表情说:“他是为了断除自己心中道家思想的影响,绝除自己对家族中人的依恋才断臂的。这样忘本忘恩,绝情绝义的人值得敬佩吗?”

胡仙仙笑笑,心想你自己不也不是做了背弃道门的事吗?还好意思说别人忘本忘恩,断情绝义。

但她不想和程浩风争执,就岔开话头,“你且说你怎么得到这慧可断臂的,这慧可断臂又和那些番僧有什么渊源?”

程浩风脸上的表情平静下来,“这慧可断臂中所存的皆是他自己往昔的思想,还有各种情愫,各种杂念。这样的一截断臂他自己根本就不会在乎,当然是随手丢弃。后来,他的佛法修为越来越高,门下的弟子也越来越多,有一天一个弟子发现那截在山边乱草丛中的断臂竟然没有腐烂……”

胡仙仙接口说:“这位弟子就以为这是慧可法师仁厚慈悲而使断臂不腐,所以将此断臂奉为佛宝,供奉起来?”

“是呀。可他们并不知道是断臂不腐的真正原因是这断臂中包含了太多的恩怨情仇,竟然兼具佛心、道根、魔性,不属五行,不属天地,自生意识。”

胡仙仙坐直了身体,对程浩风的所做所为少了些反感。感叹着,本是精诚向善的大愿,竟会生出始料未及的祸害。有很多事不是心中有宏愿就能行,最后的结果往往偏离初心。不怪程浩风不把自己放在心里,只怪自己完全不符合他预想的样子。

见她认真倾听,程浩风的语声低下去,眼中显出很复杂的情绪,慢慢讲述。

慧可的徒子徒孙们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一个来朝圣的番僧却看出了端倪。这个番僧虽在佛门之中,却并不真正信佛。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别人对他的崇敬膜拜,还想要有坐拥天下的实权。这个番僧用金银珠宝和美女让皇帝下令将佛宝交由番邦保存。

但皇帝就算同意了,慧可的徒子徒孙又怎么会答应?只因慧可的徒子徒孙只是当慧可断臂是佛门圣物,并没有察觉其重要性。再者,皇帝下旨之时只说是为亲睦外邦,让荒野之地的人也能得佛光普照,等他们供奉几年就归还,没说要送出去。是以,他们也就同意将慧可断臂送往番邦。

胡仙仙笑叹:“几年之后就归还?番僧肯定不会愿意归还。”

“确实不愿意归还。但慧可的徒子徒孙已经察觉那断臂有奇异之处,并且先前的皇帝已经驾崩,新皇继位也要讨好这些佛门中人。新继位的皇上,他以若不交还佛宝就举兵灭除番邦相要挟才迫使番僧同意归还。”

“既然交还,就是慧可的徒子徒孙在保管,可是佛宝又怎么会在善福寺?我记得善福寺和慧可的宗派不是一样的,善福寺是属天台宗而不是禅宗。”

“这就要说说慎郡王的祖上了。当年的番僧肯交还佛宝是受胁迫,也是因为他们自己用几年的了时间也无法参透该怎么获得佛宝其中蕴含的能量。于是,这个番僧在无奈交还佛宝的同时,又说动当时的慎郡王求皇帝将佛宝交由善福寺保管。”

“哦,这番僧觉得善福寺的人肯定不会像慧可嫡传的徒子徒孙那样重视佛宝。而有了慎郡王这个内应,也可以随时窃取佛宝。可是到底是什么条件能让当年的慎郡王愿意帮他?慎郡王又用什么理由说服慧可的徒子徒孙同意善福寺保存慧可断臂?”

“这些郡王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很容易就能想到,对不对?有些地位差得太远,还不容易生出妄想。只差一步之遥的地位,会让人不甘心,很容易生出妄想。那个番僧当然明白那一点。”

胡仙仙轻叹,“是啊,那种绝对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权力很吸引人。”

程浩风的嘴角浮现出一缕笑意,“当年的慎郡王对慧可徒子徒孙说,为免番僧心有不甘来盗取佛宝,将佛宝转移地方保存是无奈之选。有皇帝的压力,有王爷的保证,那些徒子徒孙觉得善福寺的人总还是比番僧可靠些的。”

“那么,番僧和慎郡王之间是勾结了很多年的?这一代的慎郡王知道这些吗?”

“知道一点,但不是很清楚。清楚这些事的是沈廷扬,沈廷扬让韩泽熙和那些番僧断了关系。”

“然后呢?然后就是我无意中透露了慧可断臂其实是在慎郡王府的实情?引起你对此事的注意。”

“是啊,以前好几代慎郡王都在协助番僧破解这慧可断臂的秘密。时间过了这么久,与王府过从紧密的一些人当然也多少知道些情况,其中就包括了潘宗强。潘宗强只想以此要挟王府的人去救他,不会想到当时几乎功力尽失的我正需要一种能很快回复功力的法子。”

“你是在沈廷扬将佛宝送回善福寺的时候将佛宝调包的?”

“不是我将佛宝调包,是沈廷扬做的一切。他将这些事做好之后亲手将断臂交与我。”

“沈廷扬?呵呵,这件事可能慎郡王都不知道吧?这个沈廷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胡仙仙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又问,“你得到佛宝之后又是怎么破解其中秘密,又是炼制成丹药的呢?”

胡仙仙脑袋里浆糊一团,原以为程浩风就够看不透的了,没想到慎郡王、沈廷扬这些人也让人根本没法看透。她不自觉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听得程浩风面色一冷。

他淡漠而言:“这个问题恕我无可奉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此见证

胡仙仙嘴角翘起,慢条斯理地分析着:“你不说我也能猜个七八分。这炼丹的人肯定不是你自己,也不是秦沐风,是你们两个的话你就没有瞒着我的必要。也不可能是龙啸风和马鸣风,他们两个要帮你们隐瞒那些事都要大费周章,更没有炼制丹药的条件。那么,就只能是段梦柔、鄂日浑、归冲虚这些人……也或许是你的四师妹凌若风?”

程浩风的眼皮一跳,眼中闪烁出狠厉之光,“你到底愿不愿意去?是谁为我炼丹毫不重要,你不要空耗时间。”

胡仙仙轻叹一声,叹自己始终是无法拒绝程浩风相求,“你说说,到底要我去见证什么?”

“多吉喀勒要让我帮他成为番邦的新国师,并且要让我们立约。若是慎郡王位尊九五,必须要和他所属邦国结为兄弟之邦,而不是隶属之邦。”

胡仙仙皱了皱眉,“前一个条件对你们来说并不难,让他当个小番国师也对你们没什么影响。可是,第二个条件不妥。慎郡王自己都还不清楚这些前因后果,怎么立约?就算他清楚了这些事,也不愿立约的。万一这多吉喀勒反悔,这所立之约就是把柄,他往当今皇帝那里一告,你们就全完了。”

“就算多吉喀勒不告密,慎郡王也顺利登位,这结为兄弟之邦的要求也难以应允。隶属之邦是他们要向我朝上贡,他们若有侵扰之举,我朝可以名正言顺的征伐他们。可若是平起平坐的兄弟之邦,他们不仅不用上贡,还可能以此名义瓜分我朝的种种利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胡仙仙说:“你们应该是为了是否立约的事僵持不下吧?然后,多吉喀勒就说可以在我的见证下口头立约。你们觉得口头立约相比白纸黑字的契约来说,没那么容易被抓住把柄,也就同意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个多吉喀勒真是奇怪,他不知道‘口说无凭’这句话吗?他似乎对汉人有成见,觉得汉人不守信用,不讲信义。可是,又怎么会相信我?”

胡仙仙越问,问题反而越多。程浩风本来焦急万分,双眉忽又舒展开像是下定决心要对她说什么。可他话要出口之时,却又握了握拳,重又皱紧眉头。

“你见了他,直接问他就是,我怎么知道他为何相信你?”

胡仙仙见他脸色变幻,觉得他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她有点儿不想去了,抱抱彩鹊,柔声问:“小彩鹊,你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呢?还是想带我飞呢?”

话音未落,彩光一闪,彩鹊已化为小小玉雕。胡仙仙将它揣入怀中,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个小懒虫。它不想飞,我去不成。

程浩风横她一眼,右手撑着头斜靠到椅子上,“我也倦怠了,任随他们去着急。”

胡仙仙没想到他耍起赖皮,她又怎么会真让他人陷入危局?她低头掩饰着笑意说:唉……走吧,程真人。”

程浩风起身开门唤来归冲虚,在他相助下,二人很快到得陵州边界。程浩风又接着唤来泰兴地仙,二人很快到达王府。

在王府角落里的一间小密室中,胡仙仙见到盘坐于地的多吉喀勒和端坐椅上的秦沐风、沈廷扬二人。

“你们出去,我有话要和这位姑娘单独说。”一见到胡仙仙,多吉喀勒就傲慢的对其他人说。

程浩风对他的要求很不满,右手扬起指了屋子一圈儿,冷冷说:“你不要太猖狂,别忘了你所处的这个屋子有特制的禁锢符。不但你的身体跑不出去,就算是死了,你的魂魄也出不去。”

对于他的威胁,多吉喀勒毫不畏惧地反唇相讥:“你们也别忘了,我们虽说败了,可还是有一些人逃脱的。只要他们在三天之内得不到我的消息,他们就会启动陵墓的最后一重机关,到时候你们的丑行就将昭示在世人面前。”

胡仙仙见程浩风眉头深锁起来,很明显顾忌着多吉喀勒所说的话,就问:“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他们在陵墓底下是做了很多手脚。”程浩风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不过,已经被我和六师弟炸得起不了多大用处。你且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我和六师弟、沈先生,先出去。”

胡仙仙一边说着:哦,原来墓门口的那个大洞是被你们用**炸的,看你们怎么跟慎郡王交待。”一边去看他们的表情。

秦沐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沈廷扬则是有些惶恐不安的样子,程浩风已转身走出去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等他们都退出去后,胡仙仙急切地问多吉喀勒,“陵墓底下还有什么机关?”

多吉喀勒神秘一笑,“他既然不愿意说,我又怎么会说?对我而言,能平安回去比拆穿他更重要。我可不想逼得他不顾一切的来除掉我。”

胡仙仙无奈的摇摇头,“不是说狐狸最奸诈吗?我可是狐狸精转世呀,怎么个个都比我更奸诈?你到底为什么要我来做见证?”

“因为你很笨,又有点心软,最重要的是,你不会拒绝那个程浩风。”

“你真聪明,这都清楚。可这样一来,我根本不可能辖制得住他,你就不怕他反悔?”

“我不需要你辖制他,我有辖制他的法子。他只知道老王爷的陵墓是处阴气汇集之地,他本以为老王爷是受了我们的蒙骗才在那里选址建墓,而不知道那是老王爷自己的决定。直到我们设下聚虫大阵之后,他才知道那里面有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

说着,多吉喀勒更加神秘地一笑,放低声音道:“那是黑龙臧玄蛟都很想得到的东西,胡姑娘,你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他对我们在陵墓下做的手脚早在虫患之初就有察觉,他一直没管的原因是他想借我们之手得到那样东西。可他没想到,那样东西是他得到也没法用的。”

胡仙仙眯了眯眼睛,她想起接到虫患消息时,刚到老慎郡王墓时程浩风的种种表现,他从容得有些过分,应该的确是没把平息虫患放在第一位。

她不想在多吉喀勒面前表露出对程浩风的不满,反问道:“就算如此,你们也没想到你们一直无法破解的断臂蕴含能量之秘,被程浩风破解了吧?所以,这场虫患,实际上是你们之间的利益博弈?”

“可以这么说。”

胡仙仙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们双方的利益争斗,为什么要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人!我们刚在陵墓有所行动,沈廷扬就告知了程浩风。沈廷扬不会想不到双方争斗会出现的情况吧?而王爷和一城的百姓都认为我们是无端生事的恶人,从来就没想过前因后果。他们既然选择了信任程浩风和沈廷扬,就应该承担和我们做对的后果!”

胡仙仙不知该说什么了,这种怨恨满满却无处发泄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昏黄的光透过门缝照进来,照得空中的细尘都很清楚。多吉喀勒的脸正映着这光,他的愤懑、他的野心、他的狠厉显露无遗。

但多吉喀勒很快恢复平静,看着满脸警惕之色的胡仙仙说:“你捶桌子干什么?修行人最忌讳心绪不定,你可真不适合修仙。”

胡仙仙可不愿在这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喜怒随心的孩子,强压下心头的纷繁思绪,“你让我做见证有何目的?”

“让你迷惑程浩风。”

胡仙仙脸色微红,有些羞、有些怒地说:“我才不去迷惑他,你找个番邦小妞儿帮你吧。”

多吉喀勒倒听得一头雾水,挺认真地问:“我怎么让我邦女子迷惑他?没有哪个本邦的女子参与此事,又还在利益漩涡之外呀?”

胡仙仙一下回过味来,他说的“迷惑”是指胡仙仙似乎清楚这些事,却没有真正牵涉这些事,让她当见证人就能使程浩风摸不清他的底牌。他可完全没有让胡仙仙以“色”让程浩风受迷惑,听命于他的意思。

胡仙仙心里很窘,只求这个番僧对汉话的多重意思理解得不要太透彻。

她故作老成地说:“随口开句玩笑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对此事知道一些,但又还没有牵扯在此事当中,让我做见证会让程浩风对你们放松警惕,摸不准你们的真实实力。可是,这样做,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可以教你快速和座骑心意相通的法诀。你的座骑非常好,你却发挥不出它应有的作用,不遗憾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走各路

胡仙仙默默起身背对着多吉喀勒,她心中已有答案,但她得让多吉喀勒担忧一下,免得他太嚣张。

她怕他会很快看穿自己的想法,她清楚自己不太会掩饰情绪,只能背对着他。

“你不想要法诀?”多吉喀勒的语气果然有一点点着急。

胡仙仙暗笑着转身坐下,“想要啊。可我还是不愿意欺瞒程浩风,我不能背弃同门。”

“你并没有做什么有违道规的事啊,倒是他们所做所为不容于道规。你所做的是平息纷争,解救百姓的大好事……”

胡仙仙忙摆手,“你别给我扣高帽子。直说了吧,我对你所说的法诀没那么感兴趣,我自己可以慢慢和彩鹊心意相通的,差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我感兴趣的是老王爷陵墓之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胡仙仙以为他要推托不说,没想到多吉喀勒却爽快地笑说:“是蟠龙的头骨,据说可以让后代为真龙天子。”

“你哄我!”胡仙仙可不信这种话。

“我没有说谎,真的是蟠龙头骨。这蟠龙的身体和尾部的遗骨在陵州与皖州交界之处。”

“就是在蟠龙寨那儿?”

“是的。”

“程浩风想用这龙骨做什么?据我所知,他没什么兴趣当皇帝呀。”

多吉喀勒说:“胡姑娘,我已经告诉了你问题的答案,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不停追问。”

“嗯,我还以为你真会那么爽快的告诉我呢。结果就算知道下面有龙骨又怎样?龙骨虽说罕见,但在这世上也有好些留存。我不懂怎么取,怎么用,知道在哪儿和不知道也没区别。”

胡仙仙觉得以自己的水平实在套不出更多的话,就想快些结束这事,“让他们进来,我同意当证见者。”

多吉喀勒让程浩风他们三人进屋,两方说出各自的要求,胡仙仙就让他们每个人都起誓。

沈廷扬先说:“沈廷扬向天起誓,若是不竭力助多吉喀勒当上国师,若是在事成之后背弃兄弟盟约,必当在蛮荒之地冻饿而亡,无人送终。”

秦沐风接着说:“秦沐风向天起誓,若是有违与多吉喀勒所约之事,必将身败名裂,魂飞魄散。”

多吉喀勒的眼神瞟向程浩风,程浩风挑眉看一眼胡仙仙,“若是她这个见证人死了,你不就可以放肆的威胁我们?”

细碎的光在程浩风睫毛下跳跃,他的眼睛闪烁着很多不明意味,胡仙仙真不懂他这么问是怕多吉喀勒杀自己灭口呢?还是担心他们自己受威胁?

多吉喀勒瞪程浩风一眼,“我才不会像你们汉人那样出尔反尔呢。我多吉喀勒向天起誓,永远不以程浩风三人的秘密来要挟他们,永远与他们是好兄弟,互助互利,共享富贵。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万人唾弃。”

程浩风浅浅一笑,眼中却是冷傲之色,“我程浩风向天起誓,若违逆与多吉喀勒所立之约,所求所愿终将一场空。不论见证人是否存活人世,此誓不改。”

胡仙仙不知程浩风为何会发这么毒的誓,他处心积虑所求的一切成空对他而言可比死了更难受。他是真担心多吉喀勒会对自己不利?别管他是不是真这样想,胡仙仙情愿相信他就是这样想的。

他们又谈了一些细节之事,然后多吉喀勒便要求胡仙仙送他出王府与自己的那些残兵败将会合,回番邦。

程浩风解了禁锢符纸,对胡仙仙说:“你将他们送出城后就来见我,我还有事交待。”

胡仙仙听得程浩风说还有事要交待她,一路之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遇到盘查的军士,都答得前言不搭后语,害得多吉喀勒差点儿又被抓回去。

多吉喀勒说她嘴笨,她怨程浩风不请慎郡王让官府撤销追缉令。多吉喀勒说不可能直接撤销的,要不然怎么跟满城的百姓交待?

胡仙仙叹着自己真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又问多吉喀勒和座骑心意相通的法诀。

多吉喀勒说:“以心相印,以心相托。”

胡仙仙就说:“以心相印,以心相托,彩鹊快来。”

彩鹊毫无动静,多吉喀勒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胡仙仙:“我是让你找到和座骑之间那心心相印的感觉,不是让你把这话当咒语念。”

胡仙仙苦笑,“我要找得到那感觉还用得着问你要法诀?”

多吉喀勒苦着脸,瞟她一眼,“只要你静心体悟,自会知道这两句话的妙用。还有呢,你似乎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的座骑,你没有将自己的生死都托付于它。”

胡仙仙一叹,“能让我敢将生死都托付的人都已经没有,更何况是只禽鸟?彩鹊,我真没法让自己完全信赖它。”

多吉喀勒摇着头说:“灵禽猛兽比人可信赖。”

胡仙仙笑笑,不置可否。

等多吉喀勒寻到他隐藏在城外的同伙,结伴踏上归途之后,胡仙仙急切地返回王府。

在王府曾关着多吉喀勒的小屋外,程浩风止住要开口相问的胡仙仙,“你不用问,我直接告诉你。以后,你不要再管任何与我有关,与黑龙有关的事。”

胡仙仙心里听得凉悠悠的,但比起那天猛然冷拒自己追随,已冷静许多。她冷声反问:“不管?那我算什么呢?一颗被硬生生安到棋盘上却又弃之不用的棋子?”

“你何必想得这么偏激?你不是已经改变了命运吗?以你现在的能力,你完全可以过得富贵无忧、逍遥自在。”

“富贵无忧、逍遥自在?我如今是有家不能回,还连番几次的命悬一线!要说我是仙呢,我连道籍都没有,道门中人都算不上!我成了半人半仙、半道半俗的样子,你才跟我说不要管那些事,可我回不到当初了!”

程浩风冷峻的面容有了一点点的愧疚神色,你所积的功德还太少,等功德积累足够,师父会将你重新收归门下。到时,天庭自会让你重隶道籍。”

“重隶道籍又如何?别说你见我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就是龙啸风也是有事交待才出现,根本不愿与我多说。秦沐风对我一点儿也不信任,在他心里我只会闯祸吧?你们的七师妹永远都是白回风,我只是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冒牌货……”

程浩风的双眉一下竖起来,鼻孔里哼哼的声音就似发怒的野牛喷着火气,“你心里既然知道,怎么还不快点离开我们?”

胡仙仙先前只是在说气话,程浩风这样一问,就等于直接承认他们都讨厌胡仙仙。

胡仙仙觉得喉头被梗得难受,红红的眼眶中满是眼泪,可要强的她脸上还留着僵硬笑容。她觉得自己真的无话可说了,转身向外跑去。

跑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程浩风一见她回来就怒喝:“你居然又跑回来,想赖着不走吗?”

胡仙仙将手攥得很紧,指甲都掐进手心,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不会一开口就失声痛哭。

她尽量平静地说:“我只是忘了提醒你,列御风还在青丘国等着你们去帮他。我看那里的事不像只是兄弟争权这样简单,你别只记得自己的所求所愿,把青丘国的事撂在一边。”

程浩风的神情恢复淡漠,礼貌又疏远地说:“多谢胡姑娘提醒,我代五师弟谢谢你。青丘国的事我们师兄弟几个会商量着处理好,不劳胡姑娘费心。

胡仙仙转身离去,没有掠行,没有召唤彩鹊,就慢慢的从王府中走出。她碰见正和慎郡王赏花的沈竹君,他们招呼她,她就像没听见一般。

出了王府,走在大街上,她又不知该往何处去。此时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着:再也不要和程浩风,以及和他相关的人亲近。就算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也必须要表现得像个石头人一样,只办正事,不掺杂一点感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随缘教化

胡仙仙信步走着,一直、一直的往前走,不管前路通向何方,走饿了就随意寻个小酒馆吃喝。

有时候,她喝醉了也不找客栈歇息,就歪歪倒倒的一直不停往前走。走到某个地方实在困倦得不行了,就一头栽倒,自顾自地呼呼大睡。

有时候彩鹊会突然飞出来,那些路人都先是被吓一跳,继而都惊羡胡仙仙有此神鸟相伴。时常醉醺醺的落拓女人和一只彩羽绚丽的鸟儿,怎么会相伴而行?

这些人浮想联篇,他们生造出关于这一人一鸟的种种离奇传说。

有一天,一个四处游走的货郎认出胡仙仙就是在北荒边城的“杂事仙”。他添油加醋的说了些胡仙仙的事迹,引得很多人都来求胡仙仙帮自己。

对于那些请求,胡仙仙都尽力满足,随缘施救、随缘教化都是增加功德的。她想多积功德、早列仙班,可有时候她会做出让请求之人后悔去求她的事儿。

比如,有个连生了五个女儿的女人求胡仙仙让她生个儿子。胡仙仙见她哭得可怜,就答应去她家瞧瞧。

去了之后,见这家人房屋破烂不堪,男主人在喝酒,小女孩儿们在做事。

那些孩子,最大的有十岁左右,挑着半桶水跌跌撞撞的走着。有三个孩子在洗菜、摘菜,看样子分别是八岁、六岁,四岁。最小的那个孩子似乎有两岁多,走路都还走不稳,居然在帮着姐姐们把摘出的烂菜叶扫干净。

胡仙仙不满地对一同回来的女人说:“你们咋这么对待孩子?”

那女人低着头说:“没法子,得吃饭啊。我又做不来别的事,只会种菜,我忙不过来,只能让丫头们帮忙。她们辛苦一点儿把菜摘洗干净,到坊市里才能卖个好价钱。”

“你的老公呢,他咋不帮忙?”

“唉,他心里愁啊,都笑话他断了香火,他哪有心思做事?怪我……”

那女人还没说完,胡仙仙就对她怒目而视,那女人吓得倒退几步,抖着身体说:“仙姑……是不是我前生做了啥恶事?才落得……落得没福气生儿子……”

胡仙仙抬起手就扇了她一耳光,“哼,就是怪你这种女人自轻自贱,才会助长重男轻女的恶风陋俗!”

那些孩子见胡仙仙打她们娘亲,都围拢过来,哭喊着去踢打胡仙仙。

那女人被打懵了,眼泪不停地流,却哭不出声。

那个男人笑嘻嘻地跑过来,他并不懂胡仙仙说的话什么意思。只是看胡仙仙打他老婆,说都怪他老婆他就觉得胡仙仙是在为自己出气。

他上下打量着胡仙仙,“姑娘说得真好啊,我这辈子这么倒霉,都怪那个臭婆娘给我生了一堆赔钱货。唉,我是早就想把她给休了。这个婆娘呢,死乞白赖地跪下求我,说下一胎肯定能给我生个儿子……”

那女人缓过劲来,哭出了声,哭了几声之后,又抽噎着向胡仙仙跪下,“仙姑,仙姑,求你一定要让我生个儿子呀……”

胡仙仙冷冷一笑,“你长了个猪脑袋吗?这种男人,你还要跟着他?”

那女人使劲磕着头,听胡仙仙的语气感觉出是不会答应她的请求,她忙把几个小女孩都拉来跪下,“快,快跟娘一起求求仙姑,求求她让你们有个小弟弟。”

那些小女孩听话的一溜儿跪下来,求着胡仙仙。胡仙仙提起脚就想向那女人踹去,可又很快收了脚,她怕这个女人经不住自己踹。

胡仙仙让那些小女孩起来,让那女人跪到大门外的十字路口上,叫那个男人把村里的人都叫来看。那女人被吓得不停哭着让胡仙仙饶了她,那男人觉得有人为自己出气,高兴地为胡仙仙跑前跑后。

村里的人都到了,他们中很多人都受过胡仙仙的恩惠,见到她都很恭敬。

胡仙仙对跪着的女人说:“你要在父老乡亲面前认错,我说你一件错事,你就得自己扇自己一个耳光。”

那个女人点点头,“好,好,只要仙姑能让我生个儿子,我……我什么都照做。我……我知道我前生肯定是造了很多罪孽……才生不出儿子……”

胡仙仙大声说:“第一错,不该虐待女儿……”

那女人听了,小声说:“我没有虐待丫头们,那是太穷了,没法子……”

胡仙仙横她一眼,她不敢再争辩,只得认错并自扇耳光。

“第二错,不该自轻自贱。……

“第三错,不该一心想着生儿子。”……

“第四错,不该惯着懒汉丈夫”……

那女人的脸被她自己扇得红肿起来,有些心软的婆婆大娘在人群中小声说,“这仙姑咋这样呢?人家没儿子都够惨的了,还这么折磨人家。”

胡仙仙让跪着的女人站起来,“你去给那几个婆婆道谢,她们为你求情呢。”

那女人谢过她们之后,胡仙仙说对众人:“这位大姐是为子嗣之事求我,说实话,我根本管不了子嗣之事。并且,恐怕没有任何神仙能决定凡人要生儿子还是女儿,或者是到底有没有子嗣。”

那女人听胡仙仙这样说,脸色立刻变了,“你,你不能让我生儿子,还这么整我?”

胡仙仙对她轻蔑一笑,“你自己求我的,你怪我?”

那女人退到一旁,胡仙仙又对众人说:“女人天生有母性,母亲的天职就是教养儿女。记住,是教养儿女。不是只生儿子,更不是生个儿子就把儿子当祖宗供着。”

众人中有不少人都听得点头,说那女人想儿子想疯了,全然不顾忌女儿是不对。却也有人说,那女人想生儿子都怪这世道就重男轻女,她一个弱女子当然只能顺着做,能有什么法子。

胡仙仙走到那个这样说的女子面前,那女子只有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衣着仪态比众村民更典雅些。

她对这少女说:“你说得也不错,看你应该还待字闺中,你可得记住——你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不论孩子是男是女,都要用心教养。”

那女子被胡仙仙的威势震住,愣愣点了几下头。

胡仙仙又转向其他人朗声道:“不要怪别人轻贱你的孩子,你自己都不疼惜,别人怎么会疼惜?尤其是母亲,爱护孩子是母亲的天职,尽天职就是顺天道,不尽天职就是逆天而行!逆天而行的人,怎么能得到护佑?”

众人都肃静听她宣讲,那眼神真把她当仙女尊敬。只是,却不知能有几人真正懂她所说道理。

胡仙仙又走到那求子的女人面前,苦口婆心道:“你明白没有?你要好好的疼惜你的孩子,这是你的天职!孩子不是你自己求取好日子的工具,也不是你讨取丈夫欢心的工具。”

那女人浑身抖如筛糠,不住地点着头,“懂了,懂了……我以后会好好的照顾我那几个丫头……不会再一心想着生儿子……”

胡仙仙点头微笑,又走到人群中,“那么,各位乡亲,你们说父亲又该做什么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胡仙仙双手往下按按,让众人不再喧闹,“大伙儿说的话不一样,意思倒都一样,都说的是当了爹就应该好好照顾老婆孩子。”

众人都点头称是,胡仙仙指向那仍有几分得意之色的男人,“那个人呢,他算个称职的爹吗?”

那男人这才看出胡仙仙打一开始就是要整他的,有些慌了,“我……我心里烦啊……都怪那个女人没给我生个儿子,我才弄得没本事养活她们……”

胡仙仙啐他一口唾沫,“别在那儿找借口!”

说着又对那女人说:“你呀,醒醒吧,他要真对你好,你连女儿都没生,他也会对你好。他要是心里没你,你给他生十个八个儿子照样有别的借口来嫌弃你。”

那个女人愣怔了很久,先前只因惊吓而唯唯喏喏的她好似终于明白了胡仙仙的苦心。她把女儿都抱到身前来,痛哭流涕,“我是错了呀……是我糊涂……”

胡仙仙拍拍她的背,拿出两锭银子塞给她,“好好儿的和孩子们过日子。”

那个男人见了银子,马上跑过来,“仙姑,我也知错啦……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对她们……”

胡仙仙一脚踹开他,朝人群中问道:“你们谁是骟匠?”

有个壮汉站出来说:“我是,仙姑有啥吩咐?”

“你就当那个人是猪、是驴,该怎么下刀你就怎么下刀。”胡仙仙指了指那个脸色都绿了的男人。

当骟匠的壮汉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他……他是个人呀……弄不好得出人命……”

胡仙仙严厉地说:“怎么不行?我能找到上好的刀伤药,不会让他死的,你怕什么?”

壮汉吓得冷汗直流,“仙姑,别为难我了,我……我真下不去那狠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心飞翔

那男人见胡仙仙竟是要阉了自己,撒腿就跑,胡仙仙一跃而起就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回来。

她将这男人扔到壮汉面前,“来几个人把这混蛋给摁住,快下刀!”

那男人在地上乱爬乱滚的挣扎着,“你们他妈的谁敢来?谁敢帮着那妖婆子整我?啊……别过来……”

胡仙仙略带嘲讽地看向那个当骟匠的壮汉,“你不敢下刀是不是怕了他?你居然怕他?”

壮汉挺了挺胸,“他娘的,谁说我怕他?老子是不想造孽。来,给我来两个小伙子把他按住,看我敢不敢下刀。”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男人鬼哭狼嚎起来,不停求着胡仙仙和那骟匠饶了他。

胡仙仙说:“你求我们做什么?你求求你老婆吧。”

那男人马上大喊:“丫儿她娘,救救我、救我呀……我以后好好儿跟你过日子……”

他的老婆先当没听着,只顾和那些婆婆大娘说话。可见骟匠真要动刀子的时候,她忙求胡仙仙住了手。

“仙姑,求你看在我闺女们的面上饶了他吧。以后,人家说她们的爹让人给阉了,你让她们咋做人?”

胡仙仙摆摆手,让骟匠退开,笑看向那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的男人。

那男人不停地向胡仙仙磕着头,谢她饶命。

胡仙仙呵斥他:“你记住了,是你老婆饶了你,是你的乡亲们不忍心对你下刀,否则……哼哼。”

众人都哄笑起来,胡仙仙让他们都散去,自己也离开。

过了不久之后,胡仙仙在另一个村子听到几个妇人谈论此事。这几个妇人从这件事中,悟出了道理,她们悟出的道理是:要求子,得求男神仙才能行。因为女神仙都是女的,肯定不乐意让人生儿子。说不定求上个坏脾气的女神仙,还得招一顿打。

胡仙仙苦笑不已,也不想去解释那件事的原委给她们听。愚妇就是愚妇,给她们讲再多的道理,也是白搭。

胡仙仙一路走,一路行,起初还帮所遇到的人处理些烦难琐事。因了这件事之后,就嫌他们麻烦,便专挑僻静小路走。

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胡仙仙胡乱走着,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有一天,风雪很大,胡仙仙栖身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看着纷扬急落的雪花淡淡笑着。她在想,这里一定离陵州很远吧?

家乡虽也下雪,但只是漂洒斜飞的小雪,积雪不会超过三寸厚。这里的雪下得大,也下得急,积雪很快就堆到胡仙仙栖身处。又一会儿,胡仙仙的腿都陷在雪里了。

胡仙仙并不觉得冷,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她摸摸怀里的彩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彩鹊,我如今只有你了……从见到程浩风开始算,竟然都过了好几年……不知不觉都好几年了呀……彩鹊,你想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彩鹊忽然飞出,在天空中盘旋着,清亮的啼声在雪中传出很远。

胡仙仙看着白雪中飞舞的彩鹊,看得痴了,觉得自己已化身为它。是她自己在雪中尽情的唱着高飞的梦想,是自己竭尽全力扇着翅膀要飞过寒冬,飞向春天。

彩鹊的啼声让附近村民都跑出来观看,他们如醉如痴的看着空中傲然飞翔的彩鹊,没人注意到已被积雪埋得只剩头在外面的胡仙仙。

胡仙仙闭目神游,心随彩鹊飞了很久,那种自由飞翔的感觉让她很沉醉,也让她很振奋。

在她觉得四肢百骸都无比舒畅,头脑毫不昏沉。她清醒得如同浸在清冽的冰河水中之时,她周身的积雪渐渐融化。

胡仙仙心中一片清明,自己是真的将各类功法融汇贯通,真正开启灵智。她睁开眼,热泪盈眶的凝视着彩鹊,她终于与它心心相印。彩鹊瞬时飞下,平稳的落于胡仙仙身旁,用头亲昵的蹭了蹭她。

胡仙仙站起身,仿佛没看见围观人群的诧异神情,也没听到他们的猜测议论,对彩鹊轻声说:“回家。”

胡仙仙乘着彩鹊往陵州飞去,她要先拜望父母,再做以后的打算。在终于与彩鹊心意相通之时,她也终于明白人生不是别人要让你怎么过就怎么过,也不是自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是自己应该怎么过就得怎么过。

胡仙仙心中说,不论程浩风和其他人要我怎么去做,我的命运终究不是他们所能决定。不管我自己有多不情愿接受如今的一切,我该承担的始终得承担。

接近陵州城之时,胡仙仙轻抚彩鹊翅膀,它就明白她是想停下,它停落于城外一处小坡上。

胡仙仙站起身后,摊开右手掌心,彩鹊也明白她是要自己化为玉雕,它就化为玉雕落于她掌心。

胡仙仙揣好彩鹊后就进城,她没有回鸿宾楼,先去成衣店买了套衣服。

她穿的衣服都太破太脏了,她不想让爹娘看着她穿成那样,为她担心。这时代很多人家的衣服都是买了布匹再自己做的,也有成衣店。店中有些是出售那种很贵的,一般裁缝做不出的礼服;有些却是很便宜的,富人们没穿几次的旧衣服。

胡仙仙买的就是不知哪个富人丫鬟拿来售卖的旧衣服,是一件蓝底小白花的棉袄,和一条黑色的裤子,还有一袭蓝色的裙子。穿好袄子、裤子、系好裙子,胡仙仙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她不想穿御赐的道袍,也不想穿任何锦衣华服。她从前爱穿蓝底小白花的衣服是因这花色耐脏,如今也愿意穿,是因这花色不扎眼,很多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都这么穿。

也许是胡仙仙的穿着太平常,到得鸿宾楼外时也没人注意她。她暗想,三花、二胖他们是当我飞升上天,再也不回来了?也没个人来迎接我。

她站了一会儿,鸿宾楼里热闹得很,好些胡仙仙不认识的漂亮姑娘在殷勤地伺候着客人。

胡仙仙也不想久站在门口影响生意,就自己走进大堂。

一个穿翠黄色衣裙的姑娘没好气地说:“一个人呀?吃饭,还是住店?”

“给我一碗米饭,炒个小菜。”

“一个小菜?我们这儿最少得点四菜一汤。你要只为了填饱肚子,去外面的小摊儿吧。”

胡仙仙没想到鸿宾楼如今竟有这规矩,冷笑着对翠黄衣裙的女子说:“我就偏还要在这儿吃呢,还得让你们老板来陪着我吃。”

“你脑子有病是吧?知道我们老板是谁?是胡大将军!

“我还就是要胡勇刚来陪我!”

“你……你……”翠黄衣裙的女子跺跺脚,娇呼一声,“板哥,快来,有个找茬儿的。”

胡仙仙并不记得自己的伙计里有叫什么板哥的,也许是兄嫂后来请的人。

一个长得精瘦,下巴上一颗大黑痣的男子大步走过来,瞥一眼胡仙仙,却没先教训她。

他先揽着翠黄衣裙女子的肩,亲了她脸颊一口才说:“菊姐,别怕,有我给你撑腰呢。”

女子轻哼着,“把手拿开,呆会儿你那老婆又该吃醋了。”

“管她吃不吃醋,我又不怕她……”

“不怕我……你再说一遍!一声怒喝响起,胡仙仙看见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飞快跑出来。

这个女人正是葛淑美的贴身丫鬟坠子,一见着她,胡仙仙终于确信自己是没走错家门。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乌烟瘴气

坠子嘴里数落着:“你这个没良心的阿板儿,要不是我求小姐让你来管这里的事,你能过得这么风光?你这没良心的背着我勾三搭四,你不怕雷劈了你!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有趣的是坠子嘴里骂着自家男人,却不停地对翠黄衣裙的女子又抓又挠。

那个女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边说坠子在吃莫名其妙的飞醋,一边往男人身后躲。

胡仙仙暗暗猜测,定是嫂嫂不愿打理鸿宾楼,哥哥又有官职在身,就把生意交给自己信任的家仆来管。她直觉爹娘的日子过得可能不好,得先整治一下这乌烟瘴气的局面,再去看望父母。

胡仙仙正想喝住乱做一团的三人,倒有人先吼起来:“都给我住手!你看你们像什么话?鸿宾楼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那三人都收敛了一些,坠子哭着朝那人跑去,“姐呀,你可得为我做主呀。这些小浪蹄子真是坏透了,我家小姐来的时候,一个个的为了巴结我,都规规矩矩的;小姐不在的时候,都以为我没了靠山,都来欺负我,还勾引我男人……

胡仙仙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坠子抱着诉苦的那人正是三花,胡仙仙看着三花板起脸故作老成的样子就好笑。

三花推开坠子,“那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是你给少奶奶说,要找几个会跳会唱的漂亮姑娘来招揽顾客的。”

坠子擦擦眼泪,瞟着自家男人,“还不都是阿板出的馊主意……不过,他这主意也确实让生意更红火了呀。要怪,还是得怪那些小妖精不要脸。”

胡仙仙笑着长叹一声:“是呢,自己的男人不管怎样都是对的,都是别人的错!”

她一开口,引得三花和坠子都回过头去。

坠子大叫一声:“姑小姐?你,回来了?”

三花先是惊奇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却冷淡地说:“我们家的神仙小姐居然还记得自己有个家,还知道要回来。”

胡仙仙拍拍坠子的肩,“家务事回自己房里去解决,别在大堂里吵闹。”

坠子答应着去拉自己丈夫,他先还不肯走,坠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大变,赶紧走了。

待那个穿翠黄衣衫的女子也走后,胡仙仙才对三花说:“辛苦你了。给我说说鸿宾楼这是怎么了?”

三花长叹几声:“先去见老爷,夫人吧。”

胡仙仙随三花往楼上走,三花没朝正房走,往三楼走去。

“三花,我爹娘不是搬到正对小花园的那间上房住了吗?”

“又搬到三楼的小阁间了,那上房是坠子他们在住。”

胡仙仙听后,一声冷哼,攥紧了拳头。想一想,却又叹着气松开手,轻摇摇头。

到得小阁间外,胡仙仙见父母正在闲聊,想喊,“爹……娘……”,喉咙哽咽得喊不出来。

胡仙仙只得“扑嗵”一声,跪倒在门外。

胡大仓看见女儿回来,惊喜地跑出来,“仙仙?孩儿他娘,仙仙回来啦!”

说着他就扶起胡婶出来,胡仙仙看着满面喜悦的父母,心里百味杂陈,就是说不出话。

一家人含泪不语,后来还是三花扶起胡仙仙,四人坐到屋中聊家常。

胡婶拉着胡仙仙的手问长问短,胡大仓忙活着倒茶、端点心,胡仙仙只是傻笑。

说了会话后,三花说:“你这次回来是要整顿家业的?”

胡仙仙看看父母,对着三花叹一声,“我只是回来陪爹娘过年。三花,你说说鸿宾楼到底怎么回事。”

“你都不管鸿宾楼了,还问什么?”

胡仙仙给三花倒茶水,递上一块点心,“三花,我明白你的心,可鸿宾楼的事我不能插手。”

胡大仓满是皱纹的脸,更加皱巴巴的了,“仙仙,你可别怪你哥呀。鸿宾楼如今这样子,你哥根本不知道。”

胡仙仙安慰父亲说:“爹,我不会让哥哥为难的。我只是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得安排你们以后的出路啊。”

胡婶叹着气,“你嫂子是官宦家的千金大小姐,瞧不起我们做生意的人,我们不想让你哥在老丈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胡大仓接着说:“亲家公只当过国子监祭酒,可他的门生都是大官,连陆阁老当年在太学都是他教的……”

三花气愤地打断他们的话,“他们当官儿的再高贵,也不该叫个无赖过来掌管鸿宾楼啊!”

他们细说之后,胡仙仙明白了鸿宾楼现今的境况。

胡仙仙走后不久,胡勇刚夫妻就回了京城,一直没回来过。

胡大仓身体弱,没精力管鸿宾楼,就想让二胖来管。胡大仓把这想法,写信给胡勇刚夫妇说了,他们不同意。葛淑美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坠子和她丈夫阿板来管鸿宾楼,胡大仓只得答应。

坠子的丈夫阿板本来就是个无赖小混混,只因他帮葛家摆平了一桩地痞敲诈的事,就将坠子配给他。他唆使坠子求得掌管鸿宾楼的事后,俨然成了这里的主人,专横霸道得很。

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是阿板找来招揽客人的,陪着客人调笑。这些女人领头的叫做甘如菊,就是穿翠黄衣衫和坠子吵架的那个女人。

这甘如菊曾是富商小妾,丈夫死后,正室就把她赶出来。也不知她怎么和阿板纠缠在一起,还跟着阿板到了鸿宾楼。

胡仙仙问起自己旧日的伙计,结果除了大牛和三花,其他人都已不在鸿宾楼。

三叔公在阿板接掌鸿宾楼后,因看不惯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没几天就回城外老家养老去了。

二胖和梁慧芬常被阿板故意挑错,两人带着壮壮,回北门摆熏鸭摊子。

麦塔哈开了家叫“迎仙阁”的天方风味餐厅,栓子去了那里当帮工。

泥蛋儿本来就瘦弱,阿板还尽让他做又脏又累的活儿。泥蛋儿累得生病,三叔公就让他辞了工。后来又帮他找了个在胡家祠堂看门,做杂事的活儿。

大牛凡事都让着他们,阿板对他还略好些。这也是他们请的厨师做菜手艺实在不行,他们离不开大牛的缘故。

三花早不想在鸿宾楼做工了,可她怕胡大仓夫妇和大牛受他们欺负,她只有留在这儿。她跟他们吵了好几次,他们倒不敢惹三花。

胡仙仙的手再一次攥紧了拳头,却又再次慢慢松开,“爹、娘,如今鸿宾楼这个样子,你们住在这儿实在不合适。要不,另搬个地方住吧?”

胡大仓夫妇同意了,他们老了,只想安静清闲的过几天日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奇异香料

胡仙仙在归冲虚那里借了三百两银子,在城外买了几间旧瓦房。房子离三叔公家不远,胡大仓夫妇和三叔公都很高兴。她赶在腊月二十六之前搬完家,想好好过个年。

胡仙仙让泥蛋儿和自己父母一起住,还让他去念书,泥蛋儿感激涕零。她说其实是自己该感谢他,自己兄妹两人都无法长伴父母左右,他是帮他们尽孝心。

胡仙仙见二胖和梁慧芬的熏鸭摊儿的生意还将就,也不为他们担心了。见了他们之后,留下一个三角形的黄符纸,说是遇到危难的事就紧握符纸念颂胡仙仙的名字。他们不知这符纸有何用处,还是小心翼翼的锁进柜子。

胡仙仙不想大牛和三花再留在鸿宾楼受委屈,一时又想不出该让他们在哪里安身。

胡仙仙走在街上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人喊她,“胡小姐?胡小姐……”

她只顾走着,那人跑过来拉住她,“胡小姐?真的是你呀……咋不理我呢?”

胡仙仙怔了一下,“哦?栓子?”

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理我,是不是怪我离开鸿宾楼,来帮麦少爷做事呀?”

胡仙仙这才注意到斜前方是座很有天方风情的酒楼,“怎么会呢?那就是麦少爷开的‘迎仙阁’?”

“嗯,是呢。去坐坐吧,正好麦少爷和麦小姐也来了。”

胡仙仙随着栓子走去,又问他生意如何,栓子说生意还好,她就想着让大牛和三花来这里做工。

一进门,栓子就大喊:“麦少爷,麦小姐,你们快来看,有贵客来了。”

胡仙仙见厅中坐满顾客,就让栓子去忙自己的活儿,问明麦塔哈和麦娜莎在何处后,自己往楼上走去。

胡仙仙在楼上一间小厅门口,见到他们兄妹二人正在愁眉苦脸的说着什么。她轻笑着说:“怎么见着我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麦塔哈抬头看见是她,眼睛一亮,“仙仙?”但随即又黯然地说,“我怎么会见到你就不高兴?我是为运送香料的事忧愁啊。”

麦娜莎笑着拉胡仙仙坐下,“你不知道我哥哥有多想你呢。你怎么灭了虫患之后,就不告而别?”

胡仙仙又想起程浩风说的那些话,心中隐隐做痛,但她已可以很快就让心情平复。她淡淡一笑,“我也想你们的,可我有很多事要做嘛。麦少爷,你不一直在运送香料吗?为什么这次这么发愁?”

麦塔哈说:“我本来还想开一家迎仙阁分店的,可阿爸催着我收香料,还要我大年初一就出发。”

胡仙仙也皱了皱眉头,“大年初一?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还没准备好吗?还是怕过凌山的时候遇上冰雪封山?”

麦娜莎说:“倒是准备好了的。还有呢,我们的商队就算是在冰雪封山的时候也能顺利翻山。阿爸说,我们有凌山神女的眷顾,神女会护佑我们。我哥愁的是香料的事儿。”

“香料,不是从前的那种香料?”

麦塔哈递给胡仙仙一块像石头又像骨头的东西,“这就是香料。我一直是只管运送,没仔细看过这从海边烂泥里挖出的香料是什么样子。昨天装货的时候,口袋破了,掉下来几块香料。我拣来一看,总觉得这不是香料。”

胡仙仙嗅了嗅这东西,“是没有一般香料的馥郁香味,但也不是臭味。这种味道很奇特……散发出的气息也很奇特……”

麦塔哈问:“这一小块不起眼的东西,散发出一种让人敬畏的气息,对吧?”

胡仙仙点点头,她想起白回风的四师姐凌若风似乎是凌山地仙。凌若风是不是麦氏兄妹说的凌山神女?

胡仙仙的心没来由的狂跳了几下,让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凌山神女很眷顾麦家的商队?”

麦氏兄妹点头称是,胡仙仙说:“麦少爷,你不必疑虑,你阿爸也不可能害你。早就听闻凌山风光雄奇壮美,我随你们一起走,去开开眼界,如何?”

麦塔哈的八字胡翘了一翘,“和我们一起走?太好啦。仙仙,你不是骗我吧?”

胡仙仙肯定的答复麦塔哈后,他们兄妹俩都高兴起来,也不再为这古怪香料犯愁了。

胡仙仙又说起想让大牛,三花来帮工的事,麦塔哈满口答应,还说就算自己走了,让他们来找栓子就行。

胡仙仙回到城外父母住处,叫上三叔公、泥蛋、栓子、二胖、大牛、三花,梁慧芬和她儿子高壮壮等等旧日伙计,欢喜热闹的过了一个年。

团圆宴上,喝多了的二胖大着舌头问胡仙仙,“小姐……你就这么让出鸿宾楼?当年……当年我们撑得那么艰难啊……你怎么舍得?”

胡仙仙给二胖再添上酒,又给众人都添满酒,“大伙儿高兴的吃喝吧,别提这些事。鸿宾楼是我哥的,他才是胡家的独子。”

三花撅起小嘴笑笑,“我们不是要你和少爷争家产,就是觉得你没着没落的,挺可怜。那个程浩风既然要找你去修道,又怎么能丢开你不管呢?”

胡仙仙也笑,“咯咯”的笑了几声后,她说:“没着没落,是挺可怜。但是,我干嘛要程浩风管呢?你们忘了?我是神仙,神仙呀!我自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逍遥自在。”

大牛不跟他们哭哭笑笑的疯闹,他只抿了点酒后就慢慢吃菜。听他们说到这儿,搭腔道:“程道长是德元五年的八月二十八到鸿宾楼***的,今天是德元九年的腊月三十,都四年多了,这日子可过得真快呀。”

胡仙仙也说:“真快呢,明天就是德元十年的正月初一。到了明天,按虚岁算我就二十六岁了……二十六岁……”

三花笑嘻嘻地拍着胡仙仙的肩,“还没满呢,你得明年的腊月初七才满二十六。再说你是神仙,又不怕老。我才是老姑娘呢,都二十四了,也没个男人正眼瞧我。我还是一个凡人,我是经不住老的呀……”

三叔公和胡大仓夫妇吃饱喝足就去歇息了,他们几个说要守岁到天明,结果闹腾到半夜之后也都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家人朋友都还在睡梦中,胡仙仙就不告而别。她不想听他们说别离的话,她的心海已少起波澜,可仍然惧怕离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女传说

胡仙仙与麦家的商队一起出发,行了两个多月,到得离凌山不远的一个沙漠绿洲小城。这一路上她与商队中的人同吃、同住、同骑马,她没有用法术,不想让自己显得怪异。

她屡次问麦塔哈和那些商队中走了很多次这商道的老手力,他们都不清楚这香料到底是运去怎么提炼香精的。胡仙仙也对几块香料样品反复琢磨,却也没琢磨出个结果。

这绿洲小城中到处都是葡萄架,此地天气虽酷热,庭院中却还凉爽怡人。见胡仙仙又对着那几块香料发呆,麦娜莎端了一碟葡萄干来让她吃东西,歇会儿。

胡仙仙收好香料,和麦娜莎边吃葡萄干边闲聊,“这才二月二十三吧?怎么就这样热?三伏天可怎么受得了。”

麦娜莎指指头顶上的葡萄架说:“你可说错了。这葡萄刚发嫩芽儿,等最热的时候也是葡萄成熟的时候。那时候,葡萄藤的浓荫正好遮挡烈日,就坐在这下面吃着用凌山雪水洗净的葡萄,那感觉又清凉又甜美。”

胡仙仙轻笑,“等回程的时候,我真得好好感受一下。凌山不是距此地还有两千多里吗?雪水能流到这里来?”

麦娜莎的神色庄重起来,“能啊,当然能。这都是凌山神女的功劳,没有她就没有这一路上的这些绿洲小城。”

胡仙仙忽然想问清楚这凌山神女是不是凌若风,“没有她就没有这些绿洲小城?凌山神女是一个人修成的神女呢?还是就是凌山的化身呢?”

麦娜莎懵了,“人修成的?还是凌山化身?我不懂你说什么。胡姐姐,你也是仙女,你是认识她吗?”

胡仙仙有点尴尬,“我不认识凌山神女……我其实不能算神仙。要在天庭有所司职的才叫神仙,我只是机缘巧合拥有法术的一般人。”

麦娜莎眨着大眼睛说:“不是就更好呀。凌山神女要守护凌山方圆万里百姓的安危,一定是没有私情私欲的,而胡姐姐你是可以有爱恋之人的,这样我哥哥才有希望嘛。”

胡仙仙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有干笑。

恰巧这时麦塔哈走来,“你们聊什么呢?怎么提到我了?”

麦娜莎朝哥哥一伸舌头,“不告诉你。”

胡仙仙正在想找什么借口走开,麦塔哈却说:“仙仙,你知道吗?我今天在酒馆儿里听到个关于凌山神女的故事,才知道她竟是汉人。”

胡仙仙心中一震,麦娜莎问:“真的吗?胡姐姐刚才正问起凌山神女的事呢,哥哥快讲。”

胡仙仙本因这一路之上麦塔哈照顾得十分殷勤,不愿与他接触太多,想尽量避开他。此时却顾不得避嫌,同麦娜莎一起催促他讲述凌山神女的故事。

凌山神女本是中原一位大丞相的女儿,生得清丽无双,性格又高洁冷傲。向她求婚的人很多,但她一心修道,不理睬那些人。

后来,当朝的太子殿下也喜欢上了她。太子殿下求皇帝让她当自己的太子妃,皇帝下旨让二人成婚。

凌山神女抗旨不从,皇帝为了皇家颜面要将大丞相一家满门抄斩。这时,一位御使大人为大丞相求情,还联合其他官员一起为大丞相求情。

皇帝见官员联名上书也不愿为了儿子的私事扰乱朝纲,就想放过大丞相一家人。可没有得到凌山神女的太子殿下不肯放手,但他又不敢违逆父亲,他就出了个很恶毒的主意。

这位太子殿下的主意是:只要凌山神女证明她自己是神女,他就不会对她起非份之想。

他的要求很苛刻,必须要让凌山神女做到三样事。

第一件事:凌山神女要投入烈火之中,从火中取出一个皇后放入的金戒指。

第二件事:潜入冰潭之中,取出一枚皇上投进去的玉佩。

第三件事:飞入高空之中与太子放飞的一群鹤一起跳一支舞。

太子殿下说,她若能完成这三件事,他就绝不再纠缠她。

凌山神女法力高强,从烈火中取出了戒指,从冰潭中取出了玉佩。但她对于与鹤在空中共舞这一项要求有些为难……

听到此处,胡仙仙的心剧烈跳了两下,胸口有些闷疼。她皱着眉头,按住心口。

麦娜莎见她脸色苍白就问她,“胡姐姐,你怎么啦?是为凌山神女的命运揪心吗?”

胡仙仙勉力一笑,“是呢,麦少爷讲得太动听了,我都不知不觉听入迷了。”

麦塔哈有几分得意的笑说:“仙仙,你别担心,凌山神女会没事的。吃点葡萄干,稳稳心。”

他继续讲述起来,胡仙仙却听得不是很在意了。她已清楚,凌若风就是凌山神女。只不过,在传闻中改变了一些细节。

胡仙仙凭着白回风的记忆知道,一千六百多年前正是中原的礼朝之时。凌若风的父亲确实是丞相,她确实冷拒很多青年才俊的求婚。但那个威逼她成婚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皇后的弟弟,是皇上的小舅子,不是儿子。

凌若风的父亲一直认为皇后的母系掌握太多权力,多次暗中要皇帝削减外戚势力。两大家族早就因争权夺利生了争端,并不是只因凌若风拒婚就招来灭门之祸。

那位带头联名上书为丞相求情的人也不是御使,而是太师,这位太师又是丞相的连襟。此生的叶赛英,前世的殷可盈正是太师之女,也正是凌若风的姨亲表妹。

这桩拒婚之事不仅牵扯两个大家族,也是造成了近二十年的官员派系和皇亲派系争斗。殷可盈对龙啸风因爱生恨,最终会牵连那么多人,此事也是个开端。

但胡仙仙心中闷痛不是因为这些,是真受伤了一般。她又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阴魂之类暗中袭击,就猜想自己是因嫉妒而引发心痛。

她是有点嫉妒凌若风,因为凌若风最终能达成在空中与鹤共舞的要求,全靠程浩风暗中助力。

程浩风之父是翰林院编修,平时多得丞相提携。他向归家探亲的程浩风说起此事,程浩风与凌若风幼时也是玩伴,当然就答应暗中帮凌若风。

凌若风当时已能轻松在空中飞掠,飞入空中不难,难的是要在空中翩翩起舞。更难的是要与鹤共舞,那些鹤都是皇后之弟驯养的,怎么愿意随凌若风起舞?

程浩风以自己与鸟兽通心的天赋,配合法术,让鹤随自己安排而舞。

他还让鹤托着本来不擅舞蹈的凌若风,在空中如彩蝶穿花丛般轻盈飘舞。那一舞,看得众人如醉似痴,连赞叹都忘记。

凌若风曾多次拿此事在白回风面前显示自己与程浩风早有渊源,深厚感情不是偶然相遇的白回风可比。白回风对她的举动,常常都只是淡淡一笑。胡仙仙暗骂自己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心痛之感?妒忌心也太强,确实是不如白回风宽厚。

就在胡仙仙脑海中闪现出程浩风助凌若风与鹤共舞的一幕时,她惊见凌若风就在眼前。

凌若风一身银白道袍,轻挑眉稍,眼中含着浅浅笑意,“当年一舞,京城轰动。七师妹,你知道吗?

胡仙仙浑身僵了僵,都没明白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

凌若风又微昂着头说:当时还有文人作诗——‘九天仙子不染尘,灵鹤斜飞升天门。再难见得清妙影,为寻玉人上昆仑。’可见当时盛况啊。

胡仙仙脑袋里晕晕的,而凌若风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猜这首诗引发了多少事?还真有些轻狂少年为见我一面,往那些深山老林乱跑呢。七师妹,你可知当日三师兄也为我的曼妙舞姿入迷呢?”

胡仙仙渐渐想通了此处已是凌山地界,这是凌若风的地盘,她可以隐去身形、声音。胡仙仙心中气恼,刚要说几句讥诮她的话,凌若风手中拂尘突然向她心口扫来!

凌若风的幻影忽然不见,胡仙仙的心口却真切的在疼。

麦娜莎高兴拍手的声音惊了胡仙仙一跳,她摇着胡仙仙的手臂说:“胡姐姐,你不觉得气闷了吧?那位天神帮凌山神女完成了与鹤共舞的要求,打败了霸道的太子,他们一起真正成神了。这结局好吧?”

胡仙仙拍拍麦娜莎的手,勉力笑着:“好,好,很美的故事。娜莎,你放开我……我可能在这里有些水土不服,得去休息一下。”

胡仙仙没听清麦氏兄妹说了些什么关心话语,她急匆匆的冲进房间。长喘几口气后,略平稳心神,赶紧打坐疗伤。

第一百二十章 算计神女

胡仙仙本来心神不稳,又受了暗伤,甫一入定便觉得真气乱冲,大有经脉紊乱之势。

她只得赶紧出定,心口的伤比之前更加重了几分。

胡仙仙气恼的捶了一下桌子,“凌若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暗箭伤人就不怕受天惩吗?”

她只是自言自语说气话,却不料空中真传来回答声:“我暗箭伤人?谁会信呢?我可是受百姓尊崇的凌山神女。没有我教他们挖连环的地下井取凌山雪水灌溉庄稼,他们还在这茫茫的沙漠和戈壁滩上赶着几只羊流浪呢。”

“你有你的功绩,却不能抵消你的过错。”

“过错?你连个道籍都没有,天庭哪知道我伤了你?你找凡间的郎中呢,他们根本就瞧不出你受了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伤你?”

“你……你简直莫名其妙!就为了白回风和你的那些情感恩怨就伤我?”

“是,也不全是。我这次主要是警告你,你给我离开凌山的辖属地。否则,就不只是受一点伤了!”

胡仙仙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是在和凌若风对话,而不是产生幻觉。她拇指轻捻一下中指,彩鹊翩然而起,直飞向一束白光。

彩羽舒展,双翅凌厉的挥舞,几声清亮唳叫之后,白光中显现出一个人。

此人正是凌若风,她纤尘不染的银白色道袍被彩鹊抓扯得有些凌乱。她的样子略显狼狈,但她的眼神仍是清冷高傲。

胡仙仙平伸右手,彩鹊乖乖地化为玉雕落于她掌心。

凌若风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之色,“青丘国开国国主骑乘过的彩鸾之女彩鹊?被它破了隐身之术,我败得倒也不冤。”

胡仙仙知道彩鹊很神异,但不知道它是彩鸾之女。它这样贵重,自己可真欠了青丘国天大的人情了。

她心中为自己不知能不能还上这个人情而忐忑,面上却要很放肆地笑着,“想要呀?可惜就这么一只。要不然,还可以求列御风再送一只给你。”

凌若风鄙夷地说:“凌山地大物博,我岂会去求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傀儡国主?”

胡仙仙斜眼看她,“你知道青丘国的境况?地仙不能擅离属地,谁告诉你的?你的三师兄程浩风?”

凌若风的眉稍眼角都泛起温柔的笑意,“是又如何?三师兄来看我,我们相谈甚欢。”

胡仙仙站起身,“真的?”

她盯着凌若风的眼睛看,那眼神看得凌若风觉得自己在被万人审视。

凌若风别开头,“你这一世还真是粗鲁无礼,不知道盯紧别人看,是大不敬吗?”

胡仙仙懒洋洋的坐回去,“我在梦里能感受到白回风面对你的目光时,有一种如坠冰湖的感觉,她很怕你的目光。如今,轮到你害怕我的目光了?”

凌若风气得脸都有些歪,“我岂是怕你?我是厌恶你。你到底离不离开?”

胡仙仙摇摇头,凌若风脸色一紧,胡仙仙却说:“我怎么敢……不离开呢?我虽有天仙修为,却打不过你这个地仙。这些年,你一直苦修,又积累了很多功德,真正法力应该堪比金仙了吧?”

凌若风舒了口气,神情又冷傲起来,“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胡仙仙手托着腮,失望地说:“你只是想让我离开凌山地界,还不敢取我性命,是吧?你说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你这个前世的师姐非但不好好的招待我,还打伤我,我委屈不委屈啊?你就不能拿点什么东西安慰我?”

凌若风朝她轻蔑一笑,“真是个计较得失的俗气商贾,白回风竟会变成这般模样。也罢,伤了你,我难免心中有所负疚。有所负疚就容易滋生魔障,影响修为。我且给你件宝物,遂你的心,也消却我心中负疚。”

凌若风从袖中摸出一个晶莹通透的坠子,“此物是万年冰川的冰胆所制,名为‘寒晶冰坠’,可解酷暑干渴,又可御深冬严寒,火烧不化,入水不沉。”

胡仙仙欢喜的接过来,“好,我就不客气啦。我即刻就去和同伴告别,保证明日就出了凌山地界。”

凌若风隐去身形不见,胡仙仙平稳了一下心神就去找麦氏兄妹。

胡仙仙对麦塔哈和麦娜莎说,自己本是为了寻“寒晶冰坠”而来,前些日子就已得着冰坠,只因不舍与他们分开才一路跟随。如今,她实在难以适应这方水土,只得告辞。

麦塔哈恋慕胡仙仙,只关心她的身体,不强求她同路。他让她到距此三千多里的法朝边城,等着他们返回,再一起回陵州。

麦娜莎心性单纯善良,也没问胡仙仙什么时候去取过冰坠,而胡仙仙的天仙之体又怎么会水土不服。漏洞百出的谎言,她也察觉不出有异样。

胡仙仙答应着他们要好好照顾身体的嘱咐,向来路回走。她暗暗对自己说:这兄妹二人如此宽厚善良,二人若有危难,自己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然,胡仙仙也没有回法朝所辖的边城。她掠行了一千多里,算着自己已出了凌山所辖,就寻了片胡杨林安身。她骗了凌若风,但不比骗麦氏兄妹时还心怀愧疚,她暗笑凌若风对世人的奸诈所知太少。

胡仙仙靠在胡杨树上,远眺云端若隐若显的雪峰,她心说:那就是凌山?果然壮美圣洁。

凌若风能得一方百姓爱戴,也确实是做了造福一方百姓的实事。可惜,可惜啊,偏偏遇上了我这个狡狯的小商人。我正想不透到底是谁给程浩风炼了那些丹药,凌若风的那些话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

这片胡杨林只有三十来棵树,虽比呆在沙漠中要好些,终究难抵干燥酷热。胡仙仙在这里呆了三天,有着寒晶冰坠的她不怕干燥酷热,而以她如今修为也只需要少量饮水。

她在这里恢复伤势,也在这里冷静细想有没有必要戳穿凌若风为程浩风炼丹药的事,要戳穿又该怎么戳穿她。

这里虽在沙漠与戈壁的连接之处,却也不是生命绝迹之地。晚上有些沙鼠,沙蛇之类的出来到处乱爬,胡仙仙自身的气场让它们不敢接近她。可又因胡仙仙佩带寒晶冰坠,它们贪图她散发的清凉气息,逗留在她周围不肯走。

在胡仙仙做好决定,要起身上路的时候,她发现小小的胡杨林中竟聚集了好几百只各种动物。晨晖柔和的光洒在这林中,小动物们都睡得很安稳。

胡仙仙没有沉浸在这和谐美好的情境中,她知道,这里的不少动物之间是天敌。只要自己一离开,破坏那暂时形成的清凉世界,这里必定是你死我活的血腥场面。

她轻跃上树枝,蹬踏着枝干掠远。她不想吵醒那些小动物,心中叹道:纵然本能会使它们早晚都要生死相搏,但此刻还是多留些安恬时光给它们吧。凌若风,对不起了,我不能因为你有功于民,就任你肆意妄为!

掠到凌山地界,胡仙仙召出彩鹊,“西南方向,三千二百里,喷涌温泉之处。请快一些,莫让她有应对机会。”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困绝地

炼药乃是秘事,凌若风肯定不会在自己的庙宇内炼制。

胡仙仙的测算能力,感应能力都不强。能知道凌若风炼药所在方位,只是她想到凌若风一直都是个很讲究的人,那么凌若风会在这极寒之地选相对温润的地方。

她仔细观察过几处温泉所在地的气息,只有她让彩鹊所去的这一处最有可能,因这处地方隐隐有黑气漫出。

胡仙仙骑乘彩鹊,在一个时辰之后即已到得目的地。此处地方在背风面,有两眼一丈见方的温泉,温泉斜上方是个石洞。在这常年冰冻的雪山之上,洞口洞门都没结冰,并且光洁无尘。

胡仙仙令彩鹊啄一下那木板做的洞门,洞门竟没关好,一下就开了。

胡仙仙笑说:“彩鹊,你的确快啊。一定是她发觉我们到来,就慌忙逃走,连门都忘了关。”

她大步走进门内,只见左侧一个耳洞中,一个缺了一只鼎耳的大鼎还袅绕着青烟。

胡仙仙伸手去揭鼎盖,却觉眼前一黑,这洞门已被关上。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洞中一震,洞口坠下巨石封死了洞门。

洞外传来冷笑声:“你的确够快,我的确慌得什么都没收拾好。可我在做此事的时候就早防着有人会突然来察。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灭了来察探的人,这样才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胡仙仙冲到门口,使劲拍着洞口堵的大石,“凌若风,你不怕天庭知道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洞外传来凌若风冷冷的回答声,“怕,当然怕天庭知道。要不是很怕天庭知道,我就不用费尽心机建这个洞穴了。胡仙仙,你死在里面没有谁会知道的。好了,我该走了。你诡计多端,再和你多说话,我真怕再中圈套。”

胡仙仙乱踢乱喊,没有人再回应,凌若风真的已离开。

胡仙仙颓丧的坐在地上,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等死。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出路,这没有人迹的雪峰之上,能有谁救自己?

她躺在地上,心中满是自责,一切都怪自己啊。初来洞外的时候,就已看到这洞口没有冰雪覆盖,这样明显的诡异之处,自己怎么没注意呢?只要再小心一点,如果把彩鹊留于洞外守候,而不是一起进来的话,怎么会被困住?

想到彩鹊,她往四周一望,没有看到彩鹊。先前一时惊慌,后来又沮丧自责,竟没发觉彩鹊已化为玉雕躺在角落里。

胡仙仙捧起彩鹊,心疼的把它揣回怀中。她觉得这个洞可能是设了某种阵法,这里面应该是能隔绝天地灵气,这样凌若风的所做所为就不会被天庭察知。彩鹊是靠灵气聚形,这里面没有灵气,也就无法聚形。

先还想着可以挨些时日,让自己功力再提升些,就以法力破门而出的。如果真的隔绝天地灵气,就无法用法力了。

胡仙仙想到此处,赶忙试着聚气,果然不曾有一丝灵气入气海。

她的心更加慌乱了,慌得她心中满是怒火。她冲进左耳洞,对着那缺耳残鼎乱踢乱打,“都怪这什么狗屁破丹药!要不是为这破事儿,我何致于落到这样的绝境?”

那残鼎被她踢歪,里面还未炼好的药渣洒出来。药渣散发出浓郁的怪味,胡仙仙掩了掩鼻,怪味还是钻入鼻孔。这种怪味让胡仙仙觉得很熟悉……

这是麦塔哈所运的那种香料味道啊!

胡仙仙脑中一阵眩晕,麦氏兄妹会是凌若风的帮凶?自己被骗了?

她气得直擂洞壁,自己为什么总是被骗?都拿我当什么?

手擂破了,血流出来,顺着洞壁往下滴……

看着自己滴出的鲜血,胡仙仙心中怒火熄灭,她渐渐冷静。

她看到自己的血像荷叶上的露珠一样,从洞壁滚下,又在地上流着,半点也不曾渗入进去。

胡仙仙很好奇,好奇心一时赛过了恐慌和愤怒的感觉。她仔细的摸着洞壁,洞壁并不平整,摸着却有油滑的手感。

这个洞,一定不是石洞!

她已能夜视,但在这隔绝天地灵气的洞里她只能模糊的视物。她想,如果这个洞不是被凌若风设了什么阵法,只是因为这个洞的特殊材质才能隔绝天地灵气的话,那么自己还有逃生的机会。

她兴奋的跑向洞口,凌若风在木门之后又堵了巨石,只要这块巨石不是那种特殊材质所制,自己就能想办法推开。

胡仙仙心说:我还是太不冷静了,凌若风修为再高,终究只是地仙,她设的阵法怎能瞒过天庭?

可她把洞口巨石摸了一遍之后,彻底绝望了——这洞口巨石也是油光滑溜的,不是普通石头所制。并且凌若风做机关的时候做得很细致,这块巨石封得洞口严丝合缝,如果不从洞外开启机关,根本没法出去。

胡仙仙知道,封得如此严丝合缝的地方,就算能借用天地灵气让自己功力增长,也没有支撑自己活到那时候的鲜活之气。

胡仙仙彻底绝望之后,头脑反倒完全冷静清醒了。她不去想如何逃出去,她要把这里的情形记下来。这样的话,真相早晚能大白于天下,自己死得也稍微有些意义。

但在记下之前,她自己得先完全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仔细的回想所有事情,想了很久。凭着她自己的感觉,应该是想了整一天之后,她理出了一些事情的头绪。

自己是错怪麦氏兄妹了,他们应该对这些秘事毫不知情。他们之所以运送那种香料,应该是受了蒙蔽。

也许麦老爷知道一点点真相,要不然不会让儿子运这种没有利润的所谓香料。至于麦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受了凌若风的恩惠。麦塔哈曾说过麦家商队在冰雪封山时也能顺利翻山,这可能就是凌若风许给麦老爷的利益。

那种香料到底是什么,胡仙仙也有猜测。她觉得那种香料散发出的气息,很像是神兽散发的威压气息。联想多吉喀勒曾说老慎郡王墓下有蟠龙头骨,胡仙仙认为这所谓的香料很有可能是蟠龙其他部位的遗骨。

程浩风的功力增长那么快,功法又那么怪异,应该不只是慧可断臂的缘故。他所服的特殊丹药,可能添加了这种龙骨。

程浩风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为了强大?为了逆转时光再见白回风?

胡仙仙苦笑,自己就要死了,不知道灵魂又将投胎往何方,又变成什么模样?程浩风得白忙活一场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智脱险境

胡仙仙自忖必死,就摸出寒晶冰坠,又捧出彩鹊,放置到右耳洞中。右耳洞中有些日常所用的桌椅杯碗之物,应该是凌若风休息的地方。

胡仙仙把彩鹊安置在这里,是认为寒晶冰坠不受寒暑之侵,不被水火所碎,应该能让彩鹊安然沉睡。以彩鹊的神异之能,也许可以撑到被解救的时候。

做好这些后,胡仙仙来到正洞之中,摸出慧心玉剑准备在洞壁上刻写。她看着散发莹莹微光的慧心玉剑出神,想起程浩风。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恨不得自己消失,又何必赠自己慧心玉剑?

慧心玉剑,慧剑斩情丝。程浩风也好,白回风也罢,都没有真正斩断情丝。难道,自己能斩断情丝?

胡仙仙轻轻一笑,本来她觉得这是程浩风所赠之物,想赌气不用的,可到此绝境还赌什么气啊?所谓的赌气,其实是赌给对方看,想让对方发觉自己的情绪。如果没人在意,也就没有必要。那么向对方表示自己的好感呢?肯定也希望对方回应啊。没有回应,还不如藏在心里。

胡仙仙边刻写着,边乱想着。一时之间,觉得对一个人的爱恋藏在心里都没有必要。在心里回味对方的一言一行,期盼着相依相守,不也是种负累?不如该咋样就咋样,既不藏着掖着,也不管他回不回应,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有缘自有相聚时,无缘也不强相求。

她在不知不觉间已刻写了十来行文字,甩甩有些酸痛的手腕,看着自己写的字,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这洞壁并没有坚硬到极限,虽然可以隔绝天地灵气,却不是坚不可摧。只要有足够强的外力,自己就能破洞而出。

胡仙仙轻抚洞壁,她得先确定这个洞到底是怎么形成。这洞不积冰雪,应该是能自身散出热力。胡仙仙没有佩戴寒晶冰坠之后,也确实觉得口干舌燥,应该就是受这洞的影响。

想到此处,她捧出彩鹊,佩戴上寒晶冰坠。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受损,只要还有生还的希望就要尽力而为。

而这洞壁摸着的感觉非铁非石非木,有琉璃的光滑感,却又黑沉沉的,没有琉璃的光泽。

胡仙仙想到一种可能,这是块陨石。只有从天外而来,有着很强磁力的陨石才有可能隔绝天地灵气。

胡仙仙不由的佩服起凌若风——她能想到凿空陨石为洞,在内炼丹,避开天庭察探,确实心思缜密。

胡仙仙走到洞口,虽说巨石堵得洞口严丝合缝,却也不是看不到合缝之处。她要从缝口动手,她没有直接去撬缝隙,当然也根本没有可撬之处。

胡仙仙想起不借用灵气也能有很大威力的一套剑法,程浩风独创的太极玄微剑法。她略退后几步,试着回想那套剑法。

当日,程浩风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她注意,他舞剑的身影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手握慧心玉剑,慢慢按着脑海中的招式比划,比划熟练之后,又快速连贯的舞完剑式。

当日程浩风有伤在身,又全无灵力尚且有极大威力;今日胡仙仙没有大伤在身,还残存有灵力,自然威力更大。

劈,刺,挑!

胡仙仙把洞口缝隙当作最可恶的敌人,不停攻击。慧心玉剑虽不能像平日那般随心意御使,但神器就是神器,不必担心会卷口、断裂。

在胡仙仙用了三十余招之后,洞口缝隙透进一线微光。胡仙仙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用尽全力对准透进微光之处一钻,终于可见一条很明显的裂缝出现。

胡仙仙歇了一歇,照这么下去,虽说早晚能出去,但她的体力一定支撑不到那时候。

她轻抚那条关系着自己性命的裂缝,只要有裂缝就能吸纳天地灵气。她握紧慧心玉剑,轻唤彩鹊。

彩鹊从玉雕化为鹊鸟,可能是灵气不足,显得有些恹恹欲睡。

胡仙仙轻拍彩鹊的头,“乖彩鹊,振作点儿,等出去就舒服了。”

她让彩鹊跟着自己到左耳洞中,一起用力滚出翻倒在地的残鼎。这残鼎也不知是何物所制,即使胡仙仙和彩鹊合力推它向前滚动也很费力。

要知道,就算胡仙仙此刻很疲惫,也能举上百斤的重量,彩鹊平日可以承担五百斤重量。她们只是要推动这个鼎,还不是要举起来都如此费力,可见这个鼎有六百斤以上的重量。

胡仙仙把残鼎滚到正洞中间横放好,掰断个桌子腿,把木块放在鼎侧。又吩咐彩鹊等自己撤去木块之后,就竭尽全力把鼎推向洞口。

她猛然把木块向鼎下一塞,往洞内方向推鼎,又迅急拿出木块。

残鼎被胡仙仙推得往后退两步,彩鹊又接着奋力向前推它,残鼎猛然退后又猛然前冲,得以快速的向洞口巨石撞去!

就在残鼎即将撞上洞口巨石的时候,胡仙仙一跃而起,将慧心玉剑往裂缝插去!

裂缝扩大了一点点,彩鹊精神了一点点。

胡仙仙和彩鹊一鼓做气,这样连番几次之后,裂缝越来越大!虽不足以让胡仙仙出去,但已足以让化为玉雕的彩鹊出去。

胡仙仙掷出化作小小玉雕的彩鹊,又让它在洞外化为本体之形。和它沟通心意,让它寻找洞外的开启机关。

机关终于找到,在见到洞口巨石缓缓上移的时候,胡仙仙觉得洞外的冰天雪地都分外温暖。

只是胡仙仙没想到随着巨石移开,失了阻力的残鼎飞快向外滚去!

胡仙仙看着残鼎即将撞上彩鹊,心都跳不动了。幸好彩鹊迅急飞入空中,才没被轧住。

胡仙仙听着残鼎往山下滚去的轰隆声,心里也回荡着“轰隆”声。她冲出洞,抱住彩鹊说:“幸好你机灵!要是你再出事可怎么办?”

彩鹊在她肩上蹭了蹭,向空中望去。胡仙仙也跟着向空中望去,空中突然有乌云翻滚,刹时就有三道金色闪电劈下来。

胡仙仙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抱紧了彩鹊。

闪电向残鼎劈去,还在山坡上不停滚动的残鼎一下就碎作几瓣,直落进无底深渊。

胡仙仙心中稍定,却是惊雷轰鸣,空中三道金色闪电再次劈下!

这次胡仙仙想注意去看雷劈向何方,却看不清楚。因为所劈的地方在山腰一处凹进去的地方,被挡着视线。

第一百二十三章 激斗雪崩

胡仙仙看一眼彩鹊,彩鹊当即心领神会载着她往山坳处飞去。

飞至那山坳里,只见浓烟翻滚,一阵焦臭直钻鼻孔。胡仙仙命彩鹊停落于地,看清此处是所石头砌成的小庙,小庙已被天雷击垮。

她猜测这是凌若风的庙宇,可能是残鼎滚出之后,天庭立刻发现凌若风所作所为,因而招致天雷毁庙。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凌若风满身焦痕,正从垮塌的庙中跑出,一见胡仙仙她就倒退三步。

胡仙仙逼近她,“不敢相信我能逃出来?”

凌若风望一下天空,又盯着胡仙仙看,“是你上告天庭,才让我受天雷之惩?不可能的……天外陨石杂乱五行,被隔绝天地灵气的地方你怎么有能力逃出来?”

胡仙仙平静地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任何秘事都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不同的只是被发现的时间有早有晚。”

凌若风又望了下天空,神情有些焦急,“你还没资格对我说教!哼,我不相信你的运气会一直那么好!”

说话之间,凌若风已抖动手中拂尘攻向胡仙仙。

胡仙仙此刻对她早有防备,也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她轻易打伤。在她拂尘击来之时胡仙仙已避开,同时命彩鹊去抓她后背。

凌若风猛一甩头,她本已松散的道髻完全散开,插在髻上的簪子向彩鹊激射而去!

彩鹊再怎么灵敏也终属禽类,对这突然的变故不知如何应对。

胡仙仙御使慧心玉剑荡开簪子,只听“叮咚”一声,玉制的簪子碎裂于地。

胡仙仙还未及舒口气,凌若风的拂尘已扫向她心口。看着凌若风脸上狰狞的笑意,她知道凌若风是故意攻击彩鹊,在自己御使慧心玉剑去救彩鹊的同时,就无法保全自身安危。

胡仙仙自知难逃这一击,却并不后悔刚才去救彩鹊。

电光火石之间,她只觉自己被猛然扑倒,身体并未受伤。定睛一看,是彩鹊替自己挡了一击。

彩鹊左翅汩汩涌血,掉落的羽毛在风中上下翻飞。

胡仙仙眼睛一红,急召慧心玉剑直刺凌若风心窝!

先前她并没有拼尽全力,她对于自己给凌若风招来天惩一事,还是有些内疚的。可彩鹊受伤,让她意识到凌若风已经到了必致自己死地的癫狂状态,自己必须放手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两个人打得越来越快,都用致命的招数攻向对方的要害部位。山上的积雪随着她们的激烈打斗,簌簌而落。

凌若风见此情形,竟以灵力挟卷山坡上的冰雪向胡仙仙铺天盖地的砸去。

胡仙仙也不甘示弱,裹挟冰雪反击。冰团雪球在空中相撞,灵力激荡,两人都被震得后退几步。

她们并没有就此停手,这本来寂静圣洁的雪山只见剑光闪烁之影,只听拂尘裂空之声。

巍峨高耸的雪山肃穆矗立着,也许是厌恶这样的打斗场面,雪山想以纯洁的冰雪掩埋这一切。在她们专注于想致对方于死地的时候,没察觉这一面山坡的冰雪在全部呼啸而下。

雪崩了!

雪块落到彩鹊身上,冰冷的感觉让半昏迷的它惊醒。它着急的啼叫起来,可胡仙仙只觉打得酣畅淋漓,哪里觉察到危险临近?

彩鹊艰难的飞起来,飞到半空中去叼胡仙仙。

但它本来有伤在身,雪崩又来得极其迅猛,又如何能救得了胡仙仙?

彩鹊栽倒在地,胡仙仙已摔倒,她还没站起身就被滚落的雪埋住。

好在先滚落的雪都是表层较松软的雪,胡仙仙赶紧刨开雪,钻出来,寻找彩鹊。

凌若风也钻出雪堆,她看着即将崩落的雪团,狂笑起来,“真想不到呀。我们最后会同归于尽!哈哈,我和白回风争了那么年,到死的时候竟会和她的转世葬在一起!”

胡仙仙不理她,着急万分的寻着彩鹊。她在想,就是死也要和彩鹊死在一起,才不要挨着凌若风。

一片金光闪过,她们都没有死,而是落于山坡另一面的一处小平坝。

胡仙仙见彩鹊扑腾着朝自己跑来,连忙抱住它,细看它的伤口。

一个浑厚的磁性男声响起:“彩鹊的伤没有大碍,只要天天敷断续膏,半月之后就可完全康复。”

胡仙仙听这声音耳熟,转头就看见龙啸风正递给自己一个小瓷瓶。胡仙仙这才回过神,自己得救了,应该先谢谢别人的救命大恩。

“多谢龙真人救命之恩,仙仙铭记于心。”

龙啸风拉起跪下的胡仙仙,“不必谢我,是你有机缘得救。”

胡仙仙耳边传来凌若风的冷笑声:“本来就不是来特意救你的。是他们来抓我,正好赶上雪崩,顺便拉你一把。”

胡仙仙有些疑惑,细看自己周围,才发现四周站满天兵。因这些天兵都是金色的影子,没有直接显现身形,她起初才没看到。

龙啸风说:“正是有这些天兵助力,我才能在雪崩的万钧之势下救出你们。四师妹之事已被揭露,天庭捉拿她受刑。师父和洛师叔即刻就来行刑。”

胡仙仙问:“不是已经被天雷劈过了吗?”

龙啸风惋惜的看凌若风一眼,“天庭查证她是否就是炼制秘药之人,查证之后先警以天雷,让她不许逃跑藏匿。真正行刑,要有刑律司的仙长监督,要有犯罪之仙的师父在旁,要有普宣天仙在旁记录……”

胡仙仙正听得头大,空中响起一声断喝:“凌若风这般大逆不道的孽障就该当场处以极刑,何必走这许多程序?她偷祖师残鼎炼制邪药之事,天庭早有觉察。可惜这孽障狡诈,天庭每次派来察探的仙使都是有去无回。”

随着这声音,胡仙仙看到一个清瘦的中年道姑停于半空云上。凭着白回风的记忆,她认出这道姑是晁玄同的师妹,也就是杜婉芷前世的师父洛玄心。

比洛玄心略高一些的云上立着一位清隽俊朗的中年男子,他身姿潇逸,悲悯的看着凌若风。胡仙仙知道他就是凌若风的师父,也是白回风等人的师父。他就是,淳和真人晁玄同。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论罪受刑

见是他们前来,胡仙仙跪下,朝云端道:“弟子叩见师……晁真人,洛元君。”

晁玄同轻抬手,“你我已无师徒名份,不必行此大礼。”

洛玄心细细打量胡仙仙,轻笑着说:“都说她这一世不如临凡之前,我倒觉得她比你的七弟子更具灵慧之气。若不是她让祖师残鼎见了天日,真不知何时才能将那孽障绳之以法。”

听得那残鼎是祖师残鼎,胡仙仙惊问:“那残鼎是祖师在万年前的那一次凝形所遗留的?”

洛玄心说:“是呢,那缺失的一个鼎耳正是被臧玄蛟打碎的。你想啊,普通的鼎器又怎能炼出那样的逆天邪药。可惜,祖师残鼎竟因天雷查看其中残存的邪药,受到波及而碎裂了。

说完因由,洛玄心又肃然看向龙啸风,龙师侄,这孽障偷祖师残鼎,炼制逆天邪药,瞒骗天庭,残杀天庭仙使,数罪并罚,该受何刑?”

龙啸风目光犹豫的看向师父,这分明是洛玄心暗里施压要严惩凌若风,可毕竟师出同门,他心底还是希望凌若风能得到宽大处理。

可晁玄同平静道:“依律定刑,不偏不倚。”

师父既如此说,龙啸风收敛惋惜神情,朗声念道:“凌山地仙清荣子凌若风私盗祖师遗物,炼制逆天邪药,残杀天庭仙使,数罪并罚,按律裁定:削去凌若风仙籍,剔却凌若风仙骨,断除凌若风仙根,关押于凌山寒冰狱中永生受风刀霜剑之刑!”

削仙籍,剔仙骨,断仙根,好狠的惩罚!听者多数心下悚然。

洛玄心听罢却是嘴角一弯,“如此惩罚,甚好。凌若风,你可有不服?”

凌若风的脸上全无惧色,反而有浅浅的笑意,“我伏罪认罚。”

面对严惩凌若风如此表现,胡仙仙很觉得诧异,因为神仙犯罪多数是诛去仙体,打入凡间受苦,总有再修仙的机会。可凌若风不仅要被削仙籍、剔仙骨,还要连仙根都断了,就再无仙缘。更可怕的是,要永生受刑。其实死亡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无止尽的痛苦。

凌若风的镇定让胡仙仙对她起了敬佩之心,想起麦塔哈他们对凌山神女的敬仰。她跪下说:“求二位仙长开恩,减轻刑罚。凌若风这些年让凌山周围的百姓安居乐业,深受爱戴,她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龙啸风也接着跪下,“弟子恳求师父、师叔看在四师妹功高劳苦的份上,对她宽大处理。”

见他们求情,洛玄心皱眉望向晁玄同。

晁玄同正在凝神思索之时,凌若风自己倒说:“不必为我求情,我早知有这一天,无惧任何刑罚。要求什么的话,我只求洛师叔暂缓行刑时间,让我问胡仙仙几句话。”

洛玄心也没料到凌若风会坦然受刑,见她如此相求,也不好在晁玄同面前显得太不近人情,应允了她。

凌若风向着胡仙仙凄然一笑,挑眉问道:“你很爱程浩风,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要怎样才能赢得他的心,对吧?”

“你怎么还有心情问这些?”胡仙仙没想到她会问这些,尴尬地反问。

凌若风又一笑,颇为自得地说:“看你的眼神确实是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了。咯咯,我可明白他在想什么。你不知道他爱穿什么,爱吃什么;你也不知道他爱听什么乐曲,爱读什么经文。你只有白回风的那点儿残存记忆,可我非常了解他,还清楚他所有的隐秘。你是不是很嫉妒我?”

自己为她的命运揪心,她竟然还在闲扯这些胡仙仙有些恼怒了,“我怎么可能嫉妒你?”

“你看你的眼神里满是妒火,你一定是嫉妒得发狂吧?”

胡仙仙气得大吼,“我哪是嫉妒你?我是可怜你、担心你、还有鄙视你!”

凌若风的道袍上有开始凝结的冰凌,她的功力在渐渐消散,已难抵御严寒。而比冰雪更显寒冷的是洛玄心的眼神,她看着这两个女子就如要用目光冻结她们。

即便如此,凌若风的脸上仍有笑意,似乎没感觉到痛苦,眼神里满是狂热的得意之色:“你就是嫉妒我,你也有嫉妒我嫉妒得发狂的时候?哈哈,你敢说你不爱程浩风吗?”

胡仙仙真的气恼不已,她直觉洛玄心是讨厌听人说这些情情爱爱的,她不想凌若风没有求得宽大的机会。

“你处在什么境地你不清楚吗?你还不诚心忏悔,求得师叔宽大处理?”

听了这话,凌若风不笑了,目光痴痴的看着胡仙仙,“你爱不爱程浩风?会不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牺牲自己,背负永生罪业都在所不息?”

“凌若风,爱不爱真有那么重要吗?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你此刻紧逼着我问这些不别扭吗?”

“你,爱还是不爱他?”

“好、好,我爱他,爱得很。我非常嫉妒你,你满意了吧?

凌若风淡淡一笑,声音细弱了许多:“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就像熟人打招呼,问你吃饭没有,你说吃过了一样。你一点都没有用心回答。”

洛玄心没有耐心再等下去,让天兵架起凌若风。凌若风猛力挣扎着,“放开我!我会自愿受刑的!胡仙仙,你知不知道当年黑龙是我放出去的?哈哈哈,是我,是我破坏的封印……”

晁玄同的目光凌厉地扫过那些天兵,天兵们停下手。

他落下云头,站到凌若风面前,“你说是你破坏了镇龙囚玄阵的封印?你知道那是什么罪吗?”

在师父面前,凌若风平静了一些,“知道。可我落到如今,还怕什么惩罚呢?总之是永生永世的受折磨罢了。”

晁玄同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叹,又飞上云头。

简单几句话,胡仙仙的心中却响起一声惊雷,明明是程浩风放的黑龙啊!

凌若风刚才近乎疯狂的举动只是在提醒自己,程浩风难免会被追查出,一旦被捕,会落得比她更惨的下场。凌若风揽下罪责,是在证明自己爱程浩风爱得更多,想激胡仙仙包庇程浩风。

其实不必凌若风用激将法,意识到程浩风将有危难,胡仙仙又怎么会置之不理?不提心中的情愫,就是凭他几次救自己,她也不可能任由他陷于危境。

耳边响起凌若风的惨叫声,只见青蓝色的火焰缭绕着她的身体,她身体渐渐透明得根根骨头清晰可见。

一会儿之后,火焰散去,已被剔仙骨的凌若风瘫倒于地。

洛玄心冷冷下令:“押入寒冰狱!”

胡仙仙此刻心中焦急,也无心同情她,只想让他们早些完事,自己好赶去探程浩风情形。

天兵拖着凌若风即将消失的时候,晁玄同忽说:“慢!”

第六百二十三章 悲无可悲

胡仙仙和小丫鬟到了客房,待得小丫鬟一走,她就关上门,隐身飞掠到正堂,且听王家兄弟要在背后说什么。

王家兄弟并没有在正堂,她循着气息在侧旁的一间小屋内找到二人。这小屋没有窗户,又是大屋子隔出的小间,连屋顶都封严,应该是密室。若非胡仙仙是隐身到来,隔墙偷听偷看,揭开瓦都难以发觉他二人在密谋。

“你还真对她上心了?”王魁语气带着责备意思。

“嗯……”王帅勾着头看脚尖,一副多情少年郎的模样。

在他京城的那些公子哥儿朋友当中,他算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没想到在兄长面前完全就是个挨训的小孩儿。

“你拿捏不住她的,趁早掐断那点儿苗头。”王魁说话声调很低,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王帅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兄长,看了片刻,又低下头冷哼两声。

“你不愿意听我的?我是过来人,很清楚你在想什么。可我得警告你,胡仙仙那种女人,你是拿捏不住的,别去招惹……”

王魁劝王帅的话,让胡仙仙听得猛然睁大眼睛,差点儿气息不稳现出身形。

她腹诽着:想劝你弟弟听你的安排,可别拉上我呀,还把我这么温柔乖巧的少女说得就跟刁蛮凶悍的女霸王一样。

情感之事,也许当事人还没那么深的感情,旁人非得去挑明了,再去阻挠一下,好吧,这就很好的认清内心、加深印象了。

要是结局皆大欢喜还好,要是稍有不如意,那就会弄出各种偏激的事来。当然,还会对最先看透他内心、干涉他情感的人产生反感乃至仇恨。

比如,王帅看王魁的眼神儿中就染了恨意,他冷笑反问兄长:“仙仙是拿捏不住的女人,那云庄主就是能拿捏住的?这么多年了,你不也没办法真正做主?”

王魁被问得额角青筋直跳,哆嗦着嘴唇说:“你……你……”

可“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他只得黯然叹息两声。而后,对王帅说话的语气也不再用命令式的,而是拿出好哥哥的态度苦口婆心劝说。

“二弟,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这良苦用心,你怎么就不理解呢?兄弟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妻妾不过是随时可以换的衣服,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王家。

栖云山庄我是做不了主,但我已在庄中占了三成势力。你若是再娶了云碧瑟,那你也能占三成。

我们兄弟俩合起来就占了六成,要对付剩下的四成,定然就易如反掌。

等栖云山庄尽在掌握,我们王家的绝学就能真正发扬光大,到那时候,我们兄弟俩独霸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王帅默不作声,没太大反应,看来对于王魁所说的话是有所了解的,也有几分认可王魁所说。

胡仙仙心内却是惊讶万分,这两兄弟想掌控栖云山庄的心比较明显,稍微细心的人都能看出。还有,栖云山庄谁来当家她也不在意,可“王家的绝学”、“独霸天下”这两个词儿震撼到她了。

据她所知,王家在北荒省那边也算大家族,但修炼一途并未出过什么大人物,王家行商倒是富甲天下。传闻中,正是因王家富有,但没有足够武力保住财富,才和云家联姻。

胡仙仙也可以看出王家两兄弟的功力都很低,王魁勉强能达到清福仙级别,王帅只能算将就懂得运用灵气。

王家也会炼器,当年制出的射日弓和藏古箭算很有名了,但后来失传,都弄不清那两样东西到底如何。

就算弄不清楚,但从传闻中看来,也只是可以连发、且攻击威力很大的弓箭。这样的弓箭无论如何来说,都不足以独霸天下。

胡仙仙想不通他们所指何意,只能暂且理解为这兄弟俩野心勃勃,但其实目光短浅、盲目自大,还没能力去实施。

接下来所说的是如何利用、如何欺骗云碧瑟;又如何安排胡仙仙与云碧琼见面,但不论谈事的结果如何,不能让二人交好;再就是要帮朝廷造武器,因为韩泽灿知道他们太多秘密,以后会留把柄在他手中,不如帮朝廷除去韩泽灿,还能名正言顺讨得封赏。

胡仙仙暗叹,这兄弟俩和韩泽灿的友谊还是脆弱。她不知道以后朝廷该如何对他们,她只能做好目前让他们锻造武器的事。

另外就是必须要见云碧琼,毕竟现在还是她做主,有她发话,山庄提供的武器才能真正精良。

再者,王家兄弟并不可靠,万一闹什么妖蛾子,有云碧琼辖制他们就还有个退步。

胡仙仙见两兄弟已从密室中出来,就隐身飞掠往厨房所在院落而去,她要去见团子,打听关于那小女孩儿的事。

到了厨房所在的院落,才见没人在厨房,团子应该已收拾好各样东西,回她自己屋里歇息去了。

她也准备回客房,明天再来找团子的时候,忽听柴房那边窸窸窣窣发出杂乱响声。

她盯睛看去,只见那个小女孩儿从柴房钻出来,怀里像是藏有东西,猫着腰鬼鬼祟祟往院外走去。

胡仙仙大感疑惑,现出身形,将小女孩儿拦在院门后。

那小女孩儿见有陌生人拦住她,并没有显得多害怕,稍愣了愣就往回走。

胡仙仙跟在她身后,她也不理胡仙仙,径直朝柴房走去。

她进柴房后,就在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睡下,既不搭理胡仙仙,也不驱赶胡仙仙。

她的举动让胡仙仙大感好奇,这女孩儿很瘦弱,看起来还不到八岁,怎么对人如此漠然?

趁着靠她很近,胡仙仙以灵力细细感知她气息,真有微弱异类气息在涌动。

“你就住这儿?你的房间就是柴房?”胡仙仙温和询问,因她十有八九是水剑虚的女儿,得好好对待她。

“不,不是柴房,是柴房的这一角。我不能睡那边去,会挡着柴垛。”

女孩儿睁开眼睛,声若蚊蝇,但音色很好听。

胡仙仙听得心中一惊,又是一凉,“会挡着柴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庄主的女儿还没一堆柴重要?

可能看出胡仙仙在惊讶什么,那女孩儿又说:“柴可以烧火做饭,我什么也干不了,只会吃。”

说这些的时候,她面无表情,一点没有悲伤愤懑的情绪,就是平静陈述事实。

胡仙仙看着面前这个神情一点儿不像小女孩儿的小女孩儿,心中闷痛,闷得喘不过气的那种痛。

“你还小,当然什么都不会做,等你长大了就有大能耐。你是人不是柴,没有可比性。”胡仙仙蹲下来,握着她的手说。

她没有拒绝胡仙仙表示亲近的动作,却也没有因此心生感激。她只是用质疑的眼神扫了扫胡仙仙,就垂头不吭声。

胡仙仙想起水剑虚说,若是属他的血脉,背上会有金线鳞,就撩起那女孩儿的衣衫。

这一撩,那女孩儿立刻推开胡仙仙伸来的手,警惕的逼视胡仙仙。

“你背上似乎有伤,我帮你瞧瞧。”胡仙仙尽量放柔语气。

那女孩儿听胡仙仙是要看她的背,不但没因此放下戒心,反倒恶狠狠的低吼:“不要你管,滚开!”

胡仙仙见她就像被惹毛了的小猫一般,有些糊涂了,怎么一看她的背,她就这么大反应?

胡仙仙从袖中掏出一瓶金创药,和一块桂花糕,微笑着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给你擦点儿药。嗯,你要不愿意擦药也无谓,吃块儿桂花糕吧。”

“不要你的臭东西,给我快滚!”那女孩儿瞅着桂花糕咽了咽口水,又别开头忍下馋意,再对胡仙仙恶语相向。

胡仙仙也有些怒了,指间灵气微光闪过,就将女孩儿定住,再撩她衣服。

女孩儿被定住后,仍能说话,她对胡仙仙破口大骂。

胡仙仙见了她的后背,就无法再和她计较,那背实在不像是小女孩儿该有的背。

背上有横七竖八的伤口,有的开始结痂,有的却已溃烂。顺着脊骨有一条金色细鳞组成的小指粗的线,有的鳞片泛黑,有的鳞片竟被拔得半翻卷而起。

胡仙仙很少哭,可此时忍不住鼻酸落泪,她可以接受敌对双方不择手段的杀戮,却无法接受对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刻意施虐。

那女孩儿见她落泪,不再乱骂,怔怔看着胡仙仙。这同情流泪的场景,在大多数人看来是情理之中,她看来似乎倒是胡仙仙不正常。

胡仙仙被她看得不自在,抹了泪,解开定住她的小法术,帮她涂药。

那女孩很快翻身跑到门外,将背抵着墙壁,拒绝胡仙仙给她上药。

“这药刚擦上去时会有点儿疼,过一会儿就不疼了,还可以让伤口很快愈合。”胡仙仙以为她是怕疼。

“不能让伤好了,好了就还得再挨打!”

什么?“好了就还得再挨打”?她是宁愿忍受已习惯的伤痛,不愿再面对不知会怎样的伤痛。胡仙仙心口一疼,眼里又涌出泪来。

“你干嘛要哭?”小女孩儿看着胡仙仙,目光中好奇多于嘲笑,是真的不明白她为何要哭。

“看你那么多伤,肯定很疼吧?我难受。”胡仙仙揉了揉她沾满乱草的头发。

“是我疼,又不是你疼,你干嘛要难受?”

第六百二十四章 恨儿之事

小女孩儿没听到胡仙仙回答她,也不甚在意,转身进柴房。

因胡仙仙的手还摸着她的头,她转身时用劲儿晃了晃身体,一晃动,她怀里就“哗哗”掉下不少骨头。

她慌乱的去拣那些骨头,嘴里念叨着:“我没偷吃……没有……是团子给我留的……”

见得这般,胡仙仙让她别慌,并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也猜测到是团子见她可怜,就偷偷拿了些吃的给她。

“团子对你好吧?你刚才想把这些藏起来的骨头,悄悄拿去扔掉?”胡仙仙记起先前她偷偷摸摸想出院门的样子。

小女孩儿点点头说:“团子最好了,把有肉的骨头都给我悄悄留着。”

胡仙仙叹了叹,觉得和这小女孩儿没法正常交流,还是得去详问团子,才能弄明白事因。

又想此事最好别在白天问,勉得惊云家和王家的人,就俯身问她:“团子住哪儿?我想和她说说话。”

小女孩儿将胡仙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似乎在确定她是不是坏人。胡仙仙觉得她目光还挺犀利,就尽力保持友好笑容。

小女孩儿看仔细了,才指向外院说:“她在那三棵松树并排长着的坳里住。”

胡仙仙轻笑颔首,让小女孩儿把骨头都拿出来,而后轻轻挥了挥手就将骨头全变没了。小女孩儿见了不觉得惊讶,拍了拍手上的碎沫儿,自去躺到稻草上。

那外院并不是规整院落,而是如村落那般,房屋散建各处。

团子住的是所青瓦小院,看来比其他茅草房好很多。她能管专为主子做饭的厨房,想来这日子也还过得去。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胡仙仙直接飞身入院,轻敲窗棂,低声唤:“团子在么?我是胡仙仙,想来找你叙叙旧。”

“是……是那位仙姑?”屋里传来的声音夹杂着惊喜和忧虑。

“是我。你方便和我说话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主子面前为难。”

“诶……等等……我哄哄孩子,就来开门……”

胡仙仙听得幼儿啼哭声,应该是被吵醒了。一会儿后,屋内轻哼歌谣的声音渐停,响起趿鞋声,随后又是开门声。

团子举着油灯从中间正屋走出来,胡仙仙随她进屋。

她披着外衫,蓬着头发,微红着脸说:“我这里邋遢得不成个样子,仙姑别嫌弃。”

“哪有邋遢?整洁清净,比大小姐呆的地方可好得多。”

团子虽是主人,却是等胡仙仙在竹椅上坐下,才侧身半坐。

“大小姐?仙姑说的是庄主女儿吧?”

“嗯,云庄主的女儿当然就是栖云山庄大小姐。”

团子叹着气,带些怜悯之意说:“我们不敢称她是‘大小姐’,那会被庄公和二庄主打的。她小名叫‘恨儿’,我们下人也都喊她‘恨儿’。真不知道她前世做了什么孽,投生在富贵人家,过得倒比叫花子还不如。”

“恨儿?哪有小名儿叫‘恨儿’的?为了好养活,叫‘猫儿’、‘狗儿’的都有,怎么会叫恨儿?哪有父母恨孩子的道理?”

团子瞅瞅胡仙仙,而后很郑重地问:“你来是为了救恨儿的吧?唉,这云家可不比顾家,不光有钱,还有厉害的功夫,你可能管不了她家的事儿。”

胡仙仙笑了笑,也不和团子多解释,只说:“我不会再乱管闲事了,你讲讲你如今过得咋样,再讲讲你所知道的关于恨儿的事就行。”

团子吞吞吐吐问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我和大粗从顾家出来,好容易才安稳……娃儿也还小……仙姑,你打听恨儿的事是想干啥?”

“放心吧,我真的不闹事。再者,即便闹事也绝不牵扯你们。”

听胡仙仙再三保证,团子才讲述起她的见闻。

团子和大粗从顾家出来后,一路找零活儿做,到得江州后听说栖云山庄招护院,大粗就去试试,还真聘上了。大粗又荐团子到庄里当丫鬟,也成事了。

如今,大粗是护院头儿,管着外院十几个护院,今夜该他值夜,所以没在家。

团子专管内院的厨房,手下有两个厨娘、三个打杂的仆妇,也算是下人当中颇得主子赏识的人。

团子刚进内院厨房做事的时候,就见恨儿在柴房里住着。那时候,恨儿还更小,蜷在稻草堆里跟只小猫似的。

最初几天,团子以为恨儿是外来的小叫花子,或是哪个下人带来的孩子,见她可怜,就送东西给她吃。

有一次,云碧瑟看到了恨儿在吃团子留给她的鸡腿,一把扯过鸡腿就给扔了。

如此还嫌不够,又从柴垛里抽根干柴就朝恨儿背上打去。

团子没想到自己的好意给恨儿招祸了,就想去解劝,一起做事的丫鬟忙拉住她,说别管主人的家事。

当时团子不明白怎么回事,别人悄悄说了恨儿就是和庄主一家人,她仍是不太懂。

团子听恨儿挨打时,不停叫着“二姨”,想了想才弄清楚,恨儿应该是王魁和云碧琼的女儿。她问了问其他人,得以确定后,仍是好半天没回过神。

后来,团子管厨房,恨儿又在柴房,她就格外照顾这可怜的“大小姐”。但是,再也不敢直接给恨儿留什么东西吃,都是从剩菜里挑选将就能吃的,待其他人都不在时再寻机会给恨儿。

在庄中时间呆久了,团子就听到些闲言碎语,比如说恨儿不是庄公亲生的呀,比如说恨儿是妖怪的女儿呀,比如说恨儿的娘嫌她是废物呀……

可团子觉得,就算讨厌恨儿,送远点儿寄养在别人家不就行了,何必做得如此恶毒?

渐渐了解多起来,团子发现恨儿挨打,疼得忍不了时也只是干嚎惨叫,从不流眼泪。

还有,不论打她的人下手多狠,恨儿从来没有疼晕过。下人们都以为恨儿会早夭,可她已经撑到了十岁。

团子还看到过,有一天夜里王魁在打恨儿,恨儿背上的鳞片竟然放出金光,抵卸了部分打去的力道。

对于恨儿背上鳞片的来历,有人说那是得了怪病,有人说是天生不祥的胎记。

恨儿没人教,但天生聪慧,说话做事也很有条理,比一般小孩儿懂事多了,就是性格怪僻。又因别人总拿她背上鳞片的事儿来嘲笑她,只要有人看她的背,她就会发怒。

“她之所以脊骨生鳞,是天生有成龙的机缘,是该觉得骄傲而不是可耻的事。等她能够聚集灵气之时,就可以敛藏鳞片。”

听胡仙仙这般说,团子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说:“我不懂修炼的事儿,可这庄里有不少修道的人,我也听过些。听他们说,恨儿聚集不了灵气,是个没法修炼的人,所以庄公常说恨儿是只会吃的废物。”

“嗯?”胡仙仙愕然睁大眼,恨儿怎么可能无法修炼。

随即,她想到定然是那些人让恨儿用常见方法去聚集灵气,根本不知道恨儿的真实情况。水剑虚留了宝藏给恨儿,其中必然有适用金线鲤鱼的修炼方法,无需担忧不能修炼。

想到这些后,胡仙仙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和一道连心符给团子:“好好照顾恨儿,我会说服庄主、庄公他们不再虐待恨儿。如果恨儿遇到什么大的危险,就紧捏此符召请我。”

团子接过东西,怔怔的看了又看。胡仙仙又再叮嘱她:“召请我的时候,得念‘恭请天仙清定子胡飒风显灵’,不能念‘仙姑’或我的名字。”

团子默念几遍才记住,再望着胡仙仙欲言又止。

“你想问恨儿的身世?”胡仙仙笑问,团子点点头。

胡仙仙告诉她:“我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恨儿的身世,我只能说她来历不凡,以后也定会成就不凡,你对她好,她会报答。唉,她不流泪,可能是没有眼泪……”

“没有眼泪?”

胡仙仙知道鱼是没有眼泪的,可修炼成人形后却有眼泪;天生就是人形的恨儿,可能反倒会一直没有眼泪。

听团子反问,胡仙仙笑笑说:“别管她那些特异之处,你记住她是个哭都没法儿哭的可怜女孩儿就是了。”

两人再闲聊几句,胡仙仙就告辞离去,隐身回到客房。

三月十八清晨,用过早点之后,王魁、王帅和云碧瑟请胡仙仙到花园中喝茶。

“不知庄公可否安排好,我与庄主见面之事?”

王帅和云碧瑟在背地里用不同的眼神儿盯着胡仙仙,胡仙仙不理他们那挤眉弄眼的怪相,开口直接问正事。

“拙荆闭关修炼,除了春节之时要出关与众人团聚,其他时日只在初一、十五令人送些清茶进去,不会走出密室。”

听王魁这般回答,胡仙仙又再问:“哦,那就是我无法见到庄主?”

“协作之事,我也可以做主,又何必定要见她?”

胡仙仙自是不会透露不信任王魁的意思,抿茶轻笑道:“我想见云庄主,一是对她那样的女中豪杰久仰多时,二是想说说这庄中大小姐的事。”

“庄中大小姐?我姐继任庄主之后,就没什么大小姐了呀。”

云碧瑟嘴快接过话头儿,王魁和王帅都阴下脸看向她,她才自知失言,低下头,“嗯……哦,你是说恨儿呀……”

王魁冷笑着问:“胡天妃是听下人们说了什么闲话?”

胡仙仙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摇了摇头,“只是偶然看见大小姐受虐,好奇而已,想问问云庄主原因。”

“受虐?我只是对她严格要求,哪有虐待?胡天妃应该听过孟子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第六百二十五章 初提隐秘

已值暮春初夏,因山中气候稍凉,仍有花朵满枝。

胡仙仙反问完后,就抬眼观花,不去管王魁脸色如何变幻。

王帅絮絮叨叨的帮兄长解释着,说他对恨儿很关爱,只是恨儿命格如此,又因只有如此才能激发恨儿本来的灵根,才能修炼之类。

对于这些话,胡仙仙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

半晌之后,王魁说:“我安排你与庄主见面,最迟在今夜子时就能见到。”

胡仙仙转过身,朝王魁点头微笑:“静候佳音。”

言罢,胡仙仙起身告辞,说要到客房再歇息,王魁也自去处理事务。

王帅起身目送二人,搞不懂怎么回事,他还以为两人会商谈很久。

他当然不明白:胡仙仙是暗用恨儿的事要挟王魁,恨儿始终是云碧琼的亲生女儿,只要存心挑拨,云碧琼绝对会偏向自己女儿,而不是面和心不和的丈夫。

胡仙仙也暗示,王魁只要答应了胡仙仙面见云碧琼之事,那就暂不提种种矛盾,只要确定由云碧琼亲自下令为朝廷铸造武器就好。否则,有的是办法让王家、云家矛盾激化,让王魁没办法慢慢实施他谋划。

王魁思来想去,决定不争一时长短,只要胡仙仙不干扰他侵吞云家势力就好。

如此多的思虑,两人只说了几句闲话,王帅是难以全明白,而云碧瑟则是完全没听出隐意,只顾摇着王帅的手说要去荡秋千。

王魁办事效率很高,酉时初,晚饭之后,就引胡仙仙去见云碧琼。

云碧琼闭关的密室在内院和外院相接处的一处小山岗,说是密室不如说是“密洞”。那密室由凿空岩石而成,分内外两处。外室放着各样器物,方便外人护持、接应、探视闭关之人。

王魁在外室门侧按了按,就听清脆铜铃声响起。铃声响过之后,内室传来清冷女声:“请夫君自去歇息,我单独面见胡天妃。”

王魁离去之后,内室门开,只见一名白衣女子盘坐正中石榻上。内室只有一丈见方,除了那石榻外,就只有一个石几,石几上一个灯盏。

“胡天妃请进,你目能夜视,我就不点灯了。”

胡仙仙迈步踏进,身后石门自动合上。

她知道这白衣女子就是云碧琼,但没有打招呼。既然云碧琼都不起身相迎,她也没有和云碧琼寒喧的必要,只等切入正题说事。

“胡天妃为何执意要见我?如今庄中事务都是我夫君在打理,你和他商议就好。”

云碧琼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可胡仙仙知道这样的外表是骗人的。云碧琼要是真的对一切都不在意,就不会同意见她了。

胡仙仙冷笑不语,云碧琼眼中显出点儿惊诧,再问:“胡天妃意图何在?还请明言。”

“你不跟我端架子、装清高,我就跟你好好谈。”

云碧琼叹息一声,起身下榻,向胡仙仙稽首:“请恕我无礼。然而,庄中之事我确实不怎么管。”

“不怎么管,就总还是管一些的吧?”胡仙仙还礼,而后大大咧咧盘坐在地上,笑着打量云碧琼。

云碧琼通身衣裙素白,此际站起身才见她身段纤美,真如一抹洁白轻云飘袅碧空中。

见胡仙仙盘坐地上,云碧琼也只得盘坐地上。她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带着疑虑问:“胡天妃此来,不只是为锻造武器吧?”

“我还真只是为锻造武器而来,但我要的武器不是平常刀剑,也不是只造一批。我要长期跟栖云山庄合作,锻造最精良也最独特的武器。”胡仙仙见她坦诚了些,也就开门见山直说。

云碧琼是何等精明的人,听这话当然就懂得胡仙仙是不信任王魁的,来找她合作,也必然要让她秘密造一些特殊武器。那是长期的合作,也是带排他性的合作,绝对不能向外界提前透露锻造了什么武器。

胡仙仙等着云碧琼的回应,云碧琼凝神思索半晌后问:“你为何信任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我必须信任你,别无选择。因为只有你才能让人造出我们想要的武器。”胡仙仙顿了顿又再说,“至于凭什么让你相信我,你觉得只凭朝廷名义和我个人身份还不够吗?”

“不够,为朝廷做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例子太多了。”

云碧琼的神情冷了几分,逼视胡仙仙,“以你的身份还保不住我云家不在事后被铲除,哼,能给朝廷造武器,也能给匪徒造武器,朝廷会容许云家知道太多、掌控太多吗?”

胡仙仙怔了怔,云碧琼所忧之事很对,若是真造出了攻击威力很大的武器,朝廷当然会防止云家给其他势力再造,为免锻造方法泄露,当然会用赶尽杀绝的方式。

想了好一会儿,胡仙仙才说:“我有办法让朝廷不怀疑云家,也能保住云家在栖云山庄的绝对掌控权。”

云碧琼看着她,既觉得她所说不可思议,也担忧她是在说哄骗之言。

为了增加说服力,胡仙仙神情更端严几分,不疾不徐细说道:“只要你们在锻造一样武器之前,就想好克制这样武器的方法,朝廷就永远需要你们,不敢对你们下手。

不论多厉害的武器,总有被克制的一天。不论怎样保密,都总有锻造方法被他人知道的一天。只要你们不死守一种武器,不去死死想保一个秘密,就没人能取代你们。

你想想,朝廷要是想铲除你们,你们却说会有比目前威力更大的武器造出,朝廷敢马上铲除你们吗?一拖再拖,周而复始,那就是永远都铲除不了。”

这番话说完,云碧琼沉默良久,她神情几番变幻,应该是内心在挣扎不停。

后来,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释然一笑,脸色却已苍白。

“云庄主可否答应与朝廷合作,与我合作?”胡仙仙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意,只得再问。

云碧琼嘴唇都有些发抖,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听你的意思,要不断改变才是保住云家的根本办法?要是云家有一种很厉害,厉害到得了它就能得天下的武器呢?让天下各种势力都为了那武器相争,但又不让它真正流传世间,云家不是更安全么?”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变相的说云家有厉害的秘密武器?得了它,就能得天下的武器?云家不愿与任何势力合作,只想借此自保?可她为什么又很心痛的样子?

胡仙仙满腹疑问,可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先回答云碧琼的问题:“最厉害?得了某样武器就可以得天下?哈哈,你这么聪明的人会相信这种迂腐说法?”

“这很好笑,很迂腐吗?”

胡仙仙敛起笑容,连声反问:“可曾有哪个朝代绝对稳固的传承下去?要是说某朝是得了某人、某物才定国,哪其他朝代又是得了什么?就算得了很大威力的东西,如果威力发挥不出来,不也和没有威力一个样?”

本是挺简单的问句,居然问得云碧琼的脸色惨白到白中透青。她揉了揉心口,重重叹了两声,苦涩浅笑。

胡仙仙狐疑的看向她,她低声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云庄主是在秘密守护某样东西?听了我的话之后,觉得守护之事变得没有意义?我无意觊觎栖云山庄的宝物,只是觉得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以人来守物是本末倒置。我们还是来谈锻造武器的事吧?”

胡仙仙似乎有些明白云碧琼为什么任由王魁胡做非为,但仍不能全猜透,她也无心去猜,尽快敲定锻造武器的事才是首要。

“人是活的,活着就会有变化,守着死的物品并没有不值得,因为物品不会变化!”云碧琼有些激动的说出这句话。

胡仙仙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物品不变化?铁会生锈,木头会烂,金银都会慢慢蒙灰生尘,怎么就不会变?”

“那也比人好!”云碧琼固执冷言:“任你花言巧语,也休想说动我给你造什么特殊武器!哼,你就是想变相的将我云家绝技传出去!什么克制,什么创新,要是那么容易造出新的厉害武器,你还来求我做什么?”

胡仙仙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一丢丢,“你云家有了不起的武器?你认为我是来让你大量造那种武器?并且借那武器平定天下之后,就铲除云家?”

云碧琼没回答,翻了个白眼儿,表示她就是那么想的!

“啪……”的一声脆响。

胡仙仙气得将那气囊小玩意儿扔在地上,还重重一拍:“我就是想让你改进这东西,没想要你什么宝贝!嗤,亏我还信任你,想和你长期合作,你在想些什么?”

看见那么个玩意儿,云碧琼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将情绪掩藏,淡淡说:“这是庄中小孩子的玩具,如何能改制成武器?”

“我本来是想和你商议到底能不能改,又怎么改?可我这会儿不想说武器的事了!”胡仙仙愤愤问道,“我问你,这个小玩意儿是不是你云家长辈的?”

“这个说不清楚,云家嫡系旁系几千人,小时候几乎都玩儿过这东西,我哪能知道?”云碧琼又平静而傲慢来。

“也许这是背叛的云家一个人所留,你要不要仔细看看?”

第六百二十六章 真相渐明

云碧琼再细看了看那玩意儿,眼波流转间带出不少情绪,只是她很快就平复情绪,微阖双目、沉默不语。

“这是不是你二叔之物?”

云碧琼端然盘坐,没回答胡仙仙,而是冷声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本来只知道一些小事,因你那些强加于人的揣测,我知道了一些大事。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不仅无情还无义,不仅无义还是个迂腐的大笨蛋,我不想跟你合作了!”

说着,胡仙仙就站起身,准备往外走,神情像是跟小伙伴赌气的孩子。

“不想跟我合作了,你以为锻造武器是小孩子玩儿过家家?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云碧琼怒声责问。

“嗬嗬!”胡仙仙偏着头笑说,“是你先说不想跟朝廷合作,怎么又倒过来指责我?”

云碧琼抬了抬眼,看着胡仙仙笑嘻嘻的样子就气恼不已,她是气昏头了才接话。所以,她决定再也不和胡仙仙说一句话。

“你生气了?我也很生气,我想转过身就拂袖而去,可看你这么生气我就不生气了,又想和你讲讲故事。”

胡仙仙再度盘坐下来,这次是挨着云碧琼,贴近她肩部并排盘坐。云碧琼嫌弃地瞥她一眼,想挪开,可盘坐的姿势不方便挪动,只得做罢。胡仙仙可不管她乐不乐意,自顾自地讲起故事:

“你出身世家大族,从小聪慧勤奋,炼器技艺高超,修行天赋也很高,家族长辈对你寄予厚望。

然而,你过得顺遂,却并不快乐,因为你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你内心追求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你遇上了一个与你情投意合的人,你才觉得心灵有了真正归属,你才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承载别人期望的器物。

可偏在此时,你父亲重病身亡,家族中开始夺权之争。你可以不顾家人反对跟情郎在一起,却不能只图跟情郎逍遥自在,舍弃亲情和责任。

你回了栖云山庄,你本来只想安排好家族未来之事,本来不想争庄主的位置。

可有人挑唆你,说你二叔要利用那个秘密武器搅得天下不安,你才不得不去争,对吗?”

胡仙仙说这些的时候,云碧琼没有打岔。她以为胡仙仙会胡说八道,可没想到那些话让她忆起往事纷纷,本来不愿再和胡仙仙说话,却又忍不住发问。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他娘的乱猜的!”胡仙仙听她追问,就知道这些推测已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你胡诌我的事,怎么还骂人?”

“我骂我自己,又没骂你,你急什么?”胡仙仙赖皮的一笑。

“好,不跟你扯这些。你给我交待清楚,你是从哪儿得知我二叔叛庄之事?又是从哪儿得知我曾被人诱骗之事?”

云碧琼审视着胡仙仙,她知道对方功力远高于自己,但这密室中有机关,又还有庄中众多高手接应,她并不惧怕胡仙仙。

“你这么盯着我干嘛?当我是贼呢?你还真认为你二叔背叛栖云山庄,认为水剑虚诱骗了你?”胡仙仙心里蹿起股火气。

“他们所做之事,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你知道得那么详细,是跟他们一伙的吧?

当年水剑虚那负心汉被诛,二叔却仍是逃匿在外,你是二叔派来的?

难怪这么多年寻不到二叔踪迹,原来他终究还是依附朝廷,还是勾结外人来抢夺我云家重宝……”

胡仙仙听了压不住火气,一蹦老高,大声嚷着打断云碧琼的话:”呸,住嘴!我他娘的瞎了眼才来见你!

早知道就跟王魁合作了,还不用费那么多口舌,还能真的很快就得了你云家什么狗屁宝贝,让你后悔死!

哈,等你后悔死了,去阴曹地府还得再死一次!被你云家列祖列宗,骂得死到不能再死!”

云碧琼彻底怒了,也霍地站起身,亮出招式低吼:“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儿,这是我云家的地盘儿!”

“放屁!天是天的,地是地的,人是人自己的,哪样是你的?你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最珍贵的一切的傻女人,还好意思跟我摆谱儿!呸!”

胡仙仙叉着腰指着云碧琼鼻子开骂,云碧琼横眉怒目瞪视胡仙仙,两个人就像当街吵架的泼妇。旁人绝对想像不出,一个年纪轻轻就修为高深,得封“福慧天妃”的女子;和一个年纪轻轻就当庄主,称雄一方的女子,她们会面之时是这般场景。

密室中的气氛紧张,胡仙仙真想劈开云碧琼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有些往事,她已猜出大概,定是王魁蒙蔽云碧琼,并借云碧琼的手对付云二叔和水剑虚。可是,云碧琼至今还固执的认为,当初是云二叔和水剑虚利用她、欺骗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慢慢缓和,云碧琼含泪凄然一笑:“天是天的,地是地的,人是人自己的……

这说法新鲜,但也正确,我无从反驳,我的确就是一无所有啊。

纵然他们背叛我、欺骗我,我还是忘不了那些事。你走吧,我不想再因那云家秘宝而沾染血腥。”

胡仙仙跺了跺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跟云碧琼说得清楚,她一掌扫翻那个灯台:“真想骂你,可我懒得骂你了!我替水剑虚不值!真是替他不值啊!”

“你少跟我提他!你以为提起他扰乱我的心境,我就会中你的圈套?你对我和他的事又能了解多少,都是听我那个叛徒二叔说的吧?”

胡仙仙身上气势陡涨,整个密室凝起薄冰,她围绕云碧琼缓缓踱步,沉声慢吟:“涵碧琼霄,凌剑太虚……好一对逍遥的神仙眷侣,岂知那仙女竟是个蛇蝎毒妇!”

云碧琼想要反驳,胡仙仙已抢先一步施放灵气点她哑穴,再念着:“琼霄紫剑永相合,逍遥安乐长相伴!紫剑在此,持剑之人差一点就魂飞魄散,你还有何脸面活在世间?!”

胡仙仙从袖中拿出紫剑,剑锋抵住云碧琼咽喉。

见了紫剑,云碧琼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剧烈波动,浑身轻颤,泪流满面。

她以为胡仙仙只是听说了一些片段,可拿出了紫剑就表明是去过她和水剑虚隐居的山洞,胡仙仙所说之事应该不是为达目的扰乱她心神。

胡仙仙见她在思索,还是希望她能想明白事因,就解开她哑穴。

“我离开他是不得已的,我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枉顾孝道人伦!他和云二叔勾结,要害栖云山庄!”云碧琼沙哑着嗓音吼出这些,而后大哭起来!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孝道人伦?你放任别人虐待你女儿,简直禽兽不如,你就不配跟我说话!”

“她带给我的只有屈辱,我为什么要好好善待她?”可能是受胡仙仙泼妇气影响,云碧琼也端不住仙气,边哭边嚷起来。

“什么叫只有屈辱?我看你们分明是两情相悦,又不是他强行掳你去,哪点让你受屈辱?!再说,就算是他强迫了你,那孩子总之是无辜的吧?你怎么狠得下心?”

指责完了,胡仙仙也没觉得痛快,心底还泛起悠悠凉意。如果不能给父母带来荣耀,就可以随便遗弃、虐待子女?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常说世间多有不孝子,却为何也有虎狼不如的父母?

常言说父母对子女的爱,才是爱得深沉,其他都是虚情假意。可世上也有多少朋友是过命的交情,可以信任一辈子。也有多少,在利益面前视儿女为筹码的父母。世事无绝对,没有什么绝对伟大,没有什么绝对渺小。

没有任何事物绝对正确,也没有任何事物绝对不正确,与其说人性本善,不如说人性本兽。

有些人生来是就如龙如凤,有些人生来就如鼠如蚁。所不同的,只是龙的成长际遇不同,能成恶龙还是好龙;而鼠是能成天上福鼠,还是厕中饿鼠。

云碧琼便算是天生为龙凤的人,她天生的使命感让她把家利益凌驾于情感之上,内心深处就把个人情感和家族利益对立来看待,才会那么容易受人欺瞒。

然而,云碧琼比那些只顾利益忽略情感的人更可悲复可笑,因为她其实没得到任何利益。

胡仙仙已能猜出云碧琼和云二叔之间定有分歧,这种分歧是围绕栖云山庄秘密武器而来。庄中对于秘宝应该分为保守和传扬两派,保守派就是要死守秘宝不外传,传扬派就是让秘宝物尽其用。

云碧琼偏向于保守派,云二叔偏向于传扬派。得知云二叔有可能继任庄主之位,继任后必定会革新栖云山庄各项事务,云碧琼为了守护秘宝,才来争这庄主位。

得知恋人要离开隐居地,水剑虚肯定是反对的。这一反对,他们之间就生了嫌隙。

另有耍阴谋想侵吞栖云山庄的人,为了促使云碧琼下决心回山庄,同时也为了接近和掌控云碧琼,就说水剑虚和云二叔是一伙儿的。并且,还把庄中两派的观念之争,夸大成为守护山庄和背叛山庄的区别。

这就是,云碧琼逼得亲叔叔隐姓埋名流浪他乡,又亲手杀了心爱之人,却没有任何悔意,还认为他们对不起她的原因。

“你以为水剑虚是云二叔安排来诱惑你的妖怪?所以,你认为是他们欺骗了你,恨儿就是因此得来的错误结果,你恨他们,所以给女儿取名‘恨儿’?”

想通这些后,胡仙仙再问她,以确定自己猜测。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你猜对了。我看到他们秘密会面商议对付王魁的时候,真是痛心疾首……”云碧琼擦净脸上的泪,自嘲而笑。

“我他娘的才痛心疾首!是王魁发现了他们会面,再引你去看的吧?难道他们商议对付王魁,他们隐瞒了你一些真相,他们就一定要害栖云山庄,一定要害你?你他娘的是猪变的啊?”

第六百二十七章 终获信任

云碧琼串连胡仙仙所说的各种信息碎片,慢慢推测出一个她自己所不愿面对的事实。

不愿面对,所以还要固执争辩:“胡仙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王魁冤枉他们吗?王家也有秘密武器,是真正的射日弓和藏古箭,他也是想守护这些秘宝不再引起杀戮,他不像他们那样野心勃勃……”

“野心勃勃?你分不分得清‘野心勃勃’和‘雄心壮志’的区别?”

胡仙仙怒声反驳,不待云碧琼接话,又连连反问:“你爱好和平,你不忍看天下再起杀戮?哼,可你自己看看你这双沾满血腥的手!你沾的是情人和亲人的血,你怎么还好意思装心怀悲悯的菩萨?”

云碧琼被问得哑口无言,长叹几声后,颓然坐到石榻上。

胡仙仙去寻出门的机关,可没寻到,就急躁的乱点乱按。

“你说那些事有可能是王魁的圈套,你有什么证据?”云碧琼冷静下来后,低声再问。

“证据?要什么证据?你的眼睛被蒙蔽,心也被蒙蔽了吗?自己不会多想想、多查查?”胡仙仙找不到开启机关,云碧琼也没送她走的意思,她心下一横,想出个野蛮办法。

尽调灵气而出,御起慧心玉剑,飞射向石门。灵气猛灌入剑中,剑光迸发刺眼光芒。

见这光芒闪起,云碧琼暗道不妙,她是想留胡仙仙更详细的说事情才不开门,没想到胡仙仙竟然这般莽撞。

要阻拦已是来不及,石室门刹那间就爆成无数碎石粉,胡仙仙挥一挥袍袖,荡开粉末,出密室而去。

“胡天妃……且留步,我们另约地点再详谈。”云碧琼追出来。

“我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我就想看着你的栖云山庄败落,看着你走到被人践踏侮辱的那一步,才能解气!”

多数粉末虽已散开,仍有些浮尘飘在空中。夜色沉沉,火光昏黄,漫漫灰黑的背景中,胡仙仙就如地狱来的恶魔说着怨毒诅咒。云碧琼不由心生惊惧,停下追赶的脚步。

听到巨响赶来的家丁护院们跑近了,火把和灯笼的光照得密室外亮如白昼。

见他们团团围住自己,胡仙仙轻蔑冷笑,以传音入密之法对云碧琼说:“或许,云二叔和水剑虚并不想看你走到那一步,可我觉得惟有那般,才合乎天地法则。”

说完之后,飞身而去,留云碧琼和众人呆立原地。

片刻后,王魁和王帅、云碧瑟带了几个人急忙赶来,担忧地询问情况。

王魁含着泪将云碧琼搂进怀里,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轻声安慰着:“别怕,别怕,都怪我。唉,都怪为夫来迟了,那个妖女没伤害你吧?”

“没有。她提了些苛刻条件,我不答应,她当然就恼羞成怒了。”云碧琼侧开身挣扎一下,离开王魁的怀抱。

怀中突然一空,王魁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僵,只得讪笑着垂下手。

“各位,且都散去!本庄主只是与胡天妃意见相左,商谈得不太愉快,但未因此就变成敌人,她仍是庄中贵客。我既因意外出关,便是天意让我无需再闭关修炼。从今日起,本庄主便会亲自过问各项事务!”

云碧琼说话之时,气氛渐渐由慌乱愤慨变得庄重严肃,庄中下人们都齐声恭贺庄主出关。王魁兄弟俩和云碧瑟也勉强笑着,恭贺她出关与家人团聚。

众人都散去做各自的事,云碧琼带着几个人亲自到客房挽留胡仙仙。

“我没说要走啊……我只是不跟你合作了,还可以跟王庄公合作的嘛。”胡仙仙斜坐竹椅上,对着他们嬉皮笑脸。

云碧琼思忖半晌,点头答应道:“好,我让他来和你谈。”说着就吩咐一个小丫鬟去请王魁。

“谈可以,但不是此刻!”胡仙仙拦住那丫鬟,打了个呵欠才接着说,“我得歇会儿,明儿再谈。”

云碧琼只得带人退出客房,临走前还道一声:“胡天妃请安睡。”

胡仙仙是盘坐床上,很快入定了,她断定今夜没有危险,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因为明天也许就有危险,得打硬仗;当然,也有可能会平静无波澜,还顺利达成锻造武器的事。

三月十九,栖云山庄正堂之侧议事厅中,胡仙仙、云碧琼、王魁、王帅、云碧瑟相互寒喧之后落座。

王魁说着各种场面话,胡仙仙目光大喇喇打量着云氏姐妹。云碧瑟冷哼一声扭开头不让她看,云碧琼则坦然平视着胡仙仙。

昨夜二人已见过,但目能夜视和光下见人还是不同,只能看清五官轮廓,看不清肌肤光泽。

此时晨光透窗而过,微微曦华映着云碧琼,胡仙仙看清她真是美得光彩照人。

云碧琼生得很标致,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即使板着脸端坐不动,也有别样风情。

谁说躯壳之美就不动人?云碧琼就让胡仙仙想起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胡仙仙只顾细赏佳人,都没听清王魁说了些什么。

后来,云碧琼冷冷扫她一眼,清喝一声:“胡天妃,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合作?”

她才回过神,略做回想后,想起王魁似乎是说跟朝廷合作锻造武器之事,将全权由他负责。

胡仙仙朝王魁挑了挑眉,问道:“你可以改制那种玩具,改成我所需要的武器?”

“我可以,真的可以!”王魁立刻答复。

胡仙仙再看向其他人,见他们都没有异议,就让王魁拿契约来。

随后,签定契约,便只等着看试制的样品。

因云碧琼已出关,虽还未接手庄中具体事务,胡仙仙也不担心王魁在锻造武器之事上耍花招,是以很简单就敲定诸事。

午饭之后,云碧琼邀胡仙仙到花园闲逛。二人缓步而行,闲聊杂事,渐渐就甩脱跟着的丫鬟,往外院去了。

两人一路东游西逛,相谈甚欢就似是久别重逢的闺中密友。

到得外院一处小溪边,只见周围叶茂草密,行人稀少,云碧琼停住脚步。

“我已相信当年之事另有隐情,但仍有很多想不通之处,请胡天妃详述事情疑点,我再细加分析。”她诚恳请求。

“当年之事是否另有隐情,你自己去查呀。与我无关的事,我再不多言。”胡仙仙抬脚就走。

云碧琼伸臂拦住她,再稽首行礼,而后说:“王魁极力撮合我二妹与他二弟的婚事,我稍露反对之意,他就颇多怨憎。我们姐妹若嫁他兄弟二人,栖云山庄的势力早晚会被王家侵蚀。若是我当年错了,我不希望我妹妹再错。”

极力撮合?是王魁耐不住性子了,还是云碧瑟想早些嫁给王帅?胡仙仙想了想,事态不明,自己还是别掺和了。

“你妹妹对王帅一往情深,你就算硬拆散他们,又怎么样呢?所谓的真相,有什么是绝对真相?山庄由谁掌权并不重要,你们要是成了亲上加亲的一家子,他们想必也不会亏待你们,你遂了你妹妹的心不好吗?”

听了胡仙仙这番话,云碧琼的脸色阴了阴,叹道:“人果然是都会变的,你跟王魁达成合作之事,就不说他坏话了?”

“是,我们都会变,就你多高洁坚贞啊。云二叔和水剑虚都变了,可他们死了,你却当了庄主,这世上之事真是讽刺的很。”

又被戳到痛处,云碧琼双手握拳,咬着牙说:“你这么尖酸刻薄,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犯了错,别人会对你更刻薄!”

“我想过!我才不会像你那样,明明错了还标榜自己是忍辱负重、大义灭亲,我随时等着别人来骂!我还随时等着死无葬身之地!”

胡仙仙并不怕人咒骂,听得多了,就无所谓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云碧琼真拿胡仙仙没办法了。

胡仙仙是故意气她的,谁让她先前不听劝说,油盐不浸呢?

“我不想和你打交道了,你看不出来吗?你开始怀疑谁了,就自己快去查!我还有要事等着办,没工夫跟你闲扯。”

见胡仙仙真要走,云碧琼忽然拦在她身前,半跪下去。胡仙仙没想到她会这般做,愕然顿住脚。

“我那恨儿也是不同于常人的性格,与你或许能脾性相投,我想让她拜在你门下。”云碧琼眼中满是乞求之意。

没想到那么清高冷傲的人会向自己下跪,尽管只是半跪,而这一跪还是为了本不受她疼爱的女儿,胡仙仙心软了。

胡仙仙不再对她冷嘲热讽,而是认真答复:“她是被你们逼成怪僻性格,不是天生性格古怪。栖云山庄大小姐给我当徒弟?我当得了她师父吗?让她好好活几年吧,等她长大了,愿意拜谁就拜谁。”

“我这一生做错了很多事,你就不能让我做对一件事?我坚信,让恨儿拜你为师绝对不会再错!”

胡仙仙伸出双手去扶她,自嘲笑问:“我有那么好说话吗?都来塞麻烦事给我。”

云碧琼知道她已答应了,站起身来,欣喜擦泪。

又揽一件事,胡仙仙心中自言自语:我很不好说话的,我是坏人啊,没利益的事干嘛要做?嗯,得个徒弟算不算利益呢?算不算呢?算不算呢?嚯哈哈……得个徒弟也不错,至少能让无一知道,想当我徒弟的人多了去了,免得她成天就跟我求她当我徒弟一样……

第六百二十八章 恨无可恨

云碧琼没有回答胡仙仙,而是警觉远望,有几道身影在树丛后一闪而过。

“我们且回去,你去午睡歇息,我来找你。”胡仙仙正色说。

云碧琼微颔首,她没想到王魁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监视她,连表面的和睦都装不下去了。

两人不再谈正事,说笑着闲步花径,回到内院。胡仙仙能隐身,让云碧琼借口午睡,在卧房详谈更能避人耳目。

摒退左右,云碧琼假寐片刻,就听床边木椅轻响。她低低“咦”了一声,胡仙仙现出身形,正坐在那木椅上。

胡仙仙挥手布起灵气光罩,笑说:“你且如常说话就是,他们听不到。”

云碧琼翻身起床,在胡仙仙旁边坐下。

“胡天妃愿收恨儿为徒,我就放心了。只是,你目前还不能正式收她为徒,也不能带她走。要保持庄中势力平衡,我还不能与王魁闹翻。”

“恨儿就如同是你讨好王魁的棋子,也是王魁能暂时与你不起纷争的人质?”胡仙仙愤然反问。

云碧琼眸中闪过泪光,黯然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委屈她了。她若恨我,便由她恨吧。”

“她若连恨都不想恨呢?”胡仙仙忆起恨儿对人对事的漠然态度。

“恨都不想恨?”

云碧琼反问之后,又酸涩自嘲而笑,“那就当我们本无母女关系,只是陌生人。不论如何,能为她安排后路,就已经尽了我最大努力,我不能让栖云山庄毁了。”

此种观点,胡仙仙不敢苟同,“毁了又怎样,山庄可以再重建,人的童年却会一去不复返!”

“山庄若毁,要搭上很多人的性命,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让那么多人跟着我冒险!”

“为了正确的事冒险,死了也值得!”

两人争执起来就互不相让,眼看好容易得来的秘谈机会就要失掉,云碧琼只得先妥协。

“处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角度也不同,我们不必争执了。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水剑虚的事,行吗?”

虽是意见相左,但也不能负气离开,胡仙仙揉了揉太阳穴,简略说起廓州城外水潭巧遇水剑虚之事。

随着她的讲述,一幕幕往事浮现在云碧琼脑海中,心潮起伏,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眼眶。

当年,得知水剑虚是鲤鱼精后,老庄主就极力反对女儿和他在一起。

但是,云二叔说水剑虚早已修成人形,只要勤修苦炼,祛除本体天生所带的那一丝魔性和妖性,水剑虚就可以化龙。

化龙之后,就是仙体而不是妖体,与云碧琼很般配。

在云二叔帮助下,云碧琼悄悄出庄,与水剑虚相会。他们隐居水潭之上的洞中,过了几个月逍遥快活的日子。

云老庄主病亡,云二叔派人来告知云碧琼。

云碧琼奔丧之时,水剑虚也随行。但是,因云家人不接纳水剑虚,水剑虚只在庄外守着,没有参加葬礼。

葬礼之后,云碧琼本该和水剑虚回去,却又起了庄主位之争。

云碧琼正犹豫纠结时,云二叔让人给她下了药,迷晕她后,让水剑虚带走她。

被迫回到隐居地后,又平静过了半个月。直到王魁循着蛛丝马迹找了来,两人秘密会面。

王魁说了云二叔很多坏话,还说水剑虚和云二叔早就勾结在一起,两人所做一切只为了使她分心,只为了掌控栖云山庄。

云碧琼本来不信,王魁又说云二叔支持她和水剑虚在一起,为了让云碧琼和水剑虚回到隐居地还下药,若不是早就相识,怎么肯这般相帮?他们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并且,为了进一步证明云二叔和水剑虚有阴谋,几天之后,王魁还带她到了水潭不远处密林中,看到云二叔和水剑虚在密谈。

当时,那种被亲人和情人同时欺骗的悲愤感让她晕眩,恼恨满满占据了云碧琼的心,使得她无法思考。

王魁又说了很多很多,她渐渐相信她和水剑虚的相识相恋,是云二叔害她的圈套。

在水剑虚勤奋修炼,以求祛除最后一丝妖性加魔性的时候,云碧琼开始实施杀他的计划。

凭云碧琼的功力根本杀不了水剑虚,但是她制器天赋极高,制出能专门克制鱼妖的铁符。

又在王魁的帮助下,设了隔绝天地灵气的阵法,以防水剑虚避开铁符逃跑。

就在水剑虚全心修炼,即将突破最后一道关口,要化龙而又未化龙的最虚弱之时,云碧琼以铁符给了他致命一击。

水剑虚猛然睁开眼睛,那眼神先是惊愕万分,最后就只剩无穷无尽的悲凉之意……

回忆至此时,胡仙仙已说完,云碧琼擦了泪,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有一缕残魂被玉台所收,还凝出魂影推翻灯台求助?你们定能帮他重塑肉身,欠他的,我以后千倍百倍补偿。”

胡仙仙摇摇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思索之后还是坦白直说:“他宁愿遗忘前尘不愿重塑肉身,已经转世投胎而去了。”

“残魂投胎,再世为人之际难免会身有缺陷……”云碧琼有些意外的呆怔片刻,又木然低语。

听得云碧琼如此说,胡仙仙嗤笑出声。云碧琼如何不明白她的讥诮之意,水剑虚只求能忘记心痛往事,哪在乎什么缺陷?

云碧琼侧开头避过胡仙仙的犀利目光,再问:“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二叔之事?”

“我们只是推测出你二叔的事,并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关于他的直接线索。”

云碧琼低声叹着又问:“依你们推测,我二叔如今会在何处?”

“他可能隐姓埋名度过残生,已在平淡中死去。”

“已死?”云碧琼眼中又涌出泪来。

“是的,久已无他踪迹,应该已死。你可以去皖州和越州、陵州之间访寻,他有几年曾在那些地方居住,你访访那些外来的无主孤坟来历,或许可以查到关于你二叔的事。”

云碧琼轻轻点了点头,她曾那么恨二叔和情郎背叛自己,可他们都已不在世间,当年的事更有可能是圈套,她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阵沉默之后,云碧琼又问:“你有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王魁骗了我,而水剑虚和二叔是无辜的?”

“没有!我偷听过王魁兄弟俩的谈话,他们就是想侵吞栖云山庄的一切。不过,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辞。”胡仙仙冷冷一笑。

“我对王魁是有所怀疑,可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处理庄中事务,对我也是温柔体贴,我不愿对他生猜疑之心。我和他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可他从来不逼我、不催我,我不忍心猜疑他。”

“我们不论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之事,我且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有确切答案,就只当我所说是挑拨你们夫妻关系吧。”

胡仙仙咬了咬牙,压制怒意后才问出第一个问题:“王魁家族也有秘宝,你对他家的秘宝了解几分?”

“不甚了解,只知道是射日弓和藏古箭,不知道具体形制,功用之类。”

胡仙仙抬眸直视云碧琼眼睛,又问:“云二叔定是开明豁达之人,你父亲定是古板守旧之人,他们兄弟俩早就有矛盾,庄中才分为守护派和传扬派?”

“是啊,早有分歧,但只是争执,并没有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胡仙仙放缓语气,又再问她:“我已说过,水剑虚是知道你当年怀孕之事的,那么你知道他为孩子准备了宝藏的事么?”

“不知道……最后那几天,他多数时候在修炼,偶尔歇息也只是看着我傻笑……”

云碧琼心尖突然传来一阵阵刺痛感,她紧抓椅子扶手才能稍稍缓解痛感,让自己不至于痛得晕倒。

“唉,你那么聪明的人,结合我问的三个问题和你的答案,应该能懂得我要表达什么,而你应该能推测出什么了吧。”

云碧琼对胡仙仙本有八成相信了,再细细一想那些问题,自然明白她想要表达的。

王魁对栖云山庄的各项事务都了如指掌,并且已经占了几成忠于他的势力,可云碧琼却对王家的事几乎一无所知,这分明是王魁在刻意欺瞒。

云家上一辈的两兄弟早起了争执,若是云二叔真要勾结外人图谋不轨,完全可以在云老庄主死后直接用武力登上庄主之位,何必向云碧琼通知死讯?更何必让庄中其他人都争论,到底谁来当庄主?

水剑虚要是只把云碧琼当获取利益的踏脚石,就不会那么在乎孩子,更不用说把水家藏宝图传给还没出世的孩子了。

“是他们遗弃了我,留我在这污浊世间受煎熬。”云碧琼喃喃念叨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容颜明明还依旧,眼中却满是生无可恋的死寂感,使得她看起来瞬间变得憔悴又苍老。

胡仙仙伸出手想拍拍云碧琼的肩,但又觉得没必要,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儿,说出藏宝图的具体情况。

“藏宝图本来在紫剑当中,但我们已经取出来了,由我师兄保存着。很抱歉,就算你不相信我所说,我们也不能让你看到那张图。那藏宝图必须要等恨儿成年之后,亲手交给恨儿。”

第六百二十九章 喷云制成

胡仙仙长舒一口气,能得到云碧琼完全信任,再寻机会帮她铲除王魁,那么朝廷和栖云山庄就能长久合作,不枉走这一趟;恨儿也可以有个安稳成长环境,不负水剑虚所托了。

“你这样就信任我,不再纠结云二叔和水剑虚当年到底谈了些什么?”她笑问道,试试云碧琼有没有真的解开心结。

“那已经不重要了,想来他们也只是谈如何隐瞒我,如何安慰我,让我不要再牵扯庄中争斗之类。”

云碧琼答了之后,又皱眉说:“我如今觉得王魁设那么大个圈套,还搭上他自己的婚姻幸福,不会只为了霸占栖云山庄。我如今已不是当年只会偏听偏信的小女子,要挫败他,还要连根铲除他的势力!可是,我久已不管庄中事务,连个传话送信的可靠人都没有……”

胡仙仙盯睛看向云碧琼,见她眸中尽显真诚,才说道:“护院大粗和仆妇团子是淳朴良善之人,虽不算强大,关键之时可托重任。”

当年胡仙仙要整顾家,贺登泰化名张老道借机闹事,指认团子是妖孽附体,当时那情况下,大粗没有撇开她自保,还竭力维护她,可知他有情有义。

而团子不计较当年和胡仙仙有小过节,在异地他乡重逢主动打招呼,可见宽厚。这些年来暗中照顾恨儿,可见善良。

云碧琼眯了眯眼回想了一下,因团子常伺候饮食,对她还略有印象,而大粗只在院中各处巡逻,几乎毫无印象。

见她有些迷糊的样子,应该是对这两人没印象,胡仙仙又将这两人的事介绍了一遍。

云碧琼听了之后点头赞同胡仙仙建议,又说:“我还得想办法敲醒我那傻妹妹,她可比我当年更傻,我至少对王魁还有戒心,没有让他完全掌控栖云山庄。碧瑟对王帅是言听计从,把心挖出来给他都乐意。”

对此,胡仙仙没有说任何看法,因为她觉得要敲醒云碧瑟是不可能的事,恐怕还会适得其反,让云碧瑟与姐姐起矛盾。

云碧琼没想到那么细,她目光凌厉的自语:“王魁,我所失去的一切,只能从你身上讨回来了!”

“云庄主,事已议定,我且告辞,万事小心。”胡仙仙将要转身之时,又回头说:“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重要,请以亲友的安危为重。”

回到客房之后,胡仙仙斜躺床上闭目养神,回想一番到栖云山庄的事,没觉察出什么遗漏之事,才矇眬浅睡。

晚饭之时,有下人前来禀报王魁说武器样品已经制好。

“这么快?样品已经制好?”

胡仙仙急切想要去看,众人都放下碗筷,一起去看样品。

到得外院的作坊当中,管事之人向云碧琼呈上样品。云碧琼看了看之后递给王魁,王魁看了之后再递给胡仙仙:“样品看起来还不错,请胡天妃试用。”

这样品仍是与那玩具相似,但气囊更大,约有两个西瓜那么大。喷口也不是简单用铁箍和皮筋扎束,而是铜环加一截包银软木塞。

只要按压木塞,铜环就自动后缩,从喷孔中喷出烟雾或水。

胡仙仙左手轻拉皮囊,右手轻扣木塞,满意微笑。

突然,她笑容中带上几分阴狠,将喷孔对准了云碧瑟。

云碧瑟吓得脸色一白,随即又气得脸色一红,挺身上前几步,赌气说:“想拿我当靶子试武器?来啊,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对我下手?”

“我要想对你下手,用得着使什么武器?”

胡仙仙眉稍一扬,将那武器递给王帅:“还请王二公子代为试用。我先前只是想到该给这武器取个名字,就叫‘喷云壶’!一时高兴,就忘了手上在做什么。”

“哼!”云碧瑟冷哼一声退开,她可不会相信胡仙仙。胡仙仙本也不是要让她相信,还冲她翘翘嘴、眨眨眼,故意逗她。

其他人都同意这武器叫“喷云壶”,只有云碧瑟觉得“喷云”二字有对云家不敬之意。

可她一人反对也无用,王帅笑着从胡仙仙手中接过喷云壶,就往作坊外走去。

坊外早就竖起三个草人,王帅正要试喷,管家急忙让他们先等等,待丫鬟送上湿润的厚布帕给众人捂口鼻,才说可以试用。

王帅轻按木塞,只听“噗”的一声,气囊中喷出一坨红色粉状雾团,直扑中间那个草人。

雾团触到那草人后完全爆散开,空中瞬时弥漫起呛人辣味。不过,相比烧枝叶而熏出的味道,这辣味要浅淡很多,又因布帕捂了口鼻,他们就几乎没被呛到。

待了一会儿,那草人周围的细粉末完全散开,他们才慢慢走过去察看。

走近了之后,呛人味道浓烈很多,可以想像要是雾状细粉没有散开时,那味道有多刺鼻。

中间那个被射中的草人之上占了很多粉末,旁边两个草人也沾了一些。

王帅伸手从草人上搽了一点儿下来,细闻闻,又搓搓,皱着眉说:“不光呛人,还有点儿烧手,这要真射中人,不被呛晕,也得被这烧得辣痛的感觉疼晕。”

“你明知那东西是害人的,还拿手去抹……”云碧瑟见王帅指尖变红,心疼地说着,忙掏手绢儿给他擦。

可她那手绢儿还没挨近,胡仙仙已用自己遮过口鼻的布帕亲自给王帅擦手。

云碧瑟尴尬地收回自己手绢儿,退开几步后,勾着头鄙夷低语:“真是狐狸精……”

语声太低,那些提灯笼的仆从们都没听清,只有隔得近的王魁兄弟和云碧琼、胡仙仙听见。

但王帅听见也只当没听见,胡仙仙是暗蕴了灵力在布帕中的,凉凉润润的触感中更添了幽幽花香。他正享受这难得的亲近呢,哪会在意云碧瑟说什么?

云碧琼则是暗叹妹妹糊涂,只愿她能及早醒悟。

胡仙仙可没因此生气,还朝云碧瑟笑了笑,笑容当中的挑衅之意实在太明显。既是云碧琼想敲醒妹妹,就顺便帮她们一次。

云碧瑟可不明白胡仙仙的心思,她气得跺了跺脚,转过头不再看他们。

“咳……”王魁假咳两声,目光带着责备之意盯向王帅:“二弟,还是说说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吧?”

“气囊可以再缩小些,要不然难以快速做战。”王帅正色答道。

“还有,射程要再远一些,提升威力。”胡仙仙也提出意见。

云碧瑟听他们两个很默契也很和气的商讨事情,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冷声讥讽:“你们要觉得还不够好,就自己动手做啊,光会说有什么用?”

“碧瑟!”云碧琼厉声喝止她,“你给我回屋去!本来就是要反复试用,反复改进才能做出最好的武器,你不许他们提意见,该怎么做?不懂就别瞎掺和,快走!”

云碧琼训斥的声音很大,仆从们都听到了,云碧瑟听到有人嗤笑出声。

来自于下人的嘲笑,比起挨了训这事本身,还更让云碧瑟觉得丢面子。

她脸胀得通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片刻才哭喊出声:“胡仙仙,我恨死你了!凭什么你一来,连我姐姐都偏心了?呜呜……”

见她哭着跑开的背影远去,胡仙仙只是一笑。

有时候,走路摔跟头并不是坏事,能让人更懂得小心看路。当然,要是这人摔疼了也还是不肯小心看路,一味只埋怨绊脚的石子儿,那这人一辈子就只能走这么远,在哪儿绊倒了就永远在那一处绕圈。

云碧瑟走了,胡仙仙没必要再对王帅表示若有似无的关爱之意。

见她冷淡疏离,王帅有些怅然若失。他是个精明的人,如何不白胡仙仙的用意?可他还是期待那种感觉。

又经几次改进,几次试用,喷云壶的威力更大了。

忙了一个通宵,胡仙仙见他们都疲惫不堪,就让他们且都去歇息。

王帅不想离开,可实在是头脑昏沉、双目涩胀,撑不住了。

再看胡仙仙根本没注意他,只顾翻看烟雾和粉尘原料的介绍,他也就更没熬下去的精神支撑了,只得与众人同去歇息。

那喷出的烟雾和粉尘有胡椒粉、花椒粉、芥菜籽油之类,胡仙仙轻笑,这怎么全是调料?

再看其中辣味最大的东西,说是从海外传入的草药,还挺珍稀。王帅第一次试用时,喷出的红色粉末就是那草药果实研磨制成。

“海外传来的草药?还取名儿叫‘海外红椒’?”胡仙仙总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呃……这不就是地球上常用的辣椒粉吗?天啦,我是天生厨娘命?全是调料,我怎么锻造武器都能和厨房沾上边?”

听胡仙仙自言自语的念叨,旁边还在忙活的工匠说:“啥地球?只听说天方那边的巫婆有水晶球……地球是泥巴做的?”

“地球……就是我们这一方天地的影子。”胡仙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影子?哦,就像小圆镜子那样能把天地万物都照进去?”

工匠自己琢磨出个道理,胡仙仙哑然失笑,“嗯,就是个小圆镜子。”

三月二十一傍晚,喷云壶终于做到比较满意的程度。胡仙仙让他们在二十天内赶制两百件,并说到时候会让血无仇来取。

双方再详述细节,都没有任何异议后,云碧琼交给胡仙仙来取货的凭证,她就告辞离去。

一路疾飞,胡仙仙在夜间丑时就回营。

她先到胡勇刚所在大帐复命,讲明事情后,正巧程浩风也来找胡勇刚谈事,就一起再议事务。

“皖州局势已定,我们可以在装备好喷云壶之后,就一举拿下廓州城!”程浩风信心十足的说道。

“拿下廓州城?没那么容易吧?城中还驻有十几万大军。”胡仙仙觉得能打败神獒队,夺回先前的营地就不错了。

“我们可以把那些叛军赶出来,我们进城。”胡勇刚神秘兮兮的说道。

“用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的法子?”

“既不是打草惊蛇,也不是引蛇出洞,是抢蛇老窝。”程浩风淡淡笑说。

第六百三十章 收复廓州

从地图上来看,廓州附近州县当中,皖州局势已定,廊州也基本收复,寥州只有靠近廓州的山区还完全由叛军控制,而陵州的车昂也快兵败。

程浩风这几天与胡勇刚商议好,并得到雷狂支持后,决定联合皖州知府曹松楼佯攻陵州,引得韩泽灿分兵援救,再趁机攻下廓州城。

“曹松楼愿意配合吗?”胡仙仙知道因老舅爷之事,曹备道暗恨他们,曹松楼是曹备道的哥哥,会不会挟私报复?

“曹松楼只是迂腐刻板,对皇上还是忠心耿耿。再者,有雷大帅的命令,即使他不愿配合,那些禁军、厢军也自会按军令行事。”胡勇刚答疑解惑。

“可要是韩泽灿不中计呢?他那般诡计多端,要是趁我们撤营之时突然围攻,我们得大败。”

对于胡仙仙的疑虑,胡勇刚和程浩风也想过,他们都沉默不语。

一会儿之后,程浩风反问胡仙仙:“你有没有万全之策?”

她摇了摇头,程浩风哭笑不得地说:“既是没有,就只能兵行险招。要不然,还等不到想出万全之策,我们就得饿死在此处。”

胡仙仙详问之下才得知,血无仇筹备到的各项物资最多只够一月之用。因大军征伐,国库已经空虚,而向百姓征粮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也征不到。

当然,虽被形势所迫,程浩风他们也不是真的毫无把握就拟出这个计划,他们也做了尽量周全的准备。

其一,程浩风抓住又放了的那个探子,并不是一无所用。他们有意无意的在他旁边透露些消息,既有粮草短缺、伤兵众多这种实际情况,也有只等皖州平定就撤去皖州与曹松楼联手打陵州的假信息。

他们放这个探子之时,也并不是真的直接放他,是故意漏出破绽,让他自己逃出去。如此一来,可借这敌方探子之口让韩泽灿以为他们真会攻打陵州。

其二,那个探子的一面之词未必会使叛军相信。他们还得做出部分实际行动,让那个假消息坐实。

郑退辽已经带了两千老弱病残先行往皖州,但其实并不是要准备要在皖州驻扎,而是去找高有宝。

如今,高有宝的势力可不只在蟠龙寨那一带,周围各州县的绿林好汉都得让他三分。郑退辽是要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高有宝相助。

郑退辽带兵往皖州,郑天霸隔三岔五的在廓州城下骂战,韩泽灿就极有可能认为他们没有能力打廓州,假攻廓州实攻陵州。

其三,与曹松楼、高有宝联络好之后,即使韩泽灿不中计发兵援救陵州,他们也可以真正去打陵州。

程浩风已和归冲虚及泥蛋儿、马烁他们联络好,若是需要攻陵州,就来个里应外合,定能攻下陵州。

只不过,主要目的还是攻下廓州。因韩泽灿是叛军之首,只要捣毁他的老巢,就可以大乱叛军军心,一些还在观望的藩王,必然会完全的偏向朝廷。

去真正打陵州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打法,起不到”擒贼先擒王”的作用。

听程浩风详解完,胡仙仙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俏皮笑说道:“不错哟,这已经目前能用的最好计策了。”

胡勇刚见两人眉目传情,指节轻叩桌面,待他们都转头看向他,他才说道:“仙仙这几天定然也累了,你们且去歇息,有事我再让卫兵传唤你们。”

这话分明是让他们找地方相聚独处,程浩风感激地看了看准大舅子,与胡仙仙携手离去。

夜色还浓,晚风轻拂,营中灯火星星点点。巡逻的士兵见两人且走且谈,都只向他们微低头表示问好,不打扰他们谈话,也免得惊扰帐中正休息的同袍。

“退辽去了皖州,军中可就少了一员勇将。”胡仙仙觉得该派个校尉去就是,到皖州的人只是干扰韩泽灿探得真实消息,没必要由郑退辽去,因为一旦开战,就没法从那么远赶来。

“仙仙,你还是有些没明白我设此计的意图。”

“你就是要占领廓州城啊。”

“占领廓州城不能靠硬拼,得让韩泽灿主动把兵力全调出去,使廓州城变成空城。一旦打起来,战斗得最激烈的地方不会是廓州城,而是皖州、陵州交界的地方。”程浩风说完之后,又凝视着她。

她细细想了想,问他:“你是说,要在那一带阻击叛军,让他们既无法援救陵州,也无法撤回廓州?”

程浩风笑着点点头,看四周此刻无人,就抱着她斜飞入空,往营外去了。

两人刚一落地,胡仙仙又说:“难怪你会派郑退辽去皖州蟠龙寨,不只因他和高有宝算有旧交情,还……”

“先不说这些了……”程浩风紧紧拥着她,就似想把她揉进自己血肉里。

此处是树林,胡仙仙似乎看到枝头上有只乌鸦偷瞄着他们,她赶紧把头埋进程浩风怀里。

她忍不住想笑,呵出的热气让程浩风觉得胸口痒痒,就略松开她,抬起她下巴问:“有何好笑?”

“我们挺丢人的,连乌鸦都笑话我们。”

“古灵精怪,乌鸦懂什么?”

程浩风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携她回营:“等平定叛乱,再好好教教你怎么一心一意侍奉夫君,别总是受干扰。”

两人平复激荡的心情,再细说各样正事。听得胡仙仙讲起云碧琼与水剑虚之事,程浩风怔怔低语:“没想到还有更复杂的原因,倒是我误把云碧琼当成贪图名利的女子了。可叹啊,多情总被无情误。”

感慨之后,他又郑重对胡仙仙说:“我们不要再出岔子,不论别人如何挑唆,我们可以闹、可以吵,一定不可以分开。”

胡仙仙甜美轻笑,目光柔柔注视着他,只要他不弃她而去,她怎么可能主动离开他?

接下来的时日,主要是休整和操练,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多起来,虽不能卿卿我我,却也是同进同出。

四月初六,郑退辽传来消息,终于说服高有宝,愿意配合朝廷平叛大军做战。高有宝本是中立态度,只要不夺他的地盘儿,他懒得管谁当皇帝。

这高有宝不求封官加爵,也不要金银财宝,还不怕武力威胁,对于当年的旧交情也不甚看重,最后是一件小事促使他做出决定。

郑退辽无意中说起车昂在高家村义冢屯兵,阻挡樊鼎瑶他们从青龙山新开的小路进攻陵州,如今坟冢尽毁。

高有宝当时就气得拍桌子,他一直恼恨车昂与高有彪结交多年,最后却杀高家村人邀功的事。

如今又毁坏无辜而死的高家村人坟墓,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为韩泽灿重用车昂,他也就恼恨韩泽灿,愿意配合朝廷。

四月十一,血无仇出发前往栖云山庄取定做的喷云壶。胡仙仙决定不把喷云壶配给破军铁卫,另选了两百精壮之士,由血无仇带领,以后专用各项特异武器。

她让这两百人同血无仇骑快马前去,取到喷云壶之后,就立即演练,必须要尽快熟练使用。

四月十三酉时,郑天霸率几千人马围住廓州城的南门和东门,不停叫战。

正在宴饮的韩泽灿让守城军士朝城下射箭逼退他们就好,不要应战。因郑天霸多次挑战都是吼得凶,真要开战就一溜烟逃得飞快。

到得戌时,韩泽灿又收到消息,说郑天霸只带了几千人,而胡勇刚正率大军悄悄撤营往皖州而去。

联系种种讯息,韩泽灿渐渐相信朝廷平叛军真是要和曹松楼联手去攻陵州。

郑天霸与守城军士混战一通,但都只是城上射箭、投石,城下扛盾、攀墙,也没真打得多激烈。

到得子时,郑天霸忽然撤军,跑去挑衅驻扎在城外的神獒队。

待得黑娃率队出营,郑天霸已经率人撤到河对岸。黑娃怕像上次那般中埋伏,就没有追击。

四月十四、四月十五,郑天霸都是如此来回折腾,惹得韩泽灿大怒,准备发兵直接剿杀。

四月十六,韩泽灿的探子探明胡勇刚已经带兵到得廓、皖两州的边界处。

随即,又接到车昂求援的快信,说是不仅胡勇刚要联合曹松楼打陵州,就连廊州和越州偏向朝廷的势力都已朝陵州发兵。

“好啊,以为我韩泽灿傻?让一个郑天霸来骚扰廓州,你们就好打下陵州将势力连成一片?哼,那就把你们全部歼灭!”

韩泽灿握拳咬牙说着,他做出决定要亲自领兵去援救陵州。当然,援救陵州只是给车昂一个自己很重视他的态度,韩泽灿最主要目的是消灭胡勇刚带的平叛大军。

四月十七辰时,韩泽灿亲率九万大军出城,与黑娃的神獒队汇合后就攻向河对岸的平叛军大营。

这一次营地当中只有少数士兵,一交战就四散溃逃。韩泽灿和黑娃见帐中空空如也,营地也没设陷阱,更相信胡勇刚他们是放弃廓州,转而攻打陵州了。

四月十九酉时,廓州城外十里处,溃逃的郑天霸所属部下已经聚齐。驰援陵州的韩泽灿大军已出发两天,无论如何是来不及回援廓州了。

郑天霸率这些好好休养了两天的几千精锐之师,急行军到得廓州城下。

这几天过得风平浪静的守城军士还在喝酒吃饭,郑天霸他们已迅速从北门攻上城楼。

韩泽灿只留了不足一万人守城,因精壮者都驰援陵州去了,守城之人全是挑剩下的,战斗力不强。一个时辰之后,郑天霸就占领了廓州城。

与此同时,韩泽灿带的大军被胡勇刚和曹松楼联手伏击。仗着神獒队和将士奋力拼杀,叛军冲破伏击圈,到得皖州和陵州交界之处。

在这两州交界的景融岭下,韩泽灿收了廓州城被占的消息,又惊又悔之下,他晕了过去。

韩泽灿醒来之后,发誓与车昂尽快会师,要杀回廓州城,活捉郑天霸。

可要翻山过界之时,郑退辽和高有宝率人阻住去路。

韩泽灿以为他们只是一伙匪徒,容易对付,只让神獒队与他们交战,自己率大军绕过蟠龙寨先行。

岂知神獒队刚要显威风,已取到喷云壶的血无仇早埋伏在侧。一通喷射,不光那些大狗呛得原地乱转,就是黑娃自己也喷嚏连连、又睁不开眼。

韩泽灿与郑退辽、高有宝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程浩风和胡仙仙率着破军铁卫顺着山壁而下,突然从叛军背后发起进攻。

有他们从天而降,战局立刻对叛军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叛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完全乱了阵型,韩泽灿为保性命,只顾带着残兵败将逃向没有阻拦之处。

到得黑娃也逃出来,两人相见之后才知道,他们都不约而同逃往寥州方向。

见此情形,黑娃进言:“我们不如退往寥州山区,那些黑矿势力经营了多年,矿中又有岔洞无数,还有四十只正在训练的神獒在那里,我们可以凭借这些能耐东山再起!”

第六百三十一章 王府杂事

失败的韩泽灿狼狈如丧家之犬,得胜的胡勇刚他们却并不是春风得意。

这一场仗打得很艰难,歼敌两万多名,自损一万多将士,他们来不及开庆功宴,甚至来不及清扫战场就得急行军回援廓州。

曹松楼对于皖州境内的蟠龙寨势力,可谓是深恶痛绝,一直剿匪,一直没有剿除干净。但经此一战,曹松楼和高有宝达成了一种不用明说的默契,只要对方不把事情做绝了,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还各自收治了一部分伤兵,掩埋了一部分尸身,为平叛大军处理好了后续事宜。

连番行军打仗,浴血奋战之后的平叛大军还剩两万多名。胡勇刚知道他们需要休整,可是廓州防守空虚,要是不赶紧回去支援,又被叛军夺回去的话,那所有心血和鲜血都白费了。

四月二十一卯时,胡勇刚率部到得廓州城下,郑天霸迎他们进城。

胡勇刚让郑天霸带士兵们去营帐休息,而他则带程浩风和胡仙仙去了王府,亲自登门拜访韩泽灿的家眷。

王府当中上下人等除了不能自由出入之外,其他一应生活起居并没有受太大影响。郑天霸虽是土匪出身,却也明白这韩泽灿虽已反叛,但老诚郡王留下的老王妃和侧妃仍是皇亲国戚,稍出点儿差错,就会给老百姓留下军纪不严的印象。

是以,一进廓州城,郑天霸就先选了一百名武功底子好,又还本分忠厚的士兵将王府团团围了起来。

胡勇刚到得王府后,先向老王妃问好,再请她带话给众亲眷,让他们都写信劝降韩泽灿。

不管他们会不会真写,这都是表示朝廷愿意对韩泽灿宽大处理,胡勇刚优待他家眷的意思。

走完这些过场,胡勇刚留胡仙仙陪侍王府众女眷,与程浩风回营去了。

胡仙仙与那些穿金戴银、神情惶恐的王府女眷大眼瞪小眼儿,就那么瞪了快两个时辰,老王妃才开口说话。

“柯雅润写了信劝降我儿没有?”

“没有。”胡仙仙不知道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胞妹身为德妃,她完全可以仗妹之势攀龙附凤,可她在被软禁后没有乱说乱做扯我儿后腿,着实不错。我儿待她不薄,她也算是对得起我儿了。”

老王妃说完这句话后,又向众女眷说:“我儿待你们也是不薄,你们要多学学柯王妃。如此,我便能放心了。”

那些人都懦懦答应着,有几个想写劝降信的人也因此自觉惭愧,不敢再写。

胡仙仙没料到她问话是这个目的,早知道就诈他们说柯雅润已经写了。

正懊悔不该说实话呢,那老王妃又说困倦了,想回房歇息。

胡仙仙让个小丫鬟扶她回房,她临出门时,冷冷扫视众人,目光中有决绝之意。

又过了约半柱香的工夫,那小丫鬟回大厅里来了,说是老王妃嫌她碍眼,不让她在旁守着。

胡仙仙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回想老王妃临出门时决绝的眼神,她立刻飞身而起,到得老王妃卧房外。

刚到门口,就听得“咚”的一声响,胡仙仙破门而入,只见老王妃已悬在梁上。

解开白绫,放平身体,急捏她颌骨,将一粒丹药塞入她口中。

胡仙仙探她尚有鼻息,又急忙喊医师前来。一阵忙活之后,老王妃悠悠醒转。

胡仙仙让人看好她,再去翻看她留在梳妆台上的绝笔书。

“告谕法朝子民知晓,胡勇刚治军不严,纵容郑天霸烧杀抢掠,更默许其妹胡仙仙打骂凌虐诚郡王府众女眷,其悲惨之状难以尽述!愚妇虽已沦为阶下囚,却仍属天潢贵胄,岂甘受辱,是以拼死相抗!”

这封绝笔书和老王妃自戗举动,分明是要用她自己的命来栽赃胡仙仙他们,若是她真的死了,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狠的毒计!不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你以为用自己的命来诬蔑我们,就能改变民心所向,让你儿子反败为胜?”

胡仙仙将那封绝命书扔到老王妃脸上,真想揍她一顿,又忍住了。毕竟,她这么做都是为了给她儿子添助力,给平叛军造舆论压力。

老王妃虽保住了命,咽喉却受了伤,一时说不得话。她目光凶狠的瞪视胡仙仙,嘴角蠕动着在说无声的咒骂话语。

“你诬蔑我们之心恶毒,你护子之心却慈爱,看在你是一个好母亲的份儿上,我不与你计较。”

胡仙仙拣起那封绝命书,吩咐士兵小心看守,就去见胡勇刚和程浩风。

见到两人后,她简述此事,他们一时也束手无策。

“若是上吊、自刎之类,还可以及时救治;若是他们绝食,总不能捏着嘴灌食物吧?”胡勇刚想到个更麻烦的问题。

程浩风和胡仙仙都没想过这些,两人面面相觑,要是韩泽灿家眷都这么闹,廓州城的民心很难稳定啊。

在越州那边,城里官民都是直接降顺,胡仙仙没遇到过此种事情。程浩风守京城,更没遇到过这种事。

“我找这城中父老乡亲再细问问情况,看能不能想出办法,王府中那些家眷劳烦你们看好,千万别出岔子。”胡勇刚挥手让他们都去王府守着。

从四月十三之后,程浩风和胡仙仙还没合过眼,就连胡勇刚也只是捉空偶尔眯一眯,本以为进到廓州城后就可以好好歇歇,没想到会遇上这些麻烦,再疲倦也只能硬撑着。

到得晚上子时,胡勇刚终于想出办法。他让士兵把王府中人男女分开关着,男子由士兵管;女子则从城中选了二十名家世清白,忠于朝廷的妇女来管。

并且,抗争心理最重的老王妃和韩泽灿的几个姐妹单独软禁,不让她们影响其他人。

经过反复劝说,韩泽灿的家眷们反抗之心没那么重了,虽不愿写信劝降,却也没有寻机会滋事。

四月二十三下午,养尊处优惯了的老王妃受不住憋闷,要去花园里散步,看守她的人不敢答应,她就哭闹起来,胡仙仙只得亲自陪她去散步。

莲池之侧,满架蔷薇开得正盛,粉红的花朵如霞如锦。

“可曾见过如此美丽芬芳的蔷薇花?”老王妃自豪地问着胡仙仙。

“不曾。我所见过的蔷薇花品种这个时节已经凋谢,颜色也没有这么鲜。”

“这是进贡的品种,先皇到府中游玩之时,亲手栽种的。”

老王妃瞥一眼胡仙仙,又再说:“先皇与我儿虽非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合得来,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撇开我儿,传位给那韩泽熙。”

胡仙仙不置可否,勉强笑了笑。韩泽灿和他的家人不服韩泽熙,的确有其道理,可都已经打起来了,她不想再做无谓争论。

不久之后,胡勇刚也到得花园中,以敬老恤民的名义探望老王妃。

老王妃始终端着高人一等的态度与他兄妹二人谈话,胡仙仙还“嗯、哦”两声应付着,胡勇刚许久都没有应声儿。

“呼呼……噜……”

蔷薇架下传来奇怪声音,胡仙仙望过去,才见是胡勇刚靠在木架上就那么站着睡熟了,还发出鼾声。

“来人,打醒他!竟然敢这般就酣睡,藐视皇家尊严!”老王妃冷喝一声,胡勇刚立刻醒了过来。

他虽说醒了,意识还不甚清醒,紧绷着身体迷糊地东张西望。

听到老王妃的喊声,花园中有几个家丁想过来,但都被胡仙仙的凌厉眼神止住。

“和人谈着话就呼呼大睡,这般不成体统的人还当主将,韩泽熙手下是无人可用吧?”

老王妃不再指望能使唤别人,她只有对胡勇刚冷嘲热讽,图个嘴上痛快。

这话让胡勇刚羞惭的低下了头,直揉发红的眼睛,还小声道歉:“失礼了,真是失礼了……”

老王妃得理不饶人,还想再说什么,胡仙仙抢话说道:“各位,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哥哥为什么谈着话、站着就睡着了?”

不等他们回答,她又飞快地说:“就是怪叛贼韩泽灿让我哥哥累成这样!”

胡勇刚拉了拉胡仙仙,让她不要多说,她甩开他的手,环视花园当中所有人说:“我们怎么对韩泽灿家眷的,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够优待他们了吧?哥,就算会惹祸我也得说!各位,我此刻是以妹妹的身份替兄长说话,不是以先锋的身份替主将说话!”

她一步步逼近老王妃,字字句句缓慢而清晰地说:“你心疼你的儿子,别人也有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他们也会心疼!不管谁来当皇帝才算正统,既然政局已稳定,就不该再起叛乱!”

“我儿所做之事是去伪存真、拨乱返正,不是叛乱!”

“不是叛乱?他要是不争皇位,安心当诚郡王,我们就不会打仗!这几个月我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最近半月更是连床都没挨过。谁知进了城,你们还要无理取闹!他要是累死了,我就找你抵命!”

见胡仙仙凶神恶煞的样子,老王妃退了两步,嗫嚅着:“行军打仗谁不辛苦?与我何干?”

“你儿子败了要怪我们,我哥哥累了怎么就不能怨你?”

胡仙仙招手唤来一个士兵,吩咐道:“好好看着老王妃,她要闹就带外面的百姓进来看她怎么闹,你们别去管、别去劝。”

说罢,她就扶着胡勇刚往外走。胡勇刚说她这样做事不妥,她威胁哥哥再不回营补觉,就用法术弄晕他,他只得回营。

第六百三十二章 寥州纷扰

寥州地形半山半平原,平原地带多街市,山区地带多矿藏。

州城设在平原地带,那里靠近廓州,也就两个州城相连,成了一个繁华地段。如此就与山区的荒凉贫瘠形成鲜明对比,以致于不明实情的外来人以为寥州城、廓州城属同一州,那山区才是分属其他州。

韩泽灿的诚郡王府建在廓州城,但在寥州城内也有他的府邸,也被当地百姓称之为王府,只是没有正式挂牌匾。

因两州均属韩泽灿封地,寥州城内他的势力也很多。

寥州知府早就对韩泽灿干涉政务、欺压朝廷命官的做法心生埋怨,在廓州收复后,主动降顺朝廷。

寥州知府虽主动降顺,却只是献了州城,带来一千多守城厢军投靠,其他军队和山区三个县仍在韩泽灿掌控之中。

胡勇刚见寥州城不大,本来是派郑退辽去处理各项事务的。后来得知韩泽灿暗留在城中的势力屡屡闹出事端,韩泽灿退守黑矿后也准备卷土重来,才让程浩风和胡仙仙与郑退辽调换防守位置。

到得城中之后,程浩风带人加固城墙,胡仙仙则走访百姓查出和韩泽灿相关势力。

四月二十六酉时,胡仙仙查访一天准备回营,途经城隍庙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呼唤。

“仙姑、仙姑……唔,那个胡家的二丫头……”

听见先两声,胡仙仙没理,指不定是唤谁呢,而后一句话很可能就是唤她,她回过头。

“诶,没想到遇见你呢……二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来人很熟络的说着,可胡仙仙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此人五十上下,生得白白胖胖,穿着棕黄绸衫。看他红光满面,应该过得相当滋润。

见胡仙仙狐疑地打量着自己,那人自报家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记得我了?我是翁家寿啊,论起来,你还该喊我一声‘叔’。”

“哦……翁叔。”胡仙仙干干一笑,“你越长越年轻,要是你自己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

翁家寿昂头一笑:“我也觉得自己越活越年轻呢。不过,这可都是托你的福。我的客栈就在前面不远,到我那里去坐坐。”

胡仙仙想推辞,无奈翁家寿太过热情,推辞不了,只得随他去了。

在楼上小厅中坐下后,翁家寿亲手给她倒上香茶,再慢慢叙起别后之事。

翁家寿在顾府没等到胡仙仙,又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就一直干等。

后来一个癞子老头告诉他,说胡仙仙已去了别的地方,他就揣着从顾家弄来的银票回了寥州。

翁家寿用那些钱做起小本生意,卖油卖酱。因他家族没败落前,本来就是经营这些的,他又能说会道、头脑灵活,很快就发了财。

发财之后,他就捐钱重修城隍庙,还时常接济当年混在一起的乞丐。今天去城隍庙捐钱,才巧遇胡仙仙。

“怎么又想起开客栈了呢?”

胡仙仙听了大概之后,随口问道。

“我盘下这个客栈是为了给你爹报仇,给我自己洗业啊。”

听翁家寿这么说,再看他神情还很认真的样子,胡仙仙迷糊了。

“这个宝来客栈以前叫如归客栈,取的是‘宾至如归’的意思。可你爹当年银子没了,又生了病,这店主非但不帮忙,还把你爹赶了出去,哪有一点‘宾至如归’的诚意?”

翁家寿挺大义凛然的说着,胡仙仙嘴角浮起嘲讽轻笑。当年若不是店主赶出父亲,也许父亲不至于被掳上黑矿受苦,可究其根源还是翁家寿拐走哥哥才有那些苦难。

他没看懂她的笑意,还在说他是如何帮胡大仓“报仇”。这客栈店主的儿子早亡,儿媳又生得俊俏,好多人来让那小寡妇改嫁,店主夫妇都不肯放人。

翁家寿也看上了那小寡妇,愿意出钱盘下客栈,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娶了店主儿媳。

谁知店主不肯卖客栈,翁家寿就让人天天闹事。那些城里的小混混本来就多半与翁家寿相熟,加上翁家寿富了之后又常给他们些小恩小惠,因此闹得店主生意做不下去。

翁家寿趁店主夫妇愁苦染病之际,逼他们卖了客栈,搬出城去住。再逼得他们欠下债务,只能把守寡的儿媳嫁给翁家寿。

“如今这客栈叫‘宝来客栈’,真的是招财进宝、生意兴隆!”

翁家寿说完这些,又神秘兮兮地问胡仙仙:“想不想见见你小婶子?那样貌身段儿不比你差,真不枉我费那么多心才娶到她。”

胡仙仙想告辞离去,可翁家寿已经遣小丫鬟去叫夫人了,只得再等一等。

只听撩珠帘声轻响,一个女子缓步进屋。那女子年纪约有二十五六,穿一身湖蓝衣裙,面容姣好、身材纤瘦,只是神情忧愁。

翁家寿给两人介绍着,她们互相点头致意。

“丫儿她娘,我这侄女儿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皇上封的‘福慧天妃’呢。她哥哥是大将军,也跟我亲近得很。你别成天愁眉苦脸的,嫁给我你是拣到宝了……”

翁家寿喋喋不休的说着,那女子也不拿正眼瞧她,拉过旁边两三岁的小女孩儿在怀里搂着,低头想心事。

见这般情景,胡仙仙能看出来这女子是不愿嫁给翁家寿的,她心下感叹,世上之事谁能说得清?若真是当年店主做事刻薄该遭报应,也不该连累儿媳青春丧偶,改嫁粗俗的老无赖吧?

胡仙仙看那小女孩儿还挺可爱,就从袖中掏出对儿银镯,笑递向她:“小妹妹,来,戴上。”

小女孩儿怯怯的看向翁家寿,翁家寿催她快道谢,她接过去后,很小声地说:“谢谢大姐姐。”

“这小丫儿怕生,没出息,唉,再生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就好了。”翁家寿有些嫌弃地瞥了瞥女儿。

“女儿不好吗?当然,再添个儿子就更好了。”胡仙仙看着翁妻说:“小婶儿很疼孩子吧?不论日子过得如不如意,为了孩子,总得安心过下去。”

“要不是为了孩子,这日子还真是没法儿过。唉……”翁妻叹着气,怜爱地轻抚女儿的头。

几个人又说了些闲话,胡仙仙借口军中还有要事,告辞离去。

她一路慢行,一路感叹,这世上真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啊。处于特殊位置的人以为一般人就能平淡安乐,可一般人却认为有权有势的人才能顺遂康泰——其实,都难以称心如意。

从宝来客栈到州衙后所设军营,要经过一条僻静小巷,胡仙仙心中郁闷,就缓步散心。

刚入巷子就看到有人背对着她,横剑拦住去路。

晚风徐来,浅淡月光之下,只见那背影青丝微拂、蓝袍飘曳、剑凌寒光。

此般情景,她并不惧怕,还微笑着上前,从背后抱住那人。

“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额?本大王只想劫财不想劫色,怎么还主动投怀送抱?”

胡仙仙不理他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只是嘻嘻笑个不停。虽是只看到背影,她也早知道他是程浩风。

等她笑够了,他收起剑,转身拥她入怀。他眸光温柔,语气却含着责备之意说:“与你同去的士兵都回营一个时辰了,你怎么还慢吞吞的乱走?要不是我循着气息找到你,你就准备不回去了?”

“我碰到翁家寿了,去他那里聊了些闲话。心里不舒服,想一个人走走……”胡仙仙接着又把翁家寿的情况给程浩风简略说了说。

“以后见到他,我会警告他别再胡做非为,更不许打着你的旗号为非做歹。”

程浩风牵着她的手缓缓而行,看弯月之下稀疏几点灯火,满城寂静倒也别有意趣,笑说道:“我们许久没有携手漫步了,今夜正好共度良宵。”

两人享受着难得的安恬闲适,谁知才走到巷口,就都心中突起警兆,直觉杀气袭来。

程浩风比胡仙仙快一步弹开护体光罩,紧攥着她的手往右侧破屋盯睛看去。

他目光所及,一大蓬多如牛毛、也细如牛毛的银针射来。银针半闪银白色寒光,半闪暗绿色幽光,应该是针尖上淬了剧毒。

若是平常人遇到此种情况,就算有闪电般快的身手也难避过这些毒针,但程浩风只手腕轻拧就化出黑盾挡住毒针。

灵气光罩再加上黑盾所护,所有毒针都挡开落地。密集的毒针落在地面上,石板都腐蚀出灰白烟雾。

胡仙仙摇头咂舌,正自心惊时,又听左方屋顶传来破风声。她想都来不及想,就召出慧心玉剑向左刺去。

“扑嗵……啪……”

房顶上有人栽倒下来,紧接着响起哀嚎声,又有人高喊起来。

“快、快泼,快一点……破了他们的妖法……”

胡仙仙循声望去,只见房顶上有几个人抬着木桶,用瓢往下泼洒汁水。那桶中的紫红液体腥臭无比,应该是狗血之类。

胡仙仙不能应手化物,只能飞转慧心玉剑转出风漩抵挡。

察觉胡仙仙遇上了另外的麻烦,程浩风出手再不留情,朝扔毒针的人掷出黑盾,再松开她的手,尽御灵气挥出墨冰剑。

剑气所过之处,那几个人都被斩为两截,连那破房子也轰然倒塌。

解除这边的危机,程浩风再挥剑斜劈左方。房屋瞬间变成残砖烂瓦,漫天灰尘当中惨叫声不断。

第六百三十三章 安民之法

胡仙仙和程浩风停住脚步,看那带血的手无意识地乱挥舞,两人对视一眼,已商定救出此人。

旋风起处,程浩风已荡开瓦砾,拖出那人。

那人被摔伤,又被砸断腿,此刻意识模糊,也不管救他的人是敌是友,只是低哼:“救命……救我……”

程浩风凝出一个气泡,将那人裹在当中,与胡仙仙带他回营医治。

他们顺手救他,是他命大有缘不死,也是他们想问他一些消息。

程浩风喂了他一颗丹药保住他的命后,就唤来军医给他处理外伤。

一番忙活下来,又已天明。程浩风和胡仙仙在帐外相见,相视苦笑,他们月下漫步的约会又被搅了。

“多加小心。”胡仙仙还要处理城中那些和韩泽灿有关的势力,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躲在暗处放冷箭,程浩风关切叮嘱。

“你也是。”她握了握他的手,温婉浅笑,转身离去。

四月二十八未时,军医禀报程浩风,说那人已经清醒了,他赶紧去审问。

“谁教你用狗血破我们法术的?”程浩风先开口问这个,是他们把他和胡仙仙当妖怪对付,令他窝火。

“我自己想的!早就知道胡家的那女人是妖怪。哼,可惜没破得了她的妖法!”那人主要是腿脚受伤,经医治后已无大碍,精神还不错。

“早知道?你认识她?”他这回答让程浩风觉得有些意外。

“算是吧……”

“韩泽灿指挥你们闹事?他的人入城后怎么和你们联系?”

程浩风想等胡仙仙回来再问她,和这人有什么过节,就先询问正题。

“王爷早晚会光复寥州!寥州官民会配合他,赶跑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那人怒声骂着,并没有因程浩风救了他的命就吐露实情。

程浩风盯着他的眼睛,阴阴一笑:“你倒是对韩泽灿忠心耿耿,他却未必把你们这些小喽啰放在眼里。罢了,等你想清楚,我再来问。”

而后,唤来军医吩咐,好好给此人治伤。再让卫兵勿必看守好,既不能让此人逃了,也不能让此人自尽。

戌时,胡仙仙回营,程浩风先简略说了那人之事,再让她悄悄看看那人,想想与他有什么过节。

胡仙仙隐身至那人床边,只见他正斜躺着发呆。此人约三十五岁,个子瘦小而精悍。虽是处在敌营中养伤,他不大的双眼仍然炯炯有神。

以前在寥州只是有过短暂停留,胡仙仙接触过的人不多,她在脑海中搜寻出此人形象,这人是钻子!

胡仙仙出帐去见程浩风,跟他说起钻子之事。

这钻子姓马,是陵州城外马家村的人,是顾家的伙计,后来随顾长恩到了京城做事。

胡仙仙之父胡大仓寻子被诈钱,又上京告状,最后儿子没找着,钱也所剩无几。顾长恩明着让钻子送胡大仓回陵州,暗里却让钻子害胡大仓。

钻子抢了胡大仓最后一点盘缠,但没下狠手杀胡大仓,他因此被顾长恩和贺登泰他们追杀。

后来,钻子在寥州城中胡混时,偶然发现有人刺杀当时的诚郡王韩泽灿,就通风报信,帮韩泽灿抓了刺客。

钻子从死去的刺客身上搜得配毒砂的配方,还在韩泽灿资助下开了鸿运赌坊,从此在城内混得风生水起。

胡仙仙当年查证是谁拐走哥哥,又害了父亲之时,曾在钻子的赌坊闹事,打伤过他。

“难怪他对韩泽灿忠心,原来他能发达是得了韩泽灿提携。”

程浩风说罢,又笑谑看向胡仙仙:“你的仇家还真不少,一般人可不敢接近你。”

“哼……我就是麻烦多又怎么了?没人接近我,我倒还清净呢。”她扭开头气乎乎接话。

“嗯……没人接近你,我也能放心,免得那些狂蜂浪蝶来跟我抢。”程浩风笑捏她的脸,凝视她双眸。

两人说笑几句,胡仙仙又正色讲起这几天探来的情况。

这寥州城当年就比其他城镇混乱,战势一起更加乱起来。

知府有职无权,他都说不清这城中到底有哪些暗里的势力,更说不清哪些势力和韩泽灿有关。

胡仙仙经走访查问,捋清城中偏向韩泽灿势力大概分为三股:

一是那些黑矿的矿主,他们多半家大业大,是靠着韩泽灿的庇护才能称霸一方。

所以,这些人会让蓄养的打手时不时偷袭平叛军。虽然只能偶尔杀一个士兵或伤几个士兵,却是扰乱军营秩序,闹得军心不稳。

二是如钻子这般投靠韩泽灿的混混儿,他们深知韩泽灿是他们的靠山,想方设法要扶起这个靠山。

这些人没有组织性,不如富豪大族给平叛军造的麻烦多,但他们无家无业,更难分清谁和和韩泽灿有关系。

郑退辽最初来的时候就抓了一部分人,可非但没能镇压住他们,反而因错抓了几个人,惹得老百姓不满。

第三就是那些被韩泽灿诬蔑言论煽动起来的平民百姓,他们认为程浩风就是妖道,韩泽熙就是伪帝。这些人没有能力做什么直接破坏的事,但可以窝藏韩泽灿手下、帮他们探听消息。

“这三种势力当中,只有那些和韩泽灿联系紧密的富户算是在明处,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我查到有二十多家富户私蓄打手,这些打手加起来数量众多,要是我们撤走,寥州守城的厢军根本对付不了他们。

再者,黑矿之乱迟早是要整治的,不如趁此机会除去他们。”

对于胡仙仙的建议,程浩风沉吟不语,手指轻叩桌面。胡仙仙随着他有节奏的叩击声,忐忑等待着他回答。

一会儿后,他忽然一扬手,笑说:“我们不抓那些富户,还得优待他们。”

见胡仙仙疑惑不解,他详说道:“他们是因韩泽灿能给他们利益才忠于他、反对我们,只要我们能给他们同等的利益,就能让他们偏向朝廷。”

胡仙仙频频点头,又附和道:“那些黑矿矿主挣来的钱始终见不得光,要是能让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光明正大获得财富,可能不只不会帮韩泽灿,还会反戈一击。”

“混混儿们得抓一些,但不能抓多了,抓一些有用的来审问就行。”

对于这一点,胡仙仙也赞同,可他接下来的话让她反对了。

程浩风说:“至于那些受迷惑的百姓,则要狠狠惩治。”

“他们只是受了蒙蔽,应该劝告他们,让他们迷途知返就好。”

“这些人已经把韩泽灿当成了他们的信仰,给他们利益也不能使他们真正改变想法。平民百姓就该安于本业,不懂国家大事偏要跟着起哄,这是祸乱根源。”

程浩风神情严肃,胡仙仙细想了想,他所说的或许不同于常理,但也并非无理。

一个人若是不因利益,只因敬仰或愤恨而做出什么,这种人的想法最难改变。

胡仙仙今天还查到一条消息,就是她会在那个巷子遇袭,只因翁妻给钻子他们报了信。

翁妻和钻子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只因她憎恨翁家寿,又以为胡仙仙和翁家寿真的交情深厚,因此就厌恶胡仙仙。

那些对韩泽熙、程浩风存了偏见的老百姓与韩泽灿并没有利益关系,但他们却会比韩泽灿的合作者更忠诚。

权贵们的争斗,最后受伤害最大的往往是老百姓。所以,对于普通人而言,自己看不清的乱局中,真不要去盲目追随任何势力。

胡仙仙叹了一叹,问起更迫切需要办的事:“要怎么撬开钻子的嘴,套点有用的消息?”

“你去试试。”程浩风诡秘一笑,附在她耳边交待几句,她听后颔首轻笑。

一会儿之后,胡仙仙提着好酒,端了盘猪头肉去看钻子。

钻子瞅瞅她,没说话,她也不没说什么。片刻之后,他就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待他酒已半酣,胡仙仙才开口说:“你和翁家寿彼此知根知底,在这寥州城里还能相安无事一起发财,你们都可算胸襟广阔之人。”

“我们也不怕别人知道自己以前的事儿,不存在大不大度的问题。”

“如今他仍是家财万贯、安乐享福,可你成了阶下囚,你就不想想是为什么?”

听得这话,钻子放下碗筷,愤愤不平说道:“他能安稳得了几时?早晚落得比我凄惨。哼,他那老婆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确实不是盏省油的灯,我前脚从她家出来,她后脚就给你们报信儿,你们才有机会伏击我。虽说你们伤不了我,但万一沾上狗血,也真挺让人恶心。”

胡仙仙语气平淡的说出这些,钻子却是听得变了脸色。

“你知道是她给我报信儿?”

“我神通广大,要想知道这些并不难。”

其实胡仙仙是问了那巷子周围的人,和翁妻的丫鬟才得知些线索,并且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报信的人是她。这么回答是故弄玄虚,要给钻子施加压力。

不过,钻子考虑的重点似乎不在这上面,他结结巴巴地问胡仙仙:“你说什么伤害不了你,只是恶心……你真不怕狗血泼?那是黑狗血呢……专门破妖邪的……”

胡仙仙哭笑不得,慢声答道:“我不知道那东西对妖邪有没有作用,只知道对于我来说,真起不到实质性的伤害。

你们那么做只会让我发怒,谁都不愿意沾那些脏兮兮的东西。

第六百三十四章 志向为重

钻子仔细看了看胡仙仙,看她神情不似说谎,很沮丧地双手抱头揪着蓬蓬乱发。

“你认为没有打败我们的机会了,想到帮不了韩泽灿,你觉得自己很没用?”

没想到钻子对韩泽灿还真挺忠诚,胡仙仙和他说话的语气都缓和些。

“我是没用……活了半辈子,一件事儿都没做好过。我前几年能混出个人样儿来,全靠王爷抬举。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可他真没亏待过我……”

钻子说起和韩泽灿打交道的点滴小事,胡仙仙认真倾听着。人处的环境不同,交往群体就不同,再坏的人也有铁杆朋友,再好的人也会有人恨之入骨。

说完压在心底的话,钻子仰起头长叹几声,眼角都已湿润。

“不论如何,韩泽灿对你有知遇之恩,你所做之事不过是各为其主,我不责怪你。可是,韩泽灿不会再信任你了,我们抓了翁家寿之妻。”胡仙仙等他发泄完情绪,该说正事了。

钻子抹了一把脸,愕然而问:“王爷不会再信任我了?你们抓了翁家寿的老婆?你们咋样处置她的?”

给他斟上一杯酒,待他接过去喝下,胡仙仙再说:“我们不会拿她怎么样,论起来,她还真算我的小婶子。我们只是暂时限制她行动自由,然后有意无意的在她耳边说一些闲话。

这些话呢,就是专门说给她听的,比如就是你说了她的事,我们才知道她和叛军有关联。

再比如,你不仅出卖了她,还说了很多关键消息,关于城内暗助韩泽灿的势力详情都说了。

嗯,我们看管她其实也不是很严,得让她有机会把这消息送出去。消息送出去后,早晚得传到韩泽灿那里,你的王爷当然就不会信任你这个叛徒。”

这分明就是借翁妻之口,诬赖钻子叛变!钻子红着双眼低吼起来:“啥?我可没说过那些!你们这是陷害我!”

胡仙仙似笑非笑地说:“不管你有没有出卖你的同伙,你都已经甩不脱叛徒的帽子了,不如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哼,你们想诈我说出城内部属情况?我什么都不会说,王爷不会信那些假消息,一定不会信!”钻子掀翻放酒菜的木几,高声吼道。

“韩泽灿凭什么信任你?一个偷摸抢盗、坑蒙拐骗的小混混有什么让他信赖的资本?他用得着你,你还算是颗棋子;他要用不着你,你就是个碍眼的钉子。”

胡仙仙让人进来收拾了烂盘子、碎碗,再靠在帐篷立柱上,双手环胸冷冷看着钻子说。

钻子在地上半趴半蹲着,胡仙仙站着,他斜抬起头正迎上她居高临下的轻蔑目光。

“你们想套出我的话是不可能的,大不了舍了这条命。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这种小混混,我也不需要你们看得起,反正死了就是一了百了。”

胡仙仙俯身笑道:“你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们还是不会相信你,死了也得背个叛徒骂名。

不过,你要是愿意说,我们可以先送你去廓州,将你保护起来。等战事一平,就放你回来重兴家业。

我是看不起你,不过不是因为你出身贫贱,也不是因为你发达了也干着不入流的事,是因为你自己没有自己的志向,一直都是当别人的狗腿子!”

钻子脸色阴得如要下雨,后来却苦涩笑了笑说:“我还真是没自己的志向……我这种人也只配当狗腿子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帐外传来清朗笑语:“天生一人、必有一路,岂会有谁只配做什么?”

钻子听出这是程浩风的声音,好奇向帐外望去。程浩风入帐后,先向胡仙仙颔首致意,再让人搬来一张小桌,在桌上摆了三样特异武器。

“你若愿意和韩泽灿断绝关系,投靠朝廷,我就不送你去廓州,而把你留在军营中。”程浩风很有诚意地对钻子说。

钻子听得有些发懵,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回答,胡仙仙已经惊愕反问程浩风:“你不送他去廓州,还要留他在军营里?”

”是的,我需要他帮我们改进武器。我细看过他配的毒砂和制的那些毒针,用的不是常用毒。那种毒即使没有解药都不会致命,但是伤害力又非常大,很符合我们需求。”

程浩风在钻子面前也毫不讳言,就似他已经答应了帮他们改进武器和喷发原料一般。

对于程浩风这般看重自己,钻子觉得出乎意料,他默默想着程浩风所说的话。

“这个人阴狠自私,不可信任。我们留他一命就是优待他了,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做?”胡仙仙气愤地反驳。

“我不信任他,他也不需要我的信任。我是利用他,而他是想要我提供机会施展才能。”

程浩风和胡仙仙争执起来,那些话说得非常直白,就跟忘了钻子还在旁边听着一样。

钻子翻了翻白眼,常言说别在人背后论人长短,可这么当面论人长短更让人难堪呢。

“他那算什么才能?全是些阴招儿。”

见胡仙仙贬损自己看重的人才,程浩风很严肃地指了指桌上放的武器:“阴招儿怎么了?我们也用阴招儿啊。只要有用,只要能尽快打败韩泽灿,要想早日平乱,那就得不拘一格任用有才干的人。”

“他能做什么?他一个小混混儿还比得上那些炼器世家的人?”

对于胡仙仙的质疑,程浩风没有立即反驳,而是拿起一个喷云壶说:“我想用喷云壶专喷烟雾,但气囊中装进的烟雾喷出来后就没那么呛人了,怎么都解决不了气味流散掉的问题。你说你能解决吗?你不能吧?我觉得钻子就能。”

听程浩风话里的意思很是高看自己,钻子不由自主看向那个喷云壶。眼睛瞄到气囊和喷孔衔接处时,就目光停留在那处,仔细琢磨起来。

见他对喷云壶产生兴趣,程浩风和胡仙仙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浅浅一笑。

程浩风再指向另两个类似喷云壶,但又带些许不同的武器说:“我想着在不同的环境中该用不同的武器,就另外做了专喷毒水的洒云壶和专喷粉末的出云壶,可是都有不足之处啊。我真迫切需要一个能工巧匠,帮我解决种种难题。”

“你需要解决问题,也不能找他啊。韩泽灿也是礼贤下士之人,他不可能背叛韩泽灿。”

程浩风加重了语气说:“韩泽灿母亲态度那么倨傲地对待你和胡将军,你也该看出来,他们这种人不会真的信任器重别人!我相信,我诚心待钻子,他会为了他的远大志向弃暗投明!”

“我不想跟你争执了,我还不信天下那么多有名的炼器世家,会找不出能改进武器的人。哼,我就是不想用他!”

胡仙仙横了程浩风两眼,拂袖而去。程浩风冷哼一声,弓着腰摆弄起那些武器,钻子就凑过去看他要怎么做。

四月二十九凌晨,程浩风和钻子在不知不觉间商议出好几种改进方法。

钻子还提出可以用蒜茎、芥菜梗、花椒枝以及海外传入的辣椒秆儿之类提取原料,那比直接用籽实要节省很多钱财,而且能扩大原材料的量。

说完这些后,程浩风让他先歇会儿。他也正觉得困乏了,累得倒头就睡,来不及细想事情因由。

出帐之后,程浩风立即去找胡仙仙,高兴笑说:“他已入我彀中!我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入了戏都还不自知。”

事情得成,胡仙仙也松了一口气,瞟一眼他后略带忧虑说着:“你这么会骗人,我要是哪天被你卖了,可能还得帮着你数钱。”

“我不会卖了你的……都不用骗你,就能把你捏在我手心儿里呢,这么笨的人可不好找,卖了多可惜呀……”程浩风一本正经地说着。

胡仙仙含笑带嗔捶他两拳,他正好伸手攥住她两个粉拳,拉她入怀。

两个人嬉闹一会儿后,程浩风就下令让人传出消息,说马钻子已经是平叛大军的特聘器作匠人班头。

下午申时,钻子睡足了觉,一醒来就见床边放着平叛大军军服。他揉了好几次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嚷嚷起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兵跑了进来,恭敬询问:“班头,有什么吩咐?”

“啥班头?”

“器作匠人班头啊,隶属厢军。虽说属厢军,但你是国师特聘的,饷银和禁军一样。”

钻子见那小兵的样子不似开玩笑,又接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从了军,也莫名其妙就成了韩泽灿赏银千两要杀的叛徒。

他呆愣了许久,最终缓缓抖开军服,穿上后就朝程浩风大帐走去。

钻子向程浩风磕头谢恩,程浩风双手扶起他,又让血无仇前来。命令他们赶紧带上武器样品去往栖云山庄,尽快改进后的样式制出武器。

他们走后,胡仙仙无奈笑叹:“为了打败韩泽灿,我们真是什么阴谋诡计都给用上了。”

“是奇谋巧计,不是阴谋诡计。”程浩风掀掀双眉,纠正她的用词。

“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在红尘中面对这些纷纷扰扰。”想着黑矿地形特殊,对付韩泽灿并不容易,她心中又不安起来,黯然说道。

第六百三十五章 积极备战

听程浩风这般说,胡仙仙心中半是甜蜜半是苦涩,甜蜜是因他深重的爱,苦涩也是因他深重的爱。

有他来爱当然甜蜜,可她怕自己背不起这份爱。

“你虽身为国师,可相信你、崇敬你的人并不多,念力都让段梦柔、法略吸收了去。”

“无需劝任何人信我、崇我,谁的天堂又不是天堂。”程浩风满不在乎地说着,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只要你愿意陪我就好。”

胡仙仙脸红了,如今他是肉麻的话说顺口了,不经意间就冒出几句。

他轻抚她满是红晕的脸颊,问着:“你总是关心我的修为如何,有没有想过怎么让你自己修为精进?”

“我不知道,随缘修吧……我其实都没深想过这些。总之,我不喜欢受约束,都不像仙女,更像是野蛮的土匪,或是邪恶的妖魔吧?”

程浩风笑了笑,目光难得地温柔如水起来,轻声说:“你是璞玉未雕,天生慧根。我才是红尘中各种各样贪欲妄念集于一身,是我扰了你清心,不是你误了我……”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也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胡仙仙急切摇摇头,“才不是……”

程浩风轻按她唇瓣,制止她说下去:“你不用宽慰我,我很清楚。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你不要担忧。要相信我,我可以让一切都尽可能地朝好的方向发展。”

她俏皮的眨眨眼睛,含着笑意望向他。她怎么可能不相信他呢?她眼里心里可都只有他,清澈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丝猜疑。

两人都微笑着,这般相知相守,遇事共同进退的感觉真是很好。

五月初十,血无*钻子带着赶制的武器归来。

程浩风选出一支三百人的队伍给血无仇带,这些人又分为三个小队,分别持洒云壶、喷云壶、出云壶。

安排好之后,程浩风命令血无仇先带这支队伍在城中训练,其余兵将开拔出城。

胡仙仙带着破军铁卫早先一步出城而去,轻装简从骑快马,一个时辰后就到得临黑矿最近的山濮县。

因分兵守廓州和寥州,程浩风手下只有三万精兵,还有招降后重新整编的一万多人马。韩泽灿虽是退守黑矿,却有七万兵马,还有矿上的打手之类也聚集了几千人。

若要硬攻,必定久攻不下,程浩风的策略是:快速奇袭、擒拿贼首、围困黑矿、逼迫投降。

胡仙仙提前到达主要是去探明韩泽灿躲藏的具体位置,而程浩风所带大军在五月十一中午才赶到。

“我们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呢。”

胡仙仙和程浩风在帐中一见面,她就叹息道。

程浩风让她详细说来,原来这韩泽灿过不惯山里的苦日子,曾偷偷下山来玩乐。

山濮县背山临河,虽是守着矿山而建的县,却是相当贫穷。县城当中连家像样的客栈都找不到,更别说找那些吃喝玩乐的地方。

韩泽灿隐藏身份带人四处询问哪有找乐子的地方,有不少老百姓都认出他来。最后,在山濮县没找到合适的享乐地,就带人乘船去了临近的金山县。

就在胡仙仙准备去金山县的时候,传来消息说黑娃已经接了韩泽灿上山。因是飞掠而来直接带走的,胡仙仙赶去后已没法追上他们,只抓了两个来不及逃跑的随从。

“嗯,不必惋惜,就抓了随从也不错,也许是韩泽灿的死期还没到。”

程浩风安慰她两句,就赶着去审问那两个俘虏。

因山濮县和金山县表面上降顺了朝廷,暗里仍由韩泽灿控制着各方势力,那些人对韩泽灿还抱有希望,所以两个俘虏抵死不肯透露矿上实情。

程浩风正为此烦闷时,又听到胡仙仙带回一个更坏的消息。

他们要找人当向导入山,可没几个人愿意,出高价请都请不到。细打听之下,才明白这里很多百姓的亲人都在矿上做事,他们帮着朝廷,就必然会导致韩泽灿牵怒于他们的亲人。

从中午到此,已是夜间子时,程浩风片刻也不曾歇过。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胡仙仙说:“我亲自去探地形,绘出详图,你留守营中。”

“不行,我管管破军铁卫还行,这么多大军我可管不好,万一出点意外就糟了。这样吧,我去绘图。”

程浩风定定看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她疑惑地挠挠头,程浩风才收回目光说:“你根本就不会画地形图。”

“哦……”胡仙仙拍拍额头,她的确帮不上忙。

见她惭愧不安的样子,程浩风说:“从京城带来的那三万人都是赤胆忠心,不会出问题的,我也会尽快赶回来。只是,我也只能探得山脉河流走向,要想出其不意的攻下黑矿,还是要有当地人当向导才行。”

胡仙仙郑重点点头,待程浩风出发后,她又去审问那两个俘虏。

“嘿,又换个女的来,我们还是不会说的!”

“对,啥都不会说!”

这两个人一见胡仙仙就嚷嚷起来,她也不理他们,待他们嚷够了,才厉色拍了两下桌子。

他们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然而胡仙仙接下来并没有做什么伤害他们的举动,就那么直直盯着他们看。

他们先是紧张地等待着受刑,自己想象出很多可怕的刑具,想得皮肉都似乎真在疼了。

后来,他们又发觉胡仙仙没有想严刑拷打的意思,就松懈下来。

若是在平时,被一个美女盯着看,是很享受的事情,可此种情况下,胡仙仙看得他们心里发毛。

那种瘆人的感觉,比以为胡仙仙会对他们逼供时还更甚。因为,他们猜不出她要做什么了,就认为会有比皮肉受苦更可怕的事在等着他们。

可到了五月十二凌晨,胡仙仙就转身巡营去了,就跟盯了他们大半夜只是盯着好玩儿。

胡仙仙走后,他们都长舒了一口气,互相打趣了几句,竟然都在牢房角落睡着了。

等他们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一个伙房老兵前来送午饭给他们吃,顺便闲聊着:“你们可真够倒霉的啊,其他人都逃掉了,咋就单抓住你们了?”

“他们是黑尊拉着飞走的,人太多了,就落下我们两个。”

吃着饭,其中一个不自觉地答了话。

“哦,没拉你们飞走,你两个肯定不是亲信。嘁,不是亲信咋还愿意带你们出来找乐子?”

另一个俘虏接话:“我们是本地人啊,熟悉城里的路。他是金山县的,我就在这山濮县东门城墙根儿住……”

因昨夜忽惊忽吓忽又松懈的折腾,这两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放松警惕。当然,他们与老兵所说的也不过是些闲话,并没有涉及韩泽灿的机密。

但老兵把所了解到的情况跟胡仙仙说了之后,她据此想出个计策来。

胡仙仙让人打听到这两个俘虏家的具体住址,把他们的家人都接来。

酉时,程浩风归来,匆匆去帐内画图,而那两个俘虏的家人也接到了。

胡仙仙来不及和程浩风见面说话,先带着那些人去往暂时关押俘虏的县城牢房。

“可以送衣食,但是不许说话!”胡仙仙对隔牢相望的两家人冷言厉色下令。

他们见牢房边上站满士兵,个个都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就很规矩地默默递送东西。

亲人相见,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又不许说的痛苦真是难忍。他们都怨气满满地看向胡仙仙,就如同她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们恨不得撕了我?哼、哼,要不是我,你们能见着面吗?”

“见着面又咋样?还是不能真正团聚!”一个老妇愤愤说道。

“你们好歹见着了,知道彼此平安无事了,可你们还有很多父老乡亲的儿子、丈夫、兄弟都生死不明!”

胡仙仙此话一出,他们都沉默不语。

牢中气氛闷沉沉,半晌后胡仙仙又说:“要想真正团聚,就劝他们帮朝廷平定叛乱,铲除韩泽灿的势力!”

听得此话,他们互相对视,神情复杂。胡仙仙让士兵们先送他们回去考虑,考虑好了就帮着找几位进山的向导,他们也可以和亲人团聚。要是不远帮着亲人找向导,就以谋反之罪斩了那两个俘虏。

待处理完这事,胡仙仙再去帐中与程浩风相见,看他画出的简图。

这黑矿绵延了方圆三百多里,分别与八个县接壤。

正北方向是属汴豫省的茫茫大山,那里人迹罕至。因难以进攻,叛军也不可能从那里请到援兵,可以不必详加考虑。

正西方向是齐鲁省的青州和阜州,这两州都已降顺朝廷,也不惧韩泽灿从那里逃跑。

正南方向属皖州,是朝廷控制的地区。

正东方向的廊州也已经平定,但是偏东北处的廊州坊县还是由韩泽灿势力控制,东南方的廓州也还有很多势力仍偏向韩泽灿。

平叛大军所处的山濮县属西南方,要从这里进攻,还要确保韩泽灿再不逃跑,并不容易。

黑矿并不只是一个矿,是统称,实际连着几座山头。最高处的石头山上由鄂日浑挖了很多洞窟,那里面有机关埋伏,韩泽灿主要屯兵在那里。

中间几座山有很多矿洞,这些矿洞周围有很多工棚,里面住着打手、监工,还有无辜的矿工苦力。

在山脚的溪水边还有很多人,那里被称为黑棚子的地方,住的都是老弱病残。

看到标出的黑棚子位置,胡仙仙就想起当年从那里救出父亲时的情景,更是发狠地想要早些攻下黑矿,彻底铲除那些恶势力。

五月十三午时,血无仇带队来与他们汇合,那些俘虏家属也帮平叛大军找来向导。

第六百三十六章 血祭逼迫

一路急行军,平叛大军威武迅捷而安静有序的到达离城矿山之下。

胡仙仙和破军铁卫跟着向导走小路,攀岩而上,他们要提前暗中端掉那些岗哨。

其余军队分别从山下河边的黑棚子处,运矿大路,和矿工常走的小路往上攻。

血无仇率他手下三百人队伍随走大路的那一队而行,他们没有出手,只是保持好队型快速而上。因他们主要对付神獒队的大狗,所以只随时警惕四周动向。

因为事先没有太多备战举动,又是白天突然上山,韩泽灿他们倒是完全没料到会这样直接开战。

各种滚石、木头、荆棘本来很利于从山上滚下山阻击,但他们反应慢了一步,这些武器都还来不及用,平叛军就已经攻下几个山头。

山上的岗哨发现大军进攻,要传信给最高处石崖的韩泽灿大军,可是那些哨兵没能及时放出响箭,也没能呼喊出声,就被破军铁卫解决掉。

平日里耀武扬威欺压矿工的打手们,面对神威凛凛的军队,只有磕头求饶的份儿,没有抵抗之力。

属于矿洞的区域很快被平叛军占领,至此刻也才申时末,从进山开战一路往上,可谓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酉时初,到得矿洞和最高处那些石窟相交界处。这里有一块小平坝,连着好几个工棚,程浩风下令大军在此休整,不一会儿后胡仙仙也赶来禀报所探军情。

“韩泽灿得知我们攻山后,将石窟的防御力加强,他不准备部下援救黑矿势力,要保自己实力坚守石窟。”胡仙仙说了些细节后,又总结道。

程浩风递给她一个水囊,温声道:“先歇歇,不急。韩泽灿亲自带的人本是精锐禁军,所处的石窟又经过鄂日浑多年经营,肯定不像这矿山部分容易打。”

她喝了两口水后就递还给他,迈步往崖边走去。

落日余晖照遍山峦,远的高峰悬崖、近的树林草地都镀上一层金光。这一带的云杉和槲栎树很多,苍翠枝叶映着金光,比起城中园林里的盆景更显得潇洒大气。

胡仙仙看得痴醉,程浩风也浅笑着走来与她并肩而立。

程浩风眼睛倏然一亮,拉拉她的手,朝斜前方一处缓坡指过去。胡仙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开满了石竹花。

单看石竹花,只见灰绿茎秆上雪白花心衬着玫红泛紫的花瓣,虽是挺好看,却也没有多惊艳。

开满山坡后就美得极有气势,那一片花海犹如绣毡斜铺,也犹如云霞飞落,还犹如丹青画卷。

看他们在那里观赏,不少士兵也拥过来。一个小兵说:“开满野石竹花的地方,多半有好金矿。看来这里矿藏丰富,还有不少地方没开采。”

“你懂这个?以后不打仗了,就派你来整顿这片矿区。”

听程浩风这么说,那个小兵腼腆笑着摸摸后脑勺。可他目光一凝,突然变了脸色,指着下方喊:“国师快看,那是不是有人在往山上爬?”

程浩风盯睛往小兵所指之处看去,他目力好得多,已经看清了情况,是黑娃带人押着矿工在往上爬!

见他脸色凝重,胡仙仙轻声问:“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全体将士听令,原地待命,保持警惕,不许随意行动!胡先锋,带破军铁卫随我走!”

程浩风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下令,然后飞身往山下而去。

胡仙仙紧随其后,本来心中疑惑万分,但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一个连一个的矿工被拴着手脚串联而行,叛军和打手们驱赶着他们,黑娃飞在空中监督着。

这个奇怪队伍的最前方一人扛着旗子,旗上写着:妖道快退兵,否则以死祭旗!

在开战之后,还能跑的矿工见打手没法管他们了,都趁机逃跑,一些体格健壮的矿工还拿起铁锹、大锤、凿子等工具攻击那些打手。

但一些老弱病残只能藏在角落里躲着,黑娃趁他们攻上山后,就飞下山暗里搜出没能逃走的矿工,用来要挟程浩风撤军。

程浩风掣出墨冰剑,浑身透着寒意。这个黑娃好奸诈,明明在做枉顾无辜者性命的事,却是要用无辜者的名义来显得程浩风不义。

“无耻!两军交战,你竟然绑来这些老弱病残要挟!”胡仙仙娇叱道。

“什么绑来?你没看清楚?是他们自愿替万民请命,要那妖道退兵!否则,他们愿意以自己的血祭旗,跟妖道战斗到底!”

黑娃说得振振有辞,他一点没认为自己厚颜无耻,还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程浩风他们不敢冒然行动,因为刀锋离那些矿工太近了,他没有把握能在黑娃他们出刀前救出人质。

“他们自愿?捆手捆脚的会是自愿?”胡仙仙怒声反问。

“捆手捆脚是为了表示死谏的决心,不是为了束缚。你不信就听我问,你们是自愿以死逼迫那妖道撤军吗?”

黑娃问出之后,那些矿工都发出“嗯、啊”声。

胡仙仙皱了皱眉,黑娃笑着问:“他们没反驳我吧?你说他们是不是自愿的?”

“啊……唔……呸!”

一个矿工突然跃起身,怪叫着扑向黑娃,他被士兵紧紧抓住,没能扑过去,但狠狠啐了黑娃一口唾沫。

胡仙仙注意到那个矿工一直大张着嘴,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给他们灌了哑药?真太卑鄙!”

黑娃翘唇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胡仙仙的说法,但已经可以肯定事实就是那般。

退兵?不能退的,全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直抵韩泽灿最后巢穴,要是退兵,以后就再难有这般机会。

可若不退,这接近一百个无辜的生命就要消失,还得让程浩风担上枉顾百姓安危,一心贪功求胜的骂名。

胡仙仙双手不受控的轻颤,无助地望向程浩风。

程浩风平静迎上她的目光,算是安抚。而后,敛去所有情绪看向黑娃:“你为了打败我,就做伤天害理的事,值得吗?”

“值得!这能让你怎么做都有错,当然值得!你要么退兵等着失败,要么就背上残杀无辜百姓的骂名!”黑娃怪笑着吼道。

程浩风围绕着黑娃他们缓慢低飞,目光仔细看着那些矿工,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刻成心里。黑娃的人紧张注视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很怕他会突然出手救人。

“一共九十四人,六十岁以上者十一人,五十岁以上者十四人,四十岁以上者十三人,其余四十岁者当中有重病者三人,有伤残者六人……他们活得都不太好,就用他们的血为平叛大军铺路吧。”

程浩风飞回胡仙仙身边时,语气平淡说出这些话,他望着远方,瞳孔很奇怪的没有聚焦点。

“不行……”胡仙仙眼里含满泪花,既心疼他总受逼迫,又因他所做决定震惊。

破军铁卫们也诧异又疑惑,他们以眼神询问程浩风,希望他给出暗示表明这是计策不是真的要放弃无辜矿工,或者至少给一个做如此决定的解释。

黑娃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他真正目的是要让程浩风退兵,他们好凭借有利地势与朝廷僵持。如今,程浩风这般说,他杀了这些矿工也起不到作用。

“我出剑很快,你们死时不会痛苦的!”程浩风剑指那个曾向黑娃吐唾沫的矿工,冷声而言。

“你、你要想好了……打了胜仗、失了民心,你这个国师也当不长久……”黑娃结巴着劝起他来。

程浩风撇嘴冷笑:“胡先锋配合我生擒首恶,破军铁卫斩杀叛军!违令者,军法处置!”

既然不能救出这些人,那就歼灭害他们的敌人给他们报仇!得令之后,胡仙仙也不再犹疑,御起慧心玉剑直刺黑娃!

剑光映着斜阳,飞射之时似拖出一条彩带,以最绚烂的姿态施放杀气!

黑娃的瞳孔猛缩,一手发射獠牙抵挡慧心玉剑,一手护住心脏位置。

那獠牙是狼牙所制,蕴有灵气,连续三枚獠牙被慧心玉剑刺穿,终于在即将刺入他心窝时,最后那颗獠牙挡得剑尖偏离方向。

剑尖微震一下,划破黑娃手背,斜刺他左肋一下,从他腰部坠地。

胡仙仙急御慧心玉剑再起,再度刺向黑娃心脏,但此时黑娃已经变换位置,射出几枚獠牙阻拦慧心玉剑。

攻击滞了一个瞬息,黑娃已向后方逃去!但他刚转身,程浩风就横剑斜劈而来。

黑娃此刻只想保命,一撸袖口就从中射出几枚更大的獠牙!这獠牙不仅更大些,且有奇怪破风声响起。

响声起时,卷来一股旋风,黑娃瞬间消失在程浩风面前。

程浩风没有追寻他逃去哪里,立刻返回。

程浩风下令之时,破军铁卫们就蓄势待发,在胡仙仙攻向黑娃时,他挥剑连杀两个叛军,破军铁卫也迅速击杀那些叛军。

见破军铁卫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再助胡仙仙击败黑娃,只是没想到黑娃有保命绝招,逃跑了。

“国师,三十七名叛军被全数击杀!只是……我们只保住了六十九名矿工……”一名破军铁卫黯然看向那些尸体。

“啊、啊……唔、唔……”那个吐黑娃唾沫的人也保住了命,他乱嚷着,沾起一名叛军的血在那旗子上写起来。

“已是最好结果,请勿自责。”

写完后,他又向程浩风鞠躬。那些幸存者身上的绳索都已解开,全部向他们鞠躬致谢。

程浩风走开几步,不接受他们道谢,选了二十名铁卫护送他们下山。

见他们下山的背影已远,胡仙仙轻声问:“我们把那二十五名矿工遗体葬到那片石竹花海,好不好?”

程浩风颔首同意,两人以灵力运走矿工遗体,埋葬好他们后,夜幕已降临。

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两人转身离去。刚飞身而起,胡仙仙察觉程浩风又回头朝那片花海望去。

第六百三十七章 生擒贼首

程浩风一生所愿便是能随心而行,本以为强大了便可以不用做出违心之事,可还是终究做出不想做的抉择。

夜色中的山谷幽静秀美,而今夜注定是要添了怒吼铮鸣、染上殷殷血色。

程浩风和胡仙仙一路悲怆沉默,到得休整的小平坝,立即下令进攻。

石崖之上有数不清的小孔,这些碗大的小孔之后,穿连贯通着回廊。

见平叛大军冲锋而上,回廊中的叛军飞快射出短箭。那种箭枝虽短,穿透力却更强,非常适合居高临下射杀。

胡仙仙和程浩风悬停半空中,各以雾隐无隙网和黑盾阻挡箭雨。

他们阻挡了半数箭枝,仍有不少士兵被射中,惨叫声不断从身后传来。

看着同袍伤亡,平叛大军将士也无人退缩,最后几乎是踏着前方士兵的尸体冲到了石窟大门前。

石窟入口大门有三座,大石门后必有机关埋伏。因此,让士兵们先分立两旁,程浩风、胡仙仙各对着一门以灵力砸破石门。

程浩风执着墨冰剑尽引灵气凝注其上,腾身跃起左右斜劈两下,厚重石门立刻裂开两条缝。他再横身飞起,直刺两条裂缝相交处。

“咔……哗哗……”

石门碎裂、垮开,门后突然涌出大水!水势凶猛,程浩风连忙将身形拔高,同时挥手凝出几个气泡,将隔门边近的一百多名士兵救到空中。

大水猛冲之势只有那么一瞬,随后就缓下来。有上百名士兵被冲得扑倒,伏在水中呛咳不停。

进攻这一门的人都有些狼狈,但好在没有人牺牲。知道没有什么实际的伤害之后,众将士都略松懈了一下,这一松懈才闻出这水恶臭刺鼻!

他们马上想到,这山崖之上饮用水都只靠两眼山泉,那来这么大一股水?

“可恶!老子先前吓懵了,都没闻出来尿骚味儿!哕……”

一个士兵嚷道,很多士兵都跟着嚷起来,程浩风也微微皱了皱眉。

士兵们叫骂着举刀冲进石窟,既有神勇之气又有羞恼之气,热血战场硬生生带出了滑稽感。

胡仙仙那边的石门打开后,就真有些惨烈了。她以慧心玉剑裂开石门,石门还未完全破碎时,里面射出暗器。

“嗖、嗖、嗖……”劲风响过,尖利短矛闪着寒光而来。

胡仙仙轻旋身体,两腿劈叉横踢,踢开两根短矛,同时手中玉剑斩断一根短矛。如此接连抵挡,但短矛密射不休。

她挡开多数短矛,士兵们也尽量趴伏闪避,但仍有几名士兵伤亡。

短矛射完,石门“轰”的垮开一个大洞。士兵们翻身而起,就朝洞口冲去。

“啊……”惨叫声划破夜空,先冲过去的士兵都倒地身亡,他们流的血很少,可双手都迅速变成紫黑色。

胡仙仙让士兵们赶紧退后,她弹开护体光罩才缓缓靠近门洞。靠近后,她才看清门洞之后不是通道,而是黑漆漆的石壁,石壁之上满是细小勾刺。

定睛一看,勾刺之上暗绿荧光轻闪,显然淬了剧毒。那些冲在前的士兵肯定是夜间视物不清,双手触碰到了毒刺,中毒而亡。

胡仙仙深呼吸两下,尽调灵气御剑刺去,“砰啪”声大响,石壁上瞬间布满蜘蛛网状的裂纹。

裂纹一起,“嘎咔”怪响声不断传来,胡仙仙意识到这是绞盘转动机关的声响。

“退后!卧倒!”她以灵气扩声下令,撒开雾隐无隙网兜挡以防不测。

那石壁极快裂开,露出许多蜂窝状小凹洞。她还未及反应过来这些是什么东西,小凹洞中喷射出无数铁砂!

铁砂射来的速度比短矛快很多,冲击力也大得多,胡仙仙觉得雾隐无隙网和灵气光罩都将要被穿透。

她咬牙撑着,催御灵气凝出一块冰堵住一个小凹洞。那个小凹洞只一旋转,又喷出铁砂。

短矛有射尽之时,铁砂似乎无穷无尽。

胡仙仙横身倒飞,飞离铁砂攻击范围,略缓一口气,凝神细思,想起冰块堵住小凹洞时,那洞口曾旋转一下。既能旋转应变,这些机关应该就有人控制。

就算无人控制,洞壁之后也会有机关室,不论如何,先毁了这些机关再说。

胡仙仙飞回后,没再以雾隐无隙网挡开铁砂,被射中而伤亡的士兵更多了些。

但她此刻来不及保护他们,竭尽全力御剑直击其中一个小凹洞。

小凹洞“咄”的一声响,不再喷铁砂。又是“叮当”脆响传来,才发现石壁是混入了铁条而建。

还好慧心玉剑能削铁如泥,很快就破开一个水桶大的洞口,见到其中有敌人慌乱跑动。

“破军铁卫,扩开通道!”

胡仙仙下令后,身形一缩,飞了进去。

破军铁卫们匍匐向前,到得石壁之下,再一边闪避,一边用工具扩大通道口。

胡仙仙进去之后,毫不手软地先杀掉控制机关的敌军,再瞄准那些机关发动的关键处,蛮力破坏掉机关。

铁砂停止喷射,通道已经扩到三人并排可入。胡仙仙一招手,大军立即冲入,与石窟中的敌人奋力拼杀。

这机关室之后是三条小通道,胡仙仙带仅剩的六十多名破军铁卫从左边攻进,让其余两路人马以响弹联络。

响弹类似于爆竹,但无需燃放,只要重重扔在地上就能爆出巨响。

他们约定好了以响起的声数传递简单讯息。

这两处石门攻破,那第三道门且不管它,只留了一百多名士兵守在那里,防止敌军逃跑。

胡仙仙和程浩风在石窟之中猛攻,亥时初,两人就在石窟当中形似大厅的地方会面。

简略说了战况后,胡仙仙问:“无仇是跟你行动的,他那三百名专门对付神獒队的兵表现如何?”

“有些奇怪,一路之上只遇上几只大狗,几乎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只遇见几只?”胡仙仙深感蹊跷,左右环视这约有三丈见方的大厅,只见四壁皆有灯盏,灯火辉煌之下却是器具简单,简单到只有一桌四椅。

“浩风,快退出去!这里有问题!”胡仙仙拉起程浩风就往左边小门掠行。

程浩风被逼迫时,只能尽快救人质,可拼尽全力仍有人死去,他心神剧震之下,心思就没那么细腻,反应就没那么灵敏。

胡仙仙又是粗心大意之人,进攻得比较顺利,就没想到会有针对他二人的陷阱。

掠至门边,只差一点点就出去,可那石门已然重重落下。

“嘎嘎……”怪笑声不断,“本以为困住一个就不错,没想到两个都一起困住了!”

是黑娃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细辨声音来源。

“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你们放心,你们的部下很快就会来追随你们!哈哈,这石窟中的通道已经隔成无数段,每一段中都有陷阱,必将你们各各歼灭!”

黑娃话音一落,洞厅中的灯全部熄灭,胡仙仙惊慌地紧紧握住程浩风的手。

她不是因为突然的黑暗而惊慌,是灯火无风全熄就说明黑娃将这大厅的鲜活之气完全隔绝,他们将面临窒息之噩。

天然洞窟中的空气再稀薄也会多少有一些,这般完全隔绝,必是人为。

胡仙仙额头处有些闷疼,心脏很累,累得似乎快跳不动。她手脚软软的满是无力感,情绪却又烦躁得想乱打乱踢泄愤。

程浩风捏捏她手心,让她镇静,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个难看笑容。

他们虽与常人不同,有办法不去呼吸空气也能暂时活着,可要想靠自身功力出去已是不能。

“仙仙……这洞窟如此之大,不可能完全闭塞……我们想岔了……嗯……咦……”

程浩风快步去摸那些灯盏,蘸点灯油闻了闻。

见他皱眉沉思,胡仙仙扶着洞壁慢慢走过去,也蘸点灯油。

可她还没凑到鼻端闻,就觉得指尖麻木,低声道:”这……这灯油有毒……我指尖麻得发僵……”

“嗯?我功力比你高,指尖没感觉异样,闻到的气味也是从未接触过的味道。你这一说提醒我了,这是麻醉剂!药性非常强,可以蒸腾出水汽从口鼻吸收,也可以从皮肤渗透入体的麻醉剂!”

程浩风解释一番,胡仙仙立即明白身体不适感觉是经脉被麻痹,并非窒息,立即松了一口气。

而后,见程浩风以墨冰剑轻削灯盏下来,堆放往一处,就咬牙忍着不适感,帮他做事。

程浩风一边削去灯盏,一边凝出冰坨堵在灯盏连杆上。因那连杆是中空的,还隐隐有热气,应该是在其它地方加热传导,使灯油中麻醉剂飘散。而灯火会全灭,也定因其中有机关。

待得所有灯台的连接杆堵好,胡仙仙觉得那种胸闷感完全消失,就向程浩风甜甜一笑。

两人合力,分别以墨冰剑和慧心玉剑直刺石门,只听“咵”的一声,就将石门破开。

他们一前一后飞身出去,先发响弹三声,告知士兵们不要因被分断就惊慌,各自按部就班战斗就好。

然后,两人飞掠各处,将通道中那些石门一道又一道的尽皆破开。

先前因通道逼仄,被断在各处的士兵都是毫无章法地应战,而对地形熟悉的敌军则是有条不紊地攻击。

让平叛军更不寒而栗的是,走着走着就突然腥风袭来,还无法做出应对,就有大狗蹿出,直扑双肩,一口咬破颈部动脉。

石门破开,平叛大军连在一起后,程浩风得以指挥众将士有序对敌,也能调血无仇往大狗多的地方去应战。

到得子时,战斗已近尾声。程浩风和胡仙仙选了间宽敞石室,听部下禀报战况。

“禀国师,有一个俘虏很奇怪!”门口一个小兵急切来报。

“押上来!”

那人押来之后,才见他满脸泥灰,穿着一般士兵军服,恼怒地让押送他的人快放开手。

程浩风仔细看一看这俘虏就笑道:“哈哈,韩泽灿,你如何弄成这般模样?!”

那人正是想混在一般士兵当中趁机逃走的韩泽灿,见程浩风认出他,他也不再低着头掩藏面容。

第六百三十八章 再陷困局

韩泽灿提起黑娃,程浩风才记起除了在设陷阱的大厅听到过黑娃声音,其他地方似乎没有他参与战斗。

“给你最后一个降顺朝廷的立功机会,黑娃在哪里?”程浩风逼视着韩泽灿。

“降顺?立功?要我屈居韩泽熙那个阴险小人之下,绝无可能。再者,黑尊还有机会战胜你们,你们等着一败涂地吧!”

韩泽灿言语之间没有身为俘虏的沮丧,倒对黑娃满怀信心。

程浩风沉吟一番后,让人押着韩泽灿在此等候,他和胡仙仙要再商议其它事。

他和胡仙仙步出这石室,商议之后,决定让普通士兵押着俘虏先撤出洞窟。他俩和血无仇、再选些身手非常好的士兵留下来,对付潜藏暗处的黑娃。

战斗到这个阶段,基本已无必要近身拼杀,异人之间的斗法还是让一般人少参与为妙。

议定之后,程浩风唤来血无仇,让他择选执洒云壶、喷云壶、出云壶的士兵各二十名,其余人由钻子带着和一般士兵撤出。

如此,程浩风、胡仙仙、血无仇三人带着挑出的三十名破军铁卫、六十名持特异武器者,押着韩泽灿在迷宫似的石窟中清剿余孽。

旋绕穿行,四处都没有黑娃的踪影。不但没有寻见黑娃,连神獒队那些大狗也没见着几只。

依程浩风估计,黑娃特意驯养的神獒应该还有三十多只,王府中本有的猎犬也还该有七十多只,这石窟当中还有正驯养的没参战神獒四十多只。可听血无仇说来,进石窟后只消灭了十多只大狗,那些神獒队去哪儿了?

石窟的大小洞室相连,走不了几步就会蹿出躲在暗处的叛军偷袭。不过,这些袭击毫无威胁力,只靠破军铁卫们就可以解决掉。

在两名破军铁卫反手用雁翎薄刃刀,连杀五名敌人后,洞窟之中突然轻震几下。

程浩风和胡仙仙立即屏息凝神感知震动原因,片刻后,他们交换眼色,表明所感知到的事情相同,这石窟外的大门被巨石封死了!

“你们要做什么?他们封死石窟,就是不要你这个王爷了吧?”胡仙仙怒问韩泽灿。

“哈哈!我们要做什么?我们要瓮中捉鳖!”韩泽灿得意大笑。

笑过之后,他又目光狠绝说道:“黑尊已经带最精锐的队伍从第三道大门冲了出去,此刻肯定和你们退出去的人马杀了个天翻地覆!

你们还不知道吧?

这石窟大门是由灵活机关开启,但除了机关石门之外,还有闸口封石!就是能将石窟完全封堵,再也无法开启的巨石!”

听此一说,程浩风他们都微微变了脸色,再听隐隐约约传来的喊杀声,他们相信叛军的确已冲出去和撤退的一般士兵开战。

“你得意什么?他们都不要你这个王爷了,你不明白吗?我们出不去,你也出不去!”胡仙仙恼怒推搡韩泽灿几下。

“出不去又怎样?你们的精兵强将都困在了这里,外面的普通士兵就会群龙无首,变成一盘散沙!以我一人,换你们彻底战败,值得!”

看着韩泽灿有些疯狂的样子,胡仙仙愕然一叹,为了搅乱韩泽熙的天下,他是连自身都不顾了么?

寒光一闪,程浩风墨冰剑直抵韩泽灿咽喉:“别给我演舍却自己成就大义的戏!你最好交待黑娃设了什么诡计,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胡仙仙狐疑看向程浩风,程浩风轻蔑看向韩泽灿说:“他困守山上石窟当中,都还要想法子下山寻欢做乐,怎么可能舍得性命?黑娃一定和他说好了退路,他才肯当诱饵。”

“退路?有退路也不可能告诉你们……”韩泽灿目光闪烁,神情已显露的确还有可退之处。

程浩风挟持着他缓步往前,胡仙仙一路注意着韩泽灿的神情变化。

到得先前他们被困的那个大厅之外,胡仙仙见韩泽灿紧张地朝内张望。

“就是这里!”胡仙仙低声道。

韩泽灿哼哼几声,终究没说什么。

此处不会再有麻醉剂害人,程浩风和胡仙仙也就不惧,带人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左翻右找,并没有看到什么可退之处。

“咳……咳……喀……”韩泽灿诡异低咳几声,石厅之中突然响起金属磨擦声。

那声音十分刺耳,似是机关发暗箭的声响。程浩风抵在韩泽灿颈侧的剑略松了松,警惕观望四周。

“咔嗦……哐……”

突然一声巨响震得石窟颤了几颤,石室大厅边缘豁开四条大缝隙,沿着石壁又起了一圈玄铁围栏。

“嘿,程浩风,再一次踏进同样的陷阱,你可真笨啊!”朝东那条缝隙中,黑娃侧身缓缓挤出。

对于黑娃的嘲讽,程浩风没有太在意,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见他疑惑不解的样子,黑娃获得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自豪说道:“这是鄂日浑改建的陷阱,特意为了对付你而改建的陷阱。

那个施放麻醉剂的机关,本是为了迫使那些达官贵人为他所用而建,威力并不大,我也并不想凭此捉住你们。先前之事,只是迷惑你们,干扰你们的判断力。

这改建后的机关是鄂日浑去年才建成,本想将胡仙仙困在薛家老宅,再引程浩风到这里来,谁知道接连出了鄂日浑意料外之事?

鄂日浑身死,他所建的‘绝厅’却留了下来!

这里名为绝厅’,既是用宫绝之名表示鄂日浑忠心,也是表示进入此地就入了绝境之意。

这四个缝隙就是四个地狱入口,这里已用玄铁囚笼将你们与外界隔绝,就算有人破开石窟都救不了你们!”

黑娃说完之后就朝韩泽灿瞄了瞄,程浩风眸光一冷,墨冰剑就要划破韩泽灿颈侧动脉。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黑娃袖中射出獠牙,是那种带着犹如尖啸破风声的獠牙。

在獠牙挡偏剑锋之后,黑娃旋即就与韩泽灿凭空消失。

程浩风劲力无着,手上一空,怔怔地四处张望。

“他用的是瞬移之术!那是金仙才能施展的法术,以他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施展!浩风,是不是那有些特别的獠牙有古怪?”

胡仙仙注意到黑娃两次突然遁走都是用了那种獠牙,和他平常当暗器的獠牙略有不同。

“嗯,各位先别慌,都冷静想想办法。”程浩风朝胡仙仙点点头,又对血无仇他们说。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而出,此时都还镇静,没有谁吵闹或者抱怨。

程浩风找个角落盘坐于地,细细回想黑娃突然消失前的细节,很快就想出头绪:“那个獠牙当中定然蕴有金仙以上修者的法力,才能助他施展瞬移之法。”

他这一说,胡仙仙就猜测起到底是谁给了黑娃那般神器。要比金仙修为还高的神仙不多了,而能和黑娃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么一位。

“是他?他会如此直接庇护黑娃?天庭是真的要插手这场纷争?”

胡仙仙没有明说那人是谁,但程浩风知道她所指之人是那位神将,即哮天犬的主人。

“不是……蕴含的法力是他所赠,但并不是他主动直接赠给黑娃。应该是他送给哮天犬危急时刻保命之用,而哮天犬又借给了黑娃救急。”

听了程浩风的分析,胡仙仙舒了舒郁气,“那还好,是他们私下相赠,他必定不敢随意乱用。如若不然,他有天庭直接撑腰,我们可就没有任何希望。”

“天庭直接来战又如何?我早已没有仙籍,要不是担心师父和二师兄受牵连,我根本不用绕弯路扶持韩泽熙,早和六师弟从海底圣境起兵对抗天庭了。”

说起这些玄事,胡仙仙难免想到自己天命,她不愿深想,转身去寻出口。

凡是困人的机关,总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一定会有破解之法。可胡仙仙在绝厅内一寸一寸的细察,都没找到疑似出口之地。

程浩风霍然起身,朗声下令:“无仇,掷出七发响弹,三长两短一长一短!”

绝厅之内瞬间响起三声拖长音的爆响,连着两声急促短音,又是一长音一短音。

这是告知石窟外面的士兵,将领们出了意外,让他们冲杀出去,赶紧退兵下山。

传出这种讯息,说明程浩风没有把握平安从这里出去,被困的人都心情沉重起来。

“同样的讯号,再发两次!”

程浩风下令后,血无仇有些迟疑,他厉色瞪徒弟一眼,血无仇才掷出响弹。

如此连传三道同样消息,就是让石窟外的士兵不许恋战,不许想着救他们出去,必须尽快撤兵。

他们被困后,石窟外只剩一些低级军官,和程浩风他们关系略近的只有钻子。

最终,钻子带头猛杀一通,然后往山下而去。他从一个小混混突然入军,又突然有千钧担压在了身上,觉得从此时他自己才算真正长大成人。

此种情势下,双方一般士兵都是只有最后一口气撑着,再拼下去只会把命拼光。撤下山到山濮县安营扎寨,再派人联络胡勇刚,由主将做出部属才是最适宜的。

喊杀声渐低,最后完全寂静,程浩风长舒一口气,下令分兵从四个缝隙中各寻出路。他和胡仙仙则坐镇绝厅,以便救援接应。

破军铁卫都往向南的缝隙侧身而入,才刚去一会儿就听惨叫声传来。

程浩风飞身而去,胡仙仙仍留守绝厅,以防万一。

不知那个方向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能焦急干等。

第六百三十九章 同闯险关

那缝隙非常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约半柱香之后,才见程浩风极为费力的拖出一名铁卫。

那铁卫还未断气,胡仙仙赶紧喂他一颗丹药。

见他噙了丹药后,惨白如纸的脸色略好些,呼吸也稍平缓,胡仙仙再转头去看程浩风继续救人。

一连拖出七个人后,又有十几个人自己慢慢走出来。没受伤的人都在厅内坐下,他们全都脸色灰败,目光呆滞。

胡仙仙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程浩风,他叹着气说:“等会儿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先发讯号把他们都唤回来,我们两个去探路。”

她赶紧发响弹召回其他方向的人,待血无仇他们都撤回绝厅之中,程浩风拉着胡仙仙就走。

血无仇拦向他们,程浩风沉声吩咐:“你好好照料他们,不许鲁莽。”

见血无仇郑重点了点头,程浩风和胡仙仙才走入向南的缝隙当中。

这缝隙往里走还是很窄,且是不能太胖的人才能挤得过。

明明只走了五丈左右,胡仙仙却觉得比走了几十里还累。要不是程浩风就在她身前,她都要被这压抑的空间逼疯了。

窄缝路径并不是直线,是以极小的角度在缓慢倾斜。若不是他们有修为在身,是难以察知这极小变化的。

约走了五十丈后,程浩风低声说:“拐角之处有危险,两边的墙壁会突然夹击过来,铁卫们就是那般受伤。”

胡仙仙点头示意,她自己会小心的,程浩风又继续向前。

到得一个拐角处,只见那里鲜血淋漓,还有残肢断臂散落,胡仙仙闭了闭眼,缓一口气再跟上。

因前面这一段是以几不可察的缓度在倾斜,突然出现一个拐角就会让人以为那拐角处已经到头,幸好有程浩风提醒,她才没有加速冲过去。

拐角角度近似直角,形成一种就像路径硬生生被折断的角度。

程浩风刚到那弯处,心中就骤起警兆,凭借敏锐感知力,他横剑撑向前方。

只听“喀”的一声响,两边墙体压过来和剑抵紧。

“这两边的墙真是会动?我们还是撤出去为好……”胡仙仙想着被墙挤成肉饼的情景就发怵。

“不行,四个方向会留缝隙就表明是四道关卡。鄂日浑要做一个可以重复使用的绝厅,就不只是把我们困死在其中,会有更致命的机关。但是,越复杂的机关就越不能乱做,只要找出其中规律,我们就有出去的希望。”

胡仙仙问道:“要想找出规律,就必须要每个缝隙都闯一闯?”

“正是。”程浩风应一声就掌蕴灵力往正抵剑的两边墙拍去。

那石墙“嘎”的一声退后,程浩风取剑,拐过了弯。

胡仙仙随之过去,拐弯之后才见两名破军铁卫的尸体堵在前方。他们的身体虽还勉强有个人形,可显然已经骨骼尽碎。

这些铁卫是胡仙仙直属,她早已视他们为兄弟。在战场上所见尸山血海因了不认识死者,便有几分无动于衷的麻木感,可见着熟悉的人变成这般,实在难忍悲伤。

胡仙仙扭开头,咬着下唇努力平复情绪。

因尸身斜靠着,挡了去路,程浩风小心翼翼将尸身顺着放直,尽量不让战友遗体再受损伤。

他御气蜷身,从尸体上横飞过去,再伸手向胡仙仙挥了挥。

她也照他那般蜷曲身体,斜身飞过去,再向前而行。

走了没几步,胡仙仙脚下一震,地面竟飞速往上升。

没想到这里不仅两边墙会动,洞顶和地面居然也会合拢!

胡仙仙扬起红雪拂尘,全力掸向地面,可毫无用处,她只得蹲身以防撞上洞顶。

“哐、哐、哐……”几声连响,是程浩风应手化出黑棍支撑。

但这只能缓解一时,地面和洞顶的挤压力很快就让那几根黑棍都变弯。

胡仙仙心中悲愤之外又蹿起莫名怒火,御起慧心玉剑就往地面戳去,戳出一个洞后就狠命催御灵气往下钻。

她只是纯为发泄情绪在乱钻,却不料“叮”的一声脆响传来,像是有什么比石头坚硬很多倍的东西阻住剑尖。

听得响声,程浩风再化出几根黑棍撑着,趴过去看那钻出的小洞。

看一眼之后,就插进墨冰剑用劲一挑。

“嘣……啪……”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突然,地面极速下坠,胡仙仙连忙拉紧程浩风的手。

很快,地面就稳住不动。程浩风瞟一眼惊魂未定的胡仙仙,哑然失笑。

胡仙仙拧他手背一下,娇嗔道:“笑什么?”

“蛮姑娘做事之前怎么不想想后果,过后才害怕?”

他将她拉得靠近一些,“还好你歪打正着是做对了,没出其它差错,我们把控制这些石墙活动的玄铁链给钻出来了。嘿……我们之后就这么做,找不到控制的机关就蛮力毁了它。”

有了一个不算完美,但还将就可行的办法,两人心头略微轻松些,头脑也更冷静几分。

一路向前,两人渡过好几次危机。又见一个拐角,正绷紧肌肉准备再次应战的时候,程浩风顿住脚步。

他轻“咦”一声,只见前方略开阔了些。并且,通道也由平整的凿刻石道,变成坑坑洼洼的天然石洞。

程浩风回头牵起胡仙仙的手说:“我们可能不知不觉间转了方向,从南走到西了。这里看似没什么凶险,但也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这里挺像是山中自然而成的山洞,也许会有出口。”

两个携手并肩而行,走了许久也没出什么意外。

洞顶悬着钟乳石,虽不是很大很多,但也是千姿百态颇为可观。地面挺潮湿,但除了有很多碎石,并没有什么肮脏东西,他们走得很顺利。

如果不是自知处境凶险,他们此时倒像是寻幽探奇而来。

走至一处缓坡,他们对视一眼,都决定继续往下走。

下了缓坡之后,地势更为开阔。两人走到这大洞中央环视四周,没见什么可能有出口之处。

继续往前,忽然一阵阴风扑来,两人急弹灵气光罩护体。

阴风惨惨,带着极为浓重的怨气。他们虽不惧阴魂,但阴气入体还是伤身,所以谨慎地停下脚步。

“如此重的阴气该是死了多少人?难道他们想用阴魂阻挠我们?”

“我们朝阴气最重的地方去看看,自然就明了。”

程浩风示意胡仙仙备好武器,再先朝前走去。

阴气最浓之处,只见团团墨黑魂影乱飞,程浩风扬手驱散这些魂影,再仔细观察前方。

此处风很大,不仅有阴魂带起的阴风,还有深沟峡谷中才有的那种穿行劲风。

有自然而成的风,那就能通向外界!

“哎……”

程浩风长叹一声,胡仙仙挨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原来这洞的边缘就是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中磷火点点,幽蓝的光忽明忽灭。

那幽光有几分神秘的美感,就似是地底有无数蓝色荧火虫飞舞。

然而,看清之后,即使胡仙仙这般粗莽人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那些幽光全是骷髅所发!

沟壑之下枯骨如山,因那崖壁凹凸不平,又有很多骷髅挂在了突出的尖石上,看着就像一具具白骨在往上攀爬。

程浩风揽着她的腰,让她靠过来,待她心绪稍平才说:“我还以为这里可通外界,但还是不行。”

那沟壑有一头是崖壁,一头连着好几个矿洞。那矿洞的确可以通往外界,可程浩风已看出那些矿洞都废弃多年,就算他们能带士兵飞掠过沟壑到得矿洞,也会面临很多未知危险。

比如,废弃的矿洞若是坍塌,他们就再没机会逃生。

他们转身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双腿却迈不动步,僵冷感袭遍全身。

“不好,阴魂已成怨灵……仙仙,护好自己,别乱动。”

程浩风松开她的手,返身朝悬崖边走去。

胡仙仙有些不明白,她并不怕怨灵,为何程浩风不要自己去助战?

随即她就明白了,程浩风并不是要打这些阴魂聚起的怨灵,而是想渡化它们。

他盘坐于崖边,即有笑面和尚的分身出现。

笑面和尚手执并天法杖飞临沟壑之上,凌空舞杖。一招一式挟威而起,杖风所过之处带起的却不是狠厉拼斗,而是祥和瑞气。

法杖挥舞间,一串串金光法印飞出,同时还伴随着梵唱声声。

磷火幽蓝的光逐渐被金光所淹没,阴风带起的凄厉尖啸声也逐渐被和悦诵经声掩盖。

随着笑面和尚一个收杖立身之势,团团阴魂形成的黑雾缠绕向他。

胡仙仙担忧万分,却听一声清喝,黑雾爆散,终归于无。

洞中布满淡淡金光,声声佛音低徊,阴森之地须臾间变为安福之所。

金光隐去,佛音已远,笑面和尚分身合入本体之中,程浩风站起身,在崖边负手而立。

风动衣袍,身若飘飞,浑忘万物。程浩风只觉心中一时明朗清远,一时又迷茫浮乱。

胡仙仙在一旁静待他平复心绪,这渡化之事看似简单,却是极耗灵气和精力,稍有不慎就会反被迷惑心智,得让他自己静静舒缓身心。

不久之后,程浩风就转身走回,牵起胡仙仙的手再往另一边走去。

走着走着,路径又变窄,这是走来走去又绕到了北边?

程浩风也认为是路又转了方向,这转了方向不奇怪,奇怪的是越来越黑暗。

第六百四十章 渐有转机

自从因惊梦水晶而渐复法力修为,胡仙仙已经没有感受过陷入黑暗的慌乱,她摸摸眼睛,眼睛并没有特别感觉。

“浩风,你眼睛疼不疼?我眼睛不疼不痒怎么看不见了?”

“不是我们眼睛有伤病,是这里光线的问题。外界再黑暗也有天地间一缕光明,此处是彻底隔绝光明之所,应该是用了特别之物吸收光线,也或许是我们修为受了压制。”

程浩风不疾不徐的解释,有他在自己耳边说话,胡仙仙心安很多。

“既然如此,我们可得专心去听了,不能依靠眼睛。”她尽量用俏皮的语气说。

人突然失去视力,不能适应黑暗的时候,走路会渐渐乱绕圈儿。他们凭借强大修为而具备敏锐的感知力,克服了本能弊端,缓慢向前。

“嘶……”

程浩风低呼一声,胡仙仙忙问他怎么了,他吮了吮手指才说:“手不小心碰到铁刺了,不过还好,感觉应该没毒。”

说着,他又将胡仙仙拉过来和自己贴得更近,“千万小心,这通道中似乎布满很多铁制的荆棘钩刺之类。”

为免手再受伤,程浩风以墨冰剑当路杖,走几步就往前挥舞几下探探有无危险。

“拂去时光的尘埃,但愿我们的心还是最初模样。有你一路相伴,我真是该感谢上苍。”

胡仙仙恍惚间觉得两人就这样一直在黑暗中前行也好,轻声低吟起来。

“嗯?还有闲情逸致念诗?”

“也不算诗吧,这是我看蓝莹莹写的几句话,偶有所感就念出来了。”

程浩风低笑出声,又叹了几叹,两人继续往前。

在黑暗又封闭的环境里,他们已经竭力在让自己放松些、冷静些,保持反应灵敏。

可渐渐的,还是反应迟钝起来,都不知道困在黑暗中已有多久。感觉像是过了几天,其实分析一下又应该还不到一个时辰。

这通道不宽不窄,能容两人并行。除了偶尔会有类似铁蒺藜的东西阻拦路中,也没什么大的危险。

胡仙仙心中闷沉,难道他们会永远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们心头都不可抑制的起了焦躁之意时,一道微不可察的劲风袭来。

“叮铃当……啷……”

金属撞击声接连几响,程浩风从手上传来的力道来感觉,墨冰剑应该是荡开了几枚铁飞镖。

两人都心中警兆大起,没有再牵着手,而是背抵着背各自手持武器,防备四周可能袭来的危险。

如此行了一会儿,再没有飞镖来袭。他们正要松一口气,两人朝向前方的肩膀手臂都传来刺痛感。

他们连忙退后一点,程浩风以墨冰剑划拉几下,说:“有一个枝枝杈杈的杩槎横在中间,我能缩身过去,你行不行?”

胡仙仙知道他可以将身体缩得如纸片一般,而她自己却做不到。

没听到胡仙仙回答,程浩风又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探探另一边有什么,要是没有连着机关,我将这杩槎毁了你再过来。”

“不……”这压抑的黑暗当中,胡仙仙本来就觉得有些恐惧,要是他不在身边,她会自己乱想,想得自己更感觉害怕。

可顿了顿之后,胡仙仙却又说:“你还是去探探吧,不能再耽搁了……”

程浩风轻抚了抚她发丝,而后缩身循着空隙处到了杩槎另一边。

四处探了探,感觉那杩槎就是拦路的,没有连着什么机关,程浩风就挥剑劈砍而去。

三两下之后,听声音应该砍开了杩槎,胡仙仙让他停下,试试能不能过去再说。

摸索着慢慢迈步,胡仙仙走得磕磕绊绊,总算还是到了程浩风身边。

她难抑心情激动,扑进程浩风怀里紧紧抱住他,不由哽咽起来。程浩风轻拍她的背,安慰着她。

突然,程浩风察觉一道劲风对着胡仙仙后背而来!

他右手执剑,左手正在胡仙仙背后,因那劲风刚猛,连以灵气化出黑盾抵挡都来不及,他直接徒手抓向劲风袭来的方位。

手心传来剧痛,程浩风忍不住轻“嘶”出声,胡仙仙立即转身询问。

程浩风把手甩了几甩,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答道:“暗器来得太快,掌心蹭破了。没有大碍,我们快往前去。”

胡仙仙完全能感觉他气息不太稳,绝对不只是蹭破皮那么简单,可无法看清他伤势,只能暂且相信他所说。

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提防,避开了好几次暗器偷袭。

他们也不知那暗器是何物所制,竟能穿透护体灵气,当然也或许是他们在这里面修为受了压制,灵气光罩不起作用?

胡仙仙正在思索此事,猛觉背后劲风袭来。这劲风不是一股直来,而是分散扑来的感觉。

她猜想是一大蓬的飞针之类,就撒开雾隐无隙网罩过去。

多数飞针应该被雾隐无隙网挡开了,仍有少数几枚扎进她后背。

“唉……哟……”

程浩风那边也有飞针射来,他才挡开就听胡仙仙低声惨呼。刚想问她伤势,又有利器破风声响起。

两人东抵西挡,左冲右突,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段,终于没听到劲风声,得以喘口气。

“浩风,这些暗器只是普通金属所制,并没有蕴有灵气在其中,怎么可能穿透我们护体的灵气光罩呢?”

程浩风早已想到这一点,语气带几分忧虑道:“我们的修为在这里受了压制,才会被一般的刀枪飞镖之类所伤……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慧心玉剑在幻境中都会有微光,此刻竟也半点光亮没有。”

“修为?压制灵气……我们把武器都拿出来瞧瞧,也许有什么是不受压制的……”

程浩风脑海中灵光一闪,并不是所有神器抟炼之时都引入天地灵气而成,也许他们正巧就有那般武器。

一样样的物品从袖中掏出,最后有一点满含希望的荧荧微光亮起。

“六芒星魂?!”胡仙仙惊喜低呼。

“是了,我先前怎么没想到呢,这里是鄂日浑所设陷阱,又名为‘绝厅’,本属宫绝的六芒星魂项链肯定不受压制。”

找到关键之物,程浩风信心大增,很快就想出如何利用六芒星魂。

他以所余不多的灵气催动六芒星魂,刹时就有亮白的光闪耀如明灯。

“呵……原来如此……”程浩风察看四周,看清布置后冷笑道。

胡仙仙没看这北边通道内是何情景,她盯着程浩风的手在看。他手上那些刮蹭伤的确没有大碍,可有一根尖利铁刺从他虎口处穿到了手腕处!

那铁刺定然是为了救她,徒手去抓时被射中而穿过,鲜血还在一滴一滴渗出,她的心一绞一绞地疼。

“浩风……快治伤……”

听她说话都带了哭腔,他努力一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出去为妙。别担心,你背上不也被扎了两根飞针?这些暗器没有淬毒,也没有灵气在其中,对于我们就跟蚂蚁咬一口差不多。”

这些暗器对他们伤害力是不大,可程浩风所伤位置出血量虽不多,却是很容易损坏肌腱的部位,也是痛觉敏感的部位。

此刻的条件又实在不允许拔出铁针,万一豁开大伤口就更糟。

胡仙仙只得照他安排,跟着他往前走,密切注意这周围气息变化,想尽量为他减少危险。

兴许是有了光亮之后,他们就恢复本有的敏捷了,之后没再受伤。

在躲过一丛铁蒺藜后,他们眼前出现一缕阳光。两人快走几步,前方真是一个出口!

两人有些疑虑,但还是相扶着走出。四周一望,只见初升的太阳红彤彤挂在天上,阳光下的山野显露着勃勃生机。

顺着长满藤蔓的山路往下走,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他们面面相觑,并不相信如此轻易就出石窟,可又觉得这里不像幻境。

“还是先想想办法治伤……我怕你伤了筋骨。”

胡仙仙正要细看程浩风伤势,就听呼喊声远远传来:“三师兄……七师妹……”

“胡姐姐,你们在哪儿?胡姐姐……”

这分明是秦沐风和杜婉芷的声音,他们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两个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望,就见他们气喘吁吁小跑着靠近。

“胡姐姐,程师兄不说话,你怎么也不应一声?害得我和沐风担心死了?”杜婉芷擦着额头薄汗,微带嗔怒。

“三师兄……伤得如此之重,为何不早说?我看看……”秦沐风瞧见程浩风受伤的手,靠近察看。

程浩风缩了缩手,戒备地盯向秦沐风,而胡仙仙也侧身护到程浩风斜前方。

他们眼前的秦沐风身着墨绿道袍、手执紫箫,看着的确是秦沐风,但少了那份清逸之感。不论是何原因冒出这么两个人,他们绝不会轻易信任。

“三师兄、七师妹,你们怎能以这样的目光看我?你们被困石窟,是我请师父和二师兄帮忙,才迫使黑娃关闭机关,救你们出来的呀。”秦沐风语气有些怨怒,仿佛他们要是不信任他,就是忘恩负义。

程浩风冷笑一声:“他们都知道我被困石窟了?他们在哪儿呢?”

秦沐风装腔作势的高呼几声,一群人就从远处走来,全是程浩风和胡仙仙熟识之人。

在这些人当中,胡仙仙竟然还看到了蓝莹莹。如此,她更肯定眼前一幕是据自己脑海中印象而生成的幻境。

“莹莹今天的衣裙好特别,真有别样的美呢。”

胡仙仙笑对程浩风说着,明里说蓝莹莹的衣着,暗里却是提醒程浩风这些人有问题。因蓝莹莹是异界之人,不可能穿着道袍还神情自然地随晁玄同、龙啸风等等人而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星魂之争

见到程浩风手中微露六芒星魂一角,秦沐风眼中竟露出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胡仙仙瞧他逼近自己,大有要出手伤人,直取程浩风手中六芒星魂之意。

如此,已可肯定这个“秦沐风”绝不是六师兄秦沐风。

她用劲儿推开“秦沐风”,冷冷说:“还是将被困的士兵一起救出,再下山治伤吧。”

“哦?哦……那些人已经救出来了,三师兄你请看,就在斜对面。”这个“秦沐风”自知失态,马上换了副谦恭模样说话。

其实他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更不像秦沐风了,程浩风也不点破他,且瞧向他所说的地方,那里还真有一群人,当中一个少年还正是血无仇。

“你把无仇叫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程浩风已经看出这些人除了”秦沐风”、”杜婉芷”二人,其他人都是木木呆呆的样子。那就有可能这二人并不只是幻影,而是真人幻出的形象,但也得对比一下才清楚,于是要求“血无仇”近前。

秦沐风显出有些为难的样子说道:“你那徒弟可不是谁都能唤得动的,等我给你治了伤,你自己喊他吧。”说着,他又凑近程浩风。

程浩风向胡仙仙递了个眼色,她略向他靠拢——却突然变幻姿势对”秦沐风”发难,以慧心玉剑斜刺向”秦沐风”喉间。

秦沐风后退半步,以箫招架,还呼喝着:“你发什么疯?我是你六师兄,胡仙仙你眼瞎了吗?”

胡仙仙并不理睬他,欺身而上再刺向他。

见此情景,”杜婉芷”没有去阻拦,只是焦急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朝程浩风靠近。

看”杜婉芷”近前,程浩风眸光一冷就执剑劈向她,在她本能地伸手挡剑时,程浩风化出黑绳紧紧捆住她双手。

“啊……啊……”程浩风捆了她之后,又狠狠一脚踹趴她。

可令程浩风都意外的是,这杜婉芷发出的痛叫是男子之声!

这般明显的破绽一出,双方的人都变了脸色。胡仙仙迅速挨近程浩风,准备联手对敌。

那”秦沐风”略一错愕就去扶”杜婉芷”,可一扶之下,”杜婉芷”全身上下就跟融化似的扭曲起来!

那情景像是糖人儿融化,也像是彩泥娃娃掉色儿,模糊混乱中又渐渐露出那人真容——是韩泽灿!

程浩风和胡仙仙惊讶对望,而后一同退开几步,拉开对敌架势。

韩泽灿既然完全露馅儿,那扮成秦沐风的人也没必要隐藏,他抹了一把脸就露出真容,正是黑娃。

洞外山林的场景和那些幻化出的人物尽皆消失,原来这里实际是东边缝隙所通的石窟。

石窟中火盆燃得很旺,火焰泛着紫色,还飘出带腥味儿的香气,应该有致幻作用。

“交出六芒星魂,饶你们一命!”黑娃阴谋败露,也就懒得再用智取之法,直接威胁。

“你目标是六芒星魂?这不过是我无意中从宫绝身上得来的法器,我留着也没大用处。早知如此,送你也无不可,何必拼得你死我活?”

程浩风含笑对黑娃说,眼角余光却瞅着韩泽灿。

韩泽灿没有修为,即使程浩风灵气大为损耗,还带了伤,也应该能很容易就制住韩泽灿。制住了韩泽灿再去要挟黑娃,就能有出去的机会。

可黑娃似能猜透他所想,早就先他一步扣住韩泽灿的手,用那獠牙瞬移出石窟。

“程浩风,别耍花招儿!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保命吧!”

黑娃的声音带着回响远远传来,应该是藏在一个很大很空荡的石窟中。

既然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也就能听到胡仙仙他们的声音,胡仙仙有些恼怒地问:“你想要六芒星魂,就直接闷死我们来取就是,又来猫抓老鼠似的耍我们干嘛?”

黑娃没有答话,只是发出嚣张的大笑声。

程浩风朝胡仙仙使了个眼色,让她无需再和黑娃吵嚷。

胡仙仙稍微冷静,见程浩风看着六芒星魂项链发呆,渐渐明白过来。

”他们想要得到的不仅是六芒星魂,更想知道其中秘密?这些秘密你没有完全参透,而他们所知就更少?难怪先前一直让我们历险,又没下狠手。等我们想到利用六芒星魂的时候,他们就来骗我们。”

听胡仙仙说这番话,程浩风浅浅一笑:“他们知道我和六师弟最亲近,就幻化成他的模样来套话。”

“绝厅当中四个缝隙看似在不同方向,其实是相连通的……就如‘回字形’那样,绝厅是‘回字’中间小口,这些迷宫似的通道围绕绝厅而成……”

胡仙仙在石壁上东按按、西戳,笃定这间石窟就是朝东方向的通道隔成。

“仙仙……我灵气有些不续,你能否变些笔墨纸砚出来?”

见程浩风嘴唇苍白又干裂,胡仙仙的心一紧,他伤得可能比所见外伤还重。

她连忙照他所说去做,又问他:“你是要写什么?”

“不写什么,是要列算式草稿。你说这绝厅是‘回’字结构倒提醒我了,我认为这绝厅机关和六芒星魂有某种联系,想试试能不能解出来。”

他说完后就认真写算起来,胡仙仙叹一声:“这些难题我倒有还算正确的思路,可惜总要弄些误差。看你心力交瘁的样子真想替你分忧,不过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还是算了吧。”

嘀咕两句,胡仙仙又在石窟中左转右转,希望能有新发现。

胡仙仙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黑娃他们也没来干扰,不久之后,程浩风就算出答案。

他环视洞窟一圈,拉着胡仙仙从坎位跨出。

这坎位本是堵十分厚的石墙,胡仙仙伸腿而入,却感觉像是踏进水里。

一阵落水般的窒息感传来,但很快肺部的压迫感又减轻,胡仙仙看到正原地休息的血无仇他们。

“师父、七师叔,你们怎么从墙里出来了……”血无仇见到程浩风伤势不轻,赶紧问,“师父,伤势如何?”

“你会简单处理外伤,先帮我把这铁刺取出。”程浩风盘坐于地,向血无仇伸出手。

当杀手都必须学会自己处理伤口,当然,若是重伤到已晕了就没办法。

血无仇细看程浩风的伤,看清后就运转气息下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铁刺,再飞快抹上金创药。

他手法很快很准,程浩风也是忍痛力极强的人,可程浩风额头还是渗出冷汗,右手紧抓着胡仙的手,抓得胡仙仙指骨都快被捏碎。

上好了药,再包扎好,程浩风终于缓过气来,松开胡仙仙的手,吩咐道:“仙仙,你随我到角落,我帮你拔出后背的针。无仇,你带他们到另一边等着。”

血无仇带人都去另一边,背对着他俩坐好,程浩风再让胡仙仙脱下半边衣衫。

那两根针都钉在右侧靠肩的部位,脱开半边后只是露一些肩背,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只是胡仙仙心知程浩风讲究,也听他的话,没有多言。

“扎得不深,针也细小,忍着点儿。”程浩风轻声说完,就极快拔去飞针。

胡仙仙只是低哼两声就忍过了疼,待上好药,穿好衣衫就问程浩风目前该怎么做。

“还能如何?当然是交出六芒星魂,换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

程浩风的目光缓缓扫视他们每一个,虽没有直说,但并肩做战中形成的默契,已让他们明白他有计策,只需配合好他就是。

“韩泽灿、黑娃,你们无非就是想知道六芒星魂中关于永生不死的秘密,放了他们,我就把所有一切告知你们。”

程浩风指着血无仇他们画了一个圈儿说道,他们都紧张期待着韩泽灿和黑娃的回应。

“哼,放了那些人,我还怎么要挟得了你?你很清楚我们只能重创你,却不能彻底诛灭你。他们一走,你不就得跟我们来个以死相搏?”黑娃的声音带着嗡鸣传来。

“我若是直接就把一切都交待,你们却不守承诺,要杀人灭口的话,我们又该如何?”程浩风反驳道。

“我们要你们的命有何用?我们只要有用的东西!”韩泽灿接话。

“对,这场仗已经是我们胜了,多杀几个人也没什么用,我们一定会放人!”黑娃附和着韩泽灿。

胡仙仙与程浩风以眼神交流后,她讲起条件:“我和血无仇是他最在意的人,我们两个留下来,其他人必须先放走!要让我们相信你们,你们也得拿出点儿诚意来!”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可能是在商量对策。

绝厅四壁的缝隙突然“咔……砰……”几声合上,又有“嘎嘎”机关绞盘声响起,那本有的厅门打开了。

“程浩风、胡仙仙、血无仇三人留下,其他人赶快出去,迟了可别后悔!”黑娃的声音透着凶狠戾气。

那些士兵和他三人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士兵们都毅然的快速离去。

最后一个走出的士兵身影刚刚到得石窟通道中,黑娃就启动机关再度封闭绝厅。

“说吧,不过你最好别耍花招儿!因为封堵大门的巨石落闸后,就只能靠安在其中的传送管爬出去,只要你想糊弄我,我机关按钮一拧,那些士兵就会在传送管中被绞成肉酱!”

听黑娃的语气不似有诈,胡仙仙没想到还是被他拿捏着,有些担忧地看向程浩风。

程浩风眉眼温柔的瞅瞅她,以示安慰,又气定神闲地答着黑娃:“我当然不会糊弄你,根本就没那必要。如此狠毒诡诈的计谋,你未必想得出来,是别人教你的吧?”

黑娃冷哼一声没回答,程浩风接着说:“我能猜出这计谋的一部分,是那个需要六芒星魂的人所出。那人给了你有瞬移法力的獠牙,嗯,当然,应该说是那狗才对。

但是,他并不知道具体如何用这绝厅,就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你出谋划策。

第六百四十二章 决胜一战

有些问题程浩风已有推测,问他们不是为了求证答案,是拖延时间。

韩泽灿他们越想隐瞒,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时间就越久,那么士兵们平安出去的机会当然越大。

“你既然早已知道我助王爷是和哮天犬有关,那你还要顽抗?哼,只是一枚可以让我拥有瞬移能力的獠牙,就让你们无法应对,还问其它事做什么?”

黑娃倨傲地说着,不愿正面回答问题。

程浩风也不恼,换个方式继续问:“那枚獠牙中所蕴含的力量,不是你同父异母哥哥能达到的,定是他主人赐给他的吧?他主人必定是不肯帮你的,那么他私自转赠物品,要是被他主人知道了会如何呢?”

“会如何?那是他自己需要操心的事,与我无关。他本来就欠我,帮我也是为他消孽。而他想要六芒星魂,我就竭力给他弄到手,也是为他做事。我何必再为他考虑那么多?”

黑娃的话证实了程浩风和胡仙仙的猜测,他们暗惊人世纷争背后都有更神异力量的争斗。

算算士兵们已经快到那传送管中,程浩风紧张得胃都有些痉挛,却尽力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样子。

“说得不错,彼此利用,谁也无需为谁多考虑。不过,哮天犬真没有可能了解这绝厅用处,到底还有谁在帮你?会不会是我信任的人?我甘愿认输,你也得透露一点有用的讯息。”

黑娃目光闪烁,嘴唇蠕动几下才说:“鄂日浑和王爷早有合作,我们有绝厅的构造图纸,是慢慢琢磨出具体怎么用的,并没有其他人参与。”

“图纸?鄂日浑的东西不是多数都毁了吗?你越是不说,我就越是怀疑我身边有奸细。”

看着程浩风焦虑的样子,黑娃强忍着笑意说:“你要那么认为,就慢慢查你身边的人呀,要是闹得你部下都因为害怕被当成奸细而人人自危,可与我无关。”

程浩风双眉拧在一起,自语低问:“难道我手下真有奸细?”

他虽是这般怀疑的样子,胡仙仙却清楚他只是和黑娃乱绕弯子。他二人早就推测还有一名幕后之人是高有全,不可能乱猜疑自己属下。

黑娃是希望他们闹内乱的,当然不会直说,两人就此问题说了不少废话。不过,黑娃在自以为干扰了程浩风思维的时候,其实程浩风已经达到了目的。

响弹声以两长音、两短音传来,士兵们都已平安出去。他们人数虽不多,却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只要不面对神怪之事,普通的叛军士兵挡不住他们。

听到这响弹声,又见程浩风三人皆有隐隐笑意,黑娃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上当了。

“好啊,居然东说西说引得我放跑了那些人,你们很得意?得意什么,你们还在我手里。

程浩风,赶快交出六芒星魂,说出其中秘密!否则,先把你徒弟的手砍了,再在你娘子脸上划几刀!

哼哼,你要再耍花招,信不信我还可以放弃六芒星魂,直接把你们熏死在这绝厅当中?”

黑娃气极败坏的低吼着,他们三人却没注意他吼了什么话。

程浩风专注地看着手中六芒星魂项链,胡仙仙侧身守护着,而血无仇如猎豹般盯着韩泽灿。

“程浩风,你还想拖延?我可不会再客气了!”黑娃怒喝一声就拈起枚獠牙,对准血无仇右臂。

在做出这个动作之时,黑娃是想用下手伤害血无仇来逼迫程浩风,见血无仇跃起身之时,当然就以为血无仇是要闪避。

可是,血无仇并不是闪避獠牙,而是在须臾间就捏向韩泽灿后颈处,弄晕并斜夹住韩泽灿。

这突然的变故让黑娃措手不及,他强自镇定反问:“你们以为挟持王爷可以威胁我?”

黑娃确实不在意韩泽灿,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主动放我们出去,可以饶你一命。”程浩风在和黑娃讨价还价,暗里却已做好战斗准备。

“你,别想逃出我手心!”黑娃指着程浩风的鼻子吼一声,就瞬间消失。

他们知道他是去启动绝厅机关了,程浩风沉着对胡仙仙和血无仇说:“仙仙你去坤位,无仇把韩泽灿放在艮位,再自己去兑位……”

话音还未落,机关运转发出的磨擦声就响起,眨眼之间那四方裂缝就喷出一股股灰黄烟雾。

他们闭住鼻息,程浩风手中六芒星魂旋转飞出,接着在绝厅中央悬停,闪耀出白得刺眼的光团。

光团当中隐约有几何图形与算式在不停变幻,一瞬之后就显出透视光影图形。

胡仙仙觉得那图形似乎就是绝厅的构造图,她已有些头晕,看不清楚了。又瞧血无仇眼睛半睁半眯,快要坚持不住,就担忧再看向程浩风。

目之所见,是程浩风渗血的嘴角和坚定眼神。要引动六芒星魂来加以利用,大耗灵力,几番损耗受伤,他有些难以支撑。

胡仙仙很担忧,但也不能过去帮他,因为所站位置既定,随意乱动就会改变已算定的结果,反而会功亏一篑。

生死只在一念间,这一念实在比千万年还漫长。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传来,绝厅四壁缝隙不再喷烟雾。

紧接着,本有的厅门就显出来。

然而,胡仙仙他们还没有冲到门口,厅门就变形倾斜,一块巨石“轰”地坠落,卡住门口。

程浩风抬眼朝胡仙仙望去,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指了指洞顶说:“上面塌开空洞……”

原来这绝厅内部机关若是破解,黑娃就可以启动自毁装置,炸塌整个绝厅周围通道。

黑娃早在启动这个装置时,就瞬移而出,所以程浩风找出构造图、破解机关,还是难逃埋压石中的噩运。

不过,只程浩风一个眼神、半句话,胡仙仙已经明白他如此无力的原因,是将所有灵力尽注六芒星魂中,利用塌陷时本来的力道,破开了一处直通石窟外的空洞。

在千钧岩石将要垮塌压下的刹那间,胡仙仙红雪拂尘倒卷而出,将程浩风、血无仇与韩泽灿卷起来,飞身拖出他们。

“轰砰砰”垮落声不绝,碎石刮蹭着肌肤,泥尘直扑眼中。胡仙仙脑海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往那一线光亮飞去,几乎是耗尽生命之力而飞。

清新的山风混着青草和野花香味吹来,沁人心脾,胡仙仙精神为之一振。

她擦拭睫毛上的灰尘,看清了火红的朝阳,他们得救了!

胡仙仙的头脑渐渐从短暂呆滞中恢复,弄清楚他们此刻是在山顶乱石堆中。程浩风正坐一旁揉额头,血无仇躺在她脚边无意识地眨眼,韩泽灿在旁边僵直躺着。

“浩风……”她从袖中掏出颗丹药递给程浩风。

程浩风摆了摆手说:“给无仇吃,我并不需要。黑娃很快会发现我们没死,你们给我护法,我要调息聚集灵气。还有,把韩泽灿挪过来,不能让他死。”

听了他的吩咐,胡仙仙先喂血无仇吃了丹药,再探探韩泽灿鼻息,将他移得近了些。

确定韩泽灿还活着后,胡仙仙从瓷瓶中匀出几滴百花清露,润在他唇上,给他吊命。

血无仇很快完全清醒,与胡仙仙都挨近程浩风成防御阵型站立。

聚集灵气之时,最需要的是清净,只要身心完全融于天地之中,可以极快的让灵气充盈。

很多初阶修行者觉得完全进入无我之境时,盘坐一个时辰会比昏睡一整天还有精神,就是因为身心融入天地,有灵气滋养。

此种情势下,程浩风是难以真正入定的,但他得强迫自己放下一切,忘我聚气。

“死里逃生?嗬,有两下子。”

黑娃凌空飞来,嘴角是讥嘲的笑意,眼底是阴狠的杀意。

胡仙仙弹开灵气光罩,给血无仇递去一个眼色,又瞄向韩泽灿。

这小动作的意思血无仇立刻领会,一把抓住韩泽灿的后领,拎起他后就高声喊:“被逼反叛的将士们听好,你们的王爷已经降顺朝廷,不许再抵抗!”

石窟虽塌,他们所处的乱石坡仍然高于其他地方,那些叛军本来还在和逃出去的士兵缠斗,听得这喊声都朝血无仇望去。

“快快杀敌!不许退缩!王爷只是暂时被挟持,本尊定然救出他来!”

黑娃可以不在乎韩泽灿的生死,却不能不在意整个叛军阵营对他的看法。

利用韩泽灿,血无仇又和黑娃说了几番,稍稍增加程浩风聚气的时间。

“何必废话?本尊先杀你这个毛头小子立威!”黑娃也明白他们拖延时间的意图,脸色一沉就向血无仇射出獠牙。

“叮”的一声响,胡仙仙用慧心玉剑挡开獠牙,血无仇也急用鬼头刀架在韩泽灿脖子上。

黑娃终究还是不敢用韩泽灿的命来赌,下一枚獠牙只得朝胡仙仙射去。

连连飞射,连连抵挡,只听器物撞击声不绝。两人出手越来越快,最后都旋身在空中对战。两道身影如电,更似蛟龙在云中翻滚。

交战的两方士兵都属普通人,此刻竟然不约而同停手,都仰头看向空中。

胡仙仙功力本来就比黑娃弱几分,又有伤在身,还很疲累,所以不久之后就落于下风。

眼见得一枚直冲咽喉而去的獠牙就要避不开,突然寒风凛冽,那枚獠牙被吹得倒退而飞!

胡仙仙知道是程浩风聚气已完,出手相助,她立刻落身于地,站到血无仇旁边防止有人来救韩泽灿。

没想到程浩风这么快就得以恢复,黑娃惊讶盯着他看了看,随即再施展出十分的威力,双手齐发几十枚獠牙而出!

墨冰剑不刺不劈,在程浩风手中旋舞不休,带起阵阵寒风倒吹那些獠牙。

风中阻力越来越大,感觉到獠牙有反冲自己之势,黑娃赶紧撤去灵力,任由那些獠牙尽数掉落于地。

他自知不敌,就用那哮天犬所赠特制獠牙使出保命绝招,可逃跑时,他才发觉自己无法破空瞬移。

第六百四十三章 血染山石

黑娃的眼神流露惊恐,但他还很镇定,他清楚知道目前得不顾一切保命了,其他所有都是次要。

他见程浩风持剑而来,也没有准备战斗或抵挡,而是咬破中指指尖滴血在那特制獠牙上。

血入即融,他很庆幸自己做完这些才感觉到了疼,那是疼得已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疼。

黑娃疼得有些意识模糊,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伤在哪儿,直到胡仙仙的声音传来,他才明白自己刚做完最后一搏的安排,他就无力再搏。

“何必挑断他手筋脚筋?”

“很快你就知道了。”程浩风将墨冰剑隐在肘后,警惕地斜仰起头冷视天空。

胡仙仙看着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的黑娃,看清他手腕脚踝处都只有铜钱大小血迹,可他四肢已经全废了。

墨冰剑上没染半分血腥,胡仙仙却觉得杀气凛如严寒三九。

她问程浩风时语气有些冲,是心内觉得没必要那么对黑娃。不是觉得程浩风下手太狠,就是觉得没有必要,但为何“没有必要”却一时说不清楚原因。

就在胡仙仙走神的时候,黑娃突然得意狞笑起来,伴随着他的笑声传来低沉吼声。

程浩风眼睛微一眯,朝血无仇说:“快带韩泽灿离开,别去山濮县,直接往廓州找胡将军。”

“是。”血无仇应一声就挟夹起韩泽灿朝山下跃起。

他刚纵跃出十几丈,就一股腥风扑面而来,直觉右颈侧有杀气,挥起鬼头刀反砍而去。

颈畔突然传来黏黏热热的感觉,血无仇知道这是袭击他的东西被砍中后,喷出的热血。

眼角余光一瞥,地上倒着一只大狗,没能发出一声惨叫就毙命,断气后狗眼仍怪异半睁着。

血无仇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用了十二分的小心,更谨慎往山下行去。

一只褐黄的大狗远远尾随了他一段路,在他掠行几丈又再次落地借力时,猛跳而起,满嘴尖牙咬向他左颈。

血无仇知道这危急时刻不能回头,一回头就会被大狗咬断咽喉。

他略俯低身形,左臂沉肘再迅猛抬肩上顶,正顶在大狗下颚处,避开撕咬。

虽没有被大狗咬中,他的肩胛和脊背处却被利抓扯掉两块肉皮。

就在血无仇皱眉忍疼的那一瞬间,那大狗再次纵跳而起,跃到半空中,前爪搭到他双肩上。

血无仇右腿朝后一勾,想绊倒这狗,却不料这狗搭在他双肩借力,没有倒下。

一丝绝望划过他心头,却忽然有冷彻骨髓的寒风吹来,血无仇背后的大狗“嗷”的一声趴倒。

“是我考虑不周,你带他们一同下山。”

听到程浩风的声音传来,血无仇才转过身感激说道:“多谢师父。”

程浩风指了指那十几个带喷云壶、洒云壶、出云壶的人,他们都向血无仇行礼。

血无仇还礼后,才看清脚下那狗尸已冻成冰坨。他再向程浩风道别,而后在护送之下远去。

遥见他们没碰上致命危险,程浩风伫立片刻就飞身返回乱石坡。

他去救血无仇之时,已有神獒队大狗扑出,但并不多,就那么短暂的一会儿耽搁,就见大狗四处扑咬不休。

这神獒队此时已经发狂,平叛军只有几十名士兵还没撤走,又都是穿软甲的铁卫或是持有特异武器的人,神獒队吃了亏就不再扑咬他们,转而乱咬叛军一般士兵。

“黑娃,你疯了么?死的全是你手下的士兵,你快让神獒队停下来!”

胡仙仙焦急万分,黑娃倒是漠不关心的样子,答着:“死了就死了,死的是人,我又不是人。”

“你……”

“我怎么了?你要杀神獒队尽管去杀,我也不拦着,我又不是狗……”

面对如此无赖之徒,胡仙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仙仙,快去救人。”程浩风吩咐一声,又应手化出个黑笼囚住黑娃,再飞入混乱战团。

胡仙仙已去从神獒队口下救了三个人,程浩风凌空而下将一只大狗劈为两段。

狗血喷溅未停,他又冲天而上朗声道:“韩泽灿已被俘,黑娃已被困,要命的就喊一声‘降顺朝廷,永为良民’,赶快下山去!”

听得如此说,那些早就厌战的士兵都纷纷喊话表示投降。喊声此起彼伏,传入黑娃耳朵里。

“胆小怕事的人,真没用!太听话的狗,也没用!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想当黑尊、黑尊!等着吧,看我再翻身起来怎么收拾你们……”

没人理他的嘀咕,叛军一般士兵都寻着逃命的机会,胡仙仙和程浩风带人抵挡疯狂神獒队。

山上的人越来越少,战斗却越来越惨烈,喷云壶中呛人的粉末不停喷出,洒云壶中辣人的汁液不停洒出,出云壶中熏人的烟雾不停冒出。

神獒队的大狗们都凄厉嚎叫着乱抓乱咬乱刨,战士们也都是眼泪鼻涕横流,程浩风和胡仙仙稍好点儿,但也是血污满身。

胡仙仙看到一个战士被一只毛色褐黄的卷毛大狗扑上肩,正要御剑去救,她背后又有大狗袭来,就先以剑飞刺身后。

袭击胡仙仙的大狗低吠两声后断气,而那袭击战士的大狗咬断了那战士脖子!

战士的头耷拉下来,身体却还直挺挺的站着。大狗前爪用力一扑,战士才倒地。

看着战士倒地,胡仙仙心尖似被猛揪,若是她先飞刺这黄卷毛大狗,这个战士就不会死……

因处于悲痛内疚的情绪中,胡仙仙都没察觉那黄卷毛大狗已转身朝她扑来。

这只大狗堪称是神獒队镇队之宝,它足下肉垫很厚,能如猫一般行路无声,可它爪子又如虎爪般硬实尖利。

朝胡仙仙走去的前两步,它放得很缓,眼睛也是看着地面,只以余光瞄着胡仙仙所在位置。

而后,它突然爆发劲力,眼睛直盯着胡仙仙颈侧,四肢腾空而起!

狗的视力不好,以嗅觉灵敏定方位,它也如其它狗都受了气味干扰,嗅觉已不行。可它是万中无一的狗,视力很好,所以能屡屡直取人的要害部位。

胡仙仙还没回过神,黄卷毛大狗的尖牙都快触到她肌肤,她才感觉出危险。

胡仙仙一时头脑不清醒,下意识地就要回头,这一回头就必然会受到致命攻击。

闪电之间,程浩风墨冰剑剑光凛寒而出,冻住黄卷毛大狗!

胡仙仙回头时,正见到狰狞的血盆大口,就在她舒了一口气退开一步时,那大狗竟然破冰而出!

能当这神獒队的镇队之宝,自然也有些不凡之处,它撞碎了冰,在地上狂刨两下,又朝胡仙仙扑咬过去。

胡仙仙已做好击杀它的准备,但还不等胡仙仙出手,程浩风就横身飞到黄卷毛大狗嘴前,生生撕裂那狗嘴!

就是撕!程浩风双手各掰着黄卷毛大狗的上下颚,用足腕劲两边一撕,直撕得狗嘴裂到头骨处。

狗血溅得程浩风前襟湿透,蓝色衣衫都染成乌紫色。

程浩风的手松开,黄卷毛大狗坠地。它还没有丧命,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呜咽怪叫。

神獒队所有的大狗都呜咽起来,随即又仰天长啸。那啸声聚在一起如龙啸,比龙啸更高亢;又如虎啸,比虎啸要阴狠;最似狼啸,比狼啸还凄厉。

随着啸声回荡,那些大狗都朝黄卷毛大狗靠拢,同时也把程浩风和胡仙仙围在了当中。

“呜,嗷……”

黄卷毛大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以仇恨的目光直瞪程浩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忍住剧痛,嚎叫出了两声。

随后,鲜血从它口鼻间喷涌而出,眼睛也流出血来。它缓缓倒下,死不瞑目。

神獒队所有大狗都来围攻程浩风和胡仙仙,但胡仙仙只是偶尔抵挡或闪避一下,并没有怎么出招。

没怎么出招是因为没机会出招,程浩风斩杀得太狠太快,密不透风的攻击网中,没法插手。

程浩风没有再以灵气催发墨冰剑凝冰冻狗,只是连连劈刺。

出剑太快,剑光连成无数条泛着寒意的透明白线,这些白线当中又是血花朵朵。

没再受攻击的士兵们远远看着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剑光闪闪,血雾朦胧,血腥杀戮中已看不见拼斗双方具体如何攻守,只见一具又一具狗尸倒地。

还活着的大狗为数不多,都不再攻击,转身就跑。

跑得快靠近士兵们时,士兵们都紧张执好武器准备迎战,可它们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夹起尾巴就从士兵们身边跑过,一溜烟跑向山中密林。

“哈哈……”士兵们反应过来,这神獒队是认输逃跑了,都高兴得哈哈大笑。

程浩风没有笑,他的墨冰剑上鲜血淋漓。他瞟一眼剑尖,剑刃上缭绕起白烟,滴滴血珠尽皆聚流往剑尖,沁入其中,消散无痕。

见到这一幕,士兵们都不再笑,恭敬看向他,等待他下令安排后续行动。

程浩风平日虽说严肃,但因军中将领多数都不苟言笑,士兵们也没觉得他让人惧怕。

甚至,因他言行斯文,总认为他有些书呆子气。

此刻,他们是从心底里对程浩风生出惧意——不是怕他杀自己的那种害怕意思,是在他面前自己就变得渺小、只能臣服于他的那种敬畏意思。

“你们都下山,先去山濮县跟马钻子的队伍汇合,再听调遣。”程浩风收剑之后再下令。

他们都领命下山,程浩风和胡仙仙飞身到了关黑娃的笼前。

“留你无用了,受死吧!”程浩风剑指黑娃咽喉。

第六百四十四章 斩绝后患

程浩风顿住剑,回头仰望。看清空中来客后,他似笑非笑地对黑娃说:“没想到你面子还挺大,惊动他亲自来求情。”

来客有两位,那哮天犬会来是在程浩风意料之中,二郎神会来就令他有几分意外。

这天上神仙品级分得很清,但要从职位高低判断修为高低却并不准确。

洛玄心是天仙修为,但她是祖师亲传弟子,任刑律司主事,与人间刑部侍郎类似。

程浩风曾任刑律司的校勘天仙,说白了就和人间刑部管记录口供的小吏差不多。不过,好歹也算正式公职。

哮天犬也是天仙修为,却只能当看家狗。

哮天犬的主人只掌管执法之事,但修为已是不灭金仙,而且是接近无幻金仙的不灭金仙。

二郎神对于自己高修为低职位的待遇,一直有不满。在天庭之时,程浩风就知道他消极怠工的时候远多于积极表现的时候。

不过,二郎神一向只管与自身相关的事,对人既不友好也不会刻意为难谁,程浩风和他没有交往也并没有起过冲突。

此时,二郎神亲切呼他“仙友”,还有请求他放人之意,是得卖一个面子。

“见过神君。”程浩风恭敬稽首。

二郎神职位不高,却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毕竟他修为实力高,还和天帝是血亲,谁知道他如今受打压,是不是天帝刻意培养他?

程浩风也不愿再多生事端,只想快些了结事情。

见程浩风态度谦恭,胡仙仙也行礼问好。

二郎神笑着还礼,指了指身后跟着的青年男子说:“都怪这孽畜自做主张生出祸端,但他已经后悔不迭,不知能否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黑娃毕竟与他有手足亲情,可否让他带回家去给黑狼王处置?”

程浩风从来不曾见过二郎神如此客气地跟人说话,也就准备应允,但他还不知胡仙仙是什么意见,就看向她。

她没有先反对或附和,而是打量起站在二郎神侧后方的哮天犬。二郎神与俗世流传的画像长得相差无几,而哮天犬则是个样貌平平的男子,看起来挺忠厚。

胡仙仙有些讶异他怎么会长得这般平常,随后又自嘲一笑,连黑娃都以人身在凡间过了几十年,哮天犬当然早就可以随意化人形,并完全隐去异类气息。

“你带黑娃回去后,你们父亲会怎么处置他?”胡仙仙可不想只是训斥一通,关个几年就了事。

“他经脉伤得很重,光是给他治伤就得耗费很多物力财力。如此一来,即使父亲不惩罚他,也有家族成员嫌弃他、欺负他,这应该就算个大惩罚了吧?”

听哮天犬回答倒实诚,没有故意发誓如何如何来敷衍,胡仙仙微颔首,表示同意由他们带走黑娃。

“多谢二位仙友大度宽宥,本座以后定会对属下严加管束,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二郎神再施一礼,程浩风他们回礼。胡仙仙觉得也该告辞离去了,正想说辞行的话,二郎神又抢先开言。

“程仙友修行进步好快,就将步入金仙境了吧?不知是得了什么天材地宝,还是有奇遇?或是学了什么快速精进的特异法门?”

程浩风神情僵了一僵再答道:“我不知自己修为如何,通缉令虽已撤,我终还是沾染魔性,没有仙阶。人生际遇不同,得的机缘也就不同,我的修行法门并不适宜其他人。”

这是委婉拒绝了二郎神想知道他修行法门的要求,二郎神冷笑一声,不满地瞥一眼哮天犬就说:“本座还有天庭职事在身,杂务繁忙,就不多叙,告辞!”

一道金光冲上云霄,倏忽不见。

程浩风撤去黑笼,请哮天犬快带走黑娃,哮天犬正要接过以灵气托到半空中的黑娃,那黑娃猛一挣扎。

“老子不回去!回去让那些混蛋看笑话儿,还不如死了!我要去鬼金羊一族,他们会收留我的!”

黑娃像个大泥鳅似的乱扭乱滚,受伤的四肢怪异地垂下。哮天犬和程浩风的灵气续在空中托住他,都不知该怎么办。

“我要去番邦鬼金羊一族,我不回黑狼王的族群,你们听到没有……”

胡仙仙听他吵嚷不休,就斥道:“你该去哪儿,恐怕由不得你做主。”

“必须送我去!你们少来装好人,要不是你们两个搅风搅雨的,老子早辅佐王爷当皇帝,封侯拜相了!你们别以为事完了,还有你们哭的时候……”

听他没有半点悔过之意,程浩风又想起他以前所做、所说,气不打一处来,就撤去灵气。

没有灵气依托,黑娃半边身体滑下,哮天犬赶紧再运足自己灵气将他整个移过来。

“你别闹了,再闹出个什么事来,我怎么跟父亲交待?”哮天犬语重心长的劝着。

“呸!要不是给你弄那什么六芒星魂,老子至于落到这一步吗?早就把那妖道困死在绝厅里,把那妖女弄到手了……”

黑娃既因败了不服气,又因伤口疼痛难忍,只顾乱说着发泄心中不满,都没注意到程浩风和哮天犬皆变了脸色。

“啪……”程浩风一掌拍向黑娃的头,拍得他眼冒金星,口鼻渗血。

“你……你不该再出手伤他的,我怎么跟父亲交待?”哮天犬赶紧去寻身上带的疗伤丹药。

“不好交待是么?”程浩风运足劲力再拍一掌,拍得黑娃头骨碎裂,脑浆四溅。

黑娃突然瞪圆眼睛,又瞳孔急剧收缩,再突然瞳孔放大、散乱,咽气了。

陡生变故,哮天犬和胡仙仙都来不及阻拦,看看黑娃的尸身再看看程浩风,还没完全弄明白事情怎么会成这样。

“仙仙,我们走。”程浩风拉起愣愣的胡仙仙就飞身入云。

哮天犬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怪响,才吼出哽住的话:“程浩风,你混蛋!不守信义……你答应要饶了他的……”

可程浩风听不到了,他已飞出很远。那飞掠速度快得胡仙仙都有些头晕,她不敢睁眼,只听见耳畔呼呼风声刮过。

待落身于地,胡仙仙只见已到了廓州城外的水潭边。看看太阳的位置,再以心感应一番,确认是上午巳时。她默算一下,这应是五月十四的巳时。

短短几天,局势几变,如今算是尘埃落定,她长舒一口气。

这天气风和日丽,明媚阳光下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近处是波光粼粼的水潭,诸般景致都使人身心愉快。

胡仙仙侧头笑看程浩风,却见他双眼如古井无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程浩风揉了揉她的头发,拉她游入潭水。

程浩风捧水淋在自己脸上,而后又捧水淋到胡仙仙脸上。

看着滴滴晶莹水珠凝在她脸庞,雪肤花貌真如带露娇蕊,情不自禁吻过去。

他的唇传递着他焦虑不安、悲痛负疚、愤慨无比等等难受情绪,胡仙仙没像往常那般找借口躲闪,乖巧温顺地回应着他。

泡在水中本来就令人骨酥身软,程浩风又得寸进尺解开胡仙仙腰带,到后来两人都不着寸缕。如此搂抱水中,真似筋骨都融化,身体软得黏缠一起都分不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浩风在她闭着的两只眼睛上各印下一吻,浅笑低语:“睁眼吧,看不到什么让你害羞的东西了。”

胡仙仙的神思一点一点从九天之外回到脑海,低眸看清自己已穿上淡青短衣,淡青撒脚裤,才抬眸看程浩风。

他随意披着深蓝长衫,松松垮垮半束腰带,敞开的胸膛上还挂着水珠。

“意犹未尽?”见她盯着自己胸膛看,程浩风刮了刮她鼻子,勾唇谑笑。

胡仙仙娇哼一声,扭开头向山崖上看去。

程浩风不再逗她,问她要来梳子给她梳头。梳好后,从袖里乾坤中拿出崭新道袍让她穿好。

待胡仙仙收拾齐整,再换她帮程浩风梳头。梳顺头发后,胡仙仙端详他一番,觉得他披散头发的样子有种慵懒魅惑感。

“又看得发痴,以后有的时间给你看。我们得处理韩泽灿的事,还得接应无仇他们。”程浩风点她额头两下。

胡仙仙低头抿嘴一笑,很快帮他束好发髻,理好衣襟。

两人互相看看是否整理好仪表,再携手入城而去。

到得城中先去胡勇刚大帐,简略禀报战况。胡勇刚要写详细的奏报上传,但快马入京得两天后才能回传消息,就让程浩风以灵符简单写几句报捷之语,再请示皇上该如何处置韩泽灿。

灵符传给乔楚诗后才半个时辰,就接到传回的消息。

“叛贼无需押赴京城,于廓州定罪,断其根脉,斩绝后患。”

这灵符之上不仅有乔楚诗法印,还有玉玺加盖其上,这句话就是韩泽熙的旨意。

胡勇刚看了之后,双眉皱紧,低声说:“按惯例,造反的藩王都是押进京城由皇上亲自处置。

处置宽松呢,就是圈禁起来守皇陵;处置得严格呢,也是赐下毒酒、白绫,令其自行了断。

这谋反之事,从未有过让官员直接定罪的,我们该如何去办?”

胡仙仙心中也忧虑,她忧虑的不是如何办事,而是程浩风眼中好容易才有几分平和霁色,此刻又是阴云密布。

“杀了韩泽灿,皇上会被骂残暴不仁;不杀韩泽灿,皇上又怕他再掀风浪。推给我们就在廓州处置,真是有城府。”

第六百四十五章 狠厉怨咒

胡勇刚本来是很沮丧的,听得程浩风这么说之后,就无奈低笑两声。

事情既已定下,程浩风就去接应还在赶路的血无仇他们,胡勇刚和胡仙仙说起一些杂事。

刚到酉时,郑天霸父子来到大帐中,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之色。

他们已经荡平附近的几个小县,京城周围的十几个州尽数平定,只有旮旯角落里极少数叛军还在负隅顽抗,他们相信很快就能收拾完残局。

胡勇刚亲自给他们倒茶,又说朝廷定有重赏。

“我倒罢了,还真希望退辽有个好前程。”郑天霸欣慰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

胡勇刚和胡仙仙都赞郑退辽几句,郑退辽被夸得不好意思,嘿嘿笑着低下头。又想起没见程浩风:“国师没和胡先锋一起回来?”

“回来了,又去接应无仇他们。”胡仙仙答应后,再说了皇上处置韩泽灿的旨意。

他们听后都皱紧眉头,片刻后郑天霸一拍桌子大声说:“那个韩泽灿留着也是祸患,杀了也好。以后闹出事来,也不能让国师一个人担着,一起扛!”

到得子时,程浩风和血无仇他们押解韩泽灿到得廓州。他们连夜商定,明日就在廓州州衙外的十字路口,斩杀韩泽灿。

第二天是五月十五,程浩风说此日阳气比五月五端午的阳气还重,在这一天的午时三刻斩韩泽灿,会使他的魂魄受烈阳之气所冲,不得入轮回。

囚车从州衙大牢往十字口缓缓行去,沿途百姓静静站在两旁,低着头偷瞄囚车。

他们不敢像对其他犯人那样朝韩泽灿扔烂菜叶、吐唾沫,甚至韩泽灿目光冷冷朝他们扫视,他们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韩泽灿昨夜苏醒后,就要来好酒好肉吃喝,还要求洗浴换上新衣袍。他出门前不肯穿囚衣,狱卒请示过胡勇刚后,也同意他穿着赭黄绣金黄衮龙的新袍上囚车。

他此刻高昂着头,傲慢睨视四周,不像是赴刑场,更像是去示威。

行刑台侧后方,监斩官胡勇刚坐于主位,程浩风及郑天霸他们分坐两旁。

“跪下!”胡勇刚见韩泽灿已被押上刑台,就一声高喝。

“跪你?你受得起吗?”

韩泽灿冷冷一笑之后又接着说:“我是太祖的嫡系子孙,正统的金龙后裔,你们受得起我一跪吗?”

他的嚣张样子,让他们很恼怒,可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韩泽灿看他们阴沉着脸却拿他毫无办法的样子,言语更狂妄起来:“我祖父是治化帝,亲伯父是宏成帝,堂兄是德元帝,而那个伪帝韩泽熙呢?他虽然也是太祖血脉,可跟嫡系传承早就出了五服,他都没资格让我跪!”

观斩的官员百姓都知道,韩泽灿是与先前几位皇帝血缘关系更近,他们也以为无子的德元帝死后会是韩泽灿继位,听了他这些话,都很小声地议论起来。

他们议论后得到的答案很一致,都认为不可能杀韩泽灿。

“跪与不跪,只是形势,并不重要。”程浩风脸色和缓,浅笑着说。

韩泽灿讶异看向他,胡仙仙他们都惊疑看向他。

“你提起治化帝、宏成帝、德元帝,又是否诚心忠于他们?愿按他们旨意行事,绝不违逆?”

程浩风看着韩泽灿问道,韩泽灿脱口而出回答道:“我当然是忠心耿耿,绝不违逆。”

“绝不违逆?德元帝留下遗诏传位于当今皇上,你可曾对当今皇上有半分恭敬?骄狂自大,藐视皇威也就罢了,你还野心膨胀,挑唆并带领藩王谋反,进逼京城,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见程浩风转眼之间就从和颜悦色变得冷言厉色,韩泽灿被问得来不及狡辩。

程浩风再向胡勇刚使个眼色,胡勇刚领会其意,扔出令签高喊:“时辰到,斩!”

“不……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是太祖嫡系血脉,你们无权杀我!”

韩泽灿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动手行刑,疯狂挣扎起来。可他没有武功,押他的士兵又格外高大威猛,他哪里挣得脱?

被死死按在刀下,他微抬起头,太阳的金光耀花了他的眼。颈后一凉,是刀携劲风砍来。

他以为自己会受的最重惩罚也就是被囚禁起来,韩泽熙就算要杀他,也得是过段时间弄毒酒暗里毒死他,哪会直接斩杀?

他可以趁着他们还没有彻底平定叛乱,寻机会逃走,逃去番邦或东瀛,都还有可能再翻身。

此时,他是明确知道自己没有翻身机会了,眼中不由流出绝望的泪水。

韩泽灿人头落地,腮边两颗泪珠隔了很久才滑落于地。

行刑后,胡勇刚他们很快就撤回营中,围观的百姓却是小半个时辰后才渐渐散去。他们窃窃私语互相询问,都有些不相信就这么斩了韩泽灿。

回营中梳洗一番,胡仙仙斜坐椅子上品茶,很久都没这般悠闲过,她脑子里昏昏沉沉,都还没适应过来。

日落时分,程浩风处理完杂事来邀她再去水潭边游玩,二人携手步行前往。

他们没穿道袍,程浩风身着淡蓝薄衫,胡仙仙身着蓝底小白花的衣裙,就如最寻常的夫妻走在人群中。

*气,中午炎热,一早一晚还是凉爽。柔柔晚风吹拂脸庞,夕阳斜照村舍田园,他们微笑对视,都觉得很是惬意。

到得水潭边嬉游一会儿,他们就计划起回京后该做些什么,想了很多,全是些吃喝玩乐的事。

入夜后,两人就夜游山林,快到子时才慢慢往城中走去。

“师父,七师叔,出事了!老诚郡王妃王氏自尽了!”刚到营帐外,血无仇就急忙迎了上来。

“不是让你们派人对她严加看管吗?怎么会让她有机会自尽?”程浩风怒声责问,随即又和胡仙仙飞身到得王府。

此际已是子时末刻,老诚郡王妃是在子时中刻自尽的,看守她的士兵很快就发现了,但仍是没能抢救回她性命。

胡勇刚已经先到,见程浩风他们前来,就拉他们到一旁简述事情经过。

王府当中有些下人还是很忠于韩泽灿的,几天前,老诚郡王妃要求吃河豚,那个厨子就暗里藏了带剧毒的河豚内脏。

看守老诚郡王王妃的士兵算是细心的,查过饮食,也看着厨子把带毒的河豚内脏埋了,就是没想到那厨子暗捏了些带血的肝藏在鞋里。

在得到韩泽灿已死的确切消息后,那厨子就将带毒之物用羊肠裹好,分成好几个小块塞在菜里,送给老诚郡王妃吃。

老诚郡王妃本来体弱,上次又曾自缢伤身,毒发后很快就丧命。

他们正说着,又有士兵来报,说那厨子已经找到,但是死在了停放韩泽灿尸首的房门外。

胡勇刚面色一沉,那士兵递上一张纸,小声说:“那个厨子死前在城中散发不少这纸片,造谣生事。”

“什么?岂有此理!”胡勇刚接过去一看,脸色更为阴沉。

程浩风和胡仙仙也去看那纸片,上面写着:伪帝残暴,妖道误国,万民受欺,法朝灭亡!以血为祭,苍天降惩!

韩泽灿之母王氏出身世家大族,当年本有为后之份,但她恋慕二皇子,不愿嫁当年的太子。那时候,她可能没想到不贪皇后位的自己,会以死诅咒这个国家灭亡。

她不愿苟且偷生,临死都还要帮儿子攻讦对手,她是个刚烈之人,也是个好母亲。只是,她没有看清,正是她一直以来的纵容,才让韩泽灿被野心所害,落得身首异处。

胡仙仙以前一直有点想不通,太皇太后为什么会坚信德元帝的遗言就是德元帝本人意愿?

不论从血缘亲疏,还是交情深浅来论,韩泽灿都比韩泽熙更有可能当皇帝。旁人屡屡挑拨离间,太皇太后却还是坚定支持韩泽熙。

此刻,胡仙仙想通了,要是韩泽灿当了皇帝,太皇太后就会连表面尊荣都维系不了,韩泽灿必定会尊自己母亲为皇太后,而把伯母贬去守陵。

她在想着这些,胡勇刚在急令属下去收缴传出去的纸片,还要严查乱传谣言的百姓。

“不必,他们要传就随他们传,莫要再生事端。”程浩风阻拦着。

“是啊,谣言如洪水,越堵越汹涌,还不如随他们去。”胡仙仙也同意程浩风想法。

胡勇刚想了想,又问:“那目前怎么处置王氏的事?”

“先传讯给皇上,听皇上旨意。”程浩风说着就发灵符给乔楚诗。

胡勇刚和胡仙仙则带人,将王氏的尸身从寝室床上移往偏厅灵床。

将诚郡王老王妃停放在灵床之上后,胡仙仙细细看她。她安祥平躺着,除了脸色苍白泛紫,没有其它异样,就跟睡着一般。

她穿着大红礼服,礼服之上绣着金凤飞舞、牡丹盛开、旭日东升,图案栩栩如生。

她戴着纯金凤冠,冠上有九凤朝向不同方位,凤嘴中皆衔有红宝石。

胡仙仙觉得这身妆束华贵之外,还有些奇怪。待得程浩风也来到偏厅,她说出自己疑问。

程浩风看了看之后,冷笑道:“这该是皇太后穿的礼服,看来韩泽灿早有谋逆之心,准备得还挺充分。”

随后,程浩风唤人前来,下令剥去诚郡王老王妃所穿礼服,换上白色麻衣。

“不用这样吧?反正人都死了……”

胡仙仙低声反驳,程浩风叹了声,才给她解释。

第六百四十六章 了事归京

中原葬俗普遍讲究尸身完好、入土为安,除非死者染了瘟疫,或者是被认为不祥,否则是不可能要求火葬的。

“皇上直接下旨了?”胡仙仙蹙眉问道。

“没有。”程浩风递上灵符。

胡仙仙接过符,只见其上写着:贼首母子受妖魔蛊惑而犯上作乱,必已沾染妖魔之性,宜火焚驱邪再葬。

这火焚驱邪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就算是中了邪也得在中邪者生前由法力高强的修行者施法驱邪,人都死了,烧成灰又能驱什么?

如此安排,应该是韩泽熙对韩泽灿恨之入骨,却又不能大肆屠戮其亲族,才想要锉骨扬灰泄愤。

“这灵符所传的讯息,算不得正式旨意,要是皇上以后诬赖是我们私自所为,如何是好?”

以韩泽熙的性情完全可能出现此种后果,胡仙仙的担忧不无道理。

“无所谓,即使皇上不推责给我,我也得声称是我之意。”

听程浩风这般说,胡仙仙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我们终归要离开,名誉如何根本不重要。重惩韩泽灿也能警告其他势力,借我们之手让皇上树立起威性也好。”

他既这般说,胡仙仙不再相劝,与其他人一起去准备焚尸的事。

五月十六未时,在廓州城郊老诚郡王墓园附近,架起两个大柴火堆。柴火堆正前方是法台,侧方是葬仪观礼台,四周围满百姓。

程浩风身着浅紫道袍,外披深紫绣阴阳图案的对襟袍,手执法剑,踏禹步而舞。

“咄……将那秽体抬上离火焚邪台!”

他高呼一声,即有八名士兵分别抬两架木板,将韩泽灿母子尸身放到柴火堆上。

“朱雀神火,焚秽驱邪,敕行立燃!”

程浩风法剑直指柴火堆,两堆柴同时爆燃起来。

百姓们见不经点火就燃得那般旺,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有人低声咕哝起来,都开始议论纷纷。

“可能韩泽灿真是被妖邪附体了,才干那谋反的事。”

“是呢,是呢,要不然怎么会有神火来烧他尸体?”

“人死为大,损辱尸身始终不对。”

“有啥不对?没鞭尸就不错了。我看当今皇上挺仁厚,都没有诛他九族。”

“皇上就是金龙应位,做啥都是对的,咱们可都别瞎咧咧。”

“你知道啥?是国师说他们妖邪附体,提议让皇上这么做的。皇上在深宫里,哪懂得这些神神怪怪的事儿……”

听着这些话,在观礼台上的胡仙仙他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只有摇头苦笑。

烈火熊熊,恍惚中,胡仙仙看到韩泽灿母子分别身着龙袍、凤袍,朝她走来,都对她诡秘一笑。

待要细看时,火中只见焦炭般的尸骨,哪有人影?

申时,火堆燃尽,拣残骨殓入棺中。

因老诚郡王墓中留有老诚郡王妃的墓位,开墓送进就是。

韩泽灿则葬在此墓的左侧下方,挖穴薄葬,没给他设任何陪葬品。

酉时回城,各人梳洗换装后,就要开个迟来的庆功宴。

程浩风还未落座,就有卫兵报说马钻子求见。

他只得先去营外见钻子,胡仙仙也随之出营。

钻子是来辞行的,他说自己毕竟曾在韩泽灿手下做事,故主败亡,他不好意思参加庆功宴。

另外,战事已平,他想脱离军籍,去金山县开赌坊。

“你不回寥州,是不想见旧日朋友吧?”程浩风询问着。

钻子低着头“嗯”了一声,程浩风又说:“金山县虽属寥州,两地的人来往却少,你去那里很好。那里临近矿山,还有叛军余党骚扰百姓。我给你留着军籍,你去了之后,可以保城安民。”

“这……唉,我怕我受不了约束……”钻子不自在地搓着手。

“不会约束你的,我让你归在厢军器作局之下。金山县不仅有金矿,铜矿铁矿也多,派你就地取材,锻造器物。”

听了程浩风的安排,钻子立刻谢恩,胡仙仙欣慰笑了笑。

庆功宴后,便又各自启程。郑天霸父子要去山区清剿余孽,胡勇刚进军陵州,血无仇去越州帮樊鼎瑶他们处理后续事宜,程浩风和胡仙仙回京城。

程浩风与胡仙仙连夜飞往京城,五月十七卯时即到达。

程浩风先入宫面圣,详述战况,胡仙仙独自回闲云观。

闲云观中除了那些小道童,只有周知事在,茶儿入宫陪伴太皇太后,酒儿上街采办货物,杭无一去了碧洗宫。

胡仙仙与周知事闲聊几句,就赶往碧洗宫见杭无一。因众道姑多数随乔楚诗去护卫皇家眷属,只有几个老幼守着,就让杭无一暂为协理碧洗宫各样事务。

“快些洒扫干净,过一会儿她们就该回来了,得收拾整洁让她们回来舒舒服服歇息。”

杭无一拿着笤帚带人打扫庭院,一副持家有道的主妇样子。

“咦?阿姑……”她一抬头就看见胡仙仙站在面前,喊了一声就心头酸涩,快哭起来。

“半年没见,长高了。”胡仙仙抚着她的头顶,微微一笑。

其他人来问好,胡仙仙一一答应,再和她们一起打扫。

杭无一说起京城被围之时,她觉得无依无靠很是有些害怕。后来到了碧洗宫中,一看只剩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深感责任重大,再怕也得硬着头皮安抚她们。

在两军对峙,难分胜负的时候,京城里人心惶惶,有些地痞无赖就趁人想要出京逃难,到处乱偷乱抢。

杭无一带着老幼道姑,勤谨护宫,保得碧洗宫没有损失任何东西。

一边劳作,一边说笑,不久就将碧洗宫打扫干净。

巳时末刻,因宫中金龙卫已按例正式排班站岗,乔楚诗她们都回来了。

她们带回诸多赏赐,分赠守宫的人,中午又一起做饭,宴饮庆贺,相聚甚欢。

申时,胡仙仙师徒与她们告别,回闲云观。

因想要看看城中居民生活恢复得如何,师徒俩一路步行。

杭无一说了许多京城被围困时的事,胡仙仙静静听着,偶尔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阿姑,你变了。”杭无一突然顿住脚步,认真端详着胡仙仙。

“嗯?”

“今天你跟我在街上走了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就刚才也只是出了个声儿,没说话。”杭无一很认真地说。

胡仙仙哭笑不得,这徒弟观察得还挺细致。可她真是不想说话,聚餐的时候听乔楚诗她们论起皇上会怎么封赏功臣,她心里就想,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要什么封赏呢?

一路之上仍可见战争痕迹,很多店铺都还没开门,街上行人都是匆匆赶路,少有闲逛买东西的。

这只是藩王叛乱,并不是动摇国本的大战争,但是造成的后果已经很可怕,若再有大战,真会弄得民不聊生。

战事已停,可那些血与火的场面还在她脑海中一遍遍重现。

最终,都定格成了黑娃阴鸷的目光,韩泽灿绝望的目光,和诚郡王老王妃怨毒的目光。

在他们的眼里,程浩风和胡仙仙就是恶人,而胡仙仙自己也找不出理由,证明自己一方才是绝对正确。

有些诅咒,别人可以当做失败者对胜利者的嫉妒,胡仙仙却知道天道有微妙的平衡法则,既有人那般怨恨自己和程浩风,那他们就还得面临危机。

“阿姑,你又在出神想啥?”

杭无一摇了摇她的手臂,她回过神来,才见已到了闲云观门口。

“三师伯寡言少语,那个无仇不爱吭声,你要是再这么不肯说话,我非得闷死。”杭无一不满地撅起了嘴。

“好,说话、说话。今晚上想吃什么?”

“红烧排骨、糖醋鲤鱼、油焖大虾……嗯,炖个鸡汤也不错……”

胡仙仙“呵呵”一笑:“你功力有没有长进啊?忘了告诉你了,我又收了个徒弟,修行天赋极高,你可别被师妹比下去了。今天就简单炒两个小菜吃,早些练功。”

“啊?收了个师妹来跟我竞争啊?”杭无一苦着脸吐了吐舌头。

走到仙缘圃外,杭无一又欢喜起来,摸着门板说:“真是太好了,总算回家喽!”

“家?”胡仙仙一愕。她们只在这仙缘圃中住过几天,哪里称得上是家?

“这是我们的地盘儿呢,可以自由自在的撒欢儿,当然就是家。”杭无一推开门,蹦跳入内。

门开后,胡仙仙看到程浩风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心头一热,这里确实是家。

夕阳金光染了红霞,斜斜照在院中,拖得人影和树影细细长长。

女贞树葱茏的枝叶间,绽开一朵朵洁白芬芳的小花。微风摇曳,时不时掉落一朵小花,或是落在程浩风如墨发丝上,或是落在他浅蓝薄衫上,或是落在他手中纸页泛黄的书上。

“让你先回来,却是我来等你,去哪儿疯了?”他轻笑着询问。

杭无一见胡仙仙目光发痴,和程浩风打个招呼,就捂嘴偷笑着跑回自己房间。

“我去碧洗宫了,你进宫办事,倒是回来得早。”

“紧要的事都已奏报过,本也没什么可说。时辰不早了,我们一起做晚饭,等会儿无一该嚷饿了。”

程浩风去书房放了书,就到厨房帮胡仙仙洗菜,两人脸上都带着羞涩的笑容。

杭无一趴在门外偷偷瞧着,搞不懂他们害羞什么呢?

第六百四十七章 表面暂平

吃饭的时候,杭无一时不时的偷笑几声,那有些猥琐的小眼神儿看得程浩风和胡仙仙挺不自在。

“小虱子,你傻笑什么呢?”

胡仙仙实在忍受不了那冷不丁儿就冒两声的怪笑,头皮都有点发麻了,就直接责问杭无一。

“没……没笑啥……”杭无一放下碗筷,恭敬地说,“我吃好了,三师伯、阿姑你们慢吃,我走几圈就去练功。”

见她出去,他们两人也放下碗筷。因为本来就是为了陪陪杭无一才吃,没必要久坐饭桌前。

收拾好之后,程浩风和胡仙仙要议事,嘱咐杭无一几句,就去了逸鹤轩书房。

坐下后,胡仙仙问起是不是要谈给牺牲将士运遗体回家乡或修墓的事,程浩风摇摇头,说是私事。

说着,他摊开右掌给胡仙仙看。

“伤口愈合了?就和没受过伤一般,看来你功力大有进步。”

轻抚他手掌手腕,胡仙仙心中放下一块石头。

胡仙仙指尖抚过他掌心,柔润触感引得他心痒痒,连忙缩回手说:“别诱惑我,我定力可不好。”

胡仙仙很无辜地眨眨眼,他笑了笑再说:“功力提升往往是绝处逢生之时,突然就领悟平时参不透的玄机了。我让你来是想让你看看,我开劈空间之能又长进一些。”

程浩风说着就十指翻飞掐出一个极为繁复的指诀,胡仙仙觉得眼前有七彩光芒闪耀,待闭眼稍微定心再睁开眼,却只见荒山野岭。

“呃……这是无意中把我带到了东北大山里?”

“这是属于我的一方天地。”程浩风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

“看着有些荒凉,让那小山坡上长几棵树。”她挽过他胳膊,朝着正前方一嘟嘴。

转瞬之间,山坡上就有一片茂密树林。林下还有碧绿藤萝,和红红白白的小野花。

胡仙仙惊奇地微张了张嘴,她知道眼前所见不是幻术,也不是消耗灵力变出来的,就是真的存在,他们就如造物主。

“还想添些什么?”见她目露惊喜,程浩风觉得很有成就感。

“那边要是有瀑布就好了,嗯,瀑布的水源就从这个方向来,这里得有一条河……瀑布之下的水潭有水沁进岩缝里,形成地下河,一直到那里才汇成涓涓细流,而后又慢慢流到地表成大河……”

形容君主霸业常说“指点江山”,胡仙仙此刻才是真的在指点江河山脉。

“嗯,只能这般了,到水潭就是,没办法开河,我此刻功力开劈的空间只有这般大。”对于要实现她大江高山的设想,程浩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不好意思地捂脸轻笑,低声问:“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贪心?你说的这些没有一样是你私用的。”

“私用?我怎么忘了房子?就在那个水潭边建一所房子好不好?”

程浩风点头同意,问她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她说要石头奠基、火砖为墙、青瓦为顶的小院子。

“这么简朴?”程浩风挥手之间,就有一所院落出现在水潭边。

翠竹掩映中,可见一垣粉墙、一角翘檐,虽不见全貌,已可料想屋舍阔朗。

胡仙仙有些疑惑地看看程浩风,他牵她往那院落走,边走边解释:”你我身份特殊,需要宏道传法,以后门徒众多、宾客往来,过于简陋了,不堪所用。”

到得石阶下,只见正门牌匾上写着“缘圆观”。

“缘圆观?这名字有些拗口。念快了就和念‘团团转’差不多。”

没想到胡仙仙提出这样的意见,程浩风干干一笑:“需要念这道观名字的时候有多少?只要意思好就行了。”

进得观中,前殿、正殿、中侧殿、中后殿、后侧殿等屋舍与常见宫观并无区别,及至到了后园中才显出不同。

这后园既有门通前面殿宇,又有门可单独从水潭边出入。园中花木葱茏,几间齐整小屋,屋内陈设清雅。

“以后我们就住这儿,你看如何?还需不需要添置什么?”

胡仙仙心中漾起蜜意,双眼欢喜得亮晶晶的。

她逐一看过那些房间,最后说:“样样齐备,我都嫌东西太多了,哪还需要再添置?”

两人并肩走进卧室中,坐在床边闲聊,尽情畅想未来生活。

这一方天地还很小,等到真正形成独有体系的运转法则,真正乾坤阴阳自相洽合,那就真可以长留于此了。

他们亲昵相处半夜,到得丑时,程浩风撤出这空间,仍回书房。

两人此时又论起杂事,皇上要先去京郊几次大战之地祭奠,而后才论功行赏,所有回京的军人都要同去郊祭。

程浩风提醒胡仙仙要准备的各样东西,胡仙仙听得头大,连说不去。

若要不去又怕韩泽熙责怪,程浩风想了想之后说:“皇上开恩,韩泽灿的亲眷们只要没有参战的都免罪了,连柯雅润都封为‘殇廓夫人’。正缺一个代帝施恩,前去宣旨的人,我就给你讨了这个差事如何?”

对于罪臣之妻,说是“代帝施恩”,不如说是去观察柯雅润对皇帝有没有怨怅之心,这可不是好差事。

但胡仙仙一想,郊祭之时的繁琐礼仪多暂且不论,到时候必定要宣讲阵亡将士的战斗事迹,自己的心可又得悲伤难受。

那么,去见见柯雅润也好。

诸般杂事交接后,五月十八辰时,胡仙仙入宫面圣,而后带着两个小太监去往离京几十里的治化皇后陵。

柯雅润受封“殇廓夫人”,既是要她日夜为阵亡将士祷告,也是让她记着韩泽灿叛乱,廓州再无诚郡王。

陵旁小院内,柯雅润跪地接旨,遥谢圣恩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放到堂屋供桌之上。

“胡天妃与二位公公辛苦,请喝杯茶再回城。”柯雅润对胡仙仙挤出一个笑容。

本来就是要来探她心境如何,看她有没有挟怨怀忿,当然得多呆一会儿。

柯雅润见胡仙仙颔首同意,就引他们到小厅坐下,再亲自提壶倒茶。

在这里守陵只是种体面说法,真正守陵的是那些卫队士兵,她是被圈禁于此。给她配了两个丫鬟,但这两个丫鬟与其说是伺候她,不如说是监视她的。

因此,柯雅润凡事都亲力亲为,反而去讨好那两个丫鬟。

柯雅润递茶杯给胡仙仙时,胡仙仙注意到她鬓边有不少白发,眼角也添了皱纹。

不由感叹,柯雅润才三十出头便憔悴如此,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悲愁。

半年之前的柯雅润,浑身珠光宝气、姿容娇媚艳丽、言语自信张扬,此刻却落魄至此,世事无常。

胡仙仙想得出神,柯雅润见她久久不把茶杯接过手,局促不安而问:“胡天妃嫌这茶不好?”

“嗯?嗨……我可分不清什么是好茶。”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才又说,“你在这里不能随意出院子,难免憋闷吧?在廓州有没有贴心的丫鬟,我求皇上给你送个伴儿来。”

柯雅润略怔一怔,看胡仙仙目光真诚,才答话:“皇上特许我元宵、端午、中秋入宫见胞妹,这已是皇恩浩荡,怎敢再奢望其他?”

其实,允许她在这三个佳节与德妃柯雅洁相聚,是显示皇上仁厚,也是借此警告柯雅洁和柯氏族人,要安分守己,不可再生妄想。

胡仙仙叹两声,又出门在院中转了一圈,没见半点显示柯雅润怨恨韩泽熙的东西,倒因她处境艰难而生出些许同情心来。

又入屋内,说了几句客套话,胡仙仙准备离去。

“胡天妃慢走,请代罪妇向皇上谢恩,向太皇太后和皇后、德妃问安。”柯雅润鞠躬相送。

待胡仙仙飞身远去,两个太监也骑马渐行渐远,她才缓缓直起腰,本来悲伤中略带麻木的眼神此刻变得阴冷狠厉。落得如此地步,她怎么可能不生怨恨?

至于胡仙仙为何没察觉她的怨恨之意,那是因她确实不怨恨胡仙仙,在胡仙仙面前当然半分怨恨都没表现出来。

柯雅润认为让她受苦的罪魁祸首,不是与她丈夫争皇位的韩泽熙,也不是打败她丈夫、杀死她丈夫的程浩风、胡仙仙、胡勇刚等等人,而是沈竹君。

她最恨的人就是沈竹君,在她看来,若是没有沈竹君,自己胞妹柯雅洁与韩泽熙琴瑟相和,那韩泽熙应该不会跟韩泽灿争皇位。

即使难免要争,有柯雅洁从中斡旋,也不会败得这般彻底。

柯雅润想复仇,她想要将沈竹君碎尸万段。此时的她认为,胡仙仙他们这些人都是能臣猛将,是应该讨好的。讨好了,以后定有用处。

虽然韩泽熙不爱柯雅洁,但对柯家一直优待,只要柯氏一门够团结、有耐心,就完全可以掌控大权。到时候,不仅可以把沈竹君踩在脚下,还可以架空韩泽熙的皇权。

柯雅润出身宦门、又嫁给皇族,各种权谋之术见得不少,她脑子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胡仙仙想破头也想不到。

回到闲云观已是戌时,胡仙仙与程浩风简略说了各自所办之事。

程浩风又说要和她一起去探望胡海容,因皇上为嘉赏贺登泰之功,旌表其忠义,追封贺登泰为忠义侯。

又因贺登泰无子可承爵位,下旨令顾思哲为其义子,袭承爵位,祀奉在堂。

“亲父子难相认,能以这种方式承续香火,真算巧妙。是你给皇上出的主意吧?”

“若不是贺登泰传讯,廊州兵变带来的后果会更加可怕,或许我们扭转战局的机会都没有。”

其他人有军籍、有军职,自有各部安排,只是贺登泰,是程浩风必须亲自向韩泽熙讨要封赏的。

“我代容姑父谢谢你,此事办得很好。”

第六百四十八章 承爵风波

胡仙仙看着程浩风坏笑讨要奖赏的样子,不由脸色绯红。

她想了想,仰头凑近他,他期待地俯低身体,她慧黠笑着飞快塞了块冰糖到他嘴里。

程浩风舌头一转,只咬住半块冰糖,眉毛一跳一跳地示意胡仙仙咬另半块糖。

她装做不懂他的意思,一摊手,掌心又有块冰糖,“你不用分给我,我还有。”

说着就丢冰糖进嘴,可还没嚼,程浩风已经吞下自己口中的冰糖,来抢她嘴里的了。

胡仙仙抢不过,只能腹诽:唉,难道她嘴里的冰糖格外甜?

五月二十早晨,他们备了些礼物,去顾府探望胡海容母子。

因是熟客,家丁直接就领他们到了内院。一入院中,却听正堂传来叱骂声。

“你这个孽子,你想气死我呀?那场富贵你不要,只算你清高,可抗旨不遵,那是大罪呀!

你知不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就算皇上开恩不治你的罪,你也别想踏入仕途了!你那些什么理想,根本就没法实现!

孽子,孽子呀……天上掉下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给我闹这些别扭……”

程浩风和胡仙仙到得正堂门外,只见顾思哲跪在当中,胡海容絮絮叨叨地骂着,骂两句又拿鸡毛掸子打他一下。

“容姑姑,你这是做什么?思哲哪儿做错了?”胡仙仙跨进门询问。

胡海容长叹两声,气乎乎地把鸡毛掸子扔在地上。

她向他们两个打招呼问好,再又看向顾思哲,本想给胡仙仙说清原因,可未语泪先流,哽咽得说不出话。

胡仙仙见旁边站着两个丫鬟,又有阮绍伦、杜谆、陆来尊这三个顾思哲的朋友,还有张敦、张瑞娟父女。

这朋友来了,定是相聚谈笑,却不知张家父女为何在这里。

“张员外、瑞娟,好久不见,没想到与你们顾府相逢。”

胡仙仙且先不问胡海容,转而跟别人寒喧,又拉着张瑞娟的手亲热说笑。

张瑞娟对程浩风和胡海容还有张敦说,自己与胡仙仙想说点儿闺中私话,就拉着胡仙仙到了堂外侧旁的桂花树下。

她低声对胡仙仙说,她与顾思哲两情相悦,双方父母也同意他们的婚事。

听说皇上下旨让顾思哲承袭贺登泰的爵位,张敦十分欢喜。怕别人抢了这个钓到手的金龟婿,才寅时就出发进城,带着张瑞娟来商议下聘礼,选日子之类正式婚嫁的事。

谁知到了顾府才知道,顾思哲不愿意承袭贺登泰的爵位。

顾思哲的理由是,男子汉大丈夫要靠自己的能耐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他与贺登泰非亲非故,莫名其妙就拣了个大便宜,分明就是背祖忘宗,为了富贵去当别人儿子。

为此他准备入宫面圣,请皇上改变旨意。胡海容劝不住他,就请了儿子的几个朋友一起来帮着劝,但顾思哲仍要一意孤行。

得知准女婿竟然要推掉得来的富贵,张敦就要挟他,若是不肯接受圣恩,就不把女儿许配给他。

谁知顾思哲说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肯去给别人当儿子。

听得儿子这么说,胡海容就拉儿子到正堂跪下,威胁他再有违逆圣意的想法,就跪着不许起来。

“这小子还真有骨气。”胡仙仙笑叹道,没想到让顾思哲承袭爵位会闹出风波。

“他是有骨气,可也真太倔了。我爹也是,劝人都不会劝,怎么说都好,干嘛要拿婚事来要挟他?”

张瑞娟两弯细眉蹙拢,清秀的脸上满是清愁微怨。

“顾思哲要是宁死都不肯当贺登泰的义子,皇上也不可能真让他死。但是呢,肯定会降罪抄没他家产,到时候你还愿不愿意嫁给他?”

在别人看来,顾思哲是捡了个天大便宜,没想到他竟然拒绝。

胡仙仙清楚其中曲折,不论顾思哲是否接受,朝廷都不会为难他。但她想借此事试一试,张瑞娟对顾思哲是否真心。

“他原本就不喜欢经商,就算没了家产也饿不死他。唉,怕只怕我爹会从中阻挠。”

张瑞娟叹两声又说:“让思哲承袭爵位算是天降福果,可如今弄成了飞来横祸。皇上也是圣意难测,怎么单单就指名要思哲承袭爵位?”

对于张瑞娟的疑问,胡仙仙可不能说实话,她反问道:“你们与顾家本来也算熟识吧?你可还记得管账的张先生?”

“你是说福伯?当然记得,他对我和思哲可好了。”

“其实呢,你们的福伯并不姓张,而是姓贺。他是忠义侯贺登泰的同族兄长,也是惟一的忠义侯血亲。但是呢,贺登福也没有子女……”

胡仙仙话还没说完,张瑞娟已经接话,自行把那个理由给揣测好:“忠义侯没其他亲眷,皇上又不忍心看福伯那么大年纪还无人照料,于是就让思哲承袭爵位,这样一来,思哲就会把福伯当亲人侍奉。”

这个谎言就这么编圆了,张瑞娟还想到劝顾思哲的办法,那就是去请贺登福来劝。

胡仙仙回到正堂低声告诉程浩风,胡海容让顾思哲挨打罚跪的原因。

“顾思哲,你怎么那般刻板迂腐?皇上只是想彰显对战死有功之臣优厚抚恤,才让你当忠义侯义子。你既无需更名改姓,又无需侍奉他人,只是逢年过节祭祀义父,哪里又算背离了你顾家祖宗?”

程浩风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竟造成这般局面,含怒责问起顾思哲。

“我与忠义侯贺登泰非亲非故,让我认他为义父,承袭他爵位,我不就成了为攀附权贵连自己祖宗都不要的下作人?天下那么多人,别人愿意要这富贵,就去要好了。总之,我不捡这种便宜!”

顾思哲语气坚决,胡海容捡起鸡毛掸子就狠狠打他后背几下,哭着说:“你这孽子,气死我了。口口声声‘捡便宜’,说的什么浑话?”

从小到大,顾思哲都是乖巧听话、勤奋好学的孩子,从来没挨过打。

可今天胡海容把他打得满身伤痕,他忍着没有呼痛,胡海容心里却痛得像针扎。

张瑞娟去铺子上找贺登福,说了事情后就带着他匆匆来到正堂。

一来就看见胡海容打儿子,贺登福赶紧抢下鸡毛掸子,“别打孩子,好好劝他嘛。”

胡海容抹着眼泪扭身到角落里去哭,贺登福语重心长地对顾思哲说:“按理说,你接掌了顾家,就是我的主子,下人没有说主子不是的份儿。

可是呢,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就倚老卖老说两句儿。

我也没曾想到皇上会封我那弟弟为忠义侯,虽说是隔了几房的远亲,我心里还是觉得很荣耀的。

我听瑞娟说,皇上是因为登泰没了其他亲戚,我又年纪大了才让你当他义子的。

这是好事啊,我是不可能再有儿女啦,有你继承爵位,我就有人养老,贺家也不会绝后了。

这多好的事儿呀,你这孩子咋就那么倔,不肯答应呢?”

贺登福说了这么多,顾思哲却根本没听进去,他一梗脖子说:“福伯,你为了顾家操劳那么年,就算我不承袭爵位,也会给你养老。我也可以去祭拜忠义侯,但是我不能要了这爵位,占他便宜。”

话说到这份儿上,顾思哲还是那般固执,其他人只是感叹,胡海容、胡仙仙、程浩风、贺登福这四个明白内情的人却都是心中苦涩。

本是亲生父子,却要以皇帝下旨的方式给他们一个父子名义,可都如此了,偏偏这儿子还拒不接受。

“天啊……都是我做的孽……”

胡海容凄声哀嚎一句,就晕倒过去。胡仙仙赶紧抱起她,飞身出了正堂,到得卧室。

其他人纷纷跟过去看,程浩风拉顾思哲起身,却不许他去看母亲,带他到了后园假山后。

胡仙仙为胡海容把脉,说她只是急火攻心,没有大碍。给她服了一粒散解郁气的丹药后,让人去请郎中来医治。

这里的人都在为胡海容身体担忧,程浩风在假山后把顾思哲身世都给他说清楚。

不过,只说是贺登泰遇到奇人学得法术,领命暗查韩泽灿之事,没提化为血枭之类的事。

顾思哲很久都没回过神,愣怔半晌后才说:“我明白了,不会再推辞。既然我母亲不希望我知道实情,也请国师不要将我已知真相的事说透。”

程浩风点头答应,顾思哲脚步虚浮地往母亲卧室走。

他此刻才明白,让他以义子身份继承爵位,是慰他父亲英灵,保他母亲清誉的最好安排。而他,差点儿把一番美意酿成了一场祸事。

顾思哲没有多问就相信程浩风的话,既是认为程浩风没必要骗他,也是他终于想通一些他曾经疑惑的事。

他从小就听人说他长的不像顾长恩,当时认为自己是随了母亲。

可是,他的性情跟父母都不同。贺登福那时还半开玩笑地说他,性子那么执拗的人以前只见过一个,他是随了那个人。

此刻他明白,那个人就是他的生父贺登泰。

顾思哲到得胡海容床前,说自己愿意接受皇上安排,乞求母亲原谅。

才从昏迷中醒来的胡海容,茫然看着他,他又说好几遍,胡海容才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之后,又疑惑不解看向他,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想通。

“国师教训了我一顿,讲了很多道理。娘,你放心,我不会再忤逆你。”

第六百四十九章 云华游乐

程浩风让其他人都先出去,他和胡仙仙还有话对胡海容交待。

屋内再无外人,胡海容挣扎着下床,跪谢他们。

胡仙仙连忙扶起她,程浩风又说:“明年正月初七人日,我会做法为贺登泰铸魂。你们多为他行善积德,他生前虽化血枭,却还有投胎转世的希望。”

听得贺登泰不会彻底寂灭,还有转世希望,胡海容连声答应以后会吃素念经、扶危济困。

程浩风又说顾思哲只答应认义父,承袭爵位,其他与爵位相关的俸禄、权力等,他一概不会要,让胡海容不必强求他。

顾家本就不缺钱财,胡海容在意的也不是那些外物,当然满口答应。

在顾府处理好事情,吃了午饭之后,程浩风和胡仙仙缓步往回走。

“你是不是把顾思哲的身世都告诉他了?”

“嗯,我的仙仙真聪明。”程浩风带了些逗弄神情答道。

“往事不堪,顾思哲很无辜的,何苦让他知道?他心里会背负上很多沉重的事。”

程浩风不同意胡仙仙的说法,正色道:“要成熟,就得有所背负。再者,既生于人世,就没有谁真正无辜。”

虽然贺登泰生前不希望儿子知道真相,可说都已经说了,那也算天意。胡仙仙无奈笑了笑,默认程浩风做得对,不再和他争执。

下午申时传来收复陵州的捷报,报捷与雷狂相庆时,雷狂又说霍图已经同意将破军铁卫单独成立编制。

破军铁卫平常训练和战斗的各项事务派在胡勇刚帐下,但具体调派由胡仙仙指挥。

破军铁卫虽只有一百多人,但这样的建制可算是特殊中的特殊,胡仙仙不禁得意对程浩风笑道:“手中有粮心不慌,手下有兵胆气壮。嘻嘻,看你以后敢不敢随便欺负我。”

程浩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雷狂和其他人都暗暗发笑。

平静过了两天,程浩风感应到要出什么异变,胡仙仙也有些心绪不宁,他们决定去云华观看看。既是去看镇龙囚玄阵能不能有所预示,也是顺便带徒弟们朝拜祖师。

五月二十二卯时,血无仇从越州赶回来,程浩风让他即刻准备东西,一起动身往云华观。

巳时,程浩风带着血无仇,胡仙仙带着杭无一,出发往秦州而去。

一路之上,飞一段儿,走一段,见到集镇就去逛逛,难得悠闲过了几天。

五月二十七凌晨到得云华观所在的山脚下,抬头仰望高峰耸入云端,峰顶微露一线金光,杭无一提议:“我们就步行爬山好不好?看看能不能在中午前爬到山顶。”

另外三人都笑而不答,且不说程浩风和胡仙仙,就是血无仇以轻功登山也毫不费力,只要杭无一能登得上,他们乐意奉陪。

山脚还有些小村落,见他们四人行来,都好奇观望。

其中有几个还认得胡仙仙曾在村中买日用之物,就来问她如今去了哪里,过得如何。

他们东拉西扯的闲聊着,程浩风和血无仇静静等在一旁,杭无一却不耐烦起来。

太阳升起了,她怕登山的时候会很热,催胡仙仙趁着凉快,早些赶路。

那些村民见她着急,也只得和胡仙仙道别。他们由山脚慢慢往上爬,一路谈笑着,十分轻松愉快。

杭无一走得最快,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血无仇默默紧跟在她身后。

程浩风和胡仙仙则慢悠悠散步,看着徒弟们在前面的身影,两人对视一眼,会心微笑。

有些事扛起了就难放下,扛不起也得扛,多想就在此处安闲一生。不过,既使无法安闲,有你相伴,仍在心中留有一处静美角落。

爬到半山腰时,杭无一埋怨他们都不说话,挺闷的,要唱歌儿。

胡仙仙打趣她说,可以唱歌,但别把树林里的鸟儿、虫儿、小松鼠什么的给吓着了。

杭无一自夸唱歌很好听,说着就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太阳公公脸红红,爬上山头笑呵呵。叮啦叮儿咚,泉水叮泠儿咚。

林中小路弯弯扭,欢欢喜喜朝前走。草儿青青花香浓,虫儿飞飞蛤蟆蹦。

山雀儿叽喳喳,布谷鸟叫咕咕。咦……”

这山歌节奏欢快,杭无一声音清脆,和歌坊舞楼中那些可余音绕梁的歌女当然没法比,但正合此情此景,听来别有趣味。

可惜,不知杭无一为何唱着唱着就喉咙冒杂音,她不唱了。

胡仙仙还正想让她再唱,血无仇低笑着先开口了:“没听到布谷鸟叫咕咕,倒听到你自己肚子咕咕叫吧?”

爬山耗体力,杭无一也没精神回怼血无仇了,可怜巴巴望向胡仙仙。

从袖中掏出几个杏子,胡仙仙递给血无仇之后,再递给杭无一。

杭无一是个说暂且放下,就能放下的人。她和血无仇相处已如兄妹,没有半分不自在了。她将自己手中三个杏子迅速吃完,就去抢血无仇的。

“不许抢。”胡仙仙瞪着她。

“杏子香甜,可惜不顶饿呀。你看血师兄似乎不喜欢吃,我帮他吃。”

血无仇见她又伸手来抢,干脆主动递给她。

杭无一刚要去接,就见程浩风翻腕之间,手中就提出个精美食盒。

打开食盒,是一盘鸡腿、一盘馒头、一盘烧鹅和一碟萝卜干儿。

杭无一忙和血无仇推让起来,客气说:“谢谢,你快吃杏子。”

说着就奔去先拿起个鸡腿,血无仇浅笑着继续吃杏子。

程浩风和胡仙仙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一点,他们吃东西时,他俩就去路旁小溪边追忆往事。

一路走走停停,到得当年正式入观的观外广场处,只见蒿草长得更茂密,完全掩盖当年的宏伟气派,两人又驻足感慨良久。

到得山顶已过了午时,他们没有先入观中,而是去了呼风河对岸的另一座山峰。

这山峰更高些,但从未修过宫观寺庙之类。来此处,是因在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流经山下的大江,还有远处的秦州城。

程浩风说有可能会在山中静修两年,让两个徒弟再瞧瞧尘世景物。

这一看,杭无一又来了唱歌的兴致,而且是用山歌的调儿加现成想的词来唱。

“山歌儿一路唱,唱到了山顶上。

抬眼望四方,往东有大江。挥手送白帆,吹来一江风。

太阳公公脸又红,落下山头眯眯笑哦。轰啦咿啦轰,风声吼咿啦轰……”

血无仇斜睨杭无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风声没吼,只是刮得呜呜响,你倒是吼得挺大声。”

杭无一翘了翘嘴,没理他,先往云华观的方向跑了。

他们又都跟上,到得观中只见正殿仍然完好,后院有几间屋子也还没塌,就先清理正殿,拜过祖师后再去打扫房间。

夜色渐浓,杭无一和血无仇都各自回房先歇息,程浩风与胡仙仙携手到得镇龙囚玄阵旁。

石雕图案上已长满苔藓,阵中心黑石倒还光洁,但也没有灵气波动。整个阵看起来更像是某个手艺很差的雕刻匠人,留下的一个不伦不类作品。

“气息不见异常,连对应的地球那边也没有异常,是我感应错了?”程浩风疑惑着。

胡仙仙没接话,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想像着臧玄蛟当年蛊惑程浩风放他出阵的情景。

程浩风又问了好几句,胡仙仙还是没吱声。程浩风侧头看向她,只见月光映着她的脸颊,衬得肌肤莹润如玉;黑亮的瞳仁映出阵中景象,应该对这阵有什么感想。

“仙仙,我挺害怕你不说话的样子。”程浩风扳过她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什么?”胡仙仙面朝着他,有些迷茫地睁大眼睛。

“你只顾想事的时候,就让我担心你不会属于我。你不理人时,用‘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都还不足以形容,是清冷得一切于你皆是虚妄,任何人皆不入你心一般。”

听他这样说,胡仙仙很委屈地皱皱鼻子,明明自己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哪有清冷成那样?

胡仙仙贴近他胸口,紧紧抱着他,用头蹭了蹭他胸膛,笑说:“对不起,不是我不理你,是想事儿发愣了。来,抱抱,好香的怀抱啊。”

“又乱用词,男人的怀抱是温暖的、宽广的、有力的,不是香的。”

“可真的是很香呢。”胡仙仙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满脸是陶醉笑意。

亲昵片刻,程浩风问她刚才在想什么,她说:“我在想为什么万事万物都有生有灭?”

“生和灭是相对的,无生就无灭,有生当然就有灭,要不然天道怎么循环?”

胡仙仙苦着脸叹息:“要是有生无灭就好了。”

“长生带来的是长灭,那会更惨烈。关于毁灭,臧玄蛟想要的是彻底毁灭,好创建全新世界。

师父想要目前这一方天地长存,或者至少也要等很久之后再灭。

天帝他们想灭去敌对的势力,保存他们所属的势力。

我想要天道本身来筛选毁灭或留存的事物,逐步淘汰,留到最后的也就适应力最强。”

胡仙仙听得似懂非懂:“筛选?”

“对呀,筛选。仙仙,你怎么看待终究不可避免的毁灭?”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认同什么,但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去做。大概,我会尽力阻止毁灭吧?”

程浩风笑抚她发丝,温声说:“只要你清楚自己不认同什么就好,你不认同的我就不去做。反正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拥有你。”

胡仙仙轻捶他胸口,娇嗔道:“油嘴滑舌,不嫌肉麻……”

山中闲度岁月,一晃眼就到了六月初六。傍晚时分,程浩风与胡仙仙正携手看夕阳西下,忽然接到灵符传讯。

第六百五十章 补续龙脉

至于所传何事,程浩风没有立即说,他们这次来云华观是准备静修两年再出山的,事情没有严重到一定程度,他不想去管。

他不说,胡仙仙也就没问。可一会儿之后,胡仙仙又接到乔楚诗的灵符传讯。

展开一看,写着:“凌山暴风雪,商道封闭,方圆千里受灾。”

凌山终年积雪不化,若是在冬天有暴风雪,影响并不大,因为只是会封了商道,山脚周围反正是没住人的,不会出现大灾。夏天则不同,山脚的冰雪会大量融化成水,汇流到几百里外就成了汹涌洪水。

见胡仙仙双眉蹙紧,程浩风问她:“也说的是凌山暴风雪之事?”

她点点头,程浩风苦笑一声:“屡屡来催,看来我们是想清闲都清闲不了。”

二人决定前往凌山,就即刻让杭无一和血无仇收拾东西。

他们各自带着徒弟飞掠下山,到得秦州城中,程浩风让血无仇找辆马车和杭无一回京城。胡仙仙叮嘱杭无一几句,她乖巧答应。

看徒弟们乘车上路,他俩正要去凌山,程浩风又接到灵符传讯。

“是岑载道发来的,慎老王爷陵墓周围的地面震动不停,可能是龙脉有损。”

程浩风告知胡仙仙情况后,以目光征询她的意见。

“先去泰兴,另外让边城冷秋朗、卓鹊村他们积极抗灾。”胡仙仙知道程浩风想先去看龙坑底下有没有异变,但又不放心暴风雪致灾的事。

做出决定后,两人尽催灵力疾飞,暗暗祈祷泰兴龙坑之下别再出大问题。

六月初七巳时到得泰兴府郊外,岑载道已经在陵墓旁迎候多时。

他们甫一落地,就明显感觉到地面在震颤。这种震感,和地震时涌起大浪般的摇晃式震感不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有节奏的敲击地面。

程浩风交待岑载道两句,让他别让其他人靠近此处,注意有异常时接应他们,就和胡仙仙匆匆入墓而去。

此次他们目的是直达墓底龙坑,入墓过土洞时都没费周折,到得刻着奇图的石室,程浩风又与胡仙仙合作再次计算入龙坑的密码。

每一次的密码都会不同,要进入墓底龙坑,就必须要到这安三棱水晶的石室测算。

这样一来,即使法力高强之人能过了前几关,不知道测算方式也还是无法进入龙坑。

得到密码后,他们再迅速到得龙坑之上的石室,拟图对形,顺气流而下到得地底裂谷。

走在裂谷旁的沟槽小径里,两人都明显感觉到龙气有异样,那种莫名威压让他们都心生畏惧。

只是他们能保持理智,能够强压心中的畏惧感。

程浩风就将开启石门,进到龙坑,胡仙仙阻拦他,声音有些干涩地发问:“照此下去,黑龙会不会重生?若是他重生,那我们岂不是助他重生的帮凶?”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程浩风并不敢做出确切回答。

“我们二人联手,能彻底灭了他吗?趁他还不够强大,灭去他残魂吧。不论法朝国运如何,至少不用再担心生灵涂炭了,对不对?”

胡仙仙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乞求之意,他却淡淡答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往前行,至少我还有所准备;而若是改变,发生的事都在我谋划之外,那会更难应对。”

说罢,他轻轻拂开她的手,开启机关入内。

洞窟中空茫依旧,浮石之下的青蓝火焰燃烧不熄,其上的小冰山凝寒如故。

程浩风携着胡仙仙纵跃到那浮石之上,龙头骨片中立即响起浑厚男声:“你们终于来了。”

“我们是来彻底诛灭你的!”

胡仙仙抢先答道,尽管程浩风没同意她的想法,她还是那么想。

“哈哈……”嚣狂大笑声不停回荡,他们耳中都响起嗡鸣。

胡仙仙不由捂了捂耳朵,程浩风只是面色冷然地盯着骨片。

笑够了,属于臧玄蛟意识的声音说:“小狐狸,你连我幻音都抵受不住又如何能诛灭我?”

胡仙仙阴沉着脸瞪向骨片,心中也犹疑起来。

“我不是来诛灭你的,想问你显神通引我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程浩风及时引回话题。

臧玄蛟的声音平静叙述起来:“天下龙脉皆起昆吾,凌山仲夏起暴风雪,是受昆吾龙脉之变的影响。但是,昆吾祖脉之处不可动,只能重续此地的龙脉,再换了凌山龙脉。”

这些话,胡仙仙听不明白,但也大概能猜到不论是凌山还是泰兴府地下龙坑,都会受昆吾祖脉影响。那么,臧玄蛟此举是好意提醒他们,凌山暴风雪是要换了那里的龙脉才会停?

程浩风剑眉轻掀,思索片刻再问道:“昆吾祖脉也有异变?”

“提醒你,是因在龙脉之事上,你我还是一致的。

我那大弟子毛日渥与扎措他们却是有心让番邦入主中原,他们离昆吾山近,要动些小手脚并不难。

再加上,天庭对他们所做之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就更是胆大妄为,连我曾定下的规矩都不遵循。”

臧玄蛟说完之后,胡仙仙突然心中明白了一些。

她接话说:“凌山暴风雪不是天气异常,是多方的人为因素造成。加之,新上任的凌山地仙不如凌若风法力高强,才酿成灾祸。但这还不是他们造出灾祸的根本目的,他们是想用一处异变引发连锁反应。”

程浩风颔首同意她的说法,补充道:“这处金龙之脉受损,凌山方圆千里受灾,且又发生在叛乱刚平定之时,必然会引得民怨沸腾。”

胡仙仙再不接话,只是看向那一片空茫发怔。

她觉得若非她招惹程浩风忆起从前,就不会察觉绝欲夺情咒的事;若非想为她解咒,程浩风就不会被毛日渥他们逼迫;若不是因受逼迫,程浩风也不会起争竞心,就不会引臧玄蛟残魂入龙脉。

可如今,臧玄蛟的意识已经完全压制了天外神龙的意识,在这里吸收龙气日久,臧玄蛟重生只是迟早的事。

要想直接灭去臧玄蛟已无可能,且不说程浩风同不同意,只以自己的力量来灭他,实力就不够。

胡仙仙对白回风毅然请求临凡的感受,又体会得更深了一些,那绝望无奈中还有深深的被欺骗感。

她以为程浩风躲过身死魂消之劫,就会与黑龙之事再无瓜葛,可反而是牵扯更深。有很多事,程浩风一开始就明白,可还是要去做,难道他与臧玄蛟所谋所求是同样的吗?

所谓纵放黑龙之事,不是被蛊惑,而是没有明说的心照不宣合作?

待胡仙仙回过神来,臧玄蛟已在给程浩风说补有损龙脉的具体方法。

“仙仙,你也知道我所服丹药中有蟠龙遗骨,难免同受侵染。续龙脉之时,还请助我一臂之力,净化各类芜杂气息。”

将要动手续龙脉之前,程浩风恳求着胡仙仙。

她无奈笑着答应,事已至此,只能先解决最紧要的事情了。

所谓龙脉有损,并不是龙脉所处的地上裂了、塌了一截,而是龙气难以连贯。

程浩风左手轻挥,那片脑囟门残骨就飞入他手中。一缕缕、一丝丝的白光萦绕着残骨,渐渐的,光线交织成网,将残骨托入半空。

程浩风双手交叉而舞,点点灵气凝成的光圈围着残骨转起来。光圈先是白中泛黄,而后透出橙黄色,递进而变,最终变为青紫色。

青紫色的光圈越变越大,也越来越亮,最终覆盖整个龙坑洞窟。

至此时,胡仙仙只看得见光圈中的小小骨片,连程浩风的身影都全然消失。

青紫色的光圈又缓缓变淡,淡得如烟轻笼的光幕。光幕之上慢慢显现出一条龙影,一条腾空而起的金色龙影!

龙影很模糊,但胡仙仙感觉它正在以王者的姿态俯瞰众生。

胡仙仙没见过真的金龙,可以前看过的典籍之上绘有金龙图案。这个龙影比金龙显得更雄壮威猛,似乎像天外神龙,可与沈廷扬那图本上画的天外神龙仍有不同。

并且,金龙两角之上似乎有黑气在绕角盘旋。

胡仙仙看了许久,龙影终于清晰了几分。

此刻,程浩风的声音微弱传出:“龙尾接近后爪处有损,以纯灵气续补。”

她定睛细看,只见龙影那个部位的确有断口。

胡仙仙静心息念,以平和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心念引出纯净灵气,尽数注入那断口处。

在这墓底龙坑,本来修为就要受压制,灵气也不充盈,只是短短瞬间,胡仙仙就觉得灵气似要枯竭,连力气都如同全部被抽走。

他们在地底所做之事看起来并不复杂,岑载道率人在地面接应,却是见到宏大壮美景象。

陵园周围泛起团团光晕,先是单色依次显现,最后成为一个中心为紫色,然后蓝、青、绿、黄、橙、红分层次排开的同心环光圈。

地面微微震颤着,七彩的同心环光圈旋转起来,岑载道他们觉得自己就像处在一个不停旋转的光轮里。

他们觉得自己随之在转,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动。岑载道还是很清楚自己没动的,可那种奇异的感觉又说不清因何而来,只有惊奇地四处观望。

彩光倏然变淡,淡到几乎看不见时,一声响彻天地的挟威龙吟传出!

龙吟声起,阳光明媚得炽热起来,炽热到似要着火。恍惚之间,岑载道觉得太阳将要直坠而下。

幸喜得这般灼热滚烫之感只在刹那间,否则地面上的一切都将会被烤焦。

彩光散尽了,地面不再震颤,岑载道放下心。

胡仙仙眼前的龙影也消散,一切所见都如先前。

第六百五十一章 风雪故人

胡仙仙对于引黑龙残魂入龙脉之事,始终有些不认同,可此刻见程浩风这般样子,为他心疼的感觉早多过了心里那点儿小别扭。

拉着他的手,轻声问他是否已解决好,他微颔首,就扶他出了龙坑。

到得裂谷边的沟槽小径中慢慢往前行,身心压力都缓解,程浩风的脸色也恢复如常。

“还能赶去凌山吗?”胡仙仙见他虽好了很多,灵力仍没复原多少,担忧问道。

他摇摇头,又说:“凌山之事你先去,我要赶回京城让皇上办祈福法会,同时也休养几天。”

她答应着,而后两人都沉默起来,气氛压抑。

将要上到石室,程浩风猛扯她一把,不许她再前行。

“怎么了?”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怎么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听程浩风语气带了责备之意,胡仙仙一时有些懵。

程浩风眼神发狠盯了她两眼,气得胸口起伏、鼻翼轻扇,咬着牙问:“你偷偷想着要是我们不在一起,我就不会遇到那许多波折,对不对?”

“你为这个觉得愤怒?”胡仙仙没料到他看透了自己心思,更没料到他会因此发怒。

“女人怎么就学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我们对换境地,我若是想逃避,你难道不生气?”

看他脸色又发白,胡仙仙含笑轻抚他脸颊。是呢,自己可以无惧孽业满身,为他改命,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情?

“我只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才冒出逃避想法而已,但并没有真的打算要怎样。”她以尽量温柔的语气说着,是得哄哄他。

程浩风敛藏好情绪,很严肃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哄。你得自己想明白,天道无情亦无私,不是谁刻意拯救就能拯救,也不是谁刻意毁灭就一定能毁灭。”

见胡仙仙怯怯地点头,程浩风知道她并没有真正懂得话里的意思,又看向那一片黑暗的无尽空茫,幽幽低语:“你若以为你离开就能避免劫数,我就跳入这空茫中,看看这不属三界之地到底如何。”

他不是要挟胡仙仙,而是觉得他们若终究要分开,那在世间所做一切都没有意义,不如去探索更多的未知。

胡仙仙也看向那看不透的茫茫黑雾,自嘲一笑,她怎么可能主动离开他呢?她可不是个大仁大义,会为苍生舍自己的人。

再者,两人还没分别呢,她都已经开始想他了,岂会狠得下心离开他?

话说尽了,程浩风与她出墓。见到岑载道后,交待几句,程浩风就往京城而去,胡仙仙赶往凌山。

六月初七戌时出发时,六月初九巳时到达离凌山山脚最近的小村。

飞掠之时见到下方洪水泛滥,胡仙仙也无暇顾及,只有尽快让暴风雪停下,才是对灾民最大的帮助。

在这个小村停留,是因她察觉这里有熟悉的气息,原来是麦塔哈和卓无傲在这里。

麦塔哈是来安抚那些被阻拦在此地的商队,卓无傲是来劝导他们撤到离边城不远的一个高山小镇。

在听卓无傲说还有可能爆发更大的灾情后,麦塔哈带头让麦家商队先撤,并帮忙说服别人。

商队的人大多数都听劝,可本地村民却大多数都不肯走。其原因,一是他们恋家,不愿到陌生地方逃难;二是这里常年寒冷,目前风雪很大,溪水上凝有薄冰,还没有洪灾。

“是呢,他们防寒避寒的物资很充足,这里又应该不会发洪水,何必让他们搬走?”胡仙仙也有些不理解。

卓无傲跺了跺脚,拉她靠近才小声说:“七师叔,你怎么还跟着起哄呢?这都是冷师叔祖交待让我做的,他已经上山两天,上山前千叮万嘱让我办好此事,再办不好,可能真有大祸。”

“冷秋朗上山两天了?他让你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你快去办事,我四处转转。”胡仙仙不再多说,想看看冷秋朗为什么会做此安排。

狂风裹着雪片直扑而来,胡仙仙不惧寒冷,但短时间里从炎热之地转变到严寒之地,她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应。

见她在风雪中踽踽独行,脸色也显出身体不舒服的样子,一个村里的老阿妈抱着羊皮袄追上她。

她听不懂老阿妈的方言,但从老阿妈焦急又满含疼爱的神情和那比划的手势中,她能看出来,这是以为她冻着了,让她穿羊皮袄。

胡仙仙感激的微微而笑,向老阿妈恭敬稽首。她并不需要羊皮袄,但还是接了过来。

披上羊皮袄,再走几步,抬头看着昏黄的天空。

天空中有一线刺眼的白光,胡仙仙盯着那线白光,直盯到眼睛发胀发酸才低下头。

她猜测冷秋朗十有八九是要用什么秘术抗天,怕争斗中会引得大雪崩,甚至是引得山体垮塌,才让村民搬走。

胡仙仙又寻见卓无傲,将羊皮袄给他,再吩咐:“告诉村口的那个老阿妈,就说凌山神女显圣,让他们必须搬到避难之所。不听劝告,会降神罚。”

这是借凌若风当年的威望让村民们乖乖搬走,虽然是骗,却也是能让他们尽快搬走的最简单办法。

卓无傲依她所说去做,那位老阿妈忆起胡仙仙在风雪中身着单薄道袍的样子,首先就相信了凌山神女显圣的故事。

有一个人信,就会带动更多的人信,村民们都着手搬家。

胡仙仙此时已飞掠上山,在山上四处搜寻冷秋朗的下落。

大约未时,终于感应到冷秋朗的气息。

她落身到那处雪堆一看,只见冷秋朗正如陀螺般旋转而舞。他亮青色的纱袍在漫天雪花中翩飞,挺拔颀长的身姿每一个动作都蕴满力量感,幽蓝的眸子蓝得更澄澈了一些,恍如冰雪王子。

只是,落在冷秋朗身上和手臂上的雪都甩掉了,他头上和肩上的雪却积了很厚,这让他看起来又显出些许怪异和滑稽。

看到胡仙仙来了,冷秋朗渐渐放缓旋转的速度,最后收势,潇洒甩了甩头,将积雪全部甩开。

“这是降低风雪狂暴度的秘术?”胡仙仙看不懂他为什么旋舞。

“是探查引起暴风雪的原因,算是通灵术。”冷秋朗拂去落在头顶的雪花又说,“但这次的暴风雪既不是天庭降灾惩戒,也不是有大妖做怪,正常天气变化更不可能六月起暴风雪。”

胡仙仙撒开雾隐无隙网遮挡风雪,这样更便于谈话。

“据你大哥臧玄蛟所言,昆吾山祖脉出了异常,凌山才有异常。”

冷秋朗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和程浩风已经去过墓底龙坑,皱眉想了想之后,说道:“你们取走墨冰剑,司空骜就彻底与凌山无关,凌山龙脉无龙,很容易受影响。”

顿了顿之后,他握紧双手,像是在压抑激动情绪,遥望远方轻声叹道:“看来,要想停下暴风雪,只有换了凌山龙脉。如若不然,凌山定会灾患不止。”

“是的,臧玄蛟也这么说,我和浩风也这么认为。”胡仙仙接话后又问,“此地百姓极为尊崇凌山神女,我们是要请天庭给凌若风撤销处罚,请她化龙脉?”

冷秋朗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浅笑道:“化龙脉,凌若风的法力差得还远。她只是因为在这里当过地仙,百姓在庙宇中见她的时候多,才那么尊崇她。”

这么一说,胡仙仙更是愁眉苦脸,绞尽脑汁想着解决之法。

冷秋朗不说话了,看风雪竟看得发痴,犹如在看心上人。

他的确是想起心上人了,他眼中没有风雪,只有麦娜莎在对他甜甜的笑着,星星似的大眼向他展露着无尽爱意。

冷秋朗曾经过得纵情恣意,但又浑浑噩噩,直到遇见臧玄蛟,他才觉得这个自己在世界上活着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但是对于情情爱爱,他仍觉得那不过是他枯燥而漫长的生命中,所加的一点调剂品。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麦娜莎这样的一个纯粹凡人女子动心,或许是因麦娜莎让他感受到了被平等对待的爱恋感觉。

是的,这本是大多数人很容易就能得到的简单感觉,可他曾经感受到的要么是盲目崇拜迷恋他,要么是把他当可怕怪物,要么就会骗他、伤害他。从来没有哪个女妖、女仙、女人如麦娜莎这般坦然而热烈的爱着他。

可惜,冷秋朗终于找到想生生世世相守的人,却无法与麦娜莎在一起了。

“祖师残鼎已经完全复原,我藏到了昆吾山祖师得道飞升处的雪峰冰洞里。”

冷秋朗突兀地冒出一句与当前之事无关的话,让胡仙仙很疑惑,询问道:“你是准备炼丹药提高功力,再开一条河?我看拓宽青河、金河后还是增加了抗灾能力的,田地淹没不少,因灾而死的人畜却并不多。”

冷秋朗笑了笑,无奈轻叹道:“我是让你们去取祖师遗留的鼎,以后终有用得着之时。”

这交托之事不寻常,胡仙仙察觉他做了什么重要决定,忙问道:“是不是还要我们帮你照顾娜莎?”

“是。”冷秋朗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要说,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决定化成这凌山龙脉,他追随臧玄蛟,为保臧玄蛟残魂曾游遍幽冥界,当时从未想过自己追随的脚步会停下。

遇到麦娜莎后,像是心底里就激发了要守护凌山方圆千里的使命感,而此时他的内心召唤他要融入龙脉。

第六百五十二章 争化龙脉

冷秋朗的神情变了几变,最后显出一种决绝的平静,那是内心纠结挣扎很久,终于做出抉择的平静。

“还有没有更合适的办法?”

对于胡仙仙的问题,他没有回答,转身出了雾隐无隙网的覆盖范围,在风雪中低飞盘旋,寻着新龙脉的融脉之处。

胡仙仙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劝说冷秋朗,各有各的运,各有各的劫,能够以壮烈的方式到达生命终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她和程浩风也免不了那么一天,迟早要面对一个故事的终结。所谓的永生不灭,只是意识长存不灭,肉身与种种纠葛都有不复存在之时。

收起雾隐无隙网后,她去往另一个方向帮冷秋朗寻找龙脉融合处。

昏黄的天色变为铅灰色,风更狂、雪更大,凛冽寒风中胡仙仙都快稳不住身形。

她弹开灵气光罩护体,因此加剧灵力损耗,飞掠短短的距离都很费力。

入目皆是白茫茫的雪,雪白凌山静静矗立着。

彤云密布的天空仿佛往山顶压了下来,只靠凌山顶峰在支撑着。

单调的色彩,阴沉的天气,让胡仙仙心中充满孤寂感和压抑感。

若不是有修炼得来的强大自制力,她一定会迷茫而狂乱的在雪中奔跑,疯癫到累死。

所以,就算一般人能抵抗寒冷和风雪,也难以在雪山绝地生存,孤寂才是最令人恐慌,又令人难以抵抗的。

细细感知着凌山的气息,胡仙仙在东北方一个悬崖绝壁前感应到异样的灵气波动。

她御出慧心玉剑飞凿崖壁上的冰凌,崖壁外层积有一个冰雪夹杂的凹凸不平外壳儿。

在凿击之下,冰壳儿皲裂、坠落!

而后,露出一面平滑的透明冰壁。这冰壁不是由最近的暴风雪冷凝成,是千万年前就已经这般。

胡仙仙手抚冰壁,无奈惊叹,这是寒冰狱的入口处啊!

一切皆有天意么?

难道是全因自己任性惹了凌若风,因愧疚去放她,才引得凌山灾劫不断?

诸多疑问来不及细想,胡仙仙发灵符告知冷秋朗,自己找到换龙脉的最适宜之处了。

不多时,冷秋朗飞掠而至。在黑压压的天空下,白惨惨的雪峰间,乍看到他亮青色的身影,胡仙仙的眼睛眨了两下才看清。

冷秋朗一来就先双手抚上冰壁,凝神感知气息,片刻后点头说道:“的确是这里。”

胡仙仙估算了一下时间,此刻应该也才申时中刻,但天色已经黑如深夜。

白雪皓光衬着如墨的天空,让胡仙仙眼睛很不舒服。她本目能夜视,面对纯粹的黑夜还好,这暗夜中的雪光让她觉得很刺眼。

“你眼睛还不能适应雪光,闭上眼睛歇一歇,要不然会伤眼。我即刻融入龙脉,你为我护法即可。”冷秋朗说了两句就手腕轻翻,御出风流金波鉴朝冰壁照去。

冰壁透明的光经鉴光照射,朝雪堆中折射出一团椭圆的淡金色光晕。这光晕虽不大,却光华耀眼,直映得黑黑天空中都染了一团淡金色。

冷秋朗不断变换位置照着冰壁,胡仙仙本来想坚持看他具体怎么做,可后来眼睛实在受不了炫目的光,只得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之后,其他感官更灵敏了些,胡仙仙同样能为他护法。

再说,这冰天雪地之中,也没什么东西会来捣乱的吧?

冷秋朗的气息在一点一点与凌山相融,突然,胡仙仙感应到有妖气靠近,妖气之外还似乎溢散着若有似无的仙气!

难道还真有来捣乱的?

胡仙仙虚眯着眼睛,朝妖气传来的方向看去,在风流金波鉴映出的金光之外,有十几个怪兽暗影!

再仔细一看,那些怪兽分明是沙漠蜥蜴,只是比常见沙蜥大很多倍,鳞片和爪子也显得更坚硬锋利。

胡仙仙眸闪寒光,御起慧心玉剑就要朝它们刺去,冷秋朗却高喝一声拦住她!

“住手!它们没有恶意!”

迎着胡仙仙疑惑的目光,冷秋朗悲声道:“它们是我母亲派来暗中保护我的,应该想阻止我化龙脉。”

原来,冷秋朗的生母去海那边的沙漠前,留下十几个智识愚钝,品性却忠诚淳朴的手下保护儿子,不到危急时刻不会现身。

冷秋朗暂停施法,向那些沙蜥解释着化龙脉之事,请求它们成全自己的壮举。

这些沙蜥法力不高,但本体强悍,是以能够在暴风雪中登上凌山。

可即便如此,它们背鳞上都起了薄冰,腿爪上都可见小伤,应该是一路艰辛而来。

冷秋朗耐心劝说着,沙蜥用嘶鸣声表示反对之意,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一个黑瘦身影骤然旋飞而起搅来股龙卷风,直扑冰壁。

冰壁上有一个金色圆孔,那是冷秋朗施法所成,将要从那里融入凌山化为龙脉。

“轰!喀喀……”

巨响传来,山峰轻震几下,那金色圆孔中黑色旋风渐停,显出一个黑黑的,似蜥蜴又似人的影子。

“小沙王!你……卑鄙!”

冷秋朗叫骂着,手中风流金波鉴抡甩而出,直砸那影子。

胡仙仙完全不懂出了什么变故,但冷秋朗是她朋友,朋友的敌人肯定是敌人,她也御起慧心玉剑刺去!

“嘶嘶,叽叽……”那身影发出几声哀鸣,化成一只沙蜥从圆孔中滚下。

这只沙蜥就是常见的那灰白小蜥蜴样子,但比普通沙蜥显得更聪明灵活,褐黄小眼睛透出的眼神儿还显露几分狡猾和猥琐。

胡仙仙看着它那样子就觉得厌恶,慧心玉剑透着杀气再刺向它,但只见金光两闪,小沙王被救走了。

“饶了它吧!它可是为了帮你们。”这话里的意思是求饶,语气却透着高高在上的冷漠感。

这声音有些耳熟,胡仙仙抬眼一看,果真是洛玄心来了,还带了几十名天兵天将前来。

那小沙王此刻正蜷缩在一名天兵怀中,看着是害怕得发抖,其实正享受着天兵双手捧护胸前的殊荣。

“帮?你是说让小沙王来化龙脉?它法力、智慧、品行,没有一样可以担得起守护凌山方圆千里的重任!”冷秋朗愤然说着。

洛玄心皮笑肉不笑地听着,待他说完,就拖长语调说:“它的确担当不起,可是你能担啊!所以说,是让它来帮你,而不是让它来取代你。”

冷秋朗反驳她几句,她又讲几句歪理,胡仙仙在一旁听着,慢慢捋出个大概因由来。

这小沙王本就是只很普通的沙漠小蜥蜴,如果非得要说它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它特别贪生怕死。

为了活得更长,因此它练就了非常好的逃跑功夫,和非常好的拍马屁功夫。

它一次次的躲过天敌,但难躲过寿数的限制。只是,在它大限将至时,它已经一百多岁了,已经具有了一丢丢的灵智。

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它爬到了土地庙前,乞求再多给它两天时间,让它死在自己出生的那个红柳树桩下。

当时那个地仙听到的愿望,都是一些诸如想家财万贯,想封官加爵之类,那是地仙根本办不到的事。

无法实现愿望,人们就说他不灵,这位地仙很憋屈。

小沙王所求,也难实现,但能有折衷的办法。

地仙为了显示自己灵验,回复小沙王说,可以赶在小沙王断气前送回它故地。

那个地仙用法力将小沙王送回,而恰在那时阴间来收小沙王的魂魄,觉得有仙气在那里,就避开。

阴差很忙,先去收其它魂魄了。

忙来忙去,地仙离开后,阴差竟然已经忘了来收小沙王的魂魄。

一个小小沙蜥就这样逃过死劫,因它实在太弱小,也很久都没有发现这个疏漏。

死到临头又意外得活,小沙王因此开了灵智,有意识地修炼起来。千年之后,阴曹地府终于查出这个疏漏,但小沙王修为已达地仙之境,阴差难以拘它魂魄了。

最后,还是天庭刑律司出手,才抓住它。

可小沙王当年并非自己主动逃避死亡,是阴差渎职,要是判定小沙王该死,会引来众修行者不满。

于是,当时初上任的洛玄心判小沙王在狱中受刑千年。小沙王在狱中的一千年受了很多苦,但也阴差阳错得了静心修炼的机会。

出狱后,小沙王法力提升,它非但没去找洛玄心报仇,还供着洛玄心的画像,早晚敬香。

洛玄心见它这般,就有心提携它,送了不少增长修为的丹药给它吃。

小沙王在沙漠众小妖面前吹嘘天庭众仙都与他关系很好,常欺压小妖,冷秋朗看不惯它,曾出手教训过它。从那以后,小沙王收敛很多。

冷秋朗曾听说它去了番邦,没想到又在这里出现。

洛玄心带它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它和冷秋朗一起融入龙脉,这样小沙王可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长生,而冷秋朗可以保留自我意识。

“这主意……似乎不错?你可以答应他们呀,只要你能保留自我意识,就还有脱离龙脉,再重修的机会。”

胡仙仙附和着洛玄心,冷秋朗指着她摇了摇手,而洛玄心得意冷笑两声。

第六百五十三章 相持不下

胡仙仙细细慢想,臧玄蛟曾说毛日渥有野心让番邦人入主中原,昆吾山祖脉都被动了手脚才引起凌山异变。

那么,控制了凌山,就相当于控制了法朝向西的门户?

“天庭对各方势力的暗中争斗向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洛玄心直接出面干预,表现得太直接了,天庭怎么可能容许仙家与外邦勾结?”

胡仙仙觉得自己的疑问很合逻辑,没想到冷秋朗却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着她说:“天庭只讲天意,只打压信奉邪门歪道之徒,连草木虫鱼在他们眼里都和中原人没有分别,更何况番邦也是天庭所辖的凡人?”

这么一说,胡仙仙明白了,只要是同样敬奉天帝的族群,天庭都同样维护,谁来当人间皇帝对天庭影响不大。

更确切的说,天庭希望人间皇帝是他们可以控制的。

胡仙仙以眼神询问冷秋朗接下来该怎么做,冷秋朗斜眼瞄了瞄小沙王,再传音入密:“他们要来帮,我们就领了这个情,但我要自主掌控龙脉。”

这是要将计就计的意思,胡仙仙递去一个赞同的眼神。

他们虽要答应与小沙王同入龙脉,却不能立即答应,还得装做产生分歧的样子。

他们都阴着脸走近洛玄心,胡仙仙抢先说话。

“我不太懂龙脉之事,也说不服他。你们自行解决,我当看客好了。”胡仙仙向洛玄心摊了摊手。

洛玄心挑挑眉,神情自负的笑道:“我自有妙法让他同意,无需你劝说。”

在场者都好奇看向洛玄心,她语速很慢地说:“麦家丫头到了昭苏镇,她真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提到麦娜莎,冷秋朗和胡仙仙俱是面色一凛。

洛玄心没理会他们愤慨的目光,不紧不慢继续说:“那么单纯可爱的姑娘,冷秋朗你怎么忍心骗她?

你说你只是为了结一段夙世姻缘才和她相遇,了结之后就将消失在天地间,而她此生真正的缘份还没来到,让她静等缘来。

你们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只是把真相告诉了她。她就吵着嚷着要来见你,我只有暂时把她安置在昭苏镇。”

冷秋朗那什么了缘的说法,本来就是为了让麦娜莎把他当虚妄之梦,好能忘记他。洛玄心哪是在说实话告知真相,分明是让麦娜莎伤心,并要挟冷秋朗。

“我答应你。”冷秋朗发声艰涩,说出这四个字后蓝眸都似变红眸。

“你答应我也还是不能与她在一起,不过,我的办法能让你存有意识,就能与她说说话。能说几句情话解闷儿,对于那痴情的丫头来说也会满足了吧?我是不是成人之美……”

洛玄心见冷秋朗屈服,心情大好,平常寡言少语的她也喋喋不休起来。

一声清啸响起,冷秋朗不理他人如何,横飞而起直入冰壁圆孔。

小沙王怕他抢先融入龙脉,急切地从天兵怀中跃出,也融进冰壁圆孔。

他们融进去后没有立即变成灵气光点融合在凌山中,而是像被冻进冰壁一般。

若说是冻在其中,也不是很确切,更像冰壁成为一面镜子,他们只是镜中影像。

一入冰壁,小沙王就化为人形,是个穿灰褐衣袍的五十多岁小老头儿。

小沙王微弓身体,似乎在防备冷秋朗攻击。

他们入冰壁后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洛玄心看着他们,疑惑又担忧起来。

胡仙仙暗以灵气沟通边城地仙,让他想办法保护麦娜莎并传话给麦塔哈和卓无傲。

这凌山之上灵气消耗格外大,但边城地仙曾与胡仙仙见过两次,熟悉他气息,总算是将话传到。

昭苏镇是离凌山最近的集镇,既属凌山地仙管,也属边城地仙管,要照看麦娜莎并不难,边城地仙应该能做到。

并且,麦塔哈和卓无傲从小村撤走,也要经过昭苏镇,有他们在,麦娜莎应当性命无忧。

办好这事后,胡仙仙再看向冰壁,冷秋朗和小沙王已经打了起来。

胡仙仙旁观他们的战况,眼角余光则注意着洛玄心的一举一动。

“不好,冷秋朗是想拿小沙王垫脚,他好又保存意识,又不被我们控制!快,给小沙王续灵气!”

洛玄心很快看出端倪,下令让天兵助战。

早有准备的胡仙仙,见他们手上淡金灵气光芒散出,要尽数灌注给小沙王,就飞身挡在冰壁前,截下灵气。

她双手手掌轻推再收,让灵气都灌注到自己气海。

洛玄心被她的举动惊呆了,恶狠狠瞪向她,她轻搓鼻子笑说:“多谢洛师叔给我输送这么多灵气,这凌山之上聚灵气很难,没想到洛师叔这么慷慨。”

慷慨?明明是胡仙仙拦路劫道儿啊。洛玄心不想和这个厚脸皮师侄多说,素手轻翻,悲鸿戒尺出现,伸臂就朝胡仙仙打去。

胡仙仙没有硬接,撒开雾隐无隙网挡住攻击,再飞速朝那些巨大的沙漠蜥蜴跑去。

“快救我,快,我是你们少主人的朋友!拦住了他们,你们少主人就有希望活下去!”

这些巨蜥虽还没有化人形,但已能听懂人话,他们嘶鸣着挡到冰壁前。

”蠢畜牲,让开!”洛玄心不再攻击胡仙仙,对那些巨蜥厉声喝道。

“哼,说它们是蠢畜牲,你们是跟着它们才找到这里来的吧?到底谁蠢?”

听着胡仙仙的话,洛玄心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但还是没再理她。

目前对于洛玄心来说,最要紧的是帮助小沙王获胜,胡仙仙再可恶也毕竟是晁玄同的徒弟,不能真拿她怎样,就没必要跟她浪费时间。

洛玄心喝骂着巨蜥,还让天兵驱赶它们。巨蜥守在冰壁前一动不动,后来有些天兵不耐烦了,就用长矛敲打戳刺巨蜥。

巨蜥们怒了,突然之间,几十条长舌闪电般卷出,将靠近的天兵都卷起来抛到十丈之外。

好几个天兵都没稳住身形,朝山下滚去。他们会飞,并不怕摔死,但他们滚得满身雪才飞身而起的样子实在狼狈。

洛玄心没有再继续喝骂,带着天兵退了几步站着,把胡仙仙和巨蜥包围在冰壁前,双方冷冷对峙。

“呵呵,耍威风没耍成,倒被教训了一顿?”胡仙仙含笑揶揄着,“这些巨蜥是沙漠蜥蜴王的手下,她如今去了海那边,据说已经不属天庭管辖。你们对巨蜥最好客气点儿,要不然伤了谁都不好,那有可能引发翻天覆地的大战。”

胡仙仙这话说得难听,可也是事实,海那边另有天主,不能因这些小事,就弄出要让天帝面对天主的大事。

但洛玄心不想辛苦谋划一场,却为他人做嫁衣裳,因她清楚以小沙王的实力绝对不可能战胜冷秋朗。

“要不然,你亲自输送些灵气给小沙王,让他们实力没那么大悬殊,然后我们静静观战,都别再插手?”胡仙仙忽然一本正经的提议。

“好!你知道我对此事不会善罢干休,就先出个主意让他们的打斗看起来公平点儿,免得我再另生事端,对不对?我也懒得多想,反正量你也不敢偷袭我。”

洛玄心挺胸朝前走了几步,胡仙仙挥手令巨蜥让出条通道。

到得冰壁前,洛玄心将自身灵气灌注给小沙王,胡仙仙就在旁边很规矩地看着。

胡仙仙不是不敢偷袭她,是没必要偷袭她,因为小沙王力量越强能够起的作用就越大。

小沙王承担得多,冷秋朗承担得就少,若是冷秋朗不仅能留下意识还能留下灵魂,那可就更好。

至于为什么笃定冷秋朗能胜过小沙王,并保证留下来的一定是冷秋朗意识,胡仙仙也说不清楚具体如何,只能相信冷秋朗所做安排绝对可行。

洛玄心灵气几乎耗去七成,撤功往回走时,脸都成了青白色。

双方都暂时冷静观战,只见那小沙王虽已化人形,舌头却还是蜥蜴舌头。

此刻,那灵活无比的长舌头正绕着冷秋朗卷来缠去。冷秋朗不停闪避,躲开了攻击,却躲不开舌头上不停滴着的黏液。

那黏液有毒,普通人沾一滴就会暴毙。冷秋朗有灵气护体能抗很多毒,还有他母亲本是蜥蜴王,根本就不怕被毒倒。

毒不倒,但是被恶心到了,他皱紧眉头强忍着,终于寻到机会,用风流金波鉴对准小沙王眼睛照去。

小沙王立刻目光涣散,长舌头软软垂下,不再进攻。

冷秋朗没有趁机去偷袭小沙王,而是飞速脱衣服……

他的衣服就是鳞片所化,不存在衣服太长太大会束缚手脚的问题,那干嘛脱衣服?

他们能在冰中移动,并非是冰壁之后有很大空间,而是他们融入龙脉后就成了法身灵体在打斗。

虽然是法身灵体,但显出的形象还是会和肉身一样,胡仙仙极快地捂上眼。

捂上眼片刻后,听得天兵们齐声惊呼:“艳光翎!艳光翎……”

艳光翎是孔雀王的法宝,据说是由他一根尾翎抟炼而成。

冷秋朗得到父亲的法宝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用这法宝前先脱了衣服。

胡仙仙脑海中灵光闪现,明白过来,冷秋朗化龙是以蜥蜴之体变龙体,脱衣服是褪龙鳞,如此才便于用属于孔雀王的血脉催动孔雀王传下的法宝。

她睁眼一看,果然冷秋朗此时身上穿起一袭华丽长袍,长袍背部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五彩孔雀。

本来就十分俊美的冷秋朗,此时美得已超过男女界限,真可称艳光四射。

第六百五十四章 龙脉融春

冷秋朗中指扣着艳光翎,如拈花轻舞,小沙王痴痴看着他,痴得都快流哈喇子了。

这小沙王的目光本来就显得猥琐,此刻纯粹就是色中饿鬼。

胡仙仙觉得有口老血憋在喉中,喷不出又咽不下,暗暗告诫自己可别把冷秋朗色诱小沙王的一幕说出去了,那对不起冷秋朗更对不起麦娜莎……

就在胡仙仙走神想歪之时,冷秋朗手中翎毛轻轻拂向小沙王膻中穴处。

这一招看似轻飘飘的没有着力,实则绵劲涌如江水,击中可伤对手五脏六腑。

小沙王似乎已被冷秋朗迷惑得呆滞,然而他的反应并不慢,先迅疾倒飞避开正面攻击,再双手微拱召出个形似三棱石头的法器抵挡。

双方法力攻击产生的灵气碰撞,骤然爆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旁观者只觉得眼睛被晃花了,谁施展了什么招数却全然没看清。

胡仙仙静下心神,再凝眸细看。

艳光翎在冷秋朗手中翻飞摇曳,恍惚可见一只羽毛撒金点翠的艳丽孔雀,在翩然而舞。

那是一只舞步炫丽多姿,神气活现的骄傲孔雀,很美,美得风骚,却也美得让人想揍他。

连胡仙仙都有这感觉,小沙王更是心中升腾无名火,灵气尽皆灌注法器中,霎时一股冰砂从他手中喷出。

冰砂倾盖,小沙王的绝技!

棱角锋利的砂石和着冷硬的碎冰喷出,由一股变为一蓬,紧接着是铺天盖地如暴雨落下。

冰砂太多了,在整个冰壁内漫开,胡仙仙看不清冷秋朗的情形,警惕又担忧地握紧了慧心玉剑。

很快,冰砂落完,小沙王在一旁叉腰狂笑,他面前是个冰砂混合的大坟堆,里面埋的就是冷秋朗。

胡仙仙不敢相信,凑近冰壁观看,捏剑就想划开冰壁。

正欲动手,坟堆底部闪出一点彩光,须臾间就光透冰壁,很快又透冰壁而出,彩光照耀得雪山都似彩霞尽染。

冰砂渐渐消融无形,缓缓露出冷秋朗挺拔的身姿。他自傲浅笑,向着小沙王靠近。他优雅迈步,小沙王惊诧又胆怯的往后退着。

“不许退!给我不许退!”洛玄心怒吼着冲到冰壁前,悲鸿戒尺打得冰壁“砰砰”响,冰壁上却连个印儿也没留下。

胡仙仙看着这一幕,暗幸自己刚才没有使出慧心玉剑,也对自然天地更添了敬畏。

人再强大,也终有桎梏。

冷秋朗神情渐显平和,呈现出风轻云淡的恬然之感。

这般更让小沙王觉得羞恼,不甘心自己就这般败了。他眼神越来越冷,最后闪出狠绝寒光,长舌向天卷去,张大嘴似是咆哮起来。

小沙王的身体在急剧膨胀,眨眼间就从人变成了蜥蜴!

不是它本体那般的普通沙蜥,而是变得体积如同大象,舌头如同长蛇,粗长尾巴如同几股合拢的钢鞭。

这还只是小沙王凶猛的一面,它还有令胡仙仙觉得胃里恶心,又头皮发麻的一面。

它那皮上不再是细鳞,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灰褐色疙瘩,就似起了满身脓包。

冷秋朗目光一滞,随后退开两步,小沙王的舌头向他脖子绞缠而去。

冷秋朗掐诀念咒,艳光翎迸射彩光挡住长舌。

那布满黏腻沾液的长舌颤抖着缩回,小沙王满身的疙瘩突然又溢出粘稠脓液。

脓液很快就如泉喷发,溅到艳光翎所形成的彩光上,彩光被腐蚀成缕缕灰白烟雾。

趁着冷秋朗慌乱抵挡,小沙王长舌猛然吐出,再次缠向冷秋朗脖子。

此际正是彩光全被化烟之时,长舌死死缠住冷秋朗的颈部。

冷秋朗微微前倾,好让咽喉能留一丝丝间隙,随即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艳光翎扎向小砂王的舌头。

看似轻软的翎毛,翎尖却是锋利无比。冷秋朗再顺着那扎伤处,运劲往下划拉,让小砂王的舌头豁开一条大血口。

大血口之中血没流几滴,流出很多黏液。因受了伤,长舌缠得没那么紧了,冷秋朗想趁机摆脱,用左手扯了好几下,才扯开这滑溜溜的舌头。

小沙王没有缩回自己受伤的舌头,而是用两只粗短前爪猛烈地刨起来,刨得冰砂漫天。

冰壁影像又模糊起来,只见冷秋朗似乎是摸了摸被勒出一圈红印的脖子,就匍伏在地。

冰砂越漫越多,胡仙仙觉得眼前不再是冰壁,而是被封印其中的沙漠风暴,这沙漠风暴很快就将冲破封印,狂啸着冲来掩埋一切。

脚下传来轻微震颤感,那冰壁中影像又渐渐清晰起来,冰砂消散无踪,冷秋朗也不见了,只见两只蜥蜴在激烈对战。

钝钝的痛感从胡仙仙心头传来,酸涩的悲意弥漫开来,眼中泪水涌起。

可又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让她忍住悲伤,盯睛细看后,她顿时化悲为喜。

那一只灰白色的丑陋蜥蜴是小沙王,另一个浑身细鳞闪光的蜥蜴,一定是冷秋朗。

冷秋朗不愧是海那边沙蜥王的儿子,化成蜥蜴后也是鳞皮华丽的沙蜥王子。

它背部金黄、头颈碧绿带蓝点、四肢青绿,身形比小沙王略小,但行动敏捷,目光锐利,自带王霸之气。

小沙王受伤的舌头还弯弯曲曲拖吊在嘴外,冷秋朗尖利的前爪正一寸寸地撕断这舌头。

因它漫长的生命里曾有无数次战斗,不论胜败都是热血壮烈的,可这也许是生命最后一战的关键战斗,却变得黏乎恶心。

它有多残暴,就是它内心有多厌恶小沙王的舌头。

看着这一幕,胡仙仙搓一搓鼻子,扭开头不再看。

“它要吞了小沙王,快阻止它!快阻止!”

洛玄心惊慌大喊,天兵们一齐拥向冰壁展开攻击,但冰壁丝毫不受影响。

胡仙仙见他们破不开冰壁,就没多管,只是不明就里的转过头去看。

冰壁中,冷秋朗已经把小沙王折磨得奄奄一息,此时正立起两条后肢像人那般站起来,而两条前肢拎起小沙王的躯体。

“吞了”是说冷秋朗要吃下小沙王之躯?胡仙仙记得大的沙蜥会吃蚂蚁,也会吃体型更小的沙蜥,冷秋朗化成沙蜥后,难道就恢复本能兽性,能吃那么恶心的东西?

冷秋朗并没有伸舌去吃,而是鳞片开始变色。它那满身鳞片极其细滑,细得就如皮肤。它头顶冒出朱砂点红斑,脖颈部位变成明黄色,背部变得淡黄起绿丝,腹部则成褐黄色。

它身体颜色一点点变幻,最后尾巴成了一圈金黄一圈碧绿的十环彩尾。

“美色皮!这是美色皮……”

洛玄心眼睛瞪得鼓突而出,嘶哑着声音低吼。

胡仙仙斜眼瞅瞅状若疯癫的她,她又低吼起来:“吞了,吞了……我白辛苦一场,吞了……被它吞了……”

“吞了”之意,胡仙仙认真再看,又凝神思索之后才明白。

冷秋朗变色之后,小沙王那满是不甘和怨恨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起来,最后变得满是崇敬之意。

当小沙王望着冷秋朗就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望着心中之神,它身躯陡然缩小,变回成普通沙漠蜥蜴的模样。

冷秋朗头部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就似蛇褪皮般褪去鳞甲。

瞬间之后,冷秋朗又成了穿亮青纱袍的俊美男子,他将褪下的蜥蜴鳞甲往小沙王身上罩去。

“吞了……”洛玄心扶着冰壁哀声长叹。

胡仙仙这才明白,这就是把小沙王的灵力连同肉身和魂魄都吞噬。

吞噬小沙王之后,冷秋朗的实力以可见的速度在增长,周身都沐浴在浅蓝毫光中。

浅蓝毫光越变越亮,迸射出水晶般透明又耀眼的青光,青光隐隐有浅紫色,如千万道紫色闪电在冰壁中游蹿。

冷秋朗眉峰聚拢,牙关咬紧,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他不由自主的横身腾空,翻滚纵跃。

“嗞嘎嘎”的皲裂声传来,似是冰壁就要被冷秋朗冲破。

天兵们都慌乱退后几步,而洛玄心和胡仙仙都握紧武器戒备着对方。

“啊……吼……”

一声惨叫连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传来,冷秋朗的身躯化为了龙体。

冰壁之内的声音本来他们是无法听到的,此时能听到就表明冷秋朗已经不是灵体影像,而是真正化龙脉,与凌山融为一体!

胡仙仙曾经见过龙形的冷秋朗,那是一条不大的青龙,鳞片闪着亮青光泽的俊朗小龙。

此刻冰壁中映出的青龙,鳞片边缘仍是亮青泛蓝,且鳞片更显华美,每一块鳞片都似宝石琢成。

所不同的是:龙头昂然蕴不怒自威之态,四爪舞动携风雷而行,龙尾摇摆带万钧之力。

有天兵在高呼:“青龙,是真正的青龙!”

其他人都跟着惊叹,胡仙仙看向冷秋朗幽蓝透青绿的眸子,再看他五爪绕紫云,向他欣慰一笑,他成功了,从此以后是真正青龙!

凌山上一座座蜿蜒排列的雪峰都透出青色,整个山脉连绵成了一条青色巨龙。

青龙盘盘入长空,号风啸云破迷蒙。

黑沉沉的夜空渐渐亮开,变得高朗开阔,几朵淡紫祥云悠悠飘来,天空变为澄澈青碧色。

“月亮!”

一个天兵发出惊喜高呼,众人都仰头看向那祥云托出的皎皎明月。

月光如银洒遍雪山,雪月之光皆是纯美不染纤尘。暴风雪已停,在场者都静默着,不忍破坏此时雪山奇景的圣洁安祥。

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似乎是花朵绽放的声音。清淡幽香沁人心脾,真有花儿开了。

青龙为木性,春之性也,定是冷秋朗的灵气使冰天雪地长出花草。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且战且逃

也许是冷秋朗生长于沙漠之中,眼前花草也多是沙漠耐旱植物。

一丛丛的骆驼刺,一簇簇的柠条,从冰缝里、雪堆下不停冒出来。

那茎从根下成蓬发开,长成大圆球的是河西菊;那或黄白或淡紫的花棒儿是肉苁蓉;结满玛瑙似小果的是红果沙拐枣……

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胡仙仙也认不得多少,她最喜欢细叶灰绿,开满嫩黄小花的沙冬青。

这些沙冬青就如一个个俏丽的小姑娘,在雪中欢快玩耍。

胡仙仙情不自禁抚了抚嫩黄的花蕾,洛玄心竟也同时伸手轻抚。

两人的手触碰到后,都愕然瞪向对方,才想起还没到可以沉醉于美好春光的悠闲之时。

“冷秋朗自作主张融于凌山龙脉,天庭不会认可,早晚会派人来取代他,他就等着彻底消亡吧!”

洛玄心横掌一劈,好几丛花枝被劈断掉落。

“那也要有人取代得了他才行。”胡仙仙冷笑答话,如今冷秋朗不是融入龙脉,应该说是占据了整个凌山,想要再在凌山弄出乱子可不容易。

灵气形成的奇景不会长久,胡仙仙不愿和洛玄心多做纠缠,转身飞临侧旁的小缓坡,趁着还有花儿就多赏花才对。

那小缓坡传来的花香更馥郁芬芳,胡仙仙凑近后才见此处开满雪莲。

苞叶浅绿、花蕊青紫的雪莲和苞叶黄白、花蕊鹅黄的雪莲都算常见,一种苞叶青蓝,花蕊桔黄的雪莲却是罕见。

胡仙仙见那青蓝雪莲莹亮闪光,就俯身低头,双手轻捧着细看。

谁知那株雪莲竟离地而起,胡仙仙不明白了,没拔它啊,难道自己下手太重,挨着就扯断了根?

青蓝雪莲在手中触感微凉清润,胡仙仙深吸几口花香,正闭眼感受花香在肺腑间漫溢的舒适,青蓝雪莲轻轻旋转着飞起来。

飞旋着,半包合的花朵渐渐完全绽开,飞至冰壁前时,花朵凋零。一瓣瓣落花随风而舞,瓣瓣如玉蕴光,耀得冰壁中满是青蓝光华炫动。

胡仙仙飞身返回冰壁前,见到那朵青蓝雪莲凋零后,冰壁之上蓝影处,却刹那间开满青蓝雪莲。

其余地方又只见白雪皑皑,那些花草都消散不见了,而青蓝雪莲越开越盛,一直从冰壁上开满雪峰,远看就像冰天雪地中飘起青蓝烟霭。

冰壁上那由风流金波鉴照出小圆孔的地方,映出淡金光斑,胡仙仙心知这是冷秋朗交托风流金波鉴了。

风流金波鉴,十三神器之一,终要交托到胡仙仙手中。胡仙仙无心得什么神器,得一样神器就得面对一场悲剧,可惜躲也躲不开。

即使不愿得,当风流金波鉴从冰壁上透出,胡仙仙还是接在手中。

随后,立即持鉴照向那些青蓝雪莲。风流金波鉴就如一般圆镜大小,鉴光照出后的光晕却可以扩大成千上万倍。

“一念真如,照本心!”

风流金波鉴的绝招,胡仙仙也会用,乃是天赋,但只能用出冷秋朗一成威力。

即使只有一成威力也够了,她只是想留住冷秋朗的灵魂和清醒意识。

淡淡清光摄入鉴中,风流金波鉴微颤起来,看似很轻微的颤动,胡仙仙却要用尽灵力才能持握。

“拦住她!”洛玄心发现了胡仙仙所为,高喝一声就以悲鸿戒尺朝她横扫而去。

胡仙仙斜飞避开,而洛玄心见天兵天将们还沉浸在瑰丽奇景中没回过神,就没有追击,而是大声说起来。

“风流金波鉴收走冷秋朗魂魄后,可以再寻灵物寄魂。这就相当于冷秋朗只舍了龙体入龙脉,等到他修为再提升,就能随意掌控凌山一切,重新与龙体相合。我们必须要阻止,给我围攻胡仙仙!”

听得此说,天兵天将们在洛玄心带领下一起攻向胡仙仙。

胡仙仙主要精力都用来以鉴收魂,无法反击,只能闪避。

她一边闪避,一边朝那些沙漠巨蜥大喊:“快快迎敌,护卫你家少主人!”

那些沙漠巨蜥没有冷秋朗所化形时的华丽鳞甲,都是浑身棕褐色,在洛玄心看来只是蠢笨兽类。

可洛玄心没想到交战之后,这些巨蜥身上骤然突起坚硬棱鳞,恍如在额头上长出独角、背上长出尖刺。

外形改变的同时,巨蜥的气势也变了,每一头都凶猛无比,淡褐色眸子中闪着嗜血冷光。

巨蜥们以强悍的身体抵抗一次又一次戳刺劈砍,它们不能进行远距离的灵力攻击,就冒死冲到天兵天将身边。

尖利的爪子,柔韧的舌头和刀锋般的棱鳞都是巨蜥的武器。

一只巨蜥的舌头缠上了悲鸿戒尺,洛玄心抖腕运劲甩开后,又一只巨蜥从背后猛扑了过来。

洛玄心瞬间拔高身形凌空而起,躲开袭击后,她没有立刻再入战团,而是悬停空中观望。

这些巨蜥只能发出嘶鸣声,听不到痛苦嚎叫,但所有巨蜥都受伤了。那些巨蜥都是悍不畏死猛打猛冲,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战斗不停。

然而,巨蜥们终究难敌天兵,雪地上殷红斑驳,全都是巨蜥的血。

胡仙仙全神贯注做着手中的事,她听嘶鸣声越来越低,知道巨蜥们快抵挡不住了,必须要尽快完成,要不然巨蜥们就白白牺牲掉。

突然间,胡仙仙觉得脊背生寒,她知道洛玄心偷袭来了。

心念一转,女匪分身持一元浑身簪而出,簪划荧光攻向洛玄心。

但这攻击只是虚晃一招,胡仙仙本体都快灵气不续了,分身出招更没威力。

趁着洛玄心接招,胡仙仙已经换了个方位。

洛玄心再来攻,胡仙仙又换个分身出现,如此几反几复。

缠斗半晌,洛玄心只见胡仙仙不同的分身在眼前乱晃,一击就散,看似打得容易,但就是伤不着本体。

“别管那些蠢蜥蜴了,围攻这孽障!”洛玄心朝着胡仙仙目露凶光,冷冷向天兵下令。

分身再多,闪避再灵活,围困在一地,还能往哪儿躲藏?

胡仙仙暗恨洛玄心做得绝,但冷秋朗之魂还没摄聚完,该如何是好?

她正焦虑之时,洛玄心的悲鸿戒尺已朝风流金波鉴挑来。

这一挑中,必然会将风流金波鉴从胡仙仙手中挑落。在千钧一发之时,胡仙仙忽然得计。

她没有抵挡也没有闪避,将风流金波鉴顺着悲鸿戒尺滚去!

悲鸿戒尺的形制和人间戒尺也类似,但更宽些,约有一寸五宽。风流金波鉴也与人间铜镜相似,但更圆更光洁。

这一滚,天兵们只见洛玄心就如杂耍艺人般平挑尺子,尺端圆镜悠颤颤滚动。

若是风流金波鉴从胡仙仙手中挑落也就罢了,但这祖师神器之一若是从自己手中掉落,洛玄心会觉得大丢颜面。

就在洛玄心着力平衡,想要将风流金波鉴拿到手之时,胡仙仙飞身半空已出了包围圈,双掌运灵力一吸,风流金波鉴又回到胡仙仙手中。

“卑鄙!竟然用祖师遗留神器诱敌!”洛玄心大为光火,只那么一闪念想拿风流金波鉴,就给了胡仙仙脱身机会。

胡仙仙才不理她说什么,返身再照青蓝雪莲,待最后一朵清光都入鉴中,赶紧往山下而逃。

洛玄心率天兵追来,很快就追上,洛玄心旋身一翻就挡在胡仙仙前方。

前有洛玄心堵住去路,后有天兵团团围拢过来,胡仙仙再次被困。

“看你还能往哪儿逃,把风流金波鉴交出来,待我将冷秋朗魂魄送去给天帝处置后,再还给你!”

听洛玄心这么说,胡仙仙知道她不敢过于为难自己,毕竟她是来控制龙脉而不是针对自己。

于是胡仙仙也就不动手反抗,而是嬉笑着说:“交,当然可以!嘿,但得先让我照照镜子过过瘾,要不然你拿了就不还给我,想照都照不成了。”

她真的以风流金波鉴为镜,似个才梳妆好的小家碧玉般揽镜自照。

“咦?怎么照出的不是我的样子?”胡仙仙疑惑自问,又自悟一笑,“不愧是神器,肯定是照出我来世模样了。”

离她最近的那个天兵,真从镜中看到一个身着奇装异服,梳个马尾辫儿的女子。

胡仙仙将风流金波鉴朝那天兵移拢,笑说:“好玩儿,你也来照照?”

“啊?我来世会当和尚?”那天兵皱眉大叫,镜中那个头发很短的人真很像他自己。

“什么和尚?那是剃的板寸头,未来大部分男的发式都那样。”

听了胡仙仙的解释,其他天兵都玩心大起,纷纷凑来照。

洛玄心见此场面,磨了磨牙,压低嗓音闷声说:“各位,当务之急,是把风流金波鉴中冷秋朗的魂魄交给天帝。”

她高声呵斥的时候,天兵们还没那么怕,她这样故做平静的样子,真让天兵们担心她会扣什么罪名下来。

天兵们战战兢兢重排队型,正排还未排好之时,胡仙仙瞅准个空档就横身疾飞而出。

洛玄心气得冷哼一声,催动灵气接连在空中翻了几下,挡在了胡仙仙面前。

见她拦下自己,胡仙仙也不惊慌,将风流金波鉴斜捧胸前朝洛玄心照去,斜眼笑道:“洛师叔,你看你未来之时竟然变成了外夷蛮人。哈哈,金发碧眼大红唇哟……”

按理说,洛玄心能想到所谓来生模样都是胡仙仙的小幻术,可她并不了解风流金波鉴到底有哪些功用,先前胡仙仙和天兵们又说笑得热闹,她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朝风流金波鉴瞟了一眼。

这一瞟分神,胡仙仙又转身高飞,眨眼就飞掠过了好几座雪峰。

“孽障!妖女!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对你下狠手?”洛玄心怒气难遏,双手狠掰悲鸿戒尺。

戒尺掰弯,洛玄心再身如流星朝胡仙仙追去,瞄到她身影,就猛放手中戒尺。

第六百五十六章 见与不见

洛玄心在盛怒之下弹出的悲鸿戒尺威力巨大,别说是胡仙仙在快要灵气不续的境况下,就是灵气充沛时也只能闪避,不敢硬接。

此际又从背后袭来,是避也避不开了!

危急万分,胡仙仙暗道糟糕,把所有灵气集中于后背防御,只盼自己承受力能强点儿,受伤后千万可别晕……

胡仙仙咬牙做好承受巨痛的准备,心神紧张之下却没察觉云端射下两道金光,就如两条金绳扯住悲鸿戒尺!

用足力道势要重伤胡仙仙的洛玄心,见悲鸿戒尺不得寸进,携怒凌空而上。

“是谁阻挠本君执法?”她恶狠狠斥问道。

“师妹执法,却不知小徒所犯何罪?”晁玄同慢悠悠从云中飞出,飞近她身边。

洛玄心一时语塞,跟在晁玄同身后的龙啸风低声说:“七师妹收冷秋朗的魂魄入风流金波鉴,这是让冷秋朗既占了龙脉又保了性命。此举的确不合规矩,但也说不上有错,毕竟能够平息暴风雪冷秋朗是首功。”

这番话实事求是,并没有偏倚任何一方,但洛玄心总觉得龙啸风平淡神情中透着促狭笑意。

她冷冷扫了龙啸风一眼,再对晁玄同说:“我没有想为难师侄,只要求她交出风流金波鉴,让天帝处置了冷秋朗之后,就归还给她,但她不但不肯交,还屡屡戏弄我。”

晁玄同“唔”了一声算回答,飞身向胡仙仙靠近。

胡仙仙后背都绷得快发僵了,想像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又感觉有熟悉气息靠近,她惊疑转回头,不由低呼:“师父,你怎么来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话问得不妥,就跟师父不该来似的,连忙颤声解释:“师父……我不是那意思……多谢师父……”

晁玄同以手势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又指了指风流金波鉴。

胡仙仙不太明白晁玄同的意思,龙啸风也跟了来,就笑着解释:“师父问你怎么不肯把冷秋朗的魂魄交给天帝处置?”

“我想带他去见见他的心上人,麦娜莎就在昭苏镇,很快能返回。可洛师叔逼得太紧不肯通融,我不得已才哄她。”

这话半真半假,胡仙仙是要带冷秋朗先去见麦娜莎,但见了之后,也不会让天帝来处置他魂魄。

因为想也想得出来,天帝肯定会给冷秋朗设下禁制,让他永远压在凌山龙脉,不得自由,也不能再有提升。

胡仙仙是打算让冷秋朗暂时寄魂鉴中,然后再寻灵物融入,再勤加修炼,以后与青龙真身相融,就能让他变得更强大。

洛玄心对胡仙仙真正打算能猜出个十之八九,对她的说辞报以极不相信的冷哼。

而晁玄同面无表情,也不知是真相信了胡仙仙所说,还是有心要偏袒徒弟,竟然说:“平息暴风雪,解救黎民,冷秋朗居首功,若是做得太刻薄会让天下修行者寒心。师妹,你和啸风陪她去,这般也不怕她带冷秋朗逃跑了。”

说完,也不管洛玄心答不答应,就召集天兵返回天庭。

看着他的背影,洛玄心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只得顺从安排。

虽说有他们跟着,不能放开手去做事,但总也不是狠狠逼迫着了,胡仙仙打算到了昭苏镇再寻机会。

墨蓝的夜空下,雪白的山峰间,三道身影乘风而行,他们到得山下已快卯时,路上偶尔有行人,抬头见了他们就跪地叩拜。

他们却都不理,飞这么低,只是为了早些寻见麦娜莎。

正在安抚灾民的卓无傲拍了拍满身灰,不经意间一瞥,就正好看到他们。

只见和煦的朝阳红光中,三道身影飘飞,胡仙仙淡青道袍被红光映得泛出紫色,洛玄心的米白道袍显出橙红,龙啸风赭黄的道袍则耀出绛红。

“师父……”卓无傲朝他们的方向奔了过去。

其他人都看到了他们,惊奇而崇敬的仰望着,只卓无傲似个离家很久的孩子见了亲人般,呜呜哭着向天伸出手。

卓无傲从小没受过什么苦,更没担过什么事,这次抗灾所做的事让他很累,更让他觉得心理承受力都到了极限,快崩溃了。

暴风雪已停,又乍然见到难得见面的师父龙啸风,突然就显出孩子气的一面。

龙啸风“呵呵”笑着飞身而下,拍拍卓无傲的肩,再以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说:“不错,你办了不少事,进步很快。”

洛玄心她们也落身在地,瞟见洛玄心对卓无傲露出鄙夷神情,龙啸风轻“嗯”一声,又训斥他:“可别哭哭啼啼的,你是男子汉,要坚毅刚强。”

卓无傲赶紧擦了泪,不好意思地嘟哝:“我是太激动了,泪水自动飙出来的,又没有哭。”

见胡仙仙在一旁抿嘴忍笑,他又恭敬打招呼:“七师叔……”

龙啸风看向洛玄心,拉了拉卓无傲说:“先拜见洛师叔祖。”

卓无傲本来不认得洛玄心,又因洛玄心一副不愿理人的高傲样子,卓无傲就忽略她了,没想到她是长辈的长辈,赶紧稽首行礼问好。

洛玄心“嗯”了一声,也不还礼,站到一旁冷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紧接着,麦塔哈也看到他们,高兴地过来打招呼。说说笑笑间,胡仙仙几次问起麦娜莎,他们都说没看到。

其实,麦娜莎就躲在离他们不远的一间小屋门后,她从虚掩的门缝里偷瞄他们。

因为人太多太乱,气息杂了,胡仙仙才没能察觉她在近处。

麦娜莎藏起来是觉得也许冷秋朗还在世的,只是不想见她才不肯出现。只要她躲着,那冷秋朗看不见她就总会现身的,她也就可以远远的看看他了。

可她藏了好一会儿了,冷秋朗还是没现身,难道他真的从这世间消失了?

想到他已消失,门外那些欢笑的人群,就更衬出她此刻的孤寂悲凄,眼泪扑簌簌而流。

久不见麦娜莎,胡仙仙有些着急,让他们都帮忙找找。

众人这才散开,呼唤着麦娜莎的名字,四处询问起来。

人群散开,胡仙仙感应到麦娜莎的气息就在附近,走过小屋门口,听到了隐约哭声,就立刻推门。

可麦娜莎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伤心样子,用劲抵着门。

但她那点劲儿哪里挡得住胡仙仙,胡仙仙只一挥手就让门板尽皆碎为木屑。

麦娜莎怔了怔,突然的变故让她止住哭声,腮边却仍挂满泪珠。

胡仙仙正要开口说话,袖里乾坤中的风流金波鉴震颤起来,似是冷秋朗不愿让麦娜莎知道实情。

这可让胡仙仙为难了,咧嘴讪讪笑着,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她一笑,麦娜莎哭得更悲痛欲绝。她手足无措的干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麦娜莎。

风流金波鉴颤动得更剧烈,胡仙仙知道那是冷秋朗内心挣扎所引起。

冷秋朗此刻对胡仙仙有些气恼,怎么安慰个人都不会?既然安慰不了,就快快走开,何必在这里看着?

他此时没有肉身,可麦娜莎的哭声,让他难受得魂魄都快散了。

冷秋朗曾打算一直护着这个凡人少女,让她直到生命的终结都能快乐无忧。然后,待她投胎,自己就去寻她的转世。岂料如今自己先离开了,让她如此悲伤……

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肉身,重新自由行走世间,何必再连累麦娜莎,就让她以为自己在这世间没有一丝丝痕迹,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他以心念催胡仙仙快走,可她偏不走。

麦塔哈他们听到哭声,又见胡仙仙在那里站着,都围拢了过来。

可他们又都是不懂劝人的,麦娜莎哭,他们就陪在一旁唉声叹气。

“有什么要说的快说,有什么要交待的快交待,别再耽误做其他正事。”洛玄心也走了过来,开口催促。

“你又来催什么催?”胡仙仙心里正难受呢,阴沉着脸说。

“你不是要让冷秋朗和麦家丫头再聚一回吗?快拿风流金波鉴出来呀,光愣在这儿,得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事?”

洛玄心见其他人都面色不善,语气放缓几分再说。

胡仙仙慢慢拿出风流金波鉴,递向麦娜莎,“他在里面,你可以跟他说说话。”

接鉴在手,麦娜莎抽泣两声后,拭尽腮边泪,努力笑了笑。

“你喜欢我笑,是吧?我再也不哭了……”她睁大眼睛看向平滑鉴面,以为看得到冷秋朗的样子,可只看到自己模样。

镜中的麦娜莎眼眶通红,水汪汪的蓝眼睛如纯净湖泊。她与大多数天方人一样肤白胜雪,但她肌肤又如中原人般柔滑细腻;天方人五官深邃立体,麦娜莎的脸颊更饱满些,显出中原人柔美线条;她不是中原传统的美人坯子,却有着动人的异域风情。

胡仙仙从来没有如此刻般,觉得冷秋朗和麦娜莎真是相配。她一直担心冷秋朗会辜负麦娜莎,没想到却是这般分离的结局。

冷秋朗还有再融回真龙之身的一天,可那是很漫长的岁月,麦娜莎只是个凡人女子,到那时早就化入泥尘了。

风流金波鉴突然猛颤起来,剧烈抖动几下,就从麦娜莎手中脱出,带着铮鸣声破风疾飞入天空。

洛玄心目光一直盯着风流金波鉴,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追上去。紧接着龙啸风也追了上去,竭力要抢在洛玄心之前抓住风流金波鉴。

第六百五十七章 心在一起

昭苏镇多山,那块草场是周围最大的一个小平坝。此时太阳升高,雪化了很多,剩下的零零星星小雪团儿就似开在绿草上的白绒花。

龙啸风总算快了洛玄心一步,已经把风流金波鉴抱在手中,洛玄心要求他快交出来。

“你在天庭有职事,可不能像胡仙仙那样胡来。”洛玄心先拿话压制他。

龙啸风温和有礼的笑着,遥望正急忙飞掠而来的胡仙仙。

见她近前,才转身对洛玄心说:“洛师叔,不必担忧。冷秋朗自己不愿面对麦娜莎才飞出来,我七师妹想耍花招可能都耍不出来。”

这话说得洛玄心放下一半心,毕竟胡仙仙不可能替冷秋朗做主。

说话间,胡仙仙已经携着麦娜莎落地。麦娜莎脚一沾地就朝龙啸风跑去,却听风流金波鉴中响起冷秋朗的声音。

“不许再靠近!”风流金波鉴中隐约现出冷秋朗的面容。

这冷漠严厉的声音如冰锥扎进麦娜莎心头,她不由真的顿住脚步。

冷秋朗声音再度响起:“麦娜莎,你这个凡俗女子不许再缠着我!还有,胡仙仙你也不许多管闲事!”

胡仙仙撅着嘴说:“让你做个了结而已,谁愿意管你们的事儿?”

”好,你说到就要做到!你若再多管闲事,我就耗尽真元,爆散灵魂毁了这风流金波鉴!”

冷秋朗威胁胡仙仙的话麦娜莎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出那是自毁之举,会导致冷秋朗和风流金波鉴都不复存在。

他就那么想摆脱自己?以至于到了威胁他人不许插手,宁愿自毁都不许自己亲近的地步?

“麦家丫头,你与他处在不同的世界,什么情情爱爱的就都算了吧。再纠缠下去,发生的事肯定是你所承担不起的。”洛玄心板着脸对麦娜莎说。

她惊惧地瞄洛玄心一眼,似乎被她的话吓住了,往胡仙仙身边退过去:“胡姐姐……我不缠着冷大哥了。知道他还有机会重生就好,我放心了,我们走吧。”

“嗯,他终有变得更强大的一天。相遇既是缘,缘尽了就随缘,你要再寻良缘,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胡仙仙没想到麦娜莎这么容易就想通了,欣慰感叹道。

“再寻良缘?不了……我不会再寻什么了……他悟了,他的梦醒了……我就一个人守着自己的梦……我愿意活在梦里不醒来……”

她声音很低、很飘忽,仿若睡梦中的呓语。风儿撩起她耳边碎发,轻柔抚着她的脸庞。她脸上还有泪痕,却没有再哭泣。

她发出低低呜咽声,泪水又模糊她双眼,她说不下去了,就沉默着咬紧下唇忍泪。

片刻后,忍过了泪意,她竟然微微而笑,笑如雨后含露的花朵。

“你打算孤独终老?”胡仙仙明知她的意思,还是要再问一问,只是想强调一下麦娜莎的态度。

强调给冷秋朗看,好让他知道,即使他想放她去过平淡快乐的生活,麦娜莎却未必愿意接受安排。

“不,不是孤独终老。”麦娜莎很确定地回答胡仙仙,眼含憧憬说,“我要上凌山陪他,我活在玫瑰色的梦里,怎么会孤独?”

这回答让冷秋朗心神剧震,风流金波鉴都发出金属铮鸣声,他嘶声高喊:“你不准上凌山!不许再缠着我!你给我听好了,找个好男人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别再惹事生非!你听见没有……”

麦娜莎向胡仙仙眨眨眼,展开笑容,这次是真很开心地笑得眉眼弯弯,“胡姐姐,他还是爱我的,对吗?”

“唉,可你们不能在一起……”

胡仙仙有些头疼,捏捏眉心自思,这麦娜莎显得比自己还倔犟,而且还心大不知愁,这可该怎么办?

“他的心里有我,我的心里有他,这不就是在一起?”

麦娜莎深情真挚又天真无邪的话,让冷秋朗听得百感交集,就似瞬间把心丢进冰湖又放进岩浆。

可他却还是冷声说着:“麦娜莎,我心空无物,不会给你任何回应,更不会有任何承诺,你别那么痴。”

“痴吗?我不傻的。凌山商道有一截不需要翻山顶,我也走过好几次。那里虽说荒凉寒冷,也还算可以住人。我会选一个背风的平坦之地修房子,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会打扰你,不会让你为我操心……”

麦娜莎故意不理冷秋朗说的那些狠话,自顾自地说着种种设想,就如同她只是想去凌山修个别墅,就如她所做之事与冷秋朗无关。

“你不许到凌山之上住!我能控制凌山风雪,你若敢来,我就吹倒你的房子……”冷秋朗孩子似的赌气说。

“我再修就是了,反正有哥哥支撑家业,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停地修房子倒还好玩儿。”

“山上有雪豹,会吃人的!你一个凡俗女子怎么反抗?”

“为何要反抗呢?天寒地冻的时候猎物稀少,雪豹多饿啊,还忍心打它?再说,它那么可爱,能让它饱餐一顿,实在是很荣幸。”

麦娜莎说这些的时候目光真诚,胡仙仙他们却是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怎么插话,最后冷秋朗都彻底无语了。

“好,随你……我看你在凌山上待得了几天。”

“不吵架了吗?这可真好,我给你唱首送别的歌儿吧。”

麦娜莎唱起来,他们默默听着。

不久后,麦塔哈和卓无傲也带人骑马追到了这里。他们还以为会看到剑拔弩张的场面,没想到都安静看着麦娜莎且歌且舞。

天方女子服饰多用明快鲜艳的色彩,少女所戴的头纱更有许多是五彩的绚丽之色。麦娜莎连日悲伤又奔忙,就穿着很简朴的白色长裙,只在领口、袖口、裙裾绣了金边,但此刻仍是最明媚可人的女子。

她粉白的头纱上绣着金色暗纹,她舞动着,头纱随之翩飞,就如一朵带金光的白云飘在她头顶。

天方人都能歌善舞,他们的舞步自由奔放,虽然不如中原舞蹈动作繁复,但完全舒展开的身体,能很好表达内心情绪。

麦娜莎旋转起来,她的粉白长裙旋转成一朵花,似一朵洁白无瑕闪金光的莲花。

她是用天方语唱的歌,胡仙仙勉强能听懂那是一首送情郎上战场的民歌。天方的送别歌不似中原离歌那般哀婉动听,但更有深沉宽广之感。

麦娜莎略带沙哑的音色,质朴的无技巧发声,让这歌儿更显得真挚感人。

“漫漫黄沙鼓角响,阿依娜牵马送情郎。

万里征程壮志扬,莫怕阿依娜会把你忘,多情的风儿会送你入她梦乡。

她的思念你也知道,她的情意伴你到所有地方。月亮就是她美丽脸庞,星星就是她双眼在把你深情凝望……”

歌声中,洛玄心的眉梢眼角都添了温柔之意。他们正听得沉醉时,地面微微震动起来,紧接着传来“嗒嗒、轰轰”巨响。

胡仙仙和龙啸风、洛玄心他们都立即握紧武器,只当是要出什么异变。

而随麦塔哈来的一名老仆趴在地上听了听之后说:“是野马群,快往两边坡上跑!”

有些经验是多年积累而来,即使神仙也不懂得。这暴风雪使得野马四处迁徙,暴风雪一停就闻着青草香味到了这处草场。野马群来了虽不是什么灾劫来了,那铁蹄踏来也很可怕,普通人会被踩倒踏成肉泥。

麦塔哈指挥人往两边缓坡上去避开野马群,龙啸风他们凌空而起,麦娜莎仍在唱着跳着,胡仙仙赶紧去揽起她的腰。

两个女子刚飞身入空,就见万马奔腾而来。碎雪和尘沙扬到半空中,带着寒意的泥土味儿弥漫开,众人都呛得轻咳。

咳着咳着,尘埃散去,众人才细看那些野马。野马与驯养的家马长得一样,但更精瘦矫健。

它们昂首嘶鸣,它们俯身吃草,它们自由自在的撒欢儿……

洛玄心见胡仙仙专注看着野马,就厉色看向龙啸风,指了指上方,示意他该返回天庭了。

龙啸风正在为难,是跟洛玄心偷偷回天庭,还是提醒胡仙仙一声?却听麦塔哈他们惊呼起来。

“天马!是天马!”

麦塔哈属下的天方人都在缓坡上匍匐行礼,那是手抚心口处鞠躬,再全身贴地的一种礼节,只有在拜天神的时候才用。

天马也是野马,但全身白色的马中之王才能称天马,传说是天神的使者,是天方人心中的祥瑞之兽。

胡仙仙和麦塔哈他们相处那么久,自然也懂得他们的一些风俗。那匹天马很出众,她目光不用多搜寻就看到了。

天马毛色雪白有光泽,身上一丝杂色也没有,只是到了接近四蹄处才由雪白变成银灰。

它没有吃草,绕着马群不疾不徐地奔跑着,优雅从容的步态很有节奏感。只见它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飘扬,琥珀色的大眼睛灵气逼人。

“我要随它而去……”麦娜莎挣扎了一下,想挣脱胡仙仙环抱她的手臂。

见她指着那匹天马这么说,胡仙仙心中一动,当真飞身而下把麦娜莎放到了天马背上。

“天啦……危险!危险呀,仙仙快抱娜莎起来……”麦塔哈见她们那么做,焦急担忧得翻身起来就往坡下跑,幸好卓无傲连忙拉住他。

胡仙仙知道骑那没上鞍的野马非常危险,可她不是纵容麦娜莎去做危险的事。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天马龙魂

风流金波鉴从龙啸风手中飞回胡仙仙手中,双手突然空了的感觉让龙啸风一愕,但随即浅笑起来。

他知道是胡仙仙是想到办法了,微侧身形挡住洛玄心看向胡仙仙的视线。

洛玄心感应到风流金波鉴的气息离远了些,就看向龙啸风,见他两手空空就立即看向胡仙仙。龙啸风挡是挡不住的,但能阻碍片刻。

不过,就那么很短的片刻之时,也能让胡仙仙有完成谋划的机会。

她刺破中指,以血为引,用所能用出的最快速度调御所有灵气,把天马的魂魄与冷秋朗的魂魄对调了!

换魂之术风险极大,加之担忧洛玄心会阻拦,时间又极紧迫,稍有不慎,冷秋朗和天马都会魂飞魄散,而胡仙仙也会因法术失败遭反噬、受内伤。

那两道魂影交叠忽闪之时,胡仙仙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切怎么都变的那样慢?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胡仙仙觉得慢,其实只是洛玄心转头看龙啸风,再移动身形看胡仙仙的那眨眼之间。

待得洛玄心看清胡仙仙,胡仙仙正含笑将风流金波鉴递给麦娜莎。

麦娜莎不知道天马为什么突然温驯无比,只以为是天神保佑。她接过风流金波鉴就抱在怀中,欣喜笑说:“我要陪你守在凌山,我连伴儿都找好了,天马与我有缘。”

晃眼瞟到洛玄心怒气冲冲飞身而来,胡仙仙“嘻嘻”笑着抢过风流金波鉴,又带了讨好的笑容朝洛玄心递去。

洛玄心接鉴在手,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冷哼,就飞身入云。这喧嚣尘世中的一切都让她讨厌,只想着早些交差完事,都没细想胡仙仙为什么态度转变。

龙啸风随后跟上,飞到云端又眉毛一跳一跳地忍着笑,对胡仙仙说:“七师妹别再淘气,以后有事要和三师弟商量着解决。”

这似是叮嘱胡仙仙不要再鲁莽行事,其实是暗暗提醒她要找人帮忙解决此事。

毕竟,洛玄心只是急躁之下才被糊弄过去,待天帝要处置冷秋朗魂魄之时,就会发现魂魄调换的事。

这事此刻只他二人与冷秋朗自己明白,麦塔哈他们还在为野马群中的两个女子担心。

见他们小心翼翼从坡上下来,胡仙仙忙喊:“你们可千万别来,小心被踩踏。天马与娜莎有缘,你们快看,她没事儿的。你们先回镇上,我们很快就回来。”

交待完后,胡仙仙朝草场旁的一个僻静小峡谷飞去,冷秋朗驮着麦娜莎也跟了过去。

峡谷中两峰紧贴之处,一块巨石又横斜而出,遮天蔽日。

胡仙仙撒开雾隐无隙网,让冷秋朗寄魂的天马和麦娜莎都到石下躲着,又因有网隔着,几乎能让天庭察觉不到他们气息。

胡仙仙随后再到峡谷口,给程浩风和秦沐风都传去灵符,符上均写着:凌山暴风雪已平,另有要事相求,速来

发符之后,她又再回到麦娜莎他们身边。

麦娜莎紧紧搂着马脖子,亲昵地用脸蹭着,而冷秋朗不自在地摇摆着。

“你已经知道了?”胡仙仙见这场景,心知定是麦娜莎已清楚冷秋朗寄魂于马。

麦娜莎甜甜笑着算是默认,冷秋朗却说:“知道又如何?这样会惹来大祸的……若是你们因我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心安?”

“就算有祸,祸还没来呢。”胡仙仙不以为然地答道。

冷秋朗只得长叹,他此刻想拒绝胡仙仙的帮助都不行,只能暂时接受。

片刻后,胡仙仙又说:“你们躲躲,我两个时辰后再来看你们。”

麦娜莎乖巧点点头,胡仙仙塞给她一壶水和两个馕,就匆匆返回草场。

“天马带娜莎体沐天神圣恩去了,你们不用担心。”胡仙仙对麦塔哈他们说,又讲明自己会在两个时辰后接麦娜莎回来,他们都不再多问,一起回到镇上。

胡仙仙到得麦塔哈和卓无傲临时住的小屋,让他们先出去,她得静坐一会儿。

尽力摒除杂念干扰,她让自己心神完全进入无我之境,如此能尽快聚集灵气,恢复功力,也能思索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自律能力和感应能力都很强,大约两个时辰后自行出定,赶往那小峡谷。

“一直藏在这里不行吗?”麦娜莎听胡仙仙说还要带冷秋朗去其他地方,十分不情愿地问。

“他与凌山龙脉相融,藏在这里很容易被看出气息有异,上凌山后更容易掩盖气息。”

听了这番解释,麦娜莎轻轻吻了吻天马,“你们放心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对哥哥他们说。”

胡仙仙张开双臂抱紧麦娜莎,安慰她,“别难过,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我不难过……胡姐姐,你帮我好好照顾他。”麦娜莎粲然一笑,朝谷口望了望。

胡仙仙带她到得镇外,看她缓步走回镇上,才放心赶到小峡谷,带天马上凌山。

冷秋朗如今是天马之体,不能承受过分的严寒,胡仙仙带他到了西南坡的温泉之处。

几番忙碌下来,天色已晚,满天星斗嵌上夜空。

胡仙仙望着星空,长吁几口气,很多事情就是闪念之间做出的决定,此刻才得闲去想,事情这么做到底有何利弊。

“我终究还是让娜莎伤心,让朋友们受连累了……”

冷秋朗的叹息声幽幽传来,胡仙仙笑了笑,想说几句开解他的话,转过头却惊讶万分的低呼出声。

“啊……你……”

冷秋朗此刻不是天马,而是如以往所见的青袍男子!

“嗯?”他低下头打量自己,也才发现自己恢复了人形。

“天马本来就极具灵性,你虽只有魂体,但修为精深,定然是你能与天马之灵性相通,也就可以借它之体施展化形之术。”胡仙仙惊喜分析道。

“我没有施展化形之术啊……灵性相通,应该有这原因。化为本形的主要原因,应该是夜里阴气重,就显现魂体之貌,白天阳气重,就显现肉身之貌。”

冷秋朗对自己都陌生了似的,瞅瞅自己腿脚,又抬胳膊到眼前细看。

胡仙仙只顾高兴笑着,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冷秋朗夜里能变回人形吧——这已经比完全融入龙脉,意识彻底消散好很多,她所做努力没有白费。

肉身龙体在凌山,灵魂寄主也在凌山,天庭只能察知冷秋朗就是融在凌山当中,暂时不会发觉他留有自己意识,也暂时不会发现他还能有小范围的自由活动空间。

胡仙仙心头又轻松几分,开始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天马之体长留此处。

想来想去,看着汩汩冒泡的温泉蒸腾出濛濛水雾,她计划扩大这温泉,并设个可隔绝天地气息的阵法。

如此就可以让天马长居在此处,极大延长天庭发现冷秋朗之事的时间,甚至能拖到他修炼到能完全融合本身龙体才发现。

想及此处,她就一边等程浩风他们到来,一边开始观察地形做准备。

六月十二辰时,程浩风赶到凌山,循着气息找到胡仙仙。

简略说了事情后,胡仙仙征询程浩风的意见。

他没有回答,飞临斜前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看着地形认真思索起来。

不久之后,秦沐风与杜婉芷相携飞至。彼此打过招呼,就说正事。

因他们聚在一处,气息很明显异于凌山其他地方,就另找了个离温泉远些的雪峰,挖了个雪洞,进到雪洞里才商议。

程浩风说不能让天马长期生活在阵法隔绝的空间里,阵法会改变阴阳之序,长久之后不仅有损灵气,并且会使身体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异。

他的建议是,改变温泉周围的气场,而且是如天然而成的改变那般,让天庭明知天马生活在那里,而不觉得有异样。

“人为做出如同天然而成的改变?想法倒是好,可难办到呢。”胡仙仙托腮发愁。

“你还不了解我?没把握办到的事,我就不会说出来。你放心,我自有妙法。”

程浩风傲然笑了笑,见胡仙仙很期待地望着他,就刮刮她鼻子,又伸手轻抚她的头。

他只是不经意间就流露爱意,倒让胡仙仙羞窘捂脸,秦沐风和杜婉芷窃笑着转开头。

“额……”程浩风也觉出自己失态,连忙转回正题。

“温泉之下必有暗河,我们让温泉陷下去,扩泉为湖。温热的湖水又会使周围雪水融化,久而久之,气息自有变化。温热之处会生草木,引来其它鸟兽,天马在那里就不会显得突兀。”

其他三人细细想着他的话,秦沐风虚眯了眯眼睛才问:“拓开温泉成为冰山暖湖,那就是擅改山川地形,会不会因此招来天惩?”

他可还记得拓宽金河、青河招致天惩,后来虽免除重惩,却说再出差错,必会被加倍严惩之事。

“我们不以法力直接拓宽温泉……嗯,比如,掀一块巨石下山,总不算擅自改移山川吧?”

程浩风向他们慧黠眨眼,都是心思灵活之人,当即明白他的意图。

他们再细说具体做法,而后于未时正式动手。

秦沐风本是渔家少年,在还没有得到紫星芷梦箫之前,武器是可在水中灵活戳刺的破浪匕。

那是一种两尖开叉的匕首,这匕首细薄,在水中阻力小,又因两叉开刃,攻击面还广。

他潜入温泉之下,瞅准泉眼冒水处,以破浪匕凿开四个通地下河的小洞。

这种很小的改变不会引发什么气息变化,也就不用担心天庭察知。

第六百五十九章 巧开冰湖

夕阳金晖照着银*,壮丽中有几分寂寥苍凉。

温泉上空水雾氤氲,天马四蹄踏雪绕泉奔驰。

单调的色彩中,一袭水绿衣裙的杜婉芷,带去了一抹鲜活亮色。

风拂青丝,纤指轻拨弦,琴音柔和清婉。

琴声引来雁影低徊,引来雪狐聆听,引来雪豹驻足。

温泉之下的暗洞浸出越来越多的温热泉水,泉水融雪,水涨而渐渐漫溢。

鸟兽也越集越多,深藏雪山中的小动物们如同都来聚会,此处似成了它们乐园。

琴音渐高亢,隐然有金戈声,鸟兽皆是肃穆而立。

此处虽好,却有危险,鸟兽们纷纷散去。它们会记着这里有温泉,也会记着不宜在此处多逗留。

琴音又复柔婉,泠泠有虔敬意,鸟兽们回望,只见天马仰身而起,前蹄腾空,似是与它们道别。

它们都明白了,此处是天马之域,来此只要敬奉天马就可安好。

纤指滑出长长余音,袅袅绕于温泉周围,久久不绝其响,凌山气息都带上温柔之感。

杜婉芷携琴飞去,与秦沐风相见后,就同归海底圣境。

“他们做的事都那般优雅,我可就要当苦力,搞破坏了……”

琴音犹在回响,胡仙仙轻踢踢脚边巨石,苦笑着说。

“没事儿,我早知道你是蛮姑娘的,不用担心自己嫁不出去。”程浩风双手环胸,不怀好意地笑看着她。

“蛮?嘿,我是野蛮姑娘是吧?”胡仙仙脚下猛运劲力,朝程浩风踢出巨石,“我就蛮给你看!”

程浩风“啧啧”两声,歪了歪嘴,轻斜身体就避开巨石。

一击不中,再踢起另一块巨石。程浩风轻松避开后,可不愿再抵挡,左手一扬,就御起一大团雪向胡仙仙抛去。

这凌山上有的是石头、冰块、雪团,只见空中冰雪纷扬、巨石乱飞。两人就如在玩沙包,也如在踢蹴鞠,打闹得很猛,身上并没有伤着半分,倒是把鸟兽们吓得四处乱蹿。

夜幕低垂,程浩风见天色已晚,就一脚踏在块冰棱上,撩撩袍裾说:“不跟你玩儿了,都是些小孩子把戏,没劲!”

说着,他挑眉看向胡仙仙,又瞟了瞟空中。

“呵,嫌我没劲是吧?”胡仙仙已经领会其意,佯装很不服气地抡开红雪拂尘,“那我让你瞧瞧‘冰心冷尘’的威力!”

拂丝暴长数丈长,裹挟冰雪凝成千万根冰矛朝程浩风激射而去。

程浩风双手轮转,舞出一个巨大黑盾抵挡。他左手持盾,右手御起几块巨石朝那些冰矛砸去。

两人看似战得天昏地暗,却都是瞅准对方能闪避的位置在攻击。

洛玄心已向天帝禀报完冷秋朗之事,携风流金波鉴回返,要把其中“冷秋朗之魂”压于凌山之下。

此事说大也不大,天帝并没有细察收在其中的魂魄,而冷秋朗本就是异类之本体,与人类魂魄有所不同,他们也没分辨出鉴中之魂是天马的。

洛玄心处理好此事,正身心愉悦地来完成最后步骤,却突然察觉劲风袭来,她心头一凛,就旋舞悲鸿戒尺招架。

悲鸿戒尺呼啸声极为凄厉,程浩风和胡仙仙假装此刻听得呼啸声才发觉洛玄心来到,连忙各自收势。

可收势已晚,那些冰矛巨石仍有很多冲向洛玄心。

好在洛玄心功力高,悲鸿戒尺所发灵气光波阻挡所有危险。

被挡开的冰矛和巨石都不偏不倚直坠温泉,“嘎啦”几声,泉水突然喷起三丈多高。

因那秦沐风凿出的几个暗洞完全被砸裂开,泉底陷落,暗河水汹涌而出!

瞬息之后,砂石冰雪皆往水中沉去,温泉所在位置成了宽达三里方圆的冰山暖湖!

如此变故,洛玄心怔了一怔,而程浩风也咂咂舌,这湖面可比他预计的要大。

胡仙仙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而后半跪在地,哭丧着脸低声说:“糟了,糟了……都怪我瞎胡闹,差点儿伤了洛师叔不说,还让洛师叔背上‘擅自改移山川’之罪!”

她说着又怯怯看向洛玄心,洛玄心皱眉怒瞪她两眼,厉声说:“你们的确瞎胡闹!特别是你胡仙仙爱惹事生非!师兄教徒一向严格,也不知道怎么屡屡纵容你这个名义徒弟!”

程浩风连忙护到胡仙仙身前,恭敬地小声说:“不怪她,怪我,怪我……请洛师叔赦我们打闹差点儿误伤之罪……可这改移山川之事并非有意……”

洛玄心也是服软不服硬的人,见他们都吓住了,还赔礼道歉,也就不想多计较。再者,计较也计较不出什么名堂,且就算了。

“呵,什么改移山川啊?此等小事,本君自会向天帝禀明,无需师侄惺惺作态。”

说罢,她将风流金波鉴朝胡仙仙抛去,胡仙仙赶紧接住,连连道谢。

洛玄心就此转身离去,她不知道他们借她之手开了个地陷冰湖,更没察觉此处气息有异。

见她身影入云端,程浩风和胡仙仙相视而笑,携手去看冷秋朗。

冷秋朗此刻是天马之体,藏在不远处的雪洞中,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以后若是被天庭发现,你们的罪过可就大了。”他不无担忧地说。

“我们又没干什么坏事,是他们不讲道理。明明你有功,还要被镇压在凌山之下,从此永远泯灭意识。为什么好人就非得牺牲自我才能算好人?”

胡仙仙愤懑不平地说着,程浩风没有附和她的话,也没有反驳,只是用看小孩儿的目光笑看着她。

“你别这么看着我……”她气乎乎侧开头。

“你很可爱才看你,讨厌的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呢。”程浩风笑勾唇角。

见胡仙仙捂脸走到洞外,又正色对冷秋朗说道,“我的罪过够多够大了,不在乎多加一条,你无需有什么心理负担。趁此机会,安心静修,早日真正融回龙体。”

因要防着天庭发现冷秋朗与天马换魂之事,程浩风和胡仙仙决定在凌山多呆几天再回京城。

六月十三傍晚时分,两人正在清理冰山暖湖周围的沙石,想让这里早些有草木生长,却渐渐察觉有异样气息靠近。

他们警惕的攥紧武器到山口一看,惊愕看到一队人马缓缓爬来,是麦塔哈带人护送麦娜莎来了!

麦塔哈一行人都穿得如裹粽子般厚实,连马背马腹都裹了毡子,如此虽能勉强抵御严寒,可行动很是不便。

爬山,他们真是手脚并用爬上来的!

胡仙仙和程浩风赶紧飞身而下,接他们上来。在湖边坐下歇息一会儿,他们才都缓过劲来。

询问之下才得知,麦娜莎回镇上后就坚持要上凌山陪伴冷秋朗。麦塔哈还以为妹妹有些话只是为了表白真情,没想到她会打算实施这事儿。

被妹妹缠磨不过,麦塔哈想着送妹妹去一趟也好,了却心愿也许就能彻底断了念想。

可凌山这么大,该去哪一处找冷秋朗?麦娜莎说全凭心灵指引方向。

初上山的一段路是他们走惯了的商道,倒还顺利,走了四个时辰后,就到了渺无人烟之地,走得十分艰难。

半个时辰前,他们迷路了,天又快黑了,觉得就将葬身凌山之中时,麦娜莎看到有水汽漫开,坚持说冷秋朗定然在这个方向,而这个方向定有温泉。

也许恋人间真会心有灵犀,他们总算找到人,也总算脱险。

麦娜莎高兴地东瞅瞅西看看,就像新娘子满意地看着自己新房。

麦塔哈和程浩风、胡仙仙却是忧愁起来,看麦娜莎是铁了心要在凌山住下来,并不是因爱才一时头脑发热这么想。

可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如何在这里生存?就算她有非凡的意志力能坚持住下,可异于寻常的事情必然会引起天庭警觉,很可能因此发现冷秋朗根本没被镇压入龙脉。

夜色给大地笼上一层黑纱,冷秋朗化回人形从雪洞中走出,刚走几步就看到麦娜莎。他心中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做何反应。

“冷大哥……”麦娜莎欢快地向他奔去,扑入他怀中。

看着穿得似个棉花包的麦娜莎,冷秋朗不由自主展开微笑。

可拉起她双手,看到她满手擦伤,嫩笋似的十指都红肿得似胡萝卜,冷秋朗心尖儿被猛揪两下。

“你给我走!以后不准做这么任性的事!”冷秋朗含怒推开她,指着麦塔哈他们说,“要是他们因为你的任性葬身冰雪中,你能心安吗?”

麦娜莎愕然看着冷秋朗,片刻后就跑到麦塔哈跟前,鞠躬说道:“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想着自己,没有考虑你的安危。”

麦塔哈看看妹妹,再看看冷秋朗,叹了几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麦塔哈同来的有高有德他们,麦娜莎又给高有德道歉,再依次跟其他人道歉。

道完歉,才又跑到冷秋朗身边说:“我以后再也不连累他们了,可以请胡姐姐送他们回去,只我留下来就是。”

他们都听得只有无奈叹息,这丫头真的不懂冷秋朗故意呵斥她,是为了撵她走,并非是怕麦塔哈他们出事?

看着她清澈的目光,冷秋朗实在狠不下心说什么了,捂着胸口转身捶打冰壁,以此缓解心痛之感。

“冷大哥,你身体不适,受伤了么?”

麦娜莎扶了扶他臂膀,又望向胡仙仙说:“胡姐姐,你们快来看看他怎么了。”

“他身体没什么,他是心疼你。”胡仙仙见其他人都不好直言,只得由她向麦娜莎挑明了说:“你不能住在此处,你若是执意这么做,不但你难生存,冷秋朗也会有危险。”

麦娜莎环视众人一圈,有些委屈地问:“你们以为我是因为任性自私,才冲动地想来陪冷大哥?”

第六百六十章 安居凌山

既然麦娜莎说自己所做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胡仙仙就让别人先不要插话,听她把她所思所想说透。

暖湖旁水汽温热,麦娜莎脱掉披的厚毡子,解开裹在身上的羊皮袄,才缓声细说:”往往自己有难时,常常不希望连累身边的人,而将身边的人推开。

这似乎是理智大义的做法,可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此会将身边人推到不仁不义的位置?

这分明是只顾自己解脱,不管他人感受的自私做法!”

见麦娜莎说得愤慨起来,胡仙仙瞄瞄冷秋朗,将麦娜莎拉到自己身边,给她揉揉肩,让她舒缓一下心情再说。

一会儿后,麦娜莎看向冷秋朗说:”什么是过得好呢?衣食无忧、健康长寿就是过得好吗?好不好,是自己内心的感觉,不是别人眼里的虚荣。

你牺牲自我幸福,成全我继续当富家小姐,你以为对我好?我不觉得是!

更有那些不惜生命,不惜让人误会,也要让身边人获得世俗所认可幸福的做法……

哼,自以为安排周全,却不知道这样是给身边的人套上了心灵枷锁,会让人永远都会活在自责的阴影里。”

麦塔哈朝妹妹点头笑笑,环视着众人道:“说得好,要为人着想,就让人轻松愉快活着,不要有那么多遗憾,也不要背负太沉重的恩义。”

麦娜莎缓步走向冷秋朗,凝视着他双眼说:”要是真为身边的人着想,就该让他们全力以赴去为你做点什么。努力过,才不会有遗憾,等到必须分道扬镳的时候,才能真正放手前行。”

看着麦娜莎,胡仙仙感慨万千,几年过去,麦娜莎已不是那个吃汤圆被噎着的小姑娘,不是只会吃和玩儿了。

这些道理虽不一定适用所有人,但能这么想的人一定会活得简单快乐。

有些道理是经书里没有的,也是经历过很多事情都未必悟得出的,麦娜莎心里肯定住着只快乐的小精灵,才能活得这般豁达通透。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生命的美好不在于长生不死;用尽每一寸光阴去爱这世间所有,认真对待所遇的人和事,便是对生命美好的最贴切诠释。

胡仙仙微低下头,她自问还做不到这般纯粹的只为生命本身美好而活,一个凡人姑娘都比她活得更自在洒脱,她有些惭愧。

惭愧之中,也令她不去想怎么劝麦娜莎别来陪冷秋朗,而是去想要长住凌山究竟还有没有什么可行之法。想来想去,还真想到个也许行得通的法子。

“往山下走十多里是凌若风曾住过的山神庙,翻修之后,可以暂时住人。”胡仙仙说出想法。

麦娜莎马上表示赞同,拉着冷秋朗的手说:“那里隔商道不是太远,真的可以住人呢。我上山爬这十多里虽说艰难,你下山去看我就不难了吧?我们可以常常见面了。”

那里翻修之后的确可以住人,但得看是什么人,若是清修的修道者,或是拦路劫财的土匪真可以住那里,一个青春貌美的千金小姐怎么能住那里?冷秋朗看了看胡仙仙,以眼神质问她出的什么馊主意?

程浩风朝冷秋朗摆了摆手,问胡仙仙:“你真很想帮他们团聚?”

“你不想吗?”胡仙仙期待地看向程浩风,盼着他能想出好办法。

程浩风无奈叹几声,她有所愿,那就尽量满足她。思索许久后,他说出更具体的办法。

可以翻修山神庙,改为天马庙。因麦娜莎与天马有缘之事,镇上的人都知道,就以随天马敬奉神灵为据,让麦娜莎有正当理由住到凌山天马庙。

在天马庙周围开一片草场,让野马群可以常来,增加神圣传言的可信度。

冷秋朗之母派来的巨蜥还有些没死,待它们伤好,可以由它们保护麦娜莎的安全。

天马庙和商道之间修条小路,麦家的商队来往频繁,经过那附近就可以给麦娜莎送东西。

从天马庙到冰山暖湖的十余里冰雪悬崖,对别人来说是攀登起来难如登天,对于冷秋朗却是如履平地。他到夜里化回人形去见麦娜莎,清晨再返回,没有人能察觉。

这么一说,麦塔哈首先觉得可行,翻修山神庙为天马庙的钱,还有修路的钱,麦家完全拿得出来。而且以后,麦家商队往来凌山,还能有个可以歇脚的地儿。

只是,他能放心由巨蜥保护麦娜莎的安全,却担心妹妹成天寂寞守在冰天雪地里会闷坏了,毕竟麦娜莎是个爱玩闹的人。

“不会闷的,晚上冷大哥会来陪我,白天可以看野马、逗巨蜥,麦家商队一月也会来两次,还有……”她娇羞低头,小声说道:“以后还会有孩子陪我呢……”

“孩子?”冷秋朗惊愕反问。

“对呀,以后生很多孩子,冷大哥你喜不喜欢小娃娃?”麦娜莎有些担忧地问。

冷秋朗拍了拍额头,这根本不是喜不喜欢小娃娃的问题,自己这境况稍有不慎就会凐灭于世间,哪能再留孩子拖累麦娜莎?

不过其他人也许都受麦娜莎影响,都不再考虑那么长远。

麦塔哈和高有德认真商讨起修庙修路的事,准备天亮后下山就着手办此事。

程浩风和胡仙仙去找受伤的巨蜥,为它们疗伤,共找到三只还活着的,先带到了这暖湖边。

见到那些巨蜥,麦娜莎过来轻抚着巨蜥的头笑说:“好可爱哦,以后可要辛苦你们照顾我了。”

看到她真是把巨蜥当小猫小狗般的样子,胡仙仙笑着摇摇头,这巨蜥凶猛的样子只会让大多数人害怕,哪会觉得可爱?自己就算不怕,看着也会心里毛毛的不舒服。也许麦娜莎天生就没有对生命的区别心,才会有此奇缘。

冷秋朗还在试图劝说麦娜莎放弃,他指着巨蜥道:“它们与我同族,我母亲是蜥蜴,父亲是孔雀,我生下来就是个蜥蜴蛋。

后来,觉醒了孔雀王血脉,我变成了有翅膀的蛇。再后来化蛟,又化龙。最后化成了真正青龙,又把龙体融进龙脉了,寄魂在马身上。

你明不明白,我的人形只是幻化的……说得难听点儿,我们要是有了孩子,会不知道是什么怪兽……”

这番话让麦塔哈他们惊愕看向他,而麦娜莎只是微笑,“怪兽?我很想看看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小怪兽。”

麦塔哈他们又释然笑了,继续议事。

冷秋朗双手攥拳,搜索枯肠找着劝服麦娜莎的理由。

麦娜莎走到他身边,深情低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来让你有归属感的,不管你是什么形象,什么种属,你都是我麦娜莎的情郎。你只要记着,你是我的情郎就好。我爱你,你也愿意爱我,这就是对我好。”

他们深情表白后,双手紧握在一起,坦然对视。

胡仙仙觉得脸红心跳,赶紧侧身到角落里。这些天方姑娘真是奔放,火辣辣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直白说出来。

待脸上不发烫了,胡仙仙才转身过来,走两步就看到程浩风正笑嘻嘻望着她,心下暗想,不能让程浩风和天方姑娘多接触,以后被拐跑可就亏了。

天亮后,冷秋朗自回雪洞,程浩风和胡仙仙送麦塔哈他们下山。到得山腰破庙,胡仙仙陪麦娜莎在这里等着,程浩风他们回镇上去找人来修庙。

六月十九,冷秋朗召募好了修庙的人,开始动工,程浩风和胡仙仙就回到冰山暖湖。

这几天过去,湖边竟可见点点绿意,细看是茸茸草芽儿冒出来。

因这暖湖是陷落而成,地势比周围矮,有山崖挡着,凛冽寒风吹不进来,又有暖湖温热水汽氤氲,此处恰如冰山上的温暖绿洲。

那些鸟兽经杜婉芷抚琴引来过一次,就记住这个好地方了,湖边可见狐追兔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再问冷秋朗,他说已然适应,程浩风二人就与他各道珍重,就此分别。

他们还没飞出凌山范围,胡仙仙就接到灵符传讯,是列御风发来的,上面写着:

彩鹊成功突破,然,出入不便,请来接回

胡仙仙笑着递给程浩风看,邀他一起去接彩鹊。

“彩鹊若是化鸾成功,让它从青丘国飞回你身边就是,何必去接?五师弟说‘出入不便’,这很蹊跷……”程浩风若有所思地说。

胡仙仙也觉出不对劲儿,问着:“难道尚蔚然限制了五师兄自由?那也不至于限制彩鹊自由吧?”

“你可还记得找‘凝脂冰玉’给尚蔚然恢复容貌之事?你此时就去办。”程浩风神情有些忧虑,“我得赶回京城,不能陪你了。”

“好,趁着还没出凌山,就寻寻凝脂冰玉,去接彩鹊也好有个谢礼。”

胡仙仙知道程浩风担忧青丘国出变故,又放心不下京城的事,就催他快回京城,让他不用担心自己。

两人依依不舍而别,胡仙仙回返山中采凝脂冰玉。因传说凝脂冰玉是雪莲花蕊落于冰上而成,她就循着雪莲花气息找寻。

她没往深山处走,也没往山顶去,就顺着采挖山货的人所踏出小路慢寻。

暴风雪已停,又是盛夏,山腰处没有多少冰雪,来往采挖山货的人还不少。

暮色苍茫之时,胡仙仙飞到一棵冷杉上准备歇息,无意中瞥见不远处有一队人点起篝火开始宿营。

那些人当中,有一个人看着很眼熟,像是大牛!

第六百六十一章 寻药故事

为免认错相貌近似的人,胡仙仙延出灵气探了探那疑似大牛的人气息,还真是大牛!

她也不犹豫了,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俗常布衣裙换好,下树后慢慢走到那个营地旁。

“我能在你们这儿歇歇吗?”

她低头询问着,那些人听到后都朝她看来,面色竟带了几分恐惧。

这里虽不是雪山深处,也常有妖怪出来迷惑人的传说,挖山货采药的人可不是花花公子,荒山野岭突然出现个美丽少女,首先让他们想到的就是妖怪。

他们不吭声,还满带戒备之色,让胡仙仙哭笑不得,也就不再装斯文,直接冲大牛问:“大牛哥,你怎么跑凌山来了?”

“嗯?啥……”大牛听到点到自己名字,又见她抬起头来,才惊喜喊起来,“小姐?嗨呀,可吓我们一跳,原来是你……”

大牛连忙起身让胡仙仙坐到篝火边大石头上,又向众人介绍着胡仙仙。

众人听说她就是福慧天妃,只是恭敬打了招呼问候一声,就各自做各自的事。

他们只要确定胡仙仙对他们没威胁就好,至于胡仙仙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没想过要乞求什么,也就不会刻意巴结谁,这也许就是“无欲则刚”。

这夏季山中没什么果子,他们采的多数是蘑菇,卖到城里勉强能换些买米粮糊口的钱。收蘑菇的人再卖去京城,那蘑菇就是山珍了,价钱就几十倍上百倍的涨。

其中有个人采到了鹿茸菇,这种蘑菇算是菇中鹿茸,价格很高,正高兴的清理着。

他见大牛所采的山货最少,就要分一些给大牛,说他自己有那半口袋鹿茸菇就够一个月吃喝了。

大牛推辞不要,让他多卖点儿钱,以后好娶个老婆。

“娶老婆干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那人苦涩笑着,一瘸一拐地走到大牛身边,坚持要把自己的山货分给大牛。

这人说的话有些古怪,胡仙仙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他和大牛又推让起来,最后他狠狠撂了句话:“你不多弄点钱,咋在凌山过下去?咋能去雪山顶上找到凝脂冰玉娶三花?你不听劝,我可不许你跟着我们走!”

胡仙仙知道大牛的家境不好,本以为他是嫌在迎仙阁的工钱低才来采山货,没想到是为了三花,更没想到他们也要找凝脂冰玉。

“你们在说什么?给我详细说清楚。”胡仙仙打断他们的争论,冷声要求。

大牛嗫嚅着,像是不好意思说,那个瘸腿的人代他说:“三花娘逼三花嫁去给人当小老婆,那家伙有好几房老婆,就是没儿子,有个算命的说要娶个丑女才能生儿子,就瞧上三花了。大牛不许三花嫁过去,三花说要是大牛找到凝脂冰玉就不嫁了。”

“什么?三花要大牛来找凝脂冰玉?”胡仙仙惊愕反问,凝脂冰玉乃是神异之物,自己都找得艰难,大牛如何能找到?

大牛叹了几声,慢慢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三花娘觉得好容易有人愿意娶三花,要是真生个儿子可就享福了,而三花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只能这样了,没有反对父母安排。

可大牛想让她过得好些,就阻拦此事。三花听人说起过凝脂冰玉能让人容颜变美,就说找来这东西让自己变美了,就可以不嫁那找丑女生儿子的人。

三花让大牛去找,其实只是赌气说的,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大牛真来凌山。

能够来到凌山,也是巧遇。那位瘸腿的大哥姓周,都称他周老五,本是陵州人。他到边城谋生多年,去年曾随麦家商队回过老家陵州,还把采来的山货都送入迎仙阁。

周老五送货之时,与大牛闲聊几句,聊得投机,又一起喝酒畅谈。谈话中说起往事,就提到了凝脂冰玉,说他曾采到过。

五月之时,三花那事一出,大牛就想到周老五,辗转一个多月才寻到他,也就一起边采药挖山货,边寻凝脂冰玉。

听了大牛来凌山的原因,胡仙仙哭笑不得地说大牛:“大牛哥,我早看出来你喜欢三花了,你该早些去提亲的。三花也不是真想为难你,你该跟她父母好好说清楚,就算手头不宽裕,也可以找我们接济……”

大牛连忙摆手急切说:“不、不,你们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为了娶三花才来……她本来生得挺好看,就是生病长了麻子,我想她能用了那啥冰玉,脸上就白净了……就能嫁个她称心如意的人。”

他找凝脂冰玉只是为了让三花容貌变好,并非自己想娶她?胡仙仙睁大眼睛细看大牛,其他人也都惊讶细看他。

片刻后,周老五冷笑两声,有些愤慨地说:“你全心为她着想,她可不会记着你的情,还会把你当冤大头呢。”

大牛垂下头,低声道:“她记不记我的情倒无所谓,只要她能过好了……”

“别乱说,我了解三花,她不是那样的人。还有,大牛哥你该刚硬点儿,三花心里有你的,可你都不敢多看她两眼,她会以为你嫌弃她。”

胡仙仙连忙劝着,她知道三花为自己容貌自卑,而大牛为自己家境自卑,两个人都想让对方找到更好的人,才始终对彼此不冷不热。

这劝说大牛的话,大牛只当没听见,周老五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他瞪了胡仙仙两眼,而后拿树枝拨着火说起自己的往事。

周老五家中世代行医,在他十八岁时有个渔家女来治病,并许诺谁能治好就嫁给谁。周老五的父亲治好了她,推辞说自己年老,无需践行诺言。

那渔家女父母就说,嫁给周老五也算履行诺言。这倒算桩美事,周老五父亲就答应了。

半年后,一个富家公子又看上了渔家女,为了攀高枝儿,他们就悔婚。

本来周老五对婚事也不算看重,可当初是他们主动来求,如今倒先反悔,心里不忿,就不肯同意。

不久后,医治无数人的周老五父亲医不好自己的病,撒手人寰。

周老五出生时父亲已四十岁,十分疼爱他,就只让他好好读书,没教他什么医术,医馆很快就关门。

关了医馆没多久,正处在最伤心忧虑阶段的周老五,又听到渔家女出嫁的消息。

没想到自己不同意退婚,他们还是把人嫁给富家公子了。

几重事加在一起,周老五就怒气冲冲去渔家女娘家大闹,结果闹事不成,还被打了一顿。

周老五自知挽不回什么,就想远离伤心地,随收购药材的商队到了边城。

他虽没学医术,但从小耳濡目染,对药材还是相当熟悉,很快得到老爷重用。

在边城安顿好后,老爷见他踏实勤恳就给他说了门亲事,周老五也愿意在边城安家,就答应了。

对方姑娘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和老爷的关系还挺不错。互相常来常往,对彼此的情况也比较清楚。

有一次,周老五的准岳父让周老五调批货给他应急,周老五想禀明老爷再做。

准岳父催得急,还说以自己和老爷的交情哪用多说,又怪周老五多管闲事。

周老五不愿得罪准岳父,就照做。事后,准岳父也补了货过来,他就没多想。

大半年后,老爷突然怒骂周老五。至此周老五才知道,准岳父调走的全是上等品,还来的全是次品。

这还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准岳父到处坏老爷的名声,而买家也确实买到了次品,于是很多老主顾都不肯再跟老爷合作。

这些都是周老五疏忽大意造成的,老爷辞退了他,没有追究责任让他赔偿损失都算仁义。

周老五去找准岳父理论,准岳父不但不承认利用他做坏事,还诬赖他是自己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了。更说看不上他那样坑害主子的下属,毁了婚约。

说不清楚,辩不明白,周老五丢了份好差事,婚事也黄了。更惨的是,其他商队的人都以为真是他坑害主子,没有人愿意雇佣他。

为了生计,他只得出城上山,凭着熟悉药材采药为生。

几年后,周老五遇见个富家千金,这位富家千金因小时候被开水烫伤毁容,一直没嫁出去。

富户悬赏重金求凝脂冰玉,周老五去见他们,说不要钱财,只要娶他家女儿。

当时那么说,只是因为婚姻两度不顺才故意赌气那么说,若是人家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可那富户还没说什么,他女儿就满口答应这条件。

周老五先做了很多准备,分析凝脂冰玉可能在的地方,直到第二年六月才赶在最热的那几天上山,采到了凝脂冰玉。

可是,在下山时,周老五不慎滑下山崖,摔成重伤。他昏迷两天后醒来,几乎是爬着到了一处采药人营地求救。

那些人救了他,把他安置在山下小村,他掏出仅有的钱请人去给那富户报信。

接信后,富家小姐亲自带人来照顾他。受到关怀,他一激动就说出自己把凝脂冰玉藏在什么地方。

不想就此又给他惹来祸事,富家千金暗中去取了凝脂冰玉,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哪肯再嫁给穷小子?

富户来退婚的时候,周老五说可以退婚,但是得给很多钱,当是买凝脂冰玉的。

当时倒给了周老五几百两银子,可同时也打了周老五一顿。旧伤添新伤,周老五保住了命,腿上落下残疾,银子也花得所剩无几。

“唉……我可真是傻……”周老五自嘲笑着,眼里早没了多少悲愤,只剩麻木的无奈感。

好些同伴与他认识十多年,都不曾想到他以前还有这些经历,替他愤慨惋惜。

第六百六十二章 得药托付

周老五这么说是担心大牛白忙活一场,啥也得不到,谁知大牛红着脸皱眉答道:“说多少次了,是我自愿来找凝脂冰玉的!我就把三花当妹子似的,只想她能嫁个好人家,没想过让她报答我!”

其他人都干笑两声,不再接话,胡仙仙也没多说什么。

容貌之事,谁也不愿意有缺陷,就算不能倾国倾城般美貌,至少得五官端正。虽说心灵纯善比外表美艳重要,可若能秀外慧中当然更好。

仙家有改换容颜之术,胡仙仙可以用术让三花变美,但她从未想过要那么做。各种术法都是因机缘而施,刻意去用反而会引出意想不到的祸端。

并且,以术变幻的容貌始终有虚假感,这也是尚蔚然可以用术或用蛊幻化容貌,但一直没那么做的原因。服用凝脂冰玉则不同,是能渗入肌理,从内而外修复受损的皮肤。

他们劳累一天都很快入睡,胡仙仙则盘坐石头上想些杂事。

周老五所说虽然偏激却也有其道理,凝脂冰玉此等神异之物对于自己而言不重要,对于想恢复容貌的人,或想靠此物发财的人却很重要。

找到凝脂冰玉后,该怎么去用?

想着,她就得了个办法。自己总觉得这办法有些不像自己想的,后来才想起像程浩风想的,不由失笑,真是不知不觉间就受他影响了。

此时她不知道程浩风也在想她,程浩风得了消息知道尚仁、尚蔚然父女与番邦那边的势力在这段时间往来甚密,很有互相借势对法朝和青丘国不利的苗头。

但程浩风没提醒胡仙仙,想看看她去青丘国会怎么处事,他不可能随时护着她。

胡仙仙行事一向不看大局如何,都是遇到什么就处理什么,随缘行事,率性而为。

此际她没多想该怎么处理列御风那边的境况,正感叹往事。

恍惚中,一个小客栈里闹哄哄的场景就在昨天,可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

不只她和程浩风变化大,连大牛和三花都变了。大牛来寻凝脂冰玉,也许真不是对三花存了什么心思,而是只希望她变美,能嫁个好人家。

大牛木讷也胆小,这次用了十足的勇气来做这件事,更像是一种要与自己过去告别的仪式,他是真准备断了自己的那点儿念想吧?

天色微明,他们都早早醒来,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后就收拾好营地,朝密林深处走去。

入林后就各自分散走,约好中午再聚拢。胡仙仙跟周老五一路,询问他以前采到凝脂冰玉的地方在哪儿。

周老五说就在这个方向,但得上雪峰,具体位置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似乎是个悬崖之下的凹洞。

他们要上雪峰不容易,胡仙仙却很容易,但她没急着去寻地方,而是随他们在山里转。

这几天他们运气都格外好,都不屑采蘑菇了,得留着口袋装更贵重的山货。

他们有的挖到了大党参,这党参虽以上党所产的为贵,可凌山所产也不差。还都是上百年的大参,虽比不上人参金贵,也不可能让人凭一棵就暴富,但已能抵上大半年的辛苦所得。

还有的人采到了寒金莲,这寒金莲也就是金莲花,但花瓣儿更小,萼片也少,看起来没金莲花美丽,药效却好无数倍。

也有人采到了石莲,这石莲也是雪莲,只不过长在没有雪的岩缝里,没有雪峰上所开的那么奇异。

周老五采到的全是鹿茸菇,还朵朵都新鲜完整。中午聚在一起休息的时候,他一边小心包好鹿茸菇,一边纳闷儿自语:“往常一季能采到半口袋就不错的,今天咋就扎堆儿冒出来?”

“运气好呗……”其他人都高兴忙活着随口接话。

胡仙仙在旁边抿嘴轻笑,要让他们采到更金贵的东西她也能做到,但那会给他们生活带来彻底改变,有违天意。能让他们获利,过得稍微宽裕些就好。

收获颇丰,大多数人都下山卖货去了,胡仙仙带着周老五、大牛往更高处的雪峰爬去。

七月初七,到得一处圆锥形雪峰上。因顶处很窄,又积满冰雪,周老五和大牛几乎站都站不稳,都是弓着腰双手抠着雪堆勉强稳住身形。

周老五的头转来转去,眉毛拧紧想了想,说:“我那年应该就是在这附近找到的凝脂冰玉,只不过那时候这上面要平些,那边还有块儿圆桌大小的突出岩石,咋都不见了?”

“只要是在这附近就好,我细细搜寻。”胡仙仙让他们先歇歇,飞身而起四处察看。

雪峰朝北处是凝冰绝壁,绝壁朝下有个小凹洞,凹洞中落入块巨石。估计是峰顶巨石坠落其间,而周老五当年很可能就是在那凹洞采到的凝脂冰玉。

胡仙仙飞到凹洞旁,只见绕洞长满雪莲,花蕊纷纷落于其中巨石缝隙。

她凑近闻了闻,清冷寒香扑鼻而来,香味最浓处是那石缝中一指宽的冰凌条。

胡仙仙心中一喜,那冰凌条应该就是凝脂冰玉了!

欢喜过后,胡仙仙又面带忧色,要取出凝脂冰玉就必然要弄开巨石,可巨石滚落的震动力必然会使凝脂冰玉跟着滚出,要怎样才能完好地取到凝脂冰玉?

想了一会儿,胡仙仙觉得撬出巨石后,让巨石稳在一旁先不滚落,就不会震得凝脂冰玉跟着往外掉。

她飞上峰顶,让周老五和大牛找绳子出来,吩咐他们牢牢拖好绳子,她让放才放。

采药的人都是备了结实绳索上山的,但要取出来却不便,周老五和大牛互相抓扯着才慢慢取出绳子。

胡仙仙把绳子一头拴在一根大冰柱上,一头拎着飞下,拴到那巨石上。

拴好后,再以慧心玉剑缓缓往外撬动石头。石头动一下,凝脂冰玉就颤一下,胡仙仙又停停手,待得凝脂冰玉不颤了,再去撬。

当缝隙撬到她能伸手拿时,赶紧取了那根凝脂冰玉揣入袖里乾坤。

“可以放了!”胡仙仙一边往上飞,一边大喊。

“哗、轰”两声响,松动的巨石从凹洞中往崖下坠去!

本来让周老五和大牛用力拉住绳子只是为了稳住巨石不晃,真正的受力点在大冰柱上。

让他们放的时候,他们直接放手,没有把绳子砍断,那巨石往下坠的拉力就把冰柱拉断了!

冰柱拉断了本也没什么,可断裂引起他们趴的那处雪堆晃动起来,两人一齐朝坡下滑去!

情急之下,他们都忘了呼救,只是不停乱刨,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可一路而下都是滑溜溜的冰雪和岩石,哪有可抓的东西?

正吓得魂儿都掉了,却听呼呼风响,两人都到了半空中。

两人对视一眼,只当是都成了鬼,胸口一闷就都昏死过去。

其实,胡仙仙见峰顶冰雪坠落已经知道他们出了事,撒开雾隐无隙网在半空中兜住了他们。

到得山下,胡仙仙打开网见周老五和大牛都还昏迷不醒,就没喊醒他们,将他们安置在小村里后匆匆离去。

胡仙仙不知青丘国又移到了何地,发符问列御风,列御风以灵符回复:应当在番邦附近,细细感知可察

七月七午夜,中原还有很多姑娘们没睡,或是遥望星河看着牵牛织女星,或是手摇团扇追舞流萤,或是辗转返侧于榻上情思幽幽……

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的大牛和周老五也没睡下休息,他们在不停翻找着东西,找来找去都只有贴身的几样东西,和各自找到二两银子。

“唉……其他山货没带下山还无所谓,你是专程来找凝脂冰玉的,姓胡的咋就不分你一点呢,你们可是熟人……”

周老五知道那二两银子是胡仙仙留给他们的,但还是忍不住抱怨。

“没啥……本来就是小姐出力采到的。唉,怪我自己没用,也怪三花她自己命不好。”

大牛准备回陵州了,过了七月后更没有采凝脂冰玉的机会,他得回去继续当厨师,养家糊口。

“你倒是心宽……你敬她是小姐,她倒只顾自己……她那么大本事,要再找也不难,咋就不肯分一点给你呢?”

周老五一边抱怨着一边收拾东西,他明天还得上山另采些山货。

清理东西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掉落出来,他先前也看到过这布包,只以为是自己包杂物的,就没在意。此刻单单滚落出来,才注意到这布包很精致,不像是自己的东西。

周老五惊疑地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是两根小金条和一封信。信上写着:

周大哥,大牛于我如兄长,请护送他回陵州。

到陵州后,你可安家,不要再回边城。此地为要塞,恐起兵戈之事。

三花之事,我自会处理,请劝大牛勿忧。

周老五反复读了几遍,明白胡仙仙的安排是她怕给了凝脂冰玉会让大牛惹来灾祸,又担心边城到陵州路途遥远有危险,才给金条让自己护送大牛回去。

他不由赞叹出声:“真乃神仙也!”

“啥?你酸文假醋念啥?”

周老五也不给大牛解释,只说是自己也想落叶归根,要跟大牛一起回陵州。

胡仙仙也只是听了周老五的往事,才想到要做些周全安排,倒没料到如此也让周老五交了好运。

周老五回陵州后,以那两根金条为本钱贩药材,不几年后竟发达。

周老五年过四十才娶妻,生了两子两女。他留下家训,家族中必须要有一人学医。

直至很多年后,他后世子孙中有一人名周鹤龄,与其妻安小鹿在国难中济世救人,周家医术医德名扬天下。

第六百六十三章 彩鹊化鸾

到得青丘国后,胡仙仙没有立即去王宫。如今尚蔚然主政,各种规矩也与凡间皇朝一般,她得先换身衣袍才去求见。

凡间是七月初八凌晨,这青丘国中却正是黄昏时分。

落日余晖照得重重宫殿更显金碧辉煌,胡仙仙乘风而行,至正门外时飘然落地。

她此刻已换下青色发带和蓝底小白花的布衣裙,以白玉芙蓉冠束发,穿上淡青薄纱袍。纱袍上绣着灵动若飞的淡紫祥云纹,更显身姿纤美轻盈。

守门侍卫见她近前,都是眼睛亮了亮,侍卫班头亲自迎上去问候。

胡仙仙轻扬手中红雪拂尘,宣声“无量天尊”,再答道:“贫道飒风子胡仙仙,求见国主陛下。”

那侍卫班头见她束发玉冠、身上纱袍、手中拂尘皆非凡品,态度已放得谦卑,听她说出身份,更是立即谄媚笑说:“原来是胡元君鹤驾来此,请恕小的初来任职实在眼拙,竟没认出胡元君。请,快请。”

侍卫班头弓着腰在前引领,走了十几步后,请胡仙仙上了一乘步辇。

步辇往正殿而去,离殿门还有几丈远,又下辇步行往后宫。

因尚蔚然快要用晚膳,宣胡仙仙直接到王后寝宫相见。

见着尚蔚然之时,阿翩和几位青丘国重臣也在,都在门口翘首盼着胡仙仙。

相见后,彼此寒喧。尚蔚然亲热地拉着胡仙仙的手,邀她和众宾客共进晚膳。

胡仙仙心中暗叹,从宫门到这儿都用了小半个时辰,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笑着跑着直闯进来了……

吃了几口菜,说几句客套话,胡仙仙问道:“尚王后,今夜怎么没见着陛下?”

“想你五师兄了?”尚蔚然不自然地笑了笑,“他身体不适,不想来用晚膳。”

胡仙仙狐疑地眨了眨眼,阿翩朝她使个眼色说:“元君也无需担忧陛下身体,仍是那样……”

阿翩的话说得含混,胡仙仙却明白了,列御风还是天天守在红儿的小院里,不问国事,也不与尚蔚然亲近。

闷闷吃了一会儿,胡仙仙想起此行主要是来接走彩鹊,又笑问:“听说彩鹊成功化鸾了,尚王后能否让我先见见她?”

尚蔚然这次的笑容很自然,斜眼说:“彩鹊就在这厅中,恕我得让你费费脑筋了,猜猜她在何处?”

这饭厅不大,陈设也不多,除了桌椅外就是两个高几上各摆一盆花卉。因彩鹊化为玉雕形态时只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又曾藏在松树盆景中,所以胡仙仙就认定它藏在那两盆花里。

可是那盆开满馥郁花朵的蕙兰,让胡仙仙翻遍每片茎叶都没找到彩鹊。

她再去翻看那盆桧树盘扎的盆景,仍是没看到彩鹊。

彩鹊应该与她心意相通,她感应气息,半点都感应不到。

难道是尚蔚然故意捉弄她?尚蔚然也不像是会和她耍笑的人。

阿翩看她歪着头朝尚蔚然皱眉,就忍着笑说:“胡元君,王后娘娘真的没有骗你,彩鹊就在这饭厅里。提醒一句,彩鹊化鸾之后能变人形,变人形后气息也会改变,你按以前的气息来感应是感应不到的。”

听得这么说,胡仙仙恍然大悟,拍拍额头环视厅中一圈。

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儿身上,她穿着宫中侍女的衣裙,正满眼含泪望着自己。

是了,一定是她!

胡仙仙扑过去抱她,那女孩儿撅着嘴推开胡仙仙,“我不是彩鹊!哼……你对我一点儿都不上心,完全没留意到我……要不是阿翩提醒……”

虽然第一句话否认了她是彩鹊,可接下来抱怨的话分明就是变相承认了。

胡仙仙笑着给她赔礼道歉,许诺只要她能高兴起来,自己可以答应任何条件。

“真的?任何条件都可以?”

听彩鹊这么问,胡仙仙有些后悔了,要是提出自己永远达不成的条件,那可糟了。可话都说出口了,她只得咧着嘴点点头。

“那我要你当姐姐,你不许当我主人,也不许当我是座骑。”

彩鹊说完后就皱巴着小脸儿等胡仙仙回答。

“哈……这就是你的条件?我本来也没有拿你当座骑!好嘞,姐姐就姐姐。”

胡仙仙拉着彩鹊的手向众人宣布这就是她的妹妹,又一起向尚蔚然和青丘国众人道谢。

众人都向她们贺喜,阿翩又说彩鹊如今已化人形,就该有个名字。

胡仙仙记得彩鹊之父是凡人,就问她父亲姓什么。

“我父亲姓唐,我还有四个姐姐,分别名叫,唐红姐、唐阿赭、唐绿娘、唐青姑。”

胡仙仙歪歪嘴,这怎么都是用按颜色来取的名字?

可能看出了胡仙仙的疑问,阿翩出言解释:“金鸾公主私自与凡人婚配被罚,五个女儿都没能在她身边长大,都是她们主人按她们羽毛色彩取的名字。

红姐天生红羽,如今是红鸾星君属下校书。

阿赭羽色赭黄,如今是天庭刑律司传送执事。

绿娘生而为翠绿羽毛,在地府襄辅冥司婕妤。

青姑羽色青蓝,是天后贴身侍女,担任信使之职。”

没想到彩鹊的姐姐们都有仙职,而说起给天后担任信使的侍女,胡仙仙还有些印象。当年还是白回风之时,就知道天后给众仙家送信的小仙女是只青鸾。

虽是有仙职,可说白了也是供主人驱役的下等之位,怎比得在鸾族中受族民尊崇?

金鸾公主当年之事虽侥幸免于一死,可家破人亡,族群离散的结局仍是凄惨。

胡仙仙哀叹一声,疼爱地抚了抚彩鹊的头,温柔说:“我唤你彩儿如何?唐彩儿,这名字你可还喜欢?”

她默不作声,显然觉得这与姐姐们的主人所取名字一样,都是按羽毛色来取的,不喜欢这名字。

“彩儿,你不喜欢我这么唤你?”

胡仙仙笑眯眯望着她,待她不那么抵触自己,胡仙仙才正色说:“‘彩儿’不光是指你羽色五彩,也是提醒你莫忘本。

你先天受损,至今才化鸾,但你仍然是最具天赋的鸾族后裔。

鸾族比同于凤族,还可以修成最高阶的火凤。你只有记着自己是戴罪金鸾公主之女,才能奋发向上,早日修成火凤之身,迎回母亲。”

这番话听得彩鹊热泪盈眶,重重点了点头,认可“唐彩儿”这名字。

彩鹊身世其他人不清楚,阿翩却是清楚的,当年若不是她带彩鹊到青丘国,先天受损的彩鹊也许连活命都难。而阿翩也因护送之功,得金鸾公主传修炼之法,得以成为白画眉族长。金鸾公主算是她师父了,这一席话她也听得心中滋味酸涩。

阿翩眼角沁出泪来,忙又拭了泪,忽然想起些事,忙提醒彩鹊:“你跟着胡元君好好修炼,但当年鸾族之事只怪公主犯了天规,切莫因此对天帝心生怨怅。”

“嗨,别说那些不愉快的,她那么小,也别给她那么多压力。”胡仙仙觉得当年的事就是该怪天帝,但也不想多说,拉着彩鹊和自己挨一起坐,继续吃喝。

彩鹊从此名为“唐彩儿”,许多许多年之后,不仅化为火凤之身,还与恋人秦醉杀上天庭。

在灵霄宝殿中,逼得天帝下罪己诏承认当年对鸾族惩罚过重,放出金鸾公主,并同意鸾族族民回到祖居地。

当然,此刻唐彩儿还只是初化人形的小丫头,依偎在胡仙仙身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蛇羮。

她虽已化人形,食性还是没变多少,喜食粟米谷粒和蛇羮、炸蝎子、蚕蛹之类。

饭罢,那几位重臣告辞离去,尚蔚然带胡仙仙和阿翩、唐彩儿到得书房中。

尚蔚然在书案后坐定,胡仙仙拿出一个小锦盒呈上,那里面装的是凝脂冰玉。她提前把整条凝脂冰玉的冰凌分为两截,留了一截给三花以后用。

“尚王后,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多谢你们对彩儿无微不至的照顾。”

尚蔚然接过礼盒,让她不必言谢,而后让侍女把礼盒收好。

“这礼盒中所盛的是凝脂冰玉,请尽快配制服用。”胡仙仙怕她久储不用,急切提醒。

“是凝脂冰玉?”尚蔚然摸了摸自己因毒而毁的脸,欣喜笑道,“太感谢了,早从传闻中听说过此物,没想到真有。”

闲谈几句后,胡仙仙提出想见见列御风。尚蔚然脸色不悦,顾左右而言它,把胡仙仙的请求当耳旁风。

胡仙仙是不想给列御风添麻烦才尽量守礼节,见尚蔚然这态度,就告辞离去,暗想着自己知道列御风在哪儿,偷偷去看望他也行。

她步出书房后,唐彩儿自然也跟出来,才走出寝宫大门,阿翩又着急跟上来。

“胡元君,你是想悄悄去看陛下吗?”阿翩拉胡仙仙到角落里才问。

“她不安排我见五师兄,我自己去就是,反正我找得到红儿的小院子在哪里。”

阿翩摇头叹气,看看左右没有侍卫过来才说:“我白画眉一族依附青丘国,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话不便多说。唉,胡元君,陛下目前的境况很不好,彩儿也知道一些,你问彩儿吧。我得去忙其他事了,恕我不便直言。”

含含糊糊说完这段话,阿翩匆匆离去。

胡仙仙略作沉吟,就带唐彩儿先回客房,决定先不去见列御风。

到得房中,她问起列御风境况到底如何。

唐彩儿偏了偏头才说:“列哥哥不能出那个院子,尚王后也不许我去看他。我只在那天……就是尚王后让他给你发灵符的时候见过他,他只能写字,没有法力发出灵符了,是尚王后给你发的符。”

第六百六十四章 乍聚又别

以列御风的修为,就算完全没有灵气了,也可以用本源之力发出灵符。到了灵符都发不出的情况,就是被人完全压制了修为,甚至已经根基被毁。

胡仙仙面色一冷,就拧身往外走。唐彩儿见她准备出去,忙挡到门口拦着她:“列哥哥说不要让你去见他!”

见胡仙仙身形微滞,唐彩儿忙又说:“列哥哥说是他欠了王后的,让我们别插手他的事……哦,他还说他只是被王后下蛊压制修为,没有性命之忧,让你别担心。”

唐彩儿担心自己拦不住胡仙仙,谁知胡仙仙望了望外面的绮彩宫灯,就颓然坐回椅子上,没有硬冲。

“仙姐姐,你是心里难受了吗?”唐彩儿半蹲着望向胡仙仙。

胡仙仙摸摸她的头,低声答道:“我是替他们难受。你放心,我会想出办法的。五师兄不想我去见他,就是怕我闹事引来纷争。我也不想青丘国再有刀兵之事,会有更妥当的办法。”

安慰了唐彩儿,胡仙仙就让她自去歇息。

冥思苦想之后,胡仙仙决定去见见尚蔚然,挑明了话头商谈此事。

晨曦微光映上窗口,胡仙仙起身开始洗漱,早早等在尚蔚然寝宫外。

“胡元君,快请进。”尚蔚然微笑着迎了出来。她今天没穿王后礼服,着一身淡黄锦衣,所挽发髻上也只插了两根扁金簪。

入得厅中,她让人端来饭菜,要和胡仙仙同吃早膳。

“不必了,我有事要说,去书房吧。”

见胡仙仙神情严肃,尚蔚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她又勉强一笑,带胡仙仙到了书房中。

“你想得到什么?”胡仙仙开口直问。

“我想得到什么?你以为我想要什么?”她这么问,尚蔚然已经猜到她是为列御风之事而来。

“你正面回答我,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

“你来兴师问罪吗?呵,对于你来说,我当然是夺权害夫的坏女人,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想得到的,他根本就不愿意给我!”

尚蔚然苦涩笑着,怨恨悲愤太多了,倒没了眼泪。

胡仙仙面色冷然而言:“那你也不能那么对他!他已经愿意让出国主之位,你可以称王,把他贬出青丘国就完了,为什么要囚禁他,还压制他的修为?”

“你以为当国主是我所愿?我不想操心国家大事,我想跟一个疼惜我的男人守在一起!他说他对我有愧,不论我怎么对他,他都不怨恨我,那我就试试他到底能容忍我到什么程度……”

听尚蔚然说着近乎疯狂的想法,胡仙仙气得猛拍书案,打断她说话。

红儿已化成木棉花树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化人形,列御风是想以永远的陪伴回报红儿的深情。

而对尚蔚然的愧疚,促使他甘愿放弃国主之位。其实这么做不只是愧疚,还是对尚蔚然信任和尊重。

“你若真的爱他,怎么就不能体谅他?他用心良苦,你就退一步又怎么了?你们还没有圆房,你完全可以再招个王夫,好好当个女国主。青丘国中男子多数俊美,你要愿意,选三千佳丽都行……”

“住口!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混账话!我当初嫁给列御风,尽心尽力辅佐他,全是因为爱他!你懂不懂?我所做所为都是想让他明白,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两人争吵起来就没了顾忌,侍卫和侍女们都挤在门口张望,又不敢上前相劝。

胡仙仙心里有气,又不敢真对尚蔚然动手,就挥手延出灵气,“砰”地把门关上。

而后,她压下心头怒火,斜坐到椅子上,放慢语速说:“你不做混账事,我也不会说混账话。以前你软禁他,如今更是对他比对死囚还狠,你变本加厉的虐待他,只会让他的心离你越来越远。”

这些道理,尚蔚然又何尝不懂?

她按着痛得快窒息的心窝处,惨笑着说:“你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我想引起他的注意?哪怕只是让他怨恨我呢……也比他冷冷淡淡的样子当我是木头石头好……你懂吗?我想看他在我面前展露情绪……”

胡仙仙眉头皱成个疙瘩,再多的道理都说不通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况且她本来就不擅长讲道理,只得听尚蔚然絮絮叨叨说下去。

“你肯定是不懂的,那种渴望心爱之人对自己有所回应,却始终等不到的绝望感觉……你怎么会懂?你有那么多人爱……”

“咳……”胡仙仙没想到她会扯到自己身上,被口水给呛得咳了一下。

尚蔚然嘴角抽了抽,不再说话,只尴尬望着胡仙仙。她还没见过能让自己的口水给呛着的人,气氛变得古怪滑稽起来。

胡仙仙暗叹自己真是最不像仙女的仙女,顺了顺气说:“我可没那么多人爱,也清楚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感觉。

五师兄以前对你还算相敬如宾吧?程浩风对我是冷嘲热讽,还想丢我去拯救苍生,他就跟另一个我去逍遥快活。

比惨是吧?谁没惨过?”

这一席话还是没能说通尚蔚然,她冷笑两声后盯着胡仙仙的眼睛说:“你是被爱而不自知!”

“我……”

“你不许再说!”尚蔚然毁容的脸气得扭曲起来,更狰狞可怕,“你是站在列御风妹妹的角度来看问题,才会觉得我有错。你要是设身处地为我想,就会恨他是个欺骗感情、利用女人的负心薄幸臭男人!”

胡仙仙真就不说了,不是怕了尚蔚然,是觉得无话可说了。当年和尚家联姻,利用他们对付列御勋和宫绝那些叛逆,的确是列御风欠了他们的。

欠了就得还,也难怪列御风任由尚蔚然挫辱自己而不反抗。

胡仙仙看着尚蔚然,听她说出更多的怨愤之语。听着听着,竟是淡淡一笑。

尚蔚然折磨列御风的时候,明明是她自己受的痛苦更多,何必呢?

“你笑什么?”尚蔚然羞恼斥问。

“没笑什么。我只是觉得五师兄应该性命无忧,就放心了。至于要受点苦嘛,那也是他自找的,男人受点苦也没什么。”

“他当然性命无忧!他就算想死,我也不准他死!”尚蔚然阴狠低吼。

她这么说,当然是要留着列御风的命折磨到他屈服。

已明白讲理无用了,胡仙仙没再与她多争执,告辞离开。

胡仙仙没去看列御风,想也想得出来他此刻的情形很不好,没见到的时候还能忍,见到了绝对难以保持冷静。

目前得弄清楚尚蔚然只是针对列御风,还是会对整个青丘国不利。

毕竟,列御风不愿起纷争,不能让他为难。此时他甘愿被尚蔚然所控,也定然是一时的意志消沉,那就给他一个沉淀自我的机会。

胡仙仙去往列外的府上,见到这位三千岁后,细询国中详情。

列外告诉她,尚蔚然削夺列氏王族的权力,与列氏亲厚的臣属都受排挤,但是并没有赶尽杀绝,朝堂之上的局势还算稳定。

不过,尚蔚然的父亲最近常来青丘国,而且还带番邦使节来过好几次。

这很让青丘国臣民忧心,卷入凡间争斗很可能会使青丘国面临灭顶之灾。

胡仙仙暗暗记下这些事,又闲聊几句,问起列外对列御风之事的看法。

“我老了,侄儿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倒是想骑着听风云游天下,可尚蔚然将我软禁府中,根本出不去。”

说着,列外又带着歆羡之色道,“还是翠儿那丫头机灵,竟然得了机会溜到凡间去了……”

“什么?翠儿到了凡间?”胡仙仙惊愕问道。翠儿虽说只是青丘国主名义上的贤妃,可也不该流落到凡间去。

列外咧嘴笑笑说:“这有什么不好?还是我帮她出去的,反正她跟御风也不是真夫妻。她还说想去找你,估计去陵州了。”

是呢,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列御风心里只有红儿,翠儿只是顶个名头,可尚蔚然还是会看她不顺眼。

离开青丘国,翠儿更安全。尚蔚然不会对列御风下死手,可难保不会对翠儿起杀心。

向列外告辞后,胡仙仙隐身到了尚蔚然寝宫的书房外。

她是来偷凝脂冰玉的,觉得尚蔚然此刻还不配用凝脂冰玉。这做法有些小孩子气,可胡仙仙觉得必须要这么做,心里才能舒坦些。

胡仙仙法力已算高强,对蛊术却全无了解。那书房中搁礼盒的架子上有只蚂蚁在爬,那是尚蔚然用来防贼的蛊。

是以,她刚出书房,尚蔚然就察觉了。

胡仙仙正要飞身而起,几百只飞蛾突然包围过来。那些飞蛾只比平常飞蛾大一点儿,但黄褐色翅膀上鳞粉闪着荧光,应该有剧毒。

“胡元君,送出去的礼物又偷偷拿回去,你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惹人笑话?”尚蔚然缓慢地踏着方步,笑看在空中不敢乱动的胡仙仙。

“我做事从来不管会不会惹笑话儿。总之,凝脂冰玉我不想送给你了!你难道要强迫我送给你?那样一来,惹笑话儿的是你吧?”

尚蔚然气得耳朵都红了,她可没办法像胡仙仙那样耍无赖。咬牙忍下恨意,她才说:“唐彩儿是我青丘国民,又是得了我们助力才得以成功突破,你不愿送凝脂冰玉,本宫也不愿你带走唐彩儿!”

这么大阵势,王宫里的人早都集结过来,唐彩儿也在人群中忐忑地望向胡仙仙。

胡仙仙迎上唐彩儿的目光,对她说:“彩儿,你在青丘国多呆几天,我会来接你的。乖一点啊,可不许哭。”

“不……不……嗯。”唐彩儿摇着头,最后又还是点了点头。

第六百六十五章 归家解闷

单只飞蛾并不可怕,成群结队的带毒飞蛾就威慑力很大。

胡仙仙自信可以硬闯出去,但难面免会大战一场,那就和尚蔚然彻底撕破脸了,会让列御风处境更艰难。

听了她威胁的话,尚蔚然没有立刻让毒蛾撤走,而是环视众人一圈后,高声说:“我相信你有让我后悔的实力,但你也得明白,我能在我后悔的同时,让你也痛悔不已!”

“你以为只有我认为你对五师兄做得过分?我们师兄妹几人联手,可以完胜你!”

尚蔚然怪笑了两声后,尖声说道:“你的助力主要来自于程浩风吧?何必扯其他师兄师姐?

你故意在我面前炫耀跟他情深意浓,可以共同进退,让我羡慕你们过得好,你却忘了你自己本来使命该干什么!

你只会惹事,都不记得没有我们相助,程浩风早就凐灭于世间了吧?

你可以为你的爱枉顾天命,我怎么就不可以为我所爱疯魔?就算让御风恨我,也不许他忘了我!你休想把他带出青丘国……”

尚蔚然的话像钢针扎进胡仙仙心头,有些事,胡仙仙的确深埋在心底,仿若忘了,可终究并没有忘。

她和程浩风执意在一起,也算是另一种疯魔般的情执?

胡仙仙脑袋里一时之间昏沉起来,她没法理智地说什么话来反驳尚蔚然,难压羞恼情绪,脱口而出道:“你不准再提什么情情爱爱,烦透了!别说废话了,记住,你要是想通了,八月之前主动来联系我!”

“不准再提情情爱爱?呵,你潜意识里在逃避情感纠葛?你清楚自己和程浩风背负了太多,害怕终有分离的那一天吧?”见她心烦意乱,尚蔚然畅怀笑说道。

胡仙仙脸色紫胀,她不得不承认尚蔚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也不想再和尚蔚然争吵,只是反复要求尚蔚然撤走毒蛾。

毒蛾终于撤走,胡仙仙飞掠远去,她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像在仓惶逃蹿。

飞出青丘国后,她落身在荒野密林中,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本来打算把列御风的境况发符告知程浩风的,可想了想,尚蔚然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就先等等再说。

那么,八月之前的这十几天自己要去哪儿呢?

去陵州给三花服用凝脂冰玉吧?大牛和周老五赶路慢,自己抢先去了,不就没有大牛的功劳了?得让大牛亲自把凝脂冰玉交给三花才行。

再说,回陵州就得见父母,她顶了一长串名号,似乎该算功成名就了,可惜心里总有无颜见父母的感觉。

发呆半晌,又想起列外说过,翠儿可能去了陵州,那么,还是得回去一趟为好。

她一路磨磨蹭蹭而飞,飞了几天,七月十一才到达陵州。

落身在家门外的竹林旁,手捏竹子转来转去,就是鼓不起勇气去敲门。

“姐?真的是你!”泥蛋儿同着几个乡绅走过,看见她后惊喜又疑惑的打招呼,“姐呀,你咋不进门儿?”

“哦,哦……”她不知道该答什么,跟在泥蛋儿后面进了院子。

见着父母后,她低头小声喊着:“爹、娘……我回来了……”

胡大仓和胡婶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她乖乖站着不动,也忘了该说什么,该送什么。

都在院子里坐下后,泥蛋儿忙活着端茶、端点心,她想帮忙,可都拉着她不让她起身。

那些乡绅都来热情寒喧,她只得心不在焉的敷衍两句。

明明田野小院、父老乡亲才最真实的在身边,胡仙仙却觉得这一切都是虚无。不是他们本身不存在的那种虚无,是明知他们存在,却难以融入他们生活的虚无感。

尚蔚然的那些话搅得她心里很乱,对于她来说,真的要弃世而去才是正确人生路?

心里烦闷,再怎么强装笑脸,别人还是看得出来。更何况父母与子女连心,当然很容易就看出胡仙仙的不对劲儿。

客人走后,胡婶悄悄问女儿:“程道长有啥事儿耽搁住了?咋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事情很多,不能天天围着我转,我这次回来也没告诉他。我们很好的,你放心。”

胡仙仙知道母亲是担心自己和程浩风发生矛盾了,才会独自回家。

“那你咋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

“有吗?可能是事情太多,我累着了,看起来就像不高兴。”

“哦……那就闲耍几天,好好歇歇。”

胡婶听女儿这么说,就吩咐泥蛋儿别把胡仙仙回来的事儿传出去,免得有人来求帮忙。泥蛋儿答应着,还说这几天就自己下厨做菜,让爹娘和姐姐好好聚一聚。

“嗯……你还有正事要做,窝在家里煮饭可不行。你把三花叫来,我想有人伺候。”胡仙仙突然觉得提前治好三花,给大牛一个惊喜也不错。

“啊?呃……”认识胡仙仙几年了,泥蛋儿还从没见过她主动要下人伺候,怔了怔还是去找栓子了。

栓子说会照常给三花发工钱,让她去就是。三花跟着泥蛋儿回来,都纳闷儿胡仙仙想做什么。

“给我打盆水来,水里要加盐和姜,我泡脚用。”胡仙仙见着三花进门就指派她去做事。

斜躺在竹椅上,双脚泡在满木盆的水中,胡仙仙身心舒缓下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细细碎碎洒下,照得人懒洋洋的。三花又送了盘葡萄放到旁边矮几上,胡仙仙就微眯着眼睛,边泡脚边吃葡萄。

一会儿后就昏昏欲睡,胡仙仙又让三花弄个绳床到竹林里吊着,她躺绳床上悠悠荡荡而睡。

睡了不久,却嫌绳床上舒展不开身体,要三花搬竹榻出来。

“你就回房里睡床上嘛!”三花觉得她没事儿折腾人。

“叫你搬你就搬,哪来那么多废话?”胡仙仙严厉地说,“屋里那么闷热能睡得舒服吗?你快去做,别惹恼了我,小心挨罚。”

三花搬了竹榻出来,胡仙仙又让她铺好席簟,摆好枕头,才挥手让三花退下。

谁知她躺上去,又恶声恶气喊起来:“这儿蚊子苍蝇什么的咋那么多?你就不会点香来给我熏熏?做事还这么不长心,什么都要等人安排,你有什么用?”

三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瞪了她两眼,想发火又最终忍下来。

胡婶听到那些话,就端了个小香盘笑着走出来:“你别吼三花儿,我正好点着呢。”

放好香盘后,胡婶进屋了。胡仙仙伸脚一勾,香盘翻到,香也熄了,让三花再重新点。

“你发什么疯?”三花红着眼睛责问,真不知道胡仙仙这次回来为什么莫名其妙找事搓磨她。

“你敢这么说我?哈,有胆量!”胡仙仙没发怒,倒又笑起来,“这榆木面儿做的香把蚊子熏死了,也把人熏得够呛。我闻着不舒服,你去给我买檀香。”

三花撇了撇嘴,“我没钱,咋去买?”

“去赊呗,记我账上。”

“记你账上?要账的时候你早拍屁股走人了,还不是得管我要。”

三花怒声反驳,反驳完才又觉得胡仙仙言行古怪,“我真是昏头了,你哪用得着去赊账?呃,你该不会是遇上啥事儿了吧?从前你就是只要遇上难办的事儿,就尽给我们找茬儿。”

自己是只要遇到难办的事,就拿别人撒气的人?胡仙仙自己思量一下,也许是吧?她心里真是很不痛快,仿佛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抢来的,都终将失去。她不想失去,不想失去这烟火红尘中的任何东西!

她这会儿忽然有点儿理解尚蔚然了,要放弃自己挚爱的一切,真是很难很难。

可她此刻有些倦了,不想和三花说什么,就那么闷闷睡去。

三花没想到她居然睡着了,只得不打扰她,去陪胡婶聊天。

月上中天,睡足了的胡仙仙伸着懒腰醒来。

“姐,你可算睡醒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怎么叫你都叫不醒。”泥蛋儿笑说着。

胡仙仙揉着惺忪睡眼笑了笑,她此时心中也没那么郁闷了,想着管以后那么多干嘛,先把三花的事儿解决了再说。

就对三花道:“我在凌山遇到一个叫周老五的人,他见过大牛……唉……”

三花神情突然紧张起来,问道:“周老五?大牛就是去找他呀,你还不知道吧,大牛去边城采药挖山货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咋样?”

“我听周老五说……”胡仙仙故意卖关子,顿下话头环视众人。

胡婶和胡大仓还有泥蛋儿也都紧张起来,三花见胡仙仙没往下说,就着急问道:“周老五说了些啥?是不是大牛出事了?不、不会的,我乌鸦嘴……乌鸦嘴……大牛那么勤劳踏实的人咋会出事儿……”

“大牛勤劳踏实?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胡仙仙忍着笑打趣道。

“小姐,你是不是知道大牛为了我去边城找那啥凝脂冰玉了?你是不是替大牛出气,才故意折腾我?”

“嗯,是!周老五说大牛在山里失踪了……”胡仙仙想试试三花的心。

听得这话,三花脸色突然煞白,身体晃了几晃,还好胡婶扶住她,她才没倒下去。

胡婶他们也担忧地问胡仙仙详情,胡仙仙唉声叹气:“深山里失踪可不好找,我倒有法术能找到大牛,就是没人来配合我。”

“还有希望找到吗?我配合你,只要能找到他,让我做什么都行!”三花缓过气来,抓着胡仙仙的手含泪恳求。

第六百六十六章 马烁与妖

他们等胡仙仙说出办法,都等得有些焦急了,她才煞有介事地说:“首先呢,得给大牛订下亲事,让他知道自己有伴儿了,他的魂就不会乱跑,遇上危险也不容易死。

然后呢,得让和他订亲的姑娘喝下一种假死药。订亲后才能心意相通,而假死之后才能离魂,才有办法寻大牛的魂在哪儿。

这样呢,假死的姑娘就能用自己的魂把大牛的魂给带出深山,让他找到回家的路……”

这纯属瞎编,胡仙仙自己都说得心虚,可她还没说完,三花已经嚷着:“我愿意跟他订亲,我愿意喝那假死的药……”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糊弄住三花,胡仙仙感叹也许这就是关心则乱。

胡大仓和胡婶都很感动,也对女儿有无条件的信任,破绽百出的谎言都信以为真,还祈祷着大牛能平安回来。

泥蛋儿这几年管祠堂、练乡勇,经历了不少事,也算见多识广,看出来胡仙仙是在忽悠大伙儿。

等胡仙仙和他们说完,就挤眉弄眼地朝胡仙仙笑。

胡仙仙递给他凝脂冰玉,怕他说破,刻意板着脸交待:“这是假死药,必须要照我所说去熬制,出不得一丁点儿差错,否则假死就变真死了。”

胡大仓和胡婶安慰着三花,泥蛋儿熬药去了,胡仙仙又弄来盆水在院儿里泡脚。

明月朗朗,晚风轻轻,凉爽的夏夜里斜躺椅子上泡着脚,还真是舒服。

“姐,不好了!真的……真死了!”泥蛋儿惊慌的喊叫起来。

胡仙仙吓得立刻翻身而起,踢翻木盆,光着脚就横飞往屋里。

因知道三花服用后会假死,就让她躺在胡仙仙屋里的床上喝的。胡仙仙那间屋是堂屋斜侧旁的小屋,只有小门通堂屋。

胡仙仙急得怕进堂屋再进自己屋子会耽误时间,就直接破窗而入!

来不及管父母和泥蛋儿被吓得愣怔,身上沾满木屑就冲到床边,伸手摸脉、再探鼻息,三花已经脉息全无。

她惊骇万分又自责不已,难道弄错了凝脂冰玉,真的无意中害了三花性命?

“怪我,怪我,肯定是我熬药的时候方法出错了……姐,她刚死,魂肯定还没被勾远……你能起死回生的吧?求你了……能不能救救三花?”

泥蛋儿在一旁且哭且说,胡仙仙听到说什么魂还没被勾远时,猛然想起什么。

她急以灵力探三花心脏和大脑,所探之处虽停滞未动,但没有病衰,而且魂魄俱在,那就是没死?

“嗨……是假死!还真是会假死!”胡仙仙大笑两声,又惊泥蛋儿他们一跳。

怕他们担忧,胡仙仙拉他们出了房间,把大牛的事照实说了,嘱咐他们保密。

又说自己都没想到凝脂冰玉会真造成假死,吓得够呛,幸好三花没有大碍。

“三花喝了那药就疼得捂脸晕过去,很快就没气了,我也吓得魂都掉了。可能是换脸上皮肤就相当于重生,是得假死……”

泥蛋儿胡乱猜着,胡仙仙也说不出原因。他就又笑指着破窗说:“不管啥原因让三花这样,我先找人把窗户修好才是正经。”

第二天一大早,泥蛋儿就去请木匠来修窗户。胡仙仙本可以挥手间就让窗户复原,但她想尽可能不用法力去干扰亲人生活,也就没那么做。

不久后,木匠来了。看着木匠修窗户的时候,泥蛋儿的头不停转来转去,很不安的样子。

胡仙仙狐疑看向他,迎上胡仙仙的目光,他更是欲言又止的挠着头。

这时窗户已经修好了,木匠收了工钱后,他笑呵呵地对泥蛋儿说:“胡小爷,以后有活儿记得找我啊。今儿青龙山下要抓妖怪,听说阵仗可大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泥蛋儿的脸阴了阴,摆手说不去。那木匠走后,胡仙仙肃色问泥蛋儿:“青龙山下抓什么妖怪?”

“唉……姐,你就好好歇几天,别管那些事了。那姑娘真是妖怪,马烁不肯放手也不成……”

“什么?和马烁有关?你快说清楚。”胡仙仙急切催道。

泥蛋儿拍拍脸,自悔说漏嘴了。因为只要和朋友相关的事,胡仙仙多半要去管,可能拦不住。

再三催促之下,泥蛋儿只得说清事情。

大约一个多月前,城里来了个姑娘,对各种事情都半懂半不懂的样子,有些傻乎乎的。

这姑娘差点儿被人贩子拐走,幸好马烁瞅见,救下她。

但马烁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没地方安置她。

这姑娘就说在山上找个山洞给她住就行,她天生力大无穷,不怕豺狼,在山上还可以打猎维持生计。

马烁拗不过她,就带她上了青龙山。青龙山上有个程浩风当年准备的洞府,虽说当年因打斗已塌半边,修缮一下还是将就可以住。

那姑娘安顿下来,就打了不少山鸡野兔让马烁拿去帮着卖,马烁换得钱后也常上山给她送物品。

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马烁就动了爱恋心思,可那姑娘没那意思。

见那姑娘对自己没兴趣,马烁就自动减少和她相处的时间,免得彼此尴尬。

如此一来,那姑娘只得自己下山采办物品。这么个单身姑娘走在山路上,就引得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打起坏主意。

不过,大多数坏蛋都叫这姑娘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去招惹她。

可是呢,苟老滚心思更为恶毒些,他不直接去调戏她,而是装好人,常送东西和那姑娘套近乎。

义庄那一片儿都是苟老滚的势力,那些人都帮苟老滚说好话,那姑娘还真就信了苟老滚。

前几天,苟老滚请那姑娘吃饭,在酒里下了药,想趁她昏睡后行那下流之事。

苟老滚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撩开帐幔后,见床上躺着的是只大狐狸!

当时他就吓得跌倒在地,邪火早就熄了,满脑子龌龊之事也撇得干干净净。

那些听墙根儿的小喽啰听到传出的声音不对劲,就捅开窗户纸往里看,一看之下都吓得尖叫起来。

他们喊着有妖怪,快来抓妖怪,有的四处乱跑,有的去找武器!

马烁虽不好意思直接主动去关心那姑娘,但暗里还是牵挂着她。

那天请吃饭,马烁就在义庄外不远处晃荡,听那些叫喊声有蹊跷,就翻墙进了义庄。

那些人已经撞开门把快吓傻了的苟老滚拖了出来,但他们围在外面手拿刀剑却不敢冲进去。

马烁已经从敞开的房门口,看到躺在床上的大狐狸,他没觉得害怕,只觉得心疼,暗暗责怪自己没保护好她。

瘦小的马烁推搡开那些围在门外的人,抱起那只大狐狸就往外走。

那些人想拦下他们,马烁呲牙咆哮着,那悲愤狂怒的样子吓得他们不敢再拦。

等苟老滚清醒过来,哪肯就此放过马烁他们?可请来的江湖神棍都打不过那姑娘,他就跑去请善福寺的大师出手。

今天,善福寺的随顺小师傅就要带人去降妖,马烁守在洞府外,说是谁敢伤害那姑娘,他就以死相搏……

听至此处,胡仙仙霍然起身,转瞬就身在云中,往青龙山而去。

泥蛋儿呼喊两声,可她早已飞远,只得留话给胡婶,匆匆骑马追去了。

高家村没了村落,只有坟冢座座,往常只见极少数来祭奠的人,这会儿都去看降妖的热闹,行人竟然络绎不绝。

到了青龙山山腰处的洞府外,人群稀落不少,却也有二十多个拿着刀枪棍棒的人围拢着。

当先站着的就是随顺,他手中铜棍称“荡魔棍”,此刻正横在胸前备战。

胡仙仙本不想淌浑水的,再说能化成人形的妖肯定会法力不低,不会被轻易降住。

可听到随顺去了,她只得来管管。她和随顺并没有真正交过手,但当年义庄外观他身形步伐已知他武艺很高,也有些法力,不可小觑。

随顺没有立刻攻入洞府,是因他被阻拦着,阻拦他的人是恰顺。胡仙仙见事情有转圜之机,就且隐身半空中瞧瞧再说。

“师弟,万事自有缘法,她没有做恶,我们就不要做伤她的事!你快回去吧!”

恰顺两手各执一根两尺长的短木棍,称“喜乐双棍”,打斗路数都是以制伏为主,尽量不伤对手。不过,这两根短木棍看着不咋威风,却是千年桑木所制,坚韧无比,不得不伤人之时也有极大威力。

“降妖伏魔是修行者本份,师兄,你别挡着我!这狐妖打伤过不少人,再姑息下去,早晚得成祸害!”

随顺脾气暴躁刚强,师兄的劝说让他听得很不耐烦,手腕微抖就棍头转个方向,直朝恰顺挑去。

他想挑开恰顺双棍,再制住恰顺,让跟来的人把恰顺捆了,他就可以放开手脚跟那狐妖打一场。

可他没想到,平常看起来惫懒贪睡的恰顺,武功竟不弱。

他用足劲力居然没挑开恰顺手中双棍,还觉得一股绵劲暗暗传来,木棍压制住了铜棍。

随顺力道往后撤,铜棍往下压,卸开木棍传来的力道,再横扫向恰顺左腿。

恰顺双棍夹住铜棍,铜棍运力再往下沉,向他脚踝处送去。

恰顺两手扭转就紧紧别住铜棍,使得铜棍不得寸进。

第六百六十七章 混乱争斗

一松一跷,恰顺手中双棍受力反震,震得他后退半步。

趁此机会,随顺脚尖一勾,勾起铜棍踢向恰顺的胫骨。

胫骨很容易骨折,并且受伤后就算医好也容易腿瘸。随顺没想到师兄会阻止自己,又在众人面前败了两招,心中气恼才出这狠招儿。

眼见恰顺躲避不过,马烁惊叫着扑出洞外:“快躲啊……”

然而预想中的伤害并没有发生,铜棍“当啷”落在碎石上。

恰顺舒了一口气,右手收起两根木棍,左手竖掌胸前为礼,向天喊道:“阿弥陀佛,多谢高人暗中相助。”

“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随顺伸手一招,荡魔棍自回手中。他竖棍一杵,冲空中高声叫嚷。

“嘻,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胡仙仙随口应声。

听声音娇脆是个女子,随顺当即莽声粗气说:“好啊,又来个女妖,定是那狐妖找来的帮手。要命的,就快快带那狐妖去善福寺认罪领罚,否则休怪小僧动金刚之怒!”

胡仙仙不吱声儿了,也不现身形,且看随顺怎么动“金刚之怒”。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随顺向身后跟着苟老滚那些人小声安排道:“听好,我跟我师兄缠斗时,你们赶快抓马烁,抓了马烁就逼那狐妖出来。”

那些人点头示意明白了,随顺再左手竖掌向恰顺行礼,表明自己要真下狠手打斗,且请师兄宽宥。

恰顺无奈回礼,却不曾料,这随顺趁他回礼之时,棍舞如游龙袭击过来。

喜乐双棍立即反击,一棍错步格挡,一棍掷出,击向随顺肩头。

师兄弟俩武艺相当,随顺高大强壮,恰顺矮小精悍,击来挡去难分胜负。

他们打得激烈,但双方都有分寸,没往要害部位去攻击。

看了两眼,胡仙仙也就没再插手管他们,而是看向那些围攻马烁的人。

马烁守在洞口,挥舞着一把小凿子,厉声叫喊着。

可他气势虽吓人,终究半点武功都没有,只仗着年轻身体灵活躲闪几下,就被苟老滚和一个小喽啰抓住双臂。

苟老滚趁势以膝盖抵向马烁后腰,反拧过他右臂,拧得马烁右臂脱臼。

“啊……翠儿快跑……”

凄厉惨叫声似要刺穿胡仙仙耳膜,当年就在洞府外,她与程浩风曾遭遇过更惨烈的事。

胡仙仙还是没有出手,隐身半空中,没有人看到她神情恍惚、悄然落泪。

翠儿?难道马烁遇到的狐妖是翠儿?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好巧。

翠儿若是能与马烁两情相悦,那么列御风就会少一重负担,而这世间又多一桩美满姻缘,好事啊。

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说到底不能怪对手太残暴,得怪自己能力太小,且看马烁能为翠儿做到什么程度。

胡仙仙觉得自己变了,不如从前那么急公好义了,此时居然在冷漠旁观。她拭去腮边泪,再细看他们情形。

此刻,翠儿已经跑出洞府,朝抓着马烁的人乱打乱踢而去。

她天生神力,很快打翻十几个人。可这时随顺也不再和恰顺缠斗,棍梢微抖就指向翠儿,叽哩咕噜念出一串咒语。

荡魔棍不再是铜棍,而是大放光芒,成了真正荡尽妖魔的荡魔棍!

翠儿被困在光芒当中,不得动弹,也不能喊叫出声。

她艰难地侧身看向马烁,轻摇着头,双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让马烁放弃,不要再为她拼命,也无需记得她曾出现过在他生命中……

马烁拼命挣扎,发髻都散开了,蓬乱的头发遮住脸,脸上还有斑斑血迹,他嗓子里发出似哭似笑的低吼声。

可他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翠儿渐渐变得萎靡不振,往地上倒去。

他此时的样子狼狈不堪、悲愤欲绝,片刻又突然狰狞可怕起来!

是的,他双目赤红如火焰燃烧,蕴满戾气的面容就如厉鬼!

“算了……你们放开我,让我给她收尸。”他神情凶狠,语调却很平静。

恰顺走过来,歉疚施礼说道:“对不起,小僧无能为力,也不能对师弟下辣手。”说着又令那些人放开马烁。

马烁受伤的右臂歪吊着,晃着脚步慢慢走向随顺,就在靠近随顺的刹那间,他左手摸出斜挎小包里的刻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随顺右手手腕刺去!

没有人防备他,他平日里都随身挎着雕凿墓碑的工具,没有人想到那工具会成为武器。

他雕功娴熟,左右手都灵活无比,这一刻刀是精准刺中随顺手腕筋腱处!

随顺吃痛,铜棍掉落,法术失败,翠儿吃力地爬起来。

没想到被这样偷袭,随顺怒火攻心,左手一招,铜棍就飞回手中,而后运足力朝马烁头顶猛敲而下!

“不可……师弟别起嗔怒心!”

恰顺飞出一根木棍,两棍在半空中相碰落地,救下马烁。

随后,恰顺赶紧奔到马烁身边,护在他身前说:“师父让我们来妥善解决此事,不是让我们来逼人家去死!苟老滚他们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别被他们利用!”

“苟老滚不是好人,可终究是人!人做恶,自有因果报应,妖怪就该死!”随顺手腕有伤,却未伤及根本,他再次攻向翠儿。

翠儿此时能稳住身形都不错了,而马烁那一击可算用尽了平生力量,他们无力再反抗。

“大师,带我去佛前忏悔,我已被降伏,还请饶我一命。我打伤很多人,马烁却只是激愤之下才伤你,恳请大师饶恕他。”翠儿跪下乞求。

“不、不……你不能跟他们走!你没做错什么,都是那些色胚想欺负你,你才伤他们,你有什么错?”

马烁冲过去拉翠儿,可翠儿面无表情地跪着不动。

染血的翠绿薄衫,秀丽的苍白面容,悲伤无奈的眼神,曾那般活泼欢快的翠儿此刻看起来素婉凄艳。

天地间倏然一静,那些站得远远的看客都忍不住心酸起来,恰顺愤懑看着随顺,随顺心中怀疑起自己所做所为是否正确,苟老滚则得意洋洋笑看马烁。

“砢哒、砢哒……”马蹄声打破静默,是泥蛋儿飞奔而来。

奔至乱石堆下,众人都以为他会下马步行到洞外,不料他双腿轻磕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直接跃到洞口前。

见得泥蛋儿如是骑着飞马从天而降,苟老滚眼神暗了暗,他那些小喽啰们都热情向泥蛋儿打招呼。

“胡小爷好……”

泥蛋儿也不理他们,翻身下马后,就朝随顺说:“随顺小师傅,你也不想事情再闹大吧?就此做罢,都退让一步,如何?”

随顺已经在担忧不好向师父和住持交待,可见苟老滚看向自己的讥讽眼神,又抹不开面子,不想服软:“人妖殊途,她要想活命,就只能被关在寺里忏悔。”

眼看事情闹僵,胡仙仙低笑着现身,“呵呵……”

她在马烁旁边落地,抓过他手中刻刀注入一道灵力,“从此以后你这刻刀就是正阳刻刀,可以驱鬼避邪。你和泥蛋儿联手,看能不能打败随顺……”

随顺执拗古板,但本性并不坏。要想说服他这样的人,靠讲道理是没用的,得让明白对手并不弱,他才能心服口服。

握着正阳刻刀,马烁有些懵,他和随顺忽瞪着都不知该做什么。

泥蛋儿来了后没见胡仙仙,此刻不由得高声问:“你怎么才现身啊?”

“我要是现身早了,怎么能让翠儿知道马烁愿意为她掏心掏肺?”

胡仙仙赖赖嬉笑着答话,又指着随顺说:“真的,你和泥蛋儿、马烁打一架吧,谁赢了听谁的,我绝不插手。”

随顺咧着嘴干笑,若是胡仙仙直接与他开打,他会觉得法力悬殊太大而心有不服,可这么安排,他又不敢接招。

因为就算胜了,也怕胡仙仙暗里助他们,他可清楚她从不会因为顶着仙女名头就会刻板守规矩的人,有的是古怪理由来报复自己。

泥蛋儿还真想打,握着马烁的手豪气笑说:“我们联手打一场,我正好显一显我的吞奴剑那威风!马烁,你也试试你的正阳刻刀威力如何。”

恰顺却是极力阻止,微带怨怪地说胡仙仙怎么不劝解,还挑唆他们打斗。

争斗的矛盾指向随顺,苟老滚偷笑着给手下使眼色,想悄悄撤走。

突然变成这般混乱局面,翠儿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看着胡仙仙,喃喃道:“胡姑娘……总算找到你了……”

胡仙仙冲她笑笑,又突然闪身挡到了苟老滚面前:“想溜?”

“没……仙姑……”苟老滚话音颤抖着,没想到胡仙仙会注意到他。

胡仙仙冷哼两声,正色对马烁和随顺喊道:“你们之间的事儿就此了结,都别记仇!男人嘛,受点儿皮外伤无所谓。你们都该来教训教训这些家伙!”

随顺还有点儿犹豫:“老苟他们是人……她是狐妖,放了她不太好……”

“狐妖怎么了?她是青丘国的贤妃娘娘,你想弄得青丘国带兵来踏平善福寺?”

外人并不知道列御风近况,听得如此说,随顺呆愣住,恰顺赶紧扶起翠儿,连声道歉。

随顺不再阻挠,泥蛋儿抬脚就踢倒苟老滚,胡仙仙却拦住他继续再踢的脚。

“这些人不值得我们动手!”

胡仙仙眼珠儿一转,对随顺说:“我看山下有几十亩薄田很难翻耕,牛拉犁都拉得直喘气,不如让他们做点儿有用的事?”

随顺没听懂胡仙仙的意思,她又直接吩咐:“他们当牛来犁地,你就监督他们。过几天,我来看翻耕得怎样。”

“什么?我带他们犁地?”随顺总算清楚她说的意思,不情愿地嚷起来,苟老滚和他那班喽啰都听得面如土色。

第六百六十八章 询问隐情

对于此事,苟老滚他们是不答应也得答应。胡仙仙才不管他们乐不乐意,和泥蛋儿带着翠儿、马烁他们下山而去。

围观的人群有些跟着下山进城,有些则跑向田埂上站着,等着看人拉犁耕地。

恰顺拍拍随顺的肩,笑说道:“此举甚好,帮老农干农活儿,也算是大功德哦。师弟,你可得好好监督他们,别让他们偷懒。”说完,也自回寺去了。

行在路上,泥蛋儿见马烁、翠儿因伤难行,就让他们骑马。

马烁推让只叫翠儿骑马,翠儿又让他骑,泥蛋儿嫌他们推来让去太磨唧,故意很凶地说他们几句,让马烁抱着翠儿骑上去。

到得义庄门外,胡仙仙让停一停,进院子借地方给马烁和翠儿简单处理伤口。

他们疗伤之时,留守在义庄的苟老爪就战战兢兢靠旁瞧着。

泥蛋儿斜他两眼,给胡仙仙说起义庄中的一些杂事。

因高家村义冢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风水宝地,山下苟家村和马家村的人借此发横财。明里是苟老爪在守义庄,衙门也是划归给苟老滚管,但真正获利最多的人是苟班头和马捕头。

和他们两个沾亲带故的人都跟着发了财,其他人却遭了殃。别的不说,单是家中有人亡故,要用的丧葬费都比其他地方高很多。

和丧葬有关的行业,如棺材铺、刻碑的、卖香蜡纸钱的等,都得给苟班头和马捕头交钱。

义庄新修了两进院落,他们不许马烁进来住,可马烁刻碑的钱他们偏要抽两成走。弄得马烁累死累活做事,落到手里的钱就只刚够吃饭。马烁又有些清高的书生臭脾气,不肯要泥蛋儿他们给他帮忙。

胡仙仙听得拧了拧眉,没想到当年修的义冢,让苟班头和马捕头弄来发死人财。

姐弟俩说完,胡仙仙转头就责问苟老爪:“你们怎么不许马烁暂住义庄?”

见她神情严厉,吓得冷汗直流,连忙说:“这义庄也不是什好地方,赶明儿给马先生修座好房子在村里。”

“呵……不必!”胡仙仙让马烁和翠儿先歇会儿,她要泥蛋儿陪她在扩修后的义庄里转转。

随意走着,胡仙仙问跟在身旁的泥蛋儿,苟班头似是参与了车昂的叛乱,怎么靠着苟班头的那些人还那么横。

“打仗那会儿,苟班头躲回村里,根本没参战。还有,他的姘头曲春香跟霍将军家的曲春爱都是金花楼里长大的姐妹,有了这层关系,也就没人追究他以前跟着车昂干的坏事。”

听得泥蛋儿这么说,胡仙仙顿住脚步思索起来。若说不认识霍飞,她还会信了这原因,可如今已清楚霍飞虽是骄横,在大是大非上却还分得清楚。再者,小妾出身青楼本就是不光彩的事,怎么可能因了曲春爱的关系,就罩着曲春香的姘头?

当然,这只是心中疑点,她也不敢确定霍飞并没有罩着苟班头。不好说出疑问,她另问起车昂的下场。

“车昂当陵州知府的时候也笼络不少能人在手下,大哥攻城的时候,车昂手下人就护送他护送逃走。”

“逃了?”

泥蛋儿叹了两声说:“是逃了,大哥说于公于私都该让车昂不得好死,可偏偏就是寻不到他的踪迹。”

攻陵州是胡勇刚主动请缨,多少也有点儿打回家乡,好扬眉吐气的意思。当年鸿真记酒楼的车闯,仗着在泰兴府典狱司当差的亲弟弟车驰,和当知府的同姓连宗弟弟车昂,可没少欺压胡家人。

胡仙仙不想理太多俗事,胡勇刚也就没告诉她这些事,泥蛋儿都是听她直接问起来才说。

泥蛋儿又讲述起车昂另外那些党羽的事,马捕头在战乱中被杀;杨典尉被抓后,服毒死在狱中。

马窜窜说出马捕头所藏的钱财在哪儿,胡勇刚就免了马窜窜的罪。

马窜窜没人依靠,过得十分落魄,去找被他打得离家出走的老婆要钱,他们才知道原来马窜窜的老婆就是蔡奶娘。

看在蔡奶娘如同杜婉芷母亲的份儿上,泥蛋儿只得帮马窜窜谋了个给人守鱼塘的活儿,让他糊口。

米副统领做战英勇,叛军战败后,胡勇刚有心留他一命,可谁知他假装投降,后来逃去了边城被抓住。抓回来后,胡勇刚仍然没杀他,他就跪地表示完全顺服朝廷了。

不过,胡勇刚削了他的军籍,让米副统领暂时当狱卒。

车闯和胡家相争很久,把赚来的钱都投给车昂,盼着叛军能胜,他也好跟着翻身。

平定陵州城后,胡勇刚还没准备把车闯怎么样,他亲弟弟车驰倒主动举报哥哥资助叛军。

车闯被罚没家产,关进大牢,一个多月后就病死在了牢里。

车驰因在泰兴典狱司任职时全力支持平叛,忠心可嘉,又举报兄长大义灭亲,已经升到京城刑部去了。

“是么?”胡仙仙淡淡反问。她对这些事不那么感兴趣,因为当年看起来扳不倒的势力,如今不值一提。

拥有自己的势力真很重要,若是翠儿只是逃出青丘国的无名小丫鬟,马烁也不认得那些朋友,那他们今天就只能要么屈从他人,要么血溅当场。

泥蛋儿又说胡勇刚把原属车家鸿真记酒楼的地盘儿都买了过来,鸿宾楼扩建得很豪华,阿板也认真做事,再不敢乱经营。

胡仙仙笑了笑,如今收留的矿工孤儿都成了“胡小爷”,胡家算是兴旺发达了。

忆起当年家人离散,小小客栈都快开不下去的时候,此刻是该笑的。可她心里隐忧难解,势力大了可以解决世间纷争,她要面临的危机却不是势力大就能解决的。

天命不可违,程浩风能帮她解决吗?她但愿能,她不想自己去解决,能有人把自己护在羽翼下,真好。

想到程浩风,她嘴角微翘,心情舒畅很多。又盘算着,得赶快把此处杂事做好,再尽快去处理青丘国的事。

青丘国的事,能够兵不血刃最好,若是列御风想离开,就助他离开。若是他想要夺回权力可就有点难,但也得尽力而为。

乱想了想,胡仙仙就让泥蛋儿先带马烁他们回胡家,她和苟老爪要单独谈谈。

其他人走了,苟老爪面对胡仙仙时更心惊胆颤。

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是“坐”,其实就只沾了点凳子角。勾着头,搓着手,缩着肩,绷紧的神经令他显得很僵硬。

“噗嗤……”

胡仙仙突然笑出声,他吓得立刻站起来,连连鞠躬说:“我是乡下人……不懂礼节……求仙姑饶命……”

“我没想要你的命。”胡仙仙扶额低叹。

她只是见他那么害怕,又想起凌山那些采药人见她突然出现时的戒备神情,觉得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仙女真是当得失败,才气得笑了。

“哦……那仙姑就直说要咋罚我吧。我身子骨儿不好,要是让我去跟滚爷他们一起拉犁耕田,也和要我的命没两样。”

苟老爪说话利索很多,因为想着反正得死,死个明白就好。

胡仙仙也明白他那么怕自己的原因了,是他和苟老滚关系好,怕胡仙仙会因此重惩他。

他身体瘦弱,双手还有残疾,怕会受尽折磨而死。

“你这手是怎么伤的?”她看向苟老爪蜷曲且布满伤痕的手。

苟老爪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这……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没啥可说的。”

“问别人以前的私事是无礼之举,可我问你不是出于好奇心,更不是借此嘲笑你,是想判断该怎么处置你。听传闻说,你手上受伤是和苟班头有关,具体如何呢?”

因苟老爪是苟老滚远房堂弟,而苟班头又对他们格外信任,胡仙仙才问这些。她认为苟班头还有更多的隐秘之事,是别人不知道的,要不然一个小小厢军班头也不会在陵州北门横行那么多年。而车昂能够逃跑,多半与苟班头有关。

苟老爪细细看了看胡仙仙,见她目光真诚,并没有拿他戏耍的意思,才慢慢说起往事:“那一年我才十三岁,爹娘不在了,又不想去财主家放牛受约束,就跟别人到处乱混。

混在一起的头儿是苟班头他哥,都年岁不大,混不下去就去偷。

偷了两次,进一家大宅院时让护院给发现了。他们年纪大的都逃跑了,就抓了我和苟班头两个人。

不久后,苟班头的哥悄悄摸进来救人,帮着他把苟班头救走了,我自己没走成。

本来那家的管家想第二天早上把我们送去衙门,后来见又跑了一个,就拿我撒气。

他捆着我,让我供出其他人跑哪儿去了,我们又没固定窝点,是真不知道他们会躲哪儿。

可他不信,就拿炭火烤我的手……”

说到伤心处,苟老爪昏浊的眼中满是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胡仙仙挥挥手让他不必再说,就算他不说,那画面还是浮现出来。

狞笑着的壮汉管家,狠狠逼问着瑟瑟发抖的小贼,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死死攥着小贼的手放到炭火上去烤。红红的火焰吞吐,血和油滴在火里滋滋响着,焦糊味儿飘出,小贼的手冒起黑烟……

这样的事能怪谁呢?胡仙仙心头沉重,为何世间总有这许多悲惨的事?她问苟老爪往事,只是想弄清苟班头的关系网,认为车昂和苟班头定有联系,好以此抓住潜逃的车昂。

没想到,问出的事情让别人忆起那般痛苦的过往,实在很过分。

苟老爪见胡仙仙懊恼又自责的样子,忙擦了眼角的泪,“都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后来那管家见了晕倒,怕我死了,他要吃官司,就把我扔城外小树林儿。我命大没死,又找到苟班头他们,他们觉得对不住我,苟班头他哥还嘱咐他们都要对我好点儿……”

第六百六十九章 清欢有味

苟老爪知道胡仙仙是暗讽苟班头他们根本没把他当兄弟,不过当成条拣残渣的狗。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可又能如何?不跟着他们,他连生存下去都难:“我成了这样子还能捞点儿钱,混顿饱饭,真是全靠他们帮着……”

稍顿了顿,他又鼓足勇气直视胡仙仙说:”我知道仙姑和他们有仇,要咋罚我,我都认……再咋样也不会有当年惨了。”

“我没把他们当仇人,只是瞧着不顺眼。”胡仙仙不屑而笑,又因他总以为自己要整他而稍有不悦。

压下不快之感,又说:“我不会把你怎样,就想问一些事情。我看出来了,他们没拿你当兄弟,你倒还念着他们给的恩惠。你要真和他们有兄弟情份,就告诉我实话,苟班头想要保命,就看你说不说实话。”

苟老爪眼神发懵,盯着胡仙仙看了一会儿后问道:“让我告诉你啥实话?”

“苟班头是靠着谁才没受车昂牵连?”

苟老爪讶异反问:”你知道他有人保着?”

“我知道他有人保着,而且这个人绝对不是霍飞!我还清楚保他的人也是保车昂的人。车昂在叛军中算是重要人物,只有死路一条,苟班头要是再跟他们混在一起,你们也会被拉上死路。”

胡仙仙加重了语气说出这番话,苟老爪听得低下头,似乎是在盘算什么。

气氛僵了一会儿,苟老爪微抬头,声音压得很低再问:“你们想动那个保他们的人?滚爷早就说过,朝廷里的事儿就是不怕捅娄子,只怕没人罩着。靠上了大树,就不怕树倒,因为那些大树都是同气连枝,互相遮盖着。”

这些话可算是苟老爪用尽他平生智慧思考后,才总结出的,要提醒胡仙仙,但不能透露得太多。

胡仙仙明白了,车昂和苟班头那些人还有靠山,这个靠山不在乎底下的人对朝廷是否忠心,只在乎能不能捞来好处。

而苟老爪的意思还表明,这种靠山还不只一座,是盘根错节的大关系网,朝廷不敢随意铲除他们。因为一旦要动他们,就会引发政局动荡。

叛乱才平,若是再起朝争,国家局势又会混乱。胡仙仙突然不想再细究车昂去向,可若放弃追究,她又觉得不甘。

想来想去,她决定先自己弄清楚,不告诉程浩风他们就是,只要车昂于国于民不产生大威胁,就暂让他苟且偷生。

“朝中大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只请给我解答一些疑问就好。再者,我和车昂之间有私怨,解决了他,苟班头他们也许还能和他彻底撇清关系,过得更自在。”

胡仙仙这么一说,苟老爪也觉得有理,车昂再有人护着也毕竟参与了叛乱,万一朝廷抓到他,再细查起来,苟班头这些人也要跟着倒霉。

苟老爪抬眼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仙姑想知道啥就问,我半点儿都不隐瞒,只是我知道的事有限,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到如今都还敢罩着车昂的人,肯定地位很高,一点点钱是收买不了的,车昂如今境况也拿不出很多金银财宝。那么,他背后的靠山凭什么要罩着他?”胡仙仙问出关键疑惑点。

“车昂不是收买那个靠山,是要挟那个靠山。因为车昂身边的郭师爷手里有本账,这郭师爷的藏身地只有车昂才知道。还有呢,郭师爷有把柄让车昂捏着,只听车昂的话……”

胡仙仙挥手打断苟老爪的话,严肃细问:“车昂能拿捏住那朝中靠山,是因为郭师爷账本上记了证据?郭师爷还只听车昂的,别人使唤不动?”

“嗯,是这样。”

“郭师爷藏身的地儿真只有车昂知道?”

苟老爪点着头说:“是真只有车昂知道。唉,这些事儿我都是听苟班头和滚爷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起过,我也弄不清。”

紧要之事,肯定是苟老爪这样的人难以知道的,胡仙仙相信他已说出所有知道的事。向他道别的同时,嘱咐他别跟其他人提起这些。

回家后,泥蛋儿已请了郎中来给翠儿和马烁更细致的上药包扎,此时马烁和翠儿正都犟着要走。

马烁知道翠儿是列御风的贤妃后,怕翠儿看着他尴尬,就想避开。可翠儿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众人,说是该她走。

“走什么走?都别走!给我在院儿里好好歇着。”胡仙仙让泥蛋儿把院门栓好,再到厨房帮她做晚饭。

日已西斜,她不吃饭可以,别人可受不住饿。

饭后,胡仙仙把马烁和翠儿喊到院子角落坐下,郑重对他们说:“翠儿是青丘国国主贤妃不假,但我五师兄只当他是妹妹,他们也没有圆房。你们要想在一起,就好好儿相处,别瞎闹。”

翠儿看看马烁,带几分歉疚之意说:“我与国主算不得真正夫妻,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不可取代的,就算终有一天我能放下这份念想,可如今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嘿嘿……”马烁干笑两声,不自在地搓搓手说:“胡姑娘……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又不是离了翠儿就没法活了。我就是见不得她受欺负,她如今没了危险,愿意如何就如何。你这个阵势就跟要逼她嫁给我似的,别吓着人家。”

说完了,马烁转身就走,去找泥蛋儿扯闲话去了,生怕胡仙仙再说什么。

胡仙仙冲翠儿笑笑:“你瞧瞧,就跟我故意要为难你似的。唉,算了,不多说这些了。我看你还是空有力气,运用不出威力,我再细想想怎么改进‘力钧法’。”

“多谢胡姑娘,若能增强攻击威力,那就太好了。国主有难我却无能为力,真的是很难受。”

翠儿谢过胡仙仙后,就自回客房打坐调息,让伤能尽快好。

夜深后,众人入眠,胡仙仙这才发现一个大问题。这小院里只四间卧房,胡大仓夫妇一间,马烁和泥蛋儿一间,翠儿住了以前杭无一睡的客房,三花占了胡仙仙的房间。

那么,胡仙仙睡哪儿?

本想和翠儿挤挤,可翠儿早栓好门,且盘坐床上入定了,不便打扰。去自己房间一看,三花直挺挺躺在床上,虽说知道她还没死,可旁边躺个活死人,让人别扭不说,也没法儿好好躺。

胡仙仙是可以不睡,但这是到了家里,不是荒郊野外,就她一个人没地儿安歇,莫名就觉得有些委屈。

月亮快圆了,明晃晃地照在院儿里,像是故意要来照照胡仙仙委屈的小模样儿。

胡仙仙撅着嘴,皱起鼻子,朝那幸灾乐祸的月亮挥了挥拳头。

月亮吓得躲进乌云,片刻后又探出半张脸,仿佛清楚胡仙仙并不能真的怎样。

轻叹一声,胡仙仙认输了,斜躺在椅子上看星星,不再理那气人的月亮。

一颗又一颗的数着星星,数得眼睛都花了,上下眼皮涩得直打架。

迷迷糊糊中,唇上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

这是,春梦?不可能的,要是这都分不清,她真枉有那么高修为。

意念一动,慧心玉剑在手,翻腕便向那大胆的登徒子刺去。

可刺了个空不说,腰还被揽住,完全被来客拥入怀。此际她才完全清醒过来,一惊一怒之后却又是一喜。

她脸色微红,敢趁她小憩就来轻薄她,她还没能提前察觉的人极少,怎么就没有首先想到是程浩风?

“不错,反应还算灵敏,就是警觉性太低。已经被人占了便宜了,再打也没法补回来。”

耳边的低语明明是在嫌弃她,可热哄哄的呼吸吹得她耳廓痒痒,痒得她想笑。

程浩风轻捂上她的嘴,抱着她凌空而起:“嘘,别吵着他们。”

两人落身在河边草地上,程浩风捧起她的脸,含情脉脉问道:“我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真的没有。”她很干脆地答应,“主要是不敢想……”

这个回答,程浩风很不满意,凑近她的脸,鼻尖抵着鼻尖儿,声音暗哑问道:“不敢想?是不是快忘了我?你说得怎么罚你,才能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他一只手搂着胡仙仙的腰,一只手扣着胡仙仙的后脑勺。胡仙仙想别挨那近都挣扎不开,就使劲儿缩着下巴,好解救自己快扁平的鼻子。

呼吸刚顺畅些,胡仙仙还没喘匀气儿,就察觉他双瞳都燃起危险的火焰,赶紧讨好地甜笑起来。

“我真的不敢想你,怕犯病。”

程浩风脸色缓和,狐疑地出声:“嗯?”

“真的,一想你我就会犯花痴。这一阵儿发生好多事,得见各种杂七杂八的人,要是别人看到我的花痴样子,有损我的形象,也有损你的威名……”

程浩风可不想再听这粉嘟嘟的小嘴冒出什么奇谈怪论,有什么都一起吃下去好了,哪用说出来?

月亮真是害羞了,躲在云层里久久都不好意思出来。迷乱的激情之后,两人躺在草地让心境慢慢恢复平静。

胡仙仙靠在程浩风的臂弯里,含着浅笑,脸颊绯红,古灵精怪的人儿此刻十分乖巧安静。

程浩风将另一只手臂放到头下枕着,看满天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笑自己,是打趣自己得了一点点空闲,就飞那么远来跌进温柔乡?

第六百七十章 生命脆弱

没想到自己也难免俗,程浩风暗暗嘲笑自己一下,再侧身与胡仙仙对视而笑。

胡仙仙笑着转开头,“不许这么笑,太坏了。”

“我坏?你才是坏丫头,我一来就故意逗我,是不是以为把我逗笑了,就不用跟我亲近?”

她又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就说说笑笑的不好吗?我们又不能真做什么,太亲昵了倒惹得你难受。”

程浩风见她眉尖蹙拢,含愁带愧,就坐起身,抱她斜躺在怀里,温声说着:“仙仙,有你在身边就好,我不难受。你从来都没有主动问过我在想什么,连眼神儿都没有探究我想法的意思。”

“我需要去问你,或者想你在想什么?”胡仙仙微抬头看向他,问出个绕口又费脑的问题。

“不是刻意需要,只是我觉得疑惑。别的女人都会特别在意自己在情郎心里的份量,还会在亲密的时候试探情郎反应激烈不激烈……”程浩风话说一半又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我们彼此神魂予授,难道还需要反复衡量考验?”

“不是互相不信任的那种试探,是……我听说要是某个男子为某个女子难以自持的时候,女子会因此骄傲……也没表达对,我不是说我们之间什么,是你似乎不在意,嗯……”

程浩风很少有说话结结巴巴的时候,胡仙仙笑问:“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哈哈,该不会是你在别的女子面前心急难耐、难以自持、欲火焚身……”

“要真是那样,你还笑得出来?”程浩风气恼地拧拧她脸蛋儿,“这么跟你说吧,是无意中听到几个贵妇闲谈,她们说起夫君与自己亲热之事,把男子的反应和想法都说得那么细……而你绝对说不出来,你都没注意过我……”

见程浩风说完后脸红得连耳朵根都红得发亮,胡仙仙捂着脸偷笑不停。

闲云观后殿供有送子娘娘,那些求子的贵妇去找老道要求子的符水时,老道往往要查问房事,而那些贵妇往往会说得很露骨,程浩风可能在那时无意中听到的。

“你别只顾笑,好好问你呢。”

“有什么好问的?谁让你去听那些无所事事的贵妇说什么深闺寂寞、春情缱绻。”胡仙仙拖长语调戏谑他。

“我去找周知事,无意中听她们对守后殿的老道说的……”

听他急切解释,胡仙仙连忙摆手说:“我逗你的,知道你不会去偷听她们的闲话。她们能记得夫君的反应,那是她们聪明,我懵得自己都不知道在自己想什么了,哪知道你在想什么……”

“呃呃……”程浩风笑了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还以为你不在意我。我们才这样你都懵,成亲以后还不得吓傻了?”

胡仙仙轻擂他一拳,两人相处渐渐亲近,才知道他也有说无聊废话的时候。

程浩风握住她捣乱的手,凑在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什么反应,要不要听我告诉你?”

“不想知道,不听你说。”胡仙仙慧黠微笑,又用撒娇的语气温柔说:“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你说说京城局势完全安定下来没有。”

程浩风凝视她双眸一会儿,当真说起平叛之后的权力更迭、局势变化。

她似乎听得很有兴趣,眼神却有些黯然,心内歉疚道:我给予不了妻子该有的温存,可我还是想与你一直相守。原谅我如此自私,情深不寿,也许不那么亲近,就能延长相伴的时光。

不知不觉东方微白,程浩风该启程回京了,两人起身道别,他握着胡仙仙的手说:“其实我也不是贪恋温柔乡,就是想见见你,要不然胸腔里空荡荡的,心都无处安放的感觉。”

“我知道的,皇上根基未稳,平叛之后又会起权谋争斗,你在京城要万事小心。”想起程浩风说的那些事和自己了解到的车昂之事,胡仙仙很担忧。

“朝争难免,平叛之后朝堂上的重权高位肯定重新布局,都想借机大权独揽,可他们动摇不了皇上的基业。”程浩风此时已恢复冷静沉稳模样,言语间没有忧虑,倒显得踌躇满志。

归家后,胡仙仙坐到院儿里的椅子上不久,泥蛋儿就早起练剑。

见姐姐托腮而坐,痴痴呓笑着,泥蛋儿就问:“姐,你就坐着傻笑了一晚上?”

胡仙仙正回味着与程浩风相聚的细节,都不知道自己在笑,听这么问只得板起脸答道:“我整夜练功,才坐下歇歇呢。你看你才起床,快去练剑。”

见泥蛋儿舞完一个套路,又想起正事来,就问他:“我想见苟班头,你能不能帮我约他?”

“北门那边的人我不熟,找栓子吧。姐,你咋想起主动见这些地头蛇?”

“你别管这些,好好照看三花、马烁、翠儿他们。他们要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天明后,胡仙仙陪父母闲聊一会儿,就进城办事。

还没到达迎仙阁,就听有人在大声喊她。她回头一看,才见是三花娘喊她。

一群人跑过来,有三花爹娘,还有三瓜和梁慧芬,都十分焦急的样子。

胡仙仙还没问,梁慧芬已经说起事情来,原来是三豆怀孕时太劳累动了胎气,可能会小产,疼得晕倒在大街上。

还好她晕倒的地方离梁慧芬摆摊的地方不远,赶紧送到回春馆去了。闷娃送货还没回来,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快救人啊,还说什么怎么办?”街上行人很多,他们又七嘴八舌的说着,吵得胡仙仙头晕,都没弄清楚事情的关键。

“肯定是要救人的,可保大人还是娃娃呢?满了七个月……也不知道闷娃舍不舍得……”三花娘抹着眼泪。

胡仙仙反问:“三豆怀了孩子都七个月了?”

“是啊,他们去年腊月成的亲,这都要七月半了。”三瓜很不理解这个被他们当成救星的仙姑,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回答了。

胡仙仙强迫自己定心理清头绪,再说:“对不起,我是不清楚成亲后很快就可以怀孩子,才那么问。你们先去照顾三豆,说说闷娃在哪儿,我带他回来。”

他们说闷娃去了宜清县东街给好几家米行送米,胡仙仙立刻飞去,很快就找到正在搬货的闷娃。

闷娃听胡仙仙说了事情后,急得跺脚:“浪费时间来找我做啥,当然是要保大人!”

带他飞回陵州,进到回春馆的后房,他就带着哭腔喊:“救三豆,快救啊……”

后房侧旁就是医馆收治重症病人的地方,梁慧芬掀帘子出来拦住要冲进去的闷娃和胡仙仙。

“你们不能进去,赶回来了就好,在这儿等着吧。”

“在这儿干等着,那我们急忙赶回来做什么?”胡仙仙听里面的呻吟声都很微弱,怕三豆保不住命,再次抬脚往里走。

“不行!”梁慧芬用力推了胡仙仙一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男人是不能看女人生孩子的,修道学佛的出家人也不能看!”

见胡仙仙和闷娃都生气地瞪着她,梁慧芬又放缓语气解释道:“你们赶回来了就好,慧萍她就明白该全力保大人,放心吧,慧萍的医术很好。”

他们只得和三花爹娘一起守在房门外,心焦不已的等着。

三瓜安慰着父母,筹措杂事,闷娃就蹲在墙角自言自语。

闷娃一会儿自责着该等两年,生活宽裕了再要孩子;一会儿又自责着该推掉两笔生意,就不用那么忙;一会儿又自责肯定是自己命不好,才连累三豆跟了他没好日子过。

他神情恍惚地自说自话,三瓜劝他别急,他就跟没听见一般。

医馆里打杂的人端着热水进去,又端着血水出来,看她们忙忙乱乱,胡仙仙觉得自己搭不上手,很没用。

各个教派都有安胎和保婴的经文及法术,但惟独都没有临产之时的经文和法术。

传言说,临产时的血污会破掉灵气,亏损修为,胡仙仙也弄不清楚到底会不会。可她不敢冒险去试,且不论自己会如何,耽误梁慧萍施救就糟了。

既然正常临产之时,旁人都帮不了产妇,小产和堕胎之时,更帮不上。胡仙仙的心如被油煎,怎么女人大多数都得过这鬼门关?

她忽而又庆幸自己不必过这一关;忽而又忧虑自己恐怕终究要过那一关;忽而又想起自己也许根本就没机会过那一关。

等得都快绝望了,梁慧萍才抱着一个襁褓出来说:“实在抱歉,没能留住这孩子。三豆还在昏睡,你们等会儿再去看她。”

她将襁褓递向闷娃,闷娃瞥一眼后没有接,快步进屋趴在床边守着三豆。

三花娘把襁褓接了过来,三花爹和三瓜都含泪叹息着。

胡仙仙也凑过去看,那是个还沾着血迹的肉红男婴,虽已是死婴,仍可看出若能成活,定是个五官清俊的小儿郎。

感叹着生命如此脆弱,胡仙仙都忘了要去找苟班头谈事。

三花娘他们带着死婴出城埋葬了,胡仙仙还愣愣站在那里。

“仙仙,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梁慧芬收拾完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到她,和她打招呼时,她才回过神。

因出了三豆的事,医馆里格外忙,梁慧萍忙不过来,就让梁慧芬帮着做饭。忙完事情,都下午未时了,梁慧萍邀胡仙仙一起吃午饭。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可怕之事

胡仙仙本是随口问问,他们却都沉默着,显得讳莫如深的样子。

好一会儿后,梁慧萍才答道:“公爹回乡下老宅养病去了,厚朴他……忙其他事呢。”她满脸疲惫之色,眼神还暗藏忧怨。

“忙啥忙?他就是喝花酒去了!”

梁慧芬愤愤接话,“慧萍忙里忙外,忙着经营医馆,忙着照顾老人孩子,他就只会鬼混,那康厚朴真不是个东西!”

听姨妈数落自己父亲,正埋头扒饭的康无病抬起头,冷冷瞪着她。

“唉……这都是我命苦。”梁慧萍朝堂姐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又抚摸着儿子的头让他快吃,别理大人说什么闲话。

气氛沉闷,胡仙仙也吃不下什么,就看他们和伙计慢慢吃。

“仙仙,你在为三豆的事儿难过呢?也没啥,三豆算是幸运的了。”梁慧芬见胡仙仙一直木木呆呆的样子,就安慰她。

提起这话头,伙计们谈论起来,他们都说三豆的事还好发现及时,闷娃又是个好男人,梁慧萍医术也好,要不然三豆这条命就完了。

胡仙仙喃喃应声:“可怕,真是太可怕了。战场杀人还可以拼一拼……这简简单单一条命说没了就没了,你们还说三豆算幸运……”

“三豆是算幸运啊,你还不知道那些窠子里的事吧?可怕,那些事儿才又惨又可怕呢。啧……”梁慧芬咂舌摇头。

胡仙仙要她细说,梁慧芬朝康无病努了努嘴:“有小娃娃在呢,我待会儿跟你细说。”

饭后,其他人各自去忙,梁慧芬和胡仙仙坐到后房廊檐下闲谈起来。

阳光斜斜照进院中,坐在廊檐下既能观赏花草,又能遮挡烈日,在这里喝茶闲谈本该是很惬意的事,胡仙仙却听得一会儿脊背发寒,一会儿又怒火中烧。

陵州北门那一带在平叛后更乱了,新来的知府根本镇压不住那些人。

同是青楼,因曲妈妈还算有良心,金花楼的姑娘虽是强颜欢笑,但还能挣着银子,遇到好的恩客还有从良的机会。

窠子里拐来的那些女孩儿,挣的钱落不到自己手里,还不准人赎出去,都被糟蹋得不成人样儿,据说还死了好几个。

那些践踏女孩儿的事,胡仙仙本不愿听,可要想弄清细节,又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说到后来,胡仙仙听不出什么重要的事,就问:“怎么会不准人赎出去?出高价都不行?”

“这我哪知道为啥?只是听说栓子想赎人,他们不许赎。唉……这世上遭罪的总是女人,不遭这样儿罪就遭那罪。三豆总还有闷娃待她好,是不是算幸运的?”梁慧芬问着。

胡仙仙只笑笑,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去找栓子去了。

迎仙阁二楼的套间仍是栓子住着,见面后胡仙仙看屋里摆设更华美精致,栓子的面容反倒憔悴很多。

打过招呼后,胡仙仙就直接问:“你和苟班头熟不熟?我约他见个面。还有,听说你想赎人又没赎成,是怎么回事?”

“苟班头这两个月到处胡混,我让人去找找他。”栓子答应着,又顿了顿才说,“赎人的事儿啊……唉,怪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弄得害人性命……”

“嗯?难道是姑娘自己不愿意?”胡仙仙疑惑了,梁慧芬不是这么说的呀。

栓子眼眶通红,眼圈青黑,他怔怔看着胡仙仙,又用双手捧着脸搓搓,张张嘴要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向是爽快人,有什么事直说就好。”胡仙仙关切说着。

这几个以前的老伙计虽然还称她“小姐”,可她是真当他们是兄弟姐妹的。栓子这模样一看就遇上了难事,她关心着急。

“小姐,你是个大姑娘,有些话我说不出口。”栓子勾着头很小声地说。

“你就当我是盆花,说吧。”胡仙仙隐身到花盆旁。

栓子见没了人影,对着花盆连唤了几声都没人答应,他才吁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般说:“我可真说了,我知道小姐你能听见,听了后要觉得我是个人渣,你就打我、杀我,可别闷在心里气自己。”

五月末陵州平定,栓子倾尽迎仙阁之力犒劳军队,名声更响亮。他又刻意宣扬自己和胡家的渊源,陵州城里三教九流的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当然,给别人说起往事的时候,少不得要提起当年胡仙仙去高家村寻人,他拼死相护,胡仙仙才能免于受欺辱。

胡仙仙听得抿嘴轻笑,当年栓子虽没起关键作用,倒也确实勇敢有义气。

因了这些事,连金花楼里的姑娘们都不只是为了套钱才巴结他,向他争着献殷勤,是真有几分喜欢他这个人。

可一来二去,就惹得其他去金花楼的客人不满,闹些争风吃

醋的事出来,还打过两架。

泥蛋儿和马烁、高壮壮他们都劝栓子别去那些地方了,他也听劝安分了几天。

七月初三的时候,他耐不住寂寞,就出去闲逛,逛来逛去就不知不觉走到了金花楼外。

他抬头一看匾,暗拍拍自己的脸,是又犯老毛病了,还是习惯成自然就走了来?

栓子正要转身离去,苟班头气哼哼地从楼里走出来,两人遇上就打了个招呼。

一打招呼就提起话头儿,栓子才知道苟班头生气的原因是曲春香对他冷淡了。

曲春香和米副统领又打得火热,还说胡将军看重他,他迟早不当狱卒,要在军中高升的。而苟班头如今能保命就不错了,别想再有好前程。

听了这些,栓子就劝苟班头,说都明知道青楼女子无情,还有什么可气的?以后别来这些地方了。

两人就一起去喝酒,酒醉五六分,都说起混话来,说着说着苟班头就提起城墙根儿下有家窠子新到了好多鲜货,价儿低还都听话,邀栓子去尝鲜。

栓子本来不想去,可半醉半醒间跟苟班头拖拖拽拽,就迷迷糊糊去了那地方。

那种窠子不像金花楼里还各有房间,都是木板隔开摆张床就算间屋,连桌椅和油灯都没有。

栓子稀里糊涂完事,就闷头睡去,等鸨娘催他起床,他才清醒过来自己又犯错。

那时候他也才看到陪他的女孩儿十分娇小,显然身量儿还未长足。

他问那女孩儿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女孩儿只是缩在床头发抖,一句都不回答。

偏那鸨娘催得急,直拍得木板乱响,栓子只得把随身带的钱都搜给鸨娘,说要包两天,不许来打扰。

安静了些,他温言软语哄那女孩儿,那女孩儿总算肯抬头直视他。

屋里光线极暗,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轮廓,但也能看出女孩儿生得十分清秀。

她终于开口跟栓子说话,说自己还有五天才满十三岁,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因父亲参与韩泽灿叛乱,被抄家了,才流落到这地步。

那女孩儿抵死都不肯说自己姓名,说是怕辱没祖宗名声。栓子也就没追问她,只叫她“小妹”。

知道小妹的年纪和遭遇后,栓子是真下不去手再做什么,帮她穿好衣服后,就陪她说话,买东西给她吃。

临走,栓子留下块玉佩当信物,约好等小妹生日那天,就来赎她出去。

那天,栓子凑够钱兴冲冲去了,可鸨娘拒绝放人,栓子一再加钱,他们仍然不肯放人。

栓子要求见小妹一面也见不到,他就大吵大闹,混乱中打起来。

后来,栓子的一个熟人来劝架,拉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栓子。

这个熟人更了解这些窠子的情况,劝栓子别闹事,再多的钱都赎不出人,还反而会害了那小妹。

那理由是,这里面的女孩儿全是被拐来,被迫接客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本来家境不错的。

要是赎出去了,女孩儿们说出实情,那办这些窠子的人和他们背后势力都得遭殃。所以,那种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栓子盘算着自己干脆找人把那家窠子给端了,他如今也并不是当年无家无业的小车夫了,还不信救不出一个人。

那熟人又劝栓子别为个女人起争斗,因为能弄到从前官宦人家的女儿,就说明这些窠子背后势力大,据传说连蒯大老爷都干这营生从中牟利。

再有一点,栓子提起的那个小妹估计怀孕了,要是赎出去,就成了便宜爹,有那钱还不如正经娶个清白姑娘。

知道这些后,栓子不但没有放弃,反而更想救小妹出火坑儿,哪怕是得当便宜爹,也要救出她才心安。

胡仙仙听了栓子的事儿,本来真想打他的,后来听他一心想赎出小妹,也只得暗叹两声算了。

第二天栓子领着人,准备去端了那个窠子的时候,那鸨娘大哭大闹拦着,还说是栓子害死了小妹。

原来,小妹天天等着栓子去赎她,不肯接客,鸨娘哪会依她?

客人进屋后就对小妹动手动脚,小妹拼命反抗,惹得那客人动粗,最后因不堪折磨死了。

栓子不相信小妹死了,要见尸首,鸨娘说扔出去烧了、埋了。其他人也说的确死了,还说那天凄惨的叫声如同鬼哭。

冲进那间小屋,栓子没见到人,只见到满床狼藉和染血的被褥,还有枕头边他自己留的那块玉佩。

“可能鸨娘说得对,是该怪我害了小妹……我无能,又还给她希望……她要不是守着那份希望,也不会落得那样惨死……活得再屈辱,那也是活着啊……”

栓子抱着头泣不成声,胡仙仙现出身形,木然说:“这不怪你,小妹死了也好,倒也算解脱了。死前能知道有人关心她,她已经算幸运。”

“她就不该遇上我!我是混蛋……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连她的样子也没有完全看清楚,最后连给她修座坟都做不到……”

胡仙仙猛拍桌子让栓子别说了,她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成王败寇,若是韩泽灿叛乱得成,落得那般境地的可能就是阮文月、杭无一等等这些朋友亲人,那更可怕。

更想不通,为什么叛军将士都可以投降,没有参战的女人却得这般遭殃?

第六百七十二章 解恨泄愤

临出门,胡仙仙又让栓子稍等等,她要换换衣服。本是打算见苟班头探问事情的,她穿着绣纹精美的道袍,可想到要去混乱地界闹事,有损道门威仪,她得换上俗装。

进里屋从袖中拿出备用俗装换上,胡仙仙选了件粉白底色蜡染着红桃花的薄衫,再配穿粉白纱裙,腰间藕白丝带系蝴蝶结。

她和栓子一路慢行,似是随意闲逛着往北门而去。

路上有栓子的熟人和他打招呼,还看着胡仙仙打趣他从哪儿弄来个这么水灵的姑娘。

栓子勉强笑着,他压抑着满腔悲愤,胡仙仙也尽量像个平常女子。

到得城墙根儿下,栓子三步并做两步,急往一户木门敞开,只挂粉红门帘的房子去。胡仙仙拉拉他袖子,示意他放慢脚步。

两人装做无意间从那门口经过,守在门口的黑脸大汉朝胡仙仙吹了两声口哨,又朝栓子浪笑着喊:“这不又找着更好的了?啧,你前几天还来闹个啥?”

两人不答话,转身冲那黑脸大汉笑。那大汉觉得他们的笑容莫名地让他背上冒冷汗。他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看出两人带着杀气,怕是要来闹事,就赶紧扭身进屋要报信。

他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软瘫在地,哼都没哼声就断气了。

胡仙仙勾唇冷笑,伸出紧攥着的右手一抖,攥在她手里的黑脸大汉魂魄被碾碎!

搜出生人阳魂是犯天规的邪术,无故令人魂飞魄散更是邪术,要遭天雷轰击。

可胡仙仙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解恨,挨几道天雷她还抗得过。

栓子一脚踢开黑脸大汉的尸体,想要进屋去,胡仙仙却拉住他,以眼神示意他说话引那些人出来。

“栓爷我又来了,识相的就快出来伺候爷!”

屋内很快传来夸张的娇笑声:“栓爷啊,还是舍不得我这里的雏儿吧?那一个没了,我再给你挑好的就是,你说你犯得着闹事吗?”

话音未落,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扭腰摆臀走到门口。

她瞧见胡仙仙后立即惊喜叫起来:“这是哪家的姑娘啊?真是朵鲜花儿呢。你家妈妈分你多少例钱?我加倍儿的给……”

胡仙仙面无表情看向她,她觉得这眼神儿虽冷,却别有勾人之处。

因风吹动薄衫,衫上桃花像真在绽放,衬得胡仙仙面容明艳动人;裙带飘飞,纱裙吹得贴拢身体,勾勒出她纤美身姿;头上双鬟绾髻,耳畔两绺垂髫青丝飘舞,掩去她几分狠厉,显出几分青涩。

鸨娘贪婪笑看着站在夕阳微光中的胡仙仙,就如在看一棵摇钱树。

“看啥看?快去把你这里的男人都叫出来!”栓子没好气地推了老鸨一把。

鸨娘也不气恼,笑着小跑入了内屋,把龟公和几个打手都喊了出来。她太高兴,以致于没看到门旁的尸体。

那几个人刚出门,其中一个打手就看到尸体,正要喊起来,胡仙仙抬手就扯出他魂魄。

另几个人只看得青蓝的光一闪,胡仙仙手中就有什么黄白的影子在乱动。

胡仙仙冲他们展颜微笑,手腕微拧,被扯魂的那个打手就倒地不起。

不见拼杀,没有流血,青蓝光芒连连从胡仙仙手中挥出,须臾之后,那几个男子全部彻底消亡于世。

鸨娘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惊诧得嘴张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看见胡仙仙左手食指伸出,朝她心脏位置点了点。她不知道胡仙仙是什么意思,皱眉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笑了,笑如灼灼桃花。老鸨却觉得这笑里暗藏了利刃,她心口疼得浑身冒冷汗,怪声尖叫着:“杀人了……鬼来杀人了……”

因为那一刻,她看见的分明是小妹握着匕首扎向她心脏!

老鸨倒地死了,胡仙仙没动手,是因她做了太多亏心事,被自己幻觉吓死的!

这尖叫声引起屋里的人和周围的人注意,都跑了过来。看着满地尸体,他们觉得惊骇不已,都忘了要报官。

待他们渐渐回过神,开口议论起来,栓子又突然狂笑不止,因为到此刻他才相信那些人真死了,小妹大仇得报。

突兀的笑声让这城中阴暗角落更显得诡异恐怖,围观的人都缩着头退开。

也许是嫌人们还不够害怕,本有落日余晖照着的天空瞬间就黑如深夜,乌云翻滚、狂风呼啸。

那些人都抱着头往家里跑,没人注意到站在栓子身旁的胡仙仙消失不见了。

胡仙仙飞入云中看天雷会怎么击下,可迟迟没看到闪电。她正疑惑间,一低头又看到几个穿玄色锦袍的男子朝栓子围拢,而处于癫狂状态的栓子没有察觉。

那几个男子眼中精光外露,明显武功不弱。其中一个说来收钱,没想到碰上这样的事,问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男子该怎么办。

那男子回答说要先把栓子带走,他们刚伸手,胡仙仙就旋身而下挡在栓子前面。

“哼,该跟我们做对,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蒯大少的人……”

见有人阻挠,就有人报出背景,那领头的男子矜傲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朝他们轻蔑一笑,指间青蓝光华萦绕,转瞬就令几个跟班魂飞魄散,只留了那领头的男子。

“你……妖女!”那男子掣出宝刀戒备着胡仙仙,朝后慢慢退。

胡仙仙迈步跟进,但并没有出手,也没有阻拦他。

“妖女,你到底是哪条道儿上的?”

胡仙仙不理他,他又嘶声而问:“你是谁?你知不知道蒯家大少最器重我?”

“我是谁,与你无关!你是什么背景,我懒得了解!”

胡仙仙瞅准他腰间一枚金牌该是蒯家的信物,催动灵气御到手中,细看两眼后抛到那龟公的尸体上。

那男子双腿发软,想快速逃跑又跑不动,缓缓退着,退得跌坐在地。

他闭目待死,可胡仙仙没对他下手,而是以灵气夺过他手中宝刀,反手掷向窠子门框。

破风声响起,刀尖没入,刀身嗡鸣,刀柄上流苏轻颤。

胡仙仙回到栓子旁边,捏着他脉门给他渡入少许灵气,栓子平静下来,胡仙仙就让他快回迎仙阁。

栓子经过那男子旁边时只闻得恶臭扑鼻,瞥见他身下浸满水渍,就嗤笑出声。

那男子听见笑声后颤抖起来,再惊恐看向胡仙仙先前站的位置,却不见胡仙仙影踪。

他双眼睁大,四处张望,睁得眼珠都快鼓出眼眶,仍没看见胡仙仙。

他突然怪叫几声,挣扎着爬起来后,跌跌撞撞疯跑远去。

胡仙仙已飞到云中,察看天雷怎么还没劈下,看来看去都只有漫漫云海。

她再急躁俯身而看,只见满城屋顶上都是树叶混着泥土乱飞,有些没盖好的瓦片也乱滚着。整座城看起来灰蒙蒙一片乱象,让她不禁生出要毁了这污浊尘世的想法。

毁灭,所有肮脏污浊都将不复存在!

她尽催气海灵气而出,青蓝光束照透云层,携着森然杀意扫出,顷刻间掀翻一大片屋顶!

掀的都是那些窠子的屋顶,让那些丑恶肮脏之事敞露开来。瓦片纷落,砸得四处都是哭嚎声。

胡仙仙再返身入云,高声喝道:“生扯人魂,该受天罚,速速降惩,不必虚张声势吓我!”

云中有金光闪了几下,一个雷部曹属僵硬笑着飞近,讨好地说:“元君息怒,卑职并不是存心戏耍元君,是不敢降惩元君。”

胡仙仙挑了挑眉,斜他一眼:“是我师父和二师兄护短?”

那雷曹双眉撇成八字苦笑,嘟哝着:“他们要是再来插手,事儿可更难办。”

不是师父和二师兄相护?胡仙仙正要逼问那雷曹,却听几声朗笑传来。

“仙仙,许久不见,可曾想念?”来者穿一身金线绣火焰纹白袍,金冠束着微卷长发,象牙白的肌肤在漆黑空中白得耀眼。

没想到末神扎措这么快就已经能再化人形,胡仙仙瞄他两眼后,握剑侧身戒备。

“末神大人,区区小事本不该劳烦大人亲临,但卑职怕天庭责罚,只得请大人做证并解释。”

“你且去复命,你上司不会责难你的。”

听了雷曹和扎措的对话,胡仙仙明白是扎措让雷曹循私放过她。

见雷曹要上天庭复命,胡仙仙也飞身往南郊胡家而去。

“你谢也不谢我一声就匆匆离去?”扎措急急追上,横臂拦在她前面。

“多谢相助。”胡仙仙见那雷曹好奇地回头来看,不愿太过乖张惹人非议,就稽首道谢,尽量礼貌。

“你和我那便宜弟弟冷秋朗都有说有笑,怎么对我这么冷淡?”扎措笑说着又垂下手臂,免得自己硬拦下她的意图太明显。

胡仙仙不接话,也没急着走,面带寒霜看向云海之中。

扎措笑脸阴沉下去,晃眼看到那雷曹还盯着他们没走,怒声喝道:“看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复命?再敢耽搁,本座就让你自己担下所有责任。”

他看着雷曹离去的一错眼珠之时,胡仙仙又飞身远去。

“仙仙……”

他此时功力大有提升,很快就追上胡仙仙,“我如今拥有最纯净的孔雀王血脉,已是如同浴火重生,天帝都要忌惮我三分。可你知道那个过程有多痛苦吗?我愿意承受那些都是为了你!”

胡仙仙想起在迷窟中所见他那如同孔雀孵蛋的模样,不由微露笑意,“你少乱加恩义在我头上,你‘孵蛋’根本不是为了我。”

“孵蛋?”扎措眼神茫然,完全不懂她说什么。

当时胡仙仙寄魂在彩鹊身上看到他净化血脉的样子,他不知道胡仙仙曾见过,并且当时他丝毫没觉得自己畏寒怕冷的样子像孵蛋,理解不了胡仙仙的意思。

扎措愣神之际,胡仙仙又飞远了。她怕扎措会跟着去她家,绕向东门而去。

“仙仙,很多事你根本不清楚,听我说!”

扎措再追上去之时,一道蓝色身影如闪电横飞过来,冷喝道:“无耻之尤,不许纠缠!”

听程浩风的声音响起,胡仙仙疑惑地回头看看,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

第六百七十三章 弃世心起

见没了胡仙仙的身影,扎措冷厉地让程浩风别拦着,程浩风眸色平静,隐于肘后的墨冰剑上却杀气凛凛。

没有动手,但两人都从对方气息中感觉出他们功力在伯仲之间,打斗起来必是两败俱伤。

扎措此行是有要事上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浮着笑意说:“你们中原人把贞操看得太重了,若是你们愿意让我给她解咒,你们所有的阻碍都能翻过去,根本不必如此奔波劳碌。”

他这么说是想看程浩风恼怒的样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要是别人也同样得不到,那么失落感就大大减轻。

然而,程浩风并没有发怒,只是唇角含着冷笑反问他:“你能这么快重新化为人形,用了多少无耻手段?你以沙城侯的身份进京面圣,目的不会只是接近仙仙、膈应我吧?”

扎措端着高傲的姿态一笑,遥望京城说道:“你知道我来京所为何事?那么,巧合在此相遇,就是皇上派国师来迎接?”

他当然知道程浩风不是来迎接他,只是寻个借口转移话题,也想试试能不能套出程浩风突然出现的原因。

程浩风微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说:“我正是前来迎接沙城侯,请吧。”

说着,程浩风还斜伸手臂,示意让扎措先行。

他当然不是真来迎接扎措,是听胡仙仙说起车昂的事后,就特意找人商量此事,才知道车昂是乔且诗他们想扳倒陆焕邦才留下的大饵。

他怕胡仙仙找到车昂后,会鲁莽地把车昂抛出来,到时候就钓不出陆焕邦这条大鱼了。

这其中因由在灵符上难写清楚,他亲自来一趟既说清事情,又能相聚。

快到陵州时,他感应到胡仙仙有危险,就急催灵气快飞,没想到正见到那一幕。

他此刻还不清楚胡仙仙做了什么事招来天雷,但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

接了扎措的这话头儿,他们一起进京,倒可避免扎措再去纠缠胡仙仙。只是车昂之事也来不及说了,但愿胡仙仙寻找车昂藏身地的事别太容易。

程浩风和扎措各怀心事,互相戒备着往京城而去。

他们去远,胡仙仙感应到附近再没有比自己强的气息,才长舒一口气,从山林中掠出,飞往胡家小院儿。

到得家中,他们刚把晚饭吃完,胡婶要去另给她做,她忙拦住,说自己要在院中打坐,让泥蛋儿帮自己注意着,不许人来打扰自己,自己不出定也不许唤醒自己。

他们一向拧不过她,只得照她所说去做,其他人收拾一下就各回房间歇息,泥蛋儿坐在房檐下守着。

见到扎措,让胡仙仙有一种迫切感,想要变得更强大的迫切感。同样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看来,就有不同的结论,许多悲剧根源,有的人相信是命运安排,有的人怨怪他人,胡仙仙觉得是自身不够强大。

此刻的她忘了去询问程浩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是觉得尘世一切如同肮脏泥沼,她怕自己陷于其中。

半夜之时,黑沉沉的天空中响起几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儿落下。

泥蛋儿赶紧从檐下冲出,喊了声:“姐,下雨了……”

胡仙仙没应声,泥蛋儿又想起她曾嘱咐没出定就不许喊醒她,只得转回身拿了两把伞出来。

雨越下越大,且雨丝斜飘,伞都只能遮个头顶。

很快,院中积了雨水,把盘坐于地的胡仙仙腰腿都浸在了水中。

“嗒啦”雨敲瓦片声惊醒其他人,都出来看胡仙仙怎样了。泥蛋儿让胡大仓和胡婶赶紧回屋,又让马烁和翠儿再多找几把伞来撑着,他自己又寻来砖头在胡仙仙周围砌起个小圈挡水。

可砖砌小圈有缝,还是渗水进去,在圈中的胡仙仙就似被箍在井中。

他们焦急忙乱的样子,胡仙仙完全感知不到,她脑海中只剩自己坐拥五件神器却难以发挥其中威力的自责。

弱于人就终要受人欺,她不惧俗世的黑恶势力,却不得不怕扎措这样的神异势力。

得了一元浑真簪和风流金波鉴这么久,还是一半威力都发挥不出来,自己确实不长进。

她意念中满心想要将一元浑真簪和风流金波鉴用精熟,这两样神器就从袖里乾坤中飞出,绕着她不停盘旋。

簪划荧光,浑然归真!

米白的荧光丝丝缕缕散出,将围在她身旁的砖头都拖开;而后往马烁、翠儿、泥蛋儿身上缠去,将他们拖往屋檐下;再之后,荧光如蚕结蛹般将她裹在光中离地两尺,避开院中积水。

她此时没有调御灵气,全是意随心行,器随意动,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趋利避害本能行为。

“混沌本源之力,这就是神器中本该有的浑然归真……”翠儿喃喃说着,她在列御风身边多年,当然听列御风说起过各样神器的特性。

泥蛋儿虽不懂这些,却也看出胡仙仙没有用灵力催动一元浑真簪,也清楚并不是簪中有器灵在用簪,对于混沌本源之力生出模糊概念,认为那就是天地间自然而然存在的力量。

其他人则是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惊奇,同时也对雨中的胡仙仙放下心来。

一元浑真簪展现神异之技,风流金波鉴却只是悬停在胡仙仙正前方三尺远,平滑鉴面中映出的却不是胡仙仙面容。

鉴中映着星空,小小圆鉴所映星空竟有浩瀚无垠之感。

泥蛋儿盯向风流金波鉴,见那星空在不停变幻,就如自己飞于茫茫宇宙,穿梭于无数星座之间。

“以我们的修为还是别看了吧,映照真如本心之时,若不得明悟,反而会困被在桎梏中。”翠儿提醒道。

泥蛋儿点点头,暗想胡仙仙自己此时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胡仙仙此时完全忘了自己在做这么奇异的事,恍若处在她自己身为青楼女子的那一世。

她沉浸在恐惧无助、悲伤怨恨的情绪中,因她刚刚从打杂的人背地闲话中得知,鸨娘改了她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已经暗中收了钱老爷的“开苞费”。

那个钱老爷是个秃顶胖老头儿,喜欢流连花丛中,更喜欢用无耻手段辣手摧花。

她在慌乱中暼见了针线箩里的剪刀,内心突然镇定下来,暗暗庆幸自己提前得知了消息,要不然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快速关上房门,从容拿起剪刀对准咽喉。鲜血迸溅的刹那,她本该是会想起程浩风的,然而,时光似是出了个小小的错,她此时想的只有如何修无上道法……

清晨之时,雨收云断,一元浑真簪和风流金波鉴也入袖中。胡仙仙微睁双眼,她只觉得神清气爽,对那两样神器的运用似乎熟练了,其余事情概不知晓,就连记起前世残影的事都忘却。

她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回屋换好衣衫,再同他们吃了早饭,就进城往迎仙阁而去。

迎仙阁的伙计说栓子昨天回来后就倒头酣睡,还没起床。

胡仙仙只得坐在楼下大厅里等候,到得辰时,来用餐的客人渐渐多了,就听他们闲聊。

有些客人放低声音说起昨天北门的事,有些人猜测是小妹化厉鬼去索命;有些人说厉鬼不可能那么凶,是那些家伙做恶折了寿,地府来勾魂了;有些人说后来官府去收尸,看到有蒯家的信物,可能是底下窠子不守规矩,被上头给除了……

因那天胡仙仙换了衣衫,她这几年又很少回家乡,而昨天她露面的时间也短,都没想到坐在他们旁边的她才是除恶之人。

胡仙仙正抿嘴偷笑着,一个高大胖汉用破锣似的大嗓门儿高喊着朝她走来,惊得她浑身都绷紧。

“仙仙,哈哈!仙仙……没想到你在这儿,哈哈,真是巧!”

看清来人是潘宗强后,她才放松下来,不咸不淡地说:“遇上潘老爷,是巧。”

再看到邹祖宽和邹大嫂还有邹元昆抱着孩子同潘枣儿都随后跟来,又说:“邹员外、邹夫人、邹少爷、潘小姐,早,这边坐。”

他们也热情答应着,都是熟人,就坐到一张桌子旁。

刚落座,邹祖宽就说:“我们来探望闷娃、三瓜他们,也顺便带无山去义庄看看他出世的地方,让他知道知道养他有多不容易……”

胡仙仙知道从越州的海丰、海平县之事后,邹祖宽他们就和闷娃他们交上朋友,论起来还早有渊源,因此关系很好。

大人正说话,潘无山不停闹腾,扭来拱去的,他爹邹元昆都快抱不住他了。

“你这娃娃皮痒了是吧?”邹元昆拍拍他的腿。

潘枣儿和邹大嫂怕他真打孩子,都劝他别打,伸手争着要抱孩子。

可潘无山挣扎着不让她们抱,而是朝着胡仙仙喊:“抱……抱……仙仙抱抱……”

“哈哈,还有几天才满两岁呢,这娃娃都知道要美女抱?”

潘宗强没有顾忌的说着,惹得潘枣儿瞪他两眼:“爹,你乱说什么,胡元君是无山干娘。”

说着又伸手对孩子说:“无山乖啊,娘来抱你,干娘没空。”

“仙仙不理我……和外公、爷爷说话……和爹和娘和奶奶说话……就不理我……抱,仙仙抱……”潘无山的小胳膊、小腿乱蹬着。

他五官长得像他爹邹元昆,皮肤又如他娘潘枣儿那般白皙,是个糯米团似的娃娃。可胡仙仙觉得他有些可怕,因为她眼前出现的是高有山临投胎前那诡秘一笑。

“来人,去把栓子叫醒!”胡仙仙冷着脸起身走开,吩咐伙计。高有山的死,车昂是罪魁祸首,她此刻很想早些杀了车昂。

第六百七十四章 探询秘事

七月末的天气已不算炎热,加之昨夜那场雨,风中有着丝丝凉意。胡仙仙走到门口等着,晨风吹得她头脑有种冷冽清醒感。

她与程浩风终究不属于这世间,毛日渥所说的解咒之法破绽太多,他们只是太想能够平凡相守才忽略那些破绽,才游走世间为不存在的希望努力。

潘无山还在哭闹,潘枣儿看胡仙仙不肯转回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因心疼儿子数落起来。

“你哭什么哭?她是仙女,嫌你脏,怕你抹眼泪鼻涕在她身上!真是的,跟一个小孩子甩脸子……”

其他人劝着潘枣儿,哄着潘无山。当娘的眼眶都红了,儿子倒止住啼哭声,懂事地说:“仙仙不喜欢……我不哭……”

听得这话,潘枣儿他们都愕然看向他,潘宗强问他:“你这娃娃的意思是仙仙不喜欢你哭闹,你就不哭闹?”

“嗯……”潘无山很认真地点点头。

“哈哈,那可好,以后不怕你不好管教了。”潘宗强捋着短须大笑,潘枣儿他们可不像他那样粗放,忧虑地面面相觑。

胡仙仙以前不想见潘无山,是觉得多重身份叠加很尴尬,此刻则决意要避开他,连对他的家人都得冷淡。

因为,对于常人来说十几年很漫长,对于她只是短短一瞬,她可不想欠了高有山那一世再欠潘无山这一世。

想着这些的同时,也暗悔自己做事考虑不周全,送高有山投胎之时就不该把爹娘给自己的玉佩给他,要不然他也不会有前生记忆。等他年纪渐长、记忆恢复,岂不又是个麻烦?

伙计叫醒栓子后,他胡乱梳洗一下,就匆匆来见胡仙仙,二人也不多话,匆匆去找苟班头。

胡仙仙以为苟班头那么横,应该住在深宅大院儿里,至少也得是有独立的小院儿,没想到他住在离金花楼不远的大杂院儿,还只有两间在角落里的黑屋子。

“他捞的钱怎么也够安家置业了,还住这儿?”

听了这疑问,栓子摇头笑说:“捞偏门儿的人捞来的钱都存不住,都是吃喝嫖赌挥霍光了。苟班头毕竟在厢军中混,还算好的,他在苟家村修了所大房子,可他家中长辈看他不成器,就不准他回去住。”

两人说着就进了院儿,正蹲在门口端个大碗吃面的苟班头见了他们,愣了愣之后就飞快地进屋关门。

“你躲个啥?嘿……”栓子跑过去推门。

“算了,我们出去等他。”胡仙仙朝栓子挥了挥手,又高声说道:“苟班头,前面转角有个茶馆儿,我们在那里等你,只等你半个时辰。”

他们出院门时,栓子差点儿和一个低头慢走的女人撞上,看清那女人后,栓子问:“咦?曲大姑娘?你来找他?”

“哦……栓爷,唉……”曲春香叹了两声,眼泪就流下来,“他如今脾气可大了,我昨天巴巴儿的来看他,他还推我出门。”

栓子嗤笑一声,“你不是和米副统领好上了吗?他推你出去,是怕米副统领吃醋呢。”

“米副统领如今掌不了权,他家那个母老虎更凶了,敢闯进金花楼里来抓人回去……”

曲春香哭哭啼啼说着,大意就是拴不住米副统领,又拿不住其他恩客,都嫌弃她白吃饭挣不着钱,她想跟苟班头和好,苟班头又不理她了。

“苟班头家里没母老虎,还不惜血本儿的往金花楼里送钱,可你自己把他得罪了,该怪谁呢?”栓子讥讽着她。

胡仙仙瞅一眼曲春香,她脸上涂满脂粉也盖不住细细皱纹,一身桃红反倒显得衣裙鲜丽而人更憔悴,她一生可算个典型风月场中女子。青春貌美之时辗转于男子当中,人老珠黄之时无所依傍,只怕最终落得草席裹身埋在乱葬岗。

比她年纪小的曲春娆比她聪明,靠着叶冠英跳出火坑儿,但也至今没有叶夫人的正式名分;比她年纪小的曲春爱比她漂亮,靠着霍飞跳出火坑儿,但仍然只是妾室。

她们两个都想靠生儿育女来稳固地位,可若是叶冠英、霍飞真打定主意要抛弃她们,即使有儿有女也改变不了什么。

“别说了,她够伤心了。”胡仙仙制止栓子再说刺激她的话。

曲春香这才惊愕抬头看向胡仙仙,她先前完全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旁。她去年曾亲眼见胡仙仙教训苟老滚,认出是她来这里后,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见她退开,胡仙仙逼近两步说:“本有很多道理想讲,可惜,‘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你自己体悟不到,说也无用。”

曲春香勉强笑了笑,胡仙仙再说:“只给你一条忠告吧,男女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男人挣钱给女人花,女人就伺候男人,你该用点儿心对人。”

“男女之间不就是那样吗?那些夫人小姐不过是只伺候一个……我们这种下贱人得伺候一群……”曲春香嗫嚅着反驳。

胡仙仙苦笑两声接话:“算了,是我多嘴,明知对夏虫语冰、井蛙语海没用,还忍不住要说。”

她以眼神示意栓子快走,两人走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曲春香哀声呢喃:“我敢用心么?用了心还是得遭抛弃……那可更活不下去……”

茶馆雅间中,胡仙仙和栓子只等了半盏茶的工夫,苟班头就来了。

“请坐,我约你是问问你关于郭师爷的事。”胡仙仙让苟班头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

苟班头连忙起身,微鞠一躬说道:“对不住了,我可不知道他的事。”

“你以为你不说就能保住小命儿?”胡仙仙双眉掀起,“你帮得上我的忙,我可以罩着你,你要是帮不上,别怪我翻旧账!”

“我是跟着车昂做了不少无法无天的事,可跟你没啥直接矛盾吧?”苟班头不是苟老爪那样吓一吓就会说实话的人,走到门口斜眼看着胡仙仙到底能拿他怎样。

神神鬼鬼之说,只是传言,毕竟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亲眼见过法术显灵,所以苟班头不怕胡仙仙。而以他蛮横惯了的性格,也不怕她比他背景强大。

胡仙仙没有立即反驳,啜茶后才浅笑说:“穷的怕富的,富的怕当官的,当官的怕耍横的,你就是耍横的。可你知不知道耍横的得怕记仇的?我就是记仇的人,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能苟班头没听过哪个女人这样说自己,听得两眼发懵。

“那些争这样那样儿的鸡毛蒜皮小事就不说了,我徒弟的爹就是你间接害死的!你说,这算不算直接矛盾?”胡仙仙指指苟班头。

苟班头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低声辩解:“你是说杭老趴?他是嘎头打死的,与我无关……”

“无关?要不是你存心讹钱帮他们瞒骗,若能及时送医的话,杭老趴多半可以救活。你说该不该怪你误了他的命?”胡仙仙轻转手中茶杯,用眼神示意栓子去劝说。

栓子下座拉苟班头转回,按他坐下后,亲自给他倒茶,笑道:“麦少爷能把迎仙阁交给我管理,全托了我家小姐的福。苟老哥儿,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有你和车昂的那些旧底子,你在陵州是混不好的了。倒不如该交待的交待了,去边城谋出路,我家小姐定会给你安置好。”

苟班头何尝不明白韩泽灿叛乱失败,车昂逃走后,他这些小鱼小虾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只是,交待清楚了事情,也未必就能保命,说不定还死得更快。

见他犹疑不定的样子,胡仙仙再说:“我想要了解郭师爷的事,还有车昂藏身之处在哪里,不会管他们背后势力如何。那些朝中虎狼自有人去惩治,他们的事牵连不到你这样的小角色。”

反复考虑后,苟班头还是选择向胡仙仙说清楚所知的隐秘。

郭师爷当年是落第秀才,屡考屡落榜,但其实算真有才华。

他又一次落榜后,住在省府的客栈里,因心中气郁得了心口疼的病,花光了盘缠,当时同为考生的车昂资助了他。后来,他就当了车昂的随从。

他看着车昂考中举人,再中进士,帮着车昂从县令一路升为知府。

郭师爷记着车昂的恩情,因此做事不是为了交差,而是真处处为车昂着想。

他怕车昂交往的那些朝中大员会得了好处不办事,明里把每笔交易假用合理开支糊弄过去,暗里记下每笔款子的真正去向。

平定陵州时,车昂潜逃出去后,他们就用那暗记的账本儿要挟相关人员保护他们。

郭师爷很精明,记账时就做的一式两份,出事后他随身携带一份,另外放一份在老家保存。

这郭师爷虽只是私聘幕僚,背景却并不简单。他同族兄长郭别斋如今已是朝中要员,与雷狂、葛培栋等官员交好。

而且郭家在当地是书香世家,也是以治家严明著称的家族,并且郭家的人大多数确实都板正端肃。

外人想不到郭家会藏了那样一本账,郭家人自己都只有极少数人隐约了解此事。

听了这情况后,胡仙仙抿茶沉思,许久后才说:“要寻到车昂,就得先寻到郭师爷,寻到郭师爷后也不能逼他们抛出车昂,因为在郭师爷老家还暗藏了一本账。那些账本上相关的人,必然会阻止我……”

“是啊,别说账本上的人,就是郭别斋也会阻止你!要是这些事情抖漏出去,郭家的名声就完了!”苟班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胡仙仙说,“郭别斋的好友是雷狂、葛培栋,听说这二位大人与你也交情匪浅,葛培栋更是你哥哥的老丈人。”

第六百七十五章 漫漫大网

听胡仙仙这么说,苟班头的坐姿放松很多,如果只是要杀车昂,那就更不会牵连到他。

“如果是这样,倒不用去找郭师爷,再找账本儿这么麻烦。”

苟班头磨了磨牙,压低声音说:“泰兴府有一个人也许能更直接地知道车昂的下落……”

胡仙仙肃色看向他,他攥了攥拳头,稳稳心绪后才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高有全

抹去茶水,苟班头微欠了欠身就离去。稍坐片刻,胡仙仙和栓子也离开。

出城后,胡仙仙就飞往泰兴府,午时刚过就到得启瑞宫外。

以前的慎郡王府改为启瑞宫后,又在去年分为外院内院,外院是岑载道他们修道之所,内院是老慎郡王妃的起居之所。

胡仙仙不想惊扰岑载道他们,直接到了内院单开的小门外,求见高有全。

守门老仆没有让胡仙仙等候,听说了来意就带她入内,边走边说:“高公公吩咐,若是胡元君来访,就带到艳彩轩相见。”

胡仙仙听程浩风说起过高有全因药致阉之事,没想到韩泽熙还真就认可了他当老王妃身边太监。而听老仆的意思,高有全早就知道胡仙仙要来,她心中疑惑,但没有问出来。

艳彩轩没什么变化,仍是碧绿琉璃瓦、棕褐廊柱,两侧敞轩、正中三间木窗阁屋,呈品字型排开。

到得轩前,老仆告退。胡仙仙没有立即入轩,而是抬眼看向轩外景致。

绕河两岸的花草都没有刻意栽种修剪,添了几分野趣,只见荻叶青翠、芦苇飘絮、苦竹半黄。

再看轩旁银杏、黄栌、枫树都还枝叶碧绿,胡仙仙轻叹摇头。

“这个时节的景致确实有负‘艳彩轩’之名,待得十月深秋初冬之际,胡元君定能赏到霜染秋艳,绮林焕彩之景。”

听得身后淡淡语声,胡仙仙迈步踏上轩前石阶,似笑非笑打着招呼:“高公公。”

艳彩轩不是正堂,只是园中游耍之地,并没有用砖石或厚木板砌墙,即使三间轩中正屋都是镂空雕花木板遮挡。

板上梅、兰、竹、菊各样折枝图案栩栩如生,在轩中即可细赏雕花,又可透过镂空处远观风景。

高有全浅笑说:“新近得了老王妃娘娘赐我些明前碧潭飘雪,与胡元君共品。呵,起风了,怕是会吹淡茶香,请稍等。”

说着,他起身将轩中此屋四壁帘子拉上。他举动从容优雅,绣淡黄福字纹的白色纱帘拂动,他身穿的淡棕色圆领薄袍袍裾也拂动,飘飞若舞。

胡仙仙注意的却是他右腿行动很灵活了,已经残了腿还能恢复,那就是他功力已达可以自改筋骨的境界。这般增长速度实在很快,去年见他之时,他还只是初聚灵气。

不过,这只是让她纳罕,并不想知道原因,她问出自己迫切想知道的事:“车昂在哪里?”既然高有全都算到她会上门查问,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打哑谜。

“胡元君还真是直率。”高有全拉好纱帘后就在屋中矮几前盘坐,笑指几上茶具说:“茶可清心,先喝茶去去燥火,再谈琐事。”

既然他说车昂的事是“琐事”,自己也没必要太着急,胡仙仙也在矮几旁的龙须草草垫上盘坐。

矮几上红泥小炉燃精炭,炉上铜壶冒白烟;炉旁陶茶罐上简单刻着两只蛐蛐儿,别有拙朴妙趣;罐侧木托盘中是白瓷小茶壶和小茶盅,壶上盅上均是青蓝竹叶纹,纹样灵动如真见风动翠竹潇潇。

“想不到高公公是如此清雅之人。”胡仙仙这话真不是恭维他,因为印象当中的高有全还是那个手上皮肤泡得起皱泛白的鱼贩加土匪。

“胡元君真会取笑人,我只是跟在老王妃身边必须要学这些。娘娘喜欢茶艺,我当然也得附庸风雅。”

高有全用木勺从茶罐中舀出少许茶叶放入茶壶,再重新盖好茶罐,刚一盖好,炉上铜壶中开水翻滚。

取铜壶放矮几角处藤垫上,再端起木托盘往屋子另一边的檀木茶几行去,他放好瓷壶、瓷盅又返回,提铜壶再去。

铜壶壶嘴细长,高有全手腕轻翻,铜壶轻旋几圈。他再以“鱼跃龙门”之势,倒仰身体举壶向茶几,铜壶中水就缓缓流入瓷茶壶。

一股细水涓涓,如流珠滴落、如碎玉倾下,沸水漫白雾轻飘,飘溢茶香清淡。

高有全转身放好铜壶,再执瓷壶,茶水注入瓷盅大半杯,即捧盅笑邀胡仙仙品尝:“粗茶浊涩,请勿嫌弃。”

移步茶几旁木凳坐下,接盅在手,胡仙仙含笑品茶。

这碧潭飘雪分很多种,三叔公是很懂茶的,她只模糊记得他说起过,清明节前在山崖上那几十棵茶树上所采的茶才真正是上品。

据传,那上品的“碧潭飘雪”汤色浅绿,茶叶沁白如雪。

胡仙仙抿茶之后,细观茶水当真莹绿清透,茶叶上似有细细白绒如雪,不由惊叹一声。

“胡元君所叹为何?”

“我虽品不出茶中真味,但也不得不感叹造物钟灵秀,非是人力可及。”

高有全自己抿两口茶后,浅笑神情中带起几分愤懑:“造物主让某物某人天生灵秀,却也让某物某人天生粗鄙。天不平,人求平,人要强求平等也就引来许多腥风血雨。”

胡仙仙静默品茶,且听他到底要发些什么牢骚。

“世人多不幸,但你我可算幸运,你不重伤我,我还不能得到师父彻底的信任,也就没有真正脱胎换骨、改变命运的机会。”

高有全说着就指了指他瞎掉的右眼,又伸伸曾受伤的右腿说:“腿部受损筋脉已恢复,我身手更灵活了,假以时日,还可右眼重见光明。”

“恭喜。”胡仙仙面无表情,既不真的欣喜,也没为当年伤他流露愧疚情绪。

“你伤我,我不怨,因为当年若你伤不了我,我就该杀你和你爹。一切恩怨,本来如此,事了就是了,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王道。”

“实力强大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也对,可总比没有实力强。比如,韩泽灿和韩泽熙相争,胜了的一方所付出的代价定然要小些。”

午后的烈烈阳光经纱帘遮挡后,只有淡淡光晕映进屋内,高有全缓缓诉说着天南地北种种事情,仿若胡仙仙真只是来与他喝茶闲谈。

“车昂的藏身地在何处?”胡仙仙打断他的话。

“你还真是心急,这实力的重要性你明白了,而在实力之外还有规则也很重要。天地间只要有群体,就有群体间的规则。”

高有全给胡仙仙续上茶水,不慌不忙地说着,看胡仙仙继续饮茶,他又侃侃而谈:“不管你们自己怎么看待自己,在别人眼中,你和程真人就是入了官场。

官场就有官场的规则,官场是一张大网,官场之争就是互相网罗。但是,落入敌对方的网中后,漏网的常常是大鱼,挨刀的往往是小鱼小虾。

朝廷明令只将参与叛乱的官员抄家,让叛臣亲属回原籍自谋生路就是。可底下照做的又有多少?都是得趁着政敌倒霉了,不择手段地整得人凄惨无比、再无翻身之日才罢休。

程真人他们肯定知道这种情况,但他们不会马上制止,他们会等,等待时机将掌权者一网打尽。而那些权臣也在等,等待机会脱网而出,再掀巨浪。”

胡仙仙听得脸色阴沉,低声问:“比如有人打着惩处叛臣的旗号,将叛臣妻女暗中拐卖,朝廷也会先不管一人生死,得看臣属们争夺朝政大权,谁胜了按谁的治政策略行事?”

高有全笑笑:“别说是一人生死,朝中大员不会去管,就是一家一村的人,只要没危害到全局的稳定,都不会去管。”

“呵……我终究不愿意守那些规则,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我最后再问你,车昂藏身何处?!”

胡仙仙捏碎瓷盅,碎瓷片和茶水爆溅,晃花了高有全的眼。

“唉,请随我来吧。”高有全起身向外行去,胡仙仙趋步跟上。

走到高有全住的小院之外,推门步入卧房,拧开衣柜后机关,一间暗室出现。

这个暗室并不隐秘,但不会怀疑老王妃的义子高有全会窝藏车昂,也就一直没寻到。

车昂正坐着吃糕点,胡须上沾了不少糕点屑,虽然过得有些狼狈,但并不凄惨。

他看起来比从前胖了些,又因近日没见阳光,还白了些。

陡然见到胡仙仙,他吓得差点儿噎住,喝了两口水后才缓过来。

胡仙仙一步步靠近他,他不停喊着高有全,让高有全帮帮自己;也不停求着胡仙仙,还说自己并没有直接坑害过她。

这些话,胡仙仙懒得去反驳,可真就没有直接坑害过?

比如借抓高家村匪徒的名头抓了、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却要推说是胡仙仙蛊惑当年的慎郡王那么做的,他嫁祸给胡仙仙,不是直接坑害是什么?

车昂将要绝望之时,门外响起一道低低语声:“仙仙,此人有重要作用,且让他多活几天。”

“让他多活几天?扳得倒陆焕邦那些人还罢了,要是扳不倒,他就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胡仙仙知道是程浩风来了,可因心中有气,故意背对着他。

“有他指证,陆焕邦他们的势力必倒无疑。”

“哼,可要想让他乖乖指证那些人,你们就得给他许诺好条件,他不会傻乎乎的明知要砍头还去指证吧?”

程浩风皱了皱眉,“大局为重,能用放他一人的代价来铲除那些权臣,已是完胜。”

第六百七十六章 死法之争

程浩风和胡仙仙目光交锋,两人都先是眼神喷火,而后渐冷如冰,最终悲凉相望。

“佛尚且渡不尽世间苦难,何况是我?我只能用他铲除位高权重却鱼肉百姓的人,顾不了那么多的细枝末节。”

程浩风向她解释,几乎带了乞求意味的在解释。

胡仙仙还是心软了,不愿与他起争执,走到一旁沉默表明自己听他安排。稍冷静后,她继而想到程浩风来得太巧了:“你怎么来这般及时?”

“我昨天本来就要找你谈车昂的事,谁知让扎措打岔。”程浩风听得她主动问自己,脸色缓和下来,“我们已有郭师爷消息,只待找到车昂,再拿到账本就算胜券在握。今天早晨,我接到岑载道发灵符来说,怀疑车昂就藏在启瑞宫中……”

程浩风说出岑载道对高有全窝藏车昂早有怀疑时,他们都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起盯向高有全。

高有全摸着鼻子笑说:“车兄,你不用那么看我,我可没有对岑道长透露过什么,主要是我这里的确不太隐秘。程真人,胡元君,你们也别拿我当得了车昂好处的人,是老王妃吩咐我这么做的。”

他这么一说,另外三人都糊涂起来,高有全不紧不慢地问程浩风:“你们只是有郭师爷的消息,但还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儿吧?见不到他,取不到账本儿,车昂出去不管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对你们想扳倒的人造不成决定性影响。”

他们点头认可他的说法,高有全这才细细讲述起他窝藏车昂的始末。

老王妃是皇上的生母,她所心心念念的人只有她的儿子,但她并不懂朝政,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吃斋念佛,为儿子祈福。

她对下人都很和善,以前的恩怨都尽量不计较,可有一个人始终是她难以原谅的。

那个人就是卞广策,因为若不是他挑唆卞采办挟持她,她不会受那些苦。再有,卞广策算是和韩泽熙一起长大的,他们待他如子侄一般,他竟然倒戈去助韩泽灿谋反。

韩泽灿兵败,卞广策逃蹿山沟中顽抗,老王妃特意写信向皇上提出要求,逮住卞广策后,就押赴老慎郡王爷墓前让他以死谢罪。

剿除余孽后,卞广策没有被官兵逮住,逃到景融岭时,被高有宝抓住。

高有宝想交他给朝廷领赏,而他极力游说高有宝收他入伙,保证能帮着壮大蟠龙寨。

老王妃几次派人前去要高有宝交出卞广策,高有宝被卞广策说得有些犹豫,就拒绝了。

上个月,车昂东躲西藏中差点儿被抓住,但有苟班头等老下属帮他,又有暗里的关系帮他,还是逃脱。

当时领人追捕他的人是杜谆,杜谆终究是个文人,虽在刑部任职,做抓捕嫌犯的事还是吃力。

杜谆到泰兴府的典狱司求协助,那典狱司的人都与车驰有交情,琢磨不透车驰对这个连宗的兄长是什么态度,就暂时拿话敷衍杜谆。

在这重重关系纠缠角力时,高有全就得知了车昂在泰兴附近藏身,配合杜谆抓住车昂。

但是,高有全没有将车昂交给杜谆押解回京,而是暗扣了下来。

听了这一串事后,胡仙仙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你暗扣车昂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你恨极了车昂,想将他碎尸万段;其二是你想用车昂交换卞广策,让老王妃和高有宝都高兴。”

高有全鼓掌大笑:“很对,胡元君说得非常正确!我几乎没有爱的、也没有恨的人,但车昂是个例外!当年高家村之事,我奶奶在牢里生病却无人医治,又病又饿惨死,我恨极了他!”

“你……你当时带我来这儿的时候,明明、明明说要保我……”车昂看着高有全笑意和恨意交织的脸,发着抖缩到程浩风背后。

高有全揉揉脸,让自己因激动而扭曲的五官重新显得平静,才又说:“我是在保你啊,我也没说要动手杀你!你去求那个车驰只会死得更快,你也不想想,他为了自己的前程,连自己亲哥哥都下手,更何况你这个连宗的哥哥?”

看着高有全和车昂互相斥责挤兑起来,胡仙仙觉得自己反应迟钝,也觉得人心复杂,难以看透。

到后来,车昂急了,哆嗦着嘴唇嚷:“高有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韩泽灿早有关联……有好多事儿,都是你在给他暗里出主意……你两头押宝,十足的阴谋家!呸……”

对于这说法,程浩风和胡仙仙早知高有全和韩泽灿有联系,但具体关系到什么程度,他们并不知道。

可是,高有全既没有直接参与叛乱,也没有和韩泽灿有任何书信往来的证据,他从去年就一直待在老王妃身边,其他人不可能怀疑什么。

程浩风和胡仙仙对于这些话没什么激烈反应,高有全也丝毫没受威胁的样子,接话说:“我以前被迫在黑矿当过监工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难道凭这就能说我和韩泽灿有关系?早在他叛乱前,我可就跟在老王妃身边了。”

说罢之后,高有全朝程浩风和胡仙仙说:“我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对跟高有宝、高有德他们的情义是出自真心。阿宝比我更恨车昂,有些事我不便出面,你们若愿意帮忙,就请你们用车昂换卞广策。”

这个建议,胡仙仙立刻同意,“好,高有宝痛恨车昂,老王妃痛恨卞广策,让他们亲手结果了这两个家伙狗命,很好!”

程浩风却是立即反驳:“把他交给杜谆暗中关押才行!既合乎律令,又能等时机发挥他的最大用处!”

听得这些话,车昂更贴近程浩风一些。虽说程浩风表明只是利用他,利用完之后,很可能也会让他死,但至少在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能够保命,多活一天就多份希望。

程浩风他们开始新一轮的争执,车昂像是被遗忘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当成块儿烂肉丢在一边,怎么处置他这块烂肉他都只能被动接受。

想起几年前,车昂心里五味杂陈,当年他手下一个小小捕头就能搅得这三个人惨兮兮,如今他们却能凭一句话就决定自己生死。

他们是在争论,但矛盾焦点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利益冲突,是用哪一种死法来处置车昂。

车昂突然觉得人生很可笑,就压低嗓子“嘎嘎”怪笑起来,沙哑的低笑声听起来倒像是他被捏住了喉咙,要喘不过气了一般。

另外三人都不再说话,瞪着他看,他自己拍拍胸口止住笑再说:“你们都不是好人,我遭了报应,你们终究也会遭报应!”

胡仙仙冷哼一声,他盯向胡仙仙说:“你哼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胡勇刚也收了我的东西?”

“收了又怎样?去年我就听坠子说,你送了他们两坛酒、一盒桂花糕,我让他们上交朝廷就完了。”

车昂怪笑好几声后才接着说:“那酒是陵州特产稗子酒,可那酒坛是纯金的,只是外面包了层铜皮,又刷上陶泥,看着像是陶土坛。

那桂花糕呢,也真是糕点,可那盒子极为精美,更重要的是盒子夹层里有一对白玉环。

我们派人打听过,你兄嫂当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有讲究,可你嫂嫂在吃喝完东西后就发现了暗藏的宝贝。

但可恨这个贪财的娘们儿想瞒下这些宝贝当私房钱,就没告诉你哥,你哥也不知道这些事,才会在廊州营兵变时傻乎乎地反对!”

车昂憋足一口气,很快说完这些,然后暗暗得意笑看着懵愣住的胡仙仙。

程浩风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胡将军并没有参与叛乱,还在平叛当中屡立奇功,只要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就好了。”

“交出来就好?当时就上交还好,在这节骨眼儿上去交,皇上不可能相信胡勇刚干净!”

车昂只图吼出胸中闷气,吼完之后才觉得胡仙仙和程浩风看他的眼神儿都发生了变化。

他觉察自己话多了,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说:“所以啰,你们得留着我的命,我会证明胡将军没有收东西……”

“换句话说,要是你落到别人手里,要是那人想整我哥,你也完全可以诬赖他就是收了贿赂?”胡仙仙清楚陆焕邦他们也在找车昂。

双方博弈,一颗掌握了双方秘密的棋子就不会成弃子,车昂混迹官场多年,自以为摸熟其中套路,也就以为胡仙仙会同意程浩风暂时保他性命的做法。

可车昂明明看见另外三人都在皱眉思索,但脖子却是一凉,一凉紧接着又一热,他眼角余光瞥见自己颈侧流血了……

他迅速涣散开的目光中,只见程浩风眼凝冰霜,是他出手?车昂怎么都想不通,为何程浩风突然就变卦出手?但这个疑问,他是再也得不到解答了。

看着车昂的身体直挺挺倒下,胡仙仙和高有全也惊诧万分。

“我可以用他的尸体去换卞广策,定让老王妃得遂心愿。”程浩风对高有全说。

高有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儿,平静答道:“好的,那么车昂是不想被我暗中拘押,想要逃跑又逃跑不成,绝望自刎的。”

对于这个关于车昂因何而死的理由,程浩风点头表示同意。这说法撇清了程浩风;同时高有全是按老王妃之意暗藏车昂,虽然不合律令,但刑部官员也不能据此把高有全怎样。

第六百七十七章 问心诉意

胡仙仙把先前所听到的事情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遍,明白了程浩风那么做的用意。

“没有人证乱说,就算账本上记了我哥收的东西,那也可以暗里放回车昂窖藏财宝的地方,对外就说当时就退回了?”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程浩风。

“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的家人在权力倾轧中受牵连。”

“那么,我们此刻该去蟠龙寨?”胡仙仙瞟向车昂的尸体。

程浩风应手变出一个黑棺,以灵气将车昂尸体移入棺中,深深看胡仙仙一眼,然后用灵气托棺入云而去。

胡仙仙随即飞身跟上,两人沉默而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胡仙仙出于愤慨杀了车昂,只能说她鲁莽不顾大局,毕竟她只有虚衔,车昂又本就该死,真要罚她都没什么理由。

可程浩风实际掌管诸多事情,就算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那也会因此让他在对付陆焕邦等等人时格外费力。

对于他丝毫不做权衡就维护自己利益,胡仙仙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她心里就跟压块石头般沉甸甸的,难道我这样并没有美艳到极致,也不去弄权的女子也会祸国殃民?

想了想,她又甩甩头,自己哥哥并没有贪赃枉法,只怪嫂嫂误事。只要暗里把这事做好,警告嫂子不许再贪,那就不会再给程浩风添麻烦。

想着想着又为嫂嫂葛淑美感到懊恼担忧,官场也罢、军中也罢,都是风云瞬息万变,要是哥哥出点儿差错,嫂嫂还有什么依傍?

继而又愤怒起来,哥哥的俸禄都足以让嫂嫂过得很宽裕,加上鸿宾楼赚的钱都是他们收着,自己和父母都没要过他们一分一厘,嫂嫂还贪那点东西做什么?

胡仙仙忧愤地想,非得要弄到哥哥锒铛入狱,嫂嫂自己流落到烟花之地,葛淑美才能醒悟?

她只顾想事情,不知不觉已到景融岭,程浩风悬停空中,轻声问:“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

“哥哥的事,真谢谢你。”胡仙仙看着他眼睛认真说:“还有,我行事莽撞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我绝不插手和朝廷有关的事。”

“我们之间是需要说‘谢谢’的关系?我问你难道是要你保证不给我添麻烦?”程浩风的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将至。

胡仙仙绞着手指头使劲想,可还是想不出程浩风发问目的。她觉得自己算是聪明伶俐的人了,怎么面对他就有点脑子转不过弯儿?

嗯,一定是因为怕他,他功力比自己高,本来就惧他三分,又这么严厉地问话,吓都吓傻了,还哪能思考。

“你那么凶,我哪敢对你说什么?”胡仙仙没好气儿地嘟囔。

“我凶?你的脾气换一个男人绝对受不了,我这么温柔宽厚的人,你还说我凶?”

“呃……我脾气是不好,但你也不用那么肉麻地夸你自己吧?温柔宽厚……哈哈……”胡仙仙一笑起来就会忘了先前的愤怒忧愁,她笑着落身而下,到得蟠龙寨寨门前。

见到胡仙仙飘然而下,那些守门的喽啰都惊讶看向她,她大大方方对他们说:“贫道胡飒风求见高寨主。”

听她意思和自己大当家是朋友,喽啰的惊讶之色转为惊喜之色,纷纷争着给她开门。

程浩风见她笑了,觉得有点郁闷,自己很严肃地在和她说正事,没说什么好笑的事,她莫名其妙笑什么?

见她将入寨,程浩风怔了一怔才以灵气遥托棺材,飞身落到寨门前。

见得程浩风身影,瞭望台上的喽啰突然惊叫一声,赶紧退后几步,而那箭垛里的喽啰们都飞快取箭张弓,箭头对准程浩风。

程浩风见他们这般,哪肯示弱,掣出墨冰剑就要对战。

“哈哈……咯咯……”胡仙仙大笑起来,边笑边扯着他的袖子说,“你不是常说要冷静吗?哈……你就不会先讲明来意……”

程浩风真觉得快被胡仙仙笑昏头了,冷厉瞪视她,而她还兀自笑个不停。

“哈,还说你自己不凶?你吓得他们都拿着武器还发抖了,真的好凶……更可怕的是还有一具棺材飞在你身边……”

听胡仙仙这么说,程浩风才注意到那些喽啰们确实都抖得牙齿发颤了。

在喽啰们看来,黄昏暮霭中一个白袍男子突然飞临寨门前,还面带寒霜,更有一具乌黑棺材随之飞来,不正像个煞神来到?

喽啰们猜度,定是哪个寨中兄弟杀了人,偏偏死者有个法力高强的后台,这后台找上寨子报仇雪恨来了,指不定会就此踏平蟠龙寨。

他们的想法并非没有依据,其他山寨就发生过抬棺去为死者复仇的事……

程浩风无奈地两眉外撇成八字,他一向都穿蓝衣的时候多,就是穿其他颜色衣裳,也定然有青色、紫色的花纹,偏偏今天早上陪扎措进宫面圣时,穿了一身素白纱袍。

这身衣袍再配上这黑棺材,在山林中灰蒙蒙的暮色里看起来真有点诡异又滑稽。

程浩风僵站在那里,胡仙仙怕他真生气,竭力忍住笑朝喽啰们大喊:“你们不准笑了!国师来访,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其实,喽啰们哪有笑?她是借说他们说自己。

蟠龙寨寨门是个山谷谷口,沿两边悬崖砌石合拢,中间设铜门。石墙之上密排几十个箭垛,铜门两边几个高高嘹望台。

这寨门不像城门那般用条石规整砌成,设施也没有定式,但乱石堆叠看似粗陋,实则与周围地势浑然一体,坚不可摧。

胡仙仙喊话之后,喽啰们细看程浩风,有曾见过他的人,立即传话同意开门。

铜门沉重,两扇门各用三人拉开,喽啰们高喊:“蟠龙寨喜迎贵客,请!”

程浩风和胡仙仙迈步踏入,他们当然可以硬闯见高有宝,但他们是来谈事的,硬闯就不尊重主人。

高有宝若是因此不愿交出卞广策,双方再发生矛盾,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进寨之后才知道,寨门并不是直通山寨的大路,而是碎石铺就的山谷路,越往里行越是狭窄。初进门时还有四匹马并行那么宽,到后来仅容一人步行。

山谷两边隔几步就有在绝壁上凿出的石洞,每个石洞都站有哨兵。

第一个石洞中的哨兵用一种类似喇叭的乐器吹响客来讯号,紧接下来的石洞哨兵都依序吹响。

那乐器像喇叭又不是喇叭,喇叭嘴小,喇叭敞口大,这乐器却是喇叭嘴大,敞口收拢变小。吹奏时,看起来不是用嘴在吹,就跟罩在嘴上嗡声大喊一般。

“哞吼吼……吼吼……”

闷闷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让人疑心是巨大怪兽在嚎叫。抬头只见一线天,耳中吼声和风声嗡鸣,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程浩风和胡仙仙都暗叹,平常人只怕刚进寨就会被这阵势吓住。当年若不是有叶冠英当暗桩,郑天霸又深明大义接受招安,只凭军队硬攻拿下蟠龙寨可并不容易。

走出山谷,两人眼前豁然开朗。这山谷至此已是无路,崖下是深涧。深涧中水流湍急,而抬眼望向深涧另一边,只见对面半是缓坡浅丘,半是平畴旷野。

坡上栽满果树,花果满枝;坡下庄稼丰茂,屋舍齐整;田中有零零散散几个农夫在耕作。

程浩风他们没有急着走上深涧上架的铁索桥,他们怕那桃花源之景只是海市蜃楼,一靠近就会消失。

“仙仙,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望着对面,程浩风脑海中放下种种杂事,又问起这问题。

山风清新,带着瓜果甜香拂面而来,胡仙仙也心平气和了,轻笑着问:”你还放得下功名利禄吗?”

“金银财宝我不在意,荣华富贵我也不在意,但手握重权、可以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真使我迷恋。”程浩风坦诚答道。

“对于凡人,从高贵变低贱是沦落,对于修行者,生出种种贪痴嗔妄之心就是沦落。”胡仙仙脸上笑容敛去,眉间浮上愁绪。

“要刻意求取,当然难免沦落,我愿意为你沦落。”程浩风唇角勾出有些凄绝的笑意。

他何尝不明白,修行大忌不是犯戒,也不是杀伐,而是刻意执着求取,干涉世间本来法则。

“我不愿意你为我这样……”胡仙仙凝视他双眼片刻,而后侧开身拭去沁出的泪水。

她再粗心鲁莽也终是天仙修为,她很清楚自己闯再多的祸也最多是自己和家人惨烈收场,而程浩风若是闯祸,必将是一派、一国、乃至一界的毁灭。

“仙仙,你走到这一步还想退缩吗?我们无路可退了。”程浩风扳过她肩头,让她看着自己。

“我觉得毛日渥提的什么解咒之法,就是要让我们困在红尘中不得脱身。臧玄蛟门下的人虽然没有与我们直接敌对,可我们在被他们暗暗克制!比如车昂的这件事,付出最少、得到利益最多的就是高有全……”

程浩风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蜻蜓点水般一啄即离:“别说了,我清楚。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绝不愿跟你分开。”

“我们先去青丘国救出五师兄,然后带着徒弟去云华观。在云华观广收门徒,复兴门派。振兴云华观后,再加上六师兄在海底圣境的势力,又有师父和大师兄、二师兄帮衬,定然能对抗种种敌对势力。”

见她说得挺认真的样子,程浩风笑问道:“世间争斗的确如泥潭,从最初臧玄蛟开始,到毛日渥再到高有全,他们既然千方百计把我们推进泥潭,当然是要我们泥足深陷,怎么会给我们脱身机会?”

“那岂不是就被他们玩弄于股掌间?”

第六百七十八章 匪首豪义

胡仙仙也知道自己所说是把臧玄蛟门下众人想得太简单,她也阻止不了什么,握了握程浩风的手,心中仍旧怅然若失。

“仙仙,看不清未来之时,我们且就着眼于当下。”程浩风牵着她朝铁锁桥上走去。

胡仙仙随着他的步伐缓缓向前,深涧中横吹过的风吹得铁锁桥晃晃悠悠,就如胡仙仙此刻的心情。

“你若心中不安,我就更无法安心,无法安心就会出错,出的错越多,局势就越可能失控。”

程浩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掌心摩挲着她的掌心。

“我听你安排。”胡仙仙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只得顺从,“换出卞广策交给高有全他们后,我就去京城让我嫂嫂交出赃物行不行?反正三花一时也醒不过来,翠儿他们的事也可以再推。”

“好,你去探望兄嫂是理所应当的事,没人会疑心。但要记住,一定得瞒着你哥,要不然会让他们夫妻间生嫌隙。”程浩风叮嘱。

她答应着,两人又商量几样杂事,就已过了桥、走过田埂、进入村落。

几个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跑来迎接他们,说听到山号声就知道有贵客来了。“山号”就应该是那倒过来吹喇叭似的东西,能以音节长短传递讯息。

跟着这些小孩儿到得村后一所大院儿前,只见院门两边各列着九名持刀壮汉,高有宝站在院门前亲自相迎。

“程道长、胡姑娘,哈……快请进。”高有宝热情笑着抱拳为礼,他没有称那些各种各样的封号、尊号,觉得这样称呼更亲近。

“高寨主,请稍等,不知道此物该放置何处?”程浩风撤去灵气,黑棺落地,指着黑棺问。

“哦?”高有宝先前已经看到黑棺,但不好意思问,这时才走到棺材旁打量。

胡仙仙笑着说:“是车昂躺在里面,不能让他秽体进了你院子。”

“他死了?”高有宝没有回答该把黑棺放到哪儿,而是神魂若丧地自言自语,“他死了……就这么死了?”

程浩风和胡仙仙能体会他心中百般滋味,那些喽啰们却只听说过车昂是他们大当家的仇人,知道车昂死了后都纷纷围拢过来献计献策。

“死了也不能饶他,鞭尸!咱们寨里十五岁以上的男人一人打一鞭子……”

“鞭尸麻烦,剁了喂狗吧!嘿嘿,连埋都不用埋。”

“你们那么整,他又不知道疼,有啥用?依我说,就点天灯!”

“点天灯?”

“对,就是把尸体拖出来晒着,在他肚脐眼儿里插上灯芯,点着了烧人油!啧啧……听说,能疼得鬼魂害怕脐带,再也投不了胎……”

这些种种虐尸之法,听得胡仙仙心里发毛,有点担心高有宝当真那样做。

天色完全黑下来,旁人都说得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高有宝才揉揉太阳穴,高声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围在这儿偷懒!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人把这黑棺材抬到马车上,送棺回陵州高家村的义冢葬了他。”

高有宝点选了几个人,吩咐完后,那几个人都听得发愣,其中一个问:“要送车昂尸体回陵州高家村安葬?”

“对,就是葬那儿!把他葬在坟山中间,就让我的父老乡亲在九泉之下狠狠报复他,他再也逃不了啦。”

高有宝的想法有些孩子气,让高家村冤屈死去的鬼魂围殴车昂鬼魂,这是不可能的,鬼有鬼差管着呢。这是给活人的安慰,也是他潜意识里不愿辱弄已死的仇敌。

那几个喽啰领命抬棺上车,高有宝看着他们出村,才引程浩风和胡仙仙进到院中。

院子为三合院格局,正对院门进去是一个很大的空场,有重大事件时寨中兄弟在这里集会。

中间正堂是聚义堂,排在前九位的寨中当家和外来贵客才有资格登堂。

高有宝邀程浩风二人入堂,唤人奉茶后才坐到木椅上。

他用的大马金刀跨坐姿势,因嫌褐黄长袍不便,就将长袍前襟掖在腰带上。这般动作再加之他左手齐肘而断,右眼戴个黑眼罩,脸上还有道蜈蚣般疤痕,真是看模样就匪气横生。

然而,程浩风和胡仙仙从他身上感觉出的却是落寞与无奈情绪为多。

小喽啰送来茶水糕点后就退下,堂中三人沉默不语,风入堂中,吹得烛焰摇晃,烛泪滴个不停。

“你们是想用车昂来换走卞广策?”高有宝看着他们问,他们还没回答,他已经自己接话道,“好,我同意!”

没想到高有宝主动提起换人,还这么爽快答应,程浩风和胡仙仙都惊喜地连声道谢。

“别谢我!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德子也远去边城,我不能为难阿全,是得给他面子。他想要用卞广策讨好老王妃,那我得遂他的心。”

听高有宝这么说,胡仙仙疑惑问道:“高有全在之前应该就来找过你,听他说你似乎有让卞广策入伙的意思?”

“哈,我会让卞广策那不忠不义的家伙进蟠龙寨?”高有宝笑道,“卞广策武艺算高,脑子也灵活,可我就是瞧不上他!唉,那几次我故意不答应,就是想敲打敲打阿全!阿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真不想看他那么混下去……”

高有全如今极得老王妃信任,信任到几乎是很依赖他,而皇上也承认了他是自己“义兄”的身份,这般地位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可在高有宝眼中就是“人不人、鬼不鬼”,但这才是真把高有全当兄弟的想法。

说起这些,高有宝心里就闷得慌,他也不懂什么排解之法,就觉得喝酒能稍微让心里舒坦。

想起喝酒,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就朝小喽啰吼道:“你们这些懒惯了的崽子,忘了弄酒菜还是咋的?让客人在这里灌水把肚子灌饱啊……”

“早备好了,大哥你没说开席,我们也不敢来打扰你和客人谈事。”一个小喽啰笑嘻嘻走到门口答应着。

高有宝且笑且骂,让小喽啰们赶快开席,再邀程浩风二人一同入席。他们随他到得院侧饭厅中,只见没有放哨的寨中兄弟都聚在这里等候,见了三人进门就齐声问好。

刚斟满酒,高有宝突然朝旁边一人促狭笑说:“干巴巴喝酒没意思,去弄个乐子来。”

胡仙仙担心他所说的“乐子”是找女子来陪着喝花酒,正怕尴尬,想找理由提前离席,却见两个小喽啰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进门。

那男子身材高大,头发和胡须都乱蓬蓬的,以怨恨目光瞪着高有宝。

胡仙仙猜他就是卞广策,她虽早知有卞广策其人,但在宜州时不愿和这些人打交道,并没有正式见过面。此刻是全凭他这形貌,猜出他身份。

卞广策几乎想活吞了高有宝,高有宝见了他却是郁闷之色都没了,还吩咐喽啰们给卞广策搬椅子让他坐下。

待他坐定,高有宝才端酒敬众人:“各位兄弟姐妹,我高有宝嘴笨不会说客套话,可我真心谢谢你们愿意跟着我,愿意帮衬我!来,我先干为敬!大伙儿该吃、吃,该喝、喝!”

“好,干!”那些喽啰们和程浩风二人都端碗回敬高有宝,再饮尽碗中酒,热闹的声音让夜色都亮堂几分。

这蟠龙寨中没那么多礼节,酒过三巡,胡仙仙都被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所感染。她笑盈盈的脸上两腮酡红,高兴得两眼亮晶晶,将那些烦心事都抛在特脑后。

“我这寨子还不错吧?”高有宝带几分醉意自豪地向程浩风和胡仙仙笑说,“你们两位要是乐意,就来入伙,我供着你们!保证让你们天天过得逍遥自在,不用受那狗皇帝的鸟气!哼哼……我看那家伙就是凉薄寡恩的主儿……”

程浩风和胡仙仙只是摇头轻笑,有些事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吃吃喝喝间,高有宝突然朝卞广策说:“你哭丧着个脸干什么?爷好吃好喝招待你,你还不乐意?”

这话说得喽啰们哄堂大笑,程浩风二人却有些不明就里。稍后,高有宝像才想明白似的说:“唉呀,忘了忘了,卞统领你绑着手没法儿拿筷子呢,看着酒肉吃不成,多可怜啊。来人,来几个美人儿伺候他!”

喽啰们笑得更欢了,程浩风和胡仙仙隐约猜到他们笑的原因是要拿卞广策取乐,应该以前高有宝也把卞广策当成过“乐子”。

这寨中半匪半耕,也是有女子的,听高有宝这么说,几个生得还真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含笑走到卞广策身边。

一个端酒、一个夹菜,都喂向卞广策,另一个给他捏肩,还有一个给他捶腿。

按理说,这般伺候着该很享受才对,可卞广策阴着脸大骂起来。

“啧,不想吃是吧?”喂菜的女子将夹起的肉片在卞广策唇边乱抹,“不想吃就让你吃不到!”

她这么说着,却趁卞广策不注意,把肉片儿猛地塞进他嘴里,直塞到嗓子眼儿,让他吞不下吐不出!

接着那喂酒的女子又灌他一大口酒,呛得他鼻孔里喷出酒来,而那捏肩捶腿的女子真就双手如铁爪般“捏”、如铜锤般“捶”。

卞广策的脸都变成了紫褐色,有一句没一句地咒骂着高有宝。

“你咒我,咒啊,咒我有个屁用!你以前在花楼里喝花酒的时候欺负姑娘,咋就没想过她们也能欺负你?”

高有宝一口喝干碗中酒又接着说:“自己干过什么,该受的就受,别弄得委委屈屈跟个娘们儿似的!活着就要活得痛痛快快,死了也值!不欺负谁,也甭怕谁,就算整我,我都能当成享受!”

第六百七十九章 恩仇无常

酒喝得半醉,喽啰们都哄闹起来,但程浩风所说的话胡仙仙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凝眸含笑看着程浩风点了点头。

夜深了,蟠龙寨中家家有醉汉,他们相扶相携而归,没醉的都被带得脚步踉跄起来。

程浩风和胡仙仙向高有宝告辞,要连夜带卞广策去泰兴。

高有宝没有挽留他们,只是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还说无需顾忌什么礼节,让他们由此处飞走就好,不必绕到山寨大门。

见他如此通情达理,程浩风他们也不忸怩,化出黑笼把卞广策装在里面,给高有宝一道灵符后就飞身而起。

“若有急事,紧捏灵符在手心,念我道号,我必定赶来。”程浩风在空中交待着,高有宝没有借机为难他,那以后就应该帮高有宝。

“哈哈……要你赶来那可就是遇上大祸啦,我可一辈子都不想用这符!你们有空就常来耍耍,记着不用东绕西绕的进村,直接飞到院子里就行……”

高有宝的声音还在夜空中回荡,程浩风和胡仙仙已经飞出景融岭地界。

黑笼也随之在空中飞着,更深露重、风凉云黑,卞广策冷得在笼中缩成一团儿。

他觉得很冷,是阴寒入骨髓的那种冷,这才七月天气,也不知怎么会这般冷?

这世上令他想不通的事情很多,正如他想不通为何自己觉得这般冷一样,他更想不通自己为何落到这步田地?

卞广策从小聪明上进,父亲虽只是王府中的小小采办,但也足以保得家人温饱无忧。

他随当年还是小世子的韩泽熙一起修文习武,先生们都说想不到他一个奴才秧子的天份还不错。

十七岁那年他从军,一步步升到廓州厢军副统领。也就在他当了副统领之后,当时的诚郡王来主动与他交好。

他只想着人家主动与自己结交,自己总不能拒绝吧?谁知就因他没拒绝,韩泽熙就三番五次地训斥他,连带他的父亲卞采办也在慎郡王府中受排挤。

论起来,卞广策和韩泽熙是该亲近些,可他觉得自己在韩泽熙面前始终是奴才,在韩泽灿面前是臣属。奴才和臣属看似都屈居人下,但其实大不一样,简单来说,能臣名将可以青史留名,奴才就不可以。

为了帮韩泽灿跟韩泽熙争帝位,他忠心耿耿做了很多事。抢了樊鼎瑶的宜州厢军统领之位,叛乱时还带走不少宜州厢军给韩泽灿助阵,可惜,韩泽灿终究败了。

败了,其他人可以投降,他卞广策却不行!

因为他们不仅没了主仆情份,还因他爹绑架老王妃之事结仇,后来他爹卞采办疯癫惨死,他和韩泽熙一家算是有杀父之仇,怎能投降?

卞广策想过凭自己的才智和武功可以占山为王,在荒僻角落里谋个安身之地,可老天爷就算这样的机会也不给他。

东方微白,已到泰兴府城上空,程浩风和胡仙仙带着卞广策落身启瑞宫内院,高有全早带着人等候他们多时。

将黑笼交给高有全他们后,程浩风和胡仙仙就告辞。高有全邀他们去看用卞广策血祭陵墓,他们都拒绝,已经看多了血腥事,能不看就不看。

他们转身时,精神萎靡缩在角落里的卞广策突然翻身,他弓起腰,两手抓着黑笼栏杆咒骂起来:“你们不得好死!所有追随韩泽熙的人,全部都不得好死!嘎嚯嚯……”

他声音嘶哑变调,血红的双眼放着阴鸷又狂热的光芒,整个人没有等死的惶恐,只有恨和怨凝结。

程浩风淡淡看他一眼,拉着神情难掩忧惧的胡仙仙飞身入云远去。

两人一路无话,可偶尔抬眸对视,偶尔指尖勾绞,都能传递彼此情绪。

他们心绪难平,飞得较慢,午时之后才到得京城。京城中已完全恢复往日繁华,胡仙仙说想走走,两人就在僻静巷口落地,而后漫步长街,缓缓往闲云观行去。

到得闲云观中,杭无一最先看到他们,欢喜来迎接。她拉着胡仙仙的手,就说和血无仇一起从秦州回来时,都经历了什么稀奇事。

血无仇就在旁边听着,有时撇撇嘴、有时勾勾唇。

正说得热闹,一个和蔼的声音响起:“这丫头只顾说自己的事,都忘了让国师和胡元君进屋喝茶。”

“周婶,好久不见。”胡仙仙见是周婶来看周知事,连忙和她打招呼。

周婶说自己儿子周屯去了趟满剌加国,带回不少奇特东西,送些来孝敬周知事,也请观中各位道友都去聚聚。

“我还有事要禀告皇上,得去写奏章,你和他们聚聚吧。”程浩风想让胡仙仙高兴些。

胡仙仙点点头,和其他人一起往周知事的小院儿去了。

从满剌加国带回的那些东西,胡仙仙都是这样瞧瞧那样看看,并不想要,周婶暗拉拉她衣袖,笑向侧旁小屋指了指。

胡仙仙跟她一起到小屋中,只见周知事正和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下棋,想必就是他儿子周屯了。周知事半路出家来管闲云观,很少见到他妻儿,周屯更是第一次到闲云观。

他们起身给胡仙仙打招呼,胡仙仙让他们不必拘礼,随意坐着说话就好。

胡仙仙问着满剌加国的风土人情,周屯绘声绘色地给她讲,周婶就在屋里东翻西找,找出一个小木盒递给胡仙仙。

“胡元君,这是特意送你的。”

“周婶儿,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叫我‘仙仙’吧。”说着,她又俏皮笑问,“我急不可待想看看木盒里是什么东西了,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能马上看。”周婶笑答着又说,“胡元君平易近人,可我们却不能乱了礼数,做人得守自己本分。”

胡仙仙笑了笑,不再执意相劝,打开盒子后只见里面是个雕刻得线条简洁的小猴。

“这是什么雕的?”胡仙仙拿起小猴细看。

“是椰子壳儿雕的。”周屯有些不好意思地答着。

周知事斜了周婶两眼,“你这老婆子多事,胡元君什么精雕细刻的玉啊、金的没见过,你特意送个椰子壳儿小猴像什么?”

胡仙仙忙笑说:“谢谢周婶儿,我很喜欢这个小猴子,雕工看着粗糙,其实别有灵动趣味,有真正属于猴子的那种野性。”把小猴凑到鼻尖闻闻,都还带着椰汁清香。

“我就知道胡元君会喜欢!你们懂啥呢?胡元君从小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如今虽说身份不同,可骨子里还是个调皮姑娘呢。”周婶得意地横周知事两眼,又怜爱地瞅着胡仙仙轻笑。

他们挺温馨地说笑着,周婶又说起儿子如今虽只是在绫锦院当小小主事,但也算皇商,还周游天下见了很多世面,能有如今滋润日子都是托皇上之福。

更说起当年和周知事成亲时,家里除了有锅和炕,连把椅子都没有。

老王妃娘家世代镇守东北为将,当今皇上外公屯垦荒地时,巡视田地耕作情况,正巧路过碰上有小兵抓住去偷麦秸秆的周知事,就问怎么回事。

周知事说并没有想偷粮食,因那麦秸秆上沾了些麦粒,想抖搓出这些麦粒给怀孕的老婆吃顿白面馍。

当时皇上外公还不信,直到周知事带他去看了篱笆外堆着的杂麦穗和瘪麦粒才信他。

后来,又跟着他到家,只见周婶面色蜡黄,两腿因缺乏营养水肿到难下床,就让小兵送来白面和小米,还让周知事到屯垦营里帮工。

周知事一家自此才让温饱有了着落,因了这恩德,儿子就唤“阿屯”,屯垦的屯。

“也是老爷积德行善,他外孙才坐得稳龙椅。”周婶眼里满是真诚的感恩泪花,“做人就得记着人家的恩,你们父子俩可得好好为皇上办事,别学卞采办那父子俩……”

对于这话,周知事点头认同,周屯却显得隐隐有反对之意,“卞叔怎样且不说,我小时候可跟广策一起长大的,他那人不错……”

“小时候能看出个啥?他就是太聪明了,才聪明反被聪明误!明明和皇上有发小情份,可他偏要糟践这情份去跟着韩泽灿谋反,不忠又不义,这种人你以后可别为他说好话!”周知事怒声斥责儿子。

说起卞广策,胡仙仙刚好些的心情又蒙上阴霾,她低声对他们道:“卞广策今天就死了……”

他们都怔了怔,而后周知事和周婶说卞广策该死,周屯却惋惜地唉声叹气。

周知事和周婶连忙用眼神制止儿子,又小心翼翼地看胡仙仙反应,他们怕周屯的样子会使她认为周屯对皇家有怨怼心。

胡仙仙忙摆手说:“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儿,他要是一点都不伤感,倒显得无情无义了。”

听她的意思不计较这些,周屯说出憋在心里的话:“皇上当年虽说是主子,可他年纪比我们小,我们都把他当弟弟看待。

皇上也不端什么主子的架子,天天跟在我们后头要我们带他玩儿。可老王爷当年管教严,不准他出府玩儿。

有一年,老王爷和老王妃都出门了,我和广策就弄了个小木梯带小世子翻墙出去。我们放风筝、捉迷藏、捏泥巴,小世子说从来没有玩儿得那么高兴。

还有一次,小世子把书房里的花瓶打碎了,我和广策一起帮他瞒着,还说是我跟广策打架给碰碎的……”

第六百八十章 劝嫂互辩

对于周屯的问题,周知事和周婶都皱眉不语,胡仙仙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胡元君也说不清这些恩怨谁是谁非?”周屯失望地问。

“说清了,我也就不会还在红尘中辗转沉浮了。面对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能把握的只有自己心态。”

胡仙仙朝周屯扬了扬那猴子笑道:“谢谢你带回的礼物,你是个心态很好的人,不论遇到什么,都最终会遇难成祥、化险为夷。”

说完话,胡仙仙就告辞,送她到门口,周屯又问:“我心态真的好?我心里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有时候还觉得很烦闷,那些成天都笑呵呵的人才算心态好吧?”

“顺应本心才是最好的心态,有疑虑、有忧愁才表明你正常。你最好的一点是,不以外界影响判断事情,有真正发自内心的怜悯、感恩、友谊等等善意又积极的心态。这一点,我且自愧弗如。”

听胡仙仙这般真诚夸自己,周屯眉头终于舒展:”照你说起来,我还真算心态好。我就是安分当个平常人,虽然很多事,我都改变不了的,但我绝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儿,堂堂正正走自己的路就行了。”

这番话说得胡仙仙朝他竖竖大拇指,是在赞许他,心底里也是在羡慕他。“堂堂正正走自己的路就行了”,这多简单明快的人生,可胡仙仙的人生太多干扰了,如今都已经快失控。

拿着椰壳儿雕的小猴子,胡仙仙学着咧嘴笑的猴子那么笑了笑,心情好了很多,就去找杭无一聊聊,再交待她好好用功。

杭无一说自己很用功了,胡仙仙不信,说等办完事回来,得考考她。

“阿姑,你还要去办事啊?你不在的时候,茶儿打着太皇太后的旗号,今天送这样明天送那样的在三师伯面前献殷勤……”

“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呗,程浩风功力那么高难道还怕她?”

杭无一撅嘴跺脚说道:“那不是三师伯怕不怕她的问题,是我担心她会成你的情敌……”

“情敌?她还不配当我的情敌。”胡仙仙傲然冷笑。

“她似乎是不配……难道四师伯才算你的情敌?”

胡仙仙听得好气又好笑,弹了她一个脑瓜嘣儿才答道:“一天到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的情敌只有我自己!”

杭无一揉揉弹疼的脑门儿,想再问问为什么自己会是自己的情敌,却见胡仙仙已凌空而起。

胡仙仙在空中朝徒弟笑笑,入云飞远。她知道自己会是自己的情敌,而且就是这个“自己”,不是白回风等等的前世。

很快飞到兄长的将军府外,在院门角落身下地,再走到正门口求见。

守门卫兵曾在平叛时见过她,是以她还未开口,就先开门请她入内了。

一路行到正堂,早有腿快的卫兵传话给胡勇刚了,胡勇刚今天正巧在家中歇息,笑着奔出来迎接。

胡仙仙见这府中卫兵都是随同胡勇刚归家省亲的,对自己很热情;而那些小厮和仆妇应该是随葛淑美嫁过来的,对自己就有些冷淡。一个家中就夫妇俩,居然都还分两派,胡仙仙勉强地朝兄长笑笑。

胡勇刚在营中的时候多,在家中的时候少,而那些小厮仆妇对他还是很恭敬的,所以他根本没觉出家中下人不和。

到得厅中,兄妹俩聊起平叛时如何如何,胡勇刚聊得兴致勃勃,胡仙仙却心不在焉。

很久之后,葛淑美揉着惺忪睡眼缓缓从内堂走出来:“哟,我们家的天妃娘娘来了呀……诶,你们怎么也不叫醒我?”

她训着跟在身边的小丫鬟,眼角余光却瞅着胡勇刚。

“嫂嫂好。我仓促登门拜访,没有准备礼物,还请见谅。”胡仙仙问候着。

“你是没出嫁的姑娘,哥哥的家就是自己的家,说什么礼物不礼物的见外话?”葛淑美亲热地拉着胡仙仙胳膊,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哥哥昨天下午回来的,我们昨晚……睡得迟了些,我今天才午睡补觉。”

见葛淑美脸颊泛红,目光娇羞瞥向胡勇刚,胡仙仙明白这“睡得迟了些”是什么意思,也抿唇轻笑。

“哥哥,我想和嫂嫂谈些闺中私话,能去内堂坐坐吗?”胡仙仙见胡勇刚坐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倒正找着借口避开他了。

“好,你们谈,你们谈,我看你也不乐意听我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胡勇刚挥手朝内堂指了指。

这内堂和正堂斜对着,中间隔了个小花园,是胡勇刚夫妇的起居之所,内堂隔壁就是卧室。

“仙仙……听说向国师求子嗣会非常灵验?你看我和你哥成亲好几年了……”葛淑美遣走丫鬟仆妇后,吞吞吐吐地对胡仙仙说。

胡仙仙苦笑两声,还以为葛淑美那么配合地要单独说话是主动谈赃物,哪知是求子?

“仙仙,你是姑娘家你可能不懂,这其实也没什么可笑的。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有儿女才有依靠。”葛淑美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才干笑掩饰。

“嫂嫂,子女之事我真不懂。但我认为得要有那么个人与你有母子缘、母女缘才行,程浩风他也是糊弄人的,别去求,免得失望。”胡仙仙正色劝道。

葛淑美神情带了些怨愤之意,撇嘴冷笑说:“说起来别人还不相信呢,我这神仙小姑子真是专帮外人,家里的人半点儿沾不了光。唉,嫂嫂我认命了,改天给你哥寻几房小妾吧,免得断了你们胡家的香火。”

胡仙仙不接话,葛淑美见她面无表情漠然看着自己的样子更来气,又说很多冷嘲热讽的话。

待她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喝干两杯,胡仙仙才道:“我来找你是谈金酒坛和白玉环的事,你交出来吧。”

葛淑美目光一滞,片刻后才埋下头狡辩:“什么金酒坛、白玉环?我可没见过。”

“嫂嫂,那是车昂送你的,你骗不了我。交出来给我,我自有妥当处置办法,要不然会惹来大祸。”

听胡仙仙平静说出这些事,葛淑美抬头瞪着她,瞪了好一会儿后才不甘心地说:“你跟我来吧……唉,真不是我贪……”

葛淑美出身宦门,明白胡仙仙说出这些话,就是事情已经败露,就算能犟着不给她,也真会给自家惹来灾祸。

进到卧房中,葛淑美从床头一个小抽屉里扯出抽盒儿,在抽屉壁上按几下,里面弹出个暗格儿。再用钩从暗格儿当中,取出两个金坛、一对白玉环。

那床是雕花大木床,床头有放小杂物的小柜小抽屉,她这小抽屉是特制的,内通床下挺大的空间,因有床板床帷遮着,难以发现床下有暗格。

但那小抽屉开的孔小,人没法钻进去,所以器物都装在纱囊里,用铁钩放和取。

“这暗格做得精巧,就算有人发现这抽屉古怪,也难想到那小孔下有财宝,指不定还当成是小老鼠咬烂了抽屉,嗯,却不知是硕鼠藏在其下……”

葛淑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气得打着哆嗦嚷道:“‘硕鼠’?说得这么难听,你哪晓得我的难处?这么大个家业,要保持体面可不件容易的事儿!要是你们胡家的家底儿厚,我哪至于向别人伸手?”

“你们如今虽说不上富可敌国,却也算过得宽裕了吧?何必还贪那些?”胡仙仙反驳道。

面对小姑子的质疑,葛淑美没有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数落道:“要是能有奴才使唤,穿得起绫罗绸缎就算富贵,你哥哥的那点儿俸禄也确实够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人在世上得和别人交往?你哥从来不管那些请客送礼的事,可我得管啊,要不然他怎么能留在廊州?早就不知道给派到东北或西北的哪个荒山野岭去了!

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几匹绸缎、几盒糕点之类的东西哪能拿得出手?不是我想留这些东西来自己享受,是我得给你哥的前程铺路,你哥位高权重那也是给你们胡家光宗耀祖!

这次平叛后,有多少人想借机想把旧的势力踩下去,趁机自己往上爬?要是不打点打点,你哥拼死拼活上阵杀敌,得落到什么都捞不着……”

这卧室在内堂套间内,窗小也背风,屋内设的帘幔又密又厚,所以挺隔音的不怕人偷听,葛淑美说起话来也没了顾忌。

胡仙仙任由她说,她虽是在为她自己所做的事辩护,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朝中风气如此,有些时候多余的钱财并不是自己需要用来享受,而是要想留在某一阶层就不能在攀比中显得太掉价儿,否则会被视为异类,被排挤出这一阶层。

胡勇刚和葛淑美没有和老人一起住,又没有孩子,还有军中派人来帮着看家护院,要只是自己过得清闲舒适,家中只需一个厨娘、一个打杂洒扫的仆妇、一个贴身丫鬟就足够使唤了。

可胡仙仙进府之后,看到的来往仆从不低于二十个人,两个人哪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不过是出门见客、有客来访时摆排场。这些下人只是侍奉主子,不像商铺雇工是从经营利润中扣出工钱,他们是没有产出任何利润的,全是主子养着。

养这么多人,是因为别的将军府中都有很多下人。比如,同是五品将军的夫人们去赴某家宴会,别的将军夫人都带一个车夫、两个护送小厮、两个随从仆妇、两个贴身丫鬟;如果葛淑美只带一个贴身丫鬟,坐着外雇的马车去赴宴,肯定会被别的将军夫人们嘲笑。

胡仙仙觉得都是互相攀比助长的歪风邪气,以哥哥这次在平叛中的功绩,正式论功行赏的时候肯定还会再升品级,到时候葛淑美要摆的排场更大,各项开支岂不是也更大?

第六百八十一章 晴天霹雳

葛淑美听了胡仙仙的劝告,既没表示听从,也没有立即反对,而是像看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一般上上下下细细打量她。

打量完后朝胡仙仙笑起来,就像嘲笑一个大傻子似的那样讥诮大笑。

胡仙仙气得捶了捶桌子制止她笑,要不是看在哥哥的份上,早就甩手走开任随她去自己作死了,何必还苦口婆心劝她?

“你想打我,却见我是个弱女子,你不好出手是不是?你也想不再管我的事,可我的事牵连着你哥哥,你不能真撒手不管是不是?”见她竖眉瞪眼,葛淑美也不惧她,还嬉皮笑脸反问。

“你到底想要怎样?”胡仙仙喝问道。

“不想怎样,只是我们姑嫂两人从没交心谈过,难得你有闲空,就好好教教你,免得你出嫁后,被别人说胡家的闺女不懂人情世故。”

葛淑美拂了拂鬓发,再将先前趴在床边取东西时松了的金步摇重新插紧,而后缓声慢语对脸色铁青的胡仙仙说:“你经了那么多事怎么还那么天真?

你以为守本分守得一毛不贪就能平安到老?会不会倒霉,凭的是关系硬不硬,不是凭的到底贪没贪。

细论起来,这满朝文武,有哪一个该在半夜里自己摸着自己的胸口说自己屁股绝对干净?”

没料到葛淑美这样官家千金大小姐出身的人会冒粗话,胡仙仙阴沉的脸上不禁浮起了尴尬笑意。

葛淑美见她笑,说得更起劲儿:“雷狂和雷鹏父子是没向别人伸手,可他们暗里有产业啊。要不然,你以为雷狂养那么多伤兵和阵亡将士家属,哪儿来的钱财?

这产业可不是鸿宾楼那样的祖产,鸿宾楼一直还是记在你爹名下的产业。

他们都是自己掌控着暗里挂靠在别人名下的产业,做的都是朝廷不许官员做的买卖。

听说右海将军的兵能一个顶百个,可要练那些兵,置那些装备,朝廷拨的那点儿银子根本就不够。

你可别以为我冤枉他们,这些是你哥有时候喝醉了,跟我闲唠嗑无意中说的,不光雷家父子那样做,就连国师和叶冠英他们也那样做……

你哥就不懂那些,底下的兵换来换去,真正忠于他,能派上大用场没几个……”

葛淑美说这些话只是强调她自己并不算贪,是怕胡仙仙看轻了她,可胡仙仙听来却如闻晴天霹雳!

雷鹏的轻甲军确实该算私募私募的军队,养这样一支精兵的费用极其大,所耗费银两从何而来?朝廷一向不重视水军,特别是海防的水军所拨银两更少,因认为没有敌军会从茫茫海上来侵扰。

那么,不是朝廷拨的军费,就定是用其他手段凑来。曾听闻雷家父子私与东瀛、满剌加、天竺、暹罗等等诸外邦有贸易往来,难道是真的?

可若就此认定雷家父子贪赃枉法,那就是不允许雷鹏私训的轻甲军存在,可若不是雷鹏借胡仙仙轻甲军,越州还不知何时才能平定。

而她后来组建的破军铁卫也是仿照轻甲军来训练,只不过她只负责训练和带他们攻城,就从没操心过军费,所以忽略了这些事。

想起破军铁卫,她就想起自己没有真正管理过破军铁卫,都是程浩风和哥哥在帮着管,自己真的一无是处了。

并且,哥哥也主要管训练,至今破军铁卫的耗费仍然远远高于朝廷划拨军费,那超额的部分可都是程浩风在添补……

“怎么蔫头耷脑的了?先还正气凛然的教训我呢,这会儿没话说了吧?”葛淑美见她神情颓丧地发呆,挑眉揶揄道。

“是,我没资格说你。我连这一身法力都来源于惊梦水晶,而不是自己修炼,这可算贪了天与地之力,是第一贪了!”

葛淑美没想到她很认真地说出这段话,倒有些愣了。

“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哥,你也自己收敛些,要不然他真有可能休了你。”胡仙仙撂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到了正堂向兄长辞行,胡勇刚留她吃饭,她尽力笑着说程浩风还在等自己,就不多逗留。胡勇刚听说有人等她,也不好再挽留,让下人拿来几样东西交给她带回去孝敬父母。

出了将军府,一路闷闷不乐地慢慢走着,夜色越来越浓,她仍是不想快速飞回闲云观,似乎是怕见程浩风。

有一队打猎晚归的人从她身边奔过,忽然,跑在前方的几个人又勒马转头朝她奔来。

“仙仙,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天这么黑了还一个人在街上闲逛?”骏马上的人是霍飞,他翻身落地,关切问道。

“仙女姐姐,好久不见哦。”随后跟着下马的人是陆来尊,他仍然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真诚微笑,热情邀请道:“这么巧遇见你,就一起去吃宵夜好不好?”

胡仙仙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看跟着他们下马的那些贵公子,轻轻摇摇头,飞身遁去身影。

战场上的烽烟才消散,朝廷中无形的烽火又点燃,而且和两军交战时敌我分明不一样,权争中很多是是非非难以分清。

这些人今天都鲜衣怒马一起纵情游乐,明天也许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没心情搭理他们,也不想和他们混熟,免得听到他们某人如何如何时会为之伤心。

胡仙仙在空中旋转而飞,他们看不见她,她却能听到他们说话。霍飞、陆来尊他们唤了几声,没等来胡仙仙回应,只得继续往回走。

听到陆来尊失望地嘟囔,怎么胡仙仙什么都不说就走了,霍飞就劝他说别为此失落,仙女本来就该很清冷淡漠的……

听得这话,胡仙仙觉得心惊,”清冷淡漠”,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个词有关联了?真的是不知不觉中改变心性了吗?

捱到子时,她还是飞往闲云观,到得书房外走廊上落地,看映在窗上的影子是程浩风还在秉烛夜读,就痴痴看着那影子。

影子忽然没了,胡仙仙被人拥进温暖怀抱,耳边是他浅笑低语:“傻站在外面做什么?”

“你目能夜视,还点灯烛做什么?”

程浩风拥着她走进书房后才答道:“有烛光就多些温馨感,要不然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太冷清孤寂。”

“那今夜我陪你,红袖添香夜读书。”胡仙仙莞尔一笑,笑意里藏了悲凉。

程浩风很少见她这般柔弱无助的样子,心疼她的感觉中竟又泛起几丝兴奋,将她横抱而起就往卧房走去。

“就在书房吧,我把嫂嫂交出的赃物给你。”

“嗯?在哪儿给我都行,也不急着送出去。”

见他已到卧房门口,胡仙仙抓着他肩膀,语气坚决了一些说道:“要么,红袖添香夜读书;要么,我真的生气不理你了。”

“仙仙……你又怎么了?”程浩风低叹两声,还是抱她转身回书房。

“我心里很别扭也很害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将脸紧贴他心口处,想要再靠近一点又觉得应该离远一点,既贪恋又惶惑。

程浩风放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另搬把椅子坐到她旁边,温声说:“你先把东西交给我,我自会处理。你嫂子可能对你说了些难听的话,别在意,他们只有短短几十年光阴,你何必跟他们计较。”

胡仙仙把金酒坛和白玉环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交到程浩风手里,用乞求的语气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就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你好好的、乖乖的,就是帮我大忙了。”程浩风刮刮她鼻子,觉得她在冒傻气,又傻又淘气。

胡仙仙神情更黯然了几分,觉得他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负疚感和失落感更强烈:“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对不对?”

“仙仙,你为何这样说?”程浩风终于觉察出她今晚不是简单闹情绪,是非常的不对劲,就正色问道。

“我没想到辅佐韩泽熙会涉及到这么多复杂的事……若早知道,定然当初就阻止你。”

“你心情不好就因为这些?”

胡仙仙轻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就是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有些事,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后搁在心里真很沉重……”

程浩风起身走到她椅子后,揉捏着她双肩说:“有点儿明白你的意思了,类似不看到屠夫用刀,就算知道牛羊会被宰杀,也不会那么难受;要是看到屠夫举刀,自己却不能阻止,就会有深深的无力感。”

听他表述得比自己还清楚,胡仙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鼻酸落泪。

听到抽泣声,程浩风转到她面前,轻抚她发丝,这举动让她扑进程浩风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程浩风担心深夜哭声引来其他人,挥手弹出一道灵气光罩将书房与外界隔绝。

哭声渐低,胡仙仙抬起头抹泪,再自嘲的笑着用袖子擦了擦程浩风被泪水浸湿的袍襟。

“我这是怎么了……没帮上忙,倒又添麻烦……”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愿意来找我,这是我们越来越不分彼此,很好。”

胡仙仙带着疑问仰头望向他,他轻轻给她擦去脸上残留泪痕,“我因你才能留得性命,我又欠了你多少?我从来不说,而你对我总是有歉疚感,你对我、比我对你要生分些。你愿为我做的,也是我愿为你做的,心里有什么事就是应该给我说。”

他的样子十分严肃认真,像是先生教导弟子,仿佛不听他的话就是辜负他循循善诱的苦心。

第六百八十二章 释疑明心

胡仙仙这么问的时候很怕程浩风生气,又担心他听不清楚,那自己还得再问一遍,她可没勇气问第二次了。

都说时光如水,在不经意间就流逝了,可胡仙仙此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她眼睛都眨了好多次了,程浩风还是如凝固般连神情都没有发生变化。

胡仙仙绷紧身体让自己颤抖得不那么明显,再伸手轻触程浩风指尖。

很轻、很轻地指尖相触,比羽毛拂过还轻,她怕稍微用力就碰碎自己的梦了。

如今一切,是多美的梦啊,为什么自己要生出那样的不信任呢?要是他生气,这梦就真的碎了。

“你这是道歉?”程浩风捉住她的手,神情仍旧发冷,但眸子显得鲜活了。

“我只是不明白……不是怀疑你……真的,真的!你不解释也无所谓……”胡仙仙语无伦次的急切答着。

“你不要这么紧张兮兮的,直接问都可以,显得这么怕我,倒就真如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程浩风两手捏着脸颊往两边扯扯,扯得她嘴角向上弯出个半圆弧度才放开。

吻了吻她捏红的脸颊,程浩风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你斜我两眼,我横你一眼,待两人情绪都平复后,他才详说起军用款项的事。

仅凭朝廷拨款和程浩风、叶冠英、郑天霸他们的俸禄确实不够私训军队的费用,并且数额很大的开支也不可能由程浩风施术变出来。

朝廷铸造钱币的多少,银子兑换钱币的价格都有定则,没有定则就会造成金融秩序混乱,会让国家经济都面临崩溃。。

程浩风包括雷狂父子都是用自设产业的方式来敛财,虽不合规矩,却又不能说犯法,因为他们招募私军都是挂的厢军籍来招的。

厢军本是隶属地方或各部门私军,朝廷允许从地方财政或各部门私产中挪钱财供给军费,甚至允许士兵自己敛财。只是,这个允许的范围有很大争议。

比如,叶冠英掌管马递铺,在送信送物到边关之时,士兵护送同路的商队收取佣资,这是允许的。

因为,厢军士兵是用自己多余的“力”来挣钱,相当于在正式职位之外,用兼任职务来挣钱。

但若是,厢军士兵见某次带的货物和信件少,就私自接了别的活儿,用军属的车运送别人东西,那就不允许。

因为,这情况属于士兵占用军中公属的资源为自己谋私利,靠的不是士兵本身之力。以公用为私用,就是贪赃枉法。

听了这个例子,胡仙仙捂嘴直笑。程浩风苦笑问她:“是不是觉得规矩太繁琐,对错又太难界定了?”

胡仙仙点点头,程浩风叹道:“没办法,这些都是多年沿袭下来的规矩,甚至有些条令是约定俗成的,找不到律法上的明文规定。可能朝廷当初是想保有军队数量,财政又支撑不起庞大支出,才默许厢军这种半正规体系存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不彻底改变体制,全靠人自我约束,就没有衡量标准。若是不惩罚,乱象难收敛;若是惩罚,又有很多人会喊冤。

胡仙仙建议道:“要是能裁撤厢军就好了,禁军就只管军事,一应费用全部从国库拨出,而其他杂役杂军之类全由各地各部设乡勇,谁设就谁出钱。地方劳工杂役和自设武装不沾国库分毫钱财,也就不存在到底贪不贪的问题。”

胡仙仙觉得这是最简单明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为什么以前就弄那么复杂了呢?程浩风听了她所说的建议后,扁嘴注视着她,眼神里是满满的嫌弃。

为什么这么嫌弃啊?胡仙仙细细思索一下之后明白了——让地方和各部门的武装力量完全不沾国库的钱,就是让这些私募乡勇脱离朝廷管辖,那就会让一些物阜民丰的地域拥兵自重,甚至造成藩王割据,各自为政的局面。

“还真是复杂,任何制度都有漏洞,主要还是得人心淳良才行……”胡仙仙懊恼地揉揉发胀的头。

程浩风温润轻笑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铁律本来就该修改。任何律法都要因地制宜,因时而变,也要因人而异。

比如雷鹏与海边相临诸国的贸易,本就是朝廷因循守旧不肯开放通商口岸造成的后果,要是雷鹏不那么做,民间瞅着通商需要挺而走险乱做交易,会出现更乱、更可怕的事。

有雷鹏在其中压制着,至少能保证相对程度的公平交易,保证劫掠滥杀的事不会发生,也能保证那些早就觊觎法朝富饶的外邦奸细不会混进来。”

听了这么多解释,胡仙仙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但仍是难解忧虑。

程浩风知道她所想,宽慰道:“这种不黑不白的灰色之事迟早要整治的,我会和他们商量出最适宜的办法。皇上也希望法朝中兴,支持我们做出革新。”

“我不懂那么多,只要没为我们自己的事让国运偏离太多就好”,胡仙仙凝视程浩风双眸诚恳致歉,“真的对不起,帮不上忙,还总是给你添麻烦。”

程浩风没回应她,转过身到桌子旁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先是酒、糕点、碗筷之类,然后是鲜红簇新的被褥、帐帷、枕头……

再看到后来,竟有大红喜服和红盖头,还有一对龙凤红烛,这是办婚事用的呀!

胡仙仙纳闷儿了,是他要急着完婚了么?她脸烧得通红,又不好意思问程浩风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没什么可帮我的吗?那就来帮呀。”程浩风平静整理着物品。

“我帮什么?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完成……”胡仙仙激动得心如鹿撞,但想想此刻境况,还是提醒他一下为好。

“就这一点点忙都不肯帮?”

“浩风,不是我不肯,你知道的……好吧,你若是执意尽快完婚,那我们……”争辩两句后,胡仙仙还是同意。

她咬牙想着,也许绝欲夺情咒没那么可怕,但若真因此丢掉性命,能与他春风一度,也算不欠他了。

看她决绝似将赴死的神情,程浩风朗声大笑:“哈哈……让你带些婚庆用品准备给大牛和三花成亲,你扯我们做什么?”

胡仙仙看他那奸计得逞似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故意引自己误会,本已很红的脸窘到发紫。

“好了,不逗你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冒险。”程浩风伸臂揽她入怀,指着那些物品说,“我们大婚之时,我定然亲自择选最精美器物,这些太简朴了一点。”

说起大牛和三花的事,胡仙仙觉得备好婚嫁用品太显着急了些,不要人家双方还没那意思,就给捆绑成婚了。

程浩风却认为,大牛愿为三花取凝脂冰玉,三花愿为大牛假死,就已经是他们感情够深厚了,成亲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由我们来操办,似乎不妥当……”胡仙仙还在犹豫。

“你们还是名义上的主仆关系,主子给下人安排婚事,完全合规矩。”

“这么硬捆绑成婚,万一他们始终没有那份爱意呢?”

“就得硬捆绑成婚才行!情侣间试探来试探去,左思右想,想要件件般般完美,哪有完美之事?多少良缘就那样错过了,我们都差点儿错过了。”程浩风不无遗憾地说道。

听他开始讲起歪理,胡仙仙只得一样一样的把东西往袖里乾坤里收,得硬着头皮去乱点鸳鸯谱了。

程浩风见她听安排,欣喜笑道:“你这就是帮我,今年遇到那么多烦难之事,也该有件喜庆的事了。”

收好东西,才寅时左右,程浩风邀她到园中走走,说是卯时前再一起出门。

携手漫步庭院中,月华如水、万籁俱寂、树影轻摇、爱侣相伴。程浩风平日在闲云观中常听外来香客说这里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皆美,他没觉出美在何处,此时才觉出自己住在缥缈仙境似的地方。

移步相随,紧扣的十指,传来对方的温热感;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纵有心结,也都释然,人生美满不外如是。

卯时将至,程浩风要准备上早朝,胡仙仙要回陵州,两人同行到观门外各道珍重而别。

回家后,胡仙仙把兄长托她带回的绸缎、做好的棉衣、补身的药材、还有茶叶和蜜饯都奉上。

胡大仓和胡婶都笑得合不拢嘴,又让女儿把东西都匀出一些,给三叔公送去。

接下来几天,胡仙仙就在家中陪伴亲友,并与翠儿商讨琢磨反复改进“力钧法”,以便能发挥最大威力。

三花恢复状况越来越好,只见她脸上皮肤渐渐白嫩细腻起来。虽暂时没有苏醒迹象,但摸过脉息后,胡仙仙估计最多三天就能苏醒。

七月二十六,泥蛋儿说大牛回陵州了。胡仙仙赶快找到正要到迎仙阁复工的大牛,也不管随他同回的周老五询问了什么,拉着大牛就飞回胡家小院儿。

从没在空中飞过的大牛,吓得脸色青白,还没回过神,又被胡仙仙拽进房间。

胡仙仙指着躺在床上的三花说:“看吧,她真变美人儿了,可她以后都是这样无知无觉的样子,你可得负责照顾她一生。”

“啥?三花一直会这样?”大牛惊诧得差点儿跌坐在地。

第六百八十三章 喜事多磨

大牛强撑着晕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呆呆看着三花的脸庞。他没觉得这张变化很大的脸显得陌生,相反的认为只是因她这几天没见阳光,变白了一点而已。在他心里,三花一直都是很美丽的。

看着,看着,他眼眶泛红,泪水一滴一滴的慢慢落下。

“怎么?见她成了这样,不愿意娶了?”胡仙仙没好气地问。

“不是……怪我,都怪我提起啥凝脂冰玉的事儿,又遇上小姐真取来那东西,才害她成这个样子……”

大牛抽噎两下,拿袖子抹净泪水,忧虑地说:“我愿意娶!可她成了这样,我怕他爹娘不同意……”

“她都这样儿了,她爹娘必须要找个人照顾她,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去说,你放心。”胡仙仙都快憋不住要笑出声了,赶紧转身出门。

很快,胡仙仙就和三花爹娘说好事情,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讲清楚了最多两天三花就会醒来。

三花爹娘虽然对大牛不算十分满意,但也早看出他对三花有意,兜兜转转这么久,也不想看他们再拖下去。

再者,胡仙仙都备好嫁妆和酒宴所需了,他们也乐得省钱省心,都同意明天就办婚礼。

七月二十七天还没亮明,胡仙仙就和翠儿把三花送回娘家,开始给她精心妆扮起来。

翠儿乃是青丘国中梳头化妆的妙手,经她打扮之后,三花更是美艳得她爹娘都快认不出来。

“唉,那些人要是早知道我家三花这么俊,也不会拖到如今都没人来求亲,更不会便宜大牛那臭小子了……”三花娘真觉得亏。

“咋啦?你想反悔?”三花爹板着脸问。

三花娘瞟一眼高兴忙活着的胡仙仙,小声说:“我可不敢反悔,要是三花又变成原来那样,可能连大牛都不要她,可不得愁死我们两个?”

因大牛老家在长康县,离城有将近百里,时间又仓促,就没有在回他老家办婚礼。栓子让迎仙阁停业一天,专门给他们办婚宴;胡仙仙在迎仙阁后门巷子里买了两间屋子给他们当婚房。

三花不能行动,是三豆和胡仙仙扶着她跟大牛行礼的,有些怪异的婚礼难免惹得人说闲言碎语。

“大牛那小子总算娶着老婆了,可惜是个瘫子!”

“瘫子咋了,还听话点儿呢,不吵不闹的……”

“就是,在床上想怎么折腾都行!”

胡仙仙扫一眼那些人,因她眼神凌厉都吓得乖乖闭嘴,可大牛和三花爹娘他们免不了觉得难堪。

夜深之后,因怕快要醒的三花出现异常反应,胡仙仙和翠儿就守在婚房隔壁,拦着那些想闹洞房的人。

大牛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想伸手揭开盖头,可他伸手缩手好几次都没揭开。明知道三花此刻如木头般躺着,他还是怕揭开盖头后,三花会突然怒气冲冲跳起来扇他两耳光。

他不停鼓励着自己,别怕、别怕,拜了堂就是成亲没得改了,三花要打就让着点儿,反正是跑不了啦。

盖头揭开,花容映入大牛眼睑,艳丽容光映得他两眼发花,头脑晕眩。

大牛揉揉眼睛、拍拍头让自己清醒点儿,然后帮三花卸去凤冠,脱掉一层层外衣,让她可以躺得舒服些。

赶远路才回来,又接着忙活婚礼,大牛很疲惫了,但他不好意思和三花并躺床上。

他仍是坐在床边,拉起三花的手与她说话。从鸿宾楼做工相遇说起,将那些点滴往事一幕幕说出。

他唧唧哝哝只顾说,说得倦了就半闭着眼睛趴在床边继续说,都没注意到三花眼角滚落泪珠。

第二天清晨,大牛趴在床边睡着了,胡仙仙和翠儿在外间矮榻上打坐,三花眼皮动了几下,睁开眼睛。

“大……牛……”三花轻声唤,想用手推醒大牛,可手臂酸软得要命,她试了好几次才微抬起手搭上大牛肩膀。

可她能使出的力太小了,睡得很沉的大牛根本没醒。

“大牛……醒醒……快醒!你快醒……”她声音也很微弱,用足了劲也只能发出蚊子叫一般的声音。

这点儿声音不足以叫醒疲惫沉睡的大牛,却早惊着了听觉十分灵敏的胡仙仙和翠儿。

翠儿出定睁开眼,以眼神询问着胡仙仙,胡仙仙眨眼示意她先别管。两人相视而笑,又都继续闭目假装入定。

三花见大牛还不醒,着急起来,想翻身起床又没力气,她心里又急又害怕,怕自己真会瘫。

“滚……走……你滚……”三花想着自己要是真瘫了,那可就拖累大牛了,忍不住说话撵他。

大牛还是没醒,三花用上吃奶的劲儿扯过旁边的枕头,朝大牛脸上捂去。

枕头拍过来的力道再加上被堵了口鼻呼吸不畅,大牛终于醒了,见三花正瞪着自己,他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花两眼含泪,又愤怒又悲伤的样子,有些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你给我滚……我不要你可怜……”

“啥可怜?我们成亲了,嘿嘿……”大牛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知道我们成亲了!我……动不了……看不见……可我听得见、感觉得到……我不要你可怜我这个瘫子……”

大牛懂她在说什么了,急切道:“不是可怜你,是我……喜欢你。小姐还说你会跟木头人似的躺着,这不就醒了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可我不喜欢你!”三花蹦出这一句话,把大牛惊了一跳,胡仙仙和翠儿也惊得睁开眼。

三花咬了咬下唇说:“其实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只是心里觉着害了我……才想要娶了我、照顾我……”

听到她后面这句话,胡仙仙放下心来,递个眼神儿让翠儿别急,再耐心听听。

“不是那么回事儿……”大牛急得抓耳挠腮,满肚子的话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才对。

三花不停地让他快走,说那婚事可以不算数,大牛急着想表白,两人都没觉察三花说话越来越利索了。

“我就不走!”大牛没法儿劝了,气鼓鼓坐在床边。

“你不走,我走!”三花铆足了劲儿翻身,要不是大牛接住她,差点儿翻到床底下。

三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脚怎么能动了,虽还是又僵又麻,但可以笨拙的动一动了。

“嘿……你瞧你好起来了!”大牛惊喜喊道。

三花抬抬两手,再挪了挪腿,勉强走两步后因腿软站不稳,扑进了大牛怀里。

“这腿还是没劲儿,我还是个累赘啊……”三花捶着大牛哭起来,“你还是走吧,别管我了……”

大牛安慰着她,又听敲门声响起,就扶三花到床上斜躺着再开门。

开门只见胡仙仙和翠儿笑着站在门外,两人端着清粥小菜进屋。

“快来吃些东西,吃了就有劲儿。”胡仙仙对三花说。

三花狐疑地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接过一碗小米粥准备吃,却拿不稳筷子,大牛就喂她。

胡仙仙这才笑着对大牛和三花说:“三花没事的,只是药性还没过,又躺了十来天没吃东西没活动才没浑身力气,很快就能恢复。”

“她不会瘫?小姐你咋能哄我?”听了这话后,三花轻松笑了,大牛却不高兴地责问起来。

胡仙仙摸摸鼻子,也不好多解释什么,只让他们好好儿过日子,自己和翠儿就先走了。

到得傍晚,胡仙仙正和翠儿商议回青丘国的事,三瓜匆匆忙忙的来请胡仙仙,说大牛和三花吵起来了。

院儿里的人都没弄明白怎么就吵起来了,三瓜细说因爹娘不放心,怕大牛趁三花不能动就欺负她,让他去看看两人过得到底咋样。

三瓜正巧要去迎仙阁送货,也就顺道多走几步去瞧瞧他们,谁知刚进门就见两人吵架,还动手推搡起来。

劝住他们后,三瓜才知道他们一起出门买东西,街上的混混调戏三花,还说三花既然没瘫,大牛就不该霸着这朵鲜花儿。

三花骂他们,他们又说就算三花愿意守着大牛,大牛那怂样子也护不住老婆,早晚得让人把老婆抢了。

所以,大牛就当真跑回去要撵三花走,说她该嫁给有钱人,该在深宅大院儿里住着。

三瓜好容易劝住他们,让他们两个在家里呆着别乱走,就急忙来找胡仙仙想办法。

“真是不让人省心……”胡仙仙嘟囔一句就拉着三瓜飞走。

刚落地进门,就听大牛哀求着:“我求你了,别乱来……你要那么做,我就真抹脖子了……”

抬眼只见三花拿着剪刀对准自己的脸,而大牛拿着菜刀对准咽喉,胡仙仙闪身就夺下两人手中凶器。

“铛……啷……”脆响传来,剪刀和菜刀都成了碎片掉在地上。

“大牛,你给我说,到底为什么撵三花走?”胡仙仙指着他喝问。

“我配不上她了……”大牛低下头很小声地答着。他早把新郎服换了下来,平常穿的旧布衫上染了几点颈间划出的血迹。

“啥配不配?早上我以为自己要瘫了,我让你走,你咋不走……”三花说着又打碎一个碗,拿尖利碎瓷片对准自己脸,“不就是怕我给你戴绿帽子吗?我毁了这张脸不就行了?”

胡仙仙弄明白了,三花要毁容证坚贞;大牛不许她那么做,要让她另嫁,用自尽方式来逼三花走。

“给我放下!”胡仙仙对着三花大吼,“还真出息了,比我还泼!撒泼是吧?就朝街上那些混混儿撒去,在家里闹什么?”

三花乖乖扔了碎瓷片,眼泪汪汪看向大牛。

胡仙仙又对大牛说:“大牛哥,你就去找凝脂冰玉这事儿勇敢过一回,你能不能一直那么勇敢?他们要说什么做什么,你别怕、别认怂,看他们又能怎样?”

第六百八十四章 再赴青丘

三花看着大牛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喷火的眼神儿往他身上溅了两个火星子后,让三瓜带自己回娘家。

“三天才回门呢,你今天就回去还不得让人笑话死?”三瓜拒绝。

“他都不要我了,我再赖着呆下去,真没皮没脸臊得慌……”

见三花真要走,大牛又心慌了,眼睛像莲藕牵丝一般黏在三花身上,可就是厚嘴唇光哆嗦,说不出话。

胡仙仙急了,催大牛:“你要说什么快说呀!有什么可怕的?”

三瓜也接话:“就是呢,怕他个鸟!有小姐和国师在,他们敢真闹事吗?就算小姐他们不能守着你们,还有我和栓子、闷娃这些人呢!”

大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还是没说出什么,眼看三花就要含泪转身而去,大牛突然冲过去拉着她胳膊……

看他拉着三花的胳膊后,胡仙仙和三瓜还以为大牛要恳求三花留下来,谁料他举起三花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啪、啪、啪”三声脆响之后,大牛半边脸上留下红红指印儿!

大牛再木讷也是个高大男人,他扯着三花的手,三花根本挣扎不开。

他用三花的手打自己第一下时,胡仙仙来不及阻止,第二下第三下时却是不想去阻止。

“你这是干啥?”三花又心疼又气恼,哭喊着,“疼不疼……你发哪门子疯呢?我再泼再不讲理也不会打丈夫啊……成亲第二天就这样,传出去了你让我咋见人?”

大牛傻笑着:“嘿嘿……是我让你打的,我该打!该打……”

见他们这样子,胡仙仙和三瓜都偷笑着。

大牛又朝他们说:“是我不对,外人欺负自己老婆的时候就该护着老婆,咋能拿老婆撒气,赶老婆走呢?”

他们都听得朝他点头微笑,大牛牵紧三花的手说:“你们放心吧,下次再遇上有人乱说,我就撕了他们的嘴,再也不和三花闹别扭了。”

他如此说,胡仙仙和三瓜就真放心了,交待几句后都告辞离去。

胡仙仙飞回胡家小院儿,向众人说了他们的事,别人都听得一边叹气一边笑,只有马烁像听了什么深奥道理似的认真琢磨起来。

七月二十八辰时,胡仙仙和翠儿准备好了,就向亲友辞行往青丘国去。

马烁背着个小包袱向胡仙仙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胡仙仙和翠儿都立刻拒绝他同行,此去很可能会和尚蔚然他们发生冲突,马烁一个凡人前去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成拖累。

她们没有明说这些道理,马烁却也想得到,他郑重地对她们详说:“你们主要目的是要让国主、三千岁、彩儿他们平安出青丘国,当说客我比你们更合适。

大牛都能护得心中所爱,我也不比他差,我就想堂堂正正地见见国主,明明白白地跟他说清楚我和翠儿的事。不管翠儿接不接纳我份情意,我自己不想留遗憾。

求你们给我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出了任何意外,我都自己扛着,绝不连累你们,也绝不怨憎你们。”

翠儿和胡仙仙为难地相互看着,马烁期待地等着她们回复。

一会儿后,泥蛋儿劝说起来:“马烁好多天前就有这打算了,听了大牛的事后他可就下定了决心。你们看,他说没什么谢我们的,就刻了一块‘鸿宾楼’的牌匾,说是做好了永远不回陵州的准备,先把该谢的人都谢了。”

房檐下是有一块油纸包着的匾,泥蛋儿撕去油纸后,只见遒劲有力的“鸿宾楼”三个大字。尤其那“鸿”字,更是真如鸿鹄高飞而起,有志存高远的意蕴。

马烁再次恳求:“让我跟你们去闯一遭,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无怨,真不想窝在陵州成天刻墓碑混完一生。带我一起去,我能给你们帮忙,还保证不添乱。”

此行是得尽量避免和尚蔚然起冲突,胡仙仙想着上次所知青丘国和番邦暗有频繁来往的事就暗暗忧虑,不能把青丘国以及蛮山诸部落推得偏向番邦,否则会影响法朝边境安宁。

而自己和翠儿的性格与身份都容易与尚蔚然发生冲突,那么马烁这样一个凡人正可以调解某些矛盾?

“你跟我们去可以,但必须得事事小心,我们不一定有精力保护你。”胡仙仙同意马烁请求,叮嘱道。

得以遂愿,马烁高兴地点头表示愿意听安排。胡仙仙和翠儿共用灵力牵引他往蛮山而飞,因翠儿本身出自青丘国,很快感应到青丘国的入口又转到了蛮山地界处。

只不过,此次青丘国没在蛮山靠南海的那些山里留出口,而是在蛮山与番邦交界的地方留出口。

蛮山是一个统称,泛指西南诸蛮夷聚居的高原莽山地带。那里没有固定的统一国家,各部落之间时有争斗,并且与番邦主要是一个民族为主不同,那里各族杂错而居,在中原人看来他们都是“蛮人”,他们自己却细分了数不清的小族群。

中原法朝和西北番邦是蛮山各部落最主要的贸易合作对象,同时蛮山也在两国邦交之间摇摆不定,有时偏番邦、有时偏法朝、有时中立、有时还侵扰这两国。

虽说上次就已得知青丘国与番邦的往来有异常,可也并不相信尚蔚然会助长番邦的野心对法朝不利。

然而,此次青丘国入口开在蛮山和番邦地界相接壤处,是不是尚蔚然和她身为蛮山地仙的父亲尚仁,想与番邦联合起来侵扰法朝?

胡仙仙带着翠儿、马烁神情凝重地进了青丘国,来到王宫前,依礼求见王后。

守门侍卫见了翠儿和马烁后想拦下他两个,胡仙仙眸光发寒问道:“贤妃娘娘因事出了青丘国,你们就不许她回来了?至于那位马公子,是人界驻颜圣手,是贤妃娘娘和我一起请他来为王后娘娘恢复容颜的,误了王后娘娘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些侍卫也只是奉令行事,人家连尚王后都搬出来了,如今青丘国全是尚王后说了算,他们又何必当恶人来阻拦?

进宫后,三人暂被安排在前殿侧后方的小花厅等候。翠儿和马烁只为能否带走列御风担忧,都镇定低声议论见尚蔚然时该怎么说的细节,而胡仙仙极显焦虑地来回踱步。

翠儿和马烁都没见过胡仙仙这个样子,问她怎么了。胡仙仙小声对翠儿说:“你能不能想办法出去见见阿翩?我想见她,问问她近日青丘国还来了些什么人。嗯,我隐隐觉得有什么极危险、极可恶的人来过,或者还一直在此处……”

青丘国王宫没有人界皇宫那么恢宏气派,但也是雕梁画栋、朱栏玉砌,细节处的华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胡仙仙觉得王宫里多了种阴冷感。

马烁初来青丘国觉得与人界区别不大,只是太阳光总跟蒙了一层纱似的。听胡仙仙这么说,先天正阳之气很足的他感觉出,这里是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阴寒东西在。

“是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可最好别让翠儿和我们分开,分开后万一出事可不好。”马烁提出意见。

“对,不能让翠儿出面。”胡仙仙捏捏眉心,“我也是糊涂了。我再想想,再想想……尚王后这次怎么还不召见我们?”

三人又低声商议起来,不知不觉间茶水喝了不少,已到了暮色苍茫之时,尚蔚然还把他们晾在小花厅中等候。

好在胡仙仙他们已经议好事情,没那么心慌了。又过了一会儿,侍女来请他们去吃晚饭。

王宫当中饭厅很多,侍女带他们去的是以前翠儿住的安贤台所设饭厅。安贤台是独设的大院落,因院中有座高台名“安贤台”,整个院落就以安贤台称之。

“我们有事求见王后娘娘,怎么带我们到贤妃所住的院子里来?”胡仙仙发问。

领头的侍女言行恭敬,神态却很冷淡地说:“胡元君忘了曾对王后娘娘说,要让娘娘在限定时间内去求你吗?如今胡元君主动来青丘国,贤妃娘娘也回来了,王后娘娘却还没想好,让你们且在安贤台静待王后娘娘做出决定。”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讥讽他们没能强硬到底,服了软,倒过来求尚蔚然了。

翠儿双眉听得竖起,她就要发怒时,胡仙仙以眼神制止她。再对那领头的侍女说道:“原来如此,我们且等尚王后答复就是。”

坐到饭桌旁,三人郁闷地随意吃了几口。胡仙仙和身旁伺候的侍女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得知唐彩儿到了列外府上暂住,也稍微放心了些。

唐彩儿初化人形,很多事情还不懂,列外虽是被软禁,尚蔚然应该也还不敢下狠手,总也能提醒她、照料她一下。

饭后,三人聚在厅中再议,决定再等等,和尚蔚然比比耐心。

马烁觉得自己身为男子留宿在这里多有不便,想出宫去住客栈,到得门口才被告知不许出这院门。

“尚蔚然敢软禁我们,该怎么办?”说好了别慌,翠儿得知境况到此地步后,还是难免慌乱。

“怪哉……”胡仙仙喃喃念一句后就让马烁且在这里住下,院中反正有空的客房,他们三个住得近些还正方便议事。

七月二十九,晚霞红满天之时,胡仙仙与马烁、翠儿登上院中安贤台看夕阳。他们虽被软禁了,啥也做不了,却也乐得清闲游玩一天。

第六百八十五章 各打哑谜

安贤台由汉白玉砌成,有螺旋形台阶环绕而上,虽只有六丈高,却是后宫中至高处,为观园览景绝佳之所,曾是先主与众王爷重阳聚会的专用地。

因列御风与诸兄弟疏远,也没再办过重阳聚会,这安贤台就在翠儿封为贤妃后,赐给翠儿居住。

在艳丽不可方物的晚霞映照下,净白高台上,雕花玉槛旁,胡仙仙一身水青道袍,潇洒自若倚风而立;翠儿身着浅绿纱裙,在她身侧指点台下各处,细说诸景;马烁穿着靛蓝儒生袍,站在离她们三步远之处,含笑看着翠儿。

当胡仙仙不经意见看到鬼王、尚仁和扎措从远处正殿中同行步出,眉间笼上阴云。

翠儿目力没胡仙仙好,看不了那么远,马烁更是目光只围着翠儿转,看也没看那个方向,他们都不清楚胡仙仙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他们沉默着疑惑看向她,而她凝神细看鬼王他们三人。

鬼王他们觉出有人目光盯着他们,顺着目光传来的方向,尚仁看不清胡仙仙,鬼王和扎措却是看清了。

扎措顿住脚步,刻意双眼运上灵力迎上胡仙仙的目光,眼神里似挑衅也似挑逗。

“啧,末神,你又想急着献身给她解咒了?”鬼王戏谑道。

他仍是穿着猩红长袍,张扬的妆扮,不羁的神情,到那儿都特别扎眼。

扎措朝他斜眼笑笑,往安贤台的方向走去,鬼王随之跟上。尚仁不明就里,追上来说:“大王、末神,我们该去见见那几位顽固不化的大臣,出宫的大门在这边。”

“我们不出宫,见那些迂腐老头子的事明天再说,此刻得找点趣事儿做。”鬼王撩了撩披散的长发,拉着尚仁一起往安贤台走去。

院中守卫说外人不得入内,尚仁瞪了他们两眼,见国丈生了怒意,他们只得乖乖放行入内。

他们进得院中,翠儿和马烁才看清有人来访,马烁只见过鬼王,料想跟他一起来的也不是好人,紧张地看向胡仙仙。

“要不要迎接他们?”翠儿虽没见过扎措,却清楚他的身份。

“不请自来,何必迎接?”胡仙仙说得很无所谓的样子,目光却不自觉地显得警惕起来。

“哈哈,仙仙,相约不如偶遇,看来我们真是有缘。”鬼王飞身而起,如鹤敛翅般轻盈落在胡仙仙身旁。

“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你,鬼王好。”胡仙仙颔首问候。

“你我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鬼王和胡仙仙很熟络的搭话,又笑向翠儿问好,却对马烁视而不见。

马烁牙齿咬得紧紧的,怒视鬼王,手里暗暗攥紧正阳刻刀。

扎措和尚仁没有飞上高台,不紧不慢地缓步踏阶而上。鬼王笑他们何必爬那么久,尚仁暗皱眉头,扎措却是朝着胡仙仙微勾唇角。

“你瞧你那故做深沉的酸样子,不就是想在她面前显示你要稳重些么?”鬼王撇了撇嘴。

“你呢?你就想表现你很十分洒脱,好让她以为你对她没有觊觎之心,她会就渐渐地把你当朋友,你以为就可以接近她。”扎措反唇相讥。

没想到他们自己人莫名其妙互掐起来,翠儿和马烁都狐疑瞅向胡仙仙。胡仙仙耸了耸肩,低声对他们两个说:“别管他们搞什么鬼,我们记清我们目的,别让他们说晕就是。”

“‘搞’什么鬼?仙仙,当着我的面你不要在鬼前加个‘搞’字好不好?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搞得定的,除非是你来搞。”

没想到鬼王这么接话,胡仙仙尴尬地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拉着翠儿朝马烁靠拢。

扎措和尚仁已经到得台上,尚仁看见胡仙仙后,有些惭愧地打了声招呼,就神情不自然地站到角落里。

“仙仙,我前几天帮你挡下雷罚后,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扎措今天穿着白色裹金边对襟长袍,嵌白玉金冠束发,少了很多异域感,更像是中原贵公子。

“你帮了我,我当然是去想办法还你人情了。你放心,定会重谢你。”胡仙仙让翠儿和马烁并肩站着,自己躲到他们身后。

扎措微低下头,以俯视的姿态看向胡仙仙:“哦,谢我?我可不稀罕什么金银财宝,不如你给我一个帮你解咒的机会?”

见他眼神中满是暧昧,马烁怒斥:“你放尊重点儿,人家早订婚了,别浪三浪四的!”

没料到一个凡人敢这么说自己,扎措愣了愣,见他吃瘪,鬼王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扎措可以用一根手指头就碾碎马烁,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做,只会让人觉得他恃强凌弱。

他忍下怒火,阴恻恻笑着问马烁:“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子有多傻?你一个没法力的凡人,这里打杂的小丫鬟都能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你还想逞英雄保护她们?”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愿不愿意保护她们又是另外一回事。”马烁紧张得腿肚子都快抽筋了,脸上还是毫无惧意,“程浩风是我朋友,看着别人调戏他未婚妻,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扎措和鬼王都轻蔑嗤笑一声,胡仙仙却是向翠儿称赞马烁道:“瞧,多有血性的男人,而且还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仗着自己实力强就欺负女人。”

翠儿当真赞许地看向马烁,她两眼亮晶晶的放光,看得马烁脸红到耳根。

虽是要小心防着扎措和鬼王,胡仙仙却并不怕他们,给马烁一个仗义直言的机会,是要让他多在翠儿面前多展现优点。要是能让他们真正情投意合,那是撮合一桩好姻缘,也是让列御风少了一件难事。

说笑凑趣之后,胡仙仙又正色向尚仁说:“尚真人,请唤人前来给你的贵客奉上茶点。”

“这是贤妃的住所,怎么由我去吩咐人做事?”尚仁不解发问。

“我们是被软禁的囚徒,谁会听我们使唤?国丈大人,还是你去让他们做事为好,别怠慢了你的两位贵客。”胡仙仙拖长了语调说着。

听她阴腔阳调儿的暗讽自己,尚仁羞恼起来:“这矮矮宫墙怎么拦得住胡元君?说什么软不软禁?”

“我是可以轻易出去,可尚王后都交待他们不许我们出门,我总要给尚王后一点面子,听话一点嘛总不会错!我以前就是太不听话,才会拼死拼活帮人打僵尸,结果还惹人家讨厌!”

胡仙仙看到尚仁和鬼王、扎措在一起时就明白蛮山各部落真是和番邦结盟了,而尚蔚然在青丘国种种举措肯定是在尚仁授意之下所做,如此局势肯定是有心对法朝不利,她真是有点心寒。

提到当初追捕鄂日浑、列御勋、宫倩儿他们,帮蛮山地界灭僵尸的事,尚仁神情不安。

可他却仍犟嘴说:“那都是为了帮青丘国,并非是帮我!再者,我与小女一向尊重胡元君,是胡元君一直干涉青丘国内政惹来不满!”

“我不管什么内政外政,我只要你们放了我五师兄、三千岁和彩儿!”胡仙仙也不再嬉皮笑脸,厉声说着。

他们争执起来,翠儿和马烁默默站在胡仙仙身边,扎措和鬼王都各有盘算地冷冷看着他们。

“只要列御风答应条件,我们可以放人!”尚仁说着。

“条件?”胡仙仙心中一凛,难道尚蔚然软禁列御风不只是为了让他好好当国主,所求不仅仅是夫妻相伴?

“是什么条件我不会多说,只要他答应就是。”尚仁看出胡仙仙应该不知道更隐秘的事,心绪平静很多。

胡仙仙出神地想青丘国还有什么秘事,扎措目光黏黏地在胡仙仙脸上转了一圈。

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似笑非笑地说:“程浩风是个固执得怎么都不肯答应条件的人,列御风也是那样,真不愧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我在京城跟法朝谈不拢,只好再来青丘国,这次是必须要谈拢!”

胡仙仙眉毛拧了拧,知道他话里有话,但侧脸看向远方,不接他的话。

“不理我?很好。其实女人就不该管这些大事,只要乖乖等着看结果,谁胜了就跟谁,那多简单。”扎措眸中划过冷意。

“我不懂你们的大事,也不想管,我只想办好自己的小事、私事!”胡仙仙不得已应了声,不能让扎措以为自己真怕了他。

扎措前几天与她偶遇,定是到京城有要事,却是什么事?各方事态或许有比自己所见更可怕的一面,胡仙仙有些头疼,但很快她又先抛开脑中诸多猜想,决定先做好目前要做的事。

她看看扎措,再看向尚仁说:“我只想让你们放出我关心的人,我会以帮尚王后恢复容貌做为答谢。”

“你做事不要那么目标明确好不好?既然遇上我们,你就该知道尚蔚然和列御风之间的事没那么简单,就应该慢慢和我们周旋,才能得知更多真相。”扎措颇为玩味的眼神里又泛起点儿嫌弃意思。

“这世上之事哪有什么绝对的真相?我只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岂不过得简单快活些?”

扎措摇头轻叹:“你就哄我吧,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个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的人,你就是怕跟我们周旋才直接摆出目的和条件。你懂不懂,女人学不会跟男人周旋,就属于刻板无趣的女人?”

“我骨子里被条条框框束缚着,刻板无趣?呵,我活着又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有趣。”胡仙仙转身朝台下走去。

第六百八十六章 终起冲突

见胡仙仙不愿与自己多说,扎措觉得自尊心很受挫,心中一急,闪身就拦到胡仙仙面前。

“仙仙,我不是认为你有什么不好,是想教你如何讨男人喜欢!”

胡仙仙笑看向他,眉毛跳了跳,马烁和翠儿都笑出声来。鬼王指着扎措摇了摇手说:“末神你教什么教?你自己才真失态了吧?怎么跟个街上混的流氓一样?”

这话提醒了扎措,他才觉察自己举止的确有失风度,想他一直都自诩风流潇洒,何曾显露过死缠烂打的模样?

“是我唐突佳人了,仙仙莫怪。”扎措微鞠一躬,“请你也别急着走,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说罢就肃色看向尚仁,尚仁立即会意,朝侍女们喊:“摆茶几,上香茶,端糕点。”

胡仙仙见侍女们立刻答应着往台上送东西,就给翠儿和马烁递眼色,让他们别急,且看还有什么花样儿。

也不知是尚仁故意安排还是巧合,侍女们搬上来的方茶几只有一尺二大小,见围坐不下六个人,就搬了两个上来,让他们分为两拨儿坐开。

鬼王促狭地笑着这边挨一下,那边挨一下,胡仙仙以为他要坐到右方,就在左方坐定,谁知他身体轻旋,忽然就在左方坐下。

于是,胡仙仙、翠儿、鬼王坐一起,马烁、尚仁、扎措坐到了一起。

“独拥双美,本王运气实在是好!”鬼王得意朝扎措、马烁挑挑眉。

“品茶清谈,谈得投机最重要,距离远近无所谓。”扎措淡淡白了鬼王一眼。

“啧啧,这话里的酸味儿把一头大象都能酸死!仙仙,你怎么只顾吃酥饼,我和他争风吃醋,你也不调解一下?”鬼王带着撒娇的语气说。

胡仙仙听得浑身止不住地冒起鸡皮疙瘩,翠儿憋着笑被茶水呛得直咳。

帮翠儿拍了拍背,给她顺顺气之后,胡仙仙才朝鬼王咧嘴笑说:“我可调解不好,你们想怎么斗就怎么斗呗。”

“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你就不心疼?”鬼王委屈地嘟嘴。

胡仙仙咬咬牙,真有点儿接不上话了,鬼王这样子跟个邀宠的娈童似的,哪还像怨气所凝的万鬼之王?她斜鬼王一眼,就算逢场做戏也不要做得这么夸张好不好?

这眼神儿让扎措看到后,他哼了两声对鬼王说:“你别装可怜,你瞧她心里只有程浩风,从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到心上了。”

鬼王煞有介事的接话:“是呢,哪怕我们愿意无名无份的留在她身边,她都不答应……”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尚仁、马烁、翠儿听得完全惊愣住,都狐疑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心里暗暗叫苦,和鬼王、扎措都只见过几次而已,这怎么弄得就跟自己到处留情还不负责了似的?心下一横,她又想干脆就陪你两个胡说,看你们的戏能唱成什么样。

打定主意,胡仙仙满面含春而笑:“我好像说过的呀,只要你们自己不介意,我可以收了你当男宠的,是你们自己别扭不肯答应,怎么如今还倒怪我抛弃你们?”

“啥?你背着程浩风说过那些话?”他们还没接话,马烁先霍地站了起来,眼睛鼓得圆溜溜的。

翠儿朝他翻个白眼儿,“你坐下吧,他们开玩笑呢。”

马烁想了想,回过味儿来,朝胡仙仙带着歉意笑笑才坐下。

“嘴上说得凶,真的敢那样吗?我还真不介意当你男宠,你倒是先和我洞房啊。”扎措朝胡仙仙微扬了扬下巴邪魅而笑。

“程浩风毕竟是我正室,还没和他成亲呢,就先和你洞房,你要明白尊卑有序之理啊。”胡仙仙无奈摊了摊手,“谁让你给我下什么绝欲夺情咒呢?害得我和他不能成亲,你自己也只能干熬着。”

鬼王都直咂舌,觉得他们说的话有些令人汗颜了,“仙仙,你是小姑娘,得注意点儿形象。别理他了,跟我说话啊,别让他给带坏了。”

有人给台阶儿,当然就顺着下呗,胡仙仙很乖巧地冲鬼王微笑,又对扎措说:“算了吧,你对我没感觉,我对你也不上心,何必说那么多肉麻的话让人耻笑?”

扎措并不愿意就这么收住话头儿,总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一般,他语气恼怒地说:“我的确不爱你,你就不能努力点儿试着让我爱上你吗?”

“噗……我干嘛要努力给我自己找麻烦?”胡仙仙差点儿笑得喷出嘴里的茶。

真是服了他的脑筋,到底是什么奇怪逻辑啊?我凭什么要努力让一个我自己不爱的人来爱我?巴不得你讨厌怎样我就怎样,让你离我越远越好。

其他人也都笑起来,这扎措是被女人追捧惯了,就强行要让人都追捧他?还是他自己没有真爱过,就想让胡仙仙努力装成他喜欢的样子,他好体会真爱别人是什么感觉?

扎措被笑得羞恼不已,很快却又敛去脸上复杂情绪,冷冷对胡仙仙说:“你必须要让我爱上你,你才能得到锁心玉瓶碎片,得以真正集齐十三神器。否则,永远别想成功。”

锁心玉瓶碎片确实融入了他的心,要复原玉瓶就得让他“掏心”,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可这又怎样?

胡仙仙语气平淡说:“我从来就没有把集齐十三神器当成人生目标,你要挟不了我。”

“解不了绝欲夺情咒你就没办法和程浩风真正成夫妻,集不齐十三神器你就成不了永恒之心,对你而言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我都是其中关键,我要挟不了你?就算你自己不在乎,天地浩劫到来之时,别人也会逼你在乎,看你到时候怎么来求我!”

说完后,扎措起身走到胡仙仙面前,双臂撑在茶几上,正把坐在椅子里的她圈在臂弯中。

翠儿和马烁对扎措怒斥,胡仙仙却向他嫣然一笑。

笑容仍在,眸光已冷,慧心玉剑在胡仙仙心念御使下刺向扎措心脏!

看似钝圆无锋的剑尖凝着森寒杀气,不是要逼退扎措,就是要取他性命。

胡仙仙奉行的原则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不留情!

她也不管什么偷袭别人不够光明正大的说法,男子汉大丈夫打斗不该偷袭,可她是小女子,还是急着维护自己尊严的小女子,就偷袭又如何?

扎措的护体灵气光罩本能地弹开,瞬间阻住慧心玉剑,但二人相隔太近,剑尖很快就穿透灵气光罩。

可因剑尖被阻挡了一下,扎措也得以施招应变,双手催动灵气直朝慧心玉剑抓去。

趁他双臂退开,胡仙仙立即从椅子上飞身而起,横飞于半空中,再用红雪拂尘朝扎措抡扫而去!

“住手!”见他们打斗起来,尚仁揪住马烁后领,以锋利匕首抵住马烁咽喉。

胡仙仙没有停手,慧心玉剑被扎措以手挡开,划破扎措的手后飞回;红雪拂尘又没能击中扎措,她正再一次用拂尘朝扎措击去。

与此同时,翠儿腾身扑向尚仁,一双小小粉拳蕴了千钧力,直捶尚仁右肩。

尚仁眼睛直盯着胡仙仙,只盼着事情别闹大,完全没防备翠儿会突然暴击。

“喀”的一声,尚仁肩胛骨骨折,吃痛无力,匕首就“铛啷”落到地上。

翠儿拉着痛叫的尚仁退到角落,马烁飞快地捡起匕首跟着退过去,将匕首抵向尚仁咽喉,高声喝道:“住手!你们必须都得听我们的,否则国丈就小命不保!”

那些青丘国的侍卫和侍女们都没明白贵客们刚刚还相谈甚欢,怎么就打起来了?他们正不知所措的观望,又见国丈被挟持,想往台上冲的人都退后了。

扎措与胡仙仙激斗正酣,都不肯先停手。

扎措虽因反应不及,被划伤了手,可终究他功力比胡仙仙高。此时。胡仙仙已经疲于招架,无法再进攻了。

一直好整以暇在旁观战的鬼王,用懒懒的语调说着:“末神、仙仙,打是亲骂是爱呢,你们也爱得太激烈了。快停下,别给我灌醋了。”

马烁也趁机跟着喊:“快住手,再不住手我可就真杀了这国丈!”

一个本来是自己拿来当人质的凡人小子,反过来把自己弄成了人质,尚仁很郁闷。但再郁闷也比不过被看起来娇滴滴的翠儿偷袭得手郁闷,他那肩伤要是不及时医治,以后治好了也没法恢复灵活。

尚仁忍着痛,喊道:“末神、胡元君,你们别打了……有事好好商量……”

听尚仁也发话了,扎措收势飞退,在鬼王身边落地。

胡仙仙也收了武器,但仍是凌空悬停,她向尚仁说:“带我们去见尚王后。”

扎措厉色瞪尚仁一眼,示意他不许接话,再眸光如霜对胡仙仙说道:“你真是个固执又自私的女人!你就不能讨好我,让我心甘情愿爱你?我们相爱了,我就会一切听你的!以我的条件,还不足以令你放弃程浩风吗?”

扎措这话,尚仁、马烁、翠儿都没太明白,鬼王是明白的,他笑着看胡仙仙会如何答复。

有些事说破了,就会明白自己早清楚的,只是不愿那么想而已,胡仙仙就是不愿多想,不愿面对。

正如她早知毛日渥提的解咒之法有问题,却不敢深想其实程浩风他们都早看穿。她的宿命还是没变,只不过是从孤独修成永恒之心,变成扎措与她一起修,然后借扎措来补齐锁心玉瓶。扎措算是让她与程浩风分开的“补偿”?

可惜,她是不会认命的!她也相信程浩风有更好的办法,而她只需要做好目前的事。目前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要把自己关心的人都平安带出青丘国。

第六百八十七章 争论选择

翠儿与马烁挟持着尚仁一步步退到安贤台下,胡仙仙始终防着扎措去追截,扎措心里又有很多顾忌,不敢真下辣手,十分着急。

突然发难,并不是胡仙仙鲁莽行事,是她始终觉得尚蔚然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她来到青丘国后避而不见,应该是不想让她与扎措他们见面后起冲突,谁知就算软禁在安贤台中,还是巧合碰见。

那么,既然碰见了,就要把背后种种秘事弄个清楚,要想从扎措这些人口中问出真相是不可能的,只有见到尚蔚然才能让事情发展自然接近真相。

眼见翠儿他们已经退到院门口,扎措冲着一直袖手旁观的鬼王恼怒地喊:“你是个死人啊?为什么不阻拦?”

“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噢,不,连死人都算不上,是个死鬼……”鬼王的话很合逻辑,他并不是单一的某个人死后而成鬼,是很多鬼的怨气凝成。

可这当然不是讨论他如何形成的时候,他的回答令扎措英俊的脸都气歪了。

“我们是盟友,你懂不懂?要是他们见到了尚蔚然,我们谈的那些条件可能就会更改!我们会因此损失很多利益,你怎么那么傻?”

“我不傻,可我要的是幽冥界,你们谁得到人世的利益都和我关系不大……”鬼王扭了扭自己的天鹅颈,摆了个挺风骚的姿势对他和胡仙仙说,“就让他们跟尚蔚然去谈各种和利益相关的事好了,我们三个来谈谈风花雪月……”

“哼,还是你们两个慢慢谈吧!”胡仙仙见翠儿他们出了门就一边警惕盯着扎措,一边侧身飞追出去。

她刚飞出院外,鬼王疾飞到她身前,展开双臂拦住她:“仙仙,别走!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必须要好好谈谈,你不能再逃避了!”

鬼王的神情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给、我、们、明、确、答、复!”

“什么答复?我们又没什么交集,你们何必拿我开玩笑、寻开心?”话虽这样答,胡仙仙心里却在打鼓,因为鬼王此时样子真不像开玩笑。

“你的情感选择就是苍生的命运抉择,你还不明白吗?”扎措也飞近几步。

“我?呵呵,确实不明白。”说着,胡仙仙又往另一个方向飞。

见胡仙仙又悄悄退开,扎措和鬼王都跟着靠近。看他们有步步紧逼之势,胡仙仙干脆飞回安贤台上。

“你们到底要谈什么?就在这里说吧!”胡仙仙朝他们招招手,“不过,不许再说什么你们都很爱我的肉麻话,直接说重点,你们到底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扎措和鬼王都在她身旁坐定,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询问。

“你还真相信毛日渥所说的什么解咒之法?”

“仙仙,你真的等着程浩风给你解咒?你以为你们真可以那样就平凡到老,快活一辈子?”

胡仙仙自嘲而笑,原来他们都从没把那解咒之法当回事,只有她自己希冀与程浩风同为凡人相守一生。

就连程浩风的打算也应该从来都不是提升修为,再散尽功力帮她解咒,他仍然瞒了自己很多事。

她不太清楚大的局势,他们都很清楚大的局势,都在想尽可能地壮大势力,在应对不可避免的空间动荡时能留存自身。

扎措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试探问道:“你应该想到了一些事,对不对?天庭以及诸天神佛还是希望你修成永恒之心的,而我是助你成功的关键,所以天庭给了我很优厚的条件……”

“你虽是孔雀王之子,有‘末神’封号,但不至于仅凭一句话就让天庭对我不追加雷罚,是你说那样做能博得我欢心,更容易接近我?”胡仙仙猜测着。

扎措点头默认,胡仙仙却另想起一件事:“天庭纵容你和番邦势力,早在和洛玄心交手时,她说番邦也属天庭辖下我就看出端倪。我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天庭一直用曹备道监视程浩风,却没对他直接下手?”

对这个问题,扎措只是沉吟不语。

鬼王笑着以指节叩了叩桌面才说:“你想问的事,更简单直白来讲,是问天庭那帮人怎么不直接杀了程浩风?逼得你没选择了,这样你就会跟定其他人。”

说完之后,鬼王很郑重地朝胡仙仙发问:“如果程浩风不在世间了,你会做其他选择吗?”

胡仙仙微仰起头,神情淡淡答道:“也许会呢。可就算会,我应该会选麦塔哈那样跟我性格合得来的人,绝不会选你们。”

听她所言,鬼王眼神中闪过一丝丝落寞,扎措却是眼神带上几分狠厉。

鬼王眼中的那丝落寞很快消失,他平静说起正事:“其实都清楚要是程浩风不在了,你会怎样。天庭也有不少人反对直接灭程浩风,当然也就没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更重要的是,祖师对于天地浩劫该做何应对,给出的建议是‘生生不息、顺其自然’。”

提到祖师,胡仙仙心中升起敬意,也生出歉疚,是祖师给了程浩风第二次生命,而他们没有做出回报。

再想“生生不息、顺其自然”八个字虽极平常,但具体到她的事来说,分明就是祖师宽厚,让天庭不要强迫他们做任何选择。

胡仙仙心里有负疚感,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接受命运安排。即使命运这次用扎措来做“补偿”,还留了程浩风性命不会再有让他彻底消散的结果,她也绝不愿按既定路线走人生路。

理清了自己想法,她以询问眼神看向鬼王。

鬼王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怎么搅了进来?我可不是像扎措那样被动的融入了锁心玉瓶碎片,才和你命运产生关联。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话没说完,胡仙仙就冷扫他一眼,他赶紧收敛谑浪态度,正经说道:“我是万鬼之王,和你相遇可比扎措早,你坠为陨铜而与这人世有关联的第一件事,就是镇压我。

我自有意识以来,就觉得你很可怜,你同我一样,都和这些生灵没半点关系,凭什么要为他们奉献?

所以,我想劝你,别管他什么天地浩劫,死的生灵越多,对我们的修炼反而越有利!我们天生有灵,可以修到亘古不灭!”

鬼王的话在别人听来也许邪佞可怕,胡仙仙却知道他只是陈述事实,万物有灵,无生命的物体也有灵。

比如水球、地球、黑球,也同样有灵,形成、壮大、分裂而后毁灭,这是物体的必经过程,要保持不毁才是“逆天”。所以,鬼王的想法只是“逆生灵”,而并没有逆天。

“可我此生是个凡人,还至今都是有血有肉,只是除去了体内浊气的有法术凡人而已。”胡仙仙冲鬼王无奈笑笑。

鬼王抿了口茶,摆摆手,他早料到胡仙仙是怎么想的,只是想听她说出来确定一下。既然确定了,也就无需多言。

气氛一时沉闷,扎措眸子转了又转,他神情更阴郁起来,低声朝胡仙仙说:“你怎么就那般固执自私?你只要爱我,我也会慢慢爱上你,那样你就可以拿到锁心玉瓶的碎片。等你集齐了十三神器之后,你就能拯救苍生,拯救苍生之后,你再去爱程浩风不行吗?”

将他自己和苍生放在一起,将程浩风放到苍生的对立面,这是要给胡仙仙套上很重的道德枷锁。

如果,胡仙仙还在白回风那一世,肯定会为此纠结愧疚。可存了那么多世记忆,此生又是没法力、没武功时都敢闯匪窝的性格,岂会被他几句话就说动摇?

胡仙仙讲起玄奥道理:“天道之所以为天道,是因天道无情亦无私,不会有所偏倚。

天道,是不可能按个人意志来发展或改变的,包括神佛若是想按自己意愿去悖逆天道,那就不配为神佛!

因何修道?我在当初云华观入门之时,就细想过这个问题。当时只清楚不为化人形、不为得实力、不为求长生而修,只不过羞于承认对程浩风的感情,自己给自己加了个为救苍生而修的大帽子。

哈,我以前很可笑吧?

其实,连小道童们都应该明白,修道只有参天悟道才是正途!其他一切方式,得的是术、是法,而不是道!”

他们对这些玄论早听得多了,根本没听入耳。

扎措冷哼一声:“哼,你就是迂腐的为程浩风守着贞洁而已,与你怎样修炼根本无关。”

胡仙仙也根本不是想和他们谈玄论道,只要能唬住他们,别再来纠缠不清就行。

她清了清嗓子,斜睨着扎措说:“我的确是很固执又很自私的人,认定了一个方向就一直往前走,而且只许别人追随我,我不会为谁改变自己的方向。

明白吗?你想用你自己为饵来诱惑我,不会起作用的!

因为关键之处不在于我对程浩风有多坚贞,关键之处是我和他正好人生方向一致,而跟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胡仙仙只明白要参天悟道,却毕竟还没有参透、没有彻悟。她说不出以后到底怎样做才合乎天道法则,但至少清楚程浩风跟她同样是以参天悟道为目的,都想探索这世界无尽秘密。

而扎措,不过是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暂时顺着天庭意愿获得他自己力量,想等胡仙仙拿走锁心玉瓶碎片后他就可以进一步的突破修炼瓶颈。

如果照那样发展,他绝对可以强大到媲美祖师,胡仙仙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他变强的踏脚石。

第六百八十八章 僵局博弈

胡仙仙和鬼王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他妖艳的外表实在太引人注目,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外,就没注意过他言行。

正因没注意过,更从来没想过鬼王也有默默愁思的时候,所以瞥见他皱着眉安静坐在一旁,胡仙仙主动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是不是有点傻?我不该趟人世间争斗的浑水。你能确定你自己是人,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鬼王说着就起身要走,胡仙仙赶紧跟上,因为她可不想单独跟扎措留在安贤台。

扎措却拦下他们,言语间还要再给胡仙仙施压,他严厉苛责着:“只要你离开程浩风跟我在一起,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苍生,奉献你自己?”

“不能。”胡仙仙的回答简短而平静。

“女人的存在价值在于隐忍、温柔、奉献……你是个没有价值的女人!”扎措看胡仙仙的眼神满是鄙夷。

“我有没有存在价值可不是你说了算!我也不是多情的女人,甜蜜的话哄不了我,恶毒的话也伤不了我!你更别想让我隐忍什么,我不会刻意为谁温柔,更别提会为谁奉献自己。哼,你少给我扣帽子!”

对于胡仙仙这种人,扎措觉得只有“茅坑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形容,他直指着胡仙仙鼻子说:“我真是倒霉,怎么锁心玉瓶的碎片恰巧就融入了我的心?你的心太硬了!当初怎么会选你当永恒之心?”

说罢,扎措飞拂袖而去,要结束谈话也得他来结束,他可不想当被落下的那一个。

鬼王耸耸肩,怏怏不乐地跟在扎措身后,步行离开安贤台。

胡仙仙可不想跟在他们后面走,轻笑着飞往尚蔚然寝宫,一边飞一边喃喃自语:“我当然心硬,我的心是陨铜做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既已有明确选择,扎措、鬼王都会偏向毛日渥,番邦和法朝迟早开战,他们也懒得再将到青丘国之目的遮遮掩掩。

他们不急,只等着看胡仙仙见了尚蔚然之后,尚蔚然会做何决定。

此时刚入夜,尚蔚然寝宫小厅外气氛紧张,王后的卫队团团包围小厅,刀剑满竖如林。

他们想攻击翠儿和马烁,又投鼠忌器怕伤了尚仁。

见父亲受伤被挟持,尚蔚然倒似乎并不慌乱,她坚持要等胡仙仙来到才开始谈条件。

尚仁一直以有个沉稳理智的女儿为傲,这会儿他真希望女儿能惊慌地哭着喊着马上答应翠儿他们,换得他脱离这又窘迫又危险的境地。

虽然他明白女儿的做法正确,可心里还是不舒坦。而他也猜测出扎措和鬼王还在与胡仙仙谈其他事,这两个盟友没把他生死放心上,他不由暗暗着恼。

他从来没像此刻那般渴望自己强大,不停地想着这次脱险后该如何如何去做,以至于胡仙仙落身厅外时他觉得像是救星来了般——不论怎样,他终于能够脱身了,只要活着,就能洗刷今日之耻。

“尚王后,这里面是凝脂冰玉。我已在俗世让人试用过,只需假死几天,醒来后便能有雪肤花貌。”胡仙仙双手高举装凝脂冰玉的小盒说。

尚蔚然朝翠儿和马烁看去,他们都说确实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三花的事。

“好,我信你。你要我放了国主和三千岁及唐彩儿,那你就放了我父亲!”尚蔚然也是直接说事,不绕弯子的人。

“得等你服用凝脂冰玉后我们才能放国丈,要不然你反悔不放人,我们可拿你没办法。”

听胡仙仙这么说,尚蔚然有些怒了:“你说过服用凝脂冰玉后会假死几天,要是你们趁机发动宫变,我又该怎么办?”

胡仙仙低头想了想之后,再高声说:“那就先不放我要救的人,等你醒来后再放。”

“哼,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我假死之时夺权,到时候我假死恐怕得变真死,放不放他们你都可以直接救出他们。”尚蔚然掀眉冷视胡仙仙。

“你这么不信任我,还怎么谈?我根本就不想夺什么权,救出他们后会直接离开青丘国!”

“你自己不想要权力,可你难道不想帮你五师兄要回权力?你对我在青丘国掌权一直不满,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胡仙仙有点儿想骂人,张了张嘴还是没骂出来,阴着脸丢了句:“好,咱们就这么僵持下去得了!”就站到翠儿身旁赌气不说话。

夜色沉沉,因宫中的人都惶惶不安,又没个主事的人安排,就没有谁点灯笼,黑暗当中的人们都阴沉着脸不言不语。

后来,还是鬼王打破了沉默,“本王倒有个挺不错的解决办法,你们要不要听听?”

其他人还没吱声儿,尚仁赶紧接话:“大王请讲,如此僵持下去真不行。”他的肩伤已经痛到麻木了,再不医治,这右臂真得废掉。

“好,本王就说说。”鬼王知道其他人没开口就算是默认,“尚王后可以端着药碗看他们放了国丈再服药,一旦尚王后假死,就由国丈代为处理政务,本王和末神辅佐国丈。如此,尚王后能否放心?”

尚蔚然皱眉细想,片刻后答道:“我对大王和末神也并不能完全信任。”

“呵呵……”鬼王搓了搓下巴,干笑道,“难道尚王后要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尚蔚然摇摇头,扎措优雅迈步上前,站在尚蔚然身边朝胡仙仙指了指,说道:“要是给她戴上金枷玉锁,如何呢?听说你们青丘国有一种金枷玉锁能压制修为,她没了法力就翻腾不起大浪,你可以放心让国丈监国了吧?”

金枷玉锁,胡仙仙曾见列御勋他们那样囚禁过列外,的确是上面刻了压制修为的符纹,如果尚蔚然同意扎措建议,自己要不要同意?

就在胡仙仙考虑时,尚蔚然已经同意:“好,可不知胡元君是否愿意暂压修为?”

翠儿抢着回答:“不行!那么做,你们要是不守信用,我们可就没办法对付你们了!”

尚蔚然不愿错过这个解决问题的机会,赶紧说:“我可以先放了三千岁、唐彩儿,还有你们两个,只是暂留国主和胡元君。如此一来,你们能答应了吧?”

“不行!我们走了之后,你假死醒来,还不是想把他们两个怎样就怎样?”马烁也不同意。

“他们两个皆有天仙修为,还轮不到你这个凡人给他们操心吧?”扎措对马烁很是不满。

“按你们的提议去做,国主和胡元君的修为都被压制了,还怎么反抗?”翠儿怒问扎措。

扎措瞪了翠儿一眼,然后走到胡仙仙面前说:“你要相信以尚王后对列御风的感情是不会对他下辣手的,你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吗?你不能看着事情因为你就陷入僵局吧?”

胡仙仙有点儿心乱,按理分析,尚蔚然的确是不会把她怎样的,也应该会守信放了列御风。

要是能让三千岁、唐彩儿、马烁、翠儿提前出青丘国,就会少了很多牵制,而她自己和列御风可不是容易死的人,再者,还有阿翩定会暗中相助的,也许可以答应……

她还在想,扎措已经不耐烦起来,语气狠厉说道:“你固执自私不管天地浩劫就罢了,难道这点儿小利益都不肯牺牲?再犹豫下去,你就不怕尚王后发动政变,把你们都直接杀了?毕竟,我和鬼王现在是国丈的盟友!”

胡仙仙看向尚蔚然,还真不敢断定她会不会那么做。

马烁见胡仙仙有些动摇了,就朝扎措喊:“你说这些还不是她不愿意跟你亲近,你就借事来整她?我们就这么磨下去,绝不答应!”

扎措冷笑两声:“你以为我看得上她?如果不是天地浩劫将至,巧合之下需要我和她在一起,我才看懒得多看她一眼!”

“呵呵,呵呵……男女之事真是麻烦……”鬼王阴阴笑着叹两声。

马烁不了解那些事,但就是看不惯扎措的样子,就认真跟扎措论起理来:“什么天地浩劫我可不懂,反正就是她不跟你好,就修不成永恒之心,然后就会有无数的人死,对吧?我怎么觉得就跟以前让公主去番邦和亲,公主不去就是对不起国家百姓的意思差不多?”

“意思很接近,但比和亲更重大。”鬼王觉得这话说得挺有意思,就接了句。

“嗯,难道她不该为国为民做点奉献吗?”扎措轻蔑斜了马烁一眼。

马烁笑着大声讽刺:“嘎……你还有理了是吧?那意思就是敌人打来了,咱啥都不做,把女人往前送就完了?操,变阉鸡的男人才那么想!”

“你……你敢骂我?”扎措陡然施放灵气,马烁的身上结起一层白霜。

“我只是一个凡人……你杀我就只背点儿孽业而已,来杀呀!杀了我也改不了道理……妥协只能换来一时的苟且偷安……问题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马烁在寒气笼罩下,冷得浑身打颤,但仍是无畏地对扎措怒声反驳。

胡仙仙知道扎措此时不会杀马烁,不是不敢,而是不好意思杀。她倒是佩服马烁,敢视种种差距为无物,只坚持心中道义。

因此她暗想着:凡人不凡,也许红尘炼心不是在红尘中吃苦,而是体悟其中万千情感。不仅要磨炼自己提升法力,还得处于任何环境下都镇定平和,这可能才是天意安排她经受千劫万苦的真谛。

第六百八十九章 囚室阴谋

对于胡仙仙的决定,马烁和翠儿都立刻反对,鬼王也提醒她要想好,她却坚持就这么办。

议定事情后,并不能马上照办:其一,金枷玉锁银链是要配合阵法才有压制人修为的效果,尚蔚然派人去取东西的同时,还要让人去安贤台布置阵法;其二,将凝脂冰玉熬制成药水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所以,尚蔚然先让人把列外和唐彩儿,还有那头听风驴都送到了安贤台;而胡仙仙让翠儿把尚仁也暂时押到安贤台,并给尚仁找了医官疗伤。

列外听说胡仙仙竟然同意在尚蔚然假死期间任由他们压制修为,要求她反悔。

已谈好的事,她又怎么会反悔?列外只能不停叹气。

考虑一会儿后,翠儿问他们可不可以留一个人下来照顾胡仙仙,列外摇头否定,说那样反而容易连累胡仙仙。

“仙仙,我能感应出别人心事,对危险也有很强感应力,你最好多加小心。”列外思忖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说,“我们走后,你最好再找个帮手,阿翩终归要受很多限制,不能直接出面帮你。嗯,鬼王和扎措两个……鬼王稍微可靠点。”

列外几乎可看穿他人内心想法,胡仙仙很信任他的判断力,郑重点了点头。

忙忙乱乱间已是清晨,马烁在青丘国医官监督下于小厨房熬药,翠儿他们做着各种要离开的准备,胡仙仙就在院中闲坐。

这院中没栽什么奇花异草,但青桐绿柳成行,别有疏朗潇洒之感。

胡仙仙倚在桐树下思绪烦乱,想得出神。她想着昨天要是程浩风在场会怎样?会脸色黑如锅底、拂袖而去?还是会跟扎措他们大打出手?

应该根本等不到他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一见他们出现,他就会说:仙仙,你和翠儿他们去见尚王后吧,我来和他们谈。

若是她执意留下,他肯定会说:男人谈事情,女人不要来掺和!

程浩风总是喜欢大包大揽,就算让她知道有事,但从不详说事情如何。即使瞒不住了,再严重的事情都会故意让她觉得此事很轻巧。

能这样,也很好吧?至少能让她开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面对那些种种烦难,不像扎措总是逼迫她。

胡仙仙不自觉地娇羞含笑,一时芳心缱绻荡春意,一时却又柔肠百转生愁思。

恍惚间,觉得有炽热的目光看向自己,难道是他来了?胡仙仙惊喜回头张望,却见是鬼王立在一株柳树下看向自己。

微风徐来,柳枝轻柔拂过他头顶,他披散的长发张扬飞舞,妖魅的俊脸溢出挚烈又迷离的神采。

胡仙仙有一瞬间的失神,鬼王见她转过头后,唇角立刻漾开揶揄笑意,拢了拢被风吹乱衣襟的猩红长袍,说:“想不到你也有少女怀春的时候,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想不到鬼王竟然背后偷窥他人,真要令本座怀疑自己眼睛了。”

“本王可没有偷窥,正巧路过,偶然见到稀奇事就多看了两眼而已。”

胡仙仙撇下嘴角:“有什么稀奇?我是凡人之体,肯定免不了有发呆乱想的时候。”

“我就没有那些烦恼,看来当人也不怎么好。你们这些‘人’自身有那么多缺点,怎么还瞧不起我们这些异类?就跟我们不该留于天地间似的?”鬼王笑叹发问。

“我没有瞧不起任何物类,既然存在于天地间就肯定是符合天地规则的,哪有不该存在的物类?”胡仙仙诚恳答着,觉得鬼王说的话有一点点奇怪。

鬼王“哈哈”笑了两声,就见尚蔚然的人来取药水了,且不和胡仙仙多聊,看他们此事完成最后步骤。

一会儿后,胡仙仙端起熬好的药水,同着马烁他们一起到尚蔚然寝宫。

尚蔚然已坐在床上准备好服药,她将药碗拿在手中,就有侍卫立刻给胡仙仙戴上金枷、枷上锁好玉锁、双脚再套了银链。

侍卫们推着胡仙仙回返安贤台,到得已设好阵法的那间屋门外。

不久后,尚蔚然寝宫那边发来信号告知侍卫们,王后已服下药。

紧接着,列外也发来信号告知胡仙仙,他们正往青丘国外出发。

很快,又是尚蔚然已假死,国丈尚仁暂摄国政的信号传来。

又紧接着,是列外发信号告知胡仙仙,他们已经平安离开青丘国。

见此,侍卫们猛地把胡仙仙推入设有阵法的屋内,迅速反锁上门。

屋内仅有一张竹榻,一张桌子,桌上一个茶壶、一个茶杯,空荡得连墙壁上挂的卷轴都撤了。

胡仙仙已不是第一次被囚,但这是被压制得最狠的一回,因肩上扛枷、脚有锁链,她不能躺卧,也不能盘坐,只能斜坐在竹榻上。

没了修为,就经脉闭滞,斜坐不久,胡仙仙腿麻背酸。

她只得站起来,在屋内慢慢挪着散步。在小小的屋内挪了一圈又一圈,她转得有些头晕,只有再次斜坐竹榻上。

因她本有修为,只是被压制,又给她服了辟谷丹,所以她不需要吃喝拉撒,也就没人来让她放风,比真正的囚徒还没有自由,而且没有狱友,是绝对的孤独。

若是能盘坐入定还好过些,偏偏这样子又无法入定,她只能坐一会儿,再走一会儿。

如此反复,好容易捱到天黑,她困倦起来,那就睡吧。睡着了,捱起来要容易过些。

或许云雾也知道青丘国近日不太平,云遮雾绕,这夜色格外的凄迷。

门口的侍卫们望着夜空发呆,僵直站着。丑时末,是人最疲乏的时候,侍卫们的警觉性低起来。

他们不知道有人悄悄靠近这屋子,当然,即使他们警觉性最高之时也很难察觉隐身而来的扎措。

扎措想做的事很隐秘,为免万一被人发现,他还是向那六个侍卫弹出几道灵光,让侍卫们看起来仍然笔直站立,眼睛却闭上了。

到得窗边,他小心翼翼撬开缝隙,既要进屋,又要避免破坏阵法。好在,他只需一寸宽就可以进去。待他身缩如纸片进屋,胡仙仙还没发觉。

他很快恢复身形,站在窗下痴看斜靠榻边睡着的胡仙仙。

灯火暗淡透窗而过,将胡仙仙的脸正笼在光晕中。她眉尖轻蹙,长睫低垂,脸上全没有平日里泼辣刁钻的神态,而是睡颜颦烟含愁,如同娇花无声泣雨中。

因此扎措没有立即去做他想做的事,而是停步窗下忆起与胡仙仙的种种纠葛。

初见时,她还是云华观观主的七弟子白狐白回风。那一日,扎措应黑龙臧玄蛟之邀,往东海边而去。

黑云翻滚,阴沉沉的天空似要塌下来。扎措生出危机感,听其他去赴约的人说臧玄蛟竟然舍去强悍的黑龙本体后,他下意识地认为臧玄蛟此次抗天,定然又会失败。

臧玄蛟召集来的妖修魔修和人类修者都纷纷撤走,他也准备撤走。在撤走的途中,偶遇白回风反方向朝他们而来。

白回风当时只能掠行而不能飞行,掠行一段就要落于树梢借力。也正因此,同样停留树梢借力的扎措刚好得以看清她样貌。

踏于树梢的白回风容颜秀丽、神情焦急,一身白衣上满是泥污,但反增了她泥尘难掩的清冷感。

天上已开始下雨,雨水濡湿她的脸庞,让她添了几分狼狈,而她目光仍是坚定决绝。

当时扎措还只是半妖半人常受欺负的孔雀王私生子,应臧玄蛟之约而来也只算来凑热闹,谁胜谁败跟他没太大关系。

见了白回风后,却不由自主想靠近她,即使暗暗跟随也好。

暗随白回风而去,他潜藏僻静处见到对战的一幕幕。白回风在他眼中,忽而是为救恋人而来的清丽小道姑;忽而是柔尾轻拂,连阴暗天空都因之带上丝丝媚意的九尾白狐;忽而是手指翻飞如蝶,掐出指诀,祭出锁心玉瓶的降魔仙子……

后来,不知怎么了,天外突来强光融入锁心玉瓶中,玉瓶碎了,臧玄蛟败了,白回风和程浩风也昏迷过去。

远远观战的扎措刹那间头脑空白,似记得锁心玉瓶碎片如漫天花雨飘散,最后渐渐变为光点消失,却又似乎有一块如桃花瓣儿的碎片向他飘来……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真有一块碎片融入了他的心,后来辗转漂泊,几度被人利用,又几度暗害他人,害与被害中成长起来,终于在两百多年前成末神时,知悉自己胸口异样气息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风光了还没多久,又被封压起来,河道改移,边城迁走,他困守在废弃边城中,废城也就成了凡人传说中的“沙薨之城”。

再后来,程浩风和胡仙仙互映在地球对应的另一个自己种种事情,他当然也与他们一同感受那些事。

清朝末年,民不聊生,各种帮派,各种起义。对应扎措之人只是白莲教中一个小教众,那天奉命去云华观联络互助抗朝廷之事,见到了对应胡仙仙的彭清越。

那一天日落时分,晚霞如锦,云华观众弟子都在后山练剑。彭清越穿着与其他弟子同样的墨黑滚边雪白对襟短衫,雪白撒脚裤,扎墨黑腰带,执长剑舞如飞凤翔天。

简朴的黑白对色衣衫让别人看起来端严朴素,让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彭清越看起来却是添了冷艳英挺。而且,别的女弟子都用红的、绿的头绳扎辫子,好让单调色彩中跳点儿鲜亮色彩出来,她却扎辫子都用白头绳。

第六百九十章 水火不容

当时在那个小教众心里就深深刻下彭清越的影子,暗暗发誓要得到这个清新如雨后初荷、清傲如雪中寒梅的女子。

在他成为新教主后,是曾那么接近她,只差一点点就能占有她,可终究还是无法拥有。

当他转世成为钱坤业,在地球现代那样一个灵气稀薄之地成为万众崇拜的末神,他以为能有条件得到她,可偏偏耿星海更早守护到了她身边。

终于等到机缘,将胡仙仙诱入了沙薨之城中,才发现此界此生的她那么难缠,别说得到,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都说玫瑰花儿又红又香偏要长刺,让人又爱又怕,胡仙仙几乎是没有花瓣儿,只剩扎手的尖刺。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名字就预示了他的人生,会被刺扎,还总错过。扎措之名,只是他身为番邦宫中侍女的母亲随口唤的小名儿,他那孔雀王老爹都懒得给他取个正式大名。

扎措想起父母,眸中泛起恨意。看向胡仙仙时就恨意更浓,怨怒想着:老天总算也对我公平一次,让我下绝欲夺情咒成功!

此生我爱而不能心动,却也让你和程浩风爱而不能彼此拥有,成了惟一能与你肌肤相亲的男子。

因扎措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胡仙仙纵使没有修为,也因本能灵敏感应力觉察到有危险气息临近。

睡意朦胧中,她虚眯眼睛,恍惚见到一身薄纱白衣的扎措在缓慢靠近。

扎措本来俊朗,但他此刻背光站着,又举止卑琐神情邪诡,就显得极为狰狞。

胡仙仙惊得心颤,昏沉的脑子瞬时清醒过来,她清楚目前处境,就没有大声叫嚷,而是仍旧虚眯着眼睛静待他靠近。

“处子体香,醉人心魄。”扎措抚摸着斜趴榻上的胡仙仙,凑近她后颈处闻嗅。

胡仙仙忍怒蓄势只待此刻,猛用肩扛金枷朝后撞去,再双足发力,运劲朝前蹦去。

因扎措俯身凑拢,那金枷的方角正好撞到他下巴!虽因他有护体灵气,这一撞伤不了他,却也因他全无防备,胡仙仙又运足了力,撞得他头向后仰,退开半步。

没受伤,还是疼。见胡仙仙已经趁机蹦到了桌子旁,他摸了摸下巴,龇着牙说:“很好,你成这样了都还敢反抗!哼,可你再逃也只能在这间屋子里打转,我们就慢慢玩儿!”

胡仙仙一边小心提防着他,一边想如何才能脱困。既然扎措能进屋,那肯定就不能指望门口的侍卫来阻止了。还有此屋本来偏僻,又设有阵法,要想大喊大叫引人来救也不可能,只能自己逃……

自己逃,只要破了屋内设的阵法,重新有修为后这些枷锁就根本束缚不了她,到时候就算她功力不及扎措,想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对的,破阵、破阵、破阵,只要破阵了就能对付扎措……

扎措看她眼睛骨碌碌乱转,感觉很有趣,就悠闲地坐到竹榻上,笑道:“你在想如何破阵?我看过了,这阵法阵眼设在屋外,你找不到阵眼就破不了阵。尚王后对你其实不错,这竹榻很舒适,站着多累啊,一起到榻上来。”

他理了理白纱袍,惬意地侧躺上榻,朝胡仙仙伸左手相邀。

胡仙仙不说话,一边盯着他,一边很慢地朝窗口退。窗口有缝隙透光,扎措应该是从那缝隙进来,只要能打开窗户,或许就能逃离。

退到窗下,胡仙仙却不敢转身,此境况下把后背留给扎措太危险,可手卡在枷中,不转身就够不到窗户缝隙。

她正在想该如何开窗,扎措朝她招招手:“我不喜欢用强,喜欢女人主动臣服于我。你是不是想开窗户?我告诉你,那窗户被青丘国的人钉死了,我都是撬开才进来,你转过身去也推不开窗。来,乖一点,别费劲乱想。”

听说窗户被钉牢,胡仙仙有些泄气了,愤恨说道:“你好意思说你‘不用强’?哪怎么要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我,算计我?”

“啧,你可能不懂什么叫‘用强’吧?我只是用点儿计谋,为了迫使你乖乖就范,可费了我不少心思。看你这样的人被迫答应我,然后主动投怀送抱,想想都很有成就感……”

胡仙仙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吼道:“翠儿他们已经安全出了青丘国,你拿什么迫使我就范?唔,还有列御风在,可他是绝不希望我因他屈服于你!你还能拿谁要挟我?”

“呵,还有你自己啊,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你得清楚,你此刻的生死都掌控在我手中!”

扎措这么说,胡仙仙以为他要以杀死自己为要挟,就蔑笑着说:“你以为我会怕死?还是以为所有女人都一样,都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玩物?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听她斥问,扎措也不气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以手枕着头说:“我可从来没认为女人都一样!女人首先要分为看着顺眼的,和看着就没兴趣的两类;看得顺眼里的女人又要分为,可以玩玩儿的,和可以跟她生孩子的两类;可以跟她生孩子的,还得分为收在家里养着就行,和可以明媒正娶……”

胡仙仙忍不住骂他:“你有没有把女人当人看?我看见你就恶心,你快出去!要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可别骂我,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最好?你是最幸运的那个女人,我不但愿意将你明媒正娶,你还会是我末神惟一的神后!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会一直让你当神后,任何女人都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他这么说,胡仙仙忽然有点儿明白他竭力劝服自己,而没有动手动脚的原因——毕竟他主要目的是想自己同他一起修炼,是想借锁心玉瓶碎片的机缘变得更强大!而修炼是很漫长的过程,自己要是不配合他,他得到自己也没用。

胡仙仙想到这点,就决定先不激怒他,也许绕绕弯子,等到天亮后会有转机。

只是,胡仙仙清楚自己真不适合拿话稳住人,于是干脆不接话,微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瞟着扎措,默立窗下。

扎措仍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所有内容加起来,要表达的无非就是:我愿意让你当神后,我们又是天定该在一起的,那么你就必须顺从我。

对于他摆出那副只要我愿意娶你,就是给了你天大的恩赐,你就得感谢我的态度,胡仙仙只是在心底冷笑。

也许一开始就讨厌他,是出于下意识的模糊感觉,正如不知为何爱一个人一样,往往也是不知为何恨一个人,可时间久了,冷静分析是能分析出原因的。

对一个人的爱和恨,很大程度上区别在于对这个人所代表的生活态度和未来期许,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胡仙仙能够想到,扎措与她生活态度不同,更与她对未来的期许完全相悖。

若是接受扎措,那就会被扎措逼着去主动得到十三神器,得到神器后,被逼着尽快成为永恒之心。然后,自己永恒守在空茫孤寂中,而扎措镀上永恒之心丈夫的金光,可以为所欲为。

胡仙仙想想那样的人生结局就觉得不寒而栗,就算程浩风给出的希望再渺茫,那也是她期待的结局。即使最终失败,程浩风说过遇到悬崖也一起跳,她宁愿一起走向毁灭,也不想当完全*控的木偶!

见胡仙仙静静的低头靠在窗边,扎措以为她是渐渐屈服了,言语动作更加浪荡起来。

“你总是一副刁蛮泼辣的悍妇样子,是不是程浩风没法跟你阴阳和合,你缺少了滋润才脾气这么暴躁?”扎措乜斜着眼缓缓朝她走近。

胡仙仙强忍的怒意实在忍不住了,同时特别懊悔答应他们压制自己修为,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失去自己的力量!

女人必须要自私一点,不是花朵想长刺,是种种险恶的事逼得娇花嫩柳浑身长刺儿。

胡仙仙脑海中一边想着可能与扎措周旋不下去了,得必须走绝路了;一边无比偏激地想着,若能脱逃,以后得记着,就算程浩风,也没有自己力量重要……

就在她肌肉紧绷全力备战而有些发抖时,扎措以为她终究还是表现怯懦一面,想着女人再强也不过如此,贪婪和鄙夷之心同起,邪笑着朝她胸前柔峰袭去……

胡仙仙猛一蹲身避开狼爪,狠狠踩扎措一脚,再弹跳而起蹦到角落。

因她本来就是勾头弓腰站着,扎措只以为她因害怕而瑟缩,没料到她早存了心要攻击自己的脚,竟被她踩得提脚呼痛。

胡仙仙没了法力,身手仍还灵活,可惜手脚皆被束缚,连跑都不能跑,只能蹦。

她思忖着,要是再次袭击扎措就难躲开了,不能再近身袭击他,得找个武器才行。环视屋内一圈后,只有那茶壶勉强算武器……

扎措见她目光盯向茶壶,飞快地将茶壶拎到手中,恶狠狠吼道:“你还想用茶壶砸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这手、这脸、这脚全是你伤的!别想我再怜香惜玉,非把你打服不可!”

说着,他就把茶壶放到榻上,双手掐诀蕴灵力,想打胡仙仙,然而他忽又散开指诀,目光凝滞起来在想什么。

胡仙仙突然想到用法力就肯定要用灵气,气息的异常波动可能会引起阵法动荡,那就有可能无意中破掉阵法!

因此她急切盼着扎措再施法,要是能巧合破坏阵法就太好了,即使没那么好运,让他打死也比这么纠缠下去好……

“嘎嘎,你怎么一副讨打的样子?你也想到灵力攻击可能会引气息异常波动,破坏阵法?我才不会那么做!你现在这处境,哪需要耗费灵力来对你怎样,我刚才只是气昏了头。”

听他这么说,胡仙仙再次失望,正想去拿桌上茶杯做最后反击,扎措就一跃而起,腾身抢过茶杯,而后重重甩了胡仙仙一耳光!

钻心的痛蔓延,胡仙仙有一瞬间失神。

脸上火辣辣的疼尚可以忍受,耳中传来的嗡鸣就让胡仙仙真很难忍了,因为这般会让她反应力变慢,处于更不利的形势。她咬紧牙关调息,好让自己耳中嗡鸣声尽快消失。

第六百九十一章 想法差异

扎措愣愣看着胡仙仙,她明明半边脸红肿,嘴角渗血,可如此狼狈了眼神还仍然清明,应该只在考虑怎么反击,没流露半分惧怕。

扬起的手都忘了收回,扎措就那么直直瞪着她,满满的愤恨感和无力感交织。

片刻后,扎措像是记起了什么能挫辱胡仙仙的事,骄傲昂头一笑:“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这话问得胡仙仙思维滞塞一瞬,还在想他要如何打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尽力闪避,他却只是将茶杯轻放到桌上,然后朝胡仙仙靠近两步,开始解腰带……

见他褪尽衣袍,胡仙仙皱眉后退:“你要想清楚,我要是死了,你身上碎片也不会消失,那些神佛会怎么对你呢?说不定会把你当成锁心玉瓶器灵,让你守在空间裂隙……”

“哈哈……你还是怕了吧?不过,你放心,我说过不用强就不用强,不会逼得你寻死觅活。毕竟我还希望我们有未来,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处。”扎措极畅快的笑着。

胡仙仙一步步往后退,想着退到竹榻边去拣那茶壶,砸不死扎措让他疼一下也能解气。

可见了扎措接下来的举动后,她突然顿住脚步紧闭上眼睛,羞恼又愤怒中,她浑身血液凝固又沸腾、沸腾又凝固——扎措一把扯开里裤,正对她直挺挺站着!

“我也没做什么啊,你倒是睁开眼睛啊!”扎措想起了羊妖的事,认为自己得了个好计策。

他靠拢胡仙仙身前,得意狞笑着:“知道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了么?有些事,永远都是女人吃亏!我什么都不做,你还是受辱的那一个!”

退到竹榻边了,胡仙仙退无可退,声音变调大嚷:“你敢猥亵我,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我要亲手把你碎尸万段,丢你尸骨喂狼!”

扎措发狂地大笑起来,一拳捶向胡仙仙肋下!看着胡仙仙受痛倒在榻上,又咬唇忍痛不吭声的倔犟样子,他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快意。

觉出扎措情绪里的狂乱,胡仙仙也快疯癫起来,就想着如何激怒他,让他打死自己算了!

胡仙仙头歪了歪,感觉到茶壶就在侧旁,就俯身用嘴衔起茶壶,闭着眼喷弹出茶壶!

也不管有没有砸中扎措,就厉声叱道:“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寻死觅活!我要跟你斗到底,看着你被抽筋扒皮,看着你被天打雷劈,看着你被千刀万剐!”

“哐啷……啪……”

“你找死……”

扎措抓住那个茶壶狠狠摔在地上,碎裂声与他的喝骂声同时传出,他揪住胡仙仙的头发咆哮起来:“你给我睁开眼睛!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结果还是怕了吧?你想激怒我,一心求死,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你死了,我拿什么去跟别人斗?你给我睁眼啊……”

头皮被揪得如要撕裂,胡仙仙忍着疼,不去管扎措说什么,她只顾自己不停咒骂。

扎措揪掉她一大绺头发,仍然难消气,又伸手狠掐她腮帮子,掐得她无法再说话。直到见她脸都憋成青紫色,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死掉,才缓缓松开手。

扯过纱袍穿上,扎措垂眸看着仍嘶声咒骂的胡仙仙,冷哼两声道:“你关在这儿哪里都去不了,我有很多时间、很多手段来让你屈服,今晚我还会再来,你好好考虑到时该怎么对我吧。”

屋中的气息变了,应该是扎措已经出屋,胡仙仙微睁眼睛瞄了瞄,扎措的确走了。

她长舒一口气,侧躺榻上缓了缓心神,咧嘴笑着想:很好,气跑扎措了,勉强躲过一劫。这扎措应该还是怕其他人发现行踪的,才会赶在天明前离去,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如果他再来,或许可以有别的办法再打击他。

没能安睡,又很疲惫,神经一松懈,胡仙仙就那样以很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肩膀和脖子被枷板硌得疼,胳膊和双腿也僵麻酸疼,可胡仙仙太累了,累得连翻身换个姿势都懒得动。

没了修为,神思昏乱,又没能睡踏实,一个又一个梦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不停闪现。

有个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又看到那位早已不在人世的邻居大嫂。

在梦里,胡仙仙还只有六岁多,家里还没出事,快过年了,她和哥哥偷偷跟着洗衣服的婢女去河边,想找冰块来做冰灯。

陵州常年温暖,冬天的小河也很少结冰,偶尔结冰也是很薄的冰层。婢女发现少爷和小姐居然跟着到了河边,还想朝河里走去捞冰,吓得连忙劝他们回去。

胡家洗衣服平时都在院里用井水洗,只因快过年了,要清洗桌布、椅套、帘子之类平常不怎么洗的大件东西她才来河边,要是因此害得少爷小姐出事儿,她可担待不起。

但那时的兄妹两个都淘气得很,婢女怎么劝都劝不走,后来还越劝越淘气。

婢女无奈之下,准备把带来清洗的东西都托给旁边正洗尿布的邻居大嫂照看,自己先把少爷小姐先拎回去再来洗。

那位邻居大嫂温柔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她帮着捞几块冰就行。说着就卷起裤脚边,趟进冷得刺骨的河水中去捞了几块浮冰上来。

那冰很薄,根本无法做成冰灯,兄妹俩却不再闹了,因为他们看到邻居大嫂冻得嘴唇乌紫、脸色苍白,腿上还皴裂了一条条小血口子,不忍心让她再下河。

兄妹俩很乖地嚷着要帮忙洗衣服做为答谢,邻居大嫂温柔笑笑算是答应,婢女也不好再劝他们走,只等洗完了再一起回去。

因胡大仓和胡婶为人随和,即使在家中仆人面前都不拿架子,与左邻右舍更是相处很好,孩子们对人也就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所以他们说了帮忙洗衣服,还真就装模做样搓起泡湿的衣服。

见兄妹俩名为帮忙洗衣服,实则在旁边捣乱,邻居大嫂不但不生气,还唤着他们的小名“发发”、“仙仙”逗他们玩儿。

胡仙仙那时候认为邻居大嫂那么和善,认为别人也该那样对她,对于她被丈夫毒打,而后病死,当时幼小的她只知道悲伤难过,不太懂其中原因。

往事重现梦中,事情的经过清晰起来。因为邻居大嫂连生了两个女儿,所以生第二个女儿以后,还没出月子,婆家人就让她自己洗洗涮涮,她丈夫还嫌她洗得不干净。

因身体没养好,她常常生病,不能与丈夫行房,他丈夫就去花街柳巷乱蹿。

那天邻居大嫂不过多劝了丈夫几句,就被丈夫踢翻了洗衣服的木盆,把刚洗好的衣服都弄脏。她气怒之下骂了丈夫两句,她丈夫就把她按在小河边打,还揪着她的头发,一次又一次把她的头摁进冰水里。

那几天,因胡仙仙兄妹俩觉得河边好玩儿,就常跟着婢女去河边。见到这一幕后,兄妹俩就大喊大叫着不许再打人,可其他大人们却劝邻居大嫂不要再骂丈夫了。

当时胡仙仙很不明白,为什么被丈夫打了,还连骂都不能骂了?不骂打人者,难道还该感谢他才对?

此刻在梦中明白了,原来是打也打不过,就干脆顺从些,能少挨几下的意思。

可如此一来,就是纵容那些打人的家伙,以为别人都怕他的拳头,但凡不顺他的心,就用拳头把人打服。

被打的人退让了,打人者并不会因此悔悟,只会为自己能打服别人而自鸣得意。

后来,因着胡家的财势和威望,邻居大嫂的丈夫倒真不敢对阻拦他的兄妹俩怎样,搜去妻子身上仅剩的铜钱后,气冲冲走了。

过了两个月,邻居大嫂就因满身伤痕、满身病痛死去了。

胡仙仙梦中不停闪现邻居大嫂被打的那一幕,她不停骂着丈夫,可她眼中流露的不是愤怒憎恨而是绝望悲凉——就是那种一心求死的绝望悲凉!

恍然间,胡仙仙觉得那不是梦,不是别人的事,那就是她自己,满心里只有绝望悲凉,而头一次次的被浸在冰水里……

胡仙仙猛然惊醒,觉得脸上真冰凉冰凉的,埋低头摸摸脸,脸上全是泪水和冷汗。

她挣扎着坐起来,坐在竹榻边怔怔出神,想的全是邻居大嫂的事。

那般温柔和善的人若不是逼急了,又怎么会骂丈夫?如果温柔和善只能带来欺凌,那还不如凶悍的活着。

在她想着这些时,扎措已经避开别人,悄悄回到客房中。

他进屋后马上到浴室取水洗澡,泡在温水中,他伸手呆看自己掌心那道伤口。

以他的功力,慧心玉剑划出的伤口也愈合很快,只留了淡淡的粉白印子。

扎措愣愣想着,要是他和胡仙仙之间的情感伤痕也能这般愈合,然后淡到近似于无,那该多好。

想着,他又甩甩头,因为他很清楚对于他来说他们之间是有“情感伤痕”,而对于胡仙仙来说他就是个因老天捉弄才冒出来的恶棍,连接近都难,更别说和美相处。

扎措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母亲对父亲真的是千依百顺,也正因为如此,一个样貌平平的番邦宫中侍女,才在巧合救下孔雀王后,能得以留在孔雀王身边,并生下儿子。

在他看来,男人对女人的差别不就在于女人本身地位的差别么?自己母亲出身微贱,当然就应该处处忍让,要懂得忍让才有生存下去的机会。他认为那是智慧,而不是无奈。

他从小嫉妒冷秋朗,很大程度上是嫉妒冷秋朗有个好母亲。风流的孔雀王虽然没有正式立王后,但出入重要场合都带着蜥蜴王去,各项事务也和蜥蜴王商议。

若不是蜥蜴王忍受不了孔雀王花心,主动回了海那边,没人能把蜥蜴王怎样。

因有一个好母亲,冷秋朗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就算几次遇险那也是他自己闯祸。

而扎措却从小被欺负,好容易当上末神,冷秋朗却在蜥蜴王帮助下把旧的边城毁了,害自己困守废城那么多年。

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冷秋朗的母亲对他有所助力,而自己母亲早成白骨一堆无法相帮?所以,自己嫡传子嗣一定要由地位和能力都比较高的女人来生养。

扎措觉得自己对胡仙仙够好了,若是真能与她结合,一定会比孔雀王宠蜥蜴王还宠她,绝不会出现让她离开的事,可为什么从一开始,胡仙仙就表现得那般厌恶他?

第六百九十二章 越偏越远

胡仙仙来到青丘国后就猜测那不同以往的阴冷气息,是扎措和鬼王还有尚仁带了怨魂和僵尸前来,但她还不能确定。

她答应他们压制自己修为,其中有一点就是想以退为进,让他们放肆去做暗里勾当,好让他们阴谋暴露。

此际,鬼王来找扎措商议的事确实就是胡仙仙所猜测的事。他们先前已经带了一些怨魂和僵尸前来,但碍于种种原因不敢放手去做。待得尚蔚然假死,胡仙仙被囚,他们就在尚仁掩护下大肆地往青丘国弄这些害人东西。

胡仙仙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列外他们出青丘国时,她曾交待他们要尽快联络程浩风,好查清事情,阻止事情。

她认为扎措他们目的无非就是:其一,把青丘国当成番邦秘密基地;其二,逼迫列御风讲出关于青丘国的重大秘密。

不论如何,尚仁是不可能对女儿尚蔚然下毒手的,那么等几天尚蔚然假死醒来,也就会放了自己。

自己被放出来后,程浩风也该做足准备安排好事情,那他们就可以协作救出列御风,并重新掌控青丘国局势。

胡仙仙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在与番邦的明争暗斗中获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扎措会针对她!

扎措那么做并没有好处,会使各方势力的表面友好都维持不下去,他何必这样做?

胡仙仙忘了人在很多时候做事冲动多于理智,妄念生出时会对自身有盲目的自信,扎措以为她很快能屈服,也以为只要她自己没了反抗之力,就没人救得了她。

而和鬼王、尚仁,以及青丘国部分投靠他们的大臣商谈时,扎措想着夜间再去时该怎样令胡仙仙屈服,好几次走神没听清别人说什么。

他的异样引起鬼王注意,因为以他们的功力,就算百里外的声音都能听到,不存在听不清的可能,那就应该是扎措根本没注意听。

议完事,扎措匆匆向客房行去,鬼王跟上来,意有所指地问道:“末神怎么神情恍惚?会不会是夜间太过操劳?”

“嗯?哦……这青丘国中全是狐狸精,忍不住放纵自己了。呵呵,哈哈……”扎措讪笑着快速进屋,也不请鬼王进去坐坐。

鬼王觉得他怪异,但也没多想,转身往自己客房走去,刚进屋脑海里就不停闪过扎措的种种表现,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点被他忽略。

不知为何,他总想起那天和胡仙仙偶遇闲谈,胡仙仙反复表述“天道无私亦无情,既生世间就符天道,事未定局,且顺其自然”的道理。

起初觉得那只是胡仙仙向他表明,没有视他为异类,此刻想来或许还另有意味。

鬼王皱眉自语:“难道这是她在向我示好?可她为什么要对我示好?应该是相信我不会因利益争斗,做什么龌龊小动作吧?认为我是个可以拉拢的人?不、不全对,怎么像是她觉察自己有危险,才会对我表露好感,暗藏求我相助的意思?”

那天在树下谈话,胡仙仙因听列外说了鬼王相对扎措来说人品要可靠些,的确话语中暗暗表示出比较信赖他的意思。

他们都是心思灵透之人,想起一点点事,都可能改变整个大局走向。

鬼王越想越觉得扎措言行蹊跷,他本不想管扎措私事,可各种利益关系太复杂,一件小事都可能弄成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不想被连累,决定暗中注意扎措到底在做什么。

扎措此时全然没料到他的言行让鬼王留意到了,一心想着该如何让胡仙仙屈服。

想来想去,他决定今晚给胡仙仙带些樱桃酥酪去。服了那辟谷丹后,虽然没有饥饿感,但唇舌间会觉得发苦发干,带些香甜软糯的樱桃酥酪去给胡仙仙吃,肯定正是她如今所想要的。

看着洁白牛乳酥和其上的鲜艳红樱桃,闻着醉人米酒香、醇厚奶香和清甜果香混合的气味,扎措心情很好。

他不禁设想,要是自己诚恳道歉,胡仙仙会怎样呢?是会低着头不说话,想原谅他又说不出原谅的话?还是娇嗔白他两眼,只顾吃东西而不理他?若是胡仙仙能靠近他,流着泪用轻柔的声音哀求他就好了……

扎措以为胡仙仙想吃樱桃酥酪,胡仙仙此刻想的却是如何获得自由和力量,因为破出囚笼后那就想要吃什么就有什么,哪还用别人赏赐?

设了阵法囚禁胡仙仙的屋子有个大窗户,这青丘国物品皆奢丽,那窗户上镶着狄人城邦运来的玻璃,晶莹透亮。

胡仙仙知道在地球现代,玻璃是常见材料,但在他们的世界里,玻璃是要从石英石中反复提炼才能得来的贵重物品。

而且,这种玻璃还硬度高,不容易砸破。不容易砸破,胡仙仙还是要试试,弄出声响惊动门口的侍卫也不错。

她蹦了两下,想用枷板去撞玻璃,可安玻璃的位置高,直接撞撞不到,蹦起来又运不上劲去撞。

而后,她瞥见挺结实的木桌,就用腰很慢很慢地把桌子抵到窗下,翻身爬上桌子再去撞。

撞得玻璃窗“砰砰”响,可还是没撞碎玻璃,也没引来侍卫询问。

胡仙仙百思不得其解,颓丧坐在桌子上半晌后,忽又苦涩笑起来:“我真是被关傻了,这是配合了阵法才把我关在里面的,玻璃窗根本就不是普通玻璃窗了,是有灵气隔绝的,我再怎么撞都会被灵气波卸去力道啊。我这是如同被排除在了世界之外,除了扎措那样法力较高的人能进来,我再怎么闹,一般人都听不到看不见……”

自言自语说着,胡仙仙心中恐慌起来,仿佛自己被亲友彻底遗忘了,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任扎措来宰割的肉。

事实上,亲友们并没有忘记她。她七月二十九晚上被囚,因这年的七月是小月,没有三十天,那夜就是七月最后一天。

马烁他们出得青丘国,走到较安全处,就设法联络程浩风。可翠儿天生力大却灵气不足,更不会发灵符。列外又因才从被软禁的地方放出来,身体弱,也灵气不续没法发出灵符。

他们只能决定让马烁和翠儿牵着听风驴慢行,列外骑着彩鸾赶去京城。

列外和唐彩儿片刻不停,八月初一中午就到得京城云华观,但因程浩风进皇宫议事去了,观中诸人也与他们不熟,就没有特意去告知程浩风。

等到傍晚,程浩风回来听说胡仙仙竟然答应压制修为被囚,而扎措和鬼王竟然还同时在青丘国,他脸色蓦地惨白,整个人神魂若丧。

列外赶紧轻声唤他,待他回过神后,他赶紧发了一道灵符给阿翩,让她亲自带人守在胡仙仙囚室门口,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而后再让血无仇去找雷狂,让雷狂下令边城所有关隘戒严,备战番邦。

随后,程浩风立即飞往青丘国,途中只觉心神不宁,就发狠催御灵气,只恨自己功力还不够高不能瞬移。

阿翩收到灵符后就即刻以国丈名义命令先前侍卫撤走,另让自己可靠的属下守着此地,绝对不许任何人进屋。

只是可惜,阿翩他们来晚了,他们是八月初一酉时末到的,扎措酉时初就已经进屋。

扎措这时很狼狈,他满身都是樱桃酥酪的碎渣,手里还有半块烂掉的酥酪。

他僵直站着,对面是同样僵直站着的胡仙仙。

胡仙仙因出逃无望,就用尽所有力气踩烂竹榻,跺坏木桌,把竹条、木块和先前碎了的茶壶都用来当武器。

当扎措从窗户缝隙中进来,一落脚就踏上细碎而尖利的茶壶碎瓷片。这些瓷片伤不了他,还是硌得他脚不舒服。

他忍着怒气,托着樱桃酥酪朝胡仙仙走去,不知为何一堆破竹条中突然射出一个茶杯!

那是胡仙仙用竹条做的一个简易弩,可以连射,茶杯之后还接着射出两根磨尖的木块儿。

扎措很轻易地接住茶杯和一个木块儿,但接另一个木块儿时微偏了偏身体,樱桃酥酪就蹭了点儿在他白袍上。

他低头去擦拭白袍,胡仙仙快速跃起,借力踢了根竹条砸向扎措。

竹条没砸到人,把樱桃酥酪砸烂了!白白的酥酪沾了棕黄竹刺,红红的樱桃滚落在地,肮脏又可怜之态如同扎措此刻心境。

“你知不知道这是特意带给你吃的?”扎措带着哭腔吼了一句。

他说话的神情跟语气和平时不一样,胡仙仙怔了怔,随后平静答着:“我不知道。”

对于这个说话总喜欢用“你知不知道”来开头的人,胡仙仙只能那么回答。真是搞不懂他凭什么认为,别人该知道他知道的事和他想做的事?

“是,你的确不知道……”扎措扔掉樱桃酥酪,浑身散发着寒意极慢极慢地朝她靠近。

胡仙仙觉得他此时更危险了,比他狂怒打人的时候更危险,就一步步朝窗下退去。因为那里有微弱灯光透进来,感觉上要安全些。

“仙仙,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是正确选择,你知不知道……哦……可能你得说‘不知道’……唉……你是不知道……”扎措模糊不清地说了半句话。

他对胡仙仙还说不上爱,可太多纠葛绞缠一起了,还是有些心动,但他不可以动情,尤其不可以先妥协,那样的话,他下绝欲夺情咒就没有意义了。

这世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特殊绝欲夺情咒的真正解法是他动情爱上胡仙仙。

若是那样,就必须得为胡仙仙剖心交出锁心玉瓶碎片了,他会死的,死后会转世成凡人,或许就再无修行机缘。

他不想那样,他要的是等胡仙仙为他动情,那就可以等集齐十二神器后,他再夺过来,同时胡仙仙在他身边,那样即使剖心交出碎片,他也会因获得永恒之境的力量而永恒不死。

见她半边脸红肿,手上满是擦伤,腿上因费力砸破竹榻木桌而把裤子都磨出些小洞,那刮伤碰伤之处还渗出斑斑血迹,他恨声问着:“你怎么就不能试着对我生情,再让我为你动心呢?”

胡仙仙咬牙冷笑不答话,他垂头丧气低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太任性了,你要是温顺一点,我怎么会忍心伤你?不忍伤你,也不忍让你如此自伤……”

第六百九十三章 蝶翅留痕

暗淡的光斑映在胡仙仙脸上,她神情中的讥诮之意更明显。

扎措急切想要她相信,就说道:“我没有骗你,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立刻娶你,让你当神后。你要是不喜欢我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来往,我马上和她们断了关系,你就是我惟一的女人。”

胡仙仙冷哼两声不接话,扎措又唠唠叨叨说起来。

后来,因胡仙仙对他所说总是充耳不闻的样子,他愠怒说道:“你少给我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愿意当我末神神后的仙女数不胜数,你别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对于扎措莫名其妙的指责,胡仙仙实在忍不住要反驳,她和贩夫走卒都能交朋友,何曾“高高在上”过?她很想不通,既然他对自己处处都看着不顺眼,那就划清界线好了,何苦还纠缠?

胡仙仙蔑笑两声才说:“你是受地球钱坤业那个疯子的影响太多了吧?你的修为仅仅比我高一点而已,跟程浩风比也许都还差一些,更别说跟那些不问世事的隐修神佛比了,哼哼,末神神后,谁稀罕?”

“是,你不稀罕。你不提地球之事,我倒还忘了。你捣毁了钱坤业的地下神宫,还想虐杀他,那样对他就是和那样对我同理!我差点儿忘了,我们之间的恩怨还真不少呢!若不是你去捣乱,钱坤业成功了,也就相当于我成功了……”

扎措脑海里浮现起地下神宫的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情绪激烈起伏使得他五官扭曲起来。

他此时全然没了理智,偏偏此时胡仙仙还较真反驳他:“什么叫捣乱?明明是惩奸除恶!

钱坤业骗清白小姑娘去选什么神女,还用法术迷惑她们心智,其实就是想把她们变成泄欲工具!

最龌龊的是钱坤业居然当众练什么‘合功大法’,那般淫邪无比的人,难道不该杀?只可恨没能杀得了他!”

她说完后,扎措沉默着,虽是沉默不语,那一双蓝眸却是泛出血红,似魔焰在他眼中升腾。

许久后,扎措用平静到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说:“你说你不稀罕‘神后’的位置?那好,我不给你名份!可你一样还是得为我所用,然后被我抛弃,再远远瞧着我一天天变强。”

说着,他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铃和一个三角形小旗说:“我要把你带走,让你变成行尸走肉,把你囚禁到我的地盘上,想做什么就不用再躲躲闪闪。”

胡仙仙虽没见过那两件器物,却记得从法器图谱中见过,那是摄魂铃和掳魄旗,会使人魂魄受控,神智昏乱。

她有些后悔扯上钱坤业的事激怒扎措,看来扎措是想彻底毁了她,是已经不管不顾只想毁了她,都不再考虑会出现什么后果了。

她可不想落得成为行尸走肉的境地,暗将舌尖咬破再翘起抵在上颚,想以舌尖血催动本命元神的力量散功自爆。

如此散功自爆是连元神都爆碎了,再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就算蓄灵气自爆都不会对自身伤损那么严重,不逼到绝路谁愿意这般?胡仙仙以前当然没这么做过,也就不知道这么做时眉心会渗出血珠。

当扎措看到她眉心一点殷红血珠如贴玛瑙时,立刻发现了异常。

“你想干什么?”扎措的手迅急扣住她脉门,感应到她被压制的灵气在经脉中乱蹿,明白了她企图,“你想爆散元神跟我同归于尽?!”

喝问着的同时,扎措立即掐紧她颌骨,再飞速塞了块布片入她口中。舌尖血引不到上颚,被压制法力的她就无法调御灵气,自然也就无法施术。

随后,扎措再将自己灵气渡入胡仙仙经脉中,引导她逆乱灵气归回气海。

胡仙仙眉心不再渗血,那一点血珠也慢慢滚落,在脸上流出一道血线,她此时已经无力再挣扎,但眼神依旧如冰刃般看着扎措。

“为什么你满脑子就只想着杀我?”扎措不愿看到她脸上带血的样子,伸手给她擦脸,她倔犟扭开头。

见她如此,扎措也就罢手,似笑又似哭的怪哼几声,对自己自语道:“最毒妇人心,你不懂吗?扎措啊扎措,你应该懂的,懂了就别再心软。”

他的目光更阴狠了几分,掐诀祭起摄魂铃。摄魂铃围绕着胡仙仙旋飞起来,一声声清脆铃响传出,响得胡仙仙头晕胸闷。

因他做法所用灵气和阵法本来所蕴灵气冲突,引得阵法气场动荡,屋内一圈又一圈淡绿的光弧晃动起来,金枷和银链都在不知不觉间收紧,胡仙仙疼得闷哼一声。

她不想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被扎措听到,怕那样反而使扎措更畅快,就竭力缩着身体忍痛,片刻后就疼得冷汗如瀑,她的眼睛也恹恹半眯起来。

“你怎么了?”扎措见她忽然十分虚弱就停止施法,环视屋内一圈后明白了,“灵气混乱波动,使这阵法无意中卡紧刑具?”

扎措停止施法后,刑具不再收紧,胡仙仙缓过一口气,蕴满恨意的目光看向扎措。如果目光能杀戮的话,她已经将扎措零刀碎剐。可惜,再狠厉的目光也不能真正杀人。

“你这样子还挺娇媚,脆弱无奈的病态娇媚!我舍不得伤你魂魄了,听话的傀儡终究没有趣味。还是这样好,可以变出各种各样的风情来。”

扎措抱住胡仙仙,她已经没力气挣扎,还是拼命推开他。

推不开,只能任凭扎措凑近她耳边说:“还记得在沙薨之城我给你设的那个幻境吗?当时我功力全失,又被镇压多年,加上你意志格外坚定,你才能从幻境中醒来,要不然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胡仙仙想起那个幻境中扎措所讲故事,可不想再一次陷在那个悲惨故事里,就尽力稳住自己心神。

扎措揉了揉她的脸,带着若有似无的迷幻笑意说:“不管如何,先得到你再说。不论你愿不愿意,到时候没得选择了也只能接受。”

对于这种说法,胡仙仙只是傲然斜睨扎措一眼,她是不会向命运低头的人,如果有些事情真的无法避免,那她只会不停寻找机会杀了扎措血耻,绝不会含垢忍辱接受他。

扎措抚了抚她的睫毛,勾了勾唇角,语气温柔地用暗哑嗓音说:“乖,闭上眼睛。好好感受接下来的美妙时光,别用这么凶的眼神看着我。”他收回手,胡仙仙仍是冷冷瞪着他。

他叹息两声,退后几步,用极具魅惑力的声音缓缓讲述起来:“你还记得那个贱骨头的故事吗?

你不是胡仙仙,你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痴狂多情却总是被伤害的贱骨头。

你漂泊无定、孤苦无依的过了近十年的凄凉生活,你终于等来最想停靠的港湾。”

扎措说得胡仙仙脑海中一阵阵混乱,不由虚眯了眯眼睛,紧皱眉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

可是扎措的声音一点点将她引入虚幻场景当中,她脑海随他所说映现出画面:“你心底里最依恋的还是程哥,什么九哥、阿鹏、龙弟都是过客,你终于等到程哥来接你了。

他说其实他知道一切,狠心冤枉你,抛弃你,都只为了回去夺家产,成就一番事业后才不会被别人辖制。

你扑进他的怀抱,你们紧紧相拥,紧得似乎想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胡仙仙眼睛忽睁忽闭,意识里混沌一片,完全辨不清自己是谁,身在何方。

扎措趁机与她相拥,可迎合与推开的两种念头在她心里不停相争,猛然间血气倒涌,经脉似要逆行,一股甜腥气涌上喉头!

鲜血从喉间喷出,可她嘴被堵住了,没有吐出鲜血,一些血从鼻孔中呛流而出,一些血从嘴角慢慢浸出。

看着她满脸是血,扎措吓得一颤,见胡仙仙眼神又满是冷厉怨愤之意,再无半分迷乱,扎措知道她强行从幻境中破出了。

扎措伸手擦擦她脸上的血,没擦干净,反而擦得她如同被泡在了血水中,吓得惊慌失措大吼:”你不许死!你是我的!我的!不许你自己去死!”

他使劲拍拍自己的头让自己别那么慌乱,再哆嗦着去摸胡仙仙的脉搏,许久才探明她只是强行冲破幻境导致血气逆行,但性命应该无碍。

扎措长舒了一口气:“你可真傻,为什么不愿意停留在那么美的幻境里呢?你这么做,死不了,可也亏损元气呢。”

胡仙仙矜傲瞟他一眼,为了摆脱他,连爆散元神都不怕,还怕亏损元气?

这眼神让扎措很气恼,他不能忍受这种自己表现出关心胡仙仙而胡仙仙还不屑一顾的状态,他怪嚎一声,朝胡仙仙狼扑而去!

胡仙仙被扑倒在杂乱竹木堆中,腰胝处被硬硌在一根桌脚棱上,剜心般的疼痛传来,她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痛呼出声。

不示弱,只为守住最后一点尊严,可忍住了不呼痛,还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见她泪珠滑落,扎措的头传来一阵晕眩疼痛感。

他使劲甩甩头,将胡仙仙翻转身,使她面部朝下,闷声吼着:“你不要以为用眼泪就能打败我!我不看,不看就行……”

扎措骑在她腰上,抖着手撕开她肩背处的衣服,圆润肩头和丝滑后背呈于眼前。

他惊喜又近乎疯狂的怪笑起来,抚着她肩胛骨痴笑着喃喃自语:“看你那么彪悍,没想到你骨架这么小,这两片骨头微微扭动,就像蝴蝶轻轻舞动翅膀……”

扎措的指尖贪婪抚过,指尖传来的酥麻感游走全身,激得他喉结直滚。

可胡仙仙只觉得疼,尖利的竹条、木块划刺着胸腹部;腰椎疼得似骨节都错位了;颈部、手腕、脚踝更是折断一般。

她疼得快没了意识,只凭以后定然要杀了扎措血耻的信念,才支撑自己不晕过去,她不想晕,不想让恨意变淡。

“美人之美在于心,我知道你其实不记仇的,贺登泰害你差点儿丧命,最后你都还愿意帮他的女人和儿子,你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对吧?”

胡仙仙无法说话,可在心里怨愤反驳着: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若忘此仇誓不为人!

扎措其实自己也很明白,贺登泰是因为不得已才差点儿杀死她,从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辱弄之事,包括高有宝、叶冠英等等这些曾敌对之人都已经和她化敌为友,只有他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得到原谅的。

“你原不原谅都无所谓,心善心美我也看不见。美人之美在骨相而不在皮相,皮相再美也经不住岁月磨蚀,骨相之美有气韵,才真耐看。嘻,仙仙,你就是美在骨相!劝人禁欲都要说什么‘红粉骷髅’,你就算成骷髅也定是娇媚入骨……”

明明是带着挑逗意味的夸赞语言,胡仙仙却觉得字字句句都都黏乎乎的恶心,也都阴森森的可怕。

扎措手指在她左肩肩胛骨骨缝处顿住,歪头看着那个黑娃獠牙所刺留下的伤痕:“怎么会有个疤痕?哦,听说曾被黑娃所伤?是这里?尽管疤痕不明显,还是让这么美的躯体不完美了……唔……我得帮你祛疤……”

他是孔雀王的儿子,孔雀王又是对外貌极看重的人,备有很多祛疤痕良药,他得了一些随身备用。此刻,就取出药膏涂在胡仙仙左肩肩胛处。

胡仙仙当时受伤后就紧接是叛军围京的事,就没时间用什么灵药治伤,所以留下铜钱大小一个疤。

可她宁愿满背都是癞蛤蟆皮一样的疤痕,也不要扎措来给祛疤!

那疤痕明明是光荣的,是为国讨逆被伤,也是为救贺登泰被伤,本算忠义的勋章,让他抹去了,倒反而添了污痕。

涂完了药,看着疤痕很快就浅淡几分,扎措满意地轻笑着吻上胡仙仙肩头,同时含混不清说着:“这可恶的疤痕耽误我做更重要的事了……”

胡仙仙觉得血液都凝固了,像是虫患之时那些密密麻麻乱爬的蛇虫鼠蚁都爬到了她背上!就在她心脏都快要冰冻之时,扎措突然痛叫一声,翻身蹦开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难以抚慰

幽暗的室内,一线墨绿透青的荧光忽闪,那是鬼王的腿骨法器所发灵气光波。

扎措痛呼一声,正是鬼王以法器光波紧紧绞住扎措胳膊猛拽一下。

“鬼王,你竟然敢坏我的好事?!”扎措转身弄清情况后,怒声斥问。

在他斥问出声的同时,囚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燃烧的火把瞬时照亮了屋子。

瞬间后,却听一声冷喝响起:“出去!快退出去!阿翩,你留下!”

胡仙仙听出这是程浩风的声音,她怕他看到自己此刻衣不蔽体的样子,记得竹榻上本有块儿薄毯,后来被自己扔在墙角,立刻挣扎着去抓那薄毯。

那些随同到门口的侍卫立即退到廊沿下背立站着,阿翩快步走过去扶起胡仙仙。

程浩风森冷目光扫一眼扎措,再关切地看向胡仙仙。胡仙仙迎上他的目光赶紧以眼神拒绝他靠近,惶急朝阿翩“唔唔”叫着。

正在手忙脚乱帮胡仙仙裹毯子的阿翩,才想起她嘴被塞着,连忙给她扯出布片儿。

“别、别管我……快抓住他!别杀他,我要亲手杀了他!”胡仙仙说着话又干呕两声才把话说完。

程浩风点一下头,应手化出一根黑绳就朝扎措缠去。

见此情况,鬼王手中腿骨立刻挡向黑绳,而扎措横飞而起往门外逃去。

鬼王一边招架,一边劝着程浩风:“元阴未失!你看呀,我来得及时,还元阴未失啊!程兄……程道长、程真人,饶过他这一回……仙仙还是完璧之身,你别这么愤怒……”

“重要的不是这个!”程浩风愤愤接话,他在意的是心爱之人受伤害了,不是贞操。

怒火攻心之下,出招虽凌厉却也凌乱,让鬼王屡屡拦住他。可虽然拦下,他那拼命的架势也让鬼王应付得很吃力。

“程兄、程兄,你冷静一点,你应该赶快去看看仙仙有没有事,那满身是血的样子你不担心她吗?”鬼王眼珠儿一转想出个支开程浩风的招儿,“你快去照顾她,我来教训那臭家伙!”

程浩风确实怕胡仙仙身体受损严重,而收拾扎措还有的是机会,就转身往屋中走去。

鬼王也真扭住愣愣怔怔被侍卫包围起来的扎措,厉声训斥起来:“你真是色欲蒙心了吗?有没有想过图那一时快活,会带来什么后果?你给我清醒点儿,我们来青丘国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乱来!”

鬼王狠擂扎措一拳,本是做戏给别人看,可又带了几分真正怒意,扎措揉揉被打疼的胸口,搓搓脸后转头向屋内看去。

这一看正迎上胡仙仙满是冰冷杀意的目光,他脑子一激灵,连忙扯拢袍服系上腰带。

鬼王抽抽嘴角笑说:“都让那么多人看光了,这才回过神儿要遮丑?”

说话的同时,朝扎措眨眼,示意他快逃。毕竟是盟友,虽然鬼王也真想打扎措一顿,但大局为重,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在他们做这些之时,胡仙仙一次次的拒绝程浩风靠近,程浩风只能不知所措的呆站在门口,从来没那么茫然过的呆站着。

阿翩想给胡仙仙开了金枷上的锁,可拧来弄去没打开,胡仙仙让她退后,闭目凝神调息。

这屋门一开就是阵法已破,胡仙仙要尽快聚集灵气让自己恢复法力。她经脉已然受损,要强行在短时间内聚气,身体会承受不住。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就是想亲手杀了扎措,不想让程浩风帮着杀,只想自己杀了扎措。

灵气再一次充盈于经脉中,法力重归于体,胡仙仙眼中怨恨之意淡去,多了几分杀伐果决的霸气。

“砰……啪啪啪!”金枷碎裂散落,银链也寸寸断裂!

扎措只见胡仙仙在飞震四飘的金枷银链碎片中斜飞而起,黄灿灿光芒和炫白光芒交织,素手翻飞间,慧心玉剑直向他射来。

他觉得有些懵,也有些累,竟忘了闪避,鬼王腿骨法器迅疾闪荧光拉他一把:“还不躲,你傻呀?真想死?”

这一拉,慧心玉剑刺偏了,扎措也回过神来。

胡仙仙又刺出第二剑,为了保命,他祭出掳魄旗,乌黑旗面上暗金符纹流转,挡开了飞刺来的慧心玉剑。

程浩风此时也顾不得胡仙仙说什么非得要亲自动手,右手手腕一翻御出墨冰剑,飞身直刺扎措而去。

墨冰剑寒气逼进,扎措周身已笼上薄冰,同时还有慧心玉剑逼拢,鬼王见状不妙,立刻尽催灵气帮扎措挡开了慧心玉剑!

“叮当”声响中慧心玉剑虽被挡开,墨冰剑却已将刺破扎措心口,可巧而又巧的刹那间,胡仙仙因身体耗损极大还强运灵气,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阿翩惊呼起来!

程浩风心尖突然揪痛,回身向胡仙仙飞扑过去,墨冰剑因此剑尖略歪,没有刺穿扎措心脏,而是穿透他左肋肋骨缝。

抱起浑身浴血的胡仙仙,程浩风在阿翩指引下往最近的客房而去。

扎措伤口血流如注,可他忘了疼似的望着他们背影嘶声大喊道:“你一心要我死,可我偏偏命不该绝!总有一天,我要撕碎你所有的骄傲!让你对我摇尾乞怜!”

看着墨冰剑将扎措左侧身体刺个对穿,鬼王咂咂舌,小心翼翼拔出墨冰剑,再快速给扎措伤口撒上止血药。

即便鬼王已用灵气稳住扎措筋骨,拔出剑后扎措还是惨叫连声,他已是身受重伤,还费尽所有力气说那些话,很快就气息微弱,昏迷过去。

拔出的墨冰剑在地上旋转半圈,自行飞向程浩风所在位置,那些侍卫看得目瞪口呆。鬼王朝侍卫们大声吩咐:“都愣着干什么?给我快去请太医院最好的医官!”

侍卫们这才想起扎措是青丘国的贵客,死了可不好交待,急忙找担架的找担架,禀告国丈的禀告国丈,请医官的请医官。

扎措被抬走了,鬼王发灵符告知毛日渥所出变故,让他快赶来。

而后看看地上血迹,叹息几声,往胡仙仙所在的客房而去。

“怎么样?”鬼王见程浩风坐在门侧发呆,低声问。

“不清楚……她意志坚强太过了,昏过去也要强行苏醒,如此极亏元气。”程浩风此刻实在苦恼不已,都顾不得和鬼王势力有那些明争暗斗了,显露脆弱无奈的一面,“本想渡灵气给她稳住元神,她又不许我挨近她……”

“是受刺激太大,情绪异常反应,让她静静,缓几天就好了。”鬼王宽慰着他说。

程浩风担忧地朝里屋望望,胡仙仙只许阿翩和青丘国一位女医官靠近,可她们又迟迟不出来说清到底如何。

悬着的心一直不曾放下,想近前问问,可胡仙仙见着他就嘶声吼着让他走开。

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告诉他情形如何,见鬼王在旁边也挺担忧的样子,就说道:“我又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鬼王闪了闪眼睛笑说:“你是在感谢我?能让你主动道谢可不容易。对于我,是敌是友只在一念之间,因为我最需要的不是别人崇拜我、迷恋我、臣服于我,我最需要的是归属感。谁让我在刹那间有归属感,我就帮谁,那感觉一过,仍旧该如何就如何。”

“不论你如何想,欠了你的人情,我会记着还的。”程浩风诚恳道谢,“这次真的谢谢你。仙仙过于刚烈,又极其任性,如此都闹成这般,我真不敢想像再迟了一步她会怎样。”

彭清越与贵公子之事虽不是他所亲历,可也犹如亲历。那彭清越不肯受辱,将自己裹于冰凌中让新教主无法得逞,新教主盛怒之下以噬魂的破天刀抽取她魂魄。

当贵公子看到心爱之人已成一具冰尸,魂魄都只剩一魂一魄时,那痛彻心扉如同灵魂撕裂的感觉,也真真切切印在了程浩风记忆中,那般的痛他承受不了第二次。

鬼王做个怪相,咧嘴笑答着:“好,你记着恩也好,以后刀兵相见之时,可不许伤我性命。你们死了,只要不是魂飞魄散就还能变鬼,我本来就是鬼了,可没办法再鬼上加鬼。”

见他言行有趣,程浩风脸上浮起浅笑,神情没那么阴郁了。

片刻后,尚仁匆匆赶来,惶恐又畏惧地不停向程浩风致歉。

程浩风也不说是否谅解他,只责问他青丘国的医官怎么那般不济事,治伤治了这么久连伤情都没弄清楚。

尚仁要亲自去探望,程浩风想起胡仙仙连自己不愿意见,肯定更不愿见其他人,自忖是她对男子生出畏怯心理,就让派个小丫鬟去问问。

小丫鬟很快问了,说医官和阿翩马上就出来说伤情,让他们别急。程浩风让他们都不必等在此处,尚仁和鬼王让随从们退下,他们自己坚执等着弄清楚情况。

那青丘国的女医官出来后,说胡仙仙腰椎受撞击和硌压导致尾椎错位并有小骨裂,外伤只此处严重些,其余都是擦蹭的皮外伤。

内伤有些严重,因胡仙仙曾想爆散元神,又强运灵力,元神有损,经脉有损,并内脏都因郁怒伤了心脏和肝脏。

女医官说着又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看向阿翩。

阿翩上前一步,以传音入密的方式说:“还有一事,偏巧不巧,出事之际胡元君经期到了。

当时她整个人都快疯了,并没有察觉。程真人抱起她放到床上后,她才发觉,因此焦急让程真人走开。

她再三央求我们别说出这事,可她此时血不归经,血崩如洪,因没有正对症的灵药,医官也束手无策,再按这出血量流下去,可能性命堪忧。”

程浩风想起那些血水,眼前所见一切都是血红的,焦急地没听完就往里屋冲。

阿翩急忙拦住他,仍是用传音入密之法说:“千万别去问,也别让她知道我告诉你们了。我只是让你们赶紧去寻好的药材,才不得已说的。她此时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很偏激地把私隐小事都当成说不得的秘密,一点点不得当的话都会让她情绪崩溃。”

想给予抚慰给予不了,程浩风不由得泪湿眼眶,只是眼泪很快又被仇恨的火焰烧干——当年胡仙仙为了逼自己出手,对自己那么狠,自己都还尽力让着她。自己连根头发都舍不得伤的人,扎措竟然如此挫辱凌虐,岂能留他性命?

第六百九十五章 掩藏脆弱

青丘国王宫住贵宾的一间客房外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医官们端汤送药进进出出,忽起一阵携雪带冰的旋风,侍卫和医官们尽皆冰冻僵立,愕然看向空中。

空中闪着墨冰剑透亮银白的寒光,寒光中氤氲着墨黑雾气,程浩风就在光雾中凌空而飞,他扫一眼僵立的众人,众人眼神都看向扎措所在的房间。

扎措正斜倚床上痴想,惊觉杀气逼近,他刚举起摄魂铃,程浩风已破窗而入,墨冰剑挑开摄魂铃,直指扎措心窝处。

剑气所携寒意让扎措身上都覆了一层薄冰,可剑尖刺破他皮肤后却始终不得再递进。

鬼王已经赶来,腿骨法器中荧光紧紧拖住程浩风的脚,让他难以再往前。

可如此是拖不住程浩风的,他催御所有灵气而出,灵气尽注于墨冰剑上,剑尖朝前猛地一送,必杀扎措!

然而,扎措心窝处突然迸射无数雪白光点,点点光华阻住墨冰剑,护住扎措。

突然之间,扎措的衣袍和血肉都变得透明,能清晰看到他心脏跳动,更奇异的是能看清那血色心脏中,一枚小小的锁心玉瓶碎片闪着清润柔光。

扎措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他盯着自己心窝处看了看,又惊奇而得意地看向程浩风:“这是怎么了?哈,我命不该绝!天意要保我不死!”

“天意如此,我就逆天!”程浩风轻旋身体,双腿如剪向鬼王绞扭而去。

鬼王忙收了腿骨法器荧光,回护自身。

程浩风趁着摆脱束缚,手腕轻一旋拧,将墨冰剑变招横削向扎措咽喉。

这扎措心脏处有锁心玉瓶碎片护着,就不能杀他了吗?一剑断喉,照样取他性命!

可令人意外的是,剑抵咽喉时,已有雪白光点挡来。

程浩风气怒不已,鬼王赶紧相劝,扎措自己也没想到程浩风杀不了他,摸摸心窝和咽喉处又得意洋洋笑看他们。

就在三人都以为真是上天不亡扎措时,听得空中悠悠宣佛号之声回响:“阿弥陀佛,锁心玉瓶难锁心,绝欲夺情咒绝的是谁之欲,夺的是谁之情?”

层层祥和金光荡开,屋内的杀气和戾气顿时减少很多,他三人也才明白是有高人来救扎措。

程浩风头脑略冷静一点,记起这金光是苦昙的“渡魔金光”。正在思索苦昙怎么要来救扎措,穿一身脏污破烂僧袍的苦昙,已经顶着满头蓬蓬乱发进屋。

他是乞丐形貌,却以洪钟般浑厚响亮的声音念起:“炽心、炽心,欲火炽心,欲绝心清;焚情、焚情,情孽焚心,夺情心明。绝欲夺情,心空妙谛!”

一字字一句句不停回响,其他三人都动弹不得,并在颂经声中渐渐平静下来。

感觉他们情绪趋于平稳,苦昙再宣佛号,而后散去法力金光,对程浩风说:“种种恩仇皆为宿世冤孽,你不能杀他。他若如此死去,锁心玉瓶再难复原,过往努力都白费了。”

“那是你们的努力白费了,与我无关!谁让你们定出那么不通人情的宿命?命运不公,就得改命!”此刻程浩风不能再杀扎措,但并不表明他就认可苦昙所说所做。

“天底下岂有绝对公平?不过是今天我胜你败,明天你强我弱,循环轮转不休而已。”苦昙低垂眼睑,高深莫测地说。

“你这么护着他,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程浩风责问。

“知道。”苦昙平静答着,“一般人念绝欲夺情咒仅仅能有清心寡欲的效用,要施出自己想要结果的诅咒功效,必须配合特殊密语。扎措能够下咒成功,就因我教了他密语。”

本是念颂起来令人身心清静的法咒,被扎措改成胡仙仙只能与他行阴阳和合之事与其他人亲热就会心绞痛而死的诅咒,原来竟是苦昙教他的。

程浩风才压下的怒火又燃起来,“你怎么能授意他做那样的事?”

“我只是教他施法,但他把法咒改成诅咒后要咒谁,又咒什么事,我管不了。”苦昙耸耸肩挺无辜地说,“他能想出这么卑琐赖皮的诅咒,也可见天命难违。”

程浩风感到压抑得胸腔都快爆开,紧握墨冰剑暗忖自己以一敌三能否寻着机会杀扎措,思度之时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来得那般及时?难道你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程浩风觉得天庭众仙,以及诸天神佛如此明显的帮扎措,那简直就是硬定天道,那岂不也不符天道规则?

“我们当然不会做这样强行刻定天道的事,是鬼王及时告知了毛日渥此地状况,我当时正在旁边,所以知悉前因后果,赶来阻止更大的事件发生。”苦昙说后看向鬼王。

鬼王点点头说:“我与扎措都是有要事才来到青丘国,出了这样的意外当然得告知毛大师。”

程浩风咬咬下唇,颤声问出:“要是我趁你们不备,袭杀扎措,会有什么后果?”

他本来打算等苦昙离开,鬼王又没防备之时去杀扎措,这扎措有伤在身,杀之不难。

可刚才听苦昙提到与毛日渥在一起,顿觉自己忽略了更大的事情。

苦昙瞟一眼鬼王,再瞟一眼扎措,像是征询他们的意见,他们都微颔首,苦昙这才说:“你要是趁我们不备杀了扎措,后果其一,青丘国会遭到僵尸及怨魂侵扰,变成地狱一般。

其二,番邦会快速占领沙薨之城以及与之相连的所有边境地带,围困边城。

其三,毛日渥已经去求见孔雀王,扎措若死,孔雀王会杀所有云华观门人为儿子报仇。”

说完后,他面带愧色看向程浩风,程浩风冷笑一声,苦昙脸上愧意更明显。

气氛沉闷一会儿,苦昙紧锁眉头看了看扎措,又再对程浩风解释:“扎措觉醒了孔雀王血脉后,是目前孔雀王所有儿子中血脉最纯、天赋最高的一个。你应当有所了解,孔雀王虽然是个淡薄亲情的父亲,但是却只许他自己薄待孩子,不容许别人欺辱他孩子。”

有些父母就是自己怎么打骂孩子都行,但犯了错绝不容许别人加以惩戒,而且还绝不承认自己孩子有错,程浩风知道孔雀王就是这样的父亲。

程浩风鄙夷指向扎措,再对苦昙说:“是他欺辱别人,不是别人欺辱他!我明白了,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天命难违玄乎话,其实不过是你们仗势欺人,逼我们忍气吞声!”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的差距在决定如何解决问题,苦昙低声连宣佛号,鬼王不自在地扯扯耳边碎发。

“就算仗势欺人又如何?”扎措薄唇勾起邪笑,“那也是靠努力,靠机缘才借来的势,要是我仍然是个半人半妖的血脉混杂私生子,我那孔雀王父亲也不可能管我的死活。你倒是也想办法去借借势啊……”

这话说得程浩风眼中全是火星子溅,连苦昙和鬼王都对他略微显出鄙薄之色。

强压怒意后,程浩风决定弄清更多背后真相,他知道苦昙不是趋炎附势之辈,问苦昙:“你怎么会掺和到世俗争斗里?”

“其一是孔雀王曾经有恩于我,他要帮儿子我当然得帮他儿子;其二是番邦和法朝表面是友好邻邦,暗里都在备战,我想尽力阻止战争。”苦昙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忧虑波澜。

“阻止两国交战是大功德,即使不能阻止,也可以尽量延后开战时间,总之那功德是你的,对不对?”程浩风讥诮笑问。

“阿弥陀佛,我不求功德,只求天下少些腥风血雨。”苦昙昂头答道。

“说得好听,你要真想让天下太平,就该劝毛日渥不要怂恿番王生出狼子野心,就该不要纵容扎措、鬼王、尚仁他们强占青丘国!还有其他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事,都只能说明你自己有私心,少来装好人和稀泥!”

怨愤说完这些后,程浩风大步出门而去。

苦昙唤住他还要再劝,他回头一笑,满含憎恶和讽刺抢在苦昙开口前说:“你与诸天神佛皆通吧?你们做那些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风拂起苦昙的满头乱发,像极了野地里的一蓬杂草,看得程浩风更觉满心荒凉。

苦昙有些惭愧地微低头叹道:“天地悠悠,古往今来多少生灵上演着悲欢离合?哪能顾全所有生灵感受?再者,准你抽去情丝、断尽情缘活于世间就是天恩,怪你自己偏偏不愿绝情、不愿放手。”

“我若绝情,我若放手,她又当如何?你们不考虑我的感受,更不考虑她的感受,但我必须要为她着想。”程浩风平静而坚定的说着。

苦昙还要再和他争辩,程浩风愤怒甩了甩袖子,飞身而去,空中传来一句话:“我已经被迫答应暂时留他狗命,你何必再费口舌劝说?今日你们护得了他,总有你们护不了的那一天!”

苦昙想要追上去,鬼王急忙拉住他:“有理才劝得服人,无理,谁愿意听?”

“我所劝乃是天理,怎么会无理?”苦昙反问道。

鬼王别有他意地笑笑,苦昙叹息两声盘坐到树下守着,鬼王再走进屋内对扎措道:“我可救了你好几次,怎么谢我?”

扎措斜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道:“坏我好事再救我性命,无恩无仇,谢什么?还有,你最好弄清自己属于哪一方,别和程浩风走得太近。”

“事未定局,一切顺其自然发展。我是属于你和毛日渥这一方,我们是盟友,但我不会听命于你,你少来干涉我。”鬼王吹了吹散乱搭到眼前的碎发,潇洒离去。

程浩风很快就飞回胡仙仙所在的客房外,落地后却忐忑立在门口没有进屋,只觉得自己很没用,无法面对她。犹豫很久,隐身从虚掩的门缝中进到里屋。

此时,胡仙仙半趴半坐在床上,因她躺着、蜷着都会腰椎剧痛,只有这样趴着稍微好受些。

旁边有一个侍女在换褥子,见侍女拿着染血的褥子要出去,胡仙仙忙央求道:“姑娘,请你把那脏褥子卷起来再扔好不好?别让其他人看到。”

侍女答应着,卷好褥子再用块破布包好才出屋。

见她出去,胡仙仙费力挪了挪,懊恼的低眸瞥向自己身体,又双手紧抓床单扯了几下,皱眉忍疼。

胡仙仙脸色苍白,白得如浸水的纸,就是那轻轻触碰就会破碎得不留痕迹的纸。

第六百九十六章 难断难放

捱过最疼的一阵儿后,胡仙仙松开紧咬的下唇,再抬手擦擦汗,又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后脑海中闪现出那些让她惊恐厌恶的画面,就立刻睁大眼睛,茫然四顾,见是独自在客房中,又缓缓舒出一口气。

贫血加上焦虑,她有些口干舌燥,咬破的双唇又起了焦皮。她想去屋中央的桌上拿茶壶倒水,可想想身体此刻淋漓不尽的状态,又担心血污滴落沾染其他地方。

往常每月这几天都提前备好用具,并不影响她做什么,没料到此次弄得这般狼狈。想来应该是女子以血化气,自己屡屡强催灵气伤了根本的缘故。

思及此处,对扎措更添恨意。答应压制修为的时候,她默算过时间,本应还有几天才来不便之事,她身体向来强健,每月时间都比较准,从没发生过什么尴尬事。如今却因扎措,尴尬到了极致,真是恨不能将这一切从人生经历中剜去!

恨意引起怨怒,她心绪不稳使得头又发晕,眯了眯眼缓缓心神,又再想若是能无需灵力,只要心念一动就唤出几世分身那才好。

早在程浩风压制她修为让她等解咒结果时,她就有这念头,可一来事务繁多无暇深想,二来从未有过不用灵气就召出分身的先例,她要求教都不知该向谁求教。

闷想一会儿,脑袋晕晕乎乎想睡,可又怕睡,且是浑身疼痛睡不安稳,又打起精神再去想事情。如此种种不适,真是备受煎熬。

程浩风见她几次瞟向茶壶,知道她想喝水,担心突然出现又会让如她惊弓之鸟般惧怕,思虑好一会儿才想出办法。

程浩风退到门口,轻敲敲门再说:“仙仙,医官说你要多饮水才有利于恢复,你想喝糖水还是白开水?茶水是不能喝的,会和药物起冲突。”

听到他在门外询问,胡仙仙忙问:“你怎么来了,那些侍女怎么还没到?”

“你知道青丘国现今是一团乱,没人分派事情,她们当然偷懒。”程浩风试探着问,“你屋内壶中装的是白开水吧?我帮你倒一杯水,再去看看那些侍女做什么去了。”

“哦?呃……”胡仙仙犹豫片刻才说,“这屋里气味有些秽臭,你要不嫌弃,那就进屋吧。”

程浩风进屋先揭开茶壶看看,见壶中没放茶叶,才倒出一杯水,用唇沾了沾试试水温,再递给胡仙仙。

“正好是温热的,喝吧。”

“嗯,谢谢。”

“谢什么?你该埋怨我的,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听他这么说,胡仙仙忙接话:“哪能怪你?是我自己太大意了,发现他们也在青丘国时,就该发灵符告知你的……”

说着她就递空杯给程浩风,勉强笑道:“我又搅乱你的谋划了吧?你本该要整顿军中各种乱象,备战番邦对不对?等把五师兄救出去,你就快回京城,别搅在这些杂事里。”

程浩风接过空杯,见她在自己面前客客气气刻意不提那些事的样子,就难受得鼻子发酸,背对她站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泪意放下杯子。

放好杯子,坐到床边小凳上,温声问她:“你是不是怪我没能杀了扎措才催我回京?”

“哪有?我说过我要自己亲手杀他的。”胡仙仙埋头再低声说,“他就是用锁心玉瓶碎片要挟我,趁我压制了修为就打骂我,你别多想,他就是打骂我,也没把我怎样……”

挺矛盾又挺含糊的话,程浩风还是听明白了,她怕自己会为此事轻贱她,才着重说打骂而忽略其他事。

程浩风拍拍头又摇摇头,真怕这件事成她翻不过去的坎儿,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爽朗明快的笑容。

见程浩风担忧且自责的样子,胡仙仙又掩饰情绪说:“真的没发生什么……我知道扎措背后牵涉的事很复杂,你动手杀他不合适,我恢复了就亲自下手。嗯,尽快恢复!”她还举了举拳头,给自己鼓劲儿。

“仙仙,不管有什么还是没什么都无所谓的,我在意的不是那些,只愿你身体尽快好起来,心里也别留任何阴影。”程浩风说完后,见她没那么抗拒自己接近,才握住她的手。

听他说不在意那些,胡仙仙稍微放轻松些,程浩风再给她讲暂时还真不能动扎措,并讲了苦昙所说诸事,胡仙仙听得眼神极黯然。

程浩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郑重其事地说:“因平叛之事才定,不能再把法朝拖入战争泥潭了,等我一段时间,待局势更稳定些,做好准备后能与番邦一战之时,我定然能让你手刃扎措。”

“即便能打败番邦,也不能因此让孔雀王针对云华观弟子呀……”胡仙仙因贫血有些畏冷,此时更觉得冷。

“我暂时忍让只是不想牵连无辜百姓,至于其他要挟则并无可惧,因为我相信师父和师兄弟们都不愿意放过他。”程浩风认为解决了国与国之间的事后,并不怕孔雀王报复,师兄弟们定会联手对抗孔雀王。

“暂时忍一忍也好,我此时也无力杀他。”胡仙仙抽出自己的手,闭上眼睛说,“你去忙你的吧,我想歇会儿。”

程浩风想再安慰她几句,见她面容憔悴又怕她说话耗神,只得出门。

听程浩风脚步声远了,她又睁开眼茫然望着屋顶。

胡仙仙从小并无什么大志,一直都是被动接受人生中的种种变故,有很多事不是想去做,是逼到那个份儿上了不得不去做。

有些话明知是扎措设的套儿还是要钻,一是没想到他真要那么做,二是心底清楚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她觉得自己的确是个固执自私的人,本该拯救苍生,却想自己逍遥自在,真的搅乱了很多人命运。

听程浩风说起苦昙的那些话,她心里更是各种滋味翻涌。上天让她一步步有意识、有生命、有情感,本意是让她“拯救”,她到如今却把“拯救”变成了“毁灭”。

胡仙仙不想再看到任何人被她毁了,若不是因她之事,斩情丝之后的程浩风就已是摆脱宿命了,何必再惹牵累?

可她仍然不想屈服于命运,如果注定要成为永恒之心,那也是她自己努力修成,她不相信除了嫁给扎措之外,没有其他复原锁心玉瓶的方法。

做出决定之后,胡仙仙越加觉得亲人朋友其实没那么需要她,倒是她会拖累他们,如此想来也就没有那么不舍了。

入夜,侍女端药水来,阿翩也随之来看看胡仙仙:“好些了么?咦,程真人没来陪你?”

“我此时体秽气浊,还是不要让他来为好。”

“哪有?你别那么想……”阿翩语气有些愤慨。

她还没说完,侍女忙插嘴接说:“程真人不是不来陪护,是在厨房做汤呢,我看他在厨房捣鼓两个时辰了。做好了两次,尝味道不好又重新做。”

“哦?原来是这样?哈,我可冤枉他了。”阿翩朝胡仙仙挑眉笑笑,“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忙,就先不陪你了,你且等着喝汤吧。”

说罢,她就和侍女咕咕哝哝说笑着走了,胡仙仙知道她们是在说打趣自己和程浩风的话,可此时听来竟不觉得羞,也不觉得恼,就是暗里打定主意要让程浩风断了念想。

果然一会儿后,程浩风就端着一瓷钵汤进来,笑说:“我做的鸭血粉丝汤,没你手艺好,将就尝一尝。”

胡仙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可面上仍装得冷冰冰的样子,斜瞟他两眼说:“五师兄不愿当国主,除了因红儿之事受打击外,还因有其他秘密吧?鬼王他们不只想占据青丘国来增大势力,还想问出什么秘密吧?”

“是,五师弟不当国主不是对臣民不负责,而是为了青丘国能更好的存续下去才不当,他只有不当国主才能更好的守住那个秘密。”程浩风幽幽低叹,“他为此受了很多苦,最苦的是受人误解,把他当做守不住江山社稷的懦夫。”

没想到程浩风说出这番话,胡仙仙只猜测列御风还背负着什么秘密,但从程浩风所说来看,这秘密比她想像的还重大,就试探着问:“那个秘密是不是和空间动荡有关?”

“等你好了,我们把五师弟平安带出青丘国后,我再详细告诉你。来,先喝汤。”程浩风舀起一勺汤送到她嘴边。

胡仙仙看着他关切的神情,话到嘴边又没法说出来,只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了情绪。

“我自己吃。”她深吸两口气后才说,执意伸手接过瓷钵,程浩风只得递给她。

端起瓷钵,只闻汤汁鲜香扑鼻惹得她流口水,可此刻不是馋嘴的时候。她懊悔当年何必要阻挠程浩风所谋,若是自己真能一分为二,一个去当永恒之心,一个留在他身边多好,也免得受这两难之苦。

不忍心说出绝情的话,还是要狠下心说:“程浩风,那个秘密也和我有关,对不对?你们是不是想造一个类似青丘国的地方,把所有人都搬去?你又骗我!你总是骗我,你根本没有办法解绝欲夺情咒,也根本没有办法稳定越来越动荡的空间!你太可怕了,为一己私欲要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第六百九十七章 霎雨虹光

从前就算猜到程浩风有事瞒着自己,胡仙仙也不会和他争执不停,相信他就算骗自己也不会害自己,可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吵翻,也就尽拣戳人心的话来说。

胡仙仙低着头不敢看程浩风的眼睛,让语气尽量显得傲慢而说:“以前还没有人修到过永恒之境,你怎么知道我将来做不到?你只顾你自己,只想把我拴在身边,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背负多大的罪业?我本该是不染纤尘的永恒之心,若非你心生妄欲邪念,我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这话说得狠,狠得胡仙仙自己都心痛得快喘不过气来。

可要是用并不存在的事来冤枉程浩风,以他的承受力还真不起作用,此事本是事实,能戳到他心尖上。

永恒之心既定的天命从程浩风与黑龙暗约暗赌破坏镇龙囚玄阵开始转变,才有其后白回风下凡受苦十世,并有如今胡仙仙已经历或将要经历的种种磨难。

胡仙仙用此事来怨怪程浩风,他绝对会难受。

“仙仙……没有什么是永恒,你听我说、听我说……”程浩风僵滞片刻后,强稳心绪想要解释。

胡仙仙执拗不听他解释,急得他有些语无伦次:“空间动荡乃至毁灭不可避免,想要只用极小代价就平稳度过绝无可能!

我谋划的是舍去我们目前水球……选一些良善之人造一个类似青丘国的地方安家……或者把这些人送到地球上去……

我的想法才正确,诸天神佛已经懈怠修行,想用一颗永恒之心就替代经许多磨炼才能得来的感悟,这本来就是投机取巧!

仙仙,相信我,没有什么是永恒……没有什么绝对的完美……你不要把别人强加给你的重负弄成心灵枷锁……”

听着这些,胡仙仙紧紧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滚出来,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要挑的重担是自己挑不起的?她想甩脱,可又甩不脱。

她真的不想再连累程浩风,若不是因她,程浩风在法朝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用受那些责难、忍那些憋屈?

待程浩风话音落下,胡仙仙才故做平静询问:“五师兄就是知道当初建青丘国之时的一些秘密方法,毛日渥他们才找上他?我有些明白你曾说只有你才能平衡空间动荡,天帝也要让你三分的意思了,是你才能掌握并运用那些方法?”

“是,只有我!”程浩风欣喜接话,“仙仙,你要相信我,不管他们怎么逼我们,终究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利益,不要因为他们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来说你,你就为此自责愧疚。”

本是要气他走,说起这些,胡仙仙又生了好奇心:“鬼王为什么跟他们混在一起,但又跟你并不敌对似的?你都神魂稳固了,他不可能还想着用什么合魂之法控制你吧?”

“有些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鬼王所谋求的不仅是冥界,而我要真正做到某些事单靠自身功力的确不行……”程浩风垂下眼睑,睫毛遮住目光,转开话题说,“快喝汤,你好好调养身体,别胡思乱想。”

看着手中瓷钵,胡仙仙才记起自己本想气他与自己分开的,可自己和他说话总不知不觉就顺着他的思路走,得用其他方式惹他生气才行。

咬咬牙,胡仙仙挤出自认为最骄横刁蛮的表情嚷起来:“你做的什么汤,能给人喝吗?保护不了我,连照顾我都不会,给我滚开!”

说着就把瓷钵朝程浩风扔去,程浩风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护体灵气光罩已经弹开。

可那瓷钵虽没砸着他,汤水却完全泼洒出来。程浩风在瓷钵即将落地摔碎时,手指一勾,空瓷钵就到了他手中。

他朝胡仙仙郁怒低吼:“想扔来砸我是吧?我扔给你看!”

他话音刚落,阿翩带着几个侍女匆匆到了门口,早在门外见着他们起矛盾的一幕,也不知怎么会这样,只是连忙劝说。

程浩风抓着的瓷钵上还有残汤剩水在滴,但他那模样半点也不狼狈,只有怒气冲天的架势,在胡仙仙看来就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想着因打碎了扎措带的酥酪就引得他狂怒,胡仙仙真不知道程浩风会怎样,既觉得这样真对自己生气了也好,又忍不住难受想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惧怕。

对于阿翩她们的劝说,程浩风充耳不闻,冷冷环视屋内,让这屋子都带上了森寒气息。

然后,他低眸斜睨阿翩,暴喝一声:“滚!”

阿翩只觉得程浩风手中瓷钵如闪电似的向自己袭来,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只听“啪”的一声,那瓷钵摔碎在阿翩脚边。

地面微震,碎片四溅,阿翩当先退出门去,那些侍女也急忙退出去。

程浩风侧身低头,冷眸盯向地面,讥笑道:“可否看清?要摔东西就要摔出气势,你那模样就跟哭闹要糖吃的小孩儿似的,能震慑谁?就凭你还想修到永恒之境拯救苍生,简直是笑话!”

说罢,他甩甩袖子将袖口和手上沾的汤汁都甩尽,傲然昂首出门而去。

胡仙仙和阿翩她们都似吓掉了魂般呆滞,好一会儿后,阿翩才走进屋里,着急询问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想说,胡仙仙只是红着眼眶摇头。不愿流泪,可忍不住抽噎,气憋在胸口,嘴唇都成了青紫色。

她真怨自己身体不争气,明明小腹灼热闷痛,四肢却又是冰凉阴痛。

阿翩见她牙齿打颤,摸摸她烫得似火烧的额头,再摸摸她凉得似冰块的手心,急忙吩咐侍女去请医官和程浩风。

“别,请医官来就好……”胡仙仙抓住阿翩胳膊哀求,“求求你了,别让他来……”

“唉,胡元君,我也求你别那么犟,别再矫情了!你要再出什么意外,非得让我们给你陪葬不可!”阿翩掰开她的手,焦虑地快步离去。

屋内只剩两个年纪很小的侍女,是阿翩让她们守着胡仙仙。她们弓身站在门口,一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样子。

想着这两个小侍女应该没那么敏感多疑,胡仙仙双手捂着脸悄悄流泪,脑子里思绪繁杂:是怪我太倔犟、太矫情么?左右都错,如何才能对?真不想面对这些,真的不想,要是能一直潇洒闯荡江湖,只做锄强扶弱的事那该多好?

胡仙仙是真不想面对那些知道很多背后隐秘的修行者,尤其不愿面对和自己所谓天命有关的人,自己在他们面前始终就像个罪人。

而且,自己面对他们不但难以抵抗,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无力感让她惶惑不安。

用衣袖拭净泪痕,她情绪平复很多,呆呆等着医官前来。

医官来后,又给她加了两味药,反复叮嘱她要心平气和,她很听话地点点头。

药煎好了,胡仙仙端着药碗出神:虽答应了医官叮嘱,她还是很难做到,这就是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吧?暗嘲自己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么要强,结果还是把事情都弄得一团糟。

“药苦不苦?”程浩风端着一瓷钵汤进屋,黑着脸问胡仙仙。

胡仙仙惊讶又略显畏惧地望着他,心魂都不知飞哪儿去了。

“你们先退下。”程浩风向那两个小侍女出去,把瓷钵放桌上,坐到床边。

他指指胡仙仙手中药碗,语气温柔了几分说:“快喝药,喝完再喝汤。”

胡仙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敢相信眼前一切。

他拧眉抢过药碗,“傻了?只顾看我做什么?再不好好喝药,我可灌了。”

说着就作势要捏胡仙仙鼻子灌她喝药,胡仙仙连忙抢回碗,一口气喝光了药,咬牙咽下去后急切问:“你怎么又去炖汤?”

程浩风塞了块冰糖进她嘴里,才撇下唇角说:“我不是几句话就会被气跑的少年郎了,你以为你想放手就能放?”

“我不想因一己之私把整个法朝都拖入战争泥潭……”胡仙仙低声说着,人都是在气头上才说得出狠话,那个劲儿一过就算装也装不出来了。

她真的拿程浩风没办法,总是在她想绝情忘爱的时候又搅得她心乱。她不知道她这么想的同时,程浩风凝望着她,想的也是拿她没办法,总要因她心乱。

程浩风摇摇头,捏捏她的脸说:“你以为你能倾国倾城?还因你把法朝拖入战争泥潭?

哼,这不过是扎措为了逼迫你,故意这么说,你承受不了压力的时候当然就屈服了。

蛮山各个小城邦和番邦对法朝觊觎已久,他们早对法朝辽阔的疆域、丰富的物产垂涎,当然你也是他们想要的,但那只是顺带利益。”

他这么说倒让胡仙仙心安很多,他又端汤过来,要喂胡仙仙吃。

胡仙仙忙摆手,他阴下脸道:“一切事情我自有筹谋,你喜欢行侠仗义等你好了就去做你的,别管将来发生什么大事。”

“可是……有些事真的该我去做……”胡仙仙争辩着。

“让你独自面对天下纷争,空间动荡?他们这样安排已经很卑鄙了,你再这样想是将我置于何地?我是你男人啊。”

程浩风舀一勺汤送到她嘴边,恶狠狠说,“你别以为跟我乱闹就能改变什么,快吃。”

胡仙仙委屈地扁扁嘴,还是张口吞下汤,也不知是因高兴还是难过,泪珠儿止不住“嗒、嗒、嗒”往汤里滚。

“这又怎么了?是嫌我手艺不好,要加点儿自己眼泪当佐料?”

听着这话,再见程浩风一脸嫌弃看着自己,胡仙仙懊恼撅撅嘴。

程浩风食指抹一下她双唇,嘿嘿笑着道:“以后别跟我乱闹。你那样子自以为是发威的大老虎,其实跟只炸毛的小花猫似的。”

他这么说,胡仙仙觉得自尊心真是很受打击,但也不好意思再嚷,闷不吭声地任由他喂自己喝汤。

这一沉默,倒让程浩风不知所措了,嗫嚅着说:“我、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是我以前见过的真事儿。”

讲笑话?胡仙仙疑心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盯着程浩风看,看得他有些脸红。

第六百九十八章 暖意融冰

程浩风觉得还从来没有因说话这么紧张过,他无耻起来再离谱的谎言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可此时真担心自己逗不笑胡仙仙。

“嗯,哦、其实也不算笑话,就是一件往事。我十六岁左右的时候父亲终于考取功名,到了京城为官。

家境好了一些,就给我找了两个书童,其中一个还挺上进,要跟着学读书写字。

有一天,这个书童写了张条幅,说要贴到下人住的小院儿里。隔了两天,就有几个丫鬟一起向我母亲告状,说那书童满肚子坏水儿,要撵他出府。

我母亲问她们到底怎么回事,她们说书童在院门背后写着‘不准嫁人’四字。因这书童平常喜欢跟她们开几句玩笑,她们认为这是他变相调戏她们。”

程浩风说着就挤挤眼,笑看胡仙仙:“你知道本来怎么会事儿吗?”

“不管怎么回事,在姑娘住的地方写那四个字就是不对,没想到你带的书童跟你一样坏。”胡仙仙大为失望,觉得一点都不可笑,更因那四个字与目前处境有某种相似添了烦忧。

“哪有坏?”程浩风赶紧继续讲,“我母亲跟我说起后,那书童连忙求我们别撵他,他说只因厨房有两个大嫂嫌他贪吃,好几次骂他,又因为我跟他讲过不要和女人争吵,他就写了‘不准骂人’四个字暗里劝告,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不准嫁人’。”

胡仙仙听的有些糊涂了,问他:“‘嫁’和‘骂’字相差那么远,也不可能看错的呀。”

“想不到吧?”程浩风喂她喝两口汤后再说,“我觉得事情奇怪,就去那小院的门背后看,见那门后写着‘不准驾人’四个字,但‘驾’是‘驾车’的‘驾’。

原来,书童贴了条幅后,丫鬟仆妇们不识字,就去拉账房先生问,账房先生就随口念出来,也没细说。

她们听了读音,再联想书童平时那不着调的性格,就认为书童是变相调戏了。尤其那几个没出嫁的丫鬟,更是对书童怀恨在心。”

胡仙仙抿嘴浅笑:“这书童写错一个字受这冤枉,要不是你帮他弄清原委,被撵出去可就惨了。”

鸭血粉丝汤已喝完,程浩风放下空钵后,又说要给胡仙仙讲个小故事,问要不要听,难得他有空闲说这些,胡仙仙当然欣喜要听。

程浩风说那是小龙找朋友的故事,一条小龙很孤独,就去找小牛做朋友。小牛说我喜欢吃嫩嫩的青草,你喜欢吃什么?小龙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就没有交上朋友。

小龙又去找小虎做朋友,小虎说我喜欢吃肥美的野兔,你喜欢吃什么?小龙觉得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太多了,一时答不上来,结果又没交上朋友。

后来,小龙又遇到小鸭,想和小鸭做朋友。小鸭问道,我喜欢吃小田螺和糠屑饭,你喜不喜欢?小龙摇摇头,又没能交成朋友。

小龙沮丧地找呀找,看到一只小狗在啃骨头,就试着说我也喜欢啃骨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小狗答应和小龙做朋友了,可小龙不喜欢等着主人吃完饭再去吃剩的,更不愿意摇尾巴讨好主人,最终离开了小狗……

听到这里,胡仙仙连忙插嘴说:“我记得小时候听过类似的故事,好像该是小鸡和小鸭做朋友,它们都吃虫子。”

“哈哈,都一起吃什么重要吗?”程浩风抚了抚她散乱的发丝,“成为朋友或者成为恋人,最重要的不是都喜欢吃什么,做什么,是要有共同的追求才能一路同行。”

看他一副和蔼老夫子对小学童循循善诱的模样,胡仙仙不由失笑,“讲来逗小孩子的话,你都能掰乎出这些大道理,不愧法朝第一神棍。”

程浩风也不生气,还得意笑了笑,能帮她渐渐走出阴影,值得自豪。

一会儿后,阿翩带侍女来看胡仙仙情况如何,见他们亲热说笑,倒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问候之后,程浩风让她们也一起来猜谜语:“圆圆饼子吃不下,明明晃晃照天涯。囫囵吞下山河大,小小巧巧罩锦帕。这是日常所用的器物,猜吧。”

“我才五、六岁就猜过这谜语,只是说法有点不一样。我可不猜,你们来猜猜看。”胡仙仙笑对阿翩她们说。

阿翩和几个大些的侍女都已猜到谜底,彼此相视不语,只有一个最小的侍女还在皱眉苦思。

“哈,我猜到了!是圆铜镜!对不对?”小侍女兴奋问着,“一定是的吧?镜子就是照哪儿就把哪儿框进去,当然‘吞下’万里山河。但是呢,用个小小锦帕也可以把镜面遮住,就什么都照不到。”

程浩风向她赞许颔首,其他人都捂嘴含笑。程浩风给一颗明珠那个小侍女当奖赏,再给阿翩和其他侍女各一匹布,让她们别把他和胡仙仙吵架的事说出去。

她们都答应着,程浩风再让她们且先退下。

见她们各自欢喜而去,胡仙仙笑说:“你倒是会笼络人心。”

“是得笼络,不能让扎措知道我们有过不愉快。我们暂时不能杀他,但可以气他!”

胡仙仙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他解释道:“扎措就是希望我们闹得不可开交,我们真分开,那岂不就是让扎措如愿?我们越是黏得紧,他们就越是气得慌。”

这顽童似的理论,真让胡仙仙哭笑不得,握着程浩风的手说:“别人肯定想不到你这么有趣……”

“我当然有趣了,听我的安排,不要担忧,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是裹了蜜似的甜。”程浩风憧憬着。

胡仙仙轻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掩饰眼神中的黯然之色。她往外挪了挪,靠进程浩风怀里,深深吸一口气说:“浩风你好香……”

“我可从来不用香粉,衣服也不熏香,总说我香,别人要笑的。”

“真的很香,是阳光、青草、溪流那样自然而然的香,还有淡淡墨香……”胡仙仙呢喃着。

她就觉得程浩风很香,那是若有似无的香。扎措有常人都能闻出的香,可对于别人来说魅惑中带阳刚的香气,对于她却是带危险和龌龊的气味。别人闻着程浩风并不香,可带着让她安心的气味,那就是香了。

胡仙仙早已身心俱疲,可她怕入睡,此时在令她安心的味道中,终于沉沉睡去。

八月初六,有上好灵药,又有人精心照顾,胡仙仙身体恢复了七分。

她不愿再窝在房里养病,和程浩风一起搬到了安贤台暂住,在小厨房里变着花样儿给程浩风做好吃的。

鬼王和阿翩、尚仁及青丘国一些相熟的王族偶尔也来凑热闹。如此一来,他们两个就似成了安贤台的主人,热情好客招待宾朋。

八月初八夜间,鬼王多饮了几杯,别人都走了,他还唠唠叨叨说着醉话不肯回客房。

“不回去……冷冷清清的,连扎措那个臭家伙都搬走了,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这儿好,有家的温馨感……”鬼王一副赖相,目光黏在胡仙仙身上。

“快回去。再耍赖,小心我挖了你那色眯眯的眼睛。”程浩风可不相信他们这般境界的修为会醉酒。

“我再喝一杯……最后一杯,绝对是最后一杯……”,鬼王涎皮赖脸笑着。

胡仙仙琢磨着鬼王的话,她关注的重点是扎措搬出了客房。这青丘国规矩再严,终是没有人间皇宫严,为方便照料,王族贵宾多是住在宫中客房,很少有去住国宾馆的。

“你说……那个……那个家伙搬出了王宫?”胡仙仙不愿提扎措的名字,吱唔两声才找个代称指他。

程浩风听她问,也立刻觉出蹊跷,忙催鬼王说清因由。

“末神也不想搬出去,尚真人撵他走的……

苦昙见他伤好了些就劝他离开青丘国,可他舍不得走……他伤口刚愈合,就跟宫里的侍女混闹……

幸好列御风也没把宫里的三千佳丽当成自己女人……要不然不知会戴多少顶绿帽子……

他混闹也就罢了,也不知怎么来了要给那些侍女纹身的兴致……非得要在她们背上刺青,可又没那手艺……弄得她们背上全是伤,苦不堪言……

尚真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求苦昙把他带去国宾馆。嘿,听说末神又去招烟花巷里的姑娘……国宾馆也让他闹得乌烟瘴气……”

话说完,酒喝完,程浩风让两个侍卫把鬼王强行架走了。

程浩风感叹尚仁自己引狼入室,难处理扎措这个麻烦。

胡仙仙随口敷衍答了两句,怔怔出神,暗忖着国宾馆不如王宫守卫森严,扎措身边又只有苦昙跟着了,有没有把握暗杀他?

八月初九午饭过后,胡仙仙和程浩风在安贤台上闲谈。

胡仙仙想起程浩风也是有分身的,且也是不与本体相同的分身,问他有没有可能不耗灵气,只凭意念就召出分身。

“你想到了这点,怎么不早问我?目前是没有这种术法,但我那两个分身还真不用消耗灵气就可召出。但我那分身是本为其他人灵识,说是分身不如说是两个帮手。你的分身则是融魂之身和前世残念……等我有空细想想。”

胡仙仙讨好地笑说:“以前怪我有现成的名师都忘了请教,你可得快些想出办法。若是真能那样也不怕万一无法调御灵气时遇上危险,就算到时召出的分身因没有灵气不能用法术,但人多力量大,仅凭武功都可以脱离险境。”

两人正商讨着,尚仁突然带侍卫愤怒地冲了进来,包围他们所在小厅。

“胡仙仙,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竟然敢毒杀青丘国王后,我女儿尚蔚然!”

第六百九十九章 奇毒巧合

尚仁不由分说就带侍卫一拥而上,程浩风见他眼神悲愤,应该不是做假,就没有反抗,只是弹开灵气光罩把胡仙仙护着,要他们说明详情。

“要说也得把她押到我女儿面前再说!”尚仁举剑劈向灵气光罩。

“我念你突然遭受丧女之痛才手下留情,再敢胡闹,别怪我不讲情面!”墨冰剑铿锵鸣响架住尚仁所握长剑。

双方都要爆发怒火之时,鬼王和阿翩赶来了,异口同声高喊着。

“别动手,此事蹊跷,尚王后还没断气!”

“王后娘娘是中毒了!还没有彻底断气,但也气若游丝……总之别再争吵,快去救人!”

情况有些混乱,程浩风冷视众人,他们都主动让开,他这才带着胡仙仙飞掠往尚蔚然寝宫。

尚蔚然的寝宫德庆宫中,此刻满是乱纷纷各种哭闹声。这些侍女是真伤心在哭,但不是为王后娘娘伤心,是为自己,只因主子若没有安排好她们以后如何,很可能会给意外猝死的主子陪葬。

落身下地,急匆匆入内室一看,尚蔚然直挺挺躺在床上,床边跪满啼哭的侍女。

程浩风被她们哭得心烦,厉声遣她们出去后,才去细探尚蔚然到底状况如何。

摸脉之后,又翻开眼皮看看,程浩风面带疑惑摇摇头。

“真是中毒了吗?”胡仙仙见尚蔚然满脸乌紫色,又闻到她身上发出刺鼻恶臭,已相信中毒说法,只是等个确定回答。

程浩风很轻地点了点头,双眉紧皱说:“是中毒。可又不是有人下什么单一毒药,我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我医术只学些皮毛,得让六师弟来才能解决此事。”

“让六师兄来?那可又给他添麻烦了。”胡仙仙懊恼咬咬下唇,“我怎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唉,三花服凝脂冰玉后没有这样啊……除了脸色苍白、躺着不动,没有这些症状!”

“你仔细想想给她服的药,和给三花服的药到底有那些不同。别急,我帮你应付他们。”程浩风说着就让她近前细看尚蔚然,自己迎上赶过来的尚仁、鬼王、阿翩。

程浩风说尚蔚然虽呼吸极其微弱,但气息未绝,自己又渡以灵气保她心脉、稳她魂魄,暂时还能保住性命,让尚仁先冷静帮着想办法。

在胡仙仙细想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之时,他们也在推测尚蔚然所中奇毒到底是谁下的。

阿翩甚至疑心是扎措下的毒,如此既能害胡仙仙又能害尚蔚然。扎措怕被查出来,才故意混闹找借口搬出王宫。

他们都否定了这推测,因为:其一,扎措不可能完全不顾大局,尚蔚然死了,尚仁就没有威望,压制不住青丘国的王公贵族,占了青丘国也没用;其二,苦昙时时跟着扎措,就算扎措头脑发昏那么做,苦昙也会阻止。

就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时,胡仙仙忽然喃喃道:“可能还真是我害了尚王后……我无下毒之心,却做了下毒之事……真的该怪我……”

程浩风见她十分愧悔的样子,忙安慰道:“仙仙,别自责。一定还有挽回的余地,快说你想到了什么。”

“我用的药物,煎药的方法,治尚王后和治三花时完全一样,造成这样的结果只因她们人不一样。”胡仙仙按住心口,强稳心神说,“三花是因幼年生病留下麻子坑儿,尚王后是蛊毒引起的皮肤变异……”

她提到这点,另外几人都明白了。三花是生病导致毁容,体内并没有什么东西会和凝脂冰玉药性起冲突;尚蔚然脸上虬曲鼓突的肌肤是积存了多种蛊、多种毒药残留毒素所致,这些残毒慢慢和药物产生反应,变成了一种难解的奇毒!

此种巧合,万无其一,屋内霎时静默,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胡仙仙跪到尚蔚然床前,含泪致歉:“对不起!是我太粗心大意了,要是让你服用凝脂冰玉之前,就给你放血排出体内残毒,不那么着急的只顾完成事情,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你若有不测,我定然以死谢罪!”

这些话说得程浩风心里一阵揪痛,可也不好在尚仁面前一味护着她,就说:“目前责怪谁都没有用,我六师弟秦沐风乃是仙医圣手,他一定有解毒之法。”

说着就要发灵符邀秦沐风前来,却听门外一声断喝:“哼!有诈!不能让秦沐风前来!”

话音未落,扎措已飞身进屋,环视众人道:“谁知这是不是他们设的陷阱?完全有可能是他们故意让尚王后中毒,再趁请人解毒之机,搬救兵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一石击起千层浪,扎措这恶意的揣测,让尚仁和鬼王看向程浩风、胡仙仙的眼神都变了。

这般一闹,本就艰难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胡仙仙看看尚蔚然,又回头对程浩风凄绝一笑说:“我有办法让六师兄顺利来解毒,你不许阻拦我。”

“仙仙……”程浩风还来不及开口劝她,她已飘飞至门口。

胡仙仙落身于扎措面前,平静微笑:“在尚王后解毒时,我就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如何?你总该满意了吧?”

屋内所有人都愕然得似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扎措微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她轻蔑一横眼,再向尚仁说:“快做决定吧,再拖下去,你女儿真没救了。”

尚仁立刻朝程浩风稽首,恭敬道:“请程真人快请秦真人前来,刚才多有不敬之语,还请谅解。”

扎措还想生事,可胡仙仙紧盯他一举一动,他也难再生事。程浩风也强忍怒意,没有再和扎措争执,先给秦沐风传灵符。

灵符传去,尚仁要求胡仙仙和程浩风都守在尚蔚然床边,等解毒后再离开,他们没反对,扎措倒反对起来。

“仙仙,你可说过在尚王后解毒之时,要跟我寸步不离,想反悔吗?我可不想守着一个活死人,你跟我去国宾馆。”

“好,我可以跟你去。可万一尚王后之毒无法解,尚真人又怎么找我抵命?”胡仙仙瞟向尚仁。

“都不准离开!”尚仁怒喝道,“都是聪明人,都是各有打算,谁知道你们还有什么企图?我女儿不醒来,你们就别想再离开此处去搞什么小动作!”

“你?我们是盟友,你怎么能不相信我?”扎措恼怒指着尚仁说。

“我谁都不信!我要是掌握不了青丘国的权力,你们会和我结盟吗?哼,总之都是乌鸦,就别给我装小白鸽!”尚蔚然对于尚仁来说既是爱女,也是稳固权势的基石,焦灼狂躁之下已经口不择言。

对于此种局面,鬼王需要承受的压力最小,他嬉笑着指了指扎措:“啧啧……想装小白鸽的乌鸦……唔,都在这儿好好等着吧。”

因扎措听到尚蔚然出意外的消息就匆忙赶来,此时衣冠不整不说,衣襟上还残留脂粉痕迹,脸上也满是汗渍。不论他人品如何,若论外表,他确实可算潇洒英俊,可此时连外表看起来都猥琐又憔悴。

屋内的人都用异样目光盯着他看,胡仙仙不拿正眼瞧他,只是用眼角余光防备着他;程浩风则冷冷直视他,几乎想用目光编个牢笼囚住他;鬼王促狭笑着上下打量他,就跟小孩儿期待恶作剧得逞一般;阿翩和尚仁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嫌恶又警惕的。

海底圣境离此处很远,秦沐风再快也至少得两个时辰才能到达。

他们僵站了一会儿后,苦昙到了,一来就劝扎措快离开。

尚仁不许,扎措自己也不愿离开,苦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扎措两眼。

片刻后,苦昙严肃对扎措说道:“你若强留此地会有血光之灾,你听不听劝?毛大师邀你父王去迷窟游玩,将要经过此处地界,你最好和我出青丘国到尘世等候,与他们同回迷窟。”

“大师的意思是我父王答应毛大师邀请了?那就应该结盟有望,太好了!”扎措没说愿不愿意离开,只是高兴得两眼放光。

苦昙还要再劝,扎措一摆手制止他说话,笑对尚仁说:“孔雀王光临青丘国,不知尚国丈欢不欢迎?”

这话问得尚仁莫名其妙,程浩风和胡仙仙却是猜到他意图,不由心下一沉。

“哈哈,尚国丈不答话就是欢迎了?”扎措自做主张说,“那我就邀父王和毛大师都来青丘国一游。”

“不行!这样会让局势越来越乱!”苦昙赶紧阻止,后悔提起毛日渥和孔雀王了。

“乱也是他们乱,我不信尚仁敢把我父王拒之门外,更不信他们敢在我父王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儿!”扎措阴狠瞪向程浩风,再回眸盯着胡仙仙。

看着扎措给孔雀王发去灵符,尚仁也没有阻止,他颓然坐到椅子上抱头哀叹。他和扎措、鬼王往来是想要权势,没想到难掌控权势,还引来一个又一个他惹不起的人物,他真没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不安的等待中,时间过得特别慢,但总算还是等来秦沐风。

秦沐风一到,胡仙仙给他详述尚蔚然情况,他又反复给尚蔚然把脉,再反复细查尚蔚然舌头和脸部虬曲的疱块,最后拧眉不语。

他们催着问他能不能解毒,他缓声答道:“能解,药性冲突巧合之下,凝脂冰玉变成了奇毒‘情人殇’,医典记载,‘情人泪’可解‘情人殇’。”

听说有解,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只要能解,再珍稀的药物凭他们几个都能找来。

第七百章 情人血泪

他们真是被秦沐风给说糊涂了,催着问他“情人殇”之毒到底是有解还是无解。

秦沐风不疾不徐答着:”‘情人泪’、‘情人泪’,就是要用情人的眼泪,这一味药有再多的钱财,再广的人脉都不一定能弄到。”

他这一说,他们都有些不相信,尚仁更觉得他在信口胡诌,只为了拖延时间让胡仙仙能有不担罪责的机会。

秦沐风不急不恼,让他们仔细听了具体解毒方法再说。

这解毒的第一步是,找一个真心真意对尚蔚然好的人,为她愿意担可能丢命的风险。

第二步是,让这个人和尚蔚然都服下毒药“离人叹”,用以毒攻毒的方法,逼出商蔚然体内的“情人殇”之毒。但这一步,只能逼出毒素,不能使尚蔚然恢复康健。

第三步是,愿意为尚蔚然死的那个人,因中了“离人叹”之毒,必定痛不欲生,就用这人的眼泪,调和清毒草药给尚蔚然服用。

如此之后,尚蔚然才能真正康健如初,并且也能使凝脂冰玉的药力发挥,让尚蔚然拥有雪肤花貌。

听完之后,胡仙仙立刻说道:“我愿意和尚王后一起服用‘离人叹’,用泪水给她解毒!”

程浩风当即反对:“不可以!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扎措也吼出声:“不能这么解!仙仙,你知道‘离人叹’为什么名为‘离人叹’吗?此毒并不致命,但会让人疼得死去活来,就如相爱的恋人被生生分离那般痛苦……”

“都是因为我粗心才让事情变成这样,就该由我来为尚王后解毒……”胡仙仙无法看着尚蔚然因自己失误而死。

都在为由谁来解毒争执,秦沐风想插话都插不上,鬼王倒在旁边“噗嗤”笑起来。

见他对别人生死全不在意的样子,都含怒看向他,他忍着笑指了指扎措:“你不就想整得仙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她中了‘离人叹’之后,就没有反抗之力了,不就可以任凭你摆布?”

扎措神情不自在地扭开头,骄矜说道:“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但我绝不能看着她为了别人受伤害。”

“呵呵……”鬼王耸耸肩,又向程浩风说,“你也别再劝了,你们呀,都没弄清楚秦兄的意思。秦兄,你快接着说明白点儿。”

秦沐风扫视众人,他们都安静下来,他才说:“和尚王后一起服用‘离人叹’的人必须是她的情人,七师妹和你我众人都显然不行。只有两情相悦,最后流出的泪才是‘情人泪’。”

他们完全明白秦沐风所说尚王后之毒,是有解也只能无解的意思了。

因尚蔚然钟情于列御风,而列御风却对她只有敬慕之心,而无爱慕之意,如何能流出“情人泪”?

都愁眉苦脸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一直情绪最低落的尚仁却渐渐平静起来,试探着问秦沐风:“必须要两情相悦之人中了‘离人叹’之后流出的泪,才是‘情人泪’?我视女儿如珠如宝,我的泪就真没效用?”

秦沐风摇摇头,尚仁目光闪烁几下,压低声音再问:“若是两人有情,但情没那么深,应该还是有些作用吧?”

众人都很忧虑,也没细想他问此话的意图,秦沐风顺口就答道:“若是还不够深情,也是有效用的,但会出现不同的结果。两人彼此情深意浓,尚王后解毒后可以转而用自己的泪给对方解毒,只需每天几滴泪做药引,七天后便可解毒;若是有一方情意不够深浓,那么中‘离人叹’后,就只能终生受折磨。”

听秦沐风说了这些,其他人好奇看向他二人,尚仁讪笑着要掩饰什么似的,又问:“都说‘离人叹’痛断肠,到底是个怎样的痛法儿,能让人痛而不死?”

“也有熬不过痛而痛死的,只是不会服毒后马上致命。有些身体健壮,意志坚强的人能一直带毒活下去。”

见众人都专注听他说,秦沐风再详说道:“‘离人叹’之毒除了刚服毒后会发作,还会在每个月圆之夜毒发,那种等着毒发之时的忐忑感也折磨人。”

众人皆叹,尚仁突然传令下去,问询国中有没有暗恋尚蔚然的人,这些人当中有没有愿意为尚蔚然解毒的。

下这种命令实属无奈之举,胡仙仙想劝也不好劝,只是懊悔愧疚,毕竟都是自己失误才让事情变成这般。

下令之后,尚仁仿佛已看到希望般,整个人都精神很多。他让秦沐风和阿翩守着尚蔚然,其他人都到侧旁小厅喝茶,而他自己去办寻人给女儿解毒的事。

小厅当中的几个人都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没有交谈兴致,就这么闷坐到了八月初十凌晨。

阿翩突然焦急闯进门,对程浩风喊:“程真人,快救救国主。国丈要让国主给王后娘娘解毒,秦真人不同意,国主执意要自己去解毒……”

他们听得怔了怔,胡仙仙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明白过来。尚仁问那些话,并不是想要在青丘国中大海捞针似的寻找暗恋尚蔚然之人,而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说服列御风给尚蔚然解毒!

列御风应该是出于不能回报尚蔚然深情的愧疚之意,和解决问题的承担之心,答应了条件。

他对尚蔚然没有男女私情,必然会落到身中“离人叹”此生再无解的境地,秦沐风怎么会看着他落到那般境地?当然就不肯用药。

而尚仁必然催逼列御风快劝秦沐风用药,列御风也必然坚持要帮尚蔚然解毒。

转瞬间,胡仙仙想通了这些,飞掠而起直往卧室去了。她心似油煎,若是五师兄因自己的失误要终生受“离人叹”之毒的折磨,她死也难心安!

“不行!绝对不能由你来解毒!”胡仙仙落身卧室中,就重重推开拉着列御风的尚仁。

尚仁和秦沐风叽哩呱啦说了什么,她全没听清,泪水模糊的眼中只有列御风的样子。

列御风没有披枷戴锁,但胡仙仙看得出来,他身上几处重要穴位都被封了,并且他腰上所箍的青铜圈有古奥符文,那些符文应该是压制修为的。尚蔚然这般对待他,他肯定是在逼迫下接受一切。

师兄弟当中,列御风是样貌最清俊的一个,不同于冷秋朗、扎措那样有异域风情的英俊,也不同于鬼王那样邪肆的俊美,他是标致的温文尔雅俊秀佳公子。

从前的列御风体形算清瘦,可眼前的列御风已经瘦到形销骨立;曾见他满头青丝生华发,比时的他已然发白如雪;他的五官还是那般精致,可淡然神情中有藏不住的悲愁。

胡仙仙和哥哥胡勇刚在成年后没有多少交集,倒是列御风真如亲生哥哥一般。从前生到今世都屡次帮她,若不是列御风相助,她和程浩风都不知死多少次了。

如今,列御风失去了挚爱,放弃了权力,压制了修为,不能再中“离人叹”之毒了!

胡仙仙来阻拦,列御风却是淡淡笑着劝她,说一切巧合也许就是命里的劫,为尚蔚然解毒皆出于自愿。

他们争论着,程浩风和其他人也赶到了,尚仁连忙扣紧列御风的手腕,不停强调他是自愿去解毒,生怕他反悔。

列御风目光在众人脸上睃巡一圈,而后凝视程浩风说:“三师兄,你会支持我所做决定的,你想想你当初不惜性命也要偿还四师姐之情,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能有机会补偿蔚然,是我的幸运,而非不幸。”

程浩风闭目沉吟片刻,叹息两声后,对胡仙仙说:“且尊重他的决定。毕竟他的确亏欠了尚王后,如此偿还过,他以后和红儿更能坦然相爱。”

“可红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化人形!说不定到时候,五师兄已经痛死了!”胡仙仙哭喊着反驳,“都怪你当初纵放黑龙,才把所有人命运都改变了!更怪我当初招惹你,我就不该去云华观学艺!都怪我们……”

程浩风顿时如被冰冻般身形僵滞,眼神空洞,秦沐风立即拉拉他胳膊,又语气责备地对胡仙仙说:“七师妹,任何人都可以怨怪他,但你不可以!就算他对不起所有人,但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有些话脱口而出后,胡仙仙才心痛不已,可她也不后悔这么说。当年凌若风就说怕她动程浩风的心,乱程浩风的性。最终还是成了这般,此刻断了情缘还来得及。

列御风瞥秦沐风一眼,摇摇头,再和蔼对胡仙仙说:“七师妹,你无需太过自责,更不要责怪三师兄。当年有些事情,我们虽不清楚,却是暗中默许三师兄去做的。你懂吗?我和二师兄、六师弟以及紫微星君皆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们走到这一步,与三师兄无关。”

说罢,他就要求秦沐风快些用药施救。秦沐风要两个侍卫进来摁住他,防他痛苦难当之时做出自残举动。

列御风淡笑拒绝,从怀中拿出梦云笛,自以笛音镇痛。

服下“离人叹”后,列御风渐有痛感,但他吹笛忍痛,别人还看不出他感受如何。

莹润飘绿的碧玉笛横吹,清越笛音入云,在空中回响。此笛名”梦云笛”,就因吹出的笛声有如梦如烟随云飘飞之感。

笛音渐乱,终至破音断韵,列御风皱眉紧咬梦云笛,一颗圆硕泪珠滑落腮边。

尚仁迅速以瓷盅取泪,泪水泛殷红如血,从第一滴泪后接连泪落如断线的珠子,越往后的泪越近似于血。

第七百零一章 恩多情少

程浩风和胡仙仙共同把列御风扶到旁边藤椅上歇着,因秦沐风要忙着给尚蔚然配药,就由他们用灵气暂稳列御风心脉。

待得秦沐风忙完,再令人给列御风煎了镇痛安神的药服下。

一番忙乱之后,已到八月初十上午巳时,秦沐风说尚蔚然毒已解,只等苏醒就好。

尚仁请他们都到偏厅休息喝茶,闲坐片刻,扎措就要拉胡仙仙一起回国宾馆。

“不去……我要等尚王后和五师兄苏醒。”胡仙仙拒绝。

“你想拖延时间来反悔?你说过尚王后解毒之时要寸步不离的陪我,等她醒来,我就找不出理由要你陪我了!”扎措黑下脸。

“我这会儿就在你身边啊,只说了陪你,又没说在哪儿陪。”

对于他们的争执,程浩风置若罔闻,就盯着房梁出神,似乎梁上有看不腻的精彩好戏。

鬼王“嗤嗤”笑个不停,朝扎措挤挤眼:“有些女人是惹不起、伤不得的,你就等着一辈子都有跳不完的坑,躲不完的暗箭对付你吧。”

“坑儿坑不住我,暗箭也伤不了我,没事儿就闹腾一下还多些乐趣呢。”扎措向胡仙仙丢去个轻飘飘的猥亵眼神。

胡仙仙沉默着,也抬头望房梁,暗想:扎措,只要我一有机会就定然杀你,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你!

她不理自己,扎措觉得挺没趣的,正要另找话题对胡仙仙说什么,苦昙低声道:“还是别再生事了,孔雀王和毛大师应该快到了。”

苦昙的感应力比扎措强很多,他听得如此说当真端坐品茶。好不容易能令父亲对自己另眼相看,扎措不愿给父亲留任何坏印象。

他们的话虽小声,其他人也听到了。秦沐风眉峰微蹙,邀程浩风到屋外聊几句。

程浩风迟疑了一下,瞄一眼胡仙仙,秦沐风说众人都在,他又只说几句话,不会有事。

到得屋外花园角落,秦沐风才问起程浩风,胡仙仙是不是近来出了什么事?程浩风简略说了扎措之事。

“难怪我看她情绪极不稳定,嗯,我让婉芷来劝劝她。”秦沐风提出建议。

“还是不用了吧?如今局势将乱未乱,还是让杜师妹守在海底圣境为好。”程浩风觉得扎措让孔雀王转道青丘国,不仅是炫耀家世那么简单,他们行事要是再出纰漏,就真难有反抗之力了。

“正因为将要大乱才更需要好好劝住七师妹,以她的性格不知会闯些什么祸。再者,越是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人,钻进牛角尖儿后就越难钻出来。”

“我已经开导过她了。”

秦沐风低头轻笑:“有些事恋人之间也不方便说的,三师兄,还是女人之间说话更方便些。你快回偏厅去,我给婉芷发灵符。”

在偏厅中又坐了一会儿,尚仁给众人备好午宴,在席间彼此客套说了几句后,他让侍女们皆出去。

然后,走到旁边向众人恭敬稽首,说要让他们帮他一个忙。众人都很疑惑,催他快说是需要帮什么忙。

他说让尚蔚然醒后仍旧装死,令列御风去哭悼。如此试探列御风到底能不能对尚蔚然生情意,若是两人生情,列御风不用受“离人叹”之毒的煎熬,尚蔚然也可以有如意郎君。

鬼王、扎措、苦昙只是想要青丘国附带的权势利益,对于这些并不关心;程浩风、胡仙仙、秦沐风交换眼神后,都表示愿意随尚仁去试探。

虽然生情的可能很小,但总有点儿让列御风不受苦的希望。

宴后,他们去往卧室,列御风已苏醒,斜躺在外间榻上喝糖水。

秦沐风和尚仁去往屏风隔出的里间探看尚蔚然情况,尚仁突然嚎哭几声,跑到外间向列御风高喊悲呼:“还是没能留她的命啊……我苦命的女儿呀……她钟情于你才会嫁给你,帮你扳倒列御勋、帮你理家治国……可她得到什么了呀?”

其他人都很配合地面露悲戚,都急忙往里间去。列御风愣了愣之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步履不稳地跟着进去。

尚蔚然脸色满是灰败死气,胡仙仙能感知出她其实已经康复,但列御风被压制了灵气,又是在毒发后身体很弱的情况下,被他们合伙给骗住了。

列御风半跪在床边,含泪长叹,他神情极度悲伤,但这种悲伤更多是对尚蔚然英年早逝的惋惜,和对生命逝去无能为力的自责,没有自己从此失掉灵魂的生无可恋感。

同门都假装劝慰他,尚仁又故意说着怨怅他的话,盼他能说其实他爱着尚蔚然。

不久后,他却拭去眼角泪痕对静躺着的尚蔚然说:“虽是欠你的情难还,如此也算了局,还不了你的深情也是天意。我岂能因此终生负疚?罢了,还是为你安排好身后事为重。”

说着,他就让尚仁快去准备灵堂,要以历代葬王后的最高规隔来厚葬尚蔚然。

列御风如此反应,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还该不该演下去。正为难时,只听一声低低弱弱的话音响起:“唉……算了,他可以为我不顾性命,那都是出于道义和愧疚……没有半分男女爱恋之意……”

乍听得尚蔚然说话,列御风惊得本能地睁大眼睛哆嗦一下,随后发现众人神情不自然,明白他们是联合骗自己。

他眼神有些怨怪地瞟过程浩风、秦沐风、胡仙仙三人,随即又向尚蔚然一笑:“能康复就好,何必管我是出于什么原因给你解毒?”

众人也都笑了笑,秦沐风唤来侍女吩咐多端几盆温水来,说是要给尚蔚然洗脸。

尚蔚然体质比三花好,醒来后就能勉强自己活动,她洗脸后只见那洗脸水乌黑,连洗了五盆水,洗脸水才清亮。

此时,尚蔚然的脸已变得白净嫩滑,样貌虽不如红儿那般有倾城姿容,却也算得眉清目秀,又因她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显出不同于俗的威严之美。

众人都夸她容颜,列御风也坦然端详着她。

感觉出列御风的目光中只有替她高兴并因此放心的欣慰,全无男人看女人的欲念,她含怨道:“活下来也好,反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永远都记得我。”

列御风展颜微笑,那是心上终于落下块大石头的轻松笑容,他接话道:“没有什么是永远,与你是否死去无关。因为我早晚也会消散于世,我都消散了,还怎么来记得你?”

“可我会永远记得你!”尚蔚然带着哭腔高喊,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没办法端出明智果决的姿态。

“你也会消散的,没有意识之后还怎么来记得我?”众人都看向他们,列御风不愿被注目,轻声反问后就往屋外走去。

尚蔚然急忙迈步抢在列御风之前拦到门口,颤声问:“若有来生,你我相遇在先,你会不会把我放在心里?”

“今生之缘都如此浅,来生应当无缘再相遇。”

听到列御风连个来生诺都不肯许,尚蔚然怨意难平:“你说得这么淡然,似乎看得很通透,可红儿都成一棵小树苗了,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那是我与她缘深,不是我不断了念想,是断不了。”列御风的声音很低,身体也很弱,可他所说的话却落地有声,有着无法改变的坚决。

尚蔚然心中的怨变做难消的恨,厉声道:“我要是毁了她,强行断了你们的缘份呢?”

如今红儿只是一棵毫无反抗之力的小树苗,要毁了她实在太容易。

列御风没有指责她,只嗤笑道:“呵,她若是因我而被你毁了,不但不会彻底断了我们的缘份,还会使我们的缘份更深更长。你也是明理的人,加上了性命的缘份多重啊,这样的缘岂还断得了?”

是呢,要是因自己的妒意毁了红儿,列御风和自己更没有可能了,而且还会更加怀念红儿。

尚蔚然知道自己输了,可输得很不甘心,她语带威胁:“加上性命之重的缘难断,那我为你自尽,强拉上一段来生缘。”

众人听得骇然,尚仁更是迅速站到她身边,怕女儿真以死逼迫列御风。

列御风倒没显出多少激烈情绪,摇头叹了叹:“你那是刻意自伤,不是因我而被伤,那是你自己的执念,与我无关。”

尚蔚然彻底泄气了,颓然坐到椅子上发呆。

见他们这般,胡仙仙心内感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仅仅是为人处世之道,在情感纠葛中也是如此。女人不喜欢强加于己的情爱,男人也不喜欢,强求得越猛,抵触情绪越烈。

列御风和尚蔚然互相敬佩欣赏,可惜他与她终究不同。

从最初选择学道修仙,列御风从一开始就追寻自由自在的生活,能与红儿相伴游天下,该是他所觉得最美好快乐的事。

若不是因王族当中出了许多变故,而他又与身为木棉花精的红儿因不能违反青丘国铁律而无法成亲,他是绝不会继承国主之位的。

尚蔚然则从小胸怀大志,并期冀着用自己能耐帮助列御风治国的同时,慢慢将他的心感化。她如愿以偿当了王后,即便只是名义夫妻,那也是惟一能名正言顺的国母啊。可恩义在加深,情意仍没有半分,即使列御风可以为她不顾性命、不惧终生会受剧毒折磨,还是对她没有爱恋。

他们其实都试图改变过,可改不了本性。恋人间可以为对方做出改变,但太刻意的改变,让他们变得自己不是自己,得来的不会是想要结果。

列御风和程浩风、胡仙仙、秦沐风暂回安贤台休息。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尚蔚然默默流泪。

第七百零二章 矛盾扩大

列御风甘愿为尚蔚然中“离人叹”之毒,还并不是因此想得到什么,尚仁也深受感动。

趁此关系缓和之际,程浩风和秦沐风去提要求给列御风解了腰上压制修为的铜圈,以及解开被封压的穴位。

他们嘱咐列御风和胡仙仙互相照顾,程浩风和秦沐风就去见尚仁议事。

高台之上,胡仙仙和列御风都慵懒斜躺在藤椅上,享受着难得的午后悠闲时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忽觉一股阴冷劲风袭来,胡仙仙急忙挡到还没反应过来的列御风身旁。

阴冷劲风骤来又骤去,胡仙仙看清是掳魄旗飘展而来,又很快被扎措收起。

“仙仙,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必那么紧张?国主如今修位已被压制,我岂会做那趁人之危之事?”扎措半笑不笑地凌空飞起,潇洒旋身落于台上。

“趁人之危的事,你还做得少吗?”见他到来,胡仙仙不再坐下,满是戒备地站到列御风所坐椅子背后。

“本座此来,是要与国主商议正事,且不与你计较。”扎措故做大度,在列御风对面坐下。

列御风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对扎措虽不喜欢,却也待之以礼,吩咐侍女快端香茶和糕点。

“国主高义,真是千古罕见。你既和尚王后成婚,她也是个不错的女人,就凑合在一起多好。何必弄得自己不但权势没了,连安身之处都没了呢?”

列御风朝扎措笑了笑,“同床异梦,有何意趣?”

“同床异梦的夫妻很多,就算本来是情投意合的夫妻,日子长久了也会相互厌烦呢。”扎措似是在劝列御风,眼睛却不时瞟向胡仙仙。

列御风觉出扎措话里有话很古怪,不再多说,只笑着摇头。

扎措咬一口糕点,细嚼慢咽的同时也在琢磨着什么。

琢磨一会儿,他用戏谑口吻对列御风说:“国主还真是个无情的人,只念着身化小树苗的红儿,得让多少女子伤心呀。”

列御风正色道:“我此般无情恰是有情!若是哄着别人、拖着别人,那别人就再也没有寻到真爱的机会了!没了我,她们总有一天会寻到最契合自己心灵之人,我怎能误了别人?”

“哼哼,可你还是娶了尚王后,也算误了她吧?”扎措语气不善。

“我的确有错,但我不想一错再错,如今弥补还来得及。”列御风并没有因他无礼而生气,耐心回答。

“可尚王后就要认定你不放手怎么办?你要是愿意继续当国主,本座愿意辅助,只要有无上权力,多娶几个也无所谓,喜欢你的、你喜欢的都能留在身边。”

列御风有些头疼起来,他明白扎措说这些是希望自己跟他合作,由自己来做主跟他合作,比之尚仁更能服众。但这主要目的之外,扎措似又有其他小目的,列御风一时想不通。

他近来屡受打击、屡遭压制、又受毒侵害,他身体大不如前,稍微费神就头疼。

按了按太阳穴之后,列御风头疼缓解,严肃回答扎措:“一阴一阳才合天道,世上有很多有孤单男女,均因有很多人配错了或是多占了。

阴阳所配均有定数,一人有错,害得很多人都要跟着错。你视为粪土的人,也许别人会视为珍宝,何必死霸着不放,让别人受苦呢?

所以,不爱就不要接受,害人又害己。天下间若都是夫妻相敬相爱,既没有深锁冷宫的怨妇,也没有终生娶不到妻子的苦汉,那才真算和乐盛世。”

扎措听完后,愣愣怔怔地盯着列御风看了好一会儿,忽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云华观门下的弟子都这么幼稚吗?”

见扎措越来越无礼,胡仙仙实在忍不下怒火。冷冷斥道:“你这卑鄙小人没资格嘲笑我们!我们宁愿无奈不会无耻,宁愿放手不愿将就。哪会像你只知道乱抓乱捞一气?!”

“乱抓乱捞?抓住有利的,捞到有用的,那就是本事!”扎措站起来,摇晃着身体靠拢胡仙仙,伸手想摸她的脸。

胡仙仙立即侧身避开,列御风也怒了,怒斥道:“放尊重点儿!我虽放弃权势,但还是国主,少在这儿撒野!”

“我哪有不尊重她?我们关系亲密得很,真是……船已入港只差抛锚停靠了……只怪鬼王坏事……”扎措眼神迷醉地半眯起来。

“你说什么?”列御风霍然起身,揪住扎措衣领暴喝。

扎措轻蔑斜他一眼,转瞬之间掳魄旗就旋飞到他头顶!

因胡仙仙听了扎措的话后,气得浑身僵滞,反应就迟了许多,待她御出慧心玉剑之时,掳魄旗已经插在列御风头顶散出缕缕黑雾。

这打斗起势快得如闪电一般,台下那些侍卫根本都还没看清。料定功力还没恢复的胡仙仙和被压制修为的列御风要被自己欺辱,扎措很是得意。

他正自鸣得意,列御风左手一捻,梦云笛即入手中,再飞*出铿锵笛音。

笛音响,黑雾散;同时慧心玉剑也飞刺而来,即将刺穿掳魄旗。

扎措慌忙御旗回手中,反手一抖再高举起摄魂铃,傲慢威胁道:“我若全力攻击,你们二人此刻只怕不是我的对手!”

“哼,笑话!”列御风挺了挺身,气势陡涨几分,“我二人联手,你绝无胜算!”

说话间,列御风捻笛在手中轻轻旋转,傲然斜睨扎措:“我虽不是云华观修为最高的弟子,却是天生玄狐之体,活得比他们都长,我保命的法子可不是只依靠灵气!”

他这么说,扎措嘴角浮起讥嘲的笑,可笑纹还没展开,梦云笛中忽然飘散出蓬蓬昏黄浓烟。

这浓烟熏眼,扎措一时间看不清他们,待得看清后,胡仙仙已携着列御风往德庆宫飞去。

在浓烟起时,列御风向胡仙仙眨眨眼,她当即会意是要去找程浩风他们。扎措只能趁人不备占便宜,还没有真敢横行无忌的本事,看着他们远去也只能跺着脚骂骂咧咧。

在德庆宫偏厅外落地,列御风没有立刻敲门进屋,拉胡仙仙到墙角后再问:“扎措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

“他、他设圈套用金枷玉锁囚住我,趁机欺负我……五师兄,求你别再多问……我早晚会杀了他的。”

话虽答得含糊,列御风从扎措言行和胡仙仙言行中已猜到八分事实,就没再多问。

“好,不说那些了。我们联手也确实不怕他,但我怕他再拿话刺激你,还是躲开为妙。”列御风皱皱眉又说,“三师兄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才留他狗命,可我们能忍着暂时不报仇,却不能让他再到处乱说!”

胡仙仙点点头,感激地向列御风笑了笑,幸好他提醒这一点,要不然扎措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自己可就更难迈过这个坎儿。只需想一想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胡仙仙就心紧得快窒息。

敲门入厅,只见程浩风、秦沐风和尚仁之间是矛盾一触即发的状态,而尚蔚然从中调停着。

看见他们二人来到,尚仁脸色更暗了几分。

列御风问尚蔚然他们为何争执,尚蔚然答道:“程真人和秦真人要求给你解去压制,但父亲只同意取下青铜圈,不同意解开你被封的穴道。争论着,矛盾越来越多,最后他们提出更多要求,而父亲全都反对。”

“你呢?是何意见?”列御风直视尚蔚然。

“我同意解开所有压制你修为的东西,也同意你离开青丘国,但你还得是国主,我们仍然是名义上的夫妻。并且,三千岁和翠儿,还有红儿,永远不得再入青丘国。”尚蔚然说出要求后,有些忐忑地等着列御风回答。

列御风还在皱眉思索,尚仁已经抢先反驳:“蔚然,你不能让他修为尽复,更不能还让他占着国主之位!你应该让你禅位给你,你来当国主,才能名正言顺地掌控权力!”

听得这话,尚蔚然没好气地朝父亲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看窗外。

列御风瞥一眼尚仁,再笑问尚蔚然:“番邦和蛮山诸邦与中原法朝早晚会有一战,你会让青丘国偏向哪一方?”

“哪一方都不偏!青丘国本就不属于尘世,保持中立。”尚蔚然认真答着,也不理在旁边吹胡子瞪眼的尚仁。

列御风颔首轻笑:“好,待得你想通了之后,我立即禅位于你,你比我更适合当国主。”

两人谈妥,程浩风就催尚蔚然快给列御风解开种种压制。

尚仁着急反对:“蔚然,这么做不行!”他看了看另外几人后,咬了咬牙才说,“鬼王和末神在青丘国暗伏很多僵尸和怨魂,我们若是背弃盟约,青丘国就遭殃了!”

对于引僵尸和怨魂来青丘国的事,尚蔚然也知道一点,但不知道具体多少,就连忙问:“到底暗伏了多少?”

“说不清楚,但是足已控制王城……另外,其他周围小城也有一些……”尚仁嗫嚅着,迎上其他人愤怒目光后,他不禁冷汗直流。

“父亲!你为何只跟我说了与番邦结盟之事,没有提这些?我发现你带僵尸来青丘国的时候,你还说只是带来了几具研究到底怎么制成……你怎么能任由那些祸害在青丘国肆虐?怎么糊涂成这样?”

尚蔚然怨愤责问,尚仁惭愧得无地自容。

程浩风忙双手挥了挥,让他们不要再说:“我们还是先商量出我们之间矛盾的解决办法,意见达成一致后,再想办法怎么对付他们。”

正要再议,阿翩在门外小声禀报有要事,尚蔚然让她进门详说,得知是孔雀王和毛日渥到达王宫。

第七百零三章 暗驱祸患

众人都同意列御风所说,但他将要出门时,尚蔚然忽然想起什似的拦住他。

“不能这么去见他们,先给你解开种种压制再去。”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不能让列御风在孔雀王那些人面前弱了气势,否则会更被动。

尚蔚然当即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但没有马上用这钥匙给列御风开青铜圈,而是口中念念有词,当钥匙泛起淡淡黄褐光芒后才开锁。

青铜圈既解,尚仁提议等以后再解开穴道,当时用了很多心机才让列御风受压制,尚仁不甘心就这样全解开。

尚蔚然坚持要解,列御风倒说不用:“时间仓促,不必急着给我解,我先去应付那些人。只要没有青铜圈束缚,他们看不出来我实力如何。”

常用点穴之技根本压制不住列御风,因那封穴之法是配合了蛊术的,所以匆忙间难以解开,尚蔚然只得听他的。

列御风转身到房中,束上九龙环游嵌宝冠,换上金龙腾云明黄袍,蹬上四海涌金蓝纹靴,一个俊朗又有威仪的青丘国主走到众人面前。

许久不曾见他这般装束,尚蔚然看得有些痴。他与从前最大的不同是那满头白发,此刻看来不显得衰老,倒增了几分脱俗的神秘感。

简单交待两句,列御风乘步辇带着阿翩和一众随从往前殿而去。

程浩风和尚蔚然他们都不再相争,很快商谈出比较满意的结果。

其一,解开所有压制列御风修为的东西,放他自由,但若无召请,他不许再回青丘国。

其二,列外、翠儿、红儿离开后就永不得回青丘国;而程浩风等列御风的同门在此事解决后离开,不经召请不得再来青丘国。

其三,不论尘世如何争斗,青丘国都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更不得助番邦。

其四,程浩风等列御风的同门,要全力帮青丘国度过此次危机,但是不能令青丘国和番邦直接交恶。最好是在鬼王和扎措没察觉的情况下,暗里弄走那些僵尸和怨魂。

说完事项后,胡仙仙又向尚仁说:“再附加个小条件,我出的那个小意外,让所有知情者不得再议论、再乱传,尤其不能让流言蜚语传到尘世。”

尚仁爽快点头,因为所定的这些条件,除了需要背弃和番邦的盟约保持中立外,他们父女可算占尽优势,他不在乎加这无关利益的一条。

拟好文书后,双方均签字盖章,出于不外传隐私的考虑,胡仙仙提的附加条件并没有写上。

订完约,程浩风和尚仁去见孔雀王、毛日渥他们,尚蔚然以还在调养的名义留在德庆宫。

前殿当中列御风他们与孔雀王他们周旋,尚仁又已将自己所知关于僵尸和怨魂的情况告知尚蔚然,于是尚蔚然暗中安排人手彻查此事,再由胡仙仙和秦沐风悄悄带人去解决掉祸患。

前殿中宾主皆正襟危坐,列御风代表青丘国、程浩风代表法朝、尚仁代表蛮山、毛日渥代表番邦、孔雀王代表娭姥邦和各大妖家族,为了各自利益展开唇枪舌战。

扎措既是法朝沙城侯,又是孔雀王之子,还是番邦盟友,他不在其中斡旋调解矛盾,反而煽风点火全为谋求自己利益。

鬼王则是力主几邦几国的交界处划成“自由地”,他说那地方荒凉,由他来管,不让世人前往变成“无人区”才最好。结果,都不赞同。

对于这些争论,苦昙根本插不上话,只是不停念佛,盼着他们就这样靠口舌之争议好事项,别真的开战。

从八月初十到八月十一中午,前殿上都争论不休。他们吵累了,列御风就安排酒宴。酒桌上彼此客套敬酒,散席后仍然互不相让的争执。

胡仙仙和秦沐风暗里除去僵尸和怨魂的事倒进行得很顺利,因没料到尚仁把实情都对女儿交待清楚,鬼王和扎措没让属下防备什么,并且经了上次对付宫绝和鄂日浑的事,青丘国留了一批对付僵尸和怨魂有经验的军队。

在八月十一凌晨之时,杜婉芷也赶来,又多个帮手。那些僵尸和怨魂没人指挥,也就没什么威力,胡仙仙、秦沐风、杜婉芷三人联手展开行动,在八月十一辰时就把王宫和王宫附近的祸害清剿干净。

随后,再分头展开行动,清剿王城内其他区域的祸患,胡仙仙带一队士兵负责东城的事宜。

青丘民众全是狐身,或是人狐相融之身,虽与凡人不同,却也是活生生血肉之躯,因此对僵尸、怨魂这类死物死气还是惧怕。因了惧怕而生厌恶,再加之曾受其害,对于弄这些祸患来的扎措和鬼王就生了愤恨心。

他们都很听胡仙仙的指挥,不仅是依令行事,可称是自己要全力以赴的除去祸患。他们能这样同仇敌忾胡仙仙也心下轻松些,至少能保证青丘国无论如何都不会助纣为虐去法朝了。

到得暗伏了僵尸和怨魂的地方外,胡仙仙抬手挥出灵气就弄晕看守的人,而后连抡红雪拂尘扫出冰块击向僵尸咽喉,破了积存于此的尸气。

再转个方向,用慧心玉剑连连飞刺僵尸大椎穴,如此这般,僵尸就短时间没不会暴起伤人。

随同的士兵再用铁针以特殊手法封住僵尸的咽喉和大椎穴,这样一来,僵尸就与普通尸体无二,只待事情了结后送去焚烧就好。

对付那些怨魂,则是胡仙仙用风流金波鉴照之,怨魂就不能扑来释放怨气扰人心神,那些士兵再让带来的符纸自燃,符纸灰烬兑的符水往怨魂黑影一喷,能很快化去怨魂所积怨气。

净化后的怨魂,都变成淡黄光斑消散无迹,再也不会以怨念为祸。

胡仙仙正忙着,杜婉芷找了来,说是鬼王和扎措已经察觉他们所做之事,尚蔚然让他们且停手,都回到王宫协助谈判。

因僵尸和怨魂都已除去了七成,已经不能造成多大的威胁,且就暂时收手,反正扎措还没有真正发现他们底牌没了,多隐瞒一刻是一刻。等谈崩了,再直接动手不迟。

胡仙仙答应着,正要动身离开之时,晃眼见到离此不远是国宾馆,脑中冒出个主意,就对杜婉芷说:“你先带兵回去,我不想见那些人,就在街上逛逛。”

知道她素来不喜欢那些说来说去的争论,杜婉芷也不勉强她,嘱咐她别再动那些僵尸和怨魂免得打草惊蛇,就带兵离去。

胡仙仙盯着那两具还没损坏的僵尸和几道怨魂阴阴一笑:扎措,我得让你尝尝自食恶果是什么滋味儿!哼,杀不死你,吓你一跳也能解气。

撒开雾隐无隙网将两具僵尸和几道怨魂罩入其中,胡仙仙隐身飞往国宾馆。

扎措是尊贵客人,很快就找到他住的地方,他占了整个第三进院落。暗巡一遍,发现他主要在二楼东边一间大卧室内起居嬉乐,胡仙仙就停留此屋中。

此刻日影西斜,室内无人,收拾好的床帐衾褥看着倒很整洁。

胡仙仙撩开鸳鸯被,放了一具僵尸在其中,暗笑这僵尸生前肯定没睡过这么又香又软的被窝儿,终于是享受了一会。

她不会控御僵尸,在僵尸眉心注入一点灵气,能使得僵尸感应阳气就乱扑,但只能吓唬人,不能真的抓咬。

在屋内看一圈后,胡仙仙把另一具僵尸塞到衣柜中,还给它穿上扎措的白袍。

然后,几道怨魂分别放在了门背后、床底下、纱帐顶上和茶壶边。

做好安排,胡仙仙到屋顶坐着,静待扎措归来。等到酉时,听到门响,却不是扎措回来了,是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进屋。

胡仙仙心里七上八下的盯着她们,就怕她们提前看到那两具僵尸,要是这么嚷起来可就计谋难成了。

好在,她们没去翻看被褥也没打开衣柜,只是让馆中跑堂的人抬了个大木桶进屋,然后她们自己慢慢地一小桶一小桶的提水倒入大木桶。再然后,又轻舒玉臂往水里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

等到戌时中刻,扎措才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回来,遣走随从后,他蹑手蹑脚地进屋,浪笑着摸摸这个女子又摸摸那个。

那些等得无聊都开始打盹儿的女子们,吓得惊叫了几声,见是扎措在逗她们,又都娇笑着扶他进大木桶沐浴。

扎措任由她们帮自己解带脱衣,进桶后泡在水中,她们又帮他搓搓洗洗。

他舒服地乜斜了眼,让其中一个最娇小的女子站到床边去。那女子站过去就开始褪下衣衫,扎措却让她先背转身站着。

“别脱得太快,先要香肩半露,再让纱衣缓缓滑落。在纱衣落下时,你要正好向我回眸一笑,懂了吗?”扎措的语气有些严厉,那娇小女子挤出僵硬笑容点点头。

照扎措所说做了几次,扎措都说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衣服穿穿脱脱好几次,都达不到要求,最后让另一个身形丰满的女子打了她两耳光,撵了出去。

扎措又让那个高瘦的女子去做那姿势,反复几次还是令他不满意,就让那女子别笑了,干脆回头后做横眉冷对的表情。

试了几次,仍难令扎措满意。他荡起一股水朝那高瘦女子泼去:“要‘横眉冷对’,‘横眉冷对’懂不懂?你做的叫什么?不是鼓着眼睛跟青蛙似的,就是嘟着嘴跟肥猪似的!滚!”

那高瘦女子急忙跑出去,出门后才很庆幸拍拍心口地舒了一口气。

只有那个丰满女子还在扎措身边了,她单独面对扎措不由显得畏怯起来。

第七百零四章 几重压力

那丰满女子被扎措按在水中,憋气已到极限,将要窒息时,扎措才放开她。

她浑身不受控地瑟瑟发抖,扎措站起身搂住她,温声安慰着:“是害怕了?知道害怕就好。去,给本座摆一个最令人销魂的裸背回眸姿势。”

丰满女子狼狈如落汤鸡,她要挤干头发上的水,扎措不停催她,她只得站到床边搔首弄姿。

湿透的纱衣极缓地褪下,她紧咬牙关才让自己颤抖得不那么明显,回头绽开一个妩媚中带几分怨恨的笑容。

扎措轻搓下巴细品眼前春色,皱皱眉,闷声低语:“媚得太过了,有些妖艳。嗯……也将就了。去给本座取纱袍来,伺候本座出浴。”

看那丰满女子走到衣柜前,胡仙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衣柜一开,藏于其中的僵尸迅猛就向丰满女子扑去。

“啊……”

丰满女子尖叫起来,扎措斥问她尖叫什么,她没有回答,尖叫得更大声了,而后突然拔足狂奔,飞快跑出屋。

在她开跑的同时,一直心神迷乱没注意屋内气息的扎措,终于察觉不对劲,飞身而起就冲向衣柜。

胡仙仙指尖轻捻,牵引注入僵尸中的灵气使它蹦起来,横扑向扎措。

“哼!”扎措浑身湿淋淋、光溜溜的,但他不以为羞,冷哼着弹开灵气光罩震退那僵尸后,再伸手召一件纱袍裹在身上。

他披衣之后,环顾屋内,觉出床上有阴冷气息,就慢慢走向床边。

看他俯身向床内,胡仙仙让那具僵尸突然跃起,撞向扎措。

无法控御僵尸抓咬,但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倒也得手,僵尸铁头撞得扎措的头“咚”地脆响。

扎措的额头侧只被撞出个红印儿,可那腐烂尸皮和黏滑尸油沾到他脸上了,他不禁恶心到想呕吐。

不过,他终是不凡之人,强压喉咙里翻涌的酸臭感,狂怒挥出一拳,打得僵尸几乎成渣,变成一团碎骨烂肉迸裂四溅。

“哪个宵小之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戏弄本座?快滚出来!磕三百个响头饶你狗命!”扎措喊话的同时,眼睛往房顶瞄了瞄。

胡仙仙知道他已发觉自己在屋顶上,连忙催动灵气让那些怨魂都朝扎措袭去。

屋内突然惨惨阴风呼啸,扎措眸光一寒,翻手御出摄魂铃猛摇,几声凄厉怪叫响起,怨魂皆被驱散。

而与此同时,胡仙仙趁机远遁,一直憋着笑的她,飞临安贤台后才纵声笑了出来。

程浩风他们已回来,到了安贤台后,就算扎措发觉是她而追来,也不怕什么了。

恍惚间有金光耀眼,胡仙仙立刻不再笑,抬眼只见苦昙含怒而来。

胡仙仙想要赶快跃下高台进到屋内,苦昙已经伸手挥出一道金光锁链缠住她。

“情网难出,尘牢封锁,慧心何时得明?”苦昙身后显出金光闪闪庄严法相,责问着,“你屡屡扰他清心,可知将背多少罪业?”

面对责问,胡仙仙嗤笑出声:“你说的这个‘他’指谁?扎措吗?呵,你弄清楚一点,是他对我纠缠不休,我没有主动招惹过他!”

苦昙被这话噎住,一转头正见程浩风跃上高台近前来,“那么他呢?你总得承认是你引诱他做出逆天之举的吧?”

“大师错矣!有她无她,我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人!”程浩风抢先答着,左手一旋就绞住金光锁链,“是你自己放了她,还是我扯断这锁链?”

“渡魔金光化成的锁链你可扯不断!”苦昙傲然道。

说话间,秦沐风和杜婉芷也已飞来,程浩风看向他们两个,再对苦昙说,“以我一人之力胜不了你,我们合力进攻应该还是有几成胜算的吧?”

苦昙晃晃头,收起法相,渡魔金光也渐渐淡去,而后他双手合十诵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不是有心要为难胡施主,她又去暗害扎措,老衲不得不教训她。并且,为免冤冤相报,老衲发现胡施主后并没有立即声张,只是私下提醒胡施主莫再生事。”

听完这番话,胡仙仙暗暗心惊,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报复了扎措,没想到苦昙早发现她所做一切。

苦昙没有对扎措说穿此事,胡仙仙很感激,可对于那些责难又心中不忿。

胡仙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苦昙,就低着头一言不发。

倒是程浩风向苦昙稽首道谢:“多谢大师仗义维护,我自会让她少去做危险之事。”

“嗯……你……你还是牢记‘千劫万苦,惟情最苦’为好,莫再与她堕于痴痴缠缠……”苦昙苦心婆心劝告程浩风。

胡仙仙的耳朵突然一立,若说先前对苦昙有一点点不忿,这番话语简直就如火药桶点燃了引线!

“说得好,说得妙!”胡仙仙指了指苦昙,再指指程浩风,冷笑着道,“我放手,从此以后不理他,你总该没可说的了吧?我以后找扎措报仇被发现了,你也不用假惺惺的帮我,大不了魂飞魄散!”

苦昙没料到她如此偏激,想要解释,她已经飞下高台,进到自己住的客房中,“砰”地一声关上门。

“大师,且不论私事,你对如今几国之争是何态度?”见苦昙望着胡仙仙的房间叹惋不停,程浩风转个话题。

“能不起战争是最好,可你们哪肯向对方让步?”苦昙沉声反问。

“做不到没有战争,但可以让战争涉及的地域小一些是不是?若能让青丘国不卷入战争,大师能否听我说几句?”程浩风摆出彬彬有礼的态度。

苦昙想了想,示意他详说来听听。程浩风细讲,明天争论之时,自己不会再强拉青丘国偏向己方,而让青丘国保持中立,请苦昙也明里暗里的劝说孔雀王同意青丘国保持中立。

青丘国中立之后,局势能稍微简单些,拖入战争泥潭的民众也会少些。

沉默思索一会儿,苦昙颔首同意让青丘国保持中立,并表示尽力劝说孔雀王也同意这么办。

苦昙走后,程浩风去敲胡仙仙房间的门,“今晚回来没见着你,还在担心你又跑哪儿淘气去了,幸好没出事。”

淘气?胡仙仙苦笑,自己不是调皮的小孩子,用这词儿太不妥。还加个“又”字,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不过细想想,自己是真挺会招灾惹祸的。

忆起当年,偷听师父和程浩风谈话,师父也曾让他别和自己太亲近。

那么,真是自己成了他的绊脚石?罢了,何必再让他一再辜负长辈期望?

胡仙仙神情恍惚,小声答应着:“程师兄,我想静静。”

居然称自己“程师兄”而不再是“浩风”,程浩风生气了,怒声问:“我到底又怎么得罪你了?这般冷落我……”

胡仙仙鼻子发酸,不想答话,可不答话又怕他会急得打破门。

哽咽之下,说话声都变了调:“程师兄不曾得罪我,是我太骄纵刁蛮了,我想静思己过、痛改前非。”

这么说不是她想和程浩风怄气,是真打算渐渐疏远他。有些话,一个两个人说一两次她不会在意,可要是不断有很多人反复地说,她没办法不往心里去。

她可以洒脱的做自己,不去背什么负罪感,可她怕程浩风再出事。她不想又一次看着程浩风衰弱下去,变得五感尽失,最后化为虚无。

看到程浩风倔犟站在门口不走,秦沐风小声劝着她,又让杜婉芷去劝胡仙仙。

“胡姐姐、胡姐姐,你开一下门,我们聊几句。”杜婉芷敲着门喊。

“不聊了……”胡仙仙紧捂着脸,眼泪还是从指缝间淌出来,很费劲才舒出一口气,顺畅说出话来,“可能真是我做错了很多事,造了很多孽才会噩运不断,我得好好反省。求你们了,让我静静。”

后来,列御风来找他们商议明天面对孔雀王和毛日渥时该怎么做,程浩风要顾大局,只得听劝离开。

胡仙仙暗想,他这时应该考虑着大事,又还牵挂着自己吧?自己可真不让人省心。不过,等他厌倦了这让他心力交瘁的糟心日子,那就彼此都解脱了。

一直到八月十二上午,胡仙仙都闭门不出,程浩风他们早又在前殿中辩来论去。

程浩风心里憋着气,说话就格外冲,跟扎措针锋相对,惹得孔雀王差点儿因护短跟他动手。

“神王,寡人虽是屡次表明态度不愿参与各方纷争,但若你们要在我青丘国无礼,恕寡人无法容忍,只能争一争!”列御风沉下脸对孔雀王说。

扎措立刻反唇相讥:“你这个傀儡国主拿什么来争?青丘国已和番邦是盟友了,尚真人,你说是不是?”

尚仁面无表情地答道:“先前结盟是我怕小女在青丘国的地位不稳,如今国主对她所做之事尽皆宽宥,那么青丘国所有军政要务仍由国主决定。”

这话里的意思是背弃和毛日渥、扎措、鬼王他们的盟约了,偏向番邦的几个人均是以怨愤目光看向尚仁。

尚仁迎着他们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青丘国愿意保持中立,我蛮山山区地界的蛮夷五族所属三十六洞、一百二十八寨也会保持中立。”

这“蛮夷五族”指的是居住于蛮山地界高山上的五个部族,因地理位置特殊,风俗民情特异,不属于任何邦国。

这些人共有在深山密林中的三十六洞族民,和在浅山丘陵区的一百二十八寨族民。每洞每寨平均约一百二十人,总计两万人都不到。

人数虽少,所占地域却广,又与多国都有犬牙交错的边界,偏向哪方就对哪方有利。

并且,那蛮夷五族民风彪悍,都是精壮勇猛、身手敏捷之辈,能让这些人顺服,既能增强战斗力,又能使己方少了强劲对手。

这蛮夷五族不服任何邦国统治,却对他们的山神尚仁极为尊崇,尚仁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第七百零五章 同意中立

对于自己背弃盟约的行为,尚仁本有几分愧疚的,扎措这般难听的质问他,他那点儿愧疚心反而荡然无存了。

见尚仁根本不答话,只嘴角挂一丝冷笑回应自己,扎措再次发难:“送到蛮山的礼物你可都收了,说毁约就毁约,你是以为番邦好对付,还是以为能糊弄本座?”

“那些礼物加倍送还就是,与谁结盟只看谁能让蛮山安定,都是纯利益关系,别扯什么针对个人的话。”尚仁语气平静,态度却是强硬。

扎措本是有心在孔雀王面前表现自己能耐,才力邀父亲前来。想要让父亲看到程浩风这个法朝国师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未曾想却让父亲看到自己屡遭背弃的场景。他感觉恼怒,恼怒之外还有一点惶恐。

他狠瞪程浩风两眼,再目光森寒看向尚仁:“我们暗伏在青丘国的那些东西,你是知道厉害的!就不怕我和鬼王把青丘国以及蛮山五族的疆域,都变成修罗地狱?”

“你们会要挟,我们就不会反抗?”尚仁一派悠游模样,丝毫也不惊恐。

鬼王双眼微眯了眯,似在暗暗掐算什么,而后略显慌乱地对扎措喊:“别再耍嘴皮子了,我们昨天只觉察尚仁要暗里搞事,没想到他们动作那么快!你快试试,探探还能调动多少暗伏的东西?”

暗伏的僵尸本是尚仁利用在尸洞留的那具自己琢磨弄出来,也主要是他控制,后来为了表示结盟的诚意,把控制之法教给扎措。

扎措立即左手掐诀感应藏在各处的僵尸情况,结果那些看守有八成都回应僵尸已毁,剩余两成还有些回应僵尸根本不受控制的。

他不敢相信形势会转变成这样,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鬼王。鬼王天生就能操控怨魂,应该是不会出岔子的。

可鬼王却是目光暗淡对他说:“有五成怨魂消散了,还有三成怨魂的怨气都被化解,没有攻击力了。”

扎措愕然倒退一步,怯怯看向孔雀王,又愤愤看向程浩风怨声说:“你可真是阴险狡诈!也够无情的了!心爱恋人出了意外,都还能那么沉着理智的安排各种事务!你以为这就算胜了?还没真到一较高下的时候呢。”

对于这些挑衅的话,程浩风似乎没听见,指尖捻夹茶碗碗盖轻轻拂了拂,茶水中茶叶微微荡开。

他啜一口茶在嘴中抿了抿才吞下,似是品到了极美香味,展露满意笑容。

被这般无视了,扎措恼羞成怒,恶狠狠高喊:“你扳回一局又怎么样?你还是改不了天命!仙仙早晚会知道你是个无情的人,会离开你的!”

程浩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都不由笑出声了:“呵,世人皆知我已无情丝,当然是无情的人,末神何必这样嚷嚷?仙仙就算离开我,也不可能亲近你。”

感觉孔雀王的目光严厉向自己看来,扎措明白自己刚才言行失态惹得父亲不满了,赶紧理了理衣襟,换个姿势端坐好。

鬼王向他递去一个眼神,让他别情绪化地针对程浩风,要揪住尚仁背弃盟约这一条不放,迫使尚仁和列御风做利益让步才能弥补损失。

冷静下来后,扎措整理好思路,皮笑肉不笑地对列御风缓声说:“你可知你岳丈与我们结盟时提的要求有一条是:你若不能与他女儿夫妻恩爱,就灭了你?暂时留你性命,只因为你掌握着祖师那一辈大能造出这人间镜像青丘国的秘密,得知秘密后,你定会死在他手里。”

“末神似乎弄错了这些问题的关键点?”听了这些话,列御风并未因此对尚仁表现愤恨意思,含笑说着,“这是青丘国,寡人才是国主,不论暗藏了多少勾心斗角之事,寡人清楚最重要的事就是别让外人来指手画脚、耀武扬威!”

可能是列御风俊秀斯文的外表让人总以为他只是傀儡国主,忽略他身为天生玄狐,修为已达天仙阶位的一面。话音刚落,他就释放威压,众人都惊觉他有凛凛不可侵犯的气势。

列御风是晁玄同第五位亲传弟子,但在马鸣风、龙啸风、程浩风、凌若风这些凡人弟子还没入门之时,列御风就已经活了几百年,遍访名师学艺。

后来,师兄弟姐妹们或身殒转世,或成仙忙于职事,只有他从未间断地练功。即使还有穴道未解,又拖着中毒后的病弱之体,他的实力仍不可小觑。

他不仅有学自云华观的道门正统法术,还会各种巧妙小术,能在列御勋、鄂日浑、宫绝等人迫害下扭转局势,他又岂会只是受制于人的傀儡?

连孔雀王的傲慢态度都收敛了些,其他人也正色看向他,他再说:“不论是中立之事,还是让寡人的岳丈毁约之事,均是出于寡人决断,不要再试图挑唆,不要以为既定之事还会出变故。所有一切后果,均由寡人担当。”

再难弄出事端,扎措很不服气,耷拉眼皮说程浩风:“你这法朝国师若不是有几个师兄弟帮衬,可就当不下去了!哼,万邦围困法朝的盛况此次难以看到啦!不过,等他掌不了权的时候,只怕就没人帮你。”

他如此明显的奚落程浩风借他人之势减少危机,程浩风倒笑了起来,笑的同时瞟向门外。

门外一道青绿身影行来,清逸身姿如同翠竹一般,正是秦沐风。

秦沐风迈步进殿,向众人环顾一圈后稽首为礼:“海底圣境秦沐风向诸位问好。”

众人都还礼后,秦沐风再说:“我本是为解毒之事而来,无意参与纷争,但听某人挤兑我三师兄,说什么借他人之势才能当稳国师,实在听得不顺耳!故此冒昧前来,想问问那人,师兄弟之间难道不应该互帮互助?”

众人眼神皆瞟向扎措,秦沐风顿了一顿,又再说:“我忍不了别人离间我们师兄弟的同门之谊,本不想争,但要是一再被挑拨,我也不介意带海底圣境所属各部到俗世来争上一争。”

扎措有些怨怪地看向鬼王说:“我当时就反对请他来给尚蔚然解毒,看吧,局势完全失控,是不是中了圈套?”

“你当时的确反对过,可你听了仙仙说愿意寸步不离的陪着,你还不是色迷心窍没有反对到底?再者,你自己说过借得到势也算能耐,怎么就只许你自己借势,别人借势就要被你讽刺呢?”鬼王愠怒回怼。

“你搞清楚一点,我们的利益紧密相关,是拆不散的同盟,你跟我吵什么?”

“是我要跟你吵吗?明明是你先来挑我的错儿!”

见他们两个吵起来,孔雀王假咳一声。毛日渥抬手发话:“在商讨到底同不同意青丘国和蛮山五族中立的时候,你们乱哄哄闹什么?”

他们两个均面带愧色,彼此瞪视之后,闷头发呆不再吭声。

其他人也都不说话,气氛沉闷。都在想着如何守底线,保利益,谁先开口表示愿意再商量,谁就输了气势。

他们不说话了,苦昙总算抓到发言机会,把想说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之后,他才郑重开口:“青丘国毕竟不属于尘世,蛮山五族也向来不服教化,保持中立也好。如若不然,战火蔓延之时,平民百姓连个逃难的地方都找不到。阿弥陀佛,能给沸油煎熬似的人间留方寸清凉安居地也好。”

众人都看傻子似的看向他,但孔雀王、毛日渥、鬼王、扎措的目光带了责怪意味;程浩风、列御风、秦沐风、尚仁的目光则带了崇敬意味。

这般事态下,很少开口的孔雀王在和毛日渥交换眼神后,朗声说道:“事已至此,就算强拉青丘国和蛮山五族与番邦结盟,也必定无法真正一条心。好,且就同意他们保持中立!”

毛日渥点头附和,扎措和鬼王也只得答应。

列御风笑道:“如此甚好,还望番邦与法朝也能和谈,别燃烽火。中立之事既已谈妥,御膳房也备好酒席,寡人就请诸位贵宾前去欢饮。”

出得前殿行往饭厅的路上,孔雀王见了个殿后空地,忽然让侍卫停下步辇。

他走到空地上转头朝四方望了望,意有所指地说:“此处离各殿各宫都挺远,旁边都是树林草坪,倒是个比试的好场地。”

众人都围到空地边,疑惑看向他。他指了指程浩风说道:“据说你修行法门特异,兼具佛门道家之术,又还入魔创有邪术。实在很想与你一战,小子,可敢应战?”

“有何不敢?”程浩风明白他是谈判桌上没讨着便宜,要拿话别住自己,逼自己应战。明知修为差距很大可能受伤受辱,却还是得答应,不能堕了勇气。

“且慢!”列御风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孔雀王寻借口和程浩风单打独斗,“神王是与祖师同一辈的人物,修为高深、法力高强,寡人愿与三师兄一同向神王讨教。”

秦沐风也站出来:“我三师兄所修功法虽特异,但比之神王可算是晚辈的晚辈了,为免神王担上欺压晚辈的恶名,就由我们师兄弟三人共同迎战,如何?”

不料他们如此团结,孔雀王有些为难了,硬要以一敌三也有胜算,但他只想寻机会痛殴程浩风,并不想真打。要是跟他们三个一起打得头破血流的,那可划不来。

鬼王伸伸舌头笑说:“照你们这样一个帮一个,不如我们打群架好了?”

众人皆是一愕,鬼王咧大嘴做出个夸张笑容:“来嘛,打群架喽!我们在这些侍女侍卫们眼里可算大佬儿,让他们看着我们吭哧吭哧打群架,哇哦……”

他这么一说,所有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发笑,程浩风师兄弟三人有些尴尬。

程浩风举高手重重一挥,斩钉截铁道:“我自愿与孔雀王切磋,谁都不必来相助!”

列御风和秦沐风只得退开几步,程浩风又对孔雀王说:”我们的差距主要是灵气修为差距,我们就不用灵气,只较量武技如何?”

第七百零六章 出奇制胜

程浩风是世间修真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孔雀王更是无数修行者只能仰望的传奇,他们要比斗武技,当然不是说打就打,更不会出手就互相抱头、绊脚。

待得列御风令人用木板搭起高台,圈出场地后,他们才真正开打。

因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王宫内只要得闲的人都来围观,本不愿出门的胡仙仙也被杜婉芷拉了来。

胡仙仙刻意不去看程浩风,就先打量孔雀王。孔雀王长得与扎措有六七分相似,但是孔雀王五官显得更精致立体,眸子深蓝接近于蓝紫色了。

孔雀王的子孙无数,胡仙仙只见过冷秋朗、扎措和多吉喀勒。若是这四个人站在一处,属于扎措传下的后辈子孙多吉喀勒反而显得最老,是个中年大汉,另三个倒像是少年三兄弟。

修行者能从血脉气息分辨出谁是子、谁是父、谁是隔了多代的子孙,但只从皮相来看,若是孙子的孙子比老子的老子还显得年纪大,真挺尴尬。

所以,胡仙仙认为修炼有成的人要么该不成亲生子,要么就和自己修为类似的人一起只生嫡系子孙。都是修为很高的话,差辈份的人总还是有区别的。

比如孔雀王和冷秋朗、扎措比起来终究要显得老成些,说是父子也不会觉得怪异。

台上双方还未真正动手,胡仙仙脑海中呆站着,脑海中就冒出许多杂念。因这些杂念,她看着扎措更生厌恶。多吉喀勒算起来该是扎措的第十几代孙了吧?不说自己喜不喜欢扎措,单想想一个四十几岁的番邦大汉叫自己“祖奶奶”,她心里就一阵恶寒。

为方便比武,孔雀王取下塔形金冠,只以绞入金丝的细绳束住微卷长发;也没穿满绣日月图案的白锦袍,只穿纯白短衫、纯白灯笼裤。

如此打扮的他少了威严庄重之感,真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风流少年,由此引得围观女子多数都看向他。

孔雀王所属邦国是娭姥邦,也在中原人统称的茫茫蛮山之中,这“娭姥”二字是当地土语的音译,本意是“富饶温暖的山中坝子”,但以讹传讹成了“美妇遍地没有男子的邦国。”

中原一般民众为何会以为娭姥邦没有男子呢?皆因邦中男子多数白净俊秀,而民间又谣传孔雀王可男可女,就误以为此邦的人可以自变男女、无夫妇而自生养。

说来也奇了,蛮山地界诸邦国,靠近天竺的人多数生得高大威猛但是肤黑皮粗,而靠近中原西南方的人虽是肤白貌美但又多数矮小,只有在中段的娭姥邦,男女皆生得身材高挑、肌肤白嫩。

胡仙仙暗想,这可能是因孔雀王本不是蛮山地界的人,从他眸色来看,先祖该属狄人,可能是狄人男子和蛮山孔雀女妖的后代。

在创立娭姥邦几十年后,孔雀王就传位给其中一个儿子,自己专心修炼并游访天下。他虽不理国政,但若要做出什么决定,邦中无人敢反对。

胡仙仙看着孔雀王,想着他在人间富贵已极,在佛门有尊崇地位,论法术少有人能敌,可为何还是难放下贪、嗔、痴呢?

孔雀王潇洒迈步走到木台中央,右手轻旋,他的法器元空翎就从真正翎毛变做寒铁刺翎。

元空翎与冷秋朗的艳光翎类似,但翎眼处不是青蓝泛紫的斑纹,而是亮紫色翎眼当中又有个明黄小点。

华丽翎毛轻挥时,更显得孔雀王容颜俊美,而翎毛乍变寒铁刺翎时又增他威仪。一个英俊且强大的男子是很容易俘获女子芳心的,所以孔雀王一亮相就引得围观女子惊喜赞叹。

对此场景,程浩风微觉不悦,他们是比武不是唱戏。若不是列御风说此次比武关乎几邦几国的形象,他是要直接和孔雀王对打,不同意众人围观的。

程浩风本来装束简单,只是脱去外披纱袍,将道袍前裾半撩起扎在腰带中,就提剑上台。他在台中央等了好一会儿,孔雀王才过来。

等台下那些惊呼欢叫声略低,他们才彼此行礼,准备出招。

出招之时,程浩风眼角余光扫到胡仙仙也来了,并且胡仙仙的目光也同大多数女子一般凝注于孔雀王脸上,心里陡起醋意。

虽是心有怨愤,程浩风头脑仍还冷静,眼见孔雀王挥动元空翎,翎尖直取自己膻中穴,他心知这是孔雀王想来个一招制敌,好让自己颜面尽失。

他本可以用剑格挡,但他偏偏后仰身体以铁板桥姿势闪避。

这般闪避只能躲开最初一击,对手只要进招再攻他小腹,他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列御风和秦沐风焦急对望一眼,都想不通这三师兄到底在搞什么?是故意要输得难看些,让孔雀王赢得高兴,以此讨好孔雀王,求孔雀王教训他儿子扎措?他们了解程浩风,他绝不可能故意示弱向谁献媚啊。

而程浩风本人正想着的是,你们不是喜欢看花美男孔雀王吗?那好,就让打斗的时间延长一点,让你们看个够!

不出所料,孔雀王果然紧接着再攻程浩风小腹,他脸上已现出得意笑纹,仿佛此招已击实。

元空翎翎尖往程浩风气海暗运劲,若中此招,程浩风气海必然受伤。虽因没用灵气,应该不至于功力尽废,但功力倒退是不可避免的了。

程浩风接第一招时的怪异之举,令所有人都大感疑惑,他们不由担心地看向他,胡仙仙更是担忧万分。

然而,他们目光聚向程浩风后,并没有看到他受伤痛呼的一幕。因为就在许多修为低的围观者都没看清动作之时,程浩风已经快速侧身一滚,避开元空翎。

快得让人疑心他用了灵气,但众多修为很高的人在场,能证实他没用灵气。

他能那般快,是在往后仰身体之时就蓄足了力,早算到孔雀王要再攻他小腹处,在孔雀王进招的同时,他已经连贯起侧身滚地的动作,因是一气呵成所做,才这般快。

众人都呼出一口气,暗想着程浩风的滚地动作虽难看,但总算躲过一劫。

连续两招进攻没能制住程浩风,孔雀王有些急躁起来,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他弓步往前斜倾,抖腕急送翎尖扎向程浩风左眼!

程浩风仍是滚倒在地的姿势,只斜伸右腿微弓着稳住身形,就左手举剑架住元空翎。

这个姿势难发力,很容易被对手加力往下压,会压得动弹不了。

程浩风屡用怪招,胡仙仙看得惊疑不安,真不懂他为何这般做,是故意弄新奇招数想引人注目?可这两人比斗无形中代表了国家,要是程浩风输得太惨,会有损法朝威名的!

胡仙仙心提到嗓子眼儿了,却见程浩风埋低头,让翎尖堪堪从眼角擦过,在孔雀王微挪元空翎想继续扎他眼睛时,他趁孔雀王此招未用实,剑锋顺着元空翎猛往下一滑!

墨冰剑和元空翎相触猛滑,爆出“嗞”的一声刺耳破音,溅出炫亮金黄火花!

元空翎受突如其来的一震,震得孔雀王不由持握变松了,程浩风再反手一拨,将元空翎拨离自己眼前。

“吼!”

程浩风忽然龙吟般暴喝一声,一直斜伸的右腿猛弹跃起,而左腿蜷曲,如飞鹤展翅时单腿斜纵一般,带着前冲之势挥剑削向孔雀王血海穴!

“叮”的一声金属撞击脆响,元空翎挡开了墨冰剑。

孔雀王神情凝重了几分,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腾身横起再攻程浩风咽喉。

程浩风却没有变换身形,借着本来前冲的力道,劈叉稳住身形的同时,墨冰剑刺向了孔雀王承山穴。

若是被程浩风所伤,必将会颜面无存,孔雀王不得不拔高身形闪避,再回拨元空翎格挡墨冰剑。

身在半空难用力,孔雀王只得落回台上,全神贯注与程浩风较力。

毕竟,程浩风举剑往上的姿势会比他握翎往下的姿势更费力些,可以耗得程浩风体力不支再用进攻招数。

程浩风左手全力抵抗,右手按着台板一撑,双腿借力收拢,孔雀王知道他想站起来,连忙撤开和墨冰剑较力的元空翎,朝程浩风肩井穴刺去。

程浩风没有继续起身,而是倒身往后一溜,再右腿轻旋,足尖踢向孔雀王肘部,使得元空翎刺偏。

待得孔雀王回手要再刺他足踝时,程浩风左臂一点一按,将墨冰剑扎进木台借力,已是跃身站稳!

墨冰剑去势沉猛,当程浩风从木台抽剑而出时,扯得木屑翻飞,台上塌出一个大洞。

连番奇诡招数,孔雀王开始来不及反应了,在他思维略滞了滞的那个瞬间,程浩风抬腕横剑抹向他咽喉。

至此,孔雀王从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防守,他招架得越来吃力,而程浩风攻势越来越猛。

可偏偏,程浩风又总要在最后给他留点儿自保余地,如此让他处于落败的境地,却又败得不那么彻底。

孔雀王可清楚程浩风不是让着他,而是存了戏耍的心态在和他缠斗。他额上已渗出薄汗,再难保持潇洒风度了,而程浩风眼中的嘲谑之意甚浓,真让他羞恼万分。

两人此时各自的状态已很明显,围观者当中的男子都兴奋地为程浩风拍手叫好,而女子们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热烈。

他样貌不如孔雀王俊美,甚至晃眼看来像平平无奇的穷书生,若不是剑眉星目添了英武之气,沉静淡然的神情添了出尘气质,真普通得丢在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

可在他频频挥剑时,身姿灵活如蛟龙蜿蜒,眉宇间蕴着雷霆气势,让人不自觉地生出或崇敬或倾慕的心思。

程浩风滚地躲避的招数来于他让泥蛋儿、马烁、高壮壮他们训练乡勇时,偶然见到不会武术的高壮壮那么做而打败了一个武功不错的人,就记下并琢磨出更简便易行且威力更大的方法。

提出和孔雀王不用灵气比武时,他就做好了应对准备。当年他自己曾嫌俗世打架斗殴的方法粗鲁,而没有认真学武技,接连遭难几番失去灵气后才开始认真研习。

因这孔雀王多年来已经习惯依赖灵气,所学武技又多是按套路过招,自己用只求制敌不管套路的办法,必能出奇制胜。

第七百零七章 再增偏执

元空翎化出的巨大光刀斩出后,修为稍低的围观者们只见各色光束乱闪,各种碰撞声乱响,台上两人完全被裹在了一团儿混杂光雾中,难以弄明情况如何。

直到光雾变淡,才见木台全碎为木屑,孔雀王和程浩风满身烟尘,都嘴角流血怒视对方。

列御风、秦沐风和胡仙仙站在程浩风旁边,戒备盯着对方,而杜婉芷正焦急询问详情。

扎措、毛日渥站在孔雀王旁边,拉开迎敌的架势。

在双方中间,鬼王半笑不笑地劝说着,苦昙和尚仁都紧皱眉头。

原来,在光刀将要斩下时,程浩风急忙催御灵气灌注入墨冰剑抵挡,胡仙仙撒开雾隐无隙网拦下一些光刀劲气,列御风和秦沐风也分别以梦云笛、紫星芷梦箫挡开一些光刀劲气。

四人联手相抗,使得程浩风没受重伤,只内脏受轻微震荡吐了一口血。

孔雀王攻势甚猛,遭遇抵抗后,劲力反震,内脏也受轻微震荡吐了一口血。

武技比拼,孔雀王输了,输得很不甘心!自己本有远高于对手的法力,何必要死守不用灵气的规矩?等把程浩风打得灰飞烟灭之后,其他人就算指责,又能拿他怎样?

恶念起时,只想行凶。孔雀王都忘了程浩风虽法力不如他,却不会任他宰割,围观者中程浩风亲友也不会眼睁睁不管。

最终如此结果,真是令他那一方颜面无存,他真想一不做二不休,把程浩风他们都就此灭光算了!可尚仁不想看他们矛盾再加剧,若是在青丘国中直接打起来,受损失最大的是青丘国。

于是,在修为低的围观者还只看到混杂光雾弥漫时,尚仁已经宣布双方战平,最后互相不服都用了灵气,那就算都输了。

鬼王“呵呵”笑了几声认同尚仁说法,还拉了拉苦昙,示意苦昙也这么说。

不能因自己一时之辱让好容易谈妥的青丘国和蛮山五族中立之事再崩,程浩风抬眼望望四方后,再看着列御风无奈一笑,表明暂且认可都输了的说法。

列御风咬咬牙,勉强笑着高声说:“是啊,战平了、都输了!毕竟我们是修行者,不是武夫,战意正酣之时都不自觉地用出灵气了。各位贵宾,请随寡人到偏院梳洗一番,再去赴宴。”

他们已经先说了软话,孔雀王纵然想做什么也不好再明做,扯扯嘴角算是笑着答应了列御风:“好,国主盛情款待,一切全听国主安排。”

列御风安排侍女引众人去偏院沐浴、换洗衣衫,胡仙仙和杜婉芷携手往安贤台而去。

她俩迈步和孔雀王他们擦肩而过时,孔雀王忽然勾唇邪笑问道:“两位美丽的仙子何不一同赴宴?”

“我们姐妹粗陋,就不去搅扰各位贵宾了。”杜婉芷微低着头,礼貌答着。

胡仙仙侧开头不看他们,杜婉芷话还没说完,就扯她走开。

回望两人背影,孔雀王微眯眼睛,咂咂嘴说:“真是一对儿尤物。”

扎措眉眼间都荡起含春笑意,接话道:“父王可还记得,我提起过一个命定该娶的女子?就是刚才穿道袍的那一个。”

“哦?就是冷着脸不理人的那个?”

“正是,父王觉得如何?”

孔雀王回想一下,穿淡绿衣裙,容颜秀美,气韵清雅的是杜婉芷;穿淡青道袍,没看清容貌的那个是胡仙仙。

虽没看清胡仙仙容貌,但感觉也还长得端正,记得她不施粉黛,没戴钗环,只用一根扁银簪绾发髻,没多少女子娇态。

孔雀王笑向扎措说:“明明那绿裙女子要胜她三分,你倒看上她了,看来我儿喜欢骑烈马。”

因无急事,陆续散去的看客又多,他说这话时,胡仙仙和杜婉芷还没有走出多远。

一听这话,胡仙仙脚步一顿,眼神带上杀气,想回头斥责他们,但又忍住了。

察觉她神情不对,杜婉芷问她怎么了,胡仙仙摇摇头扯开话题。

到得安贤台中,歇息一会儿后,杜婉芷就开始收拾杂物。因局势暂平,宴饮后各方的人都要回自己地盘,而他们在回海底圣境前还要护送列御风往云华观。

程浩风已提前通知翠儿、马烁和列外、唐彩儿先到云华观,等着与列御风汇合。不再直接掌权后,列御风到云华观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

“我和你们一起护送五师兄到云华观,然后就长住观里清修,再也不到处惹事了。”胡仙仙认真说着。

“那可不行,你该和程师兄一起回京城,他需要你陪着他呢。”

“他才不需要呢……我只会添乱。”

杜婉芷偏了偏头,笑看着她:“胡姐姐,你是年纪越大,心性越小了。别和程师兄赌气,也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有天大的事儿,一起去解决才对。”

胡仙仙敷衍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想着该怎么躲开程浩风。

以为她听劝了,杜婉芷又去找尚蔚然准备给列御风解开被封穴道要用的东西。

胡仙仙一个人在房中闷想,想来想去想不出未来方向在哪里,内心被绝望占据,就又想着要如何才能让扎措死。

因为扎措死了,她就要在孔雀王面前给扎措抵命。如此他们都死了,孔雀王和毛日渥的势力也就不会针对程浩风了,当然也不再会针对法朝,无形中少了争斗。

程浩风也不会再被所谓天命束缚,可以放手去搏,搏得他该有的成就。

这么一想,胡仙仙竟觉得暗杀扎措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专心谋划起来。

到得晚间,各方的人都回客房准备离去之事,见了程浩风归来,胡仙仙就跟着秦沐风、杜婉芷去做给列御风解开穴道的事。

程浩风见她神情淡漠,本想跟着同去,因怕彼此再起言语冲突,也就不跟去了。

德庆宫偏殿中,胡仙仙看到尚蔚然和秦沐风都摆出很多小工具,才明白为何仓促间难给列御风解开那几个穴道,要等专门腾时间做了。

尚蔚然端出一个小鼎,在鼎中燃起一小块香料,奇香溢散,她手中竹筒里缓缓爬出一只天牛。

这只天牛胡仙仙见过,在宫绝和鄂日浑之乱中展现过威力。

此时只见天牛爬入小鼎,显得极为舒服地侧躺下,微卷了触角,轻蹬着爪子,尚蔚然快速盖上鼎盖。

待得估算着香料已燃完,尚蔚然揭开鼎盖,天牛展翅飞到已裸背趴在榻上的列御风身上。

然后,天牛先一口咬向列御风的肩井穴,又飞快移到心俞穴再咬一口。

待得列御风背上出现九个被咬的乌紫斑点,尚蔚然向天牛伸出竹筒,天牛钻进筒后,收好。

尚蔚然又再指尖翘如兰花,拂向那九个被咬穴位。常见点穴解穴手法,皆用剑指点按,这般手法胡仙仙和秦沐风、杜婉芷他们都从未见过。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胡仙仙越发觉得自己见识浅薄,也越发认为永恒之境的传说纵然是真,也绝对是自己所不能达到的境界。

那么,真就该与扎措同归于尽,免得让程浩风再陷于这些事里受憋屈,还免得引起灾劫。

见胡仙仙脸色阴晴不定,秦沐风和杜婉芷也只以为她是替列御风担忧,没做多想。并且,尚蔚然已停手对他们说话,他们也来不及多想。

“秦真人、杜元君,国主被封压的穴道已解开,但解穴的同时中了这天牛之毒。为免天牛之毒和离人叹之毒发生冲突变异,还请先用药物平衡,我再施法解蛊毒。”担心出意外,尚蔚然紧张得额头渗汗。

在下午,尚蔚然已给杜婉芷提过解穴详情,因此备好了各样工具。秦沐风只点点头,就拿出银针另扎了几处穴位,又让杜婉芷拿纱布包上药草给列御风敷着被咬的穴位。

不一会儿,他们忙完,列御风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秦沐风和杜婉芷退开,尚蔚然又去给列御风被咬的九个穴位抹上一种淡褐色、带点辛辣味的药粉。

到这一步,列御风所受压制完全解开,功力也能很快恢复,只可惜离人叹之毒从此难解。

忙完后,他们坐在一旁等列御风醒来,胡仙仙好奇地看向那个小鼎,问尚蔚然刚才是点的什么香料,怎么天牛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那是‘甜梦香’,凡是有意识的生物,不论飞禽走兽还是人,都会嗅之入梦,而且是入自己最想要的美好之梦中。这香单燃起来只有迷幻作用,只要用‘西萱草’就能克制。”

尚蔚然说着就指了指旁边摆放的一盆类似萱草,又比萱草花朵更艳的花卉,“我提前摆放了西萱草在屋中,所以我们不受甜梦香影响,而天牛在鼎里闻不到西萱草的气味,就完全沉醉在甜梦香形成的幻觉里。”

如此解释,胡仙仙明白“甜梦香”和“西萱草”是怎么回事,但疑惑又来了:“可为什么要让天牛沉醉在甜梦香所成的幻觉里呢?”

“这样才好控制它呀。”

尚蔚然答了一句后,见他们仍是不懂,又再详说:“要给国主解穴,就必须要天牛释放本源蛊毒,这本源蛊毒就如同蜜蜂蛰人一般,虽蛰了人,蜜蜂自己也会身亡。

我这天牛虽不会立刻死,但也只能和普通天牛一样了,活也活不长久。它虽受我控制,但它还不想死,可能会抗命不遵,解穴时出意外就糟了,当然我也不愿它痛苦面对死亡。

用甜梦香控制它,让它主动释放本源蛊毒,算是最可靠又最人道的办法了。”

“很有趣呢。”胡仙仙俏皮笑了笑,又央求道,“可不可以送我一些甜梦香和西萱草?”

尚蔚然爽快答应,这两样东西产于蛮山山神庙附近,外人觉得稀奇,对于她而言却并不算珍贵。她想着花盆携带不便,让侍女取西萱草制的干花来送给胡仙仙。

接过甜梦香和西萱草所制干花,胡仙仙试探着问:“修为较高的人会不会受甜梦香影响?”

第七百零八章 连番互杀

胡仙仙要甜梦香和西萱草当然是备来对付扎措,但这心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面露疑惑,她就只告诉他们是以防万一才要这两样东西,而能威胁到她的对手肯定修为不低,所以才这么询问。

这原因也勉强说得通,尚蔚然就没再追问,详细解答:“修为高的人只要有杂念就会受控,只是受控的时间长短不同。甜梦香不同于世俗所传的*物,不是通过麻痹神经、刺激大脑来产生幻觉,是诱发出心底里本来的渴望。所以,受不受控制,只看杂念、欲念多不多,与修为高低无关,但修为越高越容易摆脱幻觉罢了。”

胡仙仙听后欣喜地连声感谢尚蔚然,诱出扎措暗杀他的计谋已大体形成。

又再闲坐一会儿,列御风苏醒,他们关切问他状态如何,听他说已恢复九成后,秦沐风、杜婉芷、胡仙仙三人就放心回了安贤台。

一回去,胡仙仙就躲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苦苦思索暗杀扎措的具体实施办法。

画了好几张图,例出好几个备选方案,反复斟酌才最后定计。此时已快到深夜子时,胡仙仙出门唤醒正打坐的其他人,要告辞离去。

杜婉芷问她为何要先走,她说想去云华观等着,翠儿他们行得慢,必然还没到达云华观,她先去帮列御风布置一下,因为很快就八月十五月圆了,列御风将第二次毒发。

“就算你暂时不想跟程师兄回京城,也要等着跟我们一起走啊。”杜婉芷拉着她的手说,“我和沐风也正是考虑到列师兄会很快第二次毒发,才要护送他去云华观的,你何必一个人先走?”

胡仙仙叹了几口气才为难地说:“明天都要离开青丘国,尚王后父女肯定要在王宫大门外摆送行酒,那些讨厌的人都要聚在一处,我不想见他们,先行一步免得尴尬。”

她说出这个理由后,他们觉得也还对,都知道她性格倔犟,就没再多劝,只嘱咐她多加小心。

出得青丘国,只见明月皎皎,群山寂寂,胡仙仙选了个两座小山间的沟谷,安排陷阱。

她对阵法不算精通,但看程浩风布过困住段梦柔的困阵后,也学会如何布困阵。

她所布困阵没有那么大威力,可配合甜梦香,再配以雾隐无隙网造幻境的力量,要将扎措困个一时半刻应该可以。

布完困阵,再把她能想到的制敌之术都安排上,做完这些后已到丑时。

胡仙仙悄悄返回青丘国,潜行往国宾馆,循着扎措的气息,朝他发了道灵符后迅速飞远。

灵符上写着:“可敢单独来见?”

因是胡仙仙所发,扎措接符后犹疑不定,可好奇心和那份痴心妄想还是占了上风,他决定前往。

扎措尽量不惊动苦昙,循着胡仙仙的气息往青丘国之外追了去。

来到小山下,只见胡仙仙傲然挺立于山巅岩石上,晚风拂动袍裾飘飘,冷月映照清丽容颜,此景真是月华如水、佳人如玉,别样之美,令扎措见之如痴如醉。

扎措微仰头,呼吸一窒,头脑有瞬间空白。

等他再回过神来,慧心玉剑已携森然杀气逼近。

他敢只身前来,也是经过考虑的,早想到胡仙仙可能杀他,虽因沉醉一瞬让反应变慢,却也能够应付。

毕竟他修为高于胡仙仙,修为上的一线之差就有优势,功力到一定程度后,小小的差距都可能是千万年也无法跨过的鸿沟。

扎措左手轻扬,掳魄旗摇动间就变为几丈宽的大旗,不但阻住慧心玉剑进攻,连剑都被困在了大旗当中。

本也不奢望一击得胜,胡仙仙不慌不忙朝两山间沟谷飞去,见扎措追来,她回头抡起红雪拂尘掸去,再继续往前飞。

红雪拂尘拂丝漫天劲舞,裹携冰雪向扎措击去,扎措急展掳魄旗抵挡,挡住了攻击,慧心玉剑却也脱困飞回胡仙仙手中。

扎措两次受击,不由怒起,右手高举摄魂铃,一边猛摇铃,一边疾飞靠拢胡仙仙。

铃声催,头昏胀,胡仙仙竭力稳住心神撒开雾隐无隙网。

网向扎措罩去,隔绝开摄魂铃声,胡仙仙左手中指和拇指相捏轻弹,弹出豆大一点灵火引燃甜梦香。

奇香丝丝缕缕飘出,扎措鼻翼微动,身心都荡漾出难以形容的欢悦感,他不禁深深吸这香味,半眯着眼陶醉其中。

胡仙仙提前已在身上佩戴了西萱草干花,是以不受香气影响,正御剑朝扎措咽喉处刺去。

剑光暴射,夜空中陡起几分寒意,扎措脊背一凉,心中警觉突生,立刻圆睁眼睛挥动掳魄旗抵挡。

因受甜梦香所控,他虽反应过来了,但反应得慢了些,慧心玉剑被掳魄旗挡偏,没能刺中他咽喉,却划伤他右肩颈侧。

鲜血喷涌,扎措觉得浑身冰凉,是由心底透出的冰凉感。他紧咬牙关,咬得颔骨颤抖,忍痛御起摄魂铃朝胡仙仙旋飞而去。

摄魂铃旋出一股小而强劲的乌黑龙卷风,夜空中响起尖利呼啸声,这是扎措气怒之下对胡仙仙动了杀心,必摄她魂魄不可!

胡仙仙没有硬接这绝招,而是左脚脚尖飞快踢出一颗小石子儿,击落挂于旁边树上的一枚铜钱。

铜钱将落未落时,扎措忽然觉得自己被关在了大铁柜子里,而自己使出绝招所形成的摄魂龙卷风居然莫名其妙就停歇了。

他捂着肩上的伤口,茫然四顾,目光所及都是灰蒙蒙的雾霭烟尘,辨不清方位,也看不清山川树木,他知道自己是被困在阵法中了。

“胡仙仙,你出来!你一心杀我,可你知不知道你是杀不了我的!你这样做,只会给你自己带来更多苦难!”

真不明白这扎措和自己说话时怎么总要加个“你知不知道”,胡仙仙暗嗤:我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什么不同吗?只要我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就行。

那树上铜钱乃是西北乾位引阵铜钱,铜钱落、困阵起。在之前准备的时候,胡仙仙已在正北坎位放了一竹筒水,在东北艮位放了块有凹槽的石头。

这乾、坎、艮位对应的本是开、休、生三吉门,胡仙仙偏把这三吉门变成了困阵之“困眼”。

若是如此对付别人可能起不了作用,对付扎措却刚好合适。扎措所用摄魂铃、掳魄旗均属阴性法器,又都是本为黑色器物,皆是应北应水之物。

黑夜中的北方本是利于扎措的吉位,可这吉上加吉,吉到极致后,有利于扎措的因素全都变成了不利。

胡仙仙见扎措在沟中团团乱转,想着不能以灵气所御的神器击杀他,万一引得气场波动破了阵法就麻烦了。

于是,她眸色阴了阴,从袖中取出鹿皮所裹的毒针,尽皆向扎措兜撒而出。

这些毒针是钻子所制,曾用来偷袭胡仙仙和程浩风,降顺之后,胡仙仙就要来这些毒针以备不时之需。

扎措见泛着墨绿荧光的毒针射来,惊慌挥动掳魄旗乱扫,但他此时他用不出灵气,只能凭借灵活身手闪避,再灵活也还是中了几根毒针。

饶是他有纯正孔雀王血脉的仙体,只要多中几根毒针,必也会受重伤,待他没法反抗了,就弄开阵法直接杀他。

眼看扎措倒地,胡仙仙正要移开阵法去杀扎措,刹那间耀眼金光织成大网罩来!

这是渡魔金光所化的大网,她心下泛起凉凉绝望滋味——苦昙来了,事败了。

“轰……”

几声巨响在夜空中骤然而起,惊得小鸟小兽奔逃四散。

那用做引阵之物的铜钱,一竹筒水和石头都震碎为齑粉,因阵法猛然撤去,连两座小山也各垮塌半边。

胡仙仙功败垂成,怨愤向天长啸!正在救治扎措的苦昙,听她长啸声凄厉,心中不忍,撤去罩住她的金光大网。

“胡施主,孔雀王他们即刻就到!你还是……”

苦昙出言提醒她快逃,她朝已昏倒在地的扎措瞪了两眼后,转身往西北方群山而去。

才飞出十里左右,就听孔雀王的喝骂声传来,胡仙仙身形顿住,猛一回头,御剑朝孔雀王飞刺而去。

孔雀王只以为她会催御灵气加速飞逃,没想到她竟然敢停下来袭击自己,虽用元空翎挡开慧心玉剑,却也因仓惶应对,险些从半空中跌下。

趁他要稳身形之时,胡仙仙绕向西南方再逃。

“好你个狠辣狡猾的恶毒女子,本王若不杀你,岂不被天下修者耻笑?”

孔雀王骂着的同时,元空翎在他手中轻摇曼舞,看似柔美的翎毛迸出道道刚硬彩光,光芒万千就是利刃万千,道道光芒铺天盖地刺向胡仙仙。

明知不敌,胡仙仙也不会坐以待毙,双手团舞如轮,风流金波鉴立刻现于双手中。

风流金波鉴反射走一部分光刃,又吸纳一部分光刃入鉴中,胡仙仙只是两臂衣袖被割破,两臂所受伤都是皮外伤。

可她还未得以缓口气,元空翎迸射光芒万丈,更多更锋利的光刃攻来。

风流金波鉴在胡仙仙手中一转,再次照向光刃。但这次没那么幸运了,一道紫色光刃直劈她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如墨黑盾挡来,紫色光刃震碎消散!

紧接着,一道蓝色身影满带森冷杀气横飞向孔雀王,墨冰剑斜削元空翎!

第七百零九章 偏惹牵扯

元空翎看似柔细,却是削之难断,还扭绕如蛇反缠上了墨冰剑。剑难抽动,翎毛却不受影响继续迸射出五彩光刃。

程浩风催御灵气,墨冰剑腾出寒气,寒气瞬间冷凝,光刃皆冻为雪花飘落。

纷扬雪中,孔雀王手腕轻旋,拉回元空翎放开墨冰剑,然后再挥出光刃击向地面观战的胡仙仙。

胡仙仙抖开红雪拂尘扫飞几道光刃,而程浩风也急忙应手化出黑盾帮胡仙仙抵挡。

可谁知孔雀王此次用的只是虚招,这些光刃既不够多,威力也不算大,在他们接招之时,他左手迅速掐诀,元空翎彩光凝实为一柄青紫光刀,他真正要攻击的对象是程浩风!

光刀杀气完全笼罩住了程浩风,直劈他颈后,若挨此刀,程浩风必然会被斩落头颅!

他要躲避已经来不及,闪念间就召出长眉老道与笑面和尚分身,平天长剑和并天法杖齐齐挡向光刀。

但他们本属分身,此种情况下自然要因本体的弱势而连带弱几分,好在即将抵挡不住时,胡仙仙腾身入空,慧心玉剑击向孔雀王左眼。

眼睛是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也是极容易影响心神的部位之一,孔雀王眸中映出慧心玉剑倒影,本能地眸子转了转,下意识就收元空翎回护眼睛。

慧心玉剑刺偏,朝地面坠去。胡仙仙趁机拉程浩风落身地面上,抬手召回慧心玉剑再与程浩风同往空中看去。

程浩风只是趁孔雀王一心想杀胡仙仙时,突然来援才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得孔雀王全力迎战他时,他就渐渐落于下风。

这一刻只剩两道分身与孔雀王相斗,更是难敌。他们对视一眼,正以眼神询问对方,是趁孔雀王暂时被缠住快些逃跑,还是联手再战?

犹豫间,两道分身先后被击中,身影化融本体。

程浩风和胡仙仙各自御起武器,却在即将发招时,见夜空中金光大盛,苦昙赶来阻止孔雀王了!

“神王,末神性命无碍,还请不要再起争斗!”

苦昙与孔雀王功力相差无几,又因他灵气精纯,隐隐还胜上一分。而且,孔雀王先前缠斗时也消耗不轻,此刻是难胜苦昙的。

正难抉择,只见秦沐风、列御风、鬼王和杜婉芷神色焦急赶来,若再争斗,势必难以收场。

孔雀王冷哼一声:“哼,不看僧面看佛面,且饶过你们!”

列御风和秦沐风、杜婉芷落地站到胡仙仙身旁,询问一番又再说苦昙见扎措举动异常,感应到国宾馆外留有胡仙仙气息,猜测到她要诱杀扎措,才通知众人赶来。

孔雀王、苦昙功力高些,因此先到,而程浩风则是心太急,不顾命地催御灵气才抢先赶到。

说起这些,胡仙仙歉疚地看了看程浩风,又低头沉默着。

不一会儿后,毛日渥率着随从们来到,扎措躺在藤榻上由四个人抬着跟来。

此时扎措已经苏醒,但肩颈处裹满纱布,面无血色,嘴唇乌紫,一副气虚体弱的模样。

见了儿子这般,孔雀王心头火起,他性格向来是:他可以对那些没出息的子孙非打即骂,但谁要是敢欺凌他的子孙,必会护犊到底。更何况,扎措如今是他寄予厚望的一个儿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朝正准备离开的胡仙仙他们高喊:“愿听苦昙大师调解饶过你们,但必须得让那狠毒女子给我儿道歉!否则,此仇此怨难以了结!”

此话一出,胡仙仙他们全都霍然转身,程浩风反斥道:“你应该清楚是你儿子有禽兽行径,才会惹得她想报仇血耻,我们绝不可能道歉!”

孔雀王斜眼看着胡仙仙说道:“听说不是没把她怎样吗?就算怎样了,她那是想让我儿子死啊!我儿子的性命重要还是她的贞操重要?”

听了这般责问,程浩风和列御风、秦沐风都抢着要反驳,胡仙仙两手往两边一拦,跃到他们前面。他们被她举动惊了一跳,就没来得及说出来。

胡仙仙冷冷道:“不管什么对对错错,什么重要不重要,我就是想让他死!你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我还要寻机会杀他,直到他死彻底为止!”

说着就跃到孔雀王面前,做出引颈待戮的样子。

这样一来,孔雀王也不好意思真的杀她,含怒问道:“我儿就那么不堪?真心实意想娶你,你还不乐意。再说都因你两度受重伤了,还不肯放过他?”

“就是不肯放过!总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胡仙仙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如木石般无情绪。

这扎措因有锁心玉瓶碎片的巧合,以后也会和她有斩不断的纠葛,若是一死能了断,死又何惧?

孔雀王气得肉颤,只觉得她报复心实在太重,斥问:“他都没享受到,你凭什么该杀他?”

“凭我讨厌他。”

这简单几个字,让扎措的脸顿时胀红,又顿时惨白,孔雀王见他这般,更想要给儿子挽回颜面。

但孔雀王没再黑着脸斥责,而是怪笑着拖长语调指向胡仙仙说:“你们本来没发生什么吧?可你这么喊打喊杀的,是要让天下人都以为,他在你身上把所有花样儿都玩儿了个遍?”

这样的话,胡仙仙不知道该怎样应答,程浩风他们也只会骂孔雀王卑鄙无耻之类。

扎措的脸色和缓了些,很快明白了父亲意图,涎笑着看了看胡仙仙,再对孔雀王说:“父亲有所不知,儿子其实算享受到了。那树上的果子将熟未熟,舔上一舔,尝了尝鲜,真叫是别有滋味儿的享受!何必非得把果子摘下来才算吃了果子?”

胡仙仙气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冲,可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没了魂魄般呆站着,周围一切都仿佛与她隔开了般。恍惚中听到有愤怒喝骂声乱哄哄响起,吵着闹着似乎又要打起来,可劝来拉去又都没打成。

她从小的生长环境算和美温馨,受的教育也算正统,长辈们对她虽疼爱却从不娇惯,她觉得为人处事的模板就该是这样。

哪怕后来发生了很多意外,可有三叔公、母亲和如同兄弟姐妹的大牛、二胖、三花他们帮衬,日子过得虽艰辛,但绝不屈辱。

及至后来遇上程浩风,人生转折了,有很多奇遇,但她骨子里仍是最初的为人处事方式。

扎措之事,是孔雀王一方的护短行为与她所认可的为人处事方式相悖,才使得她难以放下怨恨心,而她又是刚烈任性的人,怎么想的就得怎么做。

几种因素叠加,才让事情一再偏离本可妥当解决的途径,矛盾一再激化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死仇。

胡仙仙忽而头晕脑胀完全陷入一片空白,忽而自己理智地分析起原因,全不知身边情况。

“你怎么不管一管?都是因为你才闹成这种局面!你应该调和矛盾!”苦昙在乱斗中拉架受了轻伤,蓬乱的头发都被削去了一撮,急得在胡仙仙耳边怒吼起来。

一吼之下,胡仙仙回过神来,愤愤应声:“我不管!我就是要扎措死!要他死!同归于尽都无所谓!就是要他死……”

一声声嘶哑的“要他死”砸在扎措耳朵里,再看胡仙仙眼中满是他非死不可的怨恨火焰,扎措脸色灰败得全是死气。

鬼王看着一声不吭的扎措,指着他鼻尖儿骂:“你,不是男人!”

骂完还不解气,理了理被扯破的猩红长袍,又说:“你不肯认错,还一再挑事,真他娘的不是男人!”

扎措只扯扯嘴角冷笑,孔雀王哪容他这样说自己儿子,狠推鬼王一把:“你算什么东西?你又懂什么?难道她要杀我儿子,就得任由她来杀才算男人?”

“我是什么东西都不算,可我分得清是你儿子有错在先!”

鬼王被推得差点儿摔倒,稳住身形就亮出腿骨法器,见孔雀王挥出元空翎迎战,程浩风立即掣出墨冰剑去助鬼王。

眼看又要打起来,苦昙跃到双方中间,以渡魔金光将双方都震退几步。再朝胡仙仙大喊:“你还愣着干什么?是不是想看他们都因你而死?”

胡仙仙飞身而起去拉程浩风,咬牙道:“你住手!从这一刻起,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是我未婚妻,你的事我就要管!”程浩风气哼哼甩开她的手。

胡仙仙只得让列御风去拉开他,又说:“既然都已经出了青丘国,你们就快走吧,别再因我生事了。”

因女子而起的争斗,女子要么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哭喊着别打了;要么掩面哭泣不知所措;要么不断鼓动一方去打另一方;甚至还有为此沾沾自喜的。如她这样阻拦自己未婚夫的倒是少见,众人惊讶之下倒真都停了手。

对她此举,苦昙极是认同,赞叹道:“女子就该这般温柔和善、隐忍宽容才对,才有家国天下的亲睦安乐。胡施主,切切牢记,莫再自恃美貌挑起纷争……”

苦昙没料到他最后那句话又点燃胡仙仙怒火,胡仙仙回头怒视他:“我从来没有自认貌美,更从来没想过要挑起纷争!”

“不……不是要指责你什么……是想劝你别再记仇记怨了……”苦昙急得结巴起来。

“我就是个记仇的人,不可能放弃复仇!可我不想让别人插手,只想凭自己能力报仇!你也别以为夸我几句,我就真会照你所说的那么做。”

苦昙咧咧嘴,皱紧眉头再劝:“你这样我行我素下去,是不行的……”

第七百一十章 情丝散尽

胡仙仙是想用这话激扎措答应用单打独斗的方式解决恩怨,而扎措从没认为那些恩怨是“恩怨”,他也从没想过要好好解决什么,如何达成他自己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怎么可能答应这有些幼稚的要求?

“你说不许就不许?你命定就该是我的人,没有我,你复原不了锁心玉瓶。就算你躲开,天意都会拉着你跟我在一起。”扎措这话是对胡仙仙说的,说话时眼角余光却瞟向程浩风。

程浩风侧转头,避开他目光。冲动的莽撞劲过后,冷静下来,一想就能弄清楚扎措他们就是要让矛盾借此事完全爆发。

已冷静的程浩风不会让矛盾就这样爆发的,一是法朝才平定叛乱,国力难支撑接连战争;

二是军政体系正在革新,他还不能绝对掌控大权;

三是不能把兵祸源头归到胡仙仙身上,明明是番邦及一些小邦国早有狼子野心,扎措他们偏要弄出“红颜祸水”的说法。这样恶意把舆论矛头指向胡仙仙,既损胡仙仙清誉,也会影响法朝将士的士气。

要征战,也得是占主动,有胜算才战,程浩风在重大决策上不会意气用事。

见程浩风没因自己的话有什么激烈反应,扎措自觉没趣儿闭了嘴。

两方的人闲扯几句就要各自离开,苦昙见扎措安静下来,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就唠唠叨叨说教起来:“末神能够想明白,实在是自身有福,众生有福。

我们处在世间,本就要以无常眼光看美色才不会迷蒙在尘垢中,再美的红粉佳人终也是骷髅一具啊!

大欢喜即是大寂灭,在迷途中而不自知,还乐而忘返,等到被红粉骷髅敲骨吸髓,就悔之晚矣。”

这些话,随从们听了就哄笑起来,还有人打趣苦昙:“大师有没有被红粉骷髅‘敲过骨’,‘吸过髓’?要是没有,可以去试试呢!说不定到时候不会‘悔之晚矣’,还后悔没有早点儿去试。”

苦昙懒得和他们争辩,也不想纠正他们对自己所说生的粗鄙理解,只反复在扎措耳边念叨。

听得烦了,扎措就想用什么话堵住苦昙的嘴才好,见胡仙仙他们即将启程,他忽然冒出个阴狠点子想多留他们一会儿,丢出句:“大师,你是没尝过滋味儿才那么说。有些人的滋味儿,比如她……”

他食指遥遥指向胡仙仙,邪笑道:“真是尝过就忘不了,勾得人非要想吞了她!你要敢找她试我就听你劝,我倒要看看等她变骷髅之时,你是会难过,还是恐惧?”

这明显带了污蔑意思的戏弄话,其他人要么听得怒火攻心,要么听得不怀好意浪笑。

苦昙却还老老实实给扎措解释:“阿弥陀佛,‘红粉骷髅’之词只是让人不要对表象迷恋,并不是说女子都会马上变骷髅……老衲试与不试,都清楚胡施主并非那敲骨吸髓的恶魔,只是劝末神你……”

苦昙话还没说完,扎措抢白道:“你的意思是,她不会把男人敲骨吸髓,是个好的红粉骷髅?难怪你总劝我放手,原来是暗里打主意要把好的留给自己。”

那些随从们都纵声大笑起来,苦昙又急又气,说话都端不起高僧态度了。

跺了两下脚后,朝着那些随从嚷嚷起来:“我是告诫他,不是和他争抢!怎么扯上我和胡施主了?我说的是末神心中欲念像‘红粉骷髅’,并不是说胡施主这个人是‘红粉骷髅’……”

可苦昙越是辩白,那些人越要歪扯。

胡仙仙实在忍不下怒气,飞身往前到他们那边,朝苦昙怒喝道:“你不准再劝!就算你能口吐莲花劝得顽石都点头,也劝不了一心要诬蔑你的人!”

众人皆是静了静,胡仙仙再向扎措放言:“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剖腹剜心!”

这“剖腹剜心”的话与“锉骨扬灰”、“千刀万剐”这些词同样,只是胡仙仙表达自己愤恨之意。

可扎措听来,就想起自己的确终有一天要受“剖腹剜心”之苦,且是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被胡仙仙偶然说中,心底里难免泛起悲凉感。

扎措装做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配上眸底难掩的悲凉之意,反倒让他少有的流露真情。他语气淡淡答应着:“好,我等着呢。”

他身边的人和孔雀王都疼惜看向他,再又愤懑看向胡仙仙。见他们目光不善,程浩风急切飞身而至,要拉走胡仙仙。

苦昙忽然横臂拦住程浩风二人:“程施主……唉,程真人,你也要切记‘千劫万苦,惟情最苦’,莫要太过执着呀。情执最是难堪破,若是堪破便成佛……”

这些话本也说过无数遍,但在此时说起,让程浩风觉得格外刺耳,冷声回一句:“我是道门中人,不求成佛。”便使劲拨开他的手。

苦昙追了上去,喋喋不休再说:“佛道本同源,修行法门不同,救世人脱离苦海的慈悲心是一样的!道门纯阳真人吕洞宾曾有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也正同‘红粉骷髅’之意……”

这首诗,胡仙仙在没修道之前就听过,修道后更是会背,会理解其中意思,但在此种情境下由苦昙念出,她忽然觉得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自己。

那些随从们又哄笑起来,用各种浪荡言语来歪曲苦昙的话。胡仙仙更因此听得如被架在火上烤、如被丢在锅里煎、也如被钉在囚笼里示众。

程浩风几次让她别管那些人说什么她都没听见,要拉她,她偏要挣扎着固执站在原地。

程浩风只以为她又犯倔耍小脾气了,却不知自己的手在她感觉当中已如烫人的火炭,她只想甩脱。

“放手!放手!你放开我!”

胡仙仙哭喊着使劲掰开程浩风紧握的手,程浩风见她手都扯红了,只得松开。

“好了,我不拉着你,你自己乖乖儿的快走好不好?”

“对的,我们各走各路!”

程浩风一愣:“仙仙,你说什么?”

胡仙仙擦净泪、昂起头,环视周围一圈后高声说道:“我们的婚约解除!我不缠你,不害你,不阻碍你了!”

“仙仙,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程浩风气得脸色铁青。

列御风他们见情形不对,赶紧靠拢过来劝解。

“你听不懂吗?你我婚约解除!从此你的一切再与我无关,我的一切你也不必再管!”胡仙仙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我不答应!”程浩风坚决反对,若不是早比常人能克制情绪,他真会在狂怒中捏碎这个浑身是刺的女子。

胡仙仙可不管他答不答应,转身向苦昙认真开言:“听你说来,这个世界都是女子各种不好,好吧,的确是我们不好。那就还你们清平世界,纯净乐土,使你们不生情障,不生绮念,不受其害!”

言罢,召出慧心玉剑在手中摩挲抚看。

“胡施主,你要做什么?”苦昙以为她想自尽,着急道:“可千万别为了赌气做傻事。”

“我要做什么?”胡仙仙迷茫而决绝地轻笑,”我刚才说了的吧?既然女子各种不好,那就让女子都从你们面前消失好了。别人走不走我不知道,至少,我可以先走……”

程浩风早就气得不知该说什了,只是死死拽住她衣袖不放。

她轻拍程浩风的手,放缓语气说:“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泼辣,那么刁蛮。这世界本来如此,只是我从前没看透,他们才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程浩风的手攥得太紧,骨节都泛白了,他已经无法思考,只是想抓紧不放。他不放,胡仙仙也不再催逼。

胡仙仙转过头又在对扎措言道:“法朝与番邦是战是和,那是你们的事!别再说是因我而起,给我扣什么祸国殃民的罪名!既然别人都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你,那我们就立个约,只要你不再纠缠,我就不再主动寻机杀你,也放下对你的仇怨心。”

众人以为胡仙仙只是气头上说些怨愤的话发泄不满,说完后就该和程浩风一同离去,她却突然御起慧心玉剑飞刺向空中,使出斩情断缘的绝招。

剑光透着淡黄炫目的色彩,照亮了夜空,而刹那间剑光又弱了下去,金红的阳光洒遍大地。

初升的旭日下,慧心玉剑如一颗流星划出凄凉哀艳的弧线坠落,一缕晶亮透明的柔丝般光线萦绕几圈后消失。

这一幕,只有胡仙仙、程浩风,和修为精深的苦昙及孔雀王看出,那柔丝般的光线是封印在慧心玉剑中的情丝,已被化入天地间飘散无迹了。

程浩风心口传来钝钝的、闷闷的痛感,脑海中混沌一片,只觉得有些累,就木然地松开紧攥着的手。

“唉……”胡仙仙怅惘一声叹,收起慧心玉剑,纵身入云朝山中密林飞去。

其他人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苦昙已是清楚了,他讷讷自语:“胡施主……老衲不曾想过要毁人婚姻……”

常言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苦昙真没料到事情会成这样。暗自嗟叹,自己这个”因”种得太大了,真不知会结出怎样的业果。

鬼王见程浩风目光呆滞,就笑着戳他肩膀一下,“仙仙真是把无情的刀子,专伤人心。诶,不过你还是别怨她,快追上哄哄。”

“追什么?女人的脾气就是惯不得,越惯越不听话。”秦沐风愤慨反对。

程浩风似乎没听见他们说什么,眨一下眼睛,脸色僵了僵,偏了偏头又再眨一下,想要抓住什么感觉可又抓不住。

见此情景,杜婉芷白了秦沐风一眼,怨声说:“谁要你惯着了?你爱惯谁去惯好了!我要去找胡姐姐,你们这些男人不许跟着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 错已难改

见杜婉芷追胡仙仙去了,列御风和秦沐风放心了些,可程浩风还是木木呆呆的模样,他们又为他悬起心来。

鬼王低声埋怨着苦昙,苦昙愧悔答道:“我确实错了!只因我所见劝渡人的,自来都是这般劝,也就有口无心跟着劝,何曾懂过被劝者感受?以为记住道理,理解意思便是懂了、悟了。其实,何曾真正领悟到讲这些道理的先贤们所悟到境界?”

没有说教别人,只是不断自责,倒引得毛日渥的随从们都认真听他说起来。

见这些粗鲁汉子不再嘲笑自己,苦昙向他们庄重施礼后再说:”阿弥陀佛,莫要因老衲没有学精佛法就轻慢佛法。

佛门戒律不是为戒而戒,以俗人最关注的‘色戒’来说,若是皆因女子种种不好才断情缘,岂不是认为女子就是天生魔障?

连人与人都要用分别心去看待,更何论众生平等?是老衲着相了,你们莫要因此歪解佛理、犯口孽。”

这些话,随从们听得半懂不懂,但也没多问,更没嘲笑,只是有些期待地看向苦昙,盼他再说。

苦昙却是仰望着晨曦,久久都不开口,后来怅然自问:“千劫万苦,惟情最苦,俱在彀中,谁能得脱?”

这话更让随从们听得一头雾水,他们觉得无趣就侧开了头,想着苦昙还是叨叨那什么“红粉骷髅”、“二八佳人”的话好玩儿。

苦昙又沉默思索起来,然后对孔雀王说:“令郎此次死劫已过,老衲先行告辞。虽是有心阻止战争,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不必再追随神王。看来老衲当年不去灵山,留在世间磨砺是对的。虽说有佛心就可成佛,可那只算有慧根,而有慧根有法力并不是真有大智慧,老衲还需修行不辍。”

“多谢大师几番救护犬子。”孔雀王合十回礼,他们无需多言也能明白彼此想法,所以也就没说客套话挽留。

苦昙走后,孔雀王和毛日渥也带着扎措往番邦出发。鬼王说要再等等,等探出胡仙仙情形如何再走。

见他往胡仙仙飞走的方向去,扎措谑笑说:”杜婉芷撂话男人都别跟去了,你还去?”

“我是男人吗?我不是,我是男鬼!”鬼王轻飘飘一句话就噎得扎措翻白眼儿。

鬼王刚走,秦沐风就要跟去,程浩风拉住他:“六师弟放心,鬼王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们要去云华观,我该回京城,趁着没分开,还是商谈一下以后安排为好。”

因程浩风发呆了半晌,秦沐风和列御风都担心他傻了,听他突然很平静地冒出一段话,都惊愕盯向他。

“你们还是不放心?”程浩风见他们如此,就又说,“六师弟你发道灵符给杜师妹,提醒她多加小心就是。她办事沉稳,不会让胡师妹再闹出乱子的。”

“三师兄……你、你、你……还好吧?”列御风以为他因胡仙仙的那些话伤心过度了,才有些反常,想安慰他又不知该怎么说。

“五师弟是担心我因胡师妹要解除婚约就难过?”程浩风自己直接说出来,“解除也好,对彼此的压力都要小些。”

列御风听了后皱眉不语,秦沐风睁大了眼睛,随后低声附和着:“是,也好,也好。”

细想之后,列御风倒是真的赞同程浩风说法:“你们暂时解除婚约确实能让彼此压力减轻,当初我就不该把红儿留在身边的,后来才知道她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她总认为是因了她才让我多年没立王后,及至娶了尚蔚然也不肯接受尚蔚然的感情,她觉得是她耽误了我一生。她不在了,我才见她件件般般东西都备好,是早存了死志的。

三师兄,你也别责怪七师妹,两人若是深爱也就不必计较,她也是不想让事情复杂化,她心里的负罪感太重了。”

程浩风点点头,看一眼列御风再看一眼秦沐风后,平静浅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我真的不悲伤。胡师妹定是怨我无能,只会让她忍气吞声才离开我。可她一定不会移情别恋,此间事了,她还是我的。”

“三师兄……”列御风还要说什么,秦沐风拉了拉他,他会意没再说下去。

“三师兄,我先给五师兄把脉,看看有没有减轻毒发痛苦的办法,我们稍后再议事。”秦沐风找了个借口。

程浩风答应着,坐到旁边石头上,自己先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张地形图来看。

假借把脉之事,秦沐风拉列御风背过程浩风,以传音入密之法告诉列御风:程浩风刚从五感尽失,即将身死魂消的绝境复生时,情况就如这般。

他让列御风不要反复劝说,也少提胡仙仙,就算程浩风有什么想法不对,也不要和他争执。

列御风表示明白了之后,两人再过去和程浩风商量起正事。

而胡仙仙飞入密林中后,却是迷茫不知该往何处去,落地在林中乱跑一阵,发髻都被刺藤刮散了。直到杜婉芷追上她后,才带她到林中小溪旁重新梳洗。

后来,鬼王也寻了来,见她坐在溪边石头上发愣,就询问情况。

闷想许久,胡仙仙情绪已平复,向他们说:“你们都各自去忙,我只是心里憋得慌,在山林里散荡散荡就舒服了。鬼王,多谢你几次帮我,可你毕竟和毛日渥他们是盟友,还是快跟他们回迷窟为好。”

“能听到你这么真诚跟我说谢谢,可不容易啊。”鬼王抬眼四望,“清秋风光正美,我也不怕敲骨吸髓,好想和两位佳人共游大好河山,可惜你们不肯赏光。唉,我还是只得形单影只流浪了。再见,后会有期。”

看着那一抹妖艳的猩红在青碧林梢消失,胡仙仙硬撑起的笑脸又垮下来。

杜婉芷在她身边陪坐,说来之前,秦沐风已告知扎措之事,但来了后事情繁多,来不及劝解,才没能打开她心结。又问胡仙仙,是不是因有心结才那么对程浩风。

“那件事的心结只是个诱发点,最关键的原因是对我来说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时时刻刻在左右我人生的命运,那不得不面对的宿命。解除婚约,可以减轻彼此压力。扎措的事,我没有觉得受污辱,只记得那仇恨的感觉,只是仇恨。”胡仙仙平静答着。

杜婉芷见她也确实没有哭哭啼啼,猜测她只是情绪剧烈起伏后冲动说出那些话,等她和程浩风都冷静后,应该就重归于好,所以不再多说,提议在溪水中一起沐浴放松。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赞成。胡仙仙撒开雾隐无隙网遮挡周围,网眼能透进阳光,网内光斑如星光点点,一点也不昏暗,但外人却不能透过网眼窥见里面情形,两人惬意地安心沐浴。

“婉芷,你帮我看看后背有什么脏东西沾着?怎么搓都搓不掉?”胡仙仙背转身退到杜婉芷面前,让她帮忙看。

“哪有?没看到啊。”

“有的有的,你仔细看看……”

杜婉芷睁大双眼细看,肯定地说:“没有,真的没有!肌肤莹润光洁,别说脏东西,一点瑕疵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瑕疵?那个伤疤呢?被黑娃獠牙刺的那个伤疤呢?”胡仙仙着急地侧过头自己看。

“这……看不到了啊……”杜婉芷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低声嘟哝。

“你还说没有脏东西?伤疤肯定是被脏东西盖住了!你骗我,连你也骗我!”胡仙仙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杜婉芷被她说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她等不来杜婉芷回答,就自己使劲儿扭头看,看不到背后,就恼怒起来。

既然看不清,她就用手乱抠乱抓,抓得肩胛骨处那刚复原的嫩皮破了,而后再抓得半边背都是横七竖八的血痕。

看着交错的狰狞血口,听她不停念叨要搓掉什么脏东西,杜婉芷突然想到:可能是扎措用什么使那伤疤消失了,其他人并不清楚这些细节,而她对此几乎在意成了心魔。

杜婉芷赶紧抱住她,知道她精神状态在疯狂边缘,又怕她再受伤,就一边柔声安慰着她,一边召出寒月芷梦琴。

琴声起,杜婉芷柔和灵气携着舒缓琴音传出,胡仙仙的情绪平稳下来。

因杜婉芷抚琴安神,胡仙仙神智渐复清明,她撩溪水洗净后背血污后,迅速穿好衣服,收了雾隐无隙网,抱膝坐在石头上。

秋天的艳阳明媚而不酷热,蛮山气候温暖,快到中秋,树木枝叶还是青翠欲滴。看山景清幽秀美,听琴曲悠扬婉转,胡仙仙思绪万千。

她想得出神,脑海中往事纷纷重现,她和程浩风迈过了那么多坎儿,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

一曲终了,杜婉芷见胡仙仙脸上满是懊悔之色,就轻声劝说道:“你已经后悔对程师兄说那些话了吧?你向他诚恳道歉,好好弥补他,相信他不会跟你计较,你们会和好如初的。”

“不可能了……”胡仙仙用尽所有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此时才知道要面对这个结果比自己想像的难多了。

“程师兄是大度之人,只要你诚心诚意去找他……”

听了杜婉芷劝说,胡仙仙不停摇头,想解释又说不出话来。最后挥出灵气在空中写下几行字:使出那招‘斩情断缘’不是要威胁苦昙,是把封印在其中的一缕情丝给散尽了

杜婉芷记起她是朝天用出过这一招,但还是没明白意思,再以目光询问她。

胡仙仙挥出灵气再写:他抽尽情丝万缕后还能如往常待人,只因他当年封印了一点‘杂念’在慧心玉剑中,这一点杂念就是一缕情丝。如今,这最后的情丝都没有了,我们再无可能在一起

空中的字迹渐渐消散,杜婉芷回想种种往事,又加推测后才完全明白胡仙仙的意思。真正明白后,她的心似被刀割般疼,一时之间脑袋嗡嗡作响,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七百一十二章 重归平静

杜婉芷性情温和,认识这么久以来,胡仙仙还是第一次见她责怪别人,怔了怔之后才再挥灵气写下:我就是怕他受伤害,才散尽情丝的,无情不就不会痛苦了吗?

见了这段话,如此逻辑让杜婉芷哭笑不得,反问:“可那样就算能永生不灭,无情无爱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胡仙仙低垂眼睑思索起来,自己那么做,是又做错了?

杜婉芷放缓语气说:“你先前和祖师谈条件,要那么做是情非得已,上天既然留一缕情丝在慧心玉剑中,你怎么还负气散尽这最后的情丝?程师兄本源特异,你还记得祖师说过吗?他若无情丝,不是无情无爱,是会把所有情感都视做多余。那不是没有痛苦,是痛而不自知,还也许会很变得很可怕……”

听着劝说,反复思量,胡仙仙的脸色渐渐变白,浑身轻颤,呢喃自问:“我又错了?我又错了……”

看她这样,杜婉芷不忍心再说,轻抚着她手臂:“胡姐姐,对不起,我不是要责备你。听你说出实情,我实在太惊诧了,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胡仙仙摇摇头,又攥紧拳头捶向自己膝盖,“脱口而出的话才最正确,不用解释……你说得没错……我真是混蛋,都做了些什么事啊?”

“胡姐姐,我提醒你,不是想让你自责,我们快想想办法怎么补救。也不知道程师兄这时情形如何,会不会同意解除婚约,要是他能不同意就好了。”

胡仙仙竭力克制着自己情绪,失魂落魄地看向远山,低声说:“他若真的无情……是会同意解除婚约的……”

“唉,你以为你们婚约解除后彼此压力会减轻,可你该怎么对胡婶他们说?”杜婉芷想起些细节小事。

胡仙仙懵了,当时脑海中只想着不要任何人跟自己有牵扯,就让自己一个人面对宿命好了,完全没想过这些。

此时再一细想,突然退婚,本来就为自己以后归宿担忧的父母得多难过?订婚约时的议婚主婚之人三叔公,媒人二胖,也会心里不舒服吧?程浩风堂堂国师被人退婚,更会颜面无光……

一件又一件的小事翻涌出来,胡仙仙完全茫然了,只有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些,仿佛如此就可以永远缩在小溪边,不用面对种种问题。

“胡姐姐,想哭就哭出来,哭完了,我们一起再想补救办法。”杜婉芷安慰她的时候,侥幸地想着,程浩风或许会不同意解除婚约。

胡仙仙心里堵得发慌,可能是憋泪憋得太久,这时不用再担心谁嘲笑,可以放肆哭的时候倒反而哭不出来了,哑着嗓子苦笑自问:“我有什么资格哭呢?”

怕她情绪不稳再出意外,杜婉芷不再说她的事,而讲起自己前世身为林芷君时的事。

杜婉芷说男子终究不如女子细腻,林芷君受师父逼迫要和秦沐风分开,秦沐风只知道和洛玄心对呛,而林芷君练功走火入魔后变得嗜血好杀,秦沐风也只知道劝告,不懂如何安慰。

“胡姐姐,程师兄要是对你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别再跟他赌气,男人就是那样。”杜婉芷说这些,就是怕胡仙仙会走偏,那会让事情更糟糕。

胡仙仙笑了笑,让她放心,要是程浩风真说些难听的话,应该还好受些,就怕程浩风根本不理自己。

见胡仙仙愿意听自己说,杜婉芷又讲,女人提出要分开的时候,男人会以为是自身条件不够好,认为只要条件够了,一切都会好。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去强调自己其实不在意那些条件了,越强调,男人越会认为就是因为那些。

胡仙仙点点头,表示要牢记这点,不在程浩风面前提及和各种条件有关的事。

杜婉芷又感叹,不管曾经发生一切是好是坏,不在一起了,女人想的是抹除和遗忘,就算不能真正忘,也要压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而男人在过了情绪最激烈的阶段后,还能再去回想,并在回想中分析当时哪些做错哪些算对。

她还感慨说,女人在感情里天生就败了一分,就是因为始终无法理智面对感情,所以就连尚蔚然那样的女人也无法真正把感情当筹码。

胡仙仙自嘲一笑:”那我们就都认命吧。我们几个在女子中已算刚强,可终究有软弱处,用再多的刺武装自己,可还是就如荆棘丛中有一株小小含羞草。”

荆棘丛中有株小小含羞草的比喻让杜婉芷听得好笑,感觉胡仙仙应该是真稳定情绪了,“那我们就好好护着心灵深处的含羞草!目前该让心静一静,想想未来该怎么办。”

两人又闲坐一会儿,见太阳升高,应是辰时了,胡仙仙起身道:“八月十五之夜,五师兄肯定会第二次毒发,我们还是快去跟他们汇合,赶到云华观早做准备吧。”

她们回到先前的那处小山坡旁,见那师兄弟三人正在议事,忐忑地对望一眼才过去打招呼。

见她们过来,程浩风收起地形图说:“我们先不谈这些,我准备随你们一同到云华观,待五师弟安然无恙后才回京城,到了云华观后再慢慢谈。为免再生事端,先把我和胡师妹的私事安排好。”

胡仙仙点头表示听他安排,其他人也都安静等他说。

他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地说起来:“首先,胡师妹不要为此事自责,内心不安就心境难圆融。一切是非恩怨,都是因果互换,没有谁对谁错。

当年你因怕四师妹妒恨,又偷听了师父的那些话而生气,就故意疏远我,让我伤心,这是你负我;

我因想和你在一起,就设局改命,还逼你下凡受苦十世,害你蒙在鼓里暗自伤心,这是我负你;

我择机来寻你,你不信任我,还以为我把你当承载前世的躯壳,步步紧逼使我很快就走到要身死魂消的地步,你又负我;

待我真要消失于这世间了,你又伤心不已,宁愿斩断和我的情缘使我误会你,也要换我留于人世,我复生后待你冷落,我又再负你。

好容易捋清往事记起婚约,眼看一步步靠近,你却要彻底断了牵绊,我先伤了心,你随后也伤心,可终究我再也不会伤心。你该怎么办呢?”

没料到他比来比去比一通,最后还是要为胡仙仙着想,杜婉芷觉得心下一松,见胡仙仙又不知如何回答,就欣喜接话:“程师兄还是关心胡姐姐的,对吧?你们还是别解除婚约了,反正那只是气话。”

可程浩风的反应又让杜婉芷没料到,他看着胡仙仙说:“应该解除婚约,只不过不该赌气,我已经把这事怎么办想好了。”

听程浩风毫无情绪波澜地说应该解除婚约,胡仙仙脸色突然煞白,杜婉芷握住她的手,她摇头示意自己能控制好情绪,就细听程浩风具体安排。

程浩风的安排是回京城后就派曹备道和血无仇去胡家退婚,找三叔公和二胖做证当面撕毁婚约,然后传告天下。

至于退婚原因就说是,国师想专心修炼,也想专心辅政,无暇谈情说爱。如此,免得旁人议论婚约解除是因谁对谁错。

程浩风考虑得还很周全,怕胡大仓夫妇为此伤心,要让霍图给胡勇刚派一次到陵州的轻松公务,让他借机带妻子回去看望父母。儿子儿媳归家团圆,老人就能减少因女儿之事带来的烦恼。

先前胡仙仙和杜婉芷担忧的小事,程浩风已经解决了,可她们并没因此开心。杜婉芷以眼神让胡仙仙说几句软话,盼着能让这一切都只是哄别人的把戏,别真分开。

胡仙仙眼神坚定地摇头拒绝杜婉芷提议,杜婉芷着急了,自己对程浩风说:“程师兄你同意退婚,就是说以后你和胡姐姐再无可能相守了?”

“她是我的,以后我们当然得相守在一起。”程浩风很肯定地答复道。

杜婉芷一愣,秦沐风和列御风也疑惑看向他,而胡仙仙直直盯着他眼睛。

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觉得自己的话奇怪,程浩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过,不管什么天命,既定的事情我会做到底,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认为用一人之悟而转悟给所有人的方法是错的,永恒之心能永恒稳定空间是无稽之谈。我之所以敢和臧玄蛟赌,就是我明白他是要以神佛自身累积的业力来对付神佛,使神佛自堕俗尘。

用胡师妹一人来炼就永恒之心,承担那所有业力,不仅不公平,还很荒唐,我所要做的一切才是有可能实施的,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想法,绝对行之有效。

五师弟,你以后就全心全力做关于天行炁镜的事,大功告成后,我会还你一个更好,而且没有任何限制的青丘国。

当然,到时候也没有谁再敢对胡师妹施加压力,我留她在我身边,就谁也阻挡不了。”

说完后,他们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些,程浩风就反过来狐疑看向他们。

见他这样,列御风问:“你不怨七师妹,要分开也只是想更好地安排事情?还有,三师兄,你以前不是交待别让七师妹知道‘天行炁镜’的事么?”

“哦……”程浩风才想起这回事,又说,“我已经给她提过要建一个类似青丘国的地方,如同人间的镜像一般,可以做为空间动荡时的避难所。只是没有具体提过天行炁镜。她早晚要知道,给她说清楚更好。”

他们都觉得这样也对,程浩风又再问胡仙仙还有没有要说的,没有的话该启程往云华观了。

胡仙仙心里有些别扭,提出要自己绕行另一条路。因程浩风没有责怪自己,也没有冷落自己,还件件事情都安排妥当,本应该感激他,可胡仙仙总觉得这样的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儿之感,想自己单独呆会儿想想清楚。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且就任性

这颇似玩笑的一句话让胡仙仙红了脸,其他人都低头轻笑。

程浩风又说怕胡仙仙再出事,让杜婉芷随她绕行另一条路线。

“就一起吧,何必让婉芷陪她走另一条路?”秦沐风有些不乐意了。

“知道你向来和杜师妹双宿双飞,一时半刻都舍不得她离开。可我和五师弟都形单影只,你们若在我们面前恩恩爱爱,我们可就更难受。再者,我还要在路上顺便安排正事,与她俩同行可没法说正事。”程浩风笑着给秦沐风解释。

说好后,就互道珍重告别。他们师兄弟三人出山直往朝秦州的方向飞去,而她姐妹俩要先往山下去再绕道秦州。

“胡姐姐,程师兄没因情丝散尽改变什么呀,上次还冷漠如冰过了两个月,怎么这次反而待人更温和?”杜婉芷实在纳闷儿。

胡仙仙也想不通,自己要放手,要他别管自己的事,怎么倒成了他大包大揽把所有事都给安排好?

“是上天垂怜,我们以为他没有情丝了,其实还有?”杜婉芷她们飞得很慢,走神乱想也不怕从空中跌落。

想着想着,她突然说:“程师兄和从前还是有不同,你听他说那些话,要做什么事的标准,不是想不想、愿不愿怎么做,而是该不该怎么做。”杜婉芷有些激动,表达得语无伦次。

胡仙仙不明白她的意思,就问:“他做事标准不是想不想、愿不愿怎么做,而是以该不该来衡量?不考虑想不想愿不愿,只考虑该不该?……”

多念叨几遍后,胡仙仙终于明白觉得程浩风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里了,她心神受剧震,险些从空中坠下,急忙御气缓缓飞几步再落地。

杜婉芷担忧地跟着落地,胡仙仙紧抓着她的手,咬了咬下唇后苦笑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为情丝散尽后,他就会淡忘我们的恋情,一心一意建功立业。可如今,他只是把情感当成了多余东西,对抗争天命、对得到我的执念反而有增无减。”

“得到你?”杜婉芷皱眉想了想,“是了,以前他想帮你摆脱宿命,你们去一个世外桃源相知相守到最后。如今他似乎想要的不是相知相守,是把那些阻碍你们在一起的势力都当对手,把你当成一个目标了。”

胡仙仙无奈又懊悔地揪揪自己头发,苦涩道:”说我是一个目标都还不准确,该说是他要和诸天神佛下一盘棋,我不过是个彩头,他很想赢得我这个彩头。我实在无法原谅自己,以后还不知会如何,真是自作自受……”

说着又再强打起精神飞入空中继续往前行,她闷闷不乐,杜婉芷也跟着闷闷不乐。

后来她又想通了什么似的,说要唱首歌给杜婉芷听,以解旅途烦闷。

说唱歌,并不是胡仙仙真要自己唱,她勉强会弹琴,因了前世白回风的记忆而会舞蹈,但唱歌真是要人命的难听。

那歌声是用灵气引动风声而出,以心音幻出的歌声。歌声初起,似有是甜美的小女儿情态,后来渐渐生出沧桑感:

看流星,娇女心愿不可诉与他人听,不愿金尊玉贵入豪门,愿得郎君一世长情

初相遇,浅浅微笑淡淡语、暗许芳心,辗转相随不畏艰辛,无需多言自会心相印

醉花阴,曾是情深意浓繁花似锦,刹那芳菲落尽,到头来是谁无情

想曾经,走过了多少风雨的曾经,抵不过流言蜚语的入侵,这宿命是无法摆脱的阴影

太任性,只能怪我太任性,深深地伤了你的心,把别人的罪过、转加成给你的酷刑

任性、任性太任性,是我太任性,不怪上天给我寂寞的宿命

最后那一句“太任性”的词反复吟唱,杜婉芷明白这是胡仙仙借此抒怀。

不愿她太难过,就笑着调侃:“这歌儿有趣,与那些押韵掐律的词不同,虽有悲意,却又别有直抒胸臆的洒脱感。就是不知歌名儿是什么,我且记下来,以后用寒月芷梦琴奏给天下人听,也好给胡姐姐传个名。”

“歌名儿?就是《任性》。”胡仙仙随口答道。

“《任性》?还真是任性。”

说着话,两人飞得更慢了,胡仙仙无意中瞥向下方,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她们飞得慢,此时刚出蛮山地界,那个眼熟的人正在莽荡群山边上一个平坝小镇外,慌乱朝天张望。

这人是甘如桃,胡仙仙不知怎的想弄明白她为何会在这里,就落地询问她。

“我追随苦昙大师进山,可到了离这儿三百里的小山坡,他一下子就不见人影,等不到他,只有自己先出山。今天刚走到这儿,就偶然望见他在天上飞,我喊他,嗓子快喊哑了,他都不理我……”甘如桃委屈地说着。

甘如桃本是唱戏的,后来又到顾府为妾,从前,胡仙仙见她只觉得她俗艳。

今天她头发只用丝带束着,穿一身半旧灰白僧袍,倒觉得她如山野小桃花般,质朴中透着娇美。

因胡仙仙不接话,只打量自己,甘如桃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脸问道:“仙姑你怎么这样看我?是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以你的姿色完全可以再找个富贵人家改嫁,为什么要一路跟着苦昙流浪?”

“就觉得跟着他走才心里踏实,我也不图他什么,也没想把他怎样,就是想追随他。起初他还好,还给我说道理,讲故事,后来就不理我,看到我就跑。他跑什么呢?”甘如桃百思不得其解。

胡仙仙和杜婉芷相视一笑,杜婉芷说:“一个蓬头垢面的和尚带着一个娇艳动人的少妇,别人会怎么看?你说他跑什么?”

稍一提醒,甘如桃就明白过来,可她仍然没有放弃追随苦昙的意思,”他是法力无边的高僧啊,还会怕别人说闲话?他可以渡世人,我也是世人之一,怎么就不先渡不了我?”

“你说为何不先渡了你?”胡仙仙微笑反问着,笑容里暗带狡狯之意。

甘如桃不解地望向她,胡仙仙说,苦昙可能去了边城、河城、邛州、夜城这几个地方,而苦昙的外形又很有特点,应该很容易打听。

听她告诉自己这几个地名,让自己大大缩小寻找范围,甘如桃高兴地道谢。

胡仙仙还提醒甘如桃,以后向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别说曾是富翁小妾,也别说追随苦昙是想向救命恩人学佛法,就说自己是从小长在寺庙里的孤女,苦昙算自己半个师父,是有事去寻她。

胡仙仙所说这几个地方的人都崇奉佛法,这样说能给她带来很多便利,也能免去很多潜在的危险。

甘如桃颔首低声念:“从小长在寺庙里的孤女,苦昙算我半个师父?这个新身份好,虽说不该打诳语,可这么说就能更容易找到他,以后留在他身边也省了很多口舌是非。”

再次谢过胡仙仙她们后,甘如桃朝离此最近的邛州行去,而她俩也飞身入空。

“胡姐姐,这女子能为苦昙洗净铅华,不辞辛苦万里追随,定是与他缘份不浅。你再刻意让这女子多些寻到苦昙的机会,是想捉弄苦昙,让他结段尘缘?”

杜婉芷知道胡仙仙提的几个地方都是法朝和番邦交界处,战事难免,苦昙肯定会在这几个地方游说军民尽量守住和平,提醒甘如桃去这几个地方寻人,多半能寻到。

被猜中支甘如桃去这几个地方的原因,胡仙仙也不否认,长叹道:“唉……我是想报复他,可不是捉弄他,可真这么做了,又于心不忍。倒不怕他会被甘如桃所诱惑,念头随他起不起,与我无关。只怕甘如桃会真的对苦昙生情,要是痴心错付,我可又造业了。”

杜婉芷也跟着叹息几声,尘网密不透风,要想逃脱何其难也,说什么身在红尘中还纤尘不染,定是骗人谎话。只要与人接触,本不相关的事就会无形中串起来,单线的事交织成大网,无孽也生孽。

她们其后赶路飞得快了些,在八月十五申时末刻到达云华观。那师兄弟三人先到了两个时辰,已经把房间都洒扫干净。

虽说云华观殿宇多半破败,但供祖师的大殿和后院住亲传弟子那几间屋子还没倒塌,勉强能住。

站在后院天井中,胡仙仙见院子没变多少,就那一株银杏树长得大了许多,恍惚觉得千载时光、无数纷扰都只是一梦,梦醒后,她仍是那个悄悄去后山偷看三师兄练剑的小狐妖。

不过,院外的喧嚷声传来,她很快清楚一切不是梦,他们回不到过去了。

列外和唐彩儿赶到了,本来他们该最先到达云华观的,在路上遇见翠儿和马烁耽搁了行程。

马烁是凡人,全靠骑马赶路,又还带着个跑不快的大耳朵驴,他们帮着翠儿带马烁和驴飞到山下,才又急着上山。

这会儿,翠儿和马烁还在想方设法赶那不肯上山的倔驴往山上爬。

见了胡仙仙后,唐彩儿化为人形,拉着她亲昵说话。她又介绍唐彩儿认识其他人,杜婉芷见着唐彩儿后真是疼爱得不行,把袖里乾坤中能送的东西都给送完了。

到了戌时末刻,马烁和翠儿也牵着听风驴到达,因是听风驴天性胆小,感知后山还残留有臧玄蛟龙气不肯上山,马烁和翠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它上山。

人多了,岑寂多年的云华观又热闹起来。因唐彩儿化为人形后,容貌身姿看起来虽有十二、三岁,心智却只有五、六岁,众人都逗她说笑玩耍。

第七百一十四章 如此也好

有些事,秦沐风他们刻意在回避,马烁他们则还弄明白,但总之是不会直接说什么的,唐彩儿却全然不懂,问得众人脸色一僵,而程浩风脸色茫然。

屋里气氛压抑到极致,片刻后,他答着唐彩儿:“我真不难过,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难过?”

唐彩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你就是很难过,可你自己不知道。嗯,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做的那个小花蛇?那小花蛇像真的一样可好玩了,我们一起来玩,可能玩会儿,你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那纯真可爱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她请求,程浩风虽然坚持自己并不难过,还是无奈同意和她去玩会儿。

看着他们出门的背影,胡仙仙实在忍不住眼泪了,扭身就跑进自己房间,还没关好门,泪珠就“啪嗒啪嗒”直滚。

知道她是个倔犟不听劝的人,且列御风又将毒发,就任她哭去,都围着列御风打转。

秦沐风认为子时中刻是“离人叹”之毒毒发最猛的时候,可列御风只觉得轻微腹痛。

众人都有些慌,因为如果是突然痛起来,痛得满地打滚后很快又止痛,那么捱过毒发还能撑撑。要是痛的烈度慢慢加大,痛的时间又耗很长,那真难熬。

不是太痛,但等待毒发的内心煎熬让列御风急得满头大汗,翠儿慌慌忙忙去烧热水给他擦洗,不小心又把盆儿打碎了。

看着满地碎片,翠儿认为不是好兆头,焦虑惊恐中“呜呜”大哭起来。

盆碎声和哭声听得胡仙仙心惊,她竭力让自己从情绪泥淖中走出来,毕竟是因自己疏忽大意才使得尚蔚然中毒,才逼得列御风去以毒解毒,自己必须为他做点什么才对。

待得情绪稳定,胡仙仙去烧好热水端进列御风屋里,再问列御风想不想吃点什么。

列御风扶额苦笑,对众人涩声说:“你们别紧张兮兮围着我转,弄得就跟我要生孩子了一样。”

“哇呜呜……国主不要开玩笑啊……你以前从来不开玩笑……这就跟回光返照交待遗言似的……要说些和以前不一样的话……所以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真的不要开玩笑啊……”翠儿半跪在列御风床边变哭边说。

场面悲伤又滑稽,列御风看看端热水的胡仙仙、备着剪刀和银针的杜婉芷、还有捏着好几样瓷瓶的秦沐风,“啧啧”几声后笑起来。

“国主,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痛得麻木不知道在痛了……要哭反而又笑了……”翠儿的眼泪鼻涕横流在一起。

“我是笑我们这模样真的很像我要生孩子了,喏,连热水、剪刀什么的都备好了。这会儿就像在阵痛,待会儿可能就得分娩那么痛,嗯,说不定会比分娩更痛……”也不知是痛糊涂了还是怎么的,列御风说话全不似平常。

在翠儿眼里,列御风是再落魄都能温雅谦和的高贵国主,见他形象变样,更认为这是他命不久矣的预兆,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快背过气去。

马烁安慰她,说秦沐风是仙医,定有办法救治的,她这样哭泣,反而会让大家心乱。

“你别来装好人!你肯定巴不得国主死了……就没人拦着你跟我在一起……我告诉你,要是国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翠儿哭嚎几声,猛咬了咬自己手背才缓过气,说出话来。

可说出口的话很伤人,马烁瞅瞅她后,默默转身出屋。

他出屋,程浩风就正好和唐彩儿玩累了,准备进屋。

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程浩风拍拍他肩膀说:“女人都是吼得凶,别跟她们计较。”

马烁眉头紧锁,“嗯”两声算回答,列外走过去拉着他一起走了,说反正也帮不上忙,就别再添乱。

他们走远,程浩风笑向列御风说:“这样躺在床上干等着毒发也不是办法,还越等越心焦,我去安置红儿的时候,看呼风河还跟从前一般,不如我们去河边一起赏月?”

红儿化成的小树苗,已由列御风带出,再由程浩风种到了呼风河河畔灵气充沛的一个小山坡。列御风想去看看红儿,也觉得赏月闲谈比这么干等着要好受些,就同意了。

众人也赞同,都往河边走。程浩风却说人多了吵吵嚷嚷的,会使列御风心情紧张,更增加痛苦,提议他们师兄弟三人去小坡下,而几个女子另去别的地方。

到河边玩了一会儿,翠儿和唐彩儿都困倦起来,她们又不肯回去睡,杜婉芷就押着她们往回走。

河湾处只留胡仙仙一人,她看着圆月如玉盘,想着今夜本是喜庆团圆的佳节,更因处境生出悲意愁思。

想当年,云华七真、玉真三英在修仙门派中那是响当当的名号,当时的他们个个意气风发,哪曾料到如今会离散各处,尽皆过得不如意?

一个人独对圆月,凄清中更添凄清,胡仙仙觉得这么下去更难保持心绪平和,就想偷偷去瞧瞧列御风情形如何。

她用隐身之法,缓步走到小山坡旁,看看红儿化成的小树苗,再潜行到河畔芦苇丛边。

“这所谓的‘离人叹’之毒,也许没传说中那么可怕吧?也许捱过第一次毒发后,以后会疼得越来越轻微。”列御风暗暗祈祷着就这般才好。

“说不清,我只是从医典中了解过这种奇毒,从前没有真接触过,没医治的经验。”

听秦沐风这么回答,列御风长嘘短叹起来。胡仙仙暗想,原来五师兄并不是真的能对毒发不当回事儿,是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显得沮丧和软弱。

难怪程浩风要提议就他们三个在一处,只他们三个在的时候,既能及时救治列御风,列御风也可以不用掩藏情绪。

“五师兄,这会儿还受得住痛吗?不如我给你扎银针试试能不能缓解?”

“不用,就跟吃得太撑似的疼,也有点儿像浸在冰水里一般,很不舒服,可也不是忍不了。”

听了他们对话,程浩风忙转开话题:“别总说这些,说多了之后,不疼也要疼起来。又到中秋,我们再来比谁抓鱼抓得多。”

从前在山中清修,日子过得很枯燥,一年当中只有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能放松些。他们师兄弟几个在中秋的时候,不和那些外门弟子抢月饼吃,跑来河里比捉鱼。

比赛后,在一定时间内谁捉的鱼最小又最少,那就得受罚,被罚者要脱得一丝不挂。可能是平常都太端方严肃了,他们几个才想出这古怪粗俗的惩罚方式。

说着这些,他们都笑起来,笑声就和那些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类似。

听他们又小声议论,胡仙仙才明白他们笑的原因是上百年里反复比捉鱼,久而久之都有输的时候,皆是见过对方私处。于是这马鸣风、龙啸风、程浩风、列御风、秦沐风五个人居然比起长短大小来。

听他们叽叽咕咕所说,胡仙仙明白他们所谓的“比长短大小”当然不是比胳膊,又气又羞之下捂紧耳朵,差点儿气息不稳让他们发现。

晁玄同七个亲传弟子当中,两个女弟子凌若风和白回风因为算是情敌,私下没有交情,那五个男弟子比亲兄弟还亲,皆知他们五个凑一处后会暗里淘气,没想到会淘气成这样。

因不知有旁人在听,三人说话没了顾忌。说起往事,就笑大师兄马鸣风当年自吹自擂“金枪不倒”,夸口要娶足三妻四妾,生八子七女。

结果,马鸣风至死没成亲,听说对洛玄心的大弟子蔡莲君有意,但蔡莲君对他无意。如今,马鸣风虽是地仙,却只有魂体,而蔡莲君去了紫气福地后出福地的自由都没有,他们两个应该是再无可能。

龙啸风和殷可盈的情仇颠覆当年整个朝堂,使得政局都发生变化,他是五个师兄弟当中最先有情爱纠葛的,却也是向道之心最坚定的,只想着自己“一柱擎天”,不娶妻生子。

可也不知为何,殷可盈转为叶赛英这一世之后,他们之间又生出牵扯,尽管如今那情意若有似无,也说不准以后会如何。

程浩风和列御风都是因情苦不堪言,只有排行老六,年纪最小的秦沐风倒真正成亲了。

其实秦沐风也不顺利,也是几经生死离别才终于和心上人团聚,并且杜婉芷如今是寿尽而强留人世之身,不知哪天就会彻底留不住了。

说到如今种种烦难,他们都神色黯然,而列御风已经痛到虚脱躺在河边。原来刚才说从前淘气糗事之时,就是列御风真正毒发之时,他们是以此来让列御风缓解疼痛。

给列御风扎银针安神后,又让他躺着好好休息复原,秦沐风再问程浩风是不是真打算在事情未了结前就疏远胡仙仙。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我不疏远她,她也得疏远我。”程浩风遥望明月,眼中古井无波。

“三师兄,别怪我直说啊,你在法朝当国师已经惹人非议,以后朝中大事再照你所安排的那样做,得让天下很多人对你生厌。”秦沐风的话带着劝诫意思。

胡仙仙不知道程浩风具体安排了些什么大事,想来不会是利国利民的事,要不然秦沐风不会这语气。

静默好一会儿后,听程浩风答道:“天下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招人喜欢。能够解决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说不重要。”

秦沐风又问:“听婉芷说,你是真正情丝散尽了。你本源特异,我们只能尽量忘情,却不可能抽情丝,真不知你此时感觉如何……不知是否……还能如从前相处?”

“哈哈……你把我当什么怪物了吗?所谓无情丝,也不过是因我本是集天地间情丝万缕化生出意识,最终投胎为人的,无情丝就改了宿命而已。”

第七百一十五章 点燃烽火

见他们兄弟情深,胡仙仙有些失落,果然是男女情容易放,而兄弟情不容易放。察觉有自己失落情绪,她又惭愧,那情是自己让他放的,有什么资格对他生怨言?

怕被他们发现,胡仙仙悄悄退走,可又不想回去睡,就信步走到镇龙囚玄阵旁,看着废弃的石阵发呆。

云华观几位弟子的命运都从镇龙囚玄阵被破后,开始发生转折,胡仙仙正感慨万千之时,恍惚中看到侧前方一道熟悉身影靠近。

见是程浩风,她莫名其妙慌乱起来,转身就走。

“胡师妹别急着走,我只是交待几句关于镇龙囚玄阵的事,不说其他。”程浩风料定她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才转身。

听他这样说,胡仙仙松了一口气,程浩风见她停步,才继续说:“我回京城就退婚,宣告天下我们之间再无关系。不过,你不要以为这种形式能改变什么实质的东西,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你不能去当永恒之心。事情怎么能让女人担着,更何况还是我的女人……”

不是说和镇龙囚玄阵有关吗?怎么又说偏了?可胡仙仙望着他,才见他说“我的女人”四个字时就和说“我的属下”神情差不多,只是表明自己要护短,没有其他情感波澜。

他深蓝的道袍在夜风中飘动,双目明亮如星、清澈如泉,真是更有出尘气质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见胡仙仙听得不认真,他有些生气。

原来他已经说到石阵所刻神器图案各有寓意了,而胡仙仙还在回味那四个字。

胡仙仙赶紧收束心神,认真听他说。程浩风说阵法外围圆一圈正是十二样神器,却独独没有锁心玉瓶的图案,让她注意镇龙囚玄阵中那块黑色石头上有没有和锁心玉瓶相关的线索。

听她答应后,程浩风又再说永恒之心必须是处子身,若是诸天神佛想培养颗永恒之心出来,就不可能出现必须要和扎措结合才能得到锁心玉瓶碎片的事。

而扎措心上既已有锁心玉瓶碎片,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给胡仙仙下绝欲夺情咒?扎措应该没有说真话,或许会有其他解咒方法,让胡仙仙趁着在山上静修多琢磨琢磨。

胡仙仙一一答应,暗想着是他一直在承担自己该担的责任,也操心着自己该去思考的事,不确定将来会如何,不敢接受他的爱意,至少也该给他一个努力的机会,那就且听他安排。。

八月十六清晨,程浩风他们互相告别,秦沐风夫妇回海底圣境,程浩风归京,胡仙仙和其他人留在云华观静修。

归京后,程浩风派血无*曹备道去做退婚之事,血无仇惊愕望向他,想问详情,最终又没问。

待得国师和福慧天妃解除婚约的消息传出,多数人惊讶又疑惑,少数人烦恼难过,还有极少数的人很开心茶儿就是那极少数的人。

自从当了太皇太后的义女,身边也有两个小丫头使唤,这天她遣走小丫头,约酒儿到仙缘圃外游玩。

“据说圃内很多奇花异草,是国师特意为那人修的,还以为她能受宠多久,结果是没成亲就退了婚。”茶儿本来嗓音柔细,她此刻故意大声说话,声音就从柔细变得尖细。

杭无一正在为师伯与师父退婚的事心里不舒服,听到这声音就三步并做两步跑出来,打开月洞门吼道:“这哪儿的猫跑来叫春了?真他娘的晦气!”

“你,你怎么说话的?”茶儿的脸都绿了。

“我怎么说话的?你又怎么说话的呢?”杭无一敲敲门旁的楹联说,“看到没有?国师亲笔题辞送给我阿姑的,他们两个彼此对彼此的好不是谁宠谁,是自然而然就为对方着想。他们的心思,别人根本就不可能弄懂。你这会儿在这里幸灾乐祸,说不定马上你自己就祸到临头。”

“真是粗鲁师父教出的粗鲁徒弟,难怪你们师徒都惹国师厌烦。”茶儿不甘示弱,对杭无一冷嘲热讽,“国师早晚会选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当夫人,到时候你可没法赖在仙缘圃里不走了。”

她们两个斗嘴,酒儿听了几句后插话道:“茶儿,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像胡天妃那样成天忙来忙去、不围着夫君转的女子少得很,要是再换来个把国师守得死死的夫人来,我们更没接近的机会了。”

听酒儿这般说,杭无一撇撇嘴不再搭腔,茶儿则瞪着她不停冷哼。

“你乱接什么话?”茶儿耍心机故意来挑衅杭无一,为的就是撵她走,并且盘算着自己当国师夫人,酒儿还说什么换个夫人来会如何,这不反倒让杭无一看笑话?

两人说来说去,茶儿和酒儿自己人互掐起来,杭无一乐得在旁边直笑。

“不许吵嚷喧哗!”血无仇忽然走到她们背后冷喝道。

两人立刻噤声,见程浩风就站在血无仇旁边,更吓得变了脸色。

“三师伯、血师兄,你们总算有空了。”杭无一将半开的门完全大敞开,“我等你们来验看呢,等你们验看好有没有物件损坏,我就该走了。”

“验看什么?这本来就是给你们住的。”程浩风和蔼对杭无一说,又淡淡扫一眼茶儿。

“多谢三师伯收留。可是,我阿姑既然已经与你退婚,还住在这观中就有诸多不便。”杭无一不卑不亢说着,“我只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用品,其他一概没动,你们还是去验看一下为好,我怕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追出来说我偷拿什么东西。”

血无仇眉毛拧了拧,含怒说:“师父就是特意来让你安稳住下的,你又胡闹什么?谁敢说你偷拿东西?”

盯着茶儿看了看,杭无一嘟嘴说:“我要是不走,肯定就有人会说我偷东西……”

“不许再多说!”程浩风觉得这些争来争去的事吵得他头疼,“不论如何,无一你安心住下就是,不许再提什么搬出去的话惹我心烦。”

冷声交待完,程浩风带血无仇回书房,在案桌后坐定,就吩咐他停止查郭师爷账本上那些所记贪贿证据的事,但仍然要尽快寻到郭师爷,并暗中保护好。

血无仇有些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应承下事情。见他对自己命令有疑虑还是要坚决执行,程浩风赞他忠诚,又说定会帮他渡过折寿夭亡的劫数。

“师父,徒儿不求什么,只是相信师父绝不会是得了好处才不查那些贪官污吏,定是另有隐情。师父不说,我就不问。”

程浩风淡淡一笑:“我要备战番邦,军队体系暂时不能革新,否则会无人听我指挥。既然革新之事暂停,查贪腐的事也只能暂停,要不然牵涉到军中之人,处理起来也难。”

备战番邦之事,本该至少要等休养生息两年之后再做,可程浩风不想再等,只有打败番邦和与之结盟的势力,扎措才没有倚仗,也才可以任由胡仙仙处置。

为了这事,程浩风推迟革新军政的事,等战胜后再来革新又成另一种局面,最终使得法朝军政弊端越来越多,多到革新也无法再起作用。

九月十五,程浩风和陆焕邦、霍图互相妥协,在朝争中各让一步,他们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愿意支持程浩风政见,听从韩泽熙政令。

这之后,他们达成一致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同意褫夺扎措沙城侯的封号和爵位。

扎措对此大怒,九月二十接旨后,扎措就把沙薨之城地陷后形成的沙湖水引出,断了边城外的商道,又让人偷袭边城。

九月二十二,程浩风暗令边城内客商撤走,麦塔哈带一部分人绕道去了边城与另一小城邦交界的浮克城,而卓鹊村和卓无傲父子带一部分人回京城。

如此一来,边城当中只剩驻军和极少数不愿撤走的人。扎措就算要攻击边城,也会难以攻下,攻下之后也是空城。

九月二十五,番邦派军支援扎措,两方军队在边城西门互相对峙,但在麦家带的客商代表和苦昙带的僧人代表斡旋之下,没有真正开战。

十月初一,见在边城讨不着便宜,番邦就袭扰法朝与番邦接壤的其他地方。

法朝巴蜀省边缘与番邦接壤的战事展开,本来法朝军队坚守阵地不败,后来滇邦又来与番邦结盟夹击,这才败了。

番邦的涡洛城、汶山城与巴蜀省的邛州接壤,而滇邦的遂久城也与邛州接壤,滇邦本不同意帮助番邦夹攻,是受了威胁才不得不同意。

这滇邦一边与邛州交界,另一边与娭姥邦勐纳城交界,与勐纳城同属沧水、黑水、丽水三江并流之地。

孔雀王令属下在勐纳城训练飞禽为兵,往这三江中投放毒雾,若是遂久城的滇兵同意相助,就给沿河中毒的人解药,若是不同意当然不解毒。

滇邦就算能自己试出解药都没办法,因为不可能是全河段投毒雾,也不可能全河段去解毒。你不知道那些飞禽往哪儿投毒雾,等毒发作时再去,施救也来不及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指名挑战

邛州夷汉杂居,地广人稀,虽只被占三个县,这面积加起来差不多是江南地区一个州那么大了。刚交战就失利,韩泽熙在朝堂上发雷霆之怒,要求必须在冬月二十之前,收复这三个县。

程浩风派樊鼎瑶、樊楚瑶兄妹带兵驰援邛州,他们去后暂时阻挡敌军继续攻伐,但也只是阻挡了,没有办法收复失地。

樊氏兄妹在邛州还遇到一个难题,就是泸县失守后,当地人没有暗中打游击反抗敌人,也没有藏到荒山野岭躲避敌人,是敲锣打鼓欢迎敌人入县城。

泸县土人最多的属火夷人,这火夷人与当地杂居的汉人、蛮人等民族本来就不和,此次泸县被占,火夷人头领阿木甲大有借此机会自立为王的意思。

当然,在法朝众官员看来,这泸县也忒小了,阿木甲当个王也只相当于个芝麻官儿。

可阿木甲不那么认为,宁做鸡头不当凤尾,再小的王那也是王。

而且,小王可以慢慢占地盘变大王,哪天打下中原当皇帝也说不定。

樊鼎瑶觉得最难的就是怕地盘收复后,民心不能收复,占地盘容易,得民心难呐。

朝廷大军驻扎到了离泸县县城三十里远的地方,打过几次小仗,威慑一下就完了,因为他们不仅要对付番军,还要对付阿木甲的火夷军。

程浩风指示尽量不要逼得阿木甲彻底反了,能把火夷人的心拉回来最好。樊鼎瑶不想把火夷人逼得太紧,因此打起仗就束手束脚。

他们在尽量退让,番邦的军队却一再要求滇邦再加兵力,誓要邛州在两相夹击下彻底沦陷。

这些情况都是程浩风发灵符告知列御风,再由列御风转告胡仙仙的。

樊氏兄妹和胡仙仙的交情不错,她真挺担心他们,可担心也无用,她怕自己去插手,会让事情更麻烦。接连几次出了意外错误,敢打敢冲的胡仙仙都有些畏首畏尾。

在云华观的日子很清静,打坐练功之外,胡仙仙就站在院中听风铃。

屋檐角的风铃是列御风挂上去的,因为怕红儿一个人在小山坡上会孤独,挂上风铃后只要风来了,风铃“叮咚”响起来,红儿的枝叶在风中舞动,就似在和众人交谈。

寂静的山中道观里,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不显得嘈杂,反添了空灵悠远的感觉。

有时,胡仙仙会在晚上去看镇龙囚玄阵,一动不动盯着阵中黑色巨石好几个时辰。

她反复思索后认为,只要集齐十二神器后就能催动暗藏其中的祖师所留混沌力,那有可能就引来锁心玉瓶碎片。可融入扎措心上的那一块怎么办?

或许,直接剖出来就可以?

胡仙仙相信,只要真正拥有了永恒之心的力量,那个绝欲夺情咒一定可以自然而然就解了。

修炼、静思之外,胡仙仙偶尔也和翠儿闲聊几句,翠儿说如今的她以前不同了,不爱说不爱笑了。

然后,说着又说自己也不同以往了,以前觉得有意思的事如今觉得没意思了。

列外说她们成天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倒不如大耳朵驴过得舒坦,这山上日子过得清苦,似乎这几个人都长瘦了,只有驴反倒长肥了。

说到驴,唐彩儿蹦跳着跑了过来:“听风早晚也能化成人形吧?我们给它取名字好不好?”

“这听风只是对危险的警觉性特高,虽说也有点儿灵性,但要开启灵智可还得需要机缘。它可不像你天生有灵智,要不是我发现它有些特异,它就是头一般的蠢驴。”列外对唐彩儿解释着。

“还是取个名字嘛,它是我们的朋友啊。”唐彩儿央求着。

“我可不希望它化人形,我还指望它驮着我云游天下呢。要是它开启灵智后不认我这个主人怎么办?”

唐彩儿皱起脸,嘟着嘴,向列外拱手作揖:“拜托、拜托嘛。”

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列外捋着胡子想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驴、吕读音相近,就让它姓吕,名字不用改了就用‘听风’二字,吕听风!”

唐彩儿拍手笑起来,翠儿哈哈大笑,列外不明白翠儿怎么笑那么夸张。

翠儿指了指列御风,再指指胡仙仙,“都是风字辈的。”

吕听风?列御风……自己道号是胡飒风,胡仙仙回过味儿来,笑着轻拧拧翠儿胳膊。

“哎呦……别拧!胡姑娘,总算能在你脸上见着笑容了,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机灵发现这名字巧合,还逗不笑你呢。”

胡仙仙斜眼轻哼一声:“你这小玩笑可把你心里高贵无比的国主都给损了,你对他似乎那么崇拜了?”

“是,的确没那么崇拜了。”翠儿释然地微笑,“以前,他在我心里就是所有,可因了尚王后的事,再加上这段日子细想,我觉得把他看那么重,对他来说不是荣幸,而成了负担了,我不想让他背那么重的负担。”

正说着,马烁走了来,近日他立志要在后山刻《道德经》,天天专心致志去做事,都好久没和翠儿闲聊了。

翠儿向着马烁一笑,端起一杯茶递给他,回头对胡仙仙笑说:“要真为一个人好,就得自己好好过,让人放心才对,是不是?找到自己的归宿,自己开心,对方开心,放不下的那个人也不用有负疚感,这多好。其实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不想放而已。”

这挺拗口的一段话,让马烁听得莫名其妙,胡仙仙笑对他说:“恭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了。”

马烁摸摸后脑勺傻笑,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翠儿从袖中拿出锦帕亲手给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我自己擦……”

翠儿按住他的手,锦帕拂面留香,马烁的脸变得通红,终于明白翠儿完全接纳自己情意了。

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样子,胡仙仙很替他们开心,也替列御风和红儿开心。

红儿化身成的小树苗移植来已快两月了,纵是深秋,因有灵气滋养,树苗还是发出新芽。

九月十五的月圆夜,列御风仍然到呼风河畔捱受毒发之苦,胡仙仙在旁守着。

列御风说忍痛也忍出经验,他远远看着红儿的嫩芽就觉得自己也生机勃勃,似乎不至于肝肠寸断那么痛苦了。

离人叹,如深爱的恋人生离死别般令人痛苦,望着恋人纵已无意识,但还有希望,也许的确会跟着燃起希望,减轻痛苦。

胡仙仙晚上若是不去镇龙囚玄阵旁,就在屋内打坐,但也有偶尔困倦想睡觉的时候。

一天清晨,睡得正香,翠儿来找她,说列御风请她去有事相商,进门时看到胡仙仙睡姿就说她心里暗担了很大压力。

胡仙仙不懂怎么从睡姿可以看出压力大小,翠儿说:“我们青丘民众都天生比其他族群善解人意,我虽做不到三千岁那样几乎能看透别人心思,可也很容易能通过观察分析出一个人心理状态如何。”

这却有趣,胡仙仙请她详说。翠儿道,胡仙仙蜷着身体睡,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只有内心压力大的人才会缺乏安全感。

而她双手曲起,靠近双肩放拢,就是想束缚自己的表现。想束缚自己,必定是因认为自己犯了错,才自我约束。

还有胡仙仙的手握成拳后,不是五指蜷拢自然成拳,是把拇指压在另四指下面扣着,暗暗在用劲儿,这就是在防御着,也是在默默承受着。

这些话听得胡仙仙直笑,她心里确实有一种想把事情做好又总是做不好的自责感,还有很多责任必须要背负的沉重感,翠儿说得挺对。

去见列御风后,列御风讲起程浩风发来灵符询问,要不要胡仙仙去参战。

列御风斟酌后觉得,还是问问胡仙仙自己意愿好些,胡仙仙本来不想下山,但听列御风说起此事原因,又觉得该去。

那娭姥邦给番邦助阵的投毒雾飞禽,是一名称为“婆娑女”的娭姥邦勐纳城女子带领。

这婆娑女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去投毒雾威胁滇邦,想直接在战场上建立功勋。

婆娑女到得泸县,逼阿木甲直接投靠番邦,要他和樊鼎瑶开战,并尽快拿下整个邛州。

但这些都和胡仙仙无关,樊楚瑶特意传符给程浩风询问,程浩风又转问列御风的原因是,那婆娑女常骑一只绿孔雀飞临朝廷军营上空挑衅,而且不肯和樊楚瑶对战,指名道姓要和胡仙仙较量。

樊氏兄妹这才问,到底要不要胡仙仙去应战?

胡仙仙听了详情后说:“人家都指名道姓要和我打架了,我当然得去会会,要不然岂不是显得怕了她?”

十月十六,在列御风又捱过一次毒发后,胡仙仙准备下山去往泸县。

叮嘱翠儿他们做好各项该注意的事后,带着唐彩儿飞走。

胡仙仙从未把唐彩儿当成座骑,所以只要不是重伤之下,或者有特别需要的时候,就不会去骑。

到达泸县的时候已十月十八的傍晚,胡仙仙正和樊氏兄妹打招呼,询问具体战况。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满带骄傲嚣张的冷笑:“不是说她有一只金鸾公主的女儿,可化为火凤的彩鸾吗?怎么没见她骑乘?”

胡仙仙抬眼望向空中模糊身影,樊楚瑶说那就是婆娑女。

第七百一十七章 彩鸾斗雀

泸县气候湿热,虽在十月深秋初冬之季,仍是满山苍翠,偶有几片黄叶飘零也只增了山林野趣,没有半分萧瑟之感。

或许是受环境影响,朝廷军营中并没有肃杀之气,敌军飞临营寨上空挑衅,也没添多少紧张迎战气氛。

胡仙仙清楚原因是樊氏兄妹此战只想让阿木甲降顺,并不想跟火夷人决一死战;而婆娑女是来指名挑战胡仙仙的,以前来了几次也没伤害将士们,因此都没有进入战斗状态。

可这不是军人该有的状态!

战争因何而起,敌人是什么态度,这都不是军人该考虑的,军人就该保家卫国,敌人胆敢来犯,必须给以迎头痛击。

胡仙仙没理睬婆娑女在空中的讽刺叫骂,而是面容冷峻、语气严肃问樊鼎瑶:“婆娑女所在高空是属我法朝,还是属她娭姥邦?”

“这……”樊鼎瑶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随即又反应过来,转身向副将下令:“传令弓兵营,全力向高空中入侵的敌军射箭!”

一声令下,抱着看热闹心态望着天空的士兵们立刻各就各位迎敌,樊鼎瑶于帐中调遣各营,樊楚瑶则亲自领弓兵向婆娑女射箭。

那些弓兵的箭当然射不中婆娑女,樊楚瑶射出的箭也只能勉强挨近婆娑女,可箭雨如乱蝗飞去,婆娑女还是气息乱了,虽无危险,可此种情形让她心烦呢。

“想不到你是个缩头乌龟,让这些没用的士兵帮你挡敌人!说什么智勇双全、法力高强,全是吹牛吧?”婆娑女气急败坏贬损胡仙仙。

胡仙仙一扬红雪拂尘,凌空直上,悬停于离婆娑女约一丈之处,“迎战来犯的敌人是他们职责所在,不是为我挡灾挡刀!国为先,将为后,什么是公,什么是私,你分不清楚吗?分不清楚还跑到战场上来干什么?”

听了胡仙仙这一通义正辞严的辩驳,将士们热血沸腾,射向空中的箭簇更准、更高、更凌厉。

有那么几只箭甚至对婆娑女产生威胁,她不得不御使绿孔雀扇动翅膀躲避。

“本天女可不会浪费时间听你讲歪理,今日来只为和你一战,分个胜负!”婆娑女双臂向上舞动,摆出个优美姿势,“快出招吧,让本天女见识见识你的能耐,看你到底是怎么把我的秋明哥给迷住的。”

“秋明哥”是谁?胡仙仙微怔了怔,怎么这婆娑女像是来争风吃醋的?

“你的秋明哥?”胡仙仙故意挑眉轻笑着,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她反问。

这反问既有“我不认识你什么秋明哥,他是谁?”的意思;也有“秋明哥还不一定是你的,说不定会成我的呢。”之意。

胡仙仙想看看她反应,试探出更多婆娑女的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当然是我的秋明哥!他是末神,神后之位非我莫属!”婆娑女气极了,双臂之上金色丝带飞舞急飘,朝胡仙仙绞缠而来。

胡仙仙嘟嘴,做出个“哦,原来如此”的唇形,但她没有说出声,而是急忙闪避退后,躲开攻击。

提到“末神”,胡仙仙明白“秋明哥”指的是扎措了。“扎措”只是他母亲唤的小名儿,“冷秋明”才是他得到孔雀王认可后,自取的大名,只是,胡仙仙并不关心这些,也就一时忘了扎措大名。

这婆娑女本是娭姥邦人,与扎措定然有交往,听她对扎措的称呼,显然还爱慕扎措,难怪她会尽心尽力帮番邦做事。

胡仙仙在空中飞掠不停,只是避让,而不攻击,婆娑女连连出招没能得手已有些慌乱。

突然,胡仙仙捉了个婆娑女没来进攻的空档,下令:“各位将士,敌人已经败退,不必再射箭。”

虽然不懂胡仙仙为何说“敌人已败退”,樊鼎瑶兄妹还是依令防御,不再进攻,同时让老弱残兵们把从空中掉落的箭枝都重新收集起来。

武器贮备有限,这些箭枝大多数没有受损,可以再利用不必浪费。

明明没败退,被胡仙仙宣布败了,婆娑女被怒火烧得七窍生烟。

胡仙仙倒似看见颇为有趣的事物般满意微笑,不紧不慢地一变应付着婆娑女,一边往县城方向飞去。

“你停下,快停下!来和我打个痛快,你跑什么跑?哼,不要脸的臭女人,你被我打败了想逃跑,还好意思说我败退?”

胡仙仙不接话,只是一边忽快忽慢地飞掠着,一边以心念沟通唐彩儿,问她对付婆娑女的那只绿孔雀有几成胜利把握。

唐彩儿还是以玉雕形象藏在胡仙仙怀中,以心念答道,她有六成把握能胜绿孔雀,其实从修为来看该有八成,但她对敌经验不足,因此减到六成。

有六成把握,完全值得冒险一试,彩鹊化鸾后还没有经历过战斗,这婆娑女主动来挑战正是个机会。

得了这讯息后,胡仙仙迅急提速,瞬间飞临县城上空,高声道:“各位泸县的父老乡亲们听着,我乃福慧天女清定子胡飒风,今日要与娭姥邦婆娑女一较座骑优劣,只决胜负不论规则,死伤后果自行承担!特请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

话音刚落,婆娑女紧追而来怒声喝问:“你胡说什么?谁要跟你比座骑优劣,谁要这些卑贱无能的凡人来做什么见证?”

“卑贱无能的凡人?这些人已经投降番邦,你怎能如此看待你的子民?”胡仙仙似笑非笑。

“哪又关本天女什么事?本天女是娭姥帮人,愿意出力逼迫滇邦援助番邦,不过是为了讨秋明哥欢心。”婆娑女的确没把几邦几国的纷争放在心上。

可胡仙仙飞得很低,她也随之飞得低,空中距地面不足一里远,底下民众们对她们的身形看不太清楚,对她们所说的话可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话让部分有血性的民众暗生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偏偏这时,阿木甲得了婆娑女和胡仙仙飞临县城上空的消息,急忙出来迎接,阿木甲奴颜媚骨的模样惹得那部分民众更添不满。

阿木甲朝婆娑女的方向深鞠一躬,再双手交叉于胸前,单腿跪了下去,行了个火夷人拜见最尊贵客人的大礼。

他微抬头谄媚笑说:“火夷族长阿木甲拜见天女,多谢天女佑我族民安康,恭祝天女万福金安。”

“哼,起来吧。”婆娑女在空中傲慢地抬了抬手说:“阿木甲,你既知本天女身份,自是明白应当听我调遣,对不对?”

趁婆娑女和阿木甲说话,胡仙仙凝眸细看她,而她也用眼角余光瞟着胡仙仙。

两人见面之后,不曾停歇,至此才得以静静悬停空中打量彼此,同时也各令座骑互相打量。

这婆娑女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细腰玉臀如琵琶形,自带律动感。

她以嵌明珠塔形金冠束着齐腰长墨发,上身着白色裹金边露脐短衣,下配淡金色曳地长裙,双臂绾金丝飘带,凌空而立,裙拂带飘,身姿更显婀娜。

胡仙仙不由暗赞,这婆娑女真是:云霞绚彩飞倩影,吉祥天女舞婆娑。

不过,婆娑女对胡仙仙的观感可不太好,这位一身青袍,木簪绾发的仙女与中原那些小道观里的道姑也没什么两样,何以迷得她秋明哥神魂颠倒?

婆娑女向胡仙仙轻蔑撇了撇嘴,忽然朝阿木甲飞近一些,厉声下令:“放箭!射她!”

阿木甲愣愣地望着婆娑女,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婆娑女再三催促,阿木甲才令人朝胡仙仙射箭。

低眸看着密密麻麻朝自己飞来的箭矢,胡仙仙慧黠轻笑,随手撒开雾隐无隙网,眨眼间已兜住箭枝无数,片刻后网变大,兜的箭也更多了。

婆娑女看出情形不对,忙令阿木甲不要再射箭。

箭雨停下,胡仙仙收网,笑向阿木甲说:“多谢阿木甲族长支援!贫道明白你不得已降顺番邦的苦衷,定会向皇上禀明你心向天朝之志!”

婆娑女听得恼羞成怒,不等胡仙仙说完,已灌灵力入飘带,狠狠鞭向胡仙仙咽喉处。

劲风才起,忽然亮起彩光炫目,挡退婆娑女的飘带,那是唐彩儿化鸾而出!

胡仙仙欣慰笑看唐彩儿一眼,再揶谕婆娑女:“你倒真会现学现卖,哼,放箭射我,玩儿的都是我玩儿剩下的!”

一心想要战胜胡仙仙出口恶气,没想到会一再受挫,婆娑女妒恨满腔,御使绿孔雀攻击唐彩儿,她则扭身曼舞不停,以飞旋的飘带攻击胡仙仙。

胡仙仙对她的攻击不放在眼里,且退且战,并朗声告谕城中民众:“泸县的父老乡亲们,贫道替朝廷众将士们谢谢你们支援物资!国土虽被虎狼占,民心依然向仁君,贫道十分感动!父老乡亲们,多忍耐几天,朝廷很快能收复泸县,让你们重回祖国怀抱!”

城中有百姓不愿投降番邦,听了胡仙仙鼓动后,都高声附和。

胡仙仙避过婆娑女又一次攻击后,瞟见唐彩儿正不停啄那绿孔雀,那绿孔雀闪避得还从容,她有心指点唐彩儿,就似乎挺认真地对婆娑女说:“我们别打,让彼此座骑较量,你看如何?”

婆娑女不理她,只顾攻击,乱了章法地疯狂攻击。

“你不是认为我有可化火凤的彩鸾是吹牛吗?怎么见了她真身,你就不敢比试了?我家彩儿可比你那绿毛鸡强多了!”

胡仙仙气定神闲拿话刺激婆娑女,拿在云华观静修两月可不是空耗时间,若要单打独斗,她百分之百能胜婆娑女,可她得要在泸县民众面前立威,还要让唐彩儿有磨炼机会,才故意拖延时间慢慢斗。

从一开始只会猛啄猛抓的唐彩儿也渐渐学会看时机,用巧劲了,不再和绿孔雀缠斗,而是一直飞得比绿孔雀高一丝丝,认准绿孔雀双翅进行攻击。

高空之中唐彩儿彩羽飞旋绚丽多姿,绿孔雀翠羽翩飞轻盈灵动,婆娑女金带舞动如壁画中飞天活了,引得下方城中民众看得如痴如醉,只是一身青袍偶尔飞掠闪避的胡仙仙没什么看头。

就在胡仙仙如猫逗耗子般逗得婆娑女情形狼狈时,忽听一声凄惨啼叫声响起。

“碧姬……”

听了婆娑女哀声呼唤,胡仙仙才看见绿孔雀朝地面跌落。

那名为“碧姬”的绿孔雀长着翠绿翎毛鲜红冠,碧蓝尾羽青翎眼,纤美娇丽,但此时双翅都血淋淋不能扇动,虚弱无力坠向地面。

与此同时,唐彩儿头微偏了偏,傲然高鸣一声飞到胡仙仙身边,伸翅羽蹭了蹭胡仙仙肩头,讨要奖赏。

第七百一十八章 比稳比狠

见唐彩儿来邀功,胡仙仙欣慰笑着轻拍她的头,再摸出两只炸蝎子喂她。

她虽已能化人形,还是爱吃粟米稻谷和蛇虫鼠蚁,只不过由吃生的变为爱吃熟的,还口味越来越刁,必须要胡仙仙亲手做的才肯吃。

奖励了唐彩儿,再环绕县城飞一圈,那婆娑女因碧姬受了重伤也无暇再来与胡仙仙争斗,因此胡仙仙把县城地形看得清清楚楚后才归营。

归营后,暮色渐浓,正是晚饭时分。

胡仙仙让将士们先吃饭,她趁此时人员较集中,巡视各营,鼓舞士气,探看情况。

直到戌时中刻,胡仙仙才进到樊鼎瑶的中军帐里,相互问候之后,让他召了樊楚瑶和其他将领来。

简单商议后,胡仙仙提出,让士兵们在城门外骂战,并以箭射布条入县城,骂的内容和布条内容均是:

番军入城后要挟阿木甲,若不投降就要害他及家人性命,迫于威胁才不顾大局和道义投降。

若阿木甲肯率火夷人重新归附降顺朝廷,一切既往不咎;

若阿木甲再依附番邦叛、国顽抗,朝廷大军必然猛攻泸县,城破之日便血洗城池,届时,不论火夷族还是其他族民,城中之人一个不留!

如此提议,所有人都听得面露惊惧之色,沉默片刻后樊鼎瑶先开口问:“如果阿木甲执意顽抗到底,城破之时真要屠城?”

“军中无戏言!”胡仙仙干脆答话,而后却颇神秘地向樊鼎瑶笑了笑,又扫视众将一圈。

樊鼎瑶心领神会,只留了几个心腹之人,让其他将领都先回去休息。

只剩可靠的人了,胡仙仙再向樊鼎瑶建议,让他暗中组织一个精锐小分队,扮成泸县本地人混入县城。

用这队人不时吓唬阿木甲,但不要真正刺杀他,同时放消息说:是城中居民不愿投降,自发组织起来刺杀阿木甲,反抗番邦侵略的。

樊鼎瑶和另几个将领都同意这么做,给阿木甲内外施压,促使他早些归降朝廷,如此就只需攻打来犯的番军,不与火夷军为敌。

没了对火夷族的顾虑,要拿下小小泸县并不难。

议定了具体事项后,樊鼎瑶下令分派任务,将领们各自领命而去。

帐中只剩胡仙仙、樊鼎瑶、樊楚瑶三人,胡仙仙召了唐彩儿出来,再对他兄妹说:“我明天出去办事,把彩儿托付你们照顾。”

唐彩儿不舍地望向胡仙仙,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跟着同去。

胡仙仙向她轻摇摇头,以传音入密之法告诉了她什么,她撅起嘴似乎不情愿,可又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而后,胡仙仙再又同样传音入密给樊氏兄妹,他们带着疑虑互看一眼,最终也都点头同意。

议事完毕,已到十月十九凌晨,胡仙仙和唐彩儿回到为她们准备的小帐篷当中。

“你今天啄那碧姬之时,尖喙当中闪出彩光,是不是灵气所凝的光?”胡仙仙温和相询。

唐彩儿偏着头想了想,小嘴微嘟吹了口气儿,只见五彩光华莹莹流转,倏忽间飘散于帐篷角落。

当时还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异样,片刻后才见那里的篷布密密麻麻布满小孔。

胡仙仙欣喜地向唐彩儿点了点头,奖赏她两只炸蝎子,“刚才用了几成功力?”

“不足一成。”唐彩儿自豪地笑答。

胡仙仙撩开帐门,伸手以灵气御来块大石头飞入帐中,向唐彩儿说:“你试试以手抓石头威力如何?”

唐彩儿把蝎子三两下塞进嘴中,蜷曲五指如爪抓向大石头,她五指变得透明如冰雕而成,且其中有五彩光芒闪烁,瞬间后只见石头被硬生生抠下一角。

她嘚瑟地把抠下的那块儿石头在胡仙仙面前扬了扬,“也只用了不足一成功力。”

“不错,不错,在青丘国化鸾后果然进步神速。”胡仙仙夸赞她后,又凝眸沉思,”你这口中光剑之术就称‘无妄喙’,这指间光刀之术就称‘无念爪’,如何?”

唐彩儿摇头再摇头,低着头,嘟着嘴,显然不同意。

“‘无妄’,‘无念’,乃是最清明之境界,这名字还不好?”

听了胡仙仙这么问,唐彩儿的头埋得更低,但还是闷不吭声地表达不满。

胡仙仙又解释这两个词的意思,说了许久,唐彩儿还是听不进去,待胡仙仙都不耐烦了,她忽然抬头说:“不是这两个名字不好,是‘喙’和‘爪’的称呼不好,不喜欢带上本体的特征……”

原来这才是令唐彩儿不满的原因,胡仙仙肃色责问她:“你身为金鸾公主的女儿,难道还嫌弃自己本体?”

“再高贵的禽类修成也终究有妖气,终究被人身修成的神仙所不耻……”唐彩儿懦懦小声说。

胡仙仙狐疑望着她,这唐彩儿虽已开灵智但向来天真烂漫,怎会有这般想法?

见胡仙仙眼神带有询问之意,唐彩儿轻声说:“我和碧姬打架的时候,碧姬说若除不尽身上妖气,有再高的功力也是妖,她笑我胜了她也没有用,她的主人婆娑女能从孔雀王那里弄来除妖气的药物……”

当时一心打败婆娑女在泸县百姓面前立威,没注意到唐彩儿在打斗中听了这些话,胡仙仙起初忍不住怒火中烧,随后却灵光一闪想出条妙计。

她要离开军营出去办事只不过是哄人的幌子,目的是和唐彩儿分开,想那婆娑女的碧姬被伤肯定会心怀不忿,前来报复,是以故意分开,以便诱她前来好设陷阱。

只是胡仙仙一直没想出该说去办什么事,才不引起婆娑女警觉,从而引她前来。

这一刻,胡仙仙想出好借口了。

胡仙仙轻抚唐彩儿的头缓声说:“靠药物除妖气只能瞒过修为低的人,只有真正大彻大悟,心底没有妖、神、人等等区别,才能真正脱却妖气。我前生曾为白狐之躯,今生都还留了丝狐性,转世投胎都改不了的特性,怎么可能凭药物改变?”

“是哦……”唐彩儿恍惚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她既然说这些话来挑拨你,你就装做真的向我要什么除妖气的药物,哭闹不休逼我去寻药。”胡仙仙朝她眨眨眼。

清晨,胡仙仙帐中的哭闹声惊动了樊鼎瑶兄妹,看着在地上打滚儿的唐彩儿,他们都无计可施,只能连连叹气。

“要不是念在她刚到泸县就旗开得胜,让我面上大大增光,我真得狠狠打她一顿……唉,给她点儿奖励也应该,可如今军情紧急,我哪有空闲去寻药……”胡仙仙向樊楚瑶诉说着唐彩儿提的要求,和为难之处。

争执讨论很久,最后樊鼎瑶说军中缺武器,本要让樊楚瑶去栖云山庄取武器的,改由胡仙仙前往,顺便给唐彩儿寻药。

十月十九夜,胡仙仙前往栖云山庄,临行前大办送别宴,唐彩儿又再三要求寻药,还说若寻不到药,就再也不追随胡仙仙。

飞入空中前往栖云山庄,胡仙仙心内暗道:彩儿,对不住。此计以你为饵,让你受委屈了。我也是无奈出此下策,只有尽快胜利、尽快停战,才能让天下少些灾祸,多些安稳。功绩越多,修为越高,我才能越早修到永恒之境,早日修到永恒之境,这天下才能早日安定,他也才能早日解脱。

樊鼎瑶在栖云山庄订制的武器都是攻城器械,数量不多,也不是什么特异物品,本来只需要派人来取就好,胡仙仙要亲自去取当然是以此迷惑敌军。

在山庄盘桓几日,偶尔指点恨儿一下,虽看出山庄中明争暗斗不断,也当没看懂一般,不去管那些纷扰。

王帅已经回了北荒省,无以排遣思念之苦的云碧瑟见胡仙仙来到,屡屡找茬儿,可胡仙仙不理会她,她恨得牙痒痒也没用。

不是胡仙仙性子软了,是她迫切想要完成使命——尽管也说不清那使命到底是什么,她只想快速做完,淡定的外表下是乱得不能再乱的心。

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要斩断和程浩风的情缘,让她面对无情丝的程浩风,比她所想像的还要痛苦,她已经后悔了!

如今只能全力平息纷争,尽早结束一件件事情,或许修至永恒之境,化归虚无后真的可以无情无爱无苦了吧?

十月二十四,胡仙仙取了武器归去,尽管做好了会出现种种意外之事的准备,当樊楚瑶说唐彩儿被婆娑女抓去的时候,胡仙仙还是心尖剧痛。

“彩儿被婆娑女抓了?被抓走了……”她怔怔地反复问了好几遍。

樊楚瑶细述事因:胡仙仙走后,他们依着吩咐,四处宣扬胡仙仙并没有什么真本事,皆因得了彩鸾神鸟才获胜。

那天唐彩儿与碧姬相斗的过程,是很多人亲眼见了的,这种说法很容易便传开了。

由此惹来很多想偷走或拐走唐彩儿的修者,只是这些自不量力的人都没成功,直到婆娑女让人用“金粟引”来引唐彩儿出了军营,设陷阱抓走了她。

“金粟引”是孔雀王之物,禽鸟类都爱啄粟米谷粮,这“金粟引”能把这种喜好变为一种戒不了的瘾,引得禽鸟类天天去吃,不吃会难受无比。

孔雀王当初制此物,是为了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下属,胆敢不听话就让他们彻底沦为只懂听从他号令的奴隶。

计谋,很难算到细节,比如胡仙仙能推测到婆娑女会不甘心失败,而设法来骗走唐彩儿,但料不到她会用上金粟引。

此计,胡仙仙并没有把握,她还是强自镇定下来,让樊鼎瑶以寻找唐彩儿为由派士兵搜山,实则准备偷袭泸县县城。

十月二十六清晨,婆娑女让人送来信函,说是唐彩儿不肯投降,她也没了耐心劝降,若要救唐彩儿性命,必须胡仙仙亲自前往台县和泸县交界处的一个山中小湖泊,以自身交换唐彩儿。

得信后,胡仙仙隐身前往那湖泊周围观察了一下地形,十月二十六傍晚正式赴约去换回唐彩儿。

第七百一十九章 互设陷阱

这山中小湖泊方圆不足三里当地人称之为“草洼”。由两座小山之间的沟谷溪流冲积而成,草洼说是湖,不如说半是沼泽半是沟壑,其中暗藏不少陷进去就出不来的泥潭。

因此,草洼周围人迹罕至,鸟兽也很少,连高大树木也没有,只长了很多齐腰深的野草。

这般阴森险地让一般人望而却步,对于胡仙仙和婆娑女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夕阳西下,山中弥漫起青紫色浅淡暮霭,此景常见,胡仙仙不以为意。

谁知她刚飞到草洼旁,那些青紫色暮霭全变为紫红色烟雾!

山风劲吹,吹得草洼旁的野草伏下贴地,地上忽然腾起泥沙乱飞,那些紫红色的烟雾变得浓稠起来,变成紫黑色裹挟着泥沙的尘霾!

胡仙仙闭住气息,撒开雾隐无隙网为自己留小片清新空间,网外已不见山峰和草洼,全被紫黑色尘霾淹没。

这尘霾如同是沙漠中的沙尘暴,但西南山中不可能会起沙尘暴,这定是婆娑女派人弄出的陷阱,胡仙仙闭上眼睛,仔细辨别听到的微小声音,试图找出背后施术之人。

这尘霾有毒,但胡仙仙修为更精深了些,她不会中毒,只是尘沙漫漫影响肉眼观察,才用耳朵去听。

听到东北方向传来轻微破风声,胡仙仙心念一动,慧心玉剑立即朝那处方位飞刺而去。

白亮透着浅淡金色的剑光划破尘霾,劈出一条碗口大小的光道,胡仙仙看见光道尽头是三个惊慌失措的骑孔雀女子。

剑随意动,慧心玉剑抹向其中一个还在举着口袋放尘霾的女子!

那口袋也不知是用何材料所制,可以容纳许多毒雾毒沙,想来逼迫滇邦助番邦攻打法朝就是这般投毒。

思及这些人在婆娑女指挥下曾伤害不少无辜百姓,胡仙仙下手毫不留情,转眼之间慧心玉剑已经断了两人咽喉,再划破另一人颈侧。

那受伤未死的女子捂着喷血伤口,催所骑孔雀向正东快飞,还不停大喊:“圣女救我……快救救我……”

她这一喊,胡仙仙明白婆娑女在正东方,拔高身形升到没有尘霾的高度,追那女子而去。

遥遥望见婆娑女挟持着唐彩儿,胡仙仙正要有所行动,那婆娑女把捆得粽子似的唐彩儿扔给身后随同之人,双臂舞动飘带展开攻击。

见她要攻击,胡仙仙下意识地御剑抵挡,可她竟没有攻击胡仙仙,而是以灌注灵力的飘带把向她求救的女子从所骑孔雀上拖了下来……

不攻敌人,反攻下属,这一幕让胡仙仙微愣了愣,瞬间后,婆娑女竟把受伤的下属从高空中扔下去!

凄厉惨叫声响彻遮满尘霾的天地间,婆娑女似乎低声骂了句什么,那只还在为主人惨死忧伤徘徊的孔雀赶紧飞到了婆娑女身边。

胡仙仙暗猜,婆娑女是因那女子呼救,使婆娑女提前暴露所藏方位,才动怒惩处她。

因急于想救唐彩儿,胡仙仙直朝婆娑女悬停的位置飞去,眼看要接近,婆娑女左手一挥,尘霾当中突然跃出十几名浑身裹着青黑衣物,连眼睛都用透明纱帘遮着的人。

这些仿佛装在套子里的人现身后,团团围住胡仙仙,婆娑女趁机藏往其他地方。

套中人没有亮武器攻击胡仙仙,因着急想救唐彩儿,胡仙仙抢先出手进攻他们。

这些套中人的手也是包裹严了,他们没有用武器来挡,而是直接用手来挡……

可慧心玉剑居然没斩下他们的手!

胡仙仙惊愕收剑细看,才知他们并非用手挡剑,是双手舞动抓尘霾,像抓来面粉揉成团,用那“尘霾团”挡开了慧心玉剑。

套中人穿成这样只为了免得在接触尘霾时中毒?胡仙仙也不得不佩服这造出尘霾的人,竟能再将尘霾如此利用,真是奇思妙想。

不少的尘霾被团成了团,空中也就东一块西一块地露出本来景象,天边一线金红的光灿烂无比,其余地方则笼罩在夜色中。

胡仙仙连续攻击未得手,略退后一些,琢磨那些尘霾到底怎么可破。

可是那些套中人不会给她留琢磨的时间,都捧着或大或小的尘霾团朝她掷来。

胡仙仙避开两个后,急用风流金波鉴来抵挡。

风流金波鉴在她手中轮转不休,道道明晃晃的鉴光照向那些尘霾团,也只能挡开不能击破。

尘霾团不是简单毒沙毒雾揉和而成,慧心玉剑刺去如是没有实质的烟雾,风流金波鉴照去却又似是有实质的泥尘。

眼见尘霾团渐渐增多,胡仙仙招架得有些吃力起来。

看那些套中人不停掷出尘霾团,胡仙仙怕按这样下去,不被打死也得被累死,急切想着破尘霾团的办法……

越急越想不出办法,在满天飞旋的尘霾团中躲来躲去,她暗暗庆幸自己不怕毒,要不然得死无数次了……

念头一至此,她想通了关键处,她不怕尘霾当中的毒,但那些套中人肯定怕,要不然也不会穿成这样……

婆娑女也清楚这样并不能置胡仙仙于死地,让这些套中人对付她目的所在也仅是拖延时间并消耗她力量,以便呆会儿谈条件时能处于有利地位,那么何必耗时费力呢?

瞅准一个套中人正全神贯注掷出尘霾团,胡仙仙御使慧心玉剑划破他腿上所裹裤子,因只是一划,用力小而速度快,那人根本来不及抵挡。

瞬间后,那个套中人痛苦地抱着腿哭嚎起来,御气在空中的身形晃荡着稳不住了。

见如此有效,胡仙仙也不再躲闪,也不看准致命部位再去攻击,扬开红雪拂尘一阵乱扫,只求弄破那些套中人的衣衫。

惨叫声不断传来,那些被尘霾毒倒的套中人纷纷逃跑,还有些功力差的已从空中跌落摔死。

这可真叫自作自受了!

胡仙仙打得兴起,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用红雪拂尘把尘霾团全部抡扫到一处,聚成一个巨大雾团,重重砸入草洼之中!

水和泥浆飞溅,砸入草洼的尘霾团像是天外飞来座小岛矗立在中间。

“出来见我!”胡仙仙夹杂灵力高呼一声,冷冷注视着尘霾团的方向。

“嚯啦啦……”

那如同小岛的尘霾团垮塌、崩碎、融化、飘散,最后只剩了一层薄薄紫黑瘴气绕在草洼之上。

婆娑女从那瘴气中袅婷飘飞而出,其后跟着化为人形的碧姬和几个随从,那些随从抬着的大笼子中装着被缚的唐彩儿。

“做得好,做得好呀!”婆娑女飞得离胡仙仙近了些,尖声讥笑:“这草洼因为陷了太多人畜在当中,没人敢靠近这里了,你再弄出这些瘴气,恐怕这里会成为生命绝地!拯救苍生的仙女怎么能放毒造出瘴气,戗害无辜生灵呢?”

也不需要做戏给谁看了,胡仙仙懒得和她耍嘴皮子,直接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彩儿?”

“我想想……先捉迷藏玩玩儿如何?”婆娑女说着已亲自用灵气带着唐彩儿飞远,并令跟着的人分散到其他方向。

胡仙仙没有赶紧去追,而是御气割了许多野草叶子。

淡淡青蓝灵气光华流转,一片又一片细长草叶飞射入空,她是以此探查方位,也是以此在布阵。

得信后查看地形之时,胡仙仙暗布了一半阵法,此刻正可在婆娑女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将阵法完成。

婆娑女他们绕着胡仙仙飞来旋去,只想到别让她很快探明唐彩儿在何处,完全没想到他们已在陷阱中。

阵成,只待启动。

一片草叶凌风擦过婆娑女肩头,如一柄翠绿小剑将香肩划出一道血痕,她不由疼得“嘶”了一声。

胡仙仙尽催灵气,快如旋风掠至婆娑女身前,以雾隐无隙网兜过装唐彩儿的笼子便往回飞。

“站住!你救了她也得返回来找我!”婆娑女高声喊着。

听她说得极有底气,胡仙仙转身回头。

“我能抓到她,全靠神王的金粟引!金粟引的功用我不多说你也该知道,你救了她回去,怎么给她戒瘾?”也不知是因兴奋、得意还是紧张,婆娑女的脸颊绯红。

胡仙仙略一沉吟,问她要怎样才肯给唐彩儿除瘾的药。

见胡仙仙屈服,婆娑女大笑起来,围着胡仙仙飞了好几圈,自鸣得意说:“我还以为你有多少阴谋诡计呢,这么快就服了?神王夸我聪明,秋明哥还不相信,等我抓住你,看他信不信。你愿意付出代价救这彩鸾,说明她在你心里地位很重要嘛!我要你用你所有神器来交换解药,你换不换?”

这般狠的要求,胡仙仙只是恼怒瞪她一眼,便将慧心玉剑、红雪拂尘、一元浑真簪、雾隐无隙网、风流金波鉴都交了出去。

唐彩儿最初只是呆呆看着她们,后来见胡仙仙真交出神器,大声哭喊着让她不要交出去……

“道门祖师遗留神器这么容易全到了我手中?哈哈……秋明哥再也不会小瞧我了!”婆娑女笑得有些癫狂。

胡仙仙眼中没什么波澜,平静说:“你提的条件我都已经照办了,你快给金粟引的解药。”

“解药?哈……”婆娑女看傻子似的看着胡仙仙,“你没有神器护身了,还有什么倚仗敢让我拿解药?”

话音未落,婆娑女双臂舞动,金色飘带如金蛇狂舞而出,紧紧缠住了胡仙仙的脖子!

正当她眸色发寒要用力勒死胡仙仙之时,空中突然荡起一股劲风,飘带断了!

功败垂成,令婆娑女恼怒不已,她不再攻击胡仙仙,而是想先教训那个施救的人。

双臂再舞,断了的飘带又变很长,可看清救胡仙仙的人后,婆娑女卷缠出去的飘带又收回。

“秋明哥……怎么是你?你居然这么及时来救她?”婆娑女本想质问扎措,可话一出口变成了委屈求问。

扎措的目光在胡仙仙脸上凝了凝,再转过身面对婆娑女,不冷不热答着:“我来救你,不是救她。”

第七百二十章 冷酷仙女

这草洼是婆娑女提前选的地方,做了种种布置;她还有不少随从埋伏着;且有唐彩儿所需金粟引解药在手,从天时、地利、人和来论她都是处于上风的!

反观胡仙仙,连神器都交了出去,哪有半点胜算?

若是扎措不出手,婆娑女应该已经杀了胡仙仙,可扎措竟还那样说,这让婆娑女深觉受了轻视,受了侮辱!

羞恼之下,婆娑女不服气地狠瞪扎措一眼,随即双臂劲舞飘带,看似柔曼的飘带携着凛冽杀气击向胡仙仙心窝处!

扎措没想到她会不问原由,再行攻击,要出手救胡仙仙已是来不及……

可扎措神色也并不算十分担忧,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飘带闪着淡淡金色的灵气光华,保持着攻击之势,可如被凝固般不得寸进,所含的杀气还渐渐变没了。

婆娑女狂御灵气灌入飘带,但飘带仍是不听使唤,她略冷静一下,才看清飘带是被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荧光控制住了。

夜空中浅浅银白色的荧光是一元浑真簪所划出,可簪不是被婆娑女取了吗?

惊愕中,婆娑女觉得左半身微冷,低低的谑笑声响起,她斜眼看过去,只见一个与胡仙仙容貌相似的女子正捻弄一元浑真簪勾划。

那女子是胡仙仙轮回当中的女匪一世,相似的眉眼身材,但气质更洒脱不羁,颇精巧的簪子在她手中不像武器,倒像是逛花楼的阔爷用珠宝逗弄着花魁。

感觉像是受了调戏,婆娑女更是怒不可遏,也不细想这女匪如何冒出来的,只管舞动飘带卷缠而去。

扎措没管婆娑女与女匪的争斗,瞄了瞄如同置身事外的胡仙仙,惊疑又带了失落问道:“你的前世成了器灵?”

有器灵的神器才是有真正灵性,威力可发挥到极致的神器,器灵多数在炼器之时本来即有,有些则是器主后来引其他魂入内而成,这般以自身前世为器灵的情况扎措还没有见过。

胡仙仙没有回答他,淡淡瞥他一眼算是默认。

先前胡仙仙就有以灵气召唤分身,但若灵气被封会致分身没用,怎样才能让分身真正成为帮手的疑问,后来终于解决。

她的分身并不是幻影,而是轮回所经的前世和其他空间融魂而得来,本有自我意识,要变成帮手似乎并不难……

难的是怎么寄分身于外,而不是依附于自身灵气?

在云华观时,她常去镇龙囚玄阵旁参悟,偶然察觉十世前生加两道地球而融来的魂与自己本体恰为十三之数,和十三神器同数,难道各个分身对应了各个神器?

胡仙仙本体当然对应慧心玉剑,锁心玉瓶本为白回风所有,得了一元浑真簪后才出现女匪分身……

她思索至此,让彭清越持用雾隐无隙网,让胡清定持用红雪拂尘,都分外契合!

只是,得了风流金波鉴后,并没有新的分身出现,她再三感应,反复回想前生之事,终于感应到风尘女与风流金波鉴有一丝丝联系。

与已出现的其他分身本是修行者,或者至少有武功不同,风尘女娇弱无力,难以驱用风流金波鉴才难以显现分身。

胡仙仙忽又悟到得了风流金波鉴后即遇扎措强逼之事,与风尘女不肯以色娱人,羞愤自尽之事岂不有同病相怜之处?

一器一人悟一理,心意既相通,灵气可共用,渐渐地,风尘女也可自行驱用风流金波鉴。

胡仙仙虽早有利用好分身的打算,但若不是扎措逼迫,倒还想不出各为器灵的办法。

从此后,即使本体灵气被封住,器灵自主御器仅有十分之一威力,但应急保命还是足够了。

扎措并不明白用分身为器灵的事经了怎样曲折,当猜测得到证实,他的失落伤感之态更加明显。

分散多人掌握的祖师遗留神器终究会归胡仙仙一人之手,当锁心玉瓶复原,白回风为器灵之时,他扎措是不是就到了剖心而亡之时?

扎措镶金边的白袍在夜色中也相当惹眼,黑夜迷蒙,他俊朗容貌更添了神秘,婆娑女一边与女匪缠斗,一边不住地回眸看扎措。

当看到向来狂狷邪魅的他,竟用悲戚无奈的眼神望着胡仙仙时,婆娑女心中无名火起。

“秋明哥,你可别被她迷昏了头!你说你来救我,怎么还不动手杀她?”婆娑女在扎措面前一向表现乖巧娇柔,只因气极了才会这样怒声责问。

扎措半是怜悯半是嫌弃地看着婆娑女摇了摇头,态度端肃地向胡仙仙说:“放了她,我劝她给你解金粟引的药。”

胡仙仙没答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挑眉笑看婆娑女。

婆娑女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停催促扎措帮她打胡仙仙,扎措脸色一沉,“你察觉不出阵法的灵气波动,我能察觉到,怎么不细想想事情前因后果,只顾鲁莽行事?”

听扎措说破自己所布陷阱,胡仙仙再不迟疑,眸光微凝,调御分身齐出,皆分散飞往不同方向,她本体则以慧心玉剑劈开囚禁唐彩儿的笼子。

这些只在瞬间完成,胡仙仙飞出阵法范围,朗声笑道:“我只想捉条小鱼儿,竟意外网了条大鱼,上天待我不薄。”

变故陡生,别说婆娑女没反应过来,扎措一时都忘了怎么应对。

唐彩儿已经破笼而出,驮着胡仙仙一飞冲天,到达以灵气飞行难以快速达到的高度后才悬停空中,扎措此时已想到了什么,尽催灵气直追而去!

可他迟了一点点,胡仙仙之前射出的那些草叶皆泛起青光,一处草叶恰如一个点,青光延伸为横竖连接的线,眨眼间已连成了一张青光所织的九宫格大网!

这青光大网的四方和上下两面皆类似九宫格图形,草洼和近处山坡包括扎措、婆娑女及她随从们全部被困在这方形光网中。

大多数阵法会产生幻境,但此阵没有幻境,扎措他们除了不能从青光方块儿中走出来,所见天地山川都和平常相同。

他们乱踢乱打乱喊着,扎措最先冷静下来,以商量语气问胡仙仙:“仙仙,能不能只关我放了他们?苦昙大师说我该有一劫,经此劫之后可以消解几分你对我的恨意。我欠了婆娑妹妹,经此劫后可以偿还她一些情意。仙仙,这接近三个月来我冷静想了很多,我很多做法的确不对,你可以报复我,但你能不能先放了他们?”

扎措请求的言辞很恳切,可胡仙仙还是拒绝:“这阵法启动后若是再放他们出来,灵气异常波动,阵法就破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本只是要困住婆娑女,逼她交出解药后,再擒拿她为俘虏,没料到扎措会赶来搅局,更没料到扎措搅乱了婆娑女不说还一同被困住。

此阵简单,依时间和环境而成,草洼阴暗潮湿又是在夜里,借用草木阴气而成的阵法威力加倍。

只是此阵虽简单,无需精细计算却需耗用灵气,并要四方镇守好才能困住目标。

胡仙仙经两个多月休养,正是灵气充盈之时,几个分身也可以轮换镇守四方,她只担心扎措他们会察觉到此阵弱点,如果一味地耗时间,胡仙仙怕自己会灵气不续……

这天半夜,樊鼎瑶已按与胡仙仙商定的计谋,偷袭了泸县县城。

为了不使泸县百姓反感,偷袭的队伍并没有做杀、人放火之事,只劫走了富户的钱粮。这些富户包括阿木甲,以及与阿木甲关系密切的乡绅。

此事闹得家有余钱余粮的人惶惶不安,但樊鼎瑶派人在城门外宣告说,并不是朝廷军队派人劫走钱粮,是泸县百姓自愿资助朝廷大军,盼着大军早些收复泸县。

为此,番军将领数次责问阿木甲是不是假装投降,打算暗中勾结朝廷大军来个里应外合,打走番军?

阿木甲嘴皮子磨破了,又送了很多礼物给番军将领,才终于又换来信任,可他已认为番军不可靠,但想自立为王的野心又让他犹豫,不愿做出配合朝廷大军的决定。

此后几天,胡仙仙守在阵外,因提前交待过,樊鼎瑶他们有条不紊地行动着;困在阵内的婆娑女却完全没做安排,番军不见了圣女都很慌乱,派人去找了几次都没有音讯。

番军的人虽知道婆娑女去了草洼,但去寻找的人不是只见了雾气弥漫没见着人,就是被瘴气毒死,因此不用对方造谣,番军内部已军心大乱。

樊鼎瑶又时不时地与番军在泸县县城外开战,每次战斗的时间、地点、人员安排都毫无规律,而且总是杀几个番兵便撤退,也不攻城,番军的伤亡损失虽不算大,但疲于应付弄得他们士气低落。

几天过去,胡仙仙要求婆娑女他们交出金粟引解药,停战并交回占领的三县,还要主动前往京城向皇上请罪;他们不答应,宁愿被困死在阵中。

扎措则反复求胡仙仙放了其他人,他能帮唐彩儿寻来解药,并愿受胡仙仙打骂惩罚……

“秋明哥,你别求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了!她只会耍阴谋诡计,只会打打杀杀,算得什么仙女?你感觉不出来,她是真想致你于死地?”婆娑女说这话时,可能忘了她泄愤摔死下属的事。

扎措甩开她的手,声音发寒:“我和她之间的事,无需你多嘴!”

“好,你不喜欢听,那我不说。你也别再求她了,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婆娑女不顾随从们在旁边,柔声说着靠向扎措肩头。

若不是苦昙相劝,扎措根本不会前来,他侧身避开,皱眉说道:“目前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更何况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你不要说什么和我死在一起……”

“什么?当成妹妹?我们已有肌肤之亲,你怎么还可以拿我当妹妹?算什么,算乱、伦?”几乎已在绝境中了,婆娑女顾不得旁人眼光,怒声质问。

第七百二十一章 雨雪霏霏

被困在阵中几天后,婆娑女的那些随从们因修为较低,都身体虚弱,容颜憔悴,见婆娑女与扎措仍在争执情感纠葛,他们都烦躁起来。

其中有几个性格率直的随从,更是说出些难听的话来。

婆娑女对那些话本不在意,听了扎措说什么只当她是妹妹,曾听了的闲言碎语全变了钢针扎进她的心,已无法控制情绪的她也就什么话都冲口而出了。

听了她的反问,扎措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也不禁脸色通红,咬着牙低声呵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落到这般境地还要让人看笑话儿吗?”

“你怕人笑话?你是怕她吃醋吧?你不想让她知道我们有过亲密之事,对不对?”婆娑女双眼含泪,指向高空中的胡仙仙哭喊道。

扎措神色复杂地望了望胡仙仙,又压低声音说:“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和她有天定姻缘,那不是爱不爱的问题,那是必须要在一起才合天道……全是因为她一心想着程浩风才弄成这般局面……”

听了扎措这么说,婆娑女擦净眼泪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心里并不喜欢她?那你到底喜欢谁呢?”

听他们争论着这些,胡仙仙不由勾唇冷笑,暗道:真是多情误事,谁先动了心谁就是傻子,这婆娑女注意的始终是扎措爱谁,没注意到扎措并不想多谈情感……

当然,扎措那什么天定姻缘的说法也哄得自己曾纠结过,此刻看来哪有什么天定的宿命,不过都是出于私心,有目的而说,对于扎措而言最重要的是提高实力吧?

在阵法之外,看别人争吵,胡仙仙似乎很悠闲,其实她也心慌,要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她会灵气不足,也会被扎措发现破绽的。

她不禁后悔把扎措一并困入其中,可当时不连扎措一起困住,只怕阵法难成……

思索至此,胡仙仙又对苦昙添了恼意——以苦昙的功力可以在万里之外算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对与扎措有关的事格外关注,要插手管这件事无可厚非,但为什么他不亲自来,而要让扎措来?

胡仙仙这时很纠结为难,她可以趁扎措他们被困住杀了他们,而不是等他们屈服讲条件,之所以没动手去杀,并非对扎措没了杀心,是此时的身份与处境不容许她去杀。

杀不杀得了扎措难确定,杀婆娑女和她那些随从很简单,可杀了之后,法朝与娭姥邦也结怨了。

此时战局,娭姥邦只是在助力番邦,且只是一部分能人异士在相助,娭姥邦大王还没有从明面上宣布与法朝断了邦交。

婆娑女天龙寺的护法圣女,天龙寺是娭姥邦王族的护国寺,婆娑女也是娭姥邦所属勐纳城护城王的女儿。

这“护城王”相当于法朝一州地仙,但与法朝官员和地仙分治阴阳不同,娭姥邦因是孔雀王所立邦国,人间管百姓的官员和管鬼怪妖精的神仙是同一职务。

杀了婆娑女也就是杀了娭姥邦重臣之女,娭姥邦要借此和法朝断了邦交关系,联合番邦直接进攻法朝怎么办?那会让战局更扩大。

所以,胡仙仙只能提条件,没法真杀了婆娑女。苦昙也应当能想到这一点,那他让扎措来救婆娑女,很有可能是用意在于让胡仙仙抓住他们折磨一番就消解恨意。

这苦昙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和事佬,可几邦几国之间的利益矛盾甚多,只靠劝和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冬月初一,飘起绵绵细雨,凉凉雨丝让阵内阵外的人都更为烦躁不安。

邛州地界很少下雪,但这冻雨似乎比大雪纷飞更寒冷,那种冷不是滴水成冰的外表之冷,是裹挟了湿气的阴冷入骨。

泛着淡淡青光的阵法能隔绝天地灵气,困住阵中之人,却不能隔开风霜雨雪。

没了灵气御寒,婆娑女他们都跺脚取暖,可冻雨一下就是大半天,地面上慢慢全变成泥泞,一跺脚溅得满身泥。

扎措如石头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婆娑女和他说话也不答话,偶尔还不耐烦地斜睨婆娑女。

连番受冷落,婆娑女也不再理睬他,蜷缩成一团避雨。

婆娑女的下属们何曾见过圣女这般狼狈?开始还慑于她的威势不敢靠近,后来有几个大胆的男下属看她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显得楚楚可怜,就脱了自己外套给她御寒。

没了灵气,婆娑女已成他们当中最柔弱的一个,再三犹豫之后,婆娑女接受下属们的好意。

胡仙仙在阵外无惧寒冷,但她外表淡定,内心着急无比,两天前,她已把窘境发灵符告知樊楚瑶了,可迟迟不见有人来援。

此阵极耗灵气,扎措又十分聪明,看扎措静坐沉思的样子,胡仙仙估计他很快能想出破阵之法。即便他想不出破阵之法,一旦灵气难以维系阵法,扎措也会破阵而出。

到时候,该如何应对?想想与扎措那些往事,胡仙仙就不由惧怕。

此种情形,樊楚瑶来了也帮不什么忙,可樊楚瑶应该去找帮手的呀……

等得心焦,胡仙仙暗暗打算着,要是再无人来援,她就趁还有灵气时骑唐彩儿迅速飞远。

她一撤,阵法立刻会破,但唐彩儿速度极快,扎措一时也追不上。

以此用速度上的优势往海底圣境而去,此处离京城和云华观都太远,海底圣境略微近些,但愿能撑到秦沐风夫妇救自己……

胡仙仙做着万不得已要败逃的打算,怕扎措看出弱点,也不敢让唐彩儿去详问樊楚瑶他们。

其实,樊楚瑶接到灵符后,立即把胡仙仙处境发灵符告知了程浩风。

两天前的傍晚,京城降下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程浩风站在走廊上看着雪花纷扬,血无仇垂手立在他身后等着吩咐。

程浩风右手负于背后,左手伸出去接那莹白晶亮的雪花,转瞬之后,他掌中已堆起个绒绒小雪团。

逸鹤轩的屋顶积满了雪,檐角垂下雪锥,恍若粉妆玉砌,茶儿和酒儿都披了兜帽毡袍出来赏雪,见程浩风立在廊上,皆看得有些痴。

杭无一等在风雪中,她已知道胡仙仙处境不妙,但她不便追问程浩风要如何安排,在仙缘圃和逸鹤轩之间的小径旁等着,等血无仇传消息。

久等没有结果,杭无一急得想闯入逸鹤轩,可近来这两月,程浩风的规矩越发严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敢去打扰。

眺望闲云观中其他地方,只见青松翠柏苍劲挺立,枝头白雪更显松柏傲骨凛然,杭无一静下心再等。

寂寂风雪中,彤云密布的天空很快从暮色变为夜色,程浩风忽然一翻掌!

他掌中白雪没有洒落下去,而是凝为一颗颗雪珠弹射入空!

雪珠透亮如水晶,在空中旋转跳跃着,程浩风的眸子随雪珠转动,似在计算什么。

他眸子定了定,一扬手挥出灵气将雪珠尽数拍散,变为细碎冰晶飘落。

也许是吹了太久的雪风,程浩风淡淡语气中透着冷冽:“无仇,先令代孝侯高有全去援救你七师叔,再让鬼王身边你四师叔凌若风前去调停。”

如此安排,让血无仇十分不解:高有全本只是随侍在慎郡王老王妃身边,皇帝韩泽熙只赐了不少金银财宝给他,让他代为尽孝,是程浩风提议封高有全为代孝侯。

若只为了让高有全得了好处以求他安心服侍老王妃,给他个虚衔也没什么不妥,可援救胡仙仙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让他去做?

这高有全曾被胡仙仙重伤致残,凌若风又与胡仙仙是情敌,让他们两个去,难道程浩风对胡仙仙悔婚之事耿耿于怀,趁机报复?

“无仇,你七师叔不会有危险的。”程浩风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转过身对他说,“高有全野心勃勃,与其防着,不如用着,有野心的人也不会计较小恩怨,他不会把你七师叔怎样。至于你四师叔,我们终有同门之谊,得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

这一番话,血无仇并没有听懂,但他没有再迟疑,告退离去了,再要求多做解释的话会让程浩风生气。

当血无仇把这安排说与杭无一听的时候,杭无一双眉蹙紧,没有多说,望着漫天风雪忧虑又迷茫。

冬月初一深夜,疾行两天的高有全飞临草洼上空。

阵中青光忽明忽暗,胡仙仙已快灵气不续,她以心念告知唐彩儿准备好驮她逃往海底圣境,正要撤去灵气时,只见盘坐于地的扎措霍然起身……

扎措已察知阵法弱点,感应到胡仙仙灵气渐微,他试着沟通天地灵气,调御摄魂铃。

见扎措眼神冷冷,胡仙仙暗道不好,匆忙撤去灵气,骑唐彩儿飞逃!

可摄魂铃声已然响起,最弱的风尘女闻铃即散,风流金波鉴自入袖里乾坤中。

因要洗刷被困之耻,扎措用招格外狠辣,并且随后反应过来的婆娑女他们也前来助阵。

胡仙仙难以逃离,一个又一个的分身招架不住而消散,她自身也因灵气所剩无几不敢缠斗,看准婆娑女实力较低的几个属下进攻,只图打开个突破口逃出。

乱斗中,婆娑女双臂飘带齐出,从背后偷袭,紧紧卷缠住了唐彩儿的尾巴。

被缠住尾巴后,没法平衡,唐彩儿摇摇晃晃往地面坠去,胡仙仙立刻从她背上飞下,御剑去割那飘带。

在胡仙仙去割飘带时,一个婆娑女的属下抡刀砍向她肩头!

眼见无法躲避,扎措暴吼一声,摄魂铃急旋而出挡开那刀!

能使人神魂散乱的铃声在耳边响着,胡仙仙不由慌乱起来,她宁愿挨一刀受重伤也不愿被救!

扎措眼中迸出惊喜而贪婪的光,飞向胡仙仙身边,伸出手臂想揽她入怀,高有全突然怪笑着现身。

第七百二十二章 情癫胁迫

冬天的雨阴寒湿冷,黑沉沉的天空似要垮塌,才申时中刻已经如在深夜。

摄魂铃泛着黑色灵气,是与灰黑夜色不同的黑,那是一如墨汁般的沉黑,在雨丝中又如墨汁沾水般变淡晕散。

明明是扎措用摄魂铃从刀下救了自己,胡仙仙对摄魂铃的恐惧厌恶之意却远远多余那把刀。

胡仙仙的魂魄是融合而成,本来就不稳固,摄魂铃又是会令魂魄散乱的法器,她怎能不惧?

但在扎措伸臂之时,那传来的气息让她浑身汗毛炸立,直觉他会带来比摄魂铃更大的伤害,也来不及考虑高有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了避开扎措,朝那把刀和摄魂铃上撞去!

摄魂铃被胡仙仙撞得震天巨响一声,那刀被震得从持刀人手中掉落,胡仙仙也受了铃声反震力影响,头晕无比而跌下。

可胡仙仙只是暂时的神魂不稳而跌下,眼看将要触地,她翻身凌空而起。

刚一稳住身形,扎措已飞到身边,关切问道:“仙仙,有没有伤着?”

胡仙仙不解其意,但清楚此刻没必要弄明白他什么意思,见唐彩儿被婆娑女捆住尾巴,艰难挣扎,就戒备地看着扎措,倒退飞向婆娑女准备解救唐彩儿。

当时用此计,的确牵制了婆娑女他们,让樊鼎瑶能顺利攻打泸县,可唐彩儿真的受委屈了,胡仙仙拼着性命也要让她脱离险境。

慧心玉剑如电飞射而出,割断飘带,胡仙仙再以身挡在了婆娑女面前。

没了束缚,唐彩儿猛扇翅膀高飞,甩脱了已断的飘带,再回头去助胡仙仙。

“彩儿快走!别管我!”胡仙仙肃色喝道。

因灵气不足,胡仙仙近身与婆娑女缠斗,慧心玉剑以刁钻角度不停劈斩。

唐彩儿纯真娇憨,又十分听胡仙仙的话,得了命令后也不多纠结,展翅往军营方向飞。

见她要逃,婆娑女的属下们一窝蜂涌上前阻截,扎措却挥手叫他们让开,令他们去攻击高有全。

没想到扎措会亲自动手对付唐彩儿,胡仙仙着急想去援救,可婆娑女战意正盛,舞动飘带如编织笼子般把胡仙仙罩住,她难以脱身前往。

摄魂铃旋转快飞,带着令人牙酸的怪声挡在唐彩儿前方,唐彩儿高声唳叫的同时,以无妄喙喷出彩光。

红、黄、蓝、绿、紫的五彩之光与沉黑灵气相击,瞬时爆散开大团大团杂乱又污浊的光晕。

没能得手,扎措也不收摄魂铃,而是再祭出掳魄旗朝唐彩儿头顶敲去。

唐彩儿倒飞着蹬出无念爪,爪变透明而莹莹流转彩光,狠狠抓向掳魄旗。

见唐彩儿尚有抵抗之力,胡仙仙放心了些,聚精会神对付婆娑女。

金色飘带围成的囚笼中,胡仙仙右手反握慧心玉剑,左手掐诀,暗暗聚拢所剩不多的灵气,使出“斩情断缘”!

此时灵气不足,威力只有三成,但足以砍断这些飘带!

金色碎带飘飞,如在阴暗雨夜中亮起点点星光,胡仙仙飞携着星光朝唐彩儿扑去,定要她逃出危境。

在这一扑的电光火石间,高有全杀死了婆娑女的最后一个下属,握着滴血的剔龙刮向碧姬而去;婆娑女见自己心爱座骑有危险,顾不得追击胡仙仙,双臂舞动飘带去缠剔龙刮;胡仙仙只需扑到唐彩儿身边,挡开扎措的攻击,唐彩儿就能顺利脱逃……

可是,唐彩儿突然缩翅蜷爪朝地面落去,落到地上后变成了人形,倒在泥泞中抖如筛糠!

这是怎么了?看着神俊彩鸾成了痛苦万分的小女孩,胡仙仙大脑瞬时空白。

她本来灵气不足,又因惊诧而行动滞缓,待她落地之时,扎措已抢先把唐彩儿挟到肋下。

“你放开她!”胡仙仙逼近扎措吼道。

见扎措捉了唐彩儿,婆娑女也不再与高有全缠斗,带着碧姬落身到扎措身边,高有全也停手落身到胡仙仙身边。

扎措当然不会放唐彩儿,他对胡仙仙说:“你看不出来我只是要制伏你,没有想伤害你?你撞摄魂铃做什么呢?仙仙,别打了,好好谈谈。”

“我可以跟你谈,但你得放了彩儿再谈!”胡仙仙见唐彩儿变为人形后,眼睛无神地半睁着,难受得快意识模糊了。

婆娑女得意笑起来,拉了拉身旁化为绿裙女子的碧姬亲昵说道:“我可算帮你报仇了!这只彩鸾所中金粟引的瘾犯了,只能再吃金粟引过瘾……要不然只能等着被活活折磨死!”

“什么?金粟引犯瘾了会这样?”胡仙仙再凑近她们一些,又惊又怒又悔地问着。

她见过吸食五石散成瘾的人犯瘾时会打呵欠、流鼻涕、浑身如蚂蚁咬般疼,她以为这金粟引瘾发之时也是那般,而以唐彩儿的功力应该能扛得住,谁知会表现如碾压魂魄般痛苦。

抓了胡仙仙软肋,婆娑女和碧姬不再理睬她,只顾互相交谈着暗以言语嘲弄。

婆娑女似乎挺同情唐彩儿般说道:“看她那么难受,要不然再给她吃点儿金粟引?”

“吃得越多,瘾越大!”碧姬声调怪异,边答话边瞟胡仙仙。

扎措挟紧唐彩儿,不管她如何痛苦嚎叫挣扎,也不放开,只顾盯着胡仙仙。

事已至此,胡仙仙怎能看着唐彩儿受折磨?

她摊开两手,向婆娑女恳求说:“交出戒瘾的药,我任你处置!”

婆娑女看看她,不屑地笑了笑说:“我处置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吧?”

眼见唐彩儿已无力挣扎陷入半昏迷状态,胡仙仙张开双臂,再三向婆娑女表示以命换来解药都行,可婆娑女却始终不松口。

胡仙仙心下一横,悲愤的情绪冲破了理智,双眼红得如欲滴血,尽催仅有的灵气御剑刺向婆娑女心窝!

她身形动时,滔天怒意如有实质般让慧心玉剑带起火花飞溅,婆娑女和碧姬同时出手抵挡,飘带和剑相撞,震得婆娑女和碧姬都倒飞出去!

碧姬修为比婆娑女弱很多,婆娑女只是背部着地跌倒受了轻伤,碧姬则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陪葬!给彩儿陪葬!”胡仙仙满心想的都是救唐彩儿没希望了,那么拼个同归于尽也要拉着她们一起死!

可是,胡仙仙灵气不足,强行御剑也受了内伤,婆娑女见她在勉强支撑,也不和她多纠缠,翻身而起后赶紧乘风而逃。

只要从这里逃走,就回天龙寺去,胡仙仙能拿她怎样?但唐彩儿已经必死无疑,能让胡仙仙永远痛苦愧疚!

婆娑女打着如意算盘,可一股森冷的风袭来,高有全手中剔龙刮的利刃抵在了她颈畔。

“交出解药!”高有全一手反押婆娑女胳膊,一手抵紧她脖子厉声叱道。

婆娑女吓得后背僵直挺着不敢动,可仍然不肯交出解药。

见婆娑女被制住,想着或许还有希望救唐彩儿,胡仙仙仰望着他们,不再有任何行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扎措挟持着唐彩儿飞得离他们近了些,挑唆道:“高有全,你是被胡仙仙重伤致残,你师父鄂日浑也是被她所杀,你居然还帮她?”

“你所说都对,但我是鄂日浑徒弟,也是大法天朝的子民!我与她的恩怨自有了断之时,此刻却该一致对外!”高有全高声反驳。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有可取之处……”扎措似乎受了触动,感叹一句,而后又凝视着婆娑女说,“婆娑妹妹,请你给了解药吧。”

“不给!你越帮她,我越不给!”婆娑女哭起来。

扎措劝说无用,高有全划破了婆娑女细嫩肌肤,鲜血流出,婆娑女还是硬扛着不交解药。

“不交出解药就让你生不如死!”高有全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淡,但有着令人无法怀疑的冷酷。

僵持片刻,婆娑女哀怨望向扎措,哑声说:“好,我给!”

胡仙仙心下一松,可又听婆娑女对扎措说:“但是,等他放了我之后,你要把那只彩鸾交到我手里,我亲自喂解药。”

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能成为要求,喂解药的话肯定得让婆娑女接近唐彩儿,他们都不疑有诈。

高有全慢慢松开剔龙刮,警惕看着婆娑女。

婆娑女接了唐彩儿在怀,脸上浮起阴恻恻笑意,翻掌即有药丸在手,她缓缓将药丸送到唐彩儿嘴边……

瞬时却收回手,疾速飞退,在渐渐挣扎起身又化为绿孔雀本体的碧姬掩护下,意图逃走。

胡仙仙立即飞身追去,而扎措和高有全也随之追去。

“不许追!都给我退后!要不然让她马上死!”婆娑女落身于地,掐着唐彩儿脖子高喊。

看她紧扼住唐彩儿的咽喉,扼得唐彩儿已快喘不过气来,胡仙仙只能妥协。

她大声求问:“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给解药?我同意你的要求!同意任何要求!”

“真的?任何要求?那你先砍断你自己的左臂,再把脸划伤!哈哈,断了臂,毁了容,看谁还喜欢你?”婆娑女眼神疯狂。

胡仙仙反手握着慧心玉剑毫不犹豫扎向左臂,可扎去之时没了力道,因为高有全用劲握住了她右手,所以只划破点儿皮肉,

“你为什么要阻拦我?她那么恨我,那就遂了她的愿好了!要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对彩儿做得那么绝!”胡仙仙没了理智,朝高有全怒吼。

她和高有全隔了血海深仇,不到绝望之境,她不会让高有全看到她颓丧无助的一面。

即使如此,婆娑女半点没有放了唐彩儿的打算,鄙夷冷笑着睃胡仙仙一眼,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紧扼唐彩儿!

第七百二十三章 夙孽因情

从利益而言,婆娑女完全可以提更有用的要求,比如让胡仙仙不帮法朝军队,或是帮她寻某样天材地宝,这既得了好处又留了一线退路,何乐而不为?之所以做这么绝,只因妒火难熄。

婆娑女的妒火起得没什么理由,可胡仙仙避不开,若是唐彩儿有个三长两短,她真的会永生难安。

见唐彩儿全无反抗之力,婆娑女要用劲捏断唐彩儿的脖子,胡仙仙已做好让婆娑女魂飞魄散给唐彩儿陪葬的准备。

即使灵气不足难施绝招,她抽取元神中的本源之力也定不放过婆娑女!

一瞬如万年,并没有传来想像中的骨头碎裂声,反而传来凄惨近似于呜咽的痛叫声。

那是婆娑女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她刚感觉报复的快感在升腾,又感觉剧痛在蔓延……

婆娑女扼着唐彩儿咽喉的手松开,无力地垂下,鲜血滴滴很快染红地面,那是扎措的掳魄旗钉进了婆娑女右手手腕!

事有转机,胡仙仙飞扑上前抢过唐彩儿抱在怀里,斜坐着让她躺在腿上,将所剩无几的灵气渡入她体内,护住她心脉。

在胡仙仙做这些的时候,高有全站到她背后默默保护,待她渡尽最后一丝灵气,额头鼻尖都有汗珠沁出,她微闭眼睛缓过一口气。

“这是国师让我转送的。”高有全待她睁眼,递上一颗生元丹。

胡仙仙接过丹药闻了闻,没有任何异常,而她此时又非常需要生元丹稳心神,补灵气,不再多疑,服用入口。

见她皱眉生疑,高有全没有解释,也没有不悦,看她服下后就转眼看向扎措那些人。

扎措出于无奈伤了婆娑女,歉疚地拿出金创药要给她疗伤,她不许扎措靠近,捂着伤口瞪着带了她血渍的掳魄旗发愣。

那掳魄旗在胡仙仙抱过唐彩儿后就拔出,但扎措没收起来,而是一手拿旗一手拿药瓶。

见婆娑女这模样,扎措递上掳魄旗,放柔声音说:“婆娑妹妹,我无心伤你,你要是有气,就用掳魄旗来扎我一下出气!”

那掳魄旗粗看也只是个三角小旗,可实际上不仅配合咒语有用旗掳掠魂魄之法,即使只用细细旗杆扎人、捅人也是可破一般灵气光罩的利器。

婆娑女将目光从掳魄旗上收回,忧怨哀声而问:“你怎么可以为了她对我下狠手?”

问出的是一句话,婆娑女内心咆哮的是更多怨言:在乎的不是你伤了我,是你为了另一个女人来伤我!你伤了我,还得不到任何利益,只为了帮她来伤我!可见,她在你心中的份量不是比我重一点半点……

扎措的眼中闪过许许多多情绪,沉吟片刻,敛去情绪才回答道:”帮她,也是教训你。做事要有分寸,不要逼人太甚!”

“教训我?”婆娑女大笑起来,“别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教训我!你就是被她迷住了,少在这儿自欺欺人找借口!”

扎措眼中闪过被人揭破秘密的心虚,这心虚随即变为羞恼,他冷声说:“我对付她的时候也没手软啊,你乱猜什么?互相争斗也得有利益可取才行,你只顾泄愤对双方都不利!”

婆娑女点点头,”你也恨她将你困在阵法中,你是恨的呀,我看到你用摄魂铃打她下手也很重。正因为你也恨她,我才要挟她,我是在帮你!可你被她迷惑得疯了吗?最后居然反过来对我下手?”

先前的一幕幕重现,扎措很想找理由争辩,可找不出恰当理由。

胡仙仙没注意听他们对话,只顾凝神炼化药力,想早些恢复过来,毕竟解药还没到手,要让婆娑女拿出解药并不容易。

高有全倒是挺有闲心似的,含笑看着扎措与婆娑女争吵,那婆娑女反复质问扎措,着了魔般逼扎措给个答案,似乎忘了伤口疼痛。

又一次逼问后,扎措仍只是劝婆娑女敷药,不再多说伤了她的事,婆娑女正哭着犟着不肯敷药时,雨丝迷濛的夜空中响起阴阴低笑声。

旋即,一道血红纤影飘身而下:“这都不懂?何必问来问去折磨自己?胡仙仙是他的禁脔,他可以凌虐,别人不能欺负!”

不同于平常女子娇声软语,这声音清亮透着傲气,胡仙仙知道是凌若风来了,再想专注炼化药力已不可能,微低着头疑惑而戒备地用余光观察她。

凌若风长裙殷红,显出与当年完全不同的妖娆风韵,但妖娆而不俗气,别有几分令人怜惜的凄艳。

“你是谁?”婆娑女眉尖蹙紧。

因了凌若风的突然出现,她快癫狂的神智清醒过来,伤口也越来越疼。

“我是和你同病相怜的人,只是我们钟情于不同的男子。”凌若风看向婆娑女的伤口,目露疼惜,“你还是快疗伤,他不心疼你,你总该自己心疼自己。”

皆是修行之人,婆娑女打量凌若风后就发现她是被削仙籍、剔仙骨、断仙根再无仙缘的罪仙。

“你……难道是曾经的凌山神女?”婆娑女一时震惊,又忘了疼痛。

凌若风没有回答,伸出一双紫黑的鬼爪,凄然而笑。

“死也难死,不属神仙,不属凡人,也不是鬼魂,所以修炼了鬼道之术后,手会变成这样?据说术法越强,变异越大,最后全身都会变成这样?”婆娑女问。

那些事,婆娑女早有耳闻,这么问,是觉得不可置信——怎么会有那般痴情的女子,为了一个男子宁愿不当高贵而强大的凌山神女,还落到这般狼狈不堪的地步?

凌若风微颔首表示婆娑女说对了,胡仙仙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痴也好、爱也罢,皆与己无关,她需要做的只是竭力救治唐彩儿。

可能是凌若风的事让婆娑女受了触动,她不再拒绝扎措给她敷药,思考起很多事。

药敷好,见胡仙仙没有催逼她交出解药,她瞟一眼胡仙仙,再看看扎措,似好奇又似不解地问凌若风:“令你倾心的男子是法朝国师程浩风吧?他跟我秋明哥相比谁更有魅力?”

扎措和凌若风算是活了千年的老怪物;胡仙仙和高有全实际年纪虽不到三十,但所经的事也相当于活了几百年;这婆娑女刚刚二十出头,本身天赋极高又身具特异血脉才修为进步神速,所受挫折很少,还是少女心性。

她这话问出口,扎措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可又尖起耳朵想听听凌若风会怎样回答。

凌若风看着扎措微微笑了笑:“若论相貌,他不如末神英俊;若论修为,我不清楚他如今是何境界,可末神功力也不低。

他是那种初相见时不觉得多好,和他相处一段时日后,会不由自主喜欢上他的类型。

往往他在身边时,难以看清他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他不在时,才会察觉他占据了整颗心。

接近过他,再看天下其他男子,会觉得他们要么粗鄙,要么阴柔,要么平庸,即使很多惊才绝艳之辈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的浮夸。”

听凌若风夸程浩风,扎措竟没有被贬低的恨意,还对凌若风起了几分敬意。

一个被程浩风深深伤了心的女子,还这般毫不吝惜溢美之辞盛赞程浩风,这是爱得多盲目又沉重?

凌若风缓缓走到胡仙仙身旁,语带责备:“他选择了你,你怎么会与他分开?你怎么舍得伤他的心?”

种种恩怨情仇一言难尽,胡仙仙小心翼翼让唐彩儿躺好,站起身向凌若风稽首,用师妹见师姐的态度恭敬而平和答道:“只因我不如你。”

这是谎言也不是谎言,胡仙仙只是怕程浩风再落到六感尽失的境地,不愿看他一步步走向身死魂灭才散尽他情丝;但若是程浩风当初选择了凌若风,所有后来的事都会改变,要用“我不如你”来回答也算真实原因。

胡仙仙觉得凌若风对于程浩风的评价很对,有些话她说不出口,可心里是那么想的。

程浩风是她心中抹不去的印迹,没有见面,听别人提起,也能乱了她的心。

即使明知他有很多事瞒着自己,甚至在算计自己,靠近他时仍然会不知不觉卸下所有防备。

不管会变得多么冷酷无情,爱已成痴,爱也成殇,胡仙仙再也变不回那个敢爱敢恨的明媚女子。

他们似乎都没想到胡仙仙会那样回答,很多本要说的话竟不想再说,婆娑女看看凌若风又再看看胡仙仙,然后不停叹气。

叹惋不已,良久后婆娑女对扎措说:“我可以给解药,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看向她。

她一字一顿地说:“秋、明、哥、你、娶、我,正式封我当神后。”

“好,我娶你!”扎措不假思索就痛快答应,欣喜笑着揽她入怀,当着众人的面亲了下她的脸颊,再摊开手掌伸向她。

摊开手掌当然是讨要解药的意思,婆娑女盯着扎措的手掌看了看,本该兴奋喜悦而笑的脸堆起惨淡苦笑。

“你骗我!答应得这么快,半点也不郑重,你就是为了骗解药!”带着哭腔却没有眼泪,婆娑女用变调的尖利声音嘶喊。

扎措似是被惊呆了,也似是被吓懵了,婆娑女狠狠挠了他的手两下,他才回过神。

“婆娑妹妹,我没有骗你,我答应娶你,按娭姥邦迎娶王后的礼仪娶你!”

扎措确实没有骗她,说了要娶肯定要娶,反正当新郎倌也没什么坏处,娶一个人和永远爱一个人不是一回事。

第七百二十四章 各有所谋

扎措的心思,婆娑女何尝看不透?扎措曾有过的女人数不胜数,跟他穿喜服拜过堂的女人也有好几个,可婆娑女所求不是这样。

对扎措的怒意多过了爱意,在婆娑女眼中,他曾令人沉醉凝注的明眸含了虚伪,他曾令人倾心爱慕的俊秀容貌也扭曲了,就连他说出曾渴望听到的承诺都半点也不心动。

“我是天龙寺护法圣女,不是你想玩弄就玩弄,想抛弃就抛弃的贱货!”婆娑女愤怒高喊。

再难诳住她,扎措却也对她生出怒意,咬牙从牙缝儿里挤出低吼:“你到底要怎样?”

“我宁死也不交出解药,要让唐彩儿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要让胡仙仙永远悔恨!哈哈……让她永远悔恨才是对她最残忍的刑罚!”婆娑女的笑容娇媚而怪异,像染毒的火焰在夜色中燃烧。

婆娑女不论怎样都不肯交出解药,胡仙仙也没耐心等了,抬眸看向她问:“你找我挑战的真正目的不是要帮番邦打胜仗,而是要打败我,向扎措证明你比我强,对不对?你不肯交解药的真正目的不是让彩儿死,而是要让我痛苦愧疚,对不对?”

“当然!”婆娑女挑眉回答。

胡仙仙得到明确答复后,没有再和她多说,而是向扎措恳求道:“你们同邦同源,你应该能用法术解开她的袖里乾坤,探出她将解药藏在哪儿,你能不能帮我搜出解药?”

不论是逼迫还是讲条件,总还给婆娑女留了点面子,留了点选择权,要强行去搜,那就是让扎措和婆娑女彻底撕破脸了。

扎措犹豫了,胡仙仙平静等待他回答,没有催促没有哀求。

袖里乾坤之术或者说收纳之术,各门各派的诀窍不同,要是不懂诀窍,即便把物主千刀万剐也搜不到东西。

扎措和婆娑女论起来都算娭姥邦子民,婆娑女的生父乃是金孔雀之身,与孔雀王私交很好,他们肯定修行法门类似。

这个世上,胡仙仙宁死也不愿意求助的人当中包括了扎措,可为了唐彩儿,她必须要试上一试。

虽在急怒之下说要杀婆娑女陪葬泄愤,可一旦冷静,当然明白若是唐彩儿死了,再杀多少人都于事无补。

婆娑女趁扎措犹豫之时,再度想逃跑,她直觉扎措会答应胡仙仙请求。

身形才动,高有全挥动剔龙刮迫使她呆在原地。

“苦昙大师料事如神,他既说我此来能消解些仇怨,那你来求我就是天意!”扎措洒然朗笑一声,朝婆娑女旋出摄魂铃。

雨夜荒山,勾魂摄魄的铃声如同垂死之人将咽气又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般呻、吟,扎措的象牙白肤色被摄魂铃缕缕沉黑灵气光波映出病态青白色。

铃声初响,婆娑女还试图舞动金色飘带缠住摄魂铃,可总是差一点才能成功。

她让碧姬帮忙,碧姬本已受重伤,胡仙仙又厉色相瞪,碧姬只得远远退后不出手。

铃声响得越来越急,婆娑女神智昏乱,听到的不再是铃声,而是勾她魂魄出窍的魅惑怪音在让她睡去……

婆娑女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终究还是闭眼倒在地上,扎措收起摄魂铃,指间黑光流转,婆娑女所带各样器物便从虚空中现于众人眼前,扎措找出金粟引的解药。

递出解药,胡仙仙稽首道谢,扎措双眼泛起潋滟波光。

胡仙仙斜坐在地,半抱住唐彩儿,喂她服了解药后,忐忑等待。

见婆娑女仍昏迷不醒,扎措让碧姬抱着她,扎措再按着婆娑女脉门渡入灵气。

唐彩儿仍未醒来,但脸色好了很多,呼吸也渐渐平缓,胡仙仙捋顺她额上乱发,轻柔抚着她的小脸儿祈愿她快些好起来。

自从唐彩儿跟了胡仙仙,多次忠心护主,彼此相伴的时候比和程浩风一起还多。

胡仙仙暗暗发誓:若是以后需要用人当饵用计,就自己去涉险,好好保护关心的人,再也不能出现被要挟的事。

凌晨卯时左右,雨停了,婆娑女苏醒过来,她意识模糊地伸手抚向扎措的脸。

扎措见她醒来,安心地笑了笑。

这一笑却让婆娑女完全清醒过来,眼角微抽,狠狠推扎措一把,红着眼眶嘶声喊道:“她到底有什么好?你要那样帮她?”

扎措没答话,冷下脸来,走到一旁背对她负手而立。

所有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婆娑女仍不解气,碧姬劝也劝不住,凌若风突然高喝一声。

阴冷而尖利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连扎措和高有全也觉得一股寒意直钻入脑,唐彩儿更是在昏迷中都本能地捂紧耳朵,蜷曲身体。

婆娑女讷讷住口,微张着嘴望向凌若风,凌若风闭口噤声。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语重心长地对婆娑女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碰巧遇见你们,是我三师兄让我来的,来调解此事。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想落到我这一步吗?你问胡仙仙有什么好?她没什么特别的好……得不到的才最好,她就是让人得不到的那个!”

“得不到的才最好?得……不到……”婆娑女反复念叨着,各种激烈情绪皆消散,只是颓然念叨不停。

扎措见婆娑女已不再吵闹,让碧姬带她回娭姥邦,并交待送回勐纳城护城王府中,又提前发灵符让婆娑女父母不能再要婆娑女出邦。

事情算是解决了,凌若风也不与别人告辞,冷睨胡仙仙一眼就飞身而去。

高有全没有立刻走,详述了程浩风荐他当代孝侯,并让他来救胡仙仙的事,连程浩风让凌若风来调停的事也说得更清楚些。

关于这些安排,胡仙仙有些疑惑程浩风的用意,如果早些让人来援,只需在撤去灵气之时帮着抵挡一下,趁扎措没出阵尽快逃离就好,何必拖到最后让高有全和凌若风来?

而且也不需要修为多高的帮手,让血无仇、叶赛英或乔楚诗等等人来都行,程浩风故意要让自己出糗难堪吗?

虽疑惑却也不愿深想,因为即使程浩风有意为之,也不能奈何他。

胡仙仙横抱着唐彩儿站起身,向扎措微鞠一躬:“此恩铭记于心,但恩不抵怨。以后你若落在我手里,我饶你一次,偿还此恩。”

天色微明,扎措望了望四周荒草蔓蔓,定睛看向那淡紫的瘴气:“可能千百年以后平常人也不敢接近这里……婆娑妹妹用带毒尘霾来对付你,没把你怎样,倒遗害人间,真是自造恶业。”

在胡仙仙的印象里,这番话不该从扎措口中说出,可不论他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而说,那都表明他的“末神”之称不是徒有虚名。

草洼瘴气使此处在许多年后后也没有人类涉足,并且方圆百里内的鸟兽都很少,直到后世传奇人物鲁大明、洪艳霞夫妇除瘴气才让这一方山水焕发新生。

见胡仙仙听了他的话后神情有些茫然,扎措抿唇忍住笑意说:”我并没有需要你来饶恕的时候。”

“我不愿意欠你的,不论你有没有需要我饶过你的时候,承诺了就不会再更改。”胡仙仙暗想着,谁还没有落难的时候,就不信你没有求我的时候。

她和扎措不仅有私人恩怨,还是敌对关系,若真要放过扎措,或许会因此犯错,但胡仙仙会守诺放他,不惜一切代价弥补过错,也得还他此恩。

扎措没有再说什么,凝睇含笑细看胡仙仙。

因雨水洇染,胡仙仙淡青色的道袍颜色浓得近于蓝色,以木簪绾好的发髻略微散乱,但仍露出光洁的额头。

晨曦浅红泛金色,映得她容颜如芙蓉带朝露,扎措眼中泅了迷醉痴意,胡仙仙却向高有全鞠躬施礼后就跃身往军营回返。

她灵气只恢复了少许,又抱着唐彩儿,是以很难凌空飞行,只能纵跃掠行,这般离去的速度慢了,扎措倒庆幸能多看她一会儿。

“她,果然美得动人心魄。”胡仙仙身影已完全消失,高有全斜眼看着神魂若丧的扎措笑说。

扎措收束心神答话:“她那样的女子远观怡情则可,朝夕相处会很无趣。我帮她只是顺应天意,对她没什么要求。”

“没要求?说不出口吧。”高有全哑然失笑。

扎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高有全:“你可不会是愿意听程浩风使唤的人,怎么来掺和这些事?”

“我说过,我是大法天朝的子民,应当听从国师调遣。你很别扭,你想把胡仙仙这样的女子据为私有,跟程浩风同样痴心妄想,可你不敢承认。”高有全用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了扎措的问题,再又把扎措说得难以接话。

皱眉苦思很久,扎措敛去所有伪装神情,坦诚说:“程浩风这么安排,是想要战局扩大啊,他想要的不是番邦入侵,法朝防守之战,而是想法朝征伐四方,没有情丝真会让人性情大变?”

“你认为他想让法朝独霸天下?”高有全问道。

“难道不是?”扎措反问。

高有全沉声说:“他是想尽快动摇法朝根基,毁了韩家的江山社稷!确切来说,他根本目的是想毁灭整个水球,乃至想对抗天庭!”

这番话别人听了会震惊,扎措只是微一愣就点头表示同意,而后两人各自离开。

高有全离开后到得一个僻静处,给程浩风发灵符简述事情经过,程浩风得讯后正和乔楚诗、曹备道、沈廷扬他们议事。

他向他们微微笑说:“这扎措愿意护她,她也消解了一些怨恨,此事结果令我满意。”

“扎措对仙仙还是有些真情实意的,国师想交托他照顾仙仙?”乔楚诗带了戏谑语气问,这么问不是开玩笑,而是因不满程浩风近来一些行为才暗讽。

这般暗讽,程浩风怎能听不明白?可他没生气,而是浑身散发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势昂然说:“她那么傻,我怎么放心交给别人照顾?”

第七百二十五章 祸福相依

皆是各怀心思有所图谋,胡仙仙也不怨怪谁,毕竟她自己也不是绝对仁善,可始终还是对程浩风所做援军安排心有不满。

回到军营中,让仍处于昏迷中的唐彩儿睡下,再请樊楚瑶前来帮着照料,她自己也需要调息修养恢复灵气。

可心中杂事很多,虽有樊楚瑶在旁护法,让她能放松身心打坐,仍然难以入定。

既然静不下心,也就不强求修炼,和樊楚瑶闲聊起来。

“仙仙,你是不是对国师让代孝侯他们去援救你的事心有不满?”说了几句军中简况,樊楚瑶直接问道,她和胡仙仙相识多年,如今身份虽有变化,还是相处随意。

胡仙仙点头默认,对于高有全和凌若风,她见面都会很不舒服,还要欠他们的人情,这不是程浩风存心让她难堪吗?

“说真的,对于国师近来的一些做法,我和师姐们、还有岑道长他们都难以理解,可是,我们相信国师不会刻意伤害谁。即使看起来伤害了,也定有更深层的原因。”樊楚瑶目光平和坚定,让胡仙仙烦乱的心也静下不少。

“他为何那般做?”虽心静了些,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还是难消退,似乎是问樊楚瑶,也似乎是自言自语。

樊楚瑶轻声笑叹:“且不管他怎么想的,你以后的打算是怎样?”

以后?胡仙仙自思:我还有以后吗?一切不都是注定了吗?注定我只是红尘过客,与任何人都无法相依相伴。

她迷茫又落寞答着:“无法打算,尽量报恩……了怨……”

报完恩、了尽怨,也不枉她在世上走一遭了,她有件事还没说出口,那就是“还情”。

皆说是因程浩风、扎措等等人对她生情才闹出这许多风波,那就还了他们的情,无牵无挂而去。

还了情,总应该能真正解脱,再也不会有伤心时候了吧?

自己总是勘不破情关,难道女子比男子终究是弱了些?

凌若风她们对她很嫉妒,可她过得半点也不舒坦,她想要的是相敬相知相守,不是这样争来斗去谁都没个清静。

可这世上少有顺利又恒久的婚恋,难道平淡的相守定会让感情变淡,而真挚的轰轰烈烈感情又都会面临悲惨分离?

感情真是个绕进去绕不出来的迷宫?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没有目标,不愿妥协,就这么在迷宫中乱撞。

樊楚瑶指节轻扣桌面,让想得出神的胡仙仙回过神来,再笑说:“你愿守护美好的一切就是打算啊,别太纠结,人生哪能事事正确?”

“我怕再出错……”胡仙仙看向在昏迷中仍然皱眉轻微挣扎的唐彩儿,难掩自责。

两人正交谈时,忽闻到蹊跷怪味,都警觉起来,随后怪味渐浓,樊楚瑶紧张地出帐查看。

片刻后,樊楚瑶满脸疑虑地回帐,“没有发现任何敌军施放毒烟的迹象。”

“卟……”

她们正要再商议,帐中响起怪声,她们对望一眼,再望向床上躺着的唐彩儿。

“卟、卟、卟……噗噗噗……噗唔……”

怪声伴着非常浓烈的臭味传来,她们不由自主摇头苦笑,因为这是唐彩儿在放屁!

胡仙仙赶紧去看唐彩儿情形如何,樊楚瑶忍着笑掣出豪义宝剑,挥剑将臭气荡出帐外。

摸摸唐彩儿的额头,再为她把脉,胡仙仙眼中露出喜色,又以灵气探她气海及全身经脉,胡仙仙不禁高兴说道:“想不到她竟然因祸得福了!”

樊楚瑶听得一头雾水,胡仙仙给她详说:唐彩儿将要出生时正赶上鸾族出事,所以导致先天有损,温养在青丘国多年后也没完全养好,也不知是何原因,这次金粟瘾瘾发差点儿丢命之后,身体虽还虚弱,先天有损的经脉竟变得极为强悍,等身体恢复过来再修炼必然能快速精进。

她们庆幸唐彩儿因祸得福,而唐彩儿迷迷糊糊中排尽身体浊气后,翻了个身,吧唧两下小嘴儿,更舒爽地继续酣睡。

冬月初三凌晨,樊鼎瑶来探望胡仙仙和唐彩儿,说起些探来的消息。

原来那婆娑女是偷的金粟引和解药,想那金粟引是孔雀王控制违逆下属所用,怎能让其他人掌握这秘药?

婆娑女回了勐纳城之后,孔雀王让她交出剩余秘药,看在她父亲面上没有多苛责她,但罚她在勐纳城秘境清修,百年内不可再出来。

这对于滇邦和法朝都是好消息,滇邦不会被投毒威胁再也不用在法朝和番邦之间为难,法朝也少了对手。

而且对于婆娑女也有好处,她去秘境前让父母不要因她为难扎措,她也不想再提和扎措的过往,立志提升修为。

说起这些,胡仙仙喃喃自语道:”婆娑女可算想通了,也不知四师姐凌若风境况如何?”

樊鼎瑶答道:“据我们探来的消息看,凌前辈极有可能返回凌山去了,似乎鬼王派她去配合扎措做什么。扎措在边城挑衅因苦昙大师和众多西域大商户斡旋没能挑出事,肯定不甘心,难免再生事。”

“嗯。”胡仙仙忧虑点点头。

樊楚瑶在旁一直没插话,此时若有所思地说:“难道国师能预知未来,未来可能灾劫重重,各种安排是有心让既定之事朝稍微好的方向发展?”

胡仙仙和樊鼎瑶看看她,她转了转眼珠回盯他们,无需说话已交换了不可说的信息,三人都迷茫而担忧。

快到午时,唐彩儿伸着懒腰醒来,趴在床上偏着头向胡仙仙说:“仙姐姐,我想吃小米粥和炸蚕蛹。”

“好,你先喝点儿水。”胡仙仙端水递给她,怜爱地看着她说,待她喝水后匆忙去了伙伕营给她做吃的。

不久后,有兵来报,泸县县城攻破,阿木甲逃跑了,但是阿木甲的三个老婆死守县衙驻地,士绅们投降了,各种文档却无法交接。

那三个妇人武艺高强,且都学过点儿法术,寻常士兵打不过他们,还有这三个妇人假装说愿意投降,可要提条件;又说他们那一方的婆娑女都走了,胡仙仙也不该插手军中事务了;还说她们是被阿木甲抛弃的,朝廷大军爱民护民不能欺负她们……

胡仙仙一边喂着唐彩儿吃东西,一边听着这些,冷笑打断士兵转述,说:“这三个女人就是想拿话别住我,不让我出面,然后趁机提条件。明明她们打了败仗,曾经背叛法朝,还想倒过来向朝廷要利益。”

他们都点头认可这说法,樊鼎瑶皱眉发愁,照这么一来,他们辛辛苦苦收复泸县岂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樊楚瑶仔细问那士兵,阿木甲的三个老婆究竟武艺如何,法术如何,随后主动请缨去战。

“好!我也去助阵,我不出手也不算以强凌弱,可我只要出现了对她们也是种威慑。”胡仙仙记得樊楚瑶早就想在战场建立功勋,可几次参战都是做的辅助之事,这可正是个让她显身手的机会。

议定后,胡仙仙托樊鼎瑶派人照顾好唐彩儿,与樊楚瑶一同掠行往泸县县城。

城中番军早已败退撤走,阿木甲也在二十多名亲信护送下逃往台县,县衙之外,团团围了一百多名火夷女子,若有士兵靠近,就说些士兵意图奸、淫的歪话。

面对这些身着火夷盛装的娇滴滴姑娘,骁勇善战的将士们无从下手,可若是拿不到印鉴文档等物,就没有收复泸县的凭证。

正吵嚷拉扯时,胡仙仙飞临县衙上空,扬手抡开红雪拂尘,霎时雪片冰粒纷落。

待下方的人都惊讶抬头望去,胡仙仙高声说:“我来主持公道,若有欺压百姓的官兵,定斩不饶!”

那些火夷女子听得如此说,全部欢呼起来,将士们则哭笑不得咧咧嘴。

胡仙仙待杂乱声音静下来,又再说:“番邦恶狼已被赶走,光复泸县了,各族同胞都是兄弟姐妹!火夷姐妹们更是个个如花似玉,贤惠能干,我军的随行监军樊楚瑶樊元君想与火夷姐妹们切磋武艺,不知可否愿意?”

这话一出,火夷姑娘们听出她话里有话,全部默不做声了。

“听说阿木甲居然抛弃了三个美丽娇妻,三位姐妹们,你们来迎战樊元君如何?只是切磋,显显威风,让人看看你们能耐很大,只怪阿木甲有眼无珠……”

胡仙仙正以言辞去激阿木甲三个老婆来战,县衙大门敞开,一个黑壮妇人挥舞钢叉朝在门外静静等候的樊楚瑶冲去。

钢叉之上有微不可察的灵气光波,但她修为虽低,这力道却很大,一叉之力可能得上千斤。

樊楚瑶待她冲近,跃身避开她的钢叉,掣出豪义宝剑转到她身后。

这个黑壮妇人应当是天生力大,又修炼过一些时日,平常人不用被她叉住,也早被她钢叉的劲风给掀倒了,见樊楚瑶能轻盈避开,她很是惊讶。

她力气虽大,却不够灵活,再一惊讶分心,被樊楚瑶从背后用剑抵住后脑勺才反应过来,她就这么败了。

当初蔡莲君令人用玄铁锻了十余柄宝剑,传至“楚”字辈时只剩了端严宝剑、慈和宝剑、豪义宝剑三柄。

端严宝剑剑长三尺,精美修颀,是齐楚鸾在用;慈和宝剑只一尺二寸长,灵巧秀雅,是乔楚诗在用;豪义宝剑二尺二寸长,拙朴厚重。

因豪义宝剑是柄重剑,在剑抵过去后,黑壮妇人便觉得迫人压力沉沉而下,不敢再动弹。

樊楚瑶恳切劝道:“你们交出县衙吧……”

话音刚起,几枚铁丸连射而出,击打得豪义宝剑火花四溅,樊楚瑶有些持握不稳,黑壮妇人趁机逃开。

樊楚瑶正要追击,一名手拿弹弓的娇小美妇从衙门围墙内跃出,横身飞起,向樊楚瑶射出铁丸!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连胜收地

铁丸疾飞,宝剑快挡,金铁交击之声不绝,普通士兵和火夷姑娘们看不清具体招式,只见乱影交错,火花四溅。

那娇小美妇手持弹弓连发,黑壮妇人也镇定下来舞着钢叉助战,樊楚瑶拧身腾挪避开钢叉倒还容易,要抵挡不停击来的铁丸却有些难。

弹弓一发是三到五个铁丸,分别朝樊楚瑶身体不同部位射出,顾得了此处,顾不了彼处,她的左肩和右腿已受伤。

伤得虽不重,但极为影响反应速度和对敌信心,因此观战的胡仙仙十分焦急。

可是已经承诺不再插手军中事务,直接施援手会落人话柄,也会令樊楚瑶以后在军中失了威信。

细看战况,分析之后,胡仙仙发现樊楚瑶的修为比那两人高很多,已快到清福仙之境,那两个女人只是刚刚会聚气。

樊楚瑶之所以打斗得那么被动,是她没有下狠手,因为阿木甲的三个老婆都说了已愿降顺,怕把她们伤得太重引来火夷人闹事,当然打起来会束手束脚。

只能抵挡,不能猛攻,眼见樊楚瑶陷入两相夹击、疲于应付的境地,胡仙仙苦思办法,终于得了个妙招。

她在空中若有意似无意地念道:“以人为盾、可挡千军万马;以人为盾、可挡刀枪剑戟;以人为盾、可挡盾之盾……”

樊楚瑶是心思灵透之人,经提点之后,立刻反应过来。

“咻、咻、咻”又是三颗铁丸射来,樊楚瑶没有再用豪义宝剑去挡开,而是挥剑与舞钢叉的黑壮妇人较力,把钢叉压向其中一颗直射胸口的铁丸。

黑壮妇人微愣,全力将钢叉往上抬,但樊楚瑶并不真的与她较力,顺势撤剑扫飞了另两颗铁丸。

明白过来被利用了,黑壮妇人恼怒大吼着,使足了力向樊楚瑶头顶拍去!

钢叉临头,樊楚瑶镇定地后仰斜掠避过,再有几颗铁丸凌厉飞至,她拧腰翻身忽然抱紧了那黑壮妇人。

以翻身时的惯性冲力带动黑壮妇人避开两颗铁丸,再加力同着黑壮妇人一起挥出钢叉。

那运足劲从上而下拍出的钢叉,因有樊楚瑶助力而劲更大,拍中了一颗铁丸,拍得铁丸直砸泥中,砸出个钵盂大的坑儿。

坑儿是不大,却约有两丈来深,有好奇的士兵跑过去一看,居然见坑儿里冒出水来。

“哈,砸了一口井出来!”

士兵一喊,附近的将士和姑娘们全都好奇地看,兴奋呼喝。

此般场景令娇小美妇气得脸如猪肝色,奋力连射铁丸。

可惜那些铁丸不是被避开,就是被樊楚瑶挟持着黑壮妇人用钢叉挡开。

娇小美妇瞪着黑壮妇人,似是恨不得要吃了她;黑壮妇人有苦说不出,她想摆脱樊楚瑶控制可摆脱不了,明明有使不完的劲儿,就是不按所想方向使出。

她们彼此互相有了埋怨心,更是无法配合做战,樊楚瑶寻个空档,挥剑一挑,将黑壮妇人的钢叉给夺了过来!

没了武器,黑壮妇人更没了斗志,气鼓鼓地跑旁边蹲着。

樊楚瑶正要乘胜追击,剑指娇小美妇弹弓,想故伎重施夺了武器时,一个矮瘦身影舞着两把菜刀如一股旋风突然而至。

两把菜刀,不是形如菜刀的武器,就是常见家用菜刀,菜刀竟飞快旋转如风火轮攻向樊楚瑶面门和咽喉。

樊楚瑶慌忙招架,虽说躲闪开了,可豪义宝剑与菜刀撞击而出的巨大反震力,令她倒退了三步,身形不稳。

这突然出现的敌手应该是阿木甲三个老婆当中一个,看她身上灵气波动比其他两个明显,胡仙仙暗自为樊楚瑶捏了把汗。

菜刀快攻,铁丸连射,樊楚瑶瞅准娇小美妇已经体力不支,专对她攻击,而对新出现的舞菜刀之人尽量躲开。

那个舞菜刀的人身形移动太快,樊楚瑶都没看清她形貌,不自禁地有些忌惮她。

胡仙仙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而其他人该庆幸他们没看清,因为那个人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

同样戴着绣花头巾,穿着五彩百褶短裙,火夷姑娘们像一朵朵鲜花,即便那黑壮妇人也总看得出是个女人,那个舞菜刀的矮瘦女人几乎无法辨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矮瘦女人头发稀黄,脸色惨白,胳膊和小腿也是惨白,惨白而呈现僵硬感,如同尸体。

胡仙仙能确定她不是僵尸,她有鲜活之气,只是想不通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樊楚瑶的豪义宝剑已逼得娇小美妇发铁丸速度变慢,有好几次还险些夺下她的弹弓。

但樊楚瑶没办法再针对娇小美妇了,矮瘦女人的菜刀割下了樊楚瑶一截衣袖,还划伤了樊楚瑶后背,逼得樊楚瑶必须全力对付她。

那矮瘦女人的灵气修为比另两个女人高些,更难对付的是另两个女人出手是有分寸的,应该算较技切磋,这个矮瘦女人则是带着满满的杀气,浑身都笼罩在地狱阴风般的刀光中。

“杀气虽烈,其心浮乱,稳如泰山,以静制动!”胡仙仙看出了那矮瘦女人的弱点,出言提醒。

樊楚瑶领会其意,不再分心被动招架,挥剑抵挡护住几个致命部位的同时,定睛观察矮瘦女人舞菜刀的规律。

看准了矮瘦女人身形变化虽快,脚下根基却不稳,弓步曲身斜削而下,正削中矮瘦女人左小腿。

矮瘦女人身形略滞,樊楚瑶灌注灵气入剑,朝她劈出厚重雄浑的一剑!

“啊……”

劲风骤起,矮瘦女人仗着十分灵活闪避开了,但惊慌中从空中倒飞跌下,落地时磕了左手,那左手不受控地在小腹划了一刀。还好没用劲,伤口不算深。

矮瘦女人受伤跌倒,其他人得以看到她模样,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胆小的人赶紧闭上了眼睛。

没了最大的威胁,樊楚瑶和娇小美妇打斗起来也没那么激烈了,虽不激烈但挺赏心悦目。

看女人打架果然有趣,跟男子争斗相比少了几分粗鲁,多了几分柔美,挥臂踢腿时花俏有看头。

娇小美妇纵跃翻滚,从不同位置,不同角度弹射铁丸,行动之时像只翩飞彩蝶;樊楚瑶挥剑劈刺,高挑身形显得潇洒豪放,自有大将之风。

世间不仅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看着樊楚瑶得胜,胡仙仙心中郁气少了很多,想着不如忘了爱与不爱,只当从来没有那些情事。

打斗节奏变慢,铁丸射出速度也变慢,似乎是双方要休息,可豪义宝剑突然直逼娇小美妇,她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用弹弓去挡剑。

樊楚瑶用的是虚招,剑气顿收,嘴角噙了抹笑意,左手如电夺过了弹弓。

武器被夺,娇小美妇颓丧地低头往旁边走去。

那矮瘦女人在受伤后仍时不时挥刀攻击,见另两人都罢手,她还强撑着不认输。

樊楚瑶战得正在兴头上,就陪她再打几个回合,然后,豪义宝剑轻巧划了个阴阳图形,阴阳轮转顿生吸力,把那两把菜刀吸附在剑上粘住。

把她们的武器全给缴了,她们要是再不认输,她们自己那一方的人可都要面子挂不住了。

无法再耍赖,三个女人皆单腿跪地,抚胸口行礼,表示诚心迎樊楚瑶入县衙交接。

冬月初三酉时,泸县县衙一应事务终于开始正常展开。

虽败了阿木甲的三个老婆,樊楚瑶也不骄矜,她和胡仙仙邀她们一同饮茶聊天。

聊了后才得知,阿木甲在六年前娶了娇小美妇为妻,夫妻相处融洽。

三年前为争族长之位,又娶了黑壮妇人,帮他打败老族长。

半年前,和番邦的人密谋起了反心,想要自立为王,再娶了矮瘦女人。

那矮瘦女人因曾是犯错的奴隶,为了躲避割鼻剜眼的惩罚而躲到深山地洞里。

地洞里没阳光,她又染了怪病,才变得模样如死尸般。

她当时逃出去只带了两把菜刀,靠着这两把刀捕杀猎物为生,也练就了好刀法,还机缘巧合之下无师自通修炼到能吸纳运用灵气。

阿木甲上山打猎巧合遇见她,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帮着做事才娶她。

没想到阿木甲把妻妾当成不用给俸禄的下属,胡仙仙不知该怎么说了。

沉默之后,胡仙仙给了娇小美妇一件护体软甲,给了黑壮妇人一瓶疗伤灵药,给了矮瘦女人一瓶治病仙丹,再向她们稽首。

虽没说什么,她们知道胡仙仙是让她们劝降阿木甲,并在以后监督阿木甲,使泸县乃至整个火夷族群忠于法朝。

收复泸县后,军心大振,樊鼎瑶率军势如破竹,冬月初九,收复台县。

冬月十七,又收复了峤县。

皇上定的必须要在冬月二十之前收复失地,提前完成任务,军营中大鱼大肉庆功。

但是,樊鼎瑶并没有很高兴,因为没抓住阿木甲,五天前已不知逃去哪儿了。

冬月十九,朝中传来消息犒赏将士,并令樊氏兄妹驻守邛州巩固防线。

冬月二十二又传来消息,扎措退出边城周围后,朝中派郑天霸和陆来尊守城,但在前两天,扎措举军突袭。

郑天霸在城下交战败了,只能死守城池,而陆来尊在出城迎战时,离奇失踪了。

今天才探查得知,陆来尊是被阿木甲掳走,阿木甲逃跑后是去投奔扎措了。

扎措扬言,要在腊月初七之前,攻占边城,以此城用来当做给胡仙仙献的祝寿贺礼。

第七百二十七章 无情之苦

攻下一城用来当祝寿之礼,扎措放出的豪言令天下皆惊,众人反应不一,但都十分关注程浩风、胡仙仙等等人对此事的态度。

程浩风没有明确表示态度,胡仙仙烦恼不已,除了军中熟悉的少数人,她见也不见其他人。

腊月初七是胡仙仙的生日,可她与扎措并没有多少交集,更从没提过这些,想不通扎措从何得知的。

其实,以扎措的能力要查她生辰太简单了,但查的目的并不是真要给她祝寿,而是要借此搅得法朝军民不安。

当然胡仙仙烦恼的主要原因也并不是扎措用她当幌子挑事,有些闲言碎语不重要,可因了此事谣言四起,竟说胡勇刚通番投敌,用妹妹的色相笼络扎措,可又反悔没把妹妹嫁给扎措,才引得扎措攻打边城……

胡勇刚在平定诚郡王叛乱中立了大功,韩泽熙又信任他,连连升迁,早让很多比他有资历的军中老将不满,这类谣言可不是家常闲话,成了指责乃至弹劾他的阴狠手段,不得不应对。

更有官员说,若要证明胡勇刚忠心,就让他去守卫边城,如果守好边城,当然忠心耿耿;如果边城失守,定是他真的与番邦有勾结!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般只能胜不能败的要求简直无理,可胡勇刚又不能自己出面反驳。

他归家后长嘘短叹,葛淑美见他忧愁也不安慰,还在他面前抱怨胡仙仙给兄长招灾惹祸。

对于这些,程浩风仿佛没这回事一般不给出任何态度,倒是霍飞上表请求,他愿为主将,以胡勇刚为副将去边城,愿下军令状立誓不击败扎措就自刎谢罪。

满朝文武多数都觉得这个提议合理,只有霍图不愿让儿子涉险,另有少数人认为这般做似乎太过儿戏,韩泽熙难以决断,最后询问程浩风,程浩风坚决不同意。

虽然坚决不同意,但程浩风也没给出什么理由,也没有其它建议,只说等两天再议。

冬月二十三深夜,唐彩儿在帐中安稳睡下,胡仙仙出帐飞去营外树林边散步。

树林中夜色更浓,点点暗淡的星光朦胧飘忽,胡仙仙寻了块大石头坐下,像小时候那样托腮仰望星空。

茫茫宇宙的奥秘无穷无尽,即使比从前所知的多了太多,她仍然感觉自己十分渺小。

很渺小,也很无助,像是一艘漂泊无定的小船,预知风暴将要来了,可找不到安宁的港湾停靠……

沉浸在惶惑迷惘的情绪中,不知不觉似迷糊睡着入梦。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抱紧她,抱她斜倚入温暖怀中,而她竟没有反抗。

“浩风……”胡仙仙熟悉他的气息,可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实实在在的怀抱,依然令人安心的气息,可胡仙仙看不见抱她的人,即使以灵气感知也只有透明的空茫。

“浩风,是不是你?”胡仙仙有些迷惑不解,惊疑问道。

她看到了细月如钩,看到了稀落几颗星星,还看到了树上偶尔有枯叶飘落,一切都不像幻境也不像梦境。

胡仙仙推测此刻处境不是在梦中,可能是来者以法术隐去身形,而这人法力应当比她高很多倍,她才察觉不到灵气波动。

来者没有回应她,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抚摸得更放肆。

胡仙仙试了试用灵气弹开那双手,可灵气施出竟如泥牛入海化去,情急之下召出慧心玉剑,威胁道:“再不应声,别怪我出手伤你”。

一声低低冷笑响起,寂静山林中骤起一股黑色旋风,把胡仙仙围在风眼中,令她难调灵气。

若说先前只有九成肯定来者是程浩风,此刻有十成十的把握了,只有程浩风才有应手化物且所化之物如墨染的独特灵气。

“浩风……不,程师兄,别捉弄我了,请现身与我好好商量。”

听了胡仙仙请求,他仍是没有现身,还做出更亲昵的举动。

胡仙仙抑制不住心中情潮翻滚,也控制不住身体渐渐发烫、微微颤栗。

思念、渴望、怀疑、悲愤和屈辱的情绪交织,倔犟忍住的泪水不听话地流出,“程浩风,你到底想怎么样?”

黑色旋风隔绝了天与地,纵然胡仙仙目能夜视也看不清,当然也没可看,因为只有沉黑风漩涌动。

程浩风的手轻抚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吻干她脸上的泪珠后,声音暗哑而说:“心里难受了,是不是?”

脸颊上的泪被他吻干又很快挂满泪珠,胡仙仙泣不成声。

“难受吧?有多难受?能有你跟我决裂那么难受吗?”程浩风低吼一声,撤去了黑色旋风。

突然能看见眼前一切,胡仙仙觉得原本暗淡的星光也变得灿烂,可她还没有好好看看星星月亮,又头晕目眩起来。

她是因窒息和疼痛感而头晕目眩,只怪程浩风在咬她!

真的不是吻,是咬!舌尖疼得钻心,嘴唇也红肿了。

呼吸才得顺畅,脸颊、肩窝、酥白峰峦等处又被侵袭,咬过的肌肤寸寸留痕。

胡仙仙又羞又悲又怒,反抗不得,哭喊着挠向他颈侧,“你到底要怎么样?”

程浩风没防备,脖子上被她挠出三条浅浅血痕,之所以是三条而不是五条,那是因拇指和小指短些,还没挨着时他已避开。

疼了一下,程浩风停了手,愣愣看着胡仙仙,而后拥紧她大笑起来。

“做得好,要疼一起疼!我这心里总算没那么闷得慌了。”程浩风抱她坐在先前大石头上,贴着她的脸微微邪笑着说。

“我这是在做梦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我们不是分开了吗?”胡仙仙摩挲着他的手,细看他的眉眼,越看越看不透他。

原以为散尽情丝,自己的一切会与他无关,从此划清界线,他也能摆脱世俗纷扰,证得无上大道,可怎么会出现这一幕?

“你以为我们分开了,所有事情都会解决,所有风波都会平息?程浩风的语气温和了些。

胡仙仙忽闪着大眼睛望向他,他以前有时看起来很严肃,但细瞧之时能看到眸底笑意。

从前那笑意从眸底漾起,泛开在眼中便如春水荡涟漪;此时他眸底仍有笑意,笑意中有未熄的情火。

她没接话,程浩风自问自答:别傻了,哪能让我们轻易脱离苦海?

若只需要和我断绝关系,忘情忘爱就能修到永恒之境,那么你本源之体连意识也没有,直接当永恒之心该行了吧?

所有一切该极其简单,又何必集取万物情丝化出一个我来让你动心生情?”

胡仙仙含泪摇头:“道理我懂,可我无法接受!永恒之心是要经受了人世种种爱恨情仇才能真正永恒,可我们分开了我承受了别离之苦,就不能让你彻底摆脱痛苦吗?”

程浩风仍是笑着,缓声解说:“我不觉得痛苦,只是心里闷得慌,你让我连伤心的感觉都体会不到了。

千劫万苦,惟情最苦,以前你对我爱而不得是一种苦;我将要身死魂消,你得而复失更是一种苦;我抽情丝获得新生,失而复得之后,你却中了绝欲夺情咒,不能相互拥有是说不出的苦……

如今向你示爱的人增多,逼你做选择,你无从选择而谁都不选也还是苦。

要是你我再无牵扯,你闭关静修去了,思念我的时候都会减少,更不会受这些苦,故意要让你承受苦难、经受磨炼的人会让你少受苦吗?”

这番玄之又玄的话,胡仙仙不太懂,程浩风要做什么?仍还爱她,还是不爱了?

程浩风再说:“我只是体会不到激烈感情而已,可我还是男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把你拱手让给扎措,我还要让你亲自打败他!”

胡仙仙有些明白了,问他是不是要安排边城之事。

不仅要让扎措失败,还要让扎措颜面尽失,以胡仙仙去打败他是最狠的打法。

程浩风答复胡仙仙,“我这次来找你,是要消消心里的闷气,也是要劝你去边城。”

“不!我不去!你这样安排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儿上了,我要回云华观。”

虽然分别才几个月,可胡仙仙这般任性的样子,程浩风仿佛隔了几千年没看到过了,他竟笑得更温柔了些。

程浩风语气平缓而不失威严地说:“边城,你必须要去。”

“我不去!我才不管扎措闹的那些闲事!你不要讲什么大道理,什么天下苍生,国家兴亡跟我无关,通通跟我无关。”

胡仙仙其实有点儿怕如今的程浩风,以前他都是深不可测的样子,如今更是把不准他想法。

也许胡仙仙的眼神暴露了她很心虚,程浩风冷下脸说:“你可以什么都不管,那就跟我避世修行吧,我们一起东躲西、藏……”

“不可以,你该获得属于你的荣耀,不能放弃现有的一切。再说,我们成不了真正的夫妻,相守在一起也给不了你快乐。”

程浩风目露狡黠:“那你就听我安排。”

绕了一大圈,还是绕回原点。

胡仙仙委屈又愤怒问,“你怎么可以逼我去?”

“你怨什么呢?这是你一手造成的局面,有什么理由抱怨。我是无情之人,当然只照我所思所想来做事,不会多考虑别人感受,要想不按我的方式行事,除非你比我强。”程浩风整理衣袍,准备离开了。

这些话很伤人,可胡仙仙竟无从反驳,埋低了头小声答应去边城,程浩风交待几句后离去。

坐在林中黯然神伤,胡仙仙忽又疑心发生的事只是幻觉,可撩开衣衫瞥见浅浅紫红齿痕,不得不承认一切真的发生过。

第七百二十八章 棋子布局

散尽程浩风情丝之举,本意是要让事情简单些,不愿再面对情感纠葛,谁知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胡仙仙没料到把自己推到了更艰难的处境。

扎措张扬宣告爱意,步步紧逼;程浩风不顾她感受,突然跑来轻薄,又逼迫她接受安排;霍飞之类的人还要搅进来捣乱,胡仙仙觉得这看似蜂围蝶绕,倾慕者众多的境况,比当年被当成霉星嫁不出去的境况难过多了。

程浩风说要按她自己意愿行事除非变得很强,胡仙仙的确想变得更强大,不当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要当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

一切尽在掌握,不用被迫选择,也不用受制于人,棋子也不甘心永远当棋子,当布局者才能掌握命运。

冬月二十五清晨,军中命令下达,任樊鼎瑶为马军西路军守边将军,胡仙仙为守边先锋,令他们前往边城。

撤郑天霸原守边将军之职,降为樊鼎瑶副将。

樊鼎瑶收复三县,又巩固了整个邛州边防,本可以在邛州好好休整,只因他对阿木甲屡次从他手中逃脱之事郁结成心病,才主动上表朝廷请战。

调樊鼎瑶去边城后,由霍飞来任马军西路军定邛将军之职。

霍飞本属金龙卫,调任定邛将军是降了好几级,还不能在京城中当天子身边扈从,到了偏远邛州。

此番遭贬,他的旧部多有怨言,他却服从命令,他知道是程浩风对他要主动迎战扎措的事生气了,程浩风不愿看他为胡仙仙的事强出头。

他的父亲霍图也支持他去邛州,因为他在京城中与那些纨绔子弟成天不做正事,怕他惹祸。

家大业大,惹出的风波也会很大,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自从平叛之后,京中世家豪门都收敛很多,纷纷把子侄调送出京。

陆开尊与程浩风是旧交,此次竟也出京入军,当了西路军定邛监军,与霍飞同来邛州。

霍飞和陆开尊是在京城接令后就出发,因此樊鼎瑶他们接令后不久,霍飞和陆开尊已到达邛州。

邛州东郊一卫所内,夕阳斜照着简朴营房,樊鼎瑶正在收拾前往边城所需的行李,樊楚瑶和胡仙仙在帮忙。

霍飞朗声笑着大步走进来,先向樊鼎瑶抱拳行礼,再和胡仙仙、樊楚瑶打招呼。

“霍将军行动好快,既已到达邛州,那我们先去交接各项事务。”樊鼎瑶伸手指向营房外,请霍飞去书房。

“别忙,我是自己一个人骑快马先到这儿的,随军的校书、孔目等从属都还没到。”霍飞说着看向胡仙仙,“我赶着来叙叙旧。”

见他目光炽烈,樊氏兄妹明白他急着来是为了胡仙仙,都尴尬往营房外退去。

“既然要叙旧,都一起到花厅喝茶聊天。”胡仙仙跟着他们往外走,面无表情地邀请霍飞。

四人在花厅坐定,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套话后,霍飞也顾不得樊氏兄妹在旁边,直接对胡仙仙说:“仙仙,边城之事了结后你有何打算?我陪你入山修道如何?”

“霍将军出身名门,文武双全,怎么有出尘离世之心?难道是看淡名利,想修身养性?”胡仙仙浅笑着问,明知他所指何意,还是故意装做不知。

“我不是一时兴起开玩笑,我是苦昙大师的记名弟子,只怪我当年把法术当成装神弄鬼骗人的东西,又贪玩好耍不肯上进才没有修为。

在羊妖刺杀皇上的时候,我以前常用的宝刀断了,经千辛万苦寻找,终于得了一块可蕴灵气的寒铁。

锻制成神兵利器后,是一大一小两把宝刀,大的这把名‘羽空刀’,我来使用;小的那把‘羽宸刀’,交给我弟弟用。”

说着,霍飞将腰间佩刀递给胡仙仙看。

接过来一看,羽空刀刀身长两尺,刀锋寒气逼人,的确不是靠蛮力使用的凡品,可承受灵气御使。

霍飞郑重对她说:“我向道之心晚起了十几年,但以我的资质,几年当中会有小成。你可以青春不老,我若能求得长生,你就不必为我们寿命不同烦恼。”

胡仙仙嘴唇蠕动一下,可又什么也没说,她自思:这霍飞把被拒绝的原因,归咎于没有修道而与胡仙仙寿命不同?

且不说拒绝他根本与仙凡区别无关,就算有关也不行,哪有刚修道即能达到青春不老的?胡仙仙前世修为全储惊梦水晶中,还有天命在身,这修为一直都停留在天仙位难以进阶呢。

为了提升修为,程浩风更是费尽心思,如今他修炼方式,所聚灵气都和修道之人不同,可也不算真正修魔功,成了特殊存在,修为虽高,受的苦却也多。

霍飞要想与胡仙仙比肩,机缘好的话,几百年可成,机缘不好,可能至死连个清福仙也当不上。

想了这些,胡仙仙却是不能说出来,她向他们告辞说,要先行一步往边城而去。

她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又且听说陆来尊仍没有音信,她要去寻寻陆来尊。

虽与陆来尊只有几面之缘,但她已把这个心思单纯、善良热心的少年当成弟弟。

霍飞想要挽留,樊鼎瑶立即接话说,让胡仙仙提早去边城也好,早些探明各类情况,领大军到了后可以尽快投入战斗。

军机不可延误,霍飞不再多说,胡仙仙向他们稽首告别,转身即带唐彩儿凌空飞远。

冬月二十六拂晓时分,胡仙仙到得边城上空,环绕边城飞了两圈查探情况,再落身下地,去守边的军营找郑天霸。

听士兵禀报说胡仙仙来了,郑天霸从榻上一跃而起,单腿跪在营房门口迎接,连声请罪。

郑天霸身穿单衣,左臂带伤包着纱布,腹部也有伤,腹部的伤应该还很重,把单衣也浸出血色。

“郑将军快快请起,边城之危不是你的错。”胡仙仙双手扶起他,“扎措上次挑衅之后,表面上是在各方斡旋下答应媾和,其实早存了趁我军不备突然袭击的心。你们仓促迎敌,当然难有胜算,只怪扎措背信弃义太奸诈。”

把郑天霸扶回营房,胡仙仙听他说了些简况,当得知边城此时马军和步军加上厢军精锐才五百人,其余老弱病残也只有一千多人时,胡仙仙皱眉不语。

再提及士兵们的武器装备和军饷供应都不够,胡仙仙脸色阴沉问郑天霸:“关于这些,程浩风知不知情?”

“程道长……国师他清楚,可他没管,我们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郑天霸这般豪爽的人,少有地言语吱唔。

胡仙仙一言不发,抬手召出张灵符,想要质问程浩风并索要军需用品,郑天霸赶紧阻拦她。

国师有他的打算,我们别干扰他,我认为国师定然也重视边城防务,在还没有下令调你们来之前,国师已经让破军铁卫往边城进发了。郑天霸说起程浩风仍是带了敬意。

“破军铁卫是我带出来的,他提前让他们赶来边城,就是算准了我会答应他参战?”胡仙仙又一次搞不懂程浩风所想了。

问清破军铁卫行军路线和速度后,胡仙仙估计他们今晚半夜就能到,对于迎战扎措有了些底气。

而后,胡仙仙又问起陆来尊失踪的事,为何至今没有寻到。

郑天霸说那陆来尊虽是公子哥儿,但也学了些花拳绣腿,在战场上自保是没问题的,那天还曾用清晖剑砍伤了一个敌兵。

但坏就坏在那柄清晖剑上,敌军当中的阿木甲认得清晖剑,并知道用剑之人正是陆阁老的二公子。

因当年邛州各族集结最好的铸剑工匠铸了三柄剑进贡,分别是清阳剑、清光剑、清晖剑,当年的德元帝又将这三剑赐给了陆焕邦。

陆焕邦自用清阳剑,陆开尊用了清光剑,陆来尊用的就是清晖剑。

阿木甲将这情况告知扎措,扎措得知陆来尊竟然逞能亲自上阵,便命阿木甲活捉陆来尊。

要活捉军中将领并不容易,可偏偏那天郑天霸受伤,陆来尊又年轻气盛一心立功想洗刷自己无用公子之名,就带人冲出城交战,被阿木甲引到护卫没注意到的地方,从此失踪。

之所以说是被阿木甲抓了,又说“失踪”,只因敌军没有用陆来尊要挟我方,甚至不承认俘虏了他,也弄不清那天是不是被抓走了。

胡仙仙想着军中具体事务也帮不上什么忙,决定先去寻找陆来尊,等樊鼎瑶到了后再做开战安排。

出城后,胡仙仙和唐彩儿分头寻找陆来尊,她们从军中留的陆来尊常用物品中提取了他残留气息,借此循着气息搜寻。

才到下午未时,胡仙仙已感应到陆来尊在凌山方向,靠近凌山之后遇见唐彩儿,原来她也感应到陆来尊在这方向。

飞了片刻,即到了麦娜莎的安身之处,还看到陆来尊在野马群中与麦娜莎开心说笑。

没想到这么容易找到了陆来尊,胡仙仙愣在空中忘了和他们打招呼,倒是他们先热情地打招呼。

胡仙仙和唐彩儿落身而下,问陆来尊怎么会在这儿。

“我被那蛮子阿木甲引到个沙窝儿里走不出来,他正要擒拿我,旋风卷着黄沙扑来,我趁机跑了。跑来跑去迷了路,差点儿冻死饿死,一个红衣仙女忽然出现救了我,还给我指了到麦姐姐这里来的方向。”陆来尊笑说,全然不知为了他有多少人着急。

麦娜莎肯定了陆来尊的说法,还说准备给麦塔哈送信,让他告知军中的人来接陆来尊,可陆来尊哀求她别送信出去,因陆来尊想留在这里找那红衣仙女。

竟是这般缘由,胡仙仙不禁觉得陆来尊太不懂事,刚想训斥他几句,陆来尊拿出一件据说是红衣仙女给的信物,问胡仙仙有没有关于此物的讯息。

第七百二十九章 奇袭小胜

明亮光华闪起,陆来尊掌中托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胡仙仙不由一惊,那是寒晶冰坠!

寒晶冰坠本是凌若风之物,曾送给胡仙仙,后来为了让凌若风在狱中好受些,胡仙仙又用寒晶冰坠改变过凌山气场。

再后来,为助凌若风从狱中脱逃,鬼王还曾取了寒晶冰坠给麦戡布用。

最后不知为何,寒晶冰坠又回了凌若风手中,再送给了陆来尊。

“仙女姐姐,你知道这玉佩来历?”陆来尊见她神情有异而猜测。

“你仔细给我说说遇到红衣仙女获救的事,我再给你讲有关她的事。”胡仙仙道。

陆来尊讲起来:他追击阿木甲一是因好胜心强,二是因阿木甲的武器“流沙陀”十分特异,要不然他不会冒险远离护卫去追。

流沙陀形似链锤,可与链锤又有很多不同,长长索链的端头是个如陀螺的铜器。

舞动之时,流沙陀可似鞭子鞭、缠、掸,也可以似链锤掷击,那端头陀螺飞旋还可如钻子钻击,更特异的是,流沙陀能发出如同风吹流沙的声音干扰视听。

陆来尊追出不远,便已觉得身在漫漫黄沙中,其实他那时离城不远,但辨不清方向了。

一步步被阿木甲诱到一个大沙窝中,正要被活捉时,风沙骤起,陆来尊被刮下马,摔成了半昏迷状态,等他苏醒时,阿木甲走了,马也不见了,艰难爬出大沙窝,才发现沙窝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沙漠。

白天,烈日炙烤下的沙漠干燥而酷热,陆来尊跳回了大沙窝里,里面至少能有一丢丢凉意。

夜间,寒风带着凌山上的冰雪吹来,冷彻骨髓,陆来尊不停跳动驱寒,累了后就缩成一团歇歇,很快再起来跳,他怕自己会在睡梦中冻死。

到后来昏昏沉沉不知天日,陆来尊也渐渐绝望,他自嘲呓笑,他哥哥还有另几个朋友都遇见了令人心动的仙女,他也想遇见怎么遇不到呢?如今要死了,若能死在多情仙女来救他的春梦里,死而无憾……

不知是梦是醒,脸颊传来冰凉触感,眼前出现一张清傲冷艳面孔,那女子正用带了三分疑惑三分怜悯和四分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陆来尊惊喜欲狂,可他虚弱得无力说话,咕咕哝哝一长串也没表达清楚心里想说的意思。

那女子冷冷横他一眼,他知趣地闭嘴。

然后,那女子给了他这寒晶冰坠,提着他的腰带飞到了凌山山脚,指明了离这里不远有个落脚处,就转身飞远。

陆来尊痴痴望着她的背影,那红裙如火给白色雪山添了亮色,也如火燃烧了他的心。

仗着不惧火烧、不畏严寒、入水不沉、可抵刀枪、可令人不知饥渴的寒晶冰坠,陆来尊得以在凌山独自行走,寻到了麦娜莎。

想不到陆来尊和凌若风还有此番巧遇,胡仙仙暗叹缘法真是神奇。

凌若风要去助扎措,她又当了多年凌山神女,会出现在这一带不稀奇,会碰见受困的陆来尊不稀奇,会出手相助可就有些稀奇了。

待得说完,陆来尊期待地看着胡仙仙。

见他急于想知道关于凌若风的一切,胡仙仙把所知的事都告诉他,末了,还提醒一句:“我四师姐爱慕国师成痴,目前处境很不好,你留在这里苦等她没有任何益处,且不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即使见了她,你能帮她做什么呢?”

陆来尊听得双眼含泪,许久没答话,待麦娜莎端热茶请他喝时,才回过神擦了泪说:“我愿意用生命守护孤傲痴心的她!”

一面之缘,倾心万年,胡仙仙和麦娜莎都惊诧看向他,随后想想却又不觉得诧异了,她们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懂得陆来尊此时感受。

陆来尊不再执意留在山上等着见凌若风,和胡仙仙一起回边城,决心刻苦修文习武,他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他们回到边城时已快半夜,破军铁卫刚到达营中,见面后,胡仙仙又让郑天霸来议事。

郑天霸说樊鼎瑶还没到,先不谈军务,把准备工作做好,要做这些还得去请麦塔哈。

提起麦塔哈,胡仙仙才知道他撤去浮克城后不久,扎措退军了他又返回边城,还捐钱当了厢军马递铺边城驿统领。

上次扎措引水围困边城,城中多数商户已撤走,麦塔哈留在城中是无法做生意的,只为了击败扎措才留下。

郑天霸派人去请麦塔哈,没留意到胡仙仙有些尴尬。

麦塔哈对自己的心意胡仙仙明白,可无法回应,只暗幸他还不知道关于扎措的那些事,要不然见面会更不自在。

反复理顺心绪,胡仙仙强令自己要用坦然大方的态度面对麦塔哈。

营中灯火通明,使边城冷寂的街道也稍微多点活气,但和从前繁华不夜城景象比起来仍是显得荒凉。

麦塔哈入营时,人还未到笑声已先响起,郑天霸和胡仙仙他们都微笑起身迎接。

“仙仙,今天上午已经得知你来了的消息,没来见你,是赶着要送份大礼给你。”麦塔哈向郑天霸他们微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不待胡仙仙询问,就拉她到了营房外。

郑天霸他们都好奇跟了去,只见麦塔哈撩开所带来大车上的帐幔,一个奇形怪状的机器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机器是麦塔哈做的天外飞仙,当年用来寄意与胡仙仙一同翱翔天空,逗她开心的。

只是,这机器比上次所见大了很多,也精密很多,不知道麦塔哈是要派什么用场。

见众人都疑惑看向自己,胡仙仙也盯着他等待解答,他眉梢眼角都带了得意的笑,让人抬来一个挂了吊篮的“竹蜻蜓”。

样式像竹蜻蜓,却大得多,构造也复杂得多,吊篮中还坐了一个人。

那人是高有德,他既兴奋又紧张地朝众人挥挥手,又对胡仙仙说:“胡姑娘,嘿嘿,我也可以飞了!”

麦塔哈如上次那般操作,只是绞杆由竖着变为斜着,高有德所坐的竹蜻蜓斜向上飞了一段后再往更高处攀升。

旋转的桨翼卷起旋风,“轰轰”风声响了很久,待风声渐低了,高有德飞远,仰头望天的众人才如梦初醒般惊呼起来。

胡仙仙有些担忧,如果是玩儿的竹蜻蜓飞得多高多远都没事儿,可载了人后出了意外怎么办呢?

她飞身入空追高有德而去,很快即追上,只见高有德略显骄傲地朝她笑笑,双手扳动一个把手,那竹蜻蜓就转向往回飞,看起来还挺灵活易操作的。

一路跟随返回,见高有德平稳落地,胡仙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仙仙,这个礼物你喜不喜欢?”麦塔哈不自然地搓着手,忐忑等她回答。

“非常喜欢!”胡仙仙赞扬着他,“你真是天纵奇才!”

麦塔哈笑得嘴都合不拢,微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涩,一瞬后,他却皱眉犹疑地说:“改进‘天外飞仙’是程道长提了很多有用建议才改制好,我……哪算天纵奇才……”

“他只是提了建议,真正动手造出天外飞仙的是你。”胡仙仙尽量不显露任何情绪,摆出平和公正的样子说。

她心里早冒了很多问题出来了,比如,程浩风是什么时候来见过麦塔哈?又为什么想着让他改进天外飞仙?……

胡仙仙不好意思多问,麦塔哈竟主动说了起来,“九月的时候程道长到边城办事,闲聊叙旧与他谈了很多,没想到我和他很多观点还挺一致。当时我正想着怎么改进天外飞仙才能有实际用途,程道长说可以试试能不能载人载物……”

“等等,先不说这些。”胡仙仙忽然打断他的话,“你一共做了几个可以载人的天外飞仙……嗯,一个天外飞仙可以载几个人……”

麦塔哈愣了愣,她再问一次后,麦塔哈说发射用的这部分只有一台,飞的类似竹蜻蜓部分有七台,一台可载三人。

“好!全部运到军营,这天外飞仙要派上大用场了!”胡仙仙慧黠笑着,让麦塔哈、郑天霸同回营房去商议,定出一个奇袭之计。

寅时末、卯时初,胡仙仙择选了二十一名身手最好的破军铁卫坐进吊篮,亲自带队飞向城外番军营帐,但接近营帐后就离得远些等着,还收敛气息。

天色将明、灯火渐熄,高度紧张戒备了一晚上的番军哨兵们全部有些松懈下来,某个哨兵微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他们早听到今晚的风声刮得特别响,可沙漠边缘气候变化多变化快,谁也没多在意。

那个哨兵打完呵欠后精神了些,瞧见天空似乎有飞速移动的黑点,揉揉惺忪睡眼后再定睛看去,真的有!

他放出示警响箭,并大嚷起来,其他人也赶紧拿武器准备投入战斗。

可军中请的能人异士没有行动,他们没察觉到灵气波动,以为只是常规袭营打探消息。

守营的士兵朝天射箭,射向那飞速旋转而来,有巨大轰鸣声的飞行器械;吊篮中的士兵也在射箭,射向营帐,那抹了白磷的箭射中营帐后立即爆燃,番军营帐内瞬间成了火海!

烈火熊熊,扎措发现了那天外飞仙,皱眉苦思那毫无灵气的器械是怎么驱动的。

得手即撤,从飞临番军军营上空到撤退只用了喝半杯茶的时间,远远缀行其后的胡仙仙,这时才突然加速飞来,掩护破军铁卫们后撤。

察觉到灵气忽来,扎措御气凌风而起,“仙仙……仙仙,是你来偷袭我?你带了些什么古怪东西来?”

第七百三十章 积极备战

凛冽的寒风劲吹,火势越来越大,仓促应对袭击,番军营帐中一片人仰马翻的乱象。

袭击面不大,营中又有部分能镇定调派人员的将官,火势终于渐渐变小,他们后怕地想,幸亏来袭的奇异法朝兵不多,要不然番军可能全军覆没。

焚烧后的余烬中灰蒙蒙烟雾乱飘,遮挡了初升的旭日之光。

胡仙仙没有回答扎措,也没有离去,眉梢斜向上挑冷视他。

此次被袭遭败,烧的主要是营帐和杂物,士兵们有少部份烧伤烫伤的,损失并不算大,可扎措心中挫败感却很强。

扎措以为放言打下边城给胡仙仙贺寿,胡仙仙会因此躲得远远的,可如今她不仅没躲,还亲自上阵杀敌;不仅上阵杀敌,还在没有正式开战的时候就突然来袭,令扎措有种陪笑脸送上礼物还被人打了两耳光的感觉。

两人悬停空中对望许久,烟雾渐散,忙完了的士兵们都好奇仰望,这两人会打个天翻地覆还是会握手言和?

他们两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太多复杂情绪,最终又都恢复淡漠神情。

扎措冷声说:“我屡次示好为了什么,你不懂我良苦用心吗?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天命难改,何必相处得那么别扭?你一再违抗天意,会带来无数灾劫!”

又拿天意来压人?胡仙仙冷笑不语,向扎措轻扬红雪拂尘,横眉翘翘唇角,转身离开。

回到营房中,麦塔哈和郑天霸他们都高兴笑着迎了上来。

“仙仙,你一路奔波,来了后也没有好好歇歇,趁番军刚败了,樊将军又还没来,跟我到凝翠苑去休息一下可好?”麦塔哈热情相邀。

在程浩风他们走了后,交由卓无傲管凝翠苑,此番卓无傲也回京了,便交由麦塔哈在管。

城中商户撤走,商道也不通了,住在城中还不如住在郊外,因为至少有现成的米粮菜蔬。

胡仙仙确实需要休息一下聚集灵气,整理思绪,和唐彩儿一起随着麦塔哈到了凝翠苑中。

刚到凝翠苑中,胡仙仙只顾回想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幕幕往事没察觉到什么变化,当那癞蛤蟆精赖老爷殷勤让人端茶递水,向胡仙仙他们问候时,她觉出点儿不对劲。

“交由你来管理凝翠苑,怎么还留着他?你们要是辖制不住他怎么办?”胡仙仙问麦塔哈。

那赖老爷功力虽不高,却也是千年成精的妖怪,麦塔哈只是普通人,卓无傲他们走的时候就该撵走赖老爷。

“国师传信给卓公子,说是留着赖老爷当表面上的凝翠苑主人有用处,而且已有办法辖制住他,令他不敢乱伤害普通人。”

听了这番解释,胡仙仙才嗅到了丝异样气息,这凝翠苑中应该设有压制妖类修为的阵法,并且似乎还做了什么其他安排。

见胡仙仙皱眉想事,麦塔哈无奈笑道:“很多事情国师都做了提前安排,至于怎么用,他说你那么聪明,自会知道的。”

胡仙仙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心中怨道:自会知道的?我就算知道怎么恰当运用那些安排又如何?就不能直接来帮我?

怨过之后才惊觉,自己和程浩风没什么私人关系了,还是自己主动提出分开的,有什么资格去怨?

胡仙仙的神色变了几变,麦塔哈的神色也跟着变了几变,只是他们所想不同罢了,随侍在一旁的高有德揣摩他们所想后劝起来。

高有德看看麦塔哈再看看胡仙仙,叹息两声再说:“我们少爷心眼儿最好了,任何事情都老老实实说清楚,也不把别人的功劳说成是自己的,从不跟国师对着干,还处处相帮,自家产业都先丢开没去打理……老爷说少爷要是把心思全放在做生意上,早该富可敌国了。”

虽是情敌,麦塔哈从来没有诋毁过程浩风,还有诸如改进天外飞仙,凝翠苑做布置的种种事情他完全可以说是他的功劳,他没那么做,表明他不是只会谋利的商贩,而可称经世巨贾。

“遇上乱世,商道不安,赚再多的钱也会很快没了,还容易招惹灾祸。你忘了麦家商队曾被沙匪洗劫的事?”麦塔哈干笑着瞅瞅胡仙仙,又严肃训高有德。

胡仙仙感激地向麦塔哈稽首,再指了指高有德说:“他是替你打抱不平呢。”

麦塔哈长呼出一口闷气,苦涩笑笑:“有什么可不平的?让我学扎措那样找借口挑起纷争?在我看来,爱一个人不是要去征服对方,而是要帮着守护对方想守护的一切。”

爱一个人就要去守护而不是去征服,麦塔哈和胡仙仙的很多观点一致,只是他们之间缺了些心动的感觉。

麦塔哈带胡仙仙细看了凝翠苑中做的安排,又议了些事项,胡仙仙提议麦塔哈去和浮克城城主谈谈,确保浮克城与法朝保持友好关系。

浮克城在凌山的山那边,是法朝通往天方等国的重要中转城市,不属于任何邦国,也不算独立邦国,不同的时期依附于不同邦国。

说起这些,麦塔哈的脸颊泛起异样潮红,胡仙仙不解地眨眨眼,因为上次扎措攻城,麦塔哈就曾去浮克城联络城主斡旋,熟人熟路好办事,怎么倒似怕去相见?

高有德嘴快解释起来:“南海边的满剌加、暹罗那些邦国起了战乱,有位满剌加公主在浮克城避难,这公主名叫‘葩媞’,一点不为即将亡国忧心,天天找我们少爷玩闹……”

话未说完,胡仙仙已经明白了,抿嘴儿朝麦塔哈轻笑,“这是好事呀,很好很好。联合浮克城城主之事,还请麦少爷不要推托。”

“仙仙……你这,你这……”麦塔哈结巴着说,五官拧歪成苦瓜似的。

胡仙仙敛起戏谑笑容,再向麦塔哈稽首:“保持和浮克城的友好睦邻邦交关系,对于此战甚是重要。”

邛州之所以会失掉三个县,就是因为滇邦被迫配合番邦夹击,不能让同样的事再次出现。

得道异人们再厉害也不能针对普通士兵大肆屠杀,那会惊动天庭来干预,更会有违天道影响修为提升,甚至招来天惩。

所以,胡仙仙他们虽然参与战争,但都是与对方的异人交战而不会随意虐杀普通士兵,攻城掠地也是起辅助作用,尽量不用法术毁坏城池。

麦塔哈无奈答应,当即让高有德准备行李,设法绕过番军军营去往浮克城。

此去路途有些远,还颇多艰险,胡仙仙建议乘坐天外飞仙前往。

但天外飞仙飞的高度不高,难以翻越凌山,胡仙仙准备和他们一起到凌山山脚,然后请冷秋朗帮忙送他们翻越凌山。

麦塔哈依言行事,下午未时便到达凌山上麦娜莎住处。

胡仙仙用灵气请出冷秋朗帮忙后,又和冷秋朗商议要提防扎措种种行动。

这些事办完,胡仙仙出山后,在离番军军营不远的地方感应到凌若风的气息。

胡仙仙以灵气催动神念,邀凌若风相见。

“你约见我有什么事?”凌若风很快现身相见,冷冷问。

胡仙仙向她稽首,用师妹对师姐的恭敬态度向她说:“战乱之中,百姓最是无辜,若是扎措要凭借沙湖再做淹没边城的事,还请四师姐慈悲救助平民。”

“你少来假惺惺装好人,我已不是凌山神女了,那些百姓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凌若风撇嘴斜看着胡仙仙,“战乱都因你而起,果真倾国倾城,你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吧?”

胡仙仙怔了怔,这场景恍若昨天还发生过,却已隔了几生几世。

莫名熟悉的感觉,凌若风还是那样在别人面前清冷而保持必要的礼貌,和胡仙仙单独相处时就变得非常尖酸刻薄。

胡仙仙轻笑了笑,掩饰眸底的诸多情绪,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似是一样可又不一样了,她风轻云淡而说:“你我皆不是会在乎兴衰荣辱的人,四师姐何必打趣我?于我而言,一切纷争只是磨砺心性的过程。”

“你倒是看得通透。”凌若风讥诮笑问,“可你到底是嘴上说得好听,还是真的悟透了呢?”

“四师姐认为我有没有悟透呢?”胡仙仙并没有生气,比凌若风笑得和悦,“心念之事,谁说得清?比如,谁能想到四师姐会救助陆来尊?”

“陆来尊?什么陆来尊?”凌若风的确没听懂。

胡仙仙知道凌若风只是一时兴起才救人,肯定也没问陆来尊的名字和身份之类,立即把救人过程简单说了,还把陆来尊的基本情况也说了。

“你说那么多关于他的事什么意思?不过是萍水相逢,救他也是举手之劳。”凌若风说罢,飞身远去,再不愿和胡仙仙交谈。

胡仙仙看着她的背影,皱皱鼻子做个鬼脸儿笑笑。

她有很多想法,但想也不敢想得太深,心念不敢动,因为她察觉到她心念一动就会诱发看不见的天意变化。

受天意直接影响,那是不是也能反过来影响天意?胡仙仙都不敢多思念程浩风,心里空荡荡难受,不知为何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既是都在劫中,那就全来尝尝情苦滋味,谁也别想逃。

回到营房,胡仙仙和郑天霸一起细想还有那些势力该联合,那些该防备,又该如何准备各类用品。

冬月二十八快到子时,樊鼎瑶领军到达,各项事务经统一调派,进行得更顺利。

冬月二十九,樊鼎瑶一边派人快马入京按程序禀报军情,一边让胡仙仙发灵符向程浩风求问对敌之策。

第七百三十一章 疑上加疑

灵符转瞬即到,快马入京得至少两天一夜,所以他们不着急等兵部各种调令下达,也不着急等雷狂等上司做具体布属,先期待程浩风的回音,盼着他会出些奇谋妙计。

可半个时辰后,胡仙仙收到程浩风传来的灵符,只八个字:此战易胜,得胜莫骄

樊鼎瑶、郑天霸、陆来尊和麦塔哈面面相觑,最后陆来尊疑惑问道:“国师的意思是他知晓天机,测算出我们会打胜仗?”

其他人摇摇头,胡仙仙笑了笑说:“不管什么天机,我们还是做好该做的准备,等着上司的决策为好。”

在他们备战的同时,程浩风邀苦昙前往京城一叙。

苦昙不肯去,可甘如桃寻到了他,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实在烦不胜烦,为了躲开甘如桃,硬着头皮去了京城。

到了京城后,程浩风也没和他说什么要紧的事,约他喝茶聊天和下棋,还让霍图、曹备道来相陪,血无仇随侍一旁。

他们天天和苦昙闲耍,令苦昙极度不自在,嚷着要走。

“大师嫌我们茶酒相陪太清淡?那我们耍些绮靡艳事如何?我有两个婢女,虽是姿色平常,倒也会唱几支小曲。无仇,让茶儿、酒儿来陪大师。”程浩风笑容轻佻,语气浮浪。

苦昙急忙拦住血无仇,愠怒问程浩风:“你故意留我在这里有目的吧?是不是让我无法分身去保护末神?”

话说破了,程浩风也就坦白说了:“是!他们自有他们的因果,大师何必干涉?”

“我不会再干涉你们的事,可末神不能死!至少……目前不能死!”苦昙有句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要说又最终没说出来。

霍图与苦昙算旧交,因苦昙有时行为怪异疯癫,曾被人诬赖是乱杀、人的疯子,霍图巧遇给他伸冤,也因此苦昙收了霍飞当记名弟子。

见苦昙和程浩风争执,他好言劝说,曹备道也跟着相劝。

苦昙急得抓耳挠腮,指着程浩风说:“很多事情你们不懂,我不和你们多说,他心里是明明白白的,他还那么做……唉,我该怎么办呢?”

程浩风浅浅笑着,显得比得道高僧苦昙更温厚平和:“大师所说的该是扎措死期未到吧?既是他命不该绝,不论你保护他与否,他都不会死的。大师且安心品茶、对弈,无需焦躁。”

闲云观中雪后初晴,艳丽霞光映着白雪皑皑美不胜收;室内红泥小炉中茶汤沸滚,热气氤氲如幻;左手端杯清茶,右手捻夹棋子,尽得闲适雅趣。

苦昙低叹两声,定下心神。

可到底是心中有事,不一会儿后,苦昙又坐立不安,“老衲不喜欢这等玩乐之事……”

“是认为这些事玩物丧志?大师可知这棋局包罗万象?”程浩风食指、中指夹颗黑棋轻敲棋盘,“大师,你的棋纵横棋盘东西两方,可却是无眼孤龙,再不接回去,会全被剿杀。”

经他提醒,苦昙注意看棋盘,才见他的白子表面看起来围得很宽,可实际上只有两个角是独立成活,那一长串孤子只有一个眼,如果被断开了就没有再成眼位存活的位置了。

看来看去难找退路,苦昙恍惚间置身在大战之后尸横遍野的荒野,身心都经受着血与火的磨炼……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入了幻境,他不由冷汗涔涔而下,想不到一盘棋会令心如止水的他乱了心。

“多谢提醒。”苦昙擦去额头冷汗,捻子粘上断点,接回孤龙。

程浩风摆手轻笑,又在两人还没展开争夺的位置落子。

苦昙没有跟着往那处落子,继续连接棋子,保证已得地盘稳固,沉声说:“下棋终究只是玩乐的游戏,改不了天命。”

一个故事看了千百遍,哪怕明知结局依然不好,还是忍不住想看,想寻找改变结局的方法。结局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认命的豪情。程浩风神色严肃了些。

苦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又盯着棋盘看了看,似是在思考该怎么走下一步棋,也似是在回味程浩风所说的话。

许久后,苦昙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再看看棋盘,横看竖看皆没有胜算,低声说:“我认输。”

“认输?你认输了,我便会高兴?”程浩风的眸中闪出戾气。

苦昙一愣,霍图和曹备道都错愕不已,不知道程浩风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

冷风骤起,程浩风开窗催御灵气抓来一个雪团,没有灵气修为的霍图在乍寒之下缩起身体瑟瑟发抖。

灵气光波浮动,雪团散开,程浩风左手掐诀,将无数雪粒儿化为无数柄薄刃小剑。

透明光亮的小剑萦绕着淡淡墨色,飞出窗外,齐刺向天空!

天空中只有云雾,雪化的剑也消解为云雾,待得寒风吹送,又将化为雪花飘飘。

程浩风负手而立,目光看向空茫,幽幽自语:“她本该是我的,他们抢走了她,还巧言伪饰说什么天定命数。

我没错,可为什么会一次次失败?那是我从前看起来够狠,似乎对自己都已经非常狠,但还不是真正狠绝。

情丝散尽,好,这岂非也是天意?无情才能无所顾忌,才能冷静地选择最有效的方式去达到目的。”

他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霍图却听得心底生寒,而曹备道和苦昙忧虑皱眉,只有血无仇神色如常。

边城郊外凝翠苑中,麦塔哈和胡仙仙正在议事,两人说着忽然吵起来,起因是胡仙仙要发灵符问程浩风如何将天外飞仙造得更精密,麦塔哈反对她问。

“天外飞仙是我造出来的,我会想出好的改进办法,不能什么事都依赖他。”麦塔哈气鼓鼓地坐到书桌旁看仪器图纸。

“我们必须尽快造出更好更多的天外飞仙,不能等你磨时间慢慢想了!”胡仙仙拍了下书桌大声吼道,“边城的兵员不足,武器装备又不好,全靠天外飞仙才能出奇制胜!”

麦塔哈抱着头非常苦恼地说:“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仙仙,你让我静静……我不想看着你去求程道长,他的心思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我怕他刁难你。”

为了劝他,胡仙仙给他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抛弃个人偏见,把改进中遇到的难题都仔细说出来,再由胡仙仙发符询问程浩风,可他固执不听劝。

“仙仙,程浩风他如今变坏了,你怎么还依赖他?你懂吗?不是我要纠结个人恩怨,是他变坏了,我们不能再依赖他!”麦塔哈朝胡仙仙大喊,眼睛都气红了。

坏人又如何?全怪这世界上的好人太多才有那么多悲剧出现。”胡仙仙斜他一眼。

麦塔哈被气得浑身轻颤,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赖老爷正巧端了莲子羮来,笑向他们说:“胡元君、麦少爷,累了吧?歇息歇息,让头脑歇歇,喘口气儿也许就想出办法了,吵架是没用的。”

他们彼此互瞪一眼,各端了一盅莲子羮转开头不看对方,沉默吃着。

赖老爷“呵呵”笑着说:“麦少爷,你是男子汉,怎么能跟胡元君斗气吵闹呢?再者,我觉着胡元君说得也有道理。

坏人做坏事儿那是看得见的坏,好人办了坏事儿造成悲剧还难弄清原因。

比如,父母出于好心安排儿女婚事,选了门当户对的人,宴席办得风光体面,可谁知儿女不乐意。

这不乐意相好的一对儿人,本来不喜欢对方,又出于好心不忍冷落别人,勉强在一起了。

勉强在一起后,那丈夫看到有女子卖身葬父,出于好心帮那女子。

虽说恩人讲明无需做什么,可那女子出于好心定然要报恩,天天鞍前马后伺候恩人。

朝夕相处,接触多了,哪怕没什么苟且之事,旁人也要说闲话,为了那女子的名节,出于好心只得纳她为妾室给个名份……”

说到此处,赖老爷不说下去了,猜也能猜到这一家人即便不弄得家破人亡,也会彼此之间生嫌隙。

胡仙仙扭过头,麦塔哈也扭过头,两人目光正好相遇,随即又尴尬扭开头。

“麦少爷,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再慢慢分析图纸。”胡仙仙放柔了声音说。

麦塔哈确实疲惫不堪,犹豫一下后还是往卧房去了。

胡仙仙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但她对那些机械图纸不太看得懂,闷坐一会儿后说出去透透气,等麦塔哈休息好了再一起看。

出门前,胡仙仙把图纸锁回书柜暗格儿,赖老爷一边和她聊着闲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放图纸的暗格儿。

胡仙仙往小花园去逗弄着唐彩儿,麦塔哈还在卧房休息,赖老爷潜回书房。

赖老爷本想偷天外飞仙的构造图纸,可打不开那个暗格儿,急得他满头大汗,他正要放弃时,晃眼见到书桌抽屉似乎露出锦帛一角……

他小心翼翼打开抽屉,展开锦帛一看,竟是边城的军事布防图!

再把抽屉拉开一些,还看到了凝翠苑中压制妖类修为的阵法图!

赖老爷惊喜得双手颤抖,料想麦塔哈是又累又气之下忘了收好这些图纸,而胡仙仙虽然很谨慎,但也只记住了收摆在书桌面上的机械构造图,没注意由麦塔哈随手塞入抽屉的其他图……

腊月初一丑时中刻,赖老爷靠着阵法图溜出凝翠苑,从边城东南郊潜行往西北郊的番军军营中。

第七百三十二章 计外有计

番军军营外因上次被袭遭败,巡逻的士兵们都格外警惕,盘查出入军营的人也格外谨慎。

赖老爷哀求了几次,哨兵都不肯放行,让他们通传扎措,又说在商谈军务让他等着。

能否摆脱控制得到机遇,成败在此一举,赖老爷咬牙决定不再和哨兵磨时间,他修为虽说不高,但要在凡人哨兵眼皮子底下冲进军营还是不难。

他一冲进去,哨兵立刻放响箭示警,还没到扎措的大帐门口已经被番邦几个异人抓住。

“我要见末神!我有重要情报!得了情报必胜……”赖老爷狂乱挣扎,可那些异人都是番邦一流修行者,他挣脱不开。

嘈杂声音惊动了扎措,他出帐见到这一幕,挥手让他们放了赖老爷,询问起来。

赖老爷立刻跪下,“我有边城的军事布防图!”

扎措眉毛一挑,嗤笑一声,显然不信,“来人,把这使诈诱我军进伏击圈的小妖绑起来,丢到营门口示众!让法朝那些诡计多端的中原人看看,本座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居然不信?赖老爷如被五雷轰顶,僵直站在原地,来拖他时也不再挣扎。

两个时辰后,番邦派出的探子来报,边城防守空虚,只有北门和东门稳固些。

北门守军是郑天霸从京城带来的人马,东门守军是樊鼎瑶从邛州带来的人马,西门和南门则是边城原先驻防的人。

因几次人员调动,又因曾败了两次,西门和南门守军全是些老弱病残,加上麦塔哈和陆来尊不懂领军,更是军纪散漫,士气低落。

樊鼎瑶是能文能武的帅才,可他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事务不熟悉,调兵遣将时的阻碍很多。

郑天霸很勇猛,但只是匹夫之勇,单打独斗还行,要掌管大局不行。

探子还报说,正面进攻边城胜算很大,计划偷来关于布防图的资料,定可使番军一战即可大获全胜。

因己方探子探来的消息和赖老爷所献图比较一致,都是南面和西面防守薄弱,扎措不禁有些信了那图。

再想想要偷相关的资料都非常难,赖老爷怎么就轻易直接拿到图纸了呢?扎措又怀疑这是胡仙仙故意设的陷阱。

扎措让人再探,且这次主要探对方将领都在做什么事。

腊月初二上午,扎措接报,探子说樊鼎瑶忙完军务后就在城门擂鼓,擂鼓后再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说鼓舞士气。

而郑天霸在训练士兵之余,不停豪饮,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后还说什么喝足了美酒,死也能值了……

陆来尊骑着马在城中乱跑,说是巡察防务,不如说是纵马游乐。

胡仙仙和麦塔哈天天窝在凝翠苑中,反复试验把那天外飞仙改进得更好。

综合这些情况,扎措认定边城防守的确很弱,但为什么法朝将领们还很悠闲似的?

扎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个赖老爷已从被不信任的打击中缓过来,嚷着除了布防图外还有更重要的情报对扎措说。

“两军交战还能有什么情报比布防图重要?你骗我骗上瘾了?”扎措被他气乐了,也起了看他要耍什么花招的好奇心。

“边城形同空城,守与不守都不重要!你们自己探来的情报肯定也是这样!可我知道他们在其他地方的布置,和他们的撒手锏是什么……”赖老爷先是语速极快地说着,后来吞了吞口水不再说话。

扎措也暗猜胡仙仙他们在军事城防之外做了其他布置,犹豫再三后,放了赖老爷,带他到帐中详谈。

赖老爷说守着边城只是幌子,只要捱过了腊月初七,让扎措放出的豪言无法实现,法朝军队就会撤到城东南郊凝翠湖畔。

凝翠湖畔和凝翠苑中都有程浩风做的布置,他们要利用那些布置和扎措展开真正的大战。

并且,胡仙仙和麦塔哈主要精力用在改进天外飞仙上,想靠天降奇兵的招数彻底打败扎措。

“也就是说,他们守城只是为了绷面子,怕我在腊月初七前攻下边城给仙仙当贺礼?”扎措笑着搓搓下巴,“我要是真攻下边城,定会让法朝军队士气低落到极点。嗯,即便边城几乎是空城也值得攻下。”

赖老爷讨好地笑说:“末神高明!并且,攻下边城后我军可以巩固防务,坚守城池,只要不去追击就不会落入他们设在凝翠湖畔的陷阱。”

步步为营,慢慢推进,扎措似已看到胜利过程——准备充分后彻底打败樊鼎瑶所率守边军,再向中原进发攻占整个法朝。

腊月初二,樊鼎瑶接到朝中传令,让他全权处理军务,还给他临机决断权。

上有支持,旁有辅助,樊鼎瑶信心大增,他要打胜仗,还要活捉阿木甲押解入京,以血屡次让阿木甲逃脱之耻。

京城闲云观逸鹤轩中,苦昙烦躁不安,再一次揪头发、扯衣襟、苦着脸哀求:“我不去救末神还不行吗?呆在这屋子里我真要疯了!要不然让我一个人静静打坐也好,不想听曲儿、不想看舞蹈、不想吃什么美味佳肴啊……”

不明白苦昙为什么把别人视为享受的事视为折磨,可霍图他们能看出他真是快疯了,他眼神都时而空洞、时而癫狂。

“那还是陪我下棋吧。”程浩风勾勾唇角,不管苦昙答不答应,挥手遣散歌女舞女后,摆出棋盘。

苦昙认为下棋总要稍微清静些,也没反对,可能是潜意识里担忧边城安危,他在棋盘西北方位布了很多子,几乎围成了铜墙铁壁。

“边城战事会速战速决,大师不必担忧,当下要防出事的乃是此处!”程浩风捻棋子点了点西南方向。

苦昙皱眉看向那里,曹备道若有所思喃喃轻声问:“难道邛州还会再燃烽火?”

“天机不可泄露!”程浩风故弄玄虚。

苦昙肃色看向他问:“你如今修为在哪个阶段?”

“我不清楚。”程浩风脸上骤起怒意,“我如今修为长进飞快,但我真的不清楚到底算哪个阶段。”

苦昙没有接话,带些愧色低头看棋,其他人则不明白他们怎么了。

“我若为祸天下,那也是拜你们所赐。”程浩风阴狠一笑,旋即又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他以前没有真正将佛道两个分身彻底融合,本来修的道法和后来功法也有所冲突,但情丝散尽之后这些问题都没了,功力提升之快,连他自己也想像不到。

功力提升是好事,弊端却是喜怒哀乐的情绪越来越少,杀意和怒意越来越多。

甚至,他半点也不为边城之战担忧,因为他卜算过会胜利,也就相信会胜,不会如以前那样即使能预知结果也难免忧心。

腊月初三酉时,扎措大举进攻边城,先猛攻西门。

西门守军主要交由麦塔哈指挥,但攻城之时麦塔哈竟然还在凝翠苑未归,守城的士兵像无头苍蝇般在城楼上蹿来蹿去,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被番军登上了城楼。

攻下西门,打开城门把大队主力人马放进城,只遇到很弱的抵抗,不管怎么说,守边城的也是正规军,为何如此容易败了?

扎措疑心有埋伏,让番军将士先守好西门,他带几十个精锐士兵亲自往边城其他地方查探。

他飞于空中探到,守北门的郑天霸醉得不省人事,守南门的陆来尊还在和士兵比武嬉闹,只有东门的樊鼎瑶一边喝茶一边看地图。

难道法朝军队真是在唱“空城计”,把主要力量集结去了凝翠湖畔?

扎措这么一想,不由大笑,他可不会疑神疑鬼被吓跑,今夜定要占了边城!

占了城池之后,不管程浩风在凝翠湖畔提前做了什么布置,只要不去踩陷阱就好,到时候光凭“攻城贺寿”之诺得到实现,就能气死程浩风了。

扎措探得城中确实防守空虚后,领军杀向南门,陆来尊奋力拼杀还是败下阵来,法朝士兵都逃向东门。

陆来尊高声命令士兵们不许逃,可没人听他的,最后他自己也被一个忠心侍卫给拉到马背上了,强行带他逃走。

番军到得北门后,郑天霸从醉梦中惊醒,仗着武艺高强将霸虎刀使得如猛虎啸山林,连连斩杀十几个番军士兵。

可他再强也只有一双手一把刀,醉里仓促迎敌来不及布署,他手下的士兵全跑出城去了,他见番军人多势众,也只得拍马逃出城而去!

番军士气高涨,只要拿下东门就彻底占领边城了!

然而,突然有士兵来禀报扎措,郑天霸冲出城后一声令下,把西、南、北三门城门关上了!

把敌军关在己方城池里?这算反包围还是拱手送地盘?

这问题,番军将士来不及想已知道了答案,法朝将士们齐声高喊:“瓮中捉鳖!关门打狗!杀得番兵一个不留!”

声音震天,仿佛四面八方围满了法朝军队,定是围得边城如铁桶一般了吧?

番军普通士兵被自己猜测吓破了胆,扎措和异人凌空飞起才看到围在城外的法朝兵其实不算多,骑着马拖着树枝绕城奔跑呐喊,虚张声势罢了。

扎措长舒一口气,能用反包之计只因边城此时情况特殊,但此计还无法打败番军。

不同于常规城池,边城本来是来往客商多,客商都撤走后也就是空城,没有敌军屠杀百姓的顾虑。

可困住了番军又如何,还不是丢了城池?

扎措当下宣谕番邦将士,让他们不要惊慌,全力攻下樊鼎瑶守的东门要紧。

番军很快重整队形,威风凛凛往东门而去,行到接近东门城楼的正东街时,忽听怪声巨响传来。

“呼呼呼……”是风吼声。

“啪……呲呲呲……欻欻……砰砰砰……”是硬物撞击和火花燃起声,还有炸裂的声音。

褐黄的烟雾腾起,较小的几声爆响后,突然间响彻天地的一道爆炸声传来!

第七百三十三章 骗了又骗

朔风吹雪,浴血寒夜,刺眼的爆炸闪光之后,番兵们传来凄厉得似要穿破乌云的惨叫声。

几架天外飞仙之上乘坐着破军铁卫,他们用力掷出一个又一个黑铁球,黑铁球撞击着墙壁上的铁板,那黑铁球也就冒起火花来,无引线而自爆。

扎措很快明白过来,黑铁球中装的是火、药,那街巷墙壁竖起的铁板上涂了磷粉,且铁板之下还有木炭、硫磺、硝石等物,番军犹如进了一个大火、药桶中。

不用引线来点黑铁球中的火、药既是为了破军铁卫们的安全,免于误伤,也是为了不引起番军探子的提前注意。

用火、药伤人不稀奇,但当时制造出的**性能不稳定,稍有不慎就误伤己方,以撞击起火燃爆的方式容易自保,但这方式也只有乘坐天外飞仙的破军铁卫能用。

换成其他军队,没有可在空中避免误伤己方的优势,也没有训练有素的破军铁卫们那么好的臂力和准头。

扎措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他还没有做出该如何应对的判断,炸裂声、哭嚎声、喊杀声在他耳边乱响,在惊慌一瞬后,他心中被怒火填满!

他愤怒,愤怒的不是他中了圈套,是胡仙仙比他想像的更难对付,他恨意满满想着:这个女人怎么就不能消停消停,变得柔弱一点呢?费心劳神搞这么多刁钻古怪的事干什么?

被直接炸死的番兵不算多,被碎铁片击中和被火烧伤的番兵很多,听了那刺耳的哀嚎声,没受伤的士兵都惊慌失措了。

洁白的雪,白亮的光,桔红的火,夜幕下的边城忽现忽隐,浓重的硝烟味和硫火味弥漫,又夹杂着血腥味随风飘出城外。

扎措飞身而起,俯视下方,看着他英俊的脸,冷峻的神情,番兵们似看到了救星,纷纷哀求“末神救命”。

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中回过神,扎措很快判断出天外飞仙只有几架,破军铁卫手中的那种黑铁球也不多,只要撑过这一关,稳占边城。

扎措的判断没有错,边城的确防守空虚,郑天霸冲出城后搞的反包围也的确只是虚张声势,但胡仙仙和樊鼎瑶他们如此定计的目标并不是要在城中歼灭番军,只是要吓唬他们一下。

故意让赖老爷偷走布防图,图纸是真的,凝翠苑设了陷阱是真的,法朝军队兵力不足等问题也算是真的,主要靠天外飞仙出奇制胜还是真的……

要说有什么是耍阴谋造出的假象,那就是:扎措按常规方式进攻会有很大胜算,胡仙仙他们就是要让扎措疑神疑鬼,他越多疑越容易引他入陷阱,牵着他鼻子走才能打败他。

扎措并不清楚还有什么样的陷阱等着他,他此时迫切想要解决掉那些乘坐在天外飞仙中的破军铁卫。

摄魂铃响,闻者头晕脚软,掳魄旗展,见者神魂颠倒。

可破军铁卫早得了命令,只要威慑番军就好,遇到对方异人用法器赶紧逃命,于是他们趁着还有清醒意识快速转向飞往城外去了。

东门守城门的那些士兵也不硬抵抗,樊鼎瑶头疼得撑着桌子才能站稳,他下令打开城门,速速撤出。

见扎措以一人之力就打败了边城中最精锐的军队,番兵们欢呼起来:“末神万岁!多谢末神救命之恩!”

清理完战场,忙到腊月初四清晨,末神让将领们要尽快调派停当,留下少部分人在城中救治伤员,其余的士兵则随他前去追击逃兵。

对此安排,番军当中几位副将和阿木甲都表示反对,既已攻下边城,固守城池是最稳当也最省力的方式,以后慢慢将逃出的敌军各个击破就好,不必急于一时。

正在争执,赖老爷突然接话说:“对呀,凝翠苑那里设有陷阱,其他地方也有可能设了陷阱,请末神固守边城为好。”

这个赖老爷献计献图,攻下边城后就态度倨傲起来,大有若非他来投靠扎措就必定会失败的感觉,令扎措对他暗生厌恶。

“虽已攻下边城,我军伤亡比敌军还惨重,若不尽快将他们杀干净,这边城难以守住!”扎措固执己见,除了他确实认为自己安排是对的原因;还有他觉得属下们都反对,他要争赢了才有面子的原因。

此时,又有士兵来报,说破军铁卫乘着天外飞仙来袭击了,这次是手持喷云壶、洒云壶、出云壶之类,喷洒那些呛人烟雾和毒水、毒沙。

如此,扎措得了实证来劝服众人,若不尽快出城灭了法朝军队的话,边城很难防守!

几个副将都犹豫起来,赖老爷还在极力劝说:“末神,你要相信我,他们本身战斗力不高,诱你出城追击是设好陷阱的!那些偶尔的骚扰对边城不会造成大破坏,多加强巡逻就好。末神,我献布防图的时候你不信我,可如今照我谋划攻下了边城,你怎么还不信我?”

扎措眉毛一拧,随后变得和颜悦色问赖老爷:“本座全靠你神机妙算才获胜,多谢。”

说着,他亲手端起茶杯谦恭递向赖老爷,得此待遇,赖老爷得意洋洋笑着去接茶杯。

在一递一接的瞬间,茶水陡然冒起,一股茶水变为水箭射向赖老爷!

“嘎咕……”赖老爷喉中发出闷响,他眼睛还圆睁着却已然断了气。

看着他就这么死了,番军将士们心下骇然;再看他很快从矮胖土财主的模样变成一只大癞蛤蟆,番军普通将士更惊惧得心内惶惶。

除了来助战的凌若风等等异人,番军当中所有将士都对扎措敬畏到了惧怕,不敢再提任何反对意见。

腊月初四辰时,扎措调派好了人马正要出城,忽听空中传来喊声。

那是麦塔哈坐在天外飞仙上拿着个大喇叭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末神大人,我来替仙仙传几句话就走!”

扎措挥手制止士兵朝麦塔哈放箭,严厉而轻蔑地说:“你一个市井商贩也敢称呼仙仙的闺阁芳名?哼,真是辱没了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这种蝼蚁还不值得我杀。”

经商之人,向顾客陪笑脸是基本能力,被他奚落,麦塔哈神情中没有丝毫怒意,还更谦卑了些:“末神大人言之有理,我不该称呼胡元君的芳名。胡元君派我前来,是让我传信邀请末神大人前往凝翠苑一叙。”

“哦?邀请我去凝翠苑?仙仙是想跟我握手言和?”扎措似笑非笑地看着麦塔哈。

“我只是传信的,也不清楚胡元君是何打算。”麦塔哈挺诚恳地说。

扎措蓝眸微转,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去,片刻后眸光闪了闪,笑向麦塔哈说:“容本座与部下商议后再做决定。”

他回临时的营房与属下们见面,但并不是商议去不去凝翠苑见胡仙仙,而是早决定了不会去,只是回来改变一下布属。

不多一会儿,扎措出来告诉麦塔哈:“本座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且让凌神女去见仙仙,她们本来师出同门,要和谈也更容易谈拢。”

麦塔哈皱巴着脸摆出很为难的神情说:“不行啊,胡元君指定要末神大人前去的……请不到末神,胡元君肯定会怪罪我,我不想在她心里留个一无是处的印象……”

“你本来就一无是处,还敢痴心妄想?”扎措冷笑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那便宜弟弟大舅哥的份儿上,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这话说得如此恶毒,麦塔哈仍没有生气,倒因提起冷秋朗来而想跟扎措套近乎:“对哦,我妹妹嫁给了你弟弟,我们是亲戚呢。既然是亲戚,你就可怜可怜我,反正我没能力跟你们争胡元君,只求在她心里留个好印象,你随我去凝翠苑见见她嘛。”

没想到麦塔哈脸皮这么厚,扎措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谁跟你是亲戚?快滚?再不滚,就把你狗命留下!”

麦塔哈吓得伸伸舌头,矮身蹲进吊篮里,缩着头笑笑,让高有德操作天外飞仙转向飞走。

他走后不久,麦塔哈派凌若风带了些异人去凝翠苑打探,他自己则和阿木甲率军往淹没了沙薨之城的沙湖而去。

据探子所报,樊鼎瑶率逃出城的法朝军队去了沙湖方向,那算是扎措的老巢。

那里看似只有沙尘漫漫的荒漠和一个浊浪滚滚的沙湖,其实扎措在那里设了只有他能启动的机关,暗暗定出全歼法朝军队的计策。

凌若风带了几个异人到得凝翠苑上空,果然感应到了设有阵法,但只有压制妖类修为的阵法和改移山川的阵法,没什么攻击性。

因凝翠苑中有不少山精野怪,程浩风他们当年离开时为免那些山精野怪伤人,所以设了压制妖类修为的阵法,可改移山川的阵法用来做什么?

凌若风仔细感应,那阵法确实是借氐土貉等土属星宿来布的阵,真是来做改移山川之用的,这阵法岂能算陷阱?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想把这异况告诉扎措,另几个异人劝住她,说末神正在气头上,不如在这里偷懒观望到底有没有埋伏,去末神跟前儿做事莫名其妙惹他发怒就糟了。

凌若风对这些争斗本不上心,只是鬼王让她来助战也就来了,听旁人说且在这里观望,那就忙里偷个闲。

一心求胜风风火火去往沙湖的扎措,想的是如何利用他设在沙湖的机关,没多想凝翠苑中会出现什么情况。

可他竟在半路上遇见了胡仙仙,当下惊喜又自负地想:那俗气商贩麦塔哈骗我去凝翠苑?骗得了我吗?定在沙湖决一死战这步棋是走对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逃成惯逃

从边城率军追击到了离沙湖五十里之处,恰是正午时分。

因交战没通商道,路上没有驼队行走,客栈饭庄也没有营业,茫茫荒漠中只见残雪映寒光,冷风卷着沙砾拍打地面,稀疏几蓬芨芨草发着抖躲避沙砾。

这般萧瑟景象看得斗志昂扬的番军士兵们多愁善感起来,出征在外,不能侍奉双亲不能照料妻儿,谁没有心底最柔软的思念呢?他们不由厌倦战争,想要立刻回到家乡。

飞于空中的扎措则不然,他没有倦意,他此刻是春风得意!于此处偶遇胡仙仙,定是胡仙仙前来求饶,求他不要赶尽杀绝,来与他和谈的吧?

雪后的天空蓝得澄澈如镜,倚风悬停的胡仙仙飘然若梦。

她穿一袭水青天蚕丝袍,那丝袍剪裁合体,丝织品垂坠感又强,恰好勾勒出曼妙曲线;墨云般发丝以青玉莲花冠绾束一半,披散一半,几缕秀发在风中轻飘更添柔美;眉目仍如从前,却因眉颦轻愁如烟、目含浅忧似水,格外妩媚动人,惹人怜惜。

若说扎措初见白回风觉得她如雨后初荷,后来见胡仙仙觉得她如带刺荆棘,那此时就觉得胡仙仙好似承露青莲。

承露青莲绽芳蕊,嫣然冷香沁人心脾,美得令人心醉而无半点妖冶态。

只是,胡仙仙温婉含笑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厉色,眼中精光乍现,红雪拂尘携雪带冰朝扎措击扫而去!

与此同时,沾雪冷沙向天扬起,沙中冒出一队法朝士兵,身着褐黑夜行衣的郑天霸举着霸虎刀朝番军砍去,呼喝喊杀声中,还没反应过来的番兵死伤倒地一大片!

这个伏击地点比周围地势稍低些,形成一个平凹洼地,郑天霸带人埋伏于洼地四周,居高临下冲杀出来,番军很难抵挡。

至于扎措和他所带的这队先锋番军为什么警惕性那么低,那是因为胡仙仙让己方士兵佩带了西萱草,然后在洼地四周点燃了甜梦香。

麦塔哈去见扎措,打乱他尽带精锐直奔沙湖的计划,使得他疑心凝翠苑和其他地方有埋伏,分兵让凌若风带异人去了凝翠苑,又分兵让阿木甲离先锋番军十多里慢行,前来的敌军变少,如此,这洼地才包围得下番军人马,要不然范围太大的话甜梦香起不了作用。

且不说郑天霸手起刀落连斩十几个人头,杀得十分痛快,那扎措可不比普通士兵,觉出劲风袭来已明白心神被扰乱,立刻稳住心神,召掳魄旗来抵挡。

掳魄旗迎风变大,挡住了红雪拂尘,可扎措应对得太仓促,还是被劲气震得倒飞两丈多远。

胡仙仙乘胜追击,横身飞起,御使慧心玉剑刺向扎措咽喉。

寒冬腊月的太阳明明晃晃照着荒野,可阳光带来的温暖都被凛烈北风吹走,感受到慧心玉剑中的浓重杀气,扎措心中也极是冰冷。

斜飞稳住身形,扎措手中掳魄旗飘扬荡出黑色微光,黑光扭动如无数道黑色闪电劈向慧心玉剑!

慧心玉剑被掳魄旗的黑光所困,胡仙仙手上传来僵麻痛感,且暂断御剑心念,转而召出雾隐无隙网。

雾隐无隙网兜撒而出,刹那间似乎连阳光也遮住,胡仙仙微旋腰身,回眸向扎措莞尔一笑。

此时扎措处于高度戒备状态,难以造出“迷雾丛生幻境”,但因扎措刚从甜梦香中清醒,对他仍能有一丝影响,不由动作迟缓几分。

只是略迟缓,胡仙仙已御慧心玉剑挣脱掳魄旗束缚,再向扎措喉间刺去!

下手不留情只因动手之人绝望而绝情,若是扎措不屡屡提醒什么永恒之心的天命,不耍阴谋强迫胡仙仙跟程浩风分开,那么胡仙仙还可以沉浸在神仙眷侣永相伴的梦幻里,而今是连梦幻也没了。

纵然程浩风仍在世间好好活着,纵然程浩风仍会在乎她,可终究心有嫌隙不复当初了。

胡仙仙向往的生活不必富贵豪奢,中意的男子无需很俊秀强大,她想要的爱情是心有灵犀相知相守而不是卑微到泥土里去仰望对方!

她盼着逍遥携手游山河,看仲春风和丽日花如霞、听初夏雨后蛙鸣声、庆秋高气爽五谷丰、戏寒冬悠闲素梅香雪……

可扎措一再提醒她,她要面对的只有争斗与劫难,最终获得的是亘古寂寞!与其说她因扎措的伤害而要狠心报仇,不如说她想抹去扎措的存在让一切重来!

胡仙仙这几个月功力提升,但比之扎措还是要差一点点,之所以能在青丘国外差点儿杀了扎措,是因当时扎措有伤在身又被甜梦香暂时迷得神智不清,在扎措处于实力巅峰的情况下,即使受了甜梦香和迷雾丛生幻境影响也仍然难杀他。

慧心玉剑的凌厉剑气已然划破扎措皮肤,可快得来不及眨眼的刹那,就被摄魂铃震开!

胡仙仙恨他入骨髓,却也还没到因仇恨蒙蔽心灵的地步,达到此次伏击目的就好,没必要缠斗太久。

趁扎措还没有反击,她将慧心玉剑收回,拖着雾隐无隙网转身而去!

“胡仙仙,这等雕虫小计对我没用的!你现在求我还来得及,别等到法朝被我彻底踏平了才后悔!”扎措朝她背影大声喊。

胡仙仙顿住身形,侧头向扎措抛去个媚眼儿,为了此战能胜利,她不愿欠麦塔哈人情也欠下了,甚至让麦塔哈连美男计都用上了,那她自己用用美人计又何妨?

“你……你以为你用美人计对我有效?若不是有天定姻缘,我连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扎措呆了一呆,随后傲慢怒声说。

扎措对胡仙仙或许有那么一点真心,但他更要争取获取强大力量保住他自己,不愿当个牺牲品。

在扎措情绪波动的那一瞬,胡仙仙径直往凝翠苑方向飞去了,郑天霸他们也不再恋战,迅速撤离。

扫了一眼沙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扎措继续往沙湖而去,那里才有他决胜的依仗。

番军前锋遭伏击,阿木甲所率后续的队伍也遭了伏击!

樊鼎瑶率人埋伏道路两旁,扎措带人经过时,他们按兵不动,待到阿木甲出现,全部抖开身上伪装的沙砾暴起冲出!

时已午时末刻,太阳正烈,刀枪的寒光映着阳光闪耀得快让人睁不开眼。

樊鼎瑶是一军主将,本可以骑在马上远远观战,但阿木甲几次三番从他手下逃脱,亲手活捉阿木甲成了他的执念。

他和普通士兵一起奔蹿出了城,和他们一起埋伏在雪后冰冷沙地中,和他们同样忍受冻饿之苦,因要身先士卒也因要了个心愿。

樊鼎瑶用的是九龙枪,钢枪挥舞点刺之时,阴刻于枪身的九条龙立时如活了般腾跃起来,更增威力。

一招一式沉稳大气,樊鼎瑶不耍花招,不用阴招,他是堂堂男子汉,要用九龙枪光明正大地和阿木甲拼,要令阿木甲败得心服口服!

九龙枪横扫阿木甲左肩,阿木甲后仰身体贴于马背避过,樊鼎瑶再蹬地跃起,枪尖直挑阿木甲下颌。

阿木甲右手手腕微转,带动流沙陀的锁链套住枪尖,再翻身坐起猛扯九龙枪。

他一扯,樊鼎瑶顺势将枪朝前猛送,跃起还未落地的身体旋转个半圆,拧紧流沙陀!

拧紧流沙陀后,樊鼎瑶任由九龙枪被绞缠着,只顾把阿木甲朝马下拉,想要生擒阿木甲。

阿木甲看出他意图后,立即撒手放开流沙陀,跳下马往接应他的几个侍卫处奔去。

樊鼎瑶没有先杀那几个侍卫断阿木甲后路,而是枪尖一晃,把流沙陀掷还给阿木甲。

“大男人战斗之时怎么总想着逃跑?来,咱们把所有本事都亮出来分个胜负!”樊鼎瑶抖个枪花,邀阿木甲单打独斗。

既如此,阿木甲也不好再逃,以眼神示意几个侍卫快去杀敌,再甩开流沙陀旋飞如轮准备交战。

流沙陀荡起劲风阵阵,带着风吹流沙的声音呼啸着攻向樊鼎瑶。

可以勾缠枪尖类的武器本是枪矛类兵器克星,但樊鼎瑶不仅枪法一流,还有过人臂力,更有无数次战斗中积累的对敌经验。

当流沙陀又一次缠紧九龙枪时,樊鼎瑶没有用蛮力挣扎,竟是略松开握枪的手,给阿木甲能夺下九龙枪的错觉,然后猛然加力往下压!

他猛往下压,把九龙枪当撬棍用,但阿木甲使力的方向还在往自己面前拽九龙枪,力量由前突然变向上,阿木甲抓不稳流沙陀了,还险些跌倒。

终于要捉了这个逃掉几次的家伙,樊鼎瑶豪气顿生,枪往上抬扎向阿木甲左肋!

这般情势下,阿木甲左肋必定受伤,他受伤后,要活捉他可就容易了……

“啊哟……

阿木甲一声惨叫,他左肋血流如注,可突然骤起劲风,森寒刀光闪动着乱砍向樊鼎瑶面门。

樊鼎瑶惊愣中急忙抖开被缠紧的九龙枪,回护了自身,就来不及捉拿阿木甲了。

成败只隔短短须臾,樊鼎瑶眼睁睁看着那个肤色如尸体青白的矮瘦女人将阿木甲救走逃出。

得胜收兵,樊鼎瑶闷闷不乐回到凝翠苑设的临时营房。

胡仙仙得知阿木甲被那矮瘦女人救走,发灵符询问樊楚瑶邛州情况,才知道六天前,那矮瘦女人带了十几名阿木甲忠心旧部离开泸县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薨三绝薨

因扎措将健壮士兵都率出城了,留守的老弱病残兵没有战斗力,法朝军队以破军铁卫当先锋攻城,陆来尊带一队人马助攻,很快重新夺回边城。

短短一天夺回城池,杀敌无数,还把对方主要将领如扎措、阿木甲等等人打得落荒而逃,这战果已算大了,但樊鼎瑶总为阿木甲又一次逃脱而忧烦。

胡仙仙觉得那矮瘦女人突然出现救阿木甲也挺蹊跷,发了几次灵符细问樊楚瑶才知道详情。

阿木甲的三个老婆中,那娇小美妇名为阿凤,已真心实意归降,准备另择佳偶;

那黑壮妇人名为阿枝,因阿木甲不听劝告,硬与法朝为敌,她也想改嫁;

那名为阿骨的矮瘦女人,因念着阿木甲将她带出深山地洞之恩,决意永远追随。

邛州才定,事务繁杂,霍飞他们主要管军务以及和滇邦重新恢复友好关系等大事,樊楚瑶要处理邛州共十几个县的各族相处矛盾等事,关于阿木甲三个老婆以后如何安置当然随口问几句就算了。

阿骨当时随着阿凤、阿枝附和各种意见,也没人察觉到她有异样——即使她不隐藏情绪,她死尸般的面孔上也几乎没表情,谁能看出她会偷跑去投靠阿木甲呢?

若说夫妻情份,阿木甲和阿凤从小一块儿长大,是有些真情的,娶阿枝和阿骨完全为了帮他争名夺利。

对于阿骨,阿木甲更是表面给很多金银财宝,暗里当她如会说话的刀剑。

没人明白阿骨怎么对阿木甲那般死心塌地,阿骨带了随从和钱财去寻阿木甲的同时,还带走了被称为火夷族圣物的圣阳彝。

樊楚瑶曾派人去追捕,可西南往西北的地形很复杂,没有追捕到人,加之火夷人都说那圣物近千年来也没显过灵,虽有很多传说留下来,可也许早失灵不管用了,他们不重视,樊楚瑶也就没把此事当紧要之事。

胡仙仙把详情告知樊鼎瑶后又安慰他不必太在意这事,这阿骨能在千钧一发之时救阿木甲,也许是阿木甲命不该绝。

“火夷族圣物是‘圣阳彝’?我在邛州时也听说过他们有供奉上万年的圣物,只是不知道是圣阳彝……圣阳彝……”樊鼎瑶眉头皱得更紧,似是苦苦思索,也似在忧虑什么。

胡仙仙和樊鼎瑶有共同出生入死的交情,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向来沉稳端重,很少有这般忧郁纠结的时候,问他:“这圣阳彝有什么问题吗?”

“是一种感觉……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樊鼎瑶搓了搓额头,让头脑冷静些再说,“我名字中的‘鼎’字来历,便因我父亲曾出征蛮山,得了个‘圣阴鼎’。后来家道中落,那个鼎也掉了。听到‘圣阳彝’这名字,我不知为何想起‘圣阴鼎’……因此心中有很不安的感觉……”

听了这情况,胡仙仙心里也有些不安,但没有说出来,笑了笑安慰樊鼎瑶两句。

圣阴鼎,圣阳彝,胡仙仙记得似乎鼎彝为不同祭器,即使鼎彝同分阴阳,也该是阳为鼎,阴为彝的,为何这两件器物取名这般怪异?

她暗想着,西南蛮山各族隔不了几年又会出乱子,也不清楚樊家老父当年出征蛮山打的是哪族,会不会正巧是火夷族?

这事挺蹊跷,但对于这些情况,胡仙仙没法多花心思细想,她首要想的是把凌若风他们从凝翠苑周围引开,以便应对接下来的事。

腊月初四半夜,胡仙仙换下水青天蚕丝袍,穿上青布道袍以木簪绾发,简素如山间苦修的普通道姑,但她旋身而起,乘风而飞时,则清肃潇逸之态尽现。

围绕凝翠苑飞旋一圈,胡仙仙搭于左臂的红雪拂尘拂丝在风中轻扬,飞临苑外一棵大核桃树下,红雪拂尘拂丝上的斑斑血红痕忽亮如点点火星儿……

拂丝亮起的同时,大核桃树周围突然显现半透明的光幕,胡仙仙左手掐诀,右手扬起红雪拂尘,光幕波动如浪花翻滚数下后破碎、消散!

片刻后,凝翠苑中那些山精野怪全都逃蹿出来,唐彩儿化为彩鸾本体跟在他们后面慢飞,也不知是想追捕他们,还是在监督他们。

突发状况惊动了凌若风和那几个番邦请来的异人,看到或乱跑或乱飞,或已是本体或还是人形的山精野怪们,从凝翠苑中如潮水涌出来,都好奇前去察探情况。

趁着凌若风他们对凝翠苑没那么注意的很短时间,胡仙仙迅速飞往凝翠湖畔点下几道微弱灵气印记,然后再迅速飞回凝翠苑中,和樊鼎瑶他们交待几句,再假装去帮唐彩儿追捕那些山精野怪。

这天夜里,凝翠苑中的山精野怪们只追捕回很少的一部分,胡仙仙他们忙到凌晨,扎措在沙湖中也忙到凌晨。

沙湖的湖水因几个月前扎措引去淹边城,水少了很多,此时只有浅浅一层薄冰在湖中,冰下可见褐黄沙土和隐隐约约的废墟屋顶。

扎措在薄冰之上疯了般跳跃,醉了般舞动,镶金边的白袍迎风飘动,他念着听不出是何种语言的咒语,整个人笼罩在流转不停的黑光中。

那黑光并不是如黑雾遮着扎措,而是仿佛扎措在一个晶莹大琉璃罩内,黑得如墨的流光在琉璃罩上移动来去,似有无形的手用饱蘸墨汁毛笔连续往上点划却留不下痕迹。

旭日东升,当第一缕阳光照到扎措灵气所成的黑光上时,黑光渐渐变淡,然后飘散……

但没飘散出沙湖的范围,就结成云团,不久之后,沙湖上空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

那不是天气该降雨,也不是龙王或法师呼风唤雨,该降雨不会只下在沙湖中,呼风唤雨只是一霎不会那么久。

其他地方朝阳初升、霞光万道,只有沙湖上空下着暴雨,很快雨水冲破并融化了薄冰,很快又使清澈湖水变为混着泥沙的滔天浊浪。

湖水暴涨,立于水上的扎措神情冷峻,冰潭似的眸子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蕴惊涛骇浪。

湖水冲破湖堤,裹挟着泥沙乱流,洪水泛滥成灾!

可是,洪水冲出离沙湖二十里之外时,竟然全都向天流去!

水向低流,向东流,怎么可能向天流?

原来是空中有一道白虹在吸水!白虹如拱桥横贯天际,耀眼的银白光芒映得蓝天也闪出银色毫光。

白虹没有彩虹绚丽,细看之下还是有极其浅淡的七彩之色,可因了银白的光太耀眼,又在吸水后带了褐黄色,七彩之色就几乎看不出来。

洪水尽被吸到了凝翠湖中,凝翠湖上本是薄冰之下可见碧水清凌,此时变得浮冰乱游,泥水浑浊。

胡仙仙盘腿而坐,在凝翠湖上漂来荡去,吸来的洪水不断增多,可凝翠湖中波浪再大也并没有水位上涨。

那凌若风也曾感应到了那里有改移山川之阵,就是将凝翠湖湖底暗与青河、金河、伊河连通了,这三河再通更广大的江河,洪水无尽,分流无尽!

水淹边城,夺了边城的气运,让沙薨之城重见天日,再次复兴自己的地盘,这是扎措谋划几百年的大业啊!他怎么甘心功亏一篑?

察觉到洪水被引走,扎措在波涛汹涌的沙湖上踏浪而舞,步伐快得只见双腿连影,那洪水蔓延的速度也快得不再是涌出而是喷出!

白虹之上银白的光忽明又忽暗,胡仙仙微阖双目浮坐凝翠湖上,远看是玄奇又淡定的模样,实际她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这以土相星宿布出的阵法虽有“水来土掩”之效,可程浩风远在京城,要以胡仙仙的功力启动阵法,真的是极端费力。

午时,洪水渐渐变小,扎措的面容也显得憔瘁了,他飞到湖边,盘坐于地。

白虹银白的光弱了下去,色彩变幻中,最后变为一道颜色鲜艳,层次分明的彩虹。

胡仙仙望着彩虹笑了笑,喉间传来腥甜怪味,还没来得及稳住心神,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眼前一黑栽倒于湖水中。

幸好唐彩儿早接应在湖畔,化为本体疾飞前去抓起胡仙仙,再用翅膀扶她上背,送回凝翠苑。

扎措在沙湖边歇了片刻,眼中透出狠厉之意,双手十指翻舞结成一个手印,沙湖中的风浪立刻平息。

风浪平息后,沙湖中的水越来越少,直至干涸。

见此情景,扎措唇角勾起残忍笑意,双指再重新交叠,换了一个手印。

那个手印结成,边城方向和凌山方向都飘出一缕缕似轻软柔纱的白雾,袅绕飘飞,最终尽皆集于沙湖上空。

白雾丝丝缕缕集得多了,已如朵朵白云飘来,凌山和边城因此显出荒凉破败之感,沙湖中微微震动起来。

微微震动,是因沙薨之城在破土而出!对的,不是嫩苗在破土而出,是一整座城在缓缓破土而出!

那曾被黄沙掩埋几百年,又被湖水淹没几年的沙薨之城仿佛获得了新生!

残垣断壁变了高楼大厦,沙石阻塞的街巷又变得整洁宽敞,倒塌了的城墙更加高大厚实,扎措费尽心力修建的白色小楼如同刚修建时那般崭新美观。

扎措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几分,他用凌山方圆千里的气运换来沙薨之城重见天日,从此以后这方圆千里只有沙薨之城可让生命存活,其他地方全变成绝地!

然而,片刻之后,凌山上骤然刮起暴风雪,相距近千里的沙薨之城上空也骤然刮起暴风雪!

暴风雪大得如同雪崩之势,眨眼之间,沙薨之城被白雪覆盖;又是眨眼之间,城中漫出洪水,洪水卷起漩涡,整座城都将被漩涡吞没。

扎措极其怨恨地瞪了眼凌山方向,正要施法阻止沙薨之城被淹,突来一股巨大吸力将他也拖向那个漩涡!

第七百三十六章 各有缘法

洪水、白虹、暴风雪,一次次异变让凌若风和那几个番邦异人惊讶不已,他们收敛气息站在距沙湖约二十里的一片胡杨林中,没有出手帮任何一方,也没有离开。

这样布下阵法借天地之力而进行的争斗,他们想插手也插不上,但如此奇观千年难遇,当然也舍不得离去。

他们身具灵气还可以静静旁观,沙湖及边城周围还留下的极少数普通人和小鸟小兽则已被震晕,即使事情完结后苏醒过来,他们与它们都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沙湖当中的水漩更大了,旋动速度也更快了,巨大吸力扯得扎措白袍飘展铺开,远远看去仿佛一朵镶金边的白云即将被浊黄水漩吞没。

扎措使尽浑身解数对抗那吸力,可从攻城、引洪水、偷气运到此时,他没有歇息过,已然感到体力不支、灵气不续。

“欻……哗……”

扎措终究还是被吸入漩涡,他望向凌山的眼中满是恨意:冷秋朗,你动用整个凌山的本源神力来对付我,你狠!可你要再遇上强劲对头,还能拿什么来守护凌山?我若能卷土重来,必将你灭得连意识也不留!

是的,即使程浩风早在凝翠湖中布下阵法,胡仙仙又以灵气催动阵法改移山川,仍然难敌扎措几百年所谋设下的机关,那是偷吸凌山方圆千里山川气运的机关!

冷秋朗龙体融入凌山山脉,既是守护凌山,当然会拥有天地本源之力,先前护送麦塔哈过凌山去浮克城时,胡仙仙再三恳求相助,他才答应。

他动用本源之力镇压扎措,以后凌山再有危机,胡仙仙也必会倾力相助。

暴风雪快停了,厚厚乌云渐散,明媚阳光照得飘舞的小雪花折射七彩流光。

沙湖中风浪也平静了,水面上凝起薄冰,冰清如镜,镜中太阳、蓝天、雪花的倒影蒙上彩色光雾,恍若形成另一个真实天空。

水镜中心始终有铜盆大小的一圈儿水没结冰,那水中浮起一片羽毛。

那是一片浅灰色孔雀翎毛,质朴得不像该是孔雀翎毛。孔雀羽毛以蓝、绿、金、紫色相配华丽炫目为多,几乎没有浅灰色。

那片羽毛在水中漂浮着,继而旋舞向上,飞入天空。

随着羽毛飞起,风雪完全停了,四周的天空大地皆气息一滞仿若被这片小小羽毛压制。

“这……韫璞翎?!”凌山之上千万年不化的连绵雪峰中有若隐若现的龙影,龙影微颤发出惊愕啸音。

“是,是韫璞翎!”沙湖冰面皲裂如网,传出扎措骄狂邪肆的声音。

在他所说的最后一个字落音时,皲裂的冰面完全破碎,扎措冲天飞出,带起无数碎冰!

迎着阳光飞去,抓韫璞翎在手,眉眼中透出庄重威严之气。

所有带孔雀王血脉的后代都该有本命翎毛所化法器,孔雀王有元空翎,冷秋朗有艳光翎,但扎措即使觉醒了纯正孔雀王血脉后也没有本命法器,不料在面临又将被镇压很多年的危境时,居然得了本命翎毛化出的法器!

韫璞翎,看似朴素的外表,却有着最为浓重雄厚的气息!

孔雀一族只有始祖才化出过韫璞翎,然而,扎措为何会化出韫璞翎?

这个问题困惑着冷秋朗,也令扎措自己想不通,但扎措不愿细想,轻捻韫璞翎在胸口,准备向冷秋朗发起攻击。

扎措只存了极少灵气,冷秋朗也精疲力竭,他要用这残存灵气试用韫璞翎威力,也要重创冷秋朗!

韫璞翎微动,似乎天空大地也跟着微动,冷秋朗若隐若现的龙影如受雷击般抖动抽搐起来,凌山也跟着震颤起来。

扎措眉心闪过黑光,唇角噙一抹冷笑,转身往番邦的都城逻都飞去。

远远望见扎措要撤往逻都,凌若风和那几个番邦异人也要追随而去,可无意中回眸看向凌山时,凌若风心尖不可抑制地揪痛起来。

转念间,凌若风飞往凌山,到达一座峭立于众多山峰的孤峰上,凌若风盘坐峰顶,双手舞动如蝴蝶穿花,毫不吝惜地倾泻灵气稳住震颤山脉。

凌山重稳,凌若风疲惫地斜躺下来,自嘲一笑:为何要做这毫无利益的事,只因曾是凌山神女,与这凌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份?

“多谢相援,冷秋朗替凌山峰峦谢过凌……姑娘……”冷秋朗有气无力的声音飘来,对于如何称呼凌若风他顿了一顿才称之“姑娘”。

若称“神女”“元君”之类,凌若风此时已是罪仙会不合适,若称“法师”“大师”之类也不合适,那么未嫁女子都可称“姑娘”,且称姑娘了。

凌若风没有答话,多少年没有人称她“凌大小姐”或者“凌姑娘”了?她咬牙撑着,怀着满心复杂情绪往山外飞去。

即将出山,她曾盘坐过的那座孤峰之上闪出明亮白光!

光透云雾,一瞬之后飞出一个圆轮状的器物直朝凌若风射去。

虽有劲风袭来,凌若风却没感觉出丝毫杀气,甚至还觉得那冰雪中飞出的器物有一点亲切熟悉感。

不由自主伸手接了那器物仔细观看,那是约汤钵大小一个精巧轮状器物,通体晶莹透亮如冰雕琢,握在手中却只觉得温凉而不是寒冷。

凌若风指尖轻抚此物,将它命名为冰轮,不明白因何得了这冰轮,只能想是各有缘法,天机难算尽了。

离开凌山,凌若风先去逻都见了扎措,探问情况,得知他虽因耗损灵气过多身体虚弱,但得了韫璞翎后功力还更上一层。

扎措要休养些时日,没有什么事要办,凌若风告辞离去,回到夜城找鬼王。

番邦和法朝的所有交界处都防线稳固,没有战争了,边城郊外凝翠苑中胡仙仙昏迷了一天一夜还没有醒来。

麦塔哈衣不解带守候一旁,唐彩儿焦急地隔一会儿呼唤她两声,麦塔哈温和说:“让她多休息休息,不用担心,没有大碍的。”

唐彩儿到底是孩子心性,坐久了无聊就想吃东西,吃着吃着又睡着了。

等她睡足了睁开眼睛,胡仙仙也苏醒了,时间竟已到腊月初七早晨。

因了扎措夺城贺寿之事,天下一多半的人都知道了胡仙仙生辰日期,更有部分具备条件的人不远千里来祝寿。

胡仙仙的头还晕乎乎难受,那门外通传有客来访的小厮跑得腿都快断了,后来麦塔哈让他们都去边城等候,还说不收任何礼品,晚上时,他要给胡仙仙办寿宴,让客人们等着赴宴即可。

吩咐完这些,麦塔哈就骑快马回城张罗寿宴的事,很多客人随他入城。从清晨到傍晚,前往边城的各个方向道路上偶尔已可见商队,边城中的百姓约已回来十分之一,慢慢有点人气儿了。

有麦塔哈帮忙接待那些人,胡仙仙偷闲和唐彩儿耍笑了大半天,后来又聚灵气自查经脉有没有受什么损伤。

自查之时没发现经脉出任何问题,那天只是因为耗损灵气太多才晕倒,并且还发现御使风流金波鉴似乎更得心应手了。

胡仙仙试了几次,风流金波鉴在她手中能发挥出的威力更大了,召出风尘女分身御器,也同样威力大增。

那风尘女分身还说,以前难以发挥威力,既因她本来身娇体弱,也因她在其他几个分身面前自惭形秽,觉得不配使用这般神器。

从融入风流金波鉴至今,见了不少生离死别,由此悲悯感多了,哀怨感少了,也就能更好体悟风流金波鉴中的法术。

收起风流金波鉴,胡仙仙既庆幸自己是有机缘得了造化的那一个,又因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心头满是沉重感。

倚栏凭风,思绪万千,天真烂漫的唐彩儿似乎也受她情绪感染,不再嘻嘻哈哈地玩雪,而是静静立在她身旁,偏着小脑袋想事。

想不明白胡仙仙在想什么,唐彩儿眨眨眼睛,沮丧撅起嘴。

见她那懵懵懂懂还挺委屈的样子,胡仙仙不禁一笑,暂时抛开烦心事,说带她进城找好吃好玩儿的去。

城中建筑毁坏不算多,樊鼎瑶又派兵帮民伕修葺,才两天时间已将街道清理干净。

一路慢行,见边城有希望恢复繁华景象,胡仙仙心里轻松了些。

行到迎仙阁门口,正看到高有德在分派人手抓紧办晚宴,见了胡仙仙后,他热情迎上来,谦恭问好,又说麦塔哈在二楼。

去到二楼见了麦塔哈,他在写毛笔字,写了很多张,写的全是“麦醉仙”三字。

胡仙仙疑惑地用眼神询问,麦塔哈笑说:“写得不好,你别见笑。这是我给自己取的中原汉名,‘麦醉仙’,怎么样?”

“麦醉仙?麦少爷是准备学醉卧之中修炼的功法还是准备以酿酒技艺成仙?若说酿酒喝酒,似乎称‘酒仙’更妥当。”胡仙仙微笑打趣道。

麦塔哈摇头说:“我是成不了仙的,只能醉梦之中成仙……醉里逍遥同携手,只羡鸳鸯不羡仙……醉仙……”

他的语调中有落寞之意,胡仙仙关切看着他,他长吁一口气勉强笑笑让胡仙仙放心。

不自然的笑容扯起眼角浅浅鱼尾纹,胡仙仙惊觉麦塔哈在变老,不由愧疚而心酸。

尽管只是很浅的眼角细纹,也与胡仙仙记忆中那个自信满满、热情直率的麦塔哈有所不同了。

时光匆匆,德元帝驾崩后年号已换,这已是嘉祥元年了,属羊年,今天胡仙仙满28岁,麦塔哈该32岁,普通人是该从这时渐渐长皱纹了。

番一百二十二 各耗各的

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山猪有一瞬发愣,不太明白弟弟问他的意思。

是责备他换了不同类型的女人都没能长久相守,还是真要他回答出中意之人的明确模板?

愣过之后,山猪老实而迷茫答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只清楚讨厌别人对我摆出拯救者、宽容者、崇拜者的态度来接近我,更讨厌别人威胁我、约束我……”

山猫听了直乐,说他提的这范围太宽了,几乎全部男人都不喜欢受约束,不能算是山猪特有的癖好。

山猪无奈笑笑:“我真没什么高要求,能好好相处就好。”

“怎么样才算好好相处?你和阿玲也没有开口就吵架啊,你凶都是凶别人,你凶阿玲的时候少得很,更没有打骂过她,这算是相处得不错了吧?”

山猫挺想不通的,要说山猪对阿玲薄情吧,真没亏待过她,要说有情呢,那疏离感比陌生人还强。

“不是说开口就吵架才算难相处……举个例子来讲,她谈话总要提‘我爸说的’、‘我妈说的’、‘我弟说的’、‘我妹说的’啥呀啥的……真是听见就头大。”

听了这串话,山猫也瞬间觉得有些头大,而后却又猥琐笑问道:“你们那个、那个的时候不会也提她爸什么的吧?”

山猪瞪他一眼,没有回答,大步朝回村的方向走去,山猫追了上去,不停涎皮赖脸地追问。

被他缠不过,山猪望着留下很多童年欢笑的小河、田野、树丛,说起来件事儿。

今年清明节回家祭祖时,山猪在母亲坟前见到阿玲在哭诉,那场景看得他很心生怜惜。

回村后,阿玲让大仔悄悄跟他说,别忙跟着大哥、二哥他们一起回蓉城那边,山猪也心软答应下来。

说了后,山猪问山猫:我好容易抽空跟她单独见面,你猜她怎么做的?

“不猜……我都要酸死了,我还是单身汉啊……”山猫装哭咧开嘴,两颗松鼠牙把哭相变笑相。

山猪接着说:“唉,清明节那时候和小兔还没发展到那一步,我还是想凑合过下去……打算逗逗孩子,再和她亲热说几句话,然后留在老家住几天。结果她把大仔支到外面去玩儿,把我拉进卧室,三两下把衣服扒光了躺床上……”

山猫很响地吞了几下口水,眼睛鼓得圆溜溜的,山猪偏顿住话头儿不说了。

催了他几次,山猪才说当时呆了一呆后,要转身离开,可阿玲拉住他,骂他坏蛋!

还说那就是你们男人想要的,以前稳重些,要嫌弃没风情;主动点儿,又要嫌弃太风骚……

“那你到底想不想要风骚的呢?”山猫问。

“想要什么呀?我和她本来就相处不多,很生疏的,快一年没见大仔了,当时想的全是逗儿子。

不管怎么说,大仔总是我的骨血,父子连心啦,结果抱都没抱抱儿子,她突然来这么一下,真当我是种马?

已经很尴尬了,最气人的是,她躺那儿还说……”

山猫好奇追问:“说什么?”

“她说……说的是‘我爸说男人都喜欢女人火辣点儿,以前怪我不懂这些才抓不住你的心’……唉……我一听她说她爸怎样就头疼。真的头疼死了,哪还有兴致做什么。”山猪说着就揉揉头。

兄弟俩慢慢走回村,回家后又陪山幺爸坐了会儿,山猫看着阿玲走来走去的背影忍不住偷偷怪笑。

山猪瞪他两眼,他不敢再笑了,扯着说要回去上班,拉山猪离开家。

他先和山猪到了达因县,准备玩两天再转道回蓉城。

在达因县盐海酒店闲耍时,山猫问山猪是不是还想着小兔,

山猪说小兔表现得那般想要和他撇清关系,他也不好再强求,他自知难以给小兔提供安逸富足生活,若小兔不愿意理他,他不会去打扰。

“阿玲呢?你们的事儿真让人想哭又想笑。”山猫这回谈起那些事严肃了些。

“我欠了她的,尽力补偿她。”

只是再多的补偿也不如真心相待有用,山猪终究还是会欠了阿玲。

山猫嘀咕着重复了那句话,又说:“你是准备和阿玲就这么耗下去?也对,耗下去,耗一辈子,看谁耐性好!”

山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本意,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多道理,别人讲得再多都没有用!亲身体会悟出来的,才有用……

当然,亲身体会得来的经验也可以说没用,因为没机会回到从前了!空有经验,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你不同,你看着我一步步走成这处境,也和经历过这些一样了吧?你有所领悟,也还有机会避开很多事,可千万别犯错。”

山猫点了点头,少有地神情郑重点头。

在地瓜市老家休假的小兔忙着她自己杂事,取了饼干盒回来后,下午三点多时,兔妈接到电话,说是二富哥明天要回乡办婚宴,请他们去。

“不是办过酒席了吗?还办啥办?故意搂钱呀。”兔爸听了后很不高兴地说。

兔妈低着头小声解释,说二富哥是在嘉州城里给人当上门女婿,婚宴是女方办的。

但带了新娘回老家探亲时,兔二舅妈说儿子娶妻不在男方家办酒席很没面子,坚持让二富哥再办一次专门招待男方亲戚。

兔爸念叨着上次随了一百块钱的礼,也没去嘉州城吃酒,这次就别随礼。

小兔见兔妈很为难的样子,就说前几天办的婚宴自己没去,反正明天有空,去见见二富哥和表嫂,再看望外公外婆他们。

第二天一早,小兔取了两百块钱出来包红包,查查卡里只剩一百八十多块了,暗叹活在这世上钻钱眼儿里了没意思,可缺钱了也真日子不好过。

坐上中巴车,到得六十里外的兔外公家老院子,先送上给外公外婆的芝麻糊、豆奶粉,又给表弟大龙一袋饼干,再去隔壁二舅妈家给新婚的二富哥夫妻送上红包。

二富哥的妻子,也就是那位城里表嫂冷淡和小兔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来大秀姐进屋了,二富嫂的脸色阴下来。

也不知二富嫂在二舅妈耳边说了些什么,二舅妈听得频频点头,听完后对大秀姐说:“你待会儿不要上席桌去吃,在厨房里吃吧。”

第七百三十七章 跟我回去

年华易逝,岁月催人老,即使胡仙仙已因修为高深能够青春常驻,可心灵仍是沧桑了。

麦塔哈觉出气氛压抑,正巧高有德来说菜品都准备好了,他就笑着带胡仙仙去大厅开宴。

虽是回边城的民众还很少,但他们军中朋友多,这大厅中已是高朋满座。

在灯烛辉煌的大厅之外,还摆了很多简易桌椅,免费招待那些胡仙仙不熟悉的人,因边城此时还处于十室九空的境况,沿街摆了几十桌酒席也挡不着谁。

麦塔哈说了些贺寿的套话,樊鼎瑶他们都齐声祝福胡仙仙,挺喜庆热闹的场面中只有胡仙仙这个寿星最平静,她甚至仍然身穿青布道袍、以木簪绾发。

大厅里的人不急着吃喝,外面来蹭饭的人可有些饿了,好容易等他们说完,刚要端起酒杯,正式动筷子了,忽听朗笑声响起。

这笑声听起来声音不算高,可半个城的人都能清楚听到;迎仙阁外摆了很多桌椅,大厅内也摆了很多桌椅,上菜的小二都是侧身慢行,那来客却能从容快步而行。

见了来客,大厅中的人全部起身相迎,但他们惊讶之下一时忘了问候。

“国师,请上座。”麦塔哈首先回过神,起身让他坐到胡仙仙身旁,“没想到国师会亲临为仙仙祝寿,麦某没能远迎,请恕罪。”

来客是程浩风,穿着胡仙仙初见他时的那身蓝袍,众人对他客气,他也不推让,大方坐到胡仙仙身旁。

见他坐定,其他人才重新坐下,他举杯往四方各处轻点了点头,平易近人笑说:“这是我师妹的寿宴,也是众将士和边城百姓鱼水一家亲的欢聚宴,众位请开怀畅饮。”

众人道谢过后,动筷吃喝起来,高有德要调派人手伺候客人没有上席,他在忙碌的间隙会抬眼同情地望望麦塔哈。

也只有他同情麦塔哈了,忙来忙去替别人做嫁衣裳了。刚开席时,麦塔哈俨然是以男主人的身份在招待宾客,程浩风一来就反客为主。

胡仙仙坐立不安,看着不停往嘴里塞食物,腮帮子涨鼓鼓的唐彩儿真是羡慕啊,曾几何时,她也这般面对美食就能再不想别的事,如今常常难提起胃口。

相比于胡仙仙,程浩风和麦塔哈还都勉强笑着聊几句闲话。

麦塔哈问:“国师此次是不是为仙仙贺寿,兼巡视边防?”

“我来接她,带她回去。”程浩风笑瞥着胡仙仙说。

此言一出,与程浩风他们熟识的人愣了愣,麦塔哈再也绷不起笑脸,神情古怪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尽量坦然笑说:“是该回京城去看看,很久没见无一了,多谢程师兄帮我照料她。”

同样一句话会有很多意思,程浩风的话像是来接妻子回家,胡仙仙那么说又像是凑巧要同师兄回京城看望亲朋好友。

别人都重新又开始吃喝,麦塔哈却装表面客气也没法装了,借口说还有特别贺礼要准备,先离桌了。

连樊鼎瑶他们也觉出麦塔哈的情绪异样了,程浩风仍是神情自然地给胡仙仙夹菜。

胡仙仙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他是无情有欲,那么胡仙仙该无情也无欲才能做到坦然相处。

做不到无情无欲,那用不冷不热的态度,礼貌而淡漠相处下去也可以吧?

说是给胡仙仙办的寿宴,可她如坐针毡,还没法像麦塔哈那般提前离席。

当年除虫患后在慎郡王府的宴席,麦塔哈亲手剥蝎子蘸调料喂胡仙仙,程浩风虽有不悦,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看着正体贴给自己挑鱼刺的程浩风,胡仙仙心头蹿起股无名火,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冷淡些呢?这是来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吗?

快到戌时中刻,忽有彩光闪动晃进大厅,突然响起连续爆响声,外面的人纷纷欢呼起来。

“快看天上,真好看啦!”

“好美的烟花!”

“哇,好多烟花,放得也好高,边城到处都看得见!”

客人们纷纷都出去看放烟花,趁其他人没注意,胡仙仙闪身飞上了房顶。

其他人没注意,程浩风可注意到了,随之飞上房顶。

见他追来,胡仙仙赶紧继续往前飞掠,说不清是要赌气躲开他,还是怕了他。

满城烟花绽,一钩细月寒,月不明星不亮的夜空更衬得烟花绚丽。

五彩缤纷的烟花忽如是争奇斗艳百花春,也忽如是流星急坠飞火雨,又忽如是金屑银粉抛九天。

地面上仰望观看的人看得如痴如醉,飞于空中的胡仙仙也有几分沉醉于光影奇景,美好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心生向往的。

不知不觉间,程浩风已与她凌空并肩而立,伸手揽她纤腰。

相依相偎同看兴荣盛景,也同看繁华落幕,这本是胡仙仙心愿,惟愿此刻永恒。

恍如没有那些纷纷扰扰,他们静静看到烟花燃放完也仍然依偎着,直到他们下方传来高有德的喊声才从烟花编成的美梦中惊醒。

“少爷、少爷……你站这风口里做什么?快披上毡袍。”

他们在空中悬停了很久,竟不知麦塔哈何时站在正对他们的街口望着他们。

胡仙仙难掩内疚神色,挣脱开程浩风的手,落身到麦塔哈旁边诚恳致谢:“谢谢麦少爷所做的安排,我会永远记得今天。”

“仙仙,我做的那些烟花,你看着可还满意?”麦塔哈接过高有德手中的毡袍,拢紧了后笑问。

胡仙仙重重点头,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激和喜悦。

她想不出该说什么,程浩风语气平淡接话:“烟花确实还不错,只是味儿太刺鼻。”

烟花燃尽之后,空中飘的硝火硫磺味道是挺呛人的,程浩风也不管麦塔哈脸色多难看,抬手挥了挥袖子,刹时吹起阵阵清风散去烟雾。

“国师法力高强,我那些雕虫小技让国师见笑了。”麦塔哈谦恭说着,他竭力保持住了笑容,可青白的脸色掩饰不住失落感。

高有德看得有些心酸,低声说:“少爷,天气冷夜又深了,你这几个月来为法朝做了多少劳神费力的事呀,也该去歇歇养养身体了。”

“是啊,麦少爷快去休息。”胡仙仙拿出个小瓷瓶,“这是百花清露,每天用一滴调温开水喝,有强身健体之效……”

她话还没说完,程浩风抢了小瓷瓶过去,“五师弟送你的百花清露怎么能随意转赠他人?再者,平常人难以炼化药力,白白浪费了灵药。”

见程浩风这么做,麦塔哈连声说用不着吃这些,高有德则有些愤怒地瞪着程浩风,胡仙仙也横眉冷眼瞪着程浩风。

面对他们的目光,程浩风仍是泰然自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递给麦塔哈:“平常人呢,吃百草丹更合适,有病治病,没病也能益寿延年。”

百草丹确实更适宜普通人服用,胡仙仙见高有德盯着那小盒一副不屑和怀疑的样子,怕他会怂恿麦塔哈拒收,连忙说:“程师兄比我更心细,确实该赠百草丹给麦少爷。”

麦塔哈接过去后,向程浩风道谢,转过头还想和胡仙仙说几句话,感觉到程浩风目光森然发寒,只得告辞离去。

他走后,胡仙仙懊恼地责问程浩风:“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你怎么还来干涉我的事?”

快去唤醒彩儿一起回京,你离席后她偷偷喝了酒,估计这会儿醉倒了。”程浩风不接她的话,拉着她朝迎仙阁飞。

“你放开我!”胡仙仙想想他那夜咬自己还逼迫来边城打仗的事就生气,再想想今晚的事更莫名火气大。

程浩风松开她的手,严肃又带些委屈说道:“说好要跟我回去,不许反悔。”

“我是答应了要回京城,可没答应跟你一起走,我后天和彩儿出发。”胡仙仙板着脸先一步往迎仙阁去。

迎仙阁中酒宴还没散完,一些老酒鬼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在吆五喝六划拳,唐彩儿醉得现出原形躺在地上睡着了,那些老酒鬼也没发现这异况。

胡仙仙抱起唐彩儿,催动灵气使她化为玉雕揣入怀里,而后出门往凌山方向飞去。

“你去凌山做什么?”

“我想去找冷秋朗问些事情。”

“我陪你去。”程浩风拉住她的手。

胡仙仙落身下地,苦着脸说:“你为了我已经做了很多错事,我承受不起,更怕你会再次面临身死魂消的危机,你就不能放弃吗?”

程浩风脸色阴郁暗含愤怒,沉声说:“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因为你,更因为我不甘心!我为了所谋划的事情,背叛过、痛苦过、失败过、连死亡也面对过很多次,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弃?”

是啊,怎么能放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退的余地了,坚持下去,或许成功,或许失败,总得要有个结果。

胡仙仙定了定神,神情清冷:“你不可能放弃,那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阻止你?”

“怎么样都不行,我以前太优柔寡断才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从今而后要让所有一切都在我掌握中。”程浩风全身气势陡然放开,胡仙仙感到很强的威压迫来。

他怎么变成这样?胡仙仙心烦意乱,是想让他无情无爱过得快意洒脱才散尽情丝,可结果事与愿违。

见胡仙仙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程浩风勾起她的下巴,翘唇调笑,本是相貌平平、端方板正的脸也因此带上三分邪魅狂狷气:“在想什么?想和我共偕鸳梦又羞于启齿?”

他这样子实在惹人生恨,胡仙仙真要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了,于是抓过他的手就狠狠咬去!

第七百三十八章 改变之因

暧昧的挑斗变成愤恨反抗,被咬的程浩风只是微微皱眉,咬人的胡仙仙却是如小鹿受惊般慌乱又茫然。

想要平静淡漠和他相处的,怎么就情绪失控抓起他勾自己下巴的手咬他了呢?胡仙仙也不明白为何要气恼,若说厌恶程浩风轻薄于她,他们早做过更轻薄的事。

夜深人静,烟花燃放完后,士兵百姓们全歇息去了,只有稀落几点灯火的边城终是显出了战乱后空旷冷寂,一声极低的滴水声响起……

出神乱想的胡仙仙这才注意到,程浩风拇指挨近的手掌边缘处齿痕渗血滴落,她心疼得飙泪哭喊:“你怎么不躲开?怎么也不挡……快止血……”

程浩风的躯体刀枪不入,就算面对神器攻击也能用灵气光罩抵挡,不愿抵挡反抗伤着胡仙仙至少也能躲避,即使受伤也该快速用药止血愈合伤口,可他什么也没做,微皱眉头呆立着。

敷上金创药再渡灵气疗治伤口本很简单,胡仙仙因太过慌乱变得笨手笨脚,药粉倒得太多、灵气没能控制好、血渍染了程浩风的衣袖也染了她的衣袖。

程浩风一动不动,晶亮的黑眸没了聚焦点,仿佛神魂离体只剩空壳儿站在这里,胡仙仙忙乱给他疗伤后,见他这副模样吓得更加不知所措。

“浩风……对不起……对不起,你别这样……是我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都清楚再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你为什么还不放弃?!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一句句道歉的话在心底压了很久,真的很愧疚,我无法给予、不敢接受;一声声责问与其说是恼恨他,不如说是自责,还没问倒对方自己先已心尖滴血。

漆黑的夜,冷清的城,悲恸的哭声让寒风也如在呜咽,只有细眉似的弯月冷漠看着那一对儿人,一对在人前沉稳坚强此刻又脆弱无助的人。

风停了,东方天际几抹微云透出淡淡金光,快天亮了,那金光越来越盛,云朵变成了金黄透桔红的颜色,太阳露出半个红彤彤的脸。

晨光耀眼,程浩风微眯了眯眼睛,再又眨了眨眼,细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见他终于有了动作,胡仙仙看得痴了,蓦然灵光一闪,掐诀召来小片铅灰色云在二人上空,飘洒雪花落下,几朵小雪花落在程浩风睫毛上融化进他眼中。

“如果有雪花落在你眼里,那是我也默默地想你”,这是他们的约定,他懂得的吧?

雪落尽,云已散,雪水和泪水混流淌满胡仙仙面颊,程浩风无奈低叹,伸臂揽她入怀。

还是他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怀抱,胡仙仙却不敢停留太久,幸福的感觉仿佛是偷来般令人不踏实。

察觉怀中的人想挣脱,程浩风将她箍得紧了些,“你可真记仇,我咬了你,你得咬到我见血才解恨是不是?”

“我小气记仇,你别理我好了。”胡仙仙语气不满,可垂下的双手却抱紧程浩风,贴紧他的胸膛蹭了蹭。

“倒是想不理你的,唉,又忍不住想来找你。你呀,我不主动来找你,你怕是永远也不会主动去找我……”

“我主动找过你的,你去高家村追查潘宗强被绑的事情我找过你,你们被通缉在海底圣境的时候我也找过你……”说着,胡仙仙眸光暗淡下来,“倒希望从前没有接近过你,按你最初设想的那样一分为二……”

话未说完,程浩风吻住她的双唇,愉悦的激烈眩晕感淹没了理智,清晨的大街上偶有路人走过也没去顾忌。

说不清是爱是恨,只是不想分开;看不到结局是悲是喜,只此刻依然有斩不断的牵绊;辨不清所做是对是错,痴缠难断只因情不自禁。

所有的情绪波澜皆抚平了,胡仙仙浅笑含羞,拉着程浩风往钟楼飞去。

边城虽因战乱衰落,这钟楼仍还静穆矗立,刻录时光的地方似乎也沉淀下了岁月厚重,不以兴衰为念了。

“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弄丢了……”两人在钟楼顶坐下后,胡仙仙斜倚程浩风肩头。

“丢了?当我三岁小孩,还会走丢?”程浩风戏谑笑说,他当然明白“丢了”的更深层含意,只是不愿听她说自责的话。

两人唧唧哝哝说了很多知心话,腻到快午时,胡仙仙又说要去见冷秋朗,程浩风要陪她去,她拒绝了。

见程浩风极为不悦,她解释说:“我的心好乱,有些事真需要找冷秋朗问问。你帮我照顾一下彩儿,我很快返回,绝不哄你。”

劝得程浩风同意后,胡仙仙急忙往凌山飞去,到了麦娜莎的小屋外召请冷秋朗相见。

与扎措相斗耗损灵力颇多,冷秋朗面容憔悴,胡仙仙见到他后立刻奉上生元丹。

他们都不是讲虚礼的人,冷秋朗收下生元丹后,开门见山直问胡仙仙有什么事。

胡仙仙也不隐瞒,简略说了和程浩风及扎措的纠葛。

冷秋朗知道一些他们的事,但还不清楚退婚和散尽情丝的前因后果,听完后问她要散尽程浩风情丝目的何在。

“我怕他会再落到身死魂消的境地,纵然不能相守在一起但若能远远看着他还安好,也总比永远失去他好些,对不对?”

若说程浩风是因要辅助她修炼到永恒之境而存在,命数就是要等他们情深意浓之时令他身死魂消,那么不爱了是不是即能保得他长生永寿?

胡仙仙斩情丝的行为看似是被催逼之下冲动行事,实际上早在心中演练多次,只不过在那之前缺少使她下决心的诱因。

她那种想法的逻辑并没有错,错的是斩情丝后所产生后果。

冷秋朗指尖轻叩桌面,凝神细思,半晌后问:“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分析,为什么如今的程浩风像变了一个人,但不是照你预想的模样去变?”

胡仙仙颔首表示他说对了,又道:“我以为他会变得只想着修炼、治国、传道,看淡了情爱后是该这样的,可没想到会……有点邪气、有点霸道、有点赖皮的样子……他和我相处时半点也看不出没有情丝了……有时候非常冷静,有时候又很不讲理,像个顽皮任性的孩子……”

说着就不由自主想起他,胡仙仙脸色微红,言语表达也含糊起来。

冷秋朗轻轻转动手中茶杯,出神地看着窗外月影,他总结了下胡仙仙的话:“简单些来说,你想让程浩风变成祖师那样慈悲宽和、明正端严的人,没想到把他变成了以自我为中心如同魔王的人。”

“是的,本是希望他没了儿女私情,能如同祖师那样,没想到会成这样……也不是如魔王般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胡仙仙小脸都皱成一团。

冷秋朗幽蓝眸子闪着睿智的光,带了叹惋语气说:“你不知该怎么形容,那是因为你不愿意破坏他在你心中的固有形象。你爱他,又对他有愧,你自认为所有一切都是自己造成,又怎么忍心责怪他?”

没想到冷秋朗很容易点破了自己内心的万般纠结,胡仙仙只能点头默认。

麦娜莎在一旁安静听着,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程浩风和胡仙仙在一起就会身死魂消,他们说了很久关于兴亡更迭、因果循环的话,她还是没听懂。

最后,麦娜莎捂着耳朵笑道:“不用说了,我实在理解不了你们的想法!天道所定的结局最后会怎么样猜不透的,何必去猜呢?

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在一起相处很舒服很快乐,应该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而不是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

即便如你们所说,程道长做了很多逆天悖道的错事,可那对错得是旁人评说,胡姐姐没必要管他是对是错。”

心思单纯的人所秉持处事方式也单纯,可胡仙仙如今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像她这般单纯地去想去做。

冷秋朗修长的食指轻点了点麦娜莎额头,眼中盛了满满的宠溺:“我真是有福了,能跟你相守,再苦再难也都能还有希望。”

胡仙仙撇嘴轻笑,当初冷秋朗还装很冷酷的样子要撵麦娜莎去找个平凡人呢,如今过得不也挺好?

笑容才展开即凝固了,胡仙仙猛然回想起程浩风为了不使她生情而冷言冷语对她的事,又想起冷秋朗融入凌山后要和麦娜莎分开的事,对比她要让程浩风忘情的事,惊悟自己也做了自以为替对方着想却在伤害对方的事。

冷秋朗见她神情异样,叹息着:“唉……人啊,若是有情,怎么样都有情……只不过有时候会用错表达情感的方式。”

用错方式?胡仙仙苦笑,她不仅是用错方式,她还想错了道理,斩情丝是为了让程浩风不会再有生死大劫,可事实上把程浩风推向了更危险的处境。

“天意难改……天意难改……天意难改……”胡仙仙失神地呢喃。

冷秋朗盯着她看了看,很快明白她所说的意思,但没说破,长叹了几声。

看他们玄玄乎乎的样子,麦娜莎追问起来。

冷秋朗尽量简明说道:“天意之所以称天意,那就不会按任何人的意愿而改变。

我大哥选中程浩风助他逃出镇龙囚玄阵不是偶然,但我大哥的做法是不是傻呢?被镇压还有放出来的一天,逃出后却被灭得只剩残魂,何必逃呢?

或许,他和程浩风不仅是共谋脱逃,还有更大的图谋。不论是天地浩劫,还是程浩风身死魂消的命数,或是仙仙成为永恒之心的天命,全都难改。”

第七百三十九章 危机机遇

任何力量都会有制约,是天道法则,也是一个世界能存续下去的基础,能够毁天灭地却不一定能够守护所爱。

冷秋朗说完后,他和胡仙仙的神情皆是凝重而悲凉,麦娜莎则托着腮、嘟着嘴苦苦思索盘算着什么似的眼珠乱转。

“嗯……天意难改……难不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不想改,对不对?想,那也无需管什难不难的,快去做就行,是吧?”麦娜莎终于想明白了般拍手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挺激动的样子。

胡仙仙颔首轻笑,如何当一个简单快乐的人才是所有修行者终极探索目标吧?麦娜莎不用刻意修炼已这般通透,难怪活了久远岁月还有无数风流过往的冷秋朗会为她倾心,看似不可思议却也暗有原因。

“想做就去做,道理是这样,可我们担心程浩风会做错。毕竟,他已经犯过很多错了。”冷秋朗朝她嘉许微笑,笑过之后再提出需要考虑的问题。

麦娜莎耸耸肩,叹了几声,一副和你们说话真是累人的神情,“要管什么程道长是对是错呢?你们尽全力帮他,要是酿成大错,帮他改错,帮他承担;要是对了,那当然更好,那表明你们如今所认为的天意不对。”

“犯错,改错?”胡仙仙神情黯然,“我怕的是没有机会去改。”

人生不是游戏,无法反复重来,即使胡仙仙他们有法力,也不能确保死后还有来生来世再相见,若是身死魂消更无法令其重生。

三人都情绪低落,胡仙仙回想往事,忽然想起些疑点。

“天地浩劫难免,为什么黑龙逃出镇龙囚玄阵后所发洪灾还不能算真的浩劫,是黑龙没想到白回风会有突然而至的力量打败他,所以没拿出全部实力,还是天意要推迟浩劫降临时间?”

冷秋朗苦笑一声答道:“这些问题我早想过了,或许我大哥的确没想到白回风居然会获得从异界而来的力量打败他,因此没拿出全部实力也有可能,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胡清定为什么恰巧在决胜之战时融进锁心玉瓶?

胡仙仙茫然摇头,巧合得也太巧,但若说是天道要借力给白回风,怎么不多借点力直接把臧玄蛟灭个彻底,而要留残魂?

这些问题,程浩风肯定比冷秋朗知道得清楚,可她不能直接去问,程浩风定会有各种理由搪塞她,问了白问。

冷秋朗低垂眼睑,看不清他目光中有什么情绪,许久后他抬眸看向胡仙仙说:“有些话说了可能你也不信,可我如今永远镇守凌山无心争斗,没有骗你的理由……”

“有话请直说,虽然我们曾经是对手,但我相信你,要不然也不会来找你求问这些事。”胡仙仙诚恳道,能分析那些事又还比较可靠的也只有冷秋朗了。

列御风和秦沐风等等人虽然不会伤害胡仙仙,但他们肯定万事遵从程浩风之意,有些事情肯定会隐瞒。

听胡仙仙表明态度,冷秋朗说:程浩风和我大哥都很聪明谨慎,在程浩风破坏镇龙囚玄阵之前,他们必定会对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做过推演,会备有应急预案。你认为,他们备下的预案会是什么?”

“是哦,一场收复一个小县城的战斗也会备下万一失败了撤退办法,他们备下的预案是什么呢?并且,他们当年到底算失败还是成功?”胡仙仙想不出来他们的预案是什么,但想到了更多疑点。

冷秋朗啜了口茶,以传音入密的方式低声道:“或许,当年将我大哥打得只留残魂之事,不是一件事情的结束,而是他们阴谋的真正开始。”

“他们?你……你是指黑龙和浩风?”胡仙仙惊愕之下忘了以传音入密接话,脱口而出后才察觉让麦娜莎听了更大的秘密可能对她这凡人不好。

麦娜莎看出冷秋朗和胡仙仙神色有变,通情达理笑说:“有些事情对于我是不是‘天机不可泄露’?那你们去外面说,我不听。”

他们正要闪身出门时,麦娜莎又说:“更隐秘的事情我不清楚,也不想弄清那些复杂的事,但我想说一句:我相信程道长不是坏人,不论一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不透他的心时不能给他下定论。”

胡仙仙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也不愿意怀疑程浩风用心险恶,可很多事已表明当年程浩风不是被蛊惑被胁迫而纵放黑龙,是与黑龙共谋行事,甚至有些方面程浩风占得更主动,能不让人怀疑吗?

出门后只见雪山白茫茫,浅淡月光如银,到达凌山时才日落时分,谈论着事情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冷秋朗低声道:“你应该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他和常人,乃至妖魔都不同,他若死了连心念也不会留下。

你曾为石头、阴阳玄貘、白狐等等之类,他虽是在其他域界有对应之体,终究和他们并没有直接联系,可你融进了其他域界对应者的魂魄。

你来历算特殊,他更特殊,你心中留存了很多世间百态的感受,而他只是有属于他程浩风的感受,少年就入山修道的他,很多想法定然与常人不同。”

胡仙仙认可这说法,接话道:“如果说我的本源之体是一粒微尘,他的本源则没有实在形体,只有此生此世集世间情丝万缕而成的程浩风。可既然是集世间情丝而成的人,怎么没有对世间百态的感受?”

冷秋朗无奈笑着反问:可他如今还有情丝吗?如今这般,他的心思谁能猜透?当然,猜不透又何必猜?

这些话令胡仙仙瞬间如被冰冻,呼吸间皆是凉透心的寒意,已无法用愧疚痛悔定义难受程度。

“我如今该怎么做?”胡仙仙的声音哽咽得略显沙哑。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怎么做都会绕去那个节点,既然绕不开,那且随心而行。”

胡仙仙双手攥成拳,才使情绪稍平复些,问出一个不想证实的疑问:“胡清定能在关键时刻冲破时空阻隔融入锁心玉瓶,是不是程浩风做过安排?黑龙也认可这个安排,那是他们之间的暗约?或许他们也不敢确定结果会怎样,但至少有个大概推测?”

当然,那时的程浩风与黑龙臧玄蛟不可能精细设计每个步骤,但至少能确定很多巧合是他们有意促成。

冷秋朗遥望雪峰,幽幽说道:“若是没有周密谋划和相当大的把握,天庭那些神仙早灭了他们,还用等他们闹出一件又一件的事并渐渐变强大?这些谋划当中神佛也起了推波助澜作用,至于为什么要推波助澜,只能说危机也是机遇。”

危机也是机遇,看似玄奥的话其实也简单,凡间有俗话“乱世出英雄”,正是同理。

天庭中的仙职多是按升仙前修为所定,定了后极少有再升迁贬谪的,任何事情做久了都会腻烦,当神仙也是同样。

腻烦了当然会想换个位置坐坐,天帝要弹压这么多心思浮乱的神仙可不容易,想要稳定必须要强大,因此天帝才会在程浩风将要神魂俱灭时逼迫他当日月轮器灵。

忆起程浩风所遭受的逼迫,胡仙仙眼中泪光闪闪,就算程浩风与臧玄蛟共谋逆天,但并不是为他自己利益而贪婪谋事,只是对命运不公的无奈反抗。

“从危机中寻找机遇,很简单的结论,早该推测到这个结论的,这江山万里、生灵无数不过是位高权重、实力强大者相互博弈的棋子。”胡仙仙咬紧下唇逼回泪水说道。

冷秋朗目光中含了劝慰之意看着她说:“也不可太过悲观,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善恶敌友。比如程浩风和我大哥共谋的同时,也在暗中较劲……

“既然要较劲,清楚以后会变得敌对,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共谋?”胡仙仙语气愤慨。

我们不清楚他们具体谋划和目的,但猜一猜,举个有可能存在性的例子来说:

我大哥让程浩风帮他获得蟠龙之体,我大哥想的是他得化蟠龙之体后,可以随意穿梭各个空间,也就有办法能打败程浩风,那暂时合作一下也可以。

程浩风想的是即便我大哥化了蟠龙之体,只要他先服下龙骨所炼的丹药,龙体不全,我大哥始终会有求于他,他早晚会想办法败得了我大哥。”冷秋朗摊摊手,也不知胡仙仙听明白没有。

胡仙仙脑袋胀得疼,拍拍头,揉揉太阳穴,眺望月下雪山。

寒风吹得她头脑冷静清醒些,低声说:“他们互相利用,共同努力达到目的后,他们之间再来分个高下,真是以为诸天万界全在他们掌握中了,可笑、可怕!”

冷秋朗轻点头,叹息两声后又摇摇头,欲言又止。

胡仙仙双眉蹙紧,“所以,我做的断情丝之事不但没有改变天意,阻止劫难发生,反而还有可能令程浩风泯灭良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积蓄力量和黑龙相争他甚至可能会……”

凛冽寒风呼啸,风刮过,削断胡仙仙几根发丝,那是冷秋朗以灵气催御出的风,他厉色制止了胡仙仙。

胡仙仙没有再继续说,而是问:“我以后到底该怎么做?”

“且就随着心意去做,既然许多事无可避免,总该留下些美好回忆是不是?”冷秋朗转身回麦娜莎的小屋,走了几步后才背对胡仙仙而说。

第七百四十章 回京欢聚

照本心而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胡仙仙默念几遍,并把这话刻进心里。

冷秋朗缓慢走向麦娜莎的小屋,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脚印,他们如今能照自己所愿生活,真好,胡仙仙默默祝福他们一直这般平静美好生活。

几上凌山,所为的事不同,自身心境也不同,这雪峰冰川却没多大变化,胡仙仙幽幽低叹一声,往边城飞去。

感应到程浩风的气息已不在钟楼,胡仙仙往迎仙阁而去,程浩风正在陪唐彩儿玩耍,麦塔哈一旁笑看着。

见胡仙仙来了后,他们都热情打招呼,与麦塔哈聊了几句就互道珍重告别,再去军营与樊鼎瑶他们道别,即往京城飞去。

因没有急事,一路之上且玩且行,腊月十五巳时才到达京城东门外。

找个僻静角落着地,胡仙仙说想在东大街逛逛再回闲云观。

于是,程浩风、胡仙仙、唐彩儿一起逛街,因诚郡王韩泽灿围困京城的事已过去大半年,街面上又恢复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可能是太久没有在闹市中行走而不习惯,也可能是因解除了婚约还和程浩风同行而怕别人说闲言碎语,总之胡仙仙有些惶恐不安的样子。

察觉到她很不安,程浩风笑瞥她一眼,牵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温暖厚实的掌心传递安心感觉给她,她向程浩风抿唇轻笑。

唐彩儿在他们前面蹦蹦跳跳走着,要买糖人时回头找他们,正见着这一幕,立刻跑来牵起胡仙仙另一只手,“仙姐姐喜欢牵手手呀?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仙姐姐笑起来最好看了,以后我天天牵着你的手就能经常看到你笑了。”

被圆乎乎、肉嘟嘟的小手拉着,胡仙仙手背热呶呶的,心尖也热呶呶的,不由笑得更欢,双颊微红的笑脸如鲜花盛放。

三人到得卖糖人的小摊边,胡仙仙帮唐彩儿买了转身要走时才见程浩风呓笑着呆站一旁,眼神正落在一对儿姐弟身上。

那对儿姐弟刚接过糖人儿,姐姐拿的是个鲤鱼形的,弟弟拿的是个螃蟹形的,在争论要怎么吃。

“阿弟,不能先咬蟹爪,先吃这一对前面的大螯……”姐姐约十岁,粉嘟嘟的脸蛋儿,乌溜溜的大眼睛。

“吃鱼要吃鱼头,你还不是先吃了鱼尾?”弟弟约六岁,不服气地顶嘴。

“我想把鱼头留给你吃,你那个螃蟹看起来有些小……”姐姐温柔低声解释。

“那我也是想把蟹螯留给你吃!”弟弟倔犟地吼了一声。

看看他们,再看看程浩风,胡仙仙察觉他眸中是满满慈爱之意,心头不由一酸,感觉他目光移过来,胡仙仙赶紧转过头避开了。

常说母爱是女子天性,父爱也是男子天性吧?只是父爱深沉不轻易显露罢了。

依妇德来说,胡仙仙是该离开程浩风的,纵然不离开,也该劝他纳妾,可她做不到!终究,她还是个坏女人。

偶尔会闪过一念,他们无法成真正夫妻,他又可能会身死魂消,那么让他娶别人留下个一子半女……

一念闪过,又否定了,他沾带的因果太大,可能到最后不仅留不下骨血,还会害了他,并牵连无辜的人。

也不知为何想了这么多杂事,胡仙仙甩甩头自嘲而笑,关于程浩风的事自己永远无法理智考虑。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唐彩儿自来熟地和那对姐弟攀谈了起来,“你们不会吃糖人儿呀?我教你们吃,不用分什么鱼头鱼尾的……这样,左一口、右一口……”

唐彩儿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抢过他们手中的糖人儿就吃,樱桃小嘴竟然三两口把糖人儿给吃光了。

委屈、愤怒、无语,那对儿姐弟含泪望着唐彩儿,胡仙仙正想训她两句,唐彩儿望着程浩风嘻嘻一笑,“浩哥哥,再买几个糖人儿,我再教教他们。”

程浩风和蔼轻笑着买了很多糖人儿,那对儿姐弟双手都拿不下了,唐彩儿这次认真地小口小口咀嚼着“教”他们吃,他们也跟着“学”吃了个饱。

等和那对儿姐弟告别,唐彩儿邀功说:“浩哥哥,我聪不聪明?我看出你喜欢瞧小孩儿吃东西,就留他们让你多看会儿。”

程浩风夸她两句,她嘚瑟地舞着两只胳膊像扇翅膀似的笑着跑向前。

她穿着白衣白裙,但裙裾镶了五彩花边,如同一幅白色花海中彩蝶翩翩起舞的流动画图。

还没到得闲云观门口,杭无一远远地就飞跑着迎了上来,拉着胡仙仙又哭又笑。

进到观中,周知事等等人又来迎接,相互问候之后,程浩风脸色逐渐变冷,周知事明白他是嫌众人吵嚷,带头告辞。

待得只有程浩风、胡仙仙、血无仇、杭无一、唐彩儿几个人,他们一同到得仙缘圃中。

“仙仙,腊八节没吃上腊八粥,这会儿想吃呢。”程浩风才落座就嬉皮笑脸提要求。

“我一来你就使唤我……”胡仙仙半笑半嗔地说。

程浩风站起身往厨房走,笑说道:“我听你使唤,帮你打杂行了吧?你只管指挥。”

胡仙仙撇嘴斜他一眼,跟他出了门。

看着他们,杭无一和血无仇皆是抿嘴忍笑,因都看往同一个方向无意间目光相遇,两人急忙各自移开目光。

气氛略尴尬,他们两个不说话,唐彩儿坐得发闷,要去瞧粥熬好没有,他们同时伸手拦住。

唐彩儿可不乐意被他们抓着,猛力一挣扎,把他们的手同时甩开,巧的是扬手时他们手指触碰到一起。

两人立刻如触电般收回手,见唐彩儿还往厨房冲,异口同声说:“别去打扰他们!”

“彩儿,让他们单独相处。”

话音未落,唐彩儿眨着眼睛疑惑看向他们,杭无一红着脸侧开头,血无仇冷着脸瞪唐彩儿。

“仇哥哥朝我竖眉瞪眼的,不是好人!”唐彩儿觉得血无仇比程浩风还严厉,皱起小脸拉起杭无一的手,似乎表示要和杭无一结盟共同对付血无仇。

血无仇真是哭笑不得,杭无一自豪地向血无仇轻哼两声后,温和对唐彩儿说:“我带你后面花圃玩儿好不好?阿姑做好了粥会喊我们一起吃的。”

到了花圃中见到那些奇花异草,唐彩儿也忘了要吃粥的事,玩得不亦乐乎。

外面是冰天雪地,花圃暖棚内却是百花争奇斗艳如有明媚春光。

花枝繁茂,唐彩儿见几株碧桃下有人影在动,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想捉弄那些人。

“茶儿,和周知事说好了搬两盆杜鹃去慈安宫中,让他们快搬就是,你拉我磨磨蹭蹭在这里转悠什么。”酒儿没好气地和茶儿说着话,她们身旁跟了三个小厮和一个宫里来的老嬷嬷。

“平常难有机会进这花圃里来,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进来了当然得好好逛逛。”茶儿拉着酒儿和其他人隔得远了些。

见小厮和嬷嬷只顾着把花盆往推车上搬,茶儿才附在酒儿的耳朵边低声说:“你忘了曹真人交待我们多留意闲云观中每一处地方的事?只这花圃中难得来,得趁机细细观察。”

“可……可你不是一心想当夫人……还又是太后义女了,怎么又帮……”酒儿说到后来忘了压低声音,茶儿忙捂住她的嘴。

“你笨啊,谁能靠得住呢?要哪一方都不得罪才行。”茶儿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比大声呵斥还显得冷。

酒儿畏惧而茫然地点点头,茶儿才放开手,带了恨意语气酸酸说着:“真猜不出那个女人是用了什么法子又缠上国师,真够死皮赖脸的。我们可不能心软,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才行。”

她们说话声音很低,但唐彩儿若运灵力能听清百里之外的声音,和她们隔这么近不运灵力也是再小的声音都能听清。

能听清但是听不懂,小脑袋正偏来偏去地想那些话的意思,杭无一寻了来,她就问:“杭姐姐,什么叫死皮赖皮又缠上国师?”

听她这么问,杭无一立即注意到茶儿和酒儿站在不远处,当即牵着唐彩儿怒气冲冲走过去。

“刚才你们说了什么?”杭无一责问。

“没……没什么……”酒儿心虚地干笑着。

“你凭那点敢管我们说了什么?”茶儿傲慢地反问。

杭无一点着头冷笑道:“我管不着是吧?我去找国师来,看他管不管得着。

说完后也不理来陪笑道歉的酒儿,拉着唐彩儿去找胡仙仙他们告状。

胡仙仙还在和程浩风熬粥,听了这事儿,程浩风拧了拧眉让血无仇去把茶儿、酒儿赶走。

“算了吧,又要跟上次那样我一来就赶她们走。”胡仙仙打趣笑向程浩风说,“你舍得赶她们走,我还舍不得呢。要是她们走了,再弄个什么油儿、醋儿、汤儿的来,那得更烦。”

说罢,让程浩风注意看着熬粥的火候,她去会会茶儿、酒儿。

是得会会,既然别人要安插这些人在程浩风身边当棋子,那何不把棋子利用得更充分一些?

如果程浩风很想要凡间的权势,那且帮他夺一夺权势顺他的心,因为能给予他的很少。

看到胡仙仙走来,酒儿脸色惨白,茶儿也难掩慌乱神色。

胡仙仙没有斥骂她们,盈盈笑着柔声道:我是死皮赖脸缠着他求他和好又如何?你们也缠他试试?看看能不能缠得住?”

第七百四十一章 闲谈借力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不是因女人爱惹是生非,而因有些女人产生矛盾了有意无意中喜欢让男人来评判,扩大了事态;男人则坚持自己观点,不管他人如何评说,把是非闷在心里等着用事实结果说话。

相对来说,女人相争是为了表现己方很明理很无辜,对错态度很重要;男人相争是为了表现己方才正确才强大,实力高下才重要。

胡仙仙半生遭遇全不是她想要如此,一个没什么大志的人一次次机缘巧合被推到风口浪尖,可若是躲避无用,那也只得迎难而上。

她很清楚程浩风还留茶儿、酒儿在身边的原因是没到跟曹备道及背后势力撕破脸的时候,没必要做得太绝,可惜茶儿、酒儿没摆正她们自己位置,没看清她们自己处境。

当然,要让程浩风立刻撵走她们也不是不可以,可胡仙仙不想因小小争风吃醋的事让程浩风为难,但她们也太不知好歹了,那么只能她当当恶人。

听了胡仙仙似是自认耍赖纠缠,实则暗讽她们有非分之想的话,酒儿低着头连声道歉求饶。

胡仙仙笑意柔婉,“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闲言碎语谁都难免说与被说,无需为几句话求我。”

说罢,看向一直冷眼斜睨自己的茶儿,语重心长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荣华富贵,更想要长生不老,你以为只要程浩风接受你,那一切都是唾手可得。同是女人,我不想做什么明面儿上和气暗里勾心斗角的事,只想提醒你一句,要好自为之,切记上进心和贪婪心是不同的。”

该说的已说尽,胡仙仙带杭无一和唐彩儿离开,转身刚走两步就听茶儿对酒儿说:“谁乐意让别人踩在脚下?我就是个要强的人!上进不是为了得到利益,还积极进取做什么?没贪心的人也只配跟着吆喝,当不了主子。”

杭无一猛转过头去要反驳,胡仙仙制止她,再向茶儿笑着摇头叹气,又交待说:“无一、彩儿,往后要再听见她说什么难听的只当听狗吠,不用再来告状。”

带杭无一和唐彩儿回去后,胡仙仙也没提具体什么事,高高兴兴与程浩风、血无仇喝粥聊天。

接下来几天,或教导徒弟,或与程浩风耍笑,或去拜访乔楚诗、胡海容等等故人,过得相当悠闲。

有一天,让杭无一学写拜请紫微星君的符纸,拿过来瞧了瞧后严肃训斥:“紫微星君是紫微星之君,不是紫薇花仙!你怎么回事?以为加个草字头,让字变复杂点儿能显摆你书读得多?”

“阿姑,我……我看好多书上都这么写……”

“我不管别人怎么写,但是你不能这么写!把手伸出来!”

“又打手心?”杭无一十分不情愿地缓缓伸出手,嘟囔着。

胡仙仙拿木戒尺打她一下,她缩一下,唐彩儿在旁边看着嘻嘻直笑。

挨了打,按要求重新写好,胡仙仙夸她写得还行,要亲手做顿好吃的鼓励她,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她还在想,唐彩儿抢先答话了:“炸蚕蛹、炸蝎子、蛇羮、炒花生米、炒葵花籽。”

胡仙仙点点头往厨房去了,杭无一要反对,可反对无效,很郁闷地抱着头大喊:“我不喜欢吃这些呀,吃得嘴都上火起疱了……我想吃东坡肘子、鲫鱼豆腐汤、蒸羊肉……”

吃饭时喊了程浩风、血无仇一起来吃,唐彩儿当然吃得津津有味,程胡两位吃东西图的只是尝尝味道,血无仇也不挑食,只有杭无一夹颗花生米进嘴要嚼半天。

她对这几样食物真吃怕了,因胡仙仙回来后程浩风常来,血无仇也就常来,好容易能天天见到血无仇,这炸的炒的东西吃多了偏偏嘴角有疱、脸颊长痘。

胡仙仙当然明白她那点儿小心思,说她得勤加修炼,等能聚灵气之时,五脏六腑无浊气於滞也就不会因食物而生些小病症。

这些道理已讲过几次,杭无一记得的,她只是想着血无仇不肯多看她一眼的样子就来气。

这股气憋着还不好说,便看向唐彩儿道:“阿姑偏心,彩儿称你‘仙姐姐’,我要称你‘阿姑’,你还事事都顺着她,管我却管那么严。”

要是只看外貌,快十七岁的杭无一出落成个秀丽少女了,唐彩儿快十三岁的模样,言行举止仍是很孩子气,若说会不服气可能也有点儿那意思。

胡仙仙和程浩风都看向杭无一,眼神带了责备意味,血无仇则面无表情地说:“彩儿的性格你不是不清楚,还跟她计较?”

是要跟她计较吗?明明是想跟你计较!虽说不想着谈情说爱了,可你怎么连必要的礼节性关怀也不给我?杭无一越想越委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儿。

“仇哥哥、杭姐姐,你们想吵架为什么不吵?要来说我。”唐彩儿能感觉出他们情绪针对的谁,没顾忌地直说了出来。

被道破心事,杭无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眼泪也没了,怜爱地捏捏唐彩儿的脸:“谁想和他吵架?你怎么管谁都叫‘哥哥’、‘姐姐’?辈份全乱了。”

程浩风和胡仙仙相视一笑,因杭无一和血无仇之事而想起了往事,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饭后,程浩风带他们坐在院中谈论修炼之事。

夜幕低垂、星光璀璨,寒风吹得人更头脑清醒。

程浩风讲着:法术并不是多神奇的事,能借用天地之间的力量,能唤醒自己的力量,那就是有法术。

“可我难借用,难唤醒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了,修为提升速度太慢了。”杭无一小声嘀咕。

程浩风凝神想了想后,再说:关于借用天地之力,海水潮起潮落你们见过吧?没见过也能通过书籍记载明白潮水有多大威力,并懂得潮汐与月亮阴晴圆缺有关,这潮汐之力就是借的天地之力。海水与月亮相差不知几万里也能受月亮影响,各种生灵当然也受影响,有影响就是有联系,有联系就能借用。

这样解释已经很简单了,杭无一还是懵愣愣干笑,连血无仇也有些眼神茫然。

胡仙仙向他撇嘴笑笑,再向杭无一说:“我若说我六师兄的义母阿蔻姨会倚月弄潮大法,你们会不会觉得这是个很玄奥的大法?

杭无一他们都点头,胡仙仙再说:“若说她是模仿潮涨潮落借用月华之力,从而自身拥有可掌握的潮汐之力,那是不是容易理解些?”

没有灵智的鸟兽也会凭本能借用天地中本来的力量,如阿蔻这般得到机缘开启灵智,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神蚌,当然更懂得借用天地之力。

“哦……我似乎有些懂了!”杭无一恍然大悟般说,“我们用的风车、水车是靠器物来借用天地中本来的力量,而法术则靠自身来借力!万物生灵又本在天地中,也就是天地的一部份,自身之力与天地之力可相融相续,这力量表现出来即为法术,是不是呢?”

勉强算是吧,胡仙仙和程浩风暗换了个眼神,让他们自行参悟,二人悄悄往逸鹤轩中卧房行去。

相拥絮语,胡仙仙想起“借力”之说,又想起程浩风扶立韩泽熙登基是借世俗之力。

世俗之力不能直接用来对抗什么,但能提供各种资源和各种便利,可也会因此担上各种责任,想及此,难免眉眼含愁,但这愁绪又很快被程浩风说的情话冲淡。

过得闲适舒心,时光因此格外快些,转眼已到春节。

胡仙仙和程浩风虽不愿讲虚礼,可进宫问安是该去的,到胡勇刚的将军府拜年是应该的,走亲访友皆是该有的礼节,这一番忙下来又到了元宵节。

因京城中的元宵灯会热闹有趣,胡仙仙早提前两天央求程浩风想法子怎么过个快乐自在的节日,所以正月十四下午程浩风宣布说他要带胡仙仙、血无仇、杭无一、唐彩儿去郊外做重要法事,让众人不要打扰。

为了看灯会,程浩风他们先住进郊外租的小院儿,正月十五傍晚才相约进城。

程浩风穿着半旧的深蓝文士布袍,如同穷秀才;牵在他手里的胡仙仙一身白底小蓝花布衣布裙,如同秀才娘子。

他们缓步同行,偶尔含笑互望对方的眼神满是浓情蜜意,恰似新婚小夫妻。

杭无一穿着杏黄缎面锦袄,唐彩儿穿着五彩祥云纹对襟袄,跟一对儿粉嫩的瓷娃娃般,在前方欢快小跑着。

和唐彩儿一心只顾看沿街花灯和小吃摊不同,杭无一会偶尔低斜头,用眼角余光看血无仇。

血无仇仍是黑衣黑裤,只将平时狂傲不羁飞扬的长发用铁冠束了一半起来,那铁冠是玄铁所制,墨黑如夜,又有闪光如夜空繁星。

因前额没了碎发遮挡,将血无仇俊美容颜显露清晰,引得来往路人频频朝他看去,看他之时才注意到程浩风和胡仙仙。

偶有见过程浩风的人便想前来借机攀谈,被血无仇厉色一瞪眼,都又吓得不敢上前。

血无仇神情冷峻,薄唇勾出似是在讥讽天下人的冷笑,目不斜视地跟在程浩风和胡仙仙身后慢行,不知不觉间竟然聚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随行。

“你这徒弟太惹人喜欢了,我们得想个法子甩开他。”胡仙仙忍着笑对程浩风密语传音。

“唉……女人比男人更好……空……”程浩风无奈接话。

“好空?”胡仙仙一时没反应过来。

色即是空。程浩风传音后,朝胡仙仙挤眉弄眼怪笑。

胡仙仙娇羞地笑里带嗔要揪他耳朵,趁着手没伸到,程浩风连忙退后几步。

退后时还一本正经吩咐血无仇:“好好照顾无一、彩儿,我和你七师叔往西街去逛逛。”

番一百二十三 梦幻炼狱

二舅妈让大秀姐开宴时不上席在厨房里吃饭,小兔听了也没觉出什么异样。

因为那时农村办酒席,都是请了专办酒席的大厨来,再请一些亲朋好友帮忙打杂,帮工的亲友要忙事儿没空上席的情况很常见。

等厨师做好了菜,拿大喇叭喊众人快来吃饭的时候,小兔也帮着端菜送酒。

正忙着,瞟见大秀姐在屋檐下搓手别扭站着,喊她帮忙抬盛饭的大木甑子到院子中央,这样方便四方坐的宾客舀饭。

大秀姐刚走过来,二舅妈突然跟救火似的冲过来,推开她,还说:“你帮啥呢?不要带些晦气给老二两口子!”

这是什么意思?大秀姐是二舅妈亲女儿,二富哥亲姐姐,哪有这么说至亲之人的?

看着大秀姐红着眼眶退到屋檐下,小兔既疑惑又心酸。

忙完了,席桌上还有些空位没坐满,有远房亲戚招呼小兔快去坐,她瞥见了低着头往厨房去的大秀姐,拒绝邀请,也去了厨房。

厨房剩的菜不多,可也足够填饱肚子了,大秀姐几次劝小兔快去外面吃,小兔都说姐妹很久没见,想和她聊聊。

聊着才得知,因二富哥的妻子本来就瞧不起他家穷,所以二富哥万事顺着老婆。

二富嫂嫌大秀姐被人拐卖生了两个孩子,后来又气得买她的丈夫自尽,说新婚遇见这样的人招晦气。

大秀姐听了这说法想走的,偏偏二富嫂还不愿担刻薄对大姑子的恶名,假惺惺让二舅妈拦住大秀姐,并让二舅妈提出各种苛刻要求。

常说,当妈的肯定疼女儿不疼儿媳,可竟然也有巴结儿媳嫌弃女儿的妈!

小兔以前认为兔家亲戚不和的原因是兔爸那辈儿兄弟姐妹同父异母,这时才知道亲爹妈亲兄弟姐妹在利益面前也可能淡薄亲情。

有悲惨的人生遭遇该引人同情,怎么会因为悲惨成了别人想避开的晦气之人?为什么别人犯的罪,却成了大秀姐永远洗不掉的污名?

小兔愤慨地放下筷子,要找二富哥、二富嫂说理,大秀姐赶紧拉住她,央求道:“你在婚宴上说这些,不是更让别人笑话我们一家人,更让二富家那位讨厌我?求你别多说什么,今天别说以后也别说。”

家,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只因了不是讲理的地方,亲人之间的伤害有时也更肆无忌惮。

又闲聊几句,大秀姐问小兔:“你山家的三哥还好吧?他介绍我们去的那个厂还不错,工作正适合我跟三贵儿做,工资发得也及时。想当面谢谢他的,过了这么久也没得着机会,你有没有他手机号码?”

小兔这才记起托山猪给大秀姐和三贵哥找过工作,听大秀姐说他们在厂里快两年,过得还不错,有个焊工师傅还收三贵哥当徒弟了,大秀姐也不担心这弟弟再走歪路。

听大秀姐夸着山猪,小兔心里像打翻五味瓶儿似的,掩饰了又掩饰才让情绪表现不明显,干笑着说没有山猪的手机号。

大秀姐感觉小兔神情古怪,追问她怎么可能没有山猪手机号,是不是担心再去打扰山猪。

小兔忙说不是,只提了句山猪回红苕市去了,可能早换手机号了,又说当时只因有同情心才随口答应事情,与小兔并不熟。

“哦,不论怎么说,我们是该感谢他的。他是个热心人,不能因为他帮我们是举手之劳,就认为帮我们理所当然。人得知恩图报,对吧?”大秀姐认真说着。

小兔想要应个声儿表示同意,可出声竟带了哭腔,赶紧说是菜好辣,辣得嗓子哑了,眼泪快流出来了。

报恩,正是因为要报恩才不能扰乱他的生活,告知了大秀姐他的手机号不又得和他有联系?

他是个热心人,即便有时候粗豪却不会粗糙粗鄙,他脾气暴躁却也多情,不是无病呻、吟的那种多情,是他不会太过计较得失,有悲有喜有恨有爱,各种情感皆很挚烈。

想起去年在青城山见他穿白衫的样子,心口钝钝地疼,也不知那一幕是臆想出的幻影还是真实?

那时的他仿佛能让所有纷纷扰扰都远离,悠远淡然,让人相信在他身边不用惧怕任何灾劫,生活会永远安宁。

小兔把这个形象藏在心底反复打磨,一块石头也磨得如玉光滑莹润了,以至于到后来她也分不清这个形象还是不是山猪。

宴席散后,收拾完各种杂事已到晚上,小兔和大秀姐到兔幺舅家挤挤。

兔幺舅不在家,两间卧室当中,由兔外公带着大龙睡兔幺舅卧室,兔外婆、冬舅妈、大秀姐、小兔挤一间房。

兔外公外婆的卧室里有两张床,挂着厚厚的蚊帐像隔成了两个小屋。

一间卧室两张床的原因是兔外公外婆想分房睡,但没钱去多盖房间。

兔外公和兔外婆相识在战乱年代,年轻时的兔外公去渝城一家黄包车行拉车,后来又因能写会算当了管账先生。

兔外婆本是渝城附近某县大户人家的女儿,因父亲被土匪绑架,勒索走了大笔家产而家道中落,只得到渝城谋生。

两人相识相恋后也过了段清贫但幸福的小日子,但随着政局变化,兔外公带兔外婆回老家后又遭到长辈阻挠苛责,两人感情出现裂痕。

可由于种种原因,两人要分开却没能分开,兔外婆以分床的方式表达不满和想离开的心。

偶尔和晚辈说起当年的事,兔外婆流泪不止,总结来说是受精神和物质双重折磨。

兔外公的长辈逼着他和以前订婚的童养媳圆房,可兔外公又不肯放兔外婆走。

如果说那是快把兔外婆逼疯的折磨,从物质生活来说,则是差点儿把兔外婆害死的折磨。

兔外婆家虽在乡下,却是有几百亩橘园和几百亩水田的当地富户,后来家道中落,进城也是给阔太太当贴身丫鬟。

那时虽然清贫,但也清闲,做的都是端茶倒水、拎包跑腿儿这些轻巧活儿。

到了兔外公老家,天天扛锄头挖地磨得手起了很多血泡,挑水挑得双肩红肿,插秧时腰也快弯断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惨的是兔外婆皮肤容易过敏,被蚊虫叮咬后会起满红疙瘩。

为了免得过敏,兔外婆泡了药酒备着,当时管生产的那个队长见她插秧的活儿做到一半就走到田埂上,拿出药酒抹手臂,凶巴巴说她是享乐主义的歪风邪气啥呀啥的,没收了药酒瓶。

那天,兔外婆手臂上的红疙瘩一直没消,还蔓延全身,最后发高烧出现呼吸困难情况,要不是正有个医术高明的老军医下放到他们那个队,她得一命呜呼。

若说恨,兔外婆肯定恨兔外公,毕竟算是把她骗了;可兔外公认为政局出现变化是普通人难料的,并没有刻意让兔外婆跟着受苦。

他们的婚龄已过了金婚,走过那么多风雨,支撑到最后的是没法分开还是不想分开呢?

第七百四十二章 烽烟再起

满城花灯,夜色明亮如昼,彩光曜射,远望如流霞落于城上,也如锦缎簇叠城上,又如丹青渲染城上。

程浩风和胡仙仙与血无仇他们分开走后,先携手绕城飞了一圈,再落身街市中闲逛。

兔儿灯小巧简易,很多小孩提着跑来跑去,胡仙仙说因她属兔,小时候爹娘总会在元宵节这天送她兔儿灯。

说起这些,她又想起母亲很会做灯,那几年眼睛看不见也还指点三花他们做灯,还又想起程浩风曾在花灯绚彩绮光中向自己走来,可意外出了事……

正出神,一盏兔儿灯递到她手中,雪白的灯身,灯笼中红烛火焰轻摇,那对本描画为暗红的兔眼因烛火映着已红亮如红宝石一般。

胡仙仙接过灯笼提着,见都是小孩儿才提兔儿灯,不自在地朝人少的地方走。

看她羞窘的样子,程浩风取笑她:“我家仙仙也有害羞的时候呀?相命的书上说,属兔的女子温柔娴雅,这会儿才像只小兔子嘛。”

“我才不当小兔子,要当大刺猬,谁惹我就扎谁。”胡仙仙伸手指戳戳程浩风胸膛。

程浩风趁势抓着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我不怕被扎,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只小兔子。”

早熟悉了他的怀抱,可仍然贪恋;他几乎不会说情意绵绵的山盟海誓,可总在有意无意间冒出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心跳乱了节奏,可不敢太沉迷在这晕眩愉悦感中,轻推推程浩风,提醒:“还在街上呢。”

程浩风在她眉心如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再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有个小摊前红光朦朦朦胧,全是六角红纱灯,灯身六面绘的皆是仕女图,程浩风停步细看。

胡仙仙疑惑瞄了瞄他,他从不会对路过的女子目光流连,难道不喜欢看真人而喜欢画中人?

察觉到胡仙仙的目光,程浩风轻笑:“吃这些画中美人儿的醋了?”

胡仙仙撇嘴否认,买下一盏灯送给他,那灯的六面分别绘着梅、桃、菊、兰、牧丹、海棠,花旁皆有少女,那六名少女绘得鲜活如真人。

“姿态万千,各具风情,这六个美人儿我收下了。”程浩风将灯笼高举,点头称赞,再与胡仙仙往前走。

他们两人提灯而行,边走边闲聊,程浩风讲他小时候从没有观灯逛街的闲空,非常羡慕其他小孩。

有一年元宵节正巧他父亲有朋友来访,客人提出逛灯会,他父亲才破例带他去了一次。

那次他看到一盏红纱灯就挪不动步,灯上仍是绘有花卉和美人,但与这灯不同的是,五面单绘着花,一面单绘着个翩翩起舞的仙子。

幼时的程浩风央求父亲给他买,他父亲说,贪恋美色难成大事,另给他买了一盏魁星灯笼。

“可惜过了千年,我还是喜欢美人红纱灯。”程浩风将胡仙仙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脸上带着自嘲笑意。

胡仙仙仰头向他感激轻笑,真的是感激而不是感动,恋人之间不必说谢谢,可心底会铭记你的恩。恩爱,恩爱,恩重于爱。

夜渐深,灯渐暗,行人也稀少很多,程浩风问她:“还没玩儿尽兴吧?我给你最圆满的花灯夜。”

说罢,携胡仙仙飞向郊外。平常他们乘风飞于云中,因够高够快而不会引起下方的人注意,今夜他们飞得慢些,又提了两盏灯笼,下方的人纷纷指看。

衣袂飘飞,烛影摇红,并肩携手的两人此刻真是逍遥快活神仙眷侣。

刚落地,程浩风突然收到灵符传讯,展开一看,他神情有些凝重起来。

胡仙仙没注意看符上写了什么,见他这般,以眼神询问。

“一些琐事,不必在意。”程浩风笑了笑,指指天上让胡仙仙注意看。

袍袖轻挥,黑黢黢的郊外夜空变为月白色,程浩风挥手在月白天幕上以灵气写字。

在月白天幕上镌刻的字,字体颀秀潇逸,深紫的颜色暗浮浅金流光,城中的人皆能看清那熠熠生辉几行字:

此时此刻,只因有你,我心悦之

胡仙仙一双明眸洇满水雾,仰头痴看程浩风,踮起脚尖吻他,甜润的唇如吃不腻的美味,可才品出滋味已唇分。

以灵气写字只是小法术,胡仙仙挥手接续写下几行字:

我心悦之、我心惶之、我心乱之

程浩风拉着她,阻止她继续写:“仙仙,真的只是琐事,你别担心。”

“你骗不了我,你刻意隐瞒着,更让我忐忑不安。”安乐之下危机重重,真的无法心安理得与他欢聚。

程浩风轻叹,告诉她实情,是陆开尊在滇邦遂久城遇袭失踪了,具体情况如何还不清楚。

这弟弟陆来尊失踪后被凌若风所救,却不知哥哥陆开尊能否有弟弟幸运?

胡仙仙催程浩风快回去探问详情,他只得带胡仙仙进城寻到血无仇他们,一同回了闲云观。

第二天一早,弄清陆开尊之事:春节时,霍飞在邛州城大宴宾客,与各部族首领拉近关系;又派陆开尊备了厚礼去滇邦遂久城给城主拜年,并托城主向滇邦大王献上珠宝,增进两国邦交友谊。

落榻城主府的前两晚一切平静,第三晚有黑衣人出没探风。

陆开尊推测是番邦的奸细来搞破坏,想令滇邦和法朝无法结盟,于是打算尽快离开,免得生出事端影响和滇邦的关系。

正要去向遂久城城主辞行,才听说有宾客约城主去了城外,陆开尊感觉蹊跷,让人再探消息。

不久后,得了城主被绑架的消息,陆开尊和城主所属部下去了绑匪所提供的地点,只见城主被吊在一棵大树上,气息奄奄、遍体鳞伤。

陆开尊正想谈判,突然从四周树林中冲出黑衣人,对他们乱砍乱杀。

混战中没了陆开尊的身影,他随行的人和遂久城的人共去了三十多人,结果只有三个人带伤逃回城。

滇邦大王得知消息后,派了丞相亲自到遂久城安抚民心,霍飞也派樊楚瑶去协助抓拿凶手,并打听陆开尊下落。

得知此事后,胡仙仙沉默不语,这绝对不是遂久城主、陆开尊他们有什么私人恩怨引来灾祸,很明显是番邦不愿法朝、滇邦结盟搞的破坏,番邦还要再挑战事啊。

程浩风安慰她无需自责,再去忙着处理事情,一直到正月十九都没回过闲云观。

正月十九半夜,胡勇刚着急来访,说是邛州军情告急,可怎么也寻不见程浩风了。

胡仙仙让他先缓口气再说详情,原来因了陆开尊的事,樊楚瑶去了遂久城,霍飞一个人要做邛州诸多事务,忙得晕头转向。

从正月十六开始,邛州各县的县城都出现阴兵袭击军队还劫粮之事,那些阴兵出现时带有阴风阵阵、灰雾蒙蒙,来得快去得疾,守城守仓库的士兵拿他们没办法。

阴兵之事闹得邛州各地人心惶惶,有些胆小的士兵再遇到那些阴兵竟然不敢抵抗了。

霍飞说那不可能是阴兵,阴兵不可能劫走粮食,但他的说法又不能让人信服,因为找不到那些阴兵的营寨,仿佛真是从地府突然冒出来的。

这些事等着程浩风处理,可今夜酉时,程浩风从御书房走出后就再没回去。

韩泽熙让人在宫里寻了几遍也没寻到,众臣等得焦急万分,韩泽熙只得派胡勇刚来闲云观找人。

可到了闲云观中,才知道胡仙仙也没见着程浩风,胡仙仙立即发灵符询问,但久久没等来回复,兄妹俩不由惊慌起来。

正月二十上午巳时,程浩风终于给胡仙仙发来道灵符:请勿忧,并让胡将军备兵马

备兵马,是要打仗?胡勇刚把这消息传回宫中,韩泽熙立即下旨让雷狂、霍图等等人调兵遣将备战。

晚上,程浩风回到闲云观中,显得很疲惫,让胡仙仙给他倒杯茶。

递茶给他,待他喝完,静静听他说事,原来他突然消失只因去了邛州。

那天正议事,程浩风感应到西南方有强烈而怪异的气息,来不及交待什么就赶了去。

赶去之后,才发现邛州的泸县一处深山中有逆行阴阳之气,能改天地运行本向。

通俗而言,便是那深山中某个地方似不在这方天地中,用通灵天眼都看不清那里情况,从那里出入的人可算来无影去无踪。

程浩风没再提其他,只说是和阿木甲及阿骨有关,不能让番邦利用他们再占了邛州土地,此次不仅要抵抗还得主动进攻。

嘉祥二年,正月二十二,朝中大军集结完毕,粮草已先行运往邛州,韩泽熙下诏命胡勇刚为征番大将军征讨番邦。

京城西郊,搭起三丈高汉白玉拜将台,韩泽熙亲手御赐大将军印给胡勇刚,再亲手敬上壮行酒。

胡勇刚抿三口酒,再洒酒祭各代先烈,向众将士宣讲:天下大义,强不凌弱,弱奉敬于强,中原法朝礼待万邦。

怎奈番邦屡屡挑衅侵扰,强占城池、掳掠良民、袭杀朝臣,大恶之行难以尽述,妄图以乌云遮盖日月。

今陛下英明神武,将义兵十万,征番邦,行天罚,示我朝国威。

诸位好男儿,勇往直前,杀敌破阵,扬我国威!

随后,胡勇刚向韩泽熙抱拳施礼谢恩,又转身朝众将士振臂高呼:“铭记皇恩,效忠朝廷,英勇杀敌,荡平番邦。”

第七百四十三章 圣阴圣阳

春寒料峭,出征将士却是热血沸腾,风中旌旗飘展,手中刀枪闪寒光,驰骋沙场豪情壮。

到拜将台下的士兵只是选了一千多名精锐,只来展示威武之风,真要十万大军在此处也排列不下。

胡勇刚跨上马,率军远去,而在这之前两个时辰,集结于京郊和廊州营的大队人马已先奔赴邛州。

因不愿惹来太多是非争议,胡仙仙没有前来出面送哥哥,只悄悄站在城楼上一个角落看他远去。

虽说胡勇刚亲自带的这队人马只有一千多人,并不是十万大军,但远远望去也是浩浩荡荡、威风凛凛了,胡仙仙担忧地想,十万大军铁蹄不说拼杀,只踩踏也得把多少山河踏平?

马蹄声渐远,腾起的滚滚烟尘渐落,胡仙仙仍然满腹心事望向远方,即便很清楚征番之战并不只是为了她,可她想着毕竟因她才会让程浩风做出这些决策,内心实在难安。

“是担心胡将军?”壮行之礼完成,韩泽熙回宫去了,程浩风感应到胡仙仙气息在附近,笑着从背后搂住她。

“担心,当然担心,那是我亲哥哥,也担心其他人。”胡仙仙怅然遥望邛州。

“放心吧,你哥哥是我大舅子,保他平安无事。”程浩风侧过身把她揽到臂弯中,带她飞回闲云观。

胡仙仙察觉到程浩风还有事瞒她,可没有问,每天除了修炼和教导徒弟就是思索种种事情,她心里很乱,可再乱也得强迫自己静下心,她想寻出能保天下安宁,也能保程浩风福寿安康的办法。

二月初三,征番大军到得邛州,旗开得胜攻下了与邛州接壤的汶山城,再往涡洛城进军。

因汶山城失守,涡洛城危在旦夕,番军急于回护己方城池,没有再继续侵扰邛州各个县。

邛州暂时安定的消息传来,去细探情况的血无仇也回京城。

血无仇到得闲云观逸鹤轩的书房中,程浩风和胡仙仙正在下棋,见他似有要事禀报,而这些事似乎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胡仙仙主动说:“无仇辛苦了,我去熬些灵芝蜜枣老鸭汤。”

她出门后慢慢走着,迅速想了许多种偷听办法全否定了,程浩风此时功力更高,警觉性也更强,寄魂唐彩儿之身偷听也行不通了。

罢了,秘密终有不再是秘密的那一天,只愿那些秘密不会引来灾祸便好。

胡仙仙走后,程浩风布下灵气光罩才让血无仇说事情,原来血无仇去邛州表面是要监察军务传递详细军情,实际是为了查明阴兵出没的事。

此事需从二十年前樊家长辈征讨蛮山开始说,当年镇压蛮山各族针对的是火夷族水西部。

火夷族族群分居沧水东西两岸,一千多年前分为了水东水西两个部族,水东部保存圣物圣阳彝,水西部保存了圣物圣阴鼎,只因本是一体的两件神器分开,才使得这一千多年里圣物不曾显灵。

二十年前,水东部即是阿木甲的父亲当首领,水西部竟是阿骨的父亲当首领,阿骨的父亲对朝廷不满,挑动其他族群叛乱。

最后,被朝廷镇压时,其他族群包括火夷族水东部都得到赦免,只有水西部招来惨祸。

水西部的所有成年男子被杀光,妇女和小孩则沦为奴隶分送往各地,年幼的阿骨也成奴隶。

从备受宠爱的部族大小姐,到天天挨打受骂的奴隶,阿骨的心性发生了很大变化,眼见着爹爹和叔伯们惨死,又硬生生与娘亲和姐妹们分开,她发誓要报仇雪恨。

有一次,阿骨被打得半死,她偷藏了两把菜刀在身,再假装死了,那家主人把她扔到荒山。

在荒山上她靠捕猎和采野果为生,还发现一个山洞,那个洞中有很多白骨,人和鸟兽的骨头都有,因此称为“万骨洞”。

万骨洞中不仅尸骨堆成山,还常常冒出熏人的黑雾,那荒山附近采药和打猎的人从不靠近万骨洞,也因此没有人发现阿骨住在那里。

阿骨本名并不叫“阿骨”,是因需要下山用猎物换些盐和火折子等必需品,才化名。

那洞中的黑雾曾把阿骨熏晕过,苏醒后她没感到身体有什么不适,还渐渐能聚灵气了。

火夷人能征善战,她父母在世的时候也教过她简单刀法,靠着一点武功基础和无意中聚起的灵气,阿骨创出独特的菜刀双刀刀法。

可是,也许在万骨洞中吸收了太多阴气和雾气,阿骨的肤色慢慢变得和死尸一般,要是躺着不动,根本看不出是活人。

有一次阿木甲入山打猎,瞟见阿骨双刀一旋就杀了头花豹,想要招她到麾下。

阿木甲追去了万骨洞,属下们都劝他不能去,可野心勃勃的阿木甲为了大业,也不怕什么恐怖传闻了。

去了几次,阿骨答应下山帮他,但提了一个条件,要让阿木甲娶她。

当时阿骨还没有说出自己身世,阿木甲咬着牙娶她只为了利用她。

后来,阿骨假装同阿凤、阿枝归顺朝廷,却暗里偷了圣阳彝出去,救下阿木甲到番邦后,真是把阿木甲感动了。

患难见真情,阿木甲仍然不喜欢阿骨,可是和她相处亲密很多,她在过年时说出真实身份。

阿木甲带她去见扎措,讲明身份并说出要是能找到圣阴鼎,必能催动圣物灵力。

当年圣阴鼎被樊家长辈收为战利品上交,皇上也不知那鼎有什么用,转赐给樊家长辈了。

樊家长辈只知道这鼎稀奇,却也是当个古董宝贝,不清楚其中的用处,后来家道中落,圣阴鼎也不知是搬家掉了,还是被人偷了,总之遗失。

圣阴鼎最后经手之人是少年樊鼎瑶,他也不清楚鼎的下落,又怎么容易寻得?

扎措要寻鼎,毛日渥自然是要帮的,毛日渥是鄂日浑师兄,多吉喀勒与鄂日浑有半师半友交情,鄂日浑与蒯家关系匪浅,一连串的人帮着寻找,得知那圣阴鼎竟收藏在蒯森雄密室中!

番邦与法朝交战,蒯森雄不敢冒着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交鼎给他们,可也不愿断那层关系,布了个送宝去寺庙礼佛,半路被人劫宝的局。

不管是真抢还是假抢,扎措得到了圣阴鼎,交给了阿木甲。

原来这火夷圣物要男子以灵气引动不见天日的阴水御使圣阴鼎,女子以不见天日的阴火御使圣阳彝,两相配合才能发挥巨大威力。

一千多年来,火夷族分属水西水东两部,纷争不断,从未团结做过事,只想着把另一方保管的圣物抢过来全归己方,又怎么能让圣物显灵?

以至于除了两部的族长直系亲属明白圣物重要性外,普通族民都把圣物当成了没有实际作用的徽标。

本来女子为阴,男子为阳,可圣阳彝却要合女子用,圣阴鼎却要合男子用,这般颠倒的原因是威力来源即为颠倒阴阳、改天换地。

阿骨在万骨洞中受了非常多苦,可也意外练就了不惧阴气和鬼气特殊体质,还能驱驭白骨磷火。

这白骨磷火即是不见天日的阴火,经研究试用,阿骨能用灵气御使圣阳彝了,可阿木甲没法用圣阴鼎,首先不见天日的阴水无处去找。

正忧愁时,鬼王提醒他们,地府是至阴之处,没有阳光,忘川之水应该是不见天日的阴水。

阿木甲觉得这说法有理,恳求鬼王取来忘川水濯洗圣阴鼎,并将鼎中储满忘川水,再向鬼王求教驱驭圣阴鼎的方法。

鬼王一心建个纯属自己的地盘,也对番邦、法朝之争不太在意,当扎措许诺要把一大片地域交给鬼王时,他答应帮他们。

那片区域在涡洛城和逻都、邛州交叉三角地带荒凉无人烟,对于一般人来说那地方绝对不敢去也不愿意去,对于鬼王来说倒是个自由天堂。

等阿骨和阿木甲分别用熟了圣阳彝和圣阴鼎,阿骨又怀了孩子,本来他们配合得不那么默契因了这个孩子变得十分默契。

靠着两件圣物合并的威力,番兵可以瞬间从逻都到达万骨洞,也能瞬间从其他地方撤回万骨洞,反正能从万骨洞往返任何地方。

金仙修为的神仙可以瞬移,但只能带很少的人或器物瞬移,不能这般带着成千上万的军队;传送阵法带的人和物比较多,可也多不到这样程度,更要受布阵环境所限。

更有一点,程浩风去探万骨洞时,以他的功力也无法看清番兵是怎么突然从洞中冒出,再又飞快进了县城,那普通士兵是得当成阴兵来袭。

若真的是阴兵,程浩风倒还不惧,责令当地地仙管束好阴兵后,再画很多符纸贴在城楼和仓库上即可,但对方是活生生的番兵可就无效。

“师父,斗胆问一句,你似乎对这圣阴鼎,圣阳彝格外注意?”血无仇小声问。

“是,不仅仅是这两样神器威力很大让我军难对付,更因我想得到这两样神器。我估计圣阴鼎和圣阳彝的真正神奇处还没有展现出来,或许可以用来稳定空间通道。”程浩风也不隐瞒想法。

血无仇帮他暗里办了很多事,知道程浩风能开劈空间通道,可是属于有时能通有时不能通,通了也不稳定的情况,一直在寻找开劈出稳定空间通道的办法。

眸光一亮,程浩风突然想起个事:“无仇,你所查结果能确定是蒯森雄收藏了圣阴鼎?”

血无仇肯定答复后,程浩风微眯眼睛说:“这个蒯森雄不简单,绝对不是把圣阴鼎当古董收藏,你以后派人好好盯着他。”

因要对付番邦,只能把蒯森雄的事情压后,程浩风从草上飞之事就怀疑他不只是做生意的富豪,可难抓到真凭实据,且等平了番邦再细查。

程浩风不愿让胡仙仙了解战况,更不愿意让她参与争斗,可二月十四,扎措竟然又拿人威胁法朝君臣,点名要见胡仙仙。

第七百四十四章 谁威胁谁

能要挟得了胡仙仙的人不多,番邦更应该没人能让她在意,程浩风又没让她知道扎措具体做了什么,所以她还是继续如常过着。

几天后,到了二月十七,葛淑美来访,瞧见程浩风不在后,才遮遮掩掩拿出一封信说:“仙仙,帮帮你哥,他太为难了。”

战场之上灵符传讯很迅速,快马送信则要慢些,这信是胡勇刚的副将所写,上面也说的扎措来威胁之事,却比程浩风说得具体很多。

胡勇刚当年被拐卖后,得胡守备收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胡仙仙以前也知道些胡守备家境况,他们两老夫妻已亡,两个亲生儿子战死沙场,只一个女儿远嫁番邦。

和兄长的关系只因一同平定诚郡王叛乱才稍微亲近些,对于兄长的这个义姐,胡仙仙没有见过,也不了解。

此刻因了这事才知道,义姐在两年前已经因病去世,她嫁的是番邦一个商贩,这商贩专做盐茶生意,名唤“考俳”,在番邦都城逻都也算是家大业大了。

番邦与法朝交好之时,中原的盐和茶是邦中百姓必需品,考俳很受人尊敬,胡勇刚义姐虽病亡,考俳和两子两女过得也还不错,与胡家也没断了联系。

考俳每年要寄信给胡勇刚,还托人带牛肉干、虫草等物品进京,胡勇刚也要用茶和布匹回赠他。

过年时,因边城已定,考俳认为番邦和法朝应该恢复了友好邦交关系,又送东西到京城。

不料,这一次被半路拦截下东西不说,还被扣上个通敌奸细的罪名,考俳被抄家关进牢房,四个子女被赶去城外放羊。

法朝诏告天下任命胡勇刚当征番大将军,攻下汶山城进军涡洛城的时候,扎措让人把考俳一家抓了起来,连胡勇刚义姐的尸身也被挖出,将人和棺材吊在涡洛城城墙边,逼迫胡勇刚退军。

番邦葬俗本来不是土葬,考俳为了遵从妻子的意愿才将胡勇刚义姐土葬,没想到还遭了挖坟之祸。

得知详情,胡仙仙捏着信久久不语,考俳年轻时常来中原做生意,因此与胡勇刚义姐相识,但他们只是生意人,从没参与过军政方面的事,因了胡勇刚、胡仙仙兄妹无端端招来这般惨祸。

葛淑美有很多缺点,可对胡勇刚是真的关心,焦急地含着眼泪说:“这扎措太阴险了,要打仗使劲儿在战场上拼啊,抓义姐一家人来威胁算什么?

勇刚派人去救了几次也没救到人,心焦啊,国师还不让人告诉你详情,要不是他副将偷偷写了信来,都不知道他那么为难。

那扎措还说什么,你是你哥的亲妹妹,舍不得让你冒险,反正义姐不是亲的,不会管的了,挑唆番邦人别和中原人交好,中原人全是满嘴仁义道德,其实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不等她说完,胡仙仙把信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召来张灵符传讯给程浩风:我要见扎措,换回考俳一家人

淡青光华流转,灵符一闪即没,葛淑美问:“你是在和国师通信?国师快回来了吧?那……那我先走了。”

葛淑美刚跨出门槛,又想起那封信还没拿走,转身去拿信,要再走已迟了一步,程浩风现身在门口。

想隐瞒的事被捅破,程浩风从御书房急忙赶回来,他脸色阴沉,眼神如刀盯向葛淑美。

“不关嫂嫂的事。”胡仙仙迎上程浩风的目光,拉着葛淑美绕到门边,让她先走。

葛淑美走后,程浩风脸色缓和,让胡仙仙一起坐下来才语气无奈劝说:“边城之事我提前做足了安排,很想让你亲手挫挫扎措锐气才让你去,这次征番形势要复杂很多,我没有太大把握,当然不能让你涉险。”

“生恩不如养恩大,胡守备一家只剩考俳那四个子女是血脉延续了,要是他们死了,我哥哥无颜活在世上,我也会终生愧疚不安。”胡仙仙尽力平静理智说。

程浩风正在皱眉考虑,他又收到一张樊楚瑶传来的灵符:万骨洞黑雾冒出,漫开方圆百里,三水流域水色俱变淡墨一般

“看来我得出京一趟了,你别急,等我把事情安排好,同你一起去救考俳一家。”程浩风沉吟片刻做出决断。

“我先去涡洛城再去邛州,你还有更大的事要处理。”胡仙仙争执着。

程浩风轻摇摇头,也不给她再说的机会,闪身出门入宫。

既然无法劝说他,胡仙仙只能安静等他安排好事务后返回。

樊楚瑶所说的三水流域指的是黑水、丽水、沧水所流经地域,番邦、法朝、蛮山各部族、滇邦、娭姥邦等等邦国都有属地在这流域内。

这么大的区域内三水水色变为淡墨一般,那是怎样异常?婆娑女率飞禽投毒,也只是在滇邦境内选某一河段投,以此逼迫滇邦助番邦。

可整个流域包括了那么多邦国,搞破坏的人不怕把自己家乡也破坏?或许那淡墨色不是因毒才成,而是自然变化?也不知这样的自然变化对水中生灵、沿岸居民有没有影响。

胡仙仙对此事考虑得多,是看出程浩风似乎明白黑雾外散、江水变色的原因,正因明白原因才觉得事情重大,必须要亲自去一趟,只是她杂事多,猜不透原因也没条件去细查。

二月十八夜里,程浩风交待好诸般事务,和胡仙仙同往涡洛城。

一路不曾停歇,到达涡洛城外也是二月二十一凌晨。

涡洛城气候干冷,整座城修在椅子形山上。这座城是番邦西南方向最大的城池,可只比中原的一般县城大一丢丢,可城虽不大,易守难攻。

修城的山是比岩石松软、比砂土坚固类似胶泥的泥山。椅子形泥山的椅背坡和两边椅靠坡挖有很多洞穴,这些洞穴与常见山洞不同的是外洞窄眉洞宽,且洞外有石头屋檐遮挡,洞内还相互连通。

椅形泥山的三面山是洞窟建筑,主要居住、议事之用;中间椅座似的凹地上有不少简易土坯房,主要做市场、酒肆等用。

因三面皆山,这涡洛城只有一道城门,城门楼上吊下五个人在紧闭的铜制城门边晃荡。

那五个人中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是考俳,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是他长子,约十八岁的少女是他二女儿,约十五岁的少女是他三女儿,约十岁的小男孩是他小儿子。

寒风夹着小雪乱飘,五人的头上积了小堆白雪,破烂染血的衣服上凝了层薄冰。

他们全都奄奄一息,那三个青少年还略有活气;考俳的脸成了乌青色,喉咙里发出想咳痰又咳不出来的呜呜声;小男孩的脸冻成紫红色,微闭的眼睛似是无力再睁开。

胡仙仙和程浩风到了后没有去军营,想先救了人再说,看到这一幕后,胡仙仙脑袋像被重击一下,竟然忘了调用灵气,险些从空中摔下。

“仙仙……”程浩风揽着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形,“不要惊扰其他人,我去对付扎措,你来救人。”

胡仙仙颔首同意,他又再做具体安排:“他们前几次救人失败是因为不知道城楼上有阵法,你注意看,等他们五个人的头顶都蹿出黑气时,再去救。”

在胡仙仙注意看考俳他们情形如何时,程浩风已发现这城楼上有禁止人靠近的阵法,并且扎措用摄魂铃各摄了五人一缕魂魄走,因此即使能破了禁阵,只要带人走就会被扎措发现。

因摄魂铃中摄有考俳他们一缕魂魄,一旦发现人被救,扎措摄魂铃摇动,要么可以很快追回考俳他们,要么直接摄走考俳他们所有魂魄。

所以,光来救人,不迫使扎措放出摄魂铃中被摄的那一缕魂魄,怎么救都是没用的。

胡仙仙此时心乱如麻又心痛如绞,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听程浩风安排。

涡洛城中最豪华舒适的一个洞窟内,扎措举杯慢饮,玫红的酒汁染得他双唇愈发魅惑诱人。

几个侍女穿着几乎如没穿的薄纱衣打沙袋,洞窟内炭火烧得很旺,她们额角鼻尖都渗出细密汗珠。

扎措似笑非笑看着侍女们,她们也不知他是什么癖好,怎么不喜欢看歌舞,而喜欢看挥拳踢腿?

眼睛在看,扎措眼神聚焦点却没落在那些侍女身上,倒是那些侍女时不时地偷瞄他,斜躺精美绒毯上的他真很能魅惑人心。

“嗖嗖……”冷风乍起!

森寒剑气迫人,程浩风横飞在空中,墨冰剑如闪电直刺向扎措心脏!

“叮!”摄魂铃脆响一声,挡住墨冰剑!

墨冰剑透明缭绕几丝墨光的剑气弥漫洞窟内,摄魂铃沉黑而晶亮如黑曜石的光芒也照满洞窟内,灯烛的光顿时暗了几分。

那些侍女此刻才反应过来出了事,惊叫着往屋外跑,而洞窟门口那些侍卫也才冲进来准备护主,往外跑和往里冲的人撞在一处,混乱不堪。

“统统滚开!”扎措向门口怒喝,他觉得这些人太丢他的脸,让他有说不出的烦躁恼怒感。

程浩风嘴角带了讥讽笑意看着他,看得他心底发寒。

扎措并不怕程浩风,心底发寒不是因了畏惧,是因被他看穿可自己却看不穿他。

从任何方面来论,扎措都不弱于程浩风,但面对他会有如峙渊海之感,莫名地会心虚,所以扎措从来不正面对抗他,只暗讽刺激他。

“你很聪明,是来求我交出摄魂铃中的几缕魂魄?”扎措冷哼,“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态度,你不带仙仙来见我,我不会放了考俳一家的。”

程浩风语气平静接话:“要么你放人,要么等着摄魂铃碎掉,你快选。”

“让我选?你弄清楚目前是你在威胁我,还是我在威胁你?我要是不放人,即便摄魂铃碎了,他们也得死!”扎措气极败坏地吼。

程浩风双眉一掀,不再接话,墨冰剑寒光带着强烈杀意笼罩住扎措,剑尖直抵摄魂铃!

第七百四十五章 自伤救人

番邦的侍卫们想一拥而上围攻程浩风,可一来扎措有令不许他们进去,二来他们去了也帮不上多少忙,只得在门口观望当看客。

高手之间的比拼,他们当看客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灵气光波不停晃动,听到一声声“叮啷铛”脆响爆出。

扎措看出程浩风在针对摄魂铃攻击,急忙再展掳魄旗反击,可他居然召出长眉老道分身硬生生受了扎措一击,趁着摄魂铃还没有收纳入袖里乾坤时,抢了过来!

倏忽间,长眉老道分身扑地而灭,程浩风右手腕翻转将摄魂铃揣入袖里乾坤,左手执墨冰剑斜削扎措。

扎措有一瞬走神,他没料到程浩风会牺牲一道分身来抢摄魂铃,那分身消散后并不会永远消失,但要重新凝聚得耗费很多灵力。

因来历特殊,程浩风的长眉老道分身有自我意识,独立于本体之外,可也得靠本体灵气而聚成,受如此重击,甚至会对程浩风本体有损。

“嗤,你不惜自伤抢了摄魂铃又有什么用?你根本放不出他们被摄的那一缕魂魄!”扎措愣过之后嘲笑起他来,也只摆出防御架势,不准备再打。

“谁说我的目的是救考俳一家人?”程浩风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没有情绪显露,“我不会使用摄魂铃,但我可以毁掉摄魂铃!考俳一家人死了,仙仙会把罪责算在你头上,还是算在我头上?”

“什么?你闯进城,抢了摄魂铃是要借我之手杀掉考俳一家人!”扎措惊诧又愤怒,“你是要让我再也没有了可要挟仙仙的人,同时要让她永远也不原谅我?”

程浩风颔首轻笑,似是嘉许他答对了,也似是嘲讽他反应太慢了,一笑之后倒飞而出,疾速往城外去。

这世上能要挟胡仙仙的人不多,诸如胡勇刚、杭无一、唐彩儿等等人要抓起来又太难,若是抓胡大仓和胡婶只怕又会逼得胡仙仙内心全被仇恨占据,这考俳一家人说是与胡家无关又有关,这么好拿捏的软肋可不好找。

扎措只想逼胡仙仙屈服,杀一家普通富商对于他实在没什么意义,他没想过让他们死,但程浩风真要毁了摄魂铃杀了他们,扎措所做一切白费力气不说,还得和胡仙仙结成死仇。

结成死仇就再无讲和机会,别说喜不喜欢彼此,要让胡仙仙听话地解决锁心玉瓶碎片的事情都不可能了。

程浩风身影在凌晨时显得最漆黑的夜空中闪过,如一颗带蓝色彗尾的流星,扎措紧跟着他飞掠。

两人功力相差不大,要甩脱扎措的追赶并不容易,程浩风猛然停下,旋身回头之际墨冰剑划出透明飘墨的光弧!

那道光弧照亮了青黑云层,也闪耀得扎措眸光微滞,直视那般刺目的光,普通人定会是本能地闭眼,但扎措在眸光微滞的同时还召出了韫璞翎抵挡。

“韫璞翎!好!你都得了这般本命翎毛法器,还何必那般在意摄魂铃?”程浩风说着再转身飞远。

扎措气得牙痒痒,一边尽催灵气快追,一边嚷道:“你抢了摄魂铃还不快去城楼救人?他们缺了一缕魂也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我抢不回摄魂铃就没法彻底收他们的魂,他们以后只是会身体虚弱……”

“哈哈……”程浩风的朗笑声在空中回荡,“我得找个僻静地方毁了摄魂铃!若是到了城楼去救人,万一你再抢了摄魂铃回去怎么办呢?我岂不是白忙活了?不如来个铃毁人亡,彻底了结!”

在涡洛城周围飞了几圈,两人打几下又开始你追我逃,犹如小孩子玩游戏,没受什么重伤,可灵气消耗得不少。

“程浩风,你别做白日梦,我不可能让你有毁掉摄魂铃的机会!”

争斗中已过去快两个时辰,澄蓝无一丝云彩的天上,红红太阳闪着金光,要说做梦,此时做的梦是算白日梦了。

“到底是谁在做白日梦?我灵气比你充沛,哪怕只多那么一丝丝灵气,也会是我占上风吧?等你灵气耗尽,看你还怎么阻拦我。”程浩风信心十足斜睨扎措。

两人在云端上的较量,地面上的人看不见,但地面上的情况他们能看清,胡勇刚又开始在攻城,番军守得相当艰难。

程浩风和胡仙仙是以私人身份突然来涡洛城的,军中事务自有胡勇刚安排,无需他们插手,而扎措是军中主将,没了他坐镇指挥,番军几乎快乱了阵脚。

反复权衡利弊后,扎措大喊道:“程浩风,你停下来!你也不愿意看到仙仙伤心吧?”

“你想说什么快直说!”程浩风微昂着头冷笑。

“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仙仙选正确的人陪伴她,虽然逼迫她,可真的没有要使她伤心。事已至此,我且放了考俳他们。”扎措放缓了语气说,颇显无奈伤感的模样。

程浩风没有说什么,径直朝城楼飞去,扎措追上前,“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的提议?要是同意,你把摄魂铃还给我呀。”

转瞬即至城楼,程浩风掏出摄魂铃向胡仙仙递个眼色,再向扎措笑说:“给你个表现你守信重诺的机会,说放人就得放人,男子汉要一言九鼎。”

说话的同时,程浩风将注意力转向那设的禁阵,胡仙仙则紧盯着扎措。

扎措向胡仙仙干干笑了笑,靠近程浩风,伸手索要摄魂铃。

在此情形下,扎措不敢耍花招,也没必要耍花招,程浩风递给他摄魂铃后,他手指扣铃轻捻慢摇。

铃声中,考俳一家五人的头顶各飘出一缕黑色轻雾,随即又有一缕银白的光透入五人头顶,他们的眼睛都顿时清亮了几分。

放人是真得放了,可扎措又怎会甘心这般放了考俳一家人?他怨毒地瞟向了程浩风,摄魂铃朝程浩风旋飞而去。

铃声摄魂,同时又响起尖利磨擦声惊魂!

摄魂铃还没对程浩风施展开攻击,程浩风已破了禁阵,胡仙仙立即砍断吊着考俳一家人的绳索,因那些绳索是用绞盘放下去的,所以绳索断了后绞盘反转响起摩擦声。

考俳一家人朝城楼下坠去,胡仙仙撒出雾隐无隙网兜住他们,朝己方军营飞去!

只在眨眼间,他们安全离去了,程浩风要挡开击来的摄魂铃却迟了一步,挥出墨冰剑避免了被摄魂铃摄取魂魄,但额角结结实实撞上了摄魂铃。

程浩风的头可以撞普通铜墙铁壁而不受伤,可摄魂铃是神器还是蕴满了扎措灵力的神器,因此撞得程浩风额角鲜血四溅!

鲜血濡湿鬓角发丝,又流下去在脸上滴出几条殷红血痕,程浩风身形晃了晃,咬牙撑着,侧身飞逃。

之所以要侧飞向前,为的是方便警戒,防止扎措袭击,目标达成后没必要再恋战,程浩风可不想现在跟扎措拼个你死我活。

回到营中,只见胡仙仙刚把考俳一家人放到床上,军医匆匆赶来疗伤。

心中的大石头才落地,蓦然见到程浩风脚步踉跄进帐,胡仙仙的心又压上块大石头!

她急忙扶住程浩风,正要询问伤情,程浩风见她目光关切,竟是笑了笑说:“无碍的,只是看着吓人。”

拼斗中受伤难免,他们随身带着金创药,可程浩风逃得急,没空敷药。

胡仙仙揪着心给他擦脸清洗伤口,敷药时见他确实伤得不重才长舒一口气。

到了下午,考俳一家的精神状态都好些了,他们被鞭打折磨但还没伤筋动骨,那大儿子、二女儿、三女儿已经可以坐起来端粥喝,考俳也能喝些水了,只那年幼的小儿子还是半昏迷着。

考俳的小儿子身体虽没恢复,但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慢慢等着他苏醒。

到了晚上,考俳的小儿子终于苏醒过来,可军医说考俳有肺病不宜留在军营中,他那小儿子年幼体弱也不宜留在军营中。

程浩风也认为把考俳一家人留在军营中养身体不妥,让胡仙仙送他们去边城,离这里稍近些又相对安稳的地方也只有边城。

带五个人飞掠对于胡仙仙不难,可难的是考俳一家人此时身体虚弱,受不住飞掠中的劲力和压力。

该处理的事情太多,程浩风没时间多犹豫,他伤口也结痂该去邛州了,于是提议由他化出一个可于空中平稳前行的大轿,让胡仙仙用灵气带动大轿慢飞去。

“那样速度快不起来,可能要至少三天才能到边城,来不及去邛州帮你处理黑雾和江水变黑的事情了。”胡仙仙担忧地说。

“我一个人能处理好。”程浩风指指他额角的伤疤,他吸收药力很快,才大半天已经好了不少,这说明他修为挺高,让胡仙仙放心。

看看他,又转过头看看考俳一家人,胡仙仙心里五味杂陈,扑簌簌直掉眼泪。

程浩风叹了一声,拿出两个小瓷瓶,“这瓶是百草丹,给考俳一家人服用让他们强身健体,这瓶是生元丹,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知道你有很多打不开的心结,可世事本难圆满,无需太过要求完美。

你或许认为若不是因了你,我可以逍遥自在不用担那么多事,可我担事情的同时也得了利益,得了利益当然该担起事情。

以这生元丹来说,六师弟炼丹技艺高超,一年能炼三炉丹,每炉能出最多七颗丹丸;而一般道人一年只能炼一炉丹,每炉只能出最多三颗丹丸;六师弟把炼的全部生元丹都给我也才几颗,可让整个法朝能炼丹的道人贡丹给我,至少也有上百颗。

一个人再聪明能干也比不上一国的力量,只有力量够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守护想要守护的一切。”

第七百四十六章 自救救他

掌权柄,是为了把握自己命运也好,是为了扛天下大任当仁不让也罢,是因了野心贪欲也算对,再分辨是非已无意义,只能尽量求胜,胜了才不会让局势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程浩风和胡仙仙无言对望,夜已深,可他们没有相拥入眠的空闲,依依惜别,互道珍重,程浩风往邛州而去。

第二天一早,考俳一家人身体都略好些,胡仙仙请他们入程浩风化出的黑轿中,与唐彩儿两个用类似抬轿的方式带他们飞升入空。

灵气两头平衡,在空中减轻气流颠簸,可速度真慢了很多。并且,飞两个时辰得停下来,让考俳一家人把吃喝拉撒的事情做了。

二月二十四半夜,他们终于到得边城凝翠苑外,落地后,胡仙仙刚在门口让人通禀,高有德已经热情迎了出来。

“胡姑娘,快请进。你怎么到凝翠苑来了?少爷在城里呢,我派快马请少爷到这里来,还是你去城里见他?”高有德笑问。

“我带几位朋友前来疗伤,还有很多事要做,安顿好他们就走,你别跟你少爷说我来过。”胡仙仙指了指考俳他们交待道。

高有德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站了几个穿番邦服饰的人,原来胡仙仙不是来看少爷的,这让高有德心中不悦,请他们进去后招待得挺冷淡。

半夜到陌生地方,还得麻烦陌生人照料自己一家人,这已让考俳感到不自在,再察觉高有德不欢迎他们,他小声向胡仙仙提出进城住客栈。

胡仙仙原本打算送他们到了后安顿好就离开去邛州,见了这般情形只得留下来多等等。

虽说高有德态度冷淡,可该安排的事还得安排,收拾客房、让人烧热水、还端茶端点心的,因他憋着气,吩咐人时难免大呼小喝的,吵吵嚷嚷地把麦戡布吵醒了。

“德子,你做什么呢?大半夜不睡觉。我嫌城里闹哄哄的,才到这儿来躲躲清静,到了这儿还不让人睡安稳。”麦戡布披着外袍,趿拉着鞋慢慢走出来。

出来后才见有外客,连忙说让他们先坐,他回屋换衣服。

胡仙仙微笑稽首,让麦戡布不用那般客气,又讲明来意,说话间考俳一直盯着麦戡布细看。

正要介绍双方认识,考俳试探着问麦戡布:“麦老爷,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在草原遇到狼群的事吧?”

“记得啊……你是……”麦戡布这才注意看考俳,“你是那个喜欢中原姑娘的番邦小子!”

两人相视大笑,原来他们算旧相识。二十多年前,麦戡布的商队在番邦、法朝交界处一片草原遇到狼群,当时胡守备驻扎在离那里不远的边关,考俳为了追求了胡守备的女儿三天两头往关上去,正见了受围困的麦戡布他们。

考俳一个人难救他们,赶紧去了关上求救,胡守备派兵相助这才让麦戡布他们脱离险境。

说起往事,再说起如今境况,两人唏嘘不已。

麦戡布自从因沙匪之祸受伤后,身体一直不好,去年边城遭战乱时去了浮克城,今年边城重新安定繁荣才回来,但他觉得城里嘈杂,家里各项生意又有麦塔哈打理,也就到凝翠苑中休养。

听了番邦和法朝如今局势,麦戡布让高有德快去请麦塔哈来议事,说他们这些商户或许可以为边疆稳定做点有益的事。

高有德高兴答应,能让少爷来见见胡仙仙,这考俳一家还是老爷旧相识,这让他很为麦塔哈高兴,对客人态度也热情很多。

等待麦塔哈之时,胡仙仙让麦戡布和考俳一家先去休息。

天色微明,麦塔哈从城里赶来了,连樊鼎瑶也一同来了,说了些别后杂事,又议了议当前几方局势,等到巳时麦戡布他们才起床。

大厅中,胡仙仙、麦塔哈、樊鼎瑶、麦戡布、考俳及考俳的大儿子尔塔商议起事情。

麦戡布说他与番邦大王萨特有些交情,清楚萨特不是好战之人,或许可以说服他主动臣顺法朝,避免战火蔓延。

考俳也说番邦大王并不想挑起战争,都是分封在河城的王爷萨热蛊惑,萨特才会让扎措他们袭边城、攻邛州,终究引得法朝征番。

如果能让番邦大王萨特跟法朝议和停战,即便扎措他们要闹也难闹大,胡仙仙同意找人去说服萨特。

只是麦堪布年老体衰,再难经得起奔波劳累,他想让麦塔哈代表他去。

麦塔哈立刻答应下来,还准备联合往返西域各个大商队的老板写份请愿书,让萨特和韩泽熙明白众商户不愿意有战争。

关于当说客两头说和的事议定,樊鼎瑶又说边城已定,让郑天霸、陆来尊镇守就好,他要上书兵部请求调往征番大军中,虽是不希望两国交战,但他定要生擒阿木甲。

二月二十五下午,胡仙仙和唐彩儿以最快速度赶回涡洛城外军营,想和胡勇刚商定配合麦塔哈他们谈判的事,别攻得太急。

结果,提起想与番邦大王萨特和谈,胡勇刚直叹气。

原来,这萨特年老昏愦,朝政全由多吉喀勒以及毛日渥暗中把持,扎措和萨热又占了军中实权,与萨特谈好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当然,起不了多大作用也能有点用,至少在表面上能名正言顺打压扎措他们,可扎措他们压根儿不把番邦大王放在眼里,也不恤护番邦民众,还把平民百姓弄去守城。

“让平民百姓守城,什么意思?”胡仙仙听得懵了。

“就是让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站在城门边上,那些士兵们倒躲在后面,把老百姓当成肉盾。我们这两天没再攻城了,下不去手啊。”胡勇刚愤慨又怜悯地说。

胡仙仙觉得不可置信,飞入空中亲眼看见涡洛城城门口和城楼上站满了老弱妇孺才相信。

那些老百姓全被拴了左手,由一条长绳串铃铛似的挨个儿串连一起,谁也逃不掉。

回到营中,胡仙仙发灵符询问邛州的事解决得如何,程浩风回道:还未查明,但也无危险,放心

因他说邛州那边没有什么大的危急事发生,胡仙仙决定攻下涡洛城再去邛州。

胡家兄妹想着不论和谈成与不成,定要攻下涡洛城狠狠教训扎措这些挑起战乱的家伙,然而过了几天也没进展。

要硬攻,必然会首先杀那些无辜百姓;若说让胡仙仙先救那些百姓,他们人数多且不说,最主要是城中人都攀连带亲,谁家亲戚跑了会被连累受重罚,不可能把整城百姓同时救出。

想了多种办法仔细考虑都否决了,兄妹俩一筹莫展。

三月初四,樊鼎瑶得了调令后赶来涡洛城外,他从守边将军调为征番大军一路先锋,除了带来十几名亲随侍卫,还把破军铁卫带了来,另有考俳的大儿子尔塔也跟了来。

胡勇刚说了几句欢迎他们到来的客套话后,又闷闷不乐去看地图,察觉他情绪异样,樊鼎瑶问起详情。

胡仙仙说起扎措让老百姓守城的事,因不是什么机密事,在营门口随意当着将士的面说了。

其他人听了都是愤怒斥骂,只有尔塔皱眉含泪呆怔着,忽然又往营外跑去。

胡仙仙立即跟了去,拉住往城下冲的尔塔,他挣扎着往城内喊:“夸布、曲珍……夸布、曲珍……你们听得到我说话吗?你们没事吧?呜呜……”

待他哭喊累了,胡仙仙才问他是不是他朋友在城里。

尔塔说夸布是她妹妹尔玛的心上人,曲珍则是他的未婚妻。

夸布是涡洛城中的银匠,在这里土生土长,曲珍则是逻都一名小官员的女儿。

尔塔被抓来涡洛城后,曲珍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奴跟来,想趁机营救未婚夫,因不愿让她出意外,尔塔让夸布拦住曲珍。

可夸布没拦着,为了救尔玛还与曲珍联合起来,结果营救失败,他们为了逃避追捕东躲西、藏。如今城中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可能凶多吉少。

“他们会没事的。”胡仙仙安慰他一句,又问:“你是憎恨扎措才在伤好后要求一起回涡洛城来,想报仇雪恨吧?”

尔塔重重地点了点头,胡仙仙又说:“那么,城中百姓也多半会憎恨扎措绑他们守城吧?”

这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尔塔狐疑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让他一起回营,找胡勇刚、樊鼎瑶商议救人,他们要先救出夸布和曲珍,再设法让城中居民自救。

三月初五天色刚黑,胡仙仙带着尔塔隐身潜入城中,寻找着夸布、曲珍可能会藏身的地方。

城中的人要么被绑去守城,要么留在军营中做苦役,只有极少数的人藏在犄角旮旯,这倒方便胡仙仙他们寻人了。

往城楼周围和军营中转一圈没见着人,那就专往僻静角落处搜寻,终于在凌晨时找到他们。

夸布和曲珍还有曲珍带的几个家奴躲在椅背那面山最靠里的一个洞窟,之所以没被扎措发现是因夸布在那里找了个能通山后的通道,要不是夜里严寒在荒山中没法歇宿,他们可不会返回城中。

听了有通道可通山后,胡仙仙欣喜若狂,当即让夸布带路去那通道。

可夸布犹疑不定地看着胡仙仙,这个中原女子可靠吗?想着别让他们打跑了扎措,到时候万一他们比扎措更坏,那么暴露通道位置,可就连最后退路也没有了。

看出夸布的心思,胡仙仙让尔塔去解释,尔塔说了一番后,爱慕他的曲珍已先表示相信胡仙仙,夸布也渐渐放下戒心。

番一百二十四 独自追忆

共同经历了岁月风霜,仍然还相守一起的老夫妻未必是真的情比金坚,可也不能说是虚伪地维系表面感情,相处久了,看一块石头也能看成习惯,更何况是人呢?

小兔想,兔外公和兔外婆的感情在生活艰辛中被磨灭完了,但仍有斩不断的羁绊吧?

想着想着不由心酸,会不会有一天对山猪再无心动感觉,并且也对其他人同样没有心动感觉呢?

她觉得落到那一步才可悲,只剩麻木为活而活的人生,多么无趣。

又闷又潮的屋子,狭小带着异味的床,再加上烦乱的心情,小兔根本没法睡,还得为了不打扰别人而强闭着眼睛。

好容易熬到天快亮了,小兔起床梳洗,问候了众位亲人后,又帮兔外婆把早饭做好,吃过早饭就道别。

兔外婆拉着小兔的手,殷切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兔外公提醒她小兔要赶回去工作,明天该上班了,她才放开手。

竹林旁小路弯弯,曲曲折折延伸向远方,看不清下一程是康庄大道还是坎坷泥泞。

小兔刚拐过几丛竹林,兔外婆追了上来,递上两个小搪瓷缸气喘吁吁地说:“我做的豆瓣儿你带去吃,还有点儿宴席上剩的菜……”

那时农村宴席上剩的菜都是亲戚打包带走,炸的鱼干儿、烤的排骨、卤的鸡爪之类不容易腐坏的剩菜最受欢迎,可昨天晚上小兔想带点吃的回去给兔爸兔妈尝尝时,二舅妈说只剩冬瓜汤和炒豆芽了。

但兔外婆递来的其中一个搪瓷缸里装的分明是,两个大鸡腿和两个整的卤猪蹄,还有几只大虾,这该是没上桌前特意包好的菜,不是剩菜。

小兔讶异看向兔外婆,她小声说:“我晓得你不吃虾,你吃鸡腿,让你爸妈吃虾。在外面要好好工作,再苦都要自己弄份工作,存了钱以后自己买房子,千万不要跟着男的走。你爸妈养你一个独女,以后肯定是要跟你住的,不能让他们跟着你受气。”

“我记着呢。”小兔也考虑过这些的。

“好了,我不多说了,不耽误你回去上班。”兔外婆笑着挥了挥手。

可小兔才走两步,兔外婆又追上她,拉着她的手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你要是和哪家小伙子相好了,可得打听清楚他家里啥情况……唉……我说啥呢?你还小……好好工作,好好工作……”

含混不清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兔外婆揉着眼睛转身往回走,佝偻的背影,微抖着双肩。

小兔按了按闷疼的胸口,想起外公外婆的事,又想起山猪,心里反反复复默念着:好好工作,好好工作……

回到家,备好行李出门,傍晚六点时,小兔到了鱼凫庄园。

整理好床铺,室友们回来,拿出桔子、红薯干儿、炒南瓜籽之类土特产请她们吃,边吃边聊。

“小兔,你这次回去,你爸妈有没有逼着你相亲?”小蕾不怀好意地笑。

“她还小呢,她爸妈不会那么急的。”小蓓见小兔不好意思回答帮她搭腔。

胖嫂目光直直地上下打量小兔,看得她很不自在了才移开目光说:“别在你们那山区找男人嫁,嫂子给你介绍个好的。”

“不用……别……”小兔急得话也说不囫囵了。

小蕾笑着指了指胖嫂撇嘴说:“算了吧,你给我介绍的全是些歪瓜裂枣,我都看不上,小兔更看不上了。再说了,小兔用得着你介绍吗?我估计徐公子看上她了。”

提到徐公子,她们看向小兔的眼神都挺怪,小兔问了几次,她们才说出原因。

小兔刚回去休假,徐公子就来找她,没见着她,又向同事们打听关于小兔的各种事情。

昨天还又来找过一次,听说小兔还没回来,走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样子,还嘱咐斯经理,等小兔回来后要及时告诉他。

对小兔这么关心,能没那层意思?只因偶然一面之缘钓上个富家公子,挺传奇的。

“我没觉得他对我有那意思呢,他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要找我帮忙?”这说法,她们都不以为然,徐公子需要她帮什么忙?

小兔虽不是恋爱专家,但也经了些事,能觉出徐公子对她是有好感,但不是那方面的好感。可几次三番找她,到底为的什么?小兔懒得和别人多解释,也懒得细想。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多月,已经见了徐公子好几次,每次他都邀小兔出去吃饭,每次都遭到了拒绝。

徐公子的家在孝阳市,离温泉区说远不远,路上通畅时自己驾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可说近也不近,隔几天这么跑一趟也麻烦。

小兔真搞不懂他有什么目的,让他直说,他说欣赏小兔,想和小兔交朋友。

这答复太牵强,小兔不相信,别人说的什么喜欢上了小兔,小兔也不信,她没从徐公子眼里看出暧昧情愫。

又轮到小兔补休一天周末,她上街去逛逛,先去了书店。

随手拿起本书翻翻,才见是改编给儿童看的《三国演义》,看着拼音注释和精美插图,想起她小时候看不懂书,山猪给她讲解的往事。

那时候没有专改编给儿童看的版本,山猪又不太会讲,小兔看得半懂半不懂,不过山猪说的一些道理让她记忆犹新。

山猪说乱世之所以会乱,不是帝王昏庸、官宦贪腐,也不是外敌入侵、暴民造反,是因由下而往上升的通道变窄,才会造成乱世。

如果世上的人各样利益全平均化了,那么人的惰性会无限扩大,没有竞争没有奋斗的动力,社会发展停滞不前;阶层要有高有低,都争取走向更高层,不停在竞争中淘汰旧的、错的一切,才能长盛不衰。

可如果各阶层的等级过于森严,高层对底层压制得太厉害,底层不管怎么奋斗都无法获得上升机会的话,那就会把有序竞争变成暴力反抗了。

以东汉末年来说,朝廷任用官员是举荐制,最下层的小吏都是乡绅推举出来的,没有门阀关系网,连起步的点也没有,更别说往上爬。

至于经商、务农等业,也是辛苦做出成果后,往往被贵族一句话夺走果实,几乎永远混不到贵族阶层。

按社会惯有规则走下去,无法靠努力获得成功,那当然会用暴力手段破坏社会规则。

小兔出神想了很多,得出结论,好的社会结构应当是上层有安稳感、荣耀感不用总担心被破坏,底层也要有通过奋斗获得成功的希望。

想着又去翻看其他书,临出门时买了一本《百种花卉养、赏、用》,是既和专业有关又有趣味的书。

刚出书店,只见徐公子迎面走来,“小兔,好巧。”

第七百四十七章 救民得城

危机四伏,容不得再互相猜忌,胡仙仙也不计较被怀疑,只催夸布快些带他们探探那通道。

这涡洛城建成后几百年中不停挖山,椅背形的这座山峰虽然较坚固,可也经不住年深月久洞连洞地挖,有一部分洞垮塌了。

夸布所说通往山后的通道并不是直通山后,是有一个垮塌的洞被他清理后发现连上了另一个半塌洞,那个洞曲折向上正对着山体滑坡形成的大坑。

出了洞,爬出大坑,即是山后一个缓坡,这缓坡之下有条通外面官道的小路。

探明地形,胡仙仙让曲珍跟他们一同回法朝军营,而夸布和那几个家奴留在城中接应,为保万全,胡仙仙给了夸布一道连心符救急用。

带曲珍和尔塔回了营,胡仙仙让唐彩儿跟她出去走走,把帐篷留给脱险重逢的小情侣好好聚聚。

尔塔高大健壮,因为母亲是中原人,五官比多数番邦男子秀气;曲珍身材高挑,眉眼儿生得十分精致,因长年住在逻都,脸上也不像其他番邦女子那般有高原红,肌肤比江南女子还白嫩。

看着他们如一对璧人并肩而立,胡仙仙心情没那么烦闷了,能守护美好,令她愉快。

可他们连声说不用麻烦,让胡仙仙别带唐彩儿出去。

“真的不想亲亲热热说几句贴心话?”胡仙仙挑眉笑着打趣他们。

他们脸红低头,再抬头时,胡仙仙和唐彩儿已飞掠远了。

发现了那条通道,增大获胜希望,胡勇刚他们几位主事之人商议定下具体事宜。

接下来几天,胡仙仙夜里暗中和夸布联络,让他游说信得过的人从通道逃跑,已有两百多个人愿意追随。

同时,胡仙仙和唐彩儿还将通道扩挖宽,再加固,以便容纳多人通过。

三月十三傍晚,夕阳给莽苍山野镀上金红的光,雄浑中透出秀美,血火里拼杀的粗汉们也不由多看两眼风景。

快吃晚饭了,一天都绷紧了的神经略略松懈,再坚强的战士都是血肉之躯不是铜皮铁骨,难免有走神儿的时候。

涡洛城的春天来得晚,可也总算来了,风吹在脸上不会再如刀割,岩缝中几簇鹅黄小野花摇曳,官道边一丛丛茅草青绿。

扎措站在城中最高层的一个洞窟廊檐下看着日落美景,白袍飘拂,恬淡安闲。

忽然,他神色微变,眼中迸出惊诧又含了丝喜悦的光,他看到胡仙仙乘彩鸾而来。

清亮鸾鸣,悦耳动听,番邦军民皆引颈朝天望去,只见彩鸾彩羽绚丽,仙女蓝裙飘飘。

胡仙仙此时身着宝蓝广袖长裙,裙裾拂动,裙边浅紫莲纹轻摇,似将有朵朵紫莲飘下。

夕阳的光再柔了几分,胡仙仙微仰头,乌黑发丝轻扬,绾发的紫莲冠映着夕阳透出红光,光芒耀射,如是给胡仙仙蒙上薄薄红纱。

扎措瞬间看痴了,恍惚间,胡仙仙穿着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朝他莲步轻移而来。

“咻……”

一支示警响箭飞起,扎措立即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胡仙仙率了破军铁卫乘五架天外飞仙而来。

静谧景象刹那间变成战斗场景,箭雨如蝗飞射入空,破军铁卫们手舞刀枪急旋如盾,天外飞仙左绕右转在空中灵活闪避。

胡仙仙低眸轻笑,笑容妩媚动人,神情却是超然,仿若笑看世事沧桑、兴衰荣辱皆不放心上。

一笑间,她斜身飘飞而起,广袖迎风翻舞,袅袅娜娜飞向扎措。

唐彩儿仍是本体,高声唳叫着,猛然俯冲直下,动用无妄喙和无念爪,灵气光波几闪,无数箭矢顿成粉末,再没杀伤力。

驿动的心难自制,但扎措还不至于会迷恋胡仙仙,迎上她的不是拥抱,而是掳魄旗。

扎措灵气催动,掳魄旗招展时不停变大,黑气萦绕,转瞬化成黑雾笼罩住胡仙仙。

胡仙仙轻拧纤腰,扬手扫出红雪拂尘,携雪带冰的劲风荡开黑雾,她再挑了挑眉,几个分身同时出现,团团围住扎措。

缓摇掳魄旗,紧盯胡仙仙,扎措威胁道:“我不想对你痛下杀手,仙仙,你带人来攻城只会害了那些无辜百姓!”

“你还知道那些百姓无辜?不过,你说错了,我不是来攻城,而是来救人!”实在不想与他说话,可忍不住要嘲讽两句。

掳魄旗加速快摇,卷起一股股黑色旋风,风声呜呜如同鬼哭狼嚎!

扎措眸底蓄了阴狠之意,旗杆尖斜刺风尘女分身,这分身立刻消散,又顺势划向女匪分身,女匪跃起避过。

不愿对本体下重手,那就狠打分身告诫胡仙仙,让她知道,自从得了韫璞翎之后,扎措的功力可又高一阶。

红雪拂尘拂丝拧紧如鞭,击出脆响声鞭打掳魄旗,胡仙仙及时救下女匪。

扎措没有追击,趁着胡仙仙救人的空档望向城楼,只见彩鸾喙吐彩光割断百姓拴手的绳子,破军铁卫从天外飞仙上垂下一挂挂绳梯,不少百姓顺着绳梯爬下去,逃到城外大路上。

“仙仙,你们要干什么?”扎措飞得更高些,怒声要挟:“再敢假惺惺当好人救那些贱民出去,我立即把城中的平民全杀了!”

“你杀呀,你杀得了多少?我们此次征番,不是占领城池,而是要传教化,收民心!让番邦彻底臣服于法朝!”胡仙仙说得慷慨激昂,然而她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实际上她做事全因被逼到这一步,一番豪言壮语只为激怒扎措。

被激怒的人容易失去理智,扎措急于想擒住胡仙仙,也暂时没想其他事,只是他功力虽比胡仙仙高,要捉她可也难。

扎措舍不得杀了她,但生擒一个人真比杀死一个人难很多。

两人缠斗之时,破军铁卫救了几十人出城,救这点儿人其实只为了牵制番军,让他们把注意力全放在城门这边。

真正的大行动在椅背山后秘密通道,夸布和曲珍家家奴偷偷潜回城,带着与他约好的两百人悄无声息出了城,樊鼎瑶和尔塔带人在缓坡那里接应。

人总是不愿冒风险的居多,当夸布鼓动人逃跑时,很多人都不肯听他的,怕逃跑不成还连命都丢掉。

但人呢也是从众跟风的居多,见了随夸布出去的人没被抓,其他人全都跑向秘密通道。

逃跑的人越来越多,从有序地悄悄跑,变成一窝蜂乱跑,夸布他们维持不了秩序。

樊鼎瑶怕行动失败,让尔塔赶紧带人扩挖洞口,到这时只能让城中百姓尽快出来,管不了是否会被发现。

逃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夸布为了让街坊邻里出逃时更安全一些,一直帮他们掩护。

动静闹大了,番军调兵来阻拦,受惊的百姓们乱成一锅粥,夸布尽力让他们多逃一个算一个。

扎措也不再与胡仙仙缠斗,飞进秘密通道所在洞窟,一眼看出夸布是他们中的指挥者。

摄魂铃旋飞而出,直临夸布头顶要摄他魂魄!

“哧”的一道响声,慧心玉剑和摄魂铃撞得火花四溅,灵气震荡得靠近些的人全部倒飞摔倒,夸布更是扑地后吐血昏倒。

扎措喷火的目光直盯夸布,一个最普通的银匠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这么大的事,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摄魂铃再击向夸布,雾隐无隙网撒开挡了一下,随即蓝影一闪,胡仙仙挟抱夸布飞出了洞窟外。

扎措急忙追上,要带一个昏迷的人在他追捕下逃脱,很难,但胡仙仙也没准备逃。

胡仙仙以心念召唤唐彩儿,将夸布隔空甩出去,即使不看方向,唐彩儿也能恰巧接住夸布,驮他回营。

“你真是来救人?你竟然还为了救一个普通人大费周折,替他挡危险?”扎措气恼高喊,也不知气的是胡仙仙用计败了他,还是气胡仙仙特意救夸布。

“他是英雄,我敬佩他。”胡仙仙说的是实话,普通人有时候能做最英勇的事!

可这话听在扎措耳朵里变了味儿了,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愤愤说:“你鄙视我?拐着弯儿讽刺我在你心里不如一个普通小银匠?”

没想到扎措会这么认为,胡仙仙不置可否轻笑,故弄玄虚拖着扎措,给城中百姓多争取些逃跑时间。

到得夜色深了,城中百姓几乎全部逃出,后来那通道因挤压太多,垮塌了,通道被封住,少数百姓没能逃出来。

番邦军人也是人,见着同为番人的老百姓争先恐后逃跑,他们所受的心理打击非常大,战士应当保家卫国,可形同家人的百姓们不愿被“保护”,因此士气极其低落。

没了百姓的涡洛城也没了生机,番邦将士守城守得没劲,法朝将士却因没了顾忌,攻得更猛了。

三月十五辰时,尔塔和苏醒后的夸布带着一队人挖开塌了的通道,从山后入城;胡仙仙带着破军铁卫从天而降,直袭城内番军军营;樊鼎瑶带着主力军正面攻城,撞城门;快到午时,大帐中统筹全局的胡勇刚接到消息,涡洛城已破!

胡勇刚立刻传捷报给朝廷,同时吩咐伙伕营,准备庆功宴。

不久后,尔塔返回营中,说樊鼎瑶正处理交接事宜,夸布带将士们熟悉城内情况,胡仙仙追击扎措去了。

到了酉时,胡勇刚只留下一小队人马在城外警戒,带着涡洛城百姓和大队人马进城。

庆功宴摆好,胡仙仙还没返回,胡勇刚不禁担忧起来。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一起消失

照理来说,胡仙仙追击扎措迟迟没有返回,胡勇刚也没必要担忧,他这妹妹经了多少九死一生的事啦?可从来没有这般不安过。

他定不下心神还眼皮直跳,豪饮庆功的将士们也觉出主将有些异样,他们也不多闹腾,宴饮早早结束,胡勇刚回到为他腾出的简单营房,坐卧不安。

樊鼎瑶突然敲门来访,说是唐彩儿回来了,胡勇刚急忙开门迎接。

“刚哥哥……呜呜……”唐彩儿进门就扯着胡勇刚的袖子哭,语无伦次地说着,“找不到了……找不到了……仙姐姐不见了……”

听她这样说,胡勇刚着急问她胡仙仙怎么会不见了,可越急越说不清楚,唐彩儿想说清又说不清,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樊鼎瑶让他们先冷静冷静,和蔼地慢慢询问,终于从唐彩儿毫无条理的话里分析出个大概。

攻下涡洛城后,番军残兵败将仓惶逃蹿向夜城,扎措并没有逃走,他飞于高空叫嚣,凭他一人之力也能铲平整座城,把城池变成大坟墓。

胡仙仙与他对战,后来他飞往城外,胡仙仙和唐彩儿追向前想把他撵得远远的,再不来侵扰涡洛城军民。

在离城约一百二十里的山谷中,多吉喀勒和阿木甲、阿骨突然出现,胡仙仙自知敌不过他们联手,急忙后撤。

扎措吼着要活捉胡仙仙和唐彩儿,胡仙仙以心念命令唐彩儿先撤,她来掩护。

转眼间,唐彩儿飞出他们攻击范围,冲天而起的同时扭头回望,只见了黑雾漫漫,不见了胡仙仙也不见扎措他们。

胡仙仙和唐彩儿能用心念沟通,唐彩儿看不见她也还不是很担心,可反复用心念询问胡仙仙后,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这就让唐彩儿惊慌失措了。

在高空疾飞俯瞰方圆几百里没有胡仙仙的身影;静坐以心念再三沟通,胡仙仙也没回应;在他们消失的那个山谷仔细察看蛛丝马迹,也没感应到胡仙仙的气息。

最后实在没办法,唐彩儿飞回营中,求胡勇刚他们想办法。

“你这能上天入地的小仙女也找不到她,我这凡夫俗子还能有什么办法?”胡勇刚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形如半瘫。

三个人都愁眉不展,想办法想到了天亮,看着伤心憔悴的胡勇刚,唐彩儿说:“唉……可能只有浩哥哥想得出办法了……”

樊鼎瑶笑着拍了拍桌子,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对,找国师想办法!”

胡勇刚呆滞的眼中有了些神采,催唐彩儿赶紧给程浩风发灵符告知事情。

因唐彩儿不知该写什么,由樊鼎瑶简述,她照着写。

灵符发出两个时辰后也没有回讯,唐彩儿再重发一次,仍是没有回讯。

这让胡勇刚更是焦急万分,连同尔塔、夸布、曲珍等等人也担忧起来,樊鼎瑶还算镇定,让知道的人不要再把消息外传。

傍晚时,樊鼎瑶劝胡勇刚喝点儿稀粥,胡仙仙已失踪了若是军中主将再病倒,征番必败。

正劝说时,唐彩儿接到了灵符,以为是程浩风回讯,他们欣喜若狂,胡勇刚连喝了几口粥。

展开符纸一看,唐彩儿却是一言不发,瘪着嘴要哭不哭,樊鼎瑶凑过去看了后,立刻瞪大眼睛又慌忙撕了符纸。

胡勇刚看他们神色不对劲,急忙问怎么了。樊鼎瑶递眼色让唐彩儿别说实话,可唐彩儿看不懂他眼神,可要说时一张口就哭出声来。

好一会儿后,唐彩儿才抽噎道:“浩哥哥……浩哥哥也不见了、不见了……”

“啪……”胡勇刚手中的粥碗掉落摔碎,无力地斜靠在椅子上,眼神发直。

那张符不是程浩风回讯,而是樊楚瑶发来的,符上所写为:国师已失踪三日,请前来邛州相助寻找

被程浩风也失踪的消息震惊后,樊鼎瑶最先缓过来,提议让唐彩儿去往邛州找樊楚瑶,问清楚详细情况。

胡勇刚咬牙让情绪平静,认真考虑后赞同樊鼎瑶的提议,还嘱咐唐彩儿见到樊楚瑶后,若是情况紧急,就让樊楚瑶联系乔楚诗、岑载道、归冲虚等等道友,毕竟玄门之事还是玄门中人懂得多些。

涡洛城和邛州相聚不算远,唐彩儿飞得又快,半夜已到了邛州营中,见到樊楚瑶以及霍飞他们。

听说胡仙仙也失踪,他们大感诧异,樊楚瑶又说起程浩风的事。

樊楚瑶去遂久城辅助调查遂久城城主遇害,法朝使臣陆开尊失踪的事,不曾想陆开尊突然现身。

原来那天遇袭,陆开尊背部中了一箭,自忖难逃一劫之时,有人救了他,救他之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白画眉族长阿翩。

阿翩将他安置在一处僻静小屋养伤,因列御风和尚蔚然都承诺过青丘国不参与世俗争斗,阿翩也不好干涉过多关于陆开尊的事。

待得陆开尊伤好了些,阿翩将他送回遂久城后,立即返回青丘国。

阿翩虽说没有直接帮陆开尊做什么,但提起过袭击他们的人可能在遂久城外三十里的一个小村有窝点。

事事都是旁观者清,阿翩又非凡人,定然查出线索才那样提醒陆开尊,只是碍于青丘国中立之邦的位置才不好明说。

陆开尊和滇邦大臣以及樊楚瑶带人去那小村查访,果然发现那是番邦刺客藏匿的窝点,抓捕了不少刺客,审训得到证据。

有铁证证明番邦派刺客绑架又虐杀滇邦遂久城城主,还袭杀法朝使臣陆开尊,滇邦大王公开宣布与番邦断交,出兵援助法朝征番。

查明了事情,得到了盟友,这是喜事,樊楚瑶发符给程浩风禀报此事却没有收到回讯。

连发几道灵符没有回讯,樊楚瑶再发符询问血无仇,血无仇回讯说程浩风已不在京城,早去了邛州。

觉出事情蹊跷,樊楚瑶再让血无仇联络程浩风,可血无仇居然也联络不到他,这才想着让胡仙仙联络。

谁知樊楚瑶发灵符询问胡仙仙也没收到回讯,不得已发符给唐彩儿了,难料结果竟是程浩风和胡仙仙一起失踪了!

无从找起,因程浩风是单独行动而失踪,而胡仙仙是追击扎措时失踪,樊楚瑶认为关于程浩风的线索比胡仙仙更少,于是和唐彩儿返回涡洛城决定先寻找胡仙仙。

三月十八,番邦大王萨特宣布毛日渥、扎措、多吉喀勒等等人所率军队为叛军,没得到番邦政权认可,还号召各个友邦助番邦平叛。

萨特之所以做出这决定,是因麦塔哈、考俳、浮克城主、满剌加公主葩媞联合往返西域的商队和沿途小邦国说服他,并且苦昙也到了番邦劝他与法朝和谈,再加上滇邦要和番邦断交而援助法朝,为了番邦国祚,他只能抛出扎措他们。

在此大形势下,扎措他们只有夜城还牢牢控制在手中,以及河城亲王萨热还暗中帮他们,各处边关皆比较稳定了。

征番算是胜了,胡勇刚这个征番大将军却快瘦脱形了,只因还没有胡仙仙和程浩风的任何消息。

三月二十,曲珍和尔塔来见胡勇刚,说他们想到个办法或许可以探得些关于胡仙仙的消息。

番邦的涡洛城和汶山城相距不远,但汶山城城小民弱,很快被攻打下来,胡勇刚对汶山城也没什么印象。

曲珍说这汶山城虽没什么特别,城中有位墨先生却极有名。

这墨先生常年穿着件兜帽长袍,看不清他面容,也不知他是中原人还是番邦人或是其他邦国的人,他有一项绝技,能从一个砚盆中储水看到想看到的人在何方。

曲珍带了家奴偷偷从逻都跑到涡洛城救尔塔,她的父母担忧不已,可前段时间因战乱无法联系,她的父母听人说了墨先生之神异,求墨先生找曲珍。

那位墨先生从砚盆中看到曲珍获救,和尔塔团聚了,还在法朝军营中过得不错,曲珍父母放心了。

昨天刚和曲珍联系上,见到女儿果然一切安好,她父母就说了墨先生果然看得准。

对于这墨先生之事,胡勇刚心存疑虑,可曲珍的例子摆在眼前,他反复思量后还是决定去试试。

骑快马到汶山城只用了一天多时间,墨先生住在城中一条僻静小巷,简陋的屋子里只有日常生活用品,不似中原算命卜卦的人弄些玄玄怪怪器物。

“问什么?”墨先生笼在黑袍中,嗡声嗡气问道。

“问我妹妹……和妹夫的行踪在何处……”胡勇刚犹疑地说,他知道称程浩风“妹夫”不合适,但要说是寻找法朝国师也不行,怕引得敌军趁乱来攻。

“确切说,你是要找福慧天妃胡仙仙和国师程浩风。”墨先生直接道破。

胡勇刚惊疑直盯墨先生,这墨先生头上戴的兜帽很大,帽子投下的阴影把他面容遮得看不清楚,虽看不清楚,胡勇刚却感觉墨先生目光犀利。

那目光犀利到让胡勇刚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也不由生起敬畏心,不禁低下头。

见胡勇刚低下头,墨先生收回目光,起身端来一个砚盆。

砚盆是个沉黑石盆,形如个大砚台,墨先生缓缓往盆中倒清水。

水半满,墨先生盘坐在砚盆边,双手掐诀,口中念咒,咒语念完,左手轻拂水面。

水波漾动片刻,很快又水平如镜,显现出模糊影像。影像虽模糊,可也能辨出个大概。

只见那砚盆中影像似是胡仙仙、扎措、多吉喀勒、阿骨、阿木甲在缠斗,突然黑雾涌起,全看不清了,待得雾散,只见扎措愤怒地对阿木甲和阿骨指指戳戳,多吉喀勒在一旁拉着,像是扎措在指责阿木甲夫妻而多吉喀勒在劝说。

“不知令妹去了何方,且与她同在黑雾中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墨先生语气有些失落无奈。

的确,扎措他们也不知道胡仙仙去了哪里,甚至胡仙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天外有天

不知身在何方,不是迷路了的那种找不到方向,是完全想不出在什么域界,这种感觉仿佛连自我也失去了。

胡仙仙怕出更多意外,不敢飞掠,她得尽量保存灵气,小心翼翼地迈着碎步走来走去。

追击扎措之时,多吉喀勒和阿木甲、阿骨突然出现,她急着让唐彩儿先逃,准备要打一场恶战。

可扎措居然嚷着要生擒她,只见阿木甲拿出一个三足鼎,阿骨拿出一个像是酒樽的铜彝,刹那间天地变色,黑雾弥漫,胡仙仙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到了这里。

这里没有山川树木,没有鸟兽虫鱼,只有浓得看不清周围情况的灰白雾气。

胡仙仙最初以为是到了类似地球或黑球的异界,为了找个可以询问的人出来,她大声呼喊、乱打乱踢,没有任何回应。

后来,她又想,即使这里是生命禁地,总有岩石、星辰、风云这些自然之物吧?

怀着满满希望走啊走,借着慧心玉剑的微微光亮东看西看,仍然只见灰白的茫茫雾气。

她能感觉到脚是踩实地上,蹲身摸索地面,感觉不出是什么岩石。

为了弄明白此时身处地域环境,她趴在地上,用慧心玉剑一寸寸地照过去再刮下,可惜,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这地面踩上去感觉像实地,看上去却仍是灰白雾气,只是比空中的雾气更浓些;慧心玉剑刮起来的也只是些雾气,很快变薄变淡又丝丝缕缕飘散。

没有任何参照物,胡仙仙不清楚自己到这里有多久了,精神渐渐萎靡。

单调到极致的环境,连风吹过的声音也没有,胡仙仙渐渐稳不住心神,绝对的寂寞孤独处境让她渴望危险降临——不管是怎样的危险,哪怕会粉身碎骨,会神魂俱灭,也比这般处境好些。

没有出现危险的事,当然也没有其他任何事,只有无穷无尽的灰白雾气笼罩着快精神崩溃的胡仙仙。

绝望了,不想走了,甚至连动也不想动了,瘫软躺在茫茫雾气中,放空了大脑不再思考,仿佛她的血肉之躯也融进雾气中。

混沌无分别,浓浓的沉浊雾气降下,淡淡的轻浅雾气上升,胡仙仙在这上下之间漂浮……

灵光一闪,胡仙仙抓住个关键点,怎能说这灰白雾气当中没有任何分别没有变化?雾气浓淡有别,四方雾气的浓淡程度也是在变啊!

这里犹如混沌之境,似是单一其实包蕴千变万化,曾是星空中一粒浮尘的自己,不也是从单一而变化出诸般形象?

胡仙仙站起身,用心观察着四周雾气的变化,的确有很微小的浓淡转变,这里并非是固定如一的。

不是固定如一,那就必有从这里破出的办法,想及此处,胡仙仙又想起“永恒之境”,这永恒之境该是固定如一的吧?

混沌之境意味着无限生机、无限可能、无限变化,是一切的起源,那么永恒之境是否是只有一种绝对状态?那种绝对状态该算是一切的终点?

追求永恒是本能欲望,比如为了一劳永逸想把器物造得更结实些,陶罐取代泥罐,铜罐又取代陶罐,省得碎了又重做,即使难免要重做,结实的器物损坏再重做的周期总会长些。

一件器物总有一天会损坏,一个世界也总有一天会毁灭,永恒之心真能保得诸天万界永远不灭?

胡仙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永恒之心,如今落到这无名雾气中,仿若会永远这般孤寂下去了,这与成为永恒之心后的处境相不相同?

处境或许相同,心境会不同吧?此时她还有爱有恨,那时该无心也无自我意识了吧?不知那样能否算得解脱?

未来不可知,当下的满心痛苦却实实在在难以摆脱,胡仙仙不愿想程浩风的,思念只会加重痛苦。

然而还是情不自禁想起他,一开始想起与他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往事,整个身心便很快被相思之苦淹没。

回想着一幕幕往事,胡仙仙发现不论是以前程浩风主动想忘情,还是后来被动斩情丝忘情,总之他们相恋而难相守总是让程浩风忘情,而从没有谁让胡仙仙忘情。

对于胡仙仙,不论旁人或她自己皆是认为她该离开程浩风,但分开和忘情并不是一回事,连扎措也只说她该嫁谁,从没让她忘情忘爱……

难道是因我囿于情情爱爱,才会影响程浩风,使他斩了情丝也仍然情丝缠绕?是不是我忘了情,我先断了念想,他才会随之真正情丝散尽?胡仙仙自问自笑自恨,终究是我牵绊了他才会使他少了浩然气,多了痴恋意?

那么以后若见了他该怎么相处?冷冷不理他,会惹他想抓得更紧,太刻意避开也是有特别情愫。

首先要自己心中放下他,他才会放下,心中放下他而又不别扭的相处,该是如兄弟般,如跟其他师兄一样和睦又不过分亲密地相处。

只是,还有机会见他吗?若是从此在他的世界消失不见,他会怎么样呢?

胡思乱想着,胡仙仙也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她朝雾气稍薄的地方走,认准了一种前进方式总会该有个结果吧?再坏的结果都比永无止境重复同样场景好。

不愧是蕴有混沌力的祖师遗留神器,慧心玉剑始终亮着微弱却坚定的光,光不灭希望不灭。

朝着雾气稍薄的地方前进,越往前似乎雾气越来越薄,还是没有任何参照物出现,可胡仙仙感觉到了很轻微的风。

很轻微的风吹过,看不到雾气极慢地飘动的那么轻微,胡仙仙敏锐感知力仍是觉察到了这细微变化,心中压抑感减了几分。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灰白的雾气变为素白的荧光,胡仙仙眼睛有些不适应,她闭上眼睛缓了缓,再极慢极慢地睁开。

是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出现了幻觉?胡仙仙半睁了眼睛,见到透明如冰又缭绕了淡淡墨色的微光,那似是墨冰剑剑光……

再次闭上眼睛,再缓慢睁开眼睛,墨冰剑剑光已离得更近了些!

胡仙仙脑海中霎时有一片空白,空白之后被喜悦和激动填满了,不顾一切朝那剑光传来之处飞掠而去!

转瞬即至,距离近了后那素白的光也不干扰视线了,看到程浩风左手执着墨冰剑真真切切在眼前。

执手相看无言,从对方的眼神中已读懂彼此的诧异与惊喜,泪眼矇眬是因以为再难相逢,展颜轻笑是因庆幸再次相见。

他们简单说了突然来到这个诡异地方的经过,胡仙仙因圣阴鼎和圣阳彝的灵力而来,程浩风则因探查万骨洞冒黑雾之事坠落下来。

来得猝不及防,怎么出去是个难题,两人携手四处查探,除了或浓或淡灰白的雾气,便是或明或暗素白的荧光。

雾气和荧光之间不是泾渭分明的隔开,而是渐变的,仿佛雾气褪散后即是荧光,也就是说不论雾气所在之地还是荧光所在之地本是同一地域,他们没找到不同于这里的地方。

还是一筹莫展,但因了有人相伴,胡仙仙内心安稳很多,两人休息时再分析目前处境。

因程浩风是在万骨洞中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坠下的,能分析的线索很少,让胡仙仙详细说当时争斗情景,或许能理出点头绪。

胡仙仙反复回想后,想起个疑点,扎措当时要擒拿她,当阿木甲和阿骨出手时,扎措是一副得意神情,当黑雾涌来之后,扎措似乎显得惊慌……

当时太混乱,又事发突然,胡仙仙也不能确定扎措最后看向她的眼神是不是显得惊慌,但能肯定扎措要求的是活捉她,而不是让她消失。

“也就是说扎措乃至阿木甲、阿骨都没想到你会消失在他们眼前,他们只是想困住你然后擒住你,那么目前境况不会是他们有意为之?”程浩风淡淡发问。

“应该不是他们有意让我到这里,唉……胡仙仙不太能肯定,可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程浩风转着头朝四方看,神色复杂地说:“阿木甲和阿骨还没有真正掌握圣阴鼎、圣阳彝中的力量,我们到了一个无意中开劈出的不稳定空间。”

无意中开劈出的不稳定空间是什么意思?不属于任何既定了的天地,也不属于任何意志所属的天地,他们如同两颗石头被抛出,恰巧冲破了所有空间阻隔?

不论是地球还是天界还是黑球,总有联系的,总有可循的轨迹寻到返回来时路,这冲破了所有空间阻隔来到不稳定空间该如何返回?

“也好,扎措肆意践踏百姓生命,他想抓我天意也不帮他,倒让我们可以在这里永远相守了。嘻……”胡仙仙俏皮笑说,她是自我解嘲,也是想让气氛轻松点儿。

可程浩风认真接话:“你这话不对,其一,扎措没有肆意践踏百姓生命,他想的只是在番邦站稳脚跟,利用番邦提供资源,他活了那么多年,政权更迭已不知几朝几代,老百姓于他而言如同蝼蚁;其二,我们也不能永远在这里相守,此处极不稳定,时间长了,难以预料会再出什么变化。”

老百姓于扎措而言如同蝼蚁?听了这话,胡仙仙差点儿冲口而出问程浩风:是不是在你眼中老百姓也如同蝼蚁?

话将出口,终究还是咽下,因胡仙仙看到程浩风在皱眉苦思,不忍打断他思路。

静默很久,程浩风忽然挥剑攻向虚空,所用是无需耗费灵气的太极玄微剑法。

第七百五十章 剑收空间

人是渺小的,置身在一个未知的诡异环境中更能体会自身的渺小无力,但此刻程浩风在这不稳定空间中却是强大的!

真正强大,不只要有气势惊人的威猛,还要具备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卓然气度,对任何事都有绝对掌控力,潇洒从容地解决所有问题。

“清睿子”是程浩风的道号,他此时的的确确当得起清和明睿之赞!

清和明睿,不是刻板守规条苦修清寂,也不是放浪形骸刻意浮夸怪诞,是中正又随性,磅礴又灵动,即可称太极玄微之境。

太极玄微剑法的精髓让程浩风展现得淋漓尽致,纵跃起身劈向虚空,劈剑招式威武,而程浩风使出此招,至刚之中竟带了至柔。

剑光连成的虚影中没有杀气只有和悦之气,一剑劈出,凛冽剑气居然如一泓春水荡开,春水漫溢,生机勃勃。

剑势稍横,变招为扫剑式、剑意所至,灰白雾气和素白荧光均是如水波漾起,不再沉闷的空间中似有春草萌动。

继而抹、刺、挑、云、削、绞剑招使出,皆是攻击性剑招,但程浩风使来没有咄咄逼人之感,尽显温雅清贵之态,没有杀气又还威力不减。

无情即是有情,太极玄微是大之极也,正因无情就无私,无私即是最博大之情,所以再无人能如程浩风这般将太极玄微剑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胡仙仙如痴如醉看着眼前蓝影,他如游龙蜿蜒,又如飞鸿踏雪,亦如星海浩瀚,动时涵静、静时藏动。

这般痴醉,不似女子看心爱的情郎,也不似学童看崇拜的夫子,是对于自然玄奥的敬畏。

轻微的震颤感传来,再之后是整个空间明显震荡起来,胡仙仙略担忧地看了看程浩风,他正抖了个腕花收剑立定。

“这里不会破碎,我们不会被撕裂。”程浩风猜到了她在担忧什么,温声安慰。

灰白的雾气如被狂风吹动般乱涌,素白的荧光晃荡不停,很快只见或灰白或素白的光团飘来绕去,程浩风和胡仙仙仿佛置身于破烂了的云朵中。

震感更剧烈,程浩风面容一肃,扬手平抬墨冰剑,再积蓄力量往上举剑,崩剑式!

这招崩剑式,沉而缓,剑光连成一个又一个的太极图虚影向四方散开。

风声响起,似风入松林的风啸声,似风吹麦浪的风吟声,似风刮冰雪的风吼声,风声中,灰白雾气和素白荧光尽皆融入太极图虚影。

震感减轻,压迫感加重,这空间在以惊人速度缩小!

胡仙仙不由自主朝程浩风靠拢,他唇角挑起狡黠的笑意,拥了胡仙仙入怀。

拥人入怀的同时,程浩风手腕微微旋动,墨冰剑暴起极为刺眼的冰银色白光,胡仙仙下意识地微眯起眼睛。

刚眯眼,樱唇已被衔住,她不禁愕然睁眼,程浩风如个顽劣孩童的笑容映入眼睑。

和她目光相遇,程浩风的笑容更显得意,得意到有些浮浪,那嘚瑟模样让胡仙仙都替他害羞,只得红着脸再度闭眼。

闭上眼睛看不到外界情况,但光感强弱有变化,胡仙仙觉出此刻是处于没有丝毫光线的沉黑当中。

唇间的痴缠结束,程浩风意犹未尽地在胡仙仙脸颊亲了亲,低声笑问:“好不好?晕没晕?怕不怕?”

胡仙仙懵愣看向四周,全是灰黑岩石和森森白骨,再看程浩风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他对这里挺熟悉。

程浩风弹弹她的脑门儿,搂紧她问:“真吓着了?我问你我表现得好不好,你也不回答我。”

“讨厌……我连全是僵尸的尸洞也敢闯,这里只有些烂骨头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没明白我们是从那个无意中开劈出的不稳定空间出来了,还是那个空间被你劈碎了?”

听她这般问,程浩风晃了晃手中的墨冰剑,自傲说道:“我把那个空间收起来了。”

“收……收起来了?收在剑里面……那、那是个独立世界的空间啊……”胡仙仙惊讶得结巴起来。

收起空间对她来说已不算奇异,他们有袖里乾坤,异国外教的修士有储物戒指一类,法力高的修者可储纳有生命的活物,并且她也见过程浩风开劈出一个有山有水的小空间,但这个靠圣阴鼎和圣阳彝开劈出的空间不同,这不是附属于这方天地的空间,确切来说是一个全新世界。

那样一个全新且处于混沌的世界很小,虽说小,也该和黑球、地球一般是自有运行规则的吧?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被程浩风收纳起来?

程浩风抚了抚她的头,示意她不必大惊小怪,牵着她慢慢往前走,边走边说:“圣阴鼎和圣阳彝虽说是火夷族的圣物,可他们还没有掌握其中蕴藏的真正能量,这次巧合开劈出的空间可让我因祸得福了。

我以法力开劈的空间始终在按这一方天地的规则运行,如同是缩小版的这方天地,要是比我法力高得多的人存心毁灭我那空间,可以说毁就毁。

为了开劈出的空间不受这方天地影响,我让自己法力尽失,还用不同于任何教派的方式修炼,可惜开劈出的空间仍然要受影响。

没想到得了这样一个真正自成一方天地的空间,只要假以时日,我定然能开天劈地,再也不受任何的约束和压制。”

胡仙仙顿住脚步,惊疑看向程浩风。这岩洞中兽类、鸟类、人类的骨头堆积如山,腐臭的气味直钻鼻孔,浓稠的黑雾团团翻滚着,胡仙仙能猜出这里就是万骨洞,早已历险多次的她不怕洞中环境,可程浩风的话让她有一点点惧怕,当然,比惧怕更多的是感动。

能不感动吗?程浩风初来凡间修为受了极大压制,后来又法力全失,当时骗她说是因私事到凡间要受惩罚,其实明明是他自废修为!

他自废修为只因了要试试不用道门法术来开劈空间,是否能摆脱这一方天地的天意影响。

为了早些修炼有成,才会处心积虑盗取佛宝,利用凌若风帮他炼制丹药服用,也才会有后来的种种恶果。

虽说已因斩情丝复生,还更加强大,可难料会不会再次面临身死魂消的危境?

“浩风,你想开劈出一方按你意志当运行规则的天地,是为了我?这值不值得?”胡仙仙语声发颤。

“值得!当然值得!”程浩风没有半点犹豫,“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从有意识就被当成棋子没有谁会甘心,能把握命运才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胡仙仙微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她想说又没说的是,开劈了新天地,造出天行炁镜后,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水球毁灭?

可不用说,已能确信程浩风是那么想的。天行炁镜能承载的人有限,送去地球的人必然不会太多,剩下的人和其余生灵只能等死吗?但听了程浩风说扎措视百姓如蝼蚁也不算错之后,胡仙仙已知对于他而言,和他无关的人可能连蝼蚁也不如。

“在想什么呢?”程浩风已牵着她到了洞口,“以前我总是要把事情翻来覆去地想,务必求个两全其美,如今明白没必要想那么多了。你以前是随意洒脱很率真的人,怎么倒学我以前纠结地想来想去?”

胡仙仙也发觉他们的性格在互相影响,记起曾想过的自己有情也会令他有情之结论,若是把他当其他师兄,也许他心中也会渐渐只存同门之谊?

“我想的事可多了,这是变成熟的表现,与你无关。咦?出洞了。你探明万骨洞涌出黑雾扩散四方的原因没有?”胡仙仙的手还被他攥着,可尽量说话大方坦然些,不带暧昧态。

出洞后,程浩风再细细察看周围,然后讲出他的推测。

他认为万骨洞中黑雾大量涌出并散到山外去的事,还有三水流域水色全变成淡墨色的事,因了阿木甲和阿骨有意引起,但没料到会引成他们也无法控制的混乱事态。

最初,阿骨和阿木甲只是想借圣阴鼎和圣阳彝的力量让番军能来去自如侵扰邛州,后来发现鼎彝配合使用对万骨洞黑雾能控制,便想用黑雾毒晕邛州军民。

不曾想,黑雾涌出后没有顺着他们的心意飘入城中,而是到处散开,还渗透入江水中,不可控地蔓延。

程浩风初到邛州查访时,访得吸入黑雾的人和饮了江水的人都似被麻醉般晕晕乎乎,隔一会儿后又恢复过来;而误入万骨洞深处的人则会当场昏死,即便他们修为很高了,身在其中也会觉得不舒服;这也许和扩散开了就减弱毒性有关,也可能是有洞外解毒物质融合,也许还有其他原因……

胡仙仙听后分析起来:“会不会是万骨洞本来有其他空间通道,阿木甲和阿骨对圣阴鼎、圣阳彝用途没有完全了解掌握,致使空间通道扭曲而意外开劈出全新空间?

在这种扭曲过程中降低了黑雾毒性只是外在细微表现,我们都没发觉空间扭曲的事,你才在探查万骨洞时被卷入新空间,而我也因他们再次御使圣阴鼎、圣阳彝被拉入这个空间?

你进洞探查之时直接被卷入,所以你比我先进了那个空间,我则相当于是被他们无意中送了进去。”

程浩风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闪过不易察觉的忧色:“空间动荡在加剧才会出现空间混乱的事,可无论怎么说,我们是因祸得福占了个大便宜。”

空间动荡在加剧,那离天地浩劫之时也越来越近,能否在那之前准备好该准备的一切?

两人谈论着飞掠回了邛州,见到霍飞后才知道已是三月二十八了,胡勇刚他们在前往征伐夜城的途中受阻。

第七百五十一章仇旧恨

春光正好,邛州山林中各色山花次第开放。山下枝头花谢了、青果嫩小;山腰仍有残红留恋树梢;山顶繁花似锦、争奇斗艳。

高天流云,暖风送清香,飞掠在空中的程浩风和胡仙仙看着地面上山花烂漫,闻着花香,本该很惬意的,可霍飞所说征番大军的处境让他们没心思赏花。

番邦大王宣布扎措、毛日渥等等人为叛军,他们的地盘也只有夜城完全在掌控中了,攻下夜城即可宣告征番大获成功,可在前往夜城途中大军受阻,陷入困境。

涡洛城与夜城的直线距离只有约一千三百里,但途中要翻大雪山,这让实际路程远了更多。

大雪山不是单一的一座山,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由很多高高低低的山峰组成。

没出发前,胡勇刚为妹妹和程浩风失踪的事已是身心俱疲,再接雷狂之令要攻夜城,更增烦恼,他想辞去征番大将军之职,可众人劝说他,眼看要大获全胜了又怎么能放弃?

奔赴夜城之前,胡勇刚与众将商议,备下几套万一在大雪山中遇袭的对敌方案,谁知还没到大雪山,只在穿过一个小山谷,到了临近大雪山的一片沼泽地时,就遇到危险。

那个小山谷称金羊谷,离涡洛城才三百多里,胡仙仙也是在那里遇袭失踪的。

征番大军前锋队伍过金羊谷时没有遇到袭击,可遇到了大暴雨。番邦地处西北高原方向这一区域的降雨量很少,滂沱大雨下个不停的时候更少。

樊鼎瑶领着前锋队伍四处找避雨的地方,可那周围只有极少数的游牧民,到最后没找到避雨的地方不说,还得帮着游牧民撑帐篷,避水灾。

待得雨停,雄纠纠气昂昂上战场杀敌的前锋勇士们全部成了落汤鸡,那里三月还很寒冷,打前锋又都是轻装上阵,没有御寒衣服,淋湿的衣服也没可换的,衣服上都结了冰,不少士兵患病了。

缓行其后的中军还没过金羊谷,那片区域离城不远因此有些村庄,虽说都是些碎石和土坯建的房子,好歹能遮风避雨。

胡勇刚带着中军战士们在附近村里等了两天,雨稍小些后,听得前锋战士有很多患病了,只得重新调派换下病了的兵,再求购药材送去。

几番忙碌下来,胡勇刚体力不支也生病了,但还坚持着把中军队伍带过了金羊谷。

前锋队伍和中军队伍会师在一处,准备休整后再翻大雪山。

下大雨时,殿后的队伍还在城中,他们没受淋雨生病之苦,可他们人数最少,在过金羊谷时遇到了袭击。

两山夹峙,谷中狭窄的地形本来就容易遭伏击,带领队伍的副将还因为前面两路人马平安过去了,连探路也没探就直接进到谷中。

一进山谷,毒烟飘散,毒水乱喷,毒沙直撒,慌乱的士兵们有想朝前快冲出谷去的,有想后退撤回平坝的,挤来挤去时被踩踏死的士兵和被毒死的士兵一样多。

还好,尔塔、夸布、曲珍等几个人算是镇定的,在那领军的副将也中毒倒地后,指挥在谷中的士兵尽量掩好口鼻,有序往前冲出谷,不许再想着撤回。

这样才使殿后的队伍逃出了一小半,减轻了伤亡,即便如此也令胡勇刚痛心疾首了,大军再度延迟往大雪山进发的时间。

程浩风和胡仙仙到了征番大军临时营地时,只见营帐都搭在泥泞中,暮色苍茫,整个军营也是暮气沉沉。

见到胡勇刚及众将,说了各自情况,再商议对策。

听被袭逃生的尔塔他们说起那些毒烟、毒沙、毒水之类,竟很像是用喷云壶、洒云壶和出云壶攻击,番邦叛军为何会有这些特异武器?

程浩风发灵符责问云碧琼,怎能为番邦叛军提供武器?云碧琼回符辩解说,根本不曾给扎措他们提供武器,连制作方法也没泄露出去。

星沉西,旭东升,商讨一夜后,程浩风让胡勇刚他们先去休息,他和胡仙仙再往金羊谷去查看。

从残留的尸骸和痕迹看,偷袭的番邦叛军所用武器十有八九是熟悉制作方法的人所制,但和出云壶、喷云壶、洒云壶不同点在于,所用材料全是剧毒而非是辣椒粉、花椒面之类。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有奸细?若是军中有内奸泄露制造方式,那还得审查内部锄奸,岂不是更会闹得军心大乱?

在谷中进出查了几次也没再发现有用线索,两人正要离去,程浩风忽然耳廓微动,凝神看向靠沼泽那方的一片灌木丛。

胡仙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察觉那里有淡淡妖气,且伴随妖气还有微不可察的灵气波动。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目光中印证了彼此猜测,这里有妖物出没,还有很高明的阵法设在此处!但这与殿后的队伍遭袭击有关吗?

程浩风脸色微肃,应手化出条黑绳朝灌木丛后卷缠而去!

“啊……”惨叫声中,一个瘦小汉子被黑绳拴起,程浩风运劲将他扯得飞到半空中,又摔在了脚边。

那个瘦小汉子被摔得半死,口中还在不停地用番话骂骂咧咧,程浩风脸色阴了阴,左手捏着他的下巴猛拧,他的颔骨顿时错位,只能歪着嘴痛苦哼哼,再也骂不出来。

“还要审问他,探消息呢,你这样做让他怎么说话?”胡仙仙语气嗔怪地问。

“你听不懂番话,他骂得太难听了。”程浩风狠斜了那人一眼又再继续说,“也不用审了,我已经知道他属于鬼金羊一族,是个修为很低的仆从,他刚才为他的羊五公子打抱不平骂了很多脏话。”

“鬼金羊一族?羊妖……羊五公子?”胡仙仙愣了愣,记起鬼金羊一族正处在番邦地界,这里又称为“金羊谷”,可能族居地离此不远。

程浩风颔首肯定她说对了,再指了指那瘦小汉子说:“你先把他带回军营关押,我没有传讯息前不要有任何行动。”

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他转身背对胡仙仙,再转回来面朝胡仙仙时已和那个瘦小汉子一模一样。

胡仙仙明白他是要扮成鬼金羊一族的人混进去,暗中将事情查明,确保以后行动万无一失。

可不料程浩风刚要循着灌木丛后灵气波动之处进阵,立即被反弹回来,那个瘦小汉子喉咙里发出“嗬嗬”嘲笑声。

程浩风折返回来,揪起那汉子的衣领,要把他内心看透似的盯着他。

先是目光犀利,再是目光冷厉,最后程浩风目光中透出戏谑笑容,拖着他直往灵气波动处走去。

在要跨进阵法又还没有跨进阵法那个两可瞬间,程浩风左手中指和食指捏紧那汉子喉咙,一用力,喉断将亡,嘴角溢血!

鲜血流出的那一刹,瘦小汉子还没有彻底咽气,灵气波动处裂开条细缝,程浩风闪身钻了进去!

那汉子软软倒在阵法外,很快又变成一头死了的巨大羚羊。

胡仙仙明白了那阵法进出不仅要会找出阵法入口,还要鬼金羊血脉认可才得进入,只是设阵人当初没预计到程浩风会抢在那样的一瞬进阵。

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怜那瘦小汉子,胡仙仙赶着回营和胡勇刚商量正事。

他们决定等待程浩风的同时把牺牲士兵遗体埋葬好,再多找药材医治病了的士兵,其他军事行动都等程浩风回来再说。

去金羊谷收同袍遗体时,胡仙仙看看那巨大羚羊尸身,叹息着寻了个凹地挖坑埋掉。

匆匆又是几天,程浩风发灵符传来讯息,查明关于鬼金羊一族参与袭击的幕后隐情。

这鬼金羊一族虽与星宿鬼金羊没有直接血缘关系,但他们的先祖曾追随星宿之主,这聚居地的护族阵法就是由鬼金羊星宿之主帮助布下。

现任的鬼金羊族长明知羊五公子那羊妖不是亲生儿子,但希望他修成高阶仙位,或至少也与东海雨工长相认,和东海的势力连上线。

不曾想,雨工长不认羊五公子,羊五公子又被程浩风抓住用了酷刑,最后还因盗梦幽冰胆被亲生父亲所杀害。

雨工长不是不相信羊五公子是他儿子,是不愿认他,怕他带来麻烦影响前程。

可毕竟血浓于水,雨工长为了龙**任他而被迫杀了亲生子也很心痛,他把仇恨全记在程浩风他们头上。

多吉喀勒是土生土长的番邦人,为了修炼走遍番邦每一寸土地,结识了鬼金羊族长。

为抵挡征番大军,他求鬼金羊族长帮他,鬼金羊族长又深知雨工长也恨程浩风他们,于是联合起来。

那场大暴雨是雨工长降下,偷袭殿后队伍的是鬼金羊一族。

至于那些武器为什么那般像栖云山庄所制,那是王帅帮他们制出的,云碧琼并不知情。

王帅参与了喷云壶等等特异武器的研制试用过程,他又非常聪明,今年正月已经制出样品。

在京城和谈宴席上,王帅曾献了些山珍海味,其中有一道菜是番邦的野驴肉,那种野驴在鬼金羊聚居地内最多。

走南闯北,广交天下各大势力的王家与鬼金羊一族有来往,但所交不深,直到王帅与羊五公子结交才联系紧密。

胡仙仙清楚了这些隐情后,怔怔出神,多吉喀勒,羊妖五公子,王帅这些人可都算与胡仙仙有仇有纠葛之人,是天意要把新仇旧恨一起算?

番一百二十五 深秋叶落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法国梧桐树上,细碎光斑跳跃,秋天的阳光明朗而不刺眼,一如徐公子的笑容。

只是一句简单问候,可该怎么接话呢?小兔伤透了脑筋。

不能没礼貌,有教养的人不该对向自己亲切问好的人冷嘲热讽;也不能显得太热情洋溢,稍不注意会显得暧昧;要做到不咸不淡,不卑不亢地大方平和谈话很难啊。

看小兔拧着眉呆站原地,徐公子略尴尬地再说:“我车子出了点毛病,等了半天也没修好,无聊到街上逛逛,没想到遇见你,好巧。”

“不巧,柳街太小了,很容易碰见熟人。”小兔面无表情干巴巴地说。

说完后,她快步朝菜市场走去,休假出门逛街要给同宿舍的姐妹带些零食回去,菜市场的水果和瓜子之类比大街上水果店便宜。

曾有那么一瞬,小兔想和徐公子好好聊几句的,虽说对他没有心动感觉,可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在小兔所认识的男子当中算是很优秀了,能交个朋友也不错。

想交朋友的念头也只一瞬,很快记起小章的事,这朋友和男朋友的界线很难分清,再出点儿什么意外,小兔可承受不起。

蜀川冬季也不太冷,树木落叶落得晚,已是深秋,行道树上的叶子都还半黄半绿。

骤然起风了,刮落黄叶漫天飞舞,一片树叶落在小兔的头顶又旋飞而下。

小兔只穿了一件米色打底衫披着浅棕色薄风衣,在室内不觉得冷,风吹来的寒意可有些刺骨了,她将风衣拢紧了一些,瑟缩的模样如同萧萧落叶。

因了她冷淡的态度,徐公子本要转身往汽修店去,可看着她的背影,徐公子不自觉地迈步跟了去。

发现他跟来,小兔只能采取视而不见的方式应对,把他当空气吧,省得去想如何相处。

称了几斤橙子,选了两根甘蔗,等老板削甘蔗的时候小兔翻包里的零钱。

“我给,我给……老板,一起算钱。”徐公子在同一个摊上买了香蕉和苹果,递上张百元大钞要帮小兔付钱。

水果摊儿老板正要接钱,小兔递上张五十的钱说,“我的是三十一块五,你快找零钱。”

面对两张钱,水果摊儿老板为难了,徐公子连声劝老板收他的,小兔没和他争执,而是收回五十的再迅速翻找钱包。

翻了三十五块零钱出来,小兔立刻递给水果摊儿老板,再多拿了两个橙子说:“刚够添成三十五吧?不用找零钱了。”

说罢,小兔拎起买的东西大步朝公交车站牌走去,徐公子还在选购其它东西,他发现小兔已经走了后,在后面边喊边跑。

夜已深了,晚上的食客全散去,小蓓、小蕾和胖嫂她们也下班回宿舍了,小兔拿出水果招待她们。

“不吃了,不吃了,徐公子买那么多零食请客,我们全吃得胀鼓鼓的。”胖嫂拍拍肚子,摆摆手。

小蕾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小兔说:“看不出来你手段那么高啊,把徐公子耍得团团转弄那么狼狈,他还给你说好话。”

这话什么意思?小兔让小蕾说清楚些,她故意不说,只得又问小蓓。

小蓓讲了,原来徐公子对柳街周围不熟悉,出了菜市场后绕来绕去找不到去汽修店的路了,他也没坐过温泉区的公交车,问了路,别人给他说清了该坐哪趟车,他还是没上对车。

半路上知道坐错了车,慌忙下车,又再问路。

徐公子平常出门,即使没开车也是坐出租车,可他只等修车随便逛逛,也没多带点钱,见小兔买东西也跟着买,一不注意买多了,把带的钱花完了。

换成平常,把钱花完也没什么,打个电话给斯经理就能把迷路的他接回去,可他偏偏把手机忘在车上了。

于是,徐公子拎着很多水果和零食走路回鱼凫庄园,也不知问了多少人,绕了多少弯路才回去了,到了斯经理的办公室外,他已是满头大汉、满脸灰尘。

看看忿忿瞪着自己的小蕾,小兔干笑一声,去洗漱准备睡了。有些事情解释不清,徐公子是别人眼里的宝,她要把这受苦走路的账算在小兔头上,也只能认了。

躺上床,闭上眼,小兔思索着怎么才能和徐公子别显得那么亲近?也许是他真有点儿那个意思了?那可真得离他远点,即使他没有那个意思,他所给的也定然是小兔还不起的,总之得离他远点儿。

第二天中午休息时,斯经理让小兔去办公室一趟,还以为是工作中出了什么错要挨训,结果他很客气地给小兔倒了一杯茶。

“小兔,你工作表现还不错。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说,我不仅是你们工作中的领导,也是你们生活中的长辈。你这丫头呢,很上进,这是好事,可心气儿太高就不那么好了。”斯经理尽量温和地说。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斯经理,请开门见山直说行吗?”

斯经理看她的确很茫然,又再说:“小徐父亲是我在部队的老排长,对他们家我算很了解。他们家开的国光家居用品公司,不是什么名牌企业,他爸也没在富豪榜上,可他家那才叫实实在在有钱!你可别看那些首富什么的表面风光,让他们拿十万现钱都难拿出来,一场风暴就能让他们变穷光蛋。”

听了这一番话,小兔算是明白了,斯经理肯定认为小兔想攀高枝儿,眼光高得连徐公子也嫌弃。

“斯经理,昨天我没有故意使徐公子难堪,我也请你转告他不要和我走得太近,我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小兔认真地说。

“他和你走得近怎么会让你丢了工作呢?”斯经理皱眉反问,很快又恍然大悟般说,“也对,你要是和小徐成了,哪还用得着工作?”

“斯经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保住工作,不敢妄想。”小兔解释。

斯经理瞅着小兔,很纳闷儿的样子,低着头想了想后语重心长地说:“追求小徐的姑娘可排了长队呢,要不是他想出国学服装设计,他妈妈又让他必须找个家世清白、勤快贤惠的姑娘结婚才能出国,他还不会那么早考虑个人问题呢。小兔,不要错过好机会啊。

小兔坚决地摇了摇头,向斯经理告辞走出办公室。

于她而言,爱情带来的只有灾难,还是不要奢望为好,况且徐公子对她还没有爱呢。

风起叶落,即使小章那样的普通人都能给她带来很大伤害,更别说徐公子会怎样了,早说得明白点为好。

爱,与我无缘,也不求谁与我同行人生路,独自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向前,害怕出任何变故。

第七百五十二章 羊族臣服

暮春初夏,大雪山下芳草如茵,蓝天白云倒映在水洼里,让人畏惧不敢接近的沼泽地也变得静美令人向往。

军营中生病的士兵都好了很多,低落的士气也渐渐被鼓舞起来,胡勇刚眉头舒展,只等程浩风从鬼金羊聚居地中出来,即可商议下一步行动。

四月初三中午,金红的阳光下蓝色身影如鸿鹄飞翔而至,程浩风回营。

他没有歇息,朝胡仙仙微微笑了笑,即让胡勇刚召集众将前来议事。

议定后做出安排,胡勇刚率多数士兵退后五十里安营扎寨,守在大雪山和金羊谷谷口边缘围圈布营;樊鼎瑶率破军铁卫及一部分精锐强兵围着鬼金羊一族聚居地外埋伏,等待信号;程浩风和胡仙仙进聚居地中谈判,若有意外,谈判中胡仙仙会用给夸布的连心符联系。

下午未时末刻申时初刻,程浩风和胡仙仙并肩飞掠到鬼金羊聚居地的阵法外。

靠近阵法所成的透明光幕时,程浩风以灵气传音:“清睿子程浩风携师妹清定子胡飒风,前来拜会鬼金羊一族羊族长。”

灵气音波回荡着,透明光幕晃来晃去发出震颤嗡鸣,但鬼金羊一族没有谁回应,程浩风连喊三次,过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回应,更别说来启阵迎接了。

“哼,羊族长,你鬼金羊一族如今面临危机的秘事我全都知道了,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跟我和谈,我帮你们度过危机,如若不然,让你们提前遭到灭族之祸!”程浩风威胁着。

胡仙仙不知道他在聚居地内探到了什么消息,也不知这么威胁羊族长起不起作用。

等着回复的时候,程浩风神情很冷,并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增加冰冷程度,胡仙仙疑惑起来,难道羊族长不和谈,程浩风真要灭鬼金羊一族?

可这护族大阵也难破呢,就算程浩风能混进去,要凭他一人灭全族可没可能,鬼金羊一族是天生修行天赋好的妖族,可不是一群羊。

不久后,阵法所成的光幕裂开,走出来三个人,中间是一位看起来约五十多岁的男子,样貌平常,长了一撮灰白的山羊胡,两旁是一胖一瘦两个大汉。

“老羊恭迎程、真人与胡元君大驾光临,请移步同我到寒舍一叙。”中间那男子应当是羊族长。

程浩风朝他点了点头,再给胡仙仙递个眼色,当先飞入了阵中。

这处地方是在金羊谷小山坡与沼泽地之间,能远眺大雪山和涡洛城,胡仙仙还以为阵中是圈起来的一小片草原,进阵后所见令她大吃一惊。

刚进阵中只见一片长在土坡上的小树林,掠过树林是一座险峻孤峰,孤峰悬崖之下是一块水草丰美的小平坝。

那平坝比起大草原算小,可也有方圆几百里了,俯瞰下去,只见野驴、野马、羚羊在草地上撒欢儿,一座座石块砌成的小楼沿坝子边上的山坡矗立,一顶顶帐篷散搭在坝子当中,三三两两的人悠闲走来走去,这里既可以定居又可以逐水草迁徙。

羊族长看出胡仙仙对这里一切很好奇,带他们在一座石楼前落地后,热情地说:“胡元君请进,我们这里虽说寒陋,却有与别处不同的风俗民情,多盘桓几日好好游玩。”

不懂他态度为何前倨后恭,胡仙仙礼貌地朝他笑笑。

程浩风不悦地接话:“我们此次来是商谈要事,不是来游玩的,羊族长不要东拉西扯。”

羊族长讪讪笑了笑,引他们进楼,再上楼进了一间小厅,而后摒退左右随从。

“敢问程、真人是如何得知我鬼金羊一族将有危机?”只有他们三人时,羊族长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严肃发问。

“天机不可泄露……我知道便是知道,你拿出诚意跟我和谈便是。”程浩风高深莫测的模样。

那羊族长还没想到是程浩风混进阵中秘查出了种种内情,盯着程浩风看了半晌后,也看不出什么,只得无奈地开谈。

听他和程浩风争来论去,胡仙仙这才从他们话语中得知鬼金羊一族将有的灭族之祸是怎么回事。

鬼金羊一族天生比其它羊类有修炼天赋,但那也得开启灵智才能修炼,在还没有开启灵智前也很弱小,并且因为它们所蕴的天地灵气多,捕杀它们的修行者也多。

为了保护族民,族中法力较高者追随星宿鬼金羊惩恶扬善,得到帮助建起了这个巨大而坚固的护族大阵。

匆匆千年而过,护族大阵依然坚固,这本是好事,但好事之中又暗藏了坏事,坏就坏在护族大阵太坚固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阵中没有任何忧患了,除开极少数想升仙位的族民外,大多数族民都懈怠修行。

并且,与青丘国依附这方天地当中又自有运行规则不同,这里只是硬生生用阵法隔绝外界,天长日久,鬼金羊族民乃至花草树木和鸟兽虫鱼全发生了变异。

这些变异当中有一点即是族民的修行天赋在降低,开启灵智的鬼金羊在变少,而少数开启灵智的鬼金羊当中还以雌性为多。

还有个挺尴尬的问题是,这些开启了灵智并修炼有成能化人形的鬼金羊女子不愿意再跟羊形男子交合,修成人形的男子又极少,在这里一男娶十妻算很平常的事。

羊族长对种种事情很忧虑,可安稳惯了的族民们没几个能为他排忧解难,为了使族民变异的情形好转,他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东海雨工与羊外形相似,只是行步间隐隐有风雷之气,似羊又非羊,还天生沾了龙气,若是和雨工生下子女,定能让渐渐变弱的鬼金羊修行天赋重新变强。

所以,为了全族未来,羊族长派了一名貌美鬼金羊女子“偶遇”了所有雨工当中法力最高的雨工长。

等得怀了孩子,羊族长娶了那女子,生下羊五公子,即是那无耻羊妖。

羊妖承载了鬼金羊一族改良血脉的希望,还承载了与东海龙宫攀连关系的希望,结果被程浩风施以酷刑,又被派去龙宫盗梦幽冰胆身死,羊族长怎能不恨程浩风?

但听闻程浩风知道这些危机还能解了这些危机,思来想去之后,羊族长决定试着和程浩风谈谈,只要能让鬼金羊一族走出困境,以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我当然有办法帮你们走出困境,不过再讲出办法之前,还请羊族长把多吉喀勒埋伏在大雪山的伏兵军情告诉我。”程浩风提出条件。

羊族长挺为难地看了看胡仙仙,再对程浩风说:“这,胡元君也看到了,我族很少与外界势力交往……我也不清楚多吉大师的兵力安排。”

他先看向胡仙仙大约是以为胡仙仙会相信他的话,帮他在程浩风面前说好话,可胡仙仙哪会轻易相信别人?

“羊族长,有你提供情报,我征番大军翻大雪山进攻夜城会更顺利;但你不提供情报,我军多费点事也能翻过大雪山!”胡仙仙冷言厉色而说,“你要弄清楚一点,我军不是没了你提供的情报就不行,但你没了改变鬼金羊一族目前处境的办法会有灭族之忧!”

羊族长惊愣住,擦了擦额头冷汗,见胡仙仙初来时像个好奇的小村姑东张西望,还以为她很容易被诓,没想到这么难哄。

形势摆出来:没有情报,征番大军只是要多费力;没有改变目前处境的办法,鬼金羊一族面临的是灭族之危,谁处于弱势很明显。

“程、真人我的确知道些多吉大师埋伏了兵准备袭击的事……因为只有我族当中几十名勇士能熟练使用喷毒的武器,多吉大师对我算比较倚重。不过,我只清楚埋伏了几个地方,每个地方兵力多寡,无法提供具体的布署详情。”羊族长目光显得诚恳很多。

程浩风颔首轻笑,表示相信他这次所说。

羊族长松了一口气,壮起胆子说:“要我说出所知情况也可以,但程、真人能否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能让我族摆脱困境?”

他反过来要求程浩风拿出诚意,程浩风可没像他绕弯子,答道:“走出护族阵法生活,再与东海雨工联姻,必能壮大族群,长久兴盛。”

这不是羊族长早想到过的办法吗?程浩风还好意思这么当奇谋妙计说出来?羊族长瘪瘪嘴,冷笑看着程浩风。

见他这般,程浩风也不恼,面色平静继续说:“我的办法和你的办法不一样。首先,你想带族民走出护族大阵生活,靠的是多吉喀勒这些人,可他们只会利用你们,给不了你们安身之地。其次,与东海雨工联姻,你想的是名不正言不顺去‘借种’,没能培养出个优秀后辈不说,还惹来祸事,而我……”

程浩风顿住话头儿,慢慢转着手中茶杯,促狭笑看羊族长。

“还请程、真人明说,救我族民!”羊族长离座,朝程浩风深鞠一躬。

程浩风抬手示意他坐回座位又再说:“我建议你们搬往汶山城外的葬鹰谷,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以不用住在阵法中也保得一族安全。只是呢,葬鹰骨是多吉喀勒的地盘,据说他的神鹰骨笛就取自那里,你们想要有安居之地,可得帮我打败多吉喀勒。”

葬鹰谷,羊族长对那个地方也有所了解,考虑了一下,还真挺适合鬼金羊一族安居,很郑重地点头表示愿助大军打败番邦叛军。

程浩风又再说:“我与段梦柔目前暂时合作,你也知道她是东海龙王的义女,如果由她出面向龙王保媒,招几个雨工到你族中当女婿,是不是能名正言顺和雨工联姻?如果龙王拒绝,我还有别的办法迫使龙王答应。”

一听这话,振兴鬼金羊一族有望,羊族长喜极而泣,连声道谢。

和谈之后,程浩风回到军中马上调兵去除掉大雪山中的番邦伏兵,至四月初四傍晚已全歼了两股共约三百名伏兵,半夜之时到得山脉中段,遇上多吉喀勒亲自出战。

第七百五十三章 雄鹰展翅

草原之上绿草茵茵,大雪山上还是白雪皑皑,一块积雪岩石突兀横于冰崖畔,石上雪浅只因一双赤脚融了雪。

那双棕褐的粗糙大脚实在煞风景,赤脚大汉可不管什么煞不煞风景,他只管战斗是胜是败。

今日凌晨赶来大雪山督战,他听安插在鬼金羊一族中的探子说,那个窝囊羊族长居然跟程浩风结盟了,还妄想占了他的葬鹰谷,本来只是看看伏兵情况已如何,得了这消息后当即决定留下来亲自对敌。

时已半夜,程浩风带兵往第四个伏击点去了,胡仙仙在这第三个伏击点领着破军铁卫反袭番邦伏兵,他们潜行而来、悄无声息杀了哨兵,又有几乘天外飞仙飞来从空中往下射箭。

这第三个伏击点的番军眼看将要全部丧命,突然从破军铁卫背后冲出二十多个手执特异武器的人,朝着地面上的破军铁卫猛一阵扫射,毒雾、毒沙、毒烟齐齐喷出,破军铁卫们有三成当场中毒而死,有六成只能自保逃蹿没了战斗力,只那在天外飞仙上的一成还在射箭。

胡仙仙一边抡出红雪拂尘将毒雾、毒水、毒沙用冰寒灵气裹挟向山崖下荡去,一边下令让破军铁卫们快撤!

“嗬嗬……”一声冷笑响起。

胡仙仙循声望去,浓墨似的夜色中白雪闪银光,褐红的氆氇在黑与白之间格外惹眼,仿佛这一抹红是大雪山主宰,多吉喀勒比几年前更沉稳端重了。

破军铁卫们往山下撤去,他们清楚在目前形势下帮不了什么忙,不会劝胡仙仙跟着撤,更不会固执留下来帮她。

第三处伏击点的雪峰上百余名番兵,二十几名手执特异武器的蒙面怪人和多吉喀勒对胡仙仙形成了合围之势。

“伏击反被偷袭,偷袭又再被反偷袭,有趣!”多吉喀勒挑眉笑着飞到胡仙仙身旁,“祖奶奶,跟我去夜城见末神老祖宗吧。”

“好啊……好……”第二个“好”字还没落音,胡仙仙旋身飞起,慧心玉剑疾射刺向多吉喀勒心窝。

剑气凛凛,只求一击必杀!

不过,多吉喀勒也不会真的认为胡仙仙甘心束手就擒,靠近她时早有防备。

剑气带的劲风吹得他满头微卷黑发蓬蓬乱飞,他镇定自若召出头骨碗,无数骷髅头虚影从碗中飘出,裹得慧心玉剑无法再进击。

胡仙仙眸光渐冷,再御雾隐无隙网兜住那些骷髅头虚影,而后高喝一声:“上”!

拖起雾隐无隙网甩向那些蒙面怪人,迅速解网,无数骷髅头虚影发出尖利啸音扑向他们。

与此同时,已飞走的几乘天外飞仙忽然飞回,利箭如飞蝗射向番军普通士兵。

只顾缠着慧心玉剑,突发变故,多吉喀勒有一瞬呆滞,回过神后他赶忙祭起头骨碗收回骷髅头虚影。

蒙面怪人受侵后全都显得神智不清醒,有两三个竟然抽搐着倒在地上变成了巨大羚羊!

番军的普通士兵被射杀不少,多吉喀勒正要对返回的那几乘天外飞仙展开攻击,可他头骨碗中骷髅头虚影再飞出时,被胡仙仙的红雪拂尘打散不少,天外飞仙上的破军铁卫趁机飞逃而去!

“那些蒙面怪人是不是你安插在鬼金羊一族的奸细?”胡仙仙斥问着,御使慧心玉剑绕着多吉喀勒旋转。

看了看雪地上又增加不少番军尸体,多吉喀勒怨怒地瞪向胡仙仙,朝那些蒙面怪人尖声高喊:“要想保住你们的利益,就快点毒死这个女人!”

特异武器连发,毒水、毒沙、毒烟连成一团浓如墨汁的毒雾包住了胡仙仙,毒不死她也得闷死她吧?

多吉喀勒桀桀怪笑:“祖奶奶,被自己构想出的武器所杀,滋味如何?王二少爷真是天才啊,他把你们复杂的喷云壶、洒云壶、出云壶做了改进,融为一种武器,只一种也能沙、烟、水都喷,还命中率大大提高……”

话没说完,多吉喀勒像被掐着嗓子般只能喉咙里发出怪声冒不出话,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眼球要从眼眶中掉出。

淡青光华朦朦,胡仙仙唇角含着讥笑,纤指轻捻一元浑真簪划出荧光卷住毒雾团。

“我可没往武器里装剧毒之物,当然不受毒侵,放毒之人自受其毒!”清亮话语伴着荧光而起,毒雾团砸向蒙面怪人们。

毒雾团爆散开,毒沙飞扬扑满身,毒烟飘荡直钻口鼻,毒水四射溅入眼中、沾上皮肤,惨叫哀嚎声不绝!

胡仙仙盯着一个特异武器看看,似是喷云壶之类,又略有不同,再划荧光卷一个来放入袖里乾坤中,准备有空时仔细研究。

处于下风,多吉喀勒也不逃跑,趁着胡仙仙攻击蒙面怪人,双手转动头骨碗,转出一道阴冷的惨白光轮罩向胡仙仙。

胡仙仙不闪不避,御起慧心玉剑直削多吉喀勒咽喉。

见她竟不把惨白光轮当一回事,多吉喀勒眼中掠过得意邪笑,他这几年功力进步神速,胡仙仙如此轻敌,不死也得重伤!

笑意掠过,旋即又凝住,惨白光轮刹那间腾转向了更高的空中,多吉喀勒微张着嘴竟然没反应过来,他的头骨碗已不在手中!

胡仙仙敢不闪避,是因她早就让唐彩儿蓄势待发了,光轮才起,唐彩儿化为彩鸾本体叼走了头骨碗!

一线血珠从多吉喀勒颈侧射出,他咬紧牙关忍痛,怨毒如地狱恶鬼的目光盯向胡仙仙,在即将断喉气绝之时,他用神鹰骨笛挡偏慧心玉剑,虽然保住性命了,却也受伤。

因见他再无反抗之力,胡仙仙和变回人形的唐彩儿左右相挟防备他,要送他去见胡勇刚。

多吉喀勒可不会甘愿当俘虏,胡仙仙正要撒开雾隐无隙网缠他之时,他吹响了神鹰骨笛。

骨笛之声如雄鹰高鸣,唐彩儿小嘴儿撅了撅,若有所思皱起眉头。

胡仙仙已将多吉喀勒网住了,正转身往军营飞,唐彩儿一把拉住她,“仙姐姐,不……不能回去!会给一般士兵带去灾难的……他召来了葬鹰谷的鹰……”

这些话说得很含糊,可胡仙仙与唐彩儿心意相通,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多吉喀勒用神鹰骨笛召来葬鹰谷的鹰,回军营后那些一般士兵抵抗不了雄鹰的攻击。

多吉喀勒的神鹰骨笛是用雪原神鹰腿骨所制,再经扎措帮忙炼化而成法器,二十多年前为捕那雪原神鹰,他在葬鹰谷旁足足捱了三年的冻饿与孤独之苦。

葬鹰谷之所以名为“葬鹰”,是因那山谷很大,谷两边比周围其它地方暖和,谷底却有条细细深渊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常年被散发寒气的白雾遮蔽,不知道有多深。

大山谷因湿润温暖引来了很多鸟兽,但全都不敢靠近谷底裂隙,传说有已开启灵智的雄鹰想飞去裂隙中看看,结果再也没飞上来。

从此,山谷称葬鹰谷,凡是能从裂隙的左边飞到右边的鹰都称雪原神鹰。

那裂隙不知有多深,飞下去再难飞上来,但宽却不并算宽,只有半里路左右,对于雄鹰只是扇几下翅膀的距离,为何能飞过去还备受尊崇?

只因那裂隙虽不宽,腾起的白色雾气却如有吸力般,飞在空中的鹰会不由自主往下坠,飞半里比飞千里还累。

胡仙仙想起这么多,其实也只在眨眼间,她立即发灵符给程浩风,让他来援,静待接下来的鏖战。

不久,程浩风从第四伏击点赶来,瞟一眼地上的巨大羚羊尸身后问胡仙仙:“是羊族长反水了,还是族中有奸细?”

“他们是安插在鬼金羊一族中的奸细,真不明白羊族长为了族民忍辱负重、操碎了心,他们怎么还要跟着番邦的人乱混。”胡仙仙看着眼前死尸污血,觉得弄脏了圣洁大雪山。

多吉喀勒嗤笑一声:“这都不懂?你们给羊族长出的主意看似解决了鬼金羊一族的危机,可没考虑到那也损害了部分族民的利益。呵呵,那些极少数能修炼的羊族男子,在族中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要是能修炼的男子增多了呢?”

从全族来说有利的事,让极少数族民没了优越感,就要搞破坏?其实全族强了,整体优越感更强,偏偏把私利放在公利的对立面,人心有如此的,其它生灵之心也有如此的。

不久后,空中传来“窸窸窣窣”的扇翅声,许多雄鹰齐齐飞来,如同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天边涌来。

番军中还有些残兵,鬼金羊族民也还些中毒没死的,见了空中阵势,全部悄悄往山下逃。

一声高亢啼叫响彻夜空,唐彩儿化为彩鸾本体冲上云霄,彩羽烈烈闪光,缤纷多彩的光芒照耀,雪地上也泛起五彩毫光。

这是禽类之间的血脉贵贱比拼,贵者天生对贱者有威压,唐彩儿鸾体自是比鹰体高贵。

鹰体虽略贱,雄鹰却是最不受拘束的禽类,葬鹰谷的鹰更是狂傲不羁,若非与多吉喀勒有听从骨笛之召的约定,也不会受他驱使。

唐彩儿示威不起作用,雄鹰围攻向她,她有法力修为,可雄鹰本体强悍、数量众多,对战难有胜算。

多吉喀勒眸中燃起疯狂火焰,叽哩咕噜念出一长串番话咒语,又得意大笑。

形势危急,胡仙仙凌空飞起与唐彩儿共同对敌,程浩风淡定站在雪地上,他目光似疑惑、似惊喜地看向侧后方一只巨鹰。

那只鹰羽毛黑亮,双眼中有刀锋般寒光闪烁,翅羽和尾羽羽尖黑亮中泛着紫黑,爪尖金黄中泛着紫黑,神俊非常。

第七百五十四章 鹰王忠耿

夜茫茫,群山覆雪如同银龙斜卧莽苍,雄鹰与胡仙仙和唐彩儿的激战于他们本身算惊险万分了,在整座大雪山中可没掀多大动静,山还是山,雪还是雪。

趁着混战,多吉喀勒悄悄从雾隐无隙网中溜出,阴恻恻笑着横拿神鹰骨笛盯向胡仙仙后脑勺。

他意图偷袭,但还没动手,忽听口哨声响起:“嘘……吁……”

只是乡间少年逗鸟的单调口哨声,但音量高亢无比,随着口哨声又响起了嘹亮鹰唳声,那只羽尖爪尖泛紫黑的鹰俯冲直下,停在了程浩风肩头。

哨声鹰唳和鸣,让多吉喀勒行动滞了滞,等他再想偷袭胡仙仙的时候,却见在他心神一滞的短短瞬间,所有雄鹰退后盘旋而飞,不再攻击胡仙仙他们了!

取神鹰骨笛之时,鹰王便承诺,只要他能下到葬鹰谷裂隙之下十里位置探到那处情况,再凭自己力量杀死一只雪原神鹰,那就可以用神鹰骨笛召唤雄鹰们助战,这鹰王怎么能反悔呢?

多吉喀勒下到裂隙十里处时差点儿丢命,靠着身上残存的孔雀王血脉才能在身受重伤后爬出裂隙。

用命换来的承诺遭反悔,他对鹰王的怨愤之意使他暂时没了理智,指着鹰王用番话怒声大骂一通。

鹰王,即是停于程浩风肩头的那只鹰,它敛好翅羽静静看着叫骂不停的多吉喀勒,一副你若有精力骂人且请使劲骂的冷然态度。

胡仙仙和唐彩儿狐疑对视了一眼,没想通程浩风怎么如此容易让鹰王降顺了,即使因他驭兽天赋好,至少也得有个驯养过程吧?

也许是气昏了头,多吉喀勒没发现这么明显的疑点,骂完之后又再吹神鹰骨笛,想驱使雄鹰再去攻击。

鹰王的头微偏向程浩风,利喙张合两下似是在询问他什么。

程浩风朗笑几声,眸中流光溢彩闪着喜悦自豪之意,平静对多吉喀勒说:“你们立约的时候有个附加条件还记得吧?它若寻到它一直等待的主人,它就只听主人吩咐,再不会听你召唤。”

“是……”多吉喀勒下意识地应了声,又惊愕退后一步,“它一直等的主人是你?!不、不可能!”

莫说多吉喀勒惊愕得不敢相信,胡仙仙和唐彩儿也觉得讶异,可看鹰王与程浩风亲昵的样子又不得不信。

雄鹰有傲气,驯鹰可不容易,要让鹰等待主人几乎更无可能。

鹰爪锋利无比,胡仙仙见过驯鹰捕猎的人都用特制鹰架和皮套筒来驻鹰,但鹰王停在程浩风肩头竟是蜷缩了爪子并且只抓了衣服没挨皮肉的,这鹰王有灵性还得和程浩风感情深厚才会如此吧?

事已定局,程浩风示意胡仙仙她们先回营再细说,鹰王高鸣几声让跟来的雄鹰全部回葬鹰谷了,胡仙仙以雾隐无隙网缚好多吉喀勒,同回营中。

回营后,把多吉喀勒气海封住,捆好了后再交给胡勇刚审问,想从他口中探出夜城军情。

程浩风和胡仙仙、唐彩儿在帐篷中,给她们说起详情,他抚了抚鹰王的翅羽问:“仙仙,你还记不记得我讲过小时候救了一只雏鹰,后来它忠心耿耿追随的事?”

“记得,是它?可一千多年过去了,它还没有开启灵智,没有真正修炼呢,怎么可能活这么久,又还记得你呢?”胡仙仙看出鹰王有少许无意中从天地间吸纳的灵气,应该是葬鹰谷灵气充沛的原因,并非修炼有成。

程浩风淡淡一笑,疼爱地轻拍鹰王的头:“全凭它一点执念。”

鹰王只是一般山鹰,也许是追随程浩风后由于沾染程浩风因果的缘故,竟渐渐显出了些特异处,比如尾羽和爪尖泛出了紫黑色。

不过,当时的程浩风不知道这是吸纳了灵气所致,在他父亲往京城赴任,他们举家搬迁时,他把鹰王放归山林。

在山林中,鹰王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程浩风,可等它有了些许灵智,能翼搏千里飞往京城时,程浩风已经离家修道去了。

找不到程浩风,它凭一点执念飞啊飞,飞到了番邦葬鹰谷。它那点儿灵智还属于禽类灵性,并不是理智和知识,见谷底裂隙神秘幽深,固执地认定程浩风是去了裂隙之下。

一次次飞下裂隙,从半里、一里、两三里慢慢往下推进,可到了九里后再难飞过那白雾。

经过一次次磨难,鹰王不是九死一生,是真死了好几次,可它凭着执念又投生为鹰,并又来葬鹰谷!

它是所有雄鹰中对葬鹰谷裂隙最熟悉的,性格又是最刚强果决的,成为鹰王当之无愧。

为了更进一步探索裂隙,鹰王还发出召集令,能深入裂隙十里以下,能凭自身之力杀鹰取腿骨的,不论是禽、是兽、是人,皆可答应受召唤助战。

多吉喀勒略通禽言兽语,所以当年能够驭兽围攻泰兴府,还给了胡仙仙与座骑心意相通的口诀,他接到鹰王召集令去应选并成功。

千年别后再重逢,程浩风感慨万千,何德何能让鹰王执意追随?

胡仙仙笑中带泪凝视着程浩风,他们之间同样是执念支撑才没有分开。

常说男子多数粗豪,胡仙仙觉得其实男子更细心,也更会照顾小鸟小兽。

比如养狗养猫喂鸟,很多富家贵妇只是逗弄宠物玩儿,甚至把品种独特的宠物当炫耀工具,从不会用心地照料宠物。

可胡仙仙见过很多男子给狗洗澡、给猫按、摩、遛鸟时陪鸟说话,照料宠物吃喝拉撒比养孩子还用心,更听过不少男子表露女人水性杨花不敢付与真心,忠心灵宠才值得信赖的态度。

想及此,看程浩风眉眼含笑摩挲鹰王,竟然心中酸酸地泛起醋意,想了想,抱过唐彩儿逗弄着。

“不……不……我要和蹦蹦玩儿。”唐彩儿很不配合地扭身从胡仙仙怀里挣脱,伸手牵了牵鹰王的翅膀。

胡仙仙苦笑,鹰王来了后,她可被嫌弃了,失宠了,彻底失宠了。

“蹦蹦、蹦蹦……来玩儿,来玩儿……”唐彩儿一蹦一跳地邀请着鹰王。

“你是唤它唤‘蹦蹦’?堂堂鹰王叫这名儿也太有损威严了。”胡仙仙朝程浩风说,“你给他取个大名,平常就唤‘阿雄’好不好?”

程浩风让挺高冷不理唐彩儿的鹰王从肩上下来,鹰王在地上蹦了几蹦躲开想抱它的唐彩儿

“你看它不飞的时候就蹦来蹦去,唤它‘蹦蹦’也好。”程浩风兴趣盎然地看着蹦蹦和唐彩儿嬉戏,“蹦蹦雏小时腿受过伤才会蹦蹦跳跳地走,没想到转了几世还这般。它虽有灵性,终究只是一般血脉,用灵丹培养也只能让它活得更长,不能真正修炼。”

两人正闲谈着看唐彩儿和蹦蹦玩闹,胡勇刚走了进来,一副忧愤样子。

胡仙仙问他怎么了,他紧皱眉头直叹气,再催着他说,他才暗压着怒火向程浩风道,“多吉喀勒那家伙嘴严又刁钻,套不出话不说还把人气得够呛……”

“胡将军是想要让我去审他?”程浩风打断胡勇刚的话。

“唉……是。”胡勇刚为难又无奈地说,“我无能,拿他没办法。”

程浩风笑着摇头:“胡将军莫要这么沮丧,不是你无能,是你太讲规矩太正经了,我以前也是拿刁滑奸诈的人没办法,现在对付他们有经验了,请放心,我去会会他。”

说着,程浩风去了关押多吉喀勒的帐篷,一进门就听见癫狂怪笑声。

“你装疯卖傻是想拖延时间等你老祖宗来救你?”程浩风冷声讥诮而问。

我没有装疯卖傻,也不指望老祖宗来救我,在这里等死呢,等死等着等着想起个好笑的事儿。多吉喀勒边说边暗瞅程浩风脸色。

程浩风不接话,嘴角略向下撇,摆出看你能说些什么的轻蔑神情。

这世上好笑的事可多了,比如我算是老祖宗的第二十代孙了吧?可我外貌比他还老。

且不管外貌如何,总也是血脉至亲,老祖宗偶尔也和我聊聊闲话。我曾问过他,怎么对祖奶奶格外上心呢?

他说呀,有些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上了床乏味得很,有些女人乍看很无趣,那身体则是让人见过了就难忘……

阴冷劲风乍起,墨冰剑横抵在多吉喀勒咽喉,凛冽杀意笼罩整个帐篷!

程浩风目光森寒,可多吉喀勒并不畏惧,还笑着继续说:守着美人儿干熬,我都替你憋得慌,不如让我老祖宗替祖奶奶解了咒,都能快活享受……

话已不堪入耳,但程浩风的脸色竟慢慢和缓下来,收回剑后淡淡说:“你怕我们用你要挟扎措,一心求死对吧?我会让你死的,但不会让你死在军营中,不能让征番大军背个虐杀俘虏的恶名。你记着,从今以后本来属于我的一切,再不会让任何人敢生觊觎之心!”

四月初五巳时,程浩风让樊鼎瑶带精锐前锋先行赶往夜城;胡仙仙则保护胡勇刚率大军在午时末刻午饭后赶往夜城;尔塔、夸布、曲珍他们把这里详细消息带去边城,并助郑天霸他们守边城。

调派妥当,程浩风带多吉喀勒和蹦蹦去了鬼金羊聚居地,要护送鬼金羊一族前往葬鹰谷。

从与羊族长商议搬迁,到抵达汶山城外两百里处准备进葬鹰谷,几天的时间中,多吉喀勒用各种难听的话刺激程浩风都没用,程浩风还让属下们要优待俘虏,不许用刑也不许冻着饿着。

第七百五十五章 囚敌守阵

除了行动不自由,程浩风的属下确实对多吉喀勒算优待,优待得士兵们和鬼金羊一族族民都羡慕他了。

因要整族搬迁,该拿的、该扛的、该运的东西可真不少,鬼金羊族民能变人形的不多,修为高的更少,为了减少意外发生还得尽快赶去葬鹰谷,那份苦累可想而知。

程浩风只带了十几个亲兵来帮忙,这些兵为了展现英勇无畏还大公无私的形象,只得脏活儿累活儿抢着做,比打仗还累。

反观多吉喀勒呢?坐在马拉的木头囚车里,有人送饭送水,想睡就睡,想坐就坐,不高兴了还敢污言秽语骂程浩风。

其他人别说骂了,连羊族长和程浩风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微弓着腰不敢直视的。

可多吉喀勒会认为过得好吗?似乎优待的背后,定有阴谋,程浩风只是简单送他来葬鹰谷囚禁吗?

多吉喀勒骂程浩风是因怕他,怕极了才骂,盼着给他个一刀痛快。

他怕死,但比起未知的遭遇也没那么怕了,对于他而言死不是人生终点,扎措还可以帮他投胎转世重修,可天知道程浩风会怎么对他?

他总觉得程浩风温和有礼的笑容显得狰狞,让他恐惧,每时每刻都觉得毛骨悚然还得假装镇定也累啊。

休整一夜后,在蹦蹦带领下准备正式进谷,多吉喀勒没来由地心慌,他无法再淡定了,求士兵通传要见程浩风。

“你是要在葬鹰谷设陷阱引老祖宗来救我?你不会如愿的,说实话,我老祖宗子孙无数,不在乎多我一个还是少我一个。别白费力气了,要杀要剐快点儿动手!”多吉喀勒以前泛着枣红的脸膛已变得苍白,眼神里是满满的疲惫颓丧。

看到他这副样子,程浩风很满意,笑说:“你家老祖宗才喜欢拿别人的亲人来要挟吧?我还不屑那么做。放心,我说了只是把你囚禁在葬鹰谷,绝对说话算数,不耍花招!”

多吉喀勒还想套话问出到底如何处置自己,可程浩风不再和他多言,安排进谷之事去了。

葬鹰谷,谷长两百多里,从东边悬崖到西边悬崖最宽处相距五十多里,最窄处相距十几里,两旁悬崖有陡峭处也有些平缓处,山顶是冰雪覆盖,谷中则温暖湿润。

谷底一条深深裂隙常年白雾漫漫,那雾气阴冷异常,比山顶的冰雪还冷。

这葬鹰谷在西北高原已是地势低了,那裂隙更是低了再低,要是裂隙直达地心不是该冒热气吗?

程浩风飞于半空,察看四周地形,很多问题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此来有三个目的,一是帮鬼金羊一族安居在此,兑现承诺并结个盟友。

二是要为鬼金羊一族和蹦蹦的雄鹰族群弄个稳当守护之法,带多吉喀勒来便是为了设法不使外界侵扰。

三是探探谷底裂隙,看那下面到底有什么,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并无寻幽探奇之心,他是得知蹦蹦执意认为他在裂隙之下才想去探探,难道裂隙底下有他自己的气息?

葬鹰谷中比番邦其余地界暖和,又正值初夏,满目只见青苍翠绿,深谷从上而下慢慢收窄,因上面极宽,身处谷中也不觉得憋闷。

羊族长安排族民们选址搭帐篷,准备安家落户,蹦蹦则带领雄鹰们盘旋飞绕,以高声鸣叫威慑其它鸟兽不许来欺凌鬼金羊一族。

程浩风暗暗嘱咐一个可靠士兵,在他发出信号后悄悄放了多吉喀勒,虽然不解其意,士兵还是听令。

细看地形后,程浩风看到葬鹰谷之上是雪山冰崖,要从上而下进谷不容易,崖壁上又有很多鹰巢,雄鹰可以示警,防守能稍薄弱些;进谷的南北两个谷口,北谷口离山很近,又有一条山涧从旁流过,地势险峻,也能稍微不防守那么严;南谷口则正对向汶山城,离汶山城到逻都的官道只有五十多里,必须要防守好。

要守护葬鹰谷中一切,还得布阵,但不能像鬼金羊以前的聚居地那般完全隔绝外界,程浩风设了两个阵,一个是简单的遮蔽阵法,一个是从内开启的特殊阵法。

简单的遮蔽阵法能使法力低于程浩风的修者看不到葬鹰谷入口,要强行破阵也会被反弹,很多修行宗门皆有此种阵法,能有守护作用又不会隔绝天地灵气。

只是呢,这种阵法简易,遇上比设阵人功力高的能够破阵,遇上精通阵法的人也能破阵,甚至山水发生大的地理变化还会使阵法不攻自破。

所以程浩风在遮蔽阵法之外又暗设了一重从内开启的阵法,平时关闭,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开启,开启方法由羊族长和族内少数忠诚可靠的族民掌握。

布好遮蔽阵法后,程浩风在西山崖一面坚硬石壁前悬停,掣出墨冰剑挥出,寒光几闪,凿出几个石洞,往洞中各投了几枚万人钱,再从山顶移了几块巨石入洞补好。

万人钱,是经很多人转手用过的铜钱,沾的阳气重,且西属金,金的刀兵气与阳气配合,所有阴魂阴物皆不敢靠近。

其外补了巨石,远看石壁无变化,实则有变化,变与不变之间,阵法的兑位定了。

程浩风又飞向东边山崖,左手掐诀,右手以剑指天,口诵引雷法诀,倏然飘来三朵乌云,转瞬一道闪电劈出,劈中一棵横斜出崖的大松树;紧接着第二道闪电劈出,劈中凸出崖壁的一块岩石;第三道雷又劈出,劈中程浩风扔出的一根铜棍。

松树被劈裂两半而没枯萎,岩石被雷电灼出数道焦痕而没碎裂,铜棍带着无数细小蓝紫色电光飞射向崖壁又没入其中,电闪雷鸣之中震位成!

程浩风又飞向北边山涧旁,朝偏西北的入谷处山壁接连射出数枚金钉,金钉没入山壁中不可见,乾位已成。

又在入口处另东北边的山崖悬停,连挥几次墨冰剑削下,石屑乱飞中,削出一面光滑如镜的石壁,艮位成。

再飞入山涧中,催灵气灌注入剑,面色微沉猛地将墨冰剑斩下,剑光暴长几里长,剑光所及劈开了条深沟,因地势比原本山涧稍低些,涧水全改道流入深沟,出几里外又再流回原河道。

改移涧水流向,此地正北之水势改了,坎位布好。

程浩风手腕一旋,提剑顺向身后,斜飞向南而去。

湛蓝天空下,身着一袭湖蓝道袍的程浩风身形飘逸,他刚落身在谷口处山崖旁,多吉喀勒绝望干嚎着从半空中歪歪扭扭跌下。

“你要干什么?故意让人放我,再又来截击我,到底要把我怎么折磨?”多吉喀勒朝程浩风怨愤高喊。

程浩风眸光淡淡瞥他一眼,默默在谷口东南边崖上几丛黄栌灌木上留下灵气印记,以此定了巽位。

再在谷口西南边崖上以气御来几坨泥土,包入锦帕中,递向多吉喀勒。

多吉喀勒惊恐退了几步,不敢伸手去接,他吓怕了,在程浩风默默做事的时候也不敢偷偷逃跑。

不接,好!程浩风唇边挑起狡黠笑意,抖了抖锦帕,泥土再散落回崖上土中,如此便是坤位已成!

心情大好,他笑看已软瘫在地的多吉喀勒,再猛一转身,左手食指和中指向虚空中并指一夹,捻张火符在手,扬手出符,正南谷口上空爆燃熊熊烈火!

程浩风又回身发出几道灵气,解了多吉喀勒气海的封禁,得以重有灵气后,多吉喀勒也没有御气攻击,而是颤抖着说:“你……你是要我用当阵眼?好狠辣阴毒的算计!可你……你别忘了当初在泰兴发的毒誓,那有胡仙仙当见证的,你要逼我上绝路,只怕你也会违背誓言,弄得所求全落空!”

所求全落空,这是程浩风最害怕的结果,比之身死魂消更让他害怕,然而,他无惧多吉喀勒威胁,朗笑而言:“我说过不会置你于死地,更不会让你魂飞魄散,说到做到。”

话音未落,程浩风应手化出黑绳拴住多吉喀勒,抛向那团烈火中。

惊恐万分又疑惑万分的多吉喀勒挣扎不休,还是无可避免扑向烈火,火光映得他的瞳仁中也似跳跃簇簇火焰。

黑绳消散,多吉喀勒完全落进火中,可想像中的灼痛感没有传来,甚至连一点点热度也没有……但山谷和程浩风皆在眼前消失,只有无尽火海翻滚。

阵眼定,离位成,整个阵法启动,多吉喀勒消失不见,仿若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

程浩风负手而立,昂首向天一笑,傲视苍穹,豪气顿生。

回到谷中,程浩风到羊族长的帐篷里,将此阵命名为“裔血离火阵”,给他讲明开关之法。

平常之时,此阵只有遇到强行进谷会示警的功用,所有人都看不见多吉喀勒,但用火符烧食物给多吉喀勒吃能让他吃到。

若遇到强敌来袭,用鬼金羊一族的鲜血催御火符启动防御大阵,能使多吉喀勒现身出来,阵法会变得坚固异常,除非是搬开两边山崖,移开北谷口山涧,否则法力再高的人也不可能强行破阵。

这裔血离火阵的正规破阵之法是杀了多吉喀勒这个阵眼,并把他炼化入坎位定阵之水中。

平时因阵法原因,多数人看也看不见多吉喀勒这个阵眼,看到了也未必能想到他是阵眼,想到了也未必敢杀他。

因他当过番邦国师,还是扎措留下的后代,他自身只是因阵法所困才逃不出,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并且他身份背景也令人不敢随意杀他。

纵然有胆大又聪明的人算出多吉喀勒是阵眼,又杀了他,要将他炼化入坎位定阵之水也并非易事。

第七百五十六章 灭情暴虐

听程浩风交待着关于裔血离火阵的事,羊族长面容显得认真严肃,心里却有些想笑,这多吉喀勒曾因鬼金羊一族想找番邦当靠山多次借机欺压,如今倒似成了葬鹰谷的看门狗一般,这程浩风顽童般的做法让他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交待好后,程浩风让他们自行处理各项杂事,他要下到裂隙去看看。

行过绿绿草地,渐渐只有稀疏灌木丛,程浩风知道裂隙快到了,纵身而起飞到空中俯瞰,只见一线黄白轻雾几乎贯穿整个葬鹰谷,整个谷底和裂隙就似是绿飘带上有一条黄白花纹。

飞得更低了些,靠近雾气时只觉阴寒入骨,且与冰天雪地的寒冷不同,也与鬼界阴魂的怨气不同,那是一种虽然冷,却不让人瑟缩还让人胀得发热的感觉。

程浩风眉头拧紧,莫名燥热感让他烦躁不安,要冷静考虑一下此时应不应该下去看看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到后来再没了权衡利弊的想法,只是对这裂隙看着极不顺眼,想征服也想要破坏!

一口气冲下去十几里,白雾茫茫中凛冽寒气没让他心平气和下来,还让他从心底泛起狠绝之意,觉得世间一切都没什么可留恋。

快往下二十里了,程浩风感知到熟悉的气息,非常非常熟悉——是他自己的气息!

蹦蹦虽然没有法力,但有禽类天生敏锐感知,这裂隙中真的有自己气息!程浩风既震惊又疑惑,头脑也瞬时清醒几分。

细细感知那气息,能确定是自己的气息,但是那气息暴虐异常得不像他了。活了那么久,经历那么多,他已不是那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敦厚古板少年了,但虽有过阴谋和杀戮,他仍坚信自己不会暴虐成那般。

再说,修者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感知到自己气息也不算很稀奇,比如他用过很久的物品若是被其他人拿去,又遗失在某个陌生地方,等他去了那地方当然会感知到自己气息。

可这裂隙之下显然不属于此种情况,谁会把他用过的东西丢到这里来?

但那明明是属于自己的暴虐气息从何而来?他越想不通,那道暴虐气息就越浓烈,最后将他完全笼罩起来。

他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由陷入幻境中,说是幻境也不全对,更像是记忆回放……

一个厌倦尘世种种纷扰的少年要出家修道,他认为京城里的那个官宦之家如同是囚笼,他要寻一片清静乐土,让心灵自由飞翔。

经过努力,拜在淳和真人门下,师父为他取“程浩风”之名,还特意带他去云华观后呼风河畔郑重交待说:“为师相信你勤勉、上进、守律,只提醒你莫要用情太深,莫要杀孽太重。”

他平视着师父,乖顺而自信地说:“世上女子皆浅薄,哪有求索无上大道令人向往?至于杀孽,徒儿自幼即能与鸟兽虫鱼沟通,不忍伤害鸟兽虫鱼又怎愿造杀孽伤害他人?”

晁玄同叹了几声,无奈摇摇头,忧虑之色尽显。

“师父不信我?”程浩风倔犟抿紧唇角,顿了顿又再说,“那请师父将我心中杀意抽去几分。”

他知道师父晁玄同法力甚高,亲眼见过师父将凶犯戾气化去,那么当然也能抽去他心中杀意,少了杀意肯定就不会嗜杀。

晁玄同目光定定看着他,许久后,目光柔和起来,左手中指和食指捏为剑指毫不犹豫地点向程浩风心窝处,指尖只触到了衣服抵在心窝,可程浩风真如利剑穿心般剧痛起来!

忍着痛不肯哭嚎,痛意直侵脑髓,程浩风痛晕了……

记忆中的他痛晕了,裂隙中的他悠悠醒转,原来这暴虐气息是他心中杀意,被摒弃的杀意机缘巧合之下落入裂隙。

程浩风苦笑自嘲,我是有多重的杀意才会凝结不散,并积在裂隙白雾中引得蹦蹦一次次想探明呢?师父想要避免许多灾劫发生,一次次提醒、训斥,可终究是天命难违,我还是把不该做、不能做的事全做了。

想起师父,又想起师父因了他们几个弟子在天庭表面风光实则承受了沉重压力,内心难免愧疚。

愧疚至极,想到师父与师兄弟们处境皆难,而他在人间看似位高权重,想要的却得不到,愧疚与失落交替变成不满,不满又变成难以遏制的愤怒!

墨冰剑出,运足力气劈向白濛濛雾气,劈砍、削刺、抹绞,用最有攻击性的招式发泄怒气!

剑光闪闪,雾气被分割成东一团西一坨的,乱糟糟像是破碎棉絮。

墨冰剑的剑气寒冷,程浩风怒火攻心,他眸底燃烧着怨愤火焰,本应有激烈情绪表露,透出的意味却是漠然,剑气雾气交加使裂隙中冻出一层又一层寒冰。

他所求是爱人朋友都好好的守在身边,此刻变成渴求强大力量彻彻底底毁掉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该毁灭吗?让他鄙视的人安然活到老,让他珍视的人命运多舛,没有光明可追逐那就拥抱黑暗!

癫狂的他渴望肆意杀戮,只有血腥才能让他平静!程浩风没注意到原本透明而缭绕几丝墨色轻烟的剑光,此时冒出浓重而混浊的黑气。

还好,这裂隙之下没有任何生灵,劈砍得几乎精疲力竭后,程浩风颓然倒在一块冰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双目无神地迷茫看向上方。

“仙仙,什么时候才能卸下一切负累,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起平静生活?你知不知道我很累很累,对未来很没有信心?”他苦涩笑着喃喃自语。

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忽然瞳孔一缩:“仙仙……我恨你,好恨你,总是想抛下我……你从来没有争取过……只会把我推开……”

喉结骤紧,再也说不出话,咬着牙冷笑,笑声也似呜咽。

被搅乱的白雾又聚拢来,与冰层凝在一处,寒意透心,程浩风的发梢和眉毛覆了薄薄银霜,似是垂垂老矣。

若是没有了功力,他早该衰朽入土了,但与其说支撑他斗志的是功力不如说是恨意,恨声念着:“扎措,我不可能让你如愿的,即使我不成功也绝不让你成功!设下绝欲夺情咒,这种只有你能跟她欢好才能解咒,别人碰了她会让她咒发心痛而死的恶咒,注定你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你故意恶心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让你死都算便宜你了……”

狠狠骂了,内心忽又感到空虚,空虚之后再度愧疚。

“师父,我不是没有为大局着想过,我做那么多,最初也只是想开劈个小小空间,让她一分为二,一个去承担大义,一个和我平淡快乐到死,即使死也死而无憾了。是天意不给我机会啊,她身份脾气不论怎么变,骨子里的本性不会变,没有可能一分为二,我只能用尽办法,甚至不择手段陪她走下去。”

他的解释没有其他人听到,只有自己的回声在雾气与冰层中飘荡。

孤寂感袭来,语调也带了悲声,话语却是关怀与担忧:“仙仙啊,你知不知你做错了什么?你对我总是能狠得下心来,不和我商量就散尽我情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再是我,事情会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到时候谁帮你承担后果?”

因躺在冰上,又没有调御灵气,他身体慢慢冰凉僵硬,这时又慢慢回暖,发丝和眉毛上的冰霜融化成水珠滴落,“仙仙,我恨死你了!好想从此不理你,好想退出这是非漩涡,真的恨你,又还是要为你担忧……怕你出什么意外,你总会突然出些让我措手不及的事……等我够强大,一定把你关起来,该承担的替你承担,让你只在我掌握中。”

摇摇晃晃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冰水,程浩风语气温柔了几分:“想你了,又想你了,你们定然已经攻下夜城了。夜城容易攻下,扎措他们不会在夜城投太多兵力,必然退往登龙堡和迷窟负隅顽抗,那里才是他们的大本营。你是定数之中的变数,可别急于冒进闯祸,又得我去善后。”

灵气运转,凌风而上,怅然自问:“希望有一天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扰我们,这一切烦恼何时能甩掉?”

到得羊族长的帐篷里,羊族长见他悲凉落寞之态,惊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探裂隙耗费了不少灵力,有些乏累。裂隙之下十分凶险,你们千万别为了猎奇再下去。”程浩风淡淡回答。

羊族长觉得他不是损耗灵气后的虚弱感,给人很奇怪的感觉,具体奇怪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程浩风不知羊族长在皱眉思索什么,交待说:“你们安顿好后,你派人在那个裂隙周围设些警戒标志,防止有人靠近。那个裂隙如大地伤痕,我命名为‘灭情痕’,以为就用此名称之。”

羊族长一一答应,再又嘱咐些杂事,最后唤了蹦蹦来交托以后事项,诸事安排完毕,程浩风赶去了夜城。

到夜城才知道已是四月十一了,昨天即已攻下夜城,留下少部分军队驻守在城中,大军由樊鼎瑶率去了城外登龙堡和迷窟。

新的战事还没有展开,胡勇刚几经劳累、气恼、担忧,身体已很不好,攻下夜城后略松懈些,强撑着的身体就垮了,胡仙仙留在城中照顾兄长。

程浩风在城中一处富户空屋临时改建的营房找到他们,见了他们后也不顾有其他人在旁边,把胡仙仙紧紧拥在怀里。

番一百二十六 总有麻烦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小兔也没空多想斯经理说的事,要赶在傍晚来吃晚饭的用餐高峰前,把桌椅摆好,餐巾纸叠好,各样餐具检查好。

华灯初上,顾客们陆续进到用餐大厅,向客人问候、倒茶、点菜、端菜,走来走去走得脚踝快断了。

累倒没什么,难受的是遇到客人故意刁难,比如小蓓遇到过一个胖胖阔太太说她:“你把炖肘子、甜烧白、樱桃肉这些油腻腻的菜全摆在我面前是啥意思?嘲笑我太丰满呢?还是要害我胖成肥猪?”

小蓓微笑着道歉,将餐桌转了转,“对不起,是我服务不周到,菜品可以转换位置的,请您不要生气,祝您用餐愉快。”

正想开吃呢,这么一闹没了食欲,同桌其他客人都不悦地看向胖阔太太。

感觉丢了面子,她又把气撒在小蓓身上,“你把那些菜转到别人面前什么意思?笑话我老土又小气还是咋的?你让我在朋友眼里成什么人了?”

后来,斯经理过来解决,说给他们算八折优惠,那胖阔太太还是不依,说她出得起请客吃饭的钱,偏要针对小蓓。

最后让小蓓给她连鞠三个躬,还当众说:“我诚心向这位太太道歉,不该对她的身材进行嘲讽,更不应该挑拨她和朋友关系,这位太太和善宽厚没有跟我计较,还帮我说好话让经理不要辞退我,我诚心向她道歉并深深感激她。”

胖阔太太摆出挺大度的样子笑说:“没啥,没啥,年轻人难免犯错,以后记住不要仗着自己长得苗条不尊重别人了啊。”

为了这事,小蓓郁闷了好几天,当时那桌客人点的全是大鱼大肉,随便怎么摆都有油腻的菜在那胖阔太太面前,哪有存心嘲笑?

这样的事忍气吞声也还是过去了,也没什么大损失,小蕾遇到的事儿可让她恶心得好几天没吃饭。

有一次小蕾给一个秃顶大叔倒茶时,他的手碰了小蕾手腕两下,只以为是无意中碰到的,也没在意。

过了几天,那秃顶大叔又来了,点名要小蕾给他倒茶,捏了小蕾手背两下又摩挲起来,还问起小蕾私人情况。

小蕾觉出不对劲,但不敢骂他,只不理睬,他也没再多说。

再过了几天,秃顶大叔见到正在收拾茶杯的小蕾后,拍了拍她翘臀,这可忍不了,小蕾愤怒地扔去个杯子砸他。

砸中了他下巴,疼得他“哇哇”乱叫,保安来了,他嚷着是小蕾故意伤人,要扭送小蕾去派出所,还要赔他一大笔钱。

这鱼凫庄园也不是随便让人闹事的地方,不会同意他那些无理要求,可为了息事宁人,斯经理还是带他去包扎了伤口、付了医药费。

此事当中小蕾并没有做错什么,可餐饮部总经理接到投诉后说她给庄园带来了负面影响,要扣她一个月工资,斯经理帮她解释了事情始末,总经理还是责怪小蕾处理不当,扣了她两百块工资,这算是减轻处罚了。

小兔没遇上这么糟心的事,但也有不顺,有一次有桌客人似乎很忙,催着小兔收钱。

小兔让他们去吧台结账,他们说反正总共也不到三百块,因为有急事要处理,那也不用慢慢算、等着找零钱了,放下三百块大钞匆匆出了门。

既然人家给了钱,小兔也不能拦着别人是不是?收了钱,小兔交到吧台,管吧台的服务员领班接过钱皱起了眉头,用验钞机一验,三张全是假的!

损失肯定不能由庄园承担,那桌菜的成本约一百三十块钱,小兔收钱时不细心,扣了六十块工资,领班偷懒没按规定程序收钱,扣了七十块钱。

从中秋节后正式上班,在鱼凫庄园过了两个多月,已到冬月中旬。

冬天的蜀川省也不太冷,柳街上的柳树叶子仍没有落完,半黄半褐的柳叶别有风情,像是春风给它裁了一身绿裙,寒风又给它裁了一身黄裙。

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兔正在搬桌椅,斯经理让她去办公室,在办公室里见到一位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太太。

“小兔,这位是小徐母亲,快叫阿姨。”斯经理微弓着腰伸臂向那位太太。

“徐太太,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小兔礼貌向徐太太问。

徐太太没有答话,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小兔,看得小兔头皮发麻才收回目光,展开个绝对是经常练习才有的标准微笑,“你是小兔,对吧?快坐,别这么拘谨,叫我阿姨好了。”

“阿姨”?眼前这个美妇可不是能让人随便称“阿姨”的人。她是徐公子的母亲,难道要上演砸钱让小兔离开她儿子的戏码?小兔自嘲地想,且让她以为自己和徐公子有什么好了,砸钱吧,拿钱使劲砸,那可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真要那么行动,小兔可做不出来,浅笑着装糊涂答话:“徐太太,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请您直接提意见,我会努力改正。”

“你还不错,是个挺懂规矩的女孩儿,坐吧,我们好好聊聊。”徐太太一再让小兔坐下,可小兔哪敢坐?

小兔没明白这徐太太到底唱的哪出戏,看样子对自己的印象还蛮好,是得认可了,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了?还是假装认可,背地里耍阴谋把小兔置于死地才罢休?

看小兔惊恐不安、眼珠乱转的样子,斯经理谦恭笑着对徐太太说:“嫂子,小兔这孩子很内向的,平时都文文静静在庄园里工作学习,没接触过什么人,对人情世故不太懂。我来把事情原委给她说说,您先到花园逛逛,待会儿再和她聊,可以吗?”

徐太太点头同意,开门时才见徐公子在门口紧张偷听,他朝母亲“嘿嘿”干笑,母子俩去了花园。

他们走后,斯经理才慢慢说清楚关于徐家的事。

徐公子的家族是木匠世家,八十年代末期,徐公子的父亲从部队退伍后回孝阳市创业,正赶上居住条件不断改善,对家具需求激增的好势头,从一个小木器作坊发展为家具制造、售卖和室内装修、布艺装饰综合发展的大企业。

大企业需要好的接班人,徐公子从小聪明好学、斯文懂事,按他父母意愿在成长。但是,上了大学后,徐公子与父母有矛盾了。

父母让他学建筑学,同时学工商管理,为以后进军房地产行业做准备,还要他假期在家具厂帮忙要把老祖宗留下的手艺也学好,可他偏偏迷上了服装设计。

听及此,小兔有些猜到了,徐太太来见她可能和亲子矛盾有关。

第七百五十七章 吃醋偶遇

午后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光柱中浮动的细细灰尘清晰可见,简陋营房中来来去去的士兵和军医、杂役很多,他们全部自觉数灰尘,不去看那对相拥一起的人儿。

拥得太紧,箍得胡仙仙快喘不过气来,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哼哼两声,程浩风不满她挣扎的动作,双臂更加重了力道。

这可让胡勇刚看不下去了,虽说不至于把妹妹勒死,勒出於青也不太好吧?他轻咳了两声提醒。

沉浸于自己情绪中的程浩风回过神来,缓缓松开胡仙仙,朝其他人笑了笑,又说:“攻下夜城,众位将士辛苦了,今晚再犒劳大军,我还有要事和胡将军商议,请诸位各自去忙。”

士兵和军医、杂役们全退出门去,程浩风和胡仙仙分坐在胡勇刚床两边,胡勇刚说起攻下夜城的事。

大军于四月初八到达夜城郊外三十里驻扎,提前派来的探子禀报城中以老弱病残为多,并且都是普通士兵,没有会法术的异人。

为了稳妥起见,胡勇刚再派人又探了一次,还是同样这般情况。

于是,以樊鼎瑶带破军铁卫当先锋,让胡仙仙飞于空中掩护,很快攻下东门。

攻下东门后,冲入城中也没遇到什么抵抗,很多番邦叛军士兵直接投降,其他几个城门是不攻自破。

夜城不大,城中军民又得知番邦大王早与法朝重新交好,再因受了毛日渥多年盘剥早有不满之心,攻下城之后,征番大军与降兵和居民相处的都还好。

扎措与毛日渥他们可能也没想死守夜城,番邦城池除了地理特殊的几个大城,一般城池防御力都不高,但登龙堡和迷窟互为犄角防守,要攻下来可不容易。

探了登龙堡和迷窟的布防情况后,胡勇刚和樊鼎瑶他们一致认为先休整军队为好,等程浩风归来再做决断。

“毛日渥把登龙堡和迷窟经营了多年,里面设有各种机关,还招揽了很多身怀绝技的亡命徒,靠正面猛攻难以攻下。胡将军,你也趁这几天休整好好养身体。”程浩风说了后,胡勇刚点点头。

胡仙仙问他:“你把鬼金羊一族安顿好没有?怎么处置多吉喀勒的?”

“把羊族长和蹦蹦的族民都安顿好了,至于多吉喀勒嘛,反正没让他死,也没让他活。”程浩风笑说了裔血离火阵的事。

胡仙仙听得忍俊不禁,胡勇刚也偷笑低下头,笑过之后,胡仙仙再问:“你探过葬鹰谷下的裂隙没有?”

眼神一滞,面容僵了僵,但很快程浩风又恢复平静神态说:“探了探,底下没有任何生灵,只有阴冷白雾,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胡仙仙还要让他详说,程浩风求助的眼神看向胡勇刚,胡勇刚一本正经地说:“仙仙,我也没什么大病,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你不用在这儿陪我,跟国师到街上去转转,了解民情、安抚民心。”

都是过来人,怎么不懂程浩风不愿多说谷底裂隙之事,想和胡仙仙单独相处的心思?胡勇刚看着他们并肩出门的身影,欣慰笑了笑。

夜城在番邦与西域各国的交界处,有昆吾山两面合围,又靠近沙漠还可远眺大雪山,算是个荒僻地方;气候常年干冷,又四季刮着从雪山而来的寒风,还因日照时间短而称“夜城”,不是宜居之地。

先民们在这里建城,是因有夜河流过城外,还有一眼灵泉在城东,在水源不多的寒冷高原地区,有水源就是好地方。

后来能比较繁荣,是因翻过昆吾山西麓不远已属边城管辖,边城有各邦国客商云集;向南靠近河城,河城是番邦第二大城,这里算是边城通河城的货运中转站,也是整个昆吾山和大沙漠荒凉地界的商品集散地。

走在城中,一些中原地区常见的场所很少,比如学堂只有一所,又因吃穿和娱乐习俗不同,绸缎庄、米粮铺、茶馆、赌场几乎没有,但因往来客商多,花楼非常多,多得想找条没有这些场所的街道都找不到。

胡仙仙注意看了一下,这城中没有只管食宿的客栈、酒楼,全都是在花楼里面吃和住,外来客商想避开那些花天酒地的事都避不了。

穿得红红绿绿的青楼女子在门口迎来送往,劣质脂粉的呛人香气直钻鼻孔,慢走在花街柳巷中,胡仙仙看着身旁眉头紧皱的程浩风,忍不住想笑。

前方突然传来欢呼声、赞叹声,是城中一位艳名正盛的舞姬出门归来了,坐在两人抬的步辇上,向两旁围观的人搔首弄姿。

那舞姬离得近了,程浩风也被她吸引,目光随她走了很远。

胡仙仙嘟嘟嘴,弯腰转着圈儿看地上:“唉呀……怎么找不到了呢?哪儿去了呢?找不到……”

看她举动怪异,程浩风问她:“你找什么呢?”

“找你的眼珠子啊,唉……找不到了,掉美艳舞姬身上了。”胡仙仙挺惋惜地说。

“你……”程浩风怔愣一瞬,又扭头暗笑,“你这小醋坛子!喜欢吃醋是吧?抱你去跟她比比,比谁更美。”

他说了就做,胡仙仙还没来得及反对,已被他横抱着追了上去。

“我开玩笑的……”胡仙仙柳眉微蹙,可怜兮兮求他,“快放我下来,求你了……”

可程浩风看似是在奔跑,实际是在掠行,转眼已追上步辇,同那美艳舞姬一起进了一家花楼的门。

花楼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和这位镇楼花魁一起进门可不多,还抱了女子突然闯进门的更是从来没有,楼中所有人目光都看向门口,随即又全聚焦在胡仙仙身上。

攻打夜城时,有不少人见过飞于空中督战的胡仙仙,此时那清丽冷傲的仙女被人抱到了这里来,他们脸上的神色复杂得难以形容。

在他们愕然微张着嘴忘了要说什么时,程浩风说出让他们更惊愕的话:“姑娘,请问你出门是见什么客?”他是在问那美艳舞姬。

“嗯?”美艳舞姬双眸泛着动人光彩,上下打量程浩风,“我见什么人凭啥要告诉你,你是我的谁呀?你若是我丈夫,我倒愿意给你说说。”

“怎么样才算是你丈夫?”程浩风似乎挺老实的接话。

他们不慌不忙扯着闲话,胡仙仙窘得想钻地缝儿,揪着程浩风的衣襟把头藏进他怀里。

“咯咯……”美艳舞姬娇笑着指了指胡仙仙,“你把她放下,把我抱起来便算是我的丈夫。”

轻佻的语气说着逗弄人的话,可胡仙仙听出一股酸味儿,狐疑地想,程浩风是不是以前招惹过这美艳舞姬?

“在我面前半点也不畏惧,应对突然变故镇定自若,还敢跟我调笑,你岂会是一般卖笑的女子?你若坦白说了,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不说,别怪我辣手无情。”程浩风的语气骤然冷下来。

胡仙仙觉出不劲儿,抬起头朝那舞姬看去,只见她强颜欢笑的脸上含了酸楚悲愁态,还有说不出的狠绝感。

“浩风,快放我下来,这是怎么了?”她也看出这女子不同于寻常舞姬。

“不放,谁让你乱吃醋的。”程浩风拒绝得很干脆。

看着胡仙仙羞窘又无奈的样子,那舞姬不由展颜微笑,“你吃我的醋?我吃你的醋可吃得快酸死我了。唉……”

他们三人所说所做的,让别人全没弄懂,而他们自己也没弄清楚,唠叨扯了好一会儿后,他们自己清楚情况了,别人还是没明白。

原来这美艳舞姬本是夜城富商的女儿,一年多前见了扎措后被他迷住,甘愿为他离家出走,到迷窟中陪伴他。

舞姬的父母劝不回女儿,只得不认她这个女儿,跟父母断绝关系后,她刚开始也还过得不错,是扎措身边众多女人当中最受宠的一个。

好景不长,几个月后扎措回了沙薨之城,又去了法朝京城,再去青丘国,辗转再来夜城时对她冷淡了很多,她听别人闲言碎语说过些事,认为受冷落全怪胡仙仙。

后来法朝征番,扎措更是将她从身边赶走,使她没了依靠。她又无法再回家乞求父母原谅,被人骗了几次后,流落花楼成为色艺侍人的舞姬。

前一个月左右,舞姬发现一名来玩乐的恩客很像是阿木甲,因知道他是扎措属下,就故意勾引他,想让这事儿传进扎措耳朵里酸酸扎措,只求发发怨气。

扎措他们撤出夜城后,阿木甲怕进城被发现,让舞姬在城郊别院相会,先前出门就是去了别院。

舞姬沾染了扎措的气息,又沾染了阿木甲的气息,靠近程浩风后,敏锐的感知力让程浩风察觉她和这两个人有牵扯,才格外留意了一下。

问明别院所在的位置后,程浩风抱着胡仙仙离开,边走边叹:“这些人过得醉生梦死,国破家亡也似与他们无关,还好我军以仁义治军,不会做屠城的事,否则他们简直是自取死路。”

胡仙仙很少见他愤世嫉俗的样子,打趣道:“男人都喜欢花天酒地,你是和我同行才故意说得像个正人君子,其实魂儿早飞进去看那些莺莺燕燕了吧?”

“还敢酸我是不是?再敢说酸话试试,我可一直这么抱着你,不放你下地了。”程浩风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胡仙仙这才想起还被他抱在怀中,惊叫求饶:“啊……我投降、我认输……快放我下来……”

两人嬉闹着,程浩风带她到了舞姬所说的城外别院旁,胡仙仙问他是不是想在这里设伏擒拿阿木甲。

得到肯定回答后,胡仙仙提议说:“抓住阿木甲成了樊将军的一块心病,让他亲自来办这事行不行?”

第七百五十八章 不堪污蔑

执念有很多种,樊鼎瑶家道中落,凭着自身能文能武的才干在军中扬威,重新光耀门楣,可后来又因不懂官场逢迎,一再遭贬,如今总算有机会掌兵权、展才能,偏遇上个阿木甲。

阿木甲在他眼皮子底下屡次逃脱,要是阿木甲武艺比他高、计谋比他妙还罢了,可每次都是无巧不巧天意安排似的溜掉,这让他极不甘心。

极不甘心而成了执念,要影响对很多事情的判断,程浩风也同意胡仙仙的提议。

因还要探明登龙堡和迷窟详情,程浩风决定亲自去一趟离登龙堡不远的先锋军营帐,同时和樊鼎瑶说关于阿木甲的事。

程浩风和胡仙仙告别,飞身出城去了,向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胡仙仙回了营房。

营房中,胡勇刚的屋内用布帘隔开,外半间放着地图、各类文籍、和他的精忠矛,里面半间是病床,胡仙仙回来后坐在外半间看着地图发呆。

夜城的夜果然来得早,才申时末刻已天色黑尽,有杂役端晚饭来房中,见胡仙仙很专心看图的样子不忍打扰,又知道她可以不用饮食,径直到了里半间请胡勇刚吃。

不一会儿,胡勇刚吃完,杂役端了碗盘出来,胡仙仙抬头看见他,惊讶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先前就进来了呀。”杂役被问得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进来我没发现?”以胡仙仙感知力,即使没看到、没听到也该察觉的。

胡勇刚笑着从里面走出来,说:“你一个人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我问你国师去了哪儿你还没回答我呢。再大的能耐,没用心做事也会有疏漏。”

“哦……是吗?”胡仙仙让杂役先出去,才忧虑地说:“浩风他去和樊将军商量事情了,我在夜城转了转,城中很平静,可能太平静了反而让我心中惶惶不安。”

“嘿,这和城中平不平静没关系吧?是他和你才相聚一会儿又分开,依依不舍才心里不舒服吧?唉,你们才分开一会儿,我跟你嫂子可……”胡勇刚和胡仙仙因几次并肩做战,兄妹感情恢复如初,偶尔也聊聊家常琐事了。

胡仙仙抿嘴笑了笑:“攻下登龙堡和迷窟,灭了扎措的势力后,让你跟嫂子团团圆圆,早些添个小侄子让爹娘高兴高兴。”

说笑几句,胡仙仙去了另一个房间打坐调息,胡勇刚也自去睡下。

四月十二清晨,胡仙仙刚刚出定,微睁开眼,看朝霞映红窗棂,却听外面传来嘈杂声。

只听是有人在外面吵着要见胡勇刚,想让兄长多休息休息,于是胡仙仙迅速出门,到了哨兵值守的小屋,只见几个夜城本地居民七嘴八舌且哭且说,闹哄哄乱成一团。

“有什么事我来处理,不必见胡将军。”胡仙仙双手往下按了按,让那些人安静下来,再让一个哨兵来说事。

见胡仙仙神情冷肃,那些人不再吵嚷,哨兵禀报说:“胡元君,他们来求胡将军帮着找孩子,城中有三个女童失踪了。这三个女童分别住在不同地方,她们家人都是在天快亮了的时候听到有怪异响动去察看,才不见了孩子。”

胡仙仙以目光询问那些人,他们都点头表示哨兵所说不错,她正要再问他们详情,又听哭声传来。

看又来了约十几个人,胡仙仙忙问都来做什么,都答道是家中有女童失踪的。

只因这几家人不像先来的几家人马上想到了来找胡将军报案,是自行找了很久没找到才来的,因此来得迟些,加上他们所报的失踪人数,总共有八名女童不见了。

这夜城初定,还没有选出新的城主,胡仙仙一边派了上百个精兵分头在城中寻找,一边让失踪女童的家人把情况对哨兵说得更详细点,再出门亲自寻找以灵气感应可疑气息。

辰时,胡仙仙把夜城各条街道都感应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很多女童聚集、或死亡的气息,可能凶手早把人带出城了。

回到营房查问,派出去寻人的士兵也陆续回来禀报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更没有找到失踪女童。

这夜城周围比较荒凉,经济来源靠的是经过此处客商,客商们贩的货物五花八门,还有些见不得光的货物,比如拐来的孩子和女人。

胡仙仙最开始认为是拐卖人口的那些家伙趁夜城战乱后各项事务没有专人管理,要猖狂作案了,此时暗觉事情不是这般。

这夜城外难找歇宿的地方,带着那么多女童很难安置,而且城门守卫也守得严,不可能夜里出城。

可现如今城里确确实实没找着人,那么带女童出城的不可能是普通贩子,极可能是身怀异术的修者。

什么修者会掳女童走?据说有练邪门功法的修者会吃童男童女,那也是一次掳走一个,可这不大的夜城一夜就失踪了八个,着实有些骇人,但偏偏胡仙仙没有感应到特别的修者气息,是对方修为非常高?

胡仙仙担忧地默然想着,想不出个头绪,给程浩风发去一道灵符,催他回城。

未时,又有人吵吵嚷嚷的来了,胡仙仙叫他们先说事情别吵闹。

其中一个红脸膛的高大男子说:“你算什么?我们要见胡将军!让他快出来给我们一个交待!”

“有什么事情快说,我能做主!”胡仙仙沉下脸道,她不许士兵告诉胡勇刚这些事,待在屋里养病的胡勇刚还不知道。

那人撇着嘴冷哼道:“你做主?那你快把程浩风交出来!”

跟他来的那些人马上帮腔高喊:“交出邪魔歪道!交出淫、恶道人程浩风!滚回你们中原!”

高呼声震天,士兵们连忙制止他们,同时疑惑不解望向胡仙仙。

胡仙仙皱眉摊摊手,她也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乱吼,并且才短短几个时辰,与夜城居民相处得挺好的关系怎么突然成这般?

他们吵闹得太凶,再也瞒不了胡勇刚,他大步流星走出来,威风凛凛。

他骨架比较大,可全是没肉的光骨头,胡仙仙知道他的气势都靠咬牙撑起来,身体实际很病弱。

见士兵们统一行礼喊着“大将军”,闹事的人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全部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那红脸膛男子。

“你,过来!”胡勇刚指着那红脸膛男子,“给我说清楚!”

也许是发号施令成习惯了,自有不容拒绝的威严,他说完已迈步进了哨兵值岗的小屋。

见他眼神如鹰隼般盯着自己,红脸膛男子喉舌发干,完全没了刚才能说会道的模样,规规矩矩进小屋,简单把事情说了。

城里出了女童失踪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才半天已有谣言满天飞,有的说是吃人怪兽跑进城了;有的说是城中军民投降法朝惹得山神发怒降了惩罚;有的说是法朝士兵把女童藏进军营要弄去中原当奴隶……

而这些谣言当中,传得最多的,信的人最多乃是:法朝国师程浩风要采童女纯阴之气修炼,把她们弄去城外蹂、躏了。

耐住性子听完这些,胡勇刚脸色黑如锅底,暗想这夜城看似攻得顺利,实则埋了大陷阱啊。

许诺会处理好这些事,让那红脸膛汉子先出门等着,胡勇刚把胡仙仙叫进屋,说了这些谣言给她听,再让她悄悄出去暗查到底是什么人放出这些谣言。

她隐身飞走后,胡勇刚暂时稳住来闹事的人,到未时末刻,经胡仙仙明察暗访,得知谣言多数从昨天偶遇那美艳舞姬所在的花楼传出。

污蔑程浩风的那个谣言更是美艳舞姬亲口对客商们说,她见过迷窟里的修者练那些摧残童女邪术,程浩风的样子一看就练过邪术,昨天还向她打听城外别院的事,肯定是把女童们弄去别院了。

因很多客商都亲眼见过程浩风和美艳舞姬说话,对她所说也信了,这些话传来传去,越传越不堪。

胡仙仙气得浑身轻颤,攥紧了拳头飞回军营,把情况告知胡勇刚,胡勇刚立刻派人那座花楼封了,又把那美艳舞姬抓捕到军营。

“说,你造谣生事有什么目的?抓走女童的凶手又和你是什么关系?”胡勇刚在营门口当着众多居民开审。

“冤枉啊……”美艳舞姬泪汪汪看向众人,“你们还有没有人记得我?我是东城巴甲嘎家的达娃,被赶出家门的达娃,你们记得吗?我为了那个薄情寡恩的男人被赶出家门,那个男人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是谁吧?程浩风和那个男人一样在练可怕的邪功,他们为了打赢对方,不停修炼……”

人群中有人记得美艳舞姬的事,她名字也确实叫“达娃”,在普通人眼中修者又都是异类,当然信她多于信修者;不少人也知道她以前与末神扎措的关系,既然她说她曾痴恋的扎措都练邪功,那该是真练了;再据此推断,关于程浩风的事也当然真的了。

争执吵嚷不休,达娃又不停流眼泪、扮可怜:“各位乡亲们,要相信我,要相信我呀……我没有造谣。胡将军兄妹俩当然会包庇程浩风,要是我被杀了灭口,你们可得为我伸冤……”

这些话挑唆得居民们恼怒悲愤,竟然大吼大叫着要逼胡勇刚交出程浩风,士兵们阻拦就和士兵扭打起来。

看着情况变得一团糟,胡仙仙很想用灵气把这些人打晕,懒得讲理了,胡勇刚连连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冲动行事。

场面混乱不堪,空中忽然传来冷喝声:“停手!住嘴!闲杂人等退出军营!”

第七百五十九章 不辩而辩

一声冷喝,音调不高,语气也不算特别严厉,有着些不带感情的漠然之感,如同利刃划破了清凌凌冰湖。

所有人循声望去,没看清人只看到风中翻飞的衣袂,那道身影已潇洒落地。

“浩风……”胡仙仙急切迎了上去,想快些说清目前情况。

程浩风左手捻拢飞舞的外披纱袍,轻笑说:“莫急,我入城时已听闻详情。”

既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这般镇定自若的样子,让胡仙仙佩服又疑惑,那些来闹事的人更讶异得鸦鹊无声,似乎忘了程浩风是他们要唾骂殴打的人。

美艳舞姬达娃最先回过神,暗自因程浩风没有如她想像中狼狈高声辩解而懊恼,双眉往上掀起,冷哼道:“哼,你这淫邪妖道还敢现身面对乡亲们?快交待你怎么害死那些小女娃娃的?”

那些本城居民慑于程浩风的威势,都已退出军营之外,听得达娃质问,又已怒火满腔,哪还给程浩风“交待”的机会?如潮水般再次涌进军营,高呼着要打死程浩风。

可他们连程浩风挨也无法挨近,灵气护体光罩弹开,冲得最快的几个家伙当场被震趴下。

其余的人见没可能打着程浩风,一些人退了出去,还有一些人转而撕打士兵和胡仙仙兄妹。

胡仙仙靠拢胡勇刚站着弹开灵气光罩护好哥哥,可没有军令那些士兵不能反抗,只能硬扛打骂,一个个疼得面孔扭曲成了苦瓜。

还好冲进来的以普通居民为多,打出的全是皮肉伤,士兵们只能苦笑暗想,谁让我们攻夜城之战打得太轻松,只当是补上激烈战斗好了……

片刻后,程浩风见士兵们有不少带伤了,居民们的怒气也发泄了,语调很缓慢地说:“女童失踪之事的确是我所为,被我掳去城外三道拐那里的别院了……”

他故意说得很慢,吐字很清晰,为的当然是要所有人听得清楚。

这般直截了当承认,在场的人全听得错愕不已,胡仙仙朝他眨了好几下眼睛,胡勇刚则眼睛瞪如铜铃,连达娃也目光定定看着他。

趁人群安静,程浩风加快语速说:“那八个女童死了三个还余了五个关在地牢里,你们给我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继续征番,我可以放了那五个;你们要是逼得太紧惹恼了我,可别想再找到人!”

什么?死了三个还有五个?也许自家孩子是幸存的五个呢?也不知幸存的到底是哪些人,失踪女童的家人都不再吵闹,期盼着能找到人。

这夜城以经商牟利生存,女子更会讨来往客商欢心,因此比较看重女孩。

也因这里民风比其它地方开放,舞姬们可以明目张胆卖弄风骚,舞姬地位也不算卑贱,居民们才会听达娃怂恿。

达娃看到人群慢慢往后退,民愤渐平,事态要被程浩风控制住了,眼珠一转尖声高叫:“不能信他的,乡亲们不能信他的!孩子失踪了半夜又是大半天,怎么可能还没遭毒手?他这是用缓兵之计,要寻机会逃跑!”

“逃跑?他要是想逃跑,还回军营做什么?再说了,就算他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要逃跑,你们谁又有本事拦住他?”胡仙仙立即反驳。

人群中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从众的普通人只会判断该听谁的,不会自主去想事情原本真相,身旁熟人听哪一方的人数多就跟着听信哪一方。

程浩风没有向居民们解释什么,而是勾唇魅笑着温文有礼问达娃:“达娃姑娘如此了解我、关注我,程某三生有幸。只是你怎知女娃娃定然遭了毒手?我也不知我糟践死了多少鲜花儿,难道你在一旁看着,帮我数着的?”

除了失踪女童的家人,跟着来闹事的人多半是喜欢凑热闹没主见的闲人,他们当真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向达娃。

达娃懊恼地暗骂这群人傻,可混乱当中能保持清醒的人又怎么会跟着她起哄?

她只得再次煽风点火:“不论有没有小女娃还活着,找是不可能找到了的。目前最重要的是把法朝军队赶出城,再向大王请愿和法朝断绝邦交关系,求大王把程浩风的罪行昭告天下,让他成为全天下公敌,到时候定然有法力高强的神仙帮我们报仇!

以为会再次挑唆得群情激愤,可人群中响应者寥寥无几,因为失踪女童的家人更关心孩子安危,她这么说是断了找孩子的希望,哪还有心思跟着她闹?起哄的闲汉们关心当前个人利益,什么大王如何,天下如何提不起他们的兴趣。

没想到煽动的结果这般不理想,达娃有些泄气了,不由显出沮丧神色来。

程浩风昂首傲然而笑,再肃色高声向人群问:“你们动脑筋想想,是你们的孩子重要,还是跟我做对重要?”

人群中又是议论纷纷,少数老成有点见识的人开始觉得程浩风不像是掳走孩子的人,一个觉得不是,两个生出疑问,三个冷静分析,他们发现的疑点也越来越多,影响得大部分人认真考虑起事情。

看居民们不再认定程浩风是凶手,胡仙仙诚恳地说:“夜城的父老乡亲们,我朝国师程浩风绝不可能是凶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孩子,抓到真凶,不要再耽误时间!再耽误下去,能救的孩子或许也没救了!”

夜城的夜来得早,今天又阴云密布,还不到酉时,四下里黑沉沉一片了。

提起孩子或许还在苦苦等着解救,一些人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悲惨。

胡勇刚趁居民们没再吵闹,派兵带他们再往城内寻找,同时派一队骑兵出城寻找。

事情暂得平息,达娃还要再闹,程浩风不给她说话机会了,应手化出黑绳捆她到屋内审训。

胡仙仙帮着胡勇刚处理了一些杂事再进屋时,却见程浩风并没有厉声斥问达娃,而是和蔼问着她父母如何、亲友如何。

派人寻找也只能是找些蛛丝马迹,胡仙仙都没感应到可疑气息,士兵们更难发现有用线索。他们也没时间慢慢等,慢慢推测了,这达娃定是知情者,只求快些审出女童们的下落,并抓捕凶手。

审人,利诱比威逼管用,拉近关系取得信任又比利诱管用,程浩风这是想和达娃拉关系,可她闭着眼不说话,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顽固态度。

“不用审了,我来给你讲个故事,讲完了送你上黄泉路。”胡仙仙挺正经地说。

达娃睁眼看着她,她一板一眼认真讲起来:从前有座夜城,城里有位姑娘,姑娘名唤‘达娃’。达娃在番邦语中表示月亮,草原上美丽的月亮之意。

达娃长大成人,美丽又多才多艺,在众多小姐妹中如同众星捧月,追求她的人很多,她全看不上。

她爱上了末神扎措,扎措对她很宠爱,她心满意足,可好景不长,扎措开始冷落她。

冷落她却没有抛弃她,在扎措需要有人留在城中当眼线时,达娃甘愿为他寄身花楼中探听消息。

达娃因爱成痴,只求能为扎措做点什么,让他多念着点儿自己的好就死而无憾,自己会受屈辱,会面临危险倒不算什么。

后来,达娃真派上了用场,她招摇过市引起人注意,透露了阿木甲因为贪恋美色,不顾危险和她相会的假消息。

因阿骨丑陋,阿木甲确实背地里寻欢做乐,可他再贪色,也算是个有志向有头脑的人物,不会猪油蒙了心在军情紧急时还和上司的女人纠缠不清。

阿木甲和达娃相见是为了实施大阴谋,不用刀兵拼杀而打败对手的大阴谋……

胡仙仙正说着,达娃恼怒打断她的话:“你怎么说都没用!谁会信你这些话?找不到那些失踪女童,夜城的人终究会把矛头针对你们!因为末神和毛大师毕竟和番邦有斩不断的联系,你们是入侵的外邦人!”

这话没错儿,胡仙仙也明白找不到那些失踪女童,程浩风的黑锅就甩不脱,番邦和法朝的敌意就会越积越深,她也没想靠讲道理让居民们彻底相信程浩风,这只是试探自己猜测对不对。

胡仙仙叹息着笑说:“唉,我们真难洗脱污名了……不过,你也难逃一死了。你为扎措做这么多,你认为值得吗?你有没有恨过扎措,哪怕一点点的怨恨,到底有没有呢?”

屋内很黑,目能夜视的胡仙仙和程浩风习惯了不点灯,但白天和夜晚视物还是有差别,总归还暗淡些。

此时矇眬暗淡的光线中有一双眼睛特别明亮有神,泪光闪闪如星光熠熠,达娃眸中有炽烈爱意,也有浓烈恨意:“恨他的,我还是免不了要恨他的……恨得下辈子再也不愿意遇见他,恨极了!可我不后悔,为他所做的一切我无怨无悔!”

胡仙仙沉默不语,程浩风低声接话:理解,没有恨过,哪称得上真正爱过。可即使有恨,也仍然无怨无悔。

这句表示理解的话可能触动达娃了,她看向程浩风他们的眼神中少了些戒备意味。

程浩风叹了一声又向着达娃问:“我不指望你交待实情,只问你那些女童是死是活?”

达娃还在犹豫着说不说实话,突然有士兵来报有紧急情况,说是夜城血流不止。

一座城而不是一个人流了血,这是什么意思?饶是程浩风和胡仙仙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也想不出那是什么场面。

第七百六十章 夜城血漫

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血雾弥漫这些景象,程浩风和胡仙仙都见过,但一座城流了血是什么场面他们还没见过。

也不曾听到喊杀声,应该不是敌军攻来杀了很多人而导致满地鲜血;这来禀报的士兵神情惊恐不安,似乎遇到了诡异可怕的事,但明显又不是敌人来袭的状态,那到底是怎么了?

士兵见程浩风和胡仙仙疑惑看向自己,拍了拍嘴,又绞两下手指头说:“国师,胡元君,我说不清那是怎么回事,斗胆请你们亲自去瞧瞧吧。”

两人对视一眼,飞掠出门,只见夜色中有不少人往北门跑,说是北门血流最多,他们也往那里去。

城北是整座城中最低洼的地方,春夏时节有很多积水的泥坑儿,秋冬时节有很多滑溜溜的冰凌堆,此时在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有暗红血液缓缓渗出,汇流而成一个个小水洼。

胡仙仙曾怀疑是有人泼了猪血羊血之类在地面上,故意引起恐慌,俯身细看后确定不是泼洒上的,真是城池在流血。

夜城不比京城繁华,看不到满城灯笼高挂的盛景,且这城北又多居住的是贫贱百姓,为了省蜡烛省油,晚上点灯的人家都很少。

夜风起,几点稀稀落落的灯火摇曳,拉得长长的房屋暗影晃动不停,如有凶煞怪兽在张牙舞爪。

愣愣看着血水溢流之处,越看越让人感觉毛骨悚然,忽有几声凄厉的猫头鹰啼叫在夜空中回荡,看热闹的所有普通居民都打了个寒颤,连程浩风和胡仙仙也不禁担忧看向对方。

“逃不了啦……逃不了啦……一个个的死……死绝,要死绝了……”

变调的嘶哑喊声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头发乱蓬蓬、衣服破成脏布条的老汉跌跌撞撞跑来,他全身被油垢糊得看不清面目和穿戴,只一双惊惧而癫狂的眼睛亮亮嵌在脸上。

短暂的压抑沉默之后,一个大汉冲老汉说:“老疯子,吼什么呢?吓老子一大跳!”

“我没疯!我不是老疯子……不是……”老汉恶狠狠指着大汉咒骂:“逃不掉,你也逃不掉!我们有罪!我们是罪人的后代,要用血来赎罪!他们复仇来了,夜城流血是他们复仇来了……”

阴森森的破败街巷,血淋淋的坑洼街道,皎白月色似也泛了血红。

围观的人多数害怕了,陆续回了家,大汉还在让老汉别疯言疯语,这城中惟一学堂中最受尊敬的一位夫子走了来。

夫子愁眉苦脸地说:“各位快回去吧,唉,老疯子也不算乱嚷,我们老辈儿读过书看过地方志的都知道那传说,可我也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

我们夜城是座罪孽之城啊,一百多年前战乱的时候,商道上比如今可危险得多,夜城也只有几家小店还算不上一座城。

那些店全是黑店,干的全是烧杀抢掠险恶之事,不知有多少客商死在这儿,可以说夜城的地基是用血肉白骨筑成。

直到三十多年前,番邦和法朝交好,修了官道通往河城,才靠经商稳定繁荣起来,慢慢也没人干劫掠的事了。

可我们全是劫匪的后代,血债要血偿,那些死去客商的冤魂不会放过我们!逃不了的,我们逃不了啦……”

留在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几个年纪大些的人都唉声叹气走回家了,夫子也步履蹒跚走开。

“逃不了,一个也逃不掉!哈哈……逃不了啦,我也逃不了啦……呜呜哇……”老汉疯笑着大喊大叫,又突然哭着跑走。

一个淘气的孩子没觉出害怕,还问别人:“你们走什么?这红红的水多好看,不像是血呢。”

说着,他伸手去掬了一捧水,嘻嘻笑着让别人看。

他身旁一个老婆婆赶紧躲开:“天啦,你不要命了!那是冤魂诅咒!沾了那些血要遭横死的!”

这一嚷,街道上仅剩的人又跑回了家,只留了程浩风和胡仙仙还有那个淘气孩子。

程浩风凑近那孩子的手闻了闻,没有血的腥甜味儿,是一股泥巴土腥味混合了青草树叶腐朽味的臭水味;蘸一点血水在指尖搓搓,暗红的粘稠液体是自然而成,不是丹砂颜料染成,可和鲜血相比色泽要暗沉些;再用舌尖尝了尝,没有咸涩味儿,是淡淡泥沙味。

在他伸舌头时,胡仙仙要开口要阻止他,他不理,笑着早尝了,“放心,无毒的,只是臭烘烘难吃得很。”

胡仙仙嗔怪地横他一眼,又说:“这不是人血,也不是什么鸟兽的血吧?像是这座城活了,井泉沟渠便是这座城的血……”

程浩风颔首轻笑,赞同她的说法,他们聊起这和邛州那边三水流域地带的水色变黑类似,只是水色变红比变黑更诡异,加上传说更添了诡谲程度。

听他们的意思,这些血水可能只是水色变化,淘气孩子欢呼着要去告诉家人不用害怕了。

既然是水色变化,城中肯定不只一处水色如血,夜河在城南穿城而过,再流向东南方汇入河城的雅江,程浩风和胡仙仙决定再去夜河边看看。

夜河边居住的人不多,白天的河边还有很多小商小贩摆摊,晚上则少有人来此,又因没有灯光照耀,几乎没有人发现河水泛红了。

河水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在缓慢上涨,因河水够多,只泛了浅浅褐红色,不似城北水洼中那么像血。

风吹过,河岸几棵绿树枝摇叶摆,丛丛荒草伏低又昂起。

河中波光粼粼,如银月华在天地间倾泄,夜河似闪着银光的褐红缎带,迤逦流向城外。

程浩风和胡仙仙沿河出城,去察看灵泉,荒凉的城外,沙石在月下闪着冷漠白光,一汪清澈的泉水如粉玉镶在山岩上。

灵泉之水同样变红,是粉嫩如桃花的红,没有如血般奇怪可怕,反而美得像泅了个绮柔情梦在其中。

程浩风凝望着泉水,喃喃自言自语:“水为阴……八个女童……城活了……既能安排达娃干扰我们,定是提前布局选好了人……为什么是八个女童……”

见胡仙仙狐疑看向他,他甩甩头,再望空中明月,不知思索着什么。

一瞬后,程浩风对胡仙仙说:“这一切似乎是扎措阴谋,你引军出城先去樊将军先锋营中,防备他偷袭我军,我再探探情况就出城跟你们汇合。”

说罢,程浩风掠起朝西南方而去,才飞身而出又落地,因为胡仙仙还呆站在原地,怨怒盯着他。

“仙仙,怎么了?快入城安排带军出城跟樊将军会师呀。”

胡仙仙冷笑问他:“你支开我是要做什么?让我带军出城是因夜城当中有危险吧?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不把话说明白?”

“你知道有危险还不快去?以后有空闲再跟你细说。”程浩风焦躁地催促她。

胡仙仙冷若冰霜瞪着他,但不是因他凶了自己几句,是一种她也说不清的情绪:“我向来只会最简单的基础阵法,看不懂精妙大阵,但想起你提过葬鹰谷的裔血离火阵,就认出这夜城是笼罩在裔血极阴阵中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裔血极阴阵和裔血离火阵同样以人当阵眼,但裔血极阴阵以水源为阵法动力之源,用本地人的精血融入水中成阵,算是杀、人于无形的邪阵!

扎措的功力属性和所用法器属性都是属阴属水,他设这般阵法比起其他人事半功倍。

沙薨之城是扎措想复活的城,夜城就是他想毁灭的城,久而久之,城中所有人会变成行尸走肉听他指挥。

我军的军队入城时间短,和这方水土联系少,还可以逃跑,你是让我对夜城百姓不管不顾,弃城逃跑对吧?”

夜城涌血漫漫不是天降惩罚,也不是风水变异,是人祸,为了私利而酿成的人祸。

“仙仙,别纠结了,趁着还来得及,率大军出城!他们不顾番邦百姓死活,我们何必管?”

是呢,何必管?可扎措目的何在,仅仅为了把法朝军队赶出夜城?定有后续手段的。

不论后续手段如何,惨烈争斗难免,胡仙仙不愿再看到无辜的人死去,她忍泪低声说:“这全是我们造成的,逃跑了,我会良心不安!浩风,你回去带军队出城,我要留在城中与满城百姓共存亡。”

“诶,你……”程浩风咬唇摆一下头,而后无奈地说:“好,我与你一同入城,目前先让军队撤出城,我们再想办法破阵。”

胡仙仙木然点头答应,二人同回城中时,天色已蒙蒙亮。

城中的人似乎都比往常起得早,街上行人很多,有很多人相互搀扶着往医馆去,还有很多人在医馆里喊痛呻、吟。

看来是阵法吸噬精血的影响显现出来了,他们快速回到军营后,很多士兵也身体不舒服,只是不明显,急忙把情况简单说清了,让胡勇刚率军出城。

“让夜城百姓跟我们一起撤出城不行吗?”胡勇刚不解地问。

“不行!趁着你们还能撤,快撤!他们多年住在这里,饮食中已和这方水土产生割不断的联系,出不了这个阵的!”胡仙仙焦急推胡勇刚向外走。

走两步,胡勇刚又回过头说:“战士,天生使命是为国为民而战,在战斗中壮烈牺牲是无上光荣,但如果让无辜百姓送死是对军人的侮辱!我率军出城支援樊将军,你们破阵救人,绝对不能放弃夜城民众。如果需要返回这里拼杀,发个信号就行!”

太阳升上东方,胡勇刚骑马率军出营,他手执精忠矛,矛尖锋锐寒光既显威武也显仁厚。

法朝士兵们受影响不大,仍是快如电,疾如风,猛如虎的雄霸之师。

送他们出城后,胡仙仙和程浩风再去审达娃,希望能套出关于裔血极阴阵的有用线索。

第七百七十一章 危境抉择

昏暗的小屋内,散发着腐朽气味,见程浩风和胡仙仙进门,达娃扭开头将目光移向墙角,霉湿的墙角有个破蜘蛛网,一只小蜘蛛辛劳补网。

“你没受裔血极阴阵影响,扎措给了你什么法宝?”胡仙仙看她虽有些憔悴,神智还清醒,也没有哪里痛痒,因此发问。

“这与你无关。”达娃微仰起头,强摆出蔑视一切的傲气。

“是与我无关,可与满城百姓有关,你可以不受阵法影响之苦,他们要受!你想看看你的父老乡亲这会儿多痛苦吗?”胡仙仙说着要拖她出去看。

达娃挣扎着不肯出门,还冷笑叫嚣:“他们不过是些庸人,只会守着当前安稳的一群庸人,谁对他们好些就归顺谁,他们活该受苦受难!

你们少讲那些仁义道德的话来劝我,只要末神获胜,牺牲整座城又算什么?你们还是多想想怎么从番邦撤离,不要败得太惨吧。

哼,难道布阵只为了让夜城的人憎恨你们,或是逼迫大王调动全邦军队对付你们?这个阵还有更强大的攻击性!

哈哈,你们的先锋军可能已经遭到袭击了,你们撤出城的大军肯定会很快陷入困境,你们还有闲心来劝我,从我嘴里套话?

末神是不会败的,他那般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不可能败,你们等着向他磕头求饶吧……”

程浩风听得不耐烦了,但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仔细分析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达娃被抓后很少开口,可能见阵法启动,战斗开始,让她内心松懈些,才咒骂泄愤。

人在情绪起伏大时,很容易透露不能透露的秘密,程浩风等着听更有价值的线索,可惜门外传来风吼声打断了达娃的话。

胡仙仙听出那风吼声是天外飞仙机翼旋转而出,破军铁卫跟着樊鼎瑶到了先锋营准备围攻登龙堡,这时返回必有紧急军情,她立刻出门询问。

“回禀胡元君,毛日渥用妖法袭营!泥土沙石变成锋利武器攻击,我军将士又全部干冷得无法持握武器,樊将军下令后撤。撤退时安排与胡大将军的队伍会师,但是半路上又遭截击,只得派我前来求援……”

话音未落,胡仙仙让他不必再多说,与这名卫兵一起飞往先锋军遭截击的地方详探,程浩风则继续审问达娃并想办法破阵。

不多时,胡仙仙已看到了混战中的樊鼎瑶先锋营,却没看到敌军。

没有敌军,却在混战,只因对战的是泥土沙尘。

劲风“咻、咻”直响,一颗颗石子变成一支支利箭;黄沙漫卷,卷起一个个沙团如流星锤砸来;就连枯枝败叶都在风中呼啸着,以锐不可挡之势攻来!

胡仙仙扬手抡出红雪拂尘,尽催灵气用出“冰心冷尘”的绝招,冰寒之气骤然漫开,方圆三丈之内的沙尘全部凝冰落到了地上。

暂缓一口气,坚强勇敢的士兵们忍不住疼了,“嘶嘶”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胡仙仙这才看到他们不只是皮开肉绽,而是如冻僵了般极不灵活地慢慢动着,脸上还皲裂开许多紫黑小血口。

“樊将军呢?我要见他!”胡仙仙落地向着他们问。

“不……不清楚……”隔她最近的一个士兵颤抖着结巴说。

跟着樊鼎瑶的先锋军除了破军铁卫,就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精锐士兵,怎么会连说话也不利索?

胡仙仙还要再问,那名乘天外飞仙去报信的卫兵赶了上来,但飞离此处约半里时不再前进,而是用喇叭扬声高喊:“胡元君,我不能过去,你飞到这边来我给你详说。”

因急于知道情况,又比天外飞仙飞得快,胡仙仙没听完那名卫兵要说的话,这时见受伤的士兵讲不清楚事因,只得再飞去那边。

那名卫兵说,两个时辰前,营中突然飞沙走石,出来查看的士兵不仅被砸伤,还个个儿都感觉干冷异常。

这干冷异常和在沙漠中夜里气温骤降的干冷感不同,像是有冷风把体内水分吹出去,同时又要冻住骨胳肌肤。

当时他还没发觉异常,暗骂夜城这地界简直条件恶劣得像地狱,然后启动天外飞仙绕在空中巡逻。

不一会儿后,见其他人也跑向停着的几架天外飞仙,因轮到他当值,其他人管理天外飞仙的破军铁卫也没必要去启动,他好奇高喊询问。

战友还没回答,突然间,那些刚旋飞升高的天外飞仙猛然坠地!

他惊愕得连声高呼,恰在这时,樊鼎瑶冲上前,朝他大喊着下令:“快入城报信,我们被妖法袭击了!”

飞于空中的他虽比其他人稍好些,却也干冷得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咬紧牙关操纵天外飞仙飞往夜城。

在离城约二十里处,他看到胡勇刚他们,向胡勇刚禀明了情况。

胡勇刚正在考虑如何调派将士,有快马来报说,前方道路被堵,往城里撤退的先锋军又遭了截击。

感到事态严重,胡勇刚让这名破军铁卫再入城向程浩风和胡仙仙禀告。

“你先去大将军帐下听令,我来处置这里的事。”胡仙仙吩咐他去找胡勇刚,准备再探这里。

因有灵气护体,她体会不到干冷异常的感觉,但能感知这种气息是随士兵的移动而移动的,这无形无色无味的冷气如同看不见的猛兽噬咬法朝将士。

胡仙仙连连挥出红雪拂尘,荡开了不少沙石,并且同样是冰冷气息,可红雪拂尘能在短时间内隔断那股冷气。

那个“短时间”真是非常短,只有眨眼的一瞬,靠着这一瞬,士兵们能勉强说出连贯的话,胡仙仙凭此找到了樊鼎瑶。

阳光耀眼,照在大地上却没有温度,樊鼎瑶银盔银甲上闪着刺目冷光,周围的士兵把刀枪当成拐杖拄地慢行,他还在拼命挡开那些沙石。

他的武艺高强,体质也较一般士兵好很多,还有他九龙枪杀敌无数,枪尖自带煞气克制干冷气息对他的伤害。

饶是如此,樊鼎瑶运枪搠、刺、扫之时也没了章法,巨大的体力消耗使他双腿无力,脚步踉跄,能自保已算不错,难以护住其他人。

见了他,胡仙仙撒出雾隐无隙网,也不顾堂堂将军被兜在网里损不损威严,先救他脱离冷气控制再说。

飞在空中看到胡勇刚他们,胡仙仙落身下地,放樊鼎瑶出来。

胡勇刚让士兵们原地休息,他三人互通情况,商量对策。

“我已探明,那种让人干冷异常的妖法叫‘断水功’,而飞沙走石攻击人的妖法叫‘彻地功’,全是毛日渥施法。这两种妖法本来只能针对五丈方圆内的人攻击,是阿木甲和阿骨用圣阴鼎、圣阳彝相助,才增大攻击范围,增强威力。樊鼎瑶用温热水擦着手和脸,紫黑肤色变得正常些。

“毛日渥的绝技的确是断水功和彻地功,但能以一人之力攻击上万大军,定是早有准备。他们放弃夜城,逃去登龙堡和迷窟不是做垂死挣扎,是设了陷阱勾我们去呀。我回城和国师商议,看他有没有办法对付毛日渥。”胡仙仙正要飞身而起,又有快马来报。

“大将军……城里冲出无数的疯子追击而来!”来报的士兵顿了一下才说出话,只因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描述。

胡仙仙双眉拧了拧,疾飞入城方向,只见城门大开,许多百姓疯狂冲杀出城。

他们当中骑马的驰得飞快,因胡勇刚率了整个征番大军出城,殿后的队伍走得慢,已被追上,那些百姓疯了般砍杀、撕咬士兵们。

还有更多骑驴、骑牛、奔跑的夜城百姓涌出城,再也不是先前病病歪歪的样子,全都异常亢奋地喊打喊杀。

胡仙仙心口剧烈刺痛,急忙落身地面,早有鲜血溢出嘴角。她擦了血,回身飞去见胡勇刚。

“夜城居民神智失常,冲出城攻击我军了。大将军,请带军往荒僻地带尽量躲开那些百姓,别伤害他们。”说罢,飞回城中。

要让那一万多名精锐先锋兵摆脱困境,就要有人去打败毛日渥;要让夜城百姓清醒过来,就要有人破阵。

胡仙仙自忖打不过毛日渥,对阵法也不算精通,程浩风应该先救己方士兵,还是先救夜城百姓?

回到关押达娃的小屋,程浩风说她已经透露那八个女童还没死,破阵之法有头绪了。

胡仙仙没有先说外界军情而是面带寒霜说:浩风,你知道为什么爱与恨那个话题是我提起来,可我竟然接不上话吗?因为我没有恨过你。

你对我冷言冷语了,我避开便是;你要把我和白回风区别对待,我很不满,那种不满不是爱恨交织,是要问清楚、说明白、不相欠的了断干净;我看不透你,我们有固执己见的时候,也有心意相通的时候,可我真没有恨过你。

本是想干扰达娃的心神套她实话,可我听了你们的回答,仔细考虑后,发觉我不爱你。

爱极了,有没有恨呢?有一丝丝的吧?若没有恨,那是对心中的神崇拜,或是对心中的魔迷恋,是没有爱的。

我……终究不是白回风……浩风……我、我没有恨过你……我必须要说出来,要不然对你不公、平。

程浩风不认识她似的盯着她细看,看得她快绷不住了,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些话。

看了片刻,程浩风阴沉着脸低声说:“夜城气息混乱,定然出了大乱子,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会处理好的,你专心想破阵的事就好。”胡仙仙语速极快地说完,咬了咬下唇,飞身出去。

她要去找扎措,求扎措让毛日渥放过先锋军,两方讲和。

然而,才飞出一百里,程浩风追了上来,冷峻面容堪比冰崖孤峭的昆吾山戈雄峰。

番一百二十七 门当户对

服装设计,在小兔看来那是艺术与时尚的完美结合,不懂徐家长辈为什么那般反对徐公子去学。

斯经理解释后,小兔才知道在徐家长辈看来服装设计那就是给人做衣服的裁缝,成天在别人身上比来划去的不正经。

徐公子暗中偷学服装设计,还喜欢上了一个模特儿,不用想,结果当然是他和模特儿被拆散。

他为自己无力反抗而自责,花天酒地颓废过着,混完了大学。后来他交了好多女朋友,全是模特儿,类型不是妖冶美艳的,便是冷艳霸气的,因为这两种女人最能在t台上惊艳全场。

不愿看着儿子这般下去,徐家长辈决定同意他去国外学服装设计,但有个先决条件是得结了婚才能去,结婚对象还得是门当户对又贤良朴实的女人。

徐太太对门当户对的要求不是要多富多有势力,甚至不选比徐家富的,也不选宦门千金,具体要求是:一要家世清白,直系亲属不能有坐过牢的,不能沾黄、赌、毒,总之不能带来麻烦事儿。

二也不能太有钱太有权,女方比男方还有钱有势,自家还有什么发展空间,有什么话语权?联姻是为了壮大家业,但不能被控制。

三是姑娘自身要懂事、守规矩、以婆家为中心,那些前卫的时髦女郎不能进徐家的门。

徐公子给父母提了小兔之后,他们查过小兔的家族情况和个人情况,觉得勉强符合要求。

唯一有点让他们疑虑的是,小兔曾和人订婚又退婚,后来见了斯经理,斯经理一心当媒人撮合小兔和徐公子,帮着说好话讲小兔没有作风不正的传闻,从学校档案来看也没什么不良记录,让他们放心。

徐太太想着不能和儿子关系再恶化,需要一个徐公子有好感的人,帮他们把儿子往他们定好的路上引,因此决定和小兔见面详谈,这一谈还挺有好感。

看着斯经理说起徐太太对小兔有好感时的欣喜笑容,小兔心中冷嗤:与其说徐太太需要一个儿媳,不如说需要一条搞好家庭关系的纽带。

“斯经理,谢谢你帮我说好话,我可以借用你的办公室和徐太太单独谈谈吗?”小兔小声请求道,有些话不方便让斯经理听。

斯经理没犹豫就答应了,出门去请徐太太进办公室。

徐太太进门坐下后,小兔侧身站在旁边对她说:“徐太太,听斯经理说你对我还挺有好感,我提醒你一句,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相信那些调查资料、档案记录。别看我亲戚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实际上是个乡下野丫头,还和一个有老婆的小流氓不明不白地胡搞乱来……”

往自己伤口上撒盐,疼得快窒息,小兔明明硬起了心肠,可提到和山猪有关的事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过说出这些也够了,原以为徐太太要发怒撵她出去,没想到徐太太平静说:“你说的小流氓是山家老三?他倒也不能说是个小流氓,算是大流氓了。”

小兔诧异地微张开嘴,徐太太又说:“前两年去蓉城见过他几次,挺仗义的一个小伙子。你是担心我思想封建,对你们有过夫妻之事心存芥蒂吧?我思想很开明的。再者,现在的姑娘能有几个把第一次留给丈夫的?好多年轻女孩儿连对方名字都不清楚就结了露水姻缘,最后也不知经了多少手。你呢,至少清楚你只跟过一个,知道那人是谁,算不错了。”

怒火在心中升腾,小兔压抑了再压抑——解决问题最重要,尊严只能暂时放下。

明明郁怒在心,可听徐太太提起山猪,小兔不自觉地浮起笑容,许久没想他了,不是不想是不敢想,怕思念如决堤的洪水淹没理智。

想远离从前的圈子,还是有人提起往事,人的圈子再大也有限,要想摆脱,真不容易。

自毁形象失败,小兔只得认真说:“徐太太,谢谢你的理解。可是,我确实配不上徐公子,有些事情是误会。”

“我的儿子确实优秀,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很少,但你也不要自卑,你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你呢,也不要太执着于完美爱情,能和我儿子交往对你来说是一个机会,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长辈考虑,我调查过,你的家庭经济状况不太好。”

听着这些满带优越感的话,小兔快要连基本礼貌也保持不下去了,如果徐太太不是和斯经理交情好,如果不是很需要这份工作,小兔一定会端杯水泼到她脸上!

深呼吸两下,小兔挺直了腰说:“对不起,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不会为长辈考虑,也不会为其他人任何考虑。还有,我和徐公子没什么的,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徐太太睃了小兔两眼:“你和我儿子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那他听说我想和你谈谈还很高兴地做安排?”

这问题小兔也没法回答,徐太太把徐公子喊了进来,让他说清楚到底有没有和小兔在交往。

“妈,目前是还没交往,我这不是想过了您这一关再深谈吗?要是先谈了,您又不同意,那不是浪费感情么?”徐公子瞅瞅母亲又再瞅瞅小兔,嘻笑着说。

“先过我这一关?那也得对方有那个意愿才行啊……”徐太太懊恼地扶额,气乎乎出了门。

她还得去找斯经理算账,没把事情弄清楚就乱撮合,她还从来没丢过这么大面子。

小兔也赶紧出门,徐公子立即跟了上去,歉意地说:“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是希望你能在我妈面前展现最真实的一面,这才有利于以后相处,没想到让你难堪了。”

“没什么的,徐太太并没有刁难我。”小兔急于走开,不愿再多谈。

小徐快步拦到他面前,“你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我不是渣男,我会尽力当一个好丈夫,认真对待婚姻。”

认真?认真对待婚姻会着急找个让父母满意的人结婚,以便达到出国学服装设计的目的?

小兔的脸色冷下来:“对不起,我已经跟徐太太说过了,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只考虑自己感受,我对你没感觉。真没想到你们会选中我,谢谢你们能看得起我。”

逃也似的跑开,上班时徐公子没再出现,斯经理也没多说,小兔暗想,幸好他们还算通情达理。

第七百六十二章 破而不破

夜城的夜真是来得早,彷徨看不清方向,在凶险的迷局中来来回回,什么也没有解决,只剩了满心的愧疚自责,忙碌着又已暮色苍茫。

“跟我回去!”程浩风一把拽住胡仙仙往回飞,“当我是傻子吗?你和我说那些话,有什么意图我猜不出来吗?”

胡仙仙要争辩要挣扎,可他不由分说厉色制止,“我能先破了阵再去打败毛日渥,相信我,不要再让我分心。”

初升的月亮光华浅淡,程浩风背对月光倚风悬停,剑眉星目笼罩在阴影中,随时会爆发滔天怒火。

回到夜城城边,他们没有进城,而是绕城旋飞,胡仙仙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只是跟随程浩风而飞。

“达娃透露了一条很重要的讯息,被掳走的八个女童没死。但我们在城中感应不到她们的气息,且她们正好是八个,极有可能是镇在了八门。只要找到裔血极阴阵八门的确切位置,就能找到那八个女童,逐步破阵。”观察出疑点理出头绪后,程浩风给胡仙仙解释。

胡仙仙微颔首,以信赖的眼神看着他,表示一切听他安排。

这让他阴沉的脸色好了些,温声劝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双方战士浴血厮杀你还能接受,倘若牵连了无辜平民,你会有很强的负罪感。但你也要为我想,你去求扎措让他撤兵,别说他耍不耍什么阴谋诡计,即使真的停战和谈,我以后还怎么把腰挺得直?”

见了兄弟般的战友面临死亡危境,又见了手无寸铁的百姓变成暴躁疯子,胡仙仙哪还能想那么远?只想早些结束这一切。

听着程浩风带了责备意味的话,她也只能低眉顺眼表示接受批评。

“我们一定能救出平民,也一定能带我军将士打胜仗,只是让战士们多坚持一下,多艰苦战斗更能磨炼他们意志,我绝不会让扎措得逞。”话语中满是胜券在握的信心。

程浩风向东而飞,此时迎着月光的他,双眸平静温和如两汪清泉,涟漪微漾。

朝着正东,循着木气最浓的方向查找,终于确定离城约二十里处的一个木材堆放场地,应是伤门所在。

这里堆放的木材不多,但放得横七竖八乱糟糟的,要找个小女孩儿可不容易,并且木材多数腐朽了,腐臭味影响感知的敏锐度。

既是以人当镇门之物,当然会束缚住女童,且是会有障眼法让寻常人看不到,他们没用肉眼察看,反复以灵气感应。

“东方为木,此处又堆了木材,木气很旺,定然是掩藏在木材中才让人发现……可是,压在木头下不把人压死?毕竟那些女童是没有灵气的一般人……”胡仙仙思虑着。

“是用了和木气有关的符?可是我没有感应到符纸的灵气波动。”程浩风皱眉四望。

胡仙仙无意中看到一根很大的木头,笑说:“我小时候钻过有树洞的大木头……”

话还没说完,她愣了愣,然后飞快掠向那根大木头,蹲身朝里望去,里面是中空的,没有看到人,虽没有看到人,却感应到有微弱的女童气息。

见她举动异样,程浩风立刻跟了过来,左手掐诀,右手延伸一道灵气向内探去,随着冰莹亮白隐透墨色的灵气光波探入,一个蜷缩昏睡的小女孩儿出现在他们眼前。

程浩风催动灵气微震,大木头“轰”地震碎,木屑爆飞四散。

胡仙仙急忙飞去抱起那个女孩儿,探她鼻息,再用灵气查她经脉,而后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因受阵法影响才昏睡,没有大碍。”

两人相视而笑,胡仙仙心中的压力也减轻了一点点,只要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会看到希望。

胡仙仙将这女孩裹进雾隐无隙网中,再和程浩风往东南方向而去,东南方的范围比正东方的范围更宽泛,寻找难度要大些。

东南也属木,可正东方是靠近山边的荒凉山谷,以岩石沙砾为多,要发现木气所在不难,这东南方有一片小树林,还有长满了野草的沟壑纵横分布几十条,哪里才是杜门所在?

仔细察看,后来程浩风定睛看向一道泥沟中丢着的几捆麦秸秆,这里不出产小麦,荒山野岭也不需要用麦秸秆做什么,哪来的麦秸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浩风含笑拂袖荡起一阵旋风,吹开麦秸秆,果然以灵气感应到了土下有女童气息。

细看又才看到麦秸秆是遮掩通气孔中的,插到土里的小小铜管当通气孔,与麦秸秆相似。

运灵气铲开浮土,下面现出个小地洞,看到一个昏睡小女孩儿在其中。

将救起的女童又交给胡仙仙带着,转身往正南方向,正南为火,景门定在与火有关的位置。

正南有通往河城的官道,官道两旁偶尔有简陋茅店,更多的是片片青草滩,没有见到与火相关的物品。

往南飞了一百里后,程浩风和胡仙仙返回,既是以夜城水土设的阵,不可能超出夜城范围太远。

返回时一路细看,仍没有发现与火相关的物品,后来潜进那些简陋茅店的厨房灶间试了试,全是寻常柴草的火,而不是能镇景门的离火。

“浩风……五行属火的也不一定是炭火之类,你想想还有什么属火……”

“五色也对应五行,五味也对应五形,五脏也对应五行……”

胡仙仙听着似乎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让程浩风先别说,她再回想细思。

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胡仙仙含笑往一家茅店飞去。这夜城附近的房子多数是碎石块儿砌成,拙朴而坚固,外观看着不好看,住着还算舒适。

胡仙仙要去的那家茅店在一丛丛齐腰深荒草中,石头之间还有裂缝,店内人气不旺,显得挺破败冷清,然而最近用褐红涂料粉刷了墙壁,簇新鲜亮的颜色与整个环境不搭。

而且,红即火性,景门定是设在这家茅店中。

程浩风很快跟上来,以灵气探了探墙壁,随即飞上墙体和房顶平齐位置突出的一个遮檐转角处,双手舞出一团灵光,抱出个无意识昏睡在那里的女童。

又飞往西南而去,西南属土乃是死门所在,这山岩泥地到处都属土,房屋道路也属土,要找出死门的镇门女童可更难。

不过,也许极难便是极易,程浩风看着一个石头垒起的小三角堆很不顺眼,延出灵气荡飞石头堆,在其后的草丛中发现了镇门女童。

飞往正西,西属金,设惊门,此地金属性的物体很少,程浩风很快在山崖边感应到金铁之气,飞身悬停崖边,凿通个小洞抠出一个银铃。

掌运灵气震碎银铃,“叮铃”一声银屑飞舞,一个铁笼赫然出现在山崖边。

救出笼中女童后,程浩风和胡仙仙再飞往西北而去,西北属金,设开门。

开门的布置和惊门很类似,在一个废弃的铸剑坊中有个淬火水池,长年沾了铁剑金属之气,水也染了金气。

以灵气抽走水中金气,一个小木盆浮在当中,抱起昏睡的女童,他们再飞向正北。

正北属水,设休门,这个方向对着昆吾山戈雄峰,有一个小土山山口几乎直线对准戈雄峰。

站在山口,面对巍峨戈雄峰顿生渺小之感。

小土山上有一棵杨树,杨树有条枝桠正对戈雄峰,程浩风延出灵气从那根枝桠上取下一片叶子。

叶子上一滴露珠晶莹,程浩风扬手洒出露珠,凝注了灵气的露珠光华璀璨,飞射向一个附近凹坑,凹坑中有一个蜷缩昏睡的女童。

程浩风和胡仙仙又往东北而去,他们心情俱是紧张又期待,东北属土,设生门,破阵是否成功,夜城百姓能否逃出生天,这生门是重中之重。

东北方是昆吾山山脚小坡,再远些是茫茫戈壁,一堆不知是什么人宿营后留下的篝火还有几星火苗儿燃着。

已是初夏,这夜城到了晚上仍是寒风呼啸,什么火能无人照看而在风中不熄?

程浩风挥出一道灵气灭了篝火,灰烬四飞,黑灰烟尘中显出一顶小帐篷。

打开帐篷,果然有一个女童睡在当中,抱出女童后,程浩风凌空而起。

遥看八个方位设阵之处,应手飞出八道灵符,紧接着,左手捏剑诀向天,右手握墨冰剑劈向虚空……

这一剑应当彻底破阵,斩断设阵人扎措对整个夜城的控制,可是剑光闪过,空间灵气波动几下,再没有别的变化。

程浩风不可置信地凝视手中剑,高呼着:“我要救百姓,要打胜仗,还要让扎措声名狼藉,必破此阵!”

尽催灵气再挥墨冰剑,空间灵气波动得剧烈了些,但一瞬之后又平静。

看他脸上满布戾气,胡仙仙出声劝道:“浩风,你先冷静一下,这个阵可能还有暗阵眼。”

“暗阵眼……”程浩风旋转身体落地,眸色幽深隐藏无数情绪,瞬间后又眸色清亮了些,“达娃不受阵法影响,我感应出是她身上有法宝……这法宝……”

他呢喃着急切往城中飞去,胡仙仙带着那八个女童也跟了上去。

飞回关押达娃的小屋,程浩风冷声喝道:“交出扎措给你的法宝!”

“你们发现夜城中所有人被控制的阵法秘密了?”达娃早料到了他们要返回,唇角噙了嘲讽轻笑,“我说过,你们胜不了末神,你们偏还要瞎折腾。”

胡仙仙将那八个昏睡中的女童放到营房中床上,再走到小屋中,正听到达娃的话,马上质问她:“你忍心看你的父老乡亲发疯送死?”

“不忍心,可我只能这么做。我问你,你爱他是不是爱到可以为他做一切事?”达娃盯了盯胡仙仙,又瞟向程浩风。

第七百六十三章 孽情痴绝

辗转夜城周围救镇门女童,再施法破阵,又没能彻底破阵,只得来问达娃,可达娃把话题扯上了愿意为爱人付出什么,胡仙仙很焦急,焦急得非常不耐烦。

“什么做一切事?我根本谁也不爱,不会单单为了任何人做任何事。”胡仙仙答完又请求,“求你说出扎措设的暗阵眼在什么地方,天快亮了,再拖延下去,夜城父老乡亲会疯狂而死!”

东方已泛出鱼肚白,靠着夜色尽量躲避夜城居民的征番大军快躲不了啦,硬拼的话军队当然能战胜居民,可是不能让双方硬拼,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得利的是扎措。

达娃才不管胡仙仙有多担忧多心急,愤懑瞪着胡仙仙像是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厉声问:“你谁也不爱?那末神和国师争个什么呢?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必须告诉我,你和国师曾经同生共死,你愿不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这问题还混不过去了?胡仙仙想不通怎么总要在危急关头被逼问,爱不爱谁、愿不愿为谁付出多少的问题,回答这样的问题,她真是开不了口。

胡仙仙迟疑了一下,低头避开程浩风看过来的目光,很小声地说:“我……做事前得看看会不会违背我的原则……”

“原则?哈?呵呵,咳……”达娃笑得咳起来,又狂笑又咳喘,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你对国师都要讲原则,对末神更不会付出什么了!可为什么末神还那么迷恋你?扎措啊扎措,你也跟我一样傻!不,你比我更傻,你爱了个没心肝的女人!”

程浩风低笑两声,把胡仙仙揽入怀中,炫耀般道:“她这么笨的人表达不清楚意思很正常,你以为她没付出过?话是怎么说不重要,事情怎么做才重要。别的不说,只说我将身死魂消之时,她和六师弟他们一起逼祖师现身,并斩情丝使我重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算得清是付出多少吗?”

这还争辩起来了?胡仙仙认为程浩风是理智冷静的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辩什么辩?可她屡次想插话,皆被程浩风以眼神制止。

等程浩风说完了,她立刻接话:“不……那不一样,我做不到一切以你为中心……”

“呵,我知道。我还很清楚你不会为我毫无原则地付出……所以我们的路还很长。”程浩风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淡淡笑瞥她一眼。

这种氛围实在不适合谈情说爱,胡仙仙忍不住火冒三丈,可达娃长叹的声音引起她注意,没有发火。

“你们有没有吵过打过?”长吁短叹之后,达娃又问。

胡仙仙背转身,拒绝回答,这么一问一答,没个完了?

“我们……我们差点儿把对方杀死……”程浩风答话了,笑呵呵地扳过胡仙仙肩膀。

达娃又叹息一声:“末神倒是经常甜言蜜语哄着我,从不对我大声呵斥……罢了、罢了,我和末神同样是可怜人,对他也没那么爱没那么恨了……我告诉你们那个法宝在哪儿。”

没想到她突然愿意说暗阵眼所在,胡仙仙惊喜而感激地看着她。

可她脸上浮起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沉默好一会儿才阴狠高声道:“真正的阵眼是血引珠,末神已把血引珠融入我体内,阵在人在,阵亡人亡!”

说到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时,达娃情绪激烈得嗓音变调,发出个尖利破音。

她的五官扭曲起来,额头到眉心之间浮现出鸽蛋大的光斑,光斑是赤红色,刹那间光芒大盛,如同在昏暗小屋内点了很多盏大红灯笼!

程浩风和胡仙仙均是眸底散发森冷杀气,各执墨冰剑和慧心玉剑想杀达娃。

“你们要杀我?不想后悔就不要动手!末神通过血引珠能在万里之外传与我相联系,你们还以为只是个平常人?即使你们杀了我,所有受了阵法影响,已经神智不清的人全部都得死!”达娃的瞳孔也开始变红,滴血般地红。

程浩风和胡仙仙对视一眼,以眼神交换意见。既是说受了阵法影响已经神智不清的人都得死,那还有少部分没受影响的人能摆脱阵法控制了,目前境况,只能救多少算多少了。两人通过眼神看出对方所想和自己一样,同时出招攻击达娃。

灵气光波耀射迸散,如同巨石投入大海的音浪响起,血引珠的红光红得更深,达娃本就显得苍白的脸色更苍白,然而她竟然没死也没受伤!

程浩风和胡仙仙被震得倒得一步,都惊愕看向她,异口同声说:“夜城的气运和城中人的精气被吸入血引珠中,转化成了你的力量?!”

胡仙仙又气愤又心疼:“扎措给了你强大力量,实际是要你送死!你和这个裔血极阴阵共存亡,你的气运和精血也同样被吞噬!”

一个人命运好坏与先天气运有关,一座城繁荣还是衰败也与先天气运有关,没了气运还有生命有转机;把这么多气运变为力量强加给一个普通人,这个普通人必然是承受不起的,会遭反噬遭天谴,最终耗完精血而死。

血引珠的红光渐渐暗淡,达娃双瞳红光渐褪,她凄婉哀艳微笑,葱白指尖轻抚眉心若隐若现的血引珠,向程浩风和胡仙仙投去毅然决然的无悔眼神。

这眼神,不用说也可看出她早知结果会如何,知道还甘愿将血引珠融入体内,此恋真痴绝。

程浩风缓缓转身,声音低沉道:“我去斩断扎措和血引珠的联系。”

既然难从达娃这里找到突破口,那只能去杀扎措了,扎措一死,血引珠和他的联系自断,没有灵气供给,达娃就控制不了阵法。虽说这样会使已经受控的夜城居民死去,但总能救些还没受影响的人。

可杀扎措谈何容易?只单打独斗,程浩风和他也是没什么大差距,他此时在迷窟中遥控裔血极阴阵,必定有很多高手给他护法,迷窟中又有很多机关陷阱,独闯迷窟,无异于送死。

“不行!还是我去找扎措,他们做这一切早有预谋,肯定设好了圈套等你去……”胡仙仙怎能看他送死?

“我给你说一声,没有直接走,就是要让你打消求扎措的念头。除非我消失在这天地间,要死也只能我先死!”程浩风飞身远去。

胡仙仙没有追,没有时间再做无谓的争执了,只能等他杀扎措。扎措一死,联系一断,即可杀了达娃,救得受困的士兵和少部分居民。

看着胡仙仙无奈而迷茫的呆等,达娃“哧哧哧”干笑,胡仙仙眼神冷冷狐疑看着她。

达娃笑说:“除非我自尽断了和末神的联系,否则阵法威力会持续很久,即使我和末神都死了,阵法的影响力也会持续,你应当能想得到,这是以夜城水土的气运之力为能量运转的,我和末神只是控制阵法,而不会靠我们支撑阵法,在我们死后的一定时间内阵法还会有影响力,等彻底没了影响力,人也该死绝了,夜城也该彻底荒废了。

把她的话略加思索后,胡仙仙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靠外力杀死你和扎措,血引珠依然会吸气运和精血,只有你用自尽的方式死去令血引珠和你没关联,那才能彻底破了阵法?”

达娃颔首笑说:“你很聪明很聪明,难怪末神喜欢你。可聪明有什么用呢?我不会自尽的,因血引珠我必须耗尽精血、爆散元神才会死,我才不愿意魂飞魄散落得无法转世投胎。”

是,不破阵法,被血引珠吸尽精血和气运后还是会死,但能留住元神,再次投胎;谁又会选择自尽爆散元神,落得连来生希望也没有了呢?

看胡仙仙皱眉苦思,达娃笑问:“你若是我,愿意牺牲自己去救别人吗?”

事到如今,劝也无用,胡仙仙老实回答:“事情没发生在我身上,任何的假设都只是假设,我不知道我会怎么选择,只是尊重你的选择,不管什么选择都得承担相应后果,承担的人始终是你自己。”

达娃怔怔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后自嘲而笑:“还以为你要讲大道理逼我自尽呢,唉,我的确不如你。”

低低的叹息声透着绝望,也透着绝望后的解脱,胡仙仙感觉达娃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还没来得及细想是什么变化,达娃已从门口横飞出去!

血引珠红光骤然亮得十分刺目,用来捆达娃的黑绳变成一缕黑烟飘散,在胡仙仙因眼睛突见强光轻眨一下后,达娃消失不见了。

达娃虽不见,红光还亮着,胡仙仙循光追去,追至夜城中、央十字路口,达娃落地。

达娃双手十指翻飞结印,一个八卦法台缓缓从地面上凭空出现,她跃起来站到法台上。

足尖一点,细腰斜扭似风吹花枝,回眸向胡仙仙娇笑抛个媚眼儿,长袖扬起,曼舞翩跹。

达娃容貌姣好,身姿玲珑,她舞姿令人心醉,胡仙仙没有打扰她,直觉她要做舍弃自我的事了,也许这是最后一舞。

夜城的夜黑如沉墨,血引珠红光朦胧,多数人疯跑出城,少数没受阵法影响的人也藏在角落,没有华丽背景、没有万千观众,这一支舞跳得实在寂寞。

也许,是苍天为之动容?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因了阵法之故,夜城水源皆是融了夜城人精血而带红,这雨丝也是浅红深红相间,血色濛濛。

舞步倏然而停,一股旋风扯得达娃倒悬空中,她长发倒垂而下,一滴鲜血从眉心沁出,流过额头,滴落法台。

第七百六十四章 红雨红伞

夜寂寂,月藏云中,几颗星子稀疏撒在沉黑天幕上,红红雨丝成了夜空中惟一亮色。

雨丝如纱帘遮盖八卦法台,隔开了外界纷扰,达娃倒悬空中红裙翻卷,裙中墨绿的衬裤也翻卷,露出雪藕般嫩白小腿,如一朵被人倒拎着的虞美人花。

虞美人花,袅娜娇美,似罂粟而不是罂粟,同样爱得痴,终究是一个无毒,一个有毒。

达娃自尽,不用刀剑,没用毒药,是要以自己精血和元神饲喂血引珠,精血尽、元神散,血引珠和她的联系才彻底断开,同时血引珠和扎措的联系也才彻底断开,他们都和血引珠没关联了,裔血极阴阵才能彻底破。

胡仙仙痴痴看着眼前一切,泪水模糊了双眼,大红的纱裙在风中曳舞,裙裾边绣着很有番邦特色的五彩几何纹,矇眬中似看到达娃仍然在翩翩起舞,舞姿飘逸灵动,舞蹈风格有中原的挺秀柔美,也有番邦的奔放热情……

红雨纷飞,如大喜洞房中的红烛泪,如恋人生离死别的泣血苦泪,也如看尽人间沧桑后大彻大悟的悲悯之泪。

鲜血一滴滴,滴得越来越快,汇成一条血线流入法台,血引珠红到极致,红得妖异无比,达娃的脸色却苍白得可怕,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破碎飘零。

达娃眸子澄澈如冰潭,看得出明显悔恨之意,也看得出无悔之意,是悔也是无悔!

胡仙仙心尖痛得如被双铁手磨搓着,暗发狠誓:扎措,我必用最残忍冷酷的手段杀你,让你以最惨烈悲凉的方式死去!

也许是看出了胡仙仙在想什么,达娃微弱的声音响起:“我爱末神爱得不顾一切,但我也知道一味顺从他、纵容他,是在害他,我这么做只是想为他抵一分血债,消一分罪孽,求一分生机。”

“还是为了他?!”胡仙仙怒声反问。

达娃凄美轻笑,眸底藏的爱意温柔溢满双眼:“是,皆是为了他。不论他犯下多少不可饶恕的罪孽,我始终相信他也留着最初的善,也在心灵深处埋有最真的情。”

贪、嗔、痴、妄是修行大忌,是必须要破的迷执,可胡仙仙对着达娃讲不出如何明睿才是正确心态的大道理。

她不认为达娃罪有应得,也不同情达娃,只是不愿看着达娃这般消散于天地间……

在与血引珠相联系另一端,扎措焦躁地呼喝着让属下快拦住程浩风,他必须腾出手来阻止达娃的自毁行动。

程浩风独闯迷窟,闯过十几道机关,躲过无数暗器,左肩、小腹均有较深伤口,其他的细小擦伤更是遍布全身,终于闯进扎措遥控阵法的洞窟。

迷窟中洞窟多得数不过来,这是一间方圆五丈,高三丈三的圆拱形洞窟,正中间是一个与夜城城中心一模一样的八卦法台。

程浩风斜劈、横抹、直刺,一招一式皆带了凛冽杀气,看着扎措,新仇旧怨齐爆发,不杀扎措意难平!

剑光寒气笼罩整个洞窟,程浩风似化为一柄利剑,而墨冰剑只是这柄剑最锋利的刃口。

洞窟石地上倒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却流得不多,剑快如电,一剑封喉,再因墨冰剑的寒气凝血,很多毙命的人那致命处都只有一个小小血点。

眼看要靠近扎措,可他的属下全部悍不畏死自愿当肉盾冲上来,程浩风难以直接攻击扎措。

扎措的属下之所以那么忠心,一半源于责任和敬重,另一半则源于畏惧。因为冲上去阻挡程浩风只是一死,还能死得挺利索,要是被扎措发现没有拼命上前,那可不知会遭到什么惩罚,会落得生不如死。

然而,这些人冲来得再多,还是挡不住如同杀神般凶煞的程浩风,墨冰剑刺中笼罩八卦法台的暗红光幕!

暗红光幕上闪起几条蓝色闪电,如同小龙在光幕上腾跃撕咬,瞬息间光幕上出现裂缝。

“嗞嗞!”电流声响起,光幕皲裂,无数片碎光交映折射出无数洞窟内场景。

一刹那,碎光飞散,光影交错,如同容纳奇险经历的梦境,又如梦境醒来般消失无痕。

扎措眉头一皱,十指互扣结印,左手食指直指夜城方向,可他感应到对血引珠的控制力越来越弱。

程浩风再催灵气入墨冰剑,必求在扎措稍显弱势之际,将他击杀于剑下。

一剑刺出,程浩风却暗道不好!因补心连心,只要胡仙仙气息有变他即能感应,不知夜城中发生了什么事,胡仙仙的精血和元神竟似受损,程浩风顾不得杀扎措了,收剑急切返回。

程浩风的神情变化,扎措皆看在眼里,突然回撤必有大事,加上血引珠出了变故,扎措也需要去了解原因,疾速追了上去。

夜城的城中十字路口,笼罩八卦法台的红雨已小了很多,颜色也浅淡很多,不知何时散发了青光流转,青色光芒与红色雨丝交叠融合出紫红水雾。

程浩风旋身落地,见胡仙仙站立一旁,左手掐诀,右手点压眉心,当即明白是她用灵气包裹达娃灵魂,才形成这般景象。

紫红水雾氤氲中,达娃的肉身穿一袭红裙僵冷倒立,已是气绝,而她魂魄穿一身素裙立在旁边茫然四顾。

红裙和素裙同样的式样,仿佛达娃肉身的血滴干,连裙上的颜色也褪去了一般。肉身倒悬,灵魂正立,肉身的面容凝了丝解脱微笑,灵魂神色惆怅迷惘。

“居然敢不依我谋划行事,绝不容许任何人背叛我!”趁着胡仙仙全力以灵气护魂,程浩风从旁想办法,扎措怒喝一声,抬腕召出韫璞翎,银灰冷光闪过,达娃肉身眉心中的血引珠飞出。

血引珠一出,阵法破了,但是从法台上喷出一股血水,水势瞬间变大,卷起漩涡,这吸力巨大的漩涡要将达娃的肉身和灵魂都吸入其中。

这是扎措在用血引珠将夜城气运和夜城居民精血抽进去,还要将达娃完全吞噬,让她在这世上半点痕迹也不留!

一个为他痴恋无悔的女子只配饲喂他的法器血引珠?或许达娃甘愿接受这结果,可胡仙仙不能接受!

召一元浑真簪在手,簪划荧光扯住达娃的魂魄,与扎措血引珠较力!

明了胡仙仙不愿让达娃化于虚无的心,程浩风手腕一翻掣出墨冰剑攻向扎措。

阵法破,再难借裔血极阴阵之力,扎措只能避开,一击不成再施一击,扎措再难闪避。

为了保命,扎措不再与胡仙仙相争,收起血引珠迅速飞逃,程浩风追击而去。

连番厮杀,扎措和程浩风谁也占不了上风,扎措掏出血引珠高喊:”我自断和血引珠联系,不再吸夜城气运和居民精血,我们各退一步,改日再战!”

程浩风冷哼一声,转身往城内飞,他不想饶过扎措,可他更担心胡仙仙的安危。

返回城中,胡仙仙已晕倒在法台旁,而达娃暗淡近于看不清的魂影还飘于法台上。

几天后,黄昏时分,胡仙仙揉着眼睛苏醒,问趴在床边的程浩风:“今天是几月几日?”

“四月十八了。”程浩风抚了抚她的脸颊。

”四月十八?我都睡了好几天呀。咦……太阳像个煎鸡蛋。”胡仙仙起床走到窗边,推窗指着夕阳说。

程浩风笑了笑,虽说这比喻很不雅,可红彤彤的太阳真挺像鸡蛋黄,那旁边一圈镶金边的白云就像蛋清。

“嗯,也挺像炕的葱油猪肉饼,中间的猪肉馅儿慢慢炕得冒油,待色泽金黄泛褐红,咬上一口,唔……酥脆油润,满口浓香呀……”胡仙仙说得快流口水了,程浩风还只是笑。

胡仙仙不满地撅了撅嘴,再说:“这太阳也挺像栗粉枣泥糕的,还像干汤圆油炸呢,你吃过汤圆煮八成熟后再沥干压扁炸的饼没有?”

“没有,等你好些了,再做给我吃。”程浩风很实诚地回答。

胡仙仙白他一眼,慢慢往屋外走去。

程浩风见她不悦,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哦、哦哦,仙仙,你是饿了?”

是饿了呀,饿了才会看什么都像美食。胡仙仙平常可以不吃不喝,耗尽灵气晕倒后苏醒,灵气未续,当然会饿。

饱饱吃了一顿,胡仙仙才想起重要的事,问程浩风:“达娃的魂魄呢?”

“不幸中的万幸,她的魂魄虚弱得难以投胎,本想将她送入养魂玉中温养几百年再说,却机缘巧合得了汶山城墨先生送来的一件宝物。”程浩风不紧不慢地说着,说得很自然流畅,可胡仙仙总觉得他在说谎。

见胡仙仙眼中很明显有质疑的意思,胡勇刚在旁边说:“国师说的是真的,达娃真是幸运,遇上墨先生这样的好人。你们失踪了,我还去求过墨先生呢。”

胡仙仙只得不多问,让程浩风说那宝物是什么。

“是易阳绝尘伞,这伞能改易白天的阳气为夜晚阴气,还能遮蔽红尘浊气留天地灵气,非常适宜鬼修用。”程浩风解释道。

胡仙仙再问军民情况,程浩风说士兵牺牲的不多,受伤的非常多,全部撤回城中休养。

夜城居民死的不多,但一部分受阵法影响大的人疯了再难治愈,一部分只是憔悴病弱有希望治愈,常年在外地的人和外来客商只是受了惊吓,还有少数意志坚定的人没受影响,在照料乡亲们。

四月十九清晨,胡仙仙灵气恢复了五成,想去看看达娃。

在离八卦法台不远的街边,有个月亮祠,达娃如今寄居在那里,刚踏进门中,只见她一袭红裙撑着一把红伞,笑盈盈等在天井里。

达娃脸色惨白,可在火红的朝阳与杏红的伞面、朱红的长裙映照下,她的脸也红润些许,如雨后桃花,凋残犹有胭脂色,分外惹人怜。

第七百六十五章 负气放权

女人如花,然而不仅仅是如花般美丽娇弱,也如花坚韧淳朴,纵使飘零去,无悔化泥尘,静待来年春。

所以,为了春去花落哀愁的皆是闲人,可怜殇情女子的皆是未经情事之人,经历了,体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见胡仙仙进门,达娃朝院子一角指了指,示意她去那里坐一坐。

一棵松树,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两人坐定后,达娃向胡仙仙笑了笑:“这伞虽好,却是麻烦了点,离不得手。等我修成鬼仙,才可以不用撑这伞,也不知能不能有那么一天。”

“会有那么一天的。”胡仙仙也笑,“只是此伞贵重,不知安排好护伞的人没有?以你如今情况,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夺了伞。”

“城中父老乡亲不但不怨恨我与……他勾结设阵害人,反而因我最终悔悟敬重我,普通练武之人和修行者自有祠中管事还有乡亲们帮我阻拦;至于修为稍高些的修者,因这伞上有墨先生和程道长的灵气印记,他们也不敢造次。”

听她提起扎措时顿了顿,语气中明显还念着扎措,胡仙仙皱眉看着她。

达娃觉出胡仙仙眼中的意味,轻叹:“我仍旧怜惜他,是怜惜不是痴爱——你笑我愚痴也罢,说我下贱也好,我虽不再迷恋他,可真的依然关心他。你不懂明知不该爱还是放不下的感觉,让你见笑了。”

胡仙仙摇摇头说:“我懂,我也是那样,明知不该还是放不下。”

“可你和程道长不是彼此相爱,众人祝福吗?”达娃愕然反问。

胡仙仙无奈笑了笑,不再多说这个话题,从前只知道爱而不得是苦,后来知道得而复失更加苦,如今才知道爱而不敢深爱是说不出的苦。

当然,她此来主要目的不是谈论情爱之事。微抬头细看向易阳避尘伞,杏红的伞面晃眼看去像是油纸伞,仔细瞧才能看出是一种不似布帛类也不似皮毛类的材料,倒像是天然而成伞面片,将几个伞面片拼合既成伞。

胡仙仙脑子里闪过好多种材料,最后觉得一种树皮最像。这伞面隐约有木榄的木质纹理,不知是经过怎样的处理才变得半透明而光滑。

伞面边沿和伞顶都有一圈类似番邦常用几何图案的花纹,注意看才看出是一种特殊符文。

伞骨和伞柄全是竹子所制,散发出的隐隐九幽之气和寻常翠竹可不同。

胡仙仙暗思这墨先生定有大来头,与程浩风也可能是旧相识,他到底是谁呢?一时也想不出来。

而墨先生与胡勇刚结识,可能是巧合中的必然,胡勇刚那时着急寻人,墨先生应当是存了目的接近。

对易阳绝尘伞有大致了解,对一些事情也有个大致推测后,胡仙仙向达娃告辞。

她不敢绝对地信任程浩风,却也不是怀疑程浩风要对她不利,只想能在以后的道路上多替程浩风分担一些。

与此同时,迷窟中一间不算豪华,却很安全隐蔽的洞厅内,毛日渥和扎措还有阿木甲、阿骨在商议事情,气氛很不愉快。

几天前,知道扎措要设裔血极阴阵后,鬼王和扎措产生了分歧,没有为他们助阵,也没继续住在迷窟中,去了河城。

番邦分封在河城的萨热亲王天生无法聚气修炼,偏又醉心于修道求长生,机缘巧合遇见鬼王之后,把鬼王当成了死后也可得长生的榜样,极为推崇鬼王。

阵法被破,收复夜城失败,毛日渥埋怨着扎措:“你用夜城当诱饵诱敌,结果呢?城没了,人没了,还失去一个盟友!萨热亲王能暗里帮我们,主要还是看在鬼王面子上,如今去向他求援,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帮我们。”

洞厅内只有他们四人,属下都在门外,他们之间说话也没了顾忌,扎措不悦地辩驳:“我的谋划很周全,只怪那只老鬼不配合,要是他能在夜城押阵防止达娃干蠢事,我们早成功了!弄成如今局面能怪我吗?他也喜欢胡仙仙,你们看不出来?他不支持我,分明是不想让我和程浩风太早分出胜负!”

辨不清孰是孰非,因阿木甲和阿骨只对以前的事略有耳闻,他们俩插不上嘴,只能面面相觑。

毛日渥却是清楚详情的,他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此刻掩饰不住怒气:“我们当初要是照常规打法,占据地利守夜城,可以拖很长的时间,也有更多时间在迷窟和登龙堡做安排,就算最终守不住城,可不会连民心也失掉,全怪你一心取巧,又贪功冒进才让我们陷于困境。”

“你少拿大道理训我,真是烦透了。”扎措英俊的脸上满是桀骜之色,“快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催什么?你改不掉贪恋女色的毛病,下一步的谋划再好也没有用,必须把话说在前头,你改还是不改?别到时候又找借口让我们帮你承担责任!”毛日渥语气很重。

接连打了败仗,谁都不好过,他们这么争执互相埋怨,只能让局面更糟糕,阿木甲两头劝和:“毛大师,末神已经尽力,胜败乃兵家常事,做好下一步安排最重要,末神,你也别怨毛大师态度不好,你为了一个女人延误很多战机……”

扎措眉梢一挑,打断阿木甲的话:“为了一个女人?所以你的意思还是认为我贪恋美色?她可不是空有美色的女人!我能把绝欲夺情咒下成功,那就是我和她有天缘,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那意味着她本来就是我的!她是我的,可她还留在程浩风身边,我怎么能忍?

她注定会成为永恒之心,只要能和她正式结为夫妇,我不管做什么都能代表天意,也就做什么都不会输……我也……”

扎措没说出的最后半句话是——我也不怕剖心献出锁心玉瓶碎片了,我会永生。

可他不能说,说了只会死得更快,他得熬,熬到娶胡仙仙,如果能让胡仙仙真正爱上他更好。

另外三个人都眼神复杂盯着他,毛日渥和阿木甲想的是扎措因胡仙仙失去了些冷静判断,阿骨想的却是扎措自己根本不清楚到底爱不爱胡仙仙。

于是,阿骨笑问扎措:“末神,只因了胡仙仙是永恒之心你才想得到她?”

这个问题像在冰湖中投了团烈火,乱了扎措的心,他垂眸若有所思,半晌没有答话。

毛日渥又数落了他几句,他没有再争辩,许久后才说:“我的确刚愎自用、感情用事,毛大师,守卫迷窟和登龙堡之战,由你全权指挥,派我去做别的吧。”

毛日渥之所以挑扎措的错儿,除了他确实有错,还想夺他的指挥权,本以为需要煽动阿木甲和阿骨帮自己说话,慢慢逼扎措交权,没料到这般容易让扎措主动交权了。

洞厅中尴尬沉默一瞬后,毛日渥讪笑道:“迷窟和登龙堡我经营多年,由我来领军还可以。只是,整个大局还需末神把控。为今之计,还请末神去河城联络萨热亲王和鬼王,有他们暗中施援手,若能两面夹击夜城,必获大胜。”

夜城正处于迷窟与河城的中间位置,夹击夜城是个好计策,只是鬼王和他们关系闹僵,极有可能阻挠萨热相援。那么,让扎措前去向鬼王道个歉,服个软,定能缓和关系,共谋大业。

“我不愿意去河城联络萨热亲王,更不可能去讨好那只阴阳怪气的老鬼。”扎措立刻拒绝。

说了把指挥权交给毛日渥,还是不听指挥,扎措这态度让毛日渥暗暗生恨。

去河城求援,扎措是最好人选,但想想扎措的性格以及与鬼王的分歧,还是决定不硬劝了。

毛日渥客气笑着对阿木甲说:“去河城求援,必须要说话有份量的人前往,末神不去,那就有劳阿木甲族长了。”

阿木甲以眼神询问阿骨,阿骨轻点了点头,他再向毛日渥表示愿意去。

随后,毛日渥让阿骨负责迷窟日常防务,他自己负责登龙堡日常防务以及总领全局。

扎措自请去邛州再刺杀陆开尊,这次并不是真的要置陆开尊于死地,而是要施压陆焕邦,让陆焕邦在朝中给程浩风使绊子。

多年以前,多吉喀勒他们已与陆焕邦有暗中往来,扎措更曾在去京城时,与陆焕邦缔约共同对付程浩风。

他骂陆焕邦不讲信义,和程浩风在朝堂中相处一直挺融洽,没起什么作用,当初缔结的盟约白结了。

说这些时,扎措忘了他自己根本不是讲信义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讲信义?

扎措此去要让陆焕邦知道,再不发挥点用处,可要先拿他大儿子陆开尊动刀。

此事之外,他还要去联合娭姥邦施压滇邦,迫使滇邦跟法朝反目成仇。

商议定了,阿木甲带了一百多名随从,和很多珍奇礼品,于巳时出发,往河城而去。扎措则独自一人,飞往邛州。

傍晚,法朝军营中,胡勇刚接到探子来报,说阿木甲化装成普通商贩,带着一支军人扮成的商队往河城求援。

正与众将商议此事,樊鼎瑶自告奋勇要在通往河城的路上伏击阿木甲。

四月十九深夜子时,樊鼎瑶在夜城往南七十里的荒草滩上设伏,这里是通河城的必经之路,但因此处在暴雨时会形成河流,干旱时又只留乱石滩,所以没专门修官道。

成河时,有渡船;成滩时,就步行。

这个时节,没有河水,野草又疯长,阿木甲他们只能步行从草丛中通过,选这里伏击可谓占尽地利优势。

第七百六十六章 终杀宿敌

夜城的初夏在晚上还是挺冷,子夜时分更深露重,趴在荒草丛中等待伏击很不舒服,又有蚊虫飞来叮咬,苦不堪言。

樊鼎瑶带的这队士兵却没叫苦,连神色中也半点没有怨怅情绪,他们眼中是满满的兴奋和期待,如同蓄势捕猎野兔的猎犬。

月华如练,夜风微寒,月下的河滩沙地似是铺了薄薄银霜。

阿木甲穿着袒肩外袍、白缎衬衣,像个普通番邦商人,带着商队不疾不缓地前进,他警惕地左右观望,今夜月光明亮,近处的山川草木一览无遗。

乍起几声鸟鸣,阿木甲立即做手势让手下们朝他围拢,可片刻后只见几只麻雀扑腾着飞出。

阿木甲松了一口气,继续前行,几经生死后,他的野心没那么大了,还变得十分胆小,这将近一年当中,他体会得最深的是有命在,有这个“我”在,才有其它的东西。

马队前行过程中,会绊扯荒草,草叶上的露珠随之滚落,阿木甲无意中抬眼远望,离他们行进路线很远的几株一人多深蒿草也有露珠滚落……

凭着对危险的直觉,阿木甲认为那里有伏兵,急勒缰绳,那匹马发出尖利嘶鸣。

这是危急求救的暗号,可还不等属下们围过来保护他,一束森然寒光已直朝阿木甲袭来!

已被发现,又已入伏击圈,樊鼎瑶他们也不再隐藏,如猛虎下山冲杀而出。

九龙枪散发的肃杀之意,令阿木甲感受到了死亡气息,他以为要被搠穿心脏而死时……

“铿!”的一声金铁撞击声,一柄巨斧挡住枪尖,是他手下力气最大的士兵救了他。

阿木甲趁机抡起流沙陀,掷向樊鼎瑶,“呜呜”风响中,流沙陀击中九龙枪枪杆。

樊鼎瑶的手被流沙陀震得有些发麻,回撤枪尖;阿木甲几乎是用尽全力使出这一击,他也力有不逮,扯回流沙陀,勒马退后几步;那名持巨斧的士兵护主得力,可他虽挡住了枪尖,右手虎口处却被劲力震得裂开,巨斧落地了也痛得没法去捡。

伏兵和扮成商人的番邦叛军厮杀起来,荒草滩上血肉横飞,樊鼎瑶微眯着眼紧盯阿木甲,眸中精光一闪,九龙枪势若游龙再向阿木甲击去。

直刺未成,改为当空打下,阿木甲仰身半躺马背上,绷直流沙陀锁链拦住九龙枪。

樊鼎瑶抖枪变招,微抬枪尖转刺向阿木甲右手手腕。

长枪适宜大开大合猛攻,能运枪如此灵活,扎刺小目标,可见樊鼎瑶枪法超群。

枪尖寒光闪起的同时,阿木甲已用左手使流沙陀锁链反缠住枪杆。

樊鼎瑶运劲前送九龙枪,刮破阿木甲右手手腕的皮,但难以重伤他。

“吼!”樊鼎瑶龙吟一声,跃身空翻而起,在半空中倒旋几圈拧紧九龙枪和流沙陀,再猛然下坠,以枪杆为杠杆,将阿木甲从马上跷向半空中!

阿木甲没了着力点,双腿慌乱蹬了几下后,急忙撒手不再缠斗,跳下地,往前来接应自己的士兵处奔去。

岂能容他再逃?樊鼎瑶横枪一挥,甩出流沙陀打向阿木甲。

阿木甲回身反手接住流沙陀后,轮舞如飞,带着士兵朝樊鼎瑶反冲过去。

阿木甲带的士兵们能脱得开身的都来护主,樊鼎瑶独战五十余人竟不落下风。

血雨腥风,凶煞之气直上九霄,月光也暗淡许多。

樊鼎瑶杀红了眼,他目光直追着阿木甲,其余来阻挡的人全不放在他眼里,只算是干扰他了结宿怨的可恶苍蝇。

多年在军中拼杀,樊鼎瑶曾浴血奋战,杀敌无数,但从未如此刻打斗得这般酣畅淋漓,杀得这般痛快。

士兵们死的死,退的退,再无人给阿木甲挡枪,樊鼎瑶枪尖颤动如蛇头昂起,他唇角勾出快意的笑,即将取阿木甲的命!

可阿木甲凭空消失下在枪下,樊鼎瑶眼中只有血色和黑雾交叠浮现!

怔了瞬间后,樊鼎瑶看到穿五彩百褶裙的瘦小身影掠过,是阿骨又来救阿木甲了!

阿骨没有攻击樊鼎瑶,盯着他看了一眼,眼中燃烧起仇恨烈火。这一眼让樊鼎瑶疑惑,是因自己屡次想杀阿木甲,才引得阿骨如此怀恨在心?

看一眼之后,阿骨扬了扬圣阳彝,表示用了圣阴鼎和圣阳彝配合的移形换位之法,将阿木甲带去了其它地方。

樊鼎瑶没有对阿骨动手,一是他不想和女人对战,二是他因阿木甲再次逃跑没了斗志。

云破月出,阿骨料想阿木甲不会再有危险,返回迷窟。

樊鼎瑶带兵沮丧回城,请求胡勇刚惩处他,胡勇刚说此次伏击大获全胜,只是逃了阿木甲和少数几个士兵,该奖赏的,怎么反而要惩罚呢?

杀敌万千也抵不过阿木甲逃跑给樊鼎瑶带来的打击,胡勇刚不惩罚他,他就没日没夜帮杂役刷马、喂马、打扫马棚,自己惩罚自己。

见这情况,胡仙仙和程浩风商议,得在正式进攻登龙堡时,想个办法让樊鼎瑶杀了阿木甲,要不然会成心病。

说起这些,程浩风自觉对不起将士们,又说:“贺登泰可算为我巩固地位、征战四方牺牲的第一人,明年正月初七‘人日’为贺登泰还魂。他是血枭之体,无法投胎,思哲是他的骨血,可以借血脉之力养残魂,给他投胎机会。”

贺登泰是因胡仙仙派他去探韩泽灿消息才惨烈而亡,且他又算胡仙仙远房姑父,他能有投胎机会,胡仙仙当然欣慰。

可欣慰之余又疑惑,程浩风虽算多才多艺,对幽冥鬼道方面却所知不多,为何突然对这方面似挺精通了呢?

怀着疑虑,胡仙仙又去找达娃,询问关于墨先生的事,可达娃确实所知不多。

此时的胡仙仙不知道墨先生是一位故人,并将在他们以后人生中起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易阳绝尘伞传流后世,传于古迟和阿早手中再造就一段传奇。

四月二十六,大军休整好了,夜城居民也多数恢复健康,胡勇刚率军进攻登龙堡。

登龙堡,番邦大王萨特赐给毛日渥的大宅,处于迷窟东南,占地百余亩,主建筑和雕楼宏伟坚固,亭台楼阁奢丽精巧,在建筑大多数很简朴的番邦十分显眼,甚至逻都王宫也稍显逊色。

与中原建筑多为砖木结构不同,登龙堡全用切割得方方正正的条石砌成,石缝间用灰浆和一种树胶粘合,撬也很难撬开。

登龙堡地势险要,西接迷窟,东临深谷,北靠昆吾山,南通夜城,要攻下登龙堡,明面上的路径只有从向南官道攻入。

胡勇刚引一队士兵抬云梯爬堡垒围墙;又有一队士兵抬巨盾掩护另一队士兵撞堡垒大门;但从正面进攻是惑敌之计。

北面靠近昆吾山是终年冰雪不化的绝壁,程浩风暗中提前凿了凹槽在绝壁没挨近登龙堡的那一面,樊鼎瑶引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徒手攀爬凹槽。

接近登龙堡后,靠登龙堡的这一面和他们到达的位置,还有约五丈距离,底下是坚硬冰谷,除非像程浩风他们那样身拥道术,要不然怎么过去?

只见樊鼎瑶率人不慌不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以钢钉钉入绝壁,拴好铁爪锁链,再甩爪钩抓上了登龙堡围墙。

数条锁链组成绳桥,武功非凡的樊鼎瑶和精兵们迅速踩上登龙堡围墙,如一把插入敌方心脏的尖刀奇袭进击!

登龙堡中守卫很快发现有人来袭,箭雨如蝗射向潜入登龙堡的勇士,可程浩风带了破军铁卫乘天外飞仙来掩护樊鼎瑶他们。

十二座雕楼中有机关陷阱无数,还有弓箭手在其中,程浩风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破坏这些雕楼,让胡勇刚和樊鼎瑶能顺利进攻。

毛日渥看出他们进攻分派情况,亲自迎战程浩风,只要程浩风腾不出手去破坏雕楼,军队的进攻就难起作用。

相比他们此处战况激烈,胡仙仙则轻松很多,她飞向迷窟缠斗阿骨,不给阿骨与阿木甲联手用圣阴鼎和圣阳彝的机会。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贫道是来议和的。”胡仙仙向迷窟传音,她木簪绾髻,淡青道袍简素,飒飒朗朗之态不像个仙女,倒似个少年道士。

那些迷窟之外的守卫皆不理她,因清楚她的本事也没有攻击她,只当没看见她。

“阿骨夫人,登龙堡正在激战,你不去救阿木甲族长?”她撩了撩额前碎发,又笑说,“也对,不去救那个花心又没用的家伙,每次都要你救他,还对你不好……要不,你跟了我吧?我这么潇洒俊逸的尘世谪仙……”

胡仙仙还没自夸完,“嗖、嗖”两道阴冷劲风袭来,两把菜刀擦耳飞过,阿骨横眉竖目向她掠来。

“好!打得好!咱们女人和女人打,他们异人和异人打,还有雄鹰和总逃跑的黄鼠狼打,快活开打!”胡仙仙胡说乱侃着。

因阿骨的功力本与胡仙仙相差甚远,阿木甲又在登龙堡中而无法配合用圣阴鼎、圣阳彝,本可以很快败了她,但胡仙仙没下狠手。既因要慢慢拖时间,拖住迷窟的人不去救援登龙堡,也因阿骨有孕在身,下不了狠手。

待得阿骨终于摆脱胡仙仙,手持圣阳彝掠行向登龙堡时,只见法朝大军已占领堡垒,程浩风和毛日渥还在堡外激斗,阿木甲正和樊鼎瑶在雕楼旁对战。

九龙枪横扫阿木甲腿部,阿木甲跃起避开,樊鼎瑶没有追着打,而是猛收枪杆直往地上狠一杵!

九条龙影盘旋飞出,樊鼎瑶再执枪于手,枪尖闪着金黄光芒如蛟龙腾跃般击去,阿木甲逃无可逃,一枪锁喉!

“不!不……”阿骨凄厉哭嚎着跪倒在地。

番一百二十八 左右都错

徐太太来见了小兔后的头两天,工作和生活也没什么异常,小兔仍是该干啥就干啥,后来也不知是谁开始传谣说——小兔勾引徐公子没成功,被徐太太扇了两耳光,严令不许接近她儿子。

这些话可能是有同事瞧见徐太太和小兔谈话,然后臆想出来的,小兔也懒得解释。

她没多说,对情况算比较了解的斯经理出面解释了,讲明只是徐公子有意找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他帮忙撮合一下,不存在谁勾引谁的问题。

斯经理出面解释,为的是别让闲言碎语影响工作,可其他人关注的重点是小兔居然拒绝了徐公子,认为她在“欲擒故纵”。

一天晚上睡觉前,小蕾不停追问小兔和徐公子进展如何,小兔说了根本没什么,小蕾还是不信。

“你怎么不信我们真没什么呢?我要是有钓徐公子的心,让我遭天打五雷轰,行了吧?”小兔急得发毒誓。

“何必说得这么绝呢?你到底为什么拒绝呀?徐公子的条件真不错了。”小蕾放低了声音说。

“他只想找个人替他在父母身边尽孝,他能去国外学服装设计,没考虑过感情基础。”小兔说出隐情。

其他人的目光都聚向小兔,胖嫂惊讶地问:“那意思是徐家还真提过婚事?”

小蕾更是跳下床,指着小兔说:“你傻呀?能结婚就好,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我配不上他,培养不出感情。”小兔扯过被子蒙上头,“睡觉,睡觉,吃好睡好最重要。”

胖嫂和小蕾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小蓓笑了笑,放下英语书,让她们也都睡了,别明天上班打瞌睡被扣工资。

她们很快睡熟,小兔掀开被子,睁大眼睛望向天花板,脑子里装满了胡思乱想。

她无法接受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她总结那些看过的听过的事情得出了结论,男人对待婚恋的态度远没有女人认真,跟着他们的步调走,受伤害的始终是女人。

男人常会想的,娶谁不是娶呢,只要不是个母夜叉,反正又不吃亏,可往往天天生活在一起才知道错了,一旦发觉错了,他们会想逃离婚姻,而且绝大多数也有能力逃离,可女人要想逃离会难得多。

小兔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想落入明知过得不好还无法摆脱的境地。

至于婚后再培养感情这种论调,小兔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出来的,无理之极偏还有一堆拥趸支持到底。

在小兔看来,如果以礼相待可以换来心动感觉,天下也没有那么多貌和神离的夫妻——古代为什么不许少年男女接触?怕的就是产生感情长辈不好控制。不知道情之滋味,才会把相互利用当成恩爱。

她小时候听过很多老一辈革命家的爱情故事,小兔关注点有些偏,对战火纷飞中的铁血柔情没多少感触,倒总结出两条规律来。

其一,如果是包办婚姻,不满的那一方要么是离家出走至死不归,要么是暂时处着,得了机会就彻底了断。

而不满包办婚姻的以男方居多,往往不管那娶来的妻子等了多少年、等得有多苦,总之当对方不存在。

更无情些的,不只是离家不归了,有些还生儿育女了也会想方设法甩脱,恨不得将对方从人生经历中抠掉。

有电视剧演包办妻子用善良宽容对待所有人,最后在老年时换来对方赠予代表爱情的玫瑰花之事,这般好结局的桥段,小兔没在现实故事中没有见到过;倒是见过因感激和愧疚,死后赠予遗产的,可惜那时包办妻子也老了,没两年也已去世。

小兔有时候就想,明知对方心里没自己,干嘛还往火坑儿里跳?为什么这种婚姻里,反抗的多数是男方,女方多数顺从呢?

即使有女方反抗的,不但得不到支持,反而跟犯了什么不可赦的大罪般惹人说教。

而男人,只要他们以后有钱有势,婚姻即使不美满还可以寻花问柳弥补,多数人还会对这种行为理解宽容。

小兔总结的其二规律是,如果是共同抗争共同战斗中产生情感结合在一起的婚姻,即使因为战乱分开,到老了也还会念念不忘。甚至对方牺牲了,也永远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还见过比较极端的例子,女方牺牲了,男方在建国后由组织安排另娶了妻子,可把几个孩子的名字全加了心上人名字在其中记念。

他心上人名字中有“英”字,两个儿子叫“怀英”“念英”,两个女儿叫“思英”“梦英”,根本不管现任妻子的感受。现任妻子和他理论,他狡辩说是为了让后代铭记革命英雄,还说现任妻子觉悟太低。

可孩子们也觉得别扭,就说铭记革命英雄也不必用“英”字,儿子们要改成“怀雄”“念雄”,女儿们说英雄如梅花,要改成“思梅”“梦梅”,他阻止不了孩子们,和现任妻子冷战,不光分房睡还分桌吃饭。

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分房睡就是睡客厅地板,分桌吃饭就是蹲门口台阶上吃,即使这样也不妥协。

小兔不求即使死了也能有人永远怀念,但绝对不想用一辈子去等待、感动一个男人,不愿把精力耗费于去抢占一颗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心。

这种种想法是别人所不了解的,他们在背地里说小兔是“瓜婆娘”,或者认为她想嫁什么富豪榜上的大富豪连徐公子也看不上。

同事们多数悄悄疏远小兔,原因是他们认为徐公子这事的结果该是小兔痴爱无悔,徐公子冷酷甩了她,他们都去安慰小兔,怎么能是小兔拒绝呢?跟小兔犯了什么错似的惹他们厌恶。

只有小蓓待她如往常,小蓓说她快存够一万二千块钱了,准备下个月回家过年,过完年后去培训英语的学校全日制学一期,一期是半年,她说那才能真正提高英语水平。

“照这么自学的话只听和阅读能过关,没法开口说,一开口冒出来的全是椒盐味儿,麻辣味儿,偏偏没有英伦味儿,语言环境很重要。封闭式学习半年,水平肯定大幅度提高,去应聘那些双语幼儿园也没问题了。”小蓓满怀憧憬地说。

小兔深表认同,不光语言环境重要,学什么的环境都重要,回了宿舍想看会儿书,胖嫂要打岔,小蕾要讥讽,要想不受影响不可能的。

如果遇上客人醉酒闹事拖时间,睡也别想睡好,更别说学习。所以有条件坐在教室里只管学习不管杂事的时候,一定要专心学习,别想着什么以后再自学,自学是付出十成只能收一成,太难了。

小兔很羡慕小蓓,她自己要想全日制学习没什么可能,光是学费都难凑齐。她的工资除了寄回家的钱和买必要的日用品外,一个月只攒得下三百,得至少三年才能攒够学费。

当然能按部就班攒钱也好,三年后她也才二十一,学也不算晚。可她当时没料到,她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

小兔羡慕小蓓快要离开这里,向梦想迈进一大步了,其他人羡慕小蕾遇上个优质男,正式交往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毒云晶砂

悲伤欲绝的恸哭声在登龙堡中回荡,从血里火里锻出了铁石心肠的战士们也不由感到心酸,金铁交击声低了下去,番邦叛军不再顽抗,法朝士兵也不追击。

樊鼎瑶抽回九龙枪,阿木甲极缓极缓地倒下,阿骨用手臂撑起身体半抱住阿木甲。

喉间绽着朵血花,阿木甲断无活下去的希望了,他已无法说话,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阿骨。

阿骨觉得那双眼睛从未如此温柔的看过她,目光最后定在她微凸的小腹上,虽没有说话,可她明白阿木甲是让她快逃跑,以后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

生离死别对谁都一样难受,尽管是敌人,还是要杀之而后快的敌人,樊鼎瑶仍然悲伤,为阿骨而悲伤。

阿骨没有逃,胡仙仙和樊鼎瑶也没有攻击她,待得阿木甲的头软软垂下,给丈夫阖上双眼,她抱起丈夫的尸身一步一步往前慢行。

“投降吧,我们会以礼安葬他。”樊鼎瑶伸手拦住阿骨。

阿骨抬眼看向他,眼神带着难以言说的悲痛,还有刻骨的仇恨。

两军交战,伤亡难免,没有谁对谁错,各为其主而已,樊鼎瑶不明白阿骨何以对他恨得这么深?

也许是阿骨看出了樊鼎瑶的疑问,她语速很缓慢地说:“二十多年前你父亲带兵征剿火夷族,我亲人和族人几乎死绝。如今你又杀我丈夫,此仇不共戴天!你最好马上杀了我,否则我迟早灭你樊氏一脉。”

不知是累了还是悲伤已极,阿骨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誓要报血海深仇。可是,樊鼎瑶却能从平静语调中感受到彻骨寒意。

后来的后来,樊鼎瑶并没有传下子嗣,樊楚瑶收养了一个姓夏的孤儿算是兄长嗣子,姓夏的人和姓樊的人都成了阿骨仇人。又因阿凤和阿枝后来改嫁的人皆是姓夏,阿骨认为阿凤、阿枝不忠不贞才导致阿木甲失败身死,更恨姓夏的人。

千年以后,阿木甲的遗腹子早传下了子孙无数,隐在荒漠中自成一族,定姓为“骆”,流沙陀传至骆北漠这一代时,骆北漠偏偏爱上了一个从西南蛮荒而来,名为夏双鱼的姑娘,不知宿世仇怨能否在骆北漠与夏双鱼之间化解。

此刻登龙堡中,樊鼎瑶在劝说阿骨,程浩风和毛日渥还在激战,胡仙仙发现鬼王领着救兵反包围而来。

胡仙仙一边让士兵赶快迎战,一边去帮程浩风对付毛日渥。

只见冰雪和岩石乱飞,灵气光波不停爆散,胡仙仙还没有看清程浩风和毛日渥打斗情况,鬼王挥着腿骨法器拦截而来。

“仙仙,对不住了啊,我答应了要帮他们!”鬼王干笑着以腿骨在胡仙仙面前虚晃一招,再猛往透明如冰的光波处敲去。

光波荡开,传出一声闷哼,程浩风倒飞而出,胡仙仙立即接住他。

偷袭得手,鬼王也不恋战,拉起还在愣怔中的毛日渥往迷窟飞去。

飞逃的同时,鬼王让残兵败将从山路撤走,又让凌若风快带阿骨走。

由凌山回来后,凌若风一直呆在河城的鬼王别院中,她不想参与争斗,可鬼王令她这次必须来。

阿骨坚持要带走阿木甲的尸身,可她与胡仙仙斗了很久,已经体力不支,要再抱个尸体更撑不住。

为了快撤,凌若风扬手把阿木甲的尸身卷在空中,再去拉阿骨,可阿骨急得大喊大叫:“放下他,我来抱他。把他还给我……”

见阿骨这般固执,凌若风想打晕她,一并用灵气带走。

“四师妹,你们且请从容撤离,我们不逼迫你们投降。”程浩风开口阻止凌若风。

听得程浩风这般说,凌若风当真把阿木甲尸身交还阿骨,任由她抱着缓行,只是跟随在身边护着她。

程浩风向胡仙仙递个眼色,两人同往夜城飞去。

“插上法朝龙旗,关上登龙堡大门,调兵防御!”胡勇刚也当没看见阿骨他们,由着他们逃跑,高声下令。

樊鼎瑶听令后调派士兵,占领并守卫登龙堡,各处岗哨雕楼皆换成了征番大军的哨兵和弓箭手。

第二天,程浩风和胡仙仙办完在城中的事后,赶来登龙堡中商议下一步行动。

樊鼎瑶说起阿骨十分感慨,赞她能有如此深情厚义,纵然貌丑也惹人又怜又敬,还感叹阿木甲根本不配有这般忠贞的妻子。

想起战乱之后,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那个抱着丈夫尸身艰难往前行的瘦弱身影,其他人也同样神情肃穆,充满敬意。

程浩风去城中是为了迎接钻子,迷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他已经提前准备了进攻之法。

迷窟是在山中凿出的洞窟,且不像涡洛城那样是土山,是常年冰封的昆吾山,没有官道通往外界,入口之处还设有机关、陷阱、阵法,普通士兵在那里发挥不了作用。

程浩风当年为解咒去迷窟之时,已留心观察了地形,分析清楚不能硬攻,定下了巧取之计。

胡仙仙附魂在彩鸾身上也算去过,给其他将领解说地形时,笑着形容:这昆吾山外沿山崖像个大锅,锅里煮了个满是洞窟的大蜂窝迷窟,要想端出蜂窝,得揭开锅盖,可迷窟的锅盖是高耸入云的山峰,难以揭开,只能砸了锅……

众将低头轻笑,程浩风接话说:“砸锅也不容易,且把他们焖在锅里煮透了,炖烂了,我们也不用去取蜂窝,等他们举手投降。”

听他说得信心十足,众将高兴笑起来。将领有信心,士兵就有斗志,只待一鼓作气攻下迷窟。

他们豪气干云,胡仙仙心怀隐忧,扎措、毛日渥等人败势明显,可在战争之外还有看不见的争斗,她担心战争的结束是其它争斗开始。

与众将议罢,程浩风和胡仙仙又返回夜城,督促属下把攻迷窟的各项准备工作做好。

钻子在韩泽灿受诛后,窝在寥州那一带冶铸兵器,无意发现一种毒气,程浩风让他精炼出成品,当时即有用毒气攻迷窟的想法。

一月前,钻子从寥州出发带着各种装备、配件而来,倒也赶来得及时,众将佩服程浩风神机妙算。

那种毒气是钻子闲来无事探险,在金山县、山濮县那些废矿中发现的,当时差点儿中毒丢命,后来用琉璃瓶封蜡收集少许毒气来研究,钻子将制出的成品命名为:毒云晶砂。

那些废矿当中的毒气沉而浊,在通风的地方没有多大毒性,要收集起来也很难。

后来,钻子想既然那种毒气存在于废矿中,那该是矿石在比较密闭空间内产生的,他就从石漆中提炼萃取出了毒气。

可似是相同的毒气变得无色无味毒性还更小,乃至于无毒,他把出现的问题告知程浩风,程浩风让他先用密封铜管贮藏起毒气。

在细问了毒气提炼过程后,程浩风让钻子采集一种矿石,并用碱水泡制矿石,再以炼丹之法炼之,得了一种紫黑小颗粒。

程浩风说那毒气可算毒云,而这紫黑小颗粒是晶砂,两相配合可产生巨大威力,正应了“毒云晶砂”之名。

试用之时,他们把一些老鼠蟑螂关在大瓦缸中,先扔入拇指大的一瓷瓶“毒云”,瓷瓶在瓦缸中摔碎冒出毒气。

胡仙仙目运灵力透缸看到,老鼠蟑螂如喝醉了般摇头晃脑乱跑着,继而抠着缸壁乱爬乱抓,眼睛渐渐鼓凸而出,似是将要窒息而死。

钻子再投进装了“晶砂”的瓷瓶入内,刹那间毒气爆燃起来,炸得瓦缸“嘭”地裂开,碎片和老鼠蟑螂碎尸四散乱飞。

没料到毒云晶砂合在一起会起剧烈反应,产生这么大的破坏力,钻子傻眼了,要不是程浩风早在扔入装晶砂的瓷瓶时用灵气光罩护住了他,钻子不死也得重伤。

在场的全是身经百战的军人,炸药的威力他们见识过,这般不点火也爆、炸猛燃的武器他们没见过。

火焰很快熄灭,焦臭伴着怪臭传来,胡仙仙一挥衣袖,凝出个气泡裹住那些爆燃后的气体,高呼:有毒,快掩住口鼻退开。

众人慌忙退走了后,程浩风以墨冰剑挥出引来一串冰雪,用冰雪破了气泡,再举剑送冰雪入云,那股融了毒气的冰雪化进云中消失。

“毒云晶砂燃完之后,有恶臭气,但反而毒性低得近似无毒了,不用担心。”程浩风向众人说着,又带他们回屋去商议具体用法的细节。

把各种工具准备好,安排好步骤,又试了几次,程浩风觉得可行了,让众人先去休息,和胡仙仙喝茶聊天。

“这毒云晶砂用出的当时威力巨大,对水土却没什么大破坏,也不怕残留的毒性伤害后代子孙,你不必太忧虑。”程浩风伸手抚平胡仙仙眉头皱起的疙瘩。

“不遗害后世就好。”胡仙仙勉强笑笑,“可若是能不打迷窟这一战,没有任何争斗更好。”

程浩风叹息两声,站起身望向迷窟的方位。看不见迷窟,只见昆吾山巍然屹立,戈雄峰雄峙于天地之间。

番邦的天空蓝得比中原浓,浓得似飞入空中即能染满身蓝色,若不是扎措屡屡挑衅相逼,程浩风又怎么愿意在这澄蓝天空下燃起战火?

五月初一申时,日影西斜近黄昏,程浩风和钻子率队往迷窟而去,胡仙仙率破军铁卫给他们掩护,樊鼎瑶率一万精兵包围出口处助威,正式攻打迷窟。

第七百六十八章 大获全胜

进攻迷窟与其它城池或堡垒不同,没有旌旗飘展呼喝冲杀的场景,甚至没有刀光剑影。

一队精兵悄悄潜行爬向迷窟旁的山顶,抬着装满“毒云”的铜瓶,到峰顶以特制皮囊鼓风吹送入迷窟;又一队精兵再用瓷球装满了“晶砂”,抛掷瓷球撞击迷窟内的岩石。

瓷球破碎,紫黑晶砂与毒云一接触就剧烈爆燃起来,眨眼之后迷窟中惨叫声响起。

程浩风飞于空中督战,钻子带队在迷窟上方山崖背风处不断投下毒云晶砂,毛日渥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浓白泛黄的烟雾从迷窟中升腾而起,征番大军的精兵们都做了很好的防护准备,这烟雾有毒也不用怕。

程浩风本也不惧这种寻常毒雾,他出神地想起了往事,当年为了解咒之事,从边城到昭苏镇再到凌山,又从凌山山脚过冰川河谷,到了昆吾山下。

昆吾山西南处有夜城,如今夜城已被征番大军占领,连民心也收服,比之当年可谓成功了。

在昆吾山西北山谷的迷窟入口处,程浩风还被多吉喀勒放胡蜂袭击过,可如今多吉喀勒是想死也死不了给他守着葬鹰谷的阵法。

这迷窟入口说是山谷也不确切,是不知受陨石撞击还是地震而形成的一条天然山岩裂缝,正对裂缝是块山中凹坑。

那凹坑中是个绝佳的藏匿之所,经毛日渥领人凿挖多年,扩大成了有一个出口,三面皆是相连洞窟的迷窟。

入口处黑漆漆的岩壁中藏了胡蜂,经驯养的胡蜂能分辨来客体味,无意中闯入的普通人都不用守卫来对付,那群胡蜂就能吓退人。

从入口经两旁嵌了铜灯的通道,入一石室,石室内有机关带动石室坠下,到得凹坑底,才算进到迷窟外围。

凹坑底的中、央是个小平坝,种着核桃、石榴树暗形成阵法。那核桃是真的薄壳核桃,石榴也是籽粒饱满的正宗番石榴,平常到了这里若只当进了小果园乱逛,不仅会迷路,稍有不慎连死也不知怎么死的。

三面岩壁三个大厅,大厅之上的洞窟一层比一层豪华奢丽,在东面第七层走廊中两边镶满牛头骨,一间用人头骷髅装饰门楣的屋内,冲出两道人影。

暗红长袍如一朵妖异地狱之花的是鬼王,殷红长裙飘逸的高挑倩影是凌若风,他们不受毒气影响,急忙出屋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东边第九层装饰火焰纹的房间外,毛日渥站着任由毒气吸入鼻孔,皱眉感受这毒气到底是什么。

这个房间本是扎措所用,毛日渥才搬来不久,丢了登龙堡,如今迷窟又境况危急,他焦虑又慌乱,想着要被扎措嘲讽,他怎么也镇定不下来。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害怕失败后面对扎措,多于害怕即将失掉大本营,该他全权指挥战斗,可他没下任何命令。

“毛大师……你还愣着干什么呢?”鬼王飞冲到他身旁,“我查过了,这散进来的毒气本身毒性不大,但是爆燃炸伤了不少人,更难应付的是中了毒后似乎不能呼吸了……”

“是的,这毒气是在密闭空间内让人窒息而死,对五脏六腑的毒性其实并不大。”毛日渥清醒了一些,“快让会法术的人施法把毒气往通气孔外吹……不会法术的人掩住口鼻到通风宽敞之处躲避!”

迷窟当中有请来的法力高强异人,也有江湖上的亡命徒。那些大厅中寻欢作乐的人,在看到毒气飘入后还没有察觉异样,迷窟是山中凹坑,常有烟雾,雾气入厅不足为奇。

只是那看似寻常的雾气飘入后,他们便觉得胸闷头昏、心悸气短,巴不得将心和肺扒出胸腔透透气。

继而空中爆开一团团桔黄火焰,他们这才彻底明白不是山中雾气带了毒瘴,是敌人来袭了!

程浩风他们在山顶居高临下而看,这迷窟真如口大锅,那些摇晃着乱跑的亡命徒就如热锅上的蚂蚁。

能被毛日渥收留在迷窟中的人每一个都满身血债,看着他们挣扎惨死,听着哭嚎声震天,可比在战场上杀普通士兵解恨。

樊鼎瑶在迷窟出口处呐喊助威,并堵截偶尔跑出来的漏网之鱼,那些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迷窟中人要么奔赴黄泉,要么又跑回毒气弥漫的迷窟。

胡仙仙在东边注意着迷窟下方战况,程浩风在西边戒备着毛日渥他们反攻。

不久后,雾气腾腾涌动往上升,杀意森冷而起,毛日渥和鬼王联手攻向程浩风,灵气光波闪个不停,他们战意正酣,胡仙仙远远观望。

胡仙仙忽然觉得背后传来阴冷之气,微侧头用眼角余光发觉凌若风偷袭而来。

扬起红雪拂尘反手朝后扫,携雪带冰的劲风挡开凌若风一双鬼爪。

“哼!”冷哼声响起,凌若风旋身换个方位再向胡仙仙抓来。

胡仙仙往后飞退,召出分身,将凌若风围在当中,戏谑笑说:“四师姐,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客气呢,动手就用杀招。”

凌若风不理她,双手上下快舞,快得只见紫黑鬼爪连成一片电光,再击胡仙仙。

胡仙仙只是闪避,与分身配合对凌若风围而不攻,慢条斯理劝说:“四师姐,请消消气。我若是有心和你打,就会收起分身尽催灵气跟你对战,我用分身围住你,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要和你好好聊聊。”

“聊什么?你有什么目的?要说什么话来蛊惑我?”凌若风停了手,警惕地盯着胡仙仙。

胡仙仙不由“嗤’”笑出声,以前凌若风总是怀着目的在白回风面前说些闲言碎语,扰乱她平和心境,如今轮到凌若风怕胡仙仙蛊惑?

“四师姐,我想劝你回凌山清修而已,即使想蛊惑你,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口才呀。”恩怨情仇,是非对错,三言两语难说清,胡仙仙真想早些断了世间纷扰。

凌若风低眸打量胡仙仙,再抬眸目光阴鸷地盯着她:“你怎么不回云华观清修呢?是跟各色男人纠缠不清,静不下心了吧?看他们为你打得烽火连天,你觉得很有趣是吧?”

一次次退让,一次次为凌若风考虑后路,只因程浩风确实欠了她的,可白回风又欠了她什么呢?这一世胡仙仙更不欠她什么,这话激得胡仙仙怒火直蹿,瞬间后怒火熄了,转为透心凉的寒意。

罢了,只当帮程浩风还一份孽债,减些罪业,能为他做的并不多。

“当然有趣!抓一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非常有趣!你嫉妒了?”胡仙仙咧开嘴,绽开个夸张笑容回答。

凌若风神情一僵,随即又指着下方迷窟中的地狱般惨象,忿忿道:“因你而起的争斗死伤无数,你满意了吧?”

“这些争斗能全怪我么?怪只怪他们不和睦。他们各有各的想法,若他们不固执己见,奉我为万界之主,所有人乖乖听话,岂不是什么争斗也没有?”胡仙仙轻松笑说。

凌若风尖利嘶喊两声,鬼爪挥动,紫黑指甲暴长,闪着阴惨惨的光朝胡仙仙抓来。

淡青光华朦朦流转,风尘女分身持风流金波鉴挡下一击后消散,紧接着女匪飞身用一元浑真簪划出荧光扯断凌若风两根指甲后消散。

攻击未能得手,凌若风恼怒向天嘶吼,双眼赤红燃着怨毒的火,指甲再次暴长,猛攻向胡仙仙。

连连招架,胡仙仙仍是应对得很从容,却见阿骨粗喘着飞了过来,要为凌若风助阵。

胡仙仙很欠揍地笑言:“阿骨,你能保得自己不受毒侵就不错了,还是快逃吧,别来插手我们师姐妹的恩怨。”

阿骨挥舞着菜刀似个满带刀刃的风车般冲来,胡仙仙跃起身轻巧避开,“阿骨,听我的劝,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孩子,别来跟着大乱斗。”

不论大人之间有多少仇怨,孩子始终是无辜的,胡仙仙只能避让。

见此情景,凌若风也开口劝阿骨离开,“多谢相助!可你还是该以孩子为重,请先撤退。”

阿骨斜瞥胡仙仙一眼,向凌若风施了一礼,蹬踏着岩壁纵跃往山下而去。

迷窟当中没受毒气侵袭的人多数涌向出口和樊鼎瑶他们对打,少数功力高的飞上山与程浩风以及破军铁卫们对打,不论如何打皆是落于下风,败局已定。

至此,凌若风也神情颓丧,胡仙仙向着她轻佻浮笑,“败了吧?向我投降啰。唉,浩风怎么舍得拒绝你呢?这般高贵冷艳的大美人儿,我可舍不得让给别人,你留在我身边如何?”

凌若风岂会向她投降,回答她的是鬼爪上凛冽森寒劲风。

胡仙仙面色一沉,慧心玉剑如电疾射,刹那间齐齐削断凌若风十根长指甲。

“士可杀不可辱!”凌若风愤恨高叫着,手腕轻翻召出冰轮。

冰轮旋飞,银白冰寒之气霎时笼罩胡仙仙。

胡仙仙不禁瑟缩一下,忙召彭清越和胡清定分身来挡,灵气光波碰撞,碎光流转,两道分身消失,胡仙仙重新稳住心神。

“这冰轮很好!你要少用鬼爪,多用冰轮!修鬼爪会让全身变得如紫黑僵尸,那多难看,你不在乎美貌,我在乎啊!看着让人心疼。”胡仙仙看着冰轮由衷赞叹。

凌若风收起冰轮隐在肘后,狐疑看着胡仙仙问:“你认得这冰轮?你对付我游刃有余,应当已臻金仙境,可你故意压制修为不突破金仙境?”

第七百六十九章 狼狈逃蹿

迷窟之中的惨叫声、哭嚎声渐渐弱了,只有少数法力高强的修行者还在顽抗。仗打到这程度可以直接占领迷窟,不必再和残兵败将缠斗了,可程浩风和胡仙仙全都抽不开身,属下们也只得血战到底。

胡仙仙的确早能升上金仙境了,她一直压制不升自有她的道理:“四师姐看得准,我不肯突破金仙境是想要各项技能精熟了再升,只有相匹配的技能熟练度和战斗经验才能有升级意义。我以前从凡人到直接拥有天仙修为,升级太快,基础没有打扎实,所以实战力在同级中相比太弱,以后绝不会此种情况出现。”

这些理由占九成是她心中真实所想,但没有说的那最重要一个理由是她自知避不开天命,也不想逃避了,可升级越快往肩上压担子的速度也越快,她要尽量让自己实力强大些再去担责任。

既然选择了要担,就得担稳了,担好了。

“你那么在意实力?三师兄他……”顿了顿,凌若风脸色有些不自然,说是放下了,总还是难控驿动的心。

她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可能是想说三师兄实力够强了,应当好好辅助他,不要太在意自身实力高低?

胡仙仙一叹又一笑:“自己站在顶峰才是最好的!”

言罢,脸色瞬息变冷,扑身横飞朝凌若风扫出红雪拂尘。

凌若风还没从交谈的纠结问题中回过神,面对攻击,本能地用冰轮抵挡。

杀气腾腾、狠辣出招,胡仙仙铁了心要置凌若风于死地,可红雪拂尘的冷冷灵气光波与冰轮灵气光波都相触了,她忽然撤招绕着凌若风而飞。

飞到凌若风背后,再抡扫出红雪拂尘,这一次因凌若风有了戒备心,迅速反手旋转冰轮,仰身向后朝胡仙仙猛掷出冰轮!

银白透亮的拂丝飘舞着,点点殷红如血如梅,红雪拂尘荡起的冰晶与雪花飞扬,与山上自然而成的冰雪不同,轻灵如羽毛,且没有寒冷感。

冰轮飞旋,旋得极快,快得破风声也没响起,只见冰莹白的光一闪,竟已击中胡仙仙左肋!

也许是受伤导致灵气不续了吧?红雪拂尘的杀气转瞬消退,胡仙仙收了拂尘,捂着左肋,朝凌若风翘了翘唇角。

这是怎么了?胡仙仙故意引凌若风击中自己?凌若风气恼、疑惑、惊诧地看着胡仙仙,召回冰轮握在手中,没有继续攻击。

胡仙仙疼得倒抽凉气,估计肋骨没有骨折也骨裂了,她很庆幸凌若风虽说傲慢跋扈却也不是龌龊小人,能让她从容掏出金创药来疗伤。

敷了药,伤口还没有愈合,只疼得稍轻微些。胡仙仙咬牙运转灵气炼化药力,暂时压下疼痛感。

见凌若风还在皱眉看她,她痛快大笑着凌空而起,倒飞落在另一方冰崖上,扬声喊道:“四师姐,你我两不相欠了,快逃去你该去的地方,别再卷入这些争斗。”

“你我本来就两不相欠!少用苦肉计来迷惑我,我以后怎么做不需要你来安排!”凌若风浑身轻颤着吼出两句话,往河城方向飞去。

胡仙仙长呼出一口浊气,仰头看天,掩饰着满心疲惫,没人看着还要掩饰,只因畏惧被人看穿。

好累啊,好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任由程浩风帮她撑起一片天,可担子始终是她的,总有装不下去的时候,那且让自己担起来时能轻松些。

有些话既是为了激凌若风避开争斗,也是真想放下一段情,惟有她放下了,程浩风才能放下,终究不属于这世间,恩怨情仇能了多少了断多少。

是红尘过客,也是宇宙中一粒微尘,永恒的是孤寂,不可贪恋刹那温馨,不能再脆弱了,不愿再成为他的负累。

远远看着程浩风对战毛日渥和鬼王,胡仙仙遏制不住怒意占据脑海,先前仿佛一切与己无关的空茫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破坏欲。

歇了一歇,伤口疼得快麻木了,胡仙仙旋转如陀螺,抡起红雪拂尘卷起一股冰雪寒风,往东边山崖飞去。

正在打斗中的毛日渥和鬼王忽觉冰晶雪粒迷蒙了眼,程浩风趁他们行动微滞,墨冰剑斜划过毛日渥左肩,再削向鬼王右肩。

鲜血迸溅,鬼王闪身飞退,毛日渥稳不住身形跌向崖下。

鬼王见他危急,腿骨法器散发磷火般幽光,转瞬延伸到崖下拖住毛日渥,将他拉了上来。

程浩风将墨冰剑一横,一招抹剑式,透明萦绕墨色的剑光骤亮,抹向鬼王脖子。

鬼王急忙把毛日渥丢在崖边,竖起腿骨挡住墨冰剑!

“锵锵锵”劲气碰撞声连响,鬼王飞身空中不断往后退着,招架得非常吃力,早已非当年凭他一人之力逼得程浩风和胡仙仙要散功自爆的时候了。

毛日渥挣扎着站直身,缓缓掏出他的保命法器轧魂钳,阴狠盯着程浩风的背影飞去。

可同时,胡仙仙横飞追去,毛日渥左手掐诀正待催动轧魂钳之力,胡仙仙横飞的身体微仰斜立而起,慧心玉剑激射光弧削向毛日渥的脖子。

若不是毛日渥为万年水獭之体,肉身强悍,自有抵抗法器的能力,慧心玉剑早就将他斩为齑粉。

即便如此,要破他护体之力也不难,只等看他在慧心玉剑之下身首异处了。

然而,事情发展大大出乎意料,慧心玉剑被阻挡,胡仙仙催动灵力也难再刺下去!

定睛一看,居然是凌若风去而复返,硬扛着用冰轮挡住了慧心玉剑!

因要接下胡仙仙一击很耗灵气,用尽全力后,凌若风的脸成了青白色。

“嘿……你还真讲义气。”胡仙仙撤回剑,笑说,“他刚刚可想要偷袭你的三师兄,你还出手救他?”

凌若风傲然冷嗤一声,转身往鬼王那里飞去,在鬼王被程浩风逼得不停躲闪时,突旋冰轮而起掷向程浩风。

冰轮袭来,程浩风的眼神一黯,凌若风再御使冰轮绕墨冰剑而飞,鬼王得以脱身。

飞绕墨冰剑几圈后,冰轮自动回旋倒飞,归入凌若风手中。

从墨冰剑的剑光笼罩中脱身后,鬼王和凌若风齐齐往河城逃去,看到他们飞遁,毛日渥也想撤了。

刚要转身,可程浩风和胡仙仙早已追来,一左一右各施狠招展开攻击。

毛日渥也不招架,“吭吭”嘶吼几声,突化水獭本体硬接下这两击,被打得嘴角溢出鲜血,嘴里冒着白烟,可他忍着剧痛,四爪腾空蹿出很远!

一股腥风熏人,程浩风和胡仙仙皆微侧了侧身,毛日渥得以成功溜远,跟在鬼王和凌若风之后逃向河城。

没想到平常时沉稳端重的毛日渥,为了保命不顾形象开逃,甚至拼着受伤也要搏个逃命机会,胡仙仙和程浩风相视一笑没再追击。

“仙仙,你受伤了?”程浩风瞄了眼她左肋,关切问着,又掏出金创药。

“敷过药了,无碍的。你快想办法把毒气散去,时间长了会让无辜生灵受害。”胡仙仙语气轻松地说。

“我先送你回夜城养伤,再返回来驱散毒气不迟。”程浩风伸手揽她的腰。

胡仙仙俏皮笑着躲开,“我有伤,你别弄疼我了。快些去做正事,我可不会帮你哦。”

“不用你帮。”程浩风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了僵,又甩甩手,“你在这儿歇息等我,我很快做完。”

“我可不是歇着,我得监督你呢,快去快去,快去哦。”胡仙仙一叠声地催促他。

程浩风飞身而下,在迷窟当中的小平坝上空悬停,凝眸沉气挽个剑花,荡剑向迷蒙毒气。

剑光乍亮,穿透重重雾气,搅起气漩,漩涡旋转不休,卷入的毒气越来越多,直到在空中形成一个黄白的毒气云团。

程浩风沉声低喝,墨冰剑寒光凝实,瞬间冻住毒云团,剑中丝丝缕缕墨色溢散入云,似乎是蘸墨的笔点染上白棉花。

毒云团上墨色微光缭绕,云团渐渐缩小,直至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五月初五清晨,打扫完战场后,程浩风和胡仙仙率将士们回夜城过端午节,同时办庆功宴。

夜城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庆气氛,在河城郊外的鬼王别院中却是弥漫愁云惨雾。

那天逃往这里时,鬼王和凌若风还没有进院子,毛日渥就先落地,以本体拱开院门,钻进一间僻静屋子。

这别院是萨热亲王赐给鬼王住的,院落虽算齐整,可也只是凡间平常建筑,被毛日渥拱破了院门和一截院墙。

院中仆从也全是普通人,当场被横冲直撞的毛日渥碰伤两个人,还吓傻了好几个仆从。

鬼王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叹着气,摊开手对凌若风说:“早知道会落得这个结果,该听你的劝不掺和他们的事,怪我,怪我贪那块儿渺无人烟的地盘儿……”

还没等他自怨自艾完,冷笑声响起:“几场败仗而已,这算什么?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你们这么快就蔫了?”

看扎措落地,抖了抖白袍袍裾,神采奕奕的模样,鬼王也撩撩红袍袍裾,强撑起淡定从容的模样:“和属下人玩笑几句而已,我岂会在乎小胜小败?”

扎措和鬼王他们相见后,又去见刚刚缓过劲儿来,才化回人形的毛日渥,可一见面就嘲讽彼此。

第七百七十章 庆功登高

河城之外的别院虽是亲王萨热赐给鬼王居住,可毕竟不似夜城那一带全由毛日渥他们控制,萨热是番邦大王的亲弟弟,在番邦大王已经公开宣布毛日渥、扎措等等人是叛贼之后,他是否还会礼敬他们?

要知道,毛日渥在夜城卡着各地通往河城的商道,萨热对他早有不满,以前因大王倚重毛日渥,对他还恭敬,如今毛日渥顶了个“叛贼”之名,又接连兵败,萨热哪还愿意容忍他?

萨热醉心长生之术,只因他从小体弱多病,为了达到长生目的,他聚敛钱财无数,只为了多请名医,多招揽修行者。

因了番邦大王萨特屡次斥责萨热,两兄弟看似矛盾不少,可萨特仍然把河城分封给萨热,这河城规模比逻都小,可比逻都还富庶,跟中原那些繁华大城相比也不分上下,究其原因是萨特清楚萨热无心权位,不会跟他争王座。

在一个信任而优宠自己的王兄和一个结怨而失势的外人之间做选择,傻子也会忠于王兄,更别说精明的河城亲王萨热。

毛日渥明白萨热即使要暗保人下来,也只会保鬼王那一系的人,所以他不管不顾先冲进鬼王的别院,抓紧一切时间疗伤恢复功力,准备等伤势好些,再渡海返回家乡。

“毛大师,在这般焦急的心境下练功,小心出差错。”扎措慢悠悠踱步进屋。

毛日渥压下怒气,出定收功直直盯着扎措,责备道:“你去邛州和娭姥邦办事,到底办的什么事?说是要牵制程浩风他们进攻,结果根本没起任何作用!”

“是你们太大意才被袭惨败吧?你们要是再坚守几天,我办的事会起大作用!”扎措反驳。

“要不是听了你的馊主意丢了夜城,我们会守不住登龙堡和迷窟?说什么我们不多坚守几天,你的办事效率怎么不快点呢?”毛日渥看不惯扎措到了这种境地还倨傲又自负的样子。

扎措扫了一眼毛日渥,见他左肩和左臂伤口很深,血乎拉滋的;右边腰腹处虽没多少血流,可透过袍服都能感觉阴寒之气冒出,定是受了墨冰剑寒气所伤。

他似是同情其实讥讽地啧啧叹道:“毛大师伤得不轻啊,夜城没夺回怪我失策,登龙堡和迷窟之战是你全权指挥,怎么还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呢?”

毛日渥气得浑身轻颤,嘴唇哆嗦好一会儿才说:“扎措,你别忘了你最艰难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

当初洪水冲开沙薨之城封禁,扎措觉醒孔雀王血脉,但因他被封禁多年要有真正纯净的孔雀王血脉,如同是剔骨、换肉、洗血重生一般,脆弱得要化为本体呆在温暖不透风的房间里,靠了多吉喀勒才说服毛日渥收留他。

提起往事,扎措讪讪摸摸鼻子,鬼王趁机相劝:“我们不要再争吵了,怪只怪程浩风太老谋深算,到过一次迷窟就暗里备了攻打迷窟的手段。现如今,我们首要该做的是找个安稳可靠之地落脚。”

扎措一撩袍裾坐到旁边椅子上,胸有成竹笑说:“这里很安稳可靠,不用再去寻落脚地。”

“萨热亲王并无反心,只要大王施压,他定会交出我们,有他配合程浩风来捉拿我们,逃也别想逃了。”鬼王从有意识以来被出卖无数次了,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扎措高深莫测地勾唇浅笑,意有所指地说:“萨热没有反心,可以逼他反。”

鬼王和毛日渥对视一眼,同时疑惑看向扎措,凌若风听了这句话后默默出门,并将门带上。

抛开个人成见,开始理智议事,扎措说起他在邛州和娭姥邦做的一切。

到了邛州后,扎措没有明着对陆开尊下手,待摸清陆开尊作息规律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掳魄旗掳劫陆开尊一点残魄影。

陆开尊被扎措掳劫了一残魄影而不自知,感到头晕乏力也只认为是过惯了京城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到邛州水土不服生病了。

他有灵气修为,仅能聚气的一点点修为跟扎措相比差距太大了,所以完全没往扎措故意害他这方面想。

扎措用残魄影要挟其父陆焕邦,再不履行以前那些承诺,第一步杀陆开尊,接着杀陆来尊,慢慢把他亲人朋友杀尽,最后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以前与番邦合作,是陆焕邦为了稳固权势,且有些把柄捏在多吉喀勒手中,但也可以随时不合作,大不了丢了乌纱帽。

到了韩泽熙继位,他怕程浩风夺他权力,与番邦的势力不只合作,而是相互勾结了,与扎措更暗中立了不少有损法朝利益的条约,没有他相帮,扎措和毛日渥也不可能在番邦掌权,并敢举兵侵扰邛州。

后来陆焕邦看出程浩风并无争权夺利之心,他只想用举国之力做他想做的事,早晚会退出朝堂,陆焕邦也不想和他斗了,由他治理出个更繁荣强大的法朝,自己坐享其成也没什么不好。

可身家性命受了要挟,陆焕邦只能再和程浩风斗下去了!

五月初六,陆焕邦在朝会上当众上表弹劾程浩风,足足列了十条大罪。

退朝后,京中友人们如叶冠英、雷狂、乔且诗等等人暗派信得过的属下向血无仇透露消息,让他给程浩风传讯,得知这些后,程浩风回讯让血无仇告知众友静观其变不必慌张,另让他们不要告知胡仙仙。

胡仙仙半点也不知道朝堂中的明争暗斗,得胜后清闲了些,将唐彩儿从涡洛城接来,天天嬉笑玩耍。

“仙姐姐,开战前你怎么不让我来帮你?要是我在,你也不会受伤。”唐彩儿关切地看着胡仙仙左肋,嘟着嘴说。

“我不能总依赖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嘛,你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哦。”胡仙仙揉揉她的头发,温柔笑说。

其实,即便没有唐彩儿相帮,她也可以不受伤,故意让凌若风伤自己,只为了不让愧疚之意影响心境。

要想心境圆融,不光要灭去贪婪、嫉妒、迷执等等恶念,这愧疚之意也不能有。

纵然凌若风的凄凉境遇不是她直接造成,但也是程浩风为了她才利用凌若风,使得凌若风落到这般境地。

她们闲聊着,程浩风进屋说准备从番邦撤军了,但还没有好好游览番邦山水,来约胡仙仙一起登山庆贺胜利。

唐彩儿听了高兴地要跟着去,程浩风找理由劝她别去。

争执着,胡勇刚恰巧路过,哄着唐彩儿说:“彩儿,陪刚哥哥玩儿好不好?唉,也没人陪刚哥哥说话,我好可怜的。”

胡勇刚在外人眼里是威严的大将军,骨子里却仍有些顽童脾气,他喜欢孩子又没孩子,把唐彩儿当小娃娃了——尽管唐彩儿的实际年龄比他大许多倍。

没有小尾巴跟着,程浩风和胡仙仙才飞身入云,他就把胡仙仙紧紧拥进怀里。

“到山下开始登山,登高望远喜庆征番大胜,心情舒爽。”才飞片刻,胡仙仙笑指了指昆吾山山脚。

她明白程浩风说登山庆功是找的独处借口,顺着这个借口来说让程浩风没法反驳。

落身下地,胡仙仙扭身挣脱程浩风的怀抱,提议:“我们不用灵气,实打实地一步步往山上爬好不好?比比谁先到山顶。”

程浩风不悦地拧拧眉,可仍是同意了比爬山,慢慢走了几步后,他掣出墨冰剑,以剑为撑杆极快纵跃向上。

这也没用灵气,可比双脚走要快得多了,胡仙仙的神器没有一样可以用来当撑杆的,她懊恼地猛跑几步追程浩风。

程浩风很快远远甩开了她,胡仙仙偶然瞟见路旁的松树,计上心头。

她蹦起来,足尖一点,蹬踏着树干掠行向前,她虽没有用灵气,可也身轻如燕、行速如风了。

不久后,竟追上了程浩风,得意地朝他笑起来。

听着胡仙仙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程浩风也愉快地笑了,撑剑加速往前跃起。

行到半山腰,松树越来越少还越来越矮细,胡仙仙没了蹬踏之处,渐渐落后。

即使没用灵气御寒,强健的仙体也不惧寒冷,可越往上爬,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越重,胡仙仙停住脚步,叉腰站着费力地喘息。

忽然腰上一紧,颈侧传来热烘烘的呼吸声,胡仙仙撒开叉腰的手往后挠,却连双臂一并被箍住。

“我先到了山顶,你快奖励我。”程浩风的声音腻腻发软。

“这么快到了山顶?”

“不管到没到,照目前看肯定会比你先到,先奖励再比。”程浩风抱着她一旋,让她转过来面朝自己。

胡仙仙对于他还没比完先要奖励的赖皮做法没辙,可脑海里有声音不断提醒,对他要像对兄弟一样,不可以脸红,不可以心动……

“好,一定是你赢,那我们不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奖励你。”胡仙仙尽量回避程浩风话里的暧昧意味。

“那还是比完了再奖励吧。”程浩风苦笑着说,回去又有各种事务缠杂,难有两人亲近的机会。

正要再动身前行,突然接到灵符,是阿翩发来的,说偶然见了陆开尊,知道关于他身体不适的种种因由,请程浩风去往邛州议事。

程浩风翻腕将灵符丢出,灵符在风中自燃,瞬间烟灰消散。

对于他的举动,胡仙仙没有多问,只是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笑谑看着他。

“仙仙,不许笑我。”他又将胡仙仙揽入怀中,发声艰涩一字一句郑重说:“不管我对你隐瞒了什么,相信我,全是为了你好。”

第七百七十一章 罪愆背负

曾渴望的温暖怀抱,曾希冀的深情无限,如今触手可及,可竟要设法推开了,难言的悲哀蔓延,往事纷纷,恍然如梦。

“仙仙,不愿相信我?”程浩风的眼神委屈又焦灼,“我们好好歇一歇,你莫要多想。”

胡仙仙笑着挣脱程浩风的束缚,擂了他一拳,转身向着冰川流云伸开双臂,似要拥万里江山入怀。

她已收拾好情绪,打定了主意要洒脱些相处,可别再露些小女儿情态,应当慢慢让程浩风适应不以恋人方式相处。

不论永恒之心的宿命之说是否真实,经了种种事后,胡仙仙觉得顺应当永恒之心的命运是平息纷争最好办法——谁也不爱,谁也不欠,灭缘无争。

至于扎措心尖的锁心玉瓶碎片,胡仙仙认为总有办法集齐,且一定不是如扎措所说和他成夫妻才能集得,待到十三样神器尽归己手,成为永恒之心便是与化归天地一般无二,程浩风的执念也该消了,扎措也没什么可图谋了吧?

察觉胡仙仙总是在避开亲密举动,程浩风眸中蒙上阴翳,但见她也没闹别扭,似在专注欣赏大好河山的模样,也就释然了。

两人继续登山,登至最高峰时,皆沉默看向山下,虽然沉默却有满目的兴奋光彩。

俯瞰群山,因是夏季,山上的冰雪融化了一些,远方灰蓝山体与银白冰雪交错,天然渲染而成的壮丽画卷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内心的震撼和自豪感也用言语形容不出。

在高处站立的壮思豪情和飞于空中不同,在空中始终有不踏实感;登临最高峰,令人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征服感、掌控感。

程浩风和胡仙仙并肩而立,他们的心神皆如沉醉于浩瀚星空,天地在我心,静静地、细细地体悟,他们没有交流却深知彼此感触。

俯瞰群山的自豪感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而沾沾自喜,是人即山,山即人的雄奇宏阔感,程浩风和胡仙仙感觉相同,他们的人生目标也会相同。

人生目标一致,迟早能走到相同的终点,但最高明的骗子应当连自己也骗过去,他们不知道他们此刻在骗自己,所以还得绕很远才能到达终点。

江山美如画,谁忍践踏?想要守护,到头来却在破坏。

程浩风想起陆焕邦给他定的第一条罪状便是扰乱朝纲,他的确做了不少改革,法朝历代皇帝不曾改的军政规制都被他改了,扰乱朝纲的罪名担得也不冤枉,可他清楚若是不改,法朝衰败得更快。

第二条罪名是藐视天威,韩泽熙并不等同于紫微星君,程浩风将他们区别对待,在韩泽熙面前,除了守着君臣之礼,程浩风的确对他没多少敬畏心,这藐视天威的罪名也不算冤枉。

至于第三条不义征番的罪名更是事实,邦交之事,应当以商谈为主要解决方式,番邦若再来侵犯,打退便是了,远征番邦确实显得不义。

可程浩风认为,不把番邦打服,哪能有真正安宁?

陆焕邦还指责他劳民伤财,这平定韩泽灿叛乱,夺回被占的邛州三县,征番打败扎措、毛日渥他们全得开战,战争开支巨大当然劳民伤财。

既然都和番邦开战了,当然破坏了两国邦交关系,程浩风觉得这一条挺多余,可能是陆焕邦为了凑齐十大罪才提这罪名。

至于灭绝人性这条罪名,陆焕邦提出的理由是,程浩风用不仁之术杀害敌军,残害人命如草芥。

程浩风也承认,为了获胜,他有时候用的攻击手段太残忍了些,但若能让战争早些结束,残忍即算仁慈。

再想起一条罪名,程浩风不由唇角勾笑,陆焕邦说他败坏民风。

理由是他们云华观一脉虽说不禁婚嫁,可也有很多规矩,他和胡仙仙没有成婚而同处一室,举止亲密,这于礼不合。

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偏还今儿这样、明儿那样各种闹腾,惹人把他们的事传来传去,引得一些无知少男少女效仿,这不是败坏民风又是什么?

程浩风侧目看向胡仙仙,她仍是一身淡青道袍,不施粉黛,双颊因登山而累得微红,神情英朗,真是潇洒俊逸,不拘于女子娇柔态。

为她”败坏”一下民风,程浩风认为也挺值得,笑意更明显。

觉出程浩风看着自己笑得有些痴,胡仙仙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眼波澄澈,浅笑中透着清和明睿气质,并不算十分俊美的五官竟也别有韵味,胡仙仙不禁陷在他的目光里。

他不是虚有其表的男人,也不过于老成持重,书卷气和英武气兼有,胡仙仙想着难怪凌若风会对他钟情倾心。

胡仙仙那么想着的时候,似乎忘了她自己与程浩风的几世几界纠葛,可能太”败坏民风”不敢想了?

胡仙仙移开目光,仰望蓝天白云,程浩风回过神,又想起陆焕邦说他私调军队之罪。

征番大军数次调派都有兵部和三军都督之令,只因钻子带毒云晶砂来是程浩风怕泄露军情而私调,过后也是补报了,并得到了霍图、雷狂等等人同意,可这私调军队的罪名还是推不掉了。

那暗扣官吏的罪名,是血无仇已寻到了郭师爷,暗暗将他藏在一个安全隐秘之地,是算暗中扣押了。

这郭师爷掌握着许多官员贪腐重要证据,不让他躲藏起来会引来更大腥风血雨,程浩风不想让事态超出把控范围。

最后一条结党营私之罪,可有点儿真冤了,官场上谁没有个亲疏远近之分,若是跟任何官员都格格不入,那还办得成什么事呢?

就连陆焕邦他本人也有倾向于他的党羽,也有不服他掌权的政敌,只要没将团体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官场中各有各的小团体也没什么大坏处。

这十大罪,程浩风并没有太当回事,倒是韩泽熙的态度让他有点担忧,挺捉摸不透的。

韩泽熙既不处置程浩风,也不驳回陆焕邦奏折,让党本安把奏折传与众官员看,似是把此事当笑话儿,而不是正事。

两个国家重臣的朝争,每一条罪状都是重罪,韩泽熙也不是昏庸之人,更不憨傻,这般处理到底有什么目的?

想到后来,程浩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胡仙仙深吸一口气,洒然笑道:“身心舒畅,我们也歇得够了,回去吧?看你有很多紧要的事没做呢。”

程浩风恋恋不舍朝四方望了望,低声叹息:“没能让你玩儿尽兴,以后多抽时间陪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需要人陪着玩儿?”胡仙仙笑说着,先往山下飞去。

到了夜城,已是天黑了,胡勇刚哄睡了唐彩儿,在房里看着新传来的消息发愁。

那消息说,扎措以孔雀王最器重的儿子这一身份拜见娭姥邦大王,待得娭姥邦大王被他游说得言听计从后,他让娭姥邦施压滇邦。

娭姥邦和滇邦是相邻邦国,同在三江流域,饮食和风俗有很多相类似的地方,两邦关系亲近,若是娭姥邦要对滇邦不利,防不胜防。

可滇邦的贸易离不开法朝支持,滇邦大王实在为难,最后决定两不交结,遣返法朝使者的同时也遣返娭姥邦使者,暂时闭关锁国。

这样一来,陆开尊到滇邦遂久城所做的种种努力算白费了,朝中对于和滇邦断邦交之事没有太大反应,陆开尊倒是气得当场晕倒。

晕倒后,陆开尊一病不起,略懂岐黄之术的樊楚瑶治不好,霍飞请了不少当地名医去医治,也治不好。

陆开尊病得快死了,只求能最后再见阿翩一面,他留有可联络阿翩的灵符,可他病得无力催动灵气发灵符,请樊楚瑶帮他。

灵符发出后,阿翩立即赶来见他,病榻相见,悲戚心酸,他们泪眼相看无言的情景,让霍飞和樊楚瑶在一旁看着也难受。

阿翩从陆开尊将死的悲伤情绪中略缓过来后,细探他经脉,觉得有异样,再双目运灵力观他魂魄,发觉了问题。

樊楚瑶的功力虽比霍飞和陆开尊略高些,可还看不出魂魄有损,阿翩功力虽弱,却是修行几千年的画眉妖,看出陆开尊是被掳劫了残魄影,只是看不出由何种法器掳劫走。

在山上,程浩风收到阿翩求助灵符;回夜城,胡勇刚又说起滇邦断交,陆开尊气病了的事,综合一起,让程浩风不得不去邛州解决此事了。

“程师兄,我陪你往邛州去一趟。”胡仙仙见程浩风很纠结的样子,主动说。

虽是要慢慢试着与他如单纯师兄妹关系相处,可陡然太冷淡了容易惹他心烦意乱,还是得以让他心境平和为重,目前解决问题最重要。

程浩风眉头舒展了一些,关切地问胡仙仙:“去邛州要见到霍飞,你会不会为难?”

“为难什么?”胡仙仙浑不在意地说,“痴痴缠缠的事,我不放在心上,他喜欢别别扭扭的随他去。”

说罢,她去唤醒唐彩儿先一步往邛州方向飞去。

五月初十凌晨,他们到得邛州州衙外,进到内堂。

内堂一间客房中,霍飞、樊楚瑶和邛州知府及衙中部分书吏围在门口,个个面色凝重,阿翩半跪在陆开尊病床边,已在昏迷中的陆开尊仍紧紧握着她右手。

程浩风到来后,径直去探陆开尊魂魄情况,探知后神情阴郁含怒,愤懑说道:“哼,又是扎措!不是我想征番做不仁不义之事,是他要挑起争端!”

番一百二十九 人际孤立

八卦的心谁都有,小兔不关注小蕾的事,可常听别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起,也清楚了小蕾的恋爱故事。

小蕾和这个优质男相识缘于男的失恋醉酒,因他气质忧郁多愁,且称他“忧郁哥”。

忧郁哥的前女友要参加歌唱比赛,他不喜欢心上人抛头露面唱唱跳跳,因此产生矛盾,女友提出分手。

他的亲友为了开解他,请他吃饭,他呢,饭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醉酒后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出门时摔倒了,小蕾救了他。

两人相识后,小蕾得知他爷爷是教育局老领导,父亲是开印刷厂的,母亲是中学校长,他自己在蓉城商报当记者,且忧郁哥本人斯文白净,对他产生爱慕之心。

别人起哄让她去表白,小兔和小蓓建议彼此多了解再说,忧郁哥失恋不久,这种时候去表白容易出偏差。

其他同事则多数都撺掇小蕾去表白,小蕾鼓起勇气去了,没想到才和忧郁哥相识五天,他不仅没有拒绝小蕾,还直接说带她见父母算正式女友。

忧郁哥看起来文弱,办事效率还挺快,安排父母和小蕾在茶楼见面,为小蕾在父母面前说了很多好话。

他父母表现得对小蕾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反对,勉强认可了他们的恋人关系。

最近几天,忧郁哥和小蕾在热恋中如胶似漆,只差没有进洞房了。

一天中午休息时,小蕾笑嘻嘻对同事们说:“我有话要问你们,不许笑我啊……”

都让她快问,她脸颊绯红欲言又止,催了她好几次,她才小声说:“忧郁哥太守礼节了,我想……我想主动跨过那一步,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要能在一起,又不太露骨,很浪漫的那种办法……”

同事们哄笑起来,出了各种馊主意,总结起来稍微可行的全是灌个半醉,等着忧郁哥酒后乱性的类似办法,主动了又还不明显。

小蕾挺认真地计划着几天后休假,约忧郁哥出去游玩,就照那么办。

见她认真了,有同事好意提醒她,这随便开玩笑可以,要真的实施可得想清楚。

“我家庭条件你们也知道,碰上忧郁哥这么合适的不容易,我想早点敲定关系好提结婚的事。”小蕾眸中划过别人不易察觉的焦虑感。

别人只以为她是太喜欢忧郁哥才想要主动,小兔觉出她喜欢之外还存了目的,于是说:“那种事还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发生为好,要是忧郁哥不愿意很快发展到那一步,反而会出矛盾的。”

小蕾一愣,年长些的几个女同事怪笑起来:“哪还有男方不愿意关系发展快点的?”

一般认知里,的确是那样,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男人吃亏,所以男人逢场做戏总会潇洒来去,女人难免投入真感情。

在她们看来,似乎男人只懂纵欲不懂感情,可男人要是认真执着起来,会疯狂得吓人。

小兔猜不透男人的心思,也不想去猜,毕竟思维方式完全不同,猜多了倒会自寻烦恼;但不管猜不猜得透,小兔始终认为感情里不该存了算计。

尤其是在明知男方还对过去的爱人没有忘情,与自己还没有发展到准备好携手一生的情况,女方主动“献身”多少有点逼对方负责的意味。

被别的同事嘲笑几句,小兔也不再多说了,深深看了小蕾一眼后转身想走开。

可她带了劝告意思的眼神竟然惹恼了小蕾,撇着嘴说:“我主动才能表现出我对他是真心,他会懂得珍惜的,不会发生矛盾。当然呢,要本来是一朵烂桃花去爬床,男人看清真面目后肯定不要了。”

为了解释徐公子的事,小兔和她们提过一点与山猪的过往,这时听小蕾的话,分明是在含沙射影骂她,小兔深呼吸了几次,冷冷开口应声:“你用献身来表白真心?好,你去吧,试试他能珍惜你多久。”

小蕾脸色阴下来,尖细的嗓音刺进小兔耳膜:“你自己感情不顺利,就来诅咒我?嫉妒心这么强,难怪总被甩,报应!”

还以为同宿舍姐妹能好好相处很久,没想到才两个多月便说出这般恶毒的话,小兔苦笑一下走开。

接下来几天,只有小蓓还和小兔说几句话,若不是工作需要配合,其他人几乎要把小兔隔离出去。

也许是小蓓再等半个月领了工资后要离开这里,也不用管什么圈子里人际关系了吧,所以也不用去捧正春风得意的小蕾。

尽管被孤立,小兔还是坚持她的观点,爱情里不要存“即使当前还没有深爱,早些确立了关系,他会发现我多善良,多真心,从而接受我忘掉那个人”的侥幸心理。

小兔认为两个人慢慢加深感情,那是双方没有心上人的前提下,在一起同甘共苦后自然而然加深感情,不是靠强加给对方责任后再来培养感情。

只不过,小蕾她们当年只是一个小团体那般认为,后来的后来,这种先“床”后生情的观点居然成了言情小说主流。

很多故事里男主一个个百般不情愿和女主扯上关系,女主受虐离开,然后女主带一个至n个萌娃归来各种逆袭,男主全变哈巴儿狗贴上去,再把当年的事各种乱编洗白圆回来。

看到各类平台上弹出的这种小说简介,小兔只能在心里苦笑认输:我错了还不行吗?这报应也报得太久,怎么过了十多年还来“轰炸”我?祝你们全遇到一吻成瘾、日久情深、宠妻宠儿女成狂魔的霸道总裁好了。

只是当年的小兔还看不开,为了受冷落暗自伤心,见小蓓还愿意听她说那些歪理,她有空就在小蓓面前喋喋不休。

比如什么,人能掌控的东西很少,外界因素干扰太大,情感更是易受干扰,但情感恰恰是最本真、最直接的自我体现,千万别拿情感来当赌注,输了情感是输掉自我。

还有什么爱情里女人可以主动九十九步,从天上飞来人间倒贴都可以,但突破肉身关系界线的那一步必须要男人主动,女人用欺骗强逼手段去跨那一步更不行。

这观点似乎老土了,还有些轻视女子之嫌,可至少小兔见过的实事中,女人在这方面主动跨了一步的即便最后相守到老,在婚姻中也始终会卑微一些。

先床后婚再说爱,尤其在对方还想着其他人的情况下,小兔认为绝无可能。

也多亏小蓓涵养好,听小兔这么唠叨也能忍得下去。

小蓓忍得下去,小蕾忍不下去了:“小兔,你是我们大厅这边年纪最小的吧?别成天用你经历的那点破事儿说教,跟个祥林嫂一样,还跟灭绝师太一样……小蓓,你要听她那些话,只能当老处女了。”

哄笑声响起,小兔和小蓓正尴尬,忽听门口有人说:“祥林嫂和灭绝师太好啊,老实勤快、贞烈坚强,放在现代女人堆儿里那很珍贵了,绝对不愁嫁。”

第七百七十二章 宁舍此身

不想惹事,事儿要来惹,要想平静生活为何这般难?或许无穷无尽的麻烦是天意促使人去修炼,炼出怎样的心境全看自己把握。

程浩风被陆焕邦弹劾列了十大罪的事,胡仙仙不知道,在病榻旁陪陆开尊的阿翩也不知道,她们听了那句话后懵愣看向程浩风。

“唉,乱发感慨罢了。”怕胡仙仙问他为什么反应激烈,程浩风敛起情绪,又说,”针对魂魄伤害的法器不多,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掳劫残魄的更少,定是扎措所为。”

“扎措目的是什么?要刺杀我朝重臣,得去杀京城中那些一品大员啊。再者,他可以置陆大公子于死地,又怎么只掳了残魄走?你刚才怎么莫名其妙说什么不是你要不仁不义征番?”胡仙仙问出一连串问题。

程浩风摇头,敷衍说:“那些背后原因以后慢慢再查,我先想想怎么救陆大公子性命。”

让围在这里其他人都去做各自的事,他出门到另一间安静屋子里思索解救之法,胡仙仙留在病床边帮阿翩照料陆开尊。

阿翩身形娇小纤弱,此时脸色苍白伤心落泪,更显得楚楚可怜,胡仙仙悲叹一声,轻抚着她肩头安慰她。

人与人之间的缘真是奇妙,当年陆开尊是骄纵高傲的纨绔子弟,因喜欢豢养珍奇鸟类来玩,误害了不少白画眉性命,引得阿翩这个白画眉族长设陷阱以色惑之,要杀他报仇。

后来虽化解仇怨,阿翩对他不怨恨了,但也无半分心动感,他却对阿翩念念不忘。

及至后来巧合救了他,为他疗伤,两人朝夕相处出乎意料的和睦融洽,再到垂死求相见,阿翩猛觉竟对他情根深种了,这缘虽奇妙,可是不是太迟了?

阿翩在陆开尊耳边温言软语说着,也不管他能否听见,这深深依恋他的样子,与那个懂分寸知进退,万事以族民利益为先的白画眉族长完全不同。

与阿翩接触算多,是胡仙仙的朋友之一,但胡仙仙对陆开尊没多少印象,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太多了,似乎都一个样。

此时陆开尊在昏迷中,面色蜡黄,瘦得颧骨高凸,两颊深凹,可细看之下再想起他往日言行举止,却浮现出个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形象。

陆开尊也想尽一份忠君爱国之心,当一个有用之人,可因他父亲关系网太大,倒难以施展自己才华,只能寄情吃喝玩乐掩藏无奈。

出使滇邦遂久城,让两国邦交亲睦,并查清番邦有意杀遂久城城主之事,让滇邦与番邦反目断交,使程浩风他们征番没有后顾之忧,这算是陆开尊独立办的最有用之事。

可与滇邦的友好关系没维系多久又断了邦交,朝中似乎没当回事,也没有设法修复两国关系的意思,这让陆开尊付出的心血白费,也让他有一种受轻视、被抹杀的感觉,怎能不又气又急?

或许是昏迷中也在想这些事,他眉头紧皱,鬓角渗出冷汗,喃喃说着胡话:“我没用……没用……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他声音很低,说得很含糊,可阿翩和胡仙仙听得很清楚。

阿翩紧握他的手贴在脸上,泪水顺着他的手掌滴落,把他袖子也浸湿。

才尝两情相悦之甜,就尝生离死别之苦,胡仙仙懂得这滋味有多难受,扭开头不敢再看这一幕。

尽力平复情绪后,胡仙仙又俯身用灵气烘干陆开尊的袖子,开玩笑似的说阿翩:“他应当性命无虞,你再哭下去,被你泪水淹死了可有点冤。”

阿翩勉强止住哭声,擦了眼泪,“对哦,他会没事的。只要他没事,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毕竟人与妖不能相恋,纠缠下去会害了他。”

胡仙仙闲扯些安慰她的话,还说等陆开尊苏醒后可以勤加修炼,没了人与妖的界线,他们能长相伴。

对于这说法阿翩很感兴趣,胡仙仙详说,等修至地仙境了,妖无妖毒,除掉妖气,而凡人修为增高,延长寿命,那就不是人与妖不可相恋,变成令人艳羡的仙侣之恋。

再举例说,颂鸾是因帮唐东沧和婆母延长寿命,瞒了金鸾的身份,才因有违天道招来惩罚;而在处理鸾族之事时天帝存了私心,想用凤族管束所有鸟类,压制不顺服天庭的鸾族,不只惩罚与颂鸾本身相关的人,还祸及族群。

鸾族的事,阿翩不仅了解,还曾亲历过,当然懂得祸源不仅仅是人与妖相恋。

阿翩对与陆开尊的未来有一点点希望了,说起些当年所见惨象,不料唐彩儿从胡仙仙怀中飞出,从小小玉雕变为人形,泪汪汪听着那些事。

那是唐彩儿亲人们的惨烈往事,听了这些事,她懵懂无知的眼神似乎渐渐变得懂了很多。

直到第二天早晨,程浩风还是没有想出救陆开尊的办法,只能去见扎措,向他讨回残魄影。

“你何时变得这么天真?我还了陆开尊的残魄影还怎么控制陆焕邦?我交出残魄影让你救陆开尊,你对他们有恩,他们更不可能去对付你,你当我傻?”几经辗转,两人见面后,扎措出言讥讽。

程浩风稳住情绪说:“我没让你白交残魄影,你可以提条件。”

“提条件?你说服仙仙嫁给我,跟我洞房。达到这条件,不光交还陆开尊的残魄影,我还保证不跟你在人间起争斗。”扎措邪笑着说。

程浩风目光如刀剜他两眼,起身便走,陆开尊的事还可以再想办法,大不了为他逆天续命,要用胡仙仙来解决此事,绝对不行。

见他恼恨离去,扎措很开心地以灵气传音,“慢走不送,要想陆开尊安康无忧,让陆焕邦和陆开尊亲自来求我,答应我的条件!”

回到邛州,胡仙仙他们看他沮丧神情也能猜出没达到目的,商量能不能试着硬抢回残魄影。

“不行,我们只能抢走掳魄旗,不会用扎措的法咒,还是放不出残魄影。”程浩风否定办法,要是硬抢有用,他早设法去偷、去盗、去抢了。

商量许久,程浩风决定先用灵气唤醒陆开尊,听听他本人看法。

灌注灵气入心脉,陆开尊缓缓睁眼,但这只是暂时好转,如同花瓶里的花短时间内不萎蔫,却没有生根发芽。

阿翩忍住泪水,含笑忙活着给陆开尊熬粥、喂粥,程浩风简单讲了他被掳劫残魄影的始末。

“我享的福够多了,造的孽也够多了,死了也值了。”得知真相,陆开尊并没有仇恨扎措,还自嘲笑说。

程浩风说:”掳劫走了残魄影,还不至于会死,只是会经常头晕目眩,你是又劳累,又有旧伤身体弱,再又气怒攻心,才会危及性命。我们会想出办法的,我再去海底圣境问问我六师弟,你安心静养。”

五月十一,程浩风还在海底圣境,法朝军中传遍消息,番邦河城亲王萨热反叛了,分三路大军,一路进攻法朝平州;一路进攻法朝沙州;还有一路进攻夜城,扬言要经过夜城攻下逻都,逼大王萨特退位。

雷狂和霍图商议后,令郑退辽驰援危在旦夕的沙州;郑天霸和樊鼎瑶分别从边城、夜城配合夹击河城;胡勇刚坚守夜城。

河城水源丰富,是西北的秀美水乡,也是与各国商贸交易的大城,河城若脱离番邦大王的控制,就相当于会断了番邦经济命脉。

不知扎措怎么逼反河城亲王萨热,事情紧急,程浩风在海底圣境也收到了血无仇灵符传讯,匆匆返回邛州。

得知这些事后,陆开尊不愿让程浩风他们为自己浪费时间,求阿翩准备毒酒,打算要自尽。

整备一桌好酒好菜,阿翩借口要和陆开尊单独相处,支开了其他人,关起门对饮。

“阿翩,别哭,我喜欢看你笑。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我要做点有用的事,不想活成拖累人的废物。”陆开尊伸手给她拭泪,又说,“你不是寻常女子,不必哀哀戚戚,应当高高兴兴帮我了却心愿。”

“你了却心愿去了,我怎么办?没有你,我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我做不到……”阿翩原以为自己能硬起心肠的,大不了等陆开尊投胎转世,可真要看他寻死,一颗心早疼得没了理智。

”只以为自己会胡混到老,庸碌一生死去,没想到可以与你对酌欢饮无憾地踏上黄泉路,这是我的幸运。抵消了我罪孽,还能再无遗憾,这实在是老天待我不薄。”陆开尊收回拭泪的手,端起酒杯。

他端起酒杯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杯中不是夺命毒酒,而是香甜佳酿。

正要一饮而尽,阿翩用灵**过酒杯,摔杯在地,地面立刻被腐蚀冒起黄白烟雾。

“我不能失去你……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阿翩抱着他大哭起来。

门忽然被推开,程浩风和胡仙仙一前一后进门,程浩风责怪的眼神瞪向陆开尊:“我可没有这么没出息的朋友,自尽了好让扎措看笑话?”

虽是这般说,程浩风却拿出一颗从秦沐风处要来的海冰固魄丸,虽不能补齐残魄,但可以稳固魂魄,再辅以百草丹强身健体,又用兰薰木宁心安神,可保得性命,镇痛延年。

听得这般,阿翩赶紧接过海冰固魄丸给陆开尊服下,又毅然离开青丘国,向尚蔚然请辞御史之职,跟在陆开尊身边全力照料他。

此事暂结,胡仙仙去平州助战,程浩风去沙州助战。

五月十五傍晚,程浩风正在营中议事,忽听士兵来报,在沙州与河城的交界地,樊鼎瑶查看押运粮草的车队后,告诉随从要看看周围地形,自此意外失踪。

第七百七十三章 固执复仇

从军多年,每到一个地方先察看地形,思考一下怎么排兵布阵,这成了樊鼎瑶的习惯。

本有两名士兵跟了他去的,可他纵马快骑,士兵们跑步,把士兵们落在身后很远。

等士兵们追到一个小山坡的树林旁时,见到两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樊鼎瑶骑的战马在一边绕圈嘶鸣,不见了樊鼎瑶。

两名士兵四处呼喊寻找,没找到樊鼎瑶,回到休息地点询问其他人,都说没见到樊鼎瑶回来,就这么莫名其妙失踪了。

粮草调运的杂事本来不该樊鼎瑶这主要战将来做,只因平州快断了粮草,夜城的粮草也不丰足,从夜城往平州调粮草又要途经河城正交战的地方,樊鼎瑶亲自调运以防粮草被劫。

这征番大军的粮草一向到得及时,又相当充足,可在陆焕邦列出程浩风十大罪后,皇帝虽没有做任何处理,这粮草和军饷却来得不及时,并常常缺斤少两。

这样的情况不是某一个人有目的刻意所为,是群体性的认为程浩风早晚势衰,不必再那么积极支持征番大军了。

程浩风当然明白那些人内心所想,越是这样的境况下,越得撑下去并取得征番的彻底胜利,才能有翻身机会。

他也想通了韩泽熙压着这事不处理,但又让陆焕邦弹劾他之事摆到明处的原因——程浩风若能让扎措他们一败涂地,所有过错全推到陆焕邦身上,不损君臣关系;程浩风若是征番失败,就让陆焕邦出面打压程浩风,他依旧是仁君。

从放了黑龙开始,程浩风周密布了个大局,可还是接二连三出了意外,但他觉得至少韩泽熙会全力支持他,因为韩泽熙很清楚他不可能有反叛之心。

扶立韩泽熙登基,他还想着靠韩泽熙本是紫微星君一魂一魄入凡的旧交情,与全心辅佐的苦劳功劳,能君臣同心直至他完成要办的事,没料到还是生了猜忌心。

到了夜城、河城、平州三交界的这处地方,程浩风听士兵们禀明情况后,让他们在原地等待,他去寻樊鼎瑶。

程浩风很焦虑,焦虑到焦躁不安,再变成难以抑制的暴虐之气在心中升腾。

他紧抿着嘴唇压下这种要冲垮理智的感觉,很想杀戮,可杀戮解决不了问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还是樊鼎瑶这般忠诚而不贪名利的将领,程浩风深知樊鼎瑶这般的朋友兼属下有多重要,他必须找到樊鼎瑶。

在程浩风焦急寻找的同时,樊鼎瑶到了一个他暂时说不清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他调运粮草送去平州,到三地交界处时让众将士歇歇,他顺便在周围探看地形。

忽听得林中有窸窸窣窣怪响声,他下马悄悄循声过去观望,见到两个黑衣人在放飞鸽传书。

出于军人对危险的直觉,樊鼎瑶判定这两个人是一路尾随着军队,在向敌方透露军队行进情况。

这些念头只在眨眼间冒出,樊鼎瑶迅速做出决断,蹬踏着树干跃身飞起,九龙枪如龙腾空扫出,刺死那只鸽子。

死鸽顺着九龙枪滑到樊鼎瑶手中,他旋身落地,赶紧取出鸽腿旁绑的情报,展开来看。

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内容居然是樊鼎瑶他们已快到平州,让平州厢军统领早做好准备暗害樊鼎瑶!

杀鸽取情报的异常响动,引起那两个黑衣人警觉,他们冲出树林后见到出了意外,抽刀向樊鼎瑶砍杀而来。

樊鼎瑶先杀了一个黑衣人,再审问另一个黑衣人,刚交待说,平州厢军统领早投靠扎措,只待樊鼎瑶进了平州城,马上安排暗杀之事,还没问清平州厢军统领什么时候投靠、为什么没有直接献出城池等等事,那人突然喉断气绝了。

警惕看了看四周,只见穿五彩百褶裙的矮瘦身影闪过,樊鼎瑶断定是阿骨来了。

满是深绿浅碧之色的树林中,绚烂的五彩之色十分显眼,樊鼎瑶很快追上阿骨。

却见阿骨停止纵跃,飞快猛回头阴狠一笑,樊鼎瑶只觉跌入了无尽虚空当中,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

似是瞬间之后,又似是很久之后,樊鼎瑶坠落在一个小村当中。

夜色初临,西边几缕昏黄的残霞照着,还勉强看得清眼前景致。

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近处是茂密树林,身旁是一栋连一栋的木屋,还有些小菜园点缀在木屋之间。

这里的木屋与别处只是用木材盖起房屋不同,这些木屋是建在大树枝桠上,且每棵树之间有藤条相连一起。

树势如伞盖,浓荫蔽日,串连其中的木屋小巧精致,好一个有趣的世外桃源。

樊鼎瑶在周围走了一圈,想问路却无人可问。

他征战四方也算见多识广,仔细观察这些木屋后,他认为这多半是白羌人的羌源木屋。

白羌人一向避世隐居,但为了购买盐、铁制品、纸张等难以自产自用的物品,他们和外界还是有接触的。

关于白羌人有各种传闻,不管哪种传闻,皆说这个族与世无争,误入他们的地界后只会把误入者迷晕送出来,不会伤害。

樊鼎瑶大声问了好几次没人应答,又说:”有没有人在,有人在就请把我送出去,我不会破坏这里的安宁,只想快些传出平州厢军统领已投敌的消息。”

“别喊了,他们都不在这里。青壮男人去帮末神打仗了,老弱妇孺藏到了他们的圣地,这村里只有我在。”阿骨似一道阴寒鬼魂出现在樊鼎瑶身后。

“你挑唆白羌人去帮扎措打仗?”樊鼎瑶转过头怒声喝问,同时横过九龙枪防御。

阿骨惨笑两声,轻抚鼓出怀已显露孕相的小腹:“你们中原人容不下我们这些夷狄贱民,与其被你们剿灭,不如早些反抗。我们火夷族水西部就是反抗得太迟,才会招来灭族惨祸!”

樊鼎瑶神情沉痛而无奈地说:“你们不要对中原人存在偏见,问题的根源不是谁看不起谁,是当年火夷族和朝廷有利益冲突。我父辈只是听从命令打败火夷族,后来水西部不肯投降归顺,才招来祸事。那怎么能怪在我父辈头上?不是他们让你家破人亡。非得要怨谁,也得怨处置此事的官吏太残暴!”

军人针对的是敌方军人,樊氏一门从来没有杀俘虏、杀平民的恶习,当年水西部之事,全因阿骨的祖父和父亲顽固对抗,办理那事的官员为了向皇上邀功而重惩。

在水西部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被杀,余下的妇女幼儿全部贬为奴隶的时候,樊家长辈还曾斥责过这事处理得太残暴,但战争已结束,这是得到皇帝同意的处理方式,他们有异议也没用。

“哼,你的意思是你们只管打仗,我水西部几千族民死的死、散的散与你们无关,是吧?要不是你们打败我们,那些朝廷里当官的又怎么敢那样对我们?我们是山中的老虎,只因你们这些军人拔了我们的尖牙利爪,我们才会受欺凌!”阿骨悲愤反驳。

阿骨的观点是,如果没有被打败,那就还有反抗之力,即便皇帝要致他们于死地,也还能挣扎求生,全怪樊家长辈率军打得水西部没有还手之力,才会族灭人亡。

这么争执下去没有结果的,双方都有理,对于樊鼎瑶他们而言,忠君即是爱国,让他们攻打火夷族必须要竭尽全力获胜,再比如杀阿木甲,那也是要维护樊家满门常胜将军的荣誉,和私人恩怨无关。

只求胜利,至于胜利之后怎么处置失败者,那不是军人考虑的事。阿骨硬要把血债算在樊家头上,他也无可辩驳。

“你截获的情报在哪里?快交出来!”阿骨也不和他再说废话了,提出要求。

“要是我死了你才能消解怨恨,我可以去死!但得等我征番完胜之后,才能让你杀我泄愤。至于情报,那和我个人恩怨无关,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交给你!”樊鼎瑶一抖九龙枪做出攻击之势。

阿骨桀桀怪笑,倏然间变换了个方位,“你以为你到了这里后,我迟迟没有现身是想让你参观羌源木屋?我只是做万全准备去了,我怀着他惟一骨血,不会再冲动做冒险的事。你要么乖乖交出情报,要么等着痛苦死去吧!”

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樊鼎瑶耳廓微动细细辨别方位,还是辨不出阿骨在哪里。

阿骨的身影时不时在他眼前闪现,迅猛给他一击后又溜走,快速如风不留影,凌厉如刀不留情,奇巧如鬼魅不知出没规律。

“这是用圣阴鼎和圣阳彝合炼出的移形换影之法,虽算不得高明法术,对付你这没有灵气修为的武夫却也绰绰有余了。”阿骨又在樊鼎瑶后背砍了一刀。

每一次砍的伤口都不深,可疼痛程度远远超过一击毙命,樊鼎瑶可不愿这么憋屈死去,挥舞九龙枪抵挡。

他枪法精妙,但再精妙的枪法也得要有攻击目标才行,他乱挥乱刺耗尽体力,连阿骨在哪儿也没看清过。

后来,他无力抵抗了,弯腰捂着脸咳着,咳出很多血沫,要靠拄着九龙枪才能站立不倒。

“说,情报在哪儿?”阿骨双刀舞出两团阴寒光圈,逼问樊鼎瑶。

樊鼎瑶挺了挺腰,傲然笑着摇了摇头,那情报是平州厢军统领已投敌的证据,不能交给她。再者,以阿骨对他的仇恨,交出去了仍然是个死,同样是死,不如死得有尊严一点。

“不说是吧?好,成全你对法朝的忠心!反正那情报只是末神不希望落到你们手里,对我又没用。”阿骨突然现身,凑近樊鼎瑶,”我要让你死在流沙陀之下,以慰我夫君在天之灵!”

第七百七十四章 于心不忍

羌源木屋中早用圣阴鼎和圣阳彝布置过,要不然阿骨胜不了樊鼎瑶,更别说以绝对优势虐杀他。

以阿骨的实际功力来说,她的灵气修为比樊鼎瑶高了不少,但武功和体力不如樊鼎瑶,对敌经验也没有樊鼎瑶多,可樊鼎瑶吃亏就吃亏在全靠硬打硬拼,不仅没有法器倚仗,也没想过用计逃脱。

看出樊鼎瑶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出情报,阿骨也不在乎扎措他们的利益,只想报仇,于是取出流沙陀旋转甩动准备攻击。

一圈又一圈,流沙陀飞速旋转,锁链部分转得连成银白的光芒圆轮,锤体部分在空中迸出一个银白泛金黄的火花圆环。

樊鼎瑶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流沙陀击中的。

或许是死了吧?他意识中没有羌源木屋的一切,只有无边无际的沙漠,漫漫黄沙掩埋了他,他成了其中一粒沙。

流沙满天飞,风沙声如尝遍人世艰辛的老人在哼唱不成调山歌儿,那嘶哑的声音苍凉无比,唱着被流沙掩埋的繁华城池,唱着被流沙掩埋的驼铃声声,也唱着被流沙掩埋的俊美少年与多情红颜……

永别这世间了?樊鼎瑶不由回想此生经历。

樊鼎瑶出身将门,长辈们从小教他要为国为民冲锋陷阵,立志要当个忠勇大将军,他也的确这样在做。

他扪心自问,真的是活得堂堂正正,没有做过任何为了一己私欲去暗害别人的事,可为什么朝中还是有人要排挤他?又为了什么,阿骨要这般痛恨他?

樊鼎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模糊觉得这么死去似乎有一点点遗憾,连阿木甲都有遗腹子,他一儿半女也没有。

他刚二十岁时,母亲曾为他做主娶妻,可新婚一夜后,他便已奔赴战场,妻子的样貌也没看仔细。

半年后归家,妻子和亲戚朋友一群人来迎接他,他居然分辨不出十几个少妇中哪一个才是妻子。

不过,他妻子没有责怪他,还殷勤对他嘘寒问暖,他很庆幸娶了个贤惠的妻子。

短暂半月相处,再到分别时,他们已十分恩爱,难舍难分。

又到相聚时,他妻子有孕在身,腹部隆起,他本打算要留在家中等孩子出世的,可是烽烟又起,他只得听令上战场。

捷报传回家的同时,噩耗也传到了边关,因他母亲病重,妻子照料母亲劳累过度,早产了。早产偏还遇上难产,妻子惨死,孩子也没能生下来。

等樊鼎瑶疯了般赶回家时,刚在妻儿坟前哭得眼睛红肿,又听说母亲重病加之伤心而去世。

办完母亲的丧事,当时才十二岁的樊楚瑶自责没能照顾好嫂子和母亲,执意出家修道。

从此,樊鼎瑶忙于军务,樊楚瑶忙于修炼,兄妹俩有很多人提亲,但他们都坚持独身一人。

樊鼎瑶突然想劝妹妹找个人嫁了,因父辈的叔叔伯伯都死得早,樊楚瑶再不留个孩子,他们樊家真彻底绝后了。

可惜,他没法再去说了,意识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又想流沙陀的威力还没有发挥到极致呢,要是他有机会好好研究流沙陀,要改进使用方法。

流沙陀是阿木甲的传家宝,要传给后世子孙的吧?也不知找出改进方法,让流沙陀威力更大后,阿骨能不能原谅樊家人……

带着最后一点执念,樊鼎瑶的灵魂去往冥界,忘却前尘往事不知来生如何。

樊鼎瑶的身体缓缓倒下,阿骨仰天大笑,笑得泪流满面,爱的恨的皆已不在,她笑够了,哭够了,心中只剩茫然。

收起流沙陀,阿骨似用尽所有力气般微弯着腰,木然盯着樊鼎瑶的尸身,直到破风声传来。

这羌源木屋所在之地很隐蔽,外围树林中还有阵法,巧合闯入的人很少,这空中破风声定是强者来袭。

虽然心境迷惘,出于保护自己和孩子的本能,阿骨很快警惕回头,拿出两把菜刀拉开对敌架势。

瞬间后,程浩风乘风而至,看到樊鼎瑶鲜血淋漓的尸身,他眼中冒出怒火又凝出冰刃,左手一挥召墨冰剑出来。

寒冷气息随着剑光袭来,阿骨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劈出那一剑的,手中两把菜刀皆已碎裂成无数片。

剑光再闪,阿骨手中已没有任何抵挡之物,要再掏流沙陀已经来不及,她眼神凄绝微闭双目等待死亡降临,情不自禁地遗憾而慈爱抚向隆起的腹部……

没能让孩子看看这个多彩的世界,很遗憾;能离开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与亲人们在另一个世界团圆,却也很好。

程浩风手腕轻旋,墨冰剑光芒冲上九霄,夜空中迸射千万条冰莹晶亮、璀璨夺目的光线,星月之光也暗淡。

剑光笼罩之下的屋舍树木乍起一层薄薄冰霜,似从初夏突变为晚秋。

程浩风下不了手,阿骨眼中最后流露的慈爱之意,让他忆起了母亲,千年匆匆而过,他母亲早已不知投胎去了何方。

母亲亡故时,他功力还很低,根本无法追索灵魂去向。

很久很久没想过母亲了,似乎除了对胡仙仙的那点执念,他很少有情感牵绊了。

可无意中瞥见阿骨的目光,他心尖很疼很疼,冒着突然变招会自伤的危险,将劲力引向了天空中。

阿骨有些怔愣,自忖必死,竟这般容易逃过一劫,她满怀疑虑地想,程浩风是要放过她,还是有什么阴谋?

且不管她怎么想,程浩风努力平复情绪,隐剑肘后,俯身查看樊鼎瑶遗体。

樊鼎瑶死不瞑目,半睁的双眼中满是血丝,右手还握着九龙枪,左手古怪地捏着自己下颌。

程浩风默默哀悼着,伸手想抚他双眼闭上,可才闭拢的双眼又半睁开,要掰他的左手平放下来也掰不动。

皱眉看着这一幕,程浩风不明原因,阿骨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原因。

“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阿骨小声试探着问,把不准程浩风会不会放过她,得有个筹码握在手中。

“你想说什么?”程浩风听出她有话要说。

”我已经获得白羌人信任,他们因我劝说才帮助末神。我可以再劝他们撤回……”阿骨顿了顿又说,“或许两千多白羌兵的兵力,你不放在眼里,但他们全是武艺高强之人,不可小觑。”

程浩风没有说同不同意这条件,盯着阿骨目光如炬,“你是个倔犟又傲气的人,是为了孩子能有活下去的机会,才和我讲条件?”

若是没有孩子,阿骨确实要和程浩风拼杀,她不怕死的,只为争一口气,可她真希望孩子能有平安幸福的一生,她点头表示程浩风说对了。

“能不能让白羌人撤出扎措的军队不重要,我想要圣阴鼎和圣阳彝。”程浩风完全恢复冷静理智了,既然阿骨要误以为他是有目的才没下狠手,他且顺着阿骨想法提出条件。

阿骨的眼睛惊愕瞪大,随即又平静而略显鄙夷地拿出圣阴鼎和圣阳彝。

圣阳彝中青幽幽磷火忽明忽灭,端彝在手,与端个普通物件没差别,彝中也没有放白骨,不知磷火从何而来。

圣阴鼎中黑沉沉阴水翻波,水色如墨,可又不是如墨粘稠,甚至可以说清透无比,连鼎底的花纹也能看清,且是翻转圣阴鼎也只见阴水波动,不会流出。

没想到阿骨毫不犹豫交出圣阴鼎和圣阳彝,程浩风接过手时暗用灵气感知了一下,发现并无危险。

稍后,才又察觉虽无危险,却有缺陷,程浩风的灵气无法催御这两样器物,不能用的神器也只是个摆设。

见阿骨面容上暗有得色,程浩风料想她是早清楚这点,才那般爽快交出。

“这圣阴鼎和圣阳彝有什么秘诀才能用?”程浩风问道。

阿骨答道:”外人想要圣阴鼎和圣阳彝,硬抢是不行的,偷盗也不行,强行用灵气御使,还会引动其中的禁术毁掉鼎彝。我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火夷人一代代传下来,只有血脉特殊的人才能御使圣物。那种血脉极为特殊,即便亲生父子,孪生兄弟也不一定有完全相同的血脉,所以火夷族两个部落的首领并不是家传制,而是谁能御使圣物谁当。”

这种认血脉的神器的确有,程浩风相信阿骨所说是真话。但亲父子、亲兄弟之间血脉更接近的情况为多,所以火夷首领换来换去还是那大家族中的人轮着来当。

将两样器物交还给阿骨,程浩风又去给樊鼎瑶整理遗容。

“你不要圣阴鼎和圣阳彝?你要什么?我……我或许知道他为何遗容不安详……”

阿骨以为即使程浩风用不了火夷族圣物,也会据为己有,慢慢想办法解开秘密,怎么还给她了?她只得说出能保命的另一件事,当然这是她自以为的,没意识到程浩风只因不忍下手而没杀她。

“嗯?”程浩风也因她没有尽快逃命,还在这里说东说西而疑惑不解。

“你放我走,我会把原因写在外面左数第十七棵松树上,你自己去看。”阿骨往后退几步,准备开逃。

本来也没想过要杀她,程浩风也不说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所提议。

阿骨纵身掠向最近的一棵松树,足尖点在树梢借力,又再跃向另一棵树。

她身形渐远,程浩风去了她所说的那棵树位置,看到枝条上系了根布条。

布条上写着:他应是把关于平州的情报吞入腹中了,才那般给人留提示。

第七百七十五章 调派妥当

看了纸条后,程浩风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说扎措是明摆着的敌人,暗里又还有多少敌人?

河城虽算富庶大城,却以通商为主,驻兵很少,那么短的时间里能逼得平州和沙州差一点失守,是否平州和沙州的戌防军队故意不抵抗?

程浩风急忙飞回樊鼎瑶遗体所在处,暗暗说声:好兄弟,对不住了,为了情报伤你遗体……

以灵气细细探樊鼎瑶体内,在他胃中察觉有异物,立即用墨冰剑凝出剑气挑开个小口,取出那层叠包裹的纸卷,正是黑衣人让平州厢军统领早做准备要暗杀樊鼎瑶的情报。

只不过情报没送出去,黑衣人和樊鼎瑶皆已死,但这情报仍是平州厢军统领通敌的铁证。

程浩风收好情报,应手化出个黑棺将樊鼎瑶尸身放入其中,焦急万分往平州而去。

胡仙仙正在平州助战,虽说常人伤不了他,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胡仙仙已经不是第一次掉入陷阱出事了,那些暗里投敌的奸细敢暗害樊鼎瑶,又怎么不敢暗害胡仙仙?

此际已快天明,远远望着快到平州城门,程浩风心情更急切了些。

落身城楼上,让士兵快带他去见胡仙仙,在看到手持木剑而舞的胡仙仙时,他喉头哽咽,总算放心些。

胡仙仙正在教老弱士兵练简化的入门太极剑法,这剑法易学易会,不杀敌时也能练着强身健体,平州守军的精兵太少,能让士兵们增强一点实力就能让他们多一点保命机会。

想要等他们练完这个套路再去和胡仙仙说话的,可看到程浩风来了,那些士兵自动停止练习往后散开。

胡仙仙无奈耸耸肩,笑着迎上程浩风:“嘿……你一来就把他们吓跑了。”

“嗯,我很可怕,只要你不怕我就行,其他人全部离我远点,我还少些烦恼。”程浩风声音低沉,情绪低落。

胡仙仙察觉异样,看到他身后的黑棺更感觉出了事,惊疑看着他想问也不知怎么问。

“我们出城找个僻静地方再细说。”既已知道平州厢军统领投敌卖主,程浩风不愿在城内提心吊胆防备着。

与胡仙仙一同出了城,寻了个离村落不远的小树林,程浩风落身下地,放下黑棺。

“樊将军已逝,看他最后一眼吧。”程浩风开启棺材。

“哪个樊将军?”胡仙仙愣愣问着,待看到樊鼎瑶遗容后又惊又悲,含泪捂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

从高家村剿匪樊鼎瑶领兵去助阵开始,胡仙仙认识他也有好几年了,当时只见他跟在宜州知府孙展鸥身后,晃过一眼而已,没留印象。

及至后来,在平越军中共同杀敌,那种可以交托生死的战友情谊已经堪比手足亲情。

攻下迷窟后,樊鼎瑶不是还生龙活虎吗?河城王反叛番邦大王之后,主要进攻的是平州和沙州,樊鼎瑶在夜城只是配合夹攻河城,那边战斗也不算激烈,怎么身经百战未死,这时倒牺牲了呢?

看出胡仙仙心中各种疑问,程浩风把事情始末给她说了。

良久之后,胡仙仙轻声呢喃:“是我们不该看着他杀阿木甲的执念一再加深而不阻止,既已杀了阿木甲,我们不该放了阿骨……冤冤相报何时了……”

自责,很自责,恨不得返回过去,改写那些事件转折点,从而改写事情结果。

程浩风把胡仙仙拥入怀中,涩声安慰:“一切早注定,除非改变天地规则,要不然改不了结果……不要太自责,与你无关的。”

“你为什么要再一次放过阿骨呢?还要让樊楚瑶去找她为兄报仇?然后她又生下儿子去杀樊楚瑶报仇?你怎么不动手杀了阿骨……”胡仙仙猛然挣脱程浩风怀抱,厉声责问。

“仙仙……”程浩风被她眼中的仇恨怒火给吓着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胡仙仙退后两步,擦了擦眼泪,摇头悲叹:“如果从一开始没有剿灭火夷族水西部的事就好了……即使此刻去杀了阿骨又能怎样?埋了杀戮的种子当然有惨烈的结果,即便承担结果的人不是残暴之人,总得有人去承担。”

战争中的杀戮,或许有正义的反抗,但沾了血腥就是背了罪孽,总会有恶果的,业报早晚会来。可是军人能够不听令吗?不能!

面对欺凌,不反抗只会让恶人更变本加厉;敌人举起刀来,也不可能引颈受戮。那么,到底如何才能没有罪孽?

“我们也终将承担业报恶果的,对吗?”胡仙仙看向远方空茫处,幽幽轻问。

程浩风靠近她,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不论有什么业力,全让我承担好了,我不想放手,不想退缩。”

这情话不算动听,可胡仙仙清楚他能说到做到,很真也很重的承诺,听得胡仙仙心里又甜又酸。

胡仙仙咬咬下唇,让心情平复,他愿承担,可怎能真让他承担?必须要和他疏远些,才能让自己冷静以旁观者心态看问题,从而才能寻出改变天意的方法,博得一线生机。

轻拍了拍程浩风的手,胡仙仙肃然说:“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置平州厢军统领。”

说起正事,程浩风也只得先放开胡仙仙,两人商议出一系列事情解决方法。

商量好后,两人依依不舍告别,程浩风去往夜城,将樊鼎瑶遗体交给胡勇刚,胡仙仙暂回平州军营。

程浩风走后的第三天夜里,胡仙仙潜入平州厢军统领房间,不等他发觉,已三下五除二绑了他,捆到城门楼前的木柱上。

天亮之后,守城的士兵才看到自己上司被绑,惊恐不安去围观询问,可那统领被塞住了嘴说不出话。

有士兵想爬上木柱解开绳索放了统领,胡仙仙凌空旋飞而至冷冷环视一圈,所有人噤声,规矩站好。

“他是我绑在这儿的,谁能说出他为什么被绑?”胡仙仙选了几个可靠的士兵站在周围,让他们注意着其他士兵反应。

听得这般问,很多士兵面面相觑,似乎完全没听懂胡仙仙的话什么意思;但也有些士兵强自镇定故意摆出与己无关的模样。

胡仙仙让人带了那些反应有问题的士兵去城楼下,再把这部分人清查一遍,排除掉被误抓的人,而后发了遣退银子给可疑士兵,让他们解甲归田。

办了这些事之后,胡仙仙才宣布以前的平州厢军统领投靠了扎措。

程浩风在这几天里已将樊鼎瑶之事上报兵部,胡仙仙拿出兵部所印的定罪文书,还有复制的通敌情报给众士兵们看,他们不再对统领被绑之事有疑虑,并发誓忠于法朝、忠于嘉祥帝。

被遣退的士兵,对外宣称只是体衰力弱了,没有刑讯审问将事件扩大化。

或许军营中还有不少漏网之鱼,但主事之人突然被抓,他们也翻不起大浪,再者,目前军情紧急,且待以后再细查。

能顺利抓了那个统领,事后也没有人跳出来保他,因程浩风已提前做了安排。

为了军中事务不再受掣肘,程浩风向韩泽熙表态,等彻底打败扎措他们,他回京后只担个国师虚衔,不再参与政务。

又说,不仅不参与政务,连各门各派宗、教事务也不管,全交给曹备道管。

他只求朝廷全力支持征番之事,越早结束战争,对国家和民众的伤害就越小。

如此之后,粮饷供应及时很多,可见京中官员们真是防他权势过大,才故意拖后腿,若不是他们搞这些事,樊鼎瑶也不会亲自押运粮草,也不会有死劫。

程浩风暗嗤这些人只看得见眼前利益,也不想想若是扎措攻破一座座城池后,他们当京中大官的也得沦为亡国奴。

平州之事暂了,军心很快稳定下来,程浩风又赶去郑退辽所助战的沙州。

也没空细查沙州大小守将是否忠心,把所有不可靠的将士遣退归乡,换为嫡系属下。

再又让霍飞和陆开尊自己出面请调,霍飞调到沙州助战,陆开尊调到平州助战,有他们在,霍图与陆焕邦也不会再耍小手段。

陆开尊身体还很弱,上战场自保都难,但阿翩与他寸步不离保护他。

料想军中再不会出大乱子,程浩风又去见胡仙仙,商议再从扎措他们内部瓦解他们力量的办法。

己方备战完毕,打了几场小仗都胜了,可程浩风想要让扎措败得再无顽抗之力,让扎措失去军队倚仗是最好办法。

有再强的功力面对很多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害怕,那种气势已让人胆寒,况且要一人对战千军万马,只是不停去杀也很费力。

“要让扎措没有后盾,得让河城亲王不支持他。”胡仙仙也想尽快结束战争,可要打得扎措不能翻身真的很难。

程浩风有些犹豫地说:“河城亲王萨热不喜欢争斗,背叛他亲王兄来支持扎措肯定有特别原因……你……你能不能去打听一下背后隐情?”

不愿安排胡仙仙做这做那,可程浩风要统筹安排各方的事,其他又没有合适人选,只能让胡仙仙去。

看出程浩风的为难和无奈,胡仙仙洒然一笑:“我当然能去打听萨热的事,你不必担忧。我看萨热是吃错了药才助战扎措,咱们给他把把脉,找出病根才能对症下药,劝服他别再吃扎措的烂药。”

第一百三十章 不当花枝

这种祥林嫂和灭绝师太比现代很多女人好的奇谈怪论,引得所有人朝门口看过去,原来是斯经理笑呵呵地来了,他身后跟着徐公子。

“哟,斯经理你这么高兴是有艳遇?见着祥林嫂还是灭绝师太啦?”胖嫂打趣着,抢过他手中拎的水果和零食,“这是怕我们在你太太面前乱说,堵我们嘴的?”

斯经理老脸半红,板着脸装出很凶的样子说:“少乱扯,这是小徐请你们吃的。”

“多谢各位照顾小兔,快请吃,别客气。”徐公子温和笑说,又深深望了小兔一眼。

其他人目光全聚焦到小兔身上,她愣着没明白徐公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吃着聊着,徐公子坐在小兔旁边谈天说地,她只偶尔“嗯”两声算搭话。为了缓解沉闷感,她盯向别人看。

小蕾低声问小蓓:“那种壳儿是紫黑色的,里面像包了一坨蒜的水果是什么?”

“水果里包蒜?”小蓓听得一头雾水。

“你小点儿声。”小蕾不自在地瞟瞟其他人,“我先还看见有那种水果的,怎么没了。我找找,指给你瞧。”

瞅来瞅去正看到小兔手里拿着一个,那果子刚剥完壳,润白的果瓤凑在一起确实像蒜瓣儿。

小蕾拉拉小蓓的袖子,指向小兔手里,“那个水果是什么?”

“是山竹。”小蓓答着。

见她们都看向自己手里的山竹,小兔递出去,懵愣问:“你们要吃?”

小蓓笑着摆摆手,小蕾没好气儿地说:“谁要吃你手里的东西?我是觉得太少了还没吃够,让我家忧郁哥去多买点儿,反正又不贵。”

她这么说是要挣个面子,小蓓偏偏挺不给面子:“山竹要看是什么品质,品质好的算很贵了。你总让忧郁哥买这买那,小心引起他反感。”

“我也给他买过礼物嘛,男女朋友要多多互送礼物才能加深感情。”小蕾说着,忽然眼珠儿一转,不怀好意笑问徐公子,“徐公子,你和小兔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也不送点有轰动性的重量级礼物给她?”

徐公子“嘿嘿”干笑着用眼角余光看小兔反应,小兔阴下脸来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我去做准备工作,别等晚上用餐高峰来了才去忙。”

见小兔走开,斯经理安排大家都快去工作,徐公子没和斯经理去办公室,跟在小兔身后去帮她。

用晚餐的食客陆陆续续进到大厅,小兔迎接一桌客人到座位旁,徐公子就殷勤地帮客人挪椅子;小兔给客人倒茶,他就热情地向客人介绍特色菜;小兔端托盘送菜,他就帮她把盘子往桌上摆放好……

小兔提醒了徐公子好几次别来影响工作,他只是笑几声敷衍过去,又因事情太忙,别人也不敢说他,只得由着他跟在小兔身后打杂。

忙到晚上十点左右,总算收拾好了,累得手酸脚软只想早些躺床上歇着,谁知小兔往宿舍走时,徐公子仍然跟着。

“那边是女员工宿舍,请你快回去吧。”小兔猛转过头,冷声说。

徐公子顿住脚步,绽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天色太黑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到宿舍门口再回去。”

从大厅到宿舍只隔了一个小花园,还有明亮的路灯照着,又有不少同往宿舍走的女员工,会不安全?

徐公子的借口听得小兔忍不住翻个白眼儿,其他听见的人嗤笑出声。

可这借口也让人难以拒绝他的好意,再争论下去会引来更多人围观,若是别的什么人还可以让保安撵走,这个徐公子没法儿撵,只能让他送小兔。

到了宿舍门口,小兔又催他快回去,他指了指廊下石凳不慌不忙地说:“坐下聊聊往事,看看星星。”

“我需要休息了,明天还要忙工作。”这冷嗖嗖的冬夜里,还那么累了,谁有心情看星星?

“只耽误你十分钟,看繁星闪烁,听风吹落叶,让心静一静,有利于睡眠。”徐公子的声线纯净,话语里充满诗意。

那些路过的同事们都停下来看着他们,小兔受不了被异样目光盯着,也搞不懂徐公子怎么想的,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他需要一个结婚对象,但不可能是小兔,何必还来浪费时间?

小蕾“嘁嘁”冷笑着凑过来,乜斜眼看向徐公子:“想追女孩儿,你懂怎么追吗?越是看起来清纯的人越得花大价钱追。你可别太抠,把你家那直升飞机开来接我们上天玩一圈儿,我们帮你劝小兔。”

徐公子搓了搓下巴,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没有买直升飞机……”

“连直升飞机也没有还想追女孩儿?特别是小兔这样儿的,她想找的男朋友是电视上那种大富豪,得飞机游艇随便玩儿,你没有还浪费什么时间?”小蕾说得挺刻薄,她料定小兔不会反驳才这么说。

小兔的确不会反驳,要辩解自己不是那样的人,那可算表示不计较徐公子有钱无钱,变相承认会给徐公子机会。小兔可发过毒誓对徐公子没想法的,要是表示出那意思,又得被讥讽一顿。

面对别人投来的询问目光,小兔什么也没说,盘算着明年要是徐公子还来纠缠,可得另找份工作了。

徐公子从未被人那般说过,挺了挺腰,昂着头接话:“我们家确实不富裕,可直升机还是买得起的,只不过家里长辈讲究务实,说那直升机没什么用还花费高得离谱,再一个办证流程挺麻烦才不买。至于游艇,我家在海南那边的别墅有。”

听了这些,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向徐公子打听各种事,小兔趁乱钻进宿舍,快速洗漱好钻进被窝。

击鼓传花的游戏,现代人用小玩具来传,古代是真用折取的花枝来传。

娇艳的花枝从这个人手里传到那个人手里,似乎在争着要,抢着传,可等游戏结束了,人群散去,那花枝也凋零被抛在泥尘中了。

不知徐公子出于什么心态又来接近,小兔可不想再惹事。这徐家与那些全球首富什么的相比不算富,跟小兔比起来那可富得是天文数字了,他和小兔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兔自思连山猪这么个混混头子都有那么多麻烦,与徐公子扯上关系更不知会出什么事,她可不想当传来递去的花枝,活在别人的笑声掌声中却不能掌握命运,到头来也没个归宿有什么意思?

她宁愿当山里的狗尾巴草,扎根在属于自己的土嚷,自开自落自结果,自有一个圆满。

第七百七十八章 论缘解心

要选出到时候向扎措问责的访亲团成员,得要是熟悉萨热的人,且又和法朝没什么直接从属关系,与扎措也没什么关系,才有公信力。

胡仙仙对番邦相关人员不太熟,所以只提了几点择选标准,没有参与成员名单拟定。

酉时晚宴,萨特邀访亲团成员共进晚餐,也邀请了胡仙仙,才见到这些人当中竟有熟人。

这些访亲团成员中有两个王族亲戚,两个萨热幼时的夫子,两个辅助番邦三代国王的老臣,还有几个因经商而与萨热熟识的富商,以及几个由萨热敬奉过的高僧。

其中一个富商是麦塔哈,其中一个高僧是苦昙,旧相识重逢只礼节性地互相问候。

麦塔哈略显神情恍惚,恍惚中有一些落寞,目光尽量避开胡仙仙;苦昙无奈叹了几声,似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宴席上,胡仙仙有点儿不自在,倒是那位与麦塔哈同来的葩媞公主与她相识很久似的愉快说笑。

散席后,众人互道告别,各自离去,在王宫门口,苦昙快走几步追着胡仙仙说:“胡施主,请到老衲下榻之所一叙。”

胡仙仙可不想听他讲经说法,怕会干扰好不容易理顺的心绪,正为难时,只见甘如桃小跑着过来,“大师,总算等到你散席了,他们突然请你进宫又没说是什么事,我担心了好久。”

“甘姑娘,很久没见你了,一切可还好?”胡仙仙见苦昙想躲开甘如桃,就拉着甘如桃的手说话,顺势把她往苦昙面前推。

迎上胡仙仙含着笑意的目光,甘如桃高兴答道:“还好,多谢你指路我才能找到苦昙大师。胡姑娘,你怎么也在逻都?”

有些事不便深说,胡仙仙颔首轻笑道:“云游四方,相逢有缘,莫问为何来此。”

“咯咯……胡姑娘你说话真有意思,一个妙龄少女装得跟个牛鼻子老道士一样。”葩媞娇俏笑着凑过来,“相逢有缘,你也和我有缘啰?跟我去迎仙阁坐坐,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因为怕听苦昙教训她,胡仙仙答应了葩媞邀请。

这逻都的迎仙阁几天前才装饰妥当,还没有开门营业,进了麦塔哈留来自住的小院,只觉清净齐整,处在闹市中也半点不嘈杂。

因葩媞是特意等着胡仙仙出王宫的,所以麦塔哈先回来了,且并不知道胡仙仙要来,见了两人一同进门,坐在椅子上的他怔怔起身,讷讷忘了怎么打招呼。

“麦少爷,我吵着闹着要跟你到逻都,又还带了朋友来住,你不会嫌我打扰太多吧?”葩媞用的是问句,可语气里没有半点询问之意,还有你必须同意我这么做的威胁意味。

“葩媞公主请自便……我与仙仙也本是朋友……”麦塔哈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倒茶、端点心,可葩媞说困倦了,要与胡仙仙同去卧室睡觉了。

麦塔哈不好再多说什么,恋恋不舍地看着两人背影出客厅,进卧室。

进到屋里葩媞并没有去睡,脸上高傲的神情没了,苦着脸可怜兮兮地说:“我好想找人说几句心里话,你愿意听我说说吗?我觉得你懂好多道理,帮我开解一下,求你了。”

“请说就是。”胡仙仙答应。

“我也不怕你嘲笑,我喜欢麦少爷,一见到他仿佛其他男子全变得面目可憎,只有他最好。可他连正眼不瞧我,气死人了。我想方设法接近他,帮了他不少忙,他总算对我没那么冷淡了,可也只当是普通朋友,没有男女之情。我很想不通,他为什么看不上我呢?”

对于这个问题,胡仙仙也不知答案。她仔细看看葩媞,是个五官精致的姑娘,满头乌黑长发披散,只在头顶用镶红宝石的小巧金冠绾起碎发,穿着深红裹黄纹边的长裙。

满剌加风格的长裙式样很简单,但别有一种利落而大气的美感,葩媞自带的高贵气质更将这美感发挥到极致,只是显得很苦恼的面容与衣裙不搭调了。

“胡姑娘,你盯着我看是认为我长得也还算可以,对吧?可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国虽说被反贼夺权,父王也被软禁,可我这流亡在外的公主也是公主啊,没了权力,我还有很多金银珠宝。不论从哪方面说,我也没有让他可嫌弃的……”葩媞双手托腮诉苦,黑亮的大眼睛闪着泪光。

沉吟许久,胡仙仙才反问她:“你的意思是你很好,麦少爷就应当接受你的情意?”

葩媞被问得愕然瞪眼,圆张了嘴,似乎要不服气地争辩,却终究没说什么。

屋内气氛压抑,胡仙仙见葩媞神色由倔犟不服的样子变为沮丧愁闷的样子,慢悠悠说:“如果你去买东西,你挑了个不那么好但合眼缘的东西,别人硬要你另选一个更好的东西,你会不会马上另选?”

“当然不会听别人所说去选东西,我从小有主见,才不会听人摆布,也不会反复纠结。”葩媞挺干脆地回答。

胡仙仙看着她眸子深处,郑重说:“你已经回答了你自己的问题,其实你心里很清楚麦少爷不接受你的原因,你不是那些盲目去爱,只求跟在对方身边就好的女人。你放不下他,追随他到处奔波只是因为你不甘心。”

“我是不甘心!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有什么魔力让他痴狂?我不信打动不了他……”葩媞的脸上浮起怨怒戾气。

胡仙仙轻摇了摇头,“你这样穷追猛打,只会让他认为你在剥夺他思慕心上人的权力。试想一下,你听故事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别人偏要干扰你,强迫你去听其它故事,你会不会生气?”

月末的夜空无星无月,寂寞的不眠之人更寂寞,寂寞与痴迷是最难摆脱的内心状态。

不只是情爱让人痴迷,听故事、下棋、赌博、研究学问等等事皆可为之痴迷,旁观者总会各种劝说,各种抱怨,不许痴迷的人去痴迷。

可痴迷的人会变得更痴迷,还会把反对的人视为仇人,矛盾越来越多,直至无法化解。

葩媞反驳道:“婚姻大事和听故事可不一样,他只顾等一个等不来的人,有没有想过伯父多担心多着急?”

“他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不明理的人,这些情况他也知道,你得给他时间从痴迷当中走出来,是他主动醒悟,而不是被迫醒悟。”胡仙仙再劝。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什么时候,或者等不等得到,那得看你们有缘无缘。你这么好的女子,我希望他和你是有缘的。”胡仙仙盼着他们有个好结果,但也不强求结果。

葩媞长叹一声,撅了撅嘴说:“你讲的道理我也懂,可我做不到啊,看不到他就抓心挠肝般难受,看到他了又想做各种事来引起他注意,我没办法静心等待。”

“那你想想目前该做的其他事,比如击败叛军,让你父王重掌大权。”胡仙仙建议道。

“我确实该做这些的,但我那堂兄可不是一般人,我父王英明神武也被他算计了,我哪能斗得过他?我父王顺从他写下遗诏驾崩后要传位给他,都是为了我和弟弟能顺利带着财宝逃出来,我父王只希望我们姐弟平安,我也不想冒险。”葩媞肃色说着,显得沉稳了许多。

胡仙仙目蕴灵力看了看葩媞的气运,并非是家道中落,流浪在外之命,得以放心。

她能看到凡人八成命数,但会招天谴,因此不敢细看,只是大概瞧瞧有没有大劫数,会不会遭横死,这葩媞气运很旺,定是富贵之人,应当能很快摆脱目前困境。

“我认识麦少爷多年,他是明理开通的人,只要你不强求他很快接受你,你有什么难处,他肯定会帮你。只要你有心去做更该做的事,你们互帮互助,或许自然而然会情深意浓。”胡仙仙不再说玄玄乎乎的话,直白说出意见。

葩媞笑着点了点头,笑得有些古怪,胡仙仙没太明白她这么笑是什么意思。

“嘻嘻,麦少爷的心上人是你吧?葩媞蹦跳着到了胡仙仙身后,搂着她的肩,他和他那些手下不告诉我他到底喜欢谁,今天从他看你的眼神中我看出他心上人是你,聊了这么多之后,我更确定了!”

这葩媞的思维还真是转换的快,胡仙仙都有些不适应,“他看我的眼神哪有什么特别?你别瞎猜,快好好考虑你的事。”

“你不是看不出来他眼神里的爱意,是你不在乎他。唉,正如他不在乎我……”

葩媞在窗内叹息,麦塔哈在窗外徘徊长叹,他听到两人唧唧哝哝说着什么又听不太清楚,惆怅看着她们的影子在窗上晃动,看了很久而不自知。

她们知道他在窗外,可并不影响什么,但葩媞不知为何突然打开窗户,又狡黠笑着往端坐凳子上的胡仙仙走去。

胡仙仙也没防备她,竟被她猛地从背后抱进怀里,她还向窗外高喊:“你抱不到的人,我抱到了!好香、好软哟,哈哈,羡慕吧?”

这,这是做什么?胡仙仙自认是比较男儿气的女子了,没想到葩媞这般豪放,暗流冷汗,却不好意思气恼。一开始在她面前端的是淡然平和仙气样子,总不能为这个玩笑发怒吧?

“公主请不要乱开玩笑,天色已晚,早点休息。”麦塔哈窘得满脸通红,还要勉强保持礼貌,说完这句话后赶紧逃回房间。

五月二十四清晨,胡仙仙提早一步去平州和沙州联络各方,做好战前准备。

五月二十八中午,麦塔哈他们的访亲使团到达河城,责问扎措传言当中的傀儡萨热之事是否属实。

第七百七十九章 挑起内乱

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轻飘,河城亲王府外彩旗飞舞,鲜花簇满,衣饰华美的本地士绅围拥在萨热身旁,热情大方地笑着迎接从逻都而来的访亲使团。

这位萨热当然是假萨热,他头戴星芒纹饰金冠,身穿白缎长衫,外披赭黄团花锦袍,彬彬有礼又不失威仪的浅笑着迎向亲朋故旧们。

若不是团中主要成员知道真的萨热在逻都,可能对萨热相当熟悉的他们也分辨不出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宾主相谈甚欢,看不出暗里较劲的迹象,进到府中,中午的接风宴快开始了,扎措爽朗笑着带一队随从抬了各式礼物赶来。

他与各成员亲切交谈,众人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懂得掩藏情绪与他说着客套话,假萨热与所有人皆很相熟一般热络谈笑,不一会儿后酒菜备好,由扎措相陪,欢喜开宴。

访亲团成员是萨热的亲朋好友,自是让人提前给假萨热做过介绍,可葩媞由番邦大王特许跟了来,假萨热对她完全不了解。

敬酒之时,假萨热笑问坐在葩媞身旁的麦塔哈:“麦少爷,这位姑娘是你夫人还是妹妹?”

“他是满剌加公主葩媞……”麦塔哈刚想讲清葩媞的身份,被葩媞打断了他的话。

“无需麦少爷来介绍。”葩媞忧怨看向假萨热,“你居然不记得我了?当年你父王在世之时,还曾向我父王求亲,准备两国联姻的,可你早已心有所属,坚决反对才没能成婚。”

“我们?曾经准备联姻?”假萨热没听扎措交待过这事,不由自主以询问目光看向扎措。

扎措轻咳一声,端起酒杯掩面摇头,假萨热立即镇定下来,笑说:“公主殿下,婚姻大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我至今没娶王妃,父王也不曾为我安排婚事,这两国联姻之事从何说起?”

“还没有娶王妃?你当初那么反对联姻,还以为你早娶了那个姑娘呢。是不是你没娶到她,才伤心得记不起往事了?”葩媞信口胡说,既是故意让假萨热不安,也是借机暗讽麦塔哈。

假萨热见葩媞说得挺像有那么回事儿,又忐忑望向扎措。

扎措皱眉瞪他一眼:“王爷是见了葩媞公主年轻美丽,便重燃少年激情?”

这话似是在打趣假萨热,实际在提醒他与葩媞的年龄差距。

假萨热反应过来,放慢语速说:“公主殿下且容我放肆说几句,你芳龄最多二十二岁,我今年已三十九岁,我父王已驾崩二十三年,不知我父王如何为我们订婚约?”

呃……众人低头暗笑,番邦老国王不可能死之前提早知道满剌加国王要生个公主吧?

被拆穿了谎话,葩媞也不窘迫,反正只是为了试探假萨热反应,看清楚假萨热处处听扎措指使就好。

葩媞端起酒杯,笑眯眯与假萨热碰杯:“我逗王爷的,确实没有联姻之事。今日得见王爷风采,顿起倾慕之心,可坊间传言您是冒牌货,也就好奇想试试。”

“公主殿下试出我是真是假了吗?”假萨热似笑非笑反问,又说,“传言满剌加公主美艳豪爽,今日才知传言非虚,令我顿起倾慕之心。可惜我身衰体弱,配不上殿下的青春美貌了。”

葩媞识趣地不再接话,众人随意调侃几句,继续开怀畅饮。

宴席中,访亲团成员们也问过些假萨热旧事,他对答如流,于是成员们假装听信花言巧语,没有过多质疑假萨热的身份。

晚上又一同欢饮,访亲团成员中辈份和地位最高的是一位王叔,他对扎措提出:“我王侄被大王怀疑,心中定然难受,身为长辈不忍看他们兄弟相争,我想今夜好好叙谈抚慰王侄,他也需要亲近故旧,剖白对大王的忠心,就没有时间处理政务了。还请末神协理政务,容我等与王侄得闲相聚。”

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把扎措支开,这假萨热没了主心骨才容易露出破绽。

这个要求算是合理,扎措见团中成员除了苦昙也没有会法术的人,不可能通过观察气息或验查血脉来确定萨热真假,而苦昙是不会刻意查证这些的,苦昙讲求不干扰世间因果法则;而且几方围攻河城,他也确实有很多重要的事急需处理,他们要和假萨热闲谈叙旧,让他去处理政务,倒还正合他意。

于是彼此说了几句套话后,扎措告辞离去,约鬼王、毛日渥商谈进攻平州的事。

扎措认为打仗还得在战场上拼高下,不太在意真萨热失踪,各种谣言纷起的事;在他要主力攻平州,想攻下平州再收复夜城之时,程浩风得了胡仙仙传回的消息,想要一举攻破河城,让扎措再无藏身之处。

为了确保此战一举得胜,程浩风还让血无**卓无傲引领援军前来,已快到达平州与沙州。

五月二十九上午,麦塔哈向假萨热请求:“多谢王爷盛情款待,我在逻都开了迎仙阁分店,还想在河城开一家分店,请王爷允许我借贵宝地办个午宴,显露厨艺,为开分店沾沾贵气。”

假萨热在他们面前是表面镇定,内心不安,盼着他们早些离开,此时麦塔哈提出要求,可能是急于办其它事,快走了吧?他怎能不应允?

中午,天方风味美食备好,因宾客皆是熟人也不拘礼,麦塔哈带厨师到王府后园摆好烤架,炭火之类,既可以品尝厨师做的烤羊肉,也可以客人想烤什么自己动手去烤。

假萨热看着那火焰跳跃,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畏惧感,他故意坐得离烧烤之地远远的,尽量只喝酒,不吃烤肉。

王爷,来和我一起烤鹿肉好不好?这鹿肉要现烤现吃,才鲜嫩多汁,稍多等一会儿肉质就变老了。葩媞热情邀他前去,见他坐着摆手,马上拖了他到烧烤架旁边。

那鹿肉是放在铁丝网上烤,看不到火焰冒起,假萨热为了不在美丽公主面前失态,尽力平稳情绪,可也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麦塔哈拿了几串蝎子过来在他们旁边烤,“这蝎子要用猛火灼一下才够味儿……唔,快来扇扇火……”

一旁的仆从赶紧拿了吹火筒和铁扇子过来,拨动炭火,设法加大火势。

“呼”一下,火苗蹿起老高,麦塔哈兴奋笑着伸蝎子去灼烧,假萨热则害怕地倒退几步。

“王爷,来,尝尝这独特美味。”麦塔哈递上烤好的蝎子。

假萨热眼神呆滞,木然地摆着手往后退着,嘴里发出“嗬嗬”声,可说不出完整的话。

“王爷,为何脸色这么差?哦……是吃不惯蝎子?不要紧,还有真正的美味在后头。”麦塔哈自问自答,让仆从快些拿了珍藏食材过来。

见假萨热想离开此处,麦塔哈拉回假萨热,热情洋溢指着水晶盘中粉红肉片说:“番邦大雪山下的野驴,肉质极好,驴唇更是美味无比,这酒烧野驴唇,一定要亲自动手才能品味出无上鲜美。”

将码好调料的驴唇肉片裹入锡纸,再将锡纸放到炭烤铁丝网上,倒酒淋到锡纸上,桔黄火花绽开!

“歘啦……嗞嗞……”声冒出,香味也飘出。

飞快地用铁钳夹出块锡纸,迅速剥开纸,送驴唇肉入口,顿时齿颊留香!

“来,王爷,请你也自己烧一片试试,太香了!”麦塔哈塞一块裹好的锡纸在假萨热手中。

假萨热颤抖着接过,他想走开,但麦塔哈和葩媞左右胁夹站着,令他退避不开,他已经汗流浃背,目露恐惧,可还是强撑着往铁丝网上放锡纸。

“对的,是这样!王爷,倒酒,快倒酒啊……”麦塔哈在一旁催促着。

假萨热浑身僵硬得手脚不听使唤了,也不知是怎么把酒淋到锡纸上的。

“歘啦……”火花爆燃而起。

可肉香飘出的同时,还有焦臭味传来,同时有风吹烈火“呼嚯嚯”声传出……

是假萨热背上冒烟起火了!

劝着假萨热快吃的麦塔哈和葩媞正牙尖嘴利说得痛快,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跳着脚退开!

假萨热背上会冒烟,因他感觉是炭火烧着了背,他自认为曾用过老木匠假脊椎的背部变了木头,见了明火蹿起,当然会燃烧的……

见假萨热背后的火越烧越猛烈,在场的人全吓傻了,葩媞不自觉地抱紧麦塔哈微微发抖,而麦塔哈很自然地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啊……”假萨热惨叫了一声,随后大张着嘴再也发不出声,面孔扭曲得变形。

片刻后,苦昙最先反应了过来,挥出一道金光灭了火,立即再用灵气稳住假萨热心脉,防止他因过于惊恐猝死。

解除了危险,众人这才回过神,赶紧围过来关切询问。

看着傻了般的假萨热,苦昙摇头叹息:“心魔,心魔,不可见,不可闻,说是虚幻,却也可化为实质。谁言荣华富贵如火坑是譬喻之故事,乃有切切实实铁证在眼前。”

众人或忙着寻医找药,或专心听着苦昙感慨,没留意到一个仆从悄悄出府。

这个仆从是扎措的暗探,出了这意外,得去请他快速到来解决问题。

扎措赶来后,正要详问事因以便讲出对应的借口,可他们不理他问什么,亲朋故旧以王叔为首,厉声质问:“末神,这个怪人根本不是我王侄,你到底把我王侄弄到哪儿去啦?”

第七百八十章 幽火焚城

讲道理,那得实力相当的对手之间才能讲道理。

这位王叔在俗世的身份地位算高,在扎措眼里仍是蝼蚁,面对质问,他不愿再多耗时间,立即派人将访亲团成员围住。

“王爷前段时间大病一场,由此落下病根儿显得举动异常,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请在王府中耐心等待,关于真假萨热亲王的传言,我自会选适当时机和你们说清楚。”扎措说罢,迈步转身而去。

“慢着!你要扣押我们?或者还要囚禁、杀害我们?”麦塔哈纵跃一步,拉住扎措。

“放心。我目前还不会让你们死,也不会虐待你们,只要你们安静在王府中等着,自有好吃的好喝的招待你们。”扎措说着,深深看了苦昙一眼。

这所有团员当中,他只忌惮苦昙,要是太过份了,苦昙必会出手阻止他;但依苦昙的性子,只要不流血伤人,是不会干涉世间争斗,乱了因果的。

度日如年般捱到半夜,沉沉黑暗中也蕴含光明,那是麦塔哈放出讯号。

青蓝的光骤亮,夜色氤氲出梦幻感,守城士兵们还没觉察异常,征番大军已因此知道访亲团成员还安全。

紧接着白亮的光闪起,那是告知征番大军们,城中没有特设陷阱。

待得光闪过,守城士兵们已警惕起来,急忙派人寻找光从何处传来。

随即又有赤红的光束格外耀眼,这是让征番大军赶快进攻,集结冲锋不要迟疑。

不到一刻钟,河城的六道城门皆受到围攻,东南门,程浩风率一群身穿皮甲、头戴蒙脸头盔的士兵抢先登上城楼,手持毒云晶砂猛喷毒雾,守城士兵非死即降,等在城门外的一般士兵趁机撞开城门涌入。

喊杀声震天,在铜盾掩护下,攻东北门的士兵架云梯登城,他们在郑退辽和霍飞指挥下,用传统而精熟的作战方式激烈战斗。

身穿乌丝软甲,腰悬雁翎薄刃刀的破军铁卫们在天外飞仙掩护下,也攻上了正北门城楼。

因天外飞仙在夜城外损坏很多,胡仙仙让麦塔哈带人赶制了几架,只能助攻,没办法参与强攻了。

在西北门,陆开尊、阿翩率人刚刚赶到,他们引的这一路队伍最弱,攻击力度不大,主要是为了造声势,并不求猛攻快打。

殷红血雨飞溅,正南门的战斗最为惨烈,或许是血无仇与卓无傲都年轻气盛,又没有战斗经验,他们采取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拼打法。

血无仇手中鬼头刀不停闪着寒光,浸透了鲜血的黑衣变成乌青色,白皙俊美的面容透着森冷戾气;卓无傲本是斯文公子,他武功不高,功力也还很低,可此刻的他如杀神附体般乱砍乱劈,还嘶声呼喝着提劲。

围攻正西门的军队最多,胡勇刚率的队伍与番邦大王派的队伍合为一处,矛戟如林,马踏黄尘,战鼓声震,威势骇人。

听到喊杀声传来,麦塔哈和王叔也行动起来,访亲团成员带的仆从都身手不弱,再与萨热的亲信们暗中联络好,他们很快打败看守的士兵,冲出王府!

冲出王府后,萨热的亲信们再找亲朋故旧告知如今城里的萨热亲王是冒牌货之事,为了让言辞有煽动性,他们把萨热说得非常可怜,把扎措说得非常暴虐,一传十,十传百,许多河城民众都要去逼扎措交出真的亲王。

麦塔哈他们带领群情激昂的民众浩浩荡荡前往扎措署衙,这些人没什么攻击力,可数量多,卫兵们拦也拦不住,场面混乱不堪。

能有这么多人为萨热打抱不平,是因有麦塔哈他们故意引导,也因萨热确实受河城民众爱戴。

萨热隐疾没治好前,只是爱**细美食,没什么不良嗜好,后来虽也花天酒地,但从没做过坑民害民之事,且他平易近人,从不端王爷架子,河城百姓听说他被扎措软禁迫害又失踪了,怎能不恨扎措?

“战时闹事,还劝阻他们干什么?杀无赦!”扎措向费力拦着民众的卫兵下令,已到此种危境,他连表面仁义也懒得装了。

肃杀之气蔓延,有些胆小的百姓渐渐后悔跟着来闹事了,真要动手开杀的话,手无寸铁的他们无路可逃。

刀锋挨近皮肉,没有鲜血迸溅,只有淡淡金光如水波漾开,是苦昙的度魔金光!

祥和的金光,悠远的梵唱,将一场血腥杀戮化于无形。

扎措斜瞪苦昙一眼,向卫兵们挥手冷喝:“走,全往格达里撤!”

格达里,是生命禁区,间于沙漠和戈壁之间的地带,沙漠中也有绿洲,那儿除了沙砾岩石什么也没有,是鬼王想要的无人区域之中心地带。

河城难守住了,卯时,全城防线已破,征番大军往城中心署衙而去,想要抓毛日渥、鬼王、扎措等等首恶。

然而,毛日渥不见踪影,鬼王和凌若风据降兵交待也已逃往格达里,只扎措还在城中顽抗,但没找到人。

东方天边升起米白与淡黄的云霞,渐渐地,云霞染金抹红,太阳快出来了。

忽然,天边紫雾漫漫,黑烟滚滚遮住了云霞,像要扼杀将要升起的朝阳。

那些紫雾和黑烟是从城内冒出,诡异的火焰熊熊燃烧,吓愣了城中民众,也吓得刚进城的征番大军不知所措。

是扎措放火烧的城,用的九幽阴火,火中还有凄厉鬼啸声,声声慑人心魄。

用摄魂铃和掳魄旗召来的九幽阴火,焰心青紫,焰冠紫黑,燃得没有柴炭之火那么红,灼烈程度却比柴炭之火高很多。

妖冶的火焰映照着扎措妖冶的脸,他阴郁的神情一如火中九幽阴气,毁灭的快、感激荡,他不禁邪肆魅笑。

河城,扎措反败为胜的希望之城,如今也失守了,他不肯逃走,悬停于城中心的上空,摇着摄魂铃,挥着掳魄旗。

许多一般人的魂魄离体了,晃悠悠飘入掳魄旗和摄魂铃中,还有些魂魄仍在体内的,也因受了震荡,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几经异变,藏在王府马棚中的假萨热变脸法术破了,他接受不了自己不是亲王,而是个背上被烧伤的马夫,发狂跑出了府。

混乱当中,都是很疯狂的模样,没人注意到他。

假萨热跑着,偶然间看到麦塔哈和葩媞在街边石头房子屋檐下避乱,因他们有几个侍卫保护着,有些狼狈但没受伤害。

恨,无边恨意升腾,假萨热认为是麦塔哈和葩媞用计拆穿了他,才让他当个替身王爷的机会也失去。

火,到处都是火,疯狂的怒火与心魔所生之火交织,假萨热浑身冒出火来,他狠狠扑向了葩媞……

“卟”,麦塔哈比侍卫反应还快,猛地推开了假萨热,拍两下袖子拍熄衣袍上沾的火星儿。

那个假萨热再次扑了上来,目标还是葩媞,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扑麦塔哈不一定能同归于尽,扑葩媞不把她烧死也能把她烧伤,对于一个美丽公主而言,一点点烧伤也会是一生阴影……

“咔,啪!”

假萨热再次扑去时,麦塔哈迅速掏出随身带的机簧,那本是设法再改进武器用的样品,此时顾不得能不能用了,飞快以机簧弹出短箭,救了葩媞!

幸好那支短箭弹出得及时,也幸好那支短箭正中假萨热心脏!

看着趴倒在地,很快燃为焦炭的假萨热,葩媞紧紧搂住麦塔哈,带泪笑说:“我们有缘的!你能如此巧合救我,我们有缘的!你同样相信我们有缘也会有分,对不对?”

麦塔哈呼出一口浊气,平稳心绪后才说:“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流亡在外也可以隐居过安逸生活,此番跟着我以身涉险,我正该保护你……是该保护你,也是不愿看你受伤害。”

“哦……不愿看到我受伤害,这也很好……”葩媞松开他,擦了眼泪,洒脱笑说。

征番大军已从最初怔愣中反应过来,由各自所属将领带着灭火救人。

苦昙飞往空中,郑重劝阻扎措:收手吧,为一点点淫、靡欢爱之事背上重重罪孽,不值得,真不值得!”

“你不是我,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所做所为?那和**无关,也没有值不值得!”扎措怕苦昙阻挠后,再难实施毁城计划,猛催灵气加大火势。

“趁着还有挽回余地,收手吧!你再偏执相争下去,会无可救药!你明不明白你在走上一条绝路?”苦昙双手结印,以度魔金光将扎措笼罩起来。

这度魔金光只是消解扎措召九幽阴火的法力,伤不了他,也困不住他。

扎措厉色反驳:“你才根本不明白!我想要仙仙,那和**无关!明知是穷途末路,我也必须要走下去!”

有些事情,自己也不明白,更何况是别人?观念与扎措完全不同的苦昙,更不可能明白。

“他们不明白,我明白!我同样必须走下去,无法回头。蓝影如鸿,程浩风飞掠而来。

“哼,你也不明白!”扎措眸中溢出狠厉而死寂的光,语气却是悲凉,“我的结局要么失去所有,要么占有一切,我不想失去,只能不择手段占有!”

程浩风语气平淡,墨冰剑铮然鸣响,斜刺向扎措:“所以,我要抢在你前头,比你快一步。”

第七百八十一章 怒剑墨冰

冰,冷硬而刚脆易折,用冰晶制成的武器通常华美有余,坚韧不足。

以冰制器,多是喜欢轻灵之风,或冷艳之风的女子所为;也有自标高洁,实则没有真能耐的华而不实男子用冰器;如程浩风这般沉稳的男子似乎不应以冰为剑,可见过他用剑的人皆又认为他与墨冰剑堪称浑然一体。

墨冰剑不似从冰晶中取出,更似以冰雕琢而成,剑柄剑锋通体晶莹透亮,剑尖一点墨色剑心凝聚威煞之气。

因墨冰剑是雪山暴龙司空骜在囚龙之地炼制出,剑中还有隐隐龙气传出,拙朴而神异。

程浩风将寒气、杀气催至极限,墨冰剑剑尖还未刺破扎措皮肉,凌厉剑气已让他快稳不住身形。

摄魂铃中飘出缕缕墨色轻烟,缭绕卷缠向剑尖,仓促招架,扎措略感吃力。

先前御器召九幽阴火焚城,扎措消耗很大,刚接下程浩风这一刺,程浩风又变招横抹向他咽喉。

锁心玉瓶碎片融进扎措心脏间,胡仙仙中绝欲夺情咒这些事,完全在程浩风的筹谋之外,若非这些杂事纠缠,他早已退出世俗争斗,一心一意研究破空间、改时间之事了。

他很烦这些世俗之事,想想胡仙仙最近对他的疏离态度,更是心中憋火,这火当然得朝着扎措喷发!

来不及招架,扎措只得倒飞避开,急召掳魄旗挡在身前,眸光一闪,又召韫璞翎攻向程浩风右手腕。

轻旋剑柄挡开韫璞翎后,程浩风抖腕再起剑横抹向扎措。

扎措匆匆之间用韫璞翎攻击,乃是虚招,不求伤了程浩风,只求争取一点点时间。

在程浩风挡开韫璞翎的刹那间,扎措飞到了苦昙身旁,一直唠叨不停劝说二人的苦昙顿住话头,度魔金光的光芒更加明亮,把扎措笼罩在其中。

墨冰剑的剑光照得乌黑掳魄旗上冰莹之光流转,没能击中扎措,程浩风持剑猛划猛戳掳魄旗泄愤!

两样神器相拼,扎措躲在金光中以灵气展开掳魄旗,窃笑着挡住程浩风。

“卟、啵”之声不绝,声声都像掳魄旗被墨冰剑划烂刺穿,可实际上只有一股股黑烟冒出,掳魄旗完好无损。

当然,程浩风也不傻,传承几万年的掳魄旗怎么会被轻易毁坏?在扎措暗自得意,苦昙又开始劝说之时,猛转剑锋劈向度魔金光。

冰寒冷意透过光罩,度魔金光受震而破,扎措瞳孔一缩,急急转身掠向西北。

程浩风右手举剑,左手化出一条黑绳,缠住扎措后,再挥剑刺出。

剑光闪,金光起,苦昙以度魔金光拧出一条金黄长绳,紧紧拽住墨冰剑。

又是濒死被救!还又是苦昙多管闲事,程浩风怒火攻心,转恨起苦昙。

“吼!吼!”两声高吼同时响彻云霄。

是郁怒的程浩风在吼,也是墨冰剑悲愤龙吟声响起,音波荡散弥漫空中的烟尘。

吼声止,烟尘又缓缓聚拢,程浩风如墨双眸变得格外幽深,墨冰剑剑心墨色洇染开,只是一瞬,莹亮冰剑变得如黑曜石所铸一般,黑得炫目。

苦昙觉出杀气腾腾,双手结印再发度魔金光,金光才出,墨冰剑已劈斩而下!

金光炸裂,无数细小金芒如无数细针暴射;墨光凝实,如有磁力般吸得金芒细针附着其上。

苦昙神情凝重,程浩风的功力进步很快,他难以再从容阻拦他了。

唇勾冷笑,程浩风翻腕转剑指向扎措,催动灵气射出金芒细针。

见程浩风和苦昙打起来,扎措本欲趁机逃跑,可料想这么溜肯定难溜走,在程浩风转过剑锋时,扎措已展开了掳魄旗。

下方城中的幽火跳跃摇曳,千万缕乌丝般的九幽阴火从中飞出,飞到掳魄旗上,金芒细针触之即燃。

青蓝泛紫黑的火焰燃烧,如花绽放在空中,漫天幽火旋转、飞舞、坠落,绚烂了无数双仰望的眼,让他们暂时忘记战火后的伤痛。

挡下一击,扎措也不恋战,快速退到苦昙身旁,“我愿意跟你去天龙寺闭关读佛经。”

苦昙曾反复劝说扎措远离世俗争斗,去天龙寺潜心研修佛法才能避开大劫,他此时这般说是明着求苦昙庇护了。

此刻尽变为墨色的墨冰剑散发着暴虐阴寒之气,再向扎措刺来。

程浩风因打斗而头发散乱,劲风中,鬓边几绺发丝飞扬,衬得冷峻面容添了狂放不羁之态。

苦昙和扎措眼角余光交错互换意见,各领其意,一个度魔金光凝为金盾,一个韫璞翎幻出许多翎羽飞刀,共同对抗程浩风。

先前,苦昙只是阻止程浩风杀扎措,此际要联手对付他了?

战意正酣,程浩风也不惧他们联手,出剑速度加快几倍,削斩劈刺之间竟是以一敌二还不落下风。

扎措的眼中露出怕意,苦昙的眼中则流露深深担忧。

三人斗得天翻地覆,程浩风灵气消耗巨大,墨冰剑墨光渐渐退去,重新变得晶莹透亮。

一时之间,空中布满金光、冰莹白光、乌黑轻烟、紫黑雾气和淡墨水雾,遮蔽了初升的太阳。

不见太阳升起,天色仍然亮开了,河城中的军民多数集中到了空旷安全地带,或是非常牢固的石头房子里,没有再增加伤亡人数。

胡仙仙还是很忧虑,那九幽阴火能用水扑灭,可很快又会复燃,复燃后的火势更猛更烈。

反复偿试后,发现用灵气灌注入水中才可以把火彻底熄灭,但河城中有灵气的人非常少。

好在后来发现灭火所需的灵气无需多精纯,血无仇、卓无傲、阿翩能帮忙,连陆开尊、霍飞这些人的微弱灵气也勉强可用,才终于控制火势。

河城的夏季本应景色最美,那穿城而过的三条河流水波潋滟,于艳阳之下粼粼闪着碎金,在干旱的西北地域如同仙境般令人神往,也因此河城比其它城池更繁荣,但此时只见满目疮痍,鼻孔中飘满焦糊臭、血腥臭。

灭完火,胡仙仙又协助胡勇刚安抚百姓,接管署衙,没空去管程浩风他们战得如何。

苦昙的功力比程浩风高一丝丝,扎措若在精力充沛的状态下与程浩风相差无几,在他们夹攻之下,程浩风渐渐处于弱势。

金光暴亮,苦昙化金光为金棍,猛扫程浩风小腿,程浩风跃身横飞避开。

因很清楚苦昙只会逼退程浩风,不会真的伤他,扎措没有助战,抢先往西北方向飞逃而去,见他开逃,苦昙随即没了踪影。

程浩风觉察有变,迅速追上去,可很快没了他们气息。

他们一前一后到得羌源木屋村中,扎措目的是来找阿骨用圣阴鼎和圣阳彝送他远走,因樊鼎瑶死后,他答应了阿骨让白羌人撤回的请求,使阿骨在白羌人中威望更高,相信此时会答应帮他这个忙。

可他还没来得及去找阿骨,苦昙追了来:“你答应要跟我回天龙寺潜心修炼,逃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当然做我该做的事!苦昙大师,我不是有意欺骗你,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得到仙仙!”

苦昙长吁一口气,“世间情爱真是害人不浅,沉沦苦海仍然执着痴迷。”

“那和情爱无关,无关!我要说多少次,我没有选择,只是必须要得到她。要怎么说,你才能听明白,我并不爱她?!”扎措激动得五官扭曲,仿佛不否认苦昙所说就会天塌一般。

苦昙乱蓬蓬的头发,脏污的面容,掩不住那一双眼睛目光如炬,“不是老衲没听明白,是你自己没明白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扎措愣了愣。

“我这半年看了很多世间百态,弄清楚你对她是爱而不敢爱,所以不承认爱。”苦昙略带惋惜地说着。

扎措苦笑后以颇玩味的眼神看向他:“你这个疯和尚居然说起情情爱爱了?那你呢?你真的忘情断欲了?要是你哪天对谁动心了,会怎样呢?”

“老衲若是动心,定当坦然面对,不会纠结逃避。”苦昙语气平淡而坚定地答道。

扎措愕然,还以为苦昙会说他根本不会动心,没想到竟会说愿意坦然面对。

“跟我去天龙寺吧,佛法博大精深,不是常人以为的守好戒律就算学佛。”苦昙开口再劝。

他们在这里讨论之时,程浩风终于寻了来,扬声道:“你还劝他?听劝也不敢再信他了,更何况,他听过你一次劝吗?”

听身后语气凉凉开口讥讽的声音,扎措和苦昙猛然回身拉开对敌架势。

墨冰剑出,摄魂铃响,苦昙身放金光挡到了两人中间,劝说道:“别打了,末神你应当去天龙寺学佛,而程施主你也应当到云华观苦修。”

“你不累吗?让我杀了扎措什么事儿也没了,多清净。若不是你护着他,根本不会有征番之战!”程浩风怒喝。

苦昙灵气充沛,而他们两个皆已快灵气不足,因此能暂时阻拦他们:“末神不该被你所杀是本有的定数,一切事只能解劝,使他自己断了念头,不能强行更改定数,扰乱因果。”

程浩风不听劝:“你是怕天谴?那你当善人,我来当恶人,你让开,杀了他有罪业满满,我自会承担!”

“罪业若是能自己担下来就不是罪业,业报总是你身边在意的人替你扛,不要报应来了时才悔不当初。”苦昙苦口婆心。

扎措躲在苦昙身后,神色有些悲怆:“你那些道理对我们两个来说不管用,与她断不了的纠缠,不是我想要如何便能如何,是摆脱不了的命运,从最初的最初就定下这命!”

是最恨的敌人,可也是最能理解对方的人,那番话说得程浩风一恍惚,怔怔出神。

趁他没那般警觉,扎措悄悄潜行往树林边缘,找阿骨所在的那座木屋。

番一百三十一 难以妥协

生活没有太大的波澜,过得似要过得格外快些,转眼已是元旦节,因跨年夜忙到了凌晨两点多,全体员工在**至二号的中午两点放假。

家在附近的同事全回家了,小蕾去找忧郁哥约会,寝室里只小兔和小蓓先补觉大睡,中午随意吃了点东西后,各自看书。

傍晚时分,徐公子来请小兔和小蓓出去吃饭,她们都不肯出门,他只得叫了外卖来请所有留在宿舍的女员工。

徐公子常来找小兔,让小兔烦恼的同时,也有点好处,因了他的关照使得小兔的人际关系好了很多。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相处依循着毫无道理的怪逻辑,一个人要是没有几个身份地位高点儿的朋友,交际圈子会越缩越窄;反之能和贵人们搭上线,那交际圈子也就更大更好,仿佛评价一个人不是看本身人品,而是看处在什么圈子。

外卖的美食似乎总缺了点什么味道,小兔不太喜欢吃,不过也真饿了,没计较那么多,捧着个汉堡包啃得正香。

“小兔捧着东西啃的样子好像只小仓鼠。”徐公子笑呵呵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小兔了,她赶紧把左手放下,只用右手拿着。

见她低下头不太高兴,徐公子温和说:“别生气,不是嘲笑你哦,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没生气呀,双手捧东西吃的习惯是不太好。”小兔勉强笑了笑。

饭后,徐公子约小兔在园中逛逛,她正有事要和徐公子说,答应了。

因放假,庄园里来往的人很少,小兔在这里工作了快三个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园中全景。

假山流水,七曲拱桥畔垂柳依依,园林是中式风格;建筑则是钢筋水泥主体,加了飞檐翘角的中西合璧风格;夕阳下的人工湖金波闪光,水中锦鲤悠游摆尾来去。

在七曲拱桥的桥头小凉亭坐下,小兔好奇观望四周,平常只在宿舍、大厅之间来回,又因怕影响顾客赏景,所以小兔从没到人工湖这边来过。

“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儿,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也许慢慢相处下去会相爱。”徐公子皱眉低声说。

善良?靠善良感动别人有可能,靠善良让不相爱的人变得相爱,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善良的人太多了,没有大的利益冲突,谁又愿意当恶人?除了极少数天生戾种,都算挺善良的。

小兔没觉得谁有多坏,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没有人喜欢伤害别人。

并且再坏的人,总也做过点好事,总有人会念着那点儿好。

小兔拿出一个礼盒递向徐公子,郑重说:“谢谢你待我这么友好,这是一支钢笔,回赠给你。以后请你不用再带什么礼物来,哪怕是用给同事们一起分享的名义也不要,我还不起。我不可能答应那些条件,请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是因为无法忘记山老三才拒绝?”徐公子接过礼物问。

“不是,与他无关。”拒绝原因的确与山猪无关,不论有没有那一段过往都不会答应。

徐公子眼神中全是挫败感,问她:“为什么?我条件不算差。”

小兔认真答道:“我明显感觉得出你现在的内心状态是——反正不会再爱谁,那就娶一个贤惠的女人守着家,好好奋斗事业吧。

你把你的心封闭了起来,看起来过得很正常,可我认为这样的状态很不正常。

而且我也不奢望你因为我忘了她,在我的观念里,用妻子的名义起了想让对方忘记深爱恋人之念,等同破坏对方家庭一样不道德。”

听了小兔的理由,徐公子讶然看着她,而后红着眼眶,哽咽说:“我跟她不可能了……她和一个有名的导演传绯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唉,你不用担心我和那个令我刻骨铭心的人旧情复燃……我也不会再偷偷想她……”

或许,徐公子已经足够有诚意了,对比小兔的家境,似乎可以试着交往。

可小兔还是摇头:“一份爱暗藏心底还有思念的自由,我不会连你这点自由也剥夺。如果连别人的心都想占据,想强迫分享爱恋,这样的人看似贤良痴情,其实最贪婪,贪婪到一点点自我空间也不给别人留。”

徐公子苦笑着喃喃念叨小兔的话:“连思念的自由也剥夺……连别人的心也想要占据……想要强迫分享爱恋……这样的人其实最贪婪,贪婪到一点点自我空间也不给别人留?你是怨恨那些女人,因为她们想要山老三的心,你才发这种奇怪论调吧?”

这论调奇怪吗?或许吧,多数人都认为无怨无悔爱一个不可能给回应的人是痴情,小兔竟然认为是贪婪,的确不同于大众想法。

小兔也不认同徐公子的猜测,“这观点是我呆想出来的。我不在意山猪以前的女朋友怎么想,可阿玲不一样……唉,哈……但阿玲不符合我说的情况,她不想要山猪的心,她的精神需求还没到那个层面,她只想要一个不打骂她、还能帮她解决现实问题的男人。”

已到冬天最冷的时候,可蜀川气候温暖,又有斜阳晚照,四周景色仍是明丽如初春。

徐公子微眯着眼看了看风景后,幽幽说:“你说的奇谈怪论也挺有道理,只是我向生活妥协了,只能随流俗看法去想,不敢有自己想法了……”

小兔见他情绪颓丧,又放缓语气解释:“我只是表明态度,没有和谁讲大道理的意思。

可我真觉得你不该找个人凑合结婚,你如果够勇敢够深情,该去找到那个深爱的姑娘,并用尽一切办法让你父母同意你们交往。

当然你如果只求实现理想,需要一个人给你当幌子,那你找别人,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小兔说完,匆匆回了宿舍。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情感磨砺得很粗糙,想坚守一份纯美爱情,但并不是心如铁石,要是接触增多对徐公子动心了,那恐怕又是一场灾难。

如果徐公子没有表露过拿她当结婚对象的想法,可以试着成朋友,既然牵涉了婚恋,那必须讲明白,她经不起情感问题的折腾。

小兔竭尽全力避免因情感带来意外,谁知还是风波不断,得不到安宁,只能羡慕别人的踏实安稳生活。

二号上午,小蕾回宿舍了,双眸荡着桃花春水,说和忧郁哥关系有进展,忧郁哥还许诺会慎重考虑他们的关系。

她挑眉笑问小兔:“你跟徐公子进展得怎么样?还在不冷不热干拖着?”

第七百八十二章 铁杀泄愤

执念深了,爱与不爱并无区别。

如是心尖的最柔软处,再怎么呵护也难免受伤害;如是心底的烙印,再怎么剔刮也抹不去痕迹;也如是扎在心头的刺,拔与不拔都会痛。

程浩风已分不清自己此刻是爱胡仙仙,还是执念支撑他向前行,他只明确知道自己非常想让扎措彻底消失。

“扎措去哪儿了?”抓过一个跑来围观的白羌人逼问。

可这人连听也听不懂程浩风在说什么,因为他们避世隐居,出山的时间不长,只知道末神冷秋明,不知道什么扎措。

程浩风看他两眼呆滞茫然,是真不知道,将他重重推搡开,举剑环视四方:“有个坏人跑进你们羌源木屋了,谁知道他在哪儿?快交出来,我重重有赏!”

那些白羌人怯生生看向程浩风,没有人接话。又问了几次,还是没人接话。

程浩风横剑怒挥,一座树上的小木屋瞬间破碎。

“轰……啪……”木屑飞溅,碎木头垮倒在地。

一个中年妇人哀嚎着跑向木头堆,双眼通红指着程浩风怒骂道:“中原来的南蛮子,你不得好死!我的房子呀……你来找坏人,你才是个大坏蛋呀……”

听她哭声凄惨,苦昙于心不忍,承诺帮她建新木屋,又转向程浩风说:“末神能逃脱,自是他命不该绝,你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不执着的人也没有血性,墙头草一样摇来摆去的人,会对谁忠诚?放过扎措,我怎么对得起仙仙,又怎么对得起那些阵亡将士?”程浩风无法容忍背叛,对仇人无底线的宽容是对亲友的背叛。

苦昙和白羌人阻挠程浩风寻找扎措,一会儿吵闹一会儿打斗,因有苦昙平衡局面,程浩风又还想留着力气对付扎措,场面虽说混乱却不太惨烈。

在阿骨的小木屋里,扎措巧舌如簧劝说:“你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难道你想让子子孙孙都留在白羌部落?

他们能礼待你,却不一定会礼待你的子孙,你哪天不在了,天知道会面临什么状况。

在沙漠与格达里之间有一片小绿洲,那里有胡杨林、红柳林、还有一汪泉水,我可以求我父王庇护你的后代,那地方又距格达里不远,鬼王也会照应你们。”

在羌源木屋中,阿骨始终是外来者,她也想要有自身立足之地,对扎措的话认真考虑起来。

程浩风被苦昙和白羌人围困时,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以灵气细细感知扎措的气息,终于感应到了他所在具体方位。

“哼,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程浩风高呼一声,故意朝相反的方位飞掠而去,苦昙和白羌人下意识地拥过去阻拦。

正朝扎措所在的方向立刻空出一大片,程浩风迅速转身飞过去,见他转身,苦昙他们才明白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再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摆脱他们后,程浩风凌空挥剑,劈得阿骨的木屋顿时碎为齑粉。

漫天粉尘飞扬,不见扎措和阿骨影踪,可残留下的灵力波动感表明,瞬息之前他们还在此处的。

程浩风恼怒瞪了苦昙一眼,飞出羌源木屋追击而去。

苦昙预计扎措不会再有性命之危,也不再跟去,而是向白羌人宣讲佛法。

因推测阿骨是用圣阴鼎和圣阳彝带走扎措,远距离带人又要以万骨洞为中转,程浩风一边追向邛州,一边发灵符让樊楚瑶截击扎措他们。

又想着不能让扎措再逃,发灵符给胡仙仙让她来帮忙。

到得万骨洞洞口,已是六月初一戌时左右,夜色茫茫中只见草木茂密遮蔽了整座山。

“程真人,晚辈有负重托”,樊楚瑶急切迎过来说:“我实在拦不住,他们逃走了,去了勐纳城方向。”

程浩风见她气喘吁吁,右臂还带着伤,并没有责骂,递上金创药说:“无需自责,能弄清他们逃往何处已是很好。”

勐纳城属娭姥邦管辖,扎措可算他们老祖宗,那么崇高的地位定有很多人保护他,逃去了那里,要再杀他可不容易。

以樊楚瑶的功力不可能打得过扎措与阿骨联手,程浩风让她截击的目的也只为了弄清扎措去向。

因要等胡仙仙,又因程浩风很清楚闯勐纳城不容易,所以暂时在万骨洞外徘徊。

看着冒出黑雾的万骨洞,想着关于万骨洞的种种事情,程浩风看这洞越看越不顺眼,忽然想以铁杀阵封住此洞。

铁杀阵,无生门,是逆天恶阵,程浩风不知自己为何想布此阵,只是想了那便做了。

看他在空中飘飞来去,于各方位停留设法,樊楚瑶知道他在布阵,却不知道在布什么阵。

威力越大,杀气越重的招式越是简单,阵法也是同理,只片刻后,阵成!

黑漆漆的夜空下,荒凉的山野中,几道惨白的光柱直冲上霄汉,瞬间围绕万骨洞形成一个巨大光罩。

惨白的光渐渐消褪,半点也看不出光罩存在了,但万骨洞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速度枯萎,许多小鸟小兽惊恐奔向光幕边缘,它们疯狂撞击着光幕,终究还是没能逃出来……

“铁杀阵……这是为什么?”樊楚瑶惊愕望向程浩风,喃喃低声问。

“万骨洞周围的鸟兽很少,因为大多数鸟兽都知道这是个凶险之地,应当远远避开。处于险境而不自知,这些死的鸟兽全部该死。”程浩风说着不成理由的理由,冷冷语气如万年寒冰。

不论是从辈份、官职还是功力而论,樊楚瑶都远远低于程浩风,她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但也只能认为是自己领悟不了其中深意,不好再追问。

不久后,胡仙仙赶来,告诉程浩风河城的后续事务基本处理好了,问他那边事情如何。

程浩风简略说了追击扎措的事,又说了铁杀阵封洞之事。

胡仙仙一来就只注意了程浩风,与樊楚瑶只是打了个招呼,至于其它地方完全没在意,竟没发现铁杀阵。

此时一见,毫无生气的死寂阵中景象让她大吃一惊,神色复杂直勾勾看向程浩风。

“这是阻止阿骨利用圣阴鼎和圣阳彝进行远距离逃蹿的最好办法,也是保护这附近村落的最好办法。”察觉胡仙仙有惊疑指责的意思,程浩风尽量压抑不满情绪,低声解释着。

胡仙仙想说用其它阵法封住这万骨洞也可以,可看出程浩风眸底的冷酷,也只得不再多说,心中自问:这是散尽情丝的后果吗?以为散尽情丝只是不再囿于儿女私情,怎会成了这般?

两人皆显得闷闷不乐,与樊楚瑶道别后,沉默去往勐纳城。

娭姥邦与其它邦国有交流,但交流很少,因邦中修行者众多,寿命普遍很长,除了需要一些新奇货物,没必要太多交流。

且与多数邦国民族、教派颇多不同,娭姥邦崇奉佛法,还只奉小乘中的孔雀王这一脉,所以是个政教合一的邦国,国中教派分支虽多,修行方法并没有什么差别。

程浩风和胡仙仙到了勐纳城地界已是六月初二清晨,收敛气息,换上娭姥人俗常穿的衣衫,在街市中缓缓而行。

程浩风头上裹了蓝色布帕,穿着灰白对襟短衫,灰白直管裤,除了双眸格外深邃,深邃得近乎幽寒,与其他人相比没有太多异样。

偷瞄他一眼,再打量自己,胡仙仙身穿橄榄绿短衫,橄榄绿统裙,这衣着挺方便的,只是头侧一长串嫩黄花穗儿让她很不习惯,隔一会儿便用手扶一扶,生怕花穗儿掉下来。

程浩风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拦到胡仙仙面前,左手帮她整理了下花穗儿,很好地固定在了发丝间,免得她看起来很不自然。

花映姣好容颜,程浩风情不自禁吻她脸颊,胡仙仙立刻双颊氲满红霞,娇嗔笑着扭开头。

心上人笑意嬿婉,程浩风心间阴云散去,眼中的冰冷之意也消融,揽过胡仙仙的肩头牵着她往前走去。

两人言行完全放松,就算时不时往四周张望,旁边的人也只当他们是山里人进城少,好奇赏玩而已,想不到他们是有目的查探而来。

因勐纳城中高手不少,灵气气息繁杂,要感应扎措的气息并不容易,到了日落之时还是一无所获。

为了不惹人注意,程浩风和胡仙仙住进一家客栈,假装放好行李后,到楼下大堂喝茶。

“你修行十年,怎么还是才能聚气的境界呀?”邻桌一个老汉眼神鄙夷说着。

“有什么办法?我够刻苦努力了,可天赋不高,修行资源又少,怎么能提升呢?”答话的是个中年男子。

“哼,你还努力?光干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也没有静下心修炼,能有什么长进?让你去护城王的修行禁地修炼也修不出个名堂……”

听着他们的话,胡仙仙似乎想起什么关键点,可一时又想不通透。

那中年男子又说:“要是能让我到禁地修炼,保准早修得能御风而飞了。护城王说什么那禁地里灵气太浓郁,我们功力低了会承受不住起反作用,我看实际是他想独霸禁地,听说他女儿在禁地中短短半年已进步神速……”

禁地,护城王,护城王的女儿……胡仙仙脑海中如划过一道闪电,想起勐纳城护城王的女儿是婆娑女,在草洼战败后回了勐纳城禁地清修。

出于女人的直觉,胡仙仙认为扎措是逃去了禁地,且婆娑女一定会收留他。

于是,胡仙仙向程浩风递个眼色,示意他到房中议事。

第七百八十三章 守诺饶他

娭姥邦与蛮山相距不远,气候却要炎热很多,太阳已落山,屋内仍是闷热异常。

胡仙仙以传音入密之法对程浩风讲出,扎措可能藏于勐纳城禁地的推测,他听了后没有表达意见,而是显得挺烦躁的推窗远望。

“我们要去那个禁地吗?”胡仙仙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态度,急于要抓扎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该去探探禁地的呀。

默然许久,待夜幕完全笼罩大地,程浩风才转身问道:“仙仙……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之感,要是还抓不住扎措,你会不会怪我无能?”

“怎么会怪你?”胡仙仙讶然轻笑,“你为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程浩风又转身望向窗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喃喃道:“不论抓不抓得住他,必须要有所收获才不枉走一遭。”

勐纳城禁地只是禁止没资格进去修炼的人踏入,是秘境,却也并不是什么没人知晓的绝密所在,因此很快询问出禁地位置,程浩风和胡仙仙潜行出城。

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小山坡,他们感应到灵气格外浓,格外纯,于是旋身落下。

小山坡上草木葱茏,算是个灵秀好地方,可也与程浩风他们想像中的修行宝地相差太远。

他们观望一圈,只见了树枝密密匝匝如把巨大绿伞,树下各种奇花异草繁多,却不见扎措踪影,甚至传闻中那些有资格前来修炼的修行者也没看到。

胡仙仙不由怀疑自己直觉有误,难道扎措根本没来?程浩风则怀疑那些人指的方向有错,或许这里不是勐纳城禁地?

正想离去,胡仙仙惊奇呼喊:“快看,这片小树林是一棵树,只是一棵树!”

程浩风立刻盯向树冠和树干细看,也看出这是一棵大榕树,整棵的树因树干太大又裂开,像是几棵树合拢,其实只有一个根系。

树枝太粗,枝上有其它树种的小树和不少野草寄生,恍惚看去是有各种树和草的林子,实际主体只一棵树。

程浩风和胡仙仙对望一眼,这林中有古怪,然后由胡仙仙观察周围警戒,程浩风寻找真正禁地秘境入口。

终于,程浩风在绕树左起走了三圈,又从右起走了三圈后,感应到树的最高分杈处有异样。

飞身而上,以灵气御出一面金线绣孔雀纹的小三角旗,挥旗之时,只见大榕树后忽然现出一条蜿蜒小路。

程浩风欣喜让胡仙仙快一同进去,胡仙仙摇头说:“扎措他们肯定要防着你追来此处,可他们应该料不到我会跟来,我留在出口方便接应你,万一有变,我还能截击他。”

“好,还是你想得周到。多加小心。”程浩风同意她所说,捏捏她脸蛋儿后,放缓速度掠向树后小路。

之所以放缓速度是怕用灵气过多引起大的波动,怕给扎措提前准备应付他的机会。

小路两旁是平整稻田和丛丛芭蕉林、竹林,与娭姥邦常见的乡村景色没太大区别,只有灵气非常充沛,与上古时期一般。

秘境之内没有守卫,也应是不需要守卫,能进这里的人功力不低,威力小的敌人破坏不了这里;修为很高的神仙又没必要破坏这里,这只是个灵气充沛但不会威胁天庭的秘境。

秘境中人很少,翠绿竹林中偶尔有竹楼矗立,夜深人静,修行之人又多数一心修炼,因此没有人来阻拦程浩风。

扎措的气息越来越明显,程浩风眸光闪烁出兴奋的恨意,敛藏身形步行接近那座疑似有扎措的竹楼。

竹楼中光线昏暗,可程浩风能将里面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扎措果然藏在这儿。

竹楼的外间,阿骨在侧躺休息,内间是扎措搂着婆娑女窃窃私语。

扎措换穿了一身窄袖大襟薄纱白袍,目光温柔听着婆娑女情意绵绵诉说心里话。

“秋明哥,我回勐纳城后真的恨死你了……来秘境中修炼的前一个月,我心无旁鹜练功,修为提升很快……

可第二个月让碧姬带些日常用品来时,无意间看到衣服包裹里有以前给你做的纱袍,我又开始思念你……

这里面冷清得很,他们还只顾修炼,修炼之余就是自己耕田、砍柴,说什么磨炼心性,一个个的都很无趣。我捱得好苦,想你想得快疯了……”

扎措勾起她下巴,怜惜凝望着她说:我也不忍伤你的心,可你太任性了,让你别拿唐彩儿威胁她,你偏不听。你那么做并没有什么好处,何必呢?你想我,我感念你的好,这不就来看你了?只有你对我最好了,父王也不一定会收留我,只有你总是为我着想……”

听他亲口说这些,婆娑女对他的那些怨恨早消了,不论他浪荡过多少地方,有危难时最信赖的还是自己,最能令他安心躲藏的还是自己地盘,这不表明了自己在他心中地位很高吗?

当然,对于婆娑女而言这是扎措对她信赖,对于旁观者而言可能就觉得落难了才来是只会利用而已,这便是用情看人和用理看人的区别。

“哼!”楼外突然响起冷哼声。

冷哼声响起时,扎措抱着婆娑女急忙退到屋角,一同拉开对敌架势。

扎措眼中的戒备感更浓,很快镇定下来;婆娑女眼中的羞恼感更多,主要因为被人打扰了甜蜜欢聚。

在他们做出反应后,却没有劲风袭来,可当他们快要松懈之时,一道凛冽寒意直透心尖,墨冰剑横空刺来!

他们眼睛都来不及眨,又怎来得及招架?可婆娑女毫不犹豫以身迎上剑锋!

鲜血迸溅,因扎措在她心口迎上剑锋的刹那推了她一下,剑尖略微刺偏,婆娑女没有穿心立死,可也软软倒在了血泊中。

扎措呼唤着她,俯身半跪把她搂在怀里,眼泪一滴滴落在她脸上,又迅速用灵气为她稳住心脉。

挡剑之事出乎程浩风意料,他没有趁人之危再去攻击,而是冷冷在一旁警惕看着扎措一举一动。

“走……秋明哥快走……让我父王救你……”婆娑女脸上半分血色也没了,反让平常骄横刁蛮的她多了令人怜爱之态。

扎措垂泪摇头,再双眸燃火瞪视程浩风,轻轻放婆娑女在楼板上后,召出掳魄旗。

“不……秋明哥,快走……去找我父王,别顾什么面子了……我没事,死不了……”

灵气光波照得夜空乍明乍暗,程浩风和扎措打得难解难分,屋中一片狼藉,婆娑女用微弱的声音劝说着,说出的话全被打斗声掩盖。

婆娑女知道扎措战败后没有脸面让护城王直接相助,所以城中官民还不知道他逃来的事,因想多与他单独相处,婆娑女也没告知其他人扎措逃来了,此时危急,只盼他能早脱离险境,也不硬留他陪自己了。

打斗得正激烈,一直在外间暗中注意动静的阿骨暴起跃入战团,催御圣阴鼎和圣阳彝之力带着扎措逃离。

因封了万骨洞,他们不能瞬移到万骨洞了,只能在这秘境内奔蹿。

程浩风疾速追上来,他们惶急往出口而去,耳畔皆只闻风声呼呼,已是如闪电般快的他们只恨不能再快一点。

出口将至,扎措心悬得喉头发紧,没有等来放心的那一刻,可他还是心头一松,因为没必要悬着心了。

没必要悬着心了,却是不禁非常伤心,因胡仙仙猛跃而出,慧心玉剑抵紧他咽喉。

在胡仙仙制住扎措的同时,为防阿骨再救他,程浩风化出一条黑绳紧紧捆住阿骨。

“仙仙,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要后悔!”扎措很快敛起因伤心而露出的悲凉神色,威胁道。

“我不会杀你,锁心玉瓶碎片还没办法取出呢,我要废了你的修为,把你关押起来。”胡仙仙语气平静。

然后,她和程浩风互换一个眼神,带着扎措和阿骨飞出娭姥邦地界。

他们已然惊动了秘境中的修行者,再滞留下去会陷入危境。

第二天凌晨,他们飞回邛州地界,让樊楚瑶准备了一间密室才进屋开始商议怎么安置扎措和阿骨。

“仙仙……你真的不杀他?”程浩风记得胡仙仙是固执非杀他不可的。

“锁心玉瓶碎片之事,不得不慎重考虑。见了万骨洞内那个奇异空间,还有种种类似的事后,我不敢因我一己之私让万千生灵冒险。”或许扎措说谎,或许永恒之心的宿命也是谎言,可她不敢赌。

程浩风和胡仙仙都沉默了,阿骨坐在地上靠在墙边休息,她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忐忑想着她的孩子还有没有机会来到这世上,扎措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程浩风和胡仙仙再次开口商议该把扎措关在哪儿好,扎措冷笑开口:“仙仙,你不能杀我也不能关我,关了我你就是不守承诺。”

这什么意思?程浩风狐疑看向胡仙仙,她则懵愣看向扎措。

“为了拿到金粟引解药,我不惜用摄魂铃让婆娑妹妹神昏智乱,你许诺要偿还我救唐彩儿之恩,说恩不抵怨,但若是落在你手里,必定饶我一次。”似是扎措要让她听明白,语速放得极缓。

在草洼为救唐彩儿,胡仙仙的确求过扎措,因不愿欠了他人情,的确也曾承诺过饶他一次。

见胡仙仙神情变化,再茫然无措看向自己,程浩风语气淡淡说:“若是果真如此,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胡仙仙咬咬牙,起身向扎措走去,准备揭下缚他那绳索上的符纸……

“慢着!”程浩风忽然出声阻拦,“他们两个都可以放,但我有条件。”

第七百八十四章 互利条件

好人比坏人容易死,那是因为好人没有时刻防备着,坏人却在随时想着保命之法。

坏人很聪明,又很清楚有许多人巴不得自己死,也就提防着别人来杀害,并随时随地准备逃命,所以要置坏人于死地真的很难。

胡仙仙正为不得不放了扎措懊恼,程浩风又提条件,她不悦地看向他,这是要为难扎措,还是要为难自己?

留下圣阴鼎和圣阳彝,我安置好你们今后之事。程浩风向着阿骨说。

圣阴鼎和圣阳彝?这两样圣物是阿骨的,和放他们有什么关系?程浩风要来又有什么用?

那是火夷圣物,和放了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条件我不能接受。族人圣物归属,也不是我一人能做主。哼,你试过你不能催御圣物中力量的,还贪心要来做什么?阿骨愤愤的看向程浩风。

程浩风没回答索要原因,扎措却劝道:“只要他守信诺放我们,背后有什么原因,我们不必追问。”

“那是我火夷圣物,怎么能说交出去就交出去?你怕死,可是我不怕死!”阿骨怒看向扎措。

费心救了扎措,可他竟然劝自己交出圣物,难道这一切是这两个人合谋起来设局,目的是要骗自己族传的圣物吗?

扎措认为程浩风一时也用不了圣阴鼎和圣阳彝,且给他,待得有能力时再弄回来就行了,没想到阿骨把圣物看得那么重,还怨恨上自己了,只得不再插嘴。

都沉默了,气氛如同要烧又还没烧起来的火炉,憋闷又暗藏着危险。

扎措心乱了,这次难逃一死?他不甘心地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白他一眼,再满怀疑虑看向程浩风,她需要听程浩风说个理由。

撩起袍裾,坐到椅子上,程浩风才慢条斯理说:我需要这两样东西当契约凭证,你们若想今后有个退路,最好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

见他举止从容潇洒,态度倨傲自大,扎措冷哼一声扭开头。

阿骨对他所说倒有些感兴趣,问道:“什么凭证?我们没签什么契约呀。”

“我放了你们,你们不再给我找麻烦,这就是一种契约形式,我们彼此之间不信任,有个凭证对大家都好。”程浩风很有耐心地解释。

他们的确互不信任,胡仙仙也担心放了扎措会后患无穷,能有制约几方的办法那是最好。

只要能有机会保命保自由,扎措也不会为面子跟程浩风赌气,感觉出程浩风是有诚意说此事,他转过头盯着众人。

见他们愿意听自己细说,程浩风将要这两样东西的理由说出:其一,最明显的一点,把族中圣物交给我之后,可以保证阿骨不再侵扰法朝,她若要挑事,我便毁了她的圣物。

再者,扎措也不敢侵扰法朝,若是圣物被毁,阿骨和火夷族人必然憎恨他,会让他成为背信弃义,不管恩人利益的小人。那样一来,谁还敢与他合作,谁又敢投奔他?

这两点都是对我和法朝有利,实际上对你们也有从我手里逃出这个好处之外的好处。

话头儿顿住,什么叫“这个好处之外的好处”?这句有些拗口的话听懵了另外三个人。

看他们都没听明白,程浩风又再说:用火夷族圣物换得性命和自由,扎措欠了阿骨的恩,也是欠了火夷族人的恩,不管他是不是感恩的人,总之他不敢再轻易伤害火夷族人,更不会对阿骨随意加害。

而火夷族圣物在阿骨手中,有所图谋觊觎的人多,外人无法催御其中力量,可阿凤、阿枝他们那一部分的族人或许有能御使的人呢?

若是把圣物给了我,没人再去从阿骨手中争抢。阿骨可以安心找一片小绿洲过生活,好好抚养孩子长大。

扎措若是因为仙仙的一句承诺被放,传出去也不太有面子吧?当初放豪言壮语要用边城给她庆贺生日,结果是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这可是个大笑话。

可若是别人只知道,扎措逃脱险境是因为阿骨主动献出圣物,倒显得扎措待属下优恤,属下又对扎措忠诚。

扎措要再说些一定要帮火夷人抢回圣物的花言巧语,他们不仅不会责怪他,说不定还被他拉拢呢。

你们仔细想想,阿骨还不能完全掌握圣阴鼎和圣阳彝的力量,暂时交出来也没有多大损失,对几方都有利的事,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理由似乎很充分,其实全都是程浩风说来诳骗他们的,包括胡仙仙在内的很多人不会去想也不敢想程浩风的真实目的。

程浩风不能催御圣阴鼎和圣阳彝中的力量又何必费尽心机弄来?

他是要慢慢研究这两样东西,要光明正大得到圣物的机会不多,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火夷族独特血脉能催御圣物,他不认为是这些人有什么特殊能力,并非他们天生能够催御圣物,而应是炼制的人为了避免圣物被抢才加了什么特殊物质在火夷人血液中。

而经过多代遗传只有少数后代能传下那特殊物质,而少数人当中传下的特殊物质还很少,所以难发挥出圣阴鼎和圣阳彝本有的威力。

程浩风早考虑到这些,可圣物毕竟是在阿骨手里,他再不择手段也不能从怀孕寡妇手中硬抢,若真的那样做,自己也鄙视自己,此番用来谈条件,可算上天给的机会。

这两样圣物蕴藏其中的力量无比巨大,程浩风暗想自己早晚可以弄清那特殊物质是什么,并将其中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到那时,离要控制时间与空间的目的又会更近一步,存下的希望也会更多。

这些道理包的内容太多太杂,扎措和阿骨只答应要好好考虑一下,没有立即拒绝也没有答应。

又过一天,清晨朝霞正艳,阿骨提出要见程浩风,说同意条件,程浩风放了她,她把圣阴鼎和圣阳彝捧出,交到程浩风手上。

此事告一段落,胡仙仙独自先返回河城,准备班师回朝。

程浩风先送了扎措去勐纳城秘境,让伤重的婆娑女保证会劝扎措不要再挑事端后,他才离开。

再又送阿骨去了离格达里不远的那个小绿洲,见果真如扎措对阿骨所说是个可安居之地,这才返回河城。

一回去,立刻听到胡家兄妹失踪的消息,这让程浩风当即浑身冒出冰寒白烟,肃杀之气让众人不由害怕。

让胡仙仙不与自己一起行动,为的就是让她先回河城安然准备回京之事,没料到回来了还反而出意外。

别人都不敢对他说详情,最后还是麦塔哈壮着胆子对他说:“仙仙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她是为了追查胡大将军被毛日渥绑架的事才没音信。”

对于麦塔哈,程浩风还是有几分尊重的,听他这么说后,脸色缓和,示意他讲清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胡仙仙回到河城后,各项事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她去寻哥哥问班师回朝的事准备得如何。

在署衙中没有见到胡勇刚,寻找很久也没见着,后来在书房的一片杂乱中,看到胡勇刚的玉佩掉在地上。

玉佩是父亲给兄妹俩按所属生肖雕来佩戴的,不可能随便扔掉,胡仙仙看那玉佩似乎朝西北方向刻意划了个印儿,便飞向西北。

飞入空中的同时,胡仙仙高声下令,让胡勇刚的贴身卫兵们带一支精锐队伍到西北盐湖。

这支队伍到了离盐湖不远的乱石坡,才见到胡仙仙对着一块大石头发愣。

仔细一看,石头上面写着:要救兄长,先让程浩风卸任法朝国师及其他一切职务,再辅助末神当娭姥邦大王,并帮毛日渥当上番邦国师。

从字迹和其中所蕴灵力气息来看,胡仙仙判断推测掳走胡勇刚的人就是毛日渥。

不知兄长现在情况如何,胡仙仙急得手足无措,其他人提议向程浩风求援,她强自镇定说等程浩风把别的事办完,然后让士兵们原地等着,她环绕盐湖而飞查找线索。

起初,士兵们还能看到她的身影翩飞,一会儿后只见个淡青斑点在空中,再过不久后彻底不见了。

到得六月初六傍晚,程浩风回来后分析了一下形势,也往盐湖而去。

他出发后,霍飞与麦塔哈也各带一队人马出城,到了乱石坡处,先前到的胡勇刚卫队们让他们同在这里等,说是盐湖中凶险万分,别救人不成反而添乱。

霍飞让跟来的人都在外等着,他掣出羽空刀,亲自往湖中去,还说若有意外,其余的人赶快让陆开尊、郑退辽带兵撤回法朝地界,不要再来寻人。

麦塔哈也亲自驾一乘天外飞仙升空,让随从们不必为他担忧,若有意外也不必寻找。

盐湖,从外往内看,只是湖水上漂着白白盐泡沫,湖岸有盐沙堆积,入内之后才见雾气朦胧中有许多小盐岛,到最后不见水只见盐。

外面所见的湖岸盐沙泛黄,盐湖中心全是晶莹雪白的盐,盐柱、盐墙、盐山,美得仿若水晶之城。

嗯,与水晶之城不同的是质感略显粗糙,呼吸间的咸涩感很令人难受。

呆的时间越长,越是咸的齁人,霍飞拉下头盔的面罩遮挡气味,麦塔哈则围上随身带的手帕遮挡气味。

只是遮挡的效果不好,他们仍然难受,仿佛这咸涩气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给腌熟了,他们可能会变成咸鱼干儿一样的人干儿。

第七百八十五章 盐桥激斗

六月六这一天,京城中会有很多避暑的小活动,比如礼拜荷花神祈祷清凉幽香度夏;再如吃苦瓜炖鸭肉,生津解渴防暑热;还有如换竹簟,洗薄荷浴,点榆木屑香等等这些防暑热的事。

夜幕下的盐湖没有这些风俗趣事,只有无穷无尽白茫茫盐世界,让霍飞和麦塔哈疑心是在梦中,才到了这样一个奇绝之地。

他们谨慎地缓慢前行,原本彼此有些互相看不惯,此时身处危境放下成见,相帮相扶起来。

麦塔哈于半空中俯瞰周围大致情形,霍飞搜寻盐湖中各个角落详情。

桥?一座桥……一座盐桥,他们在那里!麦塔哈惊喜高呼,因他的嘴唇干裂,喉咙涩痛,所以声音听起来像在敲破锣。

霍飞在盐湖的盐盖上步行,比起驾着天外飞仙飞于半空的麦塔哈受盐卤侵蚀更严重,艰难吞咽几下口水后,他嘶哑地“嗯”了两声算答应,已说不出话。

他们目光如痴如醉,已完全被眼前奇景所震撼,一座在夜色中看不到桥头的万丈盐桥横跨在前。

桥上三个身影在激烈打斗,依稀可辨出是胡仙仙与程浩风在联手攻击毛日渥;桥下无数盐块漂浮卤水中,每一块都映出闪转腾挪、劈砍削刺的身影。

夜色如墨,远山之上,皑皑白雪闪着银光;苍穹之中,皎皎弯月洒下银光;山月之下,皓皓盐桥发出银光,入眼全是银白之光,令人眼睛刺痛。

霍飞与麦塔哈皆用手半遮住眼睛,虚眯着看向盐桥之上,只能看见灵气光波乱闪,耀射不停,三道身影旋飞晃动,看不清具体打斗情况。

“嘭”的一声巨响,离盐桥不远的一座小盐山轰然崩塌,震起晶亮的盐屑乱飞。

盐屑纷落,霍飞和麦塔哈才看清是毛日渥被扔来撞倒的盐山,程浩风飞过来,毛日渥刚摇晃着缓缓站起身,程浩风厉声喝道:“胡将军被你藏到哪儿了?快交出来!”

毛日渥并不畏惧,咧嘴展开怪异笑容,似是要嘲讽程浩风几句,可话还没出口,他眸中掠过痛苦之色,紧咬牙关忍着什么,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殷红的血洒在洁白的盐盖上,毛日渥心中顿生悲凉之感,自嘲而笑,从我师父与你师父相争,到我们这一代相争,延续几千年的争斗只为了一个或许不存在的传说,只怕不等浩劫降临,我们全部互相斗死了。”

提起双方师父,程浩风的眸子暗了暗,晁玄同与臧玄蛟本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后来反目成仇,再后来云华观七子与臧玄蛟三个结义兄弟姐妹、三个徒弟之间也没少明争暗斗,这些恩怨情仇当中最心痛的该是祖师。

然而,一瞬的黯然之后,程浩风又肃穆而淡漠起来:“天地浩劫之事不是你们能参透的,若是你们能悟出一二,你们师父也不会把自己都当棋子算计,入险境而求生机。

他选择让我放他,自有他的理由,难道他想不到你们会和我们斗个天翻地覆吗?

他要的就是毁灭,你又何必感慨伤怀?你提起我们本是同门的关系,只为了拖延时间恢复灵力吧?”

被识破诡计,毛日渥也没有狡辩,冷哼一声算默认,而后盘腿坐在盐盖上光明正大调息疗伤,不再理程浩风如何逼问。

胡仙仙飞了过来,霍飞和麦塔哈也靠拢来,四个人围着毛日渥连番斥问,可毛日渥沉默端坐着纹丝不动。

他们都焦头烂额、唉声叹气,只不过程浩风三人是为毛日渥顽固难缠叹息,胡仙仙是因连累亲友多灾多难自责而叹。

征番大胜,所有事情该结束了,谁想一切刚刚平息又起波澜。胡仙仙不是悲观的人,可她真没有信心能保得兄长平安。

被人说得多了,也不由觉得既然一件件事情的幕后真相全和自己有关,那么灾劫也全因自己而起。

“我哥哥不懂什么浩劫,什么永恒之心,你放了他,由我来当人质行吗?你提的那些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但我愿意用生命换我哥哥平安。”胡仙仙半蹲到毛日渥身旁恳切说道。

“你愿意用命来换,他们会愿意吗?”毛日渥半睁开眼,目光瞟向程浩风他们,“再说,末神也不可能同意。我要你的命无用,要达到目的才算成功。”

眼看快到寅时,程浩风他们的耐心快磨尽了,威胁毛日渥再不说出把胡勇刚关在哪里,就先杀了他再慢慢寻找。

“杀了我,即使找不到胡勇刚,你们也不亏了,对吧?哈哈,可胡仙仙会因此愧疚终生,心境不能圆融影响修行还在其次,面对你们始终会有心结才难办。你们没听到她愿意用生命换兄长平安吗?胡勇刚若因为不答应条件死了,你们可算间接加害。”毛日渥不慌不忙,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程浩风双眉紧蹙,没有想出应对之法,霍飞和麦塔哈也同样无计可施。

好一会儿之后,程浩风肃色说:让我卸任法朝国师,这个可以答应你。但要辅助扎措成娭姥邦大王,帮你当番邦国师,绝无可能!我若答应这些条件,不仅是纵容你们为祸一方,也是给法朝埋下大祸患,若是仙仙因我不答应条件怨恨我,也只能任由她怨恨。

这般表态,霍飞和麦塔哈相视叹息一声,却没有反对,再用眼角余光瞄向胡仙仙,她垂眸想心事,只是自怨没有让父母兄长享受到什么,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依你所说,没有可谈。”毛日渥神情古怪摸摸鼻子,“那我改改条件试试?就让末神回娭姥邦清修,我回迷窟去了重建,怎么样?”

程浩风微微点了下头,“扎措已经去了勐纳城秘境,你也可以去重建迷窟。”

毛日渥大笑起来,似乎在为达到目的得意,他站起身说:“胡勇刚就在这盐湖中,我把他绑进木桶,沉在卤水坑里。”

这盐湖的盐盖并非整个一块,除了湖水外,大块盐盖间还有很多卤水坑,平常人不慎掉落其中不可能有生还机会。

胡仙仙怕兄长再出意外,不等毛日渥指明具体位置,已先蹿起来飞往盐桥附近一个卤水坑。

有着相同血脉,她凭直觉认为胡勇刚在那里,并发现那里果真有熟悉气息,欣喜喊道:“哥哥……”

听她呼唤,程浩风他们全看向那个方位,恰在这转移注意力的瞬间,盐湖当中,千万只盐矛冲天而起飞刺过来!

盐矛,全是盐粒结晶而成的短矛,程浩风迅速化出黑盾抵挡了一大半,霍飞和麦塔哈也竭力挡下一部分。

他们没有受伤,可毛日渥腰身一拧,在空中旋转如陀螺,已经旋飞往胡仙仙的方向。

大大小小的卤水坑不少,胡仙仙循着熟悉的气息已感应到其中一个水下有木桶有人,惊喜靠近,却是心痛跌倒在坑边!

那个卤水坑下确实有个带盖的木桶,桶中的人十有八九是胡勇刚了,可在胡仙仙即将用灵气御出木桶时,毛日渥突然抢先御出木桶!

红雪拂尘抡扫而出,急着要截下木桶,毛日渥抖得木桶在半空中转个不停,转来挡在身前。

胡仙仙怕伤了兄长,只得收招不发,可又让毛日渥有机会带木桶逃离。

“放下胡将军,饶你不死!”程浩风追了来,亮出墨冰剑。

“哼!”毛日渥轻蔑冷笑,左手掐诀,右手抱木桶,他与胡仙仙和程浩风之间陡起两面盐墙。

这断水功本来就是毛日渥的绝技,盐湖中的卤水能快速凝为盐块儿,对他十分有利。

程浩风与胡仙仙一个在他左边一个在他右边,等他们各自轰开面前的盐墙,毛日渥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怔怔站着一筹莫展,询问跟过来的霍飞和麦塔哈有没有看清毛日渥怎么消失的,他们说都只看到毛日渥似乎钻入盐盖之下。

毛日渥会彻地功,可这下面不是泥土,是能把人腌熟的盐卤水,难道他根本不怕盐渍卤蚀?程浩风纳闷儿。

与胡仙仙再往前追了一段,没有毛日渥的气息,只见一片盐海茫茫,胡仙仙说总觉得他还带着木桶留在万丈盐桥附近,又返回去。

问了守在那附近的霍飞和麦塔哈,他们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有千姿百态的盐凝风光如往常。

话音未落,却感觉脚下盐盖在震动……

还没能做足应对准备,盐块儿爆飞,从盐盖下拱出一只比大象还大的水獭!

不用想,这只大水獭就是毛日渥了,胡仙仙和程浩风自是御剑攻击,霍飞的羽空刀也全力劈出,麦塔哈还在半空中的天外飞仙上用机簧射短箭相帮。

从卤水中冲出的毛日渥满身盐粒儿,这些盐粒如同是穿上了带刺铠甲,霍飞和麦塔哈的攻击对他根本没用,连程浩风和胡仙仙以灵气催御神器攻击也难以重伤他。

乱冲乱撞一阵后,毛日渥又钻到盐盖下,他狂枭般的怪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我有你们这些人无法比拟的优势,我不怕盐卤腐蚀身体,先前示弱只为了谈条件达到目的。可惜,你们不肯让我达到目的……

程浩风他们循着声音追击,但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定不准方位,毛日渥说话时顿了顿,可能又换了个方位。

他们停止行动,静静等着毛日渥声音传来:“当年师父曾交待不可以置你们于死地,但我大师兄和三师弟都死在了你们手里,我不想再拖延下去!师父若是责怪我,大不了我回海那边去!我不会逃,我要看着你们死,惟有你们死绝了,才可消我心头之恨!”

第七百八十六章 盐湖搏命

月色渐淡,黎明将至,夜色最浓之时,万丈盐桥仍是在黑暗中如玉龙横空。

那些千姿百态的盐山、盐柱、盐墙,跟长达六十多里的盐桥比起来,也算不得稀奇。

可惜这般壮美景色无人观赏,

盐湖中只闻怨怒的声音咆哮,因毛日渥是用本体说出那些话的,吼声震得盐柱摇晃欲倒。

这其中不仅有对程浩风和胡仙仙的怨怒,也对他师父带了怨怒之意,既要他们全力对付程浩风和胡仙仙,又要求不能轻易伤他们性命,这本身就难以平衡,难道要让徒弟们当诱饵使他们争斗不休,最后由臧玄蛟来夺得胜利战果?

如此一想,毛日渥更是疯狂地不惜灵力用断水功凝出盐矛无数,尖利的盐矛不断射出,程浩风他们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

待得一处的盐卤水被毛日渥凝完,他迅速又用彻底功钻往其他地方,再开始一轮攻击。

满天轰轰嘭嘭的兵器铮鸣声不绝,别说有没有被击中,只是那一股股凌厉劲风就让人受不住。

霍飞和麦塔哈没有上前硬拼,他们尽量护着自己缓缓退离战团,以免因受伤或被抓获,那样反给程浩风和胡仙仙带去麻烦。

他们说退到打斗圈之外,却没有立刻撤走,是因为整个盐湖的盐盖已被完全破坏,稍不注意就会掉入卤水坑。

即使飞掠到空中,乘坐天外飞仙出去不会掉坑,但在一片白茫茫中又有盐粒乱飘,根本无法辨清方向,他们只有等胡仙仙和程浩风战胜了毛日渥再带他们出去。

胡仙仙此时情况也不容乐观,盐湖中的盐卤咸涩碱气引得她旧伤复发,加上担忧兄长,内心自责,她攻击毛日渥时,招式没有什么章法。

凭着一股定要救出兄长的执念硬撑着,胡仙仙有时化出分身围堵转钻到盐盖下想遁走的毛日渥;有时又全力御使慧心玉剑也不想怎么用招式,只顾对毛日渥乱劈乱刺;有时又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费力喘息着让憋得闷疼的肺能好受点……

胡仙仙神情复杂地看着程浩风,他手中握的墨冰剑上墨色越来越浓,双眸间的暴戾之气也越来越浓,可他出招狠辣,还每个招式都用得恰当,比起胡仙仙乱打一气强了太多,

胡仙仙想劝他带了霍飞和麦塔哈快先走,再一想,他一定不会答应那么做,与其争执分散他精力,还不如由着他专心拼杀。

再入战团,胡仙仙心情很乱,出招很乱,一个破绽露出,突然被然毛日渥射出的盐矛狠狠刺中她左腿。

鲜血瞬间染红道袍,顺着裤管滴下,胡仙仙左腿不受控地打颤,脑海中却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痛到麻木了,或许是盐卤中的矿物毒素使她经脉麻痹了,往伤口上撒盐算是痛到极致,直接被盐粒凝成的盐矛刺伤是如何痛彻心扉?

从胡仙仙受伤到僵直站着不动也只有眨两下眼的时间,可是短短的一点时间里,因她受伤后行动滞缓,程浩风又因关心她而进攻速度减慢,使得毛日渥从双方相持转为了抢占先机。

毛日渥趁程浩风看向胡仙仙,用个虚招引得他仓促抵挡,却在他抵挡时,飞快钻入盐盖,从很快另一边盐盖钻出,绕到了胡仙仙身后偷袭。

分而攻之,只要解决了胡仙仙,再对付程浩风会容易很多;出其不意,程浩风不会想到胡仙仙已经受了伤,他还要再针对;攻其不备,胡仙仙会对他没防备,而程浩风要救他来不及了……

从背后袭击是最容易得手的,后背心处是比胸前更薄弱,更致命的部位。

毛日渥眸中不禁浮现出残忍兴奋的光,一支闪着银白寒光的锋锐长矛用力刺向胡仙仙。

在劫难难逃了吧?霍飞和麦塔哈齐齐张了嘴却什么也没有喊出,泪水先模糊了双眼。

程浩风双瞳透出墨色水雾,仿佛黑亮的眼睛融化成了黑水潭,墨冰剑闪着冰莹白与沉黑墨的光朝毛日渥的头顶狠狠劈下。

感觉到毛日渥的盐矛刺来,胡仙仙皱眉回身,在盐矛刚扎破她后背皮肉,她还没能伸手抓矛的刹那间,彩光爆闪。

那时胡仙仙的后背已被矛尖扎破了点皮,鲜血浸出,可在彩光耀出之后,那盐矛如同冰烤烈火般迅速融化掉,再难以伤人。

一身清亮鸣叫响彻云霄,是唐彩儿飞来了,刚才是她用无妄喙吐出彩光,救了胡仙仙。

偷袭没能得手,毛日渥也不气馁,极快地钻入盐盖之下,再图谋下次机会。

仙姐姐,是我不好……你让我好好保护刚哥哥……都怪我,贪玩贪吃去河里抓鱼才惹出大祸……唐彩儿变为人形搂着胡仙仙边哭边说。

胡仙仙回到河城时已经听人说起唐彩儿去河城几条河中抓鱼,不守在胡勇刚身边的事,但那是有人故意逗引她而去,摆明了毛日渥绑架胡勇刚早有预谋。

番邦中人很少吃鱼,那些河中的鱼鲜美肥大,惹得唐彩儿吃个不停,所以胡勇刚被抓才弄的连个知晓情况的人也没有。

可这时候不该分谁对谁错,更不该抱怨彼此,胡仙仙抚了抚她的头,轻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这么说,又指指盐盖之下,提醒他警惕毛日渥突然钻出来袭击。

不知为何,毛日渥似因他们又添了个帮手,害怕了一般,久久不再露面。

盐卤伤身,程浩风和唐彩儿虽底抵受力好些,可他们也咽喉发干,很不舒服,但他们得忍耐,找不到胡勇刚,除不掉毛日渥绝不能撤出。

直到把他们的耐心磨得快没了时,“铎”的一声低响,毛日渥破盐而出。

背靠背而立的三个人,离毛日渥约有十步远,见他出现,三个人均没有出招,只万分戒备盯着他。

他已从水獭本体变为人形,肤色棕黑,穿着铁红的氆氇,如一个最普通的番邦僧人。

他手中如同个铁钳的法器是轧魂钳,可以钳制碾压人的魂魄于无形。

毛日渥很少用这法器,因为催御方式繁琐,往往还不等他用出钳魂轧魄之力,别人早抢先攻击他,或者是逃脱了。

这时用出,只因他在盐盖之下已完成先决步骤,那盐盖很硬,咸涩之气又重,遮挡了程浩风他们对灵气波动的感应,才得以施展开。

轧魂钳张大钳嘴,恍若一只棕黑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将要吞噬他们三人魂魄!

旭日东升,金红的光耀得盐湖中银白一切全变成了淡淡金色,可轧魂钳下他们三人被扯离体的魂魄蒙了层灰影,如同要遮蔽那些金光一般。

寻常人到得此中情形下,只能任由魂魄乖乖离体,被轧魂钳碾碎魂魄了,可他们三个还在拼命反抗着。

程浩风暴喝一声,用尽全力掷出墨冰剑,也不管能不能掷中毛日渥,紧接着掏出圣阴鼎和圣阳彝!

靠着心底那求生欲激发出的灵感,他也不去考虑自己灵气催御不了这两样圣物的问题,疯狂吸收周围无处不在的盐卤气息,灌注入圣阴鼎和圣阳彝。

盐卤气息于人体而言是带毒伤人的,程浩风莫不是只求速死,不愿承受魂魄被碾碎之苦才这样?

毛日渥还没想通程浩风的怪异举动是为了什么,只见面前三人倏然飞远,脱离险境!

圣阴鼎中黑沉沉忘川水漾波,圣阳彝中青幽幽磷火闪耀,他竟然用出了这两样圣物中的力量!

毛日渥是知道火夷族圣物特点的,此刻不知为何圣物到了程浩风手中,更不知他如何能催御这两样圣物,一时之间目光呆滞,没有再继续攻击。

只是从轧魂钳下逃出,所用出的力量百不足一,但也让程浩风很高兴了,他猜出能催御这两样圣物的特殊物质定与盐卤之气有关,只不过盐湖中那种物质不够纯净,才使得威力减低很多。

为了救胡勇刚,为了保护自身,也为了能探索更多秘密,程浩风更有信心和决心战胜毛日渥了。

趁毛日渥因震惊愣神,程浩风戟指一挥,先前掷出没能刺中他的墨冰剑从盐盖上飞起,再刺向他心窝。

也许是心有灵犀,程浩风行动的同时,胡仙仙用红雪拂尘抡扫出无数冰渣雪粒裹缠住毛日渥,而唐彩儿则化回本体飞入空中准备施援。

毛日渥鼓动灵气光罩震散冰渣雪粒,急忙运起彻地功往盐盖下钻去……

可他的头和肩膀刚钻入,唐彩儿俯冲直下,一双无念爪紧紧抓住了毛日渥!

毛日渥一心防着程浩风,却不想竟是这般被抓住,他不甘心地嚎叫几声!

“你要看我们魂飞魄散才安心,我也要看你魂飞魄散才安心,受死吧!”程浩风握着墨冰剑抵向毛日渥眉心。

唐彩儿是倒提着毛日渥的,那衣服翻卷,因血液倒流而脸色紫涨的模样很狼狈,可他强摆出镇定之态:“杀了我,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胡勇刚!”

不用你来提醒,胡将军若死了,我们可以去地府留魂,或许有一天还能还魂复活,不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奸计得逞。程浩风冷然应声。

第七百八十七章 决战饮血

火红的太阳升高,盐湖中卤水蒸发速度加快,咸涩的气味更加浓郁,人在湖中犹如被焖在土灶中盐焗,且还已快焗熟了。

毛日渥自知再难用胡勇刚的生死来要挟程浩风他们,立刻变回本体,靠着强悍而肥重的躯体猛烈扭动挣扎。

“轰!嘭……”

毛日渥拼命闪躲,墨冰剑没有刺中他眉心,但刺中了他左肩。

因他是以本体承接这一剑,左肩即是前腿左上方,豁开的伤口直接呈现一个血洞,殷红鲜血如瓢泼般洒出,浸红一大块盐盖。

伤口疼痛激发之下,他瞬间爆发巨大力量,从唐彩儿爪下挣脱后又摔落下来。

因他挣扎得太猛烈,唐彩儿又抓得太用力,在他后背生生抠下几道血槽,无念爪上还勾了几丝血淋淋肉条。

毛日渥虽暂时保住了性命,此时三人默契配合进攻,又岂能容他再逃?

凄厉嚎叫声回荡,毛日渥刚刚忍痛站稳了身形,程浩风挥剑再劈来。

不敢再硬接剑击,毛日渥铆足了劲儿钻到盐盖下。

可他受了伤,伤口浸在卤水中痛不可忍,只得再次钻出。

刚一露头,唐彩儿俯冲直下,无妄喙狠狠啄向他头顶。

他本能运劲抵挡,正在思索如何再逃,才寻个唐彩儿没攻击的间隙,钻到盐盖下狂拱到另一边,墨冰剑荡起冰寒剑气直刺过来。

能那么快阻截他,是程浩风又吸收盐卤咸涩气,再用圣阴鼎和圣阳彝瞬间移动,改换方位袭击。

在程浩风和唐彩儿轮换攻打毛日渥的同时,胡仙仙用红雪拂尘打得盐盖粉碎,让他没有藏身之处,漂浮在卤水中游来游去也没能逃出围攻的圈子。

唐彩儿也学聪明了,快速抓住他后,不再时费力紧抓他不放,而是抓伤他后就把他抛向程浩风,原本金黄的双爪因染了太多鲜血变得猩红。

伤痕累累,痛得无力反抗,也痛得无法思考,毛日渥瞅准斜前方有座盐山,不顾一切狂游到那里,钻到盐山下,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钻下盐山后,他没有再遁逃,而是大声喊道:装胡勇刚的木桶是我用了灵气灌注其中,才不受盐卤腐蚀。只有我活着,那些护桶灵气才有用;我若死了,木桶被腐蚀没了,胡勇刚不光会被卤水腌毒死,就连魂魄也会被腐蚀得半点痕迹也不留!

程浩风抬眸以眼神询问胡仙仙,她没有答话,悲戚闭上眼睛。

如今和毛日渥结成死仇,要是放了他,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患,即便要永远为兄长殒命愧疚,那也不能看天下再起战火。

程浩风明白了她的意思,握墨冰剑抖个腕花,剑锋寒光闪得阳光也带了冰冷气息,他横飞入空劈倒盐山。

盐山倒塌,毛日渥慌乱蹿出,觑一眼他们神色,清楚了他们已不再把胡勇刚的生死放在第一位。

他们不再受威胁,毛日渥迅速化为人形,对他而言,反正都要死呀,那就御使轧魂钳正面对抗,死得有气概些。

此事不能有个满意结果,且拼个鱼死网破,谁都捞不着好。

一见他化回人形,程浩风立刻化出无数黑色冰棱阻挡在前,轧魂钳碾压魂魄之力能透冰而过,可速度减缓不少。

待得冰棱破碎,程浩风他们早换了方位躲避,各施绝招围攻毛日渥。

程浩风攻他正面致命部位,胡仙仙攻他腿脚防他用彻地功遁逃,唐彩儿飞在高空防他飞起远逃。

包围圈越缩越小,当毛日渥再次潜到水下躲避攻击又很快浮出来后,胡仙仙感应到胡勇刚的气息。

这让胡仙仙不由顿了顿,出神的瞬间,一支矛她擦耳飞过,是精忠矛被毛日渥射出,胡勇刚真的在盐湖中,精忠矛就是凭证!

“哥哥……”胡仙仙没有多想,飞身追向精忠矛。

她幼年古灵精怪,是个刁钻丫头,哥哥胡勇刚板正端方,是个老实孩子,她常后悔地想,当年若没有撺掇哥哥去买糖葫芦,或许哥哥会一生平淡顺遂,不会童年被拐、少年被欺、如今还受这些磨难。

抓住精忠矛,就如同是抓住救哥哥的希望,可在她扑向精忠矛之时,毛日渥的轧魂钳朝她背影张开铁嘴。

见她遇险,程浩风、霍飞、麦塔哈同时飞扑过去,想要舍身救胡仙仙,唐彩儿则双爪狠狠抓向毛日渥肩膀。

唐彩儿没能抓中毛日渥,此时他身上爆闪棕黑的光,唐彩儿近不了他的身。

能够功力猛涨,灵气光罩防御力也猛涨,只因毛日渥用中指血点于眉心,动用了元神的力量,存了必死之心来展开这一击。

只要这一击能杀了胡仙仙或是重伤活胡仙仙,他即使死了也不算枉死。

轧魂钳的攻击何等快,胡仙仙也来不及反应,抓了精忠矛在手还没回头,魂魄已被扯出……

霍飞只跑了两步就已心尖痛得跪倒在地,麦塔哈才驾驶天外飞仙起飞已怔愣若石头,他们还离胡仙仙相当远,更别说救人了。

可程浩风挡下了这一击,毫不犹豫挡在了胡仙仙身前,直挺挺倒了下去!

程浩风的魂魄顿时成了粉碎的无数光点,像是阳光被筛子筛得极细极小,光点飞散……

他将会这般消失?胡仙仙心头的悲伤还没有蔓延,光点又立即重新聚合为光斑、光影,而后是完整的灵魂融回程浩风体内。

程浩风的肉身缓缓站起来,胡仙仙惊喜飙泪,毛日渥则不可置信地呆看这一幕,脸色煞白。

还是程浩风救了胡仙仙,麦塔哈塔哈自知难以守护她,连替她挡去危险也不能做到,只能低下头黯然神伤。

霍飞希望可以守护胡仙仙,暗暗发愿要勤修苦练,不能再眼睁睁看她遇险而毫无办法。

最难受的莫过于毛日渥,燃尽了元神的力量,仍然没达到目的,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逃出去,唐彩儿追撵了上去。

胡仙仙担心程浩风受了重伤,扶起程浩风后,温柔以唇轻触他额头,“疼吗?”

他摇了摇头,又浅笑着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轻拍胡仙仙的手让她安心,再飞身朝毛日渥追去。

程浩风此时的目光格外阴狠,手中墨冰剑挥舞卷起一股卤水,凝为盐矛斜飞而出,钉向了毛日渥左腿。

“仙仙受的伤你得受回来,她怎么痛你也得怎么痛!”

毛日渥痛得喉间“嘶嘶”发出抽凉气的声音,咬牙坚持往前走了几步,可盐盖不是碎了就是皲裂了,他一脚踩空掉入卤水坑中。

程浩风应手化出一根黑绳,套住毛日渥,把他从水中捞起,抛向唐彩儿。

唐彩儿领会其意,展翅飞来,抓住黑绳,把毛日渥吊在半空中,程浩风横飞而起,墨冰剑刺入毛日渥气海!

气海破,灵气无,加上毛日渥先前用了元神之力,他的魂魄已受损,身体也软软垂下。

没了灵气,没了力气,毛日渥手中轧魂钳掉落,程浩风接轧魂钳在手,生扯出毛日渥的残破魂魄!

程浩风不会用轧魂钳,可他炼化了毛日渥的魂魄,让毛日渥与轧魂钳融为一体!

本就是神器主人与贴身所用神器,炼化得非常容易,轧魂钳颤动几下后,就乖乖由程浩风握着,表明毛日渥彻底寂灭没了意识,如今只有个没灵性的神器剩下,等待新的主人赋于灵性。

当然,毛日渥还是剩了些存于世的痕迹,比如已经变回原形的硕大本体。

以魂魄炼化入器皿,要耗很多灵力和时间才能做到,程浩风自认为炼化得容易,旁观的人却看得惊心动魄,他自身出现出异象还不自知。

在抽出毛日渥魂魄之时,程浩风身后飘起若隐若现的龙影,不是墨冰剑中司空骜留下的紫龙影,没有那种桀骜不驯的狂放之气,也不同于黑龙强横霸道的暴虐之气——甚至形容不出是何种气息。

如果非得要给个稍微确切的特点描述,那是代表了天地万物惟有臣服于他才能有一线生机的冷酷威权,只是威权象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众人静默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目瞪口呆看着他。

许久之后,程浩风身后龙影消失,墨冰剑的凌厉剑光暗了下去,他收起如是冰雕工艺品般没有杀气的剑,转过身朝众人洒然一笑。

众人也报之一笑,气氛瞬时轻松了很多。

程浩风向着他们说:麦少爷你登上天外飞仙,彩儿,你驮上霍将军,并记着照看好他二位,你们一起先飞出盐湖。仙仙,我们分头寻找胡将军。

虽然胡勇刚生还的希望渺茫,可他们还是不肯放弃,他们刚要各走一个方向去找,精忠矛突然铮鸣有声,急切而激烈的声音像要诉说什么重大的事。

胡仙仙心头漫过酸疼的感觉,飞过去捧起在打斗中掉落在盐盖上的精忠矛,有一种此矛即是兄长,兄长即是此矛的感觉,可精忠矛并不是通灵的神器呀!

察觉胡仙仙的异样感受,程浩风伸手拿过精忠矛,皱眉道:“难怪你会拼了命扑向这矛,这里面附着了……胡将军的残存意念……”

胡仙仙眼睛睁得非常大,两颗浑圆的泪珠在睫毛上颤动,不愿相信所猜想,因此泪珠不肯滑落。

“毛日渥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胡将军不愿当要挟我们的棋子,到了盐湖便寻机会自尽了……木桶中只有他的遗体……”程浩风功力比胡仙仙高,能从残念中探出部分真相。

他们沉浸在悲伤中,程浩风突然双眸闪出异样光彩,“或许还有救……”

番一百三十二 争辩问心

笑嘻嘻的话带了十足火药味儿,只不过对于小兔来说,那些讥讽的意味不起作用,她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泪汪汪忍气吞声。

“我和徐公子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你要是下次再这么乱开玩笑,我只能不搭理你,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礼貌。”小兔平静说完,去做准备工作,下午又该上班了。

小蕾讪讪笑了笑,也没再多说。

第二天晚上下班,小蓓兴冲冲拿了张报纸请室友们看,自豪地说蓉城商报有整整四版篇幅介绍她的家乡红苕市。

提起家乡,小蓓又说以后发达了,请朋友们去达因县的中国死海玩儿,她外婆家在那附近,那里挺神奇挺好玩儿的。

小兔瞟了眼报纸,晃眼看到报上推荐的景区酒店有盐海酒店,想起山猪在那里工作。

小蓓介绍说,那个景区浓缩的是中国井盐文化,与很多西北盐湖不同的是,那里的盐卤水对人体没有没有伤害,没有刺激,还有很多益处,泡在不游动也不会沉的水里享受,真的很舒服。

没太听清小蓓说什么,小兔不自觉地翘唇笑了笑,小蓓还以为她对景区有兴趣,把那天的报纸全塞给她,让她慢慢看。

接过报纸在手,小兔细看与红苕市有关的风俗人情,多了解山猪家乡,也算是多了解他吧?

不经意间翻到了报纸的另一版面,是整版的婚宴报道,新郎新娘不是明星,却比明星更引起小兔注意,那是甜甜和一个富商儿子的婚礼细节。

大幅照片有三张,一张是甜甜与丈夫一同倒香槟入杯;一张是他们互相戴戒指;一张是他们在拼成心形的粉色水晶幕墙下宣誓。

轻轻放下报纸,小兔释然轻笑了,山猪所在盐海酒店经营状况该不错,才能被报纸推荐吧?看甜甜的样子,应该也会有幸福生活吧?

闹得轰轰烈烈的事很快就成过去了,小兔只愿自己能如轻轻放下报纸一般,放下沉沉心事。

过了两天,徐公子又来找小兔谈心,小蓓也忍不住打趣她:“徐公子对你有一点点动心了吔,要不要考虑一下?”

“没把握的事,我不想考虑,经不起折腾。徐公子那样的人,和他感情深厚也不一定能相守到老,更何况没感情?”小兔随口答着。

胖嫂怪笑着说:“想那么远做啥呢?先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以后要是不成了,多敲点分手费也比你打工强。”

这种话最惹小兔生气,语气很重地反驳:“女人总受岐视,就因为总是存了这些龌龊想法!女人先追求男人无所谓,可以举着牌子向全世界说很爱他,可是要倒贴上床,要用手段逼婚,那就是下贱!

经了风雨的花儿总难免长出刺来,小兔不是纯白无暇能容忍一切的白莲仙子,心中有怨的人当然会有偏激想法,有些话冲口而出后才惊觉自己说得太过份。

胖嫂不悦地冷哼几声,小蓓尴尬笑笑,可平常总和她唱反调的小蕾,居然双目无神点点头,喃喃附和她所说:“对,特别是明知不爱还送上床,最贱了……”

“我……我表达得也不对,主要是想说最难讲明白的就是感情,要是感觉出男人没那么在意你,最好还是离远点为好……要打动男人的心不容易,若论美丽优雅,谁还比得过戴安娜王妃?她都做不到的事,我们还是算了。”小兔放缓了语气。

“对,戴安娜王妃还是通过世纪婚礼嫁进王室的,她都留不住男人的心,我们弄些小手段的乡下姑娘可更难了。”小蕾虽在接话,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小蓓叹着气接话:“也不一定哦,要是男人终于发现做错了,愿意和更好的那个女子携手呢?”

这个观点,小兔可不赞同:男人知道错了,也绝不后悔,真的,男人几乎后悔了也不承认,不懂得挽留,更不会重新追求同一个人。即使心里清楚以前有些地方做错了,也只是暗暗积累经验,让自己不再犯错,只会在新的一株嫩草面前表现得更完美,而不吃回头草。

“嚯、嚯、嚯……”小蕾怪声笑起来,“男人要吃回头草的……”

“要是男人吃了回头草,那肯定是从来没有放下过那棵草,并且非常厌恶后面遇到的草……”小兔顺嘴说着。

“非常厌恶??”小蕾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五官都因使劲掩藏情绪变得扭曲了。

小蓓冷声呵斥小兔,“你说话咋这么毒?”

对于小蓓,小兔相当尊重,听她呵斥,不再说话,而是歉意地看向小蕾,先前只顾了乱说,没注意到小蕾的脸色煞白。

小蕾迎上她的目光,惨然笑说道:“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忧郁哥非常厌恶我……发生关系后,他说要慎重考虑,不是考虑婚姻,是考虑怎么把我甩脱,嘻,你看了我笑话儿,心理平衡了吧?”

这才几天时间?怎么会这样?小兔有些不明白。

小蓓把小兔拉到一旁悄声说,忧郁哥因了小蕾灌醉他,稀里糊涂发生关系的事,对小蕾很不满。

他是个保守的人,家里长辈又对这方面管得严,再加上对前女友没忘情,有意无意中疏远小蕾。

昨天,忧郁哥的前女友被歌唱比赛劝退,打电话找忧郁哥哭诉,两人有意和好,今天来跟小蕾提出分手。

说这比赛被劝退,也是个稀奇事,当年流行中性风,忧郁哥前女友古典文雅,唱的都是古风歌曲,唱功不错,可因总穿汉服被嘲笑,评委们不知道该怎么评,淘汰她或者让她晋级都难办,最后只得由主办方劝她退赛。

可谁知,十几年后会汉服大流行,古风歌曲也大流行,出名这种事真的要看运气。

且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小蕾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边哭边怨:“他说这段感情中,是他对不起我,可我自己也有错……我有什么错?我想早点儿敲定关系算是错吗?

她看向小兔她们,她们只同情地看着她,什么也不好说。

小蕾又哭起来:是,我是因为他家庭条件不错才喜欢他,可谁不想过得好点儿?我又不是骗子,是真心的很喜欢忧郁哥,我也付出不少,不是拿他当摇钱树啊!我真的很喜欢他……”

默默听她哭着说着,小兔也不好再讲道理,可这“真心”,到底什么算真心呢?一个女子不骗婚,愿意和一个男子过一辈子就算真心?或者一个男子愿意负责,一辈子照顾一个女子便算真心?

番一百三十三 很不值得

如果愿意陪一个人到老,一心一意为对方好算真心,这“真心”对某些人来说太廉价,对某些人来说又太珍贵。

谁是真心爱人,谁是假意爱钱,哪有那么容易分得清?

比如争嫁豪门的拜金女,当然是希望豪门不倒,坐稳阔太太位置的,真不真心只有家败了才分辨得清,可豪门的家底儿不那么容易败光,又怎么分得清爱人还是爱钱?

与其向别人表白真心,不如弄清自己想要什么,朝自己方向走,不用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小蕾哭诉完,似乎累了,都迷糊睡了会儿。

不久,又听她愤怒骂起来:“贱人,全都怪那个贱人!忧郁哥已经忘了她的……她还跑回来跟我抢,全怪那个贱人!那个分手了又厚脸皮跑回来的小贱人!小贱人……”

骂得寝室里的人没法睡,胖嫂让她别骂了,骂也没用。

第二天,那些怂恿小蕾向忧郁哥表白的人,得知事情结果成了这样,假意安慰她几句后,又反而说她想靠男人改变生活的想法是错误的。

“咋还成我错了?谁不想过得好点儿?他当时也没拒绝我呀!”小蕾和她们争吵起来。

小兔呆呆看着她们,谁不想过得好一点,是啊,自古以来联姻都是改变生活的重要手段,可生活难遂心,小兔还不求多好,只求稍微清静点也不行,却又该怨谁?

再想想那些说小蕾的人,没有谁阻止过她追忧郁哥,有些人还曾一味巴结过,今时今日却来斥责,难怪很多豪门阔太太内心再苦也得硬撑着,普通优秀点的人分手都如此,豪门女眷要承受的压力可比普通人大得多。

晚餐高峰时,小蕾精神恍惚,上错了菜,又摔碎了盘子,领班让她先去休息,别再出错影响经营。

下班后,小兔在小蕾的床位上没见着人,胖嫂说可能是出去散心了,小蓓也说等她先静静,可能过几天能想通。

到了快十二点,小蕾还没回宿舍,小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提议出去找找。

找来找去,没找着,经过大厅旁的卫生间时听到里面似乎传来痛苦呻、吟,警觉地朝那边望了望。

这大厅旁的公共卫生间是提供给宴饮的客人所用,下班后员工们都自用宿舍里的,这个点儿几乎不可能有人在里面。

小兔提高声调喊了两句:“谁还在卫生间里?你们见着小蕾了吗?”

“我……救我……送医院……”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似乎是小蕾的声音?小兔壮起胆子跑进去,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半死。

卫生间里的声控灯不太明亮,还时不时地闪一下,小蕾蜷在女卫生间的门口,伸着手呼救:“医院、医院……送我去医院……”

小蕾惨白的脸色,扭曲的五官和微弱的声音,让她看起来不像她了,小兔忽然冒出这是恶鬼变成小蕾来害人的念头,眼前的小蕾或许不是真的小蕾……

恐惧战胜了理智,小兔转身想跑,可是灯突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

“啊!啊啊啊……”

小兔平常从不一惊一乍尖叫,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害怕到了极点,紧闭着眼睛本能大叫着。

想像中被啃噬血肉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嗓子也叫得有些疼,小兔恢复冷静,觉得有光感,微微睁开眼睛,好几盏灯都是亮着的。

小兔脑子清醒了很多,明白是因为她进来后呆愣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小蕾的声音又十分微弱,所以声控灯灭了。后来,大声尖叫,灯又亮了。

人呢,往往自己吓自己,也常常自己害自己。

小兔急忙去扶小蕾,“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小蕾不停颤抖,嘴角不断溢出带血丝的白沫,眼珠朝上机械地翻着白眼,喉咙里冒出不成调的奇怪声音:“我吃了……老鼠药……难受……我不想死……”

老鼠药?小兔一惊,放开嗓门大声喊:“快来人!快来人!小蕾在这儿,快救救她!”

喊了几声没人过来,小兔把小蕾轻放到墙角靠着,“你坚持住,我马上回来!”

小兔飞奔到大厅,吧台上有电话,她脑袋有些发懵,深呼吸好几次才想起急救电话是120,拨通电话讲明原因和地址后,又一边大喊着一边跑回卫生间。

大厅这边的保安少,往卫生间那个方向巡逻的更少,不过小兔的大喊大叫还是起了作用,有两个保安过来了,小蓓也闻声赶来。

一个保安去大门口等着,免得救护车进门时被拦耽误时间;一个保安跑去找了把折叠躺椅搬来,让小蕾不用躺在地上;小兔和小蓓握着小蕾的手,安慰她,鼓励她,告诉她一切会好起来的。

还好这里也算城区,鱼凫庄园又是个标志性的地点,救护车很快到了,送小蕾进了急救室。

揪心等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差不多九点钟,医生说脱离了生命危险,十一点过才推到普通病房,下午两点多总算苏醒了。

小兔、小蓓和几个同事轮流来看小蕾,她醒了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花板,别人和她说话也不理。

到了晚上,终于肯开口了:“我活着没意思……可死也太恼火了……有没有啥死得很快又不会痛的法子呢……好疼的,肠子绞着绞着地疼,痛得要断了又没断……”

“不要想什么死不死了,不值得,男人总是乱招惹人,你为他死太不值得。”小兔劝道。

多数男人的的确确都对感情不够重视,放弃时轻易放弃,答应时随便答应,不用心,不投入。

如果忧郁哥在小蕾表白时,明确而果断拒绝了,小蕾最多难受几天,断然不会伤心到这一步。

而且总说女人依靠男人,可男人实际上有什么用?兔爸除了抠抠啬啬抠钱,从没关心过兔妈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山猪只会打人威胁人,遇到事了一点用处也没有,只会惹祸不会解决问题。

其他男人也是,除了带来麻烦没有任何用处。即使似乎帮了人,可有害的一面永远比有利的一面多。

小兔这么想着,对山猪的恨意慢慢增加,似乎不再思念他了,如同给心加了一层厚厚盔甲,不会再被往事刺得鲜血淋漓。

不能乞求别人善待自己,只能尽量保护自己,不能掌握命运,那就控制情绪。

番一百三十四 该怪谁呢

死也不是那么容易,活得痛苦活得无趣的时候,要想自杀,想着生活中的美好不一定能阻断念头,最好想想半死不活的状态,容易吓得丢了那念头。

小蕾的命保住了,可身体健康大大受损,终生都要留后遗症。不过那后遗症主要是肠胃不好,不算太影响生活。

小兔老家小村里有个阿姨辈的人,嫁给了知青,知青回城带她进城生活,可是后来因为种种生活习惯和思想差距,家庭关系产生了矛盾,那个阿姨被迫离婚。

离婚后,没有生存技能的她陷入困境,爬到十二楼往下跳,偏巧坠落时刮大风,被吹掉的广告牌挡了两下,没有摔死。

没有摔死,可成了高位截瘫,生活全靠农村的老父老母照顾,实在比死了还痛苦。

励志故事里,她该痛定思痛,奋发图强学什么了,可现实中本来没有文化,还已经四十岁的重度残疾女人还能学什么?她想再死,可是如今连去死的能力也没有。

她前夫偶尔看看她,出于责任和愧疚给点钱,改变不了什么。她的儿子也送钱送物,但少儿时期要上学,毕业了又有小家庭,不可能陪她。

她父母先后去世,镇上的干部把她送到敬老院,几年后,小兔听兔妈说,她病死了。

嫁进城,丈夫有个体面工作,曾是村里农妇羡慕的女人,结果悲凉的悄无声息死去。

多数的人活了一辈子也不知为谁而活,如果没有那一跳,纵然没有逆袭人生的奇迹,至少不会让她老父老母背上沉重负担,到死还担心她无人照料。

小兔反对自杀,尤其是无意义的受点挫折怕去面对那种自杀,后来经了很多事,快要撑不下去就会想,别弄得成亲人负担,成仇人笑话,这般翻过心理上的坎儿。

小蕾住了三天医院,全是同事们看护她,一天下午轮到小兔守着她,忧郁哥来了,还带着复合了的女友一起来。

他们一来,先问候小蕾,又说对不起,然后拿出医药费。

小蕾目光如钢针似的在忧郁哥女友脸上,一寸寸扎过,趁她尴尬低头,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朝她泼去!

那个女子尖叫着抱头退几步,忧郁哥马上抱着她,帮她擦着头发上、脸上的水。

还好那水不烫,确定女友没受伤后,忧郁哥凶巴巴朝小蕾吼:“你撒什么泼?我们来道歉也算放低姿态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小蕾哭起来,“我还是爱你的,我不怪你,我心里早就原谅你了……全怪那个小贱人勾引你!小贱人……”

小蕾恶狠狠瞪向那女子,抓起枕头想再扔她,她快步走向门口躲开,在门口轻蔑斜了小蕾一眼后,转身离开了。

见了女友离开,忧郁哥说了一句:“你好好养身体,不要总是怪别人。”然后,也走了。

“不要走……不要走啊!我没有怪你,早原谅你了……”小蕾哭着喊着要追出去,小兔拦住她。

小蕾虽然病体虚弱,可想要追上忧郁哥的心让她爆发巨大力量,和小兔推搡起来。

小兔为了拦住小蕾,也只得用足力气扯她,这让小蕾很生气,在小兔手背上狠掐了几下。

掐得小兔疼了,怒火蹿起来大骂道:“他那样对你,你还原谅他?你只会骂他前女友……不,不,不是前女友,是他现在仍然喜欢的人,你凭什么骂人家?错的是忧郁哥,你弄成这样了还是非不分?”

小蕾被骂得一怔,喃喃问:“不该骂那个小贱人……我是非不分……”

“本来就不该骂她!你傻呀?你弄成这样,忧郁哥才是罪魁祸首!女人始终弱于男人,全怪女人只会窝里斗!”小兔愤愤说着,“所有事全怪男人,没有他们乱招惹女人也没有那么多是非!”

小蕾盯着小兔看了看,微张了张嘴,要说什么还没说,眼泪先扑簌簌掉下来,脸色苍白得吓人,站着微微发抖,快要晕倒。

“让你照顾病人怎么还和病人吵起来了?”小蓓正巧赶来看到了这一幕,连忙把小蕾扶到床上。

小蓓忙着安慰小蕾,小兔飞快跑向楼梯,她要去追忧郁哥。这医院上下的人多,电梯又慢,有时候还不如人跑得快。

跑下楼,果然见到忧郁哥和那个女孩牵手走在前方,他们去到停车场时,小兔追上去,一把拽住忧郁哥。

“你要照顾小蕾……慢慢、开导她……等她放下自杀念头……你才能开始新感情。”小兔气喘吁吁地说。

忧郁哥冷冷勾唇:“凭什么要让我迁就她?她弄成这样有我处理问题太草率的原因,但追根究底,痛苦也是她自找的!是她主动来追求我,也是她自己要想不开。”

“什么都是小蕾自找的,从一开始她表示对你有想法,你怎么不果断拒绝?还不是存了拿她当备胎的心!”小兔愤然反驳。

忧郁哥脸上有了点惭愧之色,摸出一张卡递给小兔,“你来讨公道是吧?这银行卡的密码是她身份证尾号,请你转交给她,谢谢她在我伤心失落的时候陪我度过。”

无法相守,只能尽力弥补。忧郁哥所做所为已算诚恳,并且有些事真的不能全怪他,但小兔仍然冒着无名火。

谢谢小蕾在他伤心失落的时候陪他度过?这让小兔想到自己和山猪,如果他们还在一起,山猪会不会说与她相守,只是感谢那段艰难烦闷日子相陪,并不爱她?

小兔大嚷起来:“谁要你的臭钱?我们不是叫花子!”

“那你想怎么样?打我一顿,给小蕾出气?”忧郁哥瞪着她,收回了卡。

“我倒是想打你!不过我没那资格!你又没有辜负我。小蕾呢,她肯定又不舍不得下手!算了,饶你一次!”小兔噼里啪啦说着,“下次来看小蕾的时候,记得就你一个人来,记得只说你配不上她才分开!”

小兔说完,转身往住院部跑,见了这一幕的人有些在感慨,有些在怪笑,还有一个似乎是医生的男人说:“这女的也太泼了,绝对嫁不出去!反正送我,我也不会要的。”

第七百九十八章 陆府闹事

小小龙影,不同于蒯森雄所见过的龙雕,也不同于故事传说中的模样,鲜活的在琥珀似石头中,虽很小,仍隐隐透出威严。

他拿着这块石头问过很多人,包括当时有神童之名的沈廷扬,沈廷扬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上的龙。

虽没有彻底弄明白奇石背后的事,关于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观点,已颠覆蒯森雄认知。

水球上的修行者众多,成仙者也不少,但神仙于他们而言只是天庭之上有大神通者,总归还在这一方天地之类。另一个世界却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蒯森雄着了迷般敛财,建起越来越庞大的势力,与其说他害怕水球毁灭,想为自己和亲人去往另一个世界做准备,不如说他所做一切更多的是因为对另一个世界好奇,只是因了强烈好奇心才那般疯狂想掌握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

“蒯森雄和沈廷扬三十年前已有交集?那么他和陆焕邦呢?”对于胡仙仙而言,另一个世界已不算稀奇了,对于这些大人物的关系更关注些。

蒯森雄是三十年前开始豪富,沈廷扬是三十年前开始以聪慧博学名扬天下,陆焕邦是三十年前开始步入仕途,陆焕邦和蒯森雄相互扶助,沈廷扬本来似乎与他们没什么关联,可细细想来竟有暗里制衡的感觉?

“他们三个是曾有交往,为了那另一个世界的秘密探讨研究很多,可最后,蒯森雄坚持要彻底掌握秘密,陆焕邦不太相信那些玄乎的事了,沈廷扬则和道门中人交好以求了解更多。唉……如今沈廷扬与我们一条战线,可又不完全信任我们,他太在乎保住韩泽熙的权力,怕我们夺权,把更重大的秘密抛到一边了……”程浩风目光忧虑。

胡仙仙没顺着他的思路想,他想的是又一个盟友不坚定,做事情更难,而胡仙仙想的是陆焕邦扣押飘缦,定然不是所说的伤了客人这般简单原因。

又聊了几句,胡仙仙说已想出能救飘缦,还不会把程浩风牵扯进去的办法,让他快去忙事情。

与程浩风道别后,胡仙仙又去仙缘圃叮嘱阮文月好好照顾阮绍伦,等到她发灵符来时,阮文月兄妹去往陆府大门。

交待完,胡仙仙出门往陌香坊而去,到得陌香坊时,已经换成江湖浪子装束。

“哈哈哈……飘缦姑娘呢?快带我去见她!”胡仙仙举着一小锭银子在大厅里高喊,见着一个小丫鬟来迎接,便把银子塞到她手中。

小丫鬟摆手,惋惜说着:“这位好汉是真喜欢飘缦姐姐吧?唉,你来迟了,她不在陌香坊了。”

“被人赎走了?”胡仙仙装得很惊愕。

小丫鬟摇摇头,“我们也不清楚,这位好汉,你还是找别的姐姐陪你吧。”

“老子好容易又弄了一笔钱,特意来看飘缦姑娘的!别的姐姐,别的姐姐有飘缦姑娘那风情万种吗?大管事呢,我要见大管事!”胡仙仙嚷着往楼上冲,掀倒好几个来拦她的打手。

那个大管事听到打闹声,出面来调解,拿话推托着,想支开胡仙仙。

胡仙仙不听劝,又骂又打又砸东西。众人只看到一个腰上别着短剑和葫芦的浪子在闹事,看到他略微泛红的头发火一样飘舞,没想到是胡仙仙故意做这出戏。

为了平息恋慕飘缦的浪子怒气,也因了对陆焕邦扣押飘缦不满,大管事说出陆府扣押之事,还添油加醋说成陌香坊不愿让飘缦出门伺候客人受委屈,全是陆焕邦威逼飘缦前往。

这么一说,浪子不再朝陌香坊撒气,恨声叫骂着往陆府而去。

在半路上,浪子买了辆牛车,躺在牛车干草上,掏出酒葫芦慢饮。

牛儿慢悠悠在街市中走着,胡仙仙偶尔哼几句不成调的山歌,偶尔吼几句:“走路的,骑马的都给我长点眼睛啊,别碰着撞着老子的牛了!要是谁敢伤了我的牛,老子扒了他的皮!”

她躺在车上,也不驾驭牛往前行,这牛能自己找方向吗?听了那些话的人纷纷离她的牛车远些,生怕一不小心被她讹上。

大管事悄悄派了人跟着她,还以为她会冲进陆府抢人,怎么弄辆牛车在街上闲逛,是终究怕和陆焕邦对着干?

那两个人跟了胡仙仙一路,只见她招摇过市,耍尽古怪手段,那牛也真怪,竟认得去陆府的路,也懂得避开车辆行人一般,一路之上竟也没出什么事。

后来,还飞了只小鸟来,在牛背上跳几下,啄几下,浪子伸手逗小鸟,小鸟飞到浪子手上,挺乖地鸣叫几声又飞走了。

见到这一幕的人,不知道是胡仙仙和唐彩儿在互通情况。

到了陆府大门外,那牛忽然发疯了般往门口冲去,还没冲到,早有看门的家丁挥刀来挡牛。

“唉哟,我的娘呢!”牛冲得太猛,牛车翻了,浪子摔下车来,滚了满身泥。

远远围观的人不由偷笑,浪子则朝他们“嘿嘿”自嘲而笑。

还没笑完,看到一把刀即将砍上牛头,浪子一个鹞子翻身,跃过去挡下了刀。

金铁交击,火花爆溅,那浪子看似钝钝的短剑居然震断了陆府家丁的大刀!

那个家丁握着一截儿断刀发愣,其他家丁则被威慑住,只敢远远打量浪子,不敢再冲上前。

浪子与常见的江湖浪子相比,更狂放不羁,也更泼皮无赖,但他手中短剑却是奇异,竟与福慧天妃的慧心玉剑有些相似,只是不像玉制像石制,且没有玄奥花纹罢了。

他们的眼光不错,那就是慧心玉剑,但因胡仙仙故意遮了灵气玉光,才像把石头钝剑。

“啧,我的小牛儿你没受伤吧?还好,还好没伤着。”胡仙仙宠溺地抚了抚牛头,用温和得让人掉鸡皮疙瘩的声音说着,忽然又变了脸色说,“什么?你说你没伤,可你被吓着了?好啊,我把吓你的人全给扒了皮!”

浪子是胡仙仙扮成的,她说要为牛报仇之时,似是在耍笑,转身慢慢走向陆府家丁时,陡然释放于血里火里拼杀而形成的凶煞之气。

围观的人只以为这浪子是得了谁授意,来陆府闹事的,陆府家丁曾遇到过不少来闹事的,全给速速解决了,但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浪子不同!

有老成些的家丁来劝胡仙仙好好说事儿,有伶俐的家丁去请管家了,但也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丁绷着气势汹汹的劲儿围攻胡仙仙。

“嘭、啪、啊……”连连撞击声、断裂声、惨叫声响起,围攻胡仙仙的家丁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围观的人没有叫好,但他们兴奋的目光,表明他们很乐意看到陆授家丁被揍!

陆府管家出来了,身后跟了四个武艺高强,有微弱灵气的保镖。

“好汉,您哪条道儿上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要什么请直说,别不懂规矩胡来!”管家看似谦恭实则倨傲地说。

“什么破规矩?我要什么?我啥也不要!”浪子指着管家的鼻子义愤填膺大吼,“你们吓着我的牛了!不跟我的牛道歉,还问我要什么,当我是来要饭的叫花子?不道歉,这事儿没完!”

明明是牛乱闯,还诬赖把牛吓着了?这闹事的借口也找得太假了吧?围观者们为胡仙仙暗暗叫好的同时,也暗暗为她担心,这么笨的人似乎不是上门惹达官贵人讹钱的料啊,别把命给搭进去……

陆府管家眼如鹰隼,狠狠盯了胡仙仙一眼后,再朝跟来的保镖丢个眼色,四人立刻围攻而来。

自认为比家丁们身手好得多的保镖还是横七竖八躺倒,一声声惨叫从本来坚强的人嘴中发出。

管家惊呆了,这四个人是陆阁老贴身护卫当中功夫最好的,就这么败了,甚至没看清怎么打斗的,就缺胳膊断腿儿了?

在胡仙仙闹事的同时,唐彩儿化为的小鸟飞到陆开尊房间找到了阿翩。陆大公子的方间在府中很好找,唐彩儿又本和阿翩熟识,很快见到她,让她帮忙。

陆府亭台楼阁很多,阿翩与陆开尊没有正式成亲,更不好意思随便乱逛,但她还是猜测得出飘缦大概关在什么地方,带着唐彩儿往可疑地点去寻。

阿翩是未来大少奶奶,也是传言中的白画眉女妖,府中下人们没有谁敢阻拦她。

最后,终于在一座假山的山洞里发现疑似暗道,阿翩支开小厮丫鬟们,仔细感知了一下气息,虽不敢断定是飘缦关在下面,但感应到下面关有女子。

唐彩儿飞到假山上一丛杜鹃花上,阿翩回了房间,再过一会儿,唐彩儿才飞出陆府。

胡仙仙还在和管家胡搅蛮缠,一只小鸟飞到牛头上轻啄几下又飞走,胡仙仙领会其意了。

“哼,你们给我等着!我的小牛儿累了,要回去睡午觉了,要不然踏平陆府!”胡仙仙跺脚冷哼几声,把牛车重新套到牛背上。

她坐上牛车慢慢摇晃着离开陆府,管家没有喊人去追,这样的煞星还是少招惹为好。

一路之上,围观的人不停跑过来问胡仙仙,怎么那样大胆,敢去陆府闹事?

“我哪有闹事?是他们吓着了我的牛还不道歉!”胡仙仙认真地愤然说着,“我这牛不能吓的,吓多了会变火牛,那火牛发起脾气来,多可怕啊!他们肯定知道我的牛不能吓的,要故意吓来变成火牛,要害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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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九章 救人削权

陆府,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陆焕邦府邸。平时百姓们别说不敢去陆府闹事,就算从陆府大门外经过那也是低头噤声快步走开,生怕被陆府家丁看着不顺眼,招来祸事。

这个浪子不怕陆府的权势,还敢讥讽打骂陆府的人,那已成百姓眼里的英雄。

尽管说的全是不着调的话,可那些似乎疯癫的话,听着真让人快意,陆府派人追上江湖浪子不许他离开时,百姓们跟在浪子牛车旁,用无声的方式助威。

胡仙仙是福慧天妃,是道门尊长,也是将军之妹,可她的骨子里是小商贩。对于权门豪族,她从来没把自己放在他们同一阶层,这一番胡闹要引开陆府家丁注意力,方便救飘缦是其一;她自己想闹上一闹,发泄怨愤是其二。

对于目前处境,胡仙仙终究是不满的,在人前,受身份所限,她得端庄优雅,今日换了个身份且尽兴闹上一回。

还有,回京之后,她已经知道了陆焕邦弹劾程浩风,列出十大罪的事,并知道了若不是因为此事,征番后期也不会粮草供应不足且不及时。

再一联系前后之因,若不是粮草供应出了问题,樊鼎瑶也不会亲自押运粮草,更不会让阿骨有机可乘,令樊鼎瑶惨死。

看着拿了明晃晃刀枪的陆府家丁、护院、保镖们,胡仙仙笑着让围在自己身旁的百姓散开:“父老乡亲们,躲远点儿看我打狗就行了,莫被这些家伙误伤。”

说完之后,她眼里蓄了阴狠笑意扫视陆府的人,而后拍了拍牛,那牛突然浑身冒火,火牛奋蹄而起冲向陆府大门。

看起来很温顺、很一般的牛变成了狂怒迅猛火牛,围观者们全部惊吓散开,陆府的人也呆愣退开。

火牛直直朝陆府冲去,半晌之后,陆府的人才想起赶紧给守门的人发信号拦截,他们也快速追了上去。

“我的牛……牛……”胡仙仙似乎惊慌地喊着,她跑得很慢,那模样看着挺可怜。

跑得慢,手上却没闲着,发了灵符让阮氏兄妹快来陆府。

火牛一路往前,看着是浑身烈火熊熊,沿途却没有烧着什么,当然牛也好好的,没有烧伤烧死。

陆府大门外,刀枪棍棒拦着,铜门紧闭着,可横冲直撞的火牛用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躲开了拦截,又爆发巨大力量撞开了铜门!

“轰!哗……”铜门开,火牛闯,所有陆府的人震惊得忘了该怎么去阻拦。

胡仙仙远远看着,她抡扫几下红雪拂尘就能荡平陆府,但尘世有尘世的规矩,她不能随便破坏。

用一点奇异的,又还没有超出江湖浪子该有能力的小法术来闹一闹,让一切看起来的确像是个身怀异术的江湖浪子来闹事,那会省了很多麻烦。

火牛冲进陆府,富丽堂皇的宅院瞬间乱得无法收拾,又因有唐彩儿和阿翩暗中相助,根本不能抓住那火牛。

此时,陆焕邦还在内阁议事,管家气得暴跳如雷可毫无办法,火牛吓瘫、吓尿了许多人后,冲向有暗道的那个假山。

胡仙仙慢慢走到陆府大门外,以寻牛为借口要进府去,那些家丁见了她也不听她唠叨了,直接棍棒招呼过去。

劲风响得可怕,但半点也没伤着胡仙仙,她还瞅个闲空儿,朝打她的人挤眉弄眼挑衅地笑。

在大门外拖了会儿时间,阮文月带着刚苏醒的阮绍伦骑马而来,胡仙仙高声呼喝着故意引陆府的人注意,在他们围攻她的时候,陆氏兄妹纵马飞骑进府。

拦牛没拦着,打一个古怪浪子没打着,居然又有人骑马闯进去,那些凶狠的家丁护院们立刻凶狠不起来,慌乱地跑进内院,要是府中女眷们出事,他们可得人头落地!

没谁拦她,胡仙仙拍拍两手,大摇大摆走进陆府,呼唤着“小牛儿、小牛儿,在哪儿?”在府中乱走。

火牛拱翻假山,踏开暗道,闯进府的阮文月和阮绍伦靠着指引,很快进到暗道下的地牢中。

陆府中太乱了,火牛的目标又要更大些,竟没有多少护院阻拦阮绍伦他们,纵然有人发现了他们意图,阮文月仗着手中灵动剑也可应付。

估摸着阮家兄妹已到了地牢,胡仙仙看到四处乱刨乱顶的火牛后,哈哈大笑着跟过去,又带牛冲出了陆府。

陆府何曾这般被闹得一团糟?家丁护院们怒气冲天追撵出去,但只见火牛跑在最前面,胡仙仙随后跟着,他们只差一丁点儿距离,偏偏追不上。

到了城门口,让守城的士兵快关城门,可士兵们还说根本没看到什么火牛,他们清楚看着在眼前,可士兵们全瞎了般看不到。

气哼哼追出了城,一牛一人跑着跑着,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了郊外。

陆府之中,唐彩儿、阿翩暗暗护着阮绍伦兄妹打开了地牢,不仅救出飘缦,还另有一些男女老幼在其中。

闹到这程度,陆焕邦已经得知家中出了事,怕惊扰皇上,他不能亲自赶回来,派了最信任、最精锐的保镖赶回去。但他清楚自己府中有很多秘密见不得光,所以让管家阻止家中女眷去报官,一切只在私下处理。

跑出城外,用个障眼法,胡仙仙让牛恢复原样,混在了农家牛群里,她则请了陆开尊回去。

陆开尊回京后,去了织造局任职,胡仙仙隐身到他署衙内,请他快回家帮飘缦脱逃时,他愕然片刻随后立即回陆府。

匆匆赶回陆府,胆小的女眷和奴婢们全躲在房里,其余的人全集结在后园,看了看被围在当中的阮绍伦他们,陆开尊让家丁、护院、保镖放人。

阮绍伦他们看似被围攻处于劣势,可受伤倒地的全是陆府中人,别说阿翩和唐彩儿暗中相助,只阮文月也是他们难对付的。

几年前,胡仙仙还没入道的时候,才十二岁左右的阮文月已剑法不错,经这几年修炼,已是剑法精熟,初步能感应灵气。

灵动剑果然灵动无比,招招巧妙,护得哥哥与救出的人安全。

所以,当陆开尊要求下属放人之时,他们没有听令,还颇委屈地诉苦,请求陆开尊出手拿下这些胆大妄为的闯入者。

“放人!我让你们放人,是听不懂还是想以下犯上?”陆开尊掣出清光剑逼视武艺最好的几个保镖。

“大公子……他们闯入府中胡闹还救人……”管家急切说着。

“救人?我们陆府是牢狱吗?哪有什么救人的事?只是几个来闹事的人,撵出去算了,还要怎么样?你们想要事情闹大?”

陆开尊让他们快放人也有考虑陆府利益的因素,青天白日的从陆府找出地牢,还救出人来,岂不是明摆着陆焕邦在私设牢狱,欺压良民?

陆开尊的声音压得低,语气却很重,整个人散发着冷意,管家和其他人也渐渐冷静,听令放人。

出了陆府,阮绍伦要带飘缦回他在京城暂住的小阁楼,飘缦拒绝了,要拖着被打伤的虚弱身体回陌香坊。

阮绍伦不肯放她走,她坚持要走。阮文月交待其他逃出的人不要到处乱传此事,并让他们尽快离开京城,做完这些后反来劝哥哥。

连妹妹也同意飘缦回陌香坊,阮绍伦生气了,阮文月给他解释,飘缦身份特殊,既然要回去,总有她的理由。

飘缦也没说受伤是曾打斗受了伤,还是在地牢受刑被伤,也不搭理阮绍伦,等她回陌香坊休养,大管事也没多问。

过了两天,胡仙仙让阮绍伦去找陌香坊大管事一起递状纸上告陆焕邦,告他私设牢狱,拘押良民等罪。

阮绍伦还担心大管事不会同意此事,可一提起此事,大管事爽快答应了,还把各样杂事包办了。

状纸递上去,立了案,但过了几天也没开审,大管事托关系去问原因,是狱讼司压下了案子。

又过了两天,轰动京城的大闹陆府案公布查案结果,让居民不要再传谣,把意外小事传成大事。

他们所说的案情是:陆焕邦陆阁老请飘缦在夜宴中跳舞助兴,有一个来京城不久的户部小吏酒喝多了,又看中飘缦美色,醉醺醺调戏她。

飘缦厌恶不尊重她的人,出手误伤小吏,为了不让事态恶化,陆焕邦制止了双方,那小吏受伤疼得醒了酒,也后悔做事莽撞。

此事本不算大,陆焕邦让飘缦在陆府照顾那小吏,让双方互相谅解,把此事压下。

可是呢,一个追求飘缦而不得的江湖浪子急于想见飘缦,在陌香坊闹事后,又去陆府死缠烂打,才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总之呢,这件事和陆焕邦没什么关系,他只是请飘缦去跳舞。事情闹成这样,把所有罪责推到一个不存在的江湖浪子身上,事情不了了之。反正,那个江湖浪子莫名其妙消失了,也难查证。

旁人弄不清怎么回事,胡仙仙却完全清楚,她还以为会因这案子使得陆焕邦受弹劾,皇上要彻查他诸事,怎么就这般压下来?

胡仙仙心中不忿,亲自去找刑部侍郎郭别斋,质问为什么压下案子。

郭别斋先是东拉西扯,最后实在避不开,告诉她:“是囯师亲自出面让我压下这个案子,若有疑问,请天妃回去问国师。”

还以为程浩风不知道此事细节呢,怎么是他压下这案子?胡仙仙心中腾起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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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冰山一角

于公,陆焕邦弄权把持朝政多年,应当换上有志为民谋福的新一代官员参政;于私,陆焕邦屡次给程浩风施压力、使绊子,正该借此案来扳倒他。

于公于私,都该借扣押飘缦之案来对付陆焕邦,可怎么程浩风还出面压下案子?

胡仙仙急匆匆回了闲云观,程浩风在逸鹤轩门口迎上她,笑意浅浅,气定神闲,表明他早等着胡仙仙来质问了。

“你怎么能……”胡仙仙刚启唇相问,他食指轻压樱唇,示意别问。

怒气冲冲而来,还被轻薄,胡仙仙扭头想咬他,可明明他食指很轻抵在唇上,偏就是张不开嘴!

看着胡仙仙像只怒火狂烧的小猫,摇摆着头,挥舞着双手,想咬想挠,可又咬不到、挠不到的气鼓鼓模样儿,程浩风觉得莫名的愉悦快活。

“陪我下一盘棋,再告诉你详细原因。”程浩风附耳低声说,他是感应到血无仇回来了,才停止戏弄胡仙仙。

逸鹤轩书房内,棋盘上黑白子纵横,胡仙仙焦躁地一会儿盯程浩风两眼,一会儿又望向窗外,不久后,她满盘皆输。

“是故意快点输,想早些听我说原因?”程浩风端棋盒收棋子。

胡仙仙点点头,乞求的目光可怜巴巴看着他。

“你不肯用心陪我下棋,那我也不把原因直接告诉你,得由你自己去查。”

什么嘛?磨唧了这么久,还得自己去查?

看着程浩风别有深意的笑容,胡仙仙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奸诈,阴险,故弄玄虚!”

胡仙仙很不满,不满也没用,程浩风坚持让她自己查。但是,提供了查的方向和线索。

第一步,让胡仙仙去查是谁推荐陆焕邦去陌香坊,毕竟他平常去玉人楼的时候为多,这些朝中大员逛花楼很谨慎,通常情况下不会乱换快活地方。

夏日午后的太阳晃得人眼晕,胡仙仙郁闷地走出闲云观大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弄清陆焕邦为什么没去玉人楼,去了陌香坊?

不论是玉人楼还是陌香坊,这都不是当朝重臣该去的地方,陆焕邦为了清誉,肯定是悄悄去,还要相好的姑娘保证不乱传出去,才能放心大胆寻欢作乐。

随便换了地方是可疑,但朝中对这些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只是有损清誉,或许陆焕邦真只是想换个新鲜地方呢?胡仙仙怎么可能猜透男人去这处烟花地,而不去那处烟花地的原因?

到了陌香坊外,见那些丫鬟仆役忙来忙去,很坦然的样子,胡仙仙想着,可能这些人只当这是个伺候主子的地方,至于主子做什么营生并不重要了吧?

他们见惯了浮华,也见惯了肮脏,漠视强颜欢笑的血泪,主子们也只当他们是没有情感的木头,那么很多丑事根本没必要瞒他们……

想及此,胡仙仙走到旁边僻静小巷,转眼已是个佝偻老妇的模样了。

她颤颤巍巍走到陌香坊后门,向一个黑黑的中年妇人问:“这位大嫂,给我指指路好不好?”

“我们这是问路的地方吗?快走!”中年妇人往后门外停的拉粪车上倒马桶,不耐烦地撵胡仙仙。

胡仙仙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笑,低声说:“我要给问路钱的,指指路吧。”

在腌臜地方混久了的人,都有眼力劲儿,中年妇人看出胡仙仙有事想打听,“嗯”一声算答应她,眼睛朝巷口瞟去。

一会儿后,中年妇人倒完马桶收拾好,去到巷口一棵榆树下,等在旁边的胡仙仙走过去。

递上点儿碎银,胡仙仙问中年妇人,陆焕邦来陌香坊的那天,车马是安排在何处,大管事又安排了哪些姑娘见他,跟着陆焕邦来的随从里有没有陌香坊熟客之类。

中年妇人说,那天并不知道陆焕邦要来,是陆府一个小厮快半夜时突然来通知大管事,让大管事腾出停车马的地方,再派人把后门的闲杂人等撵开,告诉大管事要备一间清静厅堂,选几个多才多艺又懂事的姑娘等着,预先给了银子定下这些。

直到陆焕邦进了陌香坊,大管事才知道是他要来,而底下仆役们是出了大闹陆府的事后,才知道陆焕邦来过陌香坊。

中年妇人说,给陆焕邦安排车马停靠处的是坊中一个老头儿。

胡仙仙让她喊了这个老头儿来后,问老头儿有没有看清陆焕邦随从,这些随从当中有没有曾来过陌香坊的熟客。

老头儿告诉胡仙仙,那个最先来送订钱的小厮曾来过,但都是看看歌舞就离开。

如此,胡仙仙又问起那小厮样貌,然后给了老头儿和中年妇人各一锭银子,嘱咐他们别说出去,再往陆府而去。

据老头儿所言,那小厮嘴角有颗痣,能说会道,很得陆焕邦信任喜欢,胡仙仙便隐身注意陆焕邦身边随从,果然见到个嘴角有痣的小厮。

傍晚,陆焕邦去用晚餐,胡仙仙见那小厮往下人住的院子走去,也是要准备吃饭了,瞅准他走进一间小屋,关上门,弹出灵气隔绝了外界。

小厮看不见隐身的胡仙仙,门突然自动关上,屋内也暗了几分,吓得小厮抱头尖叫。

看他害怕,胡仙仙没再隐身,但还是以佝偻老妇模样示人,“你不用害怕,只要你如实回答问题,我不会把你怎样。”

小厮使劲儿点头,“我一定说实话,一定,一定!请神仙奶奶问就是了。”

“你怎么想着引陆焕邦去陌香坊?你提前去那里看歌舞,是不是早存了要引他去的心?”

“我只是喜欢看陌香坊的歌舞,没想着引老爷去呀,是甘姨娘在老爷面前说陌香坊好,老爷听说我去过,才让我去安排的。”小厮没有多想,也没有多余表情,很快回答,该是说的实话。

“甘姨娘?这又是谁?”胡仙仙皱了皱眉。

小厮告诉她,甘姨娘是陆焕邦新纳一位小妾,此女名唤甘如菊……

甘如菊?不是甘如桃的妹妹,后来又跟着阿板到了鸿宾楼的女子吗?和胡仙仙可算是老冤家。

胡仙仙差点儿失态惊叫,随后敛好神色,再问小厮那甘如菊是不是从陵州来?

小厮说并不十分清楚甘如菊的背景,只佩服这位甘姨娘从不拈酸吃醋,又很会哄老爷开心,老爷虽也喜爱其他女子,但样样事情都要和甘姨娘说,愿意听她意见。

随意问了几句其它无关痛痒的事,胡仙仙隐身退开,飞回闲云观中。

“你早知道甘如菊陪在陆焕邦身边了?”心中有气,问程浩风时语气很不好。

程浩风“嘻嘻”笑了笑,“你怎么能断定陆府的甘姨娘定是你认识的那个甘如菊?一个是跟着小混混阿板的陪酒女子,一个是当朝首辅的宠妾,身份悬殊。”

“求你了,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先前态度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只能用撒娇的绝招了,胡仙仙厚着脸皮说。

程浩风背过身,搓了搓鼻端,忍住笑再转过身,可见到胡仙仙扁着嘴朝他眨眼,还是没绷住,笑出声来。

笑着揽她入怀,摩挲着她的头顶,幽幽低叹一声,“你呀,总是拿我当坏人……”

腻在一起片刻,两人坐好,胡仙仙歉意看着他,想解释并非拿他当坏人只是有些事难以理解,可他摇摇手,表示没必要说。

程浩风告诉她,鸿宾楼经营状况很好,坠子渐渐掌握了经营主动权,只会搞些乌烟瘴气事情的阿板惹得人人生厌,坠子有能力了也硬气了,让他赶走那些陪酒女。

多数陪酒女被赶走,甘如菊被阿板送去陪侍高有全,至于为什么送给高有全,其一是当年阿板在京城混时,见过跟着鄂日浑一起的高有全,算熟人;其二,高有全的体质特殊,阿板对甘如菊是真有几分爱意……

“体质特殊?真有几分爱意?我怎么听不懂?”胡仙仙的确没明白这第二条原因。

程浩风这才想起胡仙仙不知道高有全因受毒侵,几乎成了太监的事,干笑着戳戳她的头,“总之阿板愿意让甘如菊跟着高有全就完了,不要多想。”

扯开这个事儿,程浩风继续说,高有全把甘如菊养在泰兴府私家小院中,对外声称是自己远房表妹,两个月前入京献给陆焕邦。

高有全说这个远房表妹多年前失散了,曾流落烟花巷,请陆焕邦收在身边给她个容身之处就好,也不用给什么名份。

这般坦白说出往事,倒让陆焕邦有好感了,又因了高有全“代孝侯”的身份,还格外抬举甘如菊,办了几桌酒席请家族中人,正式纳甘如菊为妾。

甘如菊曾是玉人楼歌女,不明说也很容易能查出来,高有全他们也懒得去瞒陆焕邦,这倒意外获宠了。

甘如菊在陆焕邦面前说,玉人楼中的女子全是庸脂俗粉,不如陌香坊的姑娘们各有风韵,若要去找乐子得去陌香坊。

虽是说笑,陆焕邦也记下了,但陆焕邦只当是她不愿再和从前姐妹争风吃醋,免得尴尬,这才荐去陌香坊。

陆焕邦觉得换换口味也挺好,于是才有思慕飘缦,邀飘缦到府中跳舞的事。

只是请飘缦到陆府跳舞,便有这些曲折,分明是设了个局!这个局针对谁,有什么利益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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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扣押真相

有利益就有冲突,有冲突就有各种势力争斗,让甘如菊随侍陆焕邦身边是为了掌控朝中局势变幻,以便风云际会时能抓住机会。

胡仙仙早看出高有全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不会甘愿替皇上尽孝,永远伺候老王妃,费尽心机博取老王妃的信赖和欢心,只为了以后争权夺利铺路。

可是,胡仙仙不明白甘如菊除了拼命讨好陆焕邦之外,为什么还刻意引陆焕邦和飘缦相见,甚至可能扣押飘缦之事也是她暗中促成,为了什么?

这么做是在给陆焕邦挖坑儿,万一出了更大的事,陆焕邦没了权势后,谁还给高有全他们当靠山?

似是看出了胡仙仙的疑惑,程浩风问她:“你认为高有全让甘如菊在陆焕邦身边邀宠,只是为了找靠山?”

胡仙仙以眼神反问,程浩风摇摇头,没有明说真相,只让她去查第二件事,查那个被刺伤的户部小吏真实身份。

那个调戏飘缦被误伤的户部小吏不只是意外惹事?也是谋划好的吗?胡仙仙心中一惊,迅速往外去查。

她走后,程浩风唤血无仇前来吩咐,“你把能证明那个人真正身份的物证,放在一个能让你七师叔看到,但又不会疑心是我们故意放的地方,省去些她查的时间。”

“弟子遵命。”血无仇领命后,没有像往常立即去办事,犹豫地望了程浩风一眼。

程浩风笑问:“你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直接告诉她真相,要让她大费周章去查,可又要暗里帮她?”

血无仇点头默认,这关乎几方利益博弈的大事,似乎弄得成了程浩风与胡仙仙的小游戏。

“我不直接告诉她,一则是让她懂得争斗有多残酷,只听我说,她不会明白争斗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二则,她始终想护着天下每一个生灵,不管她有没有刻意这样去想,她骨子里有那个意识,所以她并不认同我某些做法;三则……”程浩风顿了顿,眸中闪出悲凉而茫然之意。

怅然一叹后,再接着说:“三则她对我不信任,很多我瞒了的事,她虽不问,却有她自己推测,她总把我往坏的方面想。或许我真有一天会很凶残暴虐,可不管我用了手段,也绝无用黎民百姓血肉给我铺路之心。她不会信任我说的,会相信她自己查出的,可有些细节查起来会很费时间,且助她快些查证。”

胡仙仙去了碧洗宫,第二天一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胡仙仙让阮文月去户部查那个小吏的背景。很多人都知道飘缦算是阮文月的未来嫂嫂,她去追查发生冲突的细节合情合理。

一个时辰后,阮文月回来了,说出事后两天,那个小吏辞职了,打听到他住所,他已经逃遁无踪。

询问他熟人他去了哪儿,没谁能说清,至于他出走的原因,都只以为是惧怕陆焕邦报复他,毕竟因他给陆府惹了事。

胡仙仙凝神思索,这户部小吏虽位小职卑,可也是朝廷命官,不可能凭空消失,她让阮文月再去细察户部小吏最后出现在京城时具体在何地,见了什么人。

又过了一个时辰,阮文月说户部小吏最后出现在京城熟人眼中,是在一个茶馆与东瀛客商见面。

户部也管税收,那户部小吏正是管税务账目的,肯定与商人打交道多,这小吏与东瀛客商熟悉不算稀奇,可在失踪前去见他就有些蹊跷。

问明阮文月那东瀛客商在京城的落脚地后,胡仙仙换上了男装出门,不久后,一个清俊书生出现在东大街。

东大街很繁华,各地客商云集于此,那个东瀛客商有间卖珍珠的商铺在此。

胡仙仙踱进铺子,假意挑选珍珠,打听着关于店主的情况,而后又买了两颗珍珠,再问伙计采剖珍珠的趣事。

“采珠要遇到那么多惊险神奇的事?”胡仙仙双眼亮闪闪的,好似很向往那种生活,“你们店主的船载不载外客,我想跟去海里看看。”

伙计愣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说:“到了海上很辛苦、很危险,这位公子还是安享尊荣为好。”

“也对,也对,我这小身板儿经不了风浪。”胡仙仙讪笑着走出,内心早有了猜测。

出门走了不远,胡仙仙在一个巷口隐身折返,往东瀛客商的店铺之后行去。

临街店铺都有侧门,后院有些当库房,也有些远来客商将就住,胡仙仙已打听到这家店的后院有几间小客房,给店里伙计住,也给店主的来访朋友住。

那个户部小吏在茶馆见了东瀛客商后没有返回住所,也没有出城而去,客栈住宿记录也没有,接下来便失踪了,有没有可能是住在东瀛客商的店里,再藏在运货的车里出了城?

到了后院,一一排查了几间屋子,胡仙仙只看到些杂物,通过那些杂物,能判断出这个东瀛客商私自带人出海,可不能证明这些人当中有那户部小吏。

正失望要回返,瞟到角落有个什么东西一闪,捡起来一看是个小金牌。

这小金牌看着眼熟,胡仙仙搜寻记忆中类似的东西,记起曾为栓子和小妹出气,杀了不少蒯大少暗派的打手,其中一个小头目就有这种金牌……

这里怎么会有蒯家的东西?是户部小吏有蒯家金牌,来此避难时不慎遗失?

如果户部小吏是蒯大少的人,那陆府之事真是一个局,令人想不到的局,可他去了海上商船,估计永不回中原了,怎么能查清真相?

胡仙仙带着金牌回闲云观,既是程浩风让她查小吏身份,估计早知道身份特殊之事,还是去直接问算了。

见了胡仙仙沮丧模样,程浩风给她倒了一杯茶,让她喝茶冷静后再问。

胡仙仙抿了一口茶,将金牌递向他,“你早查出了户部小吏是蒯家的人,对么?”

“嗯。”程浩风不置可否,低头一笑,“你是不是不明白蒯森雄为什么要暗里派人在陆府惹事?”

“他们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为什么这样?”

胡仙仙很想不通,没有户部小吏调戏飘缦,就没有后续的事,可如今可看出是户部小吏故意那么做了,且显然是得了命令才那么做,要不然没人给他安排退路。

“互相依存,互相利用,也可能变成互相猜疑,互相争斗,没有朋友是否真诚的区别,只有利益是否一致的区别。”程浩风唇角勾起嘲讽冷笑。

胡仙仙似明白了一些,又似没有明白,问程浩风接下来查什么,程浩风让她直接去问飘缦真相。

追问飘缦真相,飘缦未必肯说实话,胡仙仙仔细想了该问什么,若是飘缦不肯说,又该怎么做,想好才去了陌香坊。

红尘紫陌,繁花迷眼,朱围翠绕,脂粉香浓,陌香坊是个勾魂之地,可是胡仙仙只顾追查真相,带霜的眼中看不到那些红红绿绿。

她直接隐身进到飘缦的房中,飘缦还在养伤,大管事早叮嘱了仆役们不要去打扰,要问话也方便,但飘缦什么也不肯说。

胡仙仙拿出属于蒯家的金牌,诚恳说道:“你若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可你应当能想得出,你家主公不可能放你和阮绍伦团聚,陆府的这次任务是要逼你做一些你无法接受的事,对不对?你觉得从前所盼望的,全成了镜花水月,所以从陆府回来后,你刻意疏远阮绍伦。”

说完后,胡仙仙往外走去,她在赌,赌飘缦到底信不信任自己。

经受了很多风霜,一次次面临绝望的人很难再相信他人,胡仙仙认为已失败的时候,飘缦出声了。

“若能保阮郎平安无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只是利用我,我入了十八层地狱也会诅咒你!”飘缦的眼神倔犟也决绝,把一切豁出去了,只求保阮绍伦平安。

胡仙仙转身轻笑:“我虽没有大能耐,可还能办点事,不只要保阮绍伦平安,还要保你与他一起去过欢乐生活。”

各方势力争斗,飘缦只是颗小棋子,她只求自己的事不要牵连阮绍伦,可胡仙仙许诺能让他们一起远离深渊,这让她愕然之外又感动了。

飘缦说出此事真相,其实挺简单的:甘如菊在陆焕邦身边要探听各种消息,要给高有全行事提供便利,还要诱使陆焕邦犯错,抓他把柄。

让飘缦去陆府献舞,是高有全与蒯森雄早安排好的,但飘缦到了之后,听了户部小吏暗中传令,才知道是有任务来此。

户部小吏假装调戏飘缦,使得陆焕邦对飘缦再加深印象,因了怜香惜玉之心出面为他们调解。

在单独调解时,户部小吏在陆焕邦的茶中下了媚药,令飘缦演一出被陆焕邦**,然后反抗中误伤他的戏。

可飘缦不想以色、诱敌,抗拒那么做便演得很生硬,纠结拖着时间,拖久了,陆焕邦竟察觉茶水中被下药,灌了几口凉水压下药性,质问飘缦想做什么。

陆焕邦经了多少风流事,险恶事,飘缦又明显不情不愿的样子,当然察觉不对劲。

已经慌了的飘缦,想着干脆暗杀陆焕邦算了,这一暴露武功,飘缦身份更引起怀疑。

陆焕邦能够大权在握也不是怂包,躲开两次袭击后,他的保镖已把飘缦擒住,关进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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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势力分布

有些事情本以为够复杂了,结果真相大白后,可说比想像中复杂很多,也可说其实比想像中简单。

胡仙仙以为飘缦去陆府献舞被扣押的原因是:陆焕邦垂涎飘缦美色,一个不长眼的户部小吏也垂涎飘缦美色,两相冲突,飘缦失手刺伤户部小吏想逃走,但是陆焕邦不肯放她走,扣押了她。

可到头来,真相与美色或许有一点点关系,却并非根本原因,真相是:到陆府献舞是飘缦任务,户部小吏只是配合她完成任务,但因为飘缦不愿意牺牲色相,造成任务失败,结果被陆焕邦发现,把飘缦关进地牢,而户部小吏远逃海外。

所以,陆焕邦扣押飘缦,并不是强迫她伺候自己,而是审问她,要她说出背后势力的秘密。

一起桃色纠纷,真正的根源其实在于,蒯森雄不愿与陆焕邦合作了,转而与高有全合谋,暗中对付陆焕邦。

胡仙仙想不通蒯森雄和高有全从什么时候开始暗中合作,但能推测出他们设局目的,目的当然是借胡仙仙或程浩风之手扳倒陆焕邦,他们从中得利。

难怪程浩风要压下案子,蒯森雄和高有全要借刀杀人,可程浩风不能当那把“刀”!

陌香坊中的每个房间皆有不同香气,飘缦的房间有浅淡荷花香,很清新怡人的香味,可让胡仙仙感到闷得慌。

在屋内绕圈踱步,思索着如何才能让飘缦安全些。眼下境况,蒯森雄估计会怀疑飘缦已经说出了秘密,而陆焕邦会很想从她嘴里套出秘密,这两方势力暂时不会杀她,可若要被他们捉住用刑,那比死还凄惨。

“胡天妃,你有难办的事……”飘缦见她焦虑模样有些不解,开口询问。

胡仙仙眉毛抖了抖,“是你的事情不好办。”

“大不了一死,只要我的事不连累阮郎,死也无所谓。”飘缦眸光凄然而平静。

胡仙仙皱眉瞥她一眼,“你那么想,阮绍伦不会那么想。再说了,该死的人没死,你为什么要死?”

说完后,胡仙仙又想着该死的人都怕死的,怕死的人总会行事小心谨慎,由此想到个暂保飘缦平安的办法。

挥手弹开灵气光罩,俯身在飘缦耳边低声说:“你要记着,我告诉了你一个惊天之秘,正因这个惊天之秘,我们才压下陆府的案子。不论是陆焕邦还是你家主公问起,你只说那个秘密是我的弱点,只要他们不知详情,就永远不会为难你。”

胡仙仙并没有告诉飘缦什么秘密,这么诳其他人是让飘缦多了利用价值,不会轻易成弃子。

“你是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到你身上,给我加一个保命砝码?”飘缦很是聪慧,立刻明白胡仙仙意图,“他们都很想知道那个不存在的秘密,只要我应对得当,他们就不敢伤害我了。多谢胡天妃。”

胡仙仙拉起要跪拜行礼的飘缦,让她不必多礼,又嘱咐几句,撤开灵气光罩离开,回了闲云观。

闲云观逸鹤轩书房内,程浩风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是输是赢都无所谓,要分出个胜负才是难事,每一步棋都费尽心机。

胡仙仙进屋后,静静坐在一旁看他下棋,有很多疑问只能等他给答案了,他提前做了那么多安排,还建了可靠的嫡系势力,可自己能用上的人不多,要弄清背后势力分布只能听他说。

“唉,自己和自己斗,受苦的始终是自己,已成僵局,没法再落子了。”程浩风自嘲而笑,收了棋,拥胡仙仙入怀。

心中压了大石头,胡仙仙更抗拒程浩风来亲热,躯体僵硬着让他抱了一会儿,问:“高有全为什么和蒯森雄联手?”

程浩风无奈叹息,放开了胡仙仙,指着棋盘说:“各方势力角逐不像下棋只分黑白两方,而是多股势力混杂,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目标,并且敌人不一定永远是敌人,朋友也不一定永远是朋友,更让人难以看清局势。”

感慨之后,程浩风给胡仙仙分析了目前几大敌对势力,势力之主分别是高有全、蒯森雄,段梦柔,墨金冕,沈廷扬,曹备道、陆焕邦、扎措、鬼王,最终对手仍会是臧玄蛟。

陆焕邦和扎措是表面上最显而易见的对手,一个是朝中争斗有权有势的竞争者,目前程浩风只有虚衔,陆焕邦算是胜了;一个是宿命情敌,在争斗也有权势,但目前扎措只能在勐纳城禁地潜心修行,算是败了。

最隐秘又最贴近于黑龙目的之人,乃是高有全,功力不算高,几乎无权无势的高有全才是程浩风目前最忌惮的对手。

臧玄蛟的三个亲传弟子,鄂日浑、毛日渥、佘日茫,尽皆死透,高有全是鄂日浑惟一亲传弟子,其余的记名弟子学了点皮毛,那么高有全也算是臧玄蛟这一脉传下的独苗了。

高有全似乎一直在小心翼翼讨好各方,又不受任何一方压制,还看不出他目的所在,行事诡谲没有套路,看起来实力很弱,但要做什么的话会令人防不胜防。

至于其他人,程浩风至少清楚他们各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蒯森雄,富甲天下,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庞大地下黑暗组织的“主公”,但程浩风有九成把握肯定是他了。

他对于惊险刺激生活的喜爱,远远多于对财富的喜爱,他想要探索一切隐秘,不停探索,也不停占有,无所不用其极实现梦想。

探索未知,没有具体目标,他只想延续那种解开谜题,掌控新势力的快意。

水球、地球、黑球的分合是目前最难解的谜题,蒯森雄要做的是生与灭全照他想法来,不许任何人干扰他要做的事。

段梦柔最想要臧玄蛟复活,她的善与恶皆因臧玄蛟而起,坚持下去的信念,也只是有朝一日能常陪臧玄蛟身边。

盲目而无望的爱,但又是坚定而无悔的爱,看似简单的目的,能牵扯出很多重大又复杂的事。

墨金冕也想复活臧玄蛟,但他不只是为兄弟情义,他认为只有臧玄蛟才能拯救天下苍生。

他是从理智出发想要复活臧玄蛟,与段梦柔纯粹从情感有区别,所以两人有矛盾。

矛盾点在于,墨金冕目标是复活强大无比的臧玄蛟,不论最终复活的这个黑龙有没有清晰意识,还是不是从前那个结义大哥,能强大是最主要的;段梦柔则不管复活后的臧玄蛟是否强大,只希望可以从此不再分离,即使无法相知相爱,能和最初那般有兄妹之情也好。

沈廷扬原本是支持程浩风的,他学识渊博,德怀天下,想以损失最小的方法多留些生灵存世。

可在韩泽熙登基后,他的想法发生了一些偏差,韩泽熙过得好,他女儿沈竹君才能过得好,大局由韩泽熙把握,才是最有利于他的。

他认为程浩风在朝政之事上架空了韩泽熙权力,害怕程浩风独掌权柄,到时候一切按程浩风想法行事,他们会被排斥在外,于是暗里放任陆焕邦压制程浩风。

曾经的沈廷扬以民为先,如今的沈廷扬以帝为先,要是程浩风和韩泽熙发生冲突,沈廷扬必定会站到程浩风对立面。

曹备道则是和各方势力都有牵扯,早在程浩风还没有入凡之前已经得了韩泽熙信任,同时又与段梦柔他们相处不错,近几个月似乎还和高有全联手了,仿佛他没有自己目的,所做的一切只是听人指使。

通过他送茶儿、酒儿在程浩风身边探消息,程浩风又通过她们反探消息,以得来的所有讯息分析,曹备道很有可能受命于天庭。并且,该是天帝私下暗派了他任务,而不是众仙合议派他来监视程浩风。

天帝当然是不希望水球天地毁灭的,他不仅想要这一方天地不毁灭,还想当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也因此当年才会逼迫程浩风当日月轮器灵。

这些势力当中,最摇摆不定的势力当属鬼王,鬼王冥廷殇并不受制于冥界,他是冤怨之气凝结而成的不算鬼之鬼,虽说当时与众多鬼修同用了“冥”姓,但他并没有当自己是他们当中一份子。

冥廷殇之名只是初化形的鬼王为了归属感而取之名,他从地球来到水球后,也不用这名字了,别人称他“鬼王”他乐意接受,称其他什么之类,他也不太在乎。

鬼王需要踏实的归属感,谁给了他安定感觉,他就为谁助力。

听了这些较大的势力分析,胡仙仙深表认同,对于目前危机四伏的处境也深感忧虑。

所说这些只是大的敌对势力,另外如普救寺法略、栖云山庄王魁、王帅兄弟、超然各方势力之外的苦昙等等人,也会给程浩风造成不小的阻力,而程浩风真正的支持者只有几位师兄弟。

胡仙仙很想劝程浩风放弃,很想、很想,她害怕斗到最后的结果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浩风,你呢?你又为了什么搅进争斗?”胡仙仙期待他给出一个复杂答案。

可是他偏偏给出一个简单答案:“为了你,为了我们能在一起。”

“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曾渴望爱得轰轰烈烈,真有人愿意为你不顾一切的时候,来不及恩爱,只有满心的负累。

程浩风双眸漾起复杂的光,冷笑道:“我以为,跟你在一起只需要让我爹向你爹提亲,可没想到会阻碍重重。要铲平阻碍,我只能和他们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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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一百三十五 我很自私

心情很不好,经了一些事后,文静的小兔也变泼辣了,听了那人的话,立刻回去:“嫁不出去也不关你的事,反正不可能嫁给你!”

那个医生模样的人反呛:“这种女人少惹。太粗鲁了,野蛮不讲理的‘地包天’!”

“原本就不该惹!我说什么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小兔压不住怒火儿。

那人且说且退开:“我也没指名道姓针对你说,这里是医院,不想跟你理论。”

他是没有指名道姓说小兔,但当时那情况,分明是指责小兔,见他要推过错,小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追上他,小兔怒声说:“你要是顾忌医生形象,也不会乱接话。没有一点专业素质,不懂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病人和病人家属吗!”

这一来可把那个人惹急了,叫来保安,吵嚷着:“快把这个人拉开!也不知道搞什么的?八成是个医闹儿!”

事情变糟糕了,看到保安冲过来,小兔高声尖叫,她不是害怕,可能是有些情绪在心里闷得太久,突然爆发了。她并不想闹事,只是想找个情绪宣泄口。

医院向来是个矛盾冲突多的地方,年轻女子在一群保安包围下失控大叫的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关于医院的负面传闻,四周的人全围了过来。

吵嚷声,询问声,让小兔的头昏得受不了,她自己也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放手!让开!”最后是徐公子赶了来,制止了事态恶化。

徐家是传统商人,行事低调,出门没有保镖一大群,只是徐父出席重要场合、混乱场合要带几个,徐太太出门要带一个,徐公子从来不带。

但是那天,徐公子带了保镖。他来蓉城开一个重要会议,返回孝阳时经过温泉区,顺便看看小兔,听说在医院后,赶来了医院。因为那天他是代父亲去开会,所以带了三个保镖,还有一个司机、一个助理随行,两辆车上下来六个高大小伙子,光看那阵仗已有点唬人。

结果院长亲自出面平息风波,还让那个医生给小兔道歉,小兔也没有得理不饶人,事情解决了。

谁说女人真爱上了谁,就永远不变心?

因为徐公子此次酷炫出场,帮自己解围,小兔觉得自己快要变心了。

真的快要变心了,女人对男人的爱慕心,是源于对主宰权的崇拜吧?主宰权,类似于权力又和权力不同,是天生的掌控力。

徐公子和小兔一起到病房看了看小蕾,送了点钱表示慰问,然后送小兔回庄园。

在车里,徐公子问小兔:“你和那些人吵得好凶,听你那意思,对男人有偏见啊。”

听他笑着调侃,小兔模糊记起自己说了很多怨恨男人的话,于是说:“哪是有偏见!男人本来就是瞧不起女人,又舍不得放了女人!水浒故事里所有家庭纠纷全怪女人水性杨花,他们男的是好兄弟,女人和女人呢全是塑料姐妹花,好像只有男的重情重义,女人全部没有心肝。”

这些话噎得徐公子没法接下去说,只能干笑,而同一辆车上的司机和助理则憋着不敢有任何表情。

小兔清楚自己说的话挺偏激,也明白男人有真情,但男人在感情中的无奈往往不是别人刻意破坏,他们的不得已多半是因为太贪心,什么都不想失去,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做选择。

比如山猪,明明全怪他错了,还假装无辜伤了心,让小兔受到的责难比他多得多。最开始和阿玲有没有分手,谁分得清?最后分手宴的事情闹那么大,根本没和小兔商量过,可众人都以为是小兔唆使他做那般绝情的事。

山猪是要把自己故意推到风口浪尖上,让人唾骂?小兔觉得把山猪想得更坏一点,似乎能好受点。

有些事,越多想,越容易钻牛角尖,在小兔心里,仿佛男人已成了痛苦根源。

不论爱与不爱,若不是男人存了轻视女人的心,忽略女人的精神需求,很多悲剧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时代进步了,男人还是认为只要养活女人就好,只要对她不打不骂,供她有吃有穿就够了,女人在他们心里是附属品也是异类。

小学生男女同桌,画条界线是男孩内心对女性认知的最本真原始体现,他们根本不愿意去花心思了解女人,很多相守一生的夫妻,丈夫也没用心去了解过身边女人。

而女人,很大一部分仍是按男人定的标准来要求自身,他们是喜欢蜂腰翘臀,还是喜欢大眼小脸?他们愿意救妈还是救老婆?他们喜欢蠢萌的还是知性的……从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一旦产生家庭矛盾,就要求女人要学会什么宽容理解,为什么男人学不会宽容理解?

就连会的各种才艺也不过是讨好男人的手段,无所谓有梦想与没梦想,女人只能善良隐忍,磨掉自己所有个性才算好女人?

小兔只是想不通,人都是有爱有恨,有怒有怨的,怎么女人连活得真实点也不可以?明知是男人错了还要为难其他女人?

回了宿舍,徐公子拉小兔到墙角问:“你对我好感度提升了,我对你也是,可以进一步发展吗?”

“我很自私,只想自己轻松清静。”小兔还是拒绝了。

徐公子有些沮丧,长叹一声之后离开,不知是因为小兔固执得不可理喻,还是因为被拒绝。

第二天,小蓓告诉小兔,小蕾吃老鼠药还有一层原因。

为了让家庭背景显得和忧郁哥没那么大差距,小蕾说母亲是知青没有返城,留在镇上当小学校长,父亲是当地烟草种植专业户,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初中。

实际上,小蕾的母亲半疯半傻没有劳动力,父亲是个酒鬼,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瞒忧郁哥瞒得最狠的是,小蕾有一个媒人介绍的男朋友,还收了男方彩礼。但小蕾不愿嫁给那个男人,她这几年攒的工资全用来退彩礼了,家里欠了不少债,才把债还完,准备攒嫁妆钱。

去见忧郁哥亲戚,为了稍微能体面一点,小蕾买礼物花光了每月工资,只能找同在温泉区打工的初中同学借钱。

小蕾想的是,和忧郁哥关系定了,结了婚后,那些零零碎碎的钱也不算个什么了。

所以能否嫁给忧郁哥,不仅是感情上的豪赌,更是金钱上实际在赌。

和忧郁哥分手了,赔了感情,赔了青春,还赔了实打实的金钱。

得知了小蕾是因初中同学来催债,才最终精神崩溃想自杀,小兔和小蓓商量凑钱帮她还债。

此事偷偷告诉了斯经理,他给了500,小蓓交了培训费后剩的钱不多,给了200,小兔给了300。

因小蕾出意外,被劝辞职,当月工资领了800,另还有300遣散费,于是还了初中同学1500后,小蕾还有点余钱另外找工作。

元月十号小蓓走了,元月十二号小蕾也出院走了,二月十二号小兔搬了宿舍,单住一间小宿舍。

因为斯经理让她代管摆放的花盆什么的,让她住到工具房旁边,更方便。

第八百零三章 郊游散心

不论是否真有天地浩劫,不论胡仙仙是否真能化永恒之心避免劫难,这一场浩劫还没开始,各方争斗已造了很多杀孽。

如若这一切都因胡仙仙没有修到永恒之境,没有化成永恒之心,那这罪孽实在太重,程浩风再执意留她在身边,岂不是孽业更重?

程浩风只是想和心上人成一对神仙眷侣,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做成了许多其它事,总也算是有功德,能抵消些业力了吧?

只要以后少亲密接触他,或许能少给他增添罪孽。

胡仙仙心乱如麻,可无人能商量,任何人也不敢绝对信任,包括程浩风也不能,只能多了解背后真相,多些平衡各方势力的把握,但又得让自己游离在这些势力之外。

目前只有尽可能让当下少些杀戮灾劫,可要平衡各方势力又不能自己培植势力,一旦胡仙仙又成了一股势力,那会牵连更多人,她只能孤军奋战,谁也不能完全依靠。

看着满目深情的程浩风,胡仙仙垂下头,默念:不敢爱你太多,爱越多,孽越重,只当我没心没肺好了。

听完各方势力分析,胡仙仙没有多说什么,让程浩风快忙他的正事。

回了仙缘圃,深居简出,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天,梧桐树上偶有一两片黄叶开始飘落。

九月初,金风起,玉露凝,秋高气爽适宜郊游打猎。

卓鹊村调回京中在兵部任职,卓无傲处理好沙州的事后到边城与父团聚了一段时间,这时也随父回京了。

他在沙州、平州等地反围河城的战斗中与血无仇相处熟络了,此番回京几次来邀血无仇出城游玩。

凑巧,泥蛋儿到京城来看哥哥姐姐,顺便带了些父母备的陵州土特产,遇见卓无傲后,聊得挺投机的。

血无仇有很多紧要之事该忙,原本没空与他们胡吹海侃,可他们要拉着他聊。

在别人面前,血无仇只瞪瞪眼就能吓退人,在他们面前装冷酷不起作用。

卓无傲能说会道,看似高傲实则赖皮,一大篇的歪理说得血无仇要发火也发不出。

泥蛋儿淳朴憨厚,可也点小聪明,没事儿还拿“师舅”的长辈身份来压压人,让血无仇拿他没办法。

九月初六,卓无傲和泥蛋儿邀约亲朋好友去游玩,还下决心此次定要成行,不能再推托。

于是,程浩风和胡仙仙也被他们磨不过,除去年长不想动的,有大事要忙的,带阮文月、唐文昭、桑文秀、叶赛英、血无仇、杭无一、卓无傲、唐彩儿、郑退辽一同去往郊外。

鲜衣怒马出城,这一队青少年男女皆是神采飞扬,程浩风和胡仙仙飞于高空,看着他们的模样,欣慰地相视一笑。

到了郊外,一个个如出笼的鸟儿般欢快玩闹,胡仙仙斜倚树枝,笑看着他们射鹿追兔,采花摘果。

“仙姐姐,他们不陪我玩儿,快来和我抓蚱蜢。”唐彩儿嘟着嘴向胡仙仙招手,她心性幼稚,那些小伙子姑娘们没耐心陪她。

唐彩儿身负鸾族希望,虽因先天有损,后天又不谙世事,显得过于天真,但不能卸下她要挑起的重担,胡仙仙有意识地培养她和其他人多接触。

“我懒怠动,你和他们玩儿。”

胡仙仙想了想,又怕卓无傲和阮文月牙尖嘴利笑话她,再指了指叶赛英说,“去找叶姐姐,她可以教你很多在山里谋生的小技巧。”

内心思绪万千,但看着他们玩得高兴,胡仙仙心情也愉快很多。

杭无一和血无仇还是礼貌而克制地相处,尽量避免和对方单独相处,尽量不和对方目光相汇,可在不经意间,杭无一会低头斜瞄血无仇。

颇有趣的是,卓无傲和阮文月算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就跟一对儿冤家似的互相看不顺眼,你损我一句,我嘲笑你几声。

同样是第一次见面的泥蛋儿和桑文秀则跟认识很久似的,你帮我递箭袋,我帮你拿水囊,还讨论射箭技巧,武功练法。

其余的人此刻全围着程浩风,听他讲什么得让猎物感觉不到危险,才能引猎物前来;还有什么不要依赖武器,随手的树枝、石头全是武器,要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又还有什么,打猎是残忍也是慈悲,任由一个物种泛滥反而会使这个物种灭亡,但也不能对某个物种进行灭绝性的杀害。

讲来讲去,不知怎么又扯到钓鱼上,程浩风说他可以用藤条草叶钓鱼,完全不用灵气也钓鱼上来,还不会像用鱼钩那般伤了鱼。

其他人听了都不信,程浩风折了根树枝,拴上藤条,藤条下垂根细细草叶,真在溪边开始垂钓。

不一会儿后,钓起一只小鱼,程浩风让众人看了,又把鱼放回溪水中。

别的人都看到程浩风确实没用灵气,见他真钓上鱼来,纷纷惊呼不停。

胡仙仙只是淡淡一笑,程浩风天生有御兽之能,他若是想显摆,要把周围的花鸟虫鱼全召来都可以。

因有情牵,胡仙仙远远细看着程浩风,他身着紫云纹蓝袍,腰系蓝锦白玉带,抬手时袖随风拂,飘然若飞,潇逸之态引人注目。

很想与他携手飞入云中,笑看江山万里,但不能主动接近他,或许此刻甜得少一些,匀着一点点儿的甜,就能甜得长久一些。

胡仙仙只觉眼里程浩风了,他举手投足间,有别样风采,胡仙仙竟看得痴了。

“为什么宁肯偷看我,也不理我?”

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胡仙仙耳边响起,还有一点点委屈意味,令胡仙仙惊觉程浩风到了身边的同时,也让她心酸又慌乱。

“哪有偷看……”

“不许狡辩,我要是连你的目光也感应不到,空有一身修为。”

程浩风眼角余光瞥到别人都在游玩,拉起胡仙仙快步往树林深处走去,因他似乎有些生气了,胡仙仙也不敢拒绝。

一棵老榆树枝叶如伞,程浩风带胡仙仙在树下停步,揽她入怀低声呢喃:“你不要想太多,不许冷落我,疏远我。”

仰头看着他,胡仙仙见他眼中燃是两簇小火苗,赶紧想办法怎么引开他注意力。

可晚了,他已俯身吻住想逃离的人。

胡仙仙本要抗拒,却不由自主回应了他的热情,满心沉醉于他的气息。

痴缠着,恋着他之心如秋风、如红叶、如晚霞,只是自然而然,不用思考,只要随他一起沉醉。

从迷醉的情绪中清醒,胡仙仙沁出眼泪,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或是伤悲。

一只野兔惊慌蹿了来,卓无傲他们随后围追了来,仍相拥在一起的一对儿长辈立刻撒开手。

胡仙仙犹有泪珠在腮边,脸颊红晕如桃花绽放,双眸氤氲朦朦水雾,见了他们后,羞涩低头转身往另一边枫树下行去,程浩风则和他们一起撵兔子。

很快,卓无傲逮住兔子,拎着颈毛往阮文月眼前一晃:“怎么样,还是我赢了吧?”

可阮文月的兴趣点已不在谁抓兔子赢了上,她不曾见过胡仙仙那般娇羞模样,皱眉问:“胡老祖怎么不好意思了?她也有怕的人?是程老祖欺负她了吗?”

“什么欺负?这叫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不是怕了谁,是愿为谁把冰冷岩石化为一潭春水。”卓无傲见阮文月也不来抢兔子,顿时觉得无趣,放了兔子,专心和她说话。

“你很懂?”阮文月撇撇嘴。

程浩风找胡仙仙去了,其他人围到卓无傲身边,他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讲:“不瞒你们说,我在边城还见过一次,那次直接看到了,嘿嘿……他们那个……”

话还没说完,阮文月红着脸骂起来:“龌龊……俗不可耐……猥琐!”

其他人偷笑,卓无傲耸耸肩,向阮文月挑眉笑说:“这有什么?男欢女爱多正常的事呀!等你有心上人了,说不定迫不及待想试试如胶似漆腻在一起的感觉呢!”

“我才不要嫁人,才不要试这些呢。”阮文月气鼓鼓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你不嫁,或许也没人敢娶你呢。要知道那浓情蜜意的感觉,我勉为其难陪你试一试呀。”卓无傲朝她背影笑喊。

泥蛋儿擂了卓无傲肩膀一拳,提醒着他:“你少胡说点儿。让我姐姐、姐夫听到了要骂你,阮姑娘也得更讨厌你。”

“我不怕挨骂,也不怕她讨厌我,逗得她生气还蛮好玩儿的。”

可卓无傲话音未落,程浩风在他背后轻咳一声,他立刻吓得哆嗦一下。

程浩风和胡仙仙忍俊不禁,其他人低头掩笑,卓无傲挠着头干笑着不知该怎么办了。

“快去追阿月,给她道歉。你要是喜欢她,这么胡说八道会吓着她的,别误了好姻缘。”胡仙仙认真说着。

这么一说,换成卓无傲羞得弯腰勾头,又抬头咬咬后,转身朝阮文月追去。

经他们一闹,胡仙仙心情舒畅很多,可回了仙缘圃,各种烦心事又袭上心头。

想来想去,仍然迷茫。程浩风有很明确的目标,他想做什么,也有计划怎么去做。胡仙仙只是想身边亲友都平安,想世间少些苦难悲伤,可实在不知该如何做。

她不知道做什么不要紧,事儿要找上门让她去做,推着她往不可转弯的方向前进。

九月初八傍晚,阿翩焦急地来找胡仙仙,说是陆焕邦要把陆开尊赶出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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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父子相争

凉凉西风剪斜阳,剪得几缕秋光,映绿窗菊影,微寒浅香,仙缘圃中景色清幽。

细眉颦,满忧伤,泪眼矇眬愁断肠,阿翩此时已非沉稳谨慎的白画眉族长,而是纠结迷茫的豪门小媳妇儿。

清官难断家务事,阿翩曾是青丘国掌重权的官员,处理过多少复杂要事?可面对自家的烦难实在一筹莫展。

陆焕邦与陆开尊父子不和由来已久,在这两个月陆焕邦纳了甘如菊,陆开尊又带阿翩回京后,矛盾更加深了。

当姨娘的甘如菊和当儿媳的阿翩也因父子俩的矛盾,而闹起了矛盾。

甘如菊嘲笑阿翩无名无份住到陆府,可不是陆开尊不愿意给阿翩名份,是陆焕邦不准他娶阿翩。

一次二次能忍,再三再四的挑衅,阿翩反过去讥诮甘如菊不过是男人手中玩物。

甘如菊在陆焕邦面前哭诉这些事,添油加醋说阿翩坏话,陆焕邦更不许儿子娶阿翩了。

受不了这些窝囊气,阿翩提出要走,可陆开尊不愿意走,他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是察觉甘如菊在故意整陆家,想警醒父亲,设法赶走甘如菊。

如此一来,矛盾更多,又因阿翩的白画眉妖身份,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后,连仆役们也认为阿翩迷惑了大公子,对公爹不孝敬,欺辱姨娘了。

那些事全是零零碎碎的小事,可凑在一处全指向了阿翩,比如:一个多月前,甘如菊出城去普救寺祈福,途中经过一片小树林,被画眉、麻雀、斑鸠等等鸟儿追着使劲儿啄,啄得她脸上手上好几处血痕。

她回来后躲在房里哭,扮可怜,跟她去的丫鬟向陆焕邦告状,有意无意暗指这事全怪阿翩弄的妖术。

看着甘如菊哭成泪人儿一般,陆焕邦心疼得很,质问阿翩。

阿翩否认了,陆开尊还说是甘如菊太讨厌了,连小鸟们也看不惯她,才恨得啄她。

不久后,甘如菊的房中又爬满毛毛虫,吓得她尖叫着跑出,慌乱中扭伤了脚。

府里的下人们议论纷纷,乱猜测是不是阿翩用法术弄来的虫。这一次,甘如菊没有哭闹,还让下人们不许乱说,一副为了大家庭和睦忍气吞声的模样。

她没说毛毛虫的事,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可她的丫鬟为她打抱不平,愤愤去和阿翩吵架,陆焕邦还是知道了这事儿,并且笃定是阿翩搞怪。

甘如菊因脚扭伤,陆焕邦特许她不去饭厅吃饭,让丫鬟送到她所住院落的小厅里,免得她走来走去不利休养。

过了几天,丫鬟送去的美味佳肴之上落满鸟粪,恶心得甘如菊吐了几次。可丫鬟另送饭来,在快到小厅门口时,又有鸟粪从空中落到饭菜上。

这些事儿,明里暗里全指向是阿翩在整蛊甘如菊,可胡仙仙清楚阿翩的为人,她不会做、也不屑做这等龌龊小事!

要是阿翩不顾忌陆开尊感受,不管陆家和不和睦,她可以整得甘如菊变成任由她摆布的傀儡,哪有必要耍这种无耻小手段?

至于甘如菊遇到的那些事,说奇怪也不奇怪,她是高有全送到陆焕邦身边的,安排会法术的修者暗里弄这些小把戏太简单了。

因有陆开尊坚持维护阿翩,陆焕邦也没把阿翩怎样,及至出了飘缦的事,仆役们都看出阿翩帮着飘缦了,还有陆开尊也放走飘缦和其他被抓的人,这让陆焕邦很生气。

陆焕邦大为光火的原因,不只是飘缦逃了,还有那些被抓的人个个都知道些他见不得光的秘密,那些人一旦出去,岂不是让政敌有抓住他把柄的机会?可做这一切的是陆开尊,自己儿子怎么能和自己对着干呢?

为此,陆焕邦要赶走阿翩,陆开尊说他黑白不分,该赶走的是甘如菊,要是阿翩走了,他不认这个爹!

父子关系如冰冻三尺,阿翩不愿让陆开尊为难,可陆开尊察觉她想走,已受够了思念之苦的陆开尊以死相逼,不准她走。

无奈之下,阿翩只得来找胡仙仙想办法,这京城当中也没有别的人会帮她了。

没想到让阿翩暗中帮飘缦会让陆家的家庭矛盾加剧,让阿翩的生活处境这般艰难,胡仙仙心中很歉疚。

关于这些事,胡仙仙看得很清楚,定是甘如菊要设陷阱撵走陆开尊他们,以便让陆焕邦彻底昏愦,完全由她掌控。

可有些事,胡仙仙不能讲得太透,她考虑一会儿之后,让阿翩在仙缘圃中休息,她去陆府走一趟。

到得陆府,已到掌灯时分,最后一抹霞光辉映璀璨华灯,美仑美奂的楚红园中,陆家父子在争吵。

楚红园,陆焕邦赏给甘如菊住的院落,是陆府中亭台楼阁修得最精美的院落。

胡仙仙来到陆府大门外,递上名帖彬彬有礼请求通传,守门的家丁不敢怠慢,让人一路引她进府。

她谎称陆焕邦请她来赴晚宴,是由甘如菊作陪的亲友家宴,设在楚红园中,因此丫鬟领她到了园门外。

一入园门,看到只有管家在一旁伺候,其他仆役们皆退去了,陆家父子争吵得挺凶。

甘如菊缩在廊下柱头背后,身穿玉白绣绿柳纹锦衫,配以玉白罗裙,远看是娇丽和善的小家碧玉,和当年穿着翠黄衣裙与酒客调笑的艳俗女子好似不是同一人。

但胡仙仙能看透,她那模样看似慌乱害怕,实则在心头暗喜,只是偶然瞥到胡仙仙进门,连忙挤出两滴眼泪,变得无辜可怜

陆开尊正对着陆焕邦大喊:“不管怎么样,我就要和阿翩把婚礼办了!”

“办什么婚礼?她是什么?是妖,会法术的妖啊!让她进了门没赶走她也算对得起她了,我够宠着你惯着你了,不许再添乱。"陆焕邦黑着脸反对。

“你连甘如菊这种货色也要给个名份,凭什么要来拆散我和阿翩?你不管好你自己,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陆焕邦被儿子的话噎得半天开不了口,还好让闲杂人等出去了,要不然这脸该往哪儿搁?

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陆焕邦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反驳的话:"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从来没有儿子来管老子的!你再敢胡闹,我把你赶出家门!"

“只怕我出了家门,这个家也就被你搞散了!”平常温文儒雅的陆开尊对父亲半点也不恭敬了。

眼看得陆焕邦要发怒扬手打陆开尊了,甘如菊快步跑出来,装贤良好人:“算了,算了,那些事我忍忍就算了,把大公子赶出去,哪让外人怎么看陆家?”

陆焕邦父子还没接话,胡仙仙拖长语调笑说:“对啊,算了!让她忍忍……就行了,把陆大公子赶出去可得让天下人笑话你陆家!”

她语气中带了明显揶揄意味,还别有深意看向甘如菊,让甘如菊那般脸皮厚的人也尴尬起来。

听了胡仙仙说话,陆焕邦父子才注意到有外人在,都不好意思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打招呼。

“无量天尊!贫道来讨一顿晚饭吃,陆阁老可否愿施舍?"胡仙仙扬了扬拂尘,含笑问着。

陆焕邦脸上堆起笑来:“胡天妃说的什么话?仙驾光临,我这陋室蓬荜生辉,快请到饭厅上席。”

“暂时不饿,让我与令郎单独谈谈,如何?”胡仙仙正色说。

陆焕邦有些不悦,甘如菊更有些心慌,怕胡仙仙会给陆开尊出主意。

甘如菊朝胡仙仙谄媚笑说:“早闻胡天妃容貌倾城,法力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早想向胡天妃敬酒,以表崇仰之意,请到饭厅欢饮。”

明明是有仇怨的人,甘如菊还能装成是没见过面的崇拜者,胡仙仙不得不佩服她,难怪高有全会挑她来媚惑陆焕邦,果然有些能耐。

胡仙仙没有说破从前的事,垂眸淡淡道:"直白说了吧,我来此目的只是劝劝陆大公子,请陆阁老允许我和令郎单独谈谈。”

“谈什么要单独谈?我儿从前是相当恭顺明理的人,自从和程浩风那一帮人交往,越来越忤逆!你还要和他谈什么?教唆他弑父?”

陆焕邦愤怒得口不择言,他面对很多事可以冷静理智,但面对父子相争的事冷静不了,骨肉亲情撕裂之痛,权臣也受不了。

对于他的恶意揣测,胡仙仙没有生气,只是哭笑不得地说:“堂堂内阁首辅,做事冷静点,有点风度好不好?我保证劝和你们父子,不会让别人看你陆家笑话儿!真是,不感谢不说,还恶语中伤。”

陆焕邦狐疑地打量胡仙仙,从第一次见面,这个女子就对自己冷嘲热讽,如今真转性了,要劝和自己与儿子?

不管他相不相信,答不答应,胡仙仙指了指园门外,示意陆开尊先出去,而后她随之出去。

到了陆开尊的书房,胡仙仙说明来意:“阿翩来找我了,以你们目前的境况,最好离开京城,不要和你父亲起正面冲突。”

“我可以离开京城,前提是得撵走了甘如菊才能走。”

胡仙仙知道陆开尊把所有矛盾源头归于甘如菊了,肃色说道:“你撵走一个甘如菊,还会有甘如兰、甘如花、甘如梅什么的不断出现。难道你一辈子的大好光阴不是去施展你自己抱负,而是用来清除你父亲身边媚宠小人?”

陆开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也清楚这么闹下去没有意义,可他不甘心。

沉吟片刻,他说:“我不想看着父亲一步步滑向罪恶深渊,只要赶走他身边那些小人,他还是国之栋梁。我不仅想撵走甘如菊,还想让父亲远离身边所有奸诈之人,多接近贤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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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章 风波不断

贪、嗔、痴,佛门讲的三毒。贪与痴相关的故事最多,关于嗔的故事少。人们对嗔所诟病者少,或许因这嗔之害不是那么显而易见,有时还会被当成有血性的表现。

撕打吵闹,总有占理和不占理的一方。人们的关注点往往在于谁有理,谁的势力又大些?而不是如何平息纷争。

陆开尊说得很激动,只是激动表达诉求,完全没考虑他的想法如何实施,实施之后又结果如何?

他只顾了憎恨甘如菊及一切他父亲身边的媚宠小人,却没考虑过陆焕邦偏信这些人的根源是什么?

等他说完后,情绪稍微稳定,胡仙仙问:“你认为你父亲所做的一切,全是别人威逼利诱所致,只要撵走几个引诱他腐化堕落的人就能改变?”

“我父亲入仕初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一言一行都是按圣贤教诲在做,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楷模。”陆开尊脸上神情隐晦不明。

“后来呢?”他所说的陆焕邦和胡仙仙眼里的陆焕邦不同,要劝服他,得听他讲完心事,才能取得信任。

陆开尊勾了勾唇,苦笑一声才说:“他在官场中太另类了,所有同僚排挤他,连一些朋友也疏远他,要做任何事都做不成,阻碍太多。我父亲只能试着改变为人处事的方式,学得圆滑了一些,仕途才渐渐顺利。”

“世间险恶太多,圆滑一些也无妨,如果同流合污,甚至变成污吏源头可就不一样。”胡仙仙直白说。

陆开尊长叹几声:“那个度很难把握的,有些事只想应付一下,周旋一下,可只要和那些人接触,要么把你彻底染黑,要么把你彻底清除,怎么容许不黑不白的存在?”

对于官场,胡仙仙从来没有真正涉足过,她一直是没有实际职务的,但她见过的权谋之争不少,明白把握那个“度”有多难,要在官场上坚守清正廉洁,还不被贬斥陷害,那得有不同寻常的智慧才行。

程浩风不需要搞好那些人际关系,也不需要功名利禄,他只是要借权力获得修炼资源,尚且会受种种掣肘,一个想靠自身才干搏个好前程的儒生,恐怕要受迫害。

“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你不希望他落个身败名裂乃至身首异处的下场,可你言辞激烈劝谏,只会加深你们父子矛盾,没有任何好处。”胡仙仙语重心长。

陆开尊搓了搓脸,情绪显得没那么激动了,疲惫之态显露,嘶声问着:“我要怎么样才能把父亲从悬崖边拉回来?”

“除非他立刻辞去官职,告老还乡,否则盛极而衰,最终得个惨烈结局!”胡仙仙直言不讳。

陆开尊坐在椅子上,双手支头靠着桌子,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平视胡仙仙,鼓足勇气才问道:“你来劝我,是想让我去劝我父亲,待得我父亲辞官,就能让程浩风少一个政敌,对么?”

胡仙仙一笑,没回答。她知道是陆开尊故意这么问,陆开尊需要一个坚持想法的理由,把胡仙仙想得阴狠一点,他才更有信心坚持劝父亲。

本来是要惹胡仙仙愤怒反驳,可她淡然态度倒让陆开尊不自在,只得又说:“恕我不敬,我相信你们不是那样的人。再帮我想办法劝劝我父亲,能劝他改过自新最好,不能的话,劝他隐退也好,我不想只图自己清闲离开京城,放任那些小人把我父亲拖向深渊。”

胡仙仙没有否定他的想法,而是问:“你有几成把握能说服他?”

陆开尊微张了张嘴,没能答出来,他一直听父亲的话,陆焕邦在家一言九鼎,妻妾子女们以前从没有反对过陆焕邦决定,也因此当陆开尊与他对着干时,他会完全失去理智。

"我没把握……要能说服他,我早把他说服了。可我还不想放弃,再做点努力,才会心安。"

听了他的话,胡仙仙的目光冷了几分:“不放手,是贪;起争斗,是嗔;辨不明,是痴。你想要拖到陆家所有人一起滚入深渊的时候,才往正确方向走?”

陆开尊捏了捏眉心,脑子里一团乱,若要和阿翩离开京城,那几乎是和父亲决裂了。尽管他和父亲争吵不休,可要是真决裂,他无法接受。

胡仙仙放缓语气又说:“他退无可退了,即使他自己想退,他身后那一群靠他得了巨大利益的人也不允许他退!你不用管他将来如何,先把你自己的路走好。这样可以暂时消除矛盾,不至于亲情撕裂。”

夜色渐深,陆开尊的心情也如夜色般暗沉沉。

许久后,胡仙仙没听到他反驳,知道他在仔细考虑刚才说的,又劝道:“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和睦欢乐,对于父母而言子女过得好不好,比他本人过得好不好还重要,你和你弟弟平安幸福,才是对你父亲最好的孝顺方式。”

“来尊,他呀……唉……”提起陆来尊,陆开尊无奈一笑,这个弟弟成天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更帮不上什么忙。

胡仙仙也笑:“来尊个性单纯,要是你父亲出了什么事,你又再被牵连,他怎么办?他很无辜的,对于种种争斗他都还没看明白,要是受了波及,你们到黄泉之下也会心疼的吧?”

家中不和最伤人心,陆开尊何尝愿意跟父亲大吵大闹?可陆焕邦是当朝首辅,要改变他的决定,要把他以前所做的事抹去,真很难。

更何况,陆焕邦还因甘如菊挑唆,极力阻止陆开尊和阿翩成婚,再执拗下去,矛盾只会越来越多。

慢慢想通了,陆开尊主动问胡仙仙:“我具体该怎么做呢?赌气离家出走?那会更让父亲憎恶我和阿翩,倒使甘如菊奸计得逞了。”

胡仙仙告诉他以后安排,让他配合就好,谈妥了再去见陆焕邦。

禄升堂,陆府的正堂,陆焕邦焦虑等在堂中,见到陆开尊和胡仙仙一同行来,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

见了面,陆开尊立刻向陆焕邦诚恳致歉,随后陆焕邦让人请甘如菊来,陆开尊也很勉强地行礼道歉了。

虽然各自心里还有解不开的结,但总算是没到父子完全闹崩了的地步。

陆焕邦为表感谢胡仙仙劝和,又因都还没吃饭,请她一同用晚餐。

席间,胡仙仙提起曾听胡勇刚说,厢军有些肥差因为职位不高,地位不显赫,少有人愿意去。

陆焕邦接过话头儿问是些什么差事,胡仙仙简略讲了都是货运采办类的,看似无权无势,油水可大很。

说来说去,说定帮陆开尊谋一谋厢军绫锦院江南督运统领之职。

席散后,胡仙仙又再嘱咐陆开尊几句,那个职位是说好要留给他的,可别变卦。

那个职位要驻留越州,定于九月十三启程,到时候可以带着阿翩一同前往,用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脱离京城是非漩涡。

把此事了结,准备回闲云观,已快到子时了。

胡仙仙很少有空闲逛街,因此徒步行走观夜景,又因不想打扰其他人,隐身而行。

慢慢行,到了靠近碧洗宫约两里处,听到混乱打斗声,她也没想去管,再往闲云观走。

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熟悉气息,胡仙仙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转过去,那个巷口,一群黑衣杀手在围攻两个少年男女。

定睛一看,杀手们围攻的人竟是卓无傲和阮文月!

急召慧心玉剑在手,胡仙仙正要出手救二人,晃眼看到打手中一个该是小头目的人有蒯家金牌,她收手细看。

那些打手的武功都很好,出手狠辣,但全部没有灵气,和已经能初步调御灵气的卓无傲、阮文月交战,人多势众也讨不着便宜。

见他俩暂时没有大危险,胡仙仙想着等他们多历炼也好,长辈们不可能随时护着他们。

杀手们皆是用的尖细弯刀,易携带,易隐藏,锋利无比,正适合偷袭、刺杀。

金铁交击声不绝,杀手们配合默契,进退有度,那个小头目指挥他们围攻时,还注意着四周周环境以便撤退。

他们是训练有素、冷酷无情的杀手,一向速战速决,可今夜的战斗时间拖得太长了些,小头目睃巡四方的眼神显得有些焦急。

卓无傲和阮文月相识不久,似乎还彼此看不惯,可他们在生死存亡之时一招一式配合得天衣无缝。

君怀剑挥舞时的剑意自有稳如泰山之感,卓无傲神情端重,与平常高傲得浮夸的模样判若两人;灵动剑如飞燕掠水,瞅准君怀剑不能顾全的空当处灵活补击,阮文月也从娇俏小辣椒变成严肃女侠。

胡仙仙正观察着战况,一声清越剑啸响起,不分胜负的双方,顿时因了第三方来战,改变战局。

磐石剑携着凛凛霜风而来,转瞬间,血珠飞溅,两个杀手断喉倒地。

卓无傲和阮文月松了一口气,是叶赛英来救他们了。

既有变故,胡仙仙也不再旁观了,指间一道淡青光华微闪,御来蒯家金牌在手,再又撒开雾隐无隙网,将杀手和地上尸身兜住,尽催灵力抛向城外。

因胡仙仙是隐身行事,那些杀手骤然被兜到半空,个个吓得忘了反抗,也不知从空中跌到城外还能不能有生还机会。

见了雾隐无隙网,叶赛英、阮文月、卓无傲已知道是谁来了,他们在一旁静静等着。

胡仙仙现身问他们,到底为什么招来暗杀,卓无傲和阮文月你看我、我看你,不好意思说原因,叶赛英来讲。

讲原因前,叶赛英又训斥卓无傲、阮文月:“师叔屡次交待不要惹事生非,你们怎么又去和那些纨绔子弟赛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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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人命儿戏

夜深人静,被巡街的士兵和打更的更夫看到肯定要盘问,又刚出了血杀之厄,追查起来会惹麻烦,胡仙仙让他们先别忙说事,回了碧洗宫再谈。

匆匆赶回去,叶赛英带他们去见乔楚诗,见面后,先和胡仙仙打了招呼,乔楚诗训斥起阮文月来。

可能卓无傲是龙啸风亲传弟子又是卓鹊村儿子的原因,乔楚诗瞪他几眼显得不满,可没多说他。

阮文月被师父骂得哭起来,虽觉得乔楚诗太过严厉古板,但事因不明,胡仙仙也没有插嘴,且等他们说完再问。

一会儿后,卓无傲为阮文月叫起屈来:“乔元君,你别骂阿月了。是我又拉她去赛羊车,蒯丽儿乱骂阿月,不挣回面子,得让他们看扁了,我要帮她出一口恶气!”

赛羊车?胡仙仙有些不明白他们说什么,再有不是先让他们少惹蒯家人吗?怎么又和蒯丽儿扯上了关系?

蒯丽儿是蒯大少的独生女,蒯森雄的长孙女,算是和卓无傲一起青梅竹马长大,暗恋卓无傲。在边城时,胡仙仙还用这位蒯家大小姐的名号招摇过世,引过沙匪。

听卓无傲帮阮文月辩驳,乔楚诗脸上怒意更盛,可能要吵起来。

胡仙仙连忙挥手示意让他们别吵,沉着脸问:"赛羊车是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惊异胡仙仙居然不懂什么叫“赛羊车”,也似乎是在思索怎么介绍。

卓无傲在京城长大,又常和纨绔子弟们斗鸡走犬,他很清楚那游戏;乔楚诗修道前,也是京城宦门出身,知道那些事;叶赛英随哥哥入京后,见识过不少古怪的闲荡耍法,也算对那些事熟;胡仙仙在京城的时候少,在的时候也少出门,不知道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们耍些什么。

最后,叶赛英尽量言简意赅介绍。什么是赛羊车呢?首先要由参赛者选一只羊。

所谓的"羊",不是山羊、羚羊、绵羊,其实就是自愿去参赛的人羊。

"人羊"也被称之为“赛奴”,算是用他们的命为参赛的主人博采,只不过那种赌命之术是律法禁止的,所以黑话称“赛羊车”。

那“车”并也不是在地面上跑的车,而是半空中如水车般的旋转小车。

人羊打赤膊坐在轮盘小车里,由主人操控车旋转,人羊伸手摘悬挂在一旁的果子。

不管主人用蛮力、内力、灵气,反正要让车旋转合适,令人羊伸手时能恰好摘到果子,那果子用吊绳拴着,不停地上下左右移动。

很多主人不会操控那车,人羊只能靠运气来摘果子了。

在一柱香之内,采果子多的前三名有赏,而且人羊得到安全了。

接下来,才是让参赛的主人们最兴奋之时,前三名之后的参赛者要受到惩罚,重上轮盘小车再赛。

但这一次不是比采果子了,而是在一柱香之内比躲刀刃,那悬挂移动的尖刀飞来荡去很可怕。

若是主人技艺高、人羊又灵活,还能避开;若是主人操作不好,人羊又反应迟钝些,受伤难免,血溅当场也有可能。

了解到这“赛羊车”竟然是以人命为儿戏,胡仙仙脸上凝起冷冷寒冰,让乔楚诗先别忙教训徒弟,要带着他们去毁了那赛羊车的场所。

富贵骄奢,用生命当赌注,从血腥和惨叫当中寻找刺激,这些纨绔子弟们当真连灵魂也腐烂了!

看出胡仙仙心头压着的怒气已如将爆发的火山,他们立刻慌了,全部恭敬稽首。

乔楚诗壮起胆子劝道:“这种险恶游戏不是一天两天成风,那些人羊多数是为了丰厚酬劳自愿冒险,如果直接毁了比赛场所,会造成可怕影响。恐怕……恐怕整个官场震动,朝廷也有危机。”

这事早该管的,任由发展,到如今连卓无傲和阮文月也把这种游戏当成习以为常的事去参加,再要拖延,胡仙仙哪里肯听?

卓无傲也意识到自己只顾争输赢,没有去想这赛羊车之事的对与错,有负师门长辈教诲,急切向胡仙仙道歉。

随后又说:“七师叔,我们以私人名义直接去砸场子真的不行,还是让官府出面为好。”

胡仙仙想了想,冷静下来,的确让官府出面为好,于是打算告诉程浩风,再由他去安排人。

但要回闲云观之时,胡仙仙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让卓无傲带她去比赛场地,只答应不毁了场子。

夜风轻寒,秋露晶莹,胡仙仙脸色如含薄霜,并不算冷的初秋凌晨,卓无傲觉得冷透心。

京城靠西门一座深宅大院里,从外看只是富户住处,内里却别有洞天,怪笑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闹了整夜的浪荡公子小姐们快乐疯了。

卓无傲来过这里几次,管事的人认得他,也清楚他父亲正受皇上倚重,没有多问就让他和胡仙仙进去。

高约四丈的大厅里,特制的铁枝架上悬下十几把无柄尖刀,尖刀闪着寒光在八个轮盘小车当中穿行乱飞。

一线血箭射出,是尖刀刺破了一个人羊的手臂,痛呼声响起的同时也响起欢呼声。

胡仙仙的牙齿“咯咯”响,闪身到一个角落,左手掐诀,右手挥出数道淡青灵气。

“叮……砰……”悬在空中的尖刀突然爆裂!

那些只穿了犊鼻裤的人羊看着无数锋利刀片飞射,吓得闭眼祈祷不要被扎中,而那些正兴奋高叫的看客们呆若木鸡,不明白出了什么变故。

电光火石间,刀片似长了眼睛般没误伤任何一个人羊,全朝四方看台激射。

看台上,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小姐们惊慌哭叫起来,血花四溅,惨嚎不断,他们和早做好受伤受死准备的人羊不同,很多人狼狈到屎尿横流。

以他人的伤痛为乐趣,以他人的生命为赌注,也该尝尝痛是什么感觉,苦是什么味道,才能记住无助恐慌时的颤抖并不可笑!

场面极度混乱,卓无傲缩在看台边跟着尖叫,他找不到胡仙仙了,管事的人很快会来解决问题,他不能表现得太特别,据说这场地幕后老板挺强,怕把他抓去担责。

施术之后,胡仙仙凌空高飞而去,此事她已手下留情,但正因只是伤了那些人,没有取他们性命,她的怒火还没有熄灭。

东方泛起鱼肚白,闲云观中逸鹤轩空场上,血无仇正在练功,见一道身影闪过,收功停刀,对胡仙仙行礼问好。

“嗯,唉……”胡仙仙摆了摆手,让他不必拘礼,靠到树干上想着,该如何让程浩风安排官府衙差去封掉那些以人命为儿戏的场所。

程浩风目前只有国师虚衔,韩泽熙对他也没有以前信任,官员们当然也不会听他差遣。忽然间,胡仙仙认为有权力真好,可以按心意行事。

片刻后,程浩风感应到胡仙仙来了,飞下楼笑问她事情办得如何了。

胡仙仙到楼上书房,与他说了昨夜之事,然后再去宽慰阿翩,叮嘱阿翩在仙缘圃中暂住,等到九月十三和陆开尊启程同去越州。

说妥这些,又到逸鹤轩书房中与程浩风详细商议“赛羊车”之事。

"还以为蒯家是铁板一块,没有办法对付,终究也因蒯丽儿露出破绽。你放心,此事我会安排好。"程浩风应承下此事。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让程浩风答应管这事,胡仙仙有些不敢相信。

程浩风见她傻傻的模样,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我虽然不掌权了,但很多重要职位都安插了可靠的人,定然让所谓‘赛羊车’的事不会再发生。”

接下来,程浩风让卓无傲和阮文月再去赛羊车探消息,但因某个场所出了事,参赛的主人不敢玩得太过火了,场地管事的人也在暗查是谁捣乱,探到的有用消息不多。

九月初九清晨,程浩风让胡仙仙去赴宴,蒯森雄是九月初十的诞辰,在九月初九提前办寿宴。

假意和蒯家交好,定有用意,胡仙仙备上礼品,带着杭无一和唐彩儿前往。

上一次到蒯家赴宴,胡仙仙的席位在樱霏轩,这次还是在樱霏轩中,但与上一次备受冷落不同,这次来巴结的人非常多。

因正席之位有限,杭无一和唐彩儿安排到了厨房旁的小厅,随乔楚诗来的阮文月、叶赛英、桑文秀也在小厅,倒也不担心有人欺负她们。

开宴,酒过三巡,蒯家大少奶奶领着仆妇呼喊着蒯大少,匆忙而来,蒯大少问她有什么事,她欲言又止。

蒯大少和她出门到廊下小声说了几句,立即让小厮快去请出卓鹊村。

京城中多数官员都给蒯森雄的面子,卓鹊村来赴宴也带了儿子来的,可这时儿子却已经不知去向。

卓鹊村问蒯大少要说什么事,蒯大少说另去个地方再说,他们快步离开。

蒯森雄只是瞄他们两眼,而后继续和陆焕邦、霍图等等人谈笑;胡仙仙觉出蹊跷,找借口离席暗暗跟了去;此时小厅中,阮文月因接了卓无傲约她的纸条,也悄悄离席了;叶赛英怕她惹事,又悄悄跟上她。

蒯家庭院有数重,蒯大少和大少奶奶引卓鹊村到了绯桃亭外,请他入内坐定。

这绯桃亭属后园了,旁边即是蒯丽儿的绣楼,卓鹊村不明白他们让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

蒯大少奶奶流着泪叹息几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后来让仆妇说。

那仆妇朝着卓鹊村低声说:"卓公子……卓公子抱着丽小姐在做,在做……玷污清白的事……"

听了这话,前后一联想,卓鹊村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了,气得脸色紫胀,喘不上气了一般吼:"带路,来人!给我杀了那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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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一百三十六 人性本私

工具房旁边的小单间比员工宿舍条件还简陋,地面没有铺地砖,淋浴室没有热水器,在墙上挂了个塑料水箱,用胶管靠虹吸法从中汲水冲澡。

尽管住宿条件不好,小兔还是很满足,这是单间啊,要做什么少了很多干扰。

元月23日领班辞职回乡结婚,斯经理让小兔当大厅服务员领班,管吧台,工资涨到1000,又因管花盆有100补贴,小兔觉得生活总算往好的方向发展。

山猪他们会离她这平静而处于底层的生活越来越远,一切往前走,或许某一天就忘了那些事。

没几天后,小兔得知要停止营业一天,为庄园总经理的儿子办婚宴。看到提前准备的结婚照海报,小兔略感惊讶,那新娘是梦儿。

梦儿与山虎有一段轰轰烈烈的孽缘,小兔那时曾在山爷爷家中见珺姐拿出过梦儿的照片,说着山虎与梦儿的事。

这个新娘与梦儿同名同姓,长得又一样,看来就是同一人了。既然与总经理儿子结了婚,应当已走出当年阴影。

腊月二十的时候,梦儿和庄园总经理的儿子正式办婚宴。

参加婚宴的客人也分了亲疏远近,大厅这边的客人普遍是新郎新娘的同事、邻居,他们的亲朋好友和领导在内园包间。

在婚庆主持人让众宾客入席开宴的时候,等在大厅门口的小兔看到山虎朝包间走去。

的确是山虎,他笑得很真诚,但眼里的悲伤也很明显,他竟然来参加梦儿的婚礼?是还爱着,才来参加?或是真放下了,才来参加?

小兔难以理解山虎和梦儿的心态,换成她,不论还爱或已不爱,绝不参加曾有过情缘之人的婚礼,再懂得克制的人也难免流露情绪,何必让别人看到情绪变化而猜测?

爱是自私的,如眼睛容不下沙子;如瓷器碎了再无可能复原;如只有一把钥匙的锁,锁上心门不再敞开。爱过了,且忘了,藕断丝连又要故意摆出大度样子给谁看?

小兔不喜欢复杂情感,可她的爱情偏从一开始就有很多纠葛,还牵涉几方利益,小兔没那个自信能解决好。

解决不好,那且不解决,爱是自私的,别掺杂其它东西弄得更复杂,守一份纯粹,留一个念想。

小兔的心又闷又疼,快透不过气来,还是要封存所有感情,理智的安排事情,保持职业微笑招待宾客。

脑子里是乱乱的,既不带感情也没有理性的分析,只是些乱七八糟想法不停冒出。

那些分开了的恋人们,只是表面客气,只是在重大事件时商量一下还好说,那些真能和朋友一般不计较从前,还合作还常相聚的事,只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更深层原因。

自私是人的天性,过多压抑天性只会心理扭曲,承认劣根性才能更好的约束自身,避免造成更多伤害。

人的本性不善也不恶,只有生存下去的私心,刚出生的婴儿也会哭着找吃的,能说找吃的行为有善有恶吗?

最初的私心是生存,然后是生活,再然后是生活的质量,只不过有一部分人把生存本能转化成了追求理想和谐世界,有一部分人把生存本能转化成了追求个人利益。但若连最基本生存要求也满足不了,护己的私心会使最大度宽容的人奋起反抗。

小兔又想起大院儿中的老人们曾讲过有一对夫妇,丈夫在大学里是帅气男神,妻子是校花,虽丈夫家境一般没有钱没有权,他们毕业后还是甜蜜结婚。

在婚礼上,丈夫的一个有权有势朋友,喜欢上了那美貌妻子。

一见钟情的眩晕感,让那朋友又沉醉,又忧愁。后来几次聚会,那朋友发觉自己越陷越深,为了不引起麻烦,他去了外地,远离从前朋友圈子。

那对夫妇有了儿子后,丈夫迫于生活压力创业,但创业失败,又不敢对家里人说,夜夜在路边摊喝劣质酒大醉,妻子还疑心他在外夜夜笙歌。

偶然一天,暗恋他妻子的朋友回这座城市办事,看到醉酒的他,两人重逢聊了很多事,得知朋友仍然喜欢他的妻子,于是他故意装成渣男,想成全他们。

他过得那么颓废,他妻子本也认为他有外遇,大吵几次后,终于离婚了。

给了前妻重新选择的机会,还一次又一次给朋友制造帮助他前妻的机会,撮合他们喜结连理。

偶然一天,那朋友知道他刻意让出妻子,目前生活拮据,有感于他的大度,邀了已成前夫的他一起合伙开公司。

一个有经营头脑,一个踏实肯干,他们的公司壮大得很快。

这个阶段,与前夫的大儿子上了小学,与现任丈夫的小女儿刚刚一岁,那个有两位男人爱着的幸运女人走过风雨后,活成了最幸福的模样。

如果,时光在那时停止,是个如童话美好的故事了。当然,时光不会停止。

妻子和前夫已无感情,可有愧疚,催促他找更合适的伴侣,可几年后他仍是单着。

他不是找不到新伴侣,是不肯找,把所有的爱给了前妻,他只剩个担负养老育小责任的空壳儿。

这般境况,让前妻更愧疚,一个大男人带个小孩的艰辛,不是金钱能弥补的。

艰辛之外尴尬的是,生理需求在各方面危机重重时,还能够压抑住,在生活归于平淡时,要抑制就很难。

他见到前妻,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渴望,让新夫妇渐渐觉察出异样了,慢慢疏远了他,朋友间也只谈工作再没有私下聚会。

因为疏远,联系起来也难了,有一次大儿子生病,前妻还在国外度假不知道这事,妈妈没去探望住院的儿子,让他十分生气。

小矛盾积成大矛盾,他们又有公司利益连在一起,管理者不和,公司利益受损。

在各种矛盾中,前夫不愿看到公司倒闭、家庭出现危机的结果,远走他乡另找工作。

到陌生地方打拼谈何容易,工作很忙很累,他无力照看儿子,把儿子送到寄宿学校。

寄宿学校的生活单调刻板,和儿子以前的学习生活环境不同,慢慢的,儿子变得孤僻自闭。

前妻想要接儿子到身边,可前夫不愿意,他不想再因儿子陷于难堪处境。现任丈夫也不同意,宁愿出钱资助他,也不想让自己女儿在复杂家庭环境中长大。

以后,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直到断了联系,又直到传来儿子抑郁自杀的消息,才重新联系上,两个家庭蒙上散不去的阴影。

生活是一出永不落幕的大戏,不会在你最幸福的时候喊结局就结局,下一幕也许就喜剧变悲剧了。

人生无奈,有些事纵然得到谅解,可伤痕已经无法抹去。

对别人大度到一点点私心都不留,是无悔成全,还是懦弱无能?留一点私心,是不是也给自己留一个退路?

第八百零七章 桃色纠纷

绯桃亭左右两株红叶桃长得十分茂盛,九月已不见桃花灼灼的美景,但有褐红叶片如花鲜艳。

红叶桃是用移花接木之法而成的奇异品种,花瓣比常见桃花更繁复、更红艳,叶色也带红。

蒯丽儿十分喜欢这两株桃花,就移栽到她绣楼外,盖起绯桃亭供她游赏方便。

此时绯桃亭中没有赏玩乐事,只有诡诈阴谋之气和愤怒痛惜之气交织。

眼见得卓鹊村要唤同来的小厮去叫人抓了卓无傲,甚至于真可能杀了卓无傲,蒯大少连忙阻止。

蒯大少他们目的所在,可不是让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更不是逼迫卓鹊村杀儿子,他们要得到利益!

亭内在劝阻,在争执,闹得一团乱,亭外偷听之人也不好受。

听他们说起来,定然是卓无傲与蒯丽儿行了无耻之事,阮文月脸色煞白、眼睛瞬时布满血丝,硬忍住泪水往外跑,叶赛英拦住她。

才拦下阮文月,叶赛英又赶忙跑过来拦住卓家小厮。

卓鹊村不听蒯大少的劝说,冲出亭子,对小厮喊快去请京兆府衙役,他在刑部任职更不能纵容儿子做出强暴之行。

蒯大少的脸一阵黑一阵绿,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这卓鹊村也太铁面无私得过份了,儿子出了这种事,不是应当找女方安抚,赶快娶了女方,遮掩事情吗?卓鹊村居然要把儿子送官定罪……

见得叶赛英拦下小厮,蒯大少松了一口气,叶赛英没注意到蒯家人的神态变化,正对着卓鹊村厉声说:"你的儿子你不了解吗?这么给抓了去,不是那么回事儿,也得变成那么一回事!事情没弄清楚前,怎么能断定无傲有错?"

这话里对卓无傲的维护之意很明显,她对人一向疏离冷漠,这般热心只因卓无傲是龙啸风的徒弟。她把卓无傲当子侄看待,又因同门师妹与卓无傲是对儿欢喜冤家,也就对卓无傲更亲厚。

事态复杂,胡仙仙想看他们还要说什么,彭清越忽然分身而出,往绣楼飘去。

还好胡仙仙是隐身着,彭清越此时只有透明魂影,除了法力高强的人没谁会看到她们。

她们到了蒯丽儿绣楼闺房外,两个仆妇还在议论怎么还没人来看情况?再不来,卓公子该醒了。

屋内大床上,锦帐半敞半掩,鸳鸯被半盖着卓无傲和蒯丽儿,穿着肚兜的蒯丽儿侧身笑着,用指尖摩挲卓无傲没盖到的胸膛。

卓无傲平躺着没动,似乎睡得很沉……

帐外劲风乍起,彭清越最为痛恨这种事,一心要将眼前龌龊毁个干净,胡仙仙急忙拦住她。

“你且回去,杀了他们也没用的,我会让事情有个圆满结果。”胡仙仙强用意念召回分身。

随后,胡仙仙指尖灵气光华流转,探明卓无傲体内有残存药性,以灵气帮他逼出药力,他很快会清醒。

蒯丽儿察觉房中有异样气息,但什么也看不到,惊疑东张西望,胡仙仙挥出灵气点穴,让她暂时昏睡过去。

片刻后,卓无傲醒来,揉揉睡眼,呆呆坐起身,又傻了般左右看看,看到蒯丽儿躺在身侧,像被蝎子蛰了般跳下床。

胡仙仙没有现身,想暗中观察卓无傲言行。

卓无傲跳下床后,飞快穿好衣服,又喊了蒯丽儿几声,问她怎么回事,可她昏睡不醒。

拍了拍脑袋,揉揉太阳穴,卓无傲似在努力回想什么,可想不清楚,眼前情况不明,他从楼上跳窗而下。

这绣楼只有两层楼,楼下又是绿草茵茵,卓无傲稳稳落地,朝外跑去。

跑到绯桃亭外,正被要去抓他的卓鹊村给截住了。

看他们父子俩拉扯着,蒯大少奶奶惊呼一句:“你……你怎么自己醒了跑出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卓家父子目光齐齐看向她,蒯大少也瞪她一眼,她连忙闭嘴退到一旁。

什么叫“自己醒了跑出来?”难道儿子的醒或睡不是本人意愿?卓鹊村看出事情有异,不再固执扭送儿子去官府,冷着脸让他快讲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卓无傲深吸几口气,尽量让头脑清醒些:"我也难说清,明明约了阿月到樱霏轩外看绿菊,不知为何到了的人是蒯丽儿。蒯丽儿邀我喝茶,也不明白喝了茶之后,怎么到了蒯丽儿闺房中?还请父亲仔细查证。"

樱霏轩旁有一个花坛中确有十几株绿菊,算珍稀品种,阮文月她们在小厅那边饮宴看不到绿菊。卓无傲想和阮文月单独相处,邀她赏菊是个挺好的借口。

可这番说辞,蒯家的人表示不相信,叶赛英说:"我师妹阮文月在树丛后旁观,让她来证实卓公子的话是真是假。"

阮文月这时也冷静下来,走到亭内后,先拿出卓无傲让小厮传的纸条。

卓鹊村看那纸条上的确是儿子笔迹,纳闷儿低声说:“他离席只是想邀朋友赏菊,怎么又会做那些苟且之事……”

“说不定是你儿子欺辱我女儿早有预谋,故意留个证据,准备着出了事之后,好推诿责任呢?”蒯大少厉声反驳。

又争吵成一团,胡仙仙似乎还嫌吵得不够凶,飞到绣楼中让蒯丽儿苏醒过来。

醒后的蒯丽儿见卓无傲不在身边,不顾仆妇阻拦,跑去找人。

绯桃亭中的几人只见蒯丽儿衣冠不整跑了出来,她没有先向父母哭诉,而是一把抱住正在跟卓鹊村解释的卓无傲。

"小卓哥哥,我不恨你,只要你以后对我好……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含泪乞求之态可怜兮兮。

蒯大少连忙让蒯大少奶奶拉开女儿,又让仆妇赶快去拿外衣给女儿披上。

一阵忙乱,守在闺房外的仆妇拿着外衣跑了来,待蒯丽儿穿好,卓鹊村让她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蒯丽儿说是卓无傲约他赏菊喝茶,在茶中下药,迷晕她后,借口扶她回房休息,瞒过丫鬟仆妇,关上房门,趁机夺了她的清白。

这番说辞错漏百出,即便卓无傲迷晕了蒯丽儿,用她身体不适扶她回房的借口进了闺房,丫鬟仆妇们怎么会让孤男寡女留在房中?蒯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可能连这点规矩也没有。

可蒯丽儿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又怎么会自损闺誉说这些?卓无傲要证明他没做什么,还是很难。

吵来吵去也不知吵了什么,还好蒯大少提前在绯桃亭周围派了几个小厮守着,支开了听到吵闹声的人,要不然更混乱。

面对种种责难,和阮文月鄙夷的眼神,卓无傲若痴若疯般笑了几声,扯着蒯丽儿的衣袖问:"你说我干了坏事,好,我认!可你为何不告发我,让我坐牢?反而要委屈下嫁?"

因情绪起伏太激烈,卓无傲此时面目狰狞,蒯丽儿往后退着,嗫嚅着说不出话。

卓无傲不断怂恿她去告发,还说:"你是不是不敢去官府告我?要是惧怕我父亲是刑部官员会徇私枉法,那就去告御状,让皇上交给陆焕邦亲自审我!他那么袒护你们蒯家,看他会不会诛我九族?"

从没有内阁首辅审这种案件的道理,卓无傲是气急了,反讽蒯家与陆焕邦官商勾结,反正有些事说不清了,索性全抖出来图个痛快。

卓无傲只管吼,拉不住、劝不住,因还有胡仙仙和叶赛英暗中帮他,蒯家小厮几次想绑了他,可近不了他的身。

看他那般激愤,蒯丽儿浑身轻颤着不停流泪,他宁愿坐牢也不愿娶自己,这是有多讨厌自己啊……

蒯大少放缓语气劝卓无傲,“贤侄啊,年轻人一时冲动情有可原,只要好好解决问题。说什么告官、坐牢的话呢?那得毁了你的前程。”

"坐牢有什么不好?牢中没有俗事干扰,还正可体悟道法!"卓无傲一句话呛得蒯大少翻白眼儿。

本该是猥琐罪人,可卓无傲那慷慨激昂之态倒好像把别人当罪人斥责,偏蒯家人顾忌面子不敢对他下手太狠。

卓无傲说了一大通若是错了要担责,不怕坐牢的话后,又向蒯丽儿说:"本不算十分厌恶你,当你是妹妹一般,可今天,我开始极端讨厌你!我最受不得冤枉,最不喜欢别人逼迫我屈服!"

预想的结果不是这样啊,蒯丽儿说不过卓无傲,转而怨母亲和仆妇:"娘啊,嬷嬷,我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干嘛?为什么不照看好我?出了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办?"

或许事件有阴谋,但她对卓无傲的爱慕之心是真的,卓无傲那伤人态度也是真的,心酸落泪也是真的:"我已非完璧之身……小卓哥哥这态度分明是逼我去死……"

蒯丽儿眼里的悲凉绝望让蒯大少感到害怕,他更冷厉地逼迫卓无傲娶女儿。

早有小厮见事态发展变得不可控制,不敢再隐瞒,跑去报与蒯森雄知道。

蒯家禧和堂内,蒯森雄陪着一桌身份高贵又和他亲近的人饮酒,听了所报后,神色平静向宾客拱手说:"老朽不胜酒力,要出去吹吹风、歇一歇再来陪众位贵宾。"

在各种场合混惯了的人当然看出他有急事要处理,纷纷说寿星老爷请自便。

绯桃亭中吵闹不休,蒯森雄到得亭外高喝一声:"都给我住嘴!胡闹!简直瞎胡闹!蒯家的脸面让你们给丢尽了!"

见蒯森雄一来就喝止蒯家人,蒯丽儿哭喊:"爷爷,你不为我做主,反而帮着外人,还要不要我活了?"

蒯森雄厉色盯向她,又看向其他人:"蒯家的人不许多说了,让卓公子来讲明事情来龙去脉。"

得到辩白机会,卓无傲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蒯森雄沉吟不语。

胡仙仙清楚蒯森雄看似公正,只是因为他把这些纷争看成小事,不想让小事影响大事。怕他再改变态度,暂且借他之力,把此事平息下来。

于是胡仙仙显出身形,故弄玄虚说道:"贫道凑巧路过此处,见有怨怒之气直冲云霄,是荧惑火星挑拨是非,降诤讼之祸于蒯家,但贫道已尽知此事始末,要解了祸事,辨明对错,其实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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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八章 互不追究

情爱纠葛,外人可以理智想办法解决问题,当事人可左右都说不清,不管怎么办都要伤人自伤。

胡仙仙说要辨明事因很简单,蒯森雄和叶赛英及仆役皆期待看着她;蒯大少和蒯大少奶奶似紧张不安;卓无傲、蒯丽儿、阮文月则神色复杂。

卓无傲今日来赴宴,戴着嵌蓝宝石银冠,穿着蓝缎金纹锦袍,蹬着厚底圆头鞋,本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此时银冠歪了,锦袍皱巴没抖抻,鞋也在跳楼时蹭满泥灰,狼狈得让人嫌弃。

蒯丽儿倒不嫌弃他,只是看他焦头烂额又愤懑不平的神色感觉很心疼。很心疼卓无傲的同时又为自己悲哀,俏脸双泪垂,粉衣凌乱似花谢,娇柔情态惹人怜。

惹人怜是真惹人怜,可阮文月看着蒯丽儿就是怜惜不起来,不想去厌恶她偏又忍不了厌恶之心。

阮文月也只得将目光移向卓无傲,看着他可不光只是厌恶了,是厌恶又怨恨,还担心。

厌恶和怨恨也就罢了,干嘛还要担心他?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卓无傲该承受的,不是吗?

阮文月收回目光,昂起头,一撩杏黄道袍袍裾,向外走去。

在场所有人动作神态尽收胡仙仙眼底,她含笑招呼着要离去的阮文月:"阿月,帮我去请几个稳婆前来。"

请稳婆?这么快就要准备生孩子了?阮文月呆愣住,卓无傲和蒯丽儿都红了脸。

胡仙仙朝阮文月促狭笑了笑,感慨地想:时光如流水,当年对自己左右看不顺眼的小道姑,出落得明艳动人,也为情情爱爱的事烦恼了。

"让你去请,且快去请来。老祖做事自有道理,无需生疑。"胡仙仙竖了竖拂尘,意思是再不听话,胡老祖可要打手心了。

阮文月正要走出去,卓鹊村连忙阻拦说:"等一等,稍等一下。"

拦下人后,又急忙转身问胡仙仙:"胡元君,请问请稳婆之意,可否是要验查蒯大小姐有没有失身,又是何时失的身?"

卓鹊村在刑部任职多年,当然知道诸多验查之法,胡仙仙微颔首算是肯定了他猜测。

"不行,我反对用那方法,那般验查后未失身也得破身,不能为证我儿无罪,让蒯大小姐闺誉蒙尘。"

蒯大少奶奶听了卓鹊村所说之后,脸色青白,明白请稳婆验身之法是怎么做了。

她尖声怒问胡仙仙:“你怎么能出那种馊主意?卓家的人不肯负责也就算了,让稳婆来验我女儿,验了后,即便证明他们还没越过那条线,我女儿又还怎么嫁人?再说,同床而睡,就算没发展到那步,也是卓家那小子污辱了我女儿。你存心想害我女儿嫁不出去,对不对?”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让卓无傲必须得娶她女儿?胡仙仙"嗤嗤"一笑,很多内情也猜测出大部分,但她没有反驳,有些事还得以卓无傲本人处理意见为主。

对于胡仙仙的提议,蒯森雄也反对,他不想损了蒯家名誉。目前知道事情的几个人全是没必要嚼舌根儿的人,要是请几个稳婆来互相验查佐证,那得闹成什么样?

卓无傲冷漠又决绝地一笑:"你们不必为难,我想好了解决办法,把我送交官府吧,告状时只说今天是我玷污了一个丫鬟。如此能保全蒯大小姐名声,又能让我坐牢,你们蒯家啥损失也没有,岂不是两全其美?"

还两全其美呢?胡仙仙摇头叹气,这位师侄也挺会编,可也不想想若是只想让蒯丽儿闺誉无损,压根儿就不会发生这乱七八糟的事。这事件的主谋,是想让蒯丽儿嫁给卓无傲,哪是想让他坐牢?

卓无傲,名“无傲”而实际有傲气,不压压他的傲气,磨磨他的心性,会道心不坚。很多事,胡仙仙也没点穿,且看他们怎么闹。

胡仙仙能看出卓无傲与蒯丽儿一个元阳仍在,一个元阴未失;叶赛英是有仙缘而修行,进步神速,她也能看出。但她们都和卓无傲更亲近些,要做证也难以令蒯家人信服。

叶赛英走到蒯丽儿身边,语重心长说:"前世我与无傲的师父本有情愫,若不是用计逼迫他,也不至于变成仇人,弄到最后情没了,家毁了,还几个大家族相互倾轧,引得国家动荡,难道你希望和无傲走到那一步?"

前生种种,其他人并不知道,但从她沉痛之色,也能想像出当时惨烈与如今悔恨。

众人沉默,一会儿后,蒯丽儿表示:"小卓哥哥,你若真喜欢阮文月,可以也娶了她,我与她不分高低当平妻。我不介意的,只要你别离开我……"

卓无傲没答话,阮文月冷哼一声,她穿着碧洗宫统一式样道袍,倒显得比穿着请有名裁缝所做华丽衣裙的蒯丽儿,更加气派。

不管平妻的提议是出于真诚还是无奈或有阴谋,阮文月都决难接受,肃色问卓无傲,"你是否能一心一意只爱一人?"

在场所有人看向卓无傲,他郑重说:"不管别人如何?我不喜欢麻烦。要是不能遇到一个知心之人常伴身边,不如孤独终老。

何必惹那么多麻烦?给自己找不自在,过得不舒坦,又还背上孽债。

孽情纠缠,自身不招灾祸,也会遗祸子孙,不愿就是不愿,无论怎样也不愿,没必要反复计较得与失。"

阮文月微笑点头,向他说:"我等你给个处理结果,无论如何都尊重你的选择。"

她要先行返回碧洗宫,叶赛英怕她出意外,追了上去。

见卓无傲望着阮文月的背影依依不舍,蒯丽儿大喊:"算了!我根本没什么感觉……我跟小卓哥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嫁了!谁也不嫁了!"

蒯大少奶奶挤眉弄眼,不停示意女儿不要再说,可情绪激动之下的蒯丽儿哪还注意这些?

趁她这么说了,胡仙仙赶紧环视众人道:“蒯大小姐说她昏迷后不知怎么到了闺房,卓公子也说是昏迷后不知发生什么,那到底是谁昏迷了呢?或许都昏迷了?要不要请跟着蒯大小姐的丫鬟仆妇们来问问详情?”

这么一说,卓无傲眼神冷厉盯向站在蒯大少奶奶旁的那个嬷嬷,当时就是她不停劝说,要不然不会喝那杯茶。

那嬷嬷往后缩了缩身体,头勾得很低,很小声地说:“我们也记不清了,反正他们一起进了丽小姐的闺房……”

“反正进了房?那就是你们不能确定他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了?”胡仙仙追问。

蒯丽儿不想再面对如此不堪的境地,卓无傲宁愿坐牢也不娶她,她低声下气求他,还可以受委屈同意娶平妻,卓无傲还是不领情,再逼迫卓无傲有什么意思?

“我当时真迷迷糊糊的,醒了后看到小卓哥哥躺在身边,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没有……虽不清楚,可也听人说过那感觉,我真的不痛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爹、娘,算了,没有发生什么就算了!”蒯丽儿目光凝注于卓无傲脸上,出了这事后,别说结为夫妇,连想和他玩耍都不行了。

胡仙仙长叹一声:"我会观气之术,早看出他们两人没有行交合之事,双方都是大户人家,不如别再追查,瞒下此事。"

“对,瞒下此事!”蒯森雄见儿子、儿媳还要强争,连忙阻止,"你们不许再说,那只是小孩开玩笑,有什么可争可闹的?这事到此为止,提也不许再提。"

说着,蒯森雄带家人返回宴席之上,胡仙仙让卓无傲和卓鹊村也先去净手,整理衣冠,到宴席上应个景,等席散了再走。

各怀心事,强装笑脸,在宴席之上推杯换盏。

赴宴的人多是为了交际应酬,谈话的时候比吃酒菜的时候多,从开宴到席散足有两个多时辰。

送走宾客后,蒯森雄换下寿宴礼服,让人把蒯大少和蒯大少奶奶叫来。

蒯森雄书房侧厢屏风后,他腰背挺直端坐,两个保镖侍立身后,气氛如在冰窟,他眼神如刀盯着儿子儿媳。

盯得那两人头皮发麻了,蒯森雄才开口责问:"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和我商议,就搞这么一出闹剧?"

蒯森雄刚做完七十大寿,他两鬓斑白,但头顶之后的发丝乌黑,身体还很强健,威严之态不逊于久经沙场的老将。

今天这事,他早已看出是儿子儿媳设下陷阱,想促成蒯家和卓家联姻。

事情真相应当是:蒯大少奶奶派人探听卓无傲各种言行多时,得知卓无傲悄悄约了阮文月后,和蒯丽儿谎称卓无傲约她赏菊,再指使仆妇在茶中下药。

但是,蒯丽儿茶中的药量极轻,很快醒来,卓无傲茶中药量重,很久没醒。

他们设想的是蒯丽儿醒后,出于爱慕心,必然撩拨卓无傲,两人稀里糊涂成就好事。

只是蒯丽儿对男女之事半懂半不懂,没有成其好事。

但这也不要紧,只要把卓鹊村引去绣楼,看到儿子与蒯丽儿同卧的那一幕,还不得惭愧惶恐,让儿子尽快娶了蒯丽儿?

只是,没想到卓鹊村居然要把儿子送交官府处置,卓无傲又宁愿坐牢不肯娶蒯丽儿,这才引得胡仙仙插手管闲事。

看蒯森雄神情,琢磨他所问之话,蒯大少明白父亲已什么都清楚了,连忙说:"父亲赎罪,我全为了蒯家着想,才定下这一条计策。这条计策不是一箭双雕,是能一石三鸟的计啊。如果不是胡仙仙横插一杠,此计早该成功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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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九章 重提旧怨

秋凉之夜,寒蛩哀鸣,风吹烛火摇曳,明明灭灭间,晃得人脸上浮满阴森诡异的暗影。

蒯森雄书房不是蒯家大宅中最奢华的房间,但却是用料最考究,设施最齐全,防御体系最完备的一间。

蒯大少把硬拉卓无傲联姻的计谋说得那么奇妙,蒯森雄横他一眼示意他说出理由。

得了准许,蒯大少有条不紊说起来:其一,卓无傲在暗查赛羊车之事,估计是程浩风指使去查的。

赛羊车能给蒯家产业带来巨额利润,还能不知不觉间抓住纨绔子弟们的把柄,可不愿被程浩风他们砸了生意。

只要诓住了卓无傲,这件事也就会断了线索,让人查不出证据。

如此一来,把蒯家沾的黑事坏事摘得干干净净,蒯家就只是正当经营的商人。

其二,卓鹊村现在升任刑部右侍郎,圣眷正隆,联姻可以增加己方实力,削弱对方实力。

其三,蒯丽儿真喜欢卓无傲,这小子聪明伶俐,又是官宦之家出身,还是天仙龙啸风之徒儿,当女婿确实不错。

理由说了,蒯森雄不动声色听完,看着沾沾自喜的儿子儿媳,看了很久,忽地勃然大怒,让儿媳先滚出去。

蒯大少奶奶出去后,蒯森雄才大骂儿子:"狗屁一石三鸟之计!蠢得要命!自作聪明搞些小把戏,早晚弄得家破人亡!"

平常时,蒯森雄虽很威严,可很少打骂人,这般怒气冲天模样更少见。

蒯大少被骂懵了,那两个木头人般站着的保镖,从不敢对主人之事表现出情绪,此时也不禁微露惊诧神色。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贪些蝇头小利,一切要以寻找新世界大业为重,你忘了吗?"蒯森雄厉声责问。

蒯大少不停说着:“孩儿错了、孩儿错了……求父亲宽恕……”

“你是做错了,可更让我生气的是,你不知道你错在哪里!”蒯森雄怒火稍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向蒯大少。

蒯大少确实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纵然这个阴谋不成功,蒯家并没有什么大损失,胡仙仙也说了双方瞒下此事不必再多争执,没出什么大纰漏,父亲为什么发怒?

见他没明白其中关窍,蒯森雄抿一口茶,让情绪平复后,慢慢解释。

蒯家和高有全联手,费尽心机让皇帝赐美人给胡勇刚,令胡家的家宅不安;又挑拨得陆家父子矛盾加剧,让他们频频出事,蒯家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把冲突集中给他们,让他们没有时间精力针对蒯家,蒯家可以在是非漩涡之外抓紧机会做大事。

而蒯家目前急需做的大事,就是壮大势力,要把法朝多数的地下黑暗势力整合组织起来,形成比朝廷还强的隐形势力。

而且还得联合外部势力,东瀛、满剌加、暹罗等等的小国全该结交,才能让蒯家能进能退。

当赛羊车之事被人盯上,就应当别贪那点利润,马上停止营业,把场地封了,运走器械,让人查无可查。

还有拉拢人得看是什么人,卓鹊村是连亲生儿子做了错事,都喊着要杀了,要送交官府的人,肯为谁遮掩污点呢?

威逼利诱对这种人不起作用,控制起来太难,那就敬而远之,千万不能招惹。

况且,蒯殿聪当年骗婚杜家和争玉矿的案子,是卓鹊村给孙展鸥撑场子才定案,可见卓鹊村从没把蒯家放在眼里。

当年虽从大狱里捞人出来了,可杜家的家产没得着,潘家的玉矿也没得着。

但如今,蒯大少这个所谓的妙计让卓鹊村与蒯家积怨更深,让胡仙仙他们窥见蒯家软肋……

蒯森雄还在数落蒯大少此事办得不好,提到蒯殿聪后,蒯大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个引开父亲注意力的办法,让父亲不会因这个大错惩罚他。

“父亲,当年所受的损失,主要还是怪八弟没有处理好。当年他很信任叶冠英兄妹,可谁知叶家兄妹早偏向程浩风了?”蒯大少对八弟蒯殿聪并无意见,甚至与蒯殿聪关系不错,可要保自身安稳,还是得抛出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蒯大少是蒯家长子,管着蒯家诸多事务,但他不是掌管家业的继承人。

二十几年前,蒯大少结发妻子和年幼的儿子被绑架,因与妻子感情还不错,他苦苦哀求父亲给钱,但蒯森雄不肯给赎金,说是会纵容绑匪行凶。

只要绑匪要到了一次钱,就还想要第二、第三次,要是知道敲诈不到钱,就不敢再惹蒯家。

蒯大少的幼小儿子被杀,结发妻子没了求生欲望,绝食而死。

后来,蒯大少续弦纳妾,但只有续的正室生了蒯丽儿一个独女,其他妾室无所出。

没有儿子,蒯大少虽也能分得财产,但无法继承家业,更无法当家做主。

其实,蒯大少是暗恨父亲的,但不能表现出来,真要和父亲对着干,他会一无所有。

与父亲淡薄亲情不同,也许曾痛失妻儿,蒯大少对女儿蒯丽儿是真的疼爱。也因了疼爱,才没有理智分析利弊,弄了一出闹剧。

提起蒯殿聪和叶冠英兄妹早就相识,蒯森雄的脸色阴了阴,“老八做事比你还无能,唉……你们十二弟惨亡之时,他居然还在与叶赛英、胡仙仙饮酒赏雪。”

成功转移了话题,蒯大少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克制着语气里的情绪说:"十二弟太想把叶赛英弄到手了,他遇害前,还听他提起过,从王帅那里搞到什么可以压制灵气的黑符,想强行让叶赛英屈服。正要做这些的时候,老八从中劝和,据说是约了十二弟一起谈话,十二弟没有去。要是去了,也许十二弟还能免了血光之灾……"

蒯森雄对于蒯殿聪曾约蒯十二谈事,但蒯十二没去的事早已知道了,可蒯十二曾从王帅那里搞来什么“黑符”的事还从未听说过。

“我不相信十二死于火灾,你怎么以前不提十二曾打算用黑符强占叶赛英呢?”蒯森雄目光锐利。

蒯大少无奈而惋惜地说:“这种不正当手段有损名声,十二弟已不在了,我怎么能提这些事来让十二弟不得安息?再说,只是听他酒后聊过几句,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实施这事。”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啊,关乎你十二弟能不能报仇雪恨!”蒯森雄让右侧保镖赶紧去查蒯十二当年有没有从王帅手里拿到黑符,再让蒯大少先回去休息。

回房的路上,蒯大少一会儿冷笑,一会儿哀叹,蒯家豪奢的表面之下,是冷冰冰的亲人关系,兄弟之间你争我夺,且从财产之争已演变成性命之争了。

他不清楚蒯十二之死的真相,但曾听蒯十二提起过想强占叶赛英,以蒯十二的骄纵之性,定会真去实施。

又曾听跟蒯殿聪的小厮说,蒯殿聪在蒯十二出事那夜去约过蒯十二,但派人去约时,没提胡仙仙和叶赛英会陪同。如果提了会见到两位美人,蒯十二怎么会拒绝邀请?

这些事说明蒯殿聪在说谎,虽没有实证,可蒯大少总觉得蒯殿聪和蒯十二之死有关,就暗里查了不少线索出来。这些小线索对定案起不了大作用,可要让父亲怀疑蒯殿聪绰绰有余。

卓无傲之事没有达到目的,还有过错,蒯大少很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推了个挡箭牌出来。

蒯森雄发妻生下老二、老四、老五三个孩子后,孩子们还小已经亡故。

二姨娘当时一心想被扶正,但她没有生儿子,见蒯森雄眼馋自己贴身丫鬟,就送了这丫鬟陪侍蒯森雄。

可那丫鬟不甘心被当成礼物送人,不肯讨好蒯森雄,宁愿受冷落也不撒娇使媚,以致生了蒯殿聪也没当上姨娘。

三姨娘是老大、老三、老十二的生母,她是最先和蒯森雄相好的女子,只因曾是流浪卖唱的歌女而不能当正妻。

所以,蒯森雄发妻是富家女,二姨娘是小商贩女,等到蒯森雄家中长辈皆亡,才纳了她当三姨娘。

当她入蒯家门后没几年,就因生蒯十二难产而亡,也许蒯森雄对她有几分真情,也许不愿再增麻烦了,蒯森雄给她办了阴婚,扶正她为正妻。

两个死人皆成正室,二姨娘费心劳力一场啥也没得着,把气撒在那丫鬟身上,怪她没用,争不了宠不说还带来霉运。

蒯殿聪渐渐长大,那丫鬟渐老了,皆称她"聪妈"而不是某姨娘。

他们母子也有钱,毕竟不能太寒酸丢了蒯家脸面,但在大家庭中备受欺凌,还没有话语权。

为了提高在父亲心中地位,蒯殿聪才办杜家和玉矿的事,可事情全让程浩风、胡仙仙等人搅黄了,蒯殿聪在家庭中地位更低,能不恨胡仙仙他们?

蒯十二惨死的那夜,蒯殿聪竟说是在帮蒯十二、叶赛英之间做调解,他什么时候能大度不计仇怨,还热心帮兄弟朋友了?

蒯大少深知父亲疑心重,又因蒯十二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定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蒯大少不会因暗里推兄弟挡刀而愧疚,父亲蒯森雄心里妻儿没有大业重要,他又何必要保一个不那么亲的同父异母弟弟?

只要有线索,以蒯森雄的势力要查事情会很快,几天后,查到王帅是给了蒯十二黑符,还曾派人帮蒯十二在土牢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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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 蒯家内斗

九月十四傍晚,昏黄的夕阳在山头颤颤巍巍洒着没有热度的光,迟迟不肯西落,开始降霜了,京城郊外渐渐现出萧瑟景象。

蒯家避暑别院的废墟上满是灰烬,偶有带焦痕的雕花石块、瓦砾之类支楞着,隐约可见当年屋舍豪华。

蒯森雄带着一队人在废墟中翻来找去,尽管当年官府已经查过多次,曹备道也来找过线索,他还是相信有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除了蒯家的人之外,还有一个手持罗盘的人极为认真严肃地测算着什么,他是王帅的远房叔叔,王老蔫儿。

蒯家的避暑别院为蕴清别院,除了度夏乘凉之用,还在别院中设了一个土牢。

这土牢中的机关阵法,是二十年前王帅父亲所设,王老蔫儿曾辅助设计建造。

土牢之用主要是蒯森雄囚禁迫害修者,他不会法术,但能使唤不少修者,除了一部分为钱效力的修者,还有一部分是无奈屈服。

这土牢中的邪阵能压制修者法力,再加之严刑拷打,意志不坚定的修者,只能屈服被他所用。

若有宁死不屈的修者,死了之后魂魄也难逃出土牢,只能化为怨灵被镇压其中。

怨灵越多,阵法的阴邪之气越足,阵法压制灵气运转的能力就越强。

蕴清别院被烧毁,连带蒯十二在内的蒯家上下四十余口人全惨死了,这是蒯森雄最痛心之事,当时他就不相信怨灵报复反噬蒯十二才酿成惨祸之说。

但当时他也只认为是争权夺利的对手暗害,直到听蒯大少提及蒯十二曾想强迫叶赛英,才换了思维方向,很多想不通的事也理顺了。

通过几天查问,已知道王帅曾给蒯十二黑符,有黑符配合土牢阵法,要困住修为已接近清福仙的叶赛英完全可以。

囚禁了叶赛英之后,定有人来救她,破了阵法再救人,然后被发现了,索性将蒯十二他们杀了,将蕴清别院烧了,这行凶动机和过程极合情理。

为了验证推测,蒯森雄请王老蔫儿来测算到底是阵法先破还是别院先被烧毁。

设土牢阵法的王家家主已亡,王老蔫儿曾参与设计建造,也算了解土牢阵法,反复勘验后他得出结论:土牢阵法先破,别院后起火,怨灵最后才冲出。

蒯森雄听了这结论,眼眶突然红了,随后攥紧拳头稳住情绪,让随从先带王老蔫儿回蒯家大宅去休息。

把多数人遣走后,蒯森雄只带了两个保镖在废墟上一边走一边思考。

蕴清别院惨祸发生后,官府仵作已验明,死者有一部分是死了之后才被烧,也有一部分是直接被烧死,这定然是凶手,杀了蒯十二和一些家丁后,为了便于不留痕迹脱逃才放火,火势蔓延后祸及了更多人。

被抓的那七个幸存者撒谎说什么,蒯十二他们忙乱中失手弄翻灯烛才起火,定是早对蒯家不满才把事情说成火灾意外。

可曹备道也证实有怨灵,当时蒯森雄想不明白,这时想通了,定是大火当中控制怨灵的器物全被烧毁,等第二天曹备道他们去查时,当然会因有怨灵气息,再结合愚民误传,定个怨灵报复的奇案,不了了之。

可即便如此,和怨灵有关又如何?仵作在部分焦骨上发现刀剑所致机械性伤口,怨灵可不会拿刀剑砍人。

幸存的两个马夫,两个厨娘,三个守夜的人,当火起时均处于马鹏,厨后柴房,值夜小哨楼,这些隔土牢很远的位置。

从别院毁坏程度来看,火是从土牢烧起,燃向青瓦偏院,再烧了主建筑砖砌小楼和花园中的亭台楼阁,最后才烧库房、厨房、马棚等地方,从建筑构造来看,砖石构造的房屋明显比马棚这样木板盖草的更耐烧。

但灾后的事实成了耐烧建筑全毁,不耐烧的还留存,很明显纵火之人不禁有意放火,还有意针对亲近蒯家之人,但放过了地位低的仆役。

从这些情况可看出端倪,行凶者极可能痛恨蒯家,若是叶赛英被蒯十二暗中囚禁**,她和救她的人当然会憎恶蒯家。

想到这些,蒯森雄的心抽痛起来,别院土牢中情况,外人难以了解,想从中救人不容易,要不留痕迹救了人之后再焚毁别院可更不容易,这表明救叶赛英的人能力不弱蒯家有强敌,更表明蒯家有内鬼在暗中相助。

家有内鬼,这才是让蒯森雄心中翻腾情绪波澜的原因。

他疼惜蒯十二,仇恨造别院之祸的人,怨怒家中奸细,可他忘了这一切是因蒯十二骄纵蛮横、强抢民女才引起。

想起蒯大少提及蒯殿聪曾约蒯十二调解时意有所指的言辞,再联想种种线索,他不得不怀疑蒯殿聪与此事有关。

自己的第八个儿子与外人勾结杀了第十二个儿子,纵使蒯森雄淡薄亲情,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儿子们怎么争家产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勾结外人来害兄弟绝对不能容忍。

废墟周围没有住户,入目一片荒凉。梧桐开始落叶、半黄的野草在风中发抖、几只乌鸦在树林中凄惨怪叫着低飞。

蒯森雄的面容在暮色中似乎憔悴了一些,露出他这个年纪的人所应有的那种苍老之态。

九月十五,胡仙仙懒洋洋躺在藤榻上望云卷云舒,为卓无傲之事费心,又终于安然送走陆开尊和阿翩,忙碌的胡仙仙终于得以清闲,可她不知道有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逼近。

这一天蒯森雄派人抓了蒯殿聪身边最得信赖的几个小厮,包括两个已不在蒯家的小厮来审问。

这些小厮透露了两个很重要的线索:蒯殿聪去请蒯十二时,没有提及胡仙仙和叶赛英会来相见,更没提调解之事。

蒯殿聪也没有与胡仙仙、叶赛英喝酒赏梅,陪他之人是玉人楼的歌女。

九月十六,蒯森雄派人进一步查访,惨祸发生第二天上午,蒯殿聪与胡仙仙、叶赛英同行到一个茶楼喝茶看戏。

那座茶楼以江南来的精致糕点为特色,名为江都茶楼,是蒯殿聪常去的地方。

江都茶楼的伙计说,那天是看到他们三人,但二位女子与蒯殿聪从言行神态看来并不熟络,且以后也没见到这两位女子。

并不相熟,但一起喝茶看戏让别人看到,是不是故意旁证惨祸发生那夜他们在一起喝酒赏梅?

诸多事情昭示,蒯殿聪明显在说谎,蒯森雄安排人抓了这第八个儿子到密室中审问。

蒯殿聪与受宠的蒯十二一向不合,在蒯殿聪办事屡屡出错后,他名下产业被分了不少给蒯十二,更加心中不忿。

他常说,办事就难免出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像蒯十二那样整天玩耍才什么错儿也没有,可事情谁办?

蒯大少很同意他的说法,并因父亲太过偏宠蒯十二颇有怨言,可看似一条战壕的两个人,也在蒯大少捅了大娄子后,转祸给这脾性最相投的兄弟。

蒯森雄查到后来,慢慢摸清儿子们的想法,他不允许儿子们争来争去坏了大事的情况出现,得拿一个来“杀鸡儆猴”。

密室内,蒯森雄尽量温和地问跪在面前的蒯殿聪:“你与胡仙仙熟不熟悉?听说你们初相识结了怨,怎么又似乎变朋友了?为什么调解你十二弟和叶赛英的婚恋纠纷,要去请她?”

蒯殿聪很镇定地答着:“父亲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靠利益决定亲疏远近。”

"当时叶赛英不在叶家,也不在碧洗宫,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人影,你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蒯殿聪说:"我只是约了她们,但不负责找人,叶赛英是胡仙仙带来的,我也不知是如何找到了她。"

回答滴水不漏,但蒯森雄觉得这是蒯殿聪练习无数次的谎言。

他不待见这个八儿子,可终究是他骨肉,他想问得更清楚:"去邀请你十二弟为什么不提两位佳人要去?若是提了,他肯定会去,也就逃过一劫。你是不是清楚,当时叶赛英根本不在你的身边,而是已被你十二弟困在地牢中?那当然不能提出,会立刻被拆穿。于是,你模糊说有美人相陪赏雪,问十二愿不愿意去?你猜到了已困住叶赛英的十二会拒绝,什么邀请只是便于帮她们脱罪的幌子。"

蒯殿聪惊疑不定看着父亲,而后委屈辩解道:"我怕插手十二弟婚恋之事会让他反感才没提,谁知没提,他还是不来……要是早知道他在蕴清别院会是那样的结果……我绑也得把他绑到融寒雅墅。"

这融寒雅墅就是蒯家过冬的别院,在城南,而蕴清别院在城西。

蒯森雄脸上带了冷冷笑意,"那你让小厮画地牢图,还让几个小厮各画一部分以免被发现,是不是早有预谋要当奸细勾结外人害蒯家?"

蒯殿聪还在强辩:"我只是想对自家设施了解得更清楚,父亲也知道十二弟不肯让我看土牢的地图,只能想办法自己绘制。"

"不愧是我的儿子,很会狡辩!已证实叶赛英被困在土牢,你却谎称和你融寒雅墅喝酒赏雪?为什么欺骗?"

蒯殿聪厚着脸皮说:"或许别人见的不是叶赛英,而是其他人。十二弟那性格,用相貌身材类似叶赛英的女子来泄欲,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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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轮转恩怨

这间密室比之蒯森雄书房屏风后的小隔间,更隐秘坚固,但人处在其中也更压抑沉闷。

蒯森雄审问蒯殿聪审了很久,到后来蒯殿聪也记不清自己狡辩了多少次,说了多少混账话。

或许是乏累了、厌倦了,也或许是头脑发昏、思维混乱了,蒯殿聪忽然大笑起来。

突兀的疯笑声在封闭密室中回荡,诡异得瘆人。蒯森雄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扬手甩了蒯殿聪两耳光,半边脸瞬间红肿,疼得他止住疯笑。

他唇角勾出冷笑,眸底却流露前所未有的决绝坚定:"父亲既然认为我勾结外人杀了十二弟,那就杀了我给他抵命,无需再多问。"

"你这话的意思,还怪我冤枉你了?人证物证俱在,你想赖也赖不掉。"蒯森雄的目光十分锐利。

"我不想赖,我只想提醒你,不要怨怪他人,让十二弟年纪轻轻就惨死的凶手是你!继续造恶业吧,让你的余生充满怨恨和痛苦。"

蒯殿聪语气平静对父亲说出恶毒诅咒,仿佛只是提醒别人快下雨了记得带伞般,很是轻描淡写。

说了之后,无论蒯森雄怒吼还是询问,蒯殿聪再也不发一言。

蒯森雄也烦了,反正能确定蒯殿聪与叶赛英、胡仙仙二人脱不了关系,透露土牢情况出去的不是他还有谁?

没有父亲能容忍儿子们手足相残,蒯森雄派人把蒯殿聪暂时关押在密室,再回去想解决办法。

几天后,蒯殿聪被废去修为,赶出蒯家。

蒯殿聪是鄂日浑记名弟子,虽连灵气也还不能聚,但能初步感受到灵气,再配合他会些拳脚功夫,一个人对付五个大汉不成问题。

蒯森雄要让人废了他的修为就是让他不能再修炼,怕他修为越来越高会报复自己。

然而,派去的那个修者没有毁了蒯殿聪的气海,只是暗封了他经脉,告诉他三个月后可解,还告诉他这么做是蒯大少偷偷授意。

蒯大少把蒯殿聪推上前去掩盖他自己错误,但蒯殿聪并不知道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所做所为,只当是父亲查出线索才怀疑他,因此感激蒯大少偷偷保住他修为的举动。

要把蒯殿聪赶出家门,定然会轰动京城乃至全法朝,蒯森雄早想好了赶走儿子的理由:

其一,在亲兄弟惨亡之时纵欲行乐;其二,在父亲大寿之时触忤父亲;其三,用赛羊车敛取不义之财。

这三条理由,不仅把过错都推到蒯殿聪身上,又没有提勾结外人害兄弟的事,避免了事态更复杂,还把赛羊车之事扣到蒯殿聪一人头上了。

此事很快传遍京城,胡仙仙暗笑,蒯森雄他们挑拨陆家父子关系想让陆焕邦赶走陆开尊,但陆开尊虽离京,是以到越州赴任的理由离去,这可比真被赶出去体面多了。

蒯家后门,蒯殿聪和母亲及妻妾儿女皆被赶出,只允许带了随身物品,算是和蒯家彻底划清界线。

他们站在后门口的小巷子里,茫然不知该去向何方,蒯森雄慢慢踱步向他们走来。

此时的蒯森雄头绾嵌宝金簪,身穿深紫长袍,右手中转动着一对麻核桃,仍是天下首富派头,可蒯殿聪总觉得他的腿脚有些颤抖。

他在聪妈面前顿住脚步,看着聪妈的脸,这个比他小了足足十五岁的女人似乎老得很快,眼角额头全是皱纹,发丝全部灰白了。

聪妈扭开头不看他,憔悴的容颜,却是倔犟的神情。

蒯森雄冷哼一声,凶巴巴质问聪妈:“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怨恨我?你教出这么个逆子,就是想气死我,对不对?”

“子不教,父之过。儿子什么德性,和当娘的无关。”聪妈瞥他一眼,冷漠而厌恶。

蒯森雄什么也没再说,昂起头看了看天,转身离去,那些仆役们马上轰撵蒯殿聪他们快些走。

一个多时辰后,蒯殿聪在靠近骡马市的地方找了家小客栈住下。

因城中的客栈多数怕惹蒯家不高兴,都推说客满,不敢留他们住下。

骡马市周围远来的客商多,还有不少国外客商,认得蒯殿聪的人很少,这家客栈又脏又乱都是穷汉子们住,当然有客上门就接着。

到了客房,聪妈让蒯殿聪把人聚到一起,她要说事情。

人到齐后,都没精打采地挤在狭窄小屋里,聪妈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很不舍也很无奈。

聪妈收回目光和蔼说:"财产没了,家当细软也不许带出来,可我呢还有些贴身佩带的首饰,拿去当了换成钱,你们若愿意跟着我和聪儿,就凑钱去城外小镇上买个小院儿安顿下来;你们若是想走,就当成遣散费分给你们。"

征询那些人意见时,只有蒯殿聪的幼年小儿子马上抱着祖母说不肯走,因他生母已亡,只有祖母最疼他,其他妻妾和年纪较大的一子二女都低头不说话。

他们不说话,聪妈也看出他们不愿跟着受苦了,让蒯殿聪把首饰当了换来钱后,分出去了。

至此时,蒯殿聪已由外表耍赖跋扈,内心自卑激愤的蒯八爷,变成无家无业的蒯家弃子。他身边只有病弱的母亲,和一个幼小儿子。

解决了蒯家逆子,蒯森雄谋划着暗杀叶赛英,想找出铁证让官府定罪很麻烦,且抖出所有真相后也有损蒯十二名声,只要推测**不离十了,他亲自安排人给儿子报仇雪恨。

碧洗宫中,平常几乎形影不离的几个师姐妹们只有叶赛英和桑文秀在练剑。

唐文昭她们是随乔楚诗入皇宫给沈皇后讲经去了,阮文月则是约了卓无傲。

自从出了蒯丽儿的事,卓无傲和阮文月意外把心意挑明了,初相识之际互相看不惯的两个人,竟出乎意料地相处融洽甜蜜,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都看出有那么点儿意思的泥蛋儿和桑文秀倒是很平顺,可不温不火拖着,因桑文秀腼腆羞涩,泥蛋儿缺乏勇气,还没有讲明心事。

泥蛋儿要回陵州了,迟迟弄不清桑文秀的心意,几次拖延归期,想去问问人家怎么想的又不敢。

看他一天到晚坐立不安,知道他心思的胡仙仙笑骂道:“这么多年了,你看着长得人高马大,说话做事也挺能干了,怎么遇到事儿还是跟刚见你那会儿一样,软塌塌的?”

泥蛋儿求胡仙仙去问问桑文秀怎么想的,胡仙仙说才不想当媒婆呢,催他自己去问。

摊上了这么个不关心弟弟的姐姐,泥蛋儿一咬牙一横心,骑马往碧洗宫去了。

进去之后,紧张准备说辞准备了很久,可一位老道姑说叶赛英和桑文秀已出去了。

“她们去哪儿了?”泥蛋儿焦急问着。

“去了融寒雅墅,蒯家在城南的别院。是蒯八爷派人来请的,说是让叶师姐去叙旧,桑师姐直觉有问题,一起跟了去。”老道姑是年老出家到碧洗宫图养老的,只是入门闲住,所以唤身为亲传弟子的叶桑二位“师姐”。

蒯殿聪被赶出蒯家的事尽皆知道,怎么会约叶赛英去蒯家别院?泥蛋儿虽没有与蒯家的人直接打过交道,但在黑矿当苦力之时,已知道那些黑矿与蒯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蒯家并无好感。

泥蛋儿估计叶赛英也能想到很多疑点,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被拿捏着才去赴险,与她同去的桑文秀定然也有危险。

想及此,泥蛋儿飞身上马,往南门而去。出城门时打听好融寒雅墅具体位置,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泥蛋儿推测得没错,叶赛英本来不想赴约,但传话的人特意说蒯殿聪交待,是要和她谈从前旧事,再在融寒雅墅聚一次。她想着那年根本没有去聚过,难道蒯殿聪是用当年之事要挟?

当年杀蒯十二那些人,是危险又愤恨之下不得不杀,可终究是杀了,叶赛英还是挺担心被发现。如今蒯殿聪被赶出蒯家,难道和当年包庇她们有关?猜想蒯殿聪是要提什么要求。

然而,到了融寒雅墅之内,才清楚事情真相比她猜想的要残酷很多,不是蒯殿聪想提要求胁迫她,而是蒯森雄要杀了她!

融寒雅墅主楼朝外的所有门窗全被封锁,那些接待她们的奴仆都成了武功高手,还有会法术的黑衣人涌出来夹击。

从他们狠辣出招,和只言片语中,叶赛英已猜出是蒯森雄知道了杀蒯十二的事,要杀她为子报仇。

她很后悔带桑文秀来了,不断制造机会让桑文秀逃跑,可桑文秀不愿丢下她,楼内又有机关陷井重重,没能逃掉。

两人背靠背抵挡了一轮又一轮攻击,磐石剑和娴雅剑上沾满了鲜血,她们配合默契,且法术和武功都比杀手们高,但杀手们人多势众还悍不畏死,她们杀也杀累了。

两个女子渐渐体力不支,特别是桑文秀,已是浑身被汗水血水浸透,只能粗喘着勉强站立,再难挥剑还击。

叶赛英苦笑着低声说:“桑师妹,对不起,连累你了。要是再没有转机,我只能送了你去黄泉路再自尽,不能让这些家伙动手脏了你的血。”

“好……黄泉路上有伴儿了……”桑文秀虚弱浅笑着答应。

恰在此时,主楼大门被撞得乱晃,“砰”的几声巨响后又传来马的嘶鸣声,楼内所有人目光朝那里看去,暂时停了厮杀。

他们看向门口的同时,被铁条和符纸封严的窗户骤然裂开,传来“哔咔”脆响,顿时,雪亮的剑光照射得人睁不开眼。

看着从破洞口跳入的泥蛋儿,桑文秀激动得热泪盈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暖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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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 义战不屈

灿烂银光、凌厉劲风,吞奴剑携着凛然正气而来。

"气吞山河、荡平匈奴",吞奴剑之名由来,虽在法朝时匈奴早已被灭,但也可代指一切侵占国土、欺压百姓的恶势力,这是柄与仁德正义并存的宝剑。

吞奴剑本是桃木剑,胡仙仙赋之以灵性后,泥蛋儿剑法越进步,而宝剑随之越锋利。

此刻,泥蛋儿心中正气与杀意皆至顶峰,用出的剑招也比平常高明,此剑的威力已堪比神兵利器!

他让马撞门吸引杀手们注意力后,杀手们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声东击西成功,他早已破窗攻进屋内!

杀手们恼怒转过身,凶狠朝泥蛋儿他们三人展开反攻。

“嗖嗖”破风声乱响,几个杀手持着短弩,射出无数细小短箭。

泥蛋儿急忙挥剑快速舞动如风车,抵挡了大部分箭雨,叶赛英和桑文秀也各自挥剑护住自身。

那种手持短弩射程不远,可力度和准度高,适用于近距离围攻。

并且,短箭是整根铁箭头,没有箭枝箭羽,能完全扎入皮肉,比一般弓箭杀伤力更大,他们还在箭头涂了毒药,对敌之时狠辣绝杀之心明显,出手真是全无余地!

从接到任务直至目前局面,蒯家杀手几次判断失误:首先没料到两个女子功力不弱,反抗又极其顽强。

其次,这场地的选择,陷阱的安排可算天衣无缝,定当速战速决完成任务,没想到会有援兵来救。

最后更没料到,泥蛋儿能冲破门口所设哨卫阻挠,还一来就用计转移他们注意力,抢占了先机。

杀手本不愿把动静闹得太大,毕竟这是在蒯家融寒雅墅之内,能少惹人注意就少人注意。

不过,此刻没条件顾忌会有什么负面影响了,不择手段杀了他们才是第一重要的事!

雕梁画栋的华美小楼成了修罗斗场,血腥之气熏得人头晕,双方谁也不敢松懈。

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战斗,可泥蛋儿他们也终因寡不敌众渐渐落于下风。

一支短箭直射桑文秀咽喉,泥蛋儿反手出剑削断了短箭,剑刃与铁箭头相激迸出桔黄火花。

火花耀眼,桑文秀的眼睛不由自主眯了眯,在她微眯眼的同时躲过一劫,可泥蛋儿却在同时忘了护住自身,一支短箭擦过叶赛英的头皮朝他耳朵射来!

若是没有为桑文秀挡短箭,他正面对着射向自己的短箭,用吞奴剑挡开就行——但此刻是侧对着短箭射来方向的,不仅挥剑撇着手,还有可能看不准危险所在,出招误伤叶赛英!

事起刹那间,泥蛋儿如一条金蛇扭腰后仰,那枝短箭几乎是贴着他鼻尖飞过,差一丝丝就有可能耳朵鼻子连带半边脸被射穿!

躲过了带毒的短箭,泥蛋儿的后背却传来剧痛,原来这屋中混战时砍烂了很多桌椅,一个桌子翻倒朝上,断裂的桌脚尖利棱角划破了他左背靠肩胛处。

“嘶……”泥蛋儿疼得倒抽凉气,桑文秀急忙扶他直起身,关切看着他。

“没事儿,只是刮得疼,没有伤骨头,没有毒。”泥蛋儿很快捱过最疼的一瞬,讲明情况让她们放心。

泥蛋儿浅灰薄袍背后的一片全被血浸湿,虽还是疼,但想想避过了带毒短箭仍觉得庆幸,更庆幸自己的鼻子不算高挺,要不然没了鼻尖儿还被毒死,可真是死得又窝囊又难看了……

也许是在胡家呆得久了,泥蛋儿竟不知不觉间把义姐胡仙仙那越是紧张险恶的困境中,越爱胡思乱想的脾气学了去。

看着他眉梢眼角带笑,还是挺愉快的笑意,杀手们的攻击速度竟略滞缓几分,疑心他有大杀招要放出来……

这气氛稍缓的间隙,叶赛英肃色令他:"你带着桑师妹快逃,不要再拖延时间,到时候谁也活不了!"

挥剑挡开一枝短箭后,泥蛋儿坚决说道:“要逃也是你们逃,我是男人,我来给你们断后!”

叶赛英急得迎着箭雨往前冲,似要以身为盾牌给他们挡箭:“你们走啊!杀蒯十二的事本来就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不该死!”

看她的行为存了必死之心,泥蛋儿踏地半腾空而起,掠上一张放花盆的高几,挡在了叶赛英之前。

“叶师姐,说什么跟我们无关?且不说一个大男人丢下一个姑娘逃命,会丢了所有男人脸面,单论我跟蒯家那也是有深仇大恨!”泥蛋儿踩着高几边缘,猛地踢出先前已裂开的花盆挡开两枝短箭。

短箭破风声,两相撞击声,花盆破碎声混在一起,泥蛋儿说的话被淹没一大半。

因此叶赛英没听清他说什么,还在催他:“快走啊,带着桑师妹快走啊!我不能连累你们……”

泥蛋儿也急了,吼道:"别争了!叶师姐,我们三个只有你会发灵符,快带桑师姐出去,你明白你该做什么吗?只有你会发灵符……"

他这是让叶赛英带桑文秀逃出去发灵符求援,他们三个当中只有叶赛英的灵气能发灵符,寻着机会向胡仙仙求援,才能搏一线生机。

怕叶赛英还要争执,泥蛋儿说着话的同时,冒险冲入杀手群中,逼出气海中仅有的微弱灵气拼杀。

没料到他会悍然冲过来以命相搏,杀手们手中短弩来不及转向,要掣钢刀又还来不及,有短短一瞬显得手忙脚乱。

趁着那短短一瞬,叶赛英拉起桑文秀朝那窗户破洞口纵跃过去。

叶赛英也不是迂腐之人,泥蛋儿拼命得来的时机不容错过,只要有一会儿,很短的一会儿即可……

从那窗户破洞口跃出了,叶赛英立刻用磐石剑一扎心口,看着鲜血渗出,桑文秀惊诧莫名。

叶赛英没空给她解释,收了剑之后,飞快抬手御一张符在掌心,用灵气写出求救讯息发给胡仙仙。

才做完这些,两个杀手已追出来,她们再度苦苦拼杀。

融寒雅墅中的这座小楼是砖木混合结构,墙和柱头是砖砌,楼板是木板,吞奴剑慢慢往桃木剑形态在变,泥蛋儿怕支撑不住了,试着想办法再撑。

这吞奴剑神异是神异,可剑主灵气不足、精力不够时就会变桃木剑本形,泥蛋儿不禁懊恼,当时怎么就求义姐要了这把剑?要是铁剑铜剑什么的,还能多挡会儿短箭,这要真变回桃木剑了,很快会被削断……

脑海中在乱想,泥蛋儿身手却不慢,他不再挥剑抵挡,而是靠着灵活身形,不断蹬踏着墙壁往楼板处跳跃。

杀手们也不知他要做什么,短弩射个不停,“咻咻”飞箭声乱响,有些把短箭射完了,就抽出钢刀朝泥蛋儿乱砍。

翻转腾挪,泥蛋儿躲过好几枝箭,可有一次被刀砍中了右腿,又有一次躲闪得太快撞上墙……

看着楼板上的箭射小孔增多,还有不少刀痕,泥蛋儿狠命一咬舌尖,喷出一股血箭染红了吞奴剑!

吞奴剑已显出木质化的剑锋顿时爆射寒光,银白刺眼的光芒冲向楼板,泥蛋儿觉得浑身力量皆被吞奴剑吸去,他身体在极速衰弱,可脸上神采飞扬!

杀手们惊愕看着他劈开已有不少裂缝的楼板,跳上二楼,他们快速追上去。

泥蛋儿抓起一块木板为盾挡下第一波攻击,再把吞奴剑当撑竿儿借力跃上房梁。

这两层小楼的底楼砖头所占比例多,二楼因有房梁、檩条,木材占得多,此时,碎木片和盖的瓦全成了泥蛋儿手中武器。

“见识到小爷的厉害了吧?”已经头晕眼花快昏倒的泥蛋儿在房梁上高声示威,越是穷途末路了,越是不能输了气势。

他占据了高处的有利地形,乱七八糟什么东西全部一股脑儿砸下去,竟也砸得不少杀手鼻歪嘴肿,更多的杀手被灰尘木屑迷得睁不开眼睛,射出的短箭没了准头。

有两个轻功好的杀手回过神后,拧身飞上房梁,钢刀朝他砍去。

泥蛋儿高喝一声提气,如大鹏展翅扑向一个仰头正准备射他的杀手。

鲜血如泉喷出,是泥蛋儿蹬着那杀手的胸膛,狠狠磨破那杀手颈侧血管。是磨破,而不是划、削、刺,因吞奴剑很钝了,泥蛋儿是连磨带掐才重伤那杀手。

那杀手没有立刻毙命,重重倒地,听着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

“小爷在这儿呢!来啊,这一剑是替那些死去的矿工兄弟报仇!”泥蛋儿骤然落地伤人,那些杀手很快包围他。

面对必死之境,泥蛋儿向正对着自己的一个杀手刺去一剑,他已无力气,只是刺破了那杀手胸前皮肉。

可那杀手吃痛一颤,也给泥蛋儿留了点空档,侧身闪出包围圈。

他如油灯快燃尽最后一滴油,杀手们其实也很累,这个少年超出他们想像的坚强,还屡出怪招,如果有选择,他们绝不愿意遇上这样的对手。

泥蛋儿不停说话,将杀手们尽可能引到他这边,给叶赛英制造发灵符的机会,还希望她们有逃脱的机会。

毕竟灵符传消息虽快,可也得抿两口茶的时间那么长,再加上胡仙仙飞来的时间,那至少得半柱香时间吧?而人的生死只在须臾间。

“傻子们,还给蒯家卖命呢?这一剑是教训你们这些没长脑子的!”

泥蛋儿乱劈乱刺,他只知道自己又刺中一个人,却不清楚他身上已受多少伤。

“哈……咳咳……哈……你们厉害,你们再厉害也是蒯家手里没有自我的‘刀’,你们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小爷我死也死得明明白白,为了我想要守护的一切去拼,我值了!我一生堂堂正正,死了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泥蛋儿撑不下去了,把剑当拐杖拄着,保持身形不倒,用最后回光返照的力气吼出震耳发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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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三章 救人问罪

勇气有很多种,匹夫之勇、热血之勇、逞强之勇,泥蛋儿是不知自己有勇气突然英勇无畏。

他自幼胆小怯懦,不是不愿担当什么,是怕担当不起,有胡勇刚胡仙仙这样的义兄义姐在前,又见过诸多猛将奇侠,他更觉得自己卑微渺小。

是将要命丧于此了吧?泥蛋儿倚着吞奴剑,也快撑不住往下倒的身体。

他向着杀手们一笑,很自豪地一笑,今日所为,还真是自己对自己也要刮目相看。

一个出生穷乡僻壤的孤儿,被亲戚卖入黑矿当苦力,得到解救后最初也只能帮忙做些打杂小事;可后来学剑术保乡邻,组织乡勇抗击叛军,直至今日血战杀手,他也堪称传奇,很为自己骄傲。

笑容刹那间绽开,又即将在刹那间凋零,杀手们一拥而上,短箭和钢刀攻来,泥蛋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楼板破洞口跳去!

即使要死,也不给杀手们泄愤的机会!

在他从破洞口坠落的瞬间,叶赛英和桑文秀也被逼退到破窗口,桑文秀正巧看到泥蛋儿含笑往下坠的身影。

彼此目光只有一瞬交汇,只是一瞬,胜过了千言万语。

也许有太多不舍,太多担忧,彻底变为桃木剑的吞奴剑又亮起寒光,让泥蛋儿下坠速度变缓。

或许那是泥蛋儿燃尽了灵魂之力才迸发的光芒,因他看到桑文秀已在杀手刀锋下,在剑光亮起的同时,他斜挑那个杀手右肩,再次救了桑文秀。

因小时候营养不良,泥蛋儿到胡家后虽猛蹿个子,可不长肉,显得十分消瘦,瘦得像根竹竿。

然而此时的他,在桑文秀眼中变得无比伟岸,含蓄的深情变得无比炽热,于目光中完全流露!

或许是上苍不愿让泥蛋儿就此与心爱之人永别,他没有重重摔在地上,而是有一团柔和的淡淡金光把他包裹于半空中。

不只泥蛋儿被金光护起来,叶赛英和桑文秀也笼罩在了金光中,杀手们的武器再怎么劈砍也没有作用。

此种情形让杀手们惊愕恐惧,桑文秀也疑惑不解,泥蛋儿则来不及想什么已陷入重度昏迷。

叶赛英清楚这是龙啸风暗中相助,她在发灵符给胡仙仙之前,已想到胡仙仙不可能那么快赶来,即使赶来了,恐怕也只有没怎么受伤的她能获救。可若泥蛋儿和桑文秀死了,她活着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与龙啸风可通心念,但她从来不会主动给龙啸风找事,并且龙啸风天庭职事繁忙,能不能得闲相助也说不清。虽不敢确定龙啸风是否会相助,她还是刺心相求。

之所以用磐石剑刺心窝,并不是通龙啸风心念需要这么做,只要默念即可,她是怕龙啸风不重视此事才用心痛之感传递。

还好,不管怎么说,总算保得泥蛋儿一线生机。

这杀手中也有会法术的,如若不然,他们也难对付叶赛英。看到他们被灵气光罩保护起来后,急忙去改换窗棂上的符纸。

为了困住叶赛英他们,小楼的门窗封严,还有压制他们法力的符纸,而这换上的符纸定能破灵气光罩。

龙啸风虽未现身,却能知道这里所有情况,在杀手还没迈出脚步前,屋内突然金光大盛!

一块黑色尖石头,在半空中旋转不休,所转劲风犹如猛烈罡风,常说寒风冷得如刀刮脸,这是真有风刃飞射!

杀手们纷纷倒地,但都没伤着致命部位,龙啸风还在天庭任职,不能杀凡人。

同属天仙阶位,没有任职的胡仙仙是不能无故杀凡人,比如这人所做之恶不该死,就不能杀;但若所杀者本有杀孽,杀了也不会招天谴。

龙啸风有职在身则不同,不管是作恶的杀手还是平民,总之不能杀。

受伤倒地后,杀手们害怕了,不敢再去攻击,胡仙仙也在此时赶到了。

一来就认出在半空中旋转的是瞒天皋,她立刻恭敬稽首:“多谢二师兄相助。他们已平安,请速回天庭,以免被挑错。”

瞒天皋就是那块黑色尖石头,也不见龙啸风现身,只见瞒天皋在叶赛英面前轻柔飞旋一圈才飞去,似有不舍之意。

叶赛英觉得胸口的伤快要愈合了,应是龙啸风以灵气疗治?

不曾现身,不曾发一言,可他不仅出于道义相助,还在格外关心自己?

在叶赛英心绪烦乱,回想前生种种,又想念龙啸风,又要死死压制感情时,胡仙仙全力稳住泥蛋儿心脉。

或许是胡仙仙散发的怒意和杀气太浓,她赶到后自始至终看也没有看杀手们一眼,但杀手们呆在原地,不敢攻击也不敢逃跑。

泥蛋儿此时被桑文秀半抱在怀里,脸煞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胡仙仙以灵气帮他拔出一根短箭,又化去青黑毒气,再以灵气渡金创药给他疗伤。

待伤口敷好,胡仙仙刺破左手中指,点血在泥蛋儿眉心,用自己元神稳固他元神。

最近这几年,胡勇刚和胡仙仙归家的时候很少,全是泥蛋儿替代他们照顾父母,不是血脉之亲胜过血脉之亲。

以泥蛋儿目前的情况,纵使外伤好了,要再修炼也很难,只有元神稳固才能使他完全复原。

损元神不比耗灵气,待看到泥蛋儿有苏醒迹象时,胡仙仙已脸色苍白、神情倦怠。

悠悠醒转,泥蛋儿眼前还是模糊一片,他看不清状况如何了,只看到桑文秀就在身边,急切道:"桑师姐……我有话对你说,又怕说……我姐都说我‘这么点儿胆量难怪被欺负’!可我胆子大不起来,活了二十二快二十三年,我还真没胆大过……但我又有个大胆的想法……”

桑文秀脸红了,听他说话挺利索,应该也性命无忧了,纤白食指掩住他的嘴唇:“我都知道,不用说了。你能死里逃生,全靠胡老祖相救……”

“什么?我姐已经赶来了……”泥蛋儿完全清醒过来,撑着身体从桑文秀怀中挪出。

胡仙仙“噗嗤”一笑,轻拍他一下,“阿秀眼睛快哭肿了,你还躲什么躲?别吱吱唔唔了,什么大胆小胆的想法?听着奇奇怪怪的。把该说的快说了,姐还有正事要办。”

“是,是,得说。阿秀……”因桑文秀比泥蛋儿大几个月,又因出于对叶赛英的尊重他一直喊叶赛英“叶师姐”,就顺着喊桑文秀“桑师姐”,但此时他鼓足勇气说:“阿秀,我想一生一世守护你、陪伴你,你愿不愿意给我机会?”

有些话不用说,彼此也明白,可说出来才是郑重承诺。

桑文秀才擦干眼泪,又再次泪流满面,使劲儿点头哽咽着:“我愿意……愿意跟着你……”

胡仙仙和叶赛英都侧过身,相视一笑,同时胡仙仙发灵符让乔楚诗来接他们去碧洗宫养伤。

不久后,乔楚诗带人赶来,胡仙仙撒开雾隐无隙网把幸存的杀手们兜着,飞往蒯家大宅。

在蒯家大宅中怒声逼问,但都说蒯大老爷不在家中,胡仙仙不想为了找蒯森雄浪费时间,揪住蒯大少的后领飞入空中。

“谁知道蒯森雄去哪儿了?知道的快说,否则扔他下去摔成肉饼!”

蒯家的人惧怕地仰望着,可没人说出蒯森雄去向。

“我数三声,再没有人说,我可真要摔了!一……二……”

没有人发声,因他们很清楚蒯森雄对背叛之人惩罚很重,没必要为蒯大少的性命让自己受惩。

蒯大少浑身抖如筛糠,胡仙仙像拎了只乱闪翅膀的老母鸡。

“我说!”在那声“三”还没发出来时,蒯丽儿急切高喊:“我爷爷去了城郊三官窑!”

三官窑?那里曾是烧制瓷器的官窑,因是左起第三家官窑,俗称“三官窑”,但在二十年前已成废窑。

胡仙仙落身而下,把蒯大少放到地面,拖着雾隐无隙网朝三官窑飞去。

到得窑前,只见半截烟囱歪立着,几十眼窑孔也塌了大半,四处荒草丛生。

若是别人到此,会以为蒯丽儿说了谎,胡仙仙却感应到废窑之下有密道。

“蒯森雄,出来!再不出来,我拼着遭天谴也要血洗蒯家!”

时近正午,秋日艳阳照得远处山林比春天景致还美,可眼前废窑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弥漫着阳光也照不透的阴冷感。

胡仙仙高喊三声后就要离去,她不会让在乎的人白白受伤害,蒯森雄不敢面对她的仇恨,她可真要转嫁恨意给蒯家人了。

她刚转身,背后传来刺耳破风声,她迅速闪避。

正要准备拼杀,却见是一个大铁柜子慢慢旋转着落地。

“胡仙仙,杀我子,扰我家,你还要怎样?”铁柜中发出男女莫辨的怪声。

这是蒯森雄见属下和外人时的特制铁柜,可隔绝灵气,并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蒯森雄,你搞那些黑暗恶势力我害了多少人,你又想怎样?”胡仙仙听草上飞和飘缦说过这铁柜子,所以没有冒然攻击。

“有善就有恶,你是修道之人,应当明白这道理。你和我斗,应该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杀我的小十二。”尽管用了变声之器,蒯森雄的还是发出痛心颤音。

胡仙仙冷笑:“你只知道你的丧子之痛,想过别人感受吗?明明是蒯十二不该囚禁**叶赛英!你蒯家抢邹祖宽财产,指使人绑架潘宗强,骗婚杜家强索酿酒秘方,拐卖犯官女眷让小妹惨死,还造薛家惨案,一个多时辰前又暗杀我义弟他们……哼,远的不说,我亲友遭你迫害的也不少,你好意思说什么该与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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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一百三十七 白悟道理

一边忙,一边胡思乱想,手脚累、脑袋也累,整个人昏昏沉沉,小兔睡也没睡踏实,第二天起床顶着两个黑眼圈。

不过,中午休息时,发生一件喜事,让小兔精神振奋,她收到诗歌征文比赛优秀奖证书和奖品了。

那个征文赛是一个小杂志社办的,要报名费20元,例出的奖项:一等奖选一名,证书加奖金1000元;二等奖选两名,证书加奖金500元;三等奖选六名,证书加奖金100;优秀奖选三十名,证书加奖金50元。

证书不算,小兔看中奖金,得了50元,扣除20元报名费,还能赚30!

可小兔没看到汇款单,只有一只签字笔,和两本办征文赛的杂志社所出当月杂志。

小兔把征文赛的广告看了又看,才看清每个奖金数额后写着极小的(等值物品)几字。

好吧,等值物品也罢了,发签字笔也该发好些的,这种两块钱随处可买的签字笔算什么?

杂志,附赠一本就可以了,赠两本同期同版的,是让获奖作者拿去送给别人炫耀?

小兔不禁恶意猜想,那获一等奖二等奖的,不会是多发了很多本杂志当奖金吧?如果到处送亲朋好友,倒算在推广杂志了,这杂志社可真会打算盘。

想着,小兔又翻到自己写的那首小诗:

不愿被束缚

我只想一个人向前狂奔

没有前进的动力

那就燃烧我的灵魂

世事多沧桑

保留一份纯真

不论经多少风雨

依然会爱

依然会恨

不肯变得麻木不仁

也不许任何人左右我的人生

“哈……”小兔不禁一笑,这是自己写的?文采不咋的,还满满以自我为中心论调,甚至透着些戾气。

小兔的确不愿顺着别人定的人生轨迹去走,这和她自幼老实听话的样子不同,受谁影响呢?

呆想好一会儿,才想起她与山猪挺相像,他们同样追求心灵的自由,爱与不爱倒还在其次……

怎么又想起他了,小兔赶紧甩甩头,把山猪甩出脑海。

多余的那本杂志,小兔无人可送,偏巧胖嫂看到她有两本同样的杂志,主动要了去。

胖嫂爱躺在床上吃零食,一会儿撕一页杂志,用来垫在枕边丢瓜子壳之类,没几天也就扯完整本杂志了。

自从住单间小寝室,尽管条件并不好,小兔也过得很惬意。休息时,吃着豆香锅巴,看会儿书,再去写会儿字,真觉得很满足,算是自闭的小幸福吧?

偶尔,胖嫂会来要东要西,比如昨天来借洗衣粉,今天又借洗发水,从来不还,有一次还借走两卷厕纸……

徐公子碰见过好几次,说可不能纵容,以后难免开口借钱,那可麻烦。

“我有分寸的,让她占点小便宜算了,也损失不了什么。”小兔笑得挺阳光。

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刺儿多,现在越相处越觉得你很友好和善,跟你聊天一点也不累。徐公子诚恳夸她。

“闲聊本来也不累人呀,哪有聊天聊得累的?”

徐公子苦笑两声没接话,目光茫然看向远方。

总之呢,这半个月小兔过得很舒心,长胖了三斤,但因长高了一厘米,也没看出变胖。

好多往事都不去想了,谁对谁错不重要,当前过得怎样才重要。

临近春节,庄园里的生意非常忙,一天中午,斯经理让小兔到办公室去,问她:“过年后你有安排?想不想换个更好的工作环境?”

“斯经理想要提拔我?推荐我去贵宾包间当领班?”小兔半开玩笑地问。

“我是说换另一个地方工作工作怎么样?”

小兔听得心头一紧:“是要开除我?”

斯经理哭笑不得地摇头:“是小徐想认真考虑你们的关系,他父母同意你去他家公司……要是你和小徐要进一步发展,他们肯定不希望你在这儿工作的呀。”

“如果我不去他家的公司,你还是不要我在这里上班?”小兔绝对不会去徐公子家的公司,可她不愿丢了目前比较稳定的工作。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跟你说话简直不在一个频道,你要是和小徐在一起了还会稀罕这工作?你这丫头咋那么……”斯经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摆了摆手,让小兔先去把目前的事做好,过了年再具体谈。

2月8日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天能集团办年会包了整个鱼凫庄园,据说是总经理因儿子恳求,才特意通融天能集团选在这一天夜里办。

傍晚时,小兔经过贵宾包间那边的小厅,朝内望了望,看到了山虎、庄园总经理的儿子、梦儿谈笑融洽。

暗想这些人还真是看得开,能在现任丈夫和曾深爱的人相处之间游刃有余,小兔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爱过了又放下,不爱还假装亲密。

偷看他们不是因为好奇,是隐隐担心山猪会来,看如今这情形,山猪远在红苕市,又不喜欢虚伪应酬,应当不会来的了。

认为山猪不会来,小兔镇定坦然了,在大厅聚会的都是基层员工代表,也不怕会遇见山猫他们,小兔很快适应工作状态。

因徐公子说这庄园里有特许放烟花的场地,早早地从孝阳市赶了来,约小兔下了班后一同放烟花。

看小兔那么忙,徐公子跟前跟后地帮她。

大厅里的客人喝酒很猛,吧台存的酒很快被喝完,徐公子说他暂时帮小兔看着,让小兔去找库管取酒。

为了方便几处取用,库房设在包间、客房、大厅交叉处,小兔走到库房朝向包间的大门口,怔怔停下脚步。

一个人影倏然闯入眸中,贵宾包间廊下有一株百年紫薇,紫薇旁山猪在独自饮酒。

春夏的紫薇像大家闺秀般美丽高贵,冬天紫薇却变成了糟老头,因紫薇树干会蜕皮,冬日里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沧桑而滑稽。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山猪却像有心灵感应般看向小兔,看清是她后,眉头舒展,惊喜一笑。

只需他一笑,如往常很多次那样朝她一笑,也就把所有的烦闷、焦虑、纠结抛开,如阳光一扫阴霾。

他笑得小兔再也管不住驿动的心,筑起的心理防线没用了。不经意间,所有的道理,所有的感悟在他笑容面前溃败。

没想到输得如此彻底,小兔只能逃了,跌跌撞撞跑着乱了脚步,还差点儿绊一跤。

第八百一十四章 胜者有理

作者:

有些人对自己做过什么善事,给谁施过恩,记得一清二楚;对于做过的坏事,伤害过的人,却留着笔糊涂账。

"迫害你亲友?胡仙仙你少诬赖人!除了这次误伤你义弟,我从未与你有过仇怨。

即便这次的事,也只怪他多管闲事才会误伤他,我从来没有针对过你胡家的人!

倒是你,我家老八当年入狱,后来小十二惨死,还有孙女丽儿没有达成心愿,全和你脱不了关系。"

蒯森雄说的也是事实,但所有事实都有他家人为恶在先的前提。

只是胡仙仙不是来和他讲理的,是来逼他把蒯十二之事了结,不要再找叶赛英麻烦。

蒯森雄可能误以为是因泥蛋儿之事而来,才会单独藏在铁柜中现身,否则早在这里设伏攻击胡仙仙了。

虽在铁柜中,听蒯森雄话里意思完全承认了他是地下暗势力的“主公”,胡仙仙对他恨意加深几分,打算借机会杀了他,倒除去了这股暗势力。

心念一转,胡仙仙把拖着的雾隐无隙网扔在地上,网中的杀手被摔得“哇哇”乱叫。

一手扔网,一手御剑,胡仙仙倒要看看这个铁柜子多厉害!

慧心玉剑在阳光下莹透晶亮,剑气寒光之外反射着一圈七彩柔光,使得剑锋少了武器杀意,多了玉器温润感。

一串串火花爆起,"嗞嗞”声不绝,能够削金断铁的慧心玉剑居然没对铁柜造成损害?!

火花闪完,胡仙仙才看到铁柜不知何时长出“手脚”。那四根可伸缩的铁杆比手脚笨拙,但因为可以手脚并用,又不会怕疼,要挡下慧心玉剑的攻击不算难。

胡仙仙微愣了愣,这铁柜和铁杆也不知是用什么铁所制,慧心玉剑只在其中一支铁杆上划了个小痕迹,要打下去可不容易对付。

正愣神间,从那歪斜烟囱口飞快钻出好几个黑衣人,看样子都有灵气修为,即使修为不高,如果他们仗着人多围攻,胡仙仙就算胜也会胜得费力。

本来这次最初目的也不是杀蒯森雄,胡仙仙立即收剑朗声说:“伤我义弟是误伤,眼下围攻我也是误攻?再说,铁柜子里到底是什么人呢?我估计不是蒯大老爷,要不然怎么会那么不讲理?”

胡仙仙把抢先攻击的行为说成怀疑铁柜中人身份,蒯森雄虽明知是找借口,可也没反驳,还挥挥铁杆让属下全退到一旁。

双方实力都不弱,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拼得两败俱伤。

蒯森雄所在的铁柜朝胡仙仙靠近几步,像个张牙舞爪的大怪物移动,偏他还用变调的怪声装出挺和气的语调说:“很多事情都是误会,我们好好商量,要化干戈为玉帛。”

“我同意和谈,但你不能再用蒯十二的事为难叶赛英;还必须放权退位,把你的财产势力分给你儿子们,从前的旧账才能翻篇儿。”

胡仙仙让蒯森雄不再掌管势力是故意刁难,他若不同意刁难的这些事,才容易答应相对能接受的不追究叶赛英之事。

蒯森雄怪声显出不悦:“蒯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管!你屡屡无缘无故坏蒯家的事,真正目的何在?”

胡仙仙可没有无缘无故坏蒯家的事,要谈事,得磨嘴皮子,那且一件一件事儿说来,免得蒯森雄总以为是胡仙仙挑头伤害蒯家。

"照你说来,我一直在故意针对蒯家?哼,蒯殿聪做的事全是你授意吧?杜婉芷是我闺中密友,也是我六嫂;潘宗强住在我店中,后来还向我提亲;邹祖宽是我朋友,你说我该不该帮他们把蒯殿聪送进大牢?"

提起当年的事,胡仙仙有一瞬间恍惚,若不是潘宗强被蒯殿聪勾结高有彪他们绑架了,一切照程浩风既定的安排走,或许各种事都要顺很多吧?

只是蒯殿聪在牢里没关多久便放出,后来因蒯家内斗转而帮胡仙仙他们,再后来被赶出蒯家,世事无常。

蒯森雄的怪声阴恻恻传来,“我自有安排针对他们,谁让你自己要搅进去的?”

"是没有针对我,可你做的那些事我看不下去!当年薛家惨案弄得草上飞父子相残,我师侄血无仇少年早衰,寿命不长了。如果不是接连征战,我早查清当年的事,让你血债血偿!"

胡仙仙提及此事心中憋闷,明知蒯森雄是首恶元凶,偏无法让血无仇报仇,程浩风说要摸清蒯森雄整个势力网后再动手,一动手就要一网打尽。

“你的师侄血无仇?薛家惨案?呵,想起来了!血无仇是草上飞那个忘恩负义的叛徒留下的孽种吧?

我费尽心血栽培草上飞,可他只想和那个女人逍遥快活!有些事情,坏了规矩就得接受惩罚!

再说了,鬼头刀和程浩风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修道可也清楚一些玄门中事,那些惨剧别全扣到我身上!”

血无仇的事的确不是蒯森雄杀了养父一家,又冤枉到他生父头上那么简单,胡仙仙没有多说这个话题。

向着太阳微眯眼笑了笑,胡仙仙又说:"还有一个小小窠子里的雏儿,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但知道她是被蒯家拐卖去的!她是我朋友心爱之人,最终受尽凌、辱而死,这该不该怪蒯家?"

“天下的黑生意哪一门不沾血腥气?你有能耐倒是把所有黑事恶事清理干净啊!连满天神佛也做不到的事,你能做成什么样?”蒯森雄讥笑着,根本没把一条命当回事。

不把一条命当回事,主要那个小妹的生死不能引起重视。蒯森雄把儿子蒯十二的命看得很重,也不敢轻视泥蛋儿的命。

听到融寒雅墅守门的人逃来禀报行动失败,还把泥蛋儿重伤,又查出泥蛋儿是胡仙仙义弟后,蒯森雄赶紧到了这里躲起来,他分得清什么人的命贵,什么人的命贱。

可这一区分,让胡仙仙对他的愤恨之心更重,暗暗盘算着蒯森雄该怎么死才能解恨。

"你不要扯远话题,叶赛英是我闺中密友,也算我三嫂,你说我该不该帮他对付蒯十二?卓无傲是我师侄,我怎么能看着他被桃色陷阱困住,痛苦一生?还有重伤我义弟之事,围攻他们用的全是狠毒致命招数,会是误伤?"

蒯森雄从容辩解:“我手下那些蠢材不知道那小伙子是你义弟啊,再说义弟终究是义弟,有必要为了没有直接关系的人闹得双方都不安生吗?”

照蒯森雄这么说下去,倒成了胡仙仙乱管闲事,故意找蒯家的茬儿。

压下的怒火又蹿上来,胡仙仙寒声问:"我父亲在黑矿受尽折磨,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你们蒯家欺我父、伤我父之仇,与我有没有直接关系?"

说了这么多事,蒯森雄在铁柜中已冷汉直冒,对于很多事他都是听下属禀报只知道结果不知道具体情况,都不相信和胡仙仙有如此多仇怨。

特别这最后一条,蒯家只是暗控寥州黑矿,并不算明面上产业,抓的苦力那么多,哪能确认某人的后代以后会有与蒯家相争的实力?

即使发生了大闹黑矿的事,主要是鄂日浑和段梦柔在处理,蒯森雄隐约知道程浩风和胡仙仙带了人出矿,却并不知带的是胡大仓和泥蛋儿。

说起往事来,连胡仙仙也微感惊讶,竟和一直没有什么正面冲突的蒯家结了如此多仇怨。

蒯森雄说话的语气软了些,“我在京城中哪知道他们连胡天妃的父亲也抓去了?至于那些苦力,多数是愚蠢下贱的乡下泥腿子,在哪儿做工都辛苦,不能怪我折磨他们。”

这些话听在胡仙仙耳朵里却变了味,她尖声笑道:"他们是愚蠢下贱的乡下泥腿子,你能骗得了他们你就了不起了,对吧?谁能胜得了谁就有理,你的是非观念是不是这样?那我们杀了那个半点正事不会做,只会祸害人的废物点心蒯十二也没有错!反正谁胜了谁有理,等你能打得过我,再说什么给儿子报仇!"

胡仙仙抖开雾隐无隙网,那些受伤的幸存杀手爬了出来,纷纷想逃,可一个杀手才跑了两步,就被慧心玉剑从后背心穿透胸腔,遽然扑地。

鲜血染红地面,其他杀手被震慑,缩在原地不再乱动。

“你干什么?还谈不谈?”蒯森雄怒声质问,他不是心疼死了的手下,是对胡仙仙又挑事不满,也因在他面前杀他属下是在有意贬损他威信。

“谈啊,你从这个铁柜子里出来我就谈。”胡仙仙举起慧心玉剑对着太阳照了照,撇嘴笑说,“你不出来也可以,我先杀你的手下,再杀你的家人,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两人互不退让,胡仙仙已杀了四个杀手,那些从烟囱口钻出的黑衣人见同伴被杀,快沉不住气了,但蒯森雄没有下令攻击,他们不敢乱动。

胡仙仙也搞不懂蒯森雄在想什么,还准备着打起来后趁机逃跑,去和程浩风商量,蒯森雄怎么又改主意不打了?难道真杀他属下再杀他家人?这么杀下去可让人恶心。

两相僵持不下,忽然远远传来高喊声:"一切自有天意,仙仙,你不要逼迫蒯森雄,他还没到该死之时。"

这是程浩风的声音,胡仙仙转过头还看见叶冠英和他一起来到。温馨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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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五章 各退一步

作者:

天意难测,从来邪不压正,可是正也无法除尽邪。

蒯森雄躲在铁柜中不出来,胡仙仙只能胁迫他,但杀不了他,也解决不了问题;相对的,蒯森雄属下也不能拿胡仙仙怎么样,只能僵持下去。

双方都希望打破僵局,程浩风和叶冠英赶来后双方都松一口气。

可随后,胡仙仙挑眉斜看向程浩风,明显不满;程浩风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无奈又含了些许责备意味。

他们沉默着,叶冠英则与蒯森雄了几句客套话,听意思还不只是为叶赛英之事而来。

叶冠英调侃笑言:"这般在野地里扯闲话,显得国师和我挺不受待见,盟主,不请我们入内坐下慢慢详谈?"

蒯森雄没有立刻回话,似在考虑什么。

盟主?胡仙仙不知道蒯森雄所属势力名称,只是这“盟主”称呼听得她别扭。

胡仙仙讥诮接话:"他明明就是蒯森雄,何必装成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什么盟主?见不得光的鼠辈罢了。"

"不管他是富翁蒯大老爷还是暗影盟的盟主,那都还是他吧?他愿意以什么身份示人,我们就尊重他表露的身份,和他谈事的结果才重要,以什么身份谈真的不重要。你拆穿他的所有身份又如何?不解决好问题,说什么都没用。"叶冠英马上反驳。

这些道理胡仙仙其实也明白,可她就是心里不舒服,不能让恶人承担罪责,还得进行唇枪舌战的谈判,怎么开解自己都还是心头有根刺。

程浩风目光在胡仙仙脸上凝了凝,再向没出声的蒯森雄说:“我们诚心来解决问题,地点还就选在你暗影盟密室中,难道你还担心我们耍花招?”

“不,不,在下绝无怀疑三位诚意之心,更不敢对国师不敬。请,三位快请进。”蒯森雄邀请着,又高声吩咐:“开正门,迎贵客!”

“噶啦”一声,居中的那座破破烂烂荒废瓷窑突然裂开条大缝,显出朱红大铁门,紧接着两扇大铁门缓缓开启。

门开后,可见其中小广场和照壁,还隐约可见厅堂门楣。

蒯森雄操控铁柜半跨步半蹦跳先向前,到了门口时伸着铁杆指向门里,程浩风和叶冠英迈步前往。

胡仙仙没去,冷着脸拖长语调说:“你们有各种势力,各种目的,我只知道他伤害了我亲友。我今天不杀他、不闹事,但也不参与你们搞利益博弈的事。”

“你在外等着也好。”程浩风回头淡淡说,他没有说“你不来也可以”,特意提“在外等着”,其实也是让胡仙仙等在此处别乱跑的意思。

本来胡仙仙是想快回碧洗宫看泥蛋儿的,可咂摸了一下他话里的味儿,感觉出他不相信蒯森雄,有让自己在外接应之意;也有让自己等着他一起回去之意,心里的气消了些,顺从地找了块干净石头坐着等候。

三官窑的密室在二十年前已建成,除了蒯家直系亲属,暗影盟嫡系成员,其余人不知道这个地方存在。

入门后,进到议事厅中,厅门立即关上,壁上铜灯立即亮起,“咔啦啦”几声摩擦钝响,蒯森雄从铁柜中走了出来。

“能在屡屡出了紧急之事后,还这般淡定从容,二位果然不凡。”蒯森雄目光真诚,他欣赏有魄力、有定力的人,夸奖之词毫不作伪。

程浩风对于他欣不欣赏自己不在意,解释道:“我们本有要事和你要商,去了你府上才得知那些意外之事。诸般巧合凑在一起,都解决了也好。”

“嗯?本有要事和我相商?”蒯森雄是真听糊涂了。

叶冠英看程浩风一眼,再向蒯森雄说:“我们截获你暗影盟中情报,已知道你联合了几乎所有法朝暗势力,在各个州县布了网,你一声令下,完全可以令人杀官员,劫银库,在城中烧杀抢掠,要让这张网不乱,只能先稳住你。”

叶冠英是管驿马传消息的,蒯森雄自有联络方式,当然不会用军中驿站,但叶冠英为了查蒯森雄的事,让各地部下查访得来消息。

或许在胡仙仙这般相对单纯刚直的人看来,杀了蒯森雄后那些黑网不就没用了?还用得着与他谈判吗?叶冠英却深知杀了蒯森雄后,会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更可能各处都乱得无法收拾。

得知暗影盟扩大到如此地步,并安插了人遍及各行各业后,叶冠英急忙找程浩风商量,两人决定面见蒯森雄直接谈条件。

而叶赛英和胡仙仙的事,到了蒯府才听蒯大少说起。当年叶赛英杀蒯十二的事,程浩风知道一些,不清楚细节,叶冠英则是完全不知道,到这里来的路上两人重新议好该如何谈。

讲清这些后,蒯森雄手指轻敲桌面说:"既然都是明白人,那且开门见山说出条件,也不用绕弯子。"

程浩风微颔首,沉声说:“我们的要求,其一是约束好你的属下,不要侵扰平民百姓,尤其是你收编的那些地痞,不要明目张胆为恶,别把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其二是,我们跟你合作寻找那些资源,用资源能造出什么,获得什么,且各凭本事;

其三,不要再跟高有全合作;其四……”

顿了一顿,程浩风和叶冠英交换了一个眼神,再说:"从前恩怨一笔勾销,我们不追究不报复,你也不能找叶赛英的麻烦;其五,给泥蛋儿和桑文秀治伤,并寻灵药给他们补身。"

蒯森雄把程浩风所说这五条回想一遍,再细细琢磨一遍,微眯着眼想了很久。

双方各有盘根错节的势力,谁能彻底把对方铲除?为了暂时的稳定平衡,只能各退一步。

蒯森雄捋捋胡须,语速很慢地说:“我手下那些人当然要约束,否则不知好歹与朝廷对抗,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想要什么,你们很清楚,我没必要干那种拉着一群乌合之众造反的事。

至于各种资源,我们完全可以互通有无,我目前正有一种国师想大量提取又找不到原材料的东西。

与代孝侯的合作是为了利益,跟你们合作能得到更大利益,我自然懂得取舍。

叶将军妹妹之事,我家小十二之事,且都不提,只可惜没能结成亲家,那更能紧密合作。

治伤、送灵药这些事本就要做的,我也不想误伤胡元君义弟,只是胡元君一来就咄咄逼人,我没时间表达歉意。”

这些话算是勉强同意程浩风他们的条件了,又详说了一些细节之事,再让蒯森雄提出条件。

蒯森雄沉吟不语片刻,说:"你们必须劝阻胡元君,她再继续因从前的事找我报仇,我性命堪忧,别说合不合作的事了。

还有血无仇,你们有多少把握能阻拦他找我报仇?

国师你有明面上的号召力,还有大批修者朋友,我有暗里的号召力,有一大批亡命之徒为我效力,我们要是打起来,受害最大的是平民百姓。

可我们之间要真正彼此信任,恐怕很难,除非做一件共同对付某人,互相握着把柄的事……"

他们都是算计别人算计惯了的老狐狸,当然难以彼此信任。

蒯森雄话还没说完,程浩风急切打断了他的话:“仙仙和无仇之事,我自有办法劝阻。你快说要共同对付谁,若是让我做忘恩负义之事,再多利益也说不动我。”

这共同对付的人肯定不会是个小土匪之类,程浩风急于问明是怕蒯森雄还有什么可要挟他的人。

蒯森雄得意笑了笑,能让程浩风起情绪波澜,也需要点儿本事。

他眸中划过狠毒杀意,阴笑答道:"我们需要对付的是陆焕邦,国师不必纠结。"

程浩风心下一松,这陆焕邦本就是要对付的人,到时候尽量不牵连陆开尊、陆来尊兄弟也算对得起朋友了。

“他能手握重权那么多年,可不是凭家庭琐事能扳倒的。我知道你与高有全合作时,在陆家搞了不少小阴谋。”程浩风可不想为朝争浪费过多时间,只要陆焕邦不挡他要做的事,不想争那些功名利禄。

蒯森雄食指点了点桌子边缘,再直勾勾盯着程浩风:"你不相信我会联合你们对付陆焕邦?哼,他富贵日子过得太久,越来越不相信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秘密,不支持我且算了还给我弄些障碍,我早有除掉他之心。至于怎么除掉他,最关键是我有他勾结东瀛的证据……"

朝中大臣勾结外邦?还是对中原早存了虎狼之心的东瀛?程浩风和叶冠英惊讶对视,随后答应蒯森雄条件,再详谈各项细节。

谈完后,程浩风和叶冠英出了门,铁门关上,破窑也合拢,眼前景象仍是荒废多年的瓷窑。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出了那个令人烦闷又头疼的地方,程浩风和叶冠英都觉得呼吸总算顺畅了。

皎洁月光下,胡仙仙斜坐石头上,微仰头望月,察觉他们回来,扭头看向他们。

叶冠英细看月下美人,看得眼睛发直了,程浩风不高兴地捅了捅他胳膊。

叶冠英撇嘴笑说:“怕我跟你抢啊?我才不喜欢这样的。明艳如春花,可惜不是朵解语花,太任性;清丽如秋月,可惜高处不胜寒,没情趣。还是我家春娆好,又温柔体贴,又热情如火……"

"别酸了,那是你没能耐降不住她!快回家守着你的好春娆。"程浩风笑拍叶冠英。

待得叶冠英走了,胡仙仙冷声对程浩风说:“谈妥了是吧?让步了,对吗?我要送泥蛋儿回陵州养伤,先走一步。”

凌风而起,还没飞远,程浩风追上来,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两人身形猛地一坠,差点儿摔下去。

程浩风凝出气泡裹出两人,哑声低吼:"你可以使小性子,可以不理解我,但就是不准离开我!"温馨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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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六章 救世争论

作者:

荒草蔓蔓,山野萧瑟,清夜银霜寒,残红滴落秋露白,一声孤雁啼,朗朗月色转凄迷。

同样的景致不同的心境,看来会有不同的意蕴,同样的言行不同的心情,会给人不同的感受。

程浩风深邃的目光中泅满了爱意,还有一丝无法看透胡仙仙内心想法的忐忑,若是往常如此,胡仙仙必然会深情回应他,让他安心。

可此时思绪繁杂,胡仙仙只轻叹一声,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仙仙,目前妥协只是权宜之计,相信我不会让你和你的亲友一直受委屈。"程浩风松开她,只是牵着她慢飞。

她这般不情不愿的样子,程浩风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肤再哄,且给她吃颗定心丸。

"我不是耍小脾气,不是要你承诺怎么对我好的那类争宠美人,我是不认同你们的所作所为。"胡仙仙落身下地,负手而立,忧虑又愤慨地看向远方。

茫茫夜色中,远山略去了树木花草、田园房屋的琐碎细节,只有起伏的粗犷线条,几座灰蓝山形呈现出极具张力的莽荡洪荒之美。

看着胡仙仙端肃神情,跟着落地的程浩风只能承认哄不了她、降不住她,也只能认真与她论一论势力争斗和天地浩劫之事。

"我没办法保护所有人,只能尽量留存自己亲近之人,天地浩劫不可避免,连自己也保不了,更何况其他人?要得到足够强的实力,勾心斗角在所难免,必定有所牺牲,也必定会有人要受委屈。"程浩风又何偿愿意妥协,跟蒯森雄合作实属无奈。

胡仙仙从远处移回目光,凝视程浩风,"天地浩劫无可避免,月亮是怎么做的?大山是怎么做的?小溪是怎么做的?"

“什么怎么做?山川日月什么也没有做。”

“对,什么也没有做,我们为什么要做?”

程浩风好气又好笑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是要提醒我‘无为而治’?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时候也要勇于作为。”

跟他很难好好讲道理,要么是从前那样专横独断根本不听,要么如今这样总做些小动作偏移事情重点。

胡仙仙懊恼退后,正色说:"为什么不让所有人一起努力?即使一切毁灭,也能一切都浴火重生。表面上在合作,其实都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势力,怎么逃出这片天地,为什么不守着水球?"

程浩风“嘿嘿”笑了几声:“仙仙你……你有时候也挺幼稚的。你想一想,要是全愿意同心协力对抗天地浩劫,还会不会有永恒之心的事?”

争论着,又绕回原点,是由一个或几个英雄来救天下苍生?还是由所有人团结去对抗劫难?永恒之心有存在的必要吗?

胡仙仙眉头拧成疙瘩,责任感和愧疚感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渴望自由,渴望能把握命运的心也炽热着。

"为什么你们想的办法都是逃离水球,没有其它办法了么?”空间震荡加剧,胡仙仙也察觉得到,可真的只能毁灭?

“目前所有办法中,只有我的办法是能保住最多生灵,又最能有效实施的。如果我不和他们斗,让他们占了强,结果会更惨烈。”程浩风也神情凝重起来。

胡仙仙攥紧拳头,咬紧牙,痛苦看着夜空,樊鼎瑶牺牲,哥哥惨亡又复生,义弟重伤等等这些事已让她难受万分,如果要看着更多的人死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以目前空间震荡情况来看,我估计还要过三十年才会让普通人都有明显感觉,而真正天毁地灭的情况出现,可能得等上百年。以后的事不必多说,你也不要多想。这世上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要让人心齐,几乎没可能。但不得不说你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我们那些办法都是退而求其次的补救办法。"程浩风轻拥她入怀,正经和她说话。

胡仙仙明白他尽力了,知道他的苦衷,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闹情绪,这时冷静下来,在他安抚之下趋于平和,如炸毛的小猫顺了毛。

“浩风,我不该朝你撒气……我害怕,我太害怕失去了……"

程浩风将她拥得更紧些,抚着她的后背,宽大温热的掌心传来可依靠之感,她最迷恋这种感觉,即使程浩风没有其他任何能力,她也舍不下他。

将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梳理清,胡仙仙说出最担忧的事:"我直觉你们各种势力争斗会加快空间震荡,提早出现大劫难,或许只要十几年就会天毁地灭,各种办法都无法实施。"

“要是各种办法都无法实施,那也是天意,我们回归本源,你是宇宙中一粒浮尘,我是依恋你的飘荡情丝,再有机缘,仍然痴缠,那也是个结果。”

听程浩风低语诉说,胡仙仙浅浅一笑。

程浩风又再说:“我们心在一起,不怕死不怕失去拥有的一切,其实也有很多其他人不会怕。我们几位师兄弟姐妹不用说,就算很多普通人,大牛、三花、泥蛋儿、桑文秀、二胖、梁慧芬他们,他们会认为什么最重要?”

这是在教训自己吗?胡仙仙昂头撅嘴一笑,飞身往碧洗宫而去。

程浩风随后飞起,与她一同前往,两人心结暂时解开。

到得碧洗宫看了泥蛋儿他们伤情,再问问有没有其它事,胡仙仙和程浩风稍放宽心。

"浩风,我还是得回陵州一趟。不是和你赌气哦,一得送泥蛋儿回家静养;二是该看看父母长辈了;三是我在京城中太能招惹是非了,回去避避。"胡仙仙缓声说,怕程浩风不同意,以目光央求着他。

“嗯,快去快回,不要惹事,我要是找你,不要躲着我,不要乱发脾气。”程浩风嘱咐着。

听他同意,胡仙仙很高兴,又因要守着泥蛋儿他们,让程浩风先回闲云观去。

天色微明,程浩风独自返回,暗暗叹着:还是当年的客栈小老板可爱,好哄啊,还有要分别时也没这么牵肠挂肚的难受。

蒯森雄与程浩风他们虽暂时合作,但并不会信任他们,在程浩风和叶冠英离开后,吩咐手下,再搜查融寒雅墅打斗后的场地,留一些关键证据,准备以后闹翻脸时向胡仙仙、程浩风发难。

九月二十七,泥蛋儿的身体稍好了些,桑文秀已伤愈七分,胡仙仙准备带他们回陵州静养。在碧洗宫中虽也可以养伤,但毕竟是有皇家背景的宫观,规矩很多,泥蛋儿又是男子,有诸多不便。

临行前两天,得到消息说樊楚瑶从邛州回了琼莲宫,她想静修一段时间,也想好好教徒弟唐文昭,于是决定唐文昭随胡仙仙他们回去。

胡仙仙带了泥蛋儿、桑文秀、叶赛英、唐文昭回陵州,还有哥哥嫂嫂托她带东西回家。

自从御赐美人之事后,葛淑美对胡仙仙态度好了很多,特意选了不少礼物让她带回去孝敬父母。

本来要跟着回陵州的人更多,但程浩风不让杭无一、唐彩儿同去,或许是留着她们两个,胡仙仙才跑不了?

因有伤员同行,一路行得很慢,十月初二到达陵州。

到得胡家小院门口,胡大仓最先迎了出来,他脸上的皱纹笑得挤成一团,牙几乎掉光了,衰老得很快。

紧接着,胡婶也迎了出来,先笑眯眯看看另几个人,再朝胡仙仙一瞪眼:“你总算想起还有家,还有父母了!”

胡仙仙见母亲身体还好,心里挺愉快,也不计较她话里带刺儿,嘻嘻笑着挽起她的手,声音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娘,我不是忘了你们,我是混得太孬没脸回来。娘,可别撵我走……”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胡婶想甩开她的手,可甩不开。

母女俩你甩我拉,晃得胳膊一摇一荡,跟拉手跳舞似的,看得别人都忍不住发笑,胡婶绷着的脸也不禁露出笑容。

胡大仓忙招呼众人进院里坐,热闹欢喜说笑几句后,胡婶得知桑文秀是泥蛋儿意中人,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

“这闺女儿好,秀秀气气、文文静静的,我喜欢。你们的事儿问过你父母了吗?”胡婶关心道。

“我爹娘早亡……"桑文秀答了一句,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胡婶安慰她好一会儿,她擦了泪笑说:"都过去了,如今过得很好……叔叔和婶子嫌我病多,怕拖累他们,让我搬出家搭个草棚住。

那时候我才十岁,有一次下暴雨,我师父路过避雨。

草棚漏雨,地方又小,我站在边上淋得我全身湿了,师父说我把能遮雨的地方让给她坐,是个有善根的人,收我当了徒弟。

后来,我病也好了,还遇到那么多对我好的人,很幸运。”

说着,桑文秀向泥蛋儿娇羞一笑,泥蛋儿也朝她傻笑,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胡婶又和叶赛英、唐文昭说两句,再横胡仙仙一眼:“泥蛋儿可都有了着落,你呢?这几年多少坎儿都过了,咋又还解除婚约了?”

就怕问这个问题,还是躲不开,胡仙仙只能咧着嘴干笑。

逼问了几次,胡仙仙都说不出个理由,有些事不能和父母说,可这态度让胡婶真生气了。

正为难,叶赛英面无表情挺玄乎地说:“那是他们的劫,分开才能让劫早些渡完。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婚约只是个形式。”温馨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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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七章 故友异事

作者:

玄之又玄的话,似乎是故意卖弄,还有欺骗他人之嫌,可用来应付有些难题真的管用。

叶赛英一番话说得胡婶云里雾里,也不再苦苦追问胡仙仙和程浩风关系进展如何,感叹起往事。

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又简略说了征番的事,到了晚上欢喜团圆吃了一顿饭,叶赛英和唐文昭告辞去往琼莲宫。

桑文秀原本要跟着一起走,胡仙仙看泥蛋儿依依不舍的模样,说自己不会哄老人开心,胡婶他们那么喜欢她,让她留下来陪老人。

第二天,胡仙仙去看望三叔公和其他家族中长辈,顺便也带桑文秀认识胡家亲戚。

因生活平顺,保养得好,三叔公身子骨还健旺,看着比胡大仓还年轻有精神。

他一向开朗豁达,也没问胡仙仙与程浩风退婚的事,只是瞅见其他人没留意他们,才问:“仙仙,你如今修道有成,又屡立战功,还乐意听三叔公唠叨吗?”

胡仙仙笑了笑,马上点头,乖巧地等着三叔公说。

微皱眉思索片刻,他才意有所指地说:“仙仙,为在意的人着想是对的,可不能按你认为的好与坏替对方做决定。不论什么情况,都该尊重对方的选择。他愿意为你做什么,别推开他;他不愿意做什么,也别强求。”

这是三叔公反复思考总结后的人生感悟?胡仙仙能懂那意思,可要照那么做估计做不到。

三叔公见证了胡家的兴衰,也因在鸿宾楼管事多年,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人生经验丰富,有些感悟比经书上说得还透彻。

“谢谢三叔公,我会尽力处理好各种事。”胡仙仙感激说着,又略显羞涩地说,“我和他还是挺好的,等了却很多杂事,还是要和他相守。”

三叔公欣慰一笑,又喊桑文秀过来,问起她和泥蛋儿的事。

过了两天,胡仙仙进城去看三花、大牛、栓子这些旧友,到了大牛家门口,刚喊了一声,三花挺着大肚子,迈着小碎步出来。

见是胡仙仙,三花激动地高声大叫:“是小姐回来了!大牛,真是小姐来看我们了!”

说着又蹦又跳朝胡仙仙慢跑,大牛怕伤着孩子,急忙从屋内冲出来扶她。

将胡仙仙迎进屋内,她打量一番,只见这个小家虽不奢华,但整洁中透着温馨,很为他们俩高兴。

闲聊中,大牛和三花说起因怀了孩子,三花又无人照顾,栓子给他们特许了三个月假期,假期里工钱照常领。

因此三花怀胎七个多月后,大牛便在家中照顾她,问起如今已怀八个多月,胡仙仙估计赶不上看新生儿,提前送了银制长命锁。

他们推辞不要,胡仙仙说:“你们知道我事情多,趁有空送给你们好些。不会是嫌这么个小银锁寒酸瞧不上吧?”

听她这么说,大牛连忙接了过来,和三花一起解释着只是还没生孩子就收了礼,挺不好意思。

胡仙仙一笑:“收着就好,别怪我抠门儿小气,孩子小时候就戴太贵重的金银珠宝损福寿,等他长大了自个儿挣大金锁才好。”

说着闲话,他们又讲起自从出了小妹的事后,栓子再也不去花街柳巷胡混,性格也沉稳很多。

只是,陵州迎仙阁分店的生意越发红火,栓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少了。

人要成长,成长付出的代价各不相同,对于栓子的心结,胡仙仙托他们有空多开导安慰。

说起从前朋友,三花忽然惊呼一声,“唉,小姐,你快去瞧瞧二胖他们吧,他们可遇到难处了,正巧你回来了,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胡仙仙让她说清二胖他们有什么事,他们说梁慧芬也有孕了,可孕期很不顺利。

二胖和梁慧芬成婚几年,一直想要个孩子,但一直没怀上。

高壮壮长大了,虽没有对二胖忤逆不孝,可和二胖终究不亲密,梁慧芬想给二胖留个骨肉,好容易快三十八岁了怀上个孩子,身体拖得虚弱多病不说,又常常不是发呆就是发疯……

这情况听得胡仙仙拧紧眉头,梁慧芬是寡妇再嫁,虽比二胖大了六岁,可她一向说话做事都精明爽利,怎么会发呆又发疯?

胡仙仙立刻向大牛三花告别,匆匆去了二胖家。

小巷口,一家小铺面里,屋内是灶具和柜台,屋外支起油布棚,棚下摆了些桌椅板凳。

这时过了用餐高峰,只有一桌客人慢慢喝酒聊天,店老板趴在柜台上无精打采地呆看着街上。

“咦?仙仙……回来啦?”店老板就是二胖,看到胡仙仙走来后,眼中有了点光彩。

胡仙仙点一下头,“慧芬姐呢?听说她不太好。”

二胖长叹一声,还没答话,眼圈儿先红了:“她在里屋儿,你去看看就能看出咋回事了。”

他指了指柜台旁的小门,胡仙仙推门入内。这时客人也吃完结账了,二胖心里有事儿,干脆收拾好了,关门停业。

穿过库房,小院儿,堂屋,进到卧房里,胡仙仙看到梁慧芬目光呆滞地自言自语,高壮壮在一旁低声劝她吃饭。

梁慧芬斜坐床上,胡仙仙到门口时,她立刻发现了,呆呆的样子变得警觉又畏惧,快速往床里挪了挪。

“娘,躲啥躲呢?快吃一口……你再这么下去,得把我那小弟弟还是小妹妹饿死……”高壮壮背对门口还没察觉胡仙仙来了。

胡仙仙恍惚看到梁慧芬身后有黑影,是有浓郁鬼气的黑影,但那鬼气又和梁慧芬绞缠一处,一时看不分明,再定睛细看。

目蕴灵力,渐渐看清梁慧芬果然被鬼附身,那鬼是个男子,容貌竟与高壮壮有些相似。

屋内骤然一亮,胡仙仙取一元浑真簪划出荧光朝那鬼影卷去。

荧光点点闪过,同时响起尖啸声声,梁慧芬抱着头缩到床尾,抖如筛糠。

突然的变故让高壮壮吓得差点儿摔了碗,看到门口的胡仙仙后,稍稍镇定了一点。

没人说话,可尖利怪啸声越来越高亢,如要震破人耳膜,偏又音量不算大,除了屋内的人,其它地方的人听不见。

荧光旋转收束为一根光绳,阴气聚拢,高壮壮也清晰看见一道黑影被捆住,他揉了好几次眼睛看向黑影,越看越眼熟。

梁慧芬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缓缓抬头,浑浊的眸子清亮几分,盯向那黑影时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大胆厉鬼,还敢不服!”胡仙仙持簪的手翻舞几下,荧光更亮,黑影没法再挣扎了。

胡仙仙想不通,若是鬼修还罢了,一个没有法术的怨毒厉鬼敢在她面前闹腾?而梁慧芬和高壮壮似乎不是很怕这个鬼。

正疑惑,二胖进屋来了,他刚到门口,那鬼影又猛烈挣扎起来,声声啸叫都透着满满的怨恨愤怒。

随着一元浑真簪灵力加强,鬼影完全被笼罩在荧光中,它那身形样貌显得更清楚,梁慧芬和高壮壮看得目瞪口呆。

“高阿吹!高阿吹,你……”二胖眼睛睁得溜圆,“你不是……这是咋的了……”

他想说的是“你不是死了吗”,可看看胡仙仙严肃神情,有些明白过来。

“嚯嚯嚯……”高阿吹的鬼影发出要咳嗽又咳不出痰的声音,一会儿后尖声叫道,“死……给我去死……抢我、抢我老婆给你生娃……”

二胖的脸色煞白,倒退了几步后,又猛然冲进屋,指着鬼影怒喝道:“高阿吹,别以为我怕你?!这几个月原来是你在做怪!你拖得慧芬苦了那么多年还不够?死了那么久还要祸害她!”

鬼影是高阿吹,梁慧芬前夫,高壮壮的生父。

胡仙仙以前不认识高阿吹,他此时显现的样子是他快死时那年的模样,只见他约三十岁,瘦得两颊凹下去,所以两片厚厚嘴唇更凸出得怪异。

虽没见过高阿吹,但在他死后几年,胡仙仙听梁慧芬说过他们的事。

梁慧芬十六岁嫁给他,那时高阿吹二十五岁,只因他从小体弱多病,他父母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做,娶妻如同给他找了个粗使丫鬟。

最先家境过得去还好,过了几年越过越穷,高阿吹和父母全埋怨梁慧芬是个败家的霉星,他们一天到晚挑刺,梁慧芬要看店,要带孩子,要做家务,他们还是嫌这儿嫌那儿。

后来,高阿吹父母去世,他才对梁慧芬稍微好点,可他又病情加重了,拖累得家里欠下一大笔债。

没两年,高阿吹也死了,梁慧芬带着年幼的孩子累死累活拼命还债,也在那个时候和二胖相识。

再往后的事,胡仙仙都知道,二胖常帮梁慧芬做事,一来二去互相喜欢上了。

当前情况是:高阿吹对梁慧芬改嫁之事怀恨在心,积怨化厉鬼,在梁慧芬怀孕后身体虚弱的情况下,附于其身,想害死那腹中胎儿。

高阿吹对二胖的责问如同没听见,只是不停说着断断续续不成调的狠话,它不是鬼修,受阳气压制大,说出的话多半让人听不清。

胡仙仙肃色道:“二胖,它阴寒气非常重,你别靠近!快让一让,我马上打得它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已召出慧心玉剑。

“不……仙仙不要打……”梁慧芬急忙半跪着阻止。

高壮壮则“咚”地一声双膝跪下磕头:“仙姨,求你饶了我爹!”

左手持簪,慧心玉剑捻在右手中,胡仙仙看向二胖,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温馨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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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 饶与不饶

对于那个要伤害自己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家伙,二胖简直恨不得他灰飞烟灭,可当胡仙仙问他如何处置,把决定权交给他时,他犹豫了。

以胡仙仙对他如兄长一般的情谊,他可以要求用最狠的方法处置高阿吹,一个天仙对付一个厉鬼太容易,但以后应该如何与高壮壮相处?

看看正在磕头哀求的高壮壮,二胖叹息着朝胡仙仙摆了摆手。

“你们想好了?放了它,可能还会来纠缠。”胡仙仙斜一眼梁慧芬,再看向高壮壮,“高阿吹目前属于神智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他对亲生儿子也可能附身伤害。我在的时候能保护你们,不在了呢?”

听她这么说,二胖紧张又纠结地慢慢靠拢高阿吹:“你不要闹了,行吧?我们以后给你多多烧纸钱,还给你修新坟。”

二胖的意思是劝高阿吹向胡仙仙求饶,安心去阴曹地府,那都不用为难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梁慧芬和高壮壮也静静等着高阿吹回应。

“嚯嚯……”高阿吹两个黑窟窿般没有眼珠眼球之分的眼睛,泛起暗红幽光,“狗杂种死……我走……”

他紧盯着梁慧芬隆起的腹部,怨恨之意浓郁得在场每个人都清楚感受到。

梁慧芬慈爱又愧疚地抚了抚小腹,喃喃说着:“娘不好……怪娘贪心了……害了二胖,又害了你……当初咋就犯糊涂跟了二胖?我错了,是我错了……”

这自怨自怜的话让胡仙仙心头火起,不觉收紧了一元浑真簪划出的荧光,把高阿吹勒得又尖利哭啸起来。

胡仙仙可不会怜悯它,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女人死了丈夫改嫁就有错有罪?更何况,高阿吹对梁慧芬没什么恩德,付出的关爱就更少了,没理由怨她改嫁,更没理由害她与二胖的孩子。

听高阿吹叫得凄惨,高壮壮心有不忍,父亲死时他才七岁,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父亲常年躺在床上,见了母亲便问见了谁,做了什么,数落母亲不会好好经营生意只会勾野汉子,他明白父亲种种缺点,可父子血脉相连,他实在不忍心。

“爹,你向仙姨服个软儿吧。别想着害我那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了,胖叔这些年对我不错,你也大度一些。爹,服个软儿吧,我不想看你魂飞魄散啊……”高壮壮含泪恳求。

可高阿吹本性小气偏执,如今又是没有理智的厉鬼状态,哪能听得进劝?

胡仙仙看出二胖一家人都很痛苦为难,也有心想借此事探一探高壮壮对二胖的态度,撒开雾隐无隙网把高阿吹罩在其中,让他们三个到堂屋商谈。

先让二胖扶梁慧芬坐下后,他们才坐,胡仙仙环视一圈,说:“只要高阿吹肯服软,我不会打散它魂魄,只是送它去冥司。但它已化厉鬼,恐怕很难再投胎,被关押很多年后或许有机会。”

这么说已经是看在二胖的面子上,为他们以后家庭和睦做的安排了,照正理,胆敢私自到人间为恶化厉鬼,应当灭得无法转世。

胡仙仙还有一层隐忧,这高阿吹死去多年,定是早被勾魂到了地府的,如何能跑来阳间挟私报复?是有修者故意放它出来?

修者如果是针对二胖,没什么意义,难道针对的是自己?此事必须妥当处理好,要不然灭了高阿吹也会给梁慧芬带去不好的影响,还可能使二胖与高壮壮不和。

交谈几句后,梁慧芬还是觉得没有为高阿吹守寡对不起它,高壮壮还是求胡仙仙不论高阿吹服不服软都直接放了它,二胖不好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听着。

胡仙仙语气辛辣尖刻起来,分别睃高壮壮和梁慧芬一眼说:"你念着生养之恩,你又念着旧日情分,你们觉得放过他是你们善良,是在为他好?

哈,难怪说做坏事儿的都是好人,好人该遭雷劈呢。

照你们所说去做,高阿吹只会认为你们还想着它,更不肯回它应当去的地方,也会更恨二胖和二胖的骨肉。

舍不得之心与怨恨之心交织盘绕,只会让它变得更偏激。最终结果只怕是永远等不来投胎机会!"

高壮壮也深知胡仙仙说得有道理,父亲已亡,若是再眷恋世间,再怨恨他人,只会迷失心智,落得成必须要诛除的害人鬼怪。

可他幼年丧父,那种源于血脉的亲切感,是二胖再怎么关怀他也换不来的。平时这种感觉不强烈,高阿吹以当年形象出现时,那种亲情便占据了他的心。

“仙姨,还有没有其它办法?你们的法术中有让厉鬼保持清醒,慢慢修炼的,对吧?”高壮壮讨好地试探着。

"不行,它根基浅,又是从地府中跑出来才化厉鬼的,遇上我发现它已算幸运。若被地府阴差发现,或是被其他专门降妖捉鬼的道人发现,只有魂飞魄散一个结果。照我所说,让它承受该承受的,或许还能有救赎机会。"胡仙仙尽力耐心劝说。

高壮壮还是狠不下心,想给父亲谋个更好结局。得知孕期那么难受的原因是高阿吹做怪后,梁慧芬完全陷入自责内疚的情绪里,她认为全因她失了贞洁,才招来祸事。

为了开解他们,胡仙仙又打比方说:"先别管我怎么处置它,你们这态度便不对。如果它不是鬼怪而是赌输了钱把你们卖给二胖,遇到类似的事会怎么办?

不理它,躲着它就行了吗?它只会更认为你们软弱可欺,变着方儿来挑事。只有抓它进大牢,让它明白过去的恩怨不能抵消如今的罪过,法不容情,才能让它收敛。

要对亲人好,但也不可以伤害其他人,不要让它以为捏着亲情软肋就能为所欲为,不要给他为恶也不会受惩的侥幸心理。

你要是真孝顺,在它坐牢时不嫌弃它,常常开导它,等待它改过自新,让它坦荡活在阳光下才真的对它好。

一味纵容,让它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过下去,是害了它。"

话说了这么多,胡仙仙已自己都觉得管得宽,讨人嫌了。

可道理就是那样,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好人多藏奸,也是从很多惨痛结果得来的经验。

看梁慧芬和高壮壮被胡仙仙说得哑口无言,二胖有些过意不去,问胡仙仙可不可以和高阿吹商量,让生下的孩子姓高,以后以父礼祭祀高阿吹,只要不存伤害那未出世胎儿的心就行。

听了他的提议,胡仙仙和高壮壮诧异看着他,只有梁慧芬理解他的苦心。

心尖像是有无数钢针在扎,梁慧芬扑簌簌掉着泪,轻摇着头,“我当年不该答应和你好的……只想着我和孩子好,也不为你自己考虑……你要是找个黄花闺女,哪有这些麻烦呀……”

听她哭诉,胡仙仙和高壮壮才明白二胖的意思是为了保全孩子,宁愿让孩子认高阿吹为父,不考虑面子问题,也不考虑死后有没有香火祭奉,只想着一家人能好好过。

"仙姨,这事儿我想通了……由你来做主处理吧。"高壮壮神情很难受地按着胸口,对胡仙仙说。

胡仙仙没反应过来他态度怎么转变了,他倒低声劝起母亲,还讲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实事。

城郊有一户人家,农活太忙没照顾好孩子,有一年开水锅乱放,不慎烫伤了小儿子。

因了愧疚,父母对小儿子十分溺爱,年纪长大了还是成天游手好闲。

姐姐出嫁后,有一次到姐姐家玩儿,偷了姐夫积攒的银两,被发现后,父母让姐姐忍一忍,姐姐在姐夫面前低声下气相劝,抹过了这件事。

后来让他随姐夫去码头做工,他正事没学会,倒学会赌博,偷东西偷得更凶,被抓住后反而诬赖是姐夫教唆他偷的。

他们赔不出所偷转卖的东西,都被打了一顿,两人都丢了活计。

在家中养伤,他更是好吃懒做,没钱就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那德性,偏还看上了某富贵人家的嫡女,可别说娶人家了,连让媒人去说亲,见女方父母的面也没见成。

思娶嫡女成狂,为了弄钱,打起姐姐的主意。他又哭又闹让父母帮着把姐姐骗回娘家,要卖姐姐进青楼换钱。

没想到姐姐早有警觉,邻居也早看出不对劲儿,拉人的车才出村儿,邻居们帮着姐姐逃跑了。

得了钱后,他拿钱去求嫡女家的一个仆妇带路见小姐,总算远远看了几次美人。

没几天后,因没买着人,他又退不出钱,被人贩子打了一顿。

紧接着偷窥嫡女的事又被发现,富贵嫡女家又把他打了一顿。

伤重抬回家后,他不自省种种错误,还怨父母无能,不能让他享受好生活,逼父母去求姐姐帮他弄钱。

因暂时无人照料,他在家中躺床上喝酒吃肉,醉酒后没发觉蜡烛引燃了蚊帐,等他被呛醒,又因他有伤跑不快,慌乱跌倒在地,被活活烧死……

这事儿远在京城的胡仙仙不知道,二胖和梁慧芬都知道,高壮壮哑声问:"这是意外的祸事?还是该怪他姐姐逃跑了,没有再帮他?或者怪他父母没能耐,没有帮他达成娶嫡女的心愿?唉……胖叔居然不计较我爹做的事,我……胖叔,你说那家的事该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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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一百三十八 心如寒冰

蜀川的冬天气温不低,可在小兔将要跌倒又没跌倒,山猪伸出手去扶她,反而把她吓得跌坐在地之时,两人同时觉得寒意彻骨。

不是蜀川冬天的湿冷寒意,是发自心底的寒意,两颗心隔了重重冰墙。

小兔内心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理智又重占上风,她对重逢之事恐惧又担忧,极度害怕生活会再次失控;山猪内心经过最初的惊喜后,清晰看到了小兔眼里的忧惧,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对方却抗拒甚至畏惧自己接近,这让他沮丧失落的同时,暗生恼意。

快速转身离去,小兔默默说:对不起,别怪我冷漠,必须把心封冻住,人生多风雨,有一颗冷硬的心才活得下去。

回到大厅后,小兔请求徐公子帮她取酒。

徐公子眨了眨眼,没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小兔找借口说是怕黑。

鱼凫庄园的夜里会亮起路灯、草坪地灯,临近春节还还特意设了几个喜庆彩灯雕塑,哪会黑?

虽然觉得蹊跷,徐公子没有多问,再看小兔真受了惊吓的样子,也就往库房去了。

要喝酒的人催了好几次,小兔在大厅里忐忑等着徐公子取酒来,结果徐公子还没来,山猪进了大厅。

见他到来,众员工纷纷起身敬酒,偏偏酒不够,有性子急的人呵斥起小兔。

“过年了,兄弟们聚在一起高兴,为了点小事发火不值得。等一等嘛,今晚上我陪你们不醉不归。”

山猪拍了拍那几个闹事人的肩膀,把拎着的酒瓶各倒了些酒在他们杯里。

“嘿嘿,还是三哥好,瞧得我们些小泥鳅!听三哥的,不闹事,开心过大年!”那几个家伙围着山猪说笑起来。

酒取来了,小兔带着服务员送酒,徐公子跟在他身后帮忙。

走到山猪身旁时,他瞟一眼徐公子,再盯着小兔的眼睛说:要正视内心,躲是没用的。

小兔扭头避开他目光,绕去另一桌,徐公子昂头瞪山猪一眼,明白了小兔今晚情绪异常的原因。

等客人们喝得东倒西歪,山虎安排车送基层员工返回公司宿舍,一些公司高层职员还有应酬,山猪没去搞那些应酬,斜坐在大厅门口看小兔他们收拾东西。

收拾完了,其他同事拉着徐公子去准备内部团年宴,小兔整理好吧台,也要走的,可她被山猪拦了下来。

“你让一让!你们办了年会,我们也要吃年夜饭的。”

山猪乞求般地说:“我们别这么生分,行么?好好谈谈,我们再好好谈谈……”

“谈什么?以前的事我全忘了,没有可谈的。”

“忘了也没什么,我记得就好,你只要跟我谈谈就行了。”山猪伸手捋小兔耳边散开的一绺发丝。

工作要求把头发全部束到脑后盘好,忙乱中没察觉散了,小兔迅速退后,自己别好头发。

“那个徐公子在追你?你听说了他大闹前女友订婚宴的事没有?才一个星期前的事儿吧?他要是对前女友没了感情,不会去闹的。他追你有目的,别让他骗了。山猪猜测小兔拒绝他是因为徐公子。

“我知道他有目的,他想取得家长支持出国学服装设计。可这些跟我没关系,我和他没什么!”小兔说清了后,想绕开山猪。

“不是因为他……那还是因为阿玲?”山猪靠得更近,“我们尽力不伤害她,满足她生活所需,阿玲的事不算什么。我和她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才说徐公子时,那意思仿佛徐公子是乱招惹姑娘的花蝴蝶,轮到他自己,从前的事儿成“错误”了?小兔听得冷笑一声,转身往大厅角落走,那里有扇大窗户,可以翻窗出去。

发现她的意图,山猪跃身而起拉住小兔,“我相信你不是争风吃醋的人,更不会伤害阿玲和大仔,他们迟早也会懂的,不要再躲来躲去折磨我了。”

再一次被拦下,小兔只得停住脚步和他争论:“折磨你?就算我不索取什么,争抢什么,甚至默默离开了,都已经对阿玲造成了伤害。全是你的错,还好意思说折磨你?”

小兔毫不掩饰眼里的怨愤和鄙夷,山猪的心像被重锤敲了一下,钝钝地疼。

好一会儿后,他才疼得缓过劲来,“是我错了,错了也不可能重来啊……可我从来不觉得两个人灵肉合一之后,悄悄离开是奉献行为,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对心灵和生活没有影响,逃避没有用的,得学会接受已经发生的事。”

小兔也懂得人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小小的壳里,但是真的已闯下大祸,不藏起心来,又能怎么办?真怕再出什么事。

看山猪目前状态也猜得出,阿玲仍然住在山家,以山猪的女人这身份操持家务,所谓的“分手宴”对于阿玲来说只是山猪又胡闹了一次。山猪再会耍狠也不敢真的撵阿玲,他很混账,可还没到毫无人性的地步。

小兔木然站着不说话,这比大声叫骂还让山猪手足无措,“你真那么讨厌我?”

“我说不清楚……”不能否认,也不愿承认,只能答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不清楚,我清楚,我清楚自己想要天天和你在一起。”山猪伸出手,再次试图抱小兔。

小兔闪身躲开,怒声喝道:“你放尊重点!”

“尊重点?我是你男人了,不是邻家哥哥!不论你怎么逃避,都抹不去那些痕迹!”山猪高声吼起来,空荡荡的大厅里响起一波又一波回音。

怕他大吼大叫引别人围观,小兔放缓语气:“小声点,行吗?好好珍惜拥有的一切,不要失去了才后悔。”

“我就是失去过很多次了才懂得最珍贵的是什么,才不想放手!你十三岁的时候,和阿玲办酒席前,特意给你打电话……”山猪侧开头捂着发红的眼睛抹了抹。

顿了片刻,他接着说:“很想,很想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新娘……先满足我妈心愿,我可以等,等你长大……可惜,没说出口,那想法实在太荒唐……我也逃避很多次了,到头来不也还是做了荒唐的事……”

即使他说的真话又如何呢?小兔不是不信,是承担不起。

怕他情绪失控惹事,小兔低声劝着:“是恩也好,爱也好,能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留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还留我做什么?”

他正要反驳,斯经理找小兔吃团圆饭,在大厅门口笑着大喊,可看清他们表情动作后,立即微张着嘴呆在原地。

第八百一十九章 告妻刁状

对家庭纠纷有何看法,怎么处理,二胖所处的位置最为难,他挠挠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不出什么。

高壮壮其实也并非询问后还求个什么答案,看看他态度而已,随后自答:"家人之间的伤害,外人难做决断。由最亲的人来决定怎么处置才最合适,胖叔能为一家人和睦着想,我也可以。"

说着,他保持跪地姿势双膝挪行几步,在胡仙仙脚边磕头说,“仙姨,按你的方式来处理我爹之事,但请尽量多宽恕他。"

胡仙仙颔首欣慰一笑,双手扶起高壮壮,表示会尽量给高阿吹减轻罪责。

议定后,进到卧房,撤去雾隐无隙网,再用一元浑真簪朝高阿吹飞绕了几下,使得它被荧光捆松了些,能以生前样貌见人。

高壮壮泪流满面,对它说了很多关怀安慰的话,又劝它安心等着投胎机会。

然后,胡仙仙让他们三人先去堂屋中回避,要处置高阿吹了。

以心念召来一名阴差,胡仙仙严肃交待:“此鬼生前名为高阿吹,逃蹿阳间化为厉鬼,还加害凡人,带回去严加看管。但本座与它有些旧交情,不要太苛责它,多多敦促它感怀天地之恩,以图早早转世。”

阴差只能拘新死的懵懂之魂,对付高阿吹这般厉鬼还有些难,胡仙仙在他手腕处点了一下,注入一道灵气,青蓝灵气莹莹发亮,阴差甩出套索抓高阿吹时法力高很多。

见高阿吹挣扎不脱,胡仙仙才收起一元浑真簪,看两个鬼影变为模糊黑影,最后没入虚空中。

办了此事,胡仙仙再到堂屋中与高壮壮他们说话。

和他们说了高阿吹的处理结果后,又论起高壮壮所说的那件事。

"不能因为愧疚而失去基本是非辨别标准,太过纵容不是当成亲人来看,是当成了收债的煞星。

那其实算是惧怕而不是对他爱护,比如那一家人若是真为了小儿子好,应该是从他偷家人的钱开始就要狠狠教训。

从诬赖姐夫起就该告官,让他承担该承担的罪责,一开始就严厉了,也不会起卖姐姐换钱的坏心。

对一个人好,不是要给多少钱财,更不是任何事都千依百顺,让他自己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才是对他好。"胡仙仙瞥一眼高壮壮,又颇有深意直视二胖。

继父继母虐待孩子固然不对,太过忍让也不对,高壮壮快二十二岁了,若是敢对二胖不孝,胡仙仙可不会饶他。

二胖没明白胡仙仙的眼神,高壮壮倒看懂了,郑重向他们说:“放心吧,我分得清是非,会孝敬胖叔也会照顾弟弟妹妹。”

这些杂事解决完,天色已黑,他们做了晚饭请胡仙仙吃了,快半夜时胡仙仙才回胡家小院。

才过了两天安闲日子,十月初九清晨,胡仙仙还盘坐房中榻上没出定,高壮壮火急火燎地拍着院门高喊。

泥蛋儿去开了门,要问他出了什么事,还没开口,高壮壮冲进院子,跪倒在胡仙仙房门口。

“仙姨……救命啊……救救我娘他们……”高壮壮哭着哀求。

胡仙仙收功出定,开门出屋,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我娘死了……不,也没死,是还没死透……”高壮壮语无伦次。

这是什么意思?胡仙仙也想不明白了。梁慧芬孕期受阴寒之气所侵,或许对身体有损,听到高壮壮哀求时,还以为是胎儿不稳,可怎么会死而没死透?

见胡仙仙拧眉苦思,高壮壮急道:“仙姨,你快去看看吧,我们请了几个大夫都说不清怎么回事。”

想是难想清楚的,胡仙仙飞身而起,决定先看看再说。

到了后,胡仙仙立刻探梁慧芬鼻息,没了呼吸,但心窝还温热。

目蕴灵力一看,魂魄已离体,是真死了,可胡仙仙随意看看也可看出梁慧芬阳寿在六十以上,折寿也不可能一折二十多年。

事情紧急而诡异,胡仙仙来不及安慰哭得昏天黑地的二胖,飞去找归冲虚。

已看出梁慧芬不是被害,而是的确被阴差勾魂,归冲虚是陵州地仙,这些事由他管,怎么会出这种错?

“阳寿未尽,又无伤天害理折寿之事,为何勾魂?你办事越来越任意妄为了!”胡仙仙摆出天仙派头,大声训斥。

归冲虚正笑脸相迎,乍听她这话,愣了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胡元君说的可是城北熏鸭摊老板娘高梁氏之死?”

“高粱食?哼,还小麦食,水稻食呢……”胡仙仙怒极了,竟没反应过来归冲虚的意思,“你派阴差勾我慧芬姐的魂,害她阳寿未终枉死!”

归冲虚拿袖子擦擦额头冷汗,急切说:“梁慧芬就是高梁氏啊,此事并非小仙下令办的……”

这一解释,胡仙仙明白过来,梁慧芬是闺名,她嫁给高阿吹了所以称“高梁氏”。

关于这种称呼,胡仙仙一向很不满,再土再难听的闺名也是表示独立个体的名字,弄个某某氏,跟打上标记的牛马差不多了。况且,梁慧芬已经改嫁二胖,还叫“高梁氏”也太不对了。

“慧芬姐就是梁慧芬,再要理顺也该是‘关梁氏’,不许再喊高粱、小麦什么的。”二胖姓关,不论出于私心还是道义,胡仙仙都希望梁慧芬跟着二胖。

归冲虚苦笑,而后正色说:"胡元君先别计较名号了,这梁慧芬之事我可管不了,是高阿吹上告冥司刑判,由刑判派差役拘走魂魄的。"

原来事因如此,胡仙仙惊愕得眼睛睁得溜圆。冥司刑判如同是人间的刑部狱讼司,那梁慧芬一个小摊贩,用得着刑判派差役来抓?

这事相当于人间小门小户闹家务琐事,本该各坊小吏管管就好,结果别说小吏,连知府也管不了,直接被刑部狱讼司逮捕走了。

惊愕之后,胡仙仙冷静下来,梁慧芬不可能犯什么足以惊动刑判的事,极有可能此事与自己有关。

“归老伯,对不起,怪我鲁莽了,愿受惩处。”胡仙仙向归冲虚稽首道歉。

“这也没什么,你本来比我高一阶,从前是你谦虚念旧才称我‘老伯’。我们还是先谈谈梁慧芬的事,这得从刑判性格说起……”

胡仙仙听着归冲虚语气不对,打断他的话,拉着他的手低头羞愧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归老伯几次救我,我还不问清原因就乱发脾气。等办完慧芬姐的事,我一定赔罪。归老伯,你必须真心原谅我,要不然……”

“还要挟我原谅你?呵,你能怎么样?”归冲虚不会真的责怪她,但心里又确实挺不舒服。

胡仙仙眼珠儿转了转,“你要是不原谅啊,我就……天天做很多好吃的在你这土地庙里请客,偏偏不许你吃,勾得归老伯你满肚子的馋虫乱爬。”

声音娇脆,神情娇憨,端肃天仙变回当年的市井小姑娘,归冲虚心里憋的气不由消了大半。

他哭笑不得横胡仙仙一眼,“怕了你啦,等你办完这事,做一大桌好酒好菜算赔礼吧。我们这会儿还是先说说正事。”

说起真正原由,得从新任刑判性格说起。这位刑判乃是几百年前一位进士,因不肯贿赂官员,中了进士后没能得授实职,也就没能踏上仕途。

后来,外邦入侵,他不肯投降外邦,大骂来劝降之人,被活活打死。

因感其清正刚耿,死后得封地仙,又因冥司办案清正公平,他的禀性正好合适,屡立功劳,得升刑判。

这位刑判廉洁刚正,但太迂腐执拗,尤其对改嫁女子有偏见。

因他被外邦人抓走时,曾高喊嘱咐其妻带幼儿逃进深山,好好养育儿子,言外之意是守着儿子不要改嫁,当时其妻也答应了要养好儿子的。

等他得封地仙,才知道他死后不久,妻子已改嫁了,十分气恼,托梦给儿子,让幼儿去寻一位远房亲戚,别再跟着娘。

无巧不巧,高阿吹不知听谁说起刑判最恨改嫁女子,吼着闹着要状告胡仙仙唆使它妻子改嫁,还徇私伤它魂魄,使它难以投胎。

这厉鬼喊冤,还控诉天仙徇私之事,很快传到刑判耳朵里,要亲审高阿吹。

高阿吹添油加醋说梁慧芬如何不守妇道,二胖如何虐待高壮壮,胡仙仙又如何徇私帮二胖,请求刑判让梁慧芬在阴司受那锯为两半之刑。

“锯为两半”,不是将肉身锯为两半,是把魂魄撕裂,一半归高阿吹名下,一半归二胖名下。

魂魄撕裂之苦,胡仙仙受过,她有仙法加持尚且痛到难以忍受,梁慧芬这样的凡人只能魂飞魄散,那胎儿当然也只能胎死腹中。

胡仙仙目光忽然凝如寒冰,暗恨当时怎么手软饶过高阿吹?二胖与梁慧芬互敬互爱那么多年,好好照顾了高壮壮那么多年,最终要落个凄凉结局?只因高阿吹恶人先告状,就要弄出一尸两命的惨剧?

来不及向归冲虚告辞,胡仙仙敛了阳气,直闯冥司。

那些守门小鬼拦不住她,可在刑狱大门前,那门楣上的天帝御赐牌匾震慑得她不敢再闯。

牌匾上写着“公正严明”四字,既是诉讼人期望,也是办案人自律,更因蕴含有天帝灵气,彰显了此地是正统衙署,自有威严气派。

不敢硬闯,胡仙仙却有办法让他们迎她进去:“徇私天仙清定子胡飒风前来投案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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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 固执偏激

一饮一啄,皆有前定,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当年若没有二胖愿当媒红,胡仙仙也无法在面临绝境时与程浩风订婚,于苦中寻一丝甜。如今二胖面临生离死别之苦,她必须尽心尽力帮他。

自承罪名投案,那些阴差鬼吏果然来“迎接”得快,押胡仙仙才进门,她立刻甩开押两旁差役,高声喊:“让刑判来见我。”

先前模样恭顺,此时陡然矜傲起来,差役有些反应不过来,见他们没行动,胡仙仙竖眉立目逼视那些差役。

她此刻不是矜傲,简直可称盛气凌人,差役们飞快跑去请刑判。

冥司当中不见日月星云,天色暗沉却不黑暗,暗暗幽光中一位紫袍男子行来,应当就是刑判。

玄色官帽镶白玉,深紫锦袍绣白蟒,举动端方斯文,刑判年约三十岁,一派儒雅清贵风采。

胡仙仙可不管他外表如何,有些迂腐书呆子执拗起来,比泼皮无赖还难缠,决定先施压让他放出梁慧芬。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彬彬有礼打招呼,“胡元君,请到西侧小厅喝茶。”

“徇私犯法之人,不敢喝刑判大人的茶。”胡仙仙讥诮拒绝。

刑判没有生气,含笑说道:“徇私之说,只是高阿吹所提,在下并没有准它这一条诉讼请求。”

胡仙仙微愣,看来这刑判并非自己想像中只按教条办事的道学先生,可为什么要拘梁慧芬生魂?

“还是请到小厅中一叙吧,此案要慢慢讲来。”刑判看她怒气稍平,再次邀请。

胡仙仙也想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随他进到小厅中。

简单说了前后之因,与归冲虚所述相差无几,稍有不同的便是对胡仙仙的态度。

刑判认为在此事中,胡仙仙做得仗义,全因被梁慧芬那**蒙蔽了,才相帮。

“胡元君无论前世今生抑或生老病死,皆赤诚爱慕程真人,若能得此贞顺之妻,夫复何求?女子心性坚贞者少,在下由此可知,胡元君绝非有心包庇那**。”刑判欣赏地打量胡仙仙,语气真诚。

只因为胡仙仙对程浩风一心一意,刑判才觉得胡仙仙不是有意徇私?明明是真心夸奖,胡仙仙听着却格外别扭。这刑判的脑子怎么长的,分辨一个女人好坏是看她感情纠葛如何?

“你弄错了,我是没有徇私,但梁慧芬也不是**。”胡仙仙尽力压下怒火,这刑判还肯好好谈,那就没必要大闹之后再硬抢。

“胡元君,你终究是女子,行事难免有妇人之仁。你念着旧交情帮那**,她可不一定记着你的好。据她丈夫所言,在世之时对她百般体贴,可丈夫一死便急于改嫁,这般**无情无义,没必要相帮。”

刑判说得义正辞严,可眉梢眼角藏不住戾气,对女子偏见而形成的戾气。甚至,他比那些按规条要求女子的老学究更顽固,顽固到快成心魔。

胡仙仙察觉要平和地商谈达到目的是不可能了,“高阿吹对她体贴?体贴到死了也要变成厉鬼,去害她和二胖的孩子?你对女人的偏见太多,简直无法跟你讲理!总而言之,我是来带梁慧芬还阳的,你直说到底放不放人?”

“不放!并且,一个时辰之后便行刑!”他拒绝得很干脆,眉眼狠厉之色毫不掩饰,“那**喜欢勾三搭四,锯成两半儿,让她自由自在去勾搭!哼,勾搭几个分成几半!”

他这般不肯通融,难道要动**?胡仙仙估计能打得过刑判,可要是惊动天庭可麻烦了。

且冥司当中有寡妇携儿再嫁,当受刀锯之刑的律条,事情闹大了还更讲不清道理。

左思右想之后,胡仙仙决定不争论梁慧芬该不该被锯,正色质问刑判:"你刑判之职,是要管好各路鬼修,还是管勾魂摄魄干涉凡人生死?"

刑判很认真地回答:“此案本官是有越权之嫌,但因高阿吹已是鬼修,尽管法力低微,也不算普通鬼魂了,它的诉状,本官也可以接。”

这段话,胡仙仙获取了两个重要讯息,一是高阿吹已算鬼修,二是刑判曾把自己当朋友。

之所以认为刑判曾把她当朋友,因刑判先前自称“在下”,这时自称“本官”,这是私与公的区别。

可胡仙仙此前并未见过刑判,仅凭种种传言,就能拿胡仙仙当朋友?

高阿吹已算鬼修之事更奇怪,厉鬼是冤怨之气而成,鬼修是修炼凝聚天地灵气,胡仙仙之前可没从高阿吹鬼魂中感应到有灵气。

"此事不说,再请问,阴差是要管好鬼魂,还是要放纵厉鬼扰乱阳间?"胡仙仙因疑问而完全冷静了,旁敲侧击打探真相。

"当然是要管好游荡的鬼魂,除了特许去复仇的厉鬼,怎能任由阴魂入阳间?"刑判回答得挺实在。

胡仙仙再问:"梁慧芬还阳寿未尽,为什么将她拘魂受刑?"

问到这个,刑判脸色有些不自然了:“只是拘她受刑,并没有从生死簿上划去她名字,不算有违天定寿数。”

“怀孕女子受魂魄撕裂之刑,还能生还?即使强令还阳,那也与活死人没两样了吧?最重要的是,胎儿肯定保不住了。”胡仙仙哪会信他敷衍之话。

刑判脸色阴下来,"她的丈夫怨怒之下状告她不守妇道,只顾放荡贪欢,查有实据,该受此刑,这等不贞不洁之妇天地难容,那孽胎死了又如何?"

不仅认为梁慧芬罪无可恕,连无辜胎儿也有罪?这刑判是彻底露出只认规条,漠视生命的本性了。

胡仙仙很生气,也很无奈,这种家庭纠纷,就算有迂腐之人看不惯,但只要家人都不说什么,也不会硬去管。

偏巧,高阿吹小气阴狠,刑判又固执教条,凑在一处后,琐事也变生死大事了。

怒极反笑,胡仙仙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虚弱笑了笑,女人要好好活着比男人难,要做点正事更是难上加难。

“我今天不想大闹冥司,你告诉我高阿吹怎么会成鬼修,我就任你惩处梁慧芬,然后,带梁慧芬残魂离开。”胡仙仙眸光微闪,“但是,我并非怕了你!我要用尽灵力保梁慧芬胎儿平安出生,再把这事讲给他听,教他修炼,让他踏平冥司乃至整个阴间!”

胡仙仙并不是真打算这么做,是想表明恨也可以延续并扩散,一个不公平的断案结果,可演变成整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仇恨。

刑判的嘴角抽了抽,撇着嘴说道:“女子果然都阴险狠毒,连代孝侯推崇备至的天仙也不例外。为一点点小事就要搞大争斗……”

他所埋怨的话,胡仙仙没听清楚,代孝侯这个称呼如霹雳震响胡仙仙耳朵,代孝侯高有全,原来和高有全有关啊!

高阿吹是高有全的远房堂兄,对他的家事知道一点,因了胡仙仙与二胖名为主仆实与兄妹一般的关系,高有全肯定会对二胖有所了解的。那么,高阿吹成鬼修之事也定和高有全有关。

在熟悉的圈子里挑事,不耗力气、没有危险,小小一件事足以给胡仙仙造成困扰。

不管胡仙仙怎么做,此事皆难以圆满处理,要闹到惊动天庭的地步,那或许更让高有全暗中高兴。

胡仙仙强迫自己冷静,不能闹大,闹大了得拖累程浩风来处理,也许会影响整个大局。

轻叹一声,挑眉笑了笑,胡仙仙语调柔和很多,但温言软语中暗带讥刺:“想不到清正廉明的刑判大人,也成了阿谀奉承之人手中的快刀。”

“我会被人利用?借刀杀人之计总得有可杀之人,代孝侯对你颇为嘉许,是他恳请我不要追究徇私之事,不要把事态扩大化,他为你说情,你还如此恶意揣测他,女人与小人果然同等。”刑判在他固有的思维模式中绕不出来了。

“好,高有全是大度的男子汉,我是偏狭的小女人。”胡仙仙皮笑肉不笑而说,“我想和你打个赌,要是我输了,不再干涉你处罚梁慧芬。”

刑判思前想后,觉得打赌太过儿戏,但又怕胡仙仙会因梁慧芬之事闹个不休,或许赌一下也无妨?

“赌什么?”刑判心里七上八下试探着问。

“赌你的妻子改嫁是有苦衷的,你把儿子交给远房亲戚抚养是错误的!”胡仙仙之所以提出这个赌法,是想解了刑判的心结。

只有解了他心结,才能认清高有全搞阴谋的事实。

再则,胡仙仙从刑判生前经历和此时言行推断出,刑判与妻子是琴瑟和谐的夫妻,与高阿吹只把梁慧芬当粗使丫鬟不同,那么,刑判妻子很快改嫁的行为定有隐情。

刑判听得这种赌法,立即脸红脖子粗表示反对,还不等胡仙仙劝说,又脸色变黑,黑得如锅底般拂袖而去!

胡仙仙飞身跃到他面前拦住他,冷冷反问:“你从把幼儿强行带离他母亲身边后,就再没关心过他们母子对不对?你要和我赌,得施法追溯当年情况,你怕面对他们是不是?”

“无理取闹!再敢胡搅蛮缠,本官上报天庭来处置你!”刑判的脸色又变为铁青。

“你是个自私的懦夫!我敢肯定你妻子改嫁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而你分开他们母子的做法,让他们落得个悲惨结局,你害怕面对你自己的过失,所以几百年了也没查过他们后来如何。”胡仙仙说完后,撒开雾隐无隙网要逼迫刑判看他妻儿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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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一章 执拗终悔

此行首要目的是救回梁慧芬母子,其次是查明高有全暗中操控高阿吹生出事端真相。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强抢梁慧芬生魂,胡仙仙想通过刑判主动放行的方式来解决。

刑判职权虽大,法力却属地仙阶位,眨眼间已陷入雾隐无隙网造出的迷雾丛生幻境中。

是幻境也是当年重现:外邦铁蹄践踏中原,山河破碎……

外邦军师不仅想占领土地,还想奴役百姓,派人逼迫当年还是隐居名士的刑判卖国求荣。

刑判严辞拒绝,被铁链套住拉走,尽管已知当年之事无可改变,他还是手掐法诀指向那些外邦恶贼,想救还是文弱书生的自己……

可惜改不了、也救不了,当年的他只能被生拉硬拽着拖出村子,

回头看到妻子牵着幼小的孩子哭嚎着追来。

他大喊着:"别追了,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别追了,好好守着我们的小宝,照顾好他,外面兵荒马乱的不要浮了心思,千万不要东奔西跑找我……守着小宝……"

胡仙仙所见只有陈设简单的小厅,刑判所见却是烽火连城、民不聊生的战乱景象。

曾受过的痛苦再受一遍,即使刑判明知处于幻境也悲愤嘶喊、吁叹滴泪。

但他不肯投降被打死的往事很快过去了,他像个旁观者一般看到他妻儿后来的生活。

他妻子带幼儿返回家中,本来便不富裕的家因了战乱,已是穷得家徒四壁。他妻子收拾好了常用贴身物品,和积攒的一点点碎银、铜钱、几样首饰,找了辆骡车往娘家行去。

因着刑判的嘱咐,他妻子准备在离娘家不远的一座山上落脚,那山里草药多,可以采药谋生,还有亲戚在附近住着,可以互相照应。

刚去的两个月,他妻子和儿子住在别人废弃不用的小茅棚里,采药换钱,采野果野菜吃还勉强能糊口。

下山送药材到药铺,她总要一遍又一遍地问那些外来逃难的人,有没有看到刑判,有没有关于刑判的消息。

因才华横溢,又极为清正,刑判在老百姓中的名望很高,时不时能有些消息传来,他妻子靠着这些消息默默想像着丈夫此时情况,寄托思念。

日子捱下去,逃进山的人越来越多,食物越来越不好找,外邦侵略者对百姓越来越酷虐。

快半年过去了,这一次他妻子下山,不用特意打听,已有很多人告诉她:刑判死于外邦军师的地牢中!

他妻子开始不愿相信,后来不得不相信,强撑着自己不晕倒,往山上挪去。

过了几天,传来朝廷彻底失败连皇上也流亡海外的消息,外邦统治者要把所有中原人抓去当奴隶,许多人往荒山野岭跑。

为了逃过当奴隶的命运,也为了孩子能有个温饱,刑判妻子改嫁给了一位猎人。

这位猎人能在狼虫虎豹出没的荒无人烟处打猎,可以找到温饱所需,还可以在山林间灵活避开那些外邦搜山士兵。

猎人的妻子早亡,留有一个儿子比小宝大几岁,凑在一起的四个人互相帮衬着,只盼艰难日子快过去。

没有盼来好日子,等来刑判成地仙后,怨怼他们的境况。刑判反复给小宝托梦,要儿子离开母亲去找一位远房亲戚,并从此不要再认母亲。

他们并不知道刑判已是地仙,只以为小宝总往外乱跑是疯了,把他关了起来。

这个关起来的举动,刑判看来是在虐待他儿子,一天夜里用法术把儿子带去了远房亲戚那里。

刑判嘱托那位同宗弟弟,要好好照顾孩子,只要能再撑二十年,天下会慢慢平定,百姓也就都平安康泰了。

从此,刑判再也不知妻儿后来如何。胡仙仙造出的迷雾丛生幻境却让他看到了后来结局,不是他所想的儿子慢慢长大,天下太平了,他儿子过上安宁生活结局。

他妻子与那猎人只是搭伴儿过日子,办了婚礼免得别人说闲话,但没有入洞房。

儿子莫名其妙走失后,他妻子做好两件皮袄,留下几样首饰答谢猎人的相助之恩,下山寻找儿子。

寻子路上千辛万苦,躲开了抓奴隶的士兵,躲开了抢人的土匪,一路吃糠咽菜求个不被饿死,但没有寻到儿子。

伤心和疲劳、饥饿夹击之下,他妻子病倒了,有一次昏迷在山路边后,再也没有醒来。

他儿子随着同宗族叔一家逃难,东躲西藏、食不果腹,一年后那同宗族叔为了保护一大家人被外邦士兵砍死,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逃来逃去,没有了人保护,婶娘和几个孩子还是没有摆脱沦为奴隶的命运。

他儿子因为乖巧聪明,选在外邦军师府上给少爷们当书童。

当发现这个孩子是宁死不屈的刑判之子,外邦军师刻意培养这孩子,并用各种手段灌输假讯息给那孩子,潜移默化中把刑判的儿子变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刑判的儿子那时才五岁,记忆和认知很模糊,外邦军师告诉他,他们没有对他父亲严刑拷打,是中原朝廷怕他父亲投降派人来暗杀。

还告诉他,中原人要么虚伪,要么愚昧,刑判是愚昧忠于朝廷才会被虚伪的皇帝所贬斥,并最终暗杀掉。

外邦军师优待刑判儿子,教他仇视中原人,待他长大后听到很多次中原义军对他谩骂,那种强加的仇视变成了真正仇视。

等中原义军壮大,打败外邦人光复国家之时,刑判儿子还保护着外邦国师逃往沙漠。

又过了二十年,新朝廷派兵征剿外邦残余势力,刑判儿子力战而亡……

那在外邦旗帜下奋起反抗的汉子看起来比刑判还苍老,但刑判知道那就是他的小宝,他伸手想抚一抚浑身浴血的儿子,可触摸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宝被朝廷大军的乱箭射死……

“不可能是这样!”刑判双眸血红,强行突破幻境制约,因经脉受震而嘴角溢血。

胡仙仙怕他伤势加重,收起雾隐无隙网,递上一颗生元丹。

刑判没有接丹药,还沉浸在情绪中,朝胡仙仙大吼:“我忠君爱国,儿子怎么可能变成外邦贼子的走狗?一定是你妖术弄出的假象,报复我不肯放梁慧芬!我儿子不可能那么容易被蒙蔽……”

低叹几声,胡仙仙等他大吼大叫发泄完郁怒之气,再以灵气送那颗生元丹到他嘴边。

他不愿张口吃,胡仙仙直盯他眼睛说:“刑判大人,凭你的能力可以自己查证,调阴间凡人卷宗来查你妻儿一生如何,对你而言很简单是不是?你一直没查,是你心虚,你害怕面对惨烈结果!”

刑判微闭眼睛,张嘴吸入生元丹,调息平稳心绪。

毕竟已成地仙多年,最初的复杂激烈情绪退去,他开始苦苦反思当年之事,考虑胡仙仙这么做的原因。

想了好一会儿,刑判抬眼看胡仙仙,欲言又止,胡仙仙挥手让他不必说什么,“过去的都已过去,你家私事我不便再多言。且说正事,你下拘捕谕令抓梁慧芬之时,可曾核实过高阿吹提的罪状?"

刑判神情一僵,只注意改嫁和虐待亲子两条了,也没有核实每个细节。还有当时,高有全借入定之时以神念与他沟通,旁证高阿吹所说是真的,他偏听偏信之下哪还去管细节?

看他不答话,胡仙仙明白他是有很多细节没做好了,再又问:“高阿吹从厉鬼成为鬼修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天,厉鬼要恢复清醒神智都很难,要变得能聚集天地灵气开始修炼更几乎没有可能,高阿吹定然是有修者帮他,还是有违常规帮他才能变鬼修。”

“这……应当是有法力高强的修者在有违常规帮高阿吹。可这与本案关联不大……”刑判说话不那么干脆了,因为胡仙仙提的这两条再分析下去,那已经不是刑判偏激把梁慧芬判得过重的问题,而是昏官办冤案了!

外面两个鬼差畏畏缩缩朝内张望,有事禀报又不敢惊扰他们,胡仙仙算着快到给梁慧芬行刑的时间了,应是来请命要令牌的。

“刑判大人,请暂延行刑,以免后悔。”胡仙仙语气谦恭很多,“此案还需再审。”

“本官若不同意重审呢?”刑判虽是反问表示拒绝,可语气中试探胡仙仙的意味更多。

"官无罪,民无过,若是刑判大人先自请冥帝惩处小过失,我便再无异议。"胡仙仙暗指刑判办事错漏处不少。

“若是本官拼着丢了乌纱帽也定要将梁慧芬行刑呢?”刑判脸色阴晴不定。

听得此话,胡仙仙瞳孔骤然一缩,召出慧心玉剑飞旋入空,"世人皆说幽冥地府公正严明,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儿更是阴暗!全凭一己好恶定案,公理何在?"

不想大闹,胡仙仙没有马上动手,看着桌上油灯略压怒气,"你点的什么灯?怎么还没有我的剑光亮?"

给刑判一点反应时间,再让慧心玉剑从刑判眼皮底下飞过。

“胡元君,停手!”刑判退步避开,朝外下令,“暂缓高梁氏行刑时间!”

胡仙仙收剑,疑惑看向他,他整衣肃容向胡仙仙一揖。

行礼之后,刑判站直身体,满带愧悔之色说:“我若是信任她……不带走小宝,或许他们能安稳等到战乱平定。唉……可我能改偏见,规条却难改,梁慧芬要免于受刑不容易。”

胡仙仙长舒一口气,暗想原来他故意试探的原因是为此。

朗笑一声后,胡仙仙说:"我不会强行救走梁慧芬生魂,但要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是你按规条处置梁慧芬,我再去挑你的错告你;其二是让我单独见见高阿吹,劝他撤去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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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剑双刃

年会散了后,鱼凫庄园内冷清很多,不过远处那些零零星星的花炮声还是添了春节气氛。

过年呢,且高高兴兴不吵了,趁着斯经理找来了,小兔赶紧走过去,好脱离窘迫处境。

小兔勉强笑和斯经理打招呼,斯经理也只得笑了笑回应,又邀请山猪:“山经理,不跟他们去娱乐,那和我们一起聚聚?”

“我和她单独谈谈,只需要几分钟。”山猪冷着脸答话。

或许是山猪天生带几分杀气,斯经理有些畏惧他,“呵呵”笑了两声后走开。

或许是太熟悉了,或许是恼恨壮了胆,小兔一点也不怕山猪,还抢在他开口前先说。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同。我们之间,哪怕没有甜甜,权堂兄搞阴谋,可阿玲一生都会依附于你,我不喜欢勾勾扯扯的婚恋状态,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想琐碎小事也能整整齐齐、清清楚楚。

小兔自认为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只有阿玲彻底不存在等山猪回心转意的想法,才可以接受山猪——可山猪认为自己没有和谁勾扯不清,阿玲只是不愿离开山家,自己与她很少见面,且没有与她发生什么,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写了分手协议了,难道还不够决绝?

龇了龇牙,山猪想发怒,又不知朝谁发,只能忍下怒火耐心解释道:“阿玲也承认我和她分手了,她只是不想回娘家,反正我回山家的时候也少。你也别怕她出事,我会照顾她的,只要不过什么纸醉金迷的生活,一般人家的开支我还是养得起。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跟她有什么暧昧。”

小兔苦笑一声,山猪还是不明白阿玲的心思,要是只需要他照顾生活,他们很早之前就该解决好纠纷了,弄成如今这样,只能说明阿玲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放手,即使放手了也是假放。

“我没有见过阿玲,可是能从她的生活背景和做的一些事情中推测出来,不可能就这样简单解决的。你饶了我吧,我们就当一切从来没发生过。”小兔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面对感情纠葛,只能逃避。

“就算她一辈子不放手又怎么样呢?你难道还怕她打你骂你?感情里要讲先来后到的话,那也是你先到。”

先到?后到?问题不是谁破坏了谁的感情,是如果跟山猪在一起会有无尽麻烦,小兔懦弱且自私,不想有麻烦。

“倒希望阿玲能打我一顿出气,或者你失忆了,让所有事全部烟消云散,就此了结。”小兔咬了咬牙,说出本不愿说的话,“你和阿玲有孩子了,我们再纠缠一起很不道德。”

是要借道德来压一压山猪的,没想到彻底激怒他了。

他高声吼起来:“不道德又怎么了?你以为我是纠结反复的懦夫徐志摩?或者认为我是都爱其实都不爱的段正淳?哼,哼,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农村出来的小混混,不要跟我谈什么道德!”

说着他就把小兔拽进怀里,力气大得像要把骨头箍碎。

不想被围观,小兔只能柔声哄他:“先放开我,等我……咳……吃了年夜饭再好好谈……”

见小兔脸色憋得紫红,快喘不过气来,山猪松开了她,快去聚餐,我在旁边等你,不许再冷落我。

厨房和大厅之间有个长通道,这通道靠厨房那边摆着碗筷、冰箱之类,靠大厅这边是传菜的地方。

这时,传菜的地方摆了两张方桌,属大厅管的十几个人准备吃酒精炉小火锅,菜品早准备好了,都笑嘻嘻等着小兔。

这个临时聚餐地方的门向左通往大厅,向右通往员工休息室,山猪在小小休息室里隔着玻璃窗看小兔吃喝。

徐公子给小兔夹了片牛肉,“烫的火候刚刚好,又嫩又香。”

小兔摆摆手,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山猪已经大声说:“她不吃牛肉!”

在场所有人目光看向小兔,她咧嘴笑笑,“我吃了牛肉会不舒服,以前我跟他说过,小时候去他家吃过饭。”

虽没有家人在身边,和同事们吃着火锅说说笑笑也挺温馨,看小兔与他们相处融洽,山猪没来由地觉得受了冷落。

他心里难受,去吧台寻了两瓶酒,回休息室斜躺到沙发上直接嘴对瓶口灌酒。

徐公子给小兔夹了个八带鱼,笑说,“营养丰富,适合少女吃。”

小兔正犹豫吃不吃,山猪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翻窗户跃到了桌子边,抢过小兔面前的盘子,把那个八带鱼丢进嘴。

他们惊诧看着他,火锅冒出的热气缭绕,他的面容模糊,因咀嚼得太用力,他颔骨和喉结扭曲颤动着,像野兽撕咬猎物。

等他吞下吃的,徐公子才回过神,又讪讪问小兔:“你想不想尝尝?我再给你夹。”

山猪俯低身挡在小兔身旁,恶狠狠接话,“她吃了这些海鲜会过敏的!你想害死她呀!”

气氛冷凝,徐公子冷哼一声,指着山猪说:“你这人什么素质?我们出去理论!”

这是约架?徐公子先一步出去了,其他人也想迈腿,有得热闹看了。

但山猪没往外走,大模大样在徐公子坐过的位置坐下,“嘿嘿”笑着向众人说:“他是高素质的,讲道理,我不会讲理,吃好喝好才好。”

对于他的举动,斯经理极为不悦,其他人也挺尴尬,但山猪可不管他们怎么想。

他笑着夹了片豆腐干,又卷一片五花肉在其中,递给小兔,你说过这么吃又有嚼劲又不油腻,试试我手艺咋样。

小兔觉得那些异样目光快把自己烤熟了,站起身尽量保持礼貌对众人说:“大家新春快乐!我有点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她提早下席,山猪赖赖笑着把手中食物放进嘴,也起身跟去。

为了不影响做事的灵活度,穿工作服时都穿得比较薄,在大厅里有空调不觉得冷,吃着火锅也不觉得冷,往寝室去的路上,寒风可吹得小兔缩肩拱背了。

山猪追了上来,揽着她的肩一把拥她入怀,“还是那么笨,这大冷天儿也不多穿点,我咋放心别人照顾你?”

第八百二十三章 事了未了

有田有房有铺面,续弦的妻子温柔贤惠,儿子儿媳又孝顺又肯上进,高阿吹虽没有大富大贵,可也算当地数得着的殷实小康人家了。

高阿吹过得挺滋润,那位破落得乞讨回乡的小叔可不想他再滋润下去。

大哥与二哥、三哥全死在战场了,父母双亡,因二哥、三哥还没娶妻,家中只剩大嫂,这家产是不是该让大嫂交出来给老四?

当前夫的四弟向族长提出这理论时,族长也犯难了,按常理来说这女人不能当家,这家产是得交还老四;可事实上这一家人本来穷得很,是大嫂在大哥死后才辛苦挣来的家业,并且还有高阿吹父子帮衬才能如今这般富裕。

是把家产给族中后辈,这一家的老四?还是谁挣的谁来得呢?族长挠破头皮想了个折中办法。

这办法是把家产分开,乡下的大院子是后来翻修的,可毕竟是原夫家留下的祖宅基地,那把大院子留给老四;靠近大院子的那一百亩地也给老四,让他有个安家基业。

分好了后,不许老四再要东要西,大嫂也不再是大嫂,而是高婶儿了。

如此解决,乡人邻里都说算公允了,高阿吹一家人想图个清静,也不计较钱财,老四在众人劝说下勉强答应下来。

高阿吹一家另外修了房子,一家人齐心协力做事,家业又慢慢发起来。

过了几年,老四好吃懒做,把那一百亩地财光了,又把家具什么的败光了,只剩了破烂空院子。

喝酒赌钱的时候,老四认识了梁慧芬的一个远方表哥,两个正事不会做歪点子却不少的地痞凑在一处,想出个弄钱的方儿。

由梁慧芬远方表哥出面,告高阿吹当年谋害发妻,把她推进河里淹死了;再由老四出面做证,说曾偷听到高阿吹与前嫂子说,当年害了不少人,费尽心机,总算能相守一起,又弄着钱了。

这般诬告,连高壮壮也不相信父亲故意害母亲,其他人也说多年前高阿吹与高婶还不相识,不可能合谋害梁慧芬,但案子必须得审。

这审来审去还审出疑点了!梁慧芬从娘家往回走时,那精精神神的,谁料到没两天就传来死讯?那天的雨虽大,可没有决堤,桥

垮,梁慧芬怎么就被卷进河水了呢?

更蹊跷的是,高阿吹在下着大雨时曾经打伞出去过!

高阿吹打伞出去做什么?他自己说是心神不宁,想瞅瞅梁慧芬什么时候回来。那老四和远房表哥却说,定是去推梁慧芬落水。

这种案子难有证据,难判定,为了弄到财产,老四和那远房表哥还与衙门师爷串通一气,把高阿吹说的话各种歪曲,让事情离真相越来越远。

最后,还把河边那家梁慧芬准备去躲雨的人找到,让这家不成器的小儿子做伪证,说那天模糊看到有人在河边争吵推搡……

有意陷害加上昏官乱判,高阿吹杀妻罪名成立,高婶也背上唆使人杀妻,还带家产改嫁的恶名,这件案子连累得高壮壮夫妻也抬不起头。

最后,高阿吹被判了斩刑,行刑那天乌云密布,他悲愤大喊:“老天爷啊,我要是有罪,就打雷劈死我!我要是无罪,就出大太阳!”

话音刚落,云破日出,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高阿吹拿手遮着眼睛,遮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光芒弱了些,挪开手一看,不是在刑场,是在刑狱旁的小屋里。

生生死死,明明已死,又再历一次将死绝境,高阿吹心神剧震,恍惚有一种自己已不是自己。

许久后,高阿吹回过神,主动撤销诉状,不再控告梁慧芬,并请求刑判压下案情,在卷宗上写简单些,抹过此案。

向他们辞行,带梁慧芬生魂还阳,胡仙仙忙前忙后,两天后,梁慧芬终于悠悠醒转。

梁慧芬醒了后,再请专科大夫开了养神安胎的药调理,母子均得已康泰。

这事算有个较好结果了,胡仙仙飞往泰兴府,约高有全到郊外谈事。

木叶萧萧,深秋初冬之时,入目皆荒寂。

胡仙仙质问:“你无端生是非,搞那些鬼名堂想干什么?”

高有全毫无愧意,皮笑肉不笑而答:“不搞出这么多事,你处理事情的能力如何提高?要成长就得付出代价。”

这是为了胡仙仙好,特意找事儿让她处理,给她练手的意思?哪有用别人的生命来练手的理?更何况还是视若亲人的朋友性命。

要是梁慧芬死了,二胖怎么接受一尸两命的惨剧?胡仙仙又怎么能原谅自己失算?

“祸不及家人,二胖他们是我的家人,为什么要害无辜的他们?”势力争斗不该牵连这些无辜的人,他们在修者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拉他们入局简直下作。

高有全看傻子似的盯着胡仙仙看了好一会儿,又“哧哧”低笑几声说,“谁无辜呢?我不无辜吗?我只想当个鱼贩挣点钱娶老婆,被逼成了土匪,又被逼修炼,还被逼得成了如今想退也退不开的境地……你也很无辜啊,看似富贵已极、法力高强,可相爱难相守,还压力巨大无法清闲……这世上有谁真正无辜?”

是啊,连高阿吹也从普通鬼魂变成鬼修,跟胡仙仙他们扯上了关系,怎能完全平淡安稳?

胡仙仙气消了,心中涌出万千感慨,这红尘着实可笑,痴情的确无聊。

趁胡仙仙没有步步紧逼,高有全慢悠悠讲起一些似乎与当前事情无关的闲话。

约两千年前,还是中原礼朝之时,云华观观主晁玄同多次斩妖除魔,护得国泰民安,得赐朝天玉笏、策天玉简和巡天玉拂。

这三样神器中,威力最大的是朝天玉笏,所存各样讯息最多的是策天玉简,但最精巧华美的是巡天玉拂。

那时贬在皇宫外居住的公主姜嫣听说过晁玄同很多事迹,深深敬慕他,虽没见过面,却认为那样的人才是真英雄。

另两样器物是能工巧匠所制,这巡天玉拂是姜嫣督造拂柄,又亲自拣选进贡的千年冰蚕丝为拂丝,几经试制而成。

晁玄同得了这三样神器,天下修者歆羡,他的师弟犹为羡慕他得了巡天玉拂,因那是姜嫣所制。

心怀天下,品行端方,常年为各种事务奔忙,晁玄同在取得各种功绩的同时,也疏于人情往来,至于儿女私情更是想也没想过。

臧玄蛟生性不羁,做事情只论想不想管,不论该不该管,没有那么多事情缠身,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还与墨金冕、段梦柔、冷秋朗结拜为异姓兄弟姐妹。

但他朋友虽多,能说知心话的却少,不受宠的公主姜嫣是他最贴心的朋友。实际上,于他而言,姜嫣不仅贴心,还是他倾心之人。

可惜,臧玄蛟早能感觉到姜嫣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不愿连接近的机会也失去,他只能掩藏心事。

看到师兄手中的巡天玉拂,臧玄蛟羡慕,甚至于近似醋意大发。

姜嫣被软禁于碧洗台边幽宫,见过的人很少,臧玄蛟也是无意中潜入才与她相识。

宫女们和臧玄蛟偶尔会讲外面的事给姜嫣听,姜嫣总是对晁玄同的事最感兴趣。

一开始,臧玄蛟以为那是少女对英雄的崇拜,后来发现她对包括臧玄蛟在内的其他修者惩恶扬善之事只听听罢了,对于晁玄同的故事则会追根究底问得非常细。

没见过,已相许?说来荒唐,但也许是冥冥中早注定。

因晁玄同得了巡天玉拂后,臧玄蛟心里不痛快,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过姜嫣,最终还是熬不过思念之苦去见了她。

见面后,不知话题怎么就扯到姜嫣送巡天玉拂的事上,臧玄蛟表露出强烈不满的情绪,这让姜嫣察觉到了异样,于是又准备送金拂给臧玄蛟安抚他。

金拂制成,姜嫣送给他时,意有所指地说,对保国安民的英雄同样敬重,不分亲疏。

那金拂就是高有全手中的从龙金拂,当年姜嫣特请工匠用四万八千根金丝制成,虽不是亲手制,却也是她设计的式样,样样细节监督所制。

送给臧玄蛟后,臧玄蛟又注入灵力在其中,但因金拂太过贵重招摇,臧玄蛟又有急事,当时没有取走,存放幽宫当中,后来屡出一连串变故,又改朝换代,存放到了皇宫中。

为嘉奖高有全,韩泽熙赐金拂给高有全,并认为他原有武器“剔龙刮”之名太凶煞,而要给金拂赐名掩盖煞气。

“剔龙刮”之“龙”虽指的是天外神龙,可皇帝皆称真龙天子,有不敬天子之嫌,于是将金拂命名为“从龙金拂”抵消桀骜不驯之感,多了善服顺从之意……

听完这些,胡仙仙不由细看从龙金拂,真是从拂柄到拂丝皆为纯金所制。

拂柄是金铸的不稀奇,拂丝能以金拉制成那些纤细柔韧的拂丝,那才真可称巧夺天工。

从龙金拂的拂丝较常见拂丝断一点,约有八寸长,细巧均匀的拂丝在太阳下闪着耀眼金光。

胡仙仙也不知是有心攀比还是怎么了,召出红雪拂尘在手。

拂丝银亮,点点红斑殷红如血,虽看起来没有从龙金拂炫目,自有清冷出尘之气韵。

高有全笑瞥着红雪拂尘说:“这两样神器皆与姜嫣有关,又都是拂尘,你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不如切磋几招,看谁的拂尘好,既能让你撒撒气,又能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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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豪门恩怨

蟒袍玉带,金拂横展,意气风发,高有全还是当初的身材样貌,但整个人的气场已全然不同。

看看他已瞎的右眼所留铜钱大小瘢痕,再看向已难觉出异样的右腿,胡仙仙有点心虚,当年能重伤他,今日却不一定。

“不必切磋,我认输。”胡仙仙收起红雪拂尘。

高有全斗志昂扬,听她直接认输,瞬间懵了。

片刻后,眉毛一掀,上上下下打量胡仙仙,不明白这个争强好胜的女子怎么要退缩。

胡仙仙淡淡说道:“胜负无所谓,但愿家人别再有事。”

“嘁……”高有全讥诮笑了,"气势汹汹来找我算账,要给梁慧芬,和二胖讨公道,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胡仙仙自嘲而笑,“我们从前仇怨多得很,相比而言,梁慧芬这件事算是最轻的,罢了,反正她平安无事就好。”

高有全缓缓点了三下头,随后转身飞入云中,风光正面转过,背影寂寥,谁都活得艰难,回想往事人已沧桑。

回陵州再探望梁慧芬,见她安好,放心回了胡家小院。

第二天是十月初十,程浩风传灵符来,写了几个字:衣单衾寒无人暖

泥蛋儿还以为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凑过来看,胡仙仙连忙弹出灵气让符纸自燃。

那么肉麻的话可不能让泥蛋儿看到,程浩风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也不会冷,哪需要谁给他取暖?胡仙仙明白他是催自己回京。

安顿好家事,亲手给家人做了一桌好酒好菜,胡仙仙告别他们归京。

到得闲云观时,夕阳西下,感应到气息渐近,程浩风到仙缘圃外的月洞门前迎接。

晚霞艳丽不可方物,一袭淡蓝道袍的程浩风染上瑰丽霞光,飘逸俊朗。

胡仙仙停步看着他,目光略痴了,他恍若在另一个缥缈世界,只得远观,不可接近。

“才分开多久,不认识了?”程浩风迈步上前,眉眼含笑,温柔的声音快让人耳朵发酥了。

胡仙仙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似欲与晚霞争艳,娇美容颜再加含羞一笑,更胜晚霞动人。

“仙仙,我已听说高阿吹的事,能圆满解决就好。”程浩风牵起她的手进门。

进院中后,杭无一和唐彩儿围了上来,血无仇也含笑站在一旁,高兴聊了会儿。

待得日落月升,程浩风与胡仙仙牵手在圃中漫步,低语闲谈。

“高阿吹的事看起来解决得顺利,我一直提心吊胆呢,真是绞尽脑汁才解决好。”

“没有动手打得你死我活,算是不错了,我也担心你大闹阴司。”

胡仙仙叹息几声:“这段时间遇上的家庭纠纷多,看起来是些无聊琐事,我觉得比行军打仗还累。”

“家国之事相互依存,没有国哪有家,但同时没有家庭的和睦也没有国家的安宁。”

程浩风说着轻揽她入怀,在她耳边柔声细语:“所以,我们要和睦相处,不要赌气,不要猜疑,要相互理解支持。”

“嗯,只要你不嫌我惹事儿,我才懒得气、懒得猜。”胡仙仙在他怀中蹭了蹭,年纪大了不好意思依靠父母,但有人可依靠的感觉真好。

也许胡仙仙天生招事儿,十月十三,胡海容来见,说有事相求。

顾家本来家大业大,顾思哲承袭了贺登泰忠义侯爵位,如今他弃商入仕已当上礼部祠祭司主事,顾家可算豪门大户。

这祠祭司主事之职只有六品,但顾思哲才二十多岁,已算少年得志。且历代内阁首辅多由礼部官员担任,在礼部任职前途无量。

以顾家目前的状况,胡仙仙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求人的。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胡海容又找话夸杭无一和唐彩儿,胡仙仙怕这么闲扯下去永远说不到正题,就打断她的话:“容姑姑,有什么事请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不能帮的再怎么委婉说也没用。”

胡海容讪笑道:“仙仙还是这么心直口快,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是思哲的婚事。唉,张家出了点事儿,思哲的上司和恩师劝他最好不要和瑞娟完婚。”

“什么?张家能出什么事影响思哲的仕途?还犯得上他上司和恩师反对成婚?”胡仙仙对于阻碍有情人成眷属之事一向憎恨。

胡海容皱眉想着合适的措词,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很不顺地慢慢讲:“张家的事与礼教有关,准亲家母被准亲家公告发,因她戗害、害外室和外室所生子女、关、关进大牢了……”

胡仙仙听得云里雾里,插话道:“这些称呼听着头晕,就说谁把谁怎么了。”

顿住了话头,胡海容看看左右其他人,为难地瞅向胡仙仙。

胡仙仙借口说要带胡海容去莲池边看看,让其他人不要跟来。

到了莲池边,胡海容才不用顾忌面子,简单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明白了。

顾思哲的未婚妻张瑞娟的父母闹矛盾出了大事,杜婉兰把张敦的外室和私生子女杀了,为了顾思哲名誉着想,他的上司和恩师让他不要和张瑞娟完婚。

张家与胡仙仙也交好,杜婉兰更是杜婉芷二姐,所以胡仙仙了解杜婉兰,她怎么可能杀人?

见胡仙仙惊愕得不敢相信这件事,胡海容把事情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张敦家只有几十亩种花薄田,杜川到京城办事,张家对他颇多照顾,他也帮着张家扩大经营。

两家互惠互利,张家提亲,杜川答应把杜婉兰嫁给张敦。

婚后,杜婉兰治家理业,事事都做得井井有条,婆家对这个儿媳很满意,夫妻俩也和和美美。

遗憾的是杜婉兰连生两胎孩子都早夭,第三胎生了张瑞娟,这个女儿虽然健康活泼,聪明伶俐,但张家不满意。

张家的家业越来越大,张敦对杜婉兰越来越冷淡,还开始寻花问柳。

杜婉兰劝也不听,吵也无用,后来只能听之任之,对张敦的最低要求是:随他在外面胡混,只要那些人不进张氏庄园的门,她就不管不问。

这可算够宽松了,张敦还认为杜婉兰不够贤惠,他想要的是妻妾成群,但因杜婉兰掌管着一部分家业,他不敢要求太多……

听及此处,胡仙仙冷笑,这就是再怎么退步也不能让人贪婪心满足……

以前胡仙仙还没修道前,有人说她永远嫁不进豪门,她那时别说什么嫁豪门,能嫁给诚心待她的人也谢天谢地了。

当然她也不想嫁什么豪门,这不是怎么去论高论低,是她清楚很多事她做不到。

只是如杜婉兰、胡海容她们做到了,又如何?不仅同样被埋怨,还摊上牢狱之灾……

走神片刻,胡仙仙再听胡海容讲,自从帮胡仙仙他们入慈安宫救太后,张家得了御笔亲题“张氏庄园”的匾,张家财产更是积累得多。

也因财大势大,威望高,张敦慢慢全权掌控张家经营权,让杜婉兰没法插手事务。

杜婉兰觉得年龄渐渐大了,也不想劳心劳力,只等张瑞娟成婚,盼着抱外孙了。

几个月前,张敦提出接人进府中,要办个纳妾喜宴,杜婉兰十分反对。

张敦要纳妾的那个女子名为阿裙,原是一个裁缝的女儿,因常帮着父亲到张家做衣服,让张敦看上了。

阿裙不愿和张敦偷偷摸摸在一起,可她父母得了张敦很多钱财,半逼半骗让她答应了。

为了不让杜婉兰吵闹,张敦在外买了一所院子金屋藏娇,六年时间里,阿裙生了一子一女。

杜婉兰后来知道此事,因阿裙还算老实,也没去把她怎样,相安无事过了几年。

在提出要进府后,杜婉兰忍不下去,要张敦给阿裙一笔钱,从此断了往来。

张敦不但不答应,还暗里寻机会把杜婉兰软禁起来,办了酒席把阿裙接进府,让下人们都称她“姨娘”。

气怒之下,杜婉兰从被软禁的院儿里跑出来,把阿裙大骂一顿,还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

当时家丁们和阿裙都不敢阻拦她,张敦回来后打了她两耳光,她伤心绝望之下,上吊自缢。

幸好张瑞娟时刻关心着母亲,才及时救下了她,并劝她无需吵闹了,分一些家产搬出张氏庄园,与父亲断了瓜葛。

并让胡海容去安慰杜婉兰,等以后张瑞娟与顾思哲正式成婚,两亲家母没事儿一起喝茶聊天,拜神祈福,不管那些糟心事了。

可杜婉兰不甘心辛苦建起的家业被别人占了去,她不听劝,还说女儿也不贴心。

认为女儿张瑞娟不贴心,她倒是很信任丫鬟阿婵,因为阿婵会甜言蜜语哄她高兴,还帮她骂阿裙,还出谋划策怎么把阿裙撵出去。

杜婉兰与阿裙在内宅中斗个不停,张瑞娟不喜欢那些争斗,天天躲在房里看书写字,描图绣花。

十月初一,张瑞娟突然听说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染了病,病重得快死了,出于源于血脉的亲密和道义,她去探望。

看病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有个曾当过御医说,那两个孩子不是病了,是中毒了。

几经救治,那两个孩子还是死了,府中纷纷传言是杜婉兰下毒,悲痛愤怒的张敦不听杜婉兰辩解,要把她送交官府。

张瑞娟一再保证会查出真凶,又请三朋四友帮着劝,张敦才答应给查案时间,暂时把杜婉兰关在房里。

谁知几天后,杜婉兰从房里逃了出来,可才逃出来,就传出阿裙也中毒身亡的消息。

连阿裙也死了,不论杜婉兰怎么喊冤,不论张瑞娟怎么解劝,张敦再也不听了,报案让衙役抓了杜婉兰进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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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 取证艰难

薄雾浓云,冰雨淅沥,初冬的寒意开始加重。

京城郊外通往张氏庄园的官道上,一对行人格外引人注目。

宝马驾辕,雕花香车,当中坐着衣饰华美的胡海容;在前有两名健壮护卫骑马于两旁扈从;其后有四名婢女乘坐一辆简朴马车随行;在最后有四名小厮骑马跟随。

相比于摆阔的排场,步行于香车旁的女子更吸引人目光。

她穿着天青色道袍,浑身笼罩在朦朦淡青光华中,风雨交加,可见风吹衣袂,不见雨湿发丝。她脚步从容,不疾不缓的步伐始终与飞驰的马车并行。

当然,她是胡仙仙,要与马车并行很简单,故意这般张扬需要震慑真凶,只有在慌乱中才会露出马脚。

胡海容经了那么多事,早已明白家人安康才最重要,儿子顾思哲生活是否美满,对她而言是天大的事。

张家惨案发生后,她也派人了解案情,查出杜婉兰十有八九难冤枉的,所以才求胡仙仙来管此事。

十月十四辰时末刻,张家奴仆迎进胡仙仙一行人,虽在丧期,张敦出于礼貌还是亲自招待胡仙仙他们。

胡仙仙他们礼节性地给阿裙上香后,由张敦在离灵堂不远的小厅喝茶陪坐。

因清楚胡仙仙与杜婉兰交好,胡海容与杜婉兰相处融洽,张敦怕他们质问杜婉兰被押进大牢的事,主动简单介绍案情。

十月初二下午,张敦与阿裙所生的一子一女先后嚷着肚子疼,府里的人都去看是怎么了,可都束手无策,又纷纷推荐认识的大夫来看病,可来了几个也没看出病因。

后来有位曾当过御医的大夫到来,但还没来得及把脉,那个才三岁的儿子已经断气。又急忙诊视那个才五岁的女儿,查出是中了毒,但孩子体弱,还没查清是什么毒,又夭折。

两个孩子中毒身亡,可一直没查清是什么毒,张敦痛不欲生,万分不舍埋掉孩子,可想着与阿裙以后能再生孩子,还是忍住悲伤把孩子葬了。

那时谣言纷起,矛头全部指向杜婉兰,猜疑她是下毒凶手,但因不想家中再出事,女儿张瑞娟又竭力护着母亲,没有去告杜婉兰。

哪知十月初十,杜婉兰从被软禁的房间逃出后不久,阿裙又中毒身亡。

阿裙所中的毒很快查验出来,是中的砒霜之毒。

张敦要打杜婉兰,张瑞娟阻拦后又替母辩解:为什么弟弟妹妹所中的是许多名医没见过的奇毒?阿裙姨娘中的却是常见砒霜?如果母亲早有预谋杀他们,不可能弄两种不同毒药,一定是人设阴谋坑害张家。

把杜婉兰用铁链锁进柴房后,十月十二仆役打扫房间,在杜婉兰房中找出一只死老鼠。

这只老鼠拖出一角纸片,死时正压着纸,仆役看那死状怪异,报给张敦知道。

有人建议张敦来验验鼠尸,验出老鼠中毒而死,而那片纸上有砒霜!

众人七嘴八舌推断,肯定是杜婉兰买来砒霜,而后又把包砒霜的纸扔了,那倒霉的老鼠无意中舔了那纸,中毒而死。

似乎合情合理,似乎有铁证,张敦盛怒之下把杜婉兰打得鼻青脸肿,送往官府要求判她死刑。

又怕张瑞娟闹事,把女儿关在闺房中,只送饭送水,看管得比罪犯还严。

胡仙仙和胡海容默默听着,没有多说什么,等张敦讲完事情,胡海容要先去安慰张瑞娟,并暗里询问细节,胡仙仙则再去灵堂观察。

灵堂中来祭拜的人不少,毕竟张家豪富,都要巴结一下。

胡仙仙问起那两个孩子,虽已经下葬,她想验尸,很明显两个孩子中的毒不是民间常见毒,她想着秦沐风或许知道。

但问起两个孩子的事,在场所有人吱吱唔唔不愿多说,胡仙仙拿起派头威胁他们,一个来祭拜的远房邻居才悄悄告诉胡仙仙,说那两个孩子全火化了。

之所以火化,是传言说夭折又是横死的孩子会变厉鬼,为了孩子能顺利投胎,张敦请普救寺的和尚做法事,还按佛门葬仪葬了两个孩子。

胡仙仙皱紧眉头,这可蹊跷,怎么看此案也不像争家产引出的血案,更像是有人周密谋划多年针对张家。

因要给阿裙做七天道场,阿裙还没下葬,胡仙仙细看灵堂环境,想寻机会验一验她到底是不是死于砒霜之毒。

这一看察觉除了阿裙的弟弟妹妹在哭,和一些亲戚在迎送宾客,还有一个丫鬟在痛哭流涕。

那个丫鬟还在喃喃念叨,“裙姨娘……我对不起你啊……怪我胆小怕事才帮着夫人害你啊……我也没想到她会害死你呀……只想撵你走的,咋想到会害死你呀……”

胡仙仙疑惑看着她,又问其他人,才知道这丫鬟就是杜婉兰最信任的阿婵,张敦让她长跪在这里哭诉,替杜婉兰赎罪。

当家主母获罪入狱,丫鬟哭诉帮着赎罪并无不妥,这种情况下往往会很不满,很卑怯,但阿婵看起来无恐惧、无忧愁也无悲伤,像是该她唱这出戏般敷衍做样子。

胡仙仙再细看她,只见她浑身缟素,可身上似有珠光宝气,再定睛看时,看清她戴了条项链,虽有外衣半遮着,仍可看出项链上有祖母绿坠子。

莹翠晶透、碧润无瑕,这颗坠子价值不菲,明显不是一个丫鬟能购买得起的。

胡仙仙压低声音问她:"项链从何处来的?"

"项链?别人送的。"阿婵目光闪烁着把链坠掖进衣服。

胡仙仙给张家的管家说,要带阿婵出去问几句话,往灵堂后一棵大杨树下走去。

左右来往的人少了,胡仙仙再厉声逼问阿婵,那祖母绿坠子的项链是谁送的。

阿婵声音发说:"是、是夫人送的。"

胡仙仙眼带刀锋看着她,她吓得双腿一软跪到在地,"这是我出了撵裙姨娘走的主意,夫人高兴赏给我的……我只说了撵走她,不曾起过杀心。真的……没想到夫人会下毒害死他们啊……"

她眼中有惧怕之意,有悔恨之意,还似乎挺真诚,但胡仙仙又从她眼中有怨愤之意。

“嗯,我且信你。”胡仙仙淡淡瞥她一眼,抬了抬手,示意她站起来。

回到灵堂,胡仙仙试了试招阿裙的魂来问,但因正在做法事有冲突,且想着请阿裙来问,也可能不知道下毒之事具体情况,决定不招魂。

但在胡仙仙掐诀时,感应到阿裙的魂魄对阿婵有相怨之气,或许只因曾争斗而怨气未消,或许死亡之事与阿婵有关。

胡仙仙直觉凶手还隐在暗处要对张家其他人不利,没有过多逗留以免让凶手注意到她和阿婵谈话,去寻胡海容同回城中。

回闲云观中,胡仙仙没有进仙缘圃,感应程浩风在逸鹤轩中,去找他谈事。

听了胡仙仙讲明情况,程浩风皱眉沉思半晌。

随后告诉胡仙仙:"这个案子难从明面上找人帮忙,礼教之事,朝廷甚为重视。

你知道皇上初登基时,为了谁来当太后,为了立沈竹君当皇后,已被酸腐道学先生诟病,后来样样事情都尽量按礼制来办。

先谈治家再谈治国,如今风气样样事都看符合不符合礼教,这件轰动京城的案子已经成典型大案,要治一治杜婉兰这样不从夫君、悍妒凶恶的女人给所有女子看。

怕被牵连,乔且诗不会允许顾思哲插手,我也不能明着插手,卓鹊村虽在刑部也难以相帮,要凭不在官方的朋友帮忙找出证据证明杜婉兰无罪,很难。"

胡仙仙懂他的意思,不如施个法术救出杜婉兰,让她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就好,别费心劳力去找证据了。

“我偏要试试,找出铁证给婉兰姐洗刷冤情,才能让那些老顽固们懂得以偏见定案多愚昧可怕!也得让那些以为家宅不稳全是女人争风吃醋的家伙知道,很多事情追根究底是男人惹祸,与女人无关!”胡仙仙倔犟扬眉。

程浩风轻声叹着揽她入怀,含笑刮了刮她鼻子。

第二天,胡仙仙请叶冠英派人查各类毒药和制药原材料运货的情况,掌管马递铺的叶冠英,顺带查查这些比胡仙仙挨着查货栈方便很多。

再让阮文月和一众碧洗宫道姑去药铺里出货的情况,凡有砒霜卖出皆记录下来。

又再让阮绍伦和飘缦查与张敦有往来的商场朋友交往情况,他们交游广阔,认识的人多,查这些容易。

同时,胡仙仙还安排唐彩儿暗中保护张瑞娟,担心凶手下一步会杀害她。

杭无一则光明正大以念经做法为杜婉兰消孽的名义,去牢中查问最近半月来都做了什么,与身边来往的人提过什么,商议过什么。

安排好这些,胡仙仙再给杜婉芷发灵符,告知了杜婉兰的事,同时让她在海底圣境不必担心,又提醒她设法瞒过她父亲杜川。

入夜,胡仙仙单独飞往张敦那两个夭折孩子的墓地,纵使已火化了,还是希冀从骨灰中发现蛛丝马迹。

张家祖茔墓葬颇多,一个小山坡上坟堆墓碑重重叠叠,但那两个孩子还太小,又是按佛门葬俗所葬的,因此没有起坟立碑。

离众多坟墓较远的山坡下方,有两个显然是新起的小土堆,土堆前各有一盏长明莲花灯,这应当是两个孩子葬身之地了。

胡仙仙正要落身而下,忽然感应到有人来了,立刻落地隐身到一棵大柏树后,偷看来人是谁,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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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六章 浮出水面

夜幕下的张家坟地诡异阴森,那个蹒跚慢行而来的人,并不慌张,并不畏惧,长吁短叹着给长明灯续上灯油。

火焰忽闪跳跃,映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老年男子面孔,他目光中流露出惋惜、自责、无奈,久久凝视着两个小坟堆。

约一柱香之后,老人转身要走了,胡仙仙赶紧现身相见。

通过暗里的观察,可以肯定这位老人知道些什么,但不是凶手。

看着黑夜里突然冒出的人,老人惊恐退了两步,可看清胡仙仙后马上镇定下来。

“原来是褔慧天妃胡元君,老朽失态了。”他拱了拱手,平静说道。

“你认得我?”胡仙仙纳闷儿。

老人说:“老朽曾供职太医院,远远见过胡元君两次。还有,市井街巷有很多画像流传,算是知道形貌如何。”

程浩风画给陆开尊的画像,在胡仙仙屡建功绩后不知怎么传出仿制品,虽没有原作传神,大体样子差不多。

胡仙仙暗暗自嘲:我这算是扬名立万了吧?

走神一刹,还得问正事,谦和问那老人:“请问老伯是否是曾查出张家两个孩子身中奇毒的老御医?”

老人当即承认,并也知道胡仙仙正在查此事,主动讲出所知的情况。

老御医说,诊视之后,已查出两个孩子中毒,但无力救治,心中

愧疚。

回去查医典,问同门,推测出两个孩子中的是慢性毒,染毒有两年以上。

正要把这情况告知张家,以便为查找真凶提供线索,可张家当时上下一团乱,张敦根本不重视他说的情况。

老御医更认为,下毒之事八成不是杜婉兰所为,因为若是她下的毒,只等着孩子慢慢死亡就好,不必大吵大闹把事情闹僵,当好人坐收渔利就行,哪用得着自己跳上风口浪尖?

听说张家要将两个孩子尸身火化,老御医曾阻止火化,想留待查验,但张家的下人和亲戚都反对,张敦当然也就不听老御医的提议。

后来又再出事,老御医没有再给别人提这情况,只是觉得两个孩子死得冤,医者仁心,常来看看这两个孩子才心里舒坦些。

不能为两个孩子做什么,白天来祭奠又要被张家人说,只能夜里悄悄来添灯油。

他一生经的风浪颇多,又认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所以在坟地也不害怕,胡仙仙突然出现也只当是土匪劫道,看清后也不惊恐,盼着能为死者查出真凶,且把所知一切都说了。

胡仙仙给他一张灵符可保平安,防备凶手加害,让他以后做证。

老御医答应下来,和胡仙仙一同离开,想着不打扰死者安息,也就没再掘墓看骨灰。

胡仙仙打算先查阿裙之死,至少已清楚她是死于砒霜之毒,且尸身还在。

再有一点,胡仙仙分析应有至少两个凶手,杀两个孩子谋划很久了,凶手是头脑很冷静之人。

而杀阿裙,凶手很沉不住气,显得很仓促,很可能是另一个人所做,做案手法粗劣很多。

想了这些,胡仙仙又感叹,怎么和自己有关联的人接连出事?是自己传了霉运?还是所有案子全是针对自己的?

甩甩头,抛开那些无聊猜测,再去查问和案情有关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从叶冠英处得了消息,查得有十几家药铺近两个月毒药进货。

胡仙仙抄录这京城中十几家药铺名单,让阮文月带碧洗宫小道姑着重询问这些店铺。

砒霜虽可售买,但监管很严,凶手从外地带来很费事,直接购买的可能性很大。

下午,阮文月脸蛋儿兴奋得红扑扑的来找胡仙仙,说查出了重要线索,张氏庄园的张家购了六斤砒霜!

六斤砒霜?胡仙仙愕然,这是买毒药当买面粉?还是要把一半儿的京城人给毒死?

张敦怎么没提过买这么多砒霜的事?难道是他嫌阿裙因伤心多病多愁,连带着起了厌恶心,想着干脆把阿裙一起毒死,再娶年轻貌美的姑娘?

胡仙仙心急火燎又是怒气冲天地赶去质问张敦,结果倒是有些惭愧了。

面对质问,憔悴的张敦没有多说,让一个花匠来和胡仙仙解释。

花匠说买那么多砒霜是用以防虫防鼠的,张家做的生意门类虽多还是以当初发家的花木盆景为主,这些花木盆景在送进达官贵人家之前长在苗圃中,为防生虫,防田鼠咬根,会用上砒霜。

为了用毒安全,所买来的砒霜是由这个花匠和另两个人共同管,要三把钥匙开三把锁,才能取出砒霜。

每次只取一小撮,拌上泥沙用铁锹和匀,再分撒到土地里,不会有纯药落到别人手里。

胡仙仙冷静想了想,这张敦和花匠不像说谎,又去存药、和药、撒药的地方看了看,的确如他们所说。

再一想,胡仙仙又发现个疑点而问:“砒霜在张家算常见东西,那发现死老鼠后,你们怎么断定是婉兰姐藏有砒霜,又是她下的毒。”

“我们存的砒霜全在张氏庄园角门旁,用也是用在外面地里,从来不可能进内园。”花匠认真说,“还有,十月初九快天黑时,夫人的贴身丫鬟阿婵来找我们要过砒霜,我们没给。十月初十早晨,裙姨娘出事,很可能是她们另寻了药下毒。”

“阿婵……”胡仙仙念叨着,皱眉沉思没再多问。

晚上回到闲云观,阮绍伦来见她,说是查出个重要讯息。

排查与张敦、杜婉兰、阿裙有往来的人时,查到个熟人。

叶赞当年与阮绍伦他们一同求学,还曾为了赏银向蒯殿聪报信,出卖杜婉芷躲在鸿宾楼的消息。

得了钱后叶赞做生意还曾抢过杜家客户,可好景不长,叶赞生意失败了。

他离开皖州到京城谋生,张氏庄园招工时,他去试工,恰巧让杜婉兰看到,因妹妹杜婉芷的事,杜婉兰不肯录用他。

偏偏张敦事事都想和妻子反着来,悄悄留用叶赞,这叶赞曾在张家果园当了差不多两年账房先生,也许是不好意思见故友,这么久没去见过阮绍伦他们,且连城都很少进。

大约两个月前,叶赞可能想通了,不甘心当个账房先生,厚着脸皮去投奔叶冠英,在马递铺当了个书吏。

这叶赞在张氏庄园门下,只管那几千亩果园的账目,挺规矩老实的模样,惟一可说也只是和丫鬟阿婵来往密切,有些风言风语传出。

“又是阿婵!阿婵……”胡仙仙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让阮绍伦先回去歇着,同时以故友身份多向叶赞问些情况,胡仙仙再去问杭无一查得如何。

杭无一说其它情况与别人所说差不多,有价值的线索也就是问出杜婉兰被软禁后能得以逃出来,是阿婵放的。

阿婵为了救她,还把积攒的银子给了看守,又与叶赞商量好帮忙要送她回杜家,为了感谢阿婵才给了祖母绿项链。

同样是为了感谢赠项链,阿婵和杜婉兰所说还是有区别的,阿婵为什么撒谎?

凭此事可见,阿婵和叶赞早有勾扯,两人合谋做了这一切的事?

十月十六巳时,太阳刚穿透薄雾,胡仙仙去见阿婵。

见面即问:"叶赞和你是什么关系?"

阿婵愣了愣,推说:"我认得以前果园管账的叶先生,可跟他没往来。"

“没往来?”胡仙仙递出一片纸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他以前写的账本儿中夹的纸条,写的‘戌时东角门外柳树下’,这是你的笔迹吧?和他晚上单独约见还说没往来。”

得知了叶赞曾在张家做事,胡仙仙让张家下人把他所有遗留的东西寻来翻找,并让阮绍伦认账目笔迹,和来往书信笔迹。

可巧找到阿婵的字条,看墨色并不久远,只是不知道叶赞为什么留了这纸条,没看到还是忘了扔?

阿婵沉默很久,犟不过胡仙仙威逼,但也只承认私通,并不承认合谋害人。

后来更说写了那张纸条后,叶赞根本没去赴约,而是瞒着阿婵离开张氏庄园,所以那纸条才留下。

说着,阿婵哭起来,说被叶赞玩弄又抛弃,并埋怨叶赞背信弃义不帮杜婉兰逃走,什么带去皖州享福全是假的……

胡仙仙厉声喝止:"别给我扯远了,花匠证言,你在十月初九傍晚时分曾去索要砒霜,十月初十拂晓时分阿裙死亡,花匠没给你,是不是你去偷了,或者另外买了?"

阿婵怔了怔,而后冷笑说:“绕了那么些弯子,原来你的意思是我下毒害裙姨娘,嫁祸给夫人?那我目的是啥呢?

有夫人在,我是最得信赖的丫鬟,可以求她以后给我找户好人家嫁了。夫人不在了,老爷让我跪在裙姨娘灵前赎罪,说不定还会让我去坟地守灵,哪个好人家还会再娶我?

我嫁祸夫人啥也得不到,我又不傻。你先搞清楚,为了讨好夫人这个靠山,我才出主意撵裙姨娘。”

似乎入情入理,阿婵一个丫鬟当然事事听杜婉兰的,所做一切是不得已听从主母,可胡仙仙不信这套说辞。

胡仙仙直视她双眼:“我很清楚,你从来没有把杜婉兰当靠山,你一直把她当棋子!你的贪婪心,可不是她给你点钱财、给你找个好人家能满足的。”

“好,我心气儿高,我撺掇夫人跟裙姨娘闹。可这能证明个啥?哪家后宅没有争风吃醋的事?但夫人下毒害死裙姨娘他们三人,那犯的可是大罪,不是鸡毛蒜皮小事!”阿婵一副我占了理,你拿我没辙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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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一百四十 且就坏吧

寒风呼啸,天空中飘起夹雪粒的小雨,湿冷的感觉浸入骨髓,小兔不由自主回应山猪的拥抱。

他的怀里很温暖,温暖到渐渐滚烫,小兔快要烫化了,还好山猪抬手挠痒的动作唤醒她理智。

“别挠,起红疙瘩儿了。你明知吃了八带鱼要过敏,还吃什么?”小兔记起他抢了徐公子夹的菜,懊恼地捏住他乱挠的手。

“关心我?心疼了是不是?”山猪“嘿嘿”笑着凑近她的脸,喷出浓烈酒气。

小兔推他一下,退后两步,“还不严重,快去找盐水洗洗。别抓破了皮,感染了可麻烦。”

“去你寝室还是我客房洗?”山猪笑问。

小兔看他笑得不怀好意,带他去厨房倒点盐,兑了热水让他就在厨房洗。

怕她生气,山猪照她所说去做,一边洗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像是怕她突然消失。

洗好了,再用清水敷敷,很快红疙瘩消了,小兔让山猪快去客房休息。

小兔也想快回寝室,天气又冷,穿得又薄,她抱紧双肩驱寒。

朝寝室走了几步,发现山猪跟了上来。因小兔从员工宿舍搬出,住到工具房旁的单间里,这条小路很僻静,她担忧地顿住了脚步,转身再往员工休息室走。

“又往哪儿去?这么冷的夜里,躺热被窝里最舒服。”山猪跟上前拉住她的手,斜眼笑着说。

可能是酒劲儿上来了,山猪两腮酡红,醉眼矇眬。

小兔看他言行举止越来越没了顾忌,怕他借酒闹事,加快往休息室去的脚步。

途中甩了几次山猪的手也没甩开,倒惹得他生气,“你就这么想把我甩开?甩得开吗?我们已经只缺了个结婚证,你一生都和我隔绝不了关系,何必要这么固执让人生留下遗憾?”

小兔被他说得快哭了,满心怨愤,可说不出来,一句句话只是在脑海中盘旋:走到这一步能怪我固执吗?如果阿玲和大仔死了,我该怎么活?如果你逼不得已帮权堂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牢底坐穿或者横死街头了,我又该怎么活?

山猪看她眼眶通红,又心软,揽过她的腰轻抚着她的背:“我讨厌那些臭艺术家为了美的意境,故意造些悲剧出来!狗屁遗憾和残缺才是美,断臂的维纳斯永远比不上健全大卫!我想你了,看得出来你也想我,为什么不能一起面对问题?”

挣脱开他的手臂,小兔带着哭腔喊:“换其他人其它背景可以,你这样就是不能!这么几年过去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你是一棵大树,阿玲就是树上的菟丝子,离开了你她活不了!”

“我不逼她走,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她不会出事的。我们不回山家村,不和她起冲突,相信我,我会解决好。”听小兔说出担忧的事,山猪平静了一些,觉得是有商量余地了。

又冷又累又情绪剧烈起伏,小兔的头昏沉沉难受,她按着太阳穴快速说着,也不知有没有表达出本来的意思。

“我说她依赖你如同菟丝子缠绕大树,不是指的经济依靠!你怎么还看不透,你和她之间不是钱的问题,她不仅仅对你依恋,是迷恋!外人都看得出来,你怎么听不懂?我不想过那种一辈子都有阴影的生活,不想有别的女人和我丈夫藕断丝连!”

小兔不是要山猪把阿玲母子怎么样,杀死或者断绝关系没有用,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更改,即便是错误也只能承担。

山猪长叹一声:“我也向往明快简单的生活,只要你和我好好一起过,哪怕你要我脱离从前的圈子也无所谓。”

“我不喜欢勾勾扯扯,我喜欢整整齐齐,清清楚楚,你办不到。”小兔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凉凉。

山猪伸出双臂把她圈入怀里,喃喃念着,“办得到,办得到。不说那些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三哥哥想小乖乖了……好想、好想、好想……

把小兔紧在怀里,山猪觉得心尖缺失的一块终于填满了;小兔觉得危险的气息蔓延,感受得到他身体蠢蠢欲动,已不是一张白纸的小姑娘了,小兔知道半醉半醒最容易出事。

“你先放开我,我们到休息室去坐着好好谈。”

山猪抱得松了些,点头说,“小乖乖,听你的,好好谈……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小混混,不像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在乎什么家产名誉……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所有事都听你的……全听你的,行吗?”

所有事都听?轻易许下的承诺能信吗?小兔不禁冷笑,或许在阿玲面前说,只有她才是安心相守一辈子的人;也或许给某个不知名的人说,她才是一生真爱呢……

小兔不相信他,更确切地说是不敢相信他。设想若是在一起了会面临的情况,想想也可怕,不愿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已经深深伤过阿玲的心一次,怎么能再去伤害?

恰巧,徐公子挑战山猪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人,在休息室门口看到他们,走了过来。

“诶,徐公子,我想起有件事找你!”小兔急于想摆脱山猪,主动打招呼迎上去。

这个举动让山猪的眸底瞬间结冰:才哄自己要好好商量,转眼就热情和那个男人说话,到底安了什么心?

山猪阴沉着脸松开小兔,转身进了休息室,他们以为他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再纠缠,没发觉他松开小兔时,手在小兔腰间轻拂而过,扯下钥匙链。

吧台的零钱抽屉钥匙,寝室门钥匙之类都串在一起,小兔通常扣挂在皮带上再揣进兜里,也不是贵重物品,本没有留心,并且山猪下手轻又快,留心了也不一定察觉。

山猪坐在休息室里似乎没管他们,实际上密切注意着他们一举一动,既然在旁人眼里不是好人,连小兔也防着他,那且就坏吧!

聊了几句天气很冷之类,小兔对徐公子说,“你不是说要买烟花去燃放点吗?快走,过了凌晨两点放也没那么应景了。”

徐公子笑着答应,和小兔一起去停车场取车。

“你是无法面对他,才找借口约我出来吧?唉,感情的事难说。不过呢,也别怕,我对你真有一点点动心了,没他还有我呢。”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徐公子表情如何。

小兔只当他开玩笑,面无表情自嘲,“你安慰我做什么?我是坏女人啊!我不是无法面对他,只是想自己过得清静点儿。”

他们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发现山猪开车在后面跟踪。

第八百二十九章 认罪一半

作者:

矛盾冲突大,情绪激烈之下杀人伤人的凶手,往往对利益不太看重;处心积虑设陷井伤人害人的凶手,绝对有利益因素在其中。

胡仙仙想了想所见的阿婵一言一行,说:"她提过想和叶赞救了被软禁的杜婉兰回皖州享福,无论此话真假,她对叶赞是真挺信赖,她想得到的利益会不会和叶赞有关。"

对于叶赞,胡仙仙和杜婉芷他们对他实在没有好印象,可杭无一和阮文月他们对他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说了说查访到的情况。

据张家众多奴仆所言,叶赞是和阿婵私下往来亲密,但都是阿婵主动找他,而且挑拨主子家庭关系时,见张氏庄园内闹得鸡飞狗跳,叶赞还劝说阿婵不要惹事生非。

对于这似乎公允的评价,程浩风笑了笑说:"要想破案,要想揪住坏人,就要从犯罪者的角度以最大恶意揣摩人心。我问们,杜婉兰和阿裙不在了,受益最多的会是谁?"

有说获利最大的会是张敦,除去了要严管他的悍妻,他还可以另外再娶,也不担心后园不安静了。

但很快其他人反驳这说法,张敦对于两个孩子的死是真很伤心难过,他年纪也大了,以后不一定能再有孩子,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他再怎么花天酒地也快活不起来。

又有说肯定是阿婵会占了很多利益,也许这丫鬟早想勾引张敦当姨娘,没了其他人争宠,张敦年老又昏愦,大小姐张瑞娟又和善,张家还不得成了阿婵天下?

这个猜测让众人沉默很久,但胡仙仙反复思考后否定这说法。

张敦纳阿裙为妾不是贪色,而是想要子嗣,因阿裙容貌平平,也没有什么让人欢娱的才艺,阿婵不符合张敦想要的妾室模样。

并且,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阿婵害了阿裙他们,张敦对她也是很反感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她跪在阿裙灵前替主母赎罪。

还有一点,阿婵并没有因除去了阿裙和杜婉兰他们而沾沾自喜,反而是很倔犟地狡辩,和人说话总带了股怨气,若阴谋得逞不该是那般心态。

众人胡乱猜测好一会儿后,秦沐风说:"张家出了这些事后,获利最大的是瑞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瑞娟丈夫。"

杜婉芷立刻反驳,"瑞娟是我的亲侄女儿,也是你的亲侄女儿,怎么能这样说?再者,为了这些事,思哲和她可能无法成亲了,还获利最大?"

秦沐风对杜婉芷呵护备至,两人从没吵过架,说话带刺儿的时候都很少,见妻子不悦,他也不恼,解释道:"如果不管名誉和感情只谈利益的话,和顾思哲退婚,张瑞娟招一个女婿上门,能够得到张家的所有财产,而且是名正言顺得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先前没想到这种可能,难道幕后之人打的这算盘?

提起这点,程浩风让胡仙仙快去查和张瑞娟有关的事,又讲明不是怀疑张瑞娟,是主谋极可能那么想的,从她接触的人、书信往来和器物用度中,能相对容易找出相关线索。

到了张氏庄园,已是十月十八清晨,胡仙仙见到张瑞娟后简单问了几句近况,她说还好有唐彩儿暗中陪着,要不然被这么关着,不死也得疯。

“嘻嘻,瑞娟姐姐也好,把好吃的全让给我吃。”唐彩儿化为人形,几天没见胡仙仙,见面后很高兴。

胡仙仙和张瑞娟相视苦笑,明明是担忧吃不下饭菜,哪是刻意让给她吃?能像唐彩儿这般无忧无虑过太难了。

“你和叶赞熟不熟悉?”胡仙仙转到正题。

张瑞娟说:"你说的是管果园那部分账目的叶赞叶先生?算和他数吧。最初见到我时,他只是是行礼问好,后来要多说两句了,但从来没有无礼言行。为什么问起他?"

“哦……听说他和阿婵有暧昧关系,我怀疑阿婵是真凶,所以打听一下他的情况。”胡仙仙半真半假答着。

张瑞娟唉声叹气,"家里接二连三出事,我如今也不知道相信谁,叶先生平常言行还算是正人君子。家里闹矛盾时,他还让我劝母亲要宽和对待阿裙母子,说家里面最好不要起纷争,又提醒我不要参与争斗,毕竟我是晚辈。"

“只是因为他和阿裙的关系才想问问他情况,听你说来,很多事该与他无关了。你家出了大事后,他已经去其它地方做工了吧?有没有还来关心过你?”胡仙仙语气平静,心里却紧张得很,怕这才找到的突破口又断了线索。

张瑞娟回想着,"嗯,他离开我们家有些日子了。不过,还是挺关心我,在我被软禁后还托人来,送了我爱吃的藕粉糕来宽慰我。"

一个账房先生在小姐面前有礼有节表达关心,可能是想讨好巴结以便受重用,也可能是暗生倾慕,这种事常见,胡仙仙觉得这太正常了,太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反复琢磨张瑞娟的话,胡仙仙觉出有感激维护之意,但又相信她和叶赞没有什么,难道是因感恩?

于是问张瑞娟:"你有没有让叶赞帮过什么忙?"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去世后,我娘被关起来,只因怕爹动私刑打骂她,我求叶先生救我娘出来,他们家乡都在皖州,我想送娘去外公家避避祸事。叶先生本来不同意,阿婵也帮着说好话,他才答应。"

胡仙仙皱了皱眉,阿婵也提过想救杜婉兰出去,只因阿裙又突然死了才没走成。

张瑞娟又说,“可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儿,不能连累叶先生。”

胡仙仙点了点头,再问后来如何。

如此,张瑞娟才又说:"叶先生还没来得及赶过来,阿婵已经救出我娘,可还没有跑出张氏庄园的时候,突然有奴仆大喊起来说裙姨娘死了!我娘又被抓回去。叶先生赶来的时候,还自责他来迟了……"

这件事,张瑞娟并没有多想,胡仙仙觉出这其中和阿婵所说有差异,那细微差异便是破绽。

胡仙仙告辞,再去找阿婵。一路上,她想着阿婵为什么没提张瑞娟也知道救杜婉兰的事,又那么巧救出后阿裙就死?

阿裙很可能是阿婵所杀,可为什么杀?阿婵真的对杜婉兰那么忠心?就算为杜婉兰杀阿裙也很没有必要呀,因为阿裙已经没有孩子了,杜婉兰总还有个女儿。

这阿婵要是想过好日子,杜婉兰事事要听她的,要暗中谋夺部分财产并不难,卷了一些财产之后远走高飞,岂不是比杀了人还留在这里担惊受怕要过得好很多?

胡仙仙决定先不去找阿婵,把这些情况给程浩风说了,想听听他意见。

见面后,胡仙仙提了叶赞很可能喜欢张瑞娟,程浩风细听情况后说那不是喜欢,而是一开始就有的图谋,只不过张瑞娟这颗棋子还没被叶赞正式摆上棋盘。

胡仙仙反应了过来,急匆匆去找阿婵问话。

见到阿婵,胡仙仙就说:"叶赞放在心上的人是张瑞娟,他一直在利用你,我目前查到的证据全针对你,你等着帮他顶罪吧。"

阿婵这次没有否认什么,怨愤地说:"是,小姐又美丽大方又有钱有势,男的肯定选她。我是被利用了,我知道你查出了很多东西,早等着坐牢被砍头呢。"

胡仙仙愕然看着她,这忽然认罪是为什么?

阿婵自顾自地说起来:"叶赞让我挑唆夫人搞宅斗,想的就是整垮他们,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知道救夫人,他为什么迟迟不来,就因为他提前知道阿裙已死,怕牵连他。"

太阳升高,胡仙仙还是觉得屋内阴冷无比,阿婵像厉鬼般戾气和怨气冲天。

阿婵冷笑着说:"不知道裙姨娘咋发现了香炉有问题,她孩子死了后,以为她没了靠山,她身边跟的人对她也不好了,叫我去问话,也没人帮她。因她又气又生病了,脑子也不灵光,居然和我扭打起来。"

发现香炉有问题后,阿裙该去告诉张敦的,直接质问阿婵,应当是她经历丧子之痛气糊涂了,又有人暗示她这么做,才导致事情成这样。

阿婵继续说:"扭打当中,那香炉掉到了墙角的高几底下,裙姨娘要去捡,可她身体虚弱,她弯腰下去时,我捂了她鼻子一下,她就晕倒了。怕她再找我闹,我趁她昏迷灌了砒霜,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听这意思,阿裙在阿婵把杜婉兰带出软禁的房间之前,就已经死了?那能洗脱杜婉兰毒杀阿裙嫌疑了,胡仙仙不由眉头舒展。

阿婵撇嘴冷笑说:"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查不到毒死裙姨娘的砒霜来源吗?只因为我根本没偷花匠储存的,也不是近一段时间才买的,是五个月之前就买来想毒死小姐的,但一直没机会下手!哈哈,你们查的都是最近两三个月的砒霜购销情况,当然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我买过!"

“你还自以为聪明了?”胡仙仙拍了下桌子,“你终究还是没逃脱法网,我立刻交你去刑部!”

阿婵阴恻恻怪笑:"知道是我毒杀了阿裙也没用,只因那两个孩子的确不是我下的手,我也不懂香炉咋会有毒?那怪石头又有杀问题?我死,夫人也照样会死,小姐同样和顾思哲无法美满成婚。哈,拉着她们母女一去死,一个痛苦一生,我一个丫鬟死了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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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第八百三十一章 生如飘蓬

春雨如丝润泽万物,那一夜之后,阿婵如甘露沁花蕾,长得越发娇艳,说话做事也越发精明了。

以前她隔十天半月要去看看阿裙,陪阿裙说说话,阴阳怪气酸几句,也顺走点小东小西捞便宜。

此后三月没去,有一天办事经过阿裙外住的小院,阿裙主动喊了阿婵,邀请她进院儿里喝茶聊天。

"听我一句劝,那个人不是真心对你。"阿裙常年愁眉不展,听阿婵讲起与叶赞的事,更加忧心忡忡。

"哪个男人有真心?只要他兑现承诺就好。你给张老爷生了一儿一女,他还不是把你晾在外面?但你也过得挺滋润的呀。"阿婵话里带刺儿。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如今有些瞧不起阿裙了。

以前嫉妒阿裙受宠,如今有些瞧不起,是觉得跟了那么一个糟老头子,一生还有什么盼头?

她有叶赞了,可比阿裙要好过很多。叶赞虽也不是什么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可长得白净斯文,听说以前还做过大生意,以后捞了钱回皖州再经商,生意越做越大,那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了。

阿婵目光中鄙夷意思很明显,阿裙没有再劝。

看似衣食无忧的日子,阿裙过得很苦,没有朋友可说心里话,张敦对她虽还好,但全看在生了一双儿女的份上,两人之间实在无话可说。

至于父母兄嫂,他们在外仗着有富豪亲戚撑腰,成天高兴吃吃喝喝,还认为阿裙跟了张敦,他们很有面子,谁管她遭人白眼,活得憋屈?

连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也嫌弃自己了,阿裙有苦说不出,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

阿婵和叶赞过了两个月蜜里调油的快乐日子,有一天叶赞发愁喝闷酒,阿婵问了好几次怎么了,他才说张家给的工钱太低,要凑齐做生意的本钱得几十年,让阿婵帮帮他。

心上人为了以后生活做打算,这怎能不帮?阿婵花言巧语哄得杜婉兰说出些账务秘密,叶赞趁机做假账。

叶赞捞的钱让阿婵存着,还说这些钱对于张家是九牛一毛,动不了张家根基,也不用觉得对不起张家。

阿婵心里也知道,叶赞对她是虚情假意。可她当时不认为叶赞在利用她,只以为叶赞心上人是小姐张瑞娟,盘算着那是叶赞高攀不上只能妄想的人,还有把钱也给了自己保管,她等着叶赞把心全放自己身上。

时间越长阿婵越离不开叶赞,只有叶赞对她好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活得还像个人。

她喜欢听那些甜言蜜语,苦等着那个承诺实现,虽说在杜婉兰眼皮子底下做坏事过得提心吊胆,可想着挣了钱跟叶赞回皖州去享福,她又坚持做。

回皖州修个大房子,买几百亩地,再生一双可爱的儿女,阿婵觉得那样的日子才不枉活一回。

过了一年,叶赞又要求阿婵挑起阿裙和杜婉兰争斗,说是一次挪用一点点银子,又要担惊受怕,又很久达不到目的,只有张家乱起来才有大利可图。

于是,阿婵对阿裙又显得亲热起来,常常有意无意地在阿裙面前说,得想法子要个名份,哪怕是个妾,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张家人,只有进了张氏庄园,孩子才算认祖归宗,要不然永远是私生的野孩子。

同时,又在杜婉兰面前去煽风点火地说,要同意阿裙进门,才能博得张敦欢心。

在显得贤惠大度的同时,也让阿裙没办法在外面兴风作浪,进了张氏庄园后才能死死的压制着她。

叶赞又让跟在张敦身边的人说什么,男人要在家做得了主才算好汉,提振夫纲才能让悍妻服软。

等阿裙进了张氏庄园的门,叶赞又让阿婵撺掇杜婉兰送香炉,还让她去订制香炉时得按提供的图样做。

杜婉兰只是送东西给阿裙装装样子,没有细看每件物品,都是阿婵拿主意办事。

送了香炉,叶赞又让阿婵私下送礼给跟着阿裙的小丫鬟,让她每天点上特制香料。

那小丫鬟和阿婵熟络,对阿裙不仅不熟,还很排斥这个新来的姨娘,全照阿婵所说去做。

阿婵觉得叶赞为这香炉的事这么费心,很是蹊跷,便怀疑香料有毒,但也没有多管多问,因她只以为是让人不能再生育的低毒药物,可能是要以此陷害杜婉兰,让张家闹矛盾。

不久前,叶赞又莫名其妙让阿婵安排人去阿裙住过的小院儿井里捞石头,虽不懂那石头有什么用,她猜测那定然不是好东西。

从井里捞了石头没两天,阿裙的一双儿女中毒而死,阿婵的心受了极大震动,想到那香炉和香料绝不是引得张家闹矛盾那么简单。

她察觉叶赞野心远远不只捞点钱回乡做生意,她去质问叶赞,可叶赞狡辩说那毒的毒性不大,只怪那两个孩子体质太弱才会死,还答应让张家乱起来捞一票大的,就不再做这些事。

后来,张瑞娟求叶赞救出被软禁的母亲,叶赞和阿婵一起与张瑞娟商议了好办法,还做了具体的安排。

商量好了救杜婉兰出来,一起去皖州,阿婵等着展开行动,以为只要离开京城,就万事大吉。

但等着行动时,阿裙也不知怎么知道了香炉有问题,她一声声的控诉,让阿婵完全懵了。

阿裙与阿婵本是如姐妹一般,可居然合谋害她儿女,只气怒质问她,而没有告诉张敦,也没交给官府,是多少对阿婵还存了希望,希望事情与阿婵无关,想听阿婵说出真凶。

当时情况混乱,阿裙愤怒又伤心,撑着病弱的身体边哭边骂;阿婵慌乱又愧疚,还因自知不可能去皖州开始过好日子而绝望,这复杂情绪交织,让阿婵起了歹毒之心。

阿裙在昏迷中被毒死了,虽是被毒死,遗容却很安详,只因她厌倦了所过的生活,是无恨无怨而死。

她最后有意识那一刻,想着去了黄泉也好,能与儿女团圆,能逃离苦闷生活,对于她而言与亲人朋友永别倒算个解脱。

阿裙死了,阿婵乱处理了一下现场,又去帮着杜婉兰从软禁的房间逃出。

当时她也不知道是谁发现了阿裙已死,又怎么会认定是杜婉兰逃出来后马上杀了阿裙?

杜婉兰被送进大牢后,叶赞埋怨阿婵不该鲁莽毒杀阿裙,还说一个成天哭哭啼啼、病病歪歪的人有什么必要杀?

又说面对阿裙质问的时候,就该一口咬定是杜婉兰指使下毒,这一杀了,打乱了计划,原本要救杜婉兰借机接近张瑞娟,这下没机会了。

为叶赞损害主母利益,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杀了一同长大的姐妹,结果反被责怪扰乱计划,阿婵彻底心凉了。

但是,再心凉也还是不愿意说出叶赞所为,想要自保让杜婉兰顶罪,更是想叶赞能念她的好。

也许一开始,阿婵只想跟着叶赞过好日子,可女人终究心软,不知不觉间还是把心交了出去。

胡仙仙他们查证难,既有案情本身隐秘的原因,也有阿婵与张家小厮仆妇们暗中包庇的原因。

叶赞很会笼络人心,和小厮仆妇关系都很好,那些人并不清楚案情,也没说什么谎,但也没提相关叶赞的事,把叶赞撇清在外,胡仙仙他们不仅不会怀疑叶赞,最初连想也没往他那方面去想。

而且,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暗带了线索,但小厮仆妇们帮叶赞隐藏了,幸亏胡仙仙他们不是常人,又有足够的势力快速查关键证物来源,否则即便查出真凶,也来不及救杜婉兰。

夜已深了,在找出有利证据后程浩风已让卓鹊村重审杜婉兰的案子,不用担心会在十月十九被斩。

胡仙仙发灵符给程浩风,告诉他阿婵已说清事情,并愿意指证叶赞。

程浩风让卓鹊村调了差役,胡勇刚又动用身边亲卫,把张氏庄园围了起来,让那些与叶赞有交往的人细细交代,以使证据链更全。

十月十九清晨,胡仙仙他们等在刑部大牢外,看杜婉兰出来后,都含泪笑着迎了上去。

杜婉兰随张瑞娟、杜婉芷、秦沐风他们回家去了,胡仙仙去见卓鹊村。

胡仙仙请求赐给阿婵毒酒,让她死得体面些,她虽然该死,可最后的一点良知还没泯灭,且是指证叶赞有功,无需再斩首示众,落得身首异处了。

到牢里,端了毒酒,亲自送到阿婵手中,胡仙仙勉强笑了笑,“若有来生,你会和阿裙再续姐妹情,一起长在一个幸福安康的家里,一生过得快乐平安。”

阿婵接酒饮下,从前种种怨恨消散,只见春光明媚,一对花朵般的小姑娘在草地上跑着、笑着……

经严审,认定了叶赞罪行,判了斩立决。但有许多批文要办,说是“斩立决”,实际三天后才行刑。

胡仙仙心中大石头落地,回仙缘圃安恬打坐两个时辰后,疲惫的身心终于恢复了大半。

可头脑冷静清醒后,胡仙仙觉得这案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比如叶赞只为了杜婉兰不录用他,就出于报复心和贪婪心设这么大的局?叶赞是一个贪利的小人,可没什么背景,怎么想到去弄铅矿和香炉?人家又怎么肯给他?

程浩风回来后,胡仙仙把这些疑问对他说,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扯开话题,"六师弟和杜师妹他们都在张家安慰张夫人,你不去看看他们?”

“是哦,我得去瞧瞧婉兰姐回家后过得怎么样,看那张敦怎么面对她。”胡仙仙说着往张氏庄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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