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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矜》


楔子

“妹妹,我还能骗你不成?窦大郎那是一等一的好人才,玉姝嫁过去,真就享福了……”妇人眉眼带笑,娓娓道来。

“那么好,玉儿更加高攀不上。再说她才多大,嫂嫂就着急给她说亲?要嫁也是你家小月先嫁,她都十四了。”张氏面上笑着,眼底却是愈加冷意森然。

妇人浑然不觉,收起笑脸轻蔑的撇撇嘴:“嘁,小月怎么能嫁给他那个……”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赶紧住了口,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寻思赶紧扯点别的什么打圆场。

谁知张氏不慌不忙,正色接道,“他那个瘸子!”

闻言,妇人失色。

张氏闷哼一声,冷冷说道:“窦大郎脑袋不灵光,腿脚也不灵便,嫂嫂当真是要让我家玉儿享福呢!”

被张氏识穿,妇人也就不再装模作样,轻蔑一笑,道:“你家玉姝命硬,手有残疾。要不是模样凑合,谁能要她?”收起柔声细语,尖刻的嗓音刺得张氏耳膜生疼。

“我玉儿手废命硬也好过你脏心眼儿!要不是看在故去的兄长面上,哪会让你进我家来羞辱我们母女?”张氏眸中含泪,厉声喝问。

闻言,妇人眉眼倒竖,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盘脆生生一通乱响,“玉姝克死她舅父,我这当舅母不计前嫌记挂她,替她寻摸人家,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敢对我大呼小叫?”

张氏不甘示弱,腾地站起身,吼道:“你是真心替玉儿着想,还是眼红我们娘俩过的好?你口口声声说玉儿克死兄长,真是笑话!玉儿要真能克死人,第一个就先把你克死!哼!大呼小叫算什么?我还打你呢!”顺手抄起杯子摔向妇人。

钱氏见势不妙,抱头大喊:“你疯啦?连我都敢打?”话音未落,茶壶砸到肩头,把妇人大半身子浇的热气腾腾,像是刚出锅的白面包子。

妇人痛的嗷嗷叫唤,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哭喊:“好你个小贱人!你等着我的,我跟你们没完!”说后半句话时,人已经在门外了,头都顾不上回,踉踉跄跄,疾奔而去。

张氏气的抖如筛糠,跌坐在地,望着满室狼藉,倔强的吸了吸鼻子。

命硬?呵呵,玉儿的命不知道多好。

张氏猛然想起玉儿撞了头,还在昏睡,赶紧抹干眼泪,趔趔趄趄爬起来,一溜小跑到了北房,挑开竹帘进屋,正对上玉姝茫然的大眼。

“玉儿醒了?阿娘都要吓死了。”张氏抹干眼泪,轻抚玉姝额发,柔声问道:“玉儿,传习所的事儿咱们再合计合计好不好?”因她不许玉姝去传习所学习刺绣,母女俩起了争执,情急之下,玉姝说要去寻她爹,往门口跑的功夫被桌腿一绊,跌倒撞破了后脑勺,昏睡了一天一宿,这才醒过来。

“传习所?”玉姝抬手扶额,却赫然发现右手竟是只粉嫩嫩的小拳头,无论怎么使劲都舒展不开。

这是……天生残疾吗?玉姝诧异的愣怔片刻,转头看向窗外,艳阳高照,蝉鸣声声,叹息过后顺口问道:“快夏至了吧……”说罢,玉姝心尖一颤,这句话,她好像刚刚问过。

问的是谁呢?玉姝想不起来了。她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痛,那种痛,比撕心裂肺还要撕心裂肺。

张氏认真想了想,“呀,就是昨天,你不说我都忘了,瞧我这记性。”

玉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轻吐浊气,悠悠道:“好像,有许多事我都记不得了……”确切的说,她只知道自己绝不是玉儿。

第一章 来者何人?

张氏母女住在城东崇宁巷,一处不大的三合院,堂屋会客,娘俩睡在北房。张氏兄长病重时,一家三口回永年县探望。半路上,玉姝爹跟娘俩走散了,一转眼好几年了,也不见玉姝爹来寻。街坊明面不说,背地里都议论要么玉姝把她爹克死在异乡了,要么玉姝是私生女,张氏为了面上好看故意这么说的。

“刚入夏就这么热,真是……”张氏仅着肚兜睡裤侧躺在床上,单手支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蒲扇,袒露着白花花的肩背,懒懒抱怨。

玉姝头发簪的高高的,坐在桌旁借着昏黄的灯光绣帕子,半天也不说话。她绣的是银边墨兰,黄花绿叶配淡粉丝麻底布,很是清雅。玉姝把手绷搭在桌沿,用右手压住,左手灵巧的在布面上穿针引线。

张氏望着灯下专心刺绣的玉姝,明明还是那个柳眉凤目,琼鼻檀口的美貌小儿,可张氏总觉得她神态做派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张氏幽幽轻叹,想起白老大夫说的,“失忆了,脾性必然会变。慢慢来吧,总会想起来的……”

“慢慢来,总会想起来的。”张氏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默念几遍,便觉宽慰不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催促道,“玉儿啊,别绣了,睡吧。”

“阿娘,做事得有始有终才行呀!”玉姝像是在给张氏说道理,语调柔和,又很耐心。

说着话,玉姝手上不停,紧着绣好铰断了线,两手配合,娴熟的落绷。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因为残疾的右手而显得慌乱。玉姝叠好帕子放在针线笸箩里,便脱鞋上了床。

张氏边给玉姝打扇边轻声唱道,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1】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张氏嗓音柔美,轻缓哼唱伴着声声细弱蝉鸣,玉姝很快便沉沉睡去。

如蝶翅般浓密的长睫,在玉姝眼底形成一道暗影,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小巧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头皱起。张氏望着玉姝小大人似的表情,觉得好笑,不由抬手顺了顺玉姝黑亮的额发,心中暗道,左手那样灵巧,就是我的玉儿呢!

张氏又看了玉姝一会儿,才熄灯躺下。

不知睡了多久,张氏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突然觉得有人推她,张氏一惊,马上张开眼的同时,下意识护住玉姝,黑暗中却见玉姝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张氏噤声,再指指房门。

张氏稳稳心神,竖起耳朵,听到门闩咯咯响,循声望去,一抹银光隐隐在门缝中间拨弄,门闩也随之一点一点移动。

玉姝又指指门口竹架上的瓷瓶,张氏会意,朝玉姝点点头。玉姝刚想抬腿越过张氏下地,张氏一把拦住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意思是:“万事都有阿娘在,哪用得着你去冒险。”

黑暗中,仅着肚兜睡裤的张氏做这样颇为豪迈的动作,着实滑稽。但玉姝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她人小力气小,又不够高,这事儿张氏来做确实把握大些。于是便依着张氏,重新躺下。

张氏爬起来,赤脚下地,蹑手蹑脚抄起竹架上的花瓶,藏在门后守株待兔。

来人可能并不是惯常做偷儿的,玉姝半边身子都酸麻了,房门才打开。

玉姝眸光骤然一亮,终于来了!

吱嘎一声,一个黑影儿从门缝儿侧身进来,略略停顿辩辩方向,便手握尖刀向卧榻步步而来。

杀人害命?

这个念头在玉姝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功夫,等候许久的张氏用尽全力把花瓶砸向贼人的后脑。那贼连哼都没哼,瘫倒在地,血腥味儿随即涌了出来。

玉姝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拽下搭在屏风的衣裳丢给张氏,自己飞快穿好,才跑到窗边,扯开嗓子哭嚎,“救命啊……救命啊……”

万籁俱寂,玉姝稚嫩孱弱的呼救声显得格外惶惶无助。

张氏整理好衣衫,看看地上昏死过去的倒霉蛋,再看看窗边奋力呼救的玉姝,噗嗤乐了。她这一乐,打扰了一本正经求救的玉姝。玉姝转过头,有点无奈的埋怨:“阿娘,别笑啊!咱们得哭!”

月光下,玉姝脸上两道泪痕莹莹亮亮,眼底却是镇定多过惧怕。张氏望着熟悉而又颇感陌生的玉姝,情不自禁点点头。

炎炎夏夜,大多睡不沉。很快,玉姝家门口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

没一会儿,方县尉也带差役来了。有的负责驱散人群,有的把那个倒霉贼人从屋里抬出来。张氏人瘦力气不小,那贼虽说就挨了这么一下,可到底砸破了头,鲜血从屋里一直滴答到门外。

被驱散的街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小碎步挪腾。见抬出个人来,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瞅。

“谁呀这是,生冷不忌呢,不知道谢小娘子命硬啊?”

“可说呢!别看她小年纪,克起人来真不含糊呢!”

“你们别瞎说,这跟命硬有啥关系?明明是砸晕的啊……”众人静默,谁都知道这个理儿,可出了事要是不捎带着说几句玉姝命硬,就好像做菜不放盐一样没滋味。

直到有人说,“咦?我怎么觉着这贼眼熟呢?”四周更静了,无数眼刀投向说话的中年男人。

差役耳朵也长,一听有人说或许认识那贼,便喊道:“喂!你先别走。过来过来,认认看……”

张氏脸上被瓷瓶崩出的碎碴割破了几处小口,血珠和着泪水滴落在前襟,糊成一片浅浅铁锈红,头发散乱,失魂落魄的搂着玉姝坐在卧榻上。玉姝倒是不哭了,许是眼泪哭干了,面色惨白的环着张氏腰身,安静的依偎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任谁见了这彷徨无助的母女俩,都会于心不忍。

与方县尉同来的女役宋婆是个大嗓门老妇,可这会儿面对这娘俩温声细语的不住安慰,生怕再惊了张氏母女。

第二章 银边墨兰

折腾这许久,天都蒙蒙亮了。

宋婆见母女俩情绪和缓许多,便简略问了问事发经过,张氏也一一答了。旁边的差役和宋婆对对眼神儿,意思是张氏所言不虚。

正经事儿办完,宋婆舒口气,冷丁瞅见笸箩里的帕子,赞道:“哟,真好看。”忍不住拿起来,指尖儿在那朵银边墨兰上来回摩挲着,喜欢极了的样子。

张氏无精打采的随口应道:“哦,是玉儿绣的。”

宋婆颇感惊讶:“小娘子当真心灵手巧呢!”抬眼看看玉姝的右手,眼中掠过一丝同情。

玉姝命硬手残,在永年县算是旧闻了。自打六年前张氏带她返乡,县里就风传了一阵。说玉姝刚回来没几天,舅舅被她克死了。

玉姝下意识的左手遮住右手,笑着说:“若阿婆不嫌弃,就送于阿婆吧。”

宋婆老脸一红,“怎么好意思呐。”话虽如此,还是不客气将帕子纳入怀中。

张氏家里出了这档子事,着实令崇宁巷扰攘了几日。据说那贼伤的挺重,都好几天了还没醒过来,不能审问。究竟意欲何为,还无法确定。正因如此,大街小巷更是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难听话更是少不了。

张氏母女的生活并没因流言而有任何改变。张氏是虱子多了不痒,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命硬手残的孩子过日子,什么难听的没听过?而玉姝还在努力适应自己的身份和环境,顾不上理那些闲言碎语。

经此一事,但凡路过张氏家门口的行人,都紧着快走几步,生怕玉姝妨害自己的运势。可这日,宋婆却面带喜色,叩开了张氏家的街门……

“什么?传习所?”张氏激动的站了起来。

“是啊,是啊!就是咱们永年县传习所。”宋婆的大嗓门儿在堂屋嗡嗡响,听在张氏耳朵里,好似炸雷。

宋婆尚且不觉,以为张氏高兴傻了。呷了口茶,又道:“是这么回事,小娘子送我那方绣帕。我喜欢的紧,天天带在身上。可巧昨儿沈娘子来县衙,跟我聊了几句,就看见了。沈娘子说啊,小娘子有天分。若好好教导,说不定将来比那吴阿巧还要出息呢!”

吴阿巧也是永年县人氏,阿爹是箍桶匠。她在传习所一学就是四年,专攻闺阁绣,也由此而名扬天下。

张氏愈发头痛,揉揉眉心,“沈娘子真这么说的?”宋婆腼腆的抿嘴笑笑,嗓门儿也小了许多,“哦,那什么,吴阿巧那句是我说的。可沈娘子确实说小娘子有天分。虽说错过了日子,也不打紧的。”又呷了口茶,害怕张氏犯糊涂,“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你不会不许小娘子去吧?”

永宁县传习所主要教授刺绣,当然琴棋书画也要学,对于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来说,能进传习所生活便有了保障,最不济以后也能做绣娘维持生计。每年五六月间适龄又有意向去传习所学习的女孩子,就会选一幅自己最满意绣品呈上去,供沈娘子拣选。学成后,品貌端正,技艺精湛的有机会进皇宫做女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对张氏来说并不是,她一千一万个不不愿意玉姝做匠妇。

张氏寻思片刻,迟疑道,“可玉儿的右手……”她阻止玉姝进传习所,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玉姝右手残疾。

原来张氏担心这个。宋婆咧开嘴,哈哈几声,“无妨,无妨!我都跟沈娘子说了,她说不碍的。”

怎么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掉?!

张氏盯着宋婆的嘴巴张张合合,心里反复念叨的都是这句话……要命的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商议。

“小娘子呢?快把这好事告诉她啊?”宋婆又扯开嗓子,乐呵呵的说。

张氏叹气。哎!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随缘吧!反正都提心吊胆过了十二年,早习惯了!

听到这消息,玉姝且惊且喜,恭恭敬敬向宋婆行礼,“多谢阿婆关顾,玉姝得以一尝所愿!”

宋婆喜笑颜开,“小娘子心慈慷慨,才促成的这桩美事。”仔细端量玉姝,越看越觉得这孩子聪慧漂亮,可惜手有残疾……

六月十五这天,张氏精心准备了清风饭。玉姝端坐桌前细嚼慢咽,张氏温声叮嘱,“玉儿啊,要是先生教的不尽心,挨欺负受气了,咱就不去了……”

玉姝并没有因张氏啰嗦而觉得烦,肯跟你啰嗦,就是在乎你呀。不过张氏说来说去都是泄气话又是怎么回事?

“晌午阿娘给你送饭,要是晚了,你别着急,等等阿娘……”

张氏除了上街市买菜就是去熙熙楼,很少去城东以外的地方。前两天,娘儿俩一路打听着去了趟传习所拿分派的衣裳。玉姝天生记路,腿脚又快,可张氏走这一趟还是迷迷瞪瞪的。

“阿娘,我带个胡麻饼就行,何必送呢?天儿多热啊。再说你不得去熙熙楼吗?”张氏手里有些积蓄,可也不能全靠死钱过日子,闲时她给熙熙楼的优人做衣裳贴补家用。

张氏面露忧色,“我听说张小月也进传习所了,你跟她天生犯冲,哪次见她都哭鼻子……”

张小月……玉姝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

“阿娘,那是以前,现在不管是谁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嘴是她们的,想说啥,咱们管不了。可过日子,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咱们天天乐呵呵的过,让那些没安好心的愁去。”玉姝没经思索脱口而出。好像以前经常有人跟她叨念这些话。到底是谁,玉姝懒得再去想。反正想不起来,何必费力气。

玉姝几句话说的张氏红了眼眶,抬手顺了顺玉姝黑亮的额发,不由得感慨:“哎,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好!就让你舅母娘俩犯愁,咱娘俩乐呵呵的过!”说话功夫拿出个荷包,塞给玉姝,嘱咐道:“玉儿长大了,也该揣些零用。路上渴了饿了,买点吃,别亏待自己。”

荷包是新做的,桃红缎子面上绣的猴子抱桃。想来是玉姝睡下后,张氏挑灯夜绣。

玉姝眼底微微湿润,小声咕哝一句,“谢谢。”便把荷包仔细收好。

第三章 张小月

玉姝走后,张氏把做好的衣裳收拾收拾,去往熙熙楼。

几年前,封石榴骑着小毛驴来在永年县开了熙熙楼。大伙都说熙熙楼捱不过三个月。谁也想不到,熙熙楼现在做成了四层高的大酒楼,而且封石榴还在城郊置下良田庄子种菜养猪,专供熙熙楼取用,生意红红火火叫人眼热。

而且,熙熙楼不仅在永年县乃至南齐出名,甚至有不少从北魏、西陈专程为捧鱼六斤而来的客人。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熙熙楼的厨子正在准备午市。封石榴忙里偷闲与张氏在容舍对饮清茶。

封石榴墨灰衫裙,发髻高绾,只在鬓边插一朵莹润白玉精雕而成的缅桂花。与她细眉长目,清清淡淡的五官配合的相得益彰。

“玉姝去传习所了?”声音宛若莺啼,说不出的好听。

“是啊,今儿第一天呢。”她俩坐到一处,张氏被稍显文弱的封石榴反衬出几分女将军的英气。

“玉姝这孩子随你,女工做的好。”

张氏食指在茶盏边缘来来回回摩挲,苦笑道:“或许吧。我就是怕……你说玉儿进了传习所,他会不会怪我?”

封石榴浅浅抿了口茶,说道:“女孩子凑一堆写字画画绣花,不挺好的?怪你做什么?”

“富贵人家总归讲究多些。我怕……”

封石榴扬扬手,打断张氏,“你怕什么呢?传习所是正经地方,那秦家小娘子不也去了?秦家虽说比不上他家富贵,到底也是官宦人家。”

“秦十一娘是解闷去的。我怕玉儿存了心思以后要做绣娘,可怎么好?”

封石榴细眉一挑,“先让玉姝去吧。算算日子他也快收到你的信了。他要说不行,寻个由头叫玉姝回家不就得了。”

闻言,张氏紧绷的神经松了松,刚想喝口水,又想起一件更烦心的事,“就算这事不怨我,玉儿失忆不也得怨我?”

“小孩子哪有什么非得记住不可的大事。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今儿买个糖人,明儿穿件新衫子。记不住记得住,有什么分别?”

“话虽如此,可是……”

“兰芬,就算他埋怨,隔了十万八千里,最多写信责备,你跟玉姝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张氏寻思寻思,觉得封石榴说的有理。这下心稳了,快手快脚把带来的包袱打开,拿出衣衫一件件抖搂开给封石榴看。

“这是六斤的,这是七郎的。哦,这还是七郎的。你说七郎个子噌噌长,我紧着做衣裳都不赶趟。”

“刚十六,且长呢。”

“诶?他俩人呢?还没起?赶紧叫起来试试衣裳,要有不合适的,我好回去改。”

“去庄子了。六斤要在,能不去看玉姝嘛!”

“哦,我说呢。玉姝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见他人影。”

“可不嘛。庄子成给他俩散心的了。这两天熙熙楼流水少了一半还多呢,亏六斤心大,在那还能呆的住。”封石榴眉头微蹙,轻轻叹息。

“急什么呢?六斤肯定能给你赚回来。”

这话倒是真的。封石榴笑眯眯的抿口茶,“但愿吧。”拢拢并不凌乱的鬓发,幽幽道:“再有几年,咱就都熬出头了。到时把这里的产业卖了,你跟我回乡买处大宅过过安生日子,怎么样?”

张氏强颜欢笑,“到那时再说吧。”

玉姝从家到传习所,大概得走多半个时辰。虽是清早,到底暑气旺盛,玉姝走的大汗淋漓。到了传习所门口,有婢女等在那里,把她带到福润堂。

引路的婢女,玉姝上次见过,名叫苏荷。其实,传习所的婢女严格说来并不是婢女。她们都是沈娘子收养的孤女。有成年了的,沈娘子就像待自家女儿一样给她们说亲,准备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刺绣技艺精湛的,送进皇宫做女工,以后的日子也有着落。

像苏荷这样,哪都不愿去,想留在沈娘子身边伺候的,就暂时在传习所做做杂事。

苏荷边走,边有意无意的打量玉姝的右手。白白嫩嫩的小拳头露在袖口边缘,看起来就跟平常人握拳一样。十二岁的玉姝生的玉雪可爱,真是可惜呢。苏荷不禁暗暗叹息。

玉姝察觉,索性撸起袖子把右手伸到苏荷眼前,“苏荷姐姐你看,我这手生来如此,怎么都舒展不开的。”

苏荷先头以为玉姝生气才有如此举动,但见玉姝笑得毫无芥蒂,道,“苏荷唐突,小娘子莫怪。”

玉姝摇头,“不怪,不怪。换做是我,也会好奇的。”

苏荷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与她并肩而行的玉姝并非别人口中的玉姝那般惹人讨厌。

一路来到福润堂门前,还没进去,就听见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今年秦十一娘也在其中。秦十一娘的大伯秦铮如今官至燕州刺史,秦氏又是城中望族,所以女孩子们都围拢在秦十一娘四周,跟她说话套近乎。

妙龄少女们正值豆蔻年华,朝气蓬勃。再加上身着统一的鹅黄衫嫩绿裙,腰系水粉丝绦更显得娇俏可人。

莺声燕语在玉姝踏入门口的刹那,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瞬间,齐刷刷聚集到玉姝脸上。

“就是她,就是她!”有人窃窃低语。

“真丧气!沈娘子怎么会要她这个残废……”

“她把她舅父都克死了呢,天生扫把星啊她……”

玉姝礼貌的谢过苏荷,安之若素,立在一旁。难听的说话玉姝全当是小狗乱吠,懒得搭理。然而,玉姝越淡定,越有人要来挑衅。人群中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眉眼凌厉,细细高高的女孩子,下巴一扬,指向玉姝,厉声说道:“喂!你见了姐姐都不行礼吗?这点礼数都不懂,你阿娘没教你?”

玉姝循声望过去,瞧她脸型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杏眼上挑更显得眸光尖刻,似是有备而来。

哦!张小月?!

第四章 老段豆腐

玉姝不但不恼,反而笑眯眯的上前两步深施一礼,“见过小月姐姐。”

张小月得意的撇起嘴角,刚想再开口好好羞辱一番,就见玉姝朱唇轻启,“阿娘教导玉姝识礼。那舅母有没有告诉姐姐用喂称呼人,很没家教呢?”

张小月跟玉姝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每次用不了几句话,就能气的玉姝直哭。这回怎么不灵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玉姝反叫她下不来台,张小月双颊滚烫,嘴唇嗫嚅着想要痛斥玉姝,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姐姐,你还没还礼呢。”玉姝笑的愈发灿烂。

张小月盯着笑意妍妍的玉姝,快气疯了。张小月按捺不住胸中积蓄的那团怒火,咬牙切齿大声呵斥,“好你个谢玉姝!敢叫我还礼?看我怎么教训你!”扬起手想给玉姝一耳光。手挥至半空时,竟被苏荷搪开。

别看苏荷才十四五岁,可比张小月足足高出一个头。张小月被她搪这一下,差点仰倒,猛地退后两步才站定。

苏荷挡在玉姝身前,正色道:“请小娘子自重!传习所不是闹市,更不是撒泼的地方!”这话说的相当直白也相当不客气。

张小月挑眉,厉声斥责,“你什么身份?敢来教训我?”她大概忘了,她爹只是小小门吏,实在没什么资格论身份。

秦十一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知不管这事儿如何收场,张小月都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像苏荷这些收养来的孩子,沈娘子视如己出,平时连呼喝都舍不得,更不要说打骂了。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1】原以为你这月也同那月一般,无论阴晴圆缺,苦乐哀怨,都是叫人赏不够的美色。没想到,竟是如此狂妄粗鄙。”柔糯温婉,听不出喜怒的女声自后堂传出。待话音落了,红玉珠帘哗啦啦挑起,走出一位年逾三十的清丽娘子。纤手指向苏荷,“我视阿荷如己出,她的身份,你还满意?”

即便张小月再蠢,也知道说话这位就是沈娘子了。张小月目光呆呆,愣在原地,眸中瞬间便蓄满了泪,连声告饶,“沈娘子……我……我知错了……不要赶我走……”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想叫玉姝当众难堪而已啊!

苏荷面色无波,淡淡瞟了张小月一眼,便不再看她。

沈娘子款步来到苏荷跟前,柔糯糯的细声宽慰她几句之后,又将目光转而投向张小月,严肃且严厉。

“传习所也是讲规矩的地方。我不会因你一时失言,就赶你出去。在这里,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能否成器,全在于你自己。”声音仍是糯糯的,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得知自己不会被赶走,张小月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连连向沈娘子行礼。

沈娘子望着惶恐不安的张小月,目光深邃悠远,满含深意说道,“技艺可以苦练,天赋却是与生俱来的。我选学生,向来不论出身贵贱,只以行针看人品,以用色看天分。”说到此处,自嘲一笑,“没想到,这一次又看走眼了。”最后这句话,已近乎自言自语。

为什么说又?上一个是谁呢?玉姝不免好奇。

沈娘子缓缓心神,便让她们坐下。玉姝挑了个最不显眼的位置落座,沈娘子目光逡巡一圈,却还是定格在她脸上,柔糯糯的问:“你绣的那朵兰花配色清雅,行针平顺,练了许久吧?”

玉姝赶忙起身,答道:“是。”

应该是吧?玉姝并不确定是否苦练过。

沈娘子颌首,“嗯。绣的倒是规整细致,却并无韵味。槿园里除了木槿,还有各种花卉,你们闲来去多看多画多绣才好。”后半句是对所有人说的,大家也都同声称是。

张小月暂时收起了满身尖刺,眼睛还红红的,却非常乖顺的望着沈娘子笑意嫣然。沈娘子目光匆匆掠过她,投向别处。张小月五官立刻僵住,眼底恨意重重泛起。

然而此时大家已无暇顾及张小月,大家都专心致志的听沈娘子讲解针法要领。

下学后,玉姝从传习所出来,转头就见门口大榕树下,张小月正一脸愤愤的指着她跟旁边的女孩子叽叽咕咕说些什么。那女孩子面生的很,兴许是张小月的好姐妹吧。玉姝扫了她俩一眼,迈步朝相反方向直走,拐个弯儿就到了宝叶儿胡同,嘈杂纷乱扑面而来,做买做卖吆喝声声不绝于耳,看似杂乱无章却又生机蓬勃的场景,好似一幅水墨画卷徐徐在玉姝眼前展开。

“好吃的凉粉,这么热的天儿,来一碗吧…”

“阿婆,这鱼刚从河里捞的呢,瞧瞧,还欢蹦乱跳的哟…”

“阿娘,豆花,豆花,给我买豆花,我要吃豆花…”

玉姝的目光循着小童的哭嚷声看向豆腐铺。铺子里坐的满满当当。门口一老一少两位僧人正在化缘。不知他们打哪来的,鞋底磨的绒绒的,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小和尚侧身站着,正擎着木碗等着老板娘手中那一勺豆花落入碗中。老和尚双手合十,不知对老板娘说了些什么,老板娘嘴角含笑,甚为欣喜。

玉姝看了他们一会儿,摸摸荷包里的铜钱儿,迈步走了过去。

第五章 煎豆腐

老段豆腐在永年县小有名气。老段十七岁手艺学成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豆腐,熬了好几年总算开了铺面,娶上老婆,生二女儿时,老婆月子里得了病,没等二女儿满周岁就走了。老段又当爹又当娘,靠卖豆腐豆花把两个孩子拉拔大了。

老段没儿子,给大女儿招了上门女婿。就此把铺子交给小俩口料理。可是多年辛劳成疾,没享两年清福,老段撒手人寰,临去前,大女儿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继后香灯,这也是老段此生最大憾事。

方才闹着要吃豆花的小童得偿所愿,坐在店里大口大口吃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口炉子上的煎豆腐不肯移开。

薄薄的铁板架在泥制炭炉上,烧热了拿筷子夹住肥猪油蹭几下,再把切成四方块的豆腐码好,豆腐刚放上去呲啦啦直响,还不时溅出细碎的小水珠。待两面煎至金黄香酥,盛到洗净的荷叶里,撒上芫荽末香葱末和特制的酱汁,金黄豆腐块搭配油绿的葱末,赤色浓酱搭配在一起赏心悦目。那淡淡的荷叶香,豆腐的焦香和咸中带辣,辣中还带点鲜甜的酱香纠葛缠绵,能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

山子守着小炭炉,满身满脸的汗水,可只要目光与段氏相触,便笑嘻嘻的弯起眉眼,满满的柔情蜜意,羡煞旁人。

不怪小童贪心,煎豆腐的香气实在太过诱人,玉姝还没走到近前,就忍不住吞了好几次口水。

老和尚跟段氏又说了几句,才带着小和尚转身离开。玉姝的目光从煎豆腐上拔出来,不期然瞟到向她迎面走来的小和尚脸上。

唇若丹朱,眉目精致,皮肤好似细瓷一样净白。

玉姝不禁暗暗惊呼,好漂亮的小和尚!

随即,玉姝便觉羞惭难当,怎可对出家人动了妄念,罪过,罪过。玉姝心中百转千回,那一老一少已行至切近。玉姝忙垂下眼帘,给两位僧人让路。伴着沉稳的脚步声,僧袍一角在玉姝眸底划过,老僧历尽世事的苍老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冤魂归何处?冤魂何处归?”

刹那间,玉姝仿若身处十冬腊月,浑身血管似被冻住,掌心却沁出满满的汗水。周遭喧闹嘈杂骤然褪去,冤魂二字海浪般翻滚着,向她汹涌袭来,冲的她犹如风中柳絮,险些站立不稳。

初初醒来时的痛感,此刻再次异常猛烈的滂沱而出。刺的玉姝每一寸肌肤生疼生疼。

她是谁?因何而死?无论玉姝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了。难道真如那老僧所言,自己是冤魂?

玉姝好像矗立于峭壁悬崖,历经沧海桑田的冷硬岩石。仿佛站了许久许久,人声才重新在耳畔响起,身上慢慢回暖。她迫切的想找那老和尚问个清楚,原地转了几圈只看见人来人往熙嚷喧闹,唯独不见那一老一少,好似他们从未出现过。

“小娘子?小娘子?”段氏见玉姝面色青白,在街心原地打转,以为她生病了,便从店里出来,关切问道,“小娘子莫非中了暑气,还是……”

恍惚间,玉姝意识到有人跟自己说话,木然的循声望来。

玉姝目光空洞,段氏愈发担忧。

“迷路了吗?要不先进店里歇歇,等家人来寻你可好?”说话间,伸手握握住玉姝胳臂。段氏掌心温热,一下子使得玉姝彻底回神。

店里的客人也纷纷向玉姝投来探究的目光。玉姝自知失态,长长舒了口气,勉强挤出笑容,“哦,我……不碍的。就是……就是有些口渴……”

闻言,段氏松口气,道:“赶快进来喝完豆汁润润。”

玉姝也不推辞,跟在段氏身后进到铺子里,捡了个靠近门口的凳子坐下,段氏给她端来一碗凉透的豆汁。玉姝接过,心不在焉抿了一口,豆味十足,香滑可口,忍不住称赞:“真好喝。”

段氏宽慰的笑了笑,目光转向吃饱喝足之后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童,幽幽叹口气。

小童的母亲似乎与段氏相熟,柔声安慰,“阿琼,你别灰心啊。方才那位大师不是说,你能生个解元吗?没准儿咱们宝叶儿胡同,都要沾你家解元的光呐!”

“哎,兴许是客套话呢。”话是这么说,段氏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哦。大师不会说假话骗你的。”坐在墙角的老丈笑呵呵说道。

大人说话,小童似懂非懂,却偏要跟着搀和搀和:“太好啦,我要和解元小弟弟一块玩!”

稚嫩的童音,把店里的人都逗乐了。就连专心煎豆腐的山子听见,也忍不住憨憨的笑了。

小童的母亲把碗里剩下的豆花舀起填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阿琼,等大师从凉州回来,你再仔细问问嘛。”

一直静默不语的玉姝不禁诧异,“凉州?”

“是啊,去凉州听天竺高僧讲经呢……”

凉州……玉姝不免怅然。离永年县很远吧?

段氏眼中燃起希冀的神彩,含笑道,“怕要等上两三年。”

众人正说着,就听山子喊段氏,“娘子,妹妹回来了,给她盛碗豆汁。”

段氏应了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刚要去盛,差几步才到门口的阿梨嚷嚷,“哎呀,天天喝那玩意,腻不腻啊。”

段氏和山子穿的粗布衣裳,耐磨又耐脏。阿梨从头到脚都是从成衣铺子买的现成的,款式时兴,料子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可也不差。

阿梨说着话,快步进了门,一眼瞅见坐在门口的玉姝,脸拉的更长,“扫把星怎么在这?她克死小月爹,还欺负小月呢!”

怪不得看起来有点眼熟,原来是传习所门口跟张小月凑一堆儿瞎嘀咕的那个。玉姝没听见似的,垂下眼皮一口一口喝自己的豆汁。

自家妹子什么脾性,段氏哪能不知道。赶紧过来柔声哄着她,“阿梨累了吧?回屋歇歇吧。前边有我跟你姐夫支应就行,别把你这条新裙子弄脏了。”

第六章 云绵和汪汪汪

经她提醒,阿梨紧张的看看身上,嘴角一撇,不屑的说:“我特意穿这件眼馋小月。不就进个传习所嘛,没完没了的显摆。真烦人!看见我这身儿,小月眼都绿了。她娘才舍不得给她买。”阿梨边说边进了里间屋。

玉姝有点奇怪,这段阿梨是怎么做到既能面露喜色,目中充满对张小月的鄙夷的同时,眉梢眼角还能挂着一丢丢嘚瑟劲儿。没想到忠直老实的段氏会跟阿梨是亲姐妹。这姐俩不管样貌脾气都没有半点相像。

段氏看她进去,这才歉意的对玉姝道:“我这妹子本性不坏,就是嘴上不饶人。小娘子莫怪,莫怪!”

小童阿娘听了,不甚认同的闷哼了几声。铺子里的人也都埋头吃喝,不去评价阿梨究竟如何。

俗话说,物以类聚。能跟张小月交往到一处,再好也有限。

玉姝朝段氏灿然一笑,没说什么。

回到家时,已近傍晚。张氏早把晚饭做得了,等的正心焦。听见街门响,匆匆奔出来,“你可回来了,阿娘都要急死了。”

玉姝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竹筒,“看,我去宝叶儿胡同给你买的老段豆花。上次你不是说想尝尝来着?”

张氏含笑埋怨:“这孩子,真是的。给你的零花,怎么倒给阿娘买好吃的呢?”喜滋滋的从玉姝手里接过竹筒,随即蹙起眉头,“小月没为难你吧?”

“哦,没。”玉姝关好街门,转回身,正对上张氏满面质疑。

玉姝强打起精神,笑道:“传习所不是能容她撒野的地方啊。”

张氏这才又笑了,“嗯,也是。”

傍晚时分,缕缕饭香飘散而出。晚霞余晖自天际悠悠舒展,将那薄薄的淡淡的云丝染上一重浅浅红晕。坐对此景,即便蝉声吵嚷,也生不出厌烦。

一老一少两位僧人,伫立在崇宁巷巷口。老僧微闭双目,手捻佛珠,久久不语。站的时候久了,小和尚脚酸,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师父,咱们在等谁呀?”

“来了就知道了。”

老和尚话音刚落,人声由远及近,“云绵,云绵?你在哪儿?回家吃饭啦。今天买鱼了,回家做给你吃啊。云绵,云绵?”

有一男子从暗影里缓缓行出。小和尚仔细打量,他三十左右岁,读书人模样,面有菜色,五官周正,气质温文。左眉梢一点小米粒大的黑痣,为他平添几分书卷气。绀青衫子洗了又洗,虽已泛白,却平平整整,没有细褶。他身后跟条大黄狗,毛色油亮,目光炯炯。

小和尚兀自打量。老和尚已然迎面走了过去。

那人踮着脚,专在墙头寻摸,也不看路,冷不防踩了老和尚一脚。他这一脚踏的实,踏上之后,重心不稳,慌乱间,把老和尚撞到在地。

这一下可把他吓的不轻,站住后,对着跌坐地上的老和尚连连作揖赔不是。

小和尚心疼师父,几步跑过去,把老和尚扶起来,不住埋怨:“你真是!撞了人,光作揖有什么用,应该先把人扶起来,问问摔坏了没!”

“是!是!错在小可,还望大师宽恕则个。”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他道歉,大黄狗冲小和尚一通汪汪汪。

被大黄狗一顿乱吼,小和尚哭笑不得,心说这么迂腐又老实的人养了条吵架王呢。

老和尚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施主休要自责。”小和尚搀扶着他站定。老和尚看向那人,心底微微一惊,双手合十,“施主宅心仁厚,但仍需谨记,暗室不欺啊。”

那人微微一怔,不明白老和尚何出此言,却也礼貌的正色应道:“多谢大师良言,小可定不敢忘。”说着,连连作揖。主人作揖大黄狗愈加不满,声调拔高两度汪汪汪。

小和尚搀扶着老和尚出了巷子,身后还不时传来他低低唤“云绵”的声音。

小和尚忍不住嘀咕:“这人穷酸迂腐,对娘子倒耐心的紧。”

老和尚似有不悦,轻咳一声,小和尚吓的缩缩肩膀,“犯了口业,徒儿知错。”

师徒俩走了一段,小和尚见老和尚面色稍霁,忍不住问:“师父,你等的就是那读书人?”

“愚徒不算太愚。”老和尚喟叹一声,又道:“无济啊,你别看他现在落魄,以后或许能为朝中重臣。”

“真的?”小和尚有些怀疑。那样的人还能做官?

老和尚点头,“所以,才需谨记暗室不欺啊……”

吃过晚饭,玉姝在灯下绣花。张氏端来一碗酸梅汤放到桌上,颇为担忧,道:“我听宋婆说又要采选呐!”

玉姝手中银针一滞,随即笑道:“选就选呗。选谁也选不到我。”还不忘得意的在张氏眼前晃晃她的小拳头。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手残废,也就不用担心会被选进宫了。

听她这么说,张氏蹙起眉,问:“玉儿,你不想进宫吗?进宫能穿好料子的衣服,还有好多特别漂亮的钗环首饰……”张氏像是个用糖人诱骗小孩儿的坏人,说的尽是些寻常女孩子无法抗拒的东西。

玉姝摇头轻笑,端起酸梅汤,抿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阿娘,我要是能天天吃你做的乌米饭拌鱼鲊就知足了。”

张氏顿时忘了说那些话的目的,眉眼舒展,笑的花枝乱颤,“呀,你现在爱吃鱼鲊了?过去你老说腥气,我还以为……”张氏欲言又止,好像不想多谈玉姝失忆之前的事,拢拢鬓发,“回头我多做些给你吃。”

“阿娘,你做什么都好吃。”灯光下,玉姝大眼睛亮闪闪,把张氏哄得眉开眼笑。

张氏美够了,面色一转,又有点犯愁,“那贼还没醒呢。你说,我不会把那贼打死了吧?他要是真死了,会不会让我抵命啊?你说这人长的挺壮实,也太不扛劲儿了,我就砸了他一花瓶,到现在都没醒,这都什么事儿啊!”张氏越说心火越旺,抄过玉姝手上的酸梅汤,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阿娘,别瞎担心了。廖知县心里有数的。”玉姝重新拈起银针,绣了起来。

张氏把最后两滴酸梅汤倒在舌尖,砸吧砸吧嘴,便趿拉着鞋,转身去厨房,想再盛一碗来,边走边叨咕:“你又不认识廖知县,怎么知道?”

玉姝微微一笑,调侃道:“阿娘,二百五还能当上知县啊!”

话音落下,厨房里传来张氏爽朗的大笑声。

第七章 花鸟使

这日下学玉姝又去买豆花,未及门口,就听段氏高声喝问:“阿梨,三贯钱不是小数,你要来作何用处?”

“哎呀,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呐!你赶快拿来!”阿梨嗓音锐利,刺的玉姝耳膜都疼。

段氏被她气的胸口闷闷的,一甩手就近坐下,冷脸道:“我没有!”

豆腐铺左邻右舍的街坊都涌出来看热闹,行人也有不少驻足观望。玉姝被后面涌来的人挤到最里面,她有心要走奈何人越聚越多,干脆留下看热闹。

“你怎会没有?咱家这么大的铺子还拿不出三贯钱?”阿梨怒气冲冲转向山子,厉声问道:“是不是你把钱藏起来了?快交出来,要不报官抓你!”

阿梨轻慢的态度并没激的山子暴跳如雷,他用眼神示意段氏不要再与阿梨争执。

他俩目光相对,阿梨更觉得他俩存了私心,“铺子是我家的,不是你的。我也有份!我要三贯,你就得给我三贯!”她一直朝山子大呼小叫,段氏气的满脸通红,“阿梨!你怎么没大没小?他是你姐夫!”

“他一个赘婿,我用得着对他客气?”

段氏抬手颤颤的点指阿梨,只说了一个“你”字,泪珠便夺眶而出。外人如何看待山子,她不在乎,阿梨如此才叫她心冷。

“吵这么热闹,你究竟要三贯钱做什么?看半天白戏都不知道为嘛!”旁边干果铺子的洪掌柜边嗑瓜子边问。

不少人也都附和,“就是,就是。三贯钱呐那可是。”

阿梨想了想,得意洋洋说道:“此次采选,我的好姐妹有望中选呢。不过她家贫,没有余钱置办像样的衣饰。她说我借她三贯,等她入宫还我十贯呢。这还不是天上掉馅饼啊?”

“嘁!”洪掌柜哭笑不得,掸掸衣襟上的碎屑,手向后一伸,机灵的小伙计在他掌中放了几颗糖渍金桔。洪掌柜就手吃起来,边吃边含混不清的说道:“你那小姐妹是天仙呀?买几件新衣裳就能当娘娘了?再说,入宫也不一定当娘娘,她要是做宫女,什么时候能给你凑够十贯呀?弄不好你那三贯都得打了水漂。”

大伙也都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十贯钱呐那可是。”

被洪掌柜这一说,阿梨也有点底气不足,强撑着挺直肩背,高高的扬起头,“她可好看呢!”

好看?

洪掌柜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终定格在玉姝脸上,手指着她,问:“比这位小娘子好看吗?”

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好像板栗刺,扎到玉姝脸上,果然以事实说话更加有说服力,此起彼伏附和:“有吗?有吗?”

阿梨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向玉姝,随即轻蔑笑道:“她?洪大掌柜,你仔细看看,她身有残废命又硬!想入宫?呵呵,下辈子吧!”

残废?不会吧?于是,大伙儿又上下打量玉姝。鼻子眼睛,手脚胳膊一样不缺啊!哪残废了?想不到段阿梨信口胡诌的本领见长了呢。

玉姝神态自若,眸光澄澈,大大方方微笑着与段阿梨对视。没多大会儿功夫,段阿梨目光闪缩起来,搜肠刮肚的想再损玉姝几句,也好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就听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位小娘子,照你的面相,命里有三儿一女,倒是个好生养的。只不过嘛……”

炎炎夏日,这声音就好似一泓甘泉能解暑气。不过玉姝觉得这人说话浪声浪气,轻浮了些。

说话这人离玉姝不远,戴一顶大大的宽檐草帽,帽檐压的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瞧不清楚样貌,只能从他露出的那一点白皙的下巴判断,顶多也就十六七岁。身着水色单衫,料子薄软轻透,一看就知价格不菲。大伙儿有的猜他来历,有的猜他长相,没人深究他是玩笑还是认真。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只不过,小娘子要嫁乞儿呢。”

“乞丐?哇哈哈哈……”洪掌柜以为他成心叫阿梨难堪,故意笑的特别夸张配合配合。

随后人群中也传来一阵阵爆笑。

段阿梨年纪小,被人这样笑话脸臊的通红,尤其说她要做讨饭婆,更是委屈的眼里蓄满了泪,拧身就往里屋跑。

闹剧收场,大伙儿说笑够了就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了,谁也没拿这事当回事。

入夜,永年县县衙,后院。

这几天像要下雨,晚上没有风,闷闷的透不过气。老槐树下,四足床上摆满酒菜,廖知县与一位面皮细嫩的中年男人盘膝而坐。

两个人,规规矩矩摆了三副碗筷。

“承佑,你我自京都一别已二年有余了吧?”中年男人话音阴柔,跟他宽肩蜂腰极不相称。

廖启给他斟满酒,调侃道:“可不嘛!这次再见你都成了花鸟使了,也算是委以重任了吧?”

“重任?”中年男人面容一肃,沉声道:“我这阉人担不起呢。”

他原不是如此古怪脾性。不阴不阳不男不女,时间长了,性子难免阴郁,说话怪声怪气。

廖启体谅他艰难,忙转移话题,“能待多久?”

“得看差事办的顺不顺利。这趟主要是为皇子昕挑几个跟前伺候的。”

廖启略略诧异:“皇子昕?不是早定下东谷秦王的安义郡主了吗?说起来,郡主快十三了吧?”

中年男人举杯轻啜一口酒,说道:“是啊。太史令呈上几个婚期,陛下选定明年九月十六。我琢磨着这趟陛下派我来永年县,或许是有意抬举秦铮。”

“哦,秦家有两位小娘子与皇子昕同龄,秦十一娘品貌德行俱佳又是嫡女,今年还进了传习所,是个心灵手巧的。秦十娘嘛,乃是贱妾所生,不太受宠。”

中年男人点点头,“能被沈娘子看中,差不了。说不定皇子也会喜欢。”

第八章 槿园牡丹

廖启点头,“陛下就这一位皇子,迟早是要立为太子的。”

“但是,以杨相为首的大臣们仍想阻拦……”

廖启喟叹,道:“阻拦?始终都是徒劳。”

中年男人闻言面容微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子正……”

中年男人忽觉眼眶泛酸,已经许久没人唤他“子正”了。

这么多年,人前人后他都是田内侍,“杜子正”死去许久许久了。

廖启浑然不知他片刻间心中涌起的百转千愁,再唤一声:“子正啊!有时,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勇气追随殿下而去。若去了,咱们省下好多烦恼。”

“难道你现在才开始羡慕庭显?我羡慕他好多年了哟。”顿了顿,又道:“死不易,活更难呐。”

二人摇头悲叹,同时看向身旁空位,杯盏俱全,故人已逝。

传习所,槿园。

玉姝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开的正盛的木槿,叹了又叹,画笔在瓷碟上蘸了又蘸,终究还是不知该如何落笔。

老僧所言冤魂二字,时常在玉姝耳边回响。

在她愿意安安静静做谢玉姝,不去深究过往之事时,这两个字,把她心底那点不甘重新挑拨起来。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她是谢玉姝,一辈子都是谢玉姝。况且,有些事,并不见得非得搞个清楚明白才是好的。

玉姝叹口气,可是,不明不白的活着,真的好么?

“谢玉姝,就你会躲清静,跑槿园来也不言语一声儿!”老远的,陶四娘朝玉姝没好气的大声呼喝。语调儿不甚美妙,可在丛丛盛开的木槿中穿梭而来,火药味儿小了许多。

陶四娘的父亲在家行三,做过县令。可惜在任上没两年便病故了,丢下他们孤儿寡母几个。陶家不算名门望族,可到底有在京里做官的陶炯撑着门户。但陶家的人对陶四娘母子几个却是非常轻视的。所以,陶四娘小小年纪就很懂得跟红顶白。

“凤翥先生寻你,快点去!”陶四娘在离玉姝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翻了翻白眼。看似惹人厌的表情,却丝毫无损陶四娘的好样貌。

不用逼自己画木槿了,玉姝如释重负,收起画具,应了声:“来了。”

陶四娘这才转身,走时还不忘叨咕,“凤翥先生的脾气可不好呢,你别磨蹭!”

玉姝笑道:“她脾气很好。”严格说来,凤翥先生是所有女先生里脾气最好的。只不过她不苟言笑,总是板着脸,说话时语调又有些生硬,才会让人觉得她不易亲近罢了。

栖霞馆里,凤翥端坐桌前,紧盯面前摆着的那张画。泼墨牡丹,大气艳丽,构图精妙有格局,用色洒脱不突兀。凤翥也不得不承认,玉姝确实有绘画天分。

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玉姝从槿园一路走来,双颊红红的,额头鼻尖微微沁出一层薄汗,眸子更加盈亮似水,真是可爱又可人呢。此时此刻,凤翥对玉姝满是怨气,自然觉得她既不可爱,又不可人。不等玉姝走近,凤翥便问:“我布置的功课是木槿,你用牡丹来搪塞?”说搪塞,或许有些过了。玉姝这幅牡丹,画的很好。

既然能画这么好,为何不画木槿?凤翥气呼呼的盯着玉姝。

“先生,我……我不会画木槿。”玉姝涨红了脸,走到近前,小声说道。

她没撒谎,不管她如何努力,都画不出木槿。

于是,玉姝画牡丹交功课,心里又不踏实,觉得先生或许会叫她重画,才又跑到槿园,结果还是一笔都画不出。

闻言,凤翥愈发生气,“你不会?你会画牡丹,不会画木槿?你!你!”看得出,她真的很生气,气的她只能用手点指玉姝。

“先生,玉姝并非有意不画。或许木槿对玉姝来说意义非常,所以,玉姝画不出吧。”

“哦?说来听听……”

“因为……因为娘说阿爹喜欢木槿,所以……”凤翥听说了,玉姝爹跟她娘俩回乡时走散了。可五、六年过去,也不见玉姝爹来寻她们。凤翥以为,张氏一直用这套说辞搪塞玉姝罢了,这其中或许另有内情。

“哦。”凤翥既心酸又心疼,面色顿时柔和下来,指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诶?玉姝忐忐忑忑坐下。她随便扯的慌,先生竟然信了?

凤翥先生不止脾气好,还很单纯呢。

玉姝顿觉愧疚满满。

“那么,先生就来评评你这幅牡丹吧。”凤翥仍旧板着脸,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

“嗯……构图尚可……”

凤翥刚开了个头,就被门外匆忙的脚步声打断。

“先生,衙门来人找谢玉姝呢。沈娘子叫她快些过去。”

还是陶四娘的声音,这次除了不耐烦,还有对玉姝的怨怼。她又不是婢女,干嘛一次两次的都支使她来?

差役?凤翥疑惑的看向玉姝。玉姝想了想,是那贼醒了吧。

玉姝一路小跑来到正堂。隔着珠帘,就见沈娘子正与方县尉低声交谈。沈娘子神情略显凝重,眼角时不时往窗前瞟,方县尉却是谈笑自若,气定神闲。

玉姝循着沈娘子的目光看去,就见张小月杵在那儿,手中一方素帕被都快被她绞破了。在她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俩差役,手扶佩刀,冷口冷面,似乎有点看守犯人的架势。

玉姝并没多想,挑帘进去。

“我与方县尉正说你,你就来了。”沈娘子笑着对玉姝说道。

方县尉也乐呵呵的附和:“是啊,是啊!”下意识的望了望小月的方向,正色又道:“经过连日审问,闯入你家中的贼人供出了幕后主使,你二人且随我往县衙去吧。”

玉姝点点头。方县尉没多说什么,但玉姝从他的态度,也明白了个大概。这事儿必定与钱氏母女脱不开干系。

第九章 上公堂

玉姝到了县衙公堂,抬眼就见张氏和钱氏板着脸,对面而立,目光扭打撕扯在一处,虽无硝烟弥漫,刀光剑影,却是你来我往,战况激烈。若不是差役分站两旁,这二人一定会动手扭打起来。

张氏见玉姝来了,暂时收起眼刀,朝玉姝招招手,示意她快些过去。

钱氏轻蔑的挑挑唇角,把张小月拉到自己身侧。

俩人同时母老虎上身,尽力护卫幼崽。

张氏狠狠白了钱氏一眼,低声在玉姝耳际安慰道:“玉儿别怕,万事都有阿娘在……”

这是玉姝第一次上公堂,觉得特别新鲜,她不但不害怕,反而像出来长见识的,兴奋的打量着公堂上的一切。

张氏瘪瘪嘴,有点泄气,觉得自己说这话真多余。

玉姝立刻感受到了张氏的失落,转头冲她甜甜一笑,大眼忽闪忽闪,脆生生说道:“是啊,有阿娘在,不管到哪儿,我都不害怕。”

闻言,张氏展露出有女万事足的得意笑颜,顺带挺直了腰杆,挑衅的扬起鼻孔看向钱氏。

钱氏也不甘示弱,目光更加犀利的回敬张氏,俩人又陷入无声的战斗中,看来这次誓要分个高下。

冷不丁的,方县尉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升——堂——”张氏被唬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扯着玉姝跪倒在地。

两旁差役低吼:“威——武——”

廖知县从后堂出来,撩袍坐定,惊堂木一拍,便冲着堂下厉声喝道:“钱氏,你可知罪?”

廖启一上来就问钱氏是否知罪,主要是震慑,一般妇人被知县如此一问,还不吓的呆若木鸡?

钱氏却不是。她正正身子,仰起头,无辜又无助。

“哎哟哟,廖知县,奴家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只臭虫都舍不得捻死,这、这、这、奴家何罪之有啊?”

廖启与方县尉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开审之前,他二人已然料想钱氏会有此反应。是以,廖启不急也不恼,冷冷一笑,淡然道:“何罪之有?钱氏,你指使吴二加害张氏母女,还想抵赖不成?”

钱氏不慌不忙拢拢鬓发,道:“怎可凭那吴二胡言乱语,就断定奴家有罪呢?廖知县断案,如此儿戏?”

廖启仍旧不恼:“哦?那你拒不认罪,是吗?”

“奴家不认怎的?难道还要屈打成招不成?”她句句出言不逊,胡搅蛮缠的架势十足。张氏倒是吃了定心丸,她明白这是钱氏心虚的表现,且等着看廖知县如何惩治她。能当知县,果然不是二百五。

“钱氏,本官问话,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再说些有的没的,一律按咆哮公堂论处!你听明白了吗?”

钱氏心里不服,嘴上软了,歪着半边身子,木木的应了声“是”。

廖知县冷哼一声,对方县尉吩咐:“带吴二上堂。”

说了声带吴二,钱氏眸中飞快的掠过一丝不安。

廖启胸有成竹淡然一笑。

锁链哗楞楞的闷响由远及近传来。钱氏有心回头瞧瞧,又想到要避嫌,便挺直身子规规矩矩跪那儿不动。

张氏阿爹和哥哥都是衙门的门吏,从小就听惯了审案判案的事儿。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个胆小的,上到公堂并不似寻常妇人那般害怕。张氏梗着脖子回头一看,带上来的不是一个吴二,而是三个吴二。都穿囚服,手戴镣铐,披头散发。

三个吴二上到公堂并排而立。

钱氏见此情形,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廖启这是要让张氏母女认人。

廖启看向张氏,问道:“你母女且来认认,哪个才是闯入你家那个吴二?”

张氏在他们仨脸上逡巡一圈,便认出中间那个就是,用手指着,笃定说道:“是他!”再看看,“好像瘦了。不过,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张氏眼刀戳在吴二脸上,恨不得扎出几个窟窿才解气。

廖启又看向玉姝,玉姝也点头,“就是他!”张氏路痴,不脸盲,只要张氏认定了,她跟着附和准没错。

玉姝觉得这吴二长的还不赖,就是痞里痞气不像好人。若把痞气换成书卷气,他也是一风度翩翩佳公子。

廖启颌首,挥手让另外两个假扮吴二的差役下去。真吴二被带到钱氏身旁跪下,恭恭敬敬向廖知县行礼。

吴二原是个小混混,后来岁数大了混不动了,也学人家做点小买卖。可他哪能正经做生意,一来二去的赚的没有赔的多。自从搭上钱氏,就干脆吃软饭。

廖启问他:“吴二,你因何夜闯张氏家中,手执尖刀欲行不轨,速速从实招来,”

吴二也没客气,开口就道:“是钱氏叫我去的啊!”

此言一出,钱氏炸了。

“我呸!我都不认识你!”钱氏口口声声不认识,却没什么底气。

吴二急吼吼驳斥:“你不认识我?当真是婊子无情!你、你后背有块巴掌大小的红色胎记,左脚踝还有火烫的伤疤……”

众目睽睽之下,吴二宣讲这些妇道人家的私密事,臊的钱氏脸通红,低着头,声如蚊蚋争辩道:“你……你……反正我……不认识你……”

廖启微微笑道:“你二人无需争拗,来人啊,带钱氏下去查验,看吴二所言是否属实!”

钱氏连连摆手,“不!不!我不去!不去!”

钱氏说不去的功夫,宋婆来在她身后,捉小鸡似得,拎起钱氏,道:“不去?咱这儿不是饭馆酒肆,由不得你说去不去!”说话间,双臂用力,把钱氏半拖半拽的带下堂去。

貌似寻常妇人的宋婆,力气挺大呢,玉姝不由得暗暗惊诧。

没一会儿功夫,宋婆又把钱氏拽上来。

再上公堂,钱氏略显不安,双手局促的紧握衣领,脖子耳朵都通红通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

宋婆在背后啐她一口:“呸!装什么节妇?”

钱氏眼中蓄了泪,身子软绵绵的,垂下头跪坐在地,不知在盘算什么。

张小月忍不住回转头,恨恨的瞪了宋婆一眼,又狠狠瞪了钱氏一眼,歪跪在那儿鼓着腮帮子不知在生谁的气。

第十章 爱夫心切

廖启问宋婆:“吴二所言属实否?”

“回禀廖知县,钱氏背后确有一块如吴二所说的胎记,左脚踝也有烫伤的伤疤。”

廖启点头:“既如此,钱氏你还有何话说?”

钱氏眼珠骨碌碌一转,扬起脸哭诉:“廖知县啊,奴家冤枉啊。定是吴二那厮偷看奴家洗澡,所以……才……”

此言一出,吴二炸了。

“好你个钱氏,你脸皮比城墙还厚啊!”吴二望向廖启,“我真冤枉啊,是钱氏没羞没臊先勾搭我在先,她还说我长得像她以前的情郎呢!诶,那人叫十几郎来着……”搜肠刮肚努力回想,“哦,对、对、十四郎。”

提起十四郎,钱氏面色瞬间青白,对吴二歇斯底里的吼道:“胡说!你胡说!”

廖启拿起惊堂木,重重敲打桌面。

“肃静!肃静!钱氏,你几次三番咆哮公堂!”伸手拿出支筹子扔到堂下,“来啊,重打十板!”

几个差役得令,一拥而上,把钱氏推倒在地,举起杀威棒就打。

钱氏并没鬼哭狼嚎,而是咬紧牙关不喊不叫,双目充血,怒气冲冲紧瞪吴二。

吴二缩缩肩膀,扭过头,不与钱氏对视。

张月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在一旁嘤嘤直哭。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张氏等待许久了。可真的来了,张氏反而淡定了。她总算等到钱氏遭报了,真是天有眼,天有眼!

差役尽了全力打。待十板打完,鲜血刚好从布裙底下渗出,湿哒哒的殷红逐渐蔓延开来,触目惊心。钱氏面青唇白,跪也跪不得,趴在地上连连咳嗽。

廖启费了这些力气才杀去钱氏的蛮劲儿,暗暗舒了口气。

“钱氏,那十四郎又是何人?”廖启似乎忘了审的是钱氏主使吴二犯案。转而关心起钱氏的另一个相好。

钱氏嘴唇苍白,目光略略涣散,可她还是强打精神应对:“那些陈年旧事与本案有何关系呢?”

“本官问,你只管作答便是。”廖启板起面孔,沉声说道。

钱氏吸了吸鼻子,闷闷的说:“时隔多年,奴家早就不记得了。”

“哦?是吗?本官记得太学博士宁庸,行十四……”廖启不慌不忙,沉声问道。

闻言,钱氏面色瞬间青白,嘴唇哆里哆嗦想要否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静默片刻,钱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廖知县,一切都是奴家指使吴二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钱氏一脸视死如归的决绝,不免令玉姝侧目。原来这宁庸便是钱氏逆鳞,触碰不得呢。可钱氏身份微贱,怎会跟家世显赫的宁庸扯上关系?

廖启略略沉吟,话锋一转:“你与张氏本是姑嫂,有何仇怨,非得指使吴二行凶?”

“这……”钱氏想了想,说道:“都怪谢玉姝克死我夫君,所以……所以……”

话未说完,廖启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摔,他真是受够两面三刀的钱氏了。前一句还像人话,后一句就全不在调儿上。

廖启拧眉瞪眼,厉声呵斥:“好你个钱氏,从上到公堂就一力狡辩!吴二,钱氏如何指使你,其中前因后果,你且细细道来!”

跪在一旁的吴二幸灾乐祸的撩了钱氏一眼,说道:“那天……哦,大概半个多月前吧。钱氏挺狼狈的跑来我家,她说,她给谢小娘子寻了门亲,张氏不但不领情,还把她撵出来,钱氏就骂骂咧咧的说张氏不识好歹。

其实啊,她憋着坏心呢。那窦大郎不但腿瘸,脑子还缺根弦儿,家里都穷掉底了。但凡亲生的,谁能把闺女嫁给他啊。可我吃着钱氏的,也不好说什么,随口敷衍几句,让她宽心。可钱氏越说越气,最后说,叫我找一天晚上去张氏家,吓唬吓唬她娘儿俩。也好叫她们知道知道厉害。

我推脱不过就去了。去之前,钱氏塞给我把刀,说是叫我给谢小娘子破了相,替她出这口恶气。我跟她们娘俩一点仇怨都没有,拿刀比划比划吓唬几句还成,要是见了血,闹大了我可兜不住。我就寻思着去了撂几句狠话,糊弄糊弄得了。

谁能想到张氏那么猛,看把我脑袋砸的,这都多些日子了,还没好呢!”吴二说着说着眼圈还红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朝张氏看去。不等与张氏目光相触,又着急忙慌的缩了回来。

隔着钱氏和张小月,张氏丢给吴二一个大大的白眼,嘴一撇,轻叱:“哼!个挨千刀的!怎么没砸死你!”

廖启权当没听见张氏嘟囔,也不怪罪,反而怒目冲向钱氏:“钱氏!吴二所言属实否?”

钱氏垂下眼帘,应了声:“差不多吧。不过,这事儿全是因为谢玉姝而起。要不是她克死孩儿他爹,我也不能记恨她,也不会想要报复。我……我这都是爱夫心切呀……”

廖启实在听不下去了,眉头拧的紧紧的,连连拍桌:“钱氏啊钱氏,本官还没听说哪个爱夫心切的妇人不守妇道,更没听说哪个爱夫心切的指使相好去祸害小姑子的。你出去随意寻访,哪个爱夫心切的不是贞洁烈女?就算寡妇再嫁,也是正正经经,一门心思拉拔孩子过日子。像你这种爱夫心切的,本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钱氏梗了梗脖子,小声咕哝:“那是你见的人少。”

廖启耳力向来不错,钱氏声音小他也听见了,他一本正经摇头轻叹:“本官今次算是长了见识了。就你那脸皮,啧啧,城墙确实不如你啊!”

钱氏扁扁嘴,头一扭叹口气,不愿再多说了。

在一旁忍了许久的张小月扑在钱氏身上,嚎啕大哭。

钱氏抱住张小月的头,也哭了,不停叨念:“阿娘对不住你啊。”

玉姝望着哭作一团的母女俩,不免心生恻隐,可想想她俩做的那些事,又实在不值得可怜。不过,廖启既然把宁庸牵扯进来了,怎么没下文了?

第十一章 兄弟情义

玉姝正琢磨,就听廖启沉声道:“钱氏,据本官所知,你可不止张氏这一桩案子。你在京都犯下那桩命案,以为没人追究了吗?”

命案?

张氏、玉姝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看向钱氏。就连张小月都止住眼泪,像是没听明白廖启说什么,怔怔的盯着钱氏说不出话来。

钱氏眸中蓄满了泪,凭她无理也能狡出三分理来的脾性,竟然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年?十五年?

快十六年了吧。果然安生日子过惯了,记性差了。钱氏做梦都没想到,廖启竟然会知道。

那年她十七,宁庸十四。正值青春少艾,情窦初开的年纪。

“十六年前,你于京都郊野杀死丁汶,之后,逃离京都,辗转来到永年县……”

原来那人叫丁汶。这么多年,钱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钱氏轻咬下唇,目露恨恨。那贼人死不足惜,如果可以,钱氏会杀他一千次一万次。

“钱氏,你若不指使吴二犯事,本官若没有深究,也不会查出原来你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或许,你这辈子能得善终。怪只怪你,蒙生害人歹心,到头来却害了自己。本官已然证实,你在宁府为婢时,名唤良思。你杀了丁汶之后,宁庸就向官府如实禀报。就连通缉你的画像都是他亲手所画。亏得你还称呼他一声宁郎,他对你半点怜惜都无啊。”

钱氏坦然一笑,拢拢鬓发,不待廖启询问,便更加平静的讲述经过:“那天我与宁郎出府游玩,没带家丁。荒郊野外那丁汶伙同下人对我无礼,情急之下我就用石头猛砸那个人的头。后来……好多血,出了好多血。我吓坏了。宁郎也吓坏了。他才十四岁,整天习字读书,没见过这种场面。”说到十四岁时的少年宁庸,钱氏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出了人命,我怕的要死,就跑了,再没回过京都。这件事,是我做的。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求速死,一命抵一命。”

钱氏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冲击张小月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终于在钱氏求死时,爆发了。她歇斯底里的大喊:“速死?你求速死,那我呢?我怎么办?”

钱氏喟叹一声,抬手抚上她挂满泪水的脸颊,痛心不已,“我的儿啊,从小到大,阿娘教你的都如何算计才能不吃亏,如何欺负别人。或许,是阿娘错了……”

张小月用力挣脱钱氏的手,哭嚎:“不算计、不欺负咱们孤儿寡母就得被别人算计、欺负!咱们有什么错?!”

面对张小月的诘问,一时间,钱氏无言以对。

廖启从张小月寥寥数语中大致了解了钱氏母女的生活状态,或许十数年前的良思绝不是今天钱氏这般嘴脸。因为杀过人,才破罐破摔,变的面目可憎,还是本性如此?

一直以来,张氏特别讨厌张小月。六年前,见张小月的第一面就讨厌她。那时的小月也就七八岁,可张氏从她眼中完全看不到纯真良善,跟她那憨厚淳朴的大哥根本没有半点相像。

此时此刻,张氏才明白,张小月这张白纸,被钱氏涂抹了太多妒忌、世故与精明,才长成了现在这副令人厌恶的模样。

这件案子,远比廖启想象的容易审的多。他准备的证据,证人还没用上,几句话就叫钱氏认罪服法,廖启心里大喊痛快。

有人拿口供给钱氏画押。钱氏没有半点犹疑伸手蘸上印泥,摁了下去。

纸上鲜红指印,成全了年少时那段青葱朦胧的爱恋,其他的,钱氏没力气去想。人总是要死的,为宁郎死,她愿意。

县衙后院。

夏风微弱,每一丝都透着闷热。这场雨,酝酿许多天也没下。

依旧三副碗筷。廖启与田内侍对面而坐。

田内侍身着青莲色瑞锦纹单衫,配他细皮嫩肉,倒显出几分书生气。酒杯捏在指尖,不住摩挲,略略担忧道:“承佑,你这样做是否太过冒险。”

“哦?怎么说?”廖启夹几片鱼鲙给他,闲闲又道:“看你穿这身,叫我想起咱们求学那会,我有件差不多的,你总借去穿。”

“你那件我不小心刮破了,说赔你,总也没赔呢。一晃,这都多少年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一件衣裳而已,你也能惦记到现在。不过说真的,你穿好看。”廖启眸中那抹笑意,转瞬即逝,不无遗憾的说道:“要是你没进宫,多好。”

“我是最好的人选。当时你也这么认为啊。”

“是啊。都怪我。酒后说那些话,如果当初……”

“承佑,现在才说如果当初已经晚了。看看我,现在我是田内侍,你是廖知县,咱们几个,唯独庭显最自在。”田内侍将刚刚斟满的酒,洒入土中,不无怅惘的说道:“庭显,尝尝永年县的白酒吧。没准啊,承佑过几天就卷铺盖回老家喽。”

廖启听了不但不恼,反而嘿嘿嘿笑个不停,“你这次为了买宁庸的秘密,不也费了许多周章?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

“后悔?就算我后悔,也没卖后悔药的啊!”

“我听说,贵楼很贵,花费不少吧?”

田内侍摇头,“一个子儿都没花。”

“什么?怎么可能?”廖启诧异的差点喷酒。

贵楼专门搜集贩卖达官贵人的私隐,据买过的人说,有的甚至会开天价。要说没花钱,廖启自然不信。

“他们要的是比银子更加值钱的东西。”

“什么?”

“秘密。”

廖启不悦,刚想开口表达不满旋即明白过来,“秘密换秘密?”

“嗯。”

“说来听听。”

“知道了平添危险,又徒增烦恼,何必呢。”田内侍放下酒杯,垂眸又叹道:“唉,是天大的秘密呀。”声若蚊蚋,轻易就被院中蟋蟀脆亮的叫声遮掩过去,廖启还是听到了。他明白,这个话题,到此就该结束了。

他二人同命相连,也有不该问不能说的秘密。

人生无奈,兄弟情谊,都以此为最吧。

第十二章 独孤明月

因钱氏下狱,张小月一连几天没来传习所了。

“听说她去找十一娘,被挡在门外不让进呢。想也知道啊,十一娘是要入宫的,怎么能跟犯妇扯上关系,躲都躲不及啊。”

陶四娘轻蔑的扯扯唇角,又道:“我还听说啊,那丁汶是杨相远亲的儿子,所以啊,隔了那么多年,廖知县还得屁颠屁颠的给杨相爷出这口气。呵呵,还清官呢,不也得溜须拍马?”

或许因为陶四娘的身世,她对权利极为痴迷,这种痴迷又变为倾慕投注到了她所认为的当权者杨相身上的同时,又轻视向权贵低头的人。

玉姝坐在角落,一边绣花,一边静静听着。好像这件事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朝堂政事,波谲云诡,变幻莫测,玉姝不懂那些。但她并不认为廖启是为给杨相出气,才查办钱氏。直觉告诉她,此事或许并不简单。

陶四娘说着说着,朝玉姝扬起下巴,高傲的问道:“谢玉姝,这回小月她家倒霉了,你们娘俩该高兴了吧?”

“人在做天在看呢。”玉姝仍是仔仔细细绣好每一针,连头都没抬,淡淡说道:”幸灾乐祸的事儿,留给爱嚼舌头的人做吧。我和阿娘没那闲功夫。”

陶四娘没反应过来玉姝话里有话,其他几人旁观者清,掩嘴吃吃笑。

“她说什么了你们笑成这样?”陶四娘隐隐觉得不对劲,想了想才醒过味,朝玉姝翻翻白眼,板起脸,喝道:“好你个谢玉姝,你就是表面看着老实,芯儿黑着呢!”

玉姝懒得跟她在口舌上争高下,陶四娘却不依不饶,“哼!看我一句话你就成锯了嘴的葫芦,还敢在我面前扮伶牙俐齿?不自量力!”

“你要真有本事,把宫里的娘娘都变成锯了嘴的葫芦!”

这浪声浪气的京都口音,玉姝觉着特别耳熟,循声望去,那人立在窗外,仍旧大帽水色衫,只露一点白皙下巴。在他身侧站着一位宽肩窄腰,面皮细嫩的中年男人。正是花鸟使田内侍。粱氏陪伴他二人同来,规规矩矩立在田内侍身后,随时伺候。

陶四娘不傻,传话带路这种粗重功夫粱氏轻易不做,而且听口音也能猜出他们身份不比寻常。陶四娘忙拢拢鬓发,站起身,故作低眉顺眼状,朝窗外田内侍福福身。再抬头,陶四娘谄媚而又乖巧的看向田内侍微微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恭顺温和。

“独孤郎,不可唐突小娘子。”田内侍温言软语,并无责备的意思。

算上这次,那人替玉姝出头两次,玉姝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这回总算知道他复姓独孤。

陶四娘显然比玉姝见多识广,她一听独孤郎三个字,顾不上避忌,上下打量起独孤郎来。

“独孤郎?独孤明月呀?”

玉姝身后,不知是谁小声说道。

独孤明月?

玉姝认认真真将这四个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听都没听过,很有名吗?

“这几位小娘子,如何?”田内侍小声问道。

独孤郎透过帽檐缝隙大略扫了一圈,摇摇头,“从面相看,担不起大富贵,不过嘛……”他抬手指了指陶四娘,“她是旺夫益子相。”

俩人对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内人听清楚。

陶四娘尚未及笄,听了这话,当下面红耳赤,一颗心砰砰砰狂跳。她脸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乐的。

独孤明月是神算高括的弟子,年纪不大,名气不小。皆因他十三岁时为一孤女相面,断言她能得帝宠。三年后,孤女成为芳华夫人。后来,芳华夫人与人偶然谈及此事,成就了独孤明月的盛名。仿佛一夕之间,独孤明月这四个字,在南齐家喻户晓。

田内侍瞥了陶四娘一眼,对身旁伺候的梁氏低声交代几句,便带着独孤郎去往别处了。

陶四娘一颗心狂跳不止,她有预感,自己定是中选了。以后,再没人敢瞧不起他们母子了,说不定陶家还得仰赖她的照拂才能官运亨通!

陶四娘感激的看向独孤明月,虽然只看到宽宽帽檐下的背影,可她还是不住的在心里对独孤明月千恩万谢。

田内侍他们一走,女孩子们便围拢到陶四娘左右,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说:“四娘,你以后富贵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呐!”

“是啊,我们有同窗之谊呢!”

面对众多吹捧,陶四娘双颊酡红,眸光晶亮,笑的得意又嘚瑟,“哎呦,八字都没一撇呢。只凭一句话,做不得准的!你们快别瞎说了,叫人听见多不好。”目光转而扎在专心刺绣的玉姝脸上,故意扬声道:“惹人妒忌更加不好呢。毕竟有人这辈子连个入宫的机会都没有!”

她以为玉姝能一蹦三尺高的跟她对骂。

可玉姝还在那儿一针一线的绣着,不见她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像周遭所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陶四娘碰了个软钉子,觉得没趣,便不理玉姝,把话题转到了独孤郎身上。

“真想不到独孤明月会来永年县呢。”

“可说是啊。我听说京都找他相面的达官贵人都排不上号呢!”

陶四娘故作诧异,“是嘛?”

“所以啊,四娘,你真有福气呢。”

陶四娘笑而不语,得意洋洋的挺直腰杆。她真想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娘他们,也好叫他们高兴高兴。

玉姝想起了独孤明月说段阿梨要嫁给乞儿,会应验吗?

陶四娘她们叽叽喳喳的又开始说富贵之后要买什么簪花,吃什么美味。玉姝觉得实在无趣,便收拾东西去找凤翥先生。

到了栖霞馆,玉姝意外的看见独孤郎背对她立于芙蓉树下。

玉姝左右看看,不见梁氏和田内侍踪影。

艳阳高挂,蝉鸣声声。芙蓉花早就败了,丝丝缕缕金色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散落在地,斑驳凌乱。独孤明月摘下大帽,拿在手上,仰头不知看什么。或许看匿藏的知了,或许透过枝桠看那烈烈日光。听到玉姝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转过身……

第十三章 罪与罚

二人目光不期而遇,相触的刹那,玉姝的心似乎漏跳半拍。

独孤明月果真若明月皎洁,不,比明月更加耀目。

他常与大帽相伴,肤色较一般人白皙,却愈发显得唇赛樱花,娇艳欲滴。俊美少年,黑瞳似墨染,流光溢彩恰若繁星点点,令人迷醉。

他在那里,等候故人般。

“你来了?”浪声浪气的京都口音,配上他精致五官,毫不违和。

“是!我来找先生。”

说话功夫,玉姝走到独孤郎切近,两人不觉生分,像是许久未见的竹马青梅。

“花鸟使正与凤翥先生品鉴名画,你稍等片刻,可好?”明明没有商量的余地,独孤明月这一问令玉姝心里无比顺畅,点头应道:“好。”

栖霞馆里,凤翥与田内侍对面而坐。凤翥扬手给他茶杯斟满。天气炎热,凤翥习惯冰水泡茶,喝时调些百花蜜,既解渴又滋润。

“你啊,也不知避忌,就这样闯来,太冒失了。”凤翥滴了几滴蜜在茶盏中。

“不算冒失吧?”田内侍局促不安,红着脸为自己辩解。

“不冒失,也太冒险了吧?毕竟,我与你是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如此一来,会不会惹人猜忌?”

田内侍不语。得知能来永年县,他简直开心疯了。时隔多年,有机会再见曲蘅,对他来说,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真见到了,她却说:“太冒险了吧?”

冒险?不!他不会让曲蘅置身险境。这一趟,他反反复复演练多次,力求做的自然而然。

“花鸟使到传习所挑选合适的女孩子,顺便找女先生鉴赏名画。旁人又能说什么呢?况且,在这里,没人知道你是曲蘅吧?”来之前不能事先通气,一切都要做到兴之所至那般模样才行啊。

田内侍做过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被她拒之门外。

还好,还好。有茶润喉,同叙离愁,难免怅然,却不会遗憾。

“曲蘅……”凤翥将这二字重复数次,不禁哑然失笑,“这名字对我来说,已经太陌生了。我现在是凤翥,栖霞馆的凤翥,夫君战死疆场,无家可归,流离在外的可怜人。”说着说着,凤翥眼角一滴泪珠悄然滑落,未至唇畔,笑颜展露,“子正,有生之年,能再见你,我心甚喜。”

凤翥不再庸人自扰,田内侍也松了口气,“我,亦是……”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话一出口,凤翥便悔不该问,想收当然来不及了。隐姓埋名,入宫做内侍,算得上好么?

田内侍却道:“我很好。你呢?”

“我?我也好。其实……”

其实,你们何必执念那样多?那样重?

这些话,凤翥不忍说出口。在面对被贬至知县的廖启时,她不忍说出口。此时此刻,面对内侍杜子正,她更加不忍说出口。

“其实,知道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子正,谢谢你来看我。”凤翥眸中盈泪,微笑着。

田内侍不知该如何安慰凤翥,扬手把那盏清茶灌进肚里。

这茶,真好。微苦、甘美。

若故人安在。若故人牵念。若故人,重聚。

玉姝与独孤郎同站在一片树荫下,享受夏日里难得的这点清凉。她抬起头,试图寻找独孤明月方才仰望的那抹绿。

“别人欺负你,你为何总不做声?”独孤明月忽然问道。

“嗯?”玉姝没料到独孤明月有此一问,茫然的看向他,犹疑道,“其实,也不算欺负吧?”

“字字似刀,扎心扎肺,还说不算欺负?到底要欺负成什么样才叫欺负?”独孤明月说着说着有些激动。

玉姝认为,不管张小月、陶四娘在言语上如何刺儿她,也只是言语而已,并不构成任何实质伤害。当然,前提是别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心情不错时回两句,逗弄逗弄;懒得说话就不去搭理。

这么做,有错吗?玉姝不明白独孤明月为何要替她抱不平,还是愤愤不平那种。

可她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于是绕开这个话题,问道:“所以,为了惩罚陶四娘,你把她送进宫里?”

“怎么能叫惩罚?她一千一万个乐意。况且,我也只是建议。选谁不选谁,花鸟使自有定夺。”独孤明月任性的撇撇嘴,负气说道。

“你的话能影响花鸟使的判断呀。若陶四娘知道,那里并非她所期待的福地,而是阿鼻地狱,必定怨你。况且为一句话而把她送入险境,凶狠了些吧?”

说谁凶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给他扣上一顶凶狠的帽子!独孤明月不悦挑眉,转头与玉姝对视。他从玉姝眸中,看到的是没有丝毫摇摆的笃定。

她在笃定什么?笃定宫中后妃必然倾轧相残,还是笃定陶四娘必将怨恨自己?不论哪一种,都不该是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应该有的态度。

就连玉姝自己也诧异自己方才说那些话的内容与语调。仿佛她很了解皇宫,或者,皇宫里的人。

可是,怎么会呢?玉姝立刻焦躁否认,她是谢玉姝,六岁起便生活在永年县的谢玉姝。京都离她十万八千里,跟皇宫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她怎会熟悉,怎能了解?

独孤明月并没深究心中许多困惑,“怨恨?千恩万谢才对吧?”

“谢?以她的性子,能在皇宫生存?”

又是这种笃定。独孤明月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笃定。面前站着的这个谢玉姝,还没到他肩膀高,文文弱弱,一对眸子却是出奇的透亮、澄澈。

心思纯净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眼吧?

豆腐铺前,独孤明月就有过这个念头。瘦瘦小小的她,身体里似乎蕴涵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众目睽睽之下,她分明受辱,却仍孤傲的与羞辱她的人大胆对视,没有半分闪缩,大气且淡定。

或许,全因她与众不同,才会出言相帮吧?事后,独孤明月这样想。

此时此刻,独孤明月还是这样想。她确是与众不同啊。别的女孩子见他露出真容都会娇羞的垂首浅笑,眉目含情,可她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之态。而且,她正跟自己讨论于陶四娘的皇宫生存问题呢。

第十四章 赝品

于是,独孤明月故意戏谑道:”全看她造化啊。“

独孤明月回答的同时,玉姝的思绪已经转到另一件事上,也就完全没理独孤明月说的什么,又问:“段阿梨,真的要嫁乞儿?”

独孤明月弯起眉眼,故意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就知道了。”

玉姝也只是想到了顺口问问,她也没什么闲情等到那时再看,不甚在意的哦了声,算是回答。

独孤明月不是第一次看到玉姝表现出的这种不在意。

独孤明月怀揣疑惑,细细相看玉姝,从发际、轮廓、眉眼鼻口耳,再到颈项。看了一会儿,独孤明月觉得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很好看的小丫头而已,此生不会穷困潦倒,也没什么泼天富贵。

玉姝敏锐的察觉到自独孤明月眼中探究,她偏头看向独孤明月。独孤明月像做错事的孩子慌乱匆忙的躲开她的视线。

玉姝并不回避,大大方方问他:“你在给我相面?说说看呐。”

“找我相面很贵的,你有钱吗?”独孤明月尽量语调欢快的揶揄玉姝,以此掩饰他的心虚。

玉姝并不强逼,而是顺着他的话头,嫣然笑道:“等我有钱了再说。到时给我算便宜点呀。”

独孤明月讪讪不语。在善解人意的玉姝面前,更加显得他不够坦荡。

树荫下,清亮的空气顿时凝滞。

玉姝并不觉尴尬,笑吟吟的越过独孤明月看向栖霞馆门口。田内侍自内里出来,神态如常。玉姝退开几步,正正颜色,垂手而立。独孤明月小声咕哝一句:“我走了。”便举步迎向田内侍。

他俩走远,玉姝才进到栖霞馆。还未进门,便闻到清雅的紫笋茶香。

凤翥先生正在独酌,听见脚步声音,头也未抬,说道:“坐吧。尝尝先生泡的茶。”说话时,撤下田内侍用过的杯盏,给玉姝换上干净的。

碧玉盏通透莹润,配上浅浅茶汤,愈加诱人。

玉姝认得这套茶具是先生一贯珍藏的,轻易不拿出来使用。由此可见,先生待那花鸟使有点不同呢。

玉姝心里想着,嘴上并不说透。先生叫她喝茶,那就是不想听她说话。何必扫她兴致。

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玉姝也确实渴了。拿起来,两三口灌下。砸吧砸吧嘴,茶香丰沛,甘甜清冽,入喉滑爽,还挺好喝的。于是擎起碧玉盏,娇声央求:“先生,再来一碗。”

凤翥白她一眼,责备道:“又是一个牛嚼牡丹的!糟蹋我的好茶!”话如此说,还是给玉姝添满。顺手拿起茶巾擦干水渍,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听说独孤郎给陶四娘相面了?”

“是呀!”玉姝脆生生回道。先生有此一问,那花鸟使就是选定陶四娘了。

“哎!一个两个整天盼着进宫当娘娘,孩子不懂事,家里大人也糊涂!当那皇宫是闹着玩,过家家,随便戏耍的地方?糊涂!糊涂!”

玉姝诧异凤翥的反应。历次采选,传习所的女孩子被选上的并不是没有。当然,得蒙帝宠的并不多。或做宫女做女官,或被皇帝赏赐给大臣。

即便如此,仍不断有人自认为幸运儿,搏那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妄图一飞冲天做凤凰。

玉姝心情略略沉重。才十三四岁,懂得什么呢。不过是虚荣心作怪罢了。

凤翥见玉姝半晌不语,以为自己的态度吓着她了。从手边拿出画轴展开,平铺在翘头案上,道:“这是花鸟使方才拿来的,长卿阁主的真迹,你来看看。”

长卿阁主最擅画鹰。他画的鹰栩栩如生,姿态威严。

玉姝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人,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到底听谁说的。她急不可耐的低头看去,脱口而出:“这是赝品。”

凤翥难以置信的看向玉姝,“你能看出是赝品?”她有意无意诱导玉姝这画是真迹,为的就是想看看玉姝得知真相时惊讶的表情。

可谁知,惊讶的会是她自己。

这幅画从墨色浓淡,到用纸产地,再到笔触力度,已经仿得极为相似了。若没有点品鉴功力,还真看不出来。玉姝怎能看得出?

玉姝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笑眯眯道,“呀!真是假的啊?叫我诓出来了呢!”

凤翥瞬间黑脸,“诓出来的?”

“是呀。先生生气的时候,眼睛就是这样一眨一眨的。原来说谎时,也这样啊。”玉姝边说,边学凤翥眨眼睛。

凤翥一脸茫然,“这……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等下次先生生气的时候,我拿镜子给你照照就知道了。”玉姝收起玩闹的神情,一本正经说道。

凤翥摆摆手,“算了,算了!没想到我一把年纪,倒叫你这小丫头看穿了。”凤翥神情忽然严肃,双手扶案,略带威胁的沉声道:“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玉姝像是唬了一跳,愣愣的点头应是。垂下头的瞬间,轻呼一口浊气。先生果然脾气好又单纯啊。玉姝除了愧疚满满,还有点担心先生会被别人骗。

玉姝更为疑惑的是,为何她能一眼就辨出这画真伪?玉姝努力回想,仍旧毫无线索。

凤翥用手点指鹰喙,有些得意的说道:“看见了吗?仿这幅画的人,在这儿留下了记号。”

诶?玉姝赶紧回神,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忍不住抱怨:“哪有啊,先生?”

“你仔细看呐,鹰嘴边缘有个米粒大的今字。而且,你看这鹰,气势内敛却磅礴。目光锐利又不刁钻,比长卿阁主所画更为大气。”凤翥长舒口气,由衷赞道:“不知这幅仿品为何人所作,若有机会,真想向他讨教一二。”

玉姝撇撇嘴,她没看过真迹,如何比对鹰眼有何不同?但她知道,凤翥先生似乎对这幅赝品颇为赞赏,还想着跟人家套近乎聊几句。难不成她跟花鸟使叽叽咕咕一下午,就在这儿品茗赏假画?这俩人也太无聊了吧?

玉姝蹙眉认认真真找那个或许并不存在的今字。凤翥望向窗外,目光深邃,自言自语:“她,快回来了……”

玉姝顺嘴答音,“谁呀?”

“到时你就知道了。”凤翥好脾气的回答。

那是沈娘子最不想见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沈娘子一提起来就会心生恨意的人。

第十五章 红颜祸水

独孤明月和田内侍从传习所出来,直接去往秦府。

马车刚拐进井沿胡同,还没到秦府门口,就听见有人哭求:“让我进去吧。我是十一娘在传习所的同窗,不是坏人,求求您了。”

独孤郎隐约听到十一娘云云,有心撩开车帘看看。可对面的田内侍依旧闭目养神,丝毫不为所动。独孤郎便稳稳心神,不去理会。

“快走!快走!娘子没空见你!这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死心?难道非得咱们动手赶你走,你才走吗?”秦府的家丁算客气的,要换别人家早就一顿好打赶出胡同口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不见十一娘也行,让我见见秦二爷吧!”

家丁闻言,讥笑道:“还想见我家二爷?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赶紧滚!滚的远远的!别堵门口,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马车行至秦府门口,车夫鞭鞭打马,从大门驶入。独孤郎从车帘缝隙望出去,家丁已经上前架起张小月,试图将她拖到别处。张小月满面泪痕,不住哀求。

只这一眼,叫独孤郎惊了又惊。

田内侍终于睁开眼,见独孤郎面带惊惶,便问:“怎么?那小娘子长的像夜叉?”

独孤郎无语摇头,长长叹息一声,幽幽道:“自古红颜多祸水。”

玉姝在栖霞馆灌了一肚子好茶好点心,画了几笔画才回家。今天晚上吃乌米饭拌鱼鲊,一路上消食消得差不多待会还能多吃一碗。玉姝盘算着,眼瞅着快到家门口了,忽然觉得腿边嗖的一阵热风刮过,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擦着她小腿跑过去。跑半道,好像掉下个什么东西。

玉姝弯下腰定睛细看,是条巴掌大小的河鱼,鱼身上还有两排尖尖的小牙印。那毛茸茸一团,不用问也知道,是简秀才家的三花猫云绵。兴许它瞥见是玉姝,四蹄急急刹住,差点跌倒了赶紧站稳,扭头跑回来单爪搭在玉姝绣鞋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简秀才住在玉姝家隔壁隔壁的隔壁。简秀才家祖上是永年县最富的富户。奈何简秀才阿爹把偌大的家业悉数败光。要不是简秀才阿娘有先见之明,预先留下这套小四合院,恐怕他们得露宿街头。

简秀才八岁前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八岁后年节才能吃上胡麻饼。所以,他立志苦读挣功名,光宗耀祖。志气不小,时运不济。简秀才屡试不第。一晃快三十了,还不死心。

街里街坊的就给他起个外号,简秀才。别人叫,他就应,从不跟人急赤白脸的。

玉姝觉得简秀才脾气好又知书识礼,是个本分老实人,出来进去遇见了,都会跟他道声好。

这只三花猫叫云绵,他家还有条大黄狗叫灵均。都是简秀才拾来养的。

玉姝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抱起云绵,仔细捋顺它的背毛。云绵身子紧绷绷的,黄水晶似得大眼惶惶不安。准是又去许嫂家偷鱼,被抓正着了。

简秀才最开始做账房。可他太迂腐,搞不明白也不屑搞明白宅门、铺子里那些弯弯绕。时间长了,他不爱做了。干脆夏天时走街串巷画扇面,冬天在城隍庙门口摆摊写信写对联。自在是自在,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玉姝抱起云绵往自己家门口走,“你也是,怎么专偷她家的?不是跟你说了嘛,饿了来我家吃!省的挨打啊……”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街门哐当一声,许嫂脚还没踏出门,吼声先出来了:“上我这偷习惯了怎么的?看我不收拾你!”说着话几步追了上来,一只胖手扒住玉姝肩头,“玉姝你别护着它!今儿我非要它好看!”

玉姝家的街门几乎同时打开,张氏从里头噌的窜出来。

“哟,嫂子,你做什么?我家玉儿肉皮娇嫩,可扛不住你这么抓弄。”她一晃胳膊就把许嫂的手扒拉开,同时把玉姝和玉姝怀里的云绵都护在身后。

拢拢鬓发,张氏面上带笑,说道:“嫂子,秀才那人酸是酸了点。可他心眼不坏。秀才娘更是没说的,从不背地里说三道四讨人厌。你说秀才家没嚼谷咱们这街里街坊的没帮扶,倒叫个有身孕的猫整天给他忙里忙外的操持,要我说啊,咱们呐,不如猫仁义。它好赖还知道报答主人的恩情,主人没吃的,它去想办法。可你说,它也不能做工挣钱,不偷怎么办?这事儿你能怪的着它嘛?它有这份心,就已经大不易了。再说,它也不像那些人,愣是叫秀才给家男人白写了三年信,一个大子儿都没给秀才。嫂子,你说这种人,还是人嘛?”

玉姝最佩服张氏说话总能抓住关键。几句话就把许嫂说的张口结舌,直翻白眼。

“你!”许嫂无从辩驳。张氏说的句句属实,她家男人出外做工,简秀才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没有半点不耐。那会家里确实拮据,既拿不出钱也没什么东西送个秀才。可简秀才从不说半句叫她难堪的话。

想起过往简秀才那些好处,许嫂脸红红的垂头不语。

张氏正待再说,许嫂的儿子铜锤从门内出来,不住埋怨:“哎呀,阿娘,它要吃你就给它吃嘛。赶明儿我再去钓不就完了?”说话功夫递给玉姝篓鲜鱼,小声嘱咐:“让它赶着我在家的时候来,省的我娘嚷嚷的四邻都不得安生。”

铜锤比玉姝大两三岁,可已经是大小伙子模样了。生的肩宽背厚,力气大,人忠直。爱打抱不平,但从不欺凌弱小。

许嫂舍不得鱼又碍着面子,怨怪道:“就你大方!这么大人了,整天钓鱼摸虾的,没个正经事做。行啊,给吧,给吧。我跟你喝风,看能不能喝饱了!”边说边狠狠白了铜锤一眼回屋去了。

许嫂左托右托的把铜锤安置在打铁铺当学徒,指望他学门手艺。铜锤呆了俩月,说是不爱打铁,前几天刚回来。为这,许嫂没少给他甩脸子。

张氏笑着替云绵接过来,笑眯眯说道:“铜锤这孩子知道疼人呐。我替你秀才叔谢谢你!”

铜锤臊的脸通红,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以后我要钓的多了,就给秀才叔送一份去。省的它来回跑,累得慌。”说罢,冲玉姝怀里的云绵憨憨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第十六章 罚写字

玉姝明显感觉到云绵松了口气,身子绵软下来。

“不过,铜锤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总不能老这么闲呆着。你娘整天为你担心,我看她头发都愁白了呢。”张氏虽说看不上许嫂不通人情,邻里邻居住着,忍不住多嘴问几句。

铜锤脸更红了,压低声音,道:“那个,婶子,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熙熙楼要不要学徒?我想,我想学厨。”大概这话憋了好多天,说完,长长舒口气。

张氏噗嗤一乐,“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行啊,回头我给你问问。学厨好是好,就是又苦又累啊。”

“吃苦受累我也愿意。”铜锤脸膛还是红红的,目光却异常坚定。

张氏笑眯眯点头答应。娘俩一个抱猫一个提鱼往家走。

有鱼吃,又没挨打。云绵心满意足的在玉姝怀里打起了呼噜。张氏食指点拨云舒鼻尖,“你啊,为了简秀才也是操碎了心!”

云绵美得眯眯眼,喵呜喵呜两声,算是谢过张氏。

张氏紧接着神情却是一肃,“你说好好的花猫,叫个毛儿啊,宝儿的就不错了,偏叫个云绵?简秀才读那点书,考试没用上,偏偏给猫取名字用上了。哦,对对,还有他家那个灵均,真是……啧啧……怎么想的?读书人跟咱们就是不一样……”

玉姝觉得张氏有时说话够劲又有趣,笑嘻嘻听她排揎,不忍心打断。

次日,玉姝吃过早饭,张氏把准备好的俩熟鸡蛋塞她手里,嘱咐道:“这是给苏荷的,那孩子到底寄人篱下,生活不易。等找一天叫她来咱家吃饭,想吃啥阿娘给她做啥!”

张氏就是这么热心肠。玉姝笑着依言揣好,迈步出屋。还没打开街门,就听外边有人小声议论什么。玉姝皱眉,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到人家门口嚼舌头?真是太过分了。

玉姝气哼哼拽开门,刚想学张氏扯开嗓子来上几句,就听许嫂尖叫一声:“仔细脚底下,别踩!别踩!”

诶?别踩什么?玉姝收住脚,狐疑的顺着许嫂的目光再看向门口台阶上整整齐齐码着三只大肥耗子,外加一条细溜溜的白花蛇。

玉姝头皮发麻,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张氏听见响动跟出来,见状刚想开骂,墙头上蹲着的云绵优哉游哉踱步来到玉姝跟前,喵呜喵呜叫几声,像在邀功。

玉姝无奈叹气,原来是小猫最诚心诚意的道谢呀。小心翼翼把它抱到怀里,耐心劝说:“云绵啊,姐姐不吃这些的,你拿回去给简大叔吧。”想想好像不大对劲,“要不,叫简大叔给你晒成老鼠干过冬吃。”

张氏由怒气冲冲到笑的见牙不见眼,只是瞬间功夫。变脸速度之快,令玉姝侧目。

“哎呦喂,云绵送的谢礼哟。瞧瞧,瞧瞧!这猫多仁义!简秀才家祖坟冒青烟了!”

门口看热闹的街坊来一句,“咦?这寒碜谁呢?”

许嫂听了脸黑黑,拧身回家,哐当一声撞上街门。

玉姝尴尬的扒拉张氏一把。哪有这么说话的!

张氏也察觉不妥,干笑几声:“那什么,这礼咱收了。我给云绵晒耗子干。白花蛇等回头焙干了给秀才娘泡酒喝。”顺带拍拍云绵小脑袋,“这次先谢谢你。下次送点我们娘俩能用得上的吧。”玉姝脸更黑了,还有跟猫要东西的?

怀里的云绵挺认真的想想,喵呜几声像是应下了。这一人一猫,玉姝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云绵递给张氏,踮着脚绕开门口那一堆去传习所了。

“算上今天,张小月整十天没来了。”苏荷对玉姝说道。

玉姝奇怪的问她:“她不来,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说话功夫,从怀里摸出两个鸡蛋塞给苏荷,“阿娘叫我给你的。她说叫你来家吃饭,你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

自从苏荷替奺娘搪那一下,俩人成了好朋友。也难怪张氏喜欢苏荷,玉姝觉得苏荷的热心劲儿跟张氏挺像的。

苏荷接过鸡蛋捂在掌中,“替我谢过婶婶。那张小月毛病多,讨人嫌又不积口德,可她已经没有阿爹了,这回阿娘也要……她也挺可怜的。不过她总欺负你,我又觉得她活该。玉姝,我要是可怜她,你不会生气吧?”

苏荷阿爹战死疆场,她阿娘因此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故去了。当日若不是遇到沈娘子,她都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苏荷是孤女,自然明白身为孤女的艰难。也算是感同身受吧。

玉姝叹口气,摇头说道:“我也担心她呢。”以前张小月在明处防她容易,现在在暗处,万一跟钱氏一样弄出个相好的来报复怎么办?

苏荷眸底骤然一亮,赞道:“玉姝,我就知道你心眼好。”她把两个鸡蛋一头一尾磕几下,熟练的剥净蛋壳,递给玉姝一个,“咱们不说她了。昨天你们下学之后,传习所出大事了呢。”

玉姝就手推到苏荷唇边,“我吃过了,你吃。什么大事?”

“吕账房监守自盗!幸亏管事伯伯发现的早,带人一路狂追,扭送到衙门了!”

账房?玉姝忽然想起云绵送的肥耗子。拿猫手短呐!

“那传习所是不是缺账房?”

苏荷塞了满嘴鸡蛋,连连点头。

“你帮我告诉沈娘子,我有好人选。下学前我去找她细说!”不等话说完,提起裙子跑向槿园。早晨练大字,邱先生最讨厌有人迟到。

邱善善的父亲是南齐三绝之一的邱翼。邱善善四岁就跟父亲学写字,到现在已近二十年了.

苏荷嘴里嚼着鸡蛋,含混不清的在她身后喊:“你慢点儿,小心别摔了。”话音未落,玉姝脚下一崴,差点摔个狗啃泥。苏荷被她惊得噎住,站那不住拍胸口。

玉姝气喘吁吁跑到槿园,其他人都写上了。

邱先生阴沉着脸,看看日晷,凌厉目光转向大汗淋漓的玉姝,下巴一挑,指向她的座位,“罚你多写五十字。”

“是。”玉姝含笑答应。她很爱写字,多写五十个字,对她来说并不算惩罚。

第十七章 回礼

夏日清晨,空气微甜。虽说木槿花就快败了,一蓬蓬绿叶交杂仍旧赏心悦目。

身着鹅黄衫嫩绿裙,腰系水粉丝绦的妙龄女郎,好似一朵朵盛放娇花,散落槿园各个角落。端坐于黄花梨翘头案前,屏息凝神,执笔慢书。蚕头燕尾,韵味十足。

邱先生手执戒尺,信步穿梭在槿园。邱善善的母亲是波斯人,所以她的样貌跟中原女子不同。五官深邃,肤色更加白皙,稍显丰腴,个子也高一点。

“一字记之曰意。意不正,字难正。”邱善善来在玉姝身边,蹙起眉,心有不忍的看玉姝左手执笔,尽心尽力写好每一划,她画画有天分,字写的实在差强人意。

因为悬腕,玉姝心上也悬一口气,待整个字写完才敢松一松。这好一会功夫,纸上不过才三个大字,玉姝额角就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邱善善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孩子过分了,五十个大字她要写很久吧。

邱善善在心里重重喟叹,继而又道:“只要用心,一定能写好。”像是在鼓励玉姝多些。

转了一圈邱善善便回到案前,展平宣纸,提笔练字。

有临完帖子的,未免打扰他人,便悄无声息离开了。日光渐盛,槿园里人也越来越少。只有玉姝端坐那里,一丝不苟,一笔一划的写。此时,她满脸汗水,顺着鼻尖滴答滴答落在衣襟,偶有几滴落在纸上,将刚写好的字氤氲成一团黑晕。

邱善善见状,清清喉咙,故作严厉道:“谢玉姝,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早点到!”

玉姝身形丝毫未动,执笔的左手微微有点颤抖却还在写。待这个字写完,玉姝吐口浊气,看向邱善善,弯起眉眼,笑道:“先生,还差十几个就完成了。做事要有始有终,写字也一样啊!”说着,蘸饱了墨,继续写。

邱善善收起厉色,定定看了玉姝一会儿。垂首时,唇角微微勾起。她喜欢这孩子的执拗劲儿。

玉姝下学前跟沈娘子大概介绍了一下简秀才的情况。沈娘子便叫她带简秀才明天来见工。

回到家,张氏正在焙蛇,晚饭都没做。玉姝看见那条蛇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匆匆洗把脸去简秀才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顺便去他家躲躲。

玉姝推开简秀才家半掩的街门,就见简秀才蹲在院中间,手拿一把破蒲扇在给他阿娘熬药,他满脸通红,满身臭汗,青衫却不见丝毫凌乱。

云绵和灵均不怕热似得,一左一右在简秀才旁边守着。云绵黄水晶似得大眼一眨不眨,盯着嗤嗤冒气的沙煲,不知在想什么。

玉姝还没开门时,灵均就是一通汪汪汪,玉姝一只脚刚迈进来,灵均又一通汪汪汪。

简秀才站起身,满面带笑,“谢小娘子来啦?”他的声音被大嗓门灵均盖了过去。

玉姝看他口型,知道他大概在说什么,点点头算是回答。

“别叫了,别叫了。是谢小娘子啊。”简秀才手中蒲扇温柔的扫过灵均头顶。

灵均若有所思稍停片刻,又开始汪汪汪。

云绵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耐烦的横它一眼,喵呜两声。灵均扁扁嘴,吭吭唧唧,夹着尾巴乖乖坐下。

简秀才放下蒲扇,对玉姝深深一礼。把玉姝惊得赶紧退开两步还礼,“简大叔,你这是做什么?玉姝怎当得起?”

简秀才误会玉姝是来兴师问罪的,忙解释,“本应亲自过府替云绵请罪,奈何家母病卧在榻,未能前往……”

玉姝连连摆手打断简秀才,“简大叔我不是为这事来的。云绵送的礼阿娘收下了,她在家准备回礼呢。”张氏撸胳膊挽袖子操持的那条蛇的情景历历在目,玉姝心尖又是一阵哆嗦。

简秀才瞟了眼若无其事吃手的云绵,尴尬的扯扯嘴角,“不用了吧。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玉姝比他还尴尬,三只死耗子加条死蛇确实上不得台面,可张氏喜滋滋的收了不说,还煞有介事的准备回礼。是不是简秀才扮哑巴,这份工能做的长久些,玉姝非常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简大叔我们传习所缺个账房先生,我觉得适合你,就跟沈娘子说了,明儿随我去看看?起码不用风吹日晒,吃了今天惦记明天的。我都帮你打听好了,逢十出饷,无拖无欠。管事崔伯伯人挺厚道的……”

“账房呀…”简秀才画扇面自在惯了,刚想推却,就听他阿娘在屋里喊道:“去吧,去吧。难得玉儿费心为你筹谋,你也不能画一辈子,写一辈子。”秀才娘说话慢条斯理,声音沙沙的,可能伤风了吧。玉姝边寻思,边附和,“是啊,阿婆说得对。简大叔这是大材小用了呢。”

“听听,听听,玉儿一个孩子都知道我儿大材小用了。”别人夸赞自己儿子,哪个当娘的不高兴。

简秀才孝顺,再说阿娘看病吃药花费不少,还有来年的秋试……想了想,“好吧。明日我随你同往。”

第二天朝早,简秀才仍旧一袭半旧青衫,随玉姝去见沈娘子。

传习所往来账目并不复杂。而且沈娘子、崔管事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对简秀才来说这份工太轻松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知道简秀才有份正经工,再不用日晒雨淋,秀才娘的病都好了大半。

以后玉姝上下学跟简秀才同路,张氏也放心了。

不用担心家里俩人一狗吃不上鲜鱼,可以踏踏实实生宝宝坐月子的云绵也美滋滋的,出来进去尾巴翘的老高。

玉姝做成件一举好几得的事,更是开心极了。

这日天刚蒙蒙亮,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本以为闷热许多天,能痛痛快快来一场瓢泼大雨解解暑热。谁知等来的却是娇贵若春雨一般的细碎雨沫。

玉姝撑着油纸伞与简秀才并肩而行。

街上行人很少,大概都趁这样的雨天在家里睡个回笼觉。

简秀才不会唠家常,玉姝问,他答,不问不说。

“简大叔,街坊取笑你,叫你秀才,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恼?难道你不生他们的气吗?”玉姝一直好奇,一直没机会问。

第十八章 鱼六斤

“人生匆匆若白驹过隙。何必计较那些呢?况且,他们并无恶意。”

“哦。”玉姝嘴上应和,迈开大步,跨过一汪积水。“原来你是不愿浪费时间去生气。我还以为你不屑于生他们的气呢。”

“为何不屑?”

这个……她认为简秀才这种识文断字的读书人,理应不屑计较市井小民的调侃。也许这就是清高吧,玉姝也说不好。

玉姝良久没做声,简秀才也不追问。两人默默前行。

因为下雨,今天的宝叶胡同,不似往日熙攘热闹,偶有行人,大多脚步匆匆。经过豆腐铺门前,玉姝瞟了一眼,门板还没卸。终年忙碌,趁下雨歇歇也好。

待她目光瞟回前路,忽见不远处有人向她含笑招手。

那人高不过五尺,身着紫棠色宝相暗纹单衫,手拿一把罗汉竹折扇。玉姝先是微微愣怔,继而便想起这就是张氏与她说起过的,待玉姝如亲妹一般的鱼六斤了。

玉姝几步来在鱼六斤面前,还未说话,鱼六斤折扇轻摇,手中便多出一支斑竹狼毫,笑吟吟递给玉姝,“玉儿,恭喜你得偿所愿。”

玉姝没有客套,接过来,笑吟吟道:“谢谢。”

鱼六斤连连摆手,“谢什么呢?怎么跟我还生分了?”

玉姝手执狼毫细细端量,口中应道,“没有啊。”余光扫到紧随而来的简秀才,便道,“简大叔,这是六斤哥哥。熙熙楼的优人。”

身为读书人,简秀才对优人没有轻视,神色如常,道:“久仰久仰。”

鱼六斤忙还礼。

简秀才瞟了眼玉姝手中狼毫,眸光骤然一亮,马上便意识到自己失态,目光转向鱼六斤,由衷赞道,“实乃三生有幸得见如此绝技。”

鱼六斤神情一肃,认真道:“安身立命的小把戏而已,怎敢当绝技二字?”

“说起这安身立命嘛,有个典故……”简秀才摇头晃脑开始抛书包,玉姝赶紧抢过话头,“六斤哥哥,我们还赶着去传习所呢。先走了啊。”话音未落,拽起简秀才急急而去。简秀才家常话不多,显摆学问的话可多呢。这要让他说开去恐怕天黑都说不完。

六斤望着奺娘的背影,胸口压了大石一般难受。以前玉姝何曾对自己如此敷衍?今天这是怎么了?拿了贺礼匆匆就跑了?

鱼六斤重重叹息,蔫头耷脑回到停在巷口的马车上。一撩车帘,尤蜜微闭双目,懒洋洋歪在一边。待听到鱼六斤坐定,尤蜜仍闭着眼,懒洋洋的说:“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是,她进传习所了,尾巴得翘上天了。怎么样,叫我说中了吧?”

鱼六斤无言轻叹,望着马车外丝丝雨帘,愈发惆怅,“哎,玉儿长大了,不喜欢那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了。”

尤蜜闷哼一声,“那是长卿阁主亲制狼毫,谁不想要?就是你宠的!咱刚进城,还没回熙熙楼呢。你就巴巴的给她送贺礼。”他越说越来劲,张开眼,腾的坐直,把火头烧到车夫老包身上,“你也是,叫你说点新鲜事,开口玉姝闭口玉姝的。”

车夫老包闷闷赶车不敢还嘴。他觉得自己特冤,明明是鱼六斤问的嘛!

熙熙楼。

“玉姝给你冷脸?不能吧?”张氏看似安慰,却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鱼六斤听着相当刺耳。白了藏不住话的尤蜜一眼,怪他一回来就揭短。

尤蜜假装不知,气定神闲喝茶吃点心,看也不看鱼六斤。

鱼六斤这台柱子回来了,封石榴自然心情大好。递给鱼六斤一块西瓜,“又沙又甜,好吃。”

鱼六斤接过来又放下,这口气还是不顺。

“哎呦,你还真生气呀?”张氏把点心碟子统统划拉到鱼六斤跟前。尤蜜伸出的手晾在半空,搓搓手指,无奈的缩了回去。

“玉儿啊,摔了头,以前的事不大记得了。她都不缠着我说故事了呢。好赖她还认你是六斤哥哥,知足吧。”张氏边叹息边失落。以前玉儿最爱听她说些江湖上的轶事奇闻,现在连提都不提,跟没这档子事似得。

“不是吧?”

“不是吧?”

鱼六斤和尤蜜异口同声问道。鱼六斤关心担心兼且心疼。尤蜜则是同情怜悯外带淡淡的伤感。玉姝不通音律就罢了,这回还失忆了,以后可怎么办呐!

问明白前因后果,鱼六斤忧心忡忡的问张氏:“他会不会怪你呀?”

张氏答不上来。要说一点不怪,肯定不通常理。要真怪罪,她可担不起。这颗心放下不久,又悬起来。

封石榴瞟了张氏一眼,就知她想些什么,连连摆手,宽慰道:“不会、不会。小孩子没什么值得记住的。忘就忘了。咱们就当她今年刚一岁嘛!”

尤蜜差点喷茶,觉得可笑又可气,摇头轻叹道:“哎,女人呐,就爱自欺欺人。”

张氏愈发紧张的耸起肩膀。鱼六斤也赶紧为她宽心,“石榴姐说的对,就当玉儿一岁吧。”

尤蜜摇晃的脑袋停不下来,“哎,想不到优人与女人都是如此。啧啧……”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看向尤蜜。张氏怨怼,鱼六斤愤愤,封石榴责怪。

尤蜜从他们三人脸上逐一扫过去,抿抿唇,轻笑道:“要不我也出分力,做一首新曲子奏给玉姝听,说不定听过后连三岁前的事儿都能想起来呢。”

“新曲子?哈哈!恐怕得等到玉儿及笄呢。”封石榴打击的很彻底。

“你俩就跟贴错了的门神似得,她能搭理你?”鱼六斤一脸鄙夷。

“或许,死耗子也有撞上好猫的时候吧……”张氏认认真真说尤蜜是死耗子的样子,特招人烦。

一团黑云罩在尤蜜头顶。四个人中,他年纪最小,提出的建议,其他三个多数都是泼冷水。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堪了。

乞巧,乞巧,哪个女孩子不想心灵又手巧呢。尤其传习所的女孩子。

“管事伯伯买了好多乞巧用的东西呐。”苏荷掰了半块醍醐饼给玉姝,兴致勃勃的又道:“去年槿园树上挂满了绢花,点了好多好多盏灯,今年呀,肯定布置的更好看呢!”

第十九章 蜜哥哥

玉姝笑而不语,静静听着。对她来说,苏荷叨念的这些闲事,新鲜有趣。以前七夕,自己是怎样过的呢?玉姝想了想,又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玉姝不禁灰心的悠悠轻叹。

苏荷见她叹气,歉疚道:“我说这么多,闷坏你了吧?”

玉姝赶紧摇头,“我爱听。”

闻言,苏荷咯咯的笑,就势把手里那半块醍醐饼也递给玉姝,拍掉指尖碎屑,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沈娘子很在意乞巧。”苏荷眸光熠熠,“咱们先拜仙再赛巧吃巧果,热闹极了!到时,你要穿最漂亮的新衣裳,乞巧是咱们的大日子……”

乞巧不只是传习所的大日子,也是永年县的大日子,从七月初一这天,宝叶胡同的街市就成了乞巧市,卖些乞巧的应用之物。

朝早,玉姝穿戴好了,张氏端上一碗茶泡饭,“对不住玉儿,阿娘光顾着和面做巧果儿,来不及做早饭了,将就吃点吧。”

隔夜饭泡上刚刚烹煮的神泉小团,饭尖放一粒酸酸甜甜的梅干,简单清淡又开胃。玉姝并不抱怨,乐呵呵坐下开吃。张氏在旁边坐下,开始叨念,“衣裳现做来不及了,我带你去成衣铺买,首饰嘛,我找出几件,怕你戴着显老气,要不我去熙熙楼给你借两套来。你说呢?”

“阿娘,不用那么麻烦。我不爱戴首饰。”

“这孩子,别人都戴你不戴?你不爱戴旧的,就买新的,咱家置办得起。”张氏把心一横,信誓旦旦道。

玉姝没想到张氏对七夕这样上心,赶紧推却,“不用买新的,要不就去借吧。封老板用的不会差。”

“那你下了学直接来熙熙楼,阿娘在那等你。”首饰定下了,张氏心神稍定,又开始不安,“呀,那咱们明儿去买衣裳?早预备好了,我也就踏实了。”

张氏忙前忙后,收拾这个打点那个,玉姝觉得这日子过得特别有滋味。不过,这才初一,看来还得再吃几天茶泡饭呢。

下了学,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帘撩开,鱼六斤探出头来喊,“玉儿,快上来。”

玉姝笑着答应,走了过去。

随后而出的陶四娘见状,不屑的撇嘴,“哼,残废配侏儒,正好一对儿。”

鱼六斤浅浅笑道:“长舌妇能入宫,当真奇闻一桩!”声音不大,字字清晰。

话一出口,陶四娘脸色大变,气的直翻白眼,哆里哆嗦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说话功夫,玉姝也坐稳了。鱼六斤对老包说道:“走了,再不走被人讹上可不得了。”说罢,仰头大笑。

高头骏马撩起四蹄,绝尘而去,鱼六斤恣意的笑声久久不散。

鱼六斤笑够了,转头拿出块红绫馅饼递给玉姝,“吃吧,你权当她放屁,别往心里去。”

玉姝确实饿了,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吃,边吃边说,“高兴时逗逗她也蛮有趣。”

闻言,鱼六斤又仰头大笑,抚着玉姝黑亮的额发,“玉儿真是越来越会玩了。”

前头赶车的老包听见,也插言,“小娘子这就对啦!管她电闪雷鸣,咱们呐就是艳阳高照。驾——”

到了熙熙楼,封石榴、张氏还有尤蜜早在容舍等候多时。玉姝一进来便规规矩矩行礼,封石榴好听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好孩子,快过来我瞧瞧。”灰裙素雅,鬓边仍是一朵白玉缅桂花。

“这孩子越长越水灵。等及笄的时候,该比我还高了呢。”封石榴边比划,边对张氏说道。

玉姝以前跟尤蜜不怎么能合得来。对于这种话题,尤蜜从来不发表意见,他只对张氏带来的巧果感兴趣,茶水就着,吃了一个又一个。

张氏、封石榴和鱼六斤三个人像是给出嫁的女儿选头面一样,仔细慎重又很严肃的帮玉姝参详。

“这套红宝石的不好,太隆重。”鱼六斤小郎快手快脚撤下一套。

“怎么还有祖母绿?又不是地主婆乞巧。”张氏又撤下一套。

封石榴横了尤蜜一眼,“叫你拿几件漂亮的,你怎么专挑不适合玉姝的?”

“我又不是女孩子,哪懂这些啊?”尤蜜委屈的不行,嘴里喷着点心渣,急急辩解。又红又绿的还不够漂亮呀?那什么样的才算哪?

“也不是呀,这个好看啊。”玉姝从一堆首饰里拿出条珊瑚珠流苏璎珞,笑着说:“蜜哥哥有眼光。”

其余几人纷纷惊诧,蜜哥哥?是在叫尤蜜吗?

尤蜜更是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以前玉姝对他的称呼就是简单直白的“尤大哥”。蜜哥哥,还挺顺耳的。

玉姝自顾自戴璎珞的当儿。其余四人迅速交换了眼神儿。

“玉儿嘴甜啊。”第一次被认真对待的尤蜜,眸中含笑。

“哎,她开始喜欢尤蜜了。”鱼六斤不免又失落几分。

“她不听我说故事了,不过,她给我买豆花吃。”张氏有女万事足。此消彼长,无所谓。

“蜜哥哥,呵呵,也不怕齁着你?”封石榴破天荒的白了尤蜜一眼。

玉姝戴好,问张氏,“阿娘,好不好?”张氏赶紧收回还在交流中的目光,转过头,认真看看,“好!好!我玉儿长得好,怎么都好看。”

封石榴扁扁嘴,拢拢并不凌乱的鬓发,没做声。

玉姝冲封石榴甜甜笑道:“封老板的首饰件件精致又漂亮。”

封石榴眼睛眯成一条缝,玉姝以前性子木讷,说话冲,现在乖巧讨喜又会哄人。这么看来,失忆也不一定是坏事。

首饰挑好了,封石榴和鱼六斤非留张氏母女吃饭。他俩早就吩咐厨房做几道清淡的小菜。鱼六斤和尤蜜趁饭前做些准备功夫。封石榴去厨房交代晚市菜色。张氏忙了一天精神不济,歪在屏风床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玉姝一个人闷的慌,趁张氏睡着,出去透透气。

这里原是简家大宅里的金果园。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银杏树随处可见。待到深秋,金叶遍地,与交错园中的亭台楼阁交相呼应,赏心悦目。

简家落魄后,简秀才的父亲便把家宅一点点分拆开卖。几经易手金果园两三年前被封石榴买下。她将这里稍加改建与熙熙楼连通,乐工、优人们排演、换装之处为韵舍。居处为容舍。

第二十章 小月来了

玉姝从容舍出来溜溜达达来到韵舍,舍前几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枝伫立那里。一架凤首箜篌孤零零于树荫之下。

左右无人,玉姝迈步过去席地而坐,左手撩拨琴弦,音色清丽柔美。随意抚弄几下,玉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熟悉的曲调,手上便不由自主的弹了出来。

因是单手,相对双手弹奏显得孤清。玉姝细细品味。这曲子似乎是一个人的独白。他的过往艰难困厄,对未来却充满希冀。他的忧愁与烦恼,他的不甘与无奈。他的心很苦、很苦。随着弦乐声声,玉姝越来越体会到他的痛楚与悲怆。他或许历经生离死别,或许背负国仇家恨。

终于,玉姝痛到难以承受,不经不觉间,双颊已是泪痕交错。放开箜篌,无力瘫坐片刻,玉姝起身疾奔回容舍。

待玉姝踪影全无,有人自树后缓缓踱出,干燥修长的手指在箜篌上轻轻拨弄之余,喃喃自语:“妙哉!妙哉!”

熙熙楼的厨子,做清淡小菜很拿手。上菜时,铜锤特意跟过来向封老板与张氏道谢。铜锤来在熙熙楼当学徒不长时间,可瞧着人稳重许多,隐隐约约的,张氏从铜锤眉宇间看出他成年后的样子。

张氏睡过一觉,胃口特别好,吃嘛嘛香。

玉姝安安静静吃饭,不言语。

鱼六斤觉得玉姝仪态比以前好太多。颈直背挺,夹菜吃饭,不疾不徐,一板一眼。若是能手端饭碗,简直都可以做样版范例了。

吃到一半,范掌柜在外头轻声叩门,“封老板,季乐师说要辞工……”

闻言,封石榴、鱼六斤还有尤蜜皆是一惊。

季乐师在熙熙楼做了快两年,怎么突然要走?封石榴顾不得饭吃一半,拉开门随范掌柜匆匆而去。

鱼六斤和尤蜜也没什么心思再吃。尤蜜更为郁郁。他跟随季乐师学习羯鼓一年有余,这么大的事,季乐师竟然半点风声都没透露。

如此这般,张氏和玉姝也不便久留,告辞离开。

后来,玉姝得知,季乐师还是在七月初三那日清早出城走了。有人说他往京都方向去了,也有人说他要去北魏。到底去哪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要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说季乐师羯鼓是一绝呢。我都没来得及听,他就走了。”苏荷无比惆怅,“哎,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听了。”

玉姝不知该如何安慰如何,递给她一串洗好的葡萄,“这串特别甜,你吃。”

苏荷笑眯眯接过。

艳阳当空,二人躲在槿园里的大槐树下,阴阴凉凉,舒适惬意。因玉姝手有残疾,沈娘子特许练琴时间由她支配。大多时候,她都跟苏荷吃喝谈天。偶尔也用用功,边吃喝谈天边练习绣花。

“阿娘说,封老板新请的乐师更好,到时我带你去熙熙楼听,好不好?”

闻言,苏荷眸光一亮,连连点头,笑着说,“呀,这也算塞翁牵马了吧?”揪下一粒葡萄放进嘴里,香甜甘美,果汁四溢,忍不住称赞:“真甜呀。”递回玉姝跟前,说:“你也吃。”

“塞翁失马呀。”玉姝纠正。踢毽子、放纸鸢、抓羊拐、剪窗花、捏花饽饽没有苏荷不会的,就是不爱读书写字。

苏荷经常说错,早就习以为常,脸都不红,嘻嘻一笑,道:“哦,我记住啦。”

秋意渐浓,天空湛蓝,偶有几朵白云懒散飘过。黏腻的夏风被清爽的秋风取代,吹在身上沁着丝丝凉意。

寸寸光阴悄然而逝。身旁的苏荷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玉姝含笑看她,说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玉姝感知到岁月静好,人情温暖。

与此同时,崇德书院三迁堂里,学子们执笔端坐,默写《离娄》。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卫顼写到这句,似有所感悟,小声念了出来。蘸墨的功夫,不经意抬头透过花窗看那浮云,心想,不知这云经历过几多美景,才飘忽至此。若它懂书写,必是举世无双之悠游记录。

卫顼不禁轻笑,落笔继续写道:“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

七夕这日,传习所内所有人都隆重装扮,就连崔管事也应景的换上宝蓝暗金团寿纹衫子。简秀才没有闲钱做新衣,仍是洗的发白的青衫。不过,精气神儿提的足足的,跟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傍晚,沈娘子在槿园设下香案,摆满供果带领一众人拜巧。拜过后,沈娘子与邱善善等女先生们回处所吃酒玩乐。

女孩子们在槿园散开,要好的凑在一起赛巧。多日未见的秦十一娘也来了。她一出现,女孩子们便围拢过去,叽叽喳喳问长问短。

“十一娘,你这金镶玉镯子好看,是沈宏阁的吗?”

秦十一满面春风,笑答,“不是呀,大伯从燕州捎来的。沈宏阁的好贵呢。”她嘟起嘴,娇俏可人。

陶四娘像只高傲的小公鸡,扬首伫立,不似以前那般追捧秦十一娘。

玉姝头梳垂练髻,身着缃色衫裙,嫣红抹胸,姜黄丝绦,颈戴珊瑚珠流苏璎珞,衬得她比朝早艳阳还要明媚。

玉姝亲手做了一个跟苏荷一样眼睛圆圆,穿水绿衣裳的布偶送给她。

苏荷喜欢的紧,抱在怀里不撒开。她回给玉姝的是一对绢花。鸽卵大小的栀子花做了三层花瓣,花心以黄晶点缀,再用合香熏过,不止好看还很好闻。玉姝将其一边一个插在发髻,笑得合不拢嘴。

俩人身在高处,能将槿园美景尽收眼底。正如苏荷所言,今天的槿园宛若人间仙境。树枝上点缀各色绸缎制成的妍丽花朵,每隔三五步便是一盏彩灯,与少女灿烂的笑脸交相辉映,更显喜庆。

玉姝的目光却被槿园入口,一个略显慌乱的人影吸引过去。

那人怎么越看越像……

“张小月?”玉姝低低惊呼。

苏荷怀抱布偶犹自欢喜,垂首问道,“嗯?谁?”

“张小月呀。”

可不就是张小月!她目的明确的直奔秦十一娘而去,还未站定,人已跪倒,“十一娘,我求求你,救我阿娘一命吧!”凄厉的哭喊声突如其来的打扰了这良辰美景。

第二十一章 我是明月

张小月一头青丝简单归拢在一处,用簪子别上,衫裙灰扑扑的,绣鞋都看不出本色来。她瘦了,显得眼睛更大了,眸中惶惶且戚戚,锐利已不再。她膝行几步来在秦十一娘面前,再求:“十一娘,念在我们有同窗之谊,求求你救我阿娘吧。”她的落拓与十一娘的光鲜对比分明。。

尤其自张小月身上散出的那股汗臭味,令秦十一娘蹙起眉,嫌恶的掩住口鼻。

张小月尚且不觉,眸中盈泪,试图抓住秦十一娘的裙摆。

秦十一娘惊叫一声,连连后退,边退边喝斥,“你这是做什么?你阿娘的案子是廖知县判的,我哪有本事救她?你快走吧,快走吧!别再来缠我。”

苏荷看的既心酸又解气,对玉姝小声道:“哎,她也有今天呐。”

身旁静静的没人回答,苏荷纳罕,转头一看,空空的,赶忙抬头去寻,就见玉姝一溜小跑朝张小月奔去。

苏荷又气又急,心中暗道,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这傻子干嘛去!想了想,怕玉姝吃亏,只得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十一娘真帮不了你。要不,你随我回家吧,也好有个照应。”毕竟二人还有亲戚这重关系在。玉姝若一直旁观,没有任何表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张小月目光骤然凌厉似刀,戳上玉姝的脸,恨恨道:“你这扫把星,都怪你,阿娘才会下狱。用得着你来猫哭耗子多管闲事?”说话功夫,骤然起身就要来打玉姝。

亏得苏荷眼疾手快,拽着玉姝倒退几步,就势把她挡在身后,喝问小月,“你这人,真不识好赖,玉姝想帮你,你还打她?”

张小月眸中热泪顿时奔涌而出,哭嚎:“她帮我?我家如此凄惨都是她害的。她先克死我阿爹,又克阿娘吃官司,剩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她就是专门克人的扫把星!”

经她这一闹,槿园里早乱作一锅粥。

崔管事和简秀才得了信儿,急急从外边跑来。

“哎呦,小月啊,今儿这等好日子你就别闹了,赶紧回家吧。”崔管事擦擦满头大汗,柔声劝慰。

张小月闻言,哇的大哭,“家?我哪还有家?”

崔管事是个老实人,本就不善言辞,被张小月这一问,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再说出话来。简秀才酸气十足的在一旁摇头晃脑,“小娘子此言差矣。你与玉姝……”

“滚!”张小月迫不及待的将一腔怒火全都撒到简秀才身上,使尽全力喝止。她眼中满是狠戾,索命厉鬼一般。

简秀才肩膀抖了抖,退到崔管事身后,才结结巴巴的又道:“子、子、子曰……”

崔管事苦着脸拍拍简秀才搭在他肩头的手,“行了,行了,消停吧,别曰了。”

“张小月,传习所不是你撒泼骂人的地方。”沈娘子糯糯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崔管事放松的舒了口气,简秀才端着的肩膀耷拉下来,秦十一娘也终于有心情用帕子印干额上的汗珠。看热闹的赶忙分开两旁,给沈娘子让路。

这趟来,张小月早就豁出去了,不会像以前那样句句讨好求饶。她闷哼一声,毫无顾忌的与沈娘子对视,道:“撒泼骂人算什么?一把火烧了你这传习所又能如何?把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无耻之徒,全都烧死!”

张小月眸中戾气满满,在沈娘子、苏荷、秦十一娘脸上逐个扫过,最后死死盯住玉姝,一字一顿,“尤其是你这扫把星!你死一万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张小月,你休要一错再错。国有国法,你阿娘的案子,按律当斩。秦十一娘没有本事左右律例。”沈娘子缓步来到张小月面前,语调和缓下来,“若你愿意,可以留在传习所继续学习。学成后,做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张小月把目光转向沈娘子,冷笑道:“留下?我才不会留下来任你们羞辱!”恨恨瞪了沈娘子一眼,举手盟誓,“我张小月对月起誓,有生之年,必叫你们加倍偿还我所受痛苦!”说罢,冲开人群一溜烟小跑出了槿园,一如她来时那般匆匆。

她这一闹,大家也没什么心情乞巧,早早散了。

鼓打三更,夜凉如水。

有一纤细人影伫立于传习所外墙之下。她已在此许多时候,身子瑟瑟发抖。却仍是固执的站着,不肯离去。

“哼!你们一个两个都该死,该死!”她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火石,低声喃喃着。满腔怒火自她那对充满戾气的眸子汹涌而出,似能将这静谧秋夜燃烧殆尽。

“哎,你这又是何必呢?”浪声浪气的京都口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惊得她身子一震,狐疑着转过头看那人样貌,目光交投之际,她的心倏地停顿,不知该如何跳动。

舒朗半月下,他双目璀璨过夜空星子。轻易就能够令人失了魂魄。

“张小月,你这又是何必呢?”独孤郎面对热烈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大大方方任她观赏。

“你、你怎知我的名字?”张小月双颊火烧火燎,“你、你是谁?”

“我?我是明月。”独孤郎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回答。

“明月?”张小月呢喃着,抬头看向夜空半月高悬。猛地想起,她叫小月,两人算是同名了吧。这样一想,面颊愈发滚烫起来。

“小月,不要再执着前事,好好过以后的日子才是正经。”独孤郎一本正经劝慰别人时,温煦有礼,相当有说服力。小月二字,自他口中说出,尤其悦耳。

“我、你、你怎知我要做什么?”小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将紧紧攥着火石的手掩在袖管中。她也知道,凭一颗火石,做不成什么。她单纯的想,吓唬吓唬她们也能出气。可是,站了这许久,张小月根本不敢放火,她害怕极了。

张小月第一次意识到,恶人比好人更加难做。

第二十二章 乐师丁卫

独孤郎趁她愣怔的当儿,递过去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留在永年县做些小生意或者什么都不做,也够你花用一阵了。”

张小月双目骤然明媚,又骤然失色,“那你呢?”

独孤郎被她问的一怔,薄唇轻抿,“我?过几日就要回京都了。”

张小月眸光黯淡,对独孤郎的热情也渐渐湮灭,低低应了声,抓过钱袋,搂在怀里,暗自欢喜。

二人陷入尴尬的静默中。

良久,张小月仰起脸,再看独孤郎时,羞怯全消,“你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独孤郎在心底长叹一声,无语转身离去。若他此时回头,一定会看到张小月唇畔那抹讥诮冷笑。

独孤郎大概忘记了,一个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那是独孤郎永远无法与之交流,无法左右的,行走世间留下的执念。

张小月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独孤郎,顺手撇了火石,就势蹲在墙根,把钱袋搂的更紧。有钱了,她也可以去京都,找宁庸。

转念又一想,找他又有什么用?阿娘以前只不过是他家婢女,现在是犯妇,就连秦十一娘都避之唯恐不及了,更何况宁家?

应该想办法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阿娘秋决后,她便是孤女了。总得为以后细细打算才是。

张小月终究忍不住眼眶酸涩,重重吸了吸鼻子也没用,泪珠仍旧翻滚而下。

她,是孤女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

“哭哭啼啼做什么?”有人在张小月头顶喝斥。

张小月抬头,泪花蒙了眼睛,看不清。反手擦干眼泪再看,不由得心头一紧。

这人好大的煞气。

即便他衣着平常,即便他长相普通,还是掩藏不住他的煞气。

“谁欺负了你,你就该欺负回去!他不叫你好过,你也不能叫他好过!”

张小月对他所言深深认同,忍不住连连点头,咬牙切齿,“对!”

“我帮你!”

“我跟你走!”张小月毫不犹疑,脱口而出。

七夕过后,张小月仿佛晨间露珠一般,在永年县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娘,她不会承你的情,何苦要去。”玉姝有点心疼张氏次次去大牢送吃食送衣裳,钱氏次次都没好脸对她。

张氏把饭菜摆进食盒里,浅笑道:“我这么做不是为她,而是为自己呀。”轻叹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临了,又放壶白酒进去。

玉姝有心再劝,想想还是作罢。只要张氏高兴就好。

“玉儿,一会儿六斤来接你去熙熙楼。我跟石榴说好了,你去她那吃晚饭。等我回来再去接你。”

封石榴好像对张氏这个缝衣匠特别关顾,家里有事都会帮忙照顾玉姝。玉姝也爱去熙熙楼观察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揣度他们的过往经历。

鱼六斤每次见玉姝都会给她带一块红绫馅饼。玉姝每次都认认真真吃光。她听张氏提起过的,鱼六斤与他妹妹因一块饼失散。

鱼六斤出身农家,原姓吕。那年,他家乡闹鼠疫。父母兄弟一个接一个死去。到最后,剩下他跟妹妹两人。他当时十一二岁,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领着妹妹回隔壁县的外婆家。说是隔壁县,也有七八天脚程。

因他是侏儒,外婆家的人对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舅母甚至还撺掇他娘把他扔了了事。鱼六斤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愿回去,可妹妹跟着他早晚要饿死。封村令解除当日,鱼六斤就带着妹妹上路了。

行至半路,妹妹无意间看见一位富户人家的小娘子吃红绫馅饼,就吵着闹着非要吃,妹妹刚十岁,半饥不饱许多天了。可红绫馅饼哪是他们这种人能吃的起的。

一个侏儒加一个当街哭闹要饼吃的孩子,有人讥笑,有人心疼。笑过了,疼过了,也就算了。

鱼六斤想尽办法都哄不好妹妹,丢下一句,“哥哥再不管你了!”拔腿便走,头也不回。

以前他这样做,妹妹会在他身后远远缀着。等觉得他不生气了,再快跑几步追上来。兄妹俩和好如初。

那天……

鱼六斤拐过一个街口,偷偷往后看,哪有妹妹的人影。鱼六斤慌了,回去找,也没找到。

他把妹妹弄丢了。

老包赶车赶的很稳,玉姝边吃饼,边道:“六斤哥哥,简大叔说,该放下的事终究要放下。有些包袱不能一辈子都背着。”

鱼六斤诧异,“诶?”

玉姝舔了舔嘴唇,笑吟吟又道:“他还说,别什么事都责怪自己,否则你活得辛苦,别人也跟着辛苦。”

鱼六斤听着听着,眼里蓄了泪,喃喃道:“那样迂腐的人,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行了,你回去告诉他,我知道了。”顺了顺玉姝黑亮额发,问:“下次,给你买煎豆腐,好不好?”

玉姝摇头,“不好。豆腐铺旁边有糖渍金桔卖呢……”

玉姝一本正经讨零食的模样逗得鱼六斤开怀大笑。

老包嘴角含笑,扬起马鞭,“驾——”

马车快到熙熙楼门口,老包猛地勒住缰绳,焦躁喝问:“这谁啊,弄个鸟挡路?”

车里俩人被晃得身子一歪,鱼六斤忍不住责备:“老包,当着玉儿的面,说话注意点,别那么粗鲁。”

老包苦着脸,“没有呀,真的是个鸟。”

鱼六斤咦了声,挑起车帘,路中间赫然摆放的一只大竹篓里有一只丹顶鹤。这会儿正歪着脑袋好奇的左右张望。

“这谁啊?弄个鸟挡路?”鱼六斤高声喝问。

话音刚落,熙熙楼里有人急匆匆一溜小跑出来,边跑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的!我的!这就拿走,这就拿走!”快手快脚捧起竹篓,一溜烟儿又跑进熙熙楼。

“他谁呀?”鱼六斤盯着那人背影自言自语。狐疑着下了车,穿过天井一路来到韵舍。刚一进去就见封石榴拢拢并不散乱的鬓发,对藤垫上盘膝而坐的一众乐工们笑眯眯介绍,“这位是新来的乐师,丁卫。”

第二十三章 吃蟹

丁卫?

鱼六斤上上下下打量。不过十八九岁,生的唇红齿白,发若墨染,竹绿薄衫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腰系墨绿细带,佩一块莹润白玉。

或许是在竹篓里窝的太久,丹顶鹤的长脚有些发软,倚在徐卫腿边,黑豆似得眼睛盈盈亮亮。

鱼六斤在角落站定,刚想问他擅长哪种乐器。丁卫食指顺顺仙鹤长喙,道:“它叫绮罗。”声音富有磁性,语调却软软绵绵好似柳絮,飘飘悠悠的吹进人耳中,痒酥酥的。

绮罗?

立在门口的玉姝也好奇的打量丁卫。从他给仙鹤取名的套路来看,这人跟简秀才对脾气。

丁卫!丁卫?

尤蜜眸光一亮,“呀!就是作《大合蝉》的丁乐师吧?”

乐工们这才恍然大悟。

“喔!丁卫丁乐师呀!”

“丁乐师,近来可有新作?”

乐工们不再拘束,七嘴八舌和丁卫攀谈起来,场面顿时热络不少。

封石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因为季乐师擅长羯鼓,所以封石榴就一定要找比季乐师更加出色的。

丁卫浅浅而笑,一一应答。

“新曲子嘛,正在写……”

“哦,我用黄檀鼓槌……”笑容温润舒朗,没有半点负担,从心底里笑出来的模样。莫名其妙的,玉姝想起简秀才,他的笑总是涩涩的,叫人心疼。

封石榴心满意足的看着跟众人打成一片的丁卫,长舒口气缓缓行至门口。牵起玉姝的手,柔柔问道:“你阿娘拿了许多好吃的去看钱氏吧?”

“是啊。”

封石榴叹息,“哎,兰芬就是这样不负天下人的性子,活得苦呢。玉姝千万别学她,知道吗?”

玉姝摇头,“阿娘做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怎么会苦呢?”一转头,看见铜锤端一大盆鲜鱼从后门进来。脚上趿着木屐袖管挽到手肘,胳膊上沾了几片亮闪闪的鱼鳞。黝黑的脸膛上薄薄一层汗珠。

他向封石榴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又朝玉姝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

封石榴眉头微微蹙起。晚市要用的鲜鱼应该未时送到,今天定是那鱼贩晌午贪杯来迟了。铜锤原想过来跟玉姝聊上几句,见封石榴似乎不悦,便端着木盆往后厨一溜小跑而去。

封石榴不止一次听方大厨称赞铜锤,说他腿脚勤快,干活麻利。可巧,他有个远房侄女跟铜锤年纪正相当,托人一打听知道铜锤有两个专吸娘家血的姐姐和事事拎不清的亲娘,也就断了这念头。

七夕过后,秋意渐浓,河蟹肥美。

秦十一娘的姐姐十娘被花鸟使选中。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

“秦十娘生母是贱妾,怎么会选她……”苏荷递给玉姝一只蟹,继续说道:“你说十一娘这下还不如陶四娘了呢,她不得憋屈死了。”

初秋日头烈过仲夏,玉姝跟苏荷不爱待在槿园了。传习所的大厨房,成了她俩消磨时间的又一个好去处。

这个时辰,厨娘歇晌。传习所里静谧安详,间或几声从福佳堂传来不在调上的琴音,惹得玉姝抿嘴偷笑。她接过来,边剪蟹脚,边笑说:“这就是你说的塞翁牵马呢。”

苏荷佯怒,“就你记性好,说错一次能记一辈子!”话音未落,噗嗤一声乐了。

玉姝促狭的挤挤眼睛,“哪记得了那么长时间,顶多也就三五年吧。”

二人仰头大笑。

笑够了,玉姝正正颜色,“后宫佳丽如云,谁又能保证圣宠不衰呢?若得配良人,兴许比入宫好吧。”掀开蟹盖,“哇,这蟹肥呀。”

苏荷给玉姝添了几勺红醋,反问:“怎么没有?柳贵妃不是一直受宠吗?”

柳贵妃……

玉姝认真回想回想,没什么印象。离自己的生活那样遥远的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说起来,沈娘子与柳贵妃还是手帕交呢。”

玉姝挑眉,“哦?”

苏荷诧异玉姝竟然满面茫然,“这事你不知道?”

玉姝摇头轻笑,苏荷也不再说话,两人专心致志拆蟹吃蟹。

一只蟹下肚,玉姝将蟹壳拼成整蟹模样,这才心满意足的捧起温热的姜茶。转过头,向门外看去。

碧空如洗,绿意葱茏。没有了夏日的闷烤,却独有秋天的炙热。沸腾蝉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蟋蟀撩扰。

玉姝重重呼出胸中浊气,吸入丝丝沁人凉甜。身之所处,仿佛游离于红尘之上的世外桃源。

这日子,美啊!

崇德书院,三迁堂。

下晌正是犯困的时候。楚夫子手握书卷,脑袋耷拉在胸前,一个盹儿接一个盹儿。

有时,楚夫子看似睡着,其实醒着。趁他打盹儿,偷懒耍滑的学生无一例外,被罚抄书抄的手软。

难搞的夫子,教出一群不敢有片刻怠慢的学生。此时全都盘膝而坐,默默读书。

卫顼捏捏酸疼的大腿,眸光瞟向窗外长空。

湛湛蓝天,芳草暖阳。正适合郊野秋游的天气!哎,辜负这大好时光了呀!

“卫顼!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楚夫子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头顶响起,不怒而威,丝毫不见迷蒙之态。

其余学生长长舒了口气。

卫顼身子一凛,赶紧收回心神,朗声应道:“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

苏荷瞧瞧玉姝拼凑的漂亮干净的蟹壳,再看看自己面前歪歪扭扭的一堆,既羡慕又佩服的由衷赞道:“玉姝,你好厉害啊。”确实很厉害,她双手并用都比不过玉姝单手。

“嗯?”玉姝看向苏荷,一时没明白她何出此言。

苏荷努努嘴,“你阿娘教你的吧?”

玉姝愣怔,类似这种小事,她并不在意是之前就会还是之后才懂,胡乱应了声,便把话题转开,“熙熙楼新来的丁乐师后日首演,想不想去?”抿了口姜茶又道:“六斤哥哥说他做东。”

苏荷眸光骤然一亮,小鸡啄米似得点头答应:“好啊、好啊。”

第二十四章 桃吉

待到散学时,与卫顼交好的冯浅春和林靖嬉皮笑脸凑过来。

冯浅春大力拍上卫顼肩头,“卫五,你行啊。被夫子抓正着还能不慌不乱。”

“侥幸罢了。”卫顼想想也很后怕,夫子问的恰巧是他背的最熟的那段,若不然这会儿正罚抄呢。

林靖性子沉稳,不似冯浅春大大咧咧,“你想什么那样入神?”

卫顼面上一红,浅浅笑道:“我在想秋游……”

“等望日考完试,咱们去仙女湖游玩,如何?”林靖提议。

冯浅春摇头,“何必等?后日我请你们去熙熙楼。听说他们新请的乐师不错,叫什么卫来着?”

听到卫字,卫顼本能追问:“什么卫?”

冯浅春仔细回想,“哦!哦!姓丁,叫丁卫。瞧我这记性。《大合蝉》就是他作的……”

“什么?”卫顼眉头扭到一处,“丁卫?”

“是呀!是呀!你也听说过他,对不对?”冯浅春献宝似得,又道:“他现在风头正劲呢。熙熙楼的老板娘真有一手,能请到他……”

眼见这事就要敲定,林靖忙阻止,“不妥!不妥!私自下山夫子要罚……”

崇德书院位于永年县城东明阳山,依山而建,风景极佳。除非休沐或夫子准许,学生不能下山。

冯浅春笑的贼兮兮,压低声音,贴着林靖的耳朵说道:“放心吧,我都偷偷下去好几次了。”

林靖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冯浅春愈发得意。

别看冯浅春行事不羁,最不耐烦规矩管束。可他出身书香世家,父亲冯康任国子监司业。

“后日十三,咱们望日考试,来不及温书!”林靖眉头拧成川字,惴惴道。

冯浅春向来贪玩,一听温书脑袋都大了,“嗐!温什么书?哪有心思?”他又重重一拍卫顼肩头,“怎么样?去不去?”

卫顼重重应道:“去!”

卫顼祖父是定远侯卫擒虎,满门忠义。卫顼虽是嫡次子,可跟他大哥一样也是卫擒虎亲自教养的。

而他林靖,地地道道的寒门学子,能进崇德书院实属不易。课业林靖不能疏忽,素友更加不敢怠慢。

“去、去吧。”林靖一颗心怦怦跳,还是斗胆应下了。

这日傍晚,熙熙楼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玉姝带苏荷去往三楼雅间,边走边讲些鱼六斤和尤蜜的趣事。

“季乐师走后,蜜哥哥再不碰鼓槌了,开始苦练胡琴了。六斤哥哥说他这样朝秦暮楚,很难学有所成……”

苏荷对蜜哥哥和胡琴都不感兴趣,她关心的是,“学有所成我知道,朝秦暮楚什么意思呀?”

玉姝没想到苏荷如此好学,乐呵呵为她解惑,“意思就是……”

上到二楼,正撞见怀抱红木盒下楼的桃吉,便问他:“六斤哥哥呐?还在准备?”

“嗯。今天师父开场,丁乐师压轴。所以忙碌些。”桃吉也是侏儒,性子跟鱼六斤一样,乐观开朗。说话间,桃吉向玉姝微微欠身,继续往下走。鱼六斤虽已收他为徒,可还没正式传授技艺,现在只能帮忙搬东西打下手。

苏荷好奇的指着桃吉抱在怀里的红木雕花百宝盒问,“那什么呀?”

“哦,是六斤哥哥变戏法用的。”玉姝心不在焉的说道。目光追随桃吉矮小的背影而去,桃吉抱着百宝盒又要注意脚下,略显吃力,甚至肩头都有些微微颤抖。

因是侏儒,七八岁时家人把桃吉卖给舞平班,做些暖场功夫,供人娱乐,四海为家。没几年,舞平班散了,桃吉流落到永年县,被鱼六斤收留。

玉姝刚一推开雅间的门,紫笋茶香扑面而来,桌上摆满了各类瓜果茶点,当她俩贵客一般招待。

这会功夫,楼上雅间,楼下散台陆陆续续客满。

冯浅春、卫顼和林靖三人来到雅间,刚刚坐定,茶博士不等招呼便给他们斟上渠江薄片。

林靖未饮先赞:“嗯,好茶,好茶!”

冯浅春偷跑下山都是来熙熙楼捧鱼六斤的场,这会儿像在家一样无拘无束,“我点的醋芹、鱼鲙、凉拌昆布、玲珑牡丹鲊、玉井饭还有一壶郎官清,包你们吃好喝好。熙熙楼磓子做的也好,来一碟?”

卫顼心不在饮食,看向楼下舞台,焦躁的问:“那丁卫现在何处?”

“瞧你,急什么呢?你且吃些喝些,轮到他时,不用你寻,自会出现。”冯浅春递给卫顼茶杯,“渠江薄片,尝尝。”

卫顼接过,一饮而尽,没品出茶味,只觉得心火更盛,随口便说:“不好!不好!”

“不好?”冯浅春挑眉,想要再说,林靖踱了过来,慢条斯理道:“并非茶不好,是他心不在焉。别管他……”一转头,饭菜上桌了,“来,咱俩吃。”

只要有吃有玩,冯浅春立刻眉开眼笑,抄起筷子大快朵颐。

“磓子好吃!”苏荷嘴里塞得满满的,由衷赞道,“栗子馅的呐!真香甜!”

玉姝笑着给苏荷又夹几个,看着她吃。苏荷也给她夹,“你也吃呀。”

玉姝摇头,“你吃。”

苏荷知道的,除水果之类,玉姝对甜味并不偏爱。也不再多劝,一个接一个吃的畅快。

楼下人声渐渐消退,玉姝转头望去,就见尤蜜怀抱胡琴上到舞台。

或许是不想抢了丁卫的风头,尤蜜特意换上对他而言相对老气的黛蓝衣衫。反衬得他面若敷粉,唇赛丹朱,气质沉静安宁。

惊艳呀!

苏荷忘了咀嚼,黑亮杏眼定定盯住尤蜜一举一动。仿佛这世间颜色,唯有尤蜜。

“那就是蜜哥哥。”

苏荷才想起嘴里还有嚼了一半的食物,胡乱嚼几下咽了,弯起眉眼,自言自语,“蜜哥哥?”

尤蜜拉动琴弦,手执罗汉竹折扇的鱼六斤来到台上,折扇轻摇,捧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河蟹,朝台下亮亮相便交给等候在侧的桃吉。

顿时,喝彩声四起。

桃吉把这盘蟹分派给散台的客人。

有的看有的吃,众人高兴之余,又是一阵热烈叫好。

第二十五章 卫嘉

卫顼也看的津津有味。冯浅春得意洋洋,赞道:“整个南齐也找不出鱼六斤这般妙人。”

林靖向来认真,咦了一声,惊奇道:“你看,那盘里多说也就二三十只蟹,可楼下散座大概五六十人,怎么能够从头派到尾,全都有的吃?难不成,鱼六斤会巫术?”

“非也非也。此乃障眼法!”冯浅春学楚夫子的腔调,摇头晃脑,说罢,抚掌大笑。

此时琴声由缓转急,预示更多精彩将至。

台上鱼六斤将折扇斜插在腰间,单手捧起红木雕花百宝盒,另一只手一格格打开,红的牡丹、粉的芍药、白的秋菊、甚至隆冬盛开的腊梅,一蓬蓬从盒内飘散而出。

一时间,花香四溢,令人心驰神往。

台上宛若花海,台下掌声雷动。

卫顼暂时抛开此行目的,巴掌拍的都红了。林靖蹙起眉头,还在试图寻找鱼六斤使用巫术的佐证。冯浅春吃的满嘴油光,没心没肺笑个不停。

如此热络的场面,鱼六斤早就见惯了,从从容容下场。

台下不少人恋念不舍,喊他再来一个。

或许开场太过精彩,接下来的歌舞看得人索然无味。嗑瓜子的嗑瓜子,闲聊的闲聊,吃喝猜拳声不绝于耳。

卫顼借口如厕下了楼,站在天井,透过圆圆的月亮门就能看到,不远处的韵舍门前灯火通明,不时有乐工捧着乐器进进出出。卫顼微微一笑,举步便往。

出了月亮门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个高高的灯柱,内里火油熊熊燃着。

晚风习习,凉爽宜人。

卫顼心里有事,顾不上欣赏灯火之下树影花型。

行至一处转角,就见有人怀抱羯鼓兴高采烈向他走来。一只丹顶鹤跟在来人身侧,不紧不慢优雅踱步。

卫顼觉得有趣,借着灯火细看那人。待他看清来人样貌,不由得冷冷一笑,快走几步,堵住来人去路,低低喝了声:“卫小蛮!可叫我好找!”

丁卫一听卫小蛮三字,吓的险些把羯鼓扔出去,浑身上下冷汗噗噗直冒。不等他反应过来,卫顼一把抓住丁卫手腕,低低唤他,“卫小蛮!”

绮罗被卫顼挤到一旁,黑豆似得眼珠转了转,觉得卫顼来者不善,扑棱扑棱翅膀,长脚离地,朝熙熙楼飞去。

丁卫惊慌失措的把目光聚集到卫顼脸上,仔细辨认辨认,舒了口气,“哎呀,是五孩呀!吓的我!”话音未落便觉出不妥。这里不是自家后花园,哪能随随便便撞见五孩?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结结巴巴问道:“五、五孩、你怎、会在、会在此地?”

卫顼目光寒凉,冷冷哼了哼,手上力道重了重,道:“我怎会在此地你别管。你怎会在此地,咱们得说道说道!”手上用力扣住丁卫手腕,带他远离小径,来到僻静阴暗的树丛下。

卫顼从小习武,力气比丁卫大的多。卫顼钳住丁卫的手始终不松,丁卫嬉皮笑脸,“哎呀,许久没见五孩了,快比我都高了,真好!真好!”嘴里说真好,痛的五官都揪在一处了。

“好吗?我怎么听说小叔叔连姓都改了,现在叫丁卫,不叫卫嘉了?”

“我用母姓呀。”

丁卫的母亲,是被世人称作南齐三绝之一的丁玫,天生一副好嗓子。还有两绝分别是邱翼的字和虞是是的箜篌。可惜现在只剩下邱翼的字可赏。

“因为你祖父祖母食不下咽,夜难安寝。你倒好,跑这儿逍遥快活来了。”

“五孩,我没有啊。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当乐师啊。”

卫嘉还没满月,丁玫便故去了。许是源自丁玫的遗传,卫嘉自小通音律,很多乐器稍加点拨就能奏的很好。可他是定远侯卫擒虎的儿子,不求他文武双全,也不能整日胡琴瑶琴的瞎胡闹。

时间久了,卫嘉依然故我。卫擒虎卫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期许,只盼他能安稳度日。

卫擒虎的心思,卫夫人最清楚,所以对卫嘉的亲事格外上心。挑来选去,最终定下礼部侍郎傅文博的孙女。卫夫人那头跟人家亲亲厚厚的议亲呢,卫嘉这头留下“吾心向歌行”几个字离家出走了。把卫擒虎气的拍碎了三张凭几。

“你都已经当上乐师了,也该回家了吧?”

卫嘉只比卫顼大五岁。俩人说是叔侄,更像玩伴。从小卫嘉带着卫顼调皮捣蛋,卫顼小的时候,总是“哥哥、哥哥”的叫他。

没见到卫嘉时,卫顼怨他,真见到了,又不那么怨了,更多的是担心。

玉姝喝多了茶水,跟苏荷交代一声便独个出来。熙熙楼来往客人多远比不上容舍的西间干净,玉姝也不是很急,就想多走几步去容舍。她刚走到天井,猝不及防的,绮罗忽然从天而降。

玉姝被它唬了一跳,连连后退,刚站定,绮罗便急不可耐的衔住玉姝裙摆,示意玉姝跟它走。

玉姝哭笑不得,“绮罗啊、绮罗,你别给我裙子弄坏了。”抬手搭在绮罗顺滑温热的脊背,由它带领往韵舍走去。

卫顼还想再逼,忽听有个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你找不见丁乐师了?是不是去茅房了呀?”

卫嘉听出是玉姝,便跟卫顼小声道:“你快走吧!叫人看见不太好。”

“明天再来找你!”卫顼心有不甘,手却一松,放开卫嘉。

“我在这儿呢!”

丁卫的声音忽然从树丛中响起,把玉姝惊的浑身一凛,住了脚步,眯着眼往声源处看去,就见一个人影从暗处晃荡出来,待他走到亮处,才看出是丁卫。

玉姝刚想问他干嘛跑到那去。

从他身后又闪出个人影,看也不看玉姝,急匆匆上了小径往月亮门走去。

玉姝并没深究,只责怪道:“丁乐师,看你把绮罗急成什么样了?我裙子都快被它啄破了……”

这段小插曲并没影响丁卫的表现。

当他来到台上,双手执起黄檀鼓槌的刹那,玉姝竟觉得丁卫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这光芒,鱼六斤有。虽是侏儒,却有本事把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

所以说,鱼六斤是天生的优人。而丁卫则是天生的乐师。

第二十六章 羯鼓声声

羯鼓声声,穿云裂帛。丁卫击鼓若急雨,将人带入十几年前,隆冬时节,沧水河畔。南齐大将军曲粲率三万人马对战东谷二十万大军。

东谷大将周确端坐马上,茫茫旌旗遮天蔽日。

骁勇敌军在前,背后是他们刚刚翻过的凌云雪山。

退无可退,唯有一战。

奈何兵困马乏,援军未至。翻越雪山时,军中损失二千多匹战马和五千余步兵。曲粲在暗暗盘算,这场仗如何打?眸光一转,正对上赵昶严肃神情。

赵昶乃是南齐储君,此次担任监军。

明明斥候回报,周确大军离沧水河还有至少五天路程,为何周确在此守株待兔?曲粲胸中郁郁难当之下不免疑窦丛生。

寒风猎猎,大旗霍霍作响。

赵昶双颊冻得通红,眸子却是异常晶亮,面对敌军二十万,赵昶不惊不惧,沉声道:“大将军从率部从正面攻击,我攻敌侧翼,如何?”

这是他与曲粲惯用的战术,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屡屡获胜。

曲粲握紧手中长刀,吐尽胸中浊气,豪情顿生,此时正值日中,“日暮时,我请殿下痛饮烧酒庆功!”

冬阳温煦,正如赵昶此刻笑颜,“好!就依将军!”

曲粲胯下战马昂首嘶鸣,早已急不可耐。

“咚——咚——咚——”战鼓擂动。

赵昶带领一队人马分出战阵,朝向敌军右翼疾奔而去。曲粲长刀挥舞,策马直冲。

周确手下勇将若江鲫,周确大军二十万,周确用兵如神未曾有失……

那又如何?曲粲紧抿嘴唇,刀柄拍马,箭一般飞奔出去。

羯鼓声声,气吞山河。

兵戎相见,战马嘶鸣。

翻山时,苏十八眼睁睁看着老乡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他只是冻伤了脚,包上大布缠紧紧的就不痛了。他总说:“我苏培远何其幸运。从南方小城来至北地,见识许多好风光!”

“我苏十八何其幸运。一介草民得见储君。”

“我苏十八何其幸运。能在曲大将军麾下效力。”

两军交战,血花四溅,残肢横飞。

此时此刻,苏十八握紧长矛的手微微颤抖,再吐露不出幸运二字。他妻子身体羸弱,有女尚幼,他本是山野农夫。他不懂兵法,只知耕种。他不会用矛,只扶犁杖。他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

此时此刻,苏十八唯愿这是一场将醒噩梦。

羯鼓声声,肝肠寸断。

至亲永离,伶仃孤苦。

曲粲帅军苦战五天五夜。三万人马生生将周确二十万众逼退三舍之外。周确重新排兵布阵,一番激战才将曲粲等人团团围在沧水河畔越人丘上。三万人马只剩五千六百二十一人,战马无存。

曲粲席地而卧,闭目养神。甲胄之上,布满冻成冰碴的血红。连日杀敌,他身上大大小小刀伤几处,最严重的在左肩,由背后刺中贯入肩胛。他忍痛半坐起身,顺手从旁拿过一支残槊,击槊而歌,“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1】瑟瑟风中,嗓音嘶哑黯淡,由诵到歌,由低到高渐渐响起。

一曲思乡,闻者潸然。

苏十八虎口撕裂,干涸的血迹布满手掌,周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然而,他何其幸运,成为五千六百二十一人中的一人。

严寒冬夜,遥望当空星子。苏十八念及家乡妻女,眸中热泪异常倔强,不肯落下。他单手在冰冷地面打着拍子,虎口抽痛。这痛比及胸臆之间绵绵眷念,寡淡无味。

“芳草已云暮,故人殊未来。乡书不可寄,秋雁又南回。”

黎明将近,无人入眠。

“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句句低沉迂回,好似萦绕心尖,难以驱散的薄雾,初闻朦胧惆怅,细听却饱含视死如归之意。

一曲大义,无愧天地。

“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零零散散的声音加入进来,由迟疑惶惑到坚毅无悔。

周确倚在战马身上假寐,低沉歌声遥遥传来。身旁副将冷冷讥笑,“哼哼,他们思乡甚切,必然不堪一击,待明日杀他个干干净净!”

周确轻吐浊气,垂眸敛目。与其说是思乡,不如说是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诀别。

明日,必是一场苦战……

羯鼓声声,哀怨凄婉。

天地同悲,万物同泣。

第六日,五千六百二十一人从朝早浴血奋战至傍晚,尚余五十三人。四皇子赵弘帅二十万援军赶至。一鼓作气杀敌近五万,俘虏数万。

周确率残部回返途中,路遇西陈偷袭,再折损兵马数万。东谷自此一战,元气大伤。

然而,南齐受创尤甚。混战之中,大将军曲粲与太子赵昶尸骨无存。三万兵将只有二十二人得以返乡。

赵弘一怒冲冠,下令屠尽东谷俘虏祭奠亡魂。

经此一役,沧水河上累累血红直至来年三月才消弭殆尽。

熙熙楼中,唯有羯鼓声声。

卫顼双手擎杯,朗朗而歌:“白发哭少壮,孺子啼父兄。将魂归来兮,与君齐思远。”少年郎嗓音好似甘泉清冽,却叫人热泪盈眶。

这首《沧水遥》在南齐家喻户晓,传唱甚广。

丁卫情不自禁抬眼望向卫顼所处三楼雅间,两行热泪自面颊滑落,手中鼓槌停滞,清唱道:“凌云埋枯骨,沧水流人血。将魂归来兮,与君同悲切。”

泪珠低落前襟,鼓槌继续击打鼓面,羯鼓声声撞在人心尖宛如刀割。

玉姝不由自主轻声和唱:“绿蚁话哀思,惟愿月团圆。将魂归来兮,与君共饮殇。”稚嫩娇弱之音如泣如诉,闻者无不肝肠寸断。

苏荷思及战死疆场的阿爹,掩面痛哭。

卫顼满面泪痕,手微倾,美酒撒下,颤声吟诵:“将魂归来兮,与君共饮殇。”

熙熙楼里无论老幼,无论尊卑,无论男女,皆开口和唱,“将魂归来兮,与君共饮殇,将魂归来兮……将魂归来兮……”

这一夜,永年县注定难眠。这一曲凄美挽歌,绕梁三日,久久不散

第二十七章 衍波笺

次日,容舍。

卫顼卫嘉对面而坐,二人相对无言良久。

终于,卫顼由衷赞道,“小叔叔心怀家国,非那种沉湎风花雪月的乐师能比。”

“昨夜的曲子……”卫嘉顿了顿,“是赵娘子所作。”

赵娘子,姓赵名矜。赵昶有三个儿子,唯独赵矜一个女儿。自小聪慧过人,深得赵昶与先帝宠爱。

若赵昶即位,赵矜便是南齐尊贵的千金公主。一切的一切,都因沧水之战而脱离正轨。赵昶殒命,几位皇子明里暗里较劲,虽不至于闹的太过难看,可也耗费许多心思。最终三皇子赵旭脱颖而出,被立为太子。两年后先皇晏驾,赵矜自请离宫去镜花庵为先皇诵经。那年,她十岁。

“赵娘子?”

玉姝吃惊不小。她虽然失忆了,可还清清楚楚记得《沧水遥》。而且,赵娘子的大名三不五时就有人提起,没理由不知道。

下学后玉姝兴冲冲跑来容舍,兜头兜脸就问尤蜜是否有心上人。尤蜜回答她,“我的心上人是赵娘子。”

尤蜜手执弓弦,有一下没一下的拉胡琴,“我仰慕她的才华,希望有一天能向她讨教乐理。”

玉姝松口气,无奈又严肃的问:“蜜哥哥,你知不知道,仰慕和爱慕是两回事?”

诶?

尤蜜用弓弦轻敲玉姝额头,“你才多大呀,就跟我说仰慕、爱慕的?传习所的女先生就教你这些?我看你早早回家来得了。”

玉姝气哼哼的鼓起腮帮子,“蜜哥哥,你糊涂呀!”

尤蜜没听见似得,眯起眼,摇头晃脑自顾自拉胡琴。玉姝急的跺跺脚,拧身往熙熙楼跑去。

望着玉姝渐渐远去的背影,尤蜜蹙眉喃喃,“我的心上人就是赵娘子,一直都是。”

卫顼纳罕,“你见过赵娘子?何处?何时?”

“两年前,我离家时。途经鹿鸣山,巧遇赵娘子,得她相赠乐谱……”卫嘉目光悠远深邃,转而投向廊下由绿转黄的银杏树叶,“昨夜所奏名叫《曲将军》。”

曲将军?曲粲曲将军吧。卫顼悠悠叹息,又问,“她是何模样?”

卫嘉遗憾摇头,“当时全赖婢子传话,未见其人。”

“六斤哥哥,蜜哥哥说他的心上人是赵娘子……”昨晚见苏荷态度,似乎对尤蜜有些意思。于是,玉姝下了学便急吼吼的来探尤蜜口风。谁能想到尤蜜竟然是个痴的。

鱼六斤递给玉姝几颗糖渍金桔,慢条斯理的说:“我知道,他一直都这么说来着……”

玉姝无视心心念念的糖渍金桔,“可是、可是他对赵娘子是仰慕而非爱慕,那么,他的心上人怎么会是赵娘子呢?”

玉姝双目晶亮,一路跑来,面颊红红的。鱼六斤恍然大悟,“呀!玉姝,你是不是对尤七……”

越看越像!玉姝若对尤七真动了心思如何是好?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鱼六斤有点不知所措。

玉姝吓的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帮人问的!”

不是就好!鱼六斤舒口气,“帮谁呀?”想了想,“是不是昨晚与你同来的那位小娘子?”

“我猜的,她没说过。”懒洋洋拈起一颗金桔,有些泄气,“或许我想多了吧。”丢一颗金桔进嘴里,清香甘美,味道还不错。

鱼六斤心更定了,“尤七远离高堂,他的亲事咱们做不了主。”

卫顼起身缓步踱到门口,负手而立,抬眼望向如洗碧空,悠悠问道:“那,如何确定她是赵娘子?”

卫嘉挠挠头,“她就是!因为……”因为她就是赵娘子啊。除了她,谁还会有那般风华气度?

细细碎碎的胡琴声远远飘至,卫顼不等卫嘉回答,咦了一声,“琴声如此悦耳,看看去!”边说边踏上云头锦履,兴冲冲大步循声而去。

卫嘉叹气,“哎,还是小孩心性!”

封石榴新得了一埕剑南烧春,专等张氏一起享用。

“黄芪羊肉配烧春真好似花月红雨,美啊!”封石榴醉眼微眯,风情万种。

两人食的铜锅架在小巧的炭炉上,白萝卜、土豆切厚片垫底,肥瘦相间的羊肉切小块码在上头,黄芪枸杞,几颗干枣,一两粒蜜枣,葱段,盐巴,香料,再加上骨汤小火慢炖。

肉味出了,撒上芫荽,香葱。张氏爱吃酸口,特意用陈醋兑一捏蒜泥做蘸水。

面对美酒佳肴张氏兴致缺缺,食指在鸳鸯莲瓣银碗上来回摩挲,悠悠叹息,“哎,信还没到么?怎的这样慢?”

被张氏搅了雅兴的封石榴并不怨怪,从旁拿出一支细长竹筒递给她,“本想等品完烧春再给你的。”

张氏眉头一挑,呀的一声接在手里。这会儿,她顾不得羊肉也顾不得烧春,麻利的拿出竹筒内的衍波笺,展开,略略看一遍,“还好,没怨我。”

封石榴自斟自饮,“嗯?怎么说?”

“他说,玉姝合该有这血光之灾,还说玉姝去传习所并无不妥。”张氏越说笑意越甚,拍着胸口直说“放心了,放心了!”

封石榴也笑,擎起银碗,道:“劝君金屈卮……”

张氏仰头哈哈大笑,接道:“满酌不须辞!”【1】话音落,酒入喉。

二人吃了几杯,肚里暖融融的,话也多了起来。

“兰芬,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

张氏夹了块羊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问,“何事?”

封石榴睨他一眼,“等过几年把这儿的产业卖了,随我回乡买大宅过安生日子呀!”

张氏还以为封石榴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有此意,一时间犯了难。

半晌,才道:“石榴,我是江湖中人,注定漂泊……”

封石榴摆摆手,“得了,得了。你同你师父可不一样。你师父才是尘世漂泊江湖人,你明明可以……”话到嘴边生生咽回去,不想惹张氏伤怀。

两人不约而同喟叹一声。闷闷喝酒,闷闷吃肉,不再多话。

“六斤哥哥快点啊,是黄芪羊肉……”玉姝兴冲冲的在门外不远处说道。

第二十八章 东谷

玉姝这颗小石子,一下打破了张氏与封石榴之间弥漫着的尴尬气氛,两人对视一笑,张氏快手快脚将衍波笺塞进竹筒里,刚刚放好,玉姝拉开障子门兴冲冲跑进来,“我就说是羊肉嘛,六斤哥哥你看!”

鱼六斤笑嘻嘻跟在她身后不言语。

张氏握住玉姝软绵绵的小手,嗔怪,“瞧你,把这儿当自己家了?进来也不给封老板行礼,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

日子过得太舒坦,松懈到连规矩都忘了呢。玉姝不好意思的赶紧给封石榴见过礼,在张氏身后板板正正跪坐下来。

但凡张氏在人前教导玉姝,封石榴和鱼六斤从不会偏袒,也不会替她说半句好话。

“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张氏非常严肃的说道。

玉姝垂眸应了声“是”。

还剩半碗酒,张氏端给玉姝,“你这鼻子灵的啊,羊肉都闻出来了,那剑南烧春自不必说了,尝尝吧。”

玉姝摇头,“阿娘我不喝酒的。”

“不喝?”张氏蹙眉和封石榴对视一眼。玉姝小小年纪,却是极爱饮酒。家里酿的甜酒,以前总吵着要喝。可现在连烧春也不喝吗?

封石榴颦了颦眉,与张氏对视一眼,张氏便明白过来,失忆了,口味也变了!

鱼六斤不客气的大咧咧坐下,给自己满满斟上一碗酒,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黄芪羊肉、剑南烧春、博山炉里袅袅而出的芸香,还有自花窗慵懒洒落的倦倦秋阳,无不令玉姝莫名其妙的感到熟悉。

“得空劝劝尤七吧,他对赵娘子还不死心!”鱼六斤突然响起的声音把玉姝思绪生生拽了回来。

“无所谓了,痴人肖想罢了。”封石榴揉揉额角,继而笑道:“他还挺专情的。”

《沧水遥》让天下人记住了沧水一役,记住了赵昶,也记住了赵娘子。

玉姝忍不住了,“蜜哥哥连爱慕和仰慕都分不清!”

爱慕?仰慕?

张氏和封石榴对视一眼,“小孩子不要乱说!”张氏含笑怨怪。

小孩子就什么都不懂了吗?况且她也不小了!

玉姝扁扁嘴,有些泄气。

翌日,传习所。

槿园北坡有一小块空地,最适合放纸鸢。

五彩斑斓的沙燕儿在碧空映衬之下格外绚烂。

风动竹笛响,玉姝含笑赞道:“这纸鸢扎的好!阿荷你真有一手!”

换做往常,苏荷一定大笑称是,今天却腼腼腆腆咕哝一句,“光会玩儿的本事有什么用呢?”

“会玩儿也很厉害啊!”玉姝笑嘻嘻递给苏荷几颗糖渍金桔,“六斤哥哥买的,你尝尝!”

苏荷摇头轻笑,“你吃吧。最近胖了,不能再贪嘴了。”

从熙熙楼回来之后,苏荷就像变了个人,安静的时候多,笑闹的时候少了。

有了心仪的人,或许都会如此吧。玉姝缩回手,不再劝了。

“蜜哥哥是东谷人,父亲是乐师……”玉姝双目盯住越飞越高的纸鸢,娓娓道来。

东谷……

苏荷眸光蓦地一暗。

“阿荷,你介意吗?”

玉姝这一问,苏荷眼中忽然蓄满了泪,哽咽道:“我、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苏荷猛地哭了出来,就连手中线轴也不管不顾丢在一边。五彩斑斓的沙燕儿顿时萎靡,在空里没精打采的画几个弧儿,直线落下。

玉姝顾不得纸鸢,赶忙给苏荷擦眼泪,“哎呀呀,你别哭啊。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苏荷一把抱住玉姝,哇的一声,伏在她肩头痛哭流涕,边哭边道:“不、不!我就是、就是想阿爹阿娘了!”

玉姝心头一松,眼中却渐渐温热。

苏荷的痛,她无法感同身受。

身为孤女,苏荷不幸。身为孤女,遇到沈娘子,苏荷万幸。

多少个数不清的不幸与万幸交织而成人这一生。有时无奈心酸,有时欢欣雀跃,有时悲恸伤感,有时喜乐安然。有时瑰丽多彩,有时却又黯淡无光。

玉姝默不作声环住苏荷肩膀,抬眼望望没了沙燕儿的碧空,泪珠滚滚落下。

“好好的,你俩哭什么呀?”

玉姝、苏荷俩人相拥悲泣,秦十一娘的声音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

玉姝泪眼婆娑看向秦十一娘,她来到苏荷身边,不客气的坐下,脆生生道:“东谷人怎的了?就连皇子都能娶东谷秦王的女儿呢!”

或许因为秦十一娘自小被人呵护长大,她不会也不懂看人脸色,才会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候说这么不恰当的话。

苏荷对尤蜜的小心思即便是玉姝都小心翼翼的从不明言,这会儿被秦十一娘大张旗鼓的宣讲,苏荷登时便涨红了脸,连哭都忘了。

秦十一娘犹自不觉,继续说:“都十几年了,该怨的该恨的也都烟消云散了吧……”

她本意是想宽慰几句,苏荷听着却觉得刺耳,冷冷哼一声,“烟消云散?父母养育之恩也能烟消云散?”

气氛顿时尴尬,玉姝拽拽苏荷,温言软语,“算了,算了。等会儿下学我请你吃豆花,好不好?”

苏荷还是不肯放过秦十一娘,眉眼竖起,问她,“你躲在暗处偷听我和玉儿讲话,算哪门子名门望族的规矩?”

被苏荷这一问秦十一娘绷不住了,小脸通红辩解道,“谁、谁偷听了?我、我找玉姝来的、不小心听、听到的……”

诶?

玉姝诧异。她和秦十一娘没什么交往,专门来找她做什么?况且现在这会儿她应该在福佳堂学琴才对。

苏荷早忘了哭,脸上还挂着泪珠,梗着脖子问她,“你找玉姝做什么?”

“我、我想请玉姝教我用左手绣花。”秦十一娘抿抿嘴唇,又道:“我总要身有所长才可以的。”

苏荷以为秦十一娘在家里受排挤需要学会双手绣为以后做打算,懊恼自己不该对她口出恶言,语气软和下来,“其实,多练就行了呀……”转头问玉姝,“是吧,玉姝?”

玉姝却像是定住了,眼睛眨也不眨,愣愣的。

“手不好就别绣了……”妇人声音柔美,却字字透出寂寥无奈。

“总要身有所长才行。”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故作欢快叫人心疼,“单手弹不了箜篌,但我一样能绣花呀。”

两人对话突如其来的冲进玉姝脑海,却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等玉姝抓住经得起推敲的细节便消退的无影无踪。

第二十九章 情为何物

苏荷伸手在玉姝眼前晃了晃,“玉姝,你发什么呆啊?我说的对不对?”

玉姝深吸一口气,勉强回神,心不在焉的朝苏荷扯了扯嘴角,“你说的都对。”

秦十一娘像是忘了与苏荷的小摩擦,关切问道:“玉姝,你是不是着凉了,待会儿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舒舒服服坐马车总比走路舒坦,玉姝却婉拒,“不用了,谢谢。”

玉姝对秦十一娘客客气气,秦十一娘反而皱眉,委屈说道:“玉姝,我真的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玉姝并没有误会秦十一娘的用意,她只是不习惯与秦十一娘突然如此亲密,“其实,无非是行针与右手相反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技巧,你若愿意,我绣时你从旁看着,慢慢就摸索出窍门了。”

闻言,秦十一娘喜笑颜开,“好啊!好啊!要不我请你俩吃豆花吧,方才确实是我唐突了。不过……”

秦十一娘看看苏荷欲言又止,抿抿唇,鼓足勇气继续说道:“不过东谷人也不全是坏人呀!”

她这话一出口,玉姝瞪圆眼睛,紧张的观察苏荷的表情,生怕她再恼了。

可这回,苏荷并没疾言厉色的反驳,而是平静的望向远处,幽幽的说:“是我执念太重吧……”

哭是她,怒是她,心平气和的还是她。豪爽爱笑的苏荷竟因为尤蜜变得阴晴难测,玉姝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息。

下了学,玉姝托简秀才给张氏说一声,晚些回家,叫她不要担心。秦十一娘吩咐车夫在胡同口等着。她跟玉姝还有苏荷溜溜达达来到豆腐铺。

山子还在门口煎豆腐,段氏在里头忙里忙外的打点,可这俩人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头。

玉姝算是这儿的常客了,笑吟吟的对段氏道,“老板娘,我们要三碗豆花,两份煎豆腐,一份打包。”

低头擦桌子的段氏答应着循声望来,见是玉姝,面露喜色,道:“呀!是谢小娘子。快!快!里边请!”

三人刚刚坐定,煎豆腐和豆花就上齐了。

“打包的煎豆腐是给阿娘捎的吧?”

玉姝弯起眉眼,“是啊。阿娘前几天还夸呢,说你家煎豆腐真好吃。”调羹搅动嫩嫩的豆花,一股豆香缓缓溢出。

秦十一娘是第一次来,早就急不可耐的夹起一块煎豆腐送入口中,还没细品便不顾仪态的连连称赞,“好吃!好吃!”

段氏得了夸赞,面容也舒展开来。这会儿铺子里客人不多,段氏在靠近玉姝的凳子上坐下,小心翼翼的问:“小娘子最近见过张小月吗?”

玉姝皱起眉,不等她答话,苏荷没好声气的反问,“是不是那个搅家精又闯祸了?”

段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阿梨找她好多天也不见人,担心的饭也吃不下呢。她说再找不着,就要去报官……”

苏荷认认真真对段氏说道:“七夕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她没来传习所,也没去大牢探望她娘。还是玉姝阿娘时不常的去送饭送衣裳呢。”言下之意,张小月没有尽到女儿的本分。

段氏苦笑。说起来张小月还真是个搅家精。自从不见她人影,阿梨就逼着她两口子一块出去帮忙找。可撂下铺子,他们三个都得喝西北风。段氏掰开了揉碎了跟阿梨讲道理,阿梨就是不听。

张小月在时,阿梨非得跟她分出个你高我低,还常常闹别扭,谁也不搭理谁。张小月不在了,阿梨又比谁都紧张。段氏也搞不懂阿梨跟张小月到底算怎么回事。

秦十一娘搁下筷子,插嘴道:“你们不用担心,张氏小月那人到哪儿都吃不了亏,没事的。”

段氏不担心张小月,她担心阿梨。话至此,正好有客人进来,段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去招呼。

回到家,张氏正在厨房擦灶台。玉姝背起手,笑嘻嘻凑到张氏跟前,“阿娘,我回来啦!”

张氏手不停,嘟着嘴,假装生气,“回来做什么?你干脆住豆腐铺吧!又不爱吃鱼鲊了?亏我今天煮的乌米饭。”

“爱吃,怎么不爱吃?我留着肚子呐!”

闻言,张氏抿嘴想笑,可还假装生气绷着脸,又怕玉姝看出来,索性把头扭到另一边。

玉姝也跟着绕过来,非得跟张氏脸对脸,“阿娘,你乖乖的别生气,我就给你吃你最爱的煎豆腐。”说着,把荷叶包从背后拎到张氏鼻子底下,“闻闻,香不香?我特意叫老板娘拣火大些,焦一点的。”

这回张氏绷不住了,噗嗤笑出声,丢下抹布,接过煎豆腐,“洗手吃饭!你要不吃两碗饭……”

“我吃三碗,吃不完是小狗!”

“这孩子!不许浑说!”

玉姝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的帮张氏盛饭摆饭。

每次张氏都帮玉姝把饭拌好才给她吃。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如此这般的小细节,玉姝从没放在心上,理所当然的享受张氏无微不至的照顾。今天,张氏一如往常照做不误,玉姝却觉得格外暖心和愧疚。

她这一缕孤魂,代替谢玉姝活在世间,享受本属于谢玉姝的至亲母爱,确是应该愧疚、感恩、惜福的。她暗暗发誓,要替谢玉姝好好孝敬张氏,让她顺心顺意,喜乐安康。

清早,玉姝懒沓沓的赖在床上不愿起。顺手从枕边拿起鱼六斤送她的狼毫。这支笔鱼六斤喜欢极了,总是随身带着。玉姝睡前也爱拿来赏玩一番,笔杆已经包了浆,光泽油润。

她听尤蜜说,鱼六斤特别喜欢收藏笔墨纸砚,甚至庄子上专门有间屋子用来放鱼六斤搜集的那些宝贝。

玉姝指腹细细摩挲,上头刻着的长卿二字,铁画银钩颇见功力。想不到擅长画鹰的长卿阁主,还会制笔。

“玉儿,快起来呀,饭都做好了——”张氏在厨房大声喊道。

玉姝应了声,把笔收好,一骨碌爬起来。

洗漱完,张氏就把香喷喷的胡麻粥、茄子鲊摆上饭桌。母女俩对面而坐,津津有味吃起来。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张氏把厨房门大敞开,趁早上换换新鲜空气。

玉姝一口粥一口茄子鲊,刚想赞声美味,抬眼就见云绵衔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晃晃荡荡迈过门槛。

张氏惊诧之余跟玉姝对视,“呀!这算怎么个说法?”

第三十章 小猫阿豹

云绵把小奶猫放到地上,喵两声,黄水晶似得大眼定定看向玉姝。玉姝撂下筷子来到云绵跟前蹲下,这小猫通体雪白,额头正中一小撮黄毛,虎头虎脑可爱极了。玉姝把它捧在手里,捏捏它软绵绵的小肉垫,忍不住笑了。

张氏也凑过来,捋顺捋顺小猫的背毛问云绵,“你把它送给我们养?”

云绵想了想,又喵几声。

张氏听不懂云绵说什么,却郑重其事许诺,“你放心,我和玉姝都会好好对阿豹的。”

“阿豹?”玉姝眉头蹙起,才巴掌大的猫,还是白的,哪点像豹了啊?顺嘴取个名儿,太敷衍了吧。

看看笑的合不拢嘴的张氏,“阿豹这个名字……”叹口气,终究还是不忍心扫她的兴,违心附和,“威武又大气。”

得到玉姝的肯定,张氏笑的愈发得意。

“不过……”玉姝把阿豹放回云绵跟前,斟酌斟酌又说道:“阿娘,你以后别再跟云绵要东西了,好不好?”

张氏笑容僵住,愣了半晌。玉姝要是不提,她早把这茬给忘了。低头看看正给阿豹舔耳朵的云绵,暖的她心都化了。

去传习所的路上,玉姝琢磨着晚上回家给阿豹缝床小被子,与她并肩而行的简秀才长吁短叹,“哎!云绵没跟我商量就把云川送去给你了……”

鸡同鸭讲,怎么商量?

不过玉姝还是赶紧安慰,“简大叔,你放心吧。我和阿娘会好好待它的。”

简秀才摆摆手,“我知道。可我看着云川出世,看着它一天天长大,舍不得啊。”说罢,又一阵长吁短叹。

舍不得这三个字,貌似简单,其中却包含着简秀才对阿豹的难舍难离。

而谢玉姝的爹这么多年都没露面,还不如简秀才对一只猫的眷念。

人有情,所以能重情,所以能无情。玉姝弯了弯唇角,想笑,笑不出来。

他俩从宝叶胡同拐个弯,远远就见传习所门口停着一架立棚牛车。

“这车真招摇啊。”金丝楠木车身,雕花镂空处镶嵌珍珠绿翡,花心饰以金珠,水色薄纱微掩窗牖,就连拉车的大白牛身上都披着一幅宽大彩锦。玉姝敢说,每个女孩子都想拥有一辆如此招摇的牛车。

走近了,车沿缀着的一排香珠散发出清甜的木樨香。玉姝吸吸鼻子,赞道:“好香啊。”

简秀才还沉浸在失去云川的痛楚当中,香不香臭不臭的压根没心情去理。

玉姝不禁纳罕,怎么没听苏荷提起传习所有贵客到访呢。

事实是,不但苏荷不知道,就连沈娘子都不知道吴阿巧提前回了永年县。

槿园中,吴阿巧与沈娘子款步而行。吴阿巧的婢女雅儿同梁氏在后边远远跟着。

“传习所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吴阿巧穿着现下京都时兴的夏布半臂,柳绿底上绣飞鸟若干。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沈娘子眉宇间若有似无的腻烦和檀色衫裙,衬得她脸色特别难看。

“可不就是老样子,这儿那儿的也没什么可瞧的……”

沈娘子柔糯糯的声音里掺杂了些许不耐,吴阿巧反而笑脸迎上沈娘子冷脸,关切问道:“师父,我从京都捎回来的药丸,可用了?那是宫中御医……”

“师父?”沈娘子打断她,声音还是糯糯的,却冷冷的好似冰刀,“我自问当不起这师父二字。尤其是你,吴娘子的师父。”

吴阿巧唇畔笑意逐渐淡去,并不气恼只是无可奈何轻叹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正尴尬,邱善善怀抱厚厚一沓蚕茧纸向她们迎面而走来。

到了近前,见过礼之后,邱善善对吴阿巧笑道:“吴娘子的大名早有耳闻呢。”

邱善善是在吴阿巧去京都之后才来传习所的,关于吴阿巧的所有事都是听说的。

吴阿巧连称不敢。沈娘子唇角微勾,眼中划过些许不悦。虽是转瞬即逝,邱善善还是察觉到了,便笑意妍妍借口要给学生派纸,匆匆离开。

这一段小插曲使得吴阿巧与沈娘子之间气氛更加诡异。二人各怀心事,并肩而行。

“玉姝,你看,那就是现下京都时兴的半臂,人人都穿呢。”秦十一娘的三姐夫在京都为官,自然了解。

一起吃过豆花之后,玉姝与苏荷从二人行变成了现在的三人行。秦十一娘反而与之前那些追捧她的女孩子疏远许多。

玉姝循着十一娘手指的方向望去,“柳绿色染的极好,匀净。”

“绣花也好……”

“离那么远,哪瞧得清楚绣的好还是不好?”玉姝懒得凑这热闹,坐下练她的大字。

从来都是别人顺着秦十一娘的话头说,很少像玉姝这般不客气的跟她拧劲儿。可秦十一娘犯贱的觉得玉姝说话更顺耳。她非但不生气,还凑过来问,“玉姝,我听阿荷说你家养猫了?我能去看看吗?”

玉姝蘸饱了墨,道:“好啊,阿娘说等我休沐买鲜藕做玉井饭,你同阿荷一起来我家吃。”

得到邀请,秦十一娘弯起眉眼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位置写字去了。

沈娘子带吴阿巧兜兜转转,来到槿园东南角的六角凉亭里吃茶用点心。梁氏一早叫人煮好紫笋茶、备下五福饼。

吴阿巧出身寒微。她第一次吃五福饼,还是若干年前传习所乞巧那日,当时她只咬了一口便用帕子包好不再吃了。沈娘子诧异,问她为何如此,她答:“如此美味想带回去与阿爹阿娘同享。”沈娘子也因此事对吴阿巧格外爱重,将一身技艺倾囊相授。

吴阿巧拈起一块五福饼,心中当真五味杂陈。往昔旧事若潮涌般来势汹汹,避之不及。轻叹一声,又放了回去,吴阿巧这趟回来,有很重要的话想对沈娘子讲。她思量思量,才道:“师父,有件事阿巧一直想向你言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神态严肃且真诚,或许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沈娘子犹疑片刻,决定暂且抛开对吴阿巧的成见,听她究竟有何话说。

见她并不抵触,吴阿巧下意识回头看看,雅儿与梁氏都在亭外伺候,但吴阿巧还是谨慎的压低声音,“师父,我知道你对那件事一直都耿耿于怀。可我,当真是情非得已呀!”

全赖那件事,师徒才会离心。

沈娘子秀眉蹙起,微微哂笑,她还当吴阿巧有什么新鲜说辞,原来还是旧事重提。

第三十一章 柳媞其人

元和七年春,适逢柳贵妃千秋。

沈娘子的父亲因柳贵妃而死,满朝皆知。可京都有人给张刺史透过口风,说柳贵妃一直顾念与沈娘子的旧情,每每提及,总免不了伤心落泪。

张刺史想讨柳贵妃欢心,便与沈娘子商量给柳贵妃送上一幅闺阁绣作为寿礼。沈娘子碍于情面答应下来,与吴阿巧合力绣了一幅赵矜的画作《京都春景图》。

绣好之后,张刺史又安排人手送沈娘子奔赴京都,以敬献寿礼为名,与柳贵妃见上一面。

沈娘子推脱不过,带着吴阿巧与梁氏一同赶往京都。

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谁能想到敬献寿礼当日,吴阿巧自作主张,将《京都春景图》换成了她绣的《五牛图》。柳贵妃喜欢的紧,把吴阿巧留在了京都传习所,对她恩宠有加。

旁人都道教会徒弟没了师父。沈娘子灰头土脸回到永年县,连日劳累加上郁结难舒,大病一场,三四个月才好利索。

沈娘子冷冷哼道,“我听说京都贵女的嫁妆里总少不了你吴娘子的绣品。谁人不知你吴娘子大名?如今功成名就了,反而将当日背叛之举说成保全?真真可笑!”

“师父,我在京都表面看来风光无限,实则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吴阿巧心有戚戚,问道:“赵娘子的死讯,尚未传来永年县吧?”

“赵娘子?”沈娘子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你是说小愚?”

吴阿巧平静的点点头,“赵娘子死于大平宫。”

沈娘子心痛不已,两行热泪无声滑落。

“千秋那日,我无意中听到宫女私语,说柳贵妃对赵娘子极为厌恶,才会换下《京都春景图》。”

“她厌恶小愚?”沈娘子眉头蹙起,难以置信的盯住吴阿巧。柳媞与她谈及赵矜时,除了牵挂就是疼惜。

但从吴阿巧眼中看不到半点闪缩欺瞒,不由得信了几分。

先帝在时,对小愚极为宠爱,人前人后夸她是赵氏奇童,封她做千金郡主,视她若掌上明珠一般。每逢家宴,小愚奏箜篌,先帝在旁为她敲玉磬和拍子。就连四皇子赵弘私下里开玩笑都说,幸亏赵矜不是男儿身,否则怕是要立为皇太孙的。

沈娘子见赵矜的次数不多,印象中的她梳着双髻,一对大眼黑亮亮的。

沈娘子并非不信柳媞厌恶赵矜,而是不信有人会舍得厌恶那样趣致可爱的孩子。尤其小愚早慧,更为乖巧懂事。沈娘子攥紧帕子捂住胸口,声音颤抖,“小愚死了?!是真的?”

“我离开京都时听说的……”虽然宫中处理此事极为低调,可赵矜的死讯还是在宗室里悄无声息传扬开来。

沈娘子稳稳心神,幽幽叹道:“算起来,小愚大你两岁。想不到,我还苟延于世,她却死了。”轻拭眼角,抿去泪珠,“她生于大平宫,死于大平宫,也算有始有终吧。”想了想,觉出不妥,“小愚长居镜花庵,谁召她入宫?”刚问出口,心里就有了答案。

吴阿巧沉声道:“柳贵妃说要为赵娘子庆贺寿辰,特意请旨重开大平宫,粉饰一新,把赵娘子接进宫去。当晚,便急召御医……”

“小愚所患何症?”

“心疾。所以不便移送宫外,留在大平宫静养。之后就……”

沈娘子听清楚了吴阿巧话中意味,喃喃道:“我父亲虽不是柳媞亲手所杀,却也因她而死,我怨她至深。即便她帮我许多,我还是怨的。

她千秋时,我不愿去。我怕见了面,被她哄一哄,就不再怨她。”沈娘子自嘲一笑,“阿巧,你也是个傻的。听到宫女议论,当时为何不与我讲明?”

吴阿巧那时只是个第一次出远门,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她听到那些话之后,本能的反应就是千万不能触怒柳贵妃,她怕师父会遭殃。直到现在,吴阿巧想起当时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沈娘子喟叹,“你是怕我不信你?”

确实如此。柳贵妃温柔娴淑,深得文帝宠爱,要说她人前人后两张皮,谁信?

沈娘子不等吴阿巧回答,自顾自又说道,“阿媞幼时,小小一只蜚蠊就能把她吓的惊叫连连。是是还取笑她天生兔子胆。

这么胆小的人,行事却是惊世骇俗。故太子的侧妃,成了当朝皇帝宠冠六宫的贵妃。

是是剃度出家。小愚呢?小小年纪,自请去镜花庵为先帝诵经。小愚的哥哥们远离京都,守皇陵。

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说柳媞命好。现在,我真心想知道,她算计了多少人,才能爬上皇帝的龙床。”幽幽叹口气,目光柔和,“兴许你不说是对的。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柳媞的为人。”

年纪愈长,那些深埋于心底的往事渐渐浮出。沈娘子甚至记起了若干年前父亲对她说,柳媞为人并不简单。正值豆蔻年华的她,哪里听得明白父亲的暗示?

“待会儿叫人买些元宝蜡烛,祭一祭小愚吧。”沈娘子又红了眼眶。

县衙后院。

田内侍身着常服与廖知县歪坐在四足床上,一人一壶浊酒,中间放一碟烤好的切片羊肉。

二人痛饮三杯之后,田内侍才小心翼翼说道:“承佑,赵娘子殁了。”

他尽量放缓语调,廖启仍被惊得弹起身,“你说什么?娘子她……”

“我反复确认,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日。”停顿片刻,“是真的。”

廖启喉间酸涩,“陛下终究容不下娘子。”

“是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子与柳贵妃用过晚膳之后,便急召御医入宫。随后传出娘子患上心疾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柳贵妃?”

“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她是娘子生母啊!虎毒尚不食子……”

“生母?若不是她,娘子就不会受断臂之痛,更不会成了残废!”

外间都说赵矜不慎摔断右臂。田内侍入宫之后,明察暗访得知,赵矜的胳膊是惠妍公主指使宫人生生打断的。

“旁人不知情也就罢了。你是知道的,什么贤良恭谨,什么温柔淑惠全是做戏。真正的柳媞攻于心计,心如蛇蝎!”

廖启无言以对。赵昶出殡那日,虞是是满头白发,触目惊心。柳媞却好似悬崖上盛开的雪莲,孤傲清冷。孝服穿在她身,没来由的成了妆点,衬得她尖俏小脸白如初雪。

或许,正是那天,文帝对柳媞动了心思。

第三十二章 道别

传习所。槿园。

“就快启程去京都了,这些绣线我以后也用不着了,送给你们吧!”陶四娘身着美衣,头戴金饰,打扮的像是新妇回门,妆也比往常浓了三分。半炫耀,半倨傲的对围在她身边的昔日同窗说道。

今日一别,以后再见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邱善善才网开一面。

“谢谢四娘!”女孩子们并没因为陶四娘惹人讨厌的语调拒绝,喜滋滋的拣几件合用的物什收好。

“你就好了四娘,总算有出头的一天了。”

“独孤郎都说四娘命好啊,咱们羡慕不来的。”

“就是、就是。谁能想到十一娘没能选上呢……”

说着说着,话头绕到秦十一娘身上。女孩子们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秦十一娘。她就像没听见似得,专心练字。

比秦十一娘还要专心的,就是谢玉姝了。

虽然,谢玉姝身份微贱,可陶四娘总觉得她时时刻刻端着副贵女派头,太过碍眼。

陶四娘的目光在秦十一娘和谢玉姝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淡然笑道:“采选呐,还真得有些运气才行呢。要我说,秦十娘也是好命人啊。”说罢,还不忘掩嘴娇笑。

任谁都能听出这是说给秦十一娘听的。陶四娘拍拍屁股走人了,可她们还得在传习所里与秦十一娘朝夕相对,所以整个槿园只有陶四娘的笑声,其余人面面相觑,甚为尴尬。

陶四娘笑够了,又把火头烧到玉姝身上,“不止好命,还不能是残废!”她说话声音不小,就连埋头写字的邱善善也面带不悦的仰起脸,“行了!话别话别,共叙往昔之情才不枉相识一场,若尽是些倒人胃口的闲话,不说也罢!”

女孩子们都听得出弦外之音,匆匆各归各位,执笔蘸墨。

陶四娘再待也没意思,不屑的扬着下巴款步离开槿园。

晌午,玉姝、苏荷还有秦十一娘凑在一起用午饭。玉姝拿出几个胡麻饼和一包茄子鲊,秦十一娘的饭食由下人专程来送,每天都很丰盛。今天不光有鱼有肉还有一碟磓子,她颇为无奈,“哎呀,我不爱吃磓子!都是蠢人!”想来,如今秦家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入宫的秦十娘打点应用之物,就连厨子都忘了她的喜好。

玉姝掰一块胡麻饼给她,“你别恼。阿荷爱吃,给她吧。”

“嗯,嗯。我爱吃。”苏荷连连点头,不等秦十一娘把碟子摆到她跟前,就夹了一个丢进嘴里,“呀!是我喜欢的栗子馅!”含混不清的说着,拿出两块五福饼,给玉姝、秦十一娘一人一块,“吴娘子和沈娘子不爱吃,梁婆婆都给我了,你俩尝尝。”

秦十一娘接过五福饼,把磓子推给苏荷,“我明天吩咐厨房多备些。”

苏荷面上一红,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怪麻烦的。”

秦十一娘撅起嘴,“你跟我还见外呀?”她不高兴就是片刻,转而便喜笑颜开,“玉姝请咱们去她家吃玉井饭呐!还能看阿豹!”

苏荷也笑,“好啊!玉姝阿娘做饭可好吃了。鱼鲊啊、茄子鲊啊我都吃不够。”说着,夹了满满一筷子茄子鲊塞进嘴里。

这几天苏荷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能说能笑,能吃能玩了。看她大口大口吃的起劲,玉姝也觉得畅快。秦十一娘虽说有点娇气,可并不像玉姝以为的那样难相处。

有她二人相伴,玉姝觉得开心又暖心。

“玉姝,有人找你!”

不知是谁在窗外喊了一声。惊得玉姝身子一颤,待她循声望去,哪里有人。苏荷抬起胳膊肘杵杵她,“有人找你呢!还不去看看?”

玉姝这才彻底回神,赶忙起身出去。

可谁能在这个时候来找她?玉姝疑问重重来到门口,远远就见那人手执大帽,立在树荫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玉姝放轻脚步,慢慢靠近。离他只剩四五步,玉姝才唤道:“明月!”

独孤明月并没如玉姝预期那般惊慌失色,笑着转回身,“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

玉姝无趣的撇撇嘴,问他,“你在看什么?”上次在栖霞馆门口,玉姝想问却没来得及问。

“看太阳。”独孤明月又仰起头,“正午时,阳光丝丝绒绒,日落前,薄衫一般,娇羞俏丽。清早呢,生机勃勃……。”

真是个怪人!

玉姝正腹诽,独孤郎又道:“我明日启程,所以,特来与你道别。”

她与独孤明月满打满算见过三次,交谈不及一刻时光,可独孤明月却帮了她两次。

你与花鸟使一同回京都吗?”陶四娘不是说要过几天嘛。

“不。我先走一步。回返京都稍待几日,再赶往凉州与师父会合。”

玉姝听到凉州二字,眸子倏地一亮。

“听说天竺高僧会在凉州讲经……”

“是。师父虔心礼佛二十余载。此次,也是为闻佛法才去凉州。”

玉姝点点头,原来如此。

静默片刻,独孤郎又问,“最近你见过张小月吗?”

玉姝颦了颦眉,“你认识她?”

豆腐铺段氏问及张小月不稀奇,独孤郎也问倒是稀罕事。

“有过一面之缘。”

“七夕之后再没见过她了……”

独孤郎眸光骤然黯淡,隐隐有些失望。

“她是不是……”玉姝惴惴,“是不是闯祸了?”

“不、不是的。”独孤明月安慰道,“我随口一问罢了,你无需放在心上。”弯起唇角,笑得灿烂。。

那点惴惴随着独孤明月的笑容而烟消云散。

独孤明月唇畔笑意不散,看向玉姝,“能与你道别,我很高兴。”

“今日离别,正是为了他日再见。你来与我道别,我也很高兴。”

独孤明月莹亮的笑眼里,倒映着玉姝的笑颜。

第三十三章 旧事重演

送走独孤明月,玉姝溜溜达达来到槿园,一屁股坐到大槐树下的草地上,手搭额角,看那初秋艳阳。

看着看着,玉姝便笑自己是个傻的。怪不得独孤明月要躲在树荫下呢,那样才不会被阳光刺的流泪。垂下头,抿去眼角泪珠,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玉姝,你怎么躲这来了?”秦十一娘与苏荷见玉姝迟迟未归,便寻了来。

俩人一左一右扶住玉姝膝头坐下。苏荷帮她掖好耳边碎发,笑嘻嘻的问,“春鹃说是个穿水色衫的俏郎君,到底是谁呀?”

“独孤明月。”

“就是那个很出名的独孤郎啊!”独孤明月来传习所时,苏荷与他缘铿一面,甚为遗憾,“我听梁婆婆说,他天生好样貌,也不知好到何种地步。”

秦十一娘噗嗤一声乐了,“必然比不上熙熙楼的尤七郎。”

被她打趣,苏荷面红耳赤,抱起膝头,腮帮子鼓鼓的,“不与你说了!”

秦十一娘也不哄她,自顾自喃喃,“上次他与花鸟使来我家,远远瞧了一眼。戴一顶大帽,也看不出什么风流倜傥、谪仙下凡。”嬉皮笑脸往玉姝身边凑了凑,娇声央求,“下次他再来找你,也叫我看个仔细吧!”

“他明天就走了。”

苏荷忘了生气,“这么快?”

“是啊。这么快。”

即便凤翥待在栖霞馆里,吴阿巧衣锦荣归还是风一般吹到她耳朵里。凤翥依稀记得初初来到传习所的吴阿巧看人时怯怯的,无论做何事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责罚。

凤翥望着院中刚打了骨朵的月季,幽幽叹息。

“先生!”有人喊她。

是玉姝吗?听声音又不像。凤翥循声望去,来人柳绿半臂,眉宇间隐隐忧色,嘴角却含笑,袅袅婷婷款步而来。

“这是……”凤翥差点不敢认,“阿巧吗?”

“是啊!是阿巧!”

吴阿巧柔柔应着,来到凤翥跟前,向她行礼,“凤翥先生。”扬起脸时,眸中泪光闪现。

凤翥上前几步,一把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阿巧长成大人了。”可不就是大人了。二十二岁的吴阿巧,还没有嫁人。

吴阿巧在京都有名气不假,可到底出身微贱又是匠妇,寻常官宦人家不会求娶。商贾要娶,吴阿巧又不愿意。

一来二去的耽搁,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女。

凤翥在心中暗暗慨叹,吴阿巧再不是那个目光怯怯的小女孩了。她现在劲头足足的,不管到哪儿都有底气。

“先生,我带了几篓平谷大桃回来,师父都夸好吃,您也尝尝看。”

平谷大桃四字一出,凤翥脑袋嗡的一声。

“阿蘅,你这么爱吃桃,是猴子转世吧?”

“别打!别打呀!瞧!平谷大桃,鲜甜味美!”

“阿蘅,待你父亲打赢这场仗,咱们就成婚吧……”

“阿蘅,殿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当以国士之礼报之……”

“阿蘅,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若有来生……

凤翥苦笑,今生两不相负,便是完满,又何必等到来生?

“先生?先生?”吴阿巧手捧水灵灵的大桃,笑眯眯唤她,“先生,尝尝吧。”

凤翥接过,粉嘟嘟的大桃,好看极了,跟她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味道呢?还是那般甘美多汁吗?思忖间,掌心微微沁出汗来,仿佛她手里的不是桃,而是一柄利刃,剜心剔骨的利刃。

吴阿巧觉出凤翥神情有异,想要细问,就听门口有人欢快的喊,“先生,先生。”一声两声,脆甜脆甜。

凤翥抬眼望去,门外黄衫绿裙粉丝绦的玉姝,小蝴蝶一般飞进了栖霞馆。

“是玉姝啊。”凤翥微笑着,朝她招招手。

玉姝见有客到访,止住步子,原地踯躅着。

“这是你师姐,巧娘。”

玉姝旋即了然。这就是沈娘子看走了眼的吴阿巧。不过,她听苏荷说,在槿园六角亭里吃过茶后,沈娘子对吴阿巧亲厚许多。兴许她俩一笑泯恩仇了吧。

玉姝走近,向她行了礼,垂手而立。

“坐吧。都是同窗,无需拘束。”凤翥发话,玉姝才坐下。刚刚坐定,凤翥就把大桃硬塞给她,“平谷大桃,你师姐专程从京都带回来的。快吃吧。”

凤翥像是急于丢弃烫手山芋一般,不等玉姝客套,大桃已然在她怀里。这桃子,很酸吧?骗凤翥先生好几次了,帮她吃个酸桃并不过分。不过,看起来不像难吃的样。闭着眼一口咬下去,蜜汁似得,直甜到她心里。

简直难以置信的好吃!

玉姝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这么甜,该带回去给阿娘尝尝才是,她肯定没吃过这么甜的桃子。

吴阿巧见玉姝吃一口就停了下来,便问,“不好吃吗?”

玉姝摇头,“好吃。所以我想带回去给阿娘尝尝。”

吴阿巧面容微微凝滞。

仿佛她把那个咬了一口的五福饼包在帕子里,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关于这个典故,凤翥听沈娘子说了不止一次。

玉姝无意间旧事重演,凤翥竟也深受感动。她顿时明白了沈娘子为何对吴阿巧掏心掏肺的好。这样贴心的孩子,确实招人疼。

吴阿巧喉间像是堵了棉花,挣扎数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吃吧。我再送你几个带回家去。”

玉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同师姐无需这般客气。”吴阿巧抚上玉姝黑亮额发,笑着问她,“你习惯用左手?绣花也用左手吗?”

凤翥面色微变,想替玉姝解释,就见玉姝露出隐在袖管里的右手,“我这只手天生残疾,舒展不开。”

吴阿巧笑意未散,尴尬的僵在脸上,“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的。我左手一样能写能画能绣花。就是弹琴不行。”玉姝不无遗憾的说道。

吴阿巧神情一松,“绣花好就很好。”

玉姝边聊边吃桃子,待一个大桃吃净,气氛也热络许多。

凤翥扬手递给她一张名刺,“休沐时替先生跑一趟,好不好?”

玉姝接了名刺,“好!”

紧跟着便递来一个画轴,“把这幅画拿给崇德书院的楚夫子,就说请他品鉴。”玉姝接过,她认得这就是那幅仿造长卿阁主的赝品。

吴阿巧笑道:“崇德书院在半山腰。坐我的牛车去吧,能省许多力气。”

不等玉姝推辞,吴阿巧拍拍她手背,“就这么定了。”

第三十四章 书院堂辨

吃过晌饭,张氏带着阿豹去给封石榴送换季的新衣衫。

封石榴吩咐厨房给阿豹蒸了条鲜鱼,摆在它面前。连盘子带鱼比阿豹还大,把小猫阿豹唬的一愣愣,蹲在那儿瞅着鱼一个劲儿咽口水,搞不清楚该从哪下口才好。

阿豹蠢蠢的小模样引得封石榴抱起它吧嗒吧嗒亲了好几口,“兰芬,把它留这儿陪我几天吧。”

张氏笑,“行啊,回头玉儿来找,就说是你扣着不放。”

封石榴佯怒,“瞧你,还怕我慢待它?”放下阿豹叫它去吃鱼。转身拿出一支竹筒,“早上才送来的。”

算算日子,提前了好多天,难不成有事吩咐?

张氏接过来,拿出衍波笺,逐个字逐个字看下去,面色越来越凝重。

封石榴察觉她神情有异,问道:“他怎么说?”

张氏把衍波笺丢给在桌上,“你自己看吧。”重重叹息一声,“怪不得我这几天眼皮跳个不停,果然是要出事!”

封石榴拿起来,看着看着,惊叫出声,“什么?他要见玉姝?”

阿豹总算找着下嘴的地方,啊呜一口刚咬下去,就被封石榴拔高的调门唬了一小跳,扬起脑袋,看看封石榴再看看张氏,来来回回瞅了几次,才继续吃。

“嗯。他要见玉儿。可玉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以前咱们不说,是怕玉姝年纪小,嘴上没个把门的,在外头说漏了。可自从她撞了头,倒还精明了。要不,咱们找个机会,说了吧。”

“要能开得了口,我早说了。”叹口气,一个劲儿埋怨,“你说他,想一出是一出。起猛了还是吃拧了?”张氏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

封石榴被她逗的噗嗤一乐,“舍不得了吧?养这么多年,就算是捂石头,也该捂化了。要是我,我也舍不得。”

“谁能舍得呀。玉儿那么好的孩子。”吸吸鼻子,哽咽道,“哎,这可怎么办呐!”

“要不,我跟六斤帮你说?”

张氏直摆手,“这么大的事,我也应该跟她交代清楚。”思量片刻,“找个机会,说了吧!”

玉姝告辞时,吴阿巧给她包了六个大桃,沉甸甸的。玉姝连拎带抱的拿回家。刚进家门,便直奔厨房去找张氏,“阿娘,你猜我给你捎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张氏正在灶边忙活晚饭,锅盖一掀,水花翻滚,热气噗噗直冒,“煎豆腐?”声音囔囔的,一回头,顶着两个肿眼泡。

哭过了?

玉姝放下桃子,过来拽住张氏手腕,急急问道,“阿娘,谁欺负你了?”

张氏一怔。赶紧堆起笑脸,“没,没人欺负我。”

“那阿娘为什么哭?想阿爹了?”玉姝从没听张氏提起阿爹如何如何,她也当自己没爹。可哪个女人不想有人疼爱呵护呢?

张氏嘴巴抿成一字,心里掂量着是不是该顺着玉姝的话头说下去。

玉姝美目莹莹,睫毛忽闪忽闪,“阿娘,我以后多多疼你,你别伤心。”

“嗳。”张氏答应下来。

要不,还是等几天再说吧!

玉姝乖巧的环住张氏腰身,眼儿弯弯,“阿娘,吴师姐大老远从平谷带回来的大桃子,可好吃了。吴师姐给我好几个,吃完饭,你尝尝。”

张氏笑着抚上玉姝额发。这孩子,要是她亲生的该多好啊!

娘俩光顾着说话,灶底柴火都熄了,锅里滚开的水也渐渐没了生气。

张氏叫声不好,摩挲摩挲玉姝小脸儿,“好玉儿,你先去玩。阿娘煮粥给你吃,乖。”

玉姝也不闲着,端着盆到井边,打水洗桃子。

阿豹睡眼惺忪从屋里踱出来,瞧见玉姝眼睛噌的一亮,细溜溜的小尾巴翘的直直的,噔噔噔跑到玉姝脚边转磨磨,一会儿叼她的裙摆,一会儿扒拉她鞋面,玩的渴了就凑到洗桃的盆子里呱嗒呱嗒喝水。玉姝嫌水脏不许,阿豹倔的要命,非得把脑袋探进去。

张氏呆呆望着一人一猫玩闹,落泪无声。

苏荷好不容易盼到休沐,与秦十一娘结伴来到玉姝家。

用过午饭后,三个女孩子围住阿豹,小声说大声笑。既是来看阿豹的,秦十一娘免不了给它带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这是给阿豹的?”玉姝掌心托着一粒翠玉锁,精致小巧,玉质温润。

阿豹眼咪咪,板板正正卧着。中午张氏给它做的鱼粥,吃多了正犯困呢。又不好意思四仰八叉睡过去,毕竟帮小主人撑门面这种功夫是要做足的。。

秦十一娘点头,“是呀,好看吧?”

“好看,好看!”苏荷捧过桌上的针线笸箩,挑出五彩线拧成一股,穿好玉锁,比量比量,给阿豹挂上了。

阿豹脖颈上的毛绒绒白白,配一点翠绿衬得小猫蛮标志的。

它戴着好看,秦十一娘也高兴,摩挲着阿豹粉莹莹的小耳朵,“听说吴娘子要回传习所呢。”

“你也知道了?”苏荷诧异。吴娘子确实跟沈娘子提过,沈娘子还没应允。毕竟吴娘子在京都时,柳贵妃对她多有照拂。这种关爱,既是荣宠又是枷锁。

“留在京都多好,有柳贵妃护着,谁不敬她三分?”秦十一娘实在不解。

玉姝并不同意她的看法,“京都贵人多,规矩更多。”

秦十一娘手指绕上阿豹小尾巴,点点头,“这倒是。”

她们几个正说着,张氏挑帘进来,“玉儿啊,刚酿好的浊酒,你给夫子带上一埕。”

张氏向来敬重读书人,玉姝脆生生答应,收拾妥当,便与秦十一娘、苏荷坐上等在门口的牛车,往崇德书院而去。

传习所逢五休沐,崇德书院则是逢十。

吴阿巧那架招摇的牛车载着玉姝她们攀山而至,苏荷递上名刺,小仆不敢怠慢,一溜小跑进去通禀。

没一会儿功夫,小仆回来,带她们进去。

崇德书院依山而建,从外边看并不觉得格局多大,置身其中才知内里真是别有洞天。藏书阁、寝庐、学堂,还有几处观景小亭。梅兰竹菊遍植其中,曲径通幽,行至尽头,粼粼碧水上架白石回桥,一叶扁舟伴着菡萏翠盖优哉游哉长居湖边。

书香墨韵流连不散,清雅恬淡。

然而,一阵阵慷慨激昂强辩之声遥遥飘至,唐突了这般美景风物。

苏荷也觉奇怪,不自禁咦了一声。

小仆赶忙低声解释,“哦,今日堂辩。”

“堂辩?”秦十一娘疑惑,小仆却不说了,专心在前引路。

三人头戴幂篱,隔着帘纱,对视一眼,也不再问了。

小仆不说,并非慢待。而是认为崇德书院堂辨,理应世人皆知。

事实的确如此。

第三十五章 心如蛇蝎

南齐邶童、崇德、开阳、长庚四大书院最为出名。崇德、开阳、长庚的夫子多是认真做学问的,对学生教导格外严苛。

邶童书院,因出了宁庸、秦铮、邱世琅等几位皇上器重的朝臣更是名扬天下。宁庸的姐姐宁淑妃不比柳贵妃受宠,可在文帝跟前说话也是有分量的,这也使得邶童一派日渐做大。

赵昶在生时,门下多是从这四大书院脱颖而出的贤士。彼时的宁庸、秦铮、邱世琅皆为赵昶幕僚。赵昶身故,赵旭被立为太子之后,宁庸、邱世琅又拜入赵旭门下。

世人皆道邶童为邶草,顺风墙头摆。

所谓堂辨,即是就天下实事、朝廷新政发表看法。

小仆在前,玉姝等三人在后,路经三迁堂时,就听内里有人说道:“沧水一战之所以大败,皆因任用府兵所致……”

听到沧水二字,苏荷本能的停了下来,玉姝、秦十一娘也跟着住了脚步,隐在三迁堂外支起的窗棂旁不走了。

小仆一回头,见三位小娘子齐齐在那儿听壁角,有心上前催促,又不能打扰堂内激辩。瞄一眼五轮沙漏,应该就快结束了。小仆索性杵在墙根歇歇脚。

“燕兄所言差矣。想我南齐施行府兵制,前后两百余年。远有圣祖逐突厥,近有先皇战百越。兵士不可谓不骁勇。对战突厥时,更是若鹰隼逐燕雀。百越乃是瘴气毒地,百越各族奸狡多诡诈,结果又如何?还不是臣服南齐,不敢造次?

某以为,全因大胜百越之后,兵娇将骄……”

玉姝秀眉微蹙,这声音特别熟悉,眯起眼细细回想,似是那晚熙熙楼和唱沧水遥的那位。书院望日考试,他大考之前还有心思寻乐,真是不知所谓。可听他所言,又不像不学无术的纨绔。

玉姝好奇心大盛,小心翼翼透过支起的窗棂往里偷看,奈何她们所处位置不佳,只看见一排排束了青色纶巾的后脑勺。

“此为其一,还有其二。自先皇平定百越,我南齐歌舞升平不言战事二十余年。兵器库中利刃生锈,军籍在册者疏于操练。”

卫顼话音刚落,冯浅春慢条斯理开了腔,“更何况,翻越雪山前,令北斗军等候援军。致使周确精锐对战我军老弱,焉有不败之理?”

此言一出,众皆默然。

苏荷与秦十一娘听的懵懵懂懂不明就里。苏荷甚至埋怨这群读书人说话绕来绕去,把她搞的头晕脑胀。

玉姝却觉得好似有无数念头往她脑子里涌,刚要去抓,被苏荷拽住手腕,示意她该走了。

那些个抓不住的念头骤然散去,玉姝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卫顼用胳膊肘杵杵冯浅春,冯浅春这才发觉方才所言是在指摘先帝。是先帝下令北斗军与四皇子赵弘会合之后,一起奔赴沧水。可话已出口,想收也来不及了,只得羽扇轻摇,故作倜傥。

战败后,满朝文武也就沈奎一个有胆量上表直言先帝部署失当。

楚夫子懒洋洋抬起眼皮,“到此为止吧。”

学生们讪讪散去,楚夫子整理整理衣衫往暮霖亭而去。

楚夫子一走,冯浅春缓上一口气,生龙活虎起来。一边圈住卫顼,一边挂住林靖,神神秘秘的轻笑道:“楚夫子佳人有约哦。”

林靖拍掉冯浅春搭在他肩头的手,“去!说什么混话!夫子不是那种人!”

“我说你还不信。方才亚白拿名刺进来说有三位小娘子求见,夫子吩咐他把人带去暮霖亭。”冯浅春得意洋洋的显摆。

卫顼皱眉责备,“浅春,你读唇的本事怎好尽用在不着四六的地方?”

冯浅春不止会读唇,目力也极好,能夜视。天赋异禀,冯浅春却并不珍惜。

“咱们去暮霖亭看看呗。有我在,保管你们窥也窥得津津有味!”

林靖理理袖管,板起脸,“某不去!”

冯浅春撇撇嘴角,“卫五,你别扫兴,去不去?”

“不去!”

冯浅春泄气,“要不,我请你们去熙熙楼吃酒,如何?”

卫顼摇头,“不好!不好!”

冯浅春精气神全泄,颓颓的垂下手。就听卫顼又道,“怎好次次宰你荷包?某做东!”因有卫嘉在,熙熙楼就像卫顼在永年县的家,有种莫名的归属感。

林靖和冯浅春都不知其中这层关系,大惊小怪揶揄几句,相携而去。

暮霖亭内摆了几盆名贵兰花,秦十一娘逐个给她们介绍,“这是翡翠兰,叶翠花红。哇,想不到还有素冠荷鼎,文人雅士果然不同常人……”

“小娘子也是惜花之人呐。”话音刚落,楚夫子撩袍进到亭中。

见过礼后,玉姝将浊酒与画轴双手奉上。

楚夫子爱书爱画更爱酒,打开来闻一闻就知好喝,连连向玉姝道谢。客气几句,才展开画轴,细看之下不由得轻笑,“啧,这幅画,仿得极妙!”再看,咦了一声,喃喃道:“有个今字……”

秦十一娘与苏荷茫然对视,不明就里。

玉姝是知道的,楚夫子口中的那个今字在鹰嘴上。她以为凤翥先生故弄玄虚,楚夫子也如此说,想必是真的了。她凑过去,想要再看个究竟。

此时,厚厚云朵遮住头顶那点微弱阳光,从玉姝的角度却偏偏看出了那个今字。米粒大小,乍一看与鹰嘴颜色并无二致。

“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生离死别,我懂的。”

“……”

“哥哥,沧水离京都确实很远,你没有撒谎,父亲不会责怪你。”

“小愚……”

“哥哥,你看那朵云,弯弯的,像不像父亲的眼睛?他笑起来时,就是这样。”

小愚?小愚!

她是小愚!她是赵昶的女儿--赵矜!

前尘过往若潮水般一波波,一波波在她脑海中肆意奔涌。

大平宫里,她与柳贵妃对面而坐。

儿臂粗的红烛熊熊燃着,恍惚间,赵矜想起幼年时,家宴的情形。

祖父未死,父亲还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歌姬于廊前吟唱,声声字字皆是欢愉。

那样的时光,再不能重来。

赵矜在心底轻叹,目光投向柳媞。

她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肤若凝脂,发若墨染,头戴一对累丝嵌南珠玉兔衔芝金簪。身着缃红绣团花牡丹诃子,碧色轻纱高腰长裙,外披缃红对襟衫子,衬得她腰身不盈一握。从体态上一点都看不出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赵矜没来由的想起镜花庵里,虞是是那身洗的泛白的粗布僧袍,觉得真真好笑。

“矜儿,我吩咐御厨做了乳酿鱼,你以前总也吃不够的。”殿中只有她二人,一句话,漂洋过海似得传进耳内。明明听的真切,却又如梦似幻。

柳媞只唤她矜儿,从不叫她小愚。这个祖父取的乳名,柳媞厌恶至极。

佳肴满桌,晃得赵矜眼睛都花了,“以前吃不够,现在却吃不得了。在庵里粗茶淡饭,倒不习惯荤腥了,闻着就觉反胃。”

柳媞笑意妍妍,温温柔柔,“要不,先用点樱桃冰雪吧,好么?”

问话时,甚至还带些刻意讨好。在这一刻,赵矜竟有几分相信母亲是真心疼爱自己的。

赵矜垂首浅笑。她这个母亲啊,表面看来貌美如花,娇娇弱弱。其实呢,却是一条真真正正的美女蛇,被她咬上一口,不死也伤。

更何况,吃一堑长一智,胳臂残了,也该记着点她的坏。

“你看这大平宫,重新粉了,与从前真就是一般模样。”

赵矜抬起头,看进她眼里,“您是想说物是人非吧?啧,您总是这般词不达意。与三皇叔同塌而眠时,也如此吗?”

语毕,杯盘落地的脆响在殿中回荡许久。

赵矜吐出一口浊气,“瞧,您的秀外慧中,贤良淑德摔碎了。”

第三十六章 莫州霍氏

眨眼功夫,面目狰狞的柳媞便恢复如常,仿佛满地狼藉与她毫无干系。

万宝听到响动在门外躬身问道,“娘娘,需要奴婢进去伺候吗?”

“进来吧。”

万宝推开门,面对遍地汤羹碎片,眉头皱也不皱,低声唤宫婢入内收拾残局。

赵矜目光紧紧锁住万宝。十余年未见,万宝早不是那个不离她左右,生怕她摔了、磕了、碰了,小心翼翼,尽心尽力伺候的小黄门。

元和元年,惠妍的母亲那时还是宁婕妤。而柳媞一入宫,文帝就封她做充媛。并非只有惠妍愤愤不平,整个后宫的怒火都因柳充媛烈烈燃起。

赵矜到现在都不知是谁挑动的惠妍来找柳媞晦气。

怀揣一腔怒火愤愤而来的惠妍,没能如愿找到柳媞,给她一个漂亮的下马威,气的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扭成一团。于是,忠心不二的万宝,状似无意的把惠妍引到赵矜寝宫。

赵矜自嘲一笑,应该说小心翼翼,尽心尽力是万宝的画皮吧。这该死的阉人,跟柳媞一样都是天生戏子材料。给他搭个草台子,不用上妆就能舞一出蜈蚣戏。

宫婢收拾干净,渐次退了出去。

万宝规规矩矩立在柳媞身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矜儿可还记得万宝?”

赵矜勾起唇角,“如何能忘?”目光转向柳媞,“还得多谢万宝,赏我一条残臂。既弹不了箜篌,也舞不得长袖。”

“奴婢惶恐。”万宝口称惶恐,眼中也确实布满了惶恐。

“惶恐?”赵矜嫣然一笑,“你若知惶恐,早就该以身相殉。”

“奴婢福薄,不敢与崔郎君争功。”万宝恭敬的说着并不恭敬的话。

得知赵昶死讯,崔赫以身相殉,震惊四野。赵矜对崔赫,不止钦佩,更多的是敬重。即使身处镜花庵,逢至清明都要给他上柱香烧些纸钱,以慰亡魂。

而今,这该死的阉人竟敢出言辱没崔郎君?!

赵矜唇角抿成一字,祖父曾告诉她,越生气就越要压制怒火,于是,淡淡道:“不是你福薄,是你不配!你这臭阉人只配伺候水性杨花的柳贵妃!”

“够了!”柳媞怒极,“赵矜,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先皇的掌上明珠,还是千金郡主吗?”

赵矜拢拢鬓发,心神稍缓,平静的问,“您终于容不得我了,是吗?”

柳媞面色无波,眼中却有一丝狠厉划过,轻声细语,“矜儿,你知道的,母亲最是心善。”

赵矜哂笑,“母亲?我的母亲日日在佛前诵经,我的哥哥们在皇陵备受煎熬。”

“你的心果然全是向着她的。”柳媞流露出几分心伤,“这就是我的女儿啊……”

自打赵矜记事,柳媞从没抱过她,一次都没有。更不要说陪她玩耍,教她读书习字。

虞是是给了赵矜足够的母爱,当她亲生女儿一般。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照顾的无微不至。

而今,柳媞这个始作俑者反而怪责赵矜不与她亲近,简直莫名其妙。

“因我早慧,失了孩童稚气,所以,您讨厌我,是吗?”赵矜一直想弄明白为何亲生母亲对她还不及虞是是这个嫡母。她做过无数假设,但都一次次推翻。

年纪越长,赵矜就越无法理解柳媞对她的淡漠与疏离,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怨恨。最能说服赵矜的理由,就是她不讨喜。她能讨祖父欢心,却讨不来亲生母亲的疼惜,多么讽刺!

柳媞轻笑,“不,不是的。”美目潋滟,隐隐约约,竟有一丝恐惧转瞬而逝。

“那、究竟为何?”

柳媞不语。

“为何?”赵矜再问。这是困扰了她许多年的心结,赵矜迫切的想要把它解开。

柳媞微笑着扬起手,万宝便稳稳托住,不见丝毫匆促,仿佛这一个动作,两人演练过千百次才有这般默契。万宝扶柳媞站起身,便退至一旁。

“矜儿,你的亲哥哥,比你早一刻出生。可惜,他只在这世上活了两个时辰。你父亲怕我伤心,吩咐所有人都不许提及此事。”柳媞温柔的声音里略带清冷,缓缓走向赵矜,“若他活着,若你父亲活着,他是太子,我就是皇后。”

无论如何赵矜都无法相信,父亲会答应柳媞,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废嫡立庶于理不合,况且,父亲同虞是是有三个儿子,轮也轮不到柳媞生的庶子。

然而,只一瞬,赵矜便了然。

父亲不同意,但并不代表赵矜不会做手脚。以她的心狠手毒,除掉虞是是的三个儿子和虞是是,都不是问题。

柳媞一步步,绕到赵矜身后,如毒蛇般攀上她的的颈项,低声说道:“你越得先皇宠爱,我就越憎你。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

答案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原来,是对权利的渴望。

赵矜揪着的一颗心终于舒展开。

若真如柳媞所愿,做皇后、太后,她也不会满足。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恐怕没人会相信,父亲身边小鸟依人的柳媞,文帝身边孱弱如娇花的柳媞,不甘做皇帝的附庸,她,要当皇帝!

赵矜了悟,却不言明,“那么现在,您的儿子,是唯一的皇子。您的心愿,必将达成。”

“矜儿,你害怕了?”柳媞面颊贴着赵矜后颈,凉凉的,激的赵矜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她想起了院子里,缠在树上的灰皮蛇,惹人讨厌,却又不敢动手驱赶。

“矜儿,你活着,究竟是母亲一块心病。每每午夜梦回,我都要问自己一句,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柳媞直起身,在赵矜背后来回踱步,“我的矜儿,一条残臂,长居鹿鸣山,竟还有本事叫莫州霍氏惦念。你说,叫母亲如何留你?”

莫州霍氏,书香世家。

先帝亲封霍氏第十五世孙霍暧为翰林院学士,对他极为爱重。后来,又几次想要封他实职,霍暧拒而不受,在京都待了年余便请辞回返莫州。

文帝登基之后,文重用宁氏与杨氏。武则是卫擒虎与柳媞的叔叔柳维风。他常夸赞霍氏傲骨铮铮,却从不肯与之亲近。

赵矜认命的闭上双目,两行清泪滚落。

原来,他姓霍。

第三十七章 小猫背锅

阿豹许是怕冷,睡梦中还不肯撒开玉姝手臂,搂的紧紧的。忙碌一天的张氏,睡的很沉。

玉姝就着阴郁夜色,听窗外秋风飒飒。

前尘过往,当真如梦一般。

不知道母亲和哥哥们过的如何?还有最会给她宽心的满荔。赵矜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吧?

现在的她,是谢玉姝。

种种惦念与牵挂,不过是苍白无力的期盼。她与他们,只怕今生无缘再相见。

思及至此,玉姝的心抽抽的疼。常伴青灯的母亲,没了赵矜,该是多么孤寂。

入宫前,母亲似是有所预感。她牵着赵矜的手,流了许多泪,絮絮的,说了许多话。好像要把余生所有,一股脑的都说给赵矜听。

玉姝重重叹息,真想他们呐。

县衙后院。

云遮银月,青石灯柱里片片火光,被秋风撕扯的左右飘摆。

四足床上酒菜丰盛,仍旧规规矩矩三副碗筷。廖启与田内侍对面而坐,两人面带戚戚之色。

“承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来,我敬你!”田内侍一饮而尽,廖启也不甘落后。

“明日就启程了,你不与阿蘅道别吗?”

田内侍无奈摇头,“不了,免得惹人猜忌。”顿了顿,又道:“我才得的消息,娘子死于堇汁【1】。”

廖启眉头拧成川字,愤恨道:“堇汁?那贱人竟给自己的亲生女儿用堇汁?”

堇汁是阴损至极的一种毒药。中毒者表面状似熟睡,实则四肢百骸,筋骨经络,无不痛彻心扉。

田内侍亦是心痛不已,“娘子受苦了。”

“子正,你一定要小心防范万宝,我怕他,会对你父子俩不利!”

田内侍点点头,“万宝仗着柳氏给他撑腰,愈发狂妄。好在陛下器重义父,万宝还不敢对义父造次。”

“子正,万宝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掉以轻心。柳氏在朝中有柳维风,后宫有万宝。表面看来,她与皇后、宁淑妃互相制衡。但她手中握有万宝这张好牌,要想拿捏哪个,易如反掌。”

田内侍默然沉思。

廖启又嘱咐,“子正,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得他关心,田内侍心头一暖,偏偏嘴硬,“承佑,我又不是毛头小子。”这些年他行走深宫,打探各路消息,自保之余还能步步高升,若有半点行差踏错,都活不到今天。

廖启也想到这层,略略心安,“三位郎君还好吗?”

“一切安好。你知道的,柳氏恨娘子远甚于郎君。皆因《沧水遥》在民间传唱甚广。一提起《沧水遥》就叫人想起殿下,继而想起柳氏委身于陛下”

“所以,陛下也容不得娘子。”

“或许,当年娘子断臂不肯医治,甘愿残废,并非向惠妍公主、宁淑妃示弱,而是向陛下示弱。”

“只可惜,娘子的用心,我们今日才懂。”

“懂了又如何?我们这群无能之辈,没保住娘子性命。若我们能堪大用,哪用得着她费心筹划生路?”热泪滚滚,烫的廖启面颊生疼。

“承佑,休要妄自菲薄。终有一日,我们会把这江山稳稳交予郎君手上。”

“何年?何月?”

田内侍轻咬下唇,默然不语。就着灯火,挑净鱼骨,摆到廖启面前,“吃吧!今晚为我践行,不说那些了吧!”

廖启指腹抿去泪痕,“罢了!罢了!来!我再敬你一杯!”

田内侍端起银碗与廖启碰了碰,仰头灌下。

酒是甜酒,入喉绵腻。

廖启又想到另一桩事上,“子正,今次为何选秦家庶女入宫?”

“哦!这个呀!独孤郎说秦十一娘担不起那般富贵。秦十娘倒是个有福的。况且,妃位还轮不到秦氏女,哪个入宫不都一样?”

廖启点头,“确实如此。那独孤郎明日随你一同启程,还是另有打算?”

“他前几日就走了,说是先回京都一趟,再去凉州见他师父。”

“高括在凉州?”

“是啊。天竺高僧要在凉州讲经。高括信佛,所以早早去了。”

廖启点点头,从旁拿过一方锦盒递给田内侍,“喏,这个孝敬你义父的。”

“哈!想不到廖知县也懂趋炎附势了?”田内侍打趣,拿过来揭开盒盖看看,唇畔笑容即刻僵住,“承佑,这可是你心爱之物啊?你舍得?”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聊表心意而已。”

田内侍不再推辞,收下了。

片刻静默,廖启为田内侍满满斟上一碗酒,沉声唤道:“子正。”

“嗯?”

“珍重!”

“你亦是。”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清早,玉姝揽镜自照,眼底青黑。好在水粉遮得住。

旁人看不出,张氏却看得出。

“玉儿,昨晚没睡好?”张氏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指腹轻抚玉姝眼角,心疼不已。

“嗯。阿豹做噩梦,挠我好几下。”

埋头吃鱼粥的阿豹空不出嘴表达不满,呜呜几声以证清白。

“阿豹离开娘亲不习惯,咱们多多疼爱它,慢慢就好了。”张氏嘴上说阿豹,心里想的却是玉姝。

他把玉姝交到她手上时,软绵绵一团。张氏抱着她,紧张的不得了。生怕抱不住摔了,又怕抱太紧勒了。

玉姝一天天长大,她一天天老去。可每当玉姝那双黑亮亮的大眼弯起,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娘,等阿豹长大了,咱们就熬出头了。”玉姝瞟了阿豹一眼,有点心虚。

这话封石榴经常说,“玉姝啊,等你长大了,你阿娘就熬出头了。”

同样说辞,意思却是完全不同。张氏长叹一声,转身去盛饭。

玉姝颦了颦眉,她隐约觉得张氏心里似乎藏了好些事。

赵矜的死,沈娘子深受打击。再加上对柳媞的怨念,使得沈娘子郁结难舒,挣扎几日,终于病倒了。吴阿巧衣不解带在沈娘子病榻前伺候。端茶递水,煎药喂饭,伺候的无微不至。

清早沈娘子用完白粥,吴阿巧挑帘进来,“师父,该吃药了。”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沈娘子老了几岁似得,面色苍白嘴唇泛青,眼底一重浅浅黑晕。

吴阿巧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羹匙搅动汤药,不住安慰,“师父,休要再想那些烦心事。”

沈娘子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由不得我不想,一闭上眼全是小愚的影子……”

“师父,您好好调养身子。待中秋时,咱们放天灯,乞求上苍善待赵娘子亡魂,好吗?”

沈娘子一听来了精神,“好!好!”

第三十八章 去过熙熙楼吗?

吴阿巧伺候沈娘子吃过药,又陪她说了会话,才告辞出了萦碧轩。

边走边吩咐雅儿去菜市买几条鲫鱼回来给沈娘子煲汤喝,全没留意怀抱一摞账册匆匆走近的简秀才。

俩人撞个满怀,账册撒了一地。

不等吴阿巧开腔责怪,雅儿跳出来为主子鸣不平,“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儿呀!”

吴娘子板起脸,喝斥,“休得对简账房无理!”

简秀才蹲在地上,划拉划拉把账册重新抱到怀里,歉疚道:“吴娘子莫怪!吴娘子莫怪!”

“简账房莫怪才是,我这婢子没规没距,不成体统。”

雅儿缩缩脖子,忙向简秀才福福身行礼致歉。

简秀才与主仆二人客套几句,迈步往萦碧轩里走。

吴阿巧在背后喊他,“简账房找师父何事?若不是太要紧的,还是等晚些时候再来吧。这会儿师父用了药,须得小睡一阵。”

简秀才住了脚步,转身对吴阿巧道:“崔管事的小孙子洗三,告假回家。临走前嘱咐我八月节该置办的东西这几天就该下定,省的到时候抓瞎。”

吴阿巧在京都传习所时,逢着上元、中秋都是她做主采办,想也没想,便道:“哦,比照去年就可以了。”

“是!菱、藕、石榴、柿子、糕饼正日送来。就是花灯……”简秀才颦了颦眉,略略压低声音,“蟠螭灯好还是莲花灯好,还是卷书灯、双喜灯?”简秀才在花灯铺子里看哪个都喜欢,尤其今年又出了许多新鲜式样,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吴阿巧眸中含笑,道,“这个嘛,我在京都时……”两人边走边说,吴阿巧讲的认真,比比划划,简秀才一心求教,听的也认真,不住点头。

雅儿跟在他俩身后,小脸苦兮兮,想不明白这俩人怎么聊到一处去的。

玉姝记起柳媞,自然也记起了沈娘子。

虞是是、柳媞、沈画秋三人是手帕交,感情极好。

赵矜幼年时与沈画秋见过几面,记忆中像苏荷一样爱笑,虎虎有生气。

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全都没有足够的耐心等上一时三刻,慌慌张张与她擦肩而过,不愿停留。

一连数日,玉姝的情绪难以平复。

即便苏荷整颗心都在担忧沈娘子病情,还是察觉到了玉姝的异常。秦十一娘也发现从崇德书院回来之后,玉姝有点不一样了。

“咱们下山时,玉姝就闷闷的,到她家门口,都没跟咱俩说一声就下车进去了。”苏荷夹起一个磓子填进嘴里。

她跟秦十一娘撇下玉姝,躲在槿园六角亭里边吃边说,秋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你说……”秦十一娘犹疑不定,还有点怯怯的问,“是不是叫什么东西魇着了?”

话音刚落,一股旋风嗖的擦着她俩后颈刮过去。

苏荷打个激灵,“哎呀,快别说了。怪渗人的。要我说,少女怀春吧?

语不惊人死不休。

秦十一娘红着脸锤她几拳,“混说什么!她才多大呀!”

“我混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咱们去书院在窗下偷听?”

秦十一娘点头,“记得,怎么了?”

“玉姝都听入迷了,我要不拽她,她都不能走。”

“你是说,玉姝看上书院的郎君了?”这么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秦十一娘眉头蹙起,“可咱们压根没瞧清楚人家长什么样啊。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全不知道。一见钟情,也得看仔细才行吧?”说着说着,忍不住掩嘴笑了,笑的促狭又招人恨。

苏荷又羞又气,把碟子一推,“就知道笑话我!不吃了!”

“好了,好了。你别恼嘛!”

苏荷腮帮子还是鼓鼓的,抱着肩膀不说话。

秦十一娘语调软和下来,“崇德书院的郎君也不是不好,就是……”

苏荷顺着台阶下来,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我怕玉姝以后日子不好过。”

八字还没一撇就说到门第上了!

苏荷最不耐烦听这些,又鼓起腮帮子,直摆手,“算了,算了,当我没说过!等问过玉姝再做打算吧!”白白吹了半天冷风,早知道把玉姝叫来问个明白多好!

三迁堂。

学生们摇头晃脑,齐声背诵,“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秋风渐凉,楚夫子早早把莲蓬衣找出来,褶子还未烫平斜斜遮在肩上,单手支头,双目紧闭,也不知他睡还是没睡。

待背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徒。”

楚夫子重重咳了一声,缓缓张开眼,“唔,今日到此吧。”

学生们起身毕恭毕敬向楚夫子行礼,楚夫子抬起眼角,沉声道,“卫顼、冯浅春还有林靖留下!”

被点名的三人不约而同心里一惊,卫顼害怕偷跑下山去熙熙楼的事叫夫子知道,这要是传回京都……想想祖父拍碎三张凭几的大手,卫顼心尖儿都颤。

父亲书房梁上悬着的那柄戒尺在冯浅春脑海中不断浮现,不知不觉间,冷汗冒了出来。

林靖吸吸鼻子,阿爹种田,阿娘跟妹妹们浆洗织补给他凑束脩,要叫夫子撵回家,如何能对得起他们?

“你们三个哭丧个脸作甚?”楚夫子把莲蓬衣裹在身上,“坐、都坐。”

三人忐忐忑忑,依言坐下。

楚夫子浅浅而笑,高深莫测的问,“你们去过熙熙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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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天花毕罗

三人不免惴惴,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楚夫子目光在他三人脸上逡巡一圈,手指弹桌,慢条斯理“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大山似得罩在三人头顶。

冯浅春还算镇定,咽了咽唾沫,声音细细,“夫子缘何有此一问?”

楚夫子裹紧莲蓬衣,笑的神神秘秘,“夫子先问,你们先答。”

卫顼轻咬下唇,颤声道,“去、去过的。”

此言一出,惹得冯浅春和林靖向他丢来好几记眼刀。

楚夫子点点头,哦了一声,沉默不语。

三人又交换了眼色,都摸不准楚夫子意欲何为。

冯浅春看看左边,卫顼家教极严,祖父父亲都对他寄予厚望。右边林靖家境寒苦,能进书院已是不易,若连累他书都读不成,实乃大罪一桩。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冯浅春深吸一口气,想把这事儿扛下来。

他刚刚张开嘴,就听卫顼沉声道:“夫子,这件事,说来话长。”

楚夫子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夫子想必也听说我小叔叔的事了吧?”卫顼满脸家丑不可外扬的有苦难言。搞得楚夫子也不得不正正颜色,再正正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我小叔叔卫嘉……”卫顼欲言又止,看也不敢看楚夫子。

楚夫子不耐烦的抿起唇角,替他说,“你小叔叔卫嘉身染重病,两年了,尚未痊愈。”瞟一眼鹌鹑似得卫顼,“谁不知道他离家出走了?”楚夫子与卫顼的父亲卫晋也有交情,提起这件事,更是絮絮不停,“卫嘉善音律,老侯爷非叫他文武双全,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因材施教,因人而异,并非全无道理。就拿你们三个来说吧。林靖刻板,冯浅春乖张,卫顼疏懒。你们啊,毛病不少,可对我这个夫子,你们从来都是不欺不哄,不瞒不骗的。”

闻言,三人心中一凛。不知所措的抬头看向楚夫子。

楚夫子继续说道,“哎,夫子啊,并不奢求你们各个封侯拜相,你们只要牢记忠信二字,也对得起咱们这段师生缘分。”

楚夫子目光放空,字字诚挚。

“夫子,我错了,以后再不偷跑下山了。”冯浅春眼眶红红的,哑着嗓子说道。

“夫子,我更是大错特错。坏了书院规矩,还想把错都推给我小叔叔。夫子,您罚我吧。”

“夫子,我比他俩痴长两岁。明知私自下山不妥,还不阻止,还……夫子,您要罚就罚我吧。”

楚夫子收起玩笑神情,面容一肃,“夫子早就知道!不过,你们知错认错,夫子颇为欣慰。”

冯浅春扁扁嘴,他们是孙悟空,楚夫子就是如来佛祖。任他们如何顽劣,都逃不出楚夫子的手掌心。

“行了。此事夫子暂且给你们记上。倘若不知改悔……”楚夫子皮笑肉不笑,挨个点指。

冯浅春一张俊脸揪成苦瓜,“不去了,夫子我们再不去了。”

楚夫子含笑瞟了冯浅春一眼,看向卫顼,“方才听你话中意思,卫嘉在熙熙楼?”

卫顼额头冒汗。方才想把去熙熙楼这事儿推给小叔叔,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夫子问起,就得老实作答:“我、我小叔叔化名丁卫……”

“啊?丁乐师是你小叔叔?”冯浅春诧异的大呼小叫,“卫五,别人就罢了,我俩你都瞒着?!”

楚夫子轻咳一声,冯浅春赶紧住了嘴,低眉顺眼的缩着肩膀,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此事,老侯爷知道吗?”

卫顼点头,“嗯。我写家书时详述此事。也好叫祖父放心。”

“算你懂事。怕只怕,你祖父亲自来永年县捉你小叔叔回去。”

“呀?那我不是害了小叔叔?”祖父那个炮仗脾气,说不定真能干得出来。卫顼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楚夫子大手一挥,“不怕!夫子帮卫嘉美言几句。”

卫顼仍旧惴惴。觉得还是给小叔叔通通气的好。

楚夫子扬起下巴,指指卫顼,“中秋时,在熙熙楼定个雅间,夫子请你们饮酒赏月。”

有玩有吃,冯浅春最高兴,差一点大笑出声。

“不过,再敢偷着去,夫子定不饶你们!”

楚夫子打完巴掌赏甜枣,把他们仨拿捏的服服帖帖。

眼瞅着中秋将至,沈娘子一日好过一日,再将养将养就能痊愈。张氏得知,特意做了天花毕罗叫玉姝给沈娘子送去。

秋日艳阳,懒懒撒在红檀千工床上。沈娘子素面朝天,半倚半卧,精气神儿倒是足足的,唇畔含笑,“叫你阿娘费心了,替我多谢她。”

再见沈娘子,恍如隔世。

“娘子无需客气。阿娘说,藉此聊表心意,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沈娘子浅笑道,“想来,你阿娘一定是良善温和之人,有机会必得当面谢过才好。”

“所以,才能有玉姝这样聪慧贴心的孩子。”吴娘子为沈娘子斟了一碗热茶,放在窗边稍稍晾过,才端给沈娘子喝。

沈娘子赞同吴娘子的说法,点头轻笑。

苏荷把天花毕罗捧到沈娘子面前,“玉姝阿娘做的玉井饭可好吃呐。上次我都没吃够!”

“嗯,你这馋猫都说好吃,那就一定好吃。”沈娘子看苏荷时,眼中满是宠爱,“我看呀,得赶紧给你寻个婆家。这么贪嘴,早晚吃成肥女,可就难嫁了。”

闻言,梁氏、雅儿还有吴娘子都抿嘴偷笑。

饶是苏荷脸皮厚,这会儿也羞的不行,捂着脸说软话,“哎呀,娘子,快别说了!我再不贪嘴了还不行?”

大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玉姝静静听她们说笑打趣,唇角微勾。细细打量沈娘子,她不再年轻了,眼角细纹随着表情时深时浅。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坎坷曲折,尽数深埋于她那对美目之中。

第四十章 有事瞒我?

玉姝还记得,贞元二十二年,虞是是请沈画秋过府饮宴。

那时,沈娘子已经嫁去并州了,说是回来省亲,实则想为夫君谋个实职。席间,虞是是和柳媞握着沈画秋的手,说一阵笑一阵再哭一阵,然后再说再笑再哭。

赵矜奏了一首《春花曲》。沈画秋直说羡慕柳媞好福气,有这么漂亮聪慧的女儿。

柳媞说了什么,赵矜不记得了。想必就是那些人前做戏的戏言。

小孩子不懂事,却最敏感,能分得清哪个真心对自己好。所以,赵矜才会整天黏着虞是是,缠着她学箜篌。相比箜篌,赵矜更喜欢羯鼓。可为了能和虞是是待在一起,小小年纪的她逼自己苦练。

贞元二十三年,沈画秋托人给赵矜捎来好多盏花灯,挂在她的千金苑里,漂亮极了。后来,虞是是笑着告诉她,沈画秋如愿生下一个女儿。

可是,为何现在的沈娘子有许多养女,却从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沈娘子用完天花毕罗,吴阿巧伺候她漱口,“师父,给赵娘子祈福的天灯上要写些什么?”

吐掉水,沈娘子印印唇角,“就写,愿小愚来生……”她想说长命百岁,又觉得活那么长,不开心也是枉然,“愿她来生喜乐安康。”

猛然间听到小愚二字,玉姝心如刀绞,眼眶酸胀。她努力克制,憋的喉间咸咸的。

沈娘子目光越过吴阿巧,投向玉姝,“玉姝,我们说话闷着你了吧?”

玉姝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连连摇头。

苏荷赶紧过来,拽住玉姝的手,“她不是闷的,是听不明白,急的。”声儿脆脆的埋怨,“别说她了,我都急呢。师姐回来,娘子就专疼她一个了。这才几天呐,你俩说话就跟打哑谜似得,旁人都听不懂。”

梁氏掩嘴笑道,“哟,没看出来阿荷还是个醋坛子哪!这么爱吃醋,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好?”

一句话逗得沈娘子笑的前仰后合。

苏荷涨红了脸,“不跟你们说了!”拽着玉姝就往外跑。

俩人跑出萦碧轩,苏荷才住了脚步。

“她们总拿我打趣,真是的!”苏荷气喘吁吁的抱怨,一回头,瞧见玉姝眼睛有点红。

“诶?你哭了?是不是我手劲大,弄疼你了?”

玉姝胡乱在脸上抹了把,“不是,可能是风急,吹的。”抬眼撞上苏荷满脸的不相信,便转移话题,“十五那天我跟阿娘在熙熙楼赏月,到时你来找我玩吧。”

“熙熙楼呀!”苏荷面颊红晕才消,这会儿又羞了个大红脸。她也想再见见那人,远远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又觉得这般不矜持,太不应该。

一时半刻,苏荷拿不定主意,斟酌斟酌,问道,“玉姝,我觉得,你从崇德书院回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秋风虽凉爽,阳光却暖融融的。两人溜溜达达,走的很慢。

“嗯?”玉姝抬脚踢开一粒小石子,“哪儿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玉姝,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是不是崇德书院的郎君?”苏荷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倒豆子似得问个不停。

玉姝忍不住笑,“阿荷,没有。不是。”

苏荷长舒口气,“哦,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

“是啊。十一娘说你跟崇德书院的郎君门第不相当,怕你以后受苦。”苏荷认认真真说道。

那天秦十一娘说的话,苏荷当时不爱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还是有道理的。这几天就想寻个机会劝劝玉姝。可她又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能照搬秦十一娘说过的话。

“阿荷,谢谢你。”玉姝笑着说道。

苏荷愣怔,明明玉姝还是玉姝,可神情语气又不大一样,更加担心,“玉姝,你是不是魇着了?”

玉姝抬眼遥望如洗碧空,喃喃道,“我只是,清醒了。”

饭菜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张氏抱着阿豹坐那儿发呆。就连玉姝开街门都没听见。阿豹耳朵灵,挣扎着从张氏怀里爬出来,朝门口喵喵两声,张氏才回神,扯开嗓子冲外边喊,“玉儿回来啦?”

“嗯!”玉姝关好街门,应了声。

这几天张氏心思越来越重似得,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明明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弄得玉姝心里没着没落的。

“饿了吧,快吃饭吧。”

玉姝从张氏怀里把阿豹抱过来。

阿豹乐的眼咪咪,一边呼噜一边拱进玉姝脖颈。

“阿娘,你做的天花毕罗,沈娘子直夸好吃,叫我好好谢谢你呢。”

张氏掰了一块胡麻饼,自顾自先吃起来,“嗐,谢什么呢。你在传习所,多亏沈娘子照顾。阿娘应该谢谢她才是。”

玉姝放下阿豹,洗了手,坐到张氏对面,“我邀阿荷一起赏月。”

“好。那十一娘呢?”

“她家规矩多,不知能不能跟我们玩儿。”

张氏给玉姝夹了筷子醋芹,“那你也得问一句,别冷落了她。”

玉姝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阿娘,你跟封老板很熟吗?”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

玉姝看似不经意的又问,“封老板对咱俩特别好似的。”她娘俩能自由出入熙熙楼、容舍、韵舍。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封石榴都会跟张氏一同分享。

“哦,石榴刚来咱们县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会儿你舅舅去世不久……”

“那咱们也回来不长时间吧。你俩像是商量好了,一前一后的。”

张氏颦了颦眉,把胡麻饼放下。明明都是些家常话,怎么好像字字都另有深意似得。

终于,玉姝还是忍不住了,“阿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张氏一天到晚欲言又止,她早就想问个明白了。

第四十一章 谜团

张氏轻咬下唇,盯住玉姝。

良久,才道,“那个,等过了中秋,阿娘带你去凉州。”

“凉州?”玉姝惊诧不已。

“嗯,凉州。去见你阿爹。”

“阿爹?”玉姝腾地站起身,“我有阿爹?”

玉姝阿爹做何营生,何处人士,年龄几许,张氏从来没提起过。玉姝说起阿爹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张氏伤心难过。

“这孩子。你怎么可能没有阿爹?”张氏嗔怪。

玉姝坐下。自己确实有点小题大做,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阿爹。可张氏突然说要去见这个从没见娘俩生活中出现的人,玉姝不止惊讶,甚至有些恍惚。

“那,为什么要去凉州?他为什么不来永年县呢?”

张氏又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那个,他,他去凉州听高僧讲经,所以,所以咱们顺便去看看他。啊,不是,是他顺便看看咱们。”仔细咂摸咂摸,好像还是不对劲,可绕来绕去的张氏也迷糊了,索性不改口了,反正玉姝明白大概意思就行了。

想起街坊四邻说的那些难听话,什么外室,休弃,玉姝忽然理解了张氏之前所有的一反常态。

“你阿爹是东谷人。”张氏面上带笑,眼神却是闪缩不定的。

东谷人?

玉姝眸光一黯。

她不介意尤蜜是东谷人,她也知道,并非所有东谷人都是坏人。正如并非所有南齐人都是好人一样。

可她介意玉姝是东谷人。

然而,骨肉血脉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张氏犹疑许多天想说的话,一旦说开了,就有些收不住,“那个,玉姝啊,其实,其实我是你养母……”这句话演练了千百次,真正说出来了就追悔莫及。

“什么?养母?”

养母二字对玉姝来说不啻于旱地惊雷。

玉姝难以置信的盯着张氏,声音颤颤,“你是说你不是我亲生阿娘?”张氏待玉姝掌上明珠一般,日常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可现在她说,她是养母并非生母?!

张氏眸中骤然涌出泪,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可她就是很想哭。

玉姝叹口气,“不是生母就不是吧。生娘没有养娘大。阿娘,你放心,以后我一样会好好孝敬你的,别哭了。”反正什么样的母亲,都比柳媞强上百倍。是不是亲生的,玉姝都不介意。

闻言,张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止也止不住。玉姝想起了远在鹿鸣山镜花庵的虞是是,红了眼眶。

张氏搂紧玉姝,“我的玉儿啊!”所有担忧烟消云散,玉儿还是她的玉儿,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待张氏情绪稍缓,玉姝拧了条帕子给她,试探着问道:“那我生母呢?死了?还是……”

“那个,其实,你父亲是东谷秦王,你母亲是秦王妃……”张氏抹了把脸,慢条斯理说道。

东谷秦王唐睿?

这一会儿功夫,玉姝惊讶的都快麻木了。

唐睿祖父随东谷德宗皇帝征伐高句丽,立下汗马功劳,被册封为秦王。唐睿承袭王爵之后,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在家除了静心礼佛,就是侍弄花草,十足闲散王爷做派。尤其安义郡主与皇子昕定下婚约之后,唐睿愈发低调。

既然玉姝是秦王妃所出,那为何会由张氏养在南齐?难道是因为玉姝天生残疾?这也说不通,秦王嫡女,怎么会因此而轻易弃养?

想不明白就得问,“我是被他弃养的?那他为何还要见我?”

“不是的。你父亲与我约定,待你及笄就送你回返东谷秦王府。”

并非不认,并非弃养。

“等到及笄?”

醍醐灌顶一般。玉姝想起封石榴几次三番提到她及笄如何如何。

一切早有预兆,怪只怪自己从没深究。

那么也就是说,“封老板也知道此事?”

“嗯。石榴、六斤、还有七郎都是知道的。”

“只有我不知道?”

“以前怕你年纪小,不敢说。现在说,也不算晚。”张氏讪讪笑着,“阿娘嘴拙,总也开不了口。”

玉姝哪舍得怪她。设身处地的想,这件事张氏最是为难,偏偏就得她对玉姝讲明。

“阿娘,我并非埋怨。此事于我,实在难以承受。”

“阿娘懂,懂!玉儿啊,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就连阿荷、十一娘都不能说,知道吗?”

玉姝点头。

就算张氏不嘱咐,她都不会说的。

“既不是弃养,那这些年他为何对我不管不顾?”

话题就此展开,张氏絮絮的讲述着十二年前的旧事。

玉姝出生时,适逢高括客居秦王府。那时的高括,并不似现在这般声名远播。

玉姝出生时,高括特意卜了一卦,说这个孩子及笄前必得远离父母,才能保证唐睿阖家康泰。

于是,张氏带着玉姝在东谷灵州安了家,隐姓埋名过生活。待玉姝长到五岁多快六岁时,秦王捎来话,说南边势旺,于家宅有利。

这个有利当然指的是秦王府。

彼时,张氏得到兄长病重的消息,便带着玉姝回到永年县住下。这里到底是张氏家乡,对张家知根知底,不能惹人猜疑,一切都得做的合情合理,没有破绽。

封石榴便在此时登场。来在永年县开了熙熙楼以缝衣为名付给张氏薪酬。

可以说,张氏骗过了所有人。

玉姝搂着阿豹斜倚在床上,把这件事前前后后梳理一遍。发觉还是有很多不合常理之处。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五年可以蹉跎?张氏能为秦王牺牲至此般境地,究竟她二人有何渊源?还有封石榴究竟为何甘愿听命于秦王,来永年县抛头露面开酒楼?

这个秦王,不简单!

京都。

连日赶路,舟车劳顿,却不见田内侍有一丝倦容。

他一回宫,就来向内侍监田贞复命。

田贞既是田内侍上司,也是他的义父。两人于这深宫里,相依为命多年。

“这趟去永年县,可还顺利?”田贞轻笑问道。

田贞面皮白皙透亮,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一点也不像年近六十的老人。或许因他常在皇帝身边伺候,唇角总是微微翘着,正好是令人心悦的弧度,不多不少。

“托父亲洪福,万事顺利。”说话间,田内侍双手呈上一方锦盒,“俗物一件,博父亲一笑。”

田贞打开,内里是白玉蟠螭纹带钩,玉质温润通透,雕工极为细致。

“呀,美物啊!嗯?”田贞目中含笑,看向田内侍,“哪得来的?”

“此乃廖知县心爱之物!”

第四十二章 霍洵美

“廖知县……”田贞仔细想想,“哦,是那个秘书丞廖启啊?”

“父亲好记性,就是他。”

元和八年,廖启与同僚饮酒时,暗讽柳维风庸碌无能。当晚廖启所言添油加醋传到柳维风耳中。田内侍收到风声,劝他向柳维风伏低做小,这事儿就算完了。

即便岁月磋磨,廖启文人风骨犹在。这种事,他是不屑做的。于是,没过多久廖启就被外放永年县了。

“忠直之臣,为父向来记得清楚。他啊,颇有点沈中丞当年的风范。”田贞面色不豫,将锦盒丢到桌上。

“父亲,您只记得他是秘书丞,怎么忘了他是我昔日同窗呐。这枚玉带钩,是我说要孝敬老父亲,他顾念儿的一番孝心,所以才……”

闻言,田贞阴转晴,眯起眼,含笑点指田内侍,“你啊,说话总是藏一半露一半,不肯痛痛快快的。”从盒内拿出玉带钩,攥在手中盘玩,“嗯,确实是件好东西。你这份孝心,为父收下了。”

“父亲高兴,儿也开怀!”

把玩一阵,田贞悠悠说道:“为父老了,这内侍监的位子,万宝可是虎视眈眈呐!你啊,该把心思用在陛下那儿才是。”

“是。这趟采选,儿挑了几个跟皇子昕岁数差不离,模样标志也聪慧的。应该能……”

田贞嘴角坠了坠,似乎多有不满。

田内侍纳闷,“父亲,儿离开京都之前,您还嘱咐千万办妥,难道事情有变?”

“赵娘子死于大平宫这件事,你知道了吧?”田贞沉声问道。

田内侍点头,“知道。”

“个中详情,你必然不知。为父说与你听。柳贵妃向陛下请旨,重开大平宫,粉饰一新。之后说要给赵娘子庆生辰,宣赵娘子入宫。赵娘子推脱不下,孤身前来。”

“娘子一人?”田内侍诧异。赵矜断臂离宫时,有一宫婢誓死追随,那婢子没随她一同入宫?

“一人。”

田内侍喉间酸涩。赵娘子是想给那婢子留一线生机,才如此行事吧。

“赵娘子未时末入宫,酉正便急召医女为娘子诊症。之后,便说娘子患心疾,需静养。七月中,就说娘子不治,殁了。其实,赵娘子死于堇汁。所谓心疾,不过就是为了面上好看罢了。”

以上,与田内侍了解相符。

“你知道,贵妃因何毒杀赵娘子吗?”

“因为《沧水遥》?”田内侍认为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何柳媞要毒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元和元年,赵旭初登大宝便要纳柳媞入宫。一向敢于直谏的沈奎力阻,文帝将其投入大牢,没几天就因病暴毙了。说是暴毙,个中缘由大家心照不宣。

宁庸更是运用手中妙笔,将他二人粉饰成才子佳人,红袖添香。也多亏了宁庸这支笔,惠妍打断赵矜胳臂一事,皇帝不但没有追究,还将宁庸的二哥宁廉擢升为正四品的尚书右丞,宁婕妤也成了宁修仪。

田贞轻笑摇头,“一曲《沧水遥》传唱经年,要杀也不会等到现在。”

田内侍蹙眉,“那是为何?”

“你知道莫州霍氏吧?”

田内侍茫然,“霍氏跟赵娘子的死又有何关系?”

“霍氏长子嫡孙霍洵美属意赵娘子。”

“怎么可能?”不仅荒唐,而且可笑。若不是还沉浸在赵娘子身故的悲痛中,田内侍这会儿怕是要笑出声来的。

“赵娘子虽长居镜花庵,可偶有画作、诗集乃至乐谱传出。尤其赵娘子身世曲折,更加让人怜惜,所以仰慕赵娘子的士人大有人在。霍洵美对她怀有倾慕之心,也属寻常。”

“霍洵美想要求娶赵娘子?难道他尚未成婚?”田内侍对莫州霍氏不大了解,印象里好像听说过霍家办喜事,跟谁结的亲倒是记不得了。

“霍洵美娶的是梁国公的孙女施氏。二人膝下有一儿一女。施氏因病故去,霍洵美为她守孝三年。孝期过后,梁国公入宫向陛下暗示霍洵美属意赵娘子。当时,陛下顾左右而言他,绕开话题。大概梁国公知道此事难成,再没提过。”

“父亲当时在陛下身边伺候?”

“嗯,陛下还与我打趣,说梁国公当霍洵美是亲孙子,续弦这种事,都要为他说项。”

“其实,何必要杀了娘子呢?给她许个人家也是好的。毕竟她,也该嫁人了。”以娘子的年纪,早该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田内侍不无伤感的说道。

“哎,赵娘子即便身处鹿鸣山,都叫梁国公开了金口,陛下早晚容不得她。”

“陛下容不得也就罢了。柳贵妃是娘子的生母啊!虎毒尚不食子,她如何能狠得下心?”

田贞轻笑,“你别忘了,她也是皇子昕的母亲。”

这天下早晚是皇子昕的,作为母亲,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包括赵矜。

“那三位郎君是否也……”

“未免天下人诟病,三位郎君暂且可保无虞。以后嘛……”田贞静默。斩草除根,只是早晚而已。

二人默默喝了几口煎茶,田贞问道,“为父还想问你,永年县钱氏一案,是何缘故?”

田内侍颦了颦眉,“父亲也听说此事了?”

“你忘了死刑须得陛下朱批!”

不止皇帝朱批,还命人阻拦数次才能批复,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贞元年间,那钱氏犯下的死罪。逃到永年县后,不守妇道与人通奸。而且还主使奸夫戕害小姑亲侄。所以,判她死刑。”田内侍绝口不提,钱氏乃是宁庸婢女。廖启在公文里记录的极为详细,无需过多赘述。

“此案涉及宁太学,所以……”田贞若有所思道,“陛下为此事还特意召见了大理司直来问话。”

“大理司直?百里极?”百里极是左都御史百里恪的侄子,查案很有一套。

看来皇帝对此案果然慎重。

“那宁太学……”

田贞颌首,“嗯,陛下也传了宁太学。”百里极就在皇帝的御书房里询问宁庸十六年前那桩旧事。

田内侍暗笑,果然叫廖启猜中了。

廖启将钱氏所犯旧案翻出,甚至不惜叫田内侍向贵楼买消息,并没指望皇帝与宁庸离心。他只想藉由这件事,埋一粒种子在皇帝心里。这粒种子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

“陛下似乎对这件案子格外重视,不过,最终还是御笔朱批定下钱氏死罪,秋后问斩。”

一命偿一命,本该如此。田内侍并不意外。

第四十三章 杨皇后

田贞曲起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话锋一转,“现在陛下为子嗣烦恼……”

人丁不旺子嗣单薄,确实是皇家有口难言的苦衷。

元和六年,韦美人曾为皇帝诞下一位皇子。皇帝欣喜不已,赐名治。韦美人也因此被晋封为昭仪。

哪曾想皇子治在三岁那年不幸落水身亡。韦昭仪承受不住这般打击,疯魔了。

田贞那时怀疑是柳媞为保皇子昕太子之位不被动摇,暗中加害皇子治。奈何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田贞也只能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

“不用争也未尝不是福气。”

闻言,田贞恨铁不成钢的板起脸,翘着兰花指戳上田内侍脑门儿,压低声音教训,“小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呐!你也太不机灵了,为父是这个意思嘛!”

力道不大,田内侍还是皱了皱眉,委委屈屈说道,“儿也是顺着您老的话说的啊。”

田贞掐着兰花指的手抵在腰间,不住叹气,“哎,你啊,你啊。”

“那,父亲,您究竟想说什么?能不能不绕弯子?”田内侍最怕干爹这副神情,好像他犯了多大错似得。

田贞朝他勾勾手指,声音压的更低,“大皇子,流落民间!”

“大、大、皇、皇子?”田内侍震惊的无以复加,张大的嘴巴里都能塞得下鸡蛋。

大皇子流落民间,这七个字,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皇后膝下只有一位丹阳公主,尚了蔡国公嫡子鲍良星。皇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柳贵妃的机会,若是找到这位流落民间的大皇子。那么,大皇子认祖归宗上玉碟,必定是记在皇后名下的。

到时,柳贵妃精心谋划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如此,甚好!

“父亲,陛下如何打算的?”

此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行事。万一陛下不允,又该如何?

田贞像是看穿了田内侍所想,轻笑道:“陛下命人查访,务必要将大皇子迎回宫。”

“柳贵妃那儿……”这件事要叫柳贵妃知道了,肯定坏事。

“瞒的密密实实。”

田内侍默然。多年来,深宫行走,使他有了一种独特的嗅觉。这一次,他隐隐嗅到了风靡云涌的味道。

宁淑妃、柳贵妃还有皇后三人在后宫形成鼎立之势。互相制衡,互相牵制。并且这种制衡与牵制直接影响朝堂。

这位隐于民间的大皇子,不论他是否能被封为太子,必将会成为打破后宫格局的最大助力。

凤寰宫。

杨皇后头戴凤冠,一身正红端坐绣屏之后,面带不豫,沉声埋怨道,“兄长,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透。你是不信任我这个妹妹了,还是与我生出二心来了?”

杨相与杨皇后样貌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容长脸,丹凤眼。但从外表来看,杨皇后不如柳媞娇媚。但她雍容大气,举手投足无不透显大家闺秀风范。

杨相爷细声安抚,“静芝,你说的哪里话?想我杨氏一族,得你照拂才有今日。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却是事关重大,所以我才特意瞒过你,向陛下回禀。

陛下命我等秘密查访,这就是说,陛下提防着柳氏呐!”

绣屏后,杨皇后沉默不语。

今日皇帝散朝,来凤寰宫与她品茗。

无意间将寻访大皇子一事和盘托出。杨皇后听了大为震惊,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利索。直到皇帝离开,她都没缓过神儿来。

她与皇帝做了多年夫妻,这般失态,不超过三次。

上一次,是皇帝说要封柳媞为充媛。她做梦都没想到,皇帝竟然对柳媞动了心思。

今天,皇帝对她说,原先府里的婢子红嫣为她产下的皇子流落民间。

杨皇后压根不记得什么红嫣。幸好凌俏从旁提醒。韦美人还是太子府韦昭训时,红嫣是她的贴身婢女,后来发卖出府了。

或许韦氏发现红嫣有了赵旭的骨肉,容她不下,又不肯处置的彻底一些,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如果是真的,皇子昕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了。

杨皇后确实是欢喜的。

杨相爷又道:“到时,寻回大皇子,记到你名下。日后封为太子,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后……”

“兄长,我劝你还是别高兴的太早。养在民间的孩子,会写几个大字就了不得了,能指望他什么?”杨皇后站起身,绕到绣屏前,“再则,那柳氏能乖乖任你们摆布?她啊,必得从中作梗,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静芝啊,此番陛下不想叫柳氏知道,你深想一层,那就是陛下不信柳氏了啊!而且,我听说皇子昕行至无状。陛下对他,甚为失望。”

杨皇后眉目轻转,“兄长,你继续说。”

“从柳氏入宫,陛下对她宠爱有加。尤其产下皇子昕以后,更是帝宠不衰。你看那柳氏,不仅以美貌迷惑陛下,还时时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做派。到头来,又怎样?一个赵娘子,不就叫她露出马脚了?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你说陛下怕不怕?”

“兄长的意思是……”

杨相冷哼一声,“我看啊。赵娘子一事,是陛下有意试探她。她要对赵娘子尚存母女情意,为她说几句好话,许她做霍洵美继室。说不定陛下念她心善,又多生出几分爱来,也就不会着急寻那大皇子了。她啊,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皇后垂首细想想,“兄长此言确有道理。想来通过此事陛下也看清柳氏的真面目了!”

“所以啊,你的失态正是陛下乐于见到的。这说明你我二人万事以陛下为尊。”

杨皇后终于展露笑颜,“我与陛下少年夫妻,感情自然与别人不同。”

“近来,宁氏也有麻烦。陛下前几天召大理司直百里极与宁太学觐见。三人在御书房里倾谈许久。”

“所为何事?”杨皇后纳罕,大理司直一年见不到皇帝两次,况且还扯上个宁庸……

“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三姨娘家外甥,叫丁汶的那个,在城郊被人捅死了?”

论起来,丁汶还得称呼杨皇后一声姐姐。

杨皇后仔细回想,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哦,是他啊。不是说凶犯跑了吗?丁家还跟宁家闹了一阵也没占着便宜,后来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第四十四章 彼此依靠

“是啊,你说好巧不巧的,那凶犯跑到永年县又犯了事,被廖启捉住,判了死刑。其中牵涉旧案,所以陛下特别慎重。”

话虽如此,杨相隐隐觉得此番皇帝的慎重好像格外不同。

杨皇后只关心结果,“陛下如何决断?”

“秋后问斩。”杨相顿了顿,又道:“这个时候,你对宁淑妃别太冷淡。”

“哥哥的意思是……”杨皇后明明知道,偏得问清楚,才踏实。

“你与宁淑妃联手,才能对柳贵妃构成更大的威胁。把那些私人恩怨放下,咱们图的,是杨氏代代兴盛。”

杨皇后颌首,“哥哥放心,我省得。”长舒口气,问道:“陛下派谁去寻那大皇子?”

“还用问嘛!自然是百里恪。”

百里恪武举出身。先是做千牛卫,之后调入督查院任监察御史,直至现在的左都御史。

杨皇后叹息,“他才是陛下真正信任的人呐。”

八月十五,天公作美。圆圆的月亮像一颗超大夜明珠,遥遥悬挂当空。

卫顼、冯浅春等人与楚夫子悠哉悠哉进了熙熙楼。

他们沿街而来,见别家酒店鼓噪嘈杂,还担心坏了赏月的兴致,一踏入熙熙楼里,却是瞬间感觉神清气爽。台上乐师轻抚瑶琴,曲调柔缓。

散台虽说满座,却不见猜拳胡闹。只一味吃酒赏月,吟诗作对。

有人诗兴大发,便唤来文房,即兴书写,写的好的,得个彩儿,写的差的自罚三杯,一笑了事。

楚夫子眼前一亮,赞道,“雅致!”手握扇柄,敲在卫顼、冯浅春、林靖额头,“你们三个,此等风雅之所竟然瞒着夫子,一会儿先罚你们三杯!”

冯浅春吐吐舌头,打趣道:“夫子,熙熙楼的郎官清入喉清冽不上头,别说三杯,就是喝三坛我也愿意。”

楚夫子白他一眼,“贫嘴!”

还是上回的雅间,推开窗,上对圆月,下能眺望容舍盏盏彩灯闪烁。楚夫子当真满意的紧,不住嘴的说合他心意。

封石榴在容舍前设下香案,率众人拜月后,糕饼鲜果,蜜饯美酒,还有堆得小山似的蟹子便上了桌。

张氏特意拎着玉姝耳朵叮嘱,“切不可多吃蟹,寒凉物最好少用。”

玉姝连连点头答应,拿起一串葡萄,跟着绮罗溜溜达达,你一个我一个吃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封石榴望着玉姝背影,问张氏,“玉姝没事吧?”

“没事。我跟她说了以后,闷了好几天。”叹口气,“都怪我,心急了些。”

封石榴递给她几片杏脯,“不急,不急。总不能在路上跟她说吧?”

“这倒是。”

“定好何时启程了吗?我想与你们一道。”

“你也去凉州?”张氏转瞬了然,“去见你父亲?”

“嗯。哥哥写信来说父亲陪殿下一起去凉州,所以我……”

“你就当出去玩儿,散散心!见了你父亲说几句软话,父女俩哪有隔夜仇。再说,他也是一心为你打算。”

“去年父亲生病,兄长叫我回去,我没回。现在想想是我不对,万一父亲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所以,我想趁这次机会好好弥补。”

“这就对了!我后日去传习所帮玉姝告假,咱们打点打点,二十就走,如何?”

“行。”

绮罗时不时从玉姝手上叼个葡萄,迈着细长腿,走走停停,最终还是绕到卫嘉跟前。

玉姝挑眉,正撞上卫嘉笑眼,“你喜欢绮罗?”两年前,赵矜在鹿鸣山阴差阳错赠与卫嘉一本乐谱。虽说两人全赖满荔传话,可他的声音还是记得的。玉姝细看他眉眼,与丁玫有八九分相似,却比丁玫更加英气、俊朗。

“是啊。绮罗很美。”玉姝笑着回答。

祖父爱鸟,各种各样的鸟。专门设了飞羽苑,搜罗天下奇珍飞禽,也有许多仙鹤。有时祖父批折子倦了,就带她去飞羽苑喂鸟。

卫嘉顺了顺绮罗背羽,“也很有灵性。”

谁说不是呢?

祖父驾崩,飞羽苑里,群鸟悲鸣三日三夜。

人若没有人性,还不如禽兽。

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柳媞。

鱼六斤捧着一大盘月饼走过来,正好看到玉姝微微颤抖的手,“玉儿,你冷吗?”

“不。不冷。”抬头看向鱼六斤时,玉姝笑容满面,“月饼好吃吗?”

鱼六斤递给她一个印着西施醉月的饼,“尝尝看。”顺手也递给卫嘉一个。

二人接了,齐齐咬下去,“好吃。”玉姝笑着赞道。炒香的核桃仁、花生去皮、黑白芝麻、饴糖、还有少许丹桂花,就是刚刚好的味道。

卫嘉也笑道,“挺不错的。”

正吃着,卫顼与冯浅春远远向他们走来。

玉姝带着绮罗回避至檐廊。

冯浅春想结识鱼六斤许久了,奈何没人帮他引荐,如今有卫嘉这层关系,冯浅春终于能够如愿。

到了近前,互相介绍一番。冯浅春不住夸赞鱼六斤技艺高绝。

园中寂静,交谈声偶然传来,玉姝听出卫顼的声音,就是书院堂辨,高谈阔论的那位。抬眼看去,仅能分辨出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少年,可惜看不清眉眼。

冯浅春拽着鱼六斤问长问短,恨不能叫鱼六斤当场变几个戏法给他看才痛快。卫顼则是请卫嘉随他去见见楚夫子。

寒暄一阵,他们便一同往熙熙楼走去。

“玉儿,原来你在这儿。”张氏怕她口渴,拿菊花茶给她喝,找了半天才找着。

玉姝边喝,张氏边絮絮说道,“玉儿啊,咱们二十启程,你说好不好?”

“好。阿娘做主就行了。”早走晚走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区别。其实,她真正想见的是在豆腐铺门前偶遇的那位老和尚。

僧人行脚,算算日子,差不多与她同时到达凉州。不知他们在哪家寺院挂单,想寻只怕不太容易。

“封老板也一起……”

“那更好了。有封老板陪阿娘说话,路上就不闷了。”

整件事,张氏、封石榴这样的局外人才是最无辜的。想保家宅平安干嘛不多贴几张门神,非得让不相干的人为他放弃原有的生活。

热热的菊花茶下肚,玉姝额角都冒了汗。张氏忙帮她拭去,还不住叨念,“待会儿汗消了再去玩,秋天风冷,别着了风寒。”

玉姝笑着应了,就势扎在张氏怀里。张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唬了一跳,继而轻笑揽住她的肩头。

月光下,母女俩彼此依靠。

第四十五章 噩梦难醒

人月团圆的日子,镜花庵里却是冷冷清清。

一灯如豆,虞是是端坐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左手捻动佛珠,右手执犍稚轻敲木鱼,口中喃喃吟诵经文,本该心无旁骛,眉头却扭成川字,仿佛念诵的是一段噬骨谶语。

只要她微微张开眼睛,就能看到在她三步之内的白瓷瓮。

里面,盛着小愚的骨灰。

她的小愚。

入宫前,虞是是握住小愚的手絮絮的说了好多话。她怕小愚再也回不来,她怕再也没有机会说。

“师太……”满荔在门口小声唤她,鼻音很重。

能哭也是一种福气。

“进来吧。”虞是是终于睁开眼,便看见了那樽白瓷瓮,心尖钝钝的痛。

她想哭。

在万宝说“赵娘子心疾不治”时,就想哭。

她忍住了。脊背挺的笔直,努力展露出天家风范,睥睨众生的气势。她不能在万宝面前哭,绝对不能。

满荔已过花信,身穿素白,哑奴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手炉。两人鬓边都插了一朵小小白花,双眼哭的通红,桃子似得肿着。

她们知道,这一夜虞是是要为赵矜彻夜诵经,度她早登极乐。

山中寒凉,已经需要盖棉被,灌汤婆子了,可虞是是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她盯着手炉看了好一阵,本想问“给小愚送去了吗”,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那一抷骨灰,就是小愚?虞是是恍恍惚惚,这噩梦,为何还不醒?

传习所。

沈娘子带着收养的女孩子们一起拜月吃月饼。

大病初愈的沈娘子清减许多,一对眸子倒是格外莹亮。

得了吴阿巧帮忙,简秀才将传习所装扮一新。沈娘子向来眼光高要求高,这次都不住的称赞他差事办的好。

吴阿巧在家陪爹娘吃过团圆饭,赏了会月应应节,便赶来传习所陪沈娘子放天灯。

“八月节在家陪伴父母才好……”沈娘子目中含笑,嗔怪道。。

“爹娘不贪热闹,睡得早。我还想多玩会儿呢。”吴阿巧指指雅儿手中的篮子,“这葡萄是今天才摘的,正新鲜呢。师父,您尝尝。”

吴阿巧左右环顾,不见凤翥人影,“师父,待会儿我拿几个月饼送去栖霞馆吧。凤翥先生肯定没睡。”

沈娘子摇头,“她最不喜中秋。”

“哎,这么多年了,凤翥先生还放不下心中执念。”吴阿巧慨叹。

“父兄丈夫都舍她而去,谁又能放得下呢?”沈娘子抬头望月。

满月当空,在她看来却不完满。

吴阿巧惊觉自己说错话,勾起沈娘子的辛酸往事。赶紧岔开话头,“今年简账房特意定的熙熙楼的月饼。我听说,熙熙楼出的新点子,用徘徊花酱做印泥,在月饼上戳了西施醉月啊,嫦娥奔月什么的,味道如何啊师父?”

沈娘子重现笑颜,食指戳上吴阿巧脑门,“你啊,这副贪嘴的模样跟阿荷像极了。要叫师妹们看见,准得笑你。”

闻言,吴阿巧咯咯笑,又说些趣事逗她开心。

两人相携来到槿园的草地上。

天灯已经准备好了。雅儿捧来笔墨,沈娘子想起枉死的小愚,又是一阵阵心痛。提笔写下,“祝愿小愚来生喜乐安康。”

放下笔,沈娘子不免悲叹,“贞元二十二年,我回京都省亲时,第一次见到小愚。才五六岁大的孩子,就会弹《春花曲》了。我就想,要是我也有个像小愚一样聪明漂亮的女儿该多好。

转过年来,六七月间,我在泉州买了许多盏花灯送去太子府。是是给我写信说,那些灯小愚喜欢极了。”

沈娘子泪盈于睫,指尖轻触墨迹未干的那行黑字,“我今生还没过完,小愚已经去往来生了。”

吴阿巧怕沈娘子感怀伤神,忙安稳道:“师父,赵娘子在天有灵必定不愿您为她如此伤怀。”

沈娘子缓缓颌首,“你说的对。”

天灯徐徐升空,沈娘子双手合十,虔心祝祷,“但愿小愚来生能有真心待她的母亲。”

苏荷拜完月,前思后想,还是去熙熙楼找玉姝了。

“这蟠螭灯跟传习所的一模一样,也是在满堂彩定的吧?”苏荷指着头顶的花灯问道。

檐廊下摆了矮桌、锦凳。矮桌上碟子摞碟子,全是好吃的,玉姝翻出月饼递给苏荷一个,“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尝尝月饼如何?”

苏荷接过来,就着灯光看看,上头印的嫦娥奔月,“我在传习所吃的是西施醉月。”一口咬下去,不住嘴的说,“这种也好吃!”

西域的枣子去皮蒸熟、湘潭县莲籽去心蒸熟和上百花蜜,少许薄荷汁液,中间包一粒蜜汁板栗,外皮酥软香馥,內馅甜而不腻。

“你出来时跟沈娘子说了吗?”

“嗯,说了。”苏荷拂掉唇角饼屑,“我来时,娘子与吴师姐放天灯呢。她俩总说小愚小愚的,就是不知这小愚是谁。”

玉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着,“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不问。娘子每次说起这个小愚,眼圈儿就红。怕是故交至亲之类的,问了娘子伤心。”

玉姝想不到苏荷也有心细如尘的一面,一时间有点接不上话。

“对了,吴师姐能留在传习所了。娘子说让她帮忙打理庶务,也好叫崔伯伯能有时间多回家看看小孙子。”

公函往返,一来一回所费需时。“这么快就定下了?”

“嗯。吴师姐说京都传习所有的是人巴巴等着有个空缺,她走了马上就有人填空。所以京都那边特别迅速。”

玉姝点点头,“这倒是。”

这几年吴阿巧的爹娘把房子翻盖又翻盖,又置了十亩良田,日子过的挺红火。老两口愁就愁在吴阿巧的婚事上,都二十多了还没嫁人。

“阿荷,我过几天就跟阿娘启程去凉州了。”

“啊?”苏荷张大嘴巴,“你去凉州做什么?”

“我陪阿娘去凉州听高僧讲经。”

苏荷眸光一黯,“哎呀,你走了,谁陪我玩儿呀。”

“十一娘啊,有她陪你总不会闷的。”

提起秦十一娘,苏荷更加郁闷,“她现在天天练绣花,左手绣右手绣,双手绣,就跟绣不够似得,可用功了。”

这几天玉姝对身边的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更不要说留意秦十一娘了。

“是吗?她这么刻苦啊?”

“就是啊。你说她是不是落选,受了打击?”苏荷嘟着嘴,眉头拧到一处。

玉姝笑着说,“打击倒不会。或许她另有打算吧。”

第四十六章 花好月圆

“另有打算?”苏荷想了又想,明白玉姝所指何意,“你是说,她想入宫做女工?”

凡是能入宫做女工的,基本上都有绝技傍身,否则后浪推前浪,早晚要被刷下去。

“做女工?”玉姝含笑摇头。以秦十一娘的出身根本用不着筹谋生计。怕就怕她想要的太多,到头来,反而苦了自己。不过这些玉姝并不想对苏荷言明。

她俩说的热闹,尤蜜走到跟前都浑然不觉。

“玉姝,送你盏兔儿灯玩。”他手上拿着两盏,却递过去一盏。

苏荷被他唬了一跳,一双大眼盯住尤蜜,脑子嗡的一声。

或许感受到了苏荷热切的目光,尤蜜目光投向她,浅笑道:“你一定就是阿荷,我总听玉姝提起你。”

苏荷脸颊发烫,忙垂下头,缩着肩膀,不知所措。玉姝笑嘻嘻打圆场,“我们俩人一盏灯,怎么分?”

尤蜜原想留下一盏自己玩,玉姝这样说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手一伸,两盏灯递过来,“那就都给你们吧。”

“这还差不多。”玉姝莞尔接过。

“我刚学了新曲子,一会儿你们来听。”

玉姝高高兴兴应了。

待尤蜜走远,苏荷才敢抬头,对着尤蜜渐行渐远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她对自己失望透了。

“他不是难相处的人,等你跟他熟悉了就好了。”玉姝拍拍苏荷手背,安抚道。

苏荷愣怔。

此时的玉姝像是姐姐在担心妹妹难嫁,帮她牵线搭桥之余,还得顾及着妹妹那点少女的小矜持。

封石榴与张氏回到屋里,一人一碗白酒,就着南乳花生边喝边聊。

“冬衣带上几件吧。凉州那边比咱这儿冷。”张氏提醒道

“嗯。”封石榴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你觉不觉得玉姝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话题转的蹩脚生硬,显然她早就想问。

“不一样?”张氏眨巴眨巴眼,细细想来,“好像是有点。她现在不睡懒觉了,起来就帮我打好洗脸水。晚上睡前,给我捏肩捶腿的。”

玉姝对张氏好,封石榴也高兴,可嘴上偏不饶她,“你就炫耀吧。”

张氏抿嘴偷笑,“还不是你问我才说的嘛!”

几碗酒落肚,封石榴有点晕晕的,斜倚在引枕上,“你说他,是不是想把玉姝带回去?”

张氏不语。信上只说见玉姝一面,其他的都没提及。所以,张氏一直从没往这上想。

封石榴这一说,张氏有点慌。

再怎样,那也是玉姝的亲生父母,拦是拦不住的。

“哎,带回去也是应该的。”话虽如此,张氏难免心痛。

封石榴微有醉意,大咧咧的摆摆手,“不说那些扫兴的。来,干!”

熙熙楼雅间。

林靖总觉得鱼六斤会巫术,缠着他问这问那。

冯浅春次次都是来捧鱼六斤的场,自然不高兴林靖唐突鱼六斤。不用鱼六斤张口,冯浅春就驳回去。两个人争执不下,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鱼六斤也不调停,跟卫顼两人聊天喝茶吃月饼。

卫嘉与楚夫子立于窗前,临风赏月。

从背后看,两人长身鹤立,颇有文人风骨。若是凑近仔细听,必定大失所望。

“你这小子,非得把老侯爷气死不成?”楚夫子瞟卫嘉一眼,低声责怪。

当年卫擒虎纳丁玫为妾,几乎轰动了整个京都。

更有甚者,还传出有仰慕丁玫的乐师为此事投缳自尽的。

丁玫那一把好嗓子,人人都爱。先帝自然也爱。

丁玫出身微贱,自幼拜入名震四方的歌者华存门下。十六岁时,以一曲《孔雀东南飞》而扬名。自此便开始了四方献技的生活。直至她回到南齐,被先帝请入宫中表演。

先帝对她青睐有加,不止一次暗示想要她长居后宫。

丁玫不愿意。

她宁肯为妾,也不愿做一只被关在后宫的黄鹂。

没人知道她与卫擒虎如何开始,等人们惊觉丁玫看向卫擒虎,眸光璀璨若星子,卫擒虎已经张口向先帝要人。

真的是要人。

卫擒虎大马金刀直入御书房,跟先帝说,他要丁玫。就这样,年近四十的卫擒虎纳了二十出头的丁玫为妾。

丁玫入了卫府之后,尽心侍奉卫夫人,孝敬公婆,爱护子侄,谨记自己的身份,从没有逾矩的言行。

卫家上上下下对她无不交口称赞。卫夫人也与她情同姐妹。

奈何天妒红颜,丁玫生产时血崩身故,卫擒虎心痛不已。于是,对卫嘉愈发寄予厚望。

谁知道,五岁开蒙,卫嘉不爱写字爱吹笛。八岁学诗,卫嘉张口就唱《念奴娇》。

他身上流着丁玫的血,是天生的乐师。

卫嘉哈哈笑,“放心吧。父亲身子骨儿硬朗着呢。我听五孩说,他抬手就拍碎三张凭几。”

楚夫子干笑几声,“呵呵,我要是你肯定吓的心尖儿都颤。”

“为何?”

楚夫子上下打量打量卫嘉,严肃且认真的说:“我看你没凭几结实。”

卫嘉死鸭子嘴硬,“父亲、父亲舍不得吧。”

这回换楚夫子哈哈笑,笑够了,拍拍卫嘉肩头,“应该是舍不得的。”

冯浅春跟林靖还在争论不休,鱼六斤手摇折扇,浅笑道:“二位郎君,可否听某一言?”

两人同时收了声,看向鱼六斤,就见他用折扇盖住左手,不疾不徐拿起折扇,掌心赫然现出两只盛满白酒的酒盅。

“看!我就说是巫术吧,你还不信!”林靖调门儿拔高好几度。楚夫子也迈步过来,“呀!有戏法看,怎么也不叫我!”

卫嘉笑了,“这算什么,六斤上次还把生鱼变成鱼炙了呢!”

“夫子,肯定是巫术!”林靖还是坚持。

楚夫子道:“林靖,你还真是固执。娱人,愚人,一字之差而已,我们做看客的何苦较真?太较真了,娱人就变愚人喽!”

冯浅春在一旁帮腔,“夫子所言有理,林靖确实不解风情,榆木疙瘩似得。”

“但他起码坚持自己的判断,也敢于宣诸于口。明知会被人驳斥,依然不为所动。这就很了不起。”

冯浅春若有所思闭口不言,楚夫子目的达到,话锋一转,“行了,这又不是学堂,咱们是来赏月吃酒的。”

话音刚落,就听落下传来悠扬琴声。

卫嘉耳朵灵,一听就知是尤蜜上台了。

玉姝跟苏荷隐在舞台幕布之后,比在雅间听的真切。苏荷唇角含笑,手掌轻轻打在膝头,和着拍子。

熙熙楼里,文人墨客推杯换盏,吟诗作唱。台上琴声悠扬,身旁知己相伴,此时此刻,玉姝别无他求,惟愿花长好,人长健,月常圆。【1】

第一章 馆陶十六娘

马蹄踢踏,缓缓往城门口驶去。

玉姝搂着阿豹,挑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清晨薄雾笼罩下的永年县城,宛如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娇俏可人。

自己就好似红尘过客,刚刚到埠又再登程。前途茫茫,一如她迷惘的心,难以预料。

张氏给玉姝身后塞了一个引枕,“玉儿,睡会儿吧。”

“第一次出远门,哪能睡得着啊。你别管她了。”封石榴笑着从玉姝怀里把阿豹捞过去,“几天不见我们阿豹,还怪想的。”拿出几条小鱼干,喂给阿豹吃。

有好吃的,阿豹顾不得矜持,叼住一个猛嚼。

玉姝想起了离宫那日。

天空黑压压的,下着瓢泼大雨。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外边哗哗水声。不气不恼,不恨不怒。甚至还很没出息的,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然而,胳臂传来的剧痛,搅得她连眼睛都合不上。

从京都去往鹿鸣山,一天路程而已。可她却觉得这条路格外漫长,漫长的好像此生都无法驶达。赵矜从皇城带出来的,除了一条残臂,就只有满荔。那个拼死都要与她共同进退的小宫婢。

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断拼合起来,就是柳媞处心积虑的算计

柳媞把她带进宫,并非舍不得又或者重感情。而是要她当一面挡箭牌,为她遮挡宫里的明枪暗箭。

马车里的气氛因为玉姝不能言说的愁闷而静默下来。

张氏以为她怕见秦王所以苦恼,握住她的手,哄道:“我的玉儿乖巧懂事,人见人爱!”

玉姝将错就错,暂且将那些苦楚搁下。揽住张氏胳臂,扎到她怀里,娇声问道,“阿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张氏语结,求救似得目光落在封石榴脸上。

封石榴正逗阿豹玩儿,被玉姝这一问,也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想,才道:“你父亲很和善。”

玉姝眼角抽了抽。封石榴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漏。

秦王虔心礼佛多年,就算不和善也得做出和善的样子。

然而,玉姝印象中的秦王并非如此。

沧水一役,与南齐军作战的周确,正是秦王手下大将。

周确是谁?人称他,东谷战王,戎马一生。能令如此悍将唯他马首是瞻的人,又怎会是无欲无求的佛弟子。

出了城门,向西而行。

这一路上,封石榴不放过任何一个买土产的机会。就连车夫老包都直夸封老板不愧是女中豪杰。等她们抵达赤乌镇时,后边还跟着一辆装满大大小小礼盒的马车。

赤乌镇离凉州还有几百里的路程。她们要在此地稍作休整再继续赶路。

沿途食宿都由封石榴打点,到了这里,封石榴没带她们去客栈打尖,而是直接驶入一处民宅。

门口有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候着,看见马车到了,赶忙迎上来。

封石榴刚一撩开车帘,亲亲热热唤了声,“顺婆婆。”

“娘子!”顺婆婆眼中隐隐泪光闪动,伸出手搀住封石榴,“娘子累了吧?这一路上辛苦了。”

封石榴含笑说了声不累,转身跟玉姝说道:“这位是顺婆婆,你们需要什么吩咐她来打点就好。”

玉姝点头应了。

这所宅子收拾的极为干净,时值初冬,院里的柿子树上结了许多红柿子,远远看就跟小红灯笼似得,那么喜兴。

阿豹在车上窝了一路,玉姝把它放下来跑跑。乐的它追着落叶撒欢儿的玩。阿豹已经长成半大猫了,平时吃的好,长的特别壮实,一对眼随了云绵,黄水晶一般莹亮。

顺婆婆看的高兴,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笑。

阿豹就跟回了家似得,一点都不认生,跑到顺婆婆跟前,仰头看看她,喵喵叫几声像是跟她打招呼。

顺婆婆惊讶,“小娘子,它不怕人呢!”

玉姝弯起眉眼,“嗯,阿豹开朗又活泼,性子可好了。”

“哎呦,还有名儿呢。”顺婆婆开心的笑起来。

阿豹玩了一阵,天就擦黑了。顺伯也把晚饭预备好了。

大瓷碗里盛着热乎乎的羊肉汤饼,上边铺了一层切的薄薄的羊肉,嫩绿的香葱芫荽,色香味俱全。解腻又开胃的糖醋茄,蒜梅做小菜。

玉姝胃口大开,一碗面吃的底朝天。

顺婆婆贴心的给阿豹准备了一小碗羊肉粥。羊肉切的碎碎的,香喷喷的。阿豹边吃边呼噜,高兴坏了。

吃饱喝足,玉姝洗了澡换上干净中衣,坐在床上。长发披散着,张氏坐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给她梳顺。

“玉儿。”

“嗯?”

“想好见到你父亲要说什么了吗?”

“没有。”玉姝老实作答。对她来说,秦王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见面说什么呢?这个问题还真是个问题。

“那你就低眉顺眼的,跟你父亲聊聊写字、下棋之类的。装做大家闺秀的范儿,准不会错的。”

闻言,玉姝哑然失笑,“阿娘,什么叫装做大家闺秀的范儿?”

张氏眸光一黯,手上动作慢下来,颇为感慨的说道:“哎,都怪阿娘没读过书又没见识,教不了你。要不还用得着装嘛!你本来就是大家闺秀。”

玉姝扭过身来,对上张氏的目光,“阿娘,你善良、热心又正气。能跟你做母女,是我的福气。”她才不想做什么大家闺秀,如果可以,她想和张氏在永年县的小院儿里生活一辈子。

然而,她不能。她的牵挂太多太重,她想再见虞是是、满荔、还有三位哥哥,她必须一路向前。

张氏双臂环住玉姝,眸中含泪,哽咽许久,才道:“我的玉儿啊……”

许是太累了,玉姝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张氏起得早,喂过阿豹,带着它在院子里玩儿。

玉姝穿好衣裳,打开门,一股冷风直扑面门,“嘶,今天真冷。”

张氏赶紧把她推进屋里,“你这孩子,别冻着!你乖乖等着,阿娘给你打水洗脸!”

阿豹见玉姝醒了,扔下追了一半的黄叶,乐颠颠跑到她跟前,细着嗓子喵喵几声。玉姝把它捞进怀里,问张氏:“阿娘,封老板呢?”

张氏已经走到檐廊,脚下一滞,头也没回,顺嘴答音,“哦,她出去了。”

去哪了?

玉姝不禁好奇。

洗漱完,吃完饭,都快到晌午了。

天儿太冷,人就不爱动。玉姝懒洋洋倚在床上。

张氏坐在床沿想劈线绣花消磨时光。

阿豹看见彩线,眼睛都直了,翘着细尾巴窜到张氏腿上,小爪子不依不饶的抓来抓去。张氏惯着它,索性逗它玩起来。

玉姝侧过身来,“阿娘,讲讲封老板的事儿吧。”

“石榴啊,也没什么可说的。”张氏想了想,“她复姓馆陶,行十六……”

“馆陶十六娘。”玉姝喃喃着,眸光微动。

东谷馆陶,有名的商贾之家,族中经商奇才辈出。怪不得封石榴做生意那么厉害,仅用了几年时间就把熙熙楼做的有声有色。

第二章 沈宏阁

封石榴带着她那一马车土产,来在赤乌镇镇北寒梅山庄。

赤乌镇位于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所以沈宏阁在此地开了分店。人人都以为沈宏阁的老板姓沈名宏,其实沈宏阁真正的老板是封石榴的哥哥,馆陶信。

二人对面而坐,品茗叙话。

“十六娘,你那熙熙楼的名声大的,都传到东谷了。”馆陶信已过不惑之年,脊背如松柏挺直,一身玄色,宽袍大袖。眉目与封石榴一般,细长温和。手里攥着一枚雕工细致的红玛瑙玉璧盘玩,似笑非笑,看向封石榴。

封石榴依旧墨灰衫裙,白玉缅桂花,并没有刻意装扮。

馆陶家的人见了面,不论何时何地,都得互相吹捧一下对方生意如何如何兴旺作开场白。

离家几年的封石榴片刻失神,很快就反应过来:“沈宏阁也不赖啊。”

“我听说你还买庄子了。”

“你不也在京都又开一家分店?”

兄妹俩相视一笑,这才转到正题。

“殿下到凉州了吗?”

“几天后才能到,不过宋成已在凉州打点了。小娘子可还好?”

“一切都好!”

“你们在镇上歇两天就启程吧。我这就写信给宋成,叫他派人接应你们。”

封石榴点点头,“大哥,我在路上买了些土产,你回去带给嫂嫂。”

“家里什么都有,你买那些做什么?”馆陶信皱眉,“有钱你就给自己花。我还能亏待你嫂子?”

“这是我的心意。许久没见到嫂嫂,怪想她的。”

在家时,姑嫂二人相处融洽,倒像是姐妹多一些。

“哎,十六娘。你嫂嫂啊也总念叨你,说离乡别井苦了你。”

封石榴嗟叹,“要不是那该死的元应,哪至于离乡别井!我一个大归妇人,就想清清静静了此余生。全家只有嫂嫂体谅我,明白我。我与父亲说了多少次,不会再嫁,更不会嫁给元应,可父亲就是不听!”

提起这件事,馆陶信颇为唏嘘。妹妹命苦,嫁做人妇六七年光景,夫君就不幸坠马死了。十六娘无所出,婆家容不下她。这才回来娘家。

元应看重馆陶家的财力,一心想要结成这门亲事,所以尽其所能巴结讨好献殷勤。

馆陶牧并非不知元应是个什么德行,可为了封石榴能够嫁得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甚至还许诺给她丰厚的嫁妆。正巧这时秦王需要人去永年县帮忙照应。

于是,封石榴向秦王毛遂自荐,去了永年县。

馆陶信是向着妹妹的,他也觉得元应并非良配。时不常的在馆陶牧跟前为封石榴说几句好话。

馆陶牧也后悔不该独断专行,强迫封石榴再嫁。可馆陶牧到底是一家之主,明知做错了,他也不会认,巴巴儿等封石榴服软。

封石榴也是个倔脾气,就这么一耽搁,好几年过去了,父女俩也没和好。

去年馆陶牧生病,馆陶信给封石榴写信叫她回家。封石榴推脱生意忙走不开。过后就后悔了,可后悔也晚了。书信一来一回,馆陶牧的病都好了,台阶也撤了,把封石榴晾在上头下不来了。

这次封石榴学精乖了,瞅准合适的机会,父女俩坐到一处摊开来说才是正经。

馆陶信望着妹妹发间的白玉缅桂花心里不是滋味。那是死去的妹夫送给她的。

封石榴大归什么都没要,只戴了这一朵玉花。

他放下红玛瑙玉璧,从旁拿过几个锦盒,边逐个打开,边絮叨,“你啊,别总戴这一朵花。我不是送给你许多首饰吗?换着戴啊。”语调尽量轻快,不惹封石榴伤怀。

可封石榴眸中还是划过一丝哀恸。

馆陶信假装视而不见,“你若不喜金饰,银饰如何?”从锦盒里拿出来,挨个摆到桌上,“四蝶银步摇,银梳,你喜欢梅花,这银梳上用粉晶嵌了几朵,好不好看?”

封石榴不忍拂了兄长好意,点头道:“好看。”

她说好看,馆陶信精神为之一振,“你再看这个,银熏球,放一粒香丸进去,挂在帐子里也好,佩在腰间也好,你说呢?”

封石榴把熏球捧在掌心,鸽卵大小,却做成了极为繁复的飞天云纹镂空,飞天双目用黑玛瑙点睛,脖颈所佩戴的项圈上都镶嵌了一粒粒极小的海蓝宝,美轮美奂,“佩在腰间吧,挂在帐子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馆陶信笑的得意,“我再给你寻些好香。”

“那支四蝶银步摇送给玉姝吧,她戴一定好看。银梳我想给兰芬,这个熏球我留下。好么,哥哥?”封石榴眉目含笑,还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的看向馆陶信。

馆陶信哪舍得说不好,“给你了,就随你处置。”继而话锋一转,“这趟是老包赶车吗?”

“是啊。”封石榴面带疑惑,“哥哥怎的想起问这个来了?”

“最近羊角坡不大安生,时常有马贼出没,劫掠商队。”

羊角坡是通往凉州必经之路,离凉州大半天路程。

“那官府干嘛吃的,就不管管?”

“官府?”馆陶信不屑,“新来的刺史还没花瓶顶用,那马贼比以前闹的还凶。南齐的官,都是些废物。”

为剿西北贼匪,朝廷每年拨下不少银子,非但没见好转,反而越剿越多。

“那沈宏阁……”

运往沈宏阁的货物都是金银珠宝,叫马贼盯上可怎么好。

“这些事老沈就能办妥。”馆陶信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叫老包警醒着点。”

“马贼才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小虾米。”

一看她们就是善男信女,没什么油水。

馆陶信颌首,“嗯,有宋成接应,应该不会有事。”

临走时,馆陶信极力推荐杏花大街上的赤乌汤饼店,说他连吃一个月都不腻。叫封石榴得空去尝尝。

封石榴记到心里了。她这个哥哥走南闯北,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能叫他赞一句好必定是了不得的好吃。

于是,封石榴决定,这家赤乌汤饼店绝对不能错过。

第三章 蒋蓉

翌日晌午,封石榴带着张氏和玉姝坐着马车出门了。三人窝在车里说话嗑瓜子,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杏花大街。

封石榴挑帘一看,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马车不太好走,便招呼玉姝娘俩在街口下了车。这条街上全是好吃的,烤羊肉、炖羊肉、胡饼、扁食、馄饨、团油饭、毕罗,什么都有。

街道两旁种满了杏树,可惜她们来的时候不对。若是春暖时节,杏花飞舞,身处其中便是另一番景致了。

赤乌镇民风纯善,沿街而来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睦之色。位于杏花大街中段的赤乌汤饼店是个小二楼。门口排了长长一溜等座的队伍,特别惹眼,离老远就瞧见了。

封石榴两眼冒光,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待会儿我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何门道。等回去,教方大厨学着做!”

因地缘关系,熙熙楼主食以各类米饭、胡麻饼为主,汤饼、扁食也有,但客人需求不大,做的不是特别地道。

张氏被她逗得扑哧乐了,“石榴,你家方大厨这都要累死累活的了,你可行行好吧!”

被她揶揄,封石榴不恼反笑,“我就说说嘛。”

一路有说有笑,来到赤乌汤饼店门前,排到队伍最末。刚刚站定,老包小跑到了近前。

赤乌镇民风开化,妇人上街不戴幂篱,多数着窄袖胡服,足蹬小羊皮靴,英姿飒飒。

玉姝肤白,今天穿了件橘红葛麻夹棉褙子,衬得她面颊透出几分红晕。头上簪着封石榴送给她的四蝶银步摇,下着柳黄夹裙,小瓷娃娃一般乖巧可人。

她这身装扮在人多的地方特别出挑。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要多瞄上几眼。

老包心细,停好马车,就给她们送幂篱来了。

三个女子身在异乡抛头露面,老包甚为不安,“小娘子,戴上幂篱吧!”

玉姝想说不用,封石榴倒先不耐烦的摆摆手,“你看,人家都不戴,戴了反而与众不同!”

这倒是真的,老包还不死心,“要不你们去车上歇歇,我替你们排着……”

他话音未落,一辆疾驰的马车斜冲过来。老包大惊失色,张开双臂把她们护在身后,连连退避。

汤饼店门口排队的人群立刻被冲散了,幸亏车夫在离人群五六步远时,勒住缰绳,才没有酿成大祸。

一时间,汤饼店门口炸了锅,小孩子的哭声,抱怨声不绝于耳。

老包惊魂未定,扭头看向玉姝,“小娘子,没事吧?”

玉姝摇头,“没事。”

遽然间反应不及,老包手上的幂篱掉在地上,被人踏了许多鞋印子,撕扯的都不成样了。

老包苦着脸,行了,想戴也没的戴了。

这边厢狼狈不堪,那边厢婢女扶着两位小娘子施施然下车。

挑头的身着朱红瑞锦胡服,足蹬鹿皮靴,浓眉大眼,神情倨傲。在她身后,是一位身着湖绿常服,头戴幂篱的小娘子。

朱红小娘子看也不看因为她而遭殃的百姓,对身后的湖绿小娘子道,“盈妹妹,就是这家汤饼店了,味道特别好,咱们进去吧!”

“蓉姐姐,还是先看看是否有人受伤,要不要请大夫吧。”声音柔柔细细,满是担忧的说道。

朱红小娘子眉眼一挑,“嘁,贱人有贱命,死不了!”

这话太过刺耳,惹得不少人向她投来愤慨的目光。

朱红小娘子出现之前,玉姝还以为赤乌镇全是善男信女,没有欺凌弱小的坏人。

“蓉姐姐,身为女子怎好口出恶言?”

朱红小娘子立刻被她触怒,“喂!霍盈,咱俩好歹算是姐妹,你不向着我也就罢了,还教训起我来了?我爹是凉州刺史,我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我爱撞谁就撞谁!”

霍盈?

玉姝心里咯噔一声,那人言语犹在耳边回荡。

“……长卿,叫我长卿。”

“……膝下一子一女。”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1】小女单名一个盈字。”

原来,那是他的女儿啊。

玉姝并没专注于霍盈,目光转而投向马车上刻着的蒋姓徽记,若有所思。

据她所知,朝中能坐上凉州刺史这个位子,姓蒋的人。应该是柳维风旧部蒋超的后人。蒋超是军中一员偏将,手下掌管十队骑兵。直接听命于柳维风,也深得柳维风信任。

可惜蒋超福薄,没跟柳维风沾着多少光就死了。他死后,柳维风对他的子侄颇为照顾,提拔任用不在话下。

“蓉姐姐,盈儿非是教训……”霍洵美的岳母是蒋楷的姑姑,因有这重关系,家里才放心让霍盈来凉州听高僧讲经。所以霍盈不想得罪蒋蓉。

“行了,你烦不烦啊,说话能不能痛快点!”

随身伺候的婢女最会察言观色,见蒋蓉和霍盈口角,忙不迭的连哄带求,“小娘子受惊了吧?咱们别在这儿站着说话,进去坐下说,好不好?”

蒋蓉扁着嘴,气哼哼的撇下霍盈,一甩手上了台阶。

她们来时差点撞了人不赔礼,这会儿还不排队,硬往店里闯,有人看不过眼了,“小娘子,要排队!”

蒋蓉横眉立目循声望来,她没找着说话的人,倒先瞧见玉姝头顶那支四蝶银步摇了,噔噔噔几步直冲过来,扁扁嘴,带着哭腔,指着步摇道:“这不是沈宏阁的吗?他们净拿些劣货糊弄我,有好东西不卖我!”

玉姝被她指的一愣,纳闷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能讨柳维风欢心的,不该是八面玲珑的人精吗?这女儿不是亲生的吧?

蒋蓉见玉姝穿着葛麻,气更不打一处来,“你也配带沈宏阁的首饰?”咬着后槽牙,朝身后招呼一声,“来人!”

婢女就在她身后紧紧跟着,上前一步,“小娘子。”

“给钱!”

许是见惯这种场面,婢女信手掏出两张飞钱递到玉姝眼皮底下,摆出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麻溜的,一手交钱一手交步摇。”

老包都快被这主仆俩气傻了,横冲过来,扒拉开婢女的手,“喂,你说买就买?”

婢女脖子一挺,“对!在凉州地界儿,我家小娘子说了就算!”

蒋蓉骄横的仰起脸,想笑却还绷着,唇角得意的抿成一字。

玉姝差点被她小人得志的神情逗得乐出声来。余光一扫,众人皆忿忿不平,她忙敛去唇畔笑意,正正颜色,朗声对那婢女道:“你是说凉州地界儿你家小娘子说了就算?”

第四章 素汤饼

老包转过头来用眼神询问玉姝,玉姝给他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老包便老老实实用身体挡住那婢女,不做声。

婢女不知死活,“那是自然!”飞钱又递上来,“短不了你的好处!我家小娘子大方着呐!”手怎么也越不过老包,竖起眉眼,没好声气的喝道:“好狗不挡路!”

老包嘴巴抿成一字,拳头攥的紧紧的。封石榴叉起腰,“诶”了一声,刚想开腔教训,被玉姝手臂一横,拦了下来。

从小到大,张氏都没让玉姝受到如此羞辱。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张氏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想上去直接揍,也被玉姝拦了下来。

她俩正奇怪,就听玉姝抬高了声调,又道:“陛下九五之尊尚且都要爱民如子,你身为刺史之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强买强卖?还胆敢大放厥词,说这凉州地界儿都是你说了算。难不成,你父亲不甘于领朝廷俸禄,想要隧葬不成?”

这一番话,听得懂的低头沉思,听不懂的假装低头沉思,都没闲着。

蒋蓉哑子听雷,彻底不懂。但她见玉姝神色严肃,言词中涉及到她爹还有什么葬,似乎相当了不得。于是,暂且收了骄横,焦灼的看向霍盈,压低声音,“她什么意思?”

玉姝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费半天口水,寻思着准能把蒋蓉唬住,结果人家干脆不明白。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霍盈省事点,好好解释,赶紧把蒋蓉这瘟神送走才是正经。

即使隔着幂篱,玉姝也能听到霍盈怒其不争的叹息,她来到蒋蓉身侧,小声说道:“隧葬乃是天子葬礼”

方才没听懂的这才了然。原来是给凉州刺史扣上谋反的罪名啊。

蒋蓉甚为不悦的蹙起眉,“呸呸!真晦气,葬礼跟我有屁关系!”

霍盈想必也是十分不耐,踮起脚,附在她耳边,又解说一番。

终于,蒋蓉面色变了几变,抬眼再看向玉姝时,目中凶光一闪而过。

真该死!她不过就是想买支步摇、夹塞儿吃汤饼而已。竟然诬陷她父亲有反心?正如霍盈所说,这话要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真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蒋蓉强压一腔怒气,大声道:“我、我不想吃汤饼了……”

婢女收起飞钱,接道:“小娘子身娇肉贵,这种东西入不得口的!”

说话功夫也不闲着,搀扶着蒋蓉和霍盈上了马车,一行人匆忙离去。

马车刚驶离杏花大街,蒋蓉在车里放声哀嚎,鼻涕眼泪糊的满脸都是。太丢人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丢人,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她爹可是堂堂凉州刺史!

霍盈也不劝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蒋蓉一看她蔫蔫儿的样更火大,哭喊着叫嚣,“回凉州!我要杀了她!”

蒋蓉在此处没撒出邪火不说,还吃了瘪。封石榴怕她去沈宏阁找晦气,便吩咐老包去寒梅山庄通知馆陶信一声,万一有事也能提前做做准备。

周围人也七嘴八舌议论开。原来这蒋蓉的父亲蒋楷,任凉州刺史不足一年。

蒋蓉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天生痴傻。所以蒋楷对蒋蓉格外娇宠,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琴棋书画从没学过,针织女工更不用说。她闲着没事就在凉州各地到处跑,说难听点就是到处闯祸。

她敢如此骄横张狂,也多因为此地百姓纯善,别说骂人,就连说一句该死都是罪过。

玉姝嗟叹,可怜这群善良的百姓,摊上蒋蓉这么个混账东西。可反过来又想,就蒋蓉这么能折腾,言官弹劾蒋楷是迟早的事,且看她父女俩还能得意几年。

又等了会儿,总算进到店里。

一股浓重的羊肉膻气扑面而来。

赤乌汤饼店主要做羊肉汤饼和素汤饼。

羊肉汤饼跟顺伯伯做法类似。带肉羊骨熬汤,加些秘制香料,冬日格外多加姜片去膻,也驱寒。汤头味道妙就妙在店家亲自调配的香料上。

玉姝前日才吃过羊肉汤饼,就点了素汤饼。

素汤饼更讲究一些,香菇、玉米、番萝卜、回鹘豆熬至浓稠,再滤净汤渣。因素汤饼多是为僧人准备,所以不加葱姜蒜,只用盐巴调味。上桌时,淋几滴香油,再放几条汆烫过的娃娃菜。

羊肉汤饼十五文,素汤饼十文钱。从有这家赤乌汤饼店起,就一直是这个价儿。而且,只要保证能吃的完,汤饼可以任添。

汤饼上桌,玉姝才觉出饿,几口热汤落肚,整个人都舒泰了。

汤头醇厚鲜甜,完全是食材本身的味道融合,层次分明又不冲突。

这汤饼,真能吃上瘾!

封石榴和张氏也异口同声大呼美味。

“可惜咱们明天就要走了,我都没吃够。”只一碗,封石榴就对这汤饼生出感情来,陷于难分难舍的境地中了。

“要不,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再来吃?”张氏也依依不舍。

玉姝垂下头,想起了远在鹿鸣山的虞是是。若是她也在这里,该多好。

次日天刚蒙蒙亮,三人又再上路。

顺婆婆握住封石榴的手,不住叮咛路上小心。顺伯伯给她们准备了满满一食盒炖的软烂的羊羔肉,路上热热就可以吃。用顺伯伯的话说“肉顶饿”。

还装了好多当地产的黄芪、当归、白条党参、风干的黄蘑菇,拜托封石榴转交给馆陶牧炖汤补身子。并且再三嘱咐千万避开羊角坡歇宿,那块儿不太平。

马也换成了本地马,耐力强,快一点三天就能抵达凉州。老包向来心疼马,不舍得跑快,所以大概得四五天。

待马车驶出赤乌镇,已是日上竿头。

封石榴自打上了车就闷闷的,连阿豹主动跑过来想跟她玩,她都提不起劲儿。

第五章 飞燕子张素

白天赶路,晚上歇宿,走了三天。

第四天晌午,马车行至羊角坡。

老包听了馆陶信和顺伯伯的话,多加了十二分小心。

许是就快见到馆陶牧,封石榴终于重展笑颜,拿着小绣球逗阿豹玩。

张氏在一旁看着憨态可掬的阿豹忍俊不禁。

玉姝在车里待的闷燥,挑开帘子,凑到老包身旁坐下。放眼望去,黄土漫天,鲜见翠绿。然而,胜在视野开阔,胸中郁气全消。

“小娘子着急了吧?明天这个时候就到凉州了。”

“我不急。”

“哪能不急哟。我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说罢,仰头哈哈大笑。

他们正说着,远远一队人马风驰电掣,从西向东飞奔而来。

玉姝抬眼望去,大概十七八个人,全部身着黑衣劲装,鞭鞭打马,卷起满地沙尘,一派肃杀之气。

老包谨慎,说了声,“小娘子快进去。”便把马车赶到路边。虽说路面宽阔,老包还是给对面的人马让出路,好叫他们先走。

老包压了压帽檐,遮住双目,眼角余光片刻不离那群人。

出乎老包预料的是,那队人马竟然朝他们的马车直冲过来。

见势不妙,老包钻进车里,一把扯开顶棚夹层,明晃晃的九节鞭哗楞楞落在他手。又抽出两把长剑递给玉姝和封石榴,“小娘子别怕,瞅准了照着咽喉刺!”

张氏神色一凛,不知从哪拎出一把软剑紧紧攥住,对封石榴道:“照顾好玉儿。”撩帘一跃而出。

老包紧随张氏身后,杀将出去。

一时间,马嘶人喊,乒铃乓啷,刀剑声音不绝于耳,其间夹杂着张氏的娇喝、老包的咒骂。

封石榴仗剑横在她身前,不住安慰,“没事的玉姝,你阿娘功夫了得,一定没事。”话虽如此,她的剑哆嗦的很厉害。

玉姝右臂圈住阿豹,左手执剑。嘴上也说不怕,但她不光手抖,腿也抖。

“咱们定是遇上马贼了!”封石榴声音颤颤,变了腔调。她也觉察到了,便住了嘴。

老包与张氏分立马车两侧,一人对战七八个。

张氏腾挪跳跃,灵活机敏,手中软剑如蛟龙出水,变化万端。但她到底疏于实战多年,拆招略显迟缓。贼匪见她是个高手,多加了几分谨慎。

没一会儿功夫,张氏被人摸清套路,逐渐处于劣势。

九节鞭舞起来如同钢棍生猛,抡起来若车轮飞旋。老包步伐稳健,身随势变,占尽先机。贼匪一看,这么打可不行。

其中有一个会耍飞刀的,从腰间摸出两柄,一柄直冲老包面门飞去,老包撤鞭将其打落,猝不及防的,还有一柄结结实实刺入老包右臂,登时鲜血汩汩流出。

老包强忍痛楚,打起精神,将陆续朝他而来的几柄飞刀通通打掉。抬眼看那贼匪,腰间空空,老包悬着的心放下。谁知那人后腰还别着两把,手腕一抖,嗖嗖的又来了。

老包不耐烦,骂一声混蛋,九节鞭横扫过去,堪堪击落。

张氏越战离马车越远,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有人偷偷摸摸绕到老包身后,举刀欲砍,大喊一声,“老包,身后!”

飞刀拴住了老包大部分心神,听到张氏提醒,扭头一看,刀锋已至,叫声不好,侧身躲避的当儿已经晚了,没伤及要害,伤到握鞭的前臂。

老包敏捷逼退,将战圈拉长。

待他二人离开马车周围,有二人手举片刀齐齐向车身劈砍。

刀刃剁在车棚上,嘭嘭做响,震得人心肝乱颤。马车也跟着摇摇晃晃。惊得封石榴掩住耳朵,尖叫连连。

玉姝有难,张氏心焦不已。她越想从战圈里撤出来,就越被缠的死死的。再加上担心玉姝,不时瞟几眼那边是何光景,稍一分神,就被人占了先机。

这么打不是办法,张氏一边挥舞软剑,一边大喝道:“呔,你们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她行走江湖时,是有名号的女侠。提起飞燕子张素,谁不知道?

这一问倒似石沉大海,无人作答。

张氏怒极。许久没在江湖混,怎么连个懂规矩的都没有了?

这会儿与她斗在一处的有四、五个人,张氏想要速战速决,使出的全是杀招。

不说招招致命,也能招招见血。

与此同时,马车嚯的被劈掉一角,冷风呼呼灌了进去。那两柄片刀并没就此停下,受了鼓舞一般,劈剁的更加起劲儿。迫于无奈,封石榴和玉姝一前一后跳下下马车。那二人见状策马追至,围住她俩,封石榴笨拙的双手握住剑柄,和玉姝背对背靠在一起。

阿豹一直紧紧扒住玉姝肩头,动也不动。

玉姝抬眼打量马上二人,大约十五六岁,一胖一瘦两个少年,穿着极不称身的衣裳,目中惶惶却强作镇定。他们手中挥舞着的片刀,刀锋锐利,打造的颇为精细,不像是私制,倒有点官造的意思。

从马车出来,冷风一吹。封石榴清醒不少,她还得保护玉姝,决不能自乱阵脚。用力呼出胸中浊气,朗声说道,“你们无非为求财,何必闹出人命?钱都给你们,马车你们也拿去!”声音黯哑,微微打颤。

“哈哈哈!老子不要钱,就要命!”说话的是那个俊秀文弱的少年,故意做出几分老到凶狠的姿态。

要命?玉姝唇角一撇。他能行?

他的手指干净纤长。握刀可惜了。玉姝暗想。

目光从他手上移开,玉姝看向旁边小白胖子,脸蛋儿肉嘟嘟的,双目圆睁,紧咬下唇,使劲吃奶的劲儿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然而,并不成功。

玉姝皱了皱眉,这俩人是拉来凑数的吧。

“他们给你们多少钱?我付三倍。”玉姝目光回到那少年脸上。

少年朝地上啐了一口,眉眼倒竖,“都说了,老子不要钱!”用力挥了挥手里的片刀。

“四倍!”

少年动摇了,目光游离瞟了小白胖子一眼。

“五倍!”

少年很快清醒了,眼神坚定而决绝,“闭嘴!老子不要钱!”

他缺钱!

并非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玉姝乖乖闭上嘴,攥紧长剑与他们对峙着。

小白胖子对少年努努嘴,低声道:“你看那猫,怪老实的。待会儿抢了它,拿回去跟幺妹做个伴,怎么样?”

玉姝右臂圈的更紧,抿着唇,目光恨恨瞪住小白胖子。

小白胖子见状,痞里痞气的狞笑几声,还不忘犯贱的抖抖肩头。

少年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

“半大猫就怕养不熟。”

小白胖子嘴角一撇,“瞧你那点出息,一只猫儿还能养不熟?多喂几块羊肉,包管它天天跟你屁股后边,撵都撵不走。”

“……”

第六章 镖局老大

“合——吾——”

喊声浑厚有力,远远随风飘至。

张氏眼睛一亮,走镖的?!

天不亡她!

“老大,拐过这个土丘就是羊角坡了。”镖师磊叔手指向前方,说道。

他们从休屠去往凉州城,知道羊角坡闹马贼,于是便赶在白日行至此处。

“嘘,你们听。”老大并不接茬,而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刀剑碰撞声、打斗声……

老大浓眉蹙起,有人着了道!

磊叔咒骂,“这该死的羊角坡,真他娘邪性!”

“老大,还走不走?”又有人问了句。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在下飞燕子张素,敢问前方是哪路英雄?”

张素?

老大难以置信会在此处遇见张素,脱口而出,“素素?!”

飞燕子张素这五个字,令他瞬间失了理智,完全不受控制似得,扬鞭策马,朝向声源狂奔而去。

素素为何会在此地?

她过的好吗?

必定不好!

老大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七上八下的,恨不能肋下生翅飞到素素面前。

拐过土丘,终于看见被人围攻的张素。

水绿衫子上点点血红,斑驳刺目。老大心口剧痛。

她梳着妇人头。老大痛上加痛。

痛归痛,手上不停。利落的抽出绳镖,一手握住竹管,一手甩动绳子,绳子前端缀着的飞镖应声飞了出去。

这柄飞刀乃是精铁打造,锐利无比。上头不知沾了多少贼匪的血,煞气十足。

一镖甩过去,炸开围攻张氏那几人,战圈略微松动,暂且解了燃眉之急。

银色飞镖在眼前这一晃的功夫,张氏心头咯噔一声。她这一泄劲,便被人寻了空隙,一刀砍在肩头。

混战中,张氏虽说挂了彩,但都是些剐擦小伤,并无大碍。

这一刀下去,血肉外翻,触目惊心。亏得没有伤及筋骨。

老大一颗心痛成筛子,恨不能替张氏受这一刀,失声喊道:“素素!”

怪不得那飞镖如此眼熟,张氏头先不敢认定。这一声,张氏笃定,果然是他!

片刻失神,又一刀戳上后背。

老大星目之中怒火熊熊,夹紧马腹,挥动手中绳镖,直奔那厮左眼。

甫一见张氏,老大心慌意乱,失了准头,飞镖偏离几分,戳中那厮面颊,腕上一抖,带出大块血肉。痛的那厮捂脸倒地,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

张氏和老包人少对人多,才没占着上风。这回得老大相助,张氏舞动软剑朝要害猛刺,老大绳镖专攻人面门,二人配合极为默契,情势逐渐扭转过来。

即便玉姝不懂武功,也能看出甩绳镖的好汉必是高手无疑。此时她更为担忧的,是张氏的伤势。

那边乒铃乓啷打的热闹,这边小白胖子有点坐不住了,就连他的枣红马也躁动起来,不住喷着响鼻,前蹄笃笃踏着地面。

小白胖子拍拍马颈稍作安抚,压低声音问少年,“阿昊,怎么办啊?”敛去凶神恶煞的神情,就是个样貌普通的小胖子。

少年瞪他一眼,出来干这种活,哪能叫人知道真名。

小白胖子全然不知自己犯了大忌,以为少年嫌他声大,做口型说,“咱们跑吧。”

“你爹娘怎么办?”少年谨慎些,用手做遮挡,以口型回他。

小白胖子听懂了,乖乖擎着刀,横眉立目,不嫌累的又把凶神恶煞的脸扮上了。

这伙人可不是善茬。他二人的根底早被人摸清了,若是累及家人可不得了。

镖师磊叔眼睁睁看着老大冲出去,有心想帮忙,又怕中了马贼埋伏。命人停下镖车,与其他镖师振作精神护在镖车四周。

这么多年,他们镖局从没失过镖,可不能在羊角坡跌份儿。

镖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磊叔盯着镖旗,片刻失神。别人不晓得飞燕子张素是何来历,他最清楚不过。

张素与老大有婚约,后来张素悔婚。老大心灰意冷,带他们去到京都,开了这间振威镖局。

镖局生意蒸蒸日上,可老大并不开心。他经常看见老大一人独酌,闷坐到天光。

他总劝老大成个家,起码有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再生三四个娃娃,就没空想旁的了。

老大不听,别说成家,连相好的都没有。

说到底,就是忘不了张素。

一会儿功夫,张氏那边撂倒三四个。

这边俩人在马上肃然危坐,就听那边喊道:“杀了那小的!”

小白胖子整张脸顿时僵住,难以置信的扭过头,结结巴巴的问,“什、什么?”

“杀了那小的!蠢蛋!”又有人喊道。

张氏一听急了,想要抽身去救玉姝。她一着急,露出破绽。老大忙帮她补漏。这一下等于自乱阵脚。

老包身上的伤比她还多两处。听说要杀玉姝,也是心急火燎,分神的当口,九节鞭被人挑落。老大绳镖及时赶至,助他解困。混乱中,老包胡乱夺下把刀再战。

他能自保已属不易。

三人暂时落入下风,抽不出手来搭救玉姝。

那贼匪也好不到哪去。十来个对三个都没占着什么大便宜,反而还被撂倒几个。他们有心想过来结果了玉姝,都腾不出手来,就得指望那俩愣头青办事利索点。

封石榴更是心急如焚,按说宋成早该在此地接应,为何还不见人?

那边几次三番催促要杀玉姝,封石榴顾不得多想,用力推玉姝一把,扯着嗓子喊:“跑!快跑!”学张氏的样子,用力挥动手中长剑,阻住少年和小白胖子的去路。尽量为玉姝争取活下来的希望。

然而,她忘了,玉姝再能跑,也跑不马。

被她一推,玉姝僵硬的骨骼又再活络起来。拖着长剑,趔趔趄趄,笨拙的向前迈着步子。

少年丢给小白胖子一句“看着她”,轻轻松松绕过封石榴,毫不费力追了上来。马身一横,挡住玉姝。

玉姝想都没想,调转方向,继续跑。

兴许看她可怜,少年几不可闻叹息一声。

玉姝脸上满是泪水和着黄土,深一道浅一道的的痕迹,头发披散着,大风一吹活脱脱一个小疯婆子。

少年翻身下了马,快走几步来在玉姝身后,左臂一伸,薅住她衣领。

玉姝被勒住脖子,动弹不了。胡乱挥动长剑向后乱刺,不管她如何用力都不得要领,不但没伤着少年半分,还把自己累的够呛。

少年替她犯愁,看着不傻,怎么净干傻事。

玉姝缓了缓,不再挣扎,竖起长剑,用力扎进少年脚背。

这招管用,少年吃痛,嗷的一声,松了手。玉姝想把剑拔出来,试了几次都不行,狠狠心剑不要了,继续跑。

少年忍痛把剑拔了出来,一瘸一拐紧追不舍。黄土地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脚印。

第七章 阿豹VS池昊

玉姝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他竟然还不死心,一慌神儿,脚下一错,被裙摆绊倒摔在地上。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已经晚了。片刀哆哆嗦嗦横在脖颈,稍往前送半分,就能要了她的命。

玉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仰起脸看向少年。

逆着阳光,少年身上黑衣衬得他一张脸也黑黑的,看不清面目。追了这一阵,就累极了似得,比玉姝喘的更厉害。

对上玉姝双眸,少年手抖得愈发厉害,单手不行,干脆两只手紧紧攥住刀柄。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比幺妹大不了多少,眸中满是惊惧。

少年不合时宜的想起拽住自己衣角,依依难舍的幺妹,也是这般凄楚可怜,细声央求:“哥哥,你一定要来接我。”

哥哥说“最烦你们女孩子哭”,所以她不敢哭。她害怕,怕极了。怕哥哥烦她,怕哥哥再也不要她了。

“杀了她!”又有人喊道。

少年忍不住在心里叱骂几句,还不解气,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说好了的,他跟小胖负责望风给两贯钱。跑到半路告诉他们必须拿上刀充门面才给两贯钱。到了地方又变卦了,他俩必须撂狠话,扮凶恶吓唬车里的人,否则一个子儿都不会给。

现在又叫他杀人?!少年詈骂。

那是人!活生生的人!

人命!

说杀就能杀吗?!

更何况,别说杀人,他连鸡都没杀过。

刻意避开那对与幺妹神似的眸子,少年握紧刀把,女孩子粉白的颈项就在刀下,刀刃向前半分,立刻就能割破她的喉管。

少年咕咚咕咚吞了几口口水。

他真的太需要钱了。两贯钱,就能换回幺妹!

可是,他下不去手!

一直乖乖趴在玉姝肩头的阿豹,稍稍偏过头向少年看去,片刀寒光在阿豹毛茸茸的脸上一闪而过,黄水晶似得大眼眯成一条缝。

说时迟,那时快,阿豹背毛炸开,嗷呜一声,离弦的箭一般,腾地窜到少年腰间,利爪抓住,噌噌噌一路向上爬,待爬到少年头顶,前爪死死勾住少年头皮,后蹄亮出尖爪用尽全身力气猛蹬,挠在少年脸上发出唰唰唰的响声。

仅仅几下,阿豹腹毛就染成血红。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之间,玉姝看的呆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年疼痛难忍,哐当一声,片刀落地。他拼命摇头,想把阿豹晃下去,可阿豹的尖爪跟小钉子钉在他头皮上似得,越晃越疼。

少年凄厉的嚎叫声在黄土地上不断回荡,撕心裂肺,难听极了。

玉姝终于醒过神儿,手脚并用爬过去,紧紧攥住刀柄,喊一声,“阿豹,回来!”刀尖点地借力,踉踉跄跄站起身。

少年抬手想扯开阿豹,阿豹听到玉姝喊声,以最快速度用力再蹬几下,前爪松开,跳到地上,时机掌握的刚刚好。

玉姝力气小,左手握刀,右手垫在手腕下面托住。她把片刀抵在少年胸口,想起老包告诉她的“朝咽喉刺”,立刻上移,放到少年脖颈。刀身冰冷,少年打了个抖。

他那张俊脸被阿豹挠的不成样子,血呼流啦的,更显得他双眸黑白分明,嘴角还挂着几丝阿豹的白毛,发髻松散开,斜斜缀在脑后,有几缕头发凌乱的糊在脸上,也有几缕被阿豹薅掉了落在肩膀,比蓬头垢面的玉姝还要狼狈。

“敢动,杀了你!”玉姝手上用了些力气,割破一道小口,血珠渗了出来。玉姝的手也在抖,一半是心虚,一半是被少年的脸吓的。

少年嘲讽的撇撇嘴,有着跟幺妹同样眼神的女孩子,敢杀人?要不是他那张脸太过触目惊心,玉姝一定会看到他流露出的讥笑。

玉姝这边形势逆转,张氏那边也松口气,能够专心应战。

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贼匪杀的人仰马翻。伤不重的把伤重的搭上马背,溃退而去。

老大翻身下马,几步来到张氏身旁,唤一声“素素”便哽咽不语。

张氏指了指玉姝,道:“快!玉儿。”

老大顺着张氏手指的方向看去,道:“你先上药止血。”说着掏出金疮药递给她,便翻身跳上马背跑了过去。

注视着老大倜傥潇洒的背影,张氏百感交集。

他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没有变过。

渐行渐远的老大,逐渐拉开张氏的视线。

更远处,单人独骑,弯弓搭箭,瞄准的正是手握片刀的玉姝,张氏心里咯噔一声,不顾伤口疼痛,朝玉姝奔去,边跑边喊:“玉——儿——”

贼匪绝尘而去,小白胖子彻底慌神儿,朝少年喊道:“池昊,咱们也跑吧!”说是咱们,可他根本不管刀架脖颈的少年,拍马就逃,头都不回。

玉姝撇撇嘴,讥诮道:“小胖子不要你了!人缘儿真差!”扬起下巴,又道:“轩昊旧为侣,松乔难比肩。【1】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干这鸡鸣狗盗之事,真是不孝子!”

被她揶揄,池昊并不驳嘴,目光越过玉姝,定定的看向她身后的某一点。

有人端坐马上,弓如满月。

池昊挑眉,目标是她?

前后两拨人要取她性命,这女孩子人缘儿更差!

玉姝蹙眉,好奇的想,他在看什么那样的聚精会神?不对!他一定是想逃跑,故意引自己上当,千万不能中他的计!

狡猾的小鬼!

池昊双眸动也不动,仍旧锁住那一点,目中先是不解继而吃惊,忧心,再到逐步加重的惊骇。池昊嘴唇翕动着,喉间吐出难以听清的字句。

玉姝皱眉,他是在求饶吗?又不像……

手松,箭似流星,飞向玉姝后心。

糟糕!真是冲她来的!

池昊猛地出掌劈在玉姝手肘,趁她胳膊酥麻,来不及反应,扣住她手腕,食指用力,片刀落地。没了武器,玉姝大惊失色。

目光一错,看见张氏朝她疾奔而来,她想叫声:“阿娘——”,未等张口,张氏脸上无以言表的惶恐落入眼底,玉姝愣怔。

那神情,玉姝从没见过。

阿娘在喊:“玉——”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声调儿都变了,尖利刺耳。

池昊拽住玉姝手腕,用力带入自己怀中。

玉姝尚未回神,人已撞进少年胸口。

这人真瘦,鼻梁都快被他硌断了。

念头一闪的功夫,池昊双臂环住她单薄的肩背,向上一提,玉姝两脚离地,脚尖儿在半空划了个弧,与池昊位置互换。

两人重量全靠少年一人支撑,玉姝似乎听到“噗”的一声,池昊手臂力道加重几分,箍的她透不过气。

仅仅一瞬,玉姝便觉胸口一松,呼吸顺畅。池昊两腿一软,整个人压在玉姝身上,直挺挺倒了下去。

人很瘦,却很重。

待玉姝脊背接触地面,池昊双唇恰好与她耳际相叠,玉姝这才听清他说的是,“小、心——”

第八章 天钺郎宋成

玉姝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摔散掉了,生疼生疼。她很奇怪后脑勺非但不疼,触及地面时还觉得软绵绵的。

怀揣疑惑,偏头一看,池昊那双好看的手交叠在自己后脑之下。目光转回,看向池昊被阿豹挠的不成样子的脸时,顿生愧疚。

挺好看的人,若毁了容貌怪可惜的。

玉姝挣扎着,将下巴抵在池昊瘦削的肩头,羽箭直立在他背后,骇心动目。

他为她生生挡下一箭。

生死关头,他选择了舍己救人。

这少年终究不是恶徒。

机会只有一次,那人放完冷箭,以为十拿九稳,但见没射中玉姝,心里窝火,可也得拨马就逃,要是被人捉住,更加得不偿失。

老大循着羽箭飞来的方向眺望,那人衣着马匹的颜色与这黄土地好似融汇在一处,不细看很难辨明。

追还是不追?

老大愣怔不过一息,便朝那人追了出去,张氏却在后面叫住他:“莫追!小心有诈!”她受了伤,底气弱,说话断断续续。

即使如此,张氏说的每个字老大都听清楚了,一把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向玉姝跑去。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将池昊从玉姝身上搬至一旁,为他检视伤口。

池昊不仅舍命为玉姝挡了一箭,在倒地的最后时刻,还怕玉姝头部受到重创,以手护住。就连老大都对他生出十分好感。

张氏趔趔趄趄跑了过来,捧起玉姝花猫似得小脸儿,泪珠滚落,口中不住喃喃:“玉儿,吓死阿娘了——”

阿娘?!

老大痛成筛子的心彻底碎成渣渣。

阿豹瘸着腿,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忍着痛,艰难的爬到玉姝身上,带着哭腔喵喵叫了几声。它方才用力太猛,前后四蹄上的利爪从根上断了几个,鲜血和着黄土,在玉姝脏兮兮的夹裙上留下一串小梅花。

张氏抚上阿豹毛茸茸的小脑袋,破涕为笑,不住夸它:“阿豹也能独当一面了……”

玉姝下意识的看向池昊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封石榴和玉姝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除了中箭昏迷的池昊,老包伤的最重。可他不娇气,衣服退至腰间熟练的包扎上药,连声疼都不喊,还不住嘴的说,“这点小伤算啥,都没蚊子咬的疼。”

经此一事,阿豹格外黏玉姝,恨不得长在她身上。

这样也好,玉姝给它小爪子上抹药,疼的厉害都不跑开,顶多吭叽吭叽。

也是条硬汉呢。

老大为池昊上药止血之后,再细看这一箭射中的位置,眉头蹙起,“不知有没有伤及内脏,我不敢轻易拔箭。”

声音不大,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男女有别,老包把马车赶了过来,封石榴在车里为张氏包扎。不论如何,池昊到底救了玉姝一命,张氏绝不会眼睁睁看他丧命,“我去找大夫!”坐言起行,说走就真要走。

封石榴双目通红,厉声喝止:“乖乖坐好!哪都不许去!”

她与张氏相交数年,早就情同姐妹一般,说话没好声气,却是满满的关切。

封石榴一向柔弱文静,很少如此焦躁,张氏明白封石榴是担心自己,唯唯坐下,不再坚持。

“远水解不了近渴。去城里找大夫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候,他恐怕拖不了那么久。要不把磊叔叫过来给他看看?”磊叔懂医术,走镖时,但凡有个大小伤情,都是磊叔救治。

不过,磊叔认识张氏,老大怕她尴尬,所以先征得她的同意。

张氏一心救人,焦急道:“那还等什么?”

老大点点头,掏出竹哨,放在唇边,抑扬顿挫的啾啾啾一阵,土丘另一边马上有了回应。

你来我往数次之后,老大收起竹哨,对马车里的张氏说道:“很快就到。”

从一开始老大飞奔来为他们解围,封石榴就知他跟张氏关系必定不一般。这会儿,一个车内,一个车外,寥寥数语,足见老大对张氏非常在意。

封石榴唇畔含笑,压低声音问道:“兰芬,他就是那个……”

张氏脸腾地红到耳根,点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瞟了瞟闷头给阿豹擦拭腹毛的玉姝。见她专心致志的一边擦掉阿豹腹毛上干涸的血迹,一边轻声对阿豹说着什么,并没察觉自己的窘态,这才放心。

布上沾了点水,血迹晕开,越擦越擦不干净,弄得阿豹整个猫都粉莹莹的。玉姝单手包扎又不太利索,给阿豹四蹄缠的跟个小粽子似得。这还怎么走路?难不成就这么抱着?张氏眉梢跳了跳,赶紧别开眼。

封石榴知机的住了嘴,没有再问。

静默片刻,四人四匹马从西边追风逐电般朝他们狂奔而来。

所有人面色一沉,西北是凉州城方向,难道那群贼匪还有后着?

张氏刚刚松弛下来的弦儿登时就绷紧了。封石榴示意她稍安勿躁,跳下马车,手搭凉棚,循马蹄声望去,待看清跑在前头通身黎色劲装汉子的面目,长舒口气,道:“是宋成,自己人。”

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

须臾,四人到了近前,翻身下了马。

为首的正是二十八郎将之一的天钺郎宋成。他四十来岁,肤色古铜,五官立体,目光如炬,体型健壮匀称。

跟在他身后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少年,名叫慈晔。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的是桂哲。单眼皮,茶色瞳仁的是秋昙。

不等他走到近前,封石榴忍不住怨怪,“怎的才来?”

宋成紧抿嘴唇,不发一语,环视一圈。

池昊背上羽箭还未拔出,老大手上沾满血迹,正在为他处理脸上的伤口。

宋成目光停在池昊脸上不动,一道一道伤口,横七竖八排列,很不规则也没规律。划擦摔剐蹭?都不像。宋成仔仔细细把自己所知道的兵刃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哪个也对不上。

懊恼的甩甩头,看了眼老包。那是封石榴的家奴,他见过一两次,不算熟识。

张氏也从车上下来,伤口包扎好了,衣裳还没换,柳绿衫子上血污斑斑,容色疲惫,一看就是经过一番苦战。

第九章 坑爹货

宋成深感愧疚,目光再一转,便瞧见了紧随张氏身后的玉姝。

她怀里抱着个什么?

看耳朵和脸型似乎是猫?又不太像。宋成颦了颦眉,他还没见过粉色的猫,蹄子上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像是套了四个鸭蛋壳。

兴许是西域来的稀罕品种吧。

这一会儿功夫,宋成就觉得自己太过孤陋寡闻。

眼光上移,玉姝大大方方与他对视,朝他微笑着点点头。

宋成也想对她笑,扯扯嘴角,试了几次,终于作罢。

太久没笑过,不记得怎么笑了。

“慈晔,去查!”秦王的女儿被人偷袭,不管是谁,定要他们血债血偿!说罢,宋成缓步来在池昊身侧,眸光紧锁住他背上的羽箭。

此箭名飞凫,全长三尺一寸,箭头二寸六分,隼羽杨木杆。

那是东谷第一杀手汤隽的箭。宋成之所以来迟,全因中了汤隽的调虎离山之计。

宋成眸光一黯,千算万算,还是中了他的圈套。

闻言,玉姝秀眉舒展,这人干脆利落没废话。

讨喜!

玉姝淡然说道:“不用查了,是蒋蓉。”

蒋蓉?宋成想了想,便了然,凉州刺史蒋楷的女儿。如果是她的话,那这事儿还不太好办了。

“怪我逞强。”玉姝又道。

祸从口出,就是如此了。

封石榴撇撇嘴,“不怪玉姝,是蒋蓉无理在先。”

“你们都是受我所累,是我的错。”玉姝轻轻靠在张氏怀里,“阿娘,我以后会多为身边人考虑,不会贪图一时之快。”

“要怪就怪蒋蓉仗势欺人。”张氏抚上玉姝额发,心疼不已。

刺史之女不但欺压百姓,为一时之气竟干出此等杀生害命之事!那蒋蓉真是个天大的祸害!

不多时,磊叔带人骑马赶至。

如此,振威镖局,宋成四人,还有玉姝等人合在一处。见过礼之后,得知老大姓陆,单名一个峰字。待磊叔为池昊处理好箭伤,天都黑了。

宋成四人手脚麻利,分工明确。他们搭好了帐篷,燃起篝火,还用顺伯伯的黄蘑菇煮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米粥。大家都饿坏了,西里呼噜吃的底朝天,就连阿豹也喝了一小碗。

夜已深沉,张氏和封石榴累极了,吃完粥便钻进帐篷休息。马车被劈掉的一角用棉被遮住也能挡风,众人合力把池昊挪到车里,老包和他就在车里凑合一宿。

喝粥时就不见了桂哲和秋昙的人影儿,不知宋成吩咐他们去做什么。

陆峰一直没机会跟张氏单独说话,这会儿守着篝火跟磊叔喝起了闷酒。押镖路上,即便想要借酒浇愁,也不能痛饮。两口白酒下肚,陆峰便换了温水,咕嘟咕嘟猛灌好几口。

慈晔趁阿豹睡的昏天黑地,给它四蹄重新包扎上药,身上也收拾干净,瞧着有点猫样了。玉姝笑眯眯的谢过。

宋成见玉姝并无睡意,很有闲情的取出茶具为玉姝烹茶,一会儿工夫茶香四溢。他给陆峰和磊叔也端过去两碗。

篝火两旁气氛融洽敦睦。

玉姝坐在陆峰对面,边烤火边执起片刀细看。这把刀精铁打制,确实是官制。

她在这边翻来覆去看的仔细,也勾起了宋成的兴致,凑过来,对玉姝道:“小娘子,这刀是那班贼匪所用?”

玉姝嗯了一声。宋成神色一滞,嘀咕一句,“蒋楷好大胆子。”

用官家兵器,行恶匪之事也就罢了。关键是,刀把上花纹繁复,其中居然阴刻一枚绿豆大小的蒋姓族徽,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玉姝把这族徽指给宋成,宋成骂了句,“蠢货。”

玉姝自嘲一笑,想不到真叫她给说中了。蒋楷果真不安于做刺史,想要隧葬。

祖父就曾因纪侯王慎府中放了几支为其父亲陪葬用的长矛诛了他三族。听说,那些长矛都生锈了。官制刀上刻着蒋姓族徽,且看赵旭如何处置蒋楷。

凉州刺史,从三品,有调兵职权。蒋楷前任,应该也是柳维风的心腹。凉州地界儿,柳维风究竟安插了哪些人?

玉姝一概不知。

按理说,她应该叫柳维风一声叔公。可她跟柳媞不甚亲近,连带着对柳维风也很抗拒,逢至过年才匆匆见上一面。她记得蒋超,也是因为柳媞极喜欢的一支玉如意,是蒋超送的。柳媞每次把玩那支玉如意,都要提一两句蒋超如何如何。

玉姝将此事前因后果又再梳理一遍,蠢笨的那个或许不是蒋楷而是蒋蓉。

因为被玉姝在大庭广众落了面子,蒋蓉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回到凉州城便纠集人手来取她性命。羊角坡出了名的马贼闹得凶,他们在此地被杀,全推到马贼身上就完了。

那蒋蓉必定当她们是一般妇孺,没想到老包和张氏都是练家子。

偷鸡不成蚀把米,留下了能置蒋楷于死地的证据。

想那蒋蓉做这件事定是瞒着蒋楷的,不过以蒋蓉的鲁钝能瞒的了多久?

正想着,慈晔走过来,凑到宋成耳边低语几句。宋成眉头拧成川字,沉吟道:“无妨,他并非为了我们。”

玉姝见他二人神色有异,便问:“何事?”

宋成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愣了愣,还是压低声音,老实作答,“百里恪在凉州。”

百里恪?谁啊?

玉姝颦了颦眉。果真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朝堂换另一批人在混了。

“左都御史,百里恪。赵旭心腹。”声音压的更低,只有他跟玉姝能听得清楚。

玉姝眸光一亮,想什么来什么,掂了掂手中片刀,小声咕哝,“太好了,这把刀有去处了。”

既是赵旭心腹,定然不会与蒋楷同流合污,比凉州的官靠的住。不过,如何跟这个百里恪搭上关系?

宋成大致猜到玉姝要做什么,但他并不说穿,静静等玉姝吩咐。

第十章 百里师叔

“蒋蓉既然想取我性命,那我也不好太惯着她了,是吧?”既是征询又是肯定,玉姝觉得这件事,必须亲力亲为才算对得起蒋蓉。

宋成不语。

他很想知道玉姝口中的“不惯着”,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玉姝并不解释,而是将片刀交给慈晔,“好好收着,这可是一份大礼。”

慈晔接到手中,无奈轻叹。大约认为玉姝大材小用。

宋成用力拍拍他的肩头,甩给他一个“好好干,有前途”的眼色,就又去煮茶了。

陆峰瞅准机会,来到玉姝身边坐下。面前的少女,还不及他肩膀高,长发随意拢在头顶簪住,一对明眸似是清澈甘泉,莹亮如水。

她与素素一样都是瓜子脸,眉眼可能随了父亲精致极了。

思及此,陆峰干笑两声掩饰心痛,随便闲扯几句,直入正题,“那个,山长水远的,小娘子的父亲为何没有同来?”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为妻儿遮风挡雨,怎好叫妇人带着孩子单独上路?就算不闹马贼,万一那遇上哪家浪荡子起了歹意,如何是好?

从封石榴和张氏的对话中,玉姝知晓陆峰与张氏关系非比寻常,况且若不是他仗义出手,也不能打跑那帮贼人。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玉姝想弄明白的是,“陆总镖头,您一年到头在外走镖,很是思念家中娇妻幼子吧?”

陆峰语结。

本想套她的话,她竟然反套回来。看这小娘子岁数不大,想不到还是个小滑头。

“那个……”陆峰嗫嚅着,讪讪道:“某尚未成婚。”

不知怎的,被素素的女儿这一问,忽然有种没成家是罪过的错觉,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玉姝抿唇偷笑,没成家就好。

“我阿娘也没成家。”

闻言,陆峰大喜继而大怒。

该死的,哪个负心汉做的好事?一定不能放过他!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恨不得那人就在眼前,痛揍一顿才解气。

玉姝这才发觉方才所言引起陆峰误会,赶紧补充道:“我是阿娘的养女。”

陆峰一对眸子好似星火燎原,掩藏不住的惊喜,“当真?”

玉姝含笑颌首。

“哈哈哈哈——”老大红光满面,放声大笑。

磊叔惊诧,多少年没见老大纵声大笑了。应该说,从张素退婚,老大再没开心的笑过。目光瞟向玉姝,心下狐疑,张素的女儿对老大说了什么,叫他乐成这样?

笑过之后,陆峰神情一肃。

退婚时,他曾向天盟誓,今生今世对张素的心意不会改变。那她为何不来找他?

玉姝只当他俩是旧情人重遇,并不知这其中还有许多隐情。

陆总镖头话锋一转,“但不知小娘子得罪的是……”

那伙人口口声声要杀玉姝,必定是她开罪于人。

“凉州刺史的女儿,蒋蓉。”

“……”

玉姝将汤饼店门前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陆峰听了也是愤愤不平,直说那蒋蓉欺人太甚。

至于放冷箭的那个,玉姝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究竟是不是蒋蓉一伙的。她总觉得以蒋蓉的城府做不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体。

五更天,陆总镖头就启程上路了。这趟镖是帮凉州城里有名的富商白茂林押送的贵重之物,不能耽搁。昨晚,陆总镖头就告诉玉姝,若有事就去四喜大街的天龙客栈找他。

玉姝心领神会,连说一定一定。

天光大亮,张氏和封石榴俩人打着呵欠从帐篷里出来。

镖车不见了,张氏有些失落的垂下眼帘,有气无力道:“咱们也启程吧。”

池昊还在昏睡,不过临走时磊叔帮他检视伤口,说是并无大碍。料理得当,伤口不化脓,进城找个大夫抓些补血气的药吃吃,就没事了。

秋昙和桂哲连夜弄来两辆马车,坏的那辆撇在道上。

慈晔和秋昙先行返回凉州城,向秦王复命,再帮玉姝打点一切应用之物。

池昊、老包、桂哲一辆,行在前。

封石榴、张氏、玉姝、阿豹和宋成一辆,在后面跟着。

两辆车里都有人受伤,尤其池昊最惨,头脸、手、脚、后背都伤了,所以马车行的慢,摇摇晃晃,颇为闲适。

张氏在车里躺着,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封石榴个玉姝一左一右陪在两旁。

“阿娘,我打听过了,陆总镖头没成家。他得知我是阿娘的养女,都要乐疯了。”玉姝笑嘻嘻说道。

这正是张氏想问,不敢问的。

不等张氏说话,封石榴竖起大拇指,“好孩子,办的漂亮!”

张氏嘴硬,“跟我有什么关系?”唇畔笑意就快掩藏不住。他这人,就是榆木脑袋一根筋!退婚时,他就说过,对她的情意此生不渝,他竟然做到了。

封石榴忍不住拿她打趣,“哎呀,你也真是的,想笑就笑呗,憋着不难受?”

张氏这回不绷着了,噗嗤一声乐了,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哎呦哎呦的,痛过之后,笑骂一声,“呆子!”

“玉儿,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父亲一定给你出这口气。”张氏对秦王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不必然不会叫玉姝吃哑巴亏就是了。

“阿娘,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哦?

张氏和封石榴交换了个眼神儿,“你怎么打算的?”

“蒋蓉之所以能有恃无恐,不过就是仗着她父亲蒋楷是凉州刺史,就算我们真有冤屈,在凉州也没人敢替我们伸冤。不过,左都御史百里恪必定有兴趣插手此事。”

百里恪?

张氏沉吟,这名字挺耳熟。

封石榴担忧道:“玉姝,女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糟心事,万事有你父亲顶着。不用你劳神。”

“万事有父亲?封老板,你错了。他是东谷秦王,不是南齐秦王。他帮我顶?如何顶?大不了找人冒充马贼劫了蒋家。那又能如何?不了解内情的,还得哭一声蒋家好惨。

百里恪吃着朝廷俸禄,为百姓办上一两件小事也是应当应分的”说到此处,玉姝停顿片刻,“再则,这祸是我闯的,就该我了。”

赶车的宋成听到车内只言片语,也不禁为玉姝叫了声好。

有胆气!有担当!

闻言,封石榴不语。

玉姝说些什么,张氏没仔细听,这一会儿功夫,她把自己认识的人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终于想起来,道:“哎呀,百里恪不就是百里师叔嘛!”

第十一章 大壮小壮

“师叔?”玉姝大喜过望,“阿娘的师叔是百里恪?”

“不是。他是故廻的师叔。”张氏说到故廻二字,声如蚊蚋,面颊腾地又红了。

“那百里恪岂不是很老了?”封石榴说出玉姝心中所想。

“年纪相仿,辈分差着。”

百里恪的父亲百里珏曾任门下侍中。百里恪自幼习文练武,少年时行走江湖结交豪强侠士。后来,因缘际会之下,神机道长,也就是陆峰的师祖为师。

玉姝细想想,怪不得陆峰能去京都开镖局,若没有百里恪这层关系,怕是很难在京都站稳脚跟。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玉姝娇声道:“等咱们进了凉州城,阿娘帮我问问陆总镖头……”

封石榴看热闹不怕乱子大,在一旁帮腔,“是啊,兰芬,你帮帮玉姝吧。”说罢,还不忘掩嘴偷笑。

张氏羞的脸比红布还红,急急道一声,“不跟你们说了!”闭起眼睛装睡,面上红晕久久不退。

玉姝知她面皮薄,也不再多言,絮絮的跟封石榴小声说些阿豹撒娇闹欢的趣事。逗得封石榴咯咯笑。

凉州城。蒋府。

蒋蓉做了一宿噩梦,好不容易日上三竿了,才懒洋洋爬起来。

婢女翠翠在门外急的团团转,有心想叫醒蒋蓉又怕挨打,听见屋里唤一声“来人”才敢推门入内。

“小娘子……”翠翠帮蒋蓉更衣,欲言又止。

蒋蓉见翠翠苦着脸,没好声气的问她:“事情办妥了?”翠翠的兄弟大壮小壮学过拳脚功夫,跟蒋蓉来在凉州之后结交了当地一班大小匪类,是凡蒋蓉想要惩治哪个,都派这两兄弟去办。

在汤饼店门口,蒋蓉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回凉州就寻机会偷了蒋楷的钥匙找人另配一套,从兵器库里搬出家伙。把大壮小壮叫来,耳提面命吩咐一番,叫他们放手去做。又赏了五贯钱,给他们买酒吃。

这兄弟俩仗着蒋蓉撑腰,在凉州城里狐假虎威惯了的。

出了蒋府大门,去找平日里玩的好的贼匪们商议。几杯酒落肚,便胡言乱语说望个风都有两贯钱。

小白胖子收到风声,一听还有这好事,赶紧找上急需用钱的池昊。

原本大壮不想带他们,嫌他们不是熟手,怕误事,小壮觉得多俩人也好,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就给他俩带出来了。

“小娘子,我兄弟受了伤回来的……”

昨儿夜里,大壮小壮托人来给翠翠递话,说是家伙全数送回库里,叫小娘子放心。不过这趟差事办砸了。

弟兄们受伤倒在其次,还有一个叫池昊的死在当场。

蒋蓉眉眼竖起,烦躁的摆摆手,厉声喝道:“我问你事情办没办妥,谁问你人伤没伤着?你长没长脑子?我不给他俩五贯钱来着?找大夫去啊?你们家人都是傻子吗?”

翠翠伺候蒋蓉不是一天两天,早知她无情无义。奈何她是家生子,以后还得指望蒋蓉给她寻户好人家。强压心底怒火,奴颜婢色的讨好道:“小娘子教训的是。昨儿夜里大哥就托人捎话来了,说是库里的东西一样不少都送回去了,请小娘子放心。”

蒋蓉微露霁颜,“钥匙呢?”翠翠双手奉上。蒋蓉下巴一指梳妆台上的镜匣,翠翠走过去,把钥匙放好,又道:“不过那四人里有两个会武的,弟兄们都受了伤回来,还……”

“还怎的?你就不能痛痛快快一次说完?非得说一半藏一半的?这才几天啊,霍盈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做派都叫你学去了!”

被她责骂,翠翠也豁出去了,“还死了一个叫池昊的少年。”

蒋蓉嘁了一声,“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死就死了。又不是你那俩兄弟杀的。”

“万一那池昊家人来寻呢?”翠翠忐忑不安。听说池昊的父亲是户曹,头年刚过世。池昊是家中长子,要真找来怎么办呐?!

“寻?冤有头债有主,上我这寻个屁!”

“……”

刺槐大街。

大壮胳臂伤了,小壮大腿伤了,俩人上了药,包扎好,躺在炕上直哼唧。伤重的都送医馆去了,伤不重的打地铺,歪歪斜斜满地都是肢体伤残的。唯一全须全尾的,就是小白胖子。

端茶递水,做饭烧火全他一个人。

这会儿,小白胖子刚炖好一大锅羊肉用铜盆端进屋来。

大壮扯嗓子嚎,“你这厮,别的不会,就会偷奸耍滑,忙活一中午,就炖了个肉?酒呢?没酒老子怎么吃饭?!”

小白胖子在心里偷摸骂一句,“你爱吃不吃!”面上笑的谄媚至极,“大壮哥,您这不是受伤了嘛!喝酒伤身。”

小壮也说,“他也是好心,你别骂他了。”

“骂他?我还想打他呢?早就说不能带他和池昊一起做这趟买卖。你偏不听,现在又如何?惹出事来了吧?池昊死了,咱们摊上大麻烦了!”一挑眉,看向小白胖子,“你看清楚了没?池昊真死了?”

小白胖子肩膀一缩,他跑都来不及了,还看什么啊。

当时那小娘子的刀都架在池昊脖子上了,肯定不能留他性命就是了,便笃定道:“看清了,真死了,我蒙谁也不敢蒙大壮哥啊!”

大壮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

“大壮哥,要我说池昊死了倒是小事。他那把刀可撂在那儿了,这要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刀是小白胖子送回蒋府的,他赶紧满脸堆笑,“放心吧,大壮哥。黑灯瞎火的毛四没点数就偷摸放回去了。这事儿赖不着咱们……”毛四是负责接应的。

言下之意,有事都推毛四身上就完了。

大壮满意的点点头,“嗯。反正池昊死了,死无对证!”

“就是!我一瞅毛四贼眉鼠眼的样儿就来气。他看翠翠那眼神儿直冒绿光,就跟饿虎见着肥羊似得。”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翠翠的婚事上去了。

小白胖子偷偷抹了把冷汗,总算蒙混过关了。但愿池昊的继母娘再狼毒些,要不然真就麻烦大了。

唉!这一天天的总没个消停时候!

第十二章 敬亭别院

陆峰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到凉州城里。

一进城,就直奔城北白府,纪管家从内里匆匆迎出来,瞅见陆峰,便道:“哎呦,我的陆总镖头,您可算是来了,我家白爷就怕你们在羊角坡摊上事儿,急的不行,这正念叨呢,快随我进去吧。”

陆峰在头里,镖车跟在后,一路来在花厅。

厅里灯火通明,地火龙烧的旺旺的。陆峰一进来,顿感暖意融融。

正中大圆桌上摆满了酒菜,白茂林似乎正在宴客。陆峰刚想退避出去,就见坐在席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师叔百里恪。

这许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把白茂林那身腱子肉养成了横丝肉,整个人胖了两圈不止,打眼一瞧跟普通发福商人没两样,细看他那对精光闪烁的大牛眼,就不难看出这人是个厉害角色。

百里恪穿着苍色常服,剑眉瑞凤眼,常年练武,身形壮硕,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陆峰浓眉蹙起,他打京都来时,师叔没说要来凉州啊。

虽与白茂林是旧相识,礼数也得周全上。

陆峰向他二人抱拳行礼,再唤百里恪一声,“师叔。”

“故廻,你终于到了!”百里恪含笑招呼陆峰坐到他身边,“路上不太平?”

“嗯,耽搁在羊角坡。”

白茂林咒骂几句,“我就说这蒋楷不省事,他来之后,凉州城越发不太平!”他是豪强出身,直爽豁达。百里恪少年时与他相交,算是识于微时。即便百里恪现在身为朝廷二品官,也没断了与这群朋友的情分。

婢女给陆峰添了碗筷,又斟上酒水,百里恪劝酒,“别拘束,敞开了喝!”他倒像是主家。

百里恪不见外,白茂林最是高兴,咧嘴大笑,举起杯,“来!干!”

纪管家跟磊叔对完簿子,确认无误,便在前院另开一席,请镖师们吃酒。

酒过三巡,桌上气氛热络起来。

百里恪问陆峰,“说说那羊角坡,究竟如何?”

这个嘛……

陆峰迟疑。

百里恪与白茂林眼巴巴等他答话,他却跟新媳妇上花轿似得,扭捏起来。

“不方便说?”百里恪这人没架子,跟陆峰以师叔侄相称,却一直当他是兄弟。

陆峰想起张素那张俏脸,垂下头抿嘴偷笑,道:“不、不是。”

白茂林年轻时,是个风流子,一瞅陆峰这样,就明白怎么回事,仰头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打趣,“想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百里恪也笑,“你小子,行啊!快说说!”

陆峰正正颜色,“行至羊角坡时,巧遇张素……”

“你等等。”百里恪打断陆峰话头,“就是那个与你有婚约,后来又吵着闹着不肯嫁的那个……”明明就在嘴边,偏偏忘了。食指敲敲脑门儿,想起来了,“那个飞燕子张素?”

“嗯,就是她。”

陆峰跟张素那点事,白茂林都门儿清,忍不住搀和进来,“哎哟哟,了不得,这不就是那什么情什么来着?”想说旧情复炽,一时间想不起来。

张素悔婚之后那几年,白茂林没少陪陆峰喝酒。他觉得陆峰这人不错,还想把堂妹许给陆峰,被陆峰婉拒几次才作罢。

陆峰重情义,既是优点,也是弱点。百里恪提醒他,“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别一头扎进去出不来。”

陆峰憨憨的笑了。他一直待在里头没出来过。

饮至半酣,陆峰便将蒋蓉在赤乌汤饼店门口妄作胡为,又在羊角坡想要害人性命的事说了出来。

听的白茂林也是义愤填膺,连连给百里恪使眼色,指望他能管管。

百里恪身为朝廷命官,自有他的打算。况且,此番来凉州城是为了寻大皇子,不能中途弄出岔子,坏了皇帝的事。

说到底,这件事他现在不想管。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蒋楷倒是小事,涉及柳维风可不好办。百里恪不想因小失大。

陆峰瞧出来百里恪不想蹚浑水,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夸赞起白茂林这座宅子风水好,格局好。

三人喝了个痛快,才各自散去。

路上,玉姝寻思着先不去秦王的敬亭别院。她想让张氏和陆峰多一点相处的机会。

于是打着蒋蓉的幌子,跟宋成商议在城里赁处宅子暂时住下。休整一日,后日再去拜见秦王。

这件事,宋成做不了主,便吩咐秋昙、桂哲先回凉州城,请秦王示下。

秦王不仅同意了,还从别院拨了人手听玉姝调派。

桂哲办事利索,仅用半天功夫就在铃儿胡同赁了处两进的宅子,置办好应用之物,次日一早候在城门口接应他们。

宋成和慈晔连夜赶车,次日晌午,一行人到了凉州城。

城中弥漫着的幽幽檀香,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大小寺院,以及来往百姓不经意流露的宁静祥和,使得玉姝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马车直接驶入暂时落脚的宅子。两名婢女在大门口等着。圆脸大眼的叫彩春,鹅蛋脸笑起来有酒窝的叫茯苓。不仅有婢女,秦王还给玉姝拨过来了厨子和医女。

彩春搀扶着玉姝下车的功夫,眼光一扫,看到她隐在袖笼下的右手,眸光微动。

往后院走时,彩春格外留意玉姝右手。待确定玉姝右手残疾之后,唇畔讥笑一闪而过。彩春并不善于掩饰情绪,面上神色尽数落入玉姝眼底。

池昊一直昏迷不醒,玉姝到底放心不下。把他安置在前院厢房,桂哲便把山庄来的医女花皎请了过来。

花皎给池昊施了针,说是最快今晚,最迟明早就能醒过来。又给池昊脸上抹了自制的祛疤药膏,说是半点黑印儿都不会留。玉姝心下稍安。

池昊这边处理妥当,花皎给张氏和老包都换了药,还给阿豹绷带解了抹上药粉,说是叫它适当活动活动。这两天阿豹仗着救主有功又是伤员,从封石榴那儿骗了好多小鱼干。吃的小毛脸儿都圆了,是该叫它跑跑了。

拾掇妥当,已近傍晚。

玉姝稍喘口气,又派人去四喜大街的天龙客栈给陆峰送了信儿,请他明日晌午来家里吃顿便饭。

万事妥帖,封石榴和张氏在正房歇下。玉姝带着阿豹宿在西厢。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阿豹搂着她的胳臂,沉沉睡去。玉姝披着莲蓬衣,斜倚在床上,半点困意也无。她把羊角坡的凶险遭遇,一遍遍重新梳理。

得出的结论就是,除了蒋蓉,还有人想取她性命。

究竟,会是谁呢?

第十三章 永宁宫

敬亭别院。睦元堂。

虽是初冬,暖阁的火墙也因为秦王的到来烧的烫手。

宋成一进屋,暖风扑面。

秦王仅着单衫,赤脚盘膝坐在胡床上,笑吟吟拍拍身旁的位置,“鹏举,过来坐,跟我说说她。”

宋成应了声是,迈步过去,尚未坐定,就听秦王又道:“赁的那处宅子她若喜欢就买下来,住着踏实。”

高德昭在一旁煮好茶,给秦王和宋成一人一碗端了过来。

宋成道一声,“有劳阿翁。”

高德昭虽是内侍,却是王府里名副其实的老人。府中婢女奴婢,秦王属下都尊称他一声“阿翁”。不但因他年过花甲,也因他深得老王爷倚重。

老王爷薨逝,秦王对他亦是信赖有加。难能可贵的是,高德昭从不恃势凌人,对秦王属下礼数周全。

俯首低声说道:“宋郎将客气。”

进城之后忙的脚不沾地,这会儿火墙一烘,宋成觉得口干舌燥,抿了几口茶水,润润嘴唇,便道:“王爷,我看小娘子只是暂居……”所以,您就不要随便拿主意了吧?

剩下这半句,宋成没敢说,他怕秦王不高兴。然而,秦王太了解宋成了,即使不挑明,也听出了话中意味,“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是,小娘子有主见有担当。”

秦王这才品出自己问的多余。有本事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的孩子,能没主见么?

“哈!”秦王失声笑了出来,“女孩子有担当?比延儿如何?”

秦王世子唐延,也是秦王妃谢绾所出,比玉姝大四岁。

宋成一怔。

一个是将要承袭王爵,悉心教育的世子,另一个自小放在民间,天生天养的女儿。他很奇怪为何秦王会将这兄妹俩做比较。

这二人,根本没的比。

宋成不语,秦王也不追问,话锋一转,又道:“秋昙说她养的猫救她一命?”

提起阿豹,宋成眼角抽了抽。那个成天窝在小娘子怀里的半大白猫,撒娇耍赖讨吃的真有一套,恐怕它敢认第二,别的猫不敢认第一。

“啊,是,那猫叫阿豹。乖巧伶俐,聪敏可爱。”宋成鄙视自己的言不由衷,可一想起阿豹歪着小脑袋,黄灿灿的大眼朝他眨巴眨巴,还是忍不住帮它说几句好话。

闻言,秦王甚是欣慰,冁然而笑,仿佛阿豹是追随他多年的部下。

“秋昙还说,原本想杀她的小子替她挡了一箭,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秋昙都说了,您为何还要再问一遍啊,我的王爷?!宋成腹诽。

不过,这件事,倒是值得详细说说。宋成抽出别在腰间的羽箭,“您看,就是这支箭。”

不用细看,秦王就认出这支羽箭的主人,“汤隽!”

“想来那汤隽埋伏在羊角坡,意图对小娘子不利。怕且他也没想到,蒋蓉的人会来找晦气。汤隽便坐享渔人之利,伺机而动。

幸亏有陆总镖头拔刀相助,解了困局。于是,汤隽放冷箭,却没想到池昊会救小娘子一命。”

秦王腕上一用力,笃一声,箭尖斜斜刺入胡床角落,“这次未能得手,必然还有后着,加派人手,务必护她周全。”

“是。”宋成沉声应了,又道:“小娘子说,明日稍作休整,后日来给王爷请安。”

说了整晚,最动听就是这句,秦王笑逐颜开,“好!叫她把阿豹也领来我瞧瞧。”

“……”

来凉州之前,宋成一直以为秦王不喜小娘子。然而,未至凉州,秦王便时常流露出欣喜与期盼。宋成以为那是即将闻听佛法的欢悦。

经过他连日观察,认定秦王的所有欢悦,都是因为即将见面的小娘子。

正如今晚,习惯早睡的秦王与他秉烛长谈,说的全是小娘子。即使这些事,秋昙已经说了一遍,他仍想再听一遍。

善于隐藏情绪的秦王,为了小娘子又笑又怒,甚至对小娘子养的猫都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既然对小娘子如此爱重,为何不亲自抚养她长大?宋成猜不透。

秦王还沉浸在对素未谋面的爱女浓重的好奇之中,恨不能叫宋成把玉姝沿途所言所行,一一向他道来。

当宋成说到:小娘子说,“她惹的祸,就该她了”时,秦王目中闪烁着骄傲与宽慰,自言自语道:“张素把她教的很好……”

京都皇城,永宁宫。

赵旭身着氅衣,立于廊下夜观天象。西北方向,隐隐气蕴展露,心中微动。

吩咐田贞道:“命安太史速来见朕。”

一阵功夫田贞就把安太史带了来。

赵旭不等安太史行礼,手一指,“你看那边……”

安太史遥遥望去,眸光一肃,“陛下,此乃王气。”

王气?

赵旭大为不悦,继而想起他的大皇子目前身在西北,便说:“细细道来。”

“目前来看此气韵初露端倪,并未大成。然则,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所以无需顾忌……”安太史温煦一笑,微微垂首,敛去眸中忧虑。

他并非欺瞒赵旭,只不过没有言无不尽罢了。

赵旭不露声色“嗯”了一声,摆摆手道:“下去吧。”

凉州城。

张氏和封石榴睡了几天马车,这会儿躺在宣腾腾的被褥上,还有点难以入眠。

封石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张氏小声问她,“石榴,怎的了?”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要不,我去屏风床上睡。”封石榴深感歉疚。

“不用,其实,我也睡不着。”张氏偏头看向封石榴,“我心慌的要命。”黑暗中张氏眸子灿灿发亮。

“兰芬,我要是你我也慌。总镖头仪表堂堂,又有担当,对你也好……”

封石榴把陆峰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张氏愈加不安,“石榴,我说真的……”

“嗯?”

“你说……我跟他还能行吗?”

封石榴腾地翻身坐起,棉被紧紧裹在身上,“怎么不行?四五十还有能生出孩子的呢。叫花医女给你写个方子,调理调理……”

张氏羞得脸热心跳,“哎呀,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我跟他分开这么多年了,还……能行吗?”

“他心里还有你,就行!”封石榴斩钉截铁,“我看他心里全是你!”

张氏抿嘴偷笑,“他就是个呆子……”

“……”

玉姝刚刚睡着,彩春在外头拍门,“小娘子,池郎君醒了,说要见您呢!”

“唔……”玉姝翻个身,觑起眼睛,屋里黑洞洞的,才四更天吧,“有事天亮再说吧,叫他早点睡。”

“哎呀,你快去看看吧,池郎君说了,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彩春颇为不耐,在外边催促。

玉姝颦了颦眉,没有同她计较,“我这就来,别吵了阿娘和封老板。”

彩春应了,在门口候着。

第十四章 铃儿胡同

里里外外收拾宅子,可把茯苓累坏了,没等她喘口气儿,玉姝一行人就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阵忙碌。

待晚间玉姝和张氏各自歇下,茯苓才回到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就起不来了,寻思着迷瞪会儿,一下睡死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绰绰有说话声音自西厢传来,茯苓一下惊醒了,猛然间想起忘了下钥。抓起枕头边上的铜锁,翻身而起,开门出来,见西厢门口有人提着灯笼,冻得来来回回直跺脚。

借着微弱的光亮,茯苓大约看清了,压低声音问一句,“是彩春吗”

“啊,是我。”

“这么晚你不睡觉过来做什么?”茯苓心下狐疑。

从别院调拨过来,彩春仗着比茯苓年长一岁,总要拔个尖。干活偷奸耍滑不说,还自作主张宿在前院。说后院耳房一股子霉味儿,她受不了。

茯苓生怕玉姝以为王府出来的婢子没规没距。好一通劝说,彩春就是不听。茯苓无法,只得先由着她。

“池郎君醒了,要见小娘子……”

“小娘子连日赶路必定疲累,你不为小娘子着想,倒给那池郎君跑腿传话?究竟池郎君是你主子,还是小娘子是你主子?”

“诶?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池郎君好歹是小娘子的救命恩人!我的主子是郡主……”跟着郡主多风光,她才不愿意伺候小娘子。

后半句,声音几不可闻。更阑人静,玉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郡主?安义郡主?!

玉姝心中有了计较。打开门,彩春立马收声。

茯苓白了彩春一眼,对玉姝歉疚道:“小娘子恕罪,怪婢子不记得下钥,才叫彩春扰了小娘子安寝。”

玉姝莞尔一笑,“无妨。”转而吩咐彩春,“去叫花医女,还有慈晔他们一同去厢房。”

彩春应了声“是”,挑着灯笼走了。

走就走,连盏灯都不给小娘子留?茯苓气的跳脚,另去点了灯笼随玉姝来到前院。

厢房里,桂哲、秋昙、慈晔以及花医女都到齐了。花医女刚给池昊把完脉,见玉姝进来,便道:“池郎君无甚大碍,悉心调养很快就能痊愈。”

玉姝点点头,拢紧莲蓬衣,对池昊道:“花医女都说悉心调养即可,你也不用太过担忧。”

茯苓瞟一眼彩春,怨她分不清闹不清楚尊卑主次。为这点事就把小娘子叫醒?像什么话?!

池昊眸中含泪,望向玉姝,“不、不是我,是幺妹……”

幺妹?小胖子提起过的,说要抢走阿豹给幺妹作伴的那个幺妹?

玉姝撇撇嘴,她对这幺妹没好感!

茯苓给玉姝搬来锦凳,又忙前忙后给一屋子人斟茶递水,听池昊娓娓道来。

池昊的父亲池端是户曹,母亲夏氏在他十岁,幺妹六岁那年去世了。

过不多久,池端续弦费氏。

费氏刚刚嫁进来,很是贤良淑德了一阵。对池昊和幺妹和善慈爱。费氏相继产下子女之后,便对池昊兄妹俩动辄打骂。费氏霸道,打骂池昊兄妹俩,还不许池端护着,要护着了,打的更狠,甚至连池端一起打,比母老虎还凶横。

池端在家受窝囊气,在外被人耻笑,说他难振夫纲。如此郁郁,到底病了。

费氏不但不尽心伺候,打骂池昊兄妹俩愈发厉害,硬把池端活活气死了。

池端一死,费氏更加肆无忌惮。

几天前,费氏趁池昊出外会友,把幺妹卖给牙婆。池昊回家不见了幺妹,一问才知被费氏卖了。

池昊找到牙婆,想要赎回幺妹。谁知牙婆已经把幺妹卖给城西的雷寡妇家。

那雷寡妇远近闻名的刻薄狼毒。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孤身一个人。五十多快六十了,有些活计做不动,就把幺妹买回去当牲口使唤。池昊找了去,幺妹正给那雷寡妇洗衣烧饭,这样冷的天,幺妹一双小手冻得跟萝卜似得。

雷寡妇花半贯钱买的幺妹,非得叫池昊给他两贯钱才肯把幺妹卖还给他。并且仅仅给他五天功夫凑钱,否则,就把幺妹卖给妓馆赚上一笔,再买个岁数大点儿的,能干的。

小白胖子得知此事,便说服池昊去给大壮小壮望风。

池昊走投无路,只得去了。

阴差阳错的,池昊救了玉姝一命,中箭昏迷。掐指算来,今天就是五日头上,若再不拿钱去赎回幺妹……

池昊说到此处,放声痛哭。

彩春也跟着哭。想不到池郎君是个苦命人呢。

玉姝叹口气,“天一亮,慈晔跟秋昙带上钱,一定把幺妹赎回来。要是那雷寡妇不给面子……”

“揍、揍她吗?”慈晔问的挺没底气。那雷寡妇再如何可恨都好,也不能打女人呀。

“她要不给面子,就多给一贯钱!揍什么?在此地惹上官非,谁吃亏?”

慈晔放下心来,点点头,“小娘子言之有理。”

幺妹有救了!池昊欣喜不已。

他脸上的伤还没好,泪水一杀,又疼又痒,有心想挠又不敢,难受极了。

彩春见状,抓起桌上的药膏,坐在床沿帮他仔细涂抹。

玉姝颦了颦眉,不做声。茯苓看的一阵阵腻烦,就连花医女脸都沉了下来。

秋昙、桂哲偷眼观瞧玉姝面色不豫,再把目光投向慈晔。宋成昨儿夜里没回,定是宿在别院。他不在,有事就得慈晔拿主意。

慈晔烦死彩春发花痴那样儿了,几步走过去,横在他俩中间,一把夺过药膏,对彩春道:“我来吧,你去伺候小娘子。”

彩春紧抿嘴唇,依依不舍又看池昊几眼才从床上起来。

被池昊这一闹腾,玉姝也睡不着了,回到西厢,阿豹睡醒看不见玉姝,急的它满屋乱窜。玉姝开门,阿豹一个高儿扑进她怀里,喵喵嚎了两嗓子,委屈的要命。

玉姝搂紧阿豹,茯苓在一旁逗它,“你都是大猫了还这么黏人,不知羞!”阿豹紧紧抱住玉姝胳臂不撒开。它明明还是需要主子呵护的黏人小猫,才不管什么羞不羞。

玉姝一阵心酸。想来这小家伙也懂得了生命无常,害怕一时见不着,就再也见不着了。

第十五章 过分

玉姝把阿豹放到床上,转过身对茯苓笑道:“早上多睡会儿,不用过来伺候。”

小娘子待她宽厚,茯苓心中有数。伺候玉姝更衣就寝,才回耳房歇息。

玉姝半点困意也无,歪在床上逗阿豹玩了一阵,待天光大亮,收拾妥当,去到正房。

张氏和封石榴正准备梳洗。

张氏没伤及筋骨,并非不能动弹。可玉姝就是想宠着她,把阿豹塞到张氏怀里,拧干布帕,细细为张氏擦净眼角。一旁对镜梳妆的封石榴瞧她母女俩亲亲热热,倍觉暖心。

“玉儿,昨晚上有人来过吗?”彩春来叫玉姝时,张氏睡的正香,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见有声,拿不太准。

玉姝便将前后经过细细讲述一遍。

封石榴撂下粉盒,气恼不已,“那婢子太过分了!管她伺候过郡主还是公主,现在她主子是谁,不知道吗?”

张氏也道:“趁早把她打发回别院拉倒,眼不见为净!”

玉姝给张氏擦拭手掌,“后院有茯苓伺候就行了,彩春还在前院……”

“茯苓一个哪够?你是王府嫡女,还能叫婢子欺负了?自来就没这个理儿。”封石榴挑眉,她万万没想到,彩春仗着是郡主身边伺候的,敢骑到玉姝头上作威作福。

“先留着她,我自有打算。”玉姝不想静悄悄把彩春送回去,这张好牌不能浪费。

说话功夫,茯苓和彩春端着早饭进来。封石榴与张氏对视一眼,二人不动声色。

玉姝吩咐茯苓捧着粥碗,她一匙匙喂给张氏吃。彩春干巴巴杵在那儿,手脚怎么摆都不得劲。

用的差不多,茯苓小声问道:“小娘子,趁清早不忙,我帮彩春把被褥搬去耳房吧。”她指派不动彩春,盼着玉姝说句话,拿个主意。

彩春听了,狠狠瞪一眼茯苓,怨她多事。

玉姝捏着帕子给张氏印印唇角,云淡风轻道:“不用,彩春还在前院。阿娘有我伺候,旁的你不用理,明白吗?”

茯苓听懂了,应了声“是”。

玉姝抬眼,见彩春还在,淡淡说道:“这儿有茯苓就行了,你下去吧。”

彩春待这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刺痒,得着令儿,脚底抹油,速速走了。

一碗粥见了底,张氏便道:“我饱了,你快去吃,别饿坏了。”玉姝犟着给她又续了半碗,柔声哄她,“阿娘,你吃多点伤好的快,伤好利索了,我才能带你出去玩啊。”

母女俩掉了个个儿,张氏成了小孩子,逗得封石榴咯咯直笑。

茯苓也抿嘴偷笑。

笑够了,玉姝交代茯苓,“天擦黑就锁上院门,除你之外,进后院都得通禀,记下了?”

茯苓郑重点头,“婢子谨记。”

现如今,可不是彩春愿不愿伺候,而是小娘子用不用她伺候。

她们正说着,阿豹从张氏怀里跳下地,纵身一跃上了梳妆台,直奔角落摆着的那盆燕子掌就去了,不等四蹄刹稳,张嘴就要咬。

茯苓见状,大惊失色,手里的粥碗哐当甩在桌上,窜过去把它揽在怀里。

阿豹这一口走空了,气的直哼唧。

玉姝三人被茯苓一连串动作唬了一跳,愣愣盯着她看。

茯苓满面愧疚,解释道:“燕子掌有毒,吃进肚里可不得了!”把阿豹交给张氏,转身收拾桌上洒出来的粥水。

封石榴恍然,“还有这一说?快拿出去,省的一眼瞅不见,叫阿豹给啃了。”

“茯苓年纪不大,懂的真不少。”张氏夸她。

茯苓红着脸,低声道:“婢子原在司苑局侍弄瓜果,阿翁想在别院为小娘子布置些冬日里养眼的盆景,就把我调过来了。”

原来如此,茯苓在王府里算是粗使婢女,怪不得彩春处处都要压她一头。玉姝望着茯苓忙碌的身影,觉得这“阿翁”挺有眼光的,给她挑了个合用的人。

傍晌,陆峰如约而至。

玉姝眼前一亮。这还是那个挥舞着绳镖,招招夺命的陆总镖头吗?

陆峰着绀青常服,足踏羊皮靴,剃须束发,面容光洁。浓眉星目,鼻直口阔,英俊倜傥。

显然为这顿便饭,花了不少心思,也足见他对张氏的重视。

陆峰为张氏带了补血气的药材,还给她买了几件钗环首饰。

当着封石榴和玉姝的面,陆峰不好说太多,一件件打开,“素素,这支如意簪好不好?我不大会买这些,怕你瞧不上眼……”

陆峰看向张氏。

张氏赧然,躲避陆峰灼热的目光。

玉姝悲叹,看来她想多留阿娘几年也是留不住的。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饭菜还摆在屋里,就着床沿搭个方桌。省的张氏费劲挪动。

吃到半饱,张氏便把话题引到百里恪身上,“故廻,你在京都开镖局,全赖你师叔照顾吧?”

提到百里恪,陆峰浓眉微蹙,“嗯。居大不易。若没有师叔,就没有我那振威镖局。”

他前天才在白府跟师叔吃饭饮酒,素素就把话题绕到师叔身上……

可是……

素素又是如何知晓师叔行踪的?

目光投向封石榴。熙熙楼老板娘,人面广大。而且,看宋成那几人模样,并非寻常人。她跟他们交情匪浅,定是她辗转打探得来的消息。

陆峰胡乱猜测一番,根本没往玉姝身上想。他不忍心素素再兜圈子,索性说道:“哦,师叔就在凉州城里。”

张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百里恪住在白府,陆峰这趟镖也是送到白府,他们三个又是故交,哪有凑到一处还不见面说话的道理?

“既如此,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拜见师叔……”

这个嘛……

陆峰迟疑。有心想说他早就探过师叔口风,这事他明摆着不想管。又怕素素失望,就想再试上一试,便道:“我得先问过师叔……”陆峰柔声与张氏商议。

张氏莞尔一笑,“嗯”了声。

茯苓跑前跑后的忙活端菜热酒,彩春想帮她打个下手,茯苓推拒道:“小娘子说后院有我就满够用了,你忙你的吧!”

她都闲了一上午了,哪有什么可忙的?彩春腹诽。

茯苓侍弄瓜菜内行,从没服侍过主子。想不到,来在这儿还得脸了。

彩春失落之余,又忿忿不平。

茯苓那头菜上齐了,就把后院门一关,老半天也不出来。彩春想进也进不去,就在前院瞎转悠,拢共不大点个地方,溜溜达达又来到厨房。

灶上的活忙完了,厨子大喜给老包送饭去了。锅台边上的托盘里放着未曾动过的粥水。看用具就知那是池昊的早饭。

这人真是的,饿出毛病怎么办?彩春既担忧又心疼。左右瞅瞅,四下无人,用帕子包起几块糍团,一拧身,奔厢房去了。

第十六章 幺妹

池昊从早等到晌,还不见幺妹人影,焦躁不安,半倚在床上。

“池郎君……”彩春在外唤道。不等池昊答应,推门进来,“池郎君……”又唤一声。

池昊脸伤未愈,却也难掩他原本的好相貌。

彩春瞧他一眼,心都酥了,声音愈加娇柔,“池郎君,为何不用早饭?饿坏了怎么好?”说着话,坐到床沿,不避嫌的为池昊扯扯被角。

池昊有心想躲,奈何退无可退,身子往里头挪了挪,道:“那个、我放心不下幺妹……”

“我要是也有个池郎君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彩春笑意盈盈,“幺妹真有福气!”

“那个……小娘子宴客,你为何不去伺候?”池昊下了逐客令,彩春没听出话味儿,“她那儿不用我伺候。”眼珠一转,“要不我去大门口等着,幺妹来了,我第一个知会你,好不好?”

池昊一叠声道:“好,好。”赶快把她送走才是正经。

彩春又帮他掖掖被角,把糍团塞给池昊,叮嘱他,“快吃吧,别饿坏了。”,站起身兴高采烈走了。

池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用过午饭,陆峰不便久留,告辞离去。临走,玉姝不忘邀他明日来陪张氏说话。

陆峰欣然应允。

慈晔和秋昙上午出的门,这会儿都下晌了还没回。玉姝有些担心,怕他俩沉不住气,跟那寡妇闹将起来。

终于,桂哲喜滋滋来报,“回来了,回来了!”

没一会儿功夫,慈晔和秋昙领幺妹进来。

幺妹锁着肩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不管看谁都是怯生生的,偷偷摸摸打量。待见了玉姝等人,扑通一声跪倒,“小娘子安好,娘子安好。”

幺妹五官不及池昊出众,身量也较同龄孩子矮些。这几天她在雷寡妇那儿受了不少罪。天不亮就得起来做活,中午才给半碗稀粥,手脚慢一点,雷寡妇抄起烧火棒就抽,要是敢哭,打的更重。短短几天功夫,就被折磨的面黄肌瘦。

眼里含了一包泪,强忍着,不敢掉下来。抬起眼角偷偷观瞧端坐那里的玉姝。她看起来也不大,顶多十二三岁,却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端坐正中,两位美貌妇人一左一右伴在她身旁。

黑亮长发梳成双髻,面若敷粉,目若点漆,虽然身着葛麻,却难掩尊贵风仪。

怀里抱着一只半大白猫,如玉纤指,正把玩着白猫颈项那枚翠绿玉锁。猫儿黄水晶似得大眼圆活灵动,歪着脑袋,好奇的盯着幺妹在看。

真是同人不同命!幺妹紧咬下唇,拢了拢布满脏污的袖口,顿觉无地自厝。

慈晔和秋昙见状连连解释,“小娘子,我说了带她来见池昊,她偏不相信。”

这孩子被继母卖给牙婆,除了她哥哥,还敢信任谁?

玉姝扬起下巴,吩咐道:“快带她过去吧,池昊一定等急了。”

幺妹仰起脸,难以置信的看向玉姝,想问不敢问,怔怔的跪在那儿不知该不该起身。

那边厢房,彩春推门而入,欢喜道:“来啦!来啦!幺妹这会儿正给她请安呢。”

闻言,池昊眼中那点绚烂光芒瞬间将他整个人点亮,散发出不同以往的秀逸神采。

彩春不知不觉看的呆了。

池昊全没留意彩春的异样,道:“扶我过去!”

彩春这才回神,帮池昊套上靴子,双手托住池昊手肘搀他起身。池昊暖暖体温隔着衣衫传到彩春指尖,行走间,淡淡墨香窜入鼻端,彩春面颊发烫,一颗心扑通通狂跳,为掩饰窘态,头埋的低低的,生怕池昊察觉。

池昊心心念念全是幺妹,压根顾不上彩春。

来在前厅门口,望着跪在地上,幺妹小小的背影,池昊泪盈于睫,扶着门框,喊一声,“幺妹!”

听到哥哥的声音,幺妹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到池昊刹那,愣住了。

那还是她玉树临风的哥哥吗?幺妹不敢认。脸上错落斑驳的伤口结了痂,触目惊心。脚上缠着绷带,手上也缠着,还有身上。

“幺妹!”池昊再唤一声,彩春架着他走进来。

玉姝抬眼看向池昊身旁的彩春,若有所思。慈晔亦是眸光一黯。

秋昙松口气,对幺妹说道:“我没骗你吧?真的是你哥哥!”

是哥哥没错。幺妹这才信了,噔噔噔跑过去,扑进池昊怀里,放声大哭。

池昊也哭。彩春跟着一起哭。

玉姝收回目光。

亲人重聚总是叫人欢欣雀跃的,就算有泪,也是喜极而泣。

她也坚信,终有一天,必定能再见虞是是,再见满荔。到那时,她要扑进虞是是怀里,纵声大哭。将所有委屈,所有思念,尽数化入泪水,任其恣意流淌。

兄妹相见必定有说不完的话,他俩回前院叙话,玉姝又吩咐做些养胃的米粥送去厢房。幺妹许久没好好吃过饭,脾胃弱着,不宜油腻,须得慢慢调理。

得了这话,彩春倒是勤快,脚不沾地,去厨房帮大喜煮粥。

玉姝把慈晔留下,细问经过。。

“我们去到城西找着那雷寡妇家的时候,都快晌午了。那雷寡妇真不是东西,竟然真想把幺妹卖到妓馆里去。我们去的时候,有个鸨母正在相看谈价呢。”

玉姝颦了颦眉,“那你们怎么办的?”

“小娘子不许我们生事,所以多给了一贯钱。”这钱给的心不甘情不愿。倒不是心疼钱,就是给那雷寡妇,他觉得亏大发了。

玉姝满意的点点头,“人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小娘子且把这收好。”说着,慈晔把幺妹身契递给玉姝。

玉姝拿过来扫了一眼,折成四方收进荷包。

厢房。

池昊斜倚在床上,幺妹给他脸上涂药膏。

有池昊安抚,幺妹心神稍定,目中惶惶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恨。对所有人的恨,除了池昊。

“哥哥,真是那猫儿给你挠成这样的?”幺妹眉头皱起来,问道。想起窝在玉姝臂弯,脖子上挂着玉锁的小白猫,目中狠厉一闪而过。

被猫挠花脸,太丢人了,池昊闷闷的“嗯”了声。

幺妹磨牙凿齿,“哥哥,我一定帮你报仇!”

诶?报仇?

池昊诧异幺妹居然生出此意,连忙劝阻,“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不怪小娘子,也不怪那猫。”

幺妹究竟意难平,紧咬下唇,眸中恨意未消,“物随主人形,刁主养刁宠!等寻着机会,看我不好好收拾它!”

第十七章 伺机

幺妹面上浮露出的恨意令池昊心惊。兄妹俩分别不足十日功夫,幺妹却似变了个人。

池昊很难将面前这个因为心中有恨儿面目狰狞的女孩子,和拽着他的衣摆强忍着泪不肯撒手的幺妹并到一处。

池昊握住幺妹的手,轻声安慰,“幺妹,小娘子到底救了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才不是!”被哥哥误会,幺妹伤心极了,反握住池昊的手,“若不是哥哥替她挡下一箭,她会拿钱去救我吗?我能逃出来,是哥哥拿命换的。我们才不欠她人情,要欠也是她欠哥哥的!”

话音未落,有人在外叩门,幺妹闭上嘴,戒备的看向门口。池昊抬手揉了揉幺妹额头,说了声“进来”。

彩春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抬眼看向池昊笑逐颜开,问道:“池郎君清早就没用饭,想来池小娘子脾胃也弱,所以叫大喜做了米粥,煮的软烂绵绸,郎君与小娘子用些吧。”彩春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是玉姝吩咐下来的,她都揽到自己身上。

彩春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幺妹赶忙起身,腼腆笑道:“谢过彩春姐姐。”

“哎呀,池小娘子快别这样。婢子当不起。”彩春刚放下托盘,幺妹就亲亲热热拽起她的手,“姐姐千万别这么说,哥哥多亏有姐姐照顾呢。”彩春二字都省了,直接称呼姐姐。

彩春连称不敢当,圆圆的脸乐开了花。

幺妹和彩春有说有笑,池昊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暗自怨怪幺妹分不清里外黑白,正琢磨着该如何劝服幺妹,花医女来给幺妹诊脉。

花医女见幺妹跟彩春聊的热火朝天,略感惊讶。她零星从张氏口中得知幺妹遭遇,未曾见面就对她生出几分怜悯。

待真正见着,幺妹跟她想象中又不太一样。

这孩子,心思挺重的。

转念又一想,正是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纪,却被继母卖了出去,又受了许多苦楚,心思重也不奇怪。

幺妹挽起袖管露出几条青紫淤痕。有雷寡妇用烧火棍抽的,也有继母费氏拿笤帚打的,新伤加旧患,前身后背瘀伤青紫一片。花医女叹息,对这样小的孩子如此狠心,万幸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内脏。擦些伤药很快就能痊愈。

池昊在一旁看的心如刀绞,直说“哥哥对不住你。”彩春边抹眼泪,边细声安慰。

诊治完毕,花医女便去向玉姝禀明幺妹伤情,免得她挂心。

蒋府。

蒋楷端坐书房,愁眉深锁。

幕僚杜乾平为他宽心,“蒋公,那百里恪定然不是为公事而来,否则,也不能住在白茂林那儿了。”

蒋楷抬起眼皮,瞥他一眼,“这谁不知道?可那百里恪乃是陛下腹心,此次来凉州绝对没那么简单!这家伙,到底来干嘛?”手指轻弹桌面,笃笃笃,顿住,“难就难在,百里恪身在凉州,我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杜乾平沉吟道:“咱们跟白茂林素来没交情,贸贸然邀他饮宴,太过明显了。”

“我堂堂刺史,还能纡尊降贵去巴结白茂林?”一提起这茬,蒋楷我窝了一肚子火。白茂林是当地豪强,又有百里恪给他撑腰,逢年过节礼都不给他送,蒋楷嗤一声,“且看你们还能得意几天!”

抬眼问道:“百里恪这几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哦,除了去寺庙拜拜,就是待在白府。”

闻言,蒋楷眉头舒展,“嗯,凉州城里那么多庙,够他拜一阵的。继续派人盯着他,有何异动,速速报来!”

“……”

花医女进到西厢,玉姝正在给阿豹“看诊”。

茯苓抱着阿豹,玉姝把它小爪子翻过来,觑起眼细细观瞧,“好像见强了。”转而对上笑眯眯的花医女,问道:“幺妹没什么大碍吧?”

花医女放下药箱也凑了过来,笑着摸摸阿豹脑袋,“小娘子无需挂怀。就是些皮外伤,擦几天药膏就没事了。”

玉姝莞尔,把阿豹抱到膝头,捏着它粉嘟嘟的小耳朵,“我看幺妹面色青黄,劳烦花医女给她写张温补的方子,调理调理。”花医女颌首应下,欲言又止。

玉姝见状便道:“花医女有话但讲无妨,茯苓不是外人。”

闻言,茯苓身子一颤,没想到小娘子这么快就视她为自己人,受宠若惊的看向玉姝。

昨夜在厢房,花医女就看明白了彩春和茯苓对玉姝的态度,而且,茯苓是阿翁差遣来的,对玉姝不会存二心。

思量片刻,说道:“小娘子,不能由着彩春往厢房里钻……”

说起这茬,玉姝抬眼瞟了瞟茯苓。

茯苓会意,“花医女,您有所不知。彩春并非真心侍奉,还对小娘子口出不逊。小娘子宽仁,才不与她计较。”

花医女默然无语。

彩春对玉姝轻慢,正正表明安义郡主对玉姝的鄙薄与蔑视。然则,郡主为讨王妃欢心,谈及玉姝都是殷殷思念,切切关怀。几分真假,花医女不愿多加揣度。

从她随王爷来至南齐,看明白了王爷对玉姝其实是爱重的。并非府中下人传言,说玉姝命中注定父母缘浅薄,必须抚养在外,王府才能得保安泰。此种说辞,从何而来,花医女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传言就是传言,不能相信。

或许,郡主笃信,以至这般行事。

“小娘子,恕我说句不该说的。在这院里,您才是主子,就该端起主子的架势。”这话自她口中说出,确实僭越了。但玉姝被彩春欺负,就是变相的被郡主欺负,这是花医女最不愿意看到的,“再不然,明日您去到别院,叫阿翁拿个主意。”

玉姝从封石榴那儿得知阿翁深受秦王信赖。她也懂得,花医女并非挑拨,而是真心给她出主意。

“我不想为一个婢子多费唇舌。”玉姝话中意味明显,花医女霎时了悟。

与王爷初次相见,就说这等琐事,不但显得玉姝小家子气,说不定王爷会认为她御下无方。连个婢女都拿捏不住,传回东谷,又平白叫府里的人看了笑话。待玉姝回到东谷,日子会更加难过。

况且,阿翁也不能因为彩春不尽心伺候,就把她如何。多是先行送回东谷罢了。果真如此,倒还遂了彩春的愿。

想明白这些,花医女便道:“小娘子所言甚是。”叹口气,暗自为玉姝捏一把汗。

第十八章 见面

翌日清晨,玉姝换上海棠红葛麻棉褙子,缃色夹裙,戴上封石榴送给她的四蝶银步摇,领阿豹去往敬亭别院。她这一趟不光为见秦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暖阁门大开,首先映入玉姝眼帘的便是身穿鸭青,端坐胡床之上,捻动一串蜜枣似得凤眼佛珠的秦王。

确如封石榴所言,秦王看起来很和善。一字长眉,眉色浓而不重,与他那双睡凤眼尤为相配,目光温润。葛麻缝制宽袍大袖穿在他身,颇有风骨。虽无任何纹饰,仍掩藏不住他那通身贵气。

玉姝看向秦王眼底,那里,依稀有祖父的影子。也是这般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胸有成竹与泰然自若。然则,祖父是帝王,秦王此时还只是秦王。

在秦王身侧,有一内侍垂首而立。大约六十出头,曲眉丰颊。这便是阿翁了。玉姝心想。此时还能留在暖阁的,除了他就是宋成。

四目交投,秦王心中五味杂陈。

分别时,她还是襁褓婴儿。

十二年后再见,眉宇间竟隐隐透出几分与她母亲谢绾如出一辙的从容不迫。怀中抱着只半大白猫,莲步轻移,来在近前,像极了从画中步步走下红尘的仙子。

玉姝把阿豹交给宋成。宋成微微愣怔的当儿,软绵绵一团落入怀中,拿剑拿刀的大手立刻不知该如何安放。阿豹倒是安之若素,趴在宋成臂弯眯眯眼,打起了呼噜。

高德昭还没见过宋成如此窘态,不由得弯起唇角,暗自偷笑。

玉姝屈膝跪倒,向秦王行大礼,“玉姝拜见父亲。”

秦王目光落到玉姝掩在袖管下的右手,略略停滞,一指对面的位子,叫玉姝坐下。

玉姝依言,父女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说些什么呢?玉姝想起张氏叫她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禁不住想笑。

宋成怀里的阿豹适时的喵了两声,意图引起玉姝的注意,正好化解了父女俩的尴尬。秦王笑着循声望去,伸出手,“给我抱抱。”

阿豹眼见玉姝向秦王跪拜,显然他是很重要的人。到了秦王怀里,愈发俯首帖耳,乖巧可人。

玉姝挑眉,想不到阿豹挺有眼色。

秦王胡乱挠几下阿豹毛茸茸小脑袋,问道:“蒋蓉你打算如何处置?”全没注意阿豹难过的吭吭唧唧。

玉姝顽皮一笑,避而不答,纠正秦王手势,“父亲,不是这么挠的,阿豹不喜欢。”

秦王手指一僵,停了下来。玉姝说着话伸出小手,把秦王大手重新放在阿豹头顶,手把手教他,“要这样才对。”

秦王恍然大悟,“啊,是这样。”挠几下,又问,“这样就对了吧?”

“嗯,对了。”

在一旁垂手而立的宋成,下巴快跌到脚背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小娘子刚做了什么?

她在教王爷给猫挠痒痒?

王、王爷呢?

王爷认认真真在学?!

宋成追随秦王多年,从没见他对哪个子女这般和颜悦色。就连世子和安义郡主都不例外。宋成垂下头,眉头蹙起。

想起王府中有人说玉姝是保家镇宅的门神。王爷任其传扬的甚嚣尘上,并不加以制止。宋成以为,那就是王爷对玉姝的态度。不闻不问,置之不理。然则,今日所见,颠覆了宋成的这一看法。

“那蒋蓉,你打算……”秦王再问一次。

“此事嘛,儿想劳烦左都御史百里恪帮个小忙。”

“百里恪?他好歹也是南齐二品大元,能听你调派?”秦王笑吟吟说道。

确实如此。总不能她说蒋楷谋反,百里恪就信了她的话去拿人。二品大元,怎可能听她差遣?所以就得设法跟他搭上关系。陆峰那边也不知是何光景……

“为父身份尴尬,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力。”

玉姝不语。秦王有意作壁上观而已,他若想管,也不会全无办法。

“宅子是父亲出钱赁的,婢女、厨子、医女都是父亲派遣过去的。还有宋郎将、慈晔都很精明能干。”玉姝娓娓道来,诚意满满的安慰,“所以,父亲已经帮我许多了。”

秦王始终面带笑容静静听着。宋成摸不准王爷到底高兴还是生气。

玉姝思索片刻,又道:“父亲,您可以把宋郎将借给我吗?”

闻言,秦王冁然一笑,“他这两天不都是听你支使?”

支使?玉姝叹口气。没有秦王示下,她根本支使不动宋成。

“我想让宋郎帮忙打探蒋楷的书信往来……”

玉姝真正想弄清楚的是,柳维风是否参与其中。

秦王沉吟片刻,对宋成道:“你去办。”

宋成领命。

这时,小仆莲童端着托盘进来,送入饼馁、粔汝。秦王示意都摆到玉姝跟前。

放好后,玉姝不客气的拿起一块饼馁,咬一口,赞道:“好吃。”把自己咬过的放下,另抓起一块,递到秦王唇边,“父亲,你也吃。”

秦王被玉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身子本能的向后躲了躲。

从没有哪个子女对他做出过这般举动。

玉姝是第一个。

秦王觑起眼,对上玉姝莹亮眸子,其中没有算计没有讨好,没有任何令他生厌的市侩逢迎。有的就只是单纯的女儿对父亲的体贴与关心。见他迟迟未动,玉姝垂下眼帘,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秦王不忍拂了玉姝好意,粲然一笑,咬了下去。

玉姝难以置信的抬眼看向秦王,目光因此而骤然璀璨,“父亲,好吃吗?”

“不错。”

阿豹嗅到奶酪香气,小舌头卷了卷唇角,馋极了。

秦王掰了一块放在掌心,它还真就不客气的就着秦王的手吃了。

“德昭,你看这猫,不闹人不挑嘴,谁能想到它是个厉害的主儿?”秦王被阿豹憨憨的吃相逗得笑逐颜开,对高德昭说道。

“全是小娘子教的好。”王爷的心思高德昭最懂。没见着玉姝之前,王爷就对她青睐有加,见着了,更是没这般更合他意的孩子了。

第十九章 借据

果然,听了高德昭的话,秦王开怀大笑。

宋成紧绷着的弦儿也跟着舒展开。

用过午膳。秦王便命高德昭拿来许多礼物。都是秦王妃给玉姝备下的。钗环首饰,珍稀把件,还有秦王妃亲手缝制的中衣鞋袜。

因有书信往来,秦王妃知道玉姝身量,又怕小孩子长的快,有刚刚好合适的,也有稍大一些的。

玉姝一件件拿在手上细细端看,针脚密实,用料讲究,必是精心做的。

此行匆促,玉姝没有准备。沿途而来,封老板买了许多礼物,可玉姝一件也没买。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用钱能买的到的东西。

她想了一路该送什么,一直没有头绪。

待见到秦王,感受到秦王妃对她的母爱,玉姝灵光一闪,有了眉目。

“父亲,我想借文房一用。”

秦王心生好奇,命人把纸笔摆到暖阁。

高德昭研好墨,玉姝左手执笔,稍加凝思,下笔如有神【1】寥寥数笔就将自己形貌勾勒于纸上。

秦王想不到左手也能这样灵活,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玉姝不止画了一张,而是将今日与秦王见面的情形逐件画了出来。

有她吃饼馁,有秦王喂阿豹,也有秦王给阿豹挠痒痒,她在旁边呵呵笑。

秦王问她,“为何不画你教父亲给阿豹挠痒痒?多有趣!”

玉姝仰起小脸,一本正经道:“儿不愿惹母亲伤怀。”说罢,继续埋头作画。

秦王闻言眸光微凝,没想到玉姝小小年纪,就懂得体贴母亲。与她相比,王府里的孩子都不能算做懂事。

每次收到张氏的信,谢绾都要读上几天,恨不得字字都刻在心上。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思念玉姝。若不是实在抽不开身,她也得跟了来。

秦王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谢绾若真见了玉姝怕是再舍不得与她相隔两地了。

玉姝画好了,搁下笔,交给高德昭。高德昭一张张吹干墨迹,仔细收好,待一会儿命人装裱。玉姝仰起头,郑重其事对秦王道:“父亲……”长长黑睫忽闪忽闪,蝶翅一般,“儿有一事相求。”

秦王笑着揉了揉玉姝额发,“何事?”

“儿想向父亲借钱。”

“借、钱?”秦王特意加重了借字。他的子女按月支取月例,女孩子的首饰衣料等物都不算在其中。就连延儿向他要钱,都从没说过借字。

玉姝第一次朝他要钱,却小心翼翼的说是“借”。秦王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他确实亏欠这孩子太多了。

“父亲,我会还的,最快半年,最迟一年。”好像生怕他不答应,玉姝急急又道。

秦王递了个眼色给宋成,“鹏举,走时去账上支。”

宋成颌首领命。

玉姝不依不饶,“父亲,你为何不问问我要多少?”

秦王哑然失笑,“你要多少?”

玉姝身出手指,比划比划,“二十贯。”

“二十贯?”秦王诧异,二十贯不是个小数目,“你做何用处?”

玉姝重新执起笔,在纸上写下“借据”二字,边写边说,“来年这时候,我大概就能还上了。三分利?还是五分利?”至于要做什么却是故意卖个关子。

秦王被她小大人似的神情逗笑了,装模作样正正颜色,学着玉姝的口气,“你说几分利合适?”

玉姝沉吟片刻,“若来年还的上就三分利,若超出一年就付五分利,如何?”

“嗯!”秦王点点头,沉声说道:“嗯,尚算公允。”顿了顿,“不过,我不给你二十贯。”

玉姝眼珠转了转,“十贯也行。”有多钱就办多钱的事,十贯紧吧点,不过应该够用。

秦王又被她逗笑了,“我给你四十贯,二十贯是给你的,还有二十贯是借你的,如何?”

玉姝暗喜,总算不虚此行。有了钱,就能做她想做的事了。心下稍安,容色却是一肃,频频摇头,“父亲借我二十贯,又给我二十贯。那我就不用害怕还不上了。”

“诶?为何?”秦王一时犯了糊涂。

“拿父亲给我那二十贯添了亏空不就得了?”

“……”秦王仰头大笑,用手点指,“你这鬼灵精,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

玉姝狡黠一笑,刷刷点点写好借据,搁下笔,蘸了印泥,打了个小小的指印在上头,把借据递到宋成面前,“请宋郎将做个见证。”

宋成一怔,抬眼看向秦王。秦王含笑点头,允了。宋成写好名字,玉姝把印泥盒递给他,也打了指印。

玉姝吹干墨迹,郑重其事递给秦王,“这个父亲好生收着。待我还钱的时候,一手钱一手借据。”想了想,觉得还是不稳妥,“要不你还是交给母亲保管吧,这可是二十贯钱呢。”

半是玩笑半是撒娇,秦王忍俊不禁,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的清楚明白,这才信了玉姝真的是要还的。

因着封石榴要去见馆陶牧,玉姝就把茯苓留在家里,带着彩春回到别院。

彩春下了车直接被带到寝庐等候。坐不多时,彩春偷偷溜去棠梨小筑。

棠梨小筑原本是给玉姝准备的居所。尽管她不在这儿住,还是每日洒扫。

“柜子里那两床锦被也拿出来晾晾吧……”隔着支起的窗棂,金钏对屋里的银钏说道。

彩春来到金钏身后,伸手在她腰窝咯吱几下,大大声喊:“金钏!”

这儿正忙得脚不沾地,谁这么不知轻重的,金钏回过身,撂下脸子刚要教训,正对上彩春那张粉嘟嘟的圆脸,不禁纳闷,“诶?你不在寝庐待着,跑这儿来干嘛?”

外间都道金钏银钏是秦王妃院里的粗使婢女,在王妃面前不甚得脸。关起门来,她俩是王妃为玉姝挑选的贴身侍婢。往铃儿胡同调拨人手那天可巧她俩吃错了东西,上吐下泻。高德昭无法,这才指了彩春和茯苓过去。

彩春挽住金钏胳臂,“我来找你说会话!”

金钏从她手中挣脱开来,一本正经说道:“叫阿翁知道可不得了!你快回寝庐去,别乱走动!”

彩春扮个鬼脸,“没事啊,阿翁正在睦元堂伺候,哪里顾得上我?”

第二十章 金钏

“在别院也该循着王府的规矩……”金钏肃然说道。

彩春不耐烦,“人家想着你,你还不领情。”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来来回回打量,“以前还觉得棠梨院小,叫那破宅子一比较,才知棠梨院的好。”

金钏板起脸孔,“破宅子?你是说小娘子赁的宅子?”

“可不就是嘛。你不知道,耳房里一股子霉味儿,都没法住人。也就茯苓没见过世面不嫌弃。”

这趟来凉州。彩春、茯苓、金钏、银钏同乘一辆车。四个人年纪差不离,吃住在一处。彩春看不上从司苑局调来的茯苓,两厢一比较,跟金钏银钏走的近些。

金钏斥道:“作死啊你!敢这般议论小娘子!”

彩春嘁一声,瞅瞅四下无人,俯在金钏耳际说道,“你不知道吧,她、啊不是,小娘子右手这样的……”学着玉姝的样子,攥紧右拳在金钏眼前晃了晃。

玉姝右手有残,金钏银钏是知道的。薛婆婆教给她们碗筷、茶具等物都要摆放在左手边,方便玉姝取用。是以,金钏并不惊讶。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安义郡主在王妃跟前一口一个思念玉姝姐姐,三句话不离骨血亲情。实则又如何?她的婢女对小娘都敢如此轻视,安义郡主关起门来又是如何排揎小娘子的也可想而知了。

金钏眸光微冷,语气淡淡,“我去找阿翁,求他调你回来。”

回来?

彩春一想起池昊,就舍不得了,连连说道:“不用!不用!其实也不是都不好!”

银钏在屋里听见彩春说小娘子如何如何,也生出好奇想要听听,搁下手中活计走了出来。彩春一手拽着银钏,一手拉住金钏,“哎呀,你们就好了……”

金钏不露声色的从她手中挣脱开,瞟了银钏一眼,“阿翁最是心软,你跟他说他准答应。”

银钏会意,也抽出了自己的手。

彩春扯扯唇角,腼腆笑笑,“咱们姐妹一场,我帮你们受苦受累也是应该的……”

金钏暗自冷笑。

打发走了彩春,金钏把彩春说的话学给银钏听,银钏忧心不已,“彩春必定不会悉心伺候小娘子,要不咱们去求阿翁把彩春换回来。”

“我昨儿个才去的。阿翁怕咱俩身子没好利索,过了病气给小娘子。再一个,我觉着茯苓是个明白人,你没听彩春说,茯苓在耳房睡,那也就是说,茯苓在小娘子跟前服侍。”

“可茯苓种菜种瓜摆弄盆景花卉是把好手,服侍小娘能行么?”

“心向着小娘子就行!”金钏想到彩春谈及玉姝时,目中一闪而过的鄙薄与轻蔑,心里一阵阵发酸,“彩春说的话,我字字句句都给她记着,等回东谷,禀给王妃知晓,定要叫她好看!”

银钏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俩人正说着,莲童急匆匆跑进院里,还未站定,便气喘吁吁说道:“阿、阿姐,小娘、小娘子来啦!”

莲童是银钏的弟弟,为秦王端茶送水,跑腿传话。这会儿趁着放饭,偷溜出来。

银钏佯怒,“你怎的不等天黑才来跟我说?人家彩春都先你一步!”

金钏看不过眼,为莲童抱屈,“他得在王爷跟前支应,哪能像彩春那般没规矩?”从荷包里掏出几颗狮子糖塞给莲童,问他,“小娘子是何模样?”

莲童把糖接在手里,认真回想,“唔,小娘子……白净,眼睛大……”再说不下去了,他送饼馁的时候瞄了一眼,压根没敢看仔细,只得说点别的凑数,“小娘子带着豹郎君来的。”

阿豹救下玉姝一事,是阿翁对他们说的。私下里,他们叫阿豹做豹郎君。

“豹郎君就这么大点儿……”莲童比比划划,“王爷抱它它都不怕……”说着丢一颗狮子糖进嘴里。

又零星想起玉姝的穿戴,拉拉杂杂讲了一通,金钏银钏听的津津有味。

莲童临走时,银钏还不忘耳提面命一番,“小娘子的口味要记住,哪样点心用的多下次就多送哪样……”

莲童拍着胸脯答应,才放他回去。

用罢晚饭,玉姝拜别秦王,自暖阁出来,已是月上柳梢。高德昭手持灯笼,躬身在前为她引路。别院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宋城还是缀在玉姝身后,面带戒备四下观望。

高德昭头发花白,已见老态,时不时提醒一句,“小娘子留神脚下。”若在寻常人家,阿翁正该是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年纪。玉姝亦步亦趋跟着,心生恻隐。

彩春在睦元堂门口候着,见到为玉姝掌灯的高德昭,低低唤道,“阿翁。”

高德昭神色不动,“唔”了一声。

彩春咬了咬下唇,百般殷勤的去扶玉姝胳臂。

玉姝眉头一皱,脚步一顿,侧过身,叫声,“宋郎将”正正避过彩春的手。

高德昭微微直起腰,瞄了眼彩春尴尬的停在空气中的双手,再向玉姝望过去。

玉姝把怀里的阿豹递给宋成,笑眯眯道:“麻烦宋郎将帮我抱一会儿,好吗?”不等宋成答应,毛茸茸软绵绵的一团落入臂弯。

宋成低头对上阿豹惺忪睡眼,眸中展露点点笑意,学着玉姝教王爷的手势,给阿豹挠起了痒痒。阿豹不负所望,眼眯眯,呼噜上了。

玉姝本意是想躲开彩春,目地达到,神情一松,款步向前。

彩春眸中划过一丝恨恨,默然跟在高德昭身后。

待来在马车边上,高德昭将手中灯笼递给彩春,抬起胳臂给玉姝借力。玉姝轻轻扶住,含笑道一声,“有劳阿翁。”

闻言,高德昭吃惊不已,仰起脸,正对上玉姝清亮眸光。

玉姝嫣然一笑,又道一声:“有劳阿翁。”

高德昭忙说道:“小娘子折煞奴婢。”

彩春不屑的撇撇嘴。心说果真是长在市井,目光短浅!居然称呼奴婢做阿翁?自降身份!

待玉姝上了车,自宋成手里接过阿豹。

这当口,高德昭对彩春细声嘱咐,“好生伺候小娘子,知道吗?”

彩春低眉顺目,应声“是”,心里老大不乐意。

王府中风传皇子昕大婚之前会被册立为储君,安义郡主那可就是太子妃,待皇子昕登基,安义郡主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现在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争着抢着在安义郡主跟前露上一小脸儿,盼着能得郡主青睐,随郡主陪嫁到南齐,那是多大的福分。

她可倒好,关键时候被郡主派来别院也就算了,还得服侍那贴保家镇宅的门神。

真丧气!

第二十一章 琥珀

玉姝去见父亲。封石榴也去见父亲,带上几埕熙熙楼自酿的好酒以及顺伯伯备下的当归等物,奔往甜井大街。

馆陶牧的宅子也是两进,可比玉姝赁下的两进大不少,有游廊有花园,清幽雅致。馆陶牧从清早就等在前厅,日上三竿了都还不见十六娘人影,难免焦躁。

“金管家,十六娘住的地方离咱这儿多远?”

金管家粗粗估算,“马车在城里跑的慢,得三四刻功夫吧。”

“哦。”

喝两口茶水,馆陶牧又问,“金管家,十六娘说几时来了吗?”

“娘子说是晌午前。”

“哦。”

吃个甜橘,馆陶牧再问:“金管家,十六娘最爱吃的牛乳冰雪备下了吗?”

“主人,冬日寒冷,不宜用冰雪了。”

“哦。”

馆陶牧砸吧砸吧嘴,“金管家,羔羊肉厨房炖了没?现做来不及。”

金管家一听这话满面堆笑,“我这就瞧瞧去。”说罢,匆匆溜出门外。正与小仆走个对脸,小仆喜滋滋道:“娘子马车到门口了。”

谢天谢地,总算来了。金管家又赶紧溜回来,“主人,主人。娘子到了——”

馆陶牧丢下吃了一半的五福饼,拂掉嘴边饼屑,整整衣领,正襟危坐,端起家长的做派,唇畔笑意却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收了起来。

封石榴依旧墨灰衫裙,鬓边一朵白玉缅桂花,行至门口,拢拢并不凌乱的鬓发,定定心神,这才迈步进屋。

到馆陶牧跟前,双膝跪倒,额头重重触地,“不孝女十六娘,拜见父亲。”连叩三个响头,咚咚咚,仰起脸时,额头通红一片。

馆陶牧心中一暖,继而酸涩。端坐那里,木木的不说话。

他不叫起,封石榴就不起。父女俩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住。

金管家急了,明明主人这口气早就消了,怎么又拧巴上了?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馆陶牧不能说话。他只要一张口,必定会哭出声。他是一家之主,怎好在女儿面前失态。

缓了好一阵,馆陶牧才道:“起来吧。”

封石榴两腿酸麻,婢女扶她坐到馆陶牧下首。

清清喉咙,馆陶牧问:“听说,你们在羊角坡遇上麻烦了?”

“是。”

“听说,是刺史之女做的好事?”

“是。”

“听说,王爷派了花医女过去?”

“是。”

他问一大串,她就答一个字,真气人!馆陶牧不悦的撅起嘴,看向金管家。

金管家在旁边也不好过。这父女俩有什么心里话,就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难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得帮着和稀泥。

朝婢女使个眼色,婢女会意,去厨房端来点心。金管家接过托盘,陪着笑脸,来到封石榴跟前,“娘子,这是您最爱吃的水晶龙凤糕。”

确切说,封石榴只爱吃琥珀做的水晶龙凤糕。

不忍拂了金管家面子,封石榴不情不愿拈起一个,小口咬下去,细细品尝之下,泪凝于睫,声音颤颤,“是、这是琥珀……”她一尝就知,是琥珀做的水晶龙凤糕。

琥珀自小伺候封石榴,也是她的陪嫁婢女。封石榴原想着到了婆家给琥珀寻门好亲事,因她一直无所出,不受婆家爱重。琥珀的婚事就此耽搁下来,这一耽搁,就耽搁到封石榴大归。琥珀有意终生不嫁与封石榴作伴。封石榴不允,做主把她许给金管家的儿子。

后来,封石榴孤身去到永年县,再没收用贴身婢女,都是些做杂事跑腿的。

虽说琥珀比金四大了三岁,可金四实诚憨厚,也喜欢琥珀,待她极好。二人成婚不久,相继生下一子一女,日子过的挺和顺。

这趟来凉州,琥珀把子女托付给婆母,说什么都要跟了来。

“是!是琥珀!”

馆陶牧说一声是琥珀,金管家把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琥珀带了进来。

时隔数年再相见,两人双手交握,泪眼婆娑,感慨万千。

琥珀面色红润,眼光晶亮,比出嫁前略显丰腴。甫一见着封石榴,琥珀心痛不已,颤声道:“娘子,您、清减了。”

经历过夫君惨死,父女不睦,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封石榴那颗脆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但见琥珀得到了她此生都无法得到的幸福,封石榴倍感欣慰,含泪微笑,问她,“孩子们呢?”

“在家跟着婆母……”说起孩子,面颊挂着泪珠的琥珀,也笑了。

琥珀有一肚子话想要对封石榴说,因有馆陶牧在旁,只得强忍着。封石榴也一样,当下求了馆陶牧,又问过金管家,同意她把琥珀带去铃儿胡同住几天。

馆陶牧又拨了两个婢女同去。

琥珀擦干眼泪,与金管家退了下去,叫他父女二人好生叙话。

封石榴重新坐下,馆陶牧问道:“熙熙楼生意挺红火吧?”他的女儿,一人撑起间大酒楼,馆陶牧骄傲的挺直了脊背。

“嗯,生意好着呢。父亲身体还好吗?”

“好!好!你呢?在永年县还习惯吗?”

“习惯,也不习惯。”

“哦?这话怎么说?”

“吃穿用行都比不得家里,初时不习惯,慢慢儿的也就习惯了。习惯之后,就更想家了。”封石榴双目水润莹亮,隐隐泪光浮现。

馆陶牧动容,大声道:“回家住!住一辈子!你的花销父亲承担。谁要敢在背后嚼舌头,我就把他逐出家门!”这几年过去,馆陶牧也想明白了。女儿不愿再嫁,就不嫁吧。凭着他馆陶家,还能养不起吗?

“父亲……”封石榴感动的说不出话,泪珠滚滚而落。

良久,才道:“父亲,其实我也有打算。”

“哦?你如何打算的?”

“我想,等小娘子及笄回到王府,我就卖了熙熙楼和田庄,回东谷寻一处水木清华之所定居下来。到时,父亲可以去我那里散心,好不好?”

馆陶牧点点头,“好是好。不过,独居清净,却也孤单。”说着说着,伤感起来。便把话题转开,“小娘子还好吗?王爷说她撞了头,伤的重吗?”

“早就好了,现在能吃能睡。还进了永年县传习所呢,聪明伶俐又懂事。”聊起玉姝,封石榴不住嘴的夸,语气一顿,不无遗憾道:“可惜残了一只手,要不,就真是十全十美了。”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馆陶牧笑望着封石榴,“我叫金管家帮你留意留意,要有合适的地皮,我买来送与你,不用你花钱。”

封石榴不忍心拂了父亲好意,点头应承,“好!全凭父亲做主。”

这话说的太对馆陶牧脾气了,嘴一咧,笑的见牙不见眼。

父女俩天南海北的聊着,融洽和乐。

第二十二章 怠慢

张氏原想随玉姝同去别院向秦王复命,玉姝说叫她再养两天,秦王那里迟些再去也无妨。

玉姝明说,张氏也知道,这是想让她和陆峰多些机会相处。张氏慨叹,有些事可不是她想就能做的了主的。

正思量,陆峰来了。

茯苓上齐了茶点,便在一旁伺候。

“素素,池昊好些了吗?”磊叔生怕他养的不好,特意托陆峰打听。

“嗯,有他妹子伺候,好着呢。”张氏抿了口热茶,顺口应道。

“妹子?”陆峰诧异,一天功夫就冒出个妹子来?

张氏将这其中前因后果,细细道来。陆峰听的一阵阵心寒,“想不到还有如此恶毒的继母。”顿了顿,又问,“那他兄妹二人以后作何打算?”

张氏茫然无措,这才惊觉现如今事事都是玉姝在拿主意。她这个做阿娘的,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二人又说了会闲话,张氏乏了想小睡一阵。陆峰便告辞从铃儿胡同出来,直奔城北白府。他迟了两刻钟才到。白茂林跟百里恪都喝上了。

烤全羊配烧春。

来在西北,入乡随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白茂林手里抓着把油腻腻的匕首,一刀一刀片肉吃,抬眼瞥瞥姗姗来迟的陆峰,揶揄道,“故廻,你怎的才来,罚酒!罚酒!”胡乱蹭了蹭手上油花,不由分说给他满上三杯。

陆峰并不推却,连说抱歉,抓起银碗仰脖灌了下去。

“去见弟妹了吧?”白茂林涎着脸,嘿嘿坏笑。

陆峰腼腼腆腆勾起唇角,垂下头,算是默认。

“你打算在此地摆喜酒,还是回京都摆?要是在凉州更好,不用你操持,新房酒席,我全出,你人到了就成!”白茂林一拍胸脯,大大声许诺。

“这事先不急着操办……”江湖儿女,不讲究繁文缛节,可陆峰想要按部就班,礼数周全,把三书六礼都做足,才对得起将余生交托给他的素素。

“还不急?我说老弟,你俩岁数都不小了。”白茂林语重心长,又给陆峰斟满酒。

陆峰闷闷喝了。

百里恪打断絮絮不停的白茂林,“老白,故廻好歹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凡事有打算!”

“是我多嘴,是我多嘴。”白茂林咕咚咕咚自罚三杯,“老弟,别怪哥哥!”对着陆峰又自罚三杯。

“哥哥都是为了我好!”陆峰也举起杯,一饮而尽。

“对了,师叔,你来凉州城,怎的不早说呢?”话题一转,陆峰看向百里恪。

百里恪此次轻车简从,悄默声的出现在白府门口,给白茂林也唬了一跳。

“是啊,你连个信儿都不捎,我要没在家你不得扑个空?”

百里恪垂下眼帘,“这趟是办差,你们就别问了吧。”

“不问不问。”白茂林挥了挥手中匕首,“谁稀罕知道你那些个惊天秘闻。”一刀扎在肥瘦相间的羊腿上,切了下去。

得了这话,陆峰了然。事关重大,不能横生枝节。师叔必然无瑕理会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趁早对素素言明,省的她费神。

玉姝回到铃儿胡同,已是星光漫天。彩春被金钏念叨几句,心里窝着火,刚下车就掩起嘴,呵欠连连,懒懒散散的回身搀扶玉姝,胳臂软绵绵荡在半空。

骑马护卫在侧的宋成见状眉头微蹙,翻身下马,几步走了过来,折起马鞭递在玉姝眼前。彩春被宋成挤到一旁,有气不敢撒,撅着嘴,腮帮子鼓鼓的。

玉姝扶住马鞭,下了车。四下望望不见茯苓人影,想来是有事耽搁了。

赶车的慈晔气冲冲跳下来,想要开声教训彩春,玉姝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下去吧,不用你伺候。”玉姝面色如常对彩春说道。

彩春立刻喜眉笑目,“那奴婢先去歇息啦。”话音未落,人已在三步开外了。

玉姝锁住她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目光冰冷

抬眼往后院方向看去,就见一团黄晕颠颠儿的向着她而来,到了半路,那点光晕骤然一坠,晃了晃,很快稳住,又颠颠儿的来了。

玉姝莞尔,好赖还有一个堪用的。

茯苓挑着灯笼来在玉姝跟前,气儿还没喘匀,便道:“婢子迟了,小娘子莫怪。”

“方才绊着了?”

茯苓赧然,“婢子跑的太急了,小娘子都看见了?”

“嗯。我多等一刻半刻的不碍事,你要是摔坏了,谁伺候我?”

茯苓知道玉姝与她说笑,掩嘴傻乐,絮絮道:“封老板带回三位姐姐,年长的琥珀姐姐曾是封老板的陪嫁婢女,后来许给府中管家的儿子了。浓眉毛杏子眼的是鸳鸯姐姐,她力气可大呢。”

玉姝笑,“是吗?”心下了然,那鸳鸯许是会功夫的。

“真的,真的。画眉姐姐说话温温柔柔,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

进到正房,玉姝对上三张生面孔,不用封石榴介绍,一一唤出名儿来,“琥珀、画眉、鸳鸯!”

“准是茯苓说给小娘子听的。”鸳鸯杏子眼黑白分明,说起话来,每个字都透着爽脆。

茯苓羞赧,“嗯,咱这院里有好事还能瞒着小娘子?”

封石榴点指着她,道:“瞧瞧,茯苓来这两天,一心向着玉姝……”

“向着玉儿就对了!”张氏也搀和进来。

小小的院落一下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不断。

她们几个快手快脚,忙里忙外拾掇被褥行装。琥珀跟着封石榴宿在东厢,方便俩人说话叙旧。画眉、鸳鸯还有茯苓宿在耳房。

前院的彩春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阿翁对她的叮嘱,似乎意有所指。难不成小娘子在阿翁跟前告她状了?要真那样,阿翁不会轻易放她回来。告状也不怕,再怎的阿翁也是奴婢,不能不给郡主面子,彩春心下稍安。

翻个身,池昊那张脸浮现在彩春面前,要是能留在池郎君身边,那就再好不过了……

封石榴、张氏还有玉姝在明间喝热茶嗑瓜子。

“父亲说他要给我买地建宅,不用我花钱。”封石榴从甜井胡同回来脸上就一直带着笑。

“太好了。这回他不会再逼着你嫁人了。”张氏道。

封石榴喝口热茶,“想当初,父亲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叫我给元应做妾。估摸着,他也醒过味儿来了。”

第二十三章 学馆

玉姝嗑了个瓜子仁儿,放在阿豹鼻子底下。阿豹小耳朵抖了抖,耷拉着脸,挺不乐意的。

“你这孩子,净拿阿豹寻开心!”张氏笑着替阿豹鸣不平,“快说说,王爷待你如何?”

“父亲对我好,母亲还给我亲手缝制了中衣鞋袜,送我好多首饰。我跟父亲说回去的时候一并带上,就不费事搬动了。”

张氏点头,“就这些?没了?”

玉姝把瓜子仁儿填进嘴里,“我向父亲借了二十贯钱。”

张氏大惊,“啊?你要这么多钱做何用处?”

封石榴柔声道:“你叫玉姝慢慢说,她自是有她的打算的。”

玉姝向封石榴投去感谢的目光,继而看向张氏,“彩春对我如何怠慢你们也看到了。想来,安义郡主也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虽然我是王府嫡女,既没封号,又不是在王府长大。十多年来,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父亲,母亲是何模样我都不知道。他日我若回到王府,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闻言,张氏抚上玉姝额发,心痛不已,“安义郡主明年大婚就离开王府了。”

“阿娘,她不在,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终归不能依仗母亲,帮我在王府里立威。”

封石榴一直以为等到玉姝及笄就算完满,完全没有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正如玉姝所言,她一个从小养在外的孩子,想在王府那种高门大户里站住脚多么艰难。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玉姝看向封石榴,言之切切,“父亲借我二十贯,额外又给我二十贯。加起来四十贯钱。这些钱,我想劳烦馆陶家帮我打点些生意,可以吗?”

做生意对馆陶家的人来说轻松容易,封石榴颌首道:“你想开酒楼还是客栈?绸缎庄子、字画铺也行,银楼必是不够……”

玉姝摇头,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我要办学馆!”

掷地有声的几个字,惊得张氏和封石榴瞪圆了眼。

“学馆?”张氏和封石榴异口同声。

“这个,倒是难住我了。”封石榴扯扯嘴角,她家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就是没有办学馆、私塾的。

“办学馆,不是在南齐也不是在东谷,而是去西域。”

“西域?”张氏和封石榴又是异口同声。

“嗯,我想从东谷招募一些凿井工人,绣娘、烧瓷人、最好能从沈宏阁再拨一两个银匠,以及通晓儒家义理的夫子去西域办学馆。

当然,要从当地贩回一些土产到东谷,互通有无,若有盈利,一半用于扩建学馆,一半用以资助去往天竺研习佛法的汉地僧人,或是想来汉地的天竺僧人。”

民族兴盛,并非以人口计,而是文化继承传扬与影响深远论定。中原文化,渊深广博。以此同化西域各国,比武力征服更有效也更长远。玉姝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将这颗种子埋入土中,静待其长成参天大树,结出累累硕果。

封石榴缄默不语。她大抵明白,若然成事,馆陶家就不再是普通商贾,而是能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笔的义商。封石榴慎之又慎,道:“我明日与父亲仔细商议此事。”

玉姝点点头,还不忘嘱咐,“未有眉目之前,先不要告诉其他人知道。”扭头看向张氏,“包括陆总镖头。”

张氏点头应下。

谈完正事,玉姝又问:“老包身子大好了吗?”

聊到这里,封石榴打开话匣子,“那花医女医术了得呢。这才没两天,老包就嚷嚷着下地练拳,你看池昊,脸也没那么吓人了。”

提及池昊,张氏眉头拧成了川字,“玉儿啊,等他好了赶快给送走吧。彩春整天往厢房跑,可不是个事儿。”长眼睛的都看出彩春对池昊那点小心思了。

“放心吧,阿娘,彩春翻不出风浪。”玉姝安抚道。

张氏暗自忧心,封石榴却对玉姝所言深信不疑。

玉姝走后,秦王左思右想还是把馆陶牧叫到别院来一趟。

馆陶牧不知秦王究竟有何要事,一路之上惴惴难安。去到别院,夜已深沉。待见到满面春风的秦王,疑窦丛生之余更生出许多好奇。

王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是七情上面。

馆陶牧眉梢轻挑,瞄了瞄立在一旁的高德昭。高德昭垂首敛眸,神色如常。

王爷究竟因何事这般舒畅?

馆陶牧思忖间,秦王拿出一张纸,递给他,“牧之,你看这是玉姝写给我的借据。”言语间,暗含着小小得意与炫耀。

馆陶牧接到手中,打眼一看,称赞道,“好字,好字!想来小娘子品行如这字一般严正端方。”

这马屁拍的相当到位。

秦王唇畔含笑,“嗯”了一声,“她借了二十贯,付我三分利,说是来年还我。我寻思着,她必是要麻烦你家十六娘,帮她打点些小生意。”

哦,原来是为这个。馆陶牧不语,静待秦王下文。

“你与十六娘说一声,不管玉姝叫她作何生意,莫要推却,只管放手去做就好。有亏空也不打紧,我来兜底。”

馆陶牧心里别扭上了。

他家十六娘骑着小毛驴去到永年县,从无到有,独自一人撑起熙熙楼,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对十六娘刮目相看。秦王却对十六娘能力存疑?

馆陶牧稍加思量,随即释然。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王爷此举也是不想女儿因为还不上钱而悒悒不乐,便应道:“王爷放心,某省得。”

“我也想知道,那几十贯,她到底作何用处。”玉姝行事处处出乎秦王所料,难怪他有兴趣想要知道。

王爷都这么说了,馆陶牧也不好装聋作哑,赶紧表态,“到时,某会来向王爷讨个主意。”

闻言,秦王大悦,笑而颌首。

第二十四章 挑唆

翌日,前院厢房。

兄妹俩用过早饭,池昊对幺妹道:“于情于理你都该去向小娘子道声谢。要是再晚几天,就显得咱们礼数不周了。”

幺妹扁起嘴,她的话为何哥哥就是听不入耳?

“我才不去!哥哥救了她,她怎的不来向哥哥道谢?还礼数呢?她懂什么礼数?整天抱着个破猫!我早晚把那猫儿……”

“幺妹!”池昊板起脸孔,厉声喝止,“你要把那猫怎的?打它还是杀它?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凶残?”

“我凶残?我一心为了哥哥啊!哥哥脸伤成这样,我做妹妹的能不心疼?

她养的猫儿刁恶伤了人,不应该关心关心哥哥伤势?要不是彩春姐姐忙前忙后帮我们兄妹俩张罗,咱们哪能过的这么舒坦?”

池昊怒其不争,低声喝斥,“你我二人吃喝用住哪样不是小娘子的?彩春给你把饭端上桌,就是她的功劳了?她一个婢女连做主给你粥还是给你饭的资格都没有!”

幺妹闭口不言,垂首不语,心里是不服的。

池昊以为妹妹有所醒悟,柔声劝道:“你别犯糊涂,去给小娘子道声谢。咱兄妹俩现在是有家不能回,要不是小娘子收留就得露宿街头了。”

池昊怕就怕伤一好,谢小娘子就把他兄妹俩请出去。

那个家他俩是回不去的。幺妹还小,他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连吃口饱饭都难了。他现在只求幺妹懂点事,别跟彩春搅合在一处。

“哥哥,要我说你才糊涂。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还能把你撵走怎的?更何况,彩春姐姐跟我说过,她要敢撵咱们走,彩春姐姐拼死也会护住咱们。”

闻言,池昊差点吐血。还想再劝,深感词穷。

这时,彩春在外叩门。幺妹蹦着高去迎她进来。

池昊气的一阵闷咳。

合上门,两人也不进屋,在门口叽叽喳喳小声说了起来。彩春端了一小碟糍团,“我趁大喜不在,偷偷拿的。快吃吧!”

幺妹弯起眉眼,“还是姐姐对我好。不像哥哥……”

“池郎君怎的了?”彩春声音又再压低几分。若是池昊心情不好,她就不进去找他说话了,省的惹他心烦。

“哥哥叫我去跟她道谢呢!”

“她”这个字成了幺妹和彩春的暗语,就是指玉姝。

“看见她就生厌,我才不去呢!姐姐,你说是吧?”幺妹定定望向彩春,希望从她口中得到肯定。

彩春眼珠转了转,问,“你的身契是你拿着呢吗?”

身契?什么身契?

幺妹茫然摇头。

彩春看她这模样也猜出个八九分,又细问,“慈晔把钱给了雷寡妇,那雷寡妇给没给他一张纸?”

纸?幺妹还是茫然。当时她饿的眼冒金星,又害怕落在慈晔秋昙两个手里没好下场,吓都吓死了。哪还顾得上纸不纸的。

“哼!真是打的好算盘!”彩春冷哼一声,“你哥哥说的对,你得去!”

“姐姐,你也不向着我了?”幺妹抿着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仿佛彩春背叛了她。

彩春俯在幺妹耳际,“我就是向着你才叫你去的啊!你的身契必定在她手里,她用身契拿捏你兄妹俩又当如何?就是告到官府都是告不赢的!你哥哥救了她,她还扣着身契不放,不是没安好心是什么?你听我的,去了伏低做小,把身契哄出来,再做打算!”

池昊听她俩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怕彩春不教幺妹学好,扯起嗓子喊一声,“幺妹——”

幺妹顺嘴应了声,“啊,这就来!”思量片刻,决心已下,“多谢姐姐提醒!”转而大声向池昊道:“哥哥,我去跟她道声谢谢,一会儿就回。”

池昊诧异,头先才说不去,怎的又肯去了?想把幺妹叫到跟前来细问,她都跟着彩春开门走了。

俩人从前院走到后院,彩春教幺妹怎样怎样应对,幺妹一一记在心里。

来到后院,彩春大力推开院门,不等门分左右,跳出个浓眉毛杏子眼的婢女,手臂一横,阻住她二人去路,口气生硬喝问道:“来者何人?”

彩春胸中怒火腾地燃起,眉眼倒竖,插着腰:“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你倒来问我?”

听见外边有人争执,茯苓拿着个扎了一半的小绣球从西厢出来,站在廊下,对鸳鸯说道:“鸳鸯姐姐,她是彩春。”

闻言,鸳鸯上上下下打量,“哦,你就是彩春啊!”这就是那个敢给小娘子脸色看,不识好歹的婢女了。于是,更加没好声气,喝问,“你不在前院好生待着,来干嘛?!”

“还能干嘛,我是来服侍小娘子的。”彩春也火大。这人谁啊?怎么一晚上功夫,后院就不一样了?

鸳鸯嗤一声,嘀咕一句,“服侍?哼!说的好听。”挑眉看向彩春,大声道:“在这等着,我去回禀小娘子。”拧身就走,刚走几步又转过头,狠狠撂下一句,“别乱走动!”

巴掌大点的地方,还用得着来回通禀?彩春不以为然的翻个白眼。

幺妹被鸳鸯的气势镇住了,抬头看向彩春,怯生生的问:“姐姐,她是谁啊?”

“不知道!”彩春黑着脸。她现在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功夫,画眉从耳房里走出来,对茯苓道:“茯苓,耳房的窗子关不严实,透风透的厉害,得空找个木匠来修修吧。”

彩春纳罕,这又是谁?怎的后院一夜间凭空多出俩人?

茯苓应了,“等我叫桂哲上东街寻个木匠回来。”

画眉瞅见茯苓手里的小绣球,笑了,“真好看,是要挂在帐子里的吗?中间空着点,放一粒香丸进去……”

“是给阿豹做的,上一个抓坏了,这回给它做个七彩的,好看吗?”茯苓拎起小绣球,在她眼前晃了晃,俩人亲亲热热聊起来。

备受冷落的彩春瘪着嘴,死死盯住画眉跟茯苓,忿忿的搓弄衣角。

幺妹更是愤懑。不就是只破猫吗?还特意给它扎绣球玩儿?惯的毛病!

第二十五章 规矩

清早用过饭,琥珀切了两个白柰放在银碟里。玉姝、张氏、封石榴在明间边吃边聊。

白柰酸甜适口,饭后消食再好不过。

一会儿,封石榴要去甜井胡同见馆陶牧。玉姝把学馆细节上的事捋顺一遍,正说到关键,鸳鸯通禀彩春求见。

封石榴一听彩春二字,眉头皱了又皱,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见、不见。叫她在前院待着。”

鸳鸯把目光投向玉姝,“不止她一个,旁边跟来的那个是幺妹吧?”她听茯苓说起过的,估摸着就是。

张氏疑惑,“她俩来做什么?”

玉姝想了想,必是为身契,便道:“叫她们进来吧。”

等了一阵,鸳鸯领着她俩进来。彩春前脚刚踏进屋里,便细着嗓子唤一声,“小娘子——”

张氏、封石榴对视一眼,这贱婢准没安好心。

就连伏在张氏膝头睡回笼觉的阿豹都被她唬了一跳,挣扎着眯缝着睡眼,胡乱晃晃小脑袋,终究还是抵不过周公,又合上眼。

彩春满脸堆笑,又唤一声,“小娘子——”余光一扫,瞥见在旁伺候的琥珀,眼角跳了跳,心道怎么还有一个?

阿豹被她这一声吵的彻底醒了,张大嘴巴打个呵欠,跃到桌上,再打个呵欠,黄灿灿的大眼滴溜溜盯住彩春,毛茸茸的小圆脸拉成了小长脸。

玉姝沉声问道:“何事?”

“哦,池小娘子想来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彩春替幺妹答道。

来时说好了的,她先挑个头,幺妹接上。然后,一唱一和把身契要出来。

可这会儿幺妹咬紧后槽牙,目光瞬也不瞬,锁住阿豹。就是这畜生害哥哥受伤遭罪,迟早寻个机会收拾它!

她那是什么眼神?张氏面色阴沉,把阿豹从桌上抱下来,搂进怀里护住。

封石榴也瞧着幺妹目光不善,知她或许受了彩春梭摆,暗骂她一声糊涂,就势把话接了过去,“谢就不必了。在羊角坡,池郎君把刀架在玉姝脖子上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咱们还能有一起说话的时候。

玉姝这孩子,有恩必报。为池郎君延医问药不在话下。池郎君一声妹妹有难,玉姝就差人拿钱去赎。她做这些,并非为你一声谢字。只求你兄妹二人认个清楚,谁真心为你,谁暗中使坏。”说着话,挑眉看向彩春。

彩春心里发虚,忙垂下头,躲避着封石榴灼灼的目光。

幺妹目光投向封石榴,双唇紧抿。

哼!说的好听。既是帮忙就该帮人帮到底,把身契一并还她。彩春姐姐说的不错,她就是想用身契来拿捏他兄妹俩。哥哥豁出命救她,她还扣住身契不放,就是没安好心眼!

幺妹气的攥紧了拳头,完全忘了该她说话了。彩春急的闷闷咳了几声。

幺妹这才回神,为长远计,低声下气是免不了的,狠狠心,柔声说道:“谢小娘子仗义相救,幺妹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只有一样,现如今幺妹年幼,有许多活计还做不来……”

“身子不好啊?我让花医女再给你写两张方子,你回去吃着,好好将养着。”张氏没好声气说道。

大清早来讨药吃,有病吧?

一句话把幺妹噎住,这还怎么往下接啊?偷眼瞟瞟彩春。来之前,她俩光想着你一言我一语,把玉姝围在死角,任她们拿捏。可没料到玉姝一句话还没说呢,张氏开口就把她堵死了。

俩人怔怔。

玉姝原打算寻个合适的机会把幺妹的身契交给池昊,没想到彩春先撺掇着幺妹来找她要。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这婢子仗着是安义郡主的人,就不把她放在眼里。才几天功夫,就搅得她没安生日子过。

还有幺妹,年纪小也不能听了婢子挑唆,做出恩将仇报的事体。人家八个心眼,她一个都没长实诚。尤其她看阿豹时目露凶狠,叫玉姝格外心寒。

“还有事?”玉姝挑眉看向幺妹。

幺妹循声与玉姝对视,不免惊愣。

玉姝端坐那里,气势凛然,仿佛一座高山轰隆而来,稍不留神便会将她碾成齑粉。

好可怕!幺妹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道:“没、没事了。”

玉姝扬了扬下巴,“嗯!回去好好照顾池郎君。”

“是。”幺妹应了声,逃也似的的转身就走。

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呢,怎的就走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彩春咬咬牙,连声告退都不说,便紧随幺妹跑了出去。

她俩一走,封石榴便道,“家里有彩春这样的婢子,迟早招来祸事!”

“石榴说的是呢。”张氏深以为然,“挑拨着幺妹来说些没头没尾的混话。我到现在也没弄清她俩要做什么?”

玉姝把阿豹从张氏怀里捞到膝头上,顺着它的背毛,“幺妹是来要身契的。”

封石榴恍然,撇撇嘴道:“当真是岁数小好糊弄,任由婢子搓圆捏扁。让她来要身契,乖乖就跟着来了。”

“玉儿,彩春这头,你怎么打算的?”张氏忧心忡忡,生怕玉姝心软任由彩春胡闹。

玉姝捏捏阿豹肉呼呼的小爪子,粲然一笑,“自然是,请君入瓮!”

从后院出来,憋了一路的彩春忍不住埋怨,“池小娘子,刚才你干嘛不说?有我从旁帮衬着,你怕什么?”

玉姝不在眼前,幺妹胆气也壮了。

对啊,青天白日的,怕什么?她还能吃人不成?

可出都出来了,又不能再回去。

幺妹随口应道:“我看她腻烦,不想说话!”

彩春揽住幺妹肩头,“咱俩一样,我看她也腻烦。”想了想,又道:“不要紧的。等我寻着机会,去西厢找找你的身契,要是找着了……”

偷出来?幺妹没敢说出口,仰首看向彩春。

“要是找着了,你去拿。”彩春特意加重了拿字,“池郎君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被她发现了,叫池郎君帮你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幺妹垂下头,哥哥要是知道了,打折她的腿还差不多。

“怎的?你不敢?”彩春激将,“你怕她?”

怕!

心里怕,嘴硬。幺妹轻咬下唇,愤恨道:“我怕她?”长长嘁了一声,“姐姐,你只管替我去寻!”还有那只讨厌的猫儿,我定要替哥哥报了这个仇!

“包在我身上!”彩春大大声,拍着胸脯承诺。

“不过,姐姐,你现在还能进西厢吗?”进后院都得通禀,还能用她在西厢伺候?幺妹怀疑。

彩春思量片刻,“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姐姐,她摆那么大的谱,到底什么来头?”这是池昊嘱咐她打听的。

旁的也就罢了,玉姝的身份彩春半句不敢泄露,忙遮掩过去,“嗐,哪有什么来头。就是普通人家。”怕幺妹再问,便道:“我去看看大喜是不是又躲懒呢。”说罢,头也不回,往厨房去了。

第二十六章 小葵

京都皇城,思懿宫。

正殿里铺着厚实的波斯羊毛地衣,火墙烧的热热的,外间北风乍起,里边却是暖意融融。

殿中布置极为简洁,小榻、凭几、琴几,一对福寿铜鹤香炉,袅袅香烟,缓缓流泻。

赤漆雕花红檀小榻旁边的紫金架上,立着一只通体雪白,俏皮可爱的玄凤鹦鹉。这鹦鹉是宁淑妃的爱宠小葵。

着一身金锦常服的宁淑妃,坐在胡床上,一手托住小巧铜盘,一手执铜匙,将盘里的核桃碎拨在小葵的白玉碗里。

毫无疑问,宁淑妃亦是美人。她不及柳媞热烈张扬,也比不上杨皇后端庄高贵,她的美绵柔细腻,好似清泉甘冽,润人心脾。尤其上了岁数,眉目日渐容和,愈发显得面慈心善。

有好吃的,小葵乐的吹了几声欢快的口哨,小脸蛋上两点胭脂红一耸一耸。宁淑妃被它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眉开眼笑,道:“瞧瞧,小葵多通人性。”

铜盘上的核桃碎拨出一半,剩一半便不喂了。宁淑妃将铜匙搁在盘上,交给旁侧的宁庸,抬手轻轻挠着小葵脖颈,问:“二哥快到凉州城了吧?”

“是,二哥跟百里恪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闲来无事,拨弄拨弄铜盘里的核桃碎,“七姐,杨皇后将此等秘辛和盘托出,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杨皇后不仅向宁淑妃透露了百里恪此行目的,而且还频频与她示好。

宁淑妃冷哼一声,“还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拉拢我一起对付柳獠子?”

柳媞乃是潭阳郡人氏,提起她和柳维风,宁淑妃不称呼其名,只说柳獠子,柳獠奴。

宁淑妃食指轻抚小葵脸颊上的胭脂红,“不光二哥,百里恪,还有个卫瑫,这西北现在可热闹呢。”

赵旭封了卫擒虎的嫡长孙卫瑫为宁远将军,拨给他五千骑兵,派去西北剿匪。若是卫瑫这趟差事办的好,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那二哥此去西北,不正与百里恪碰个正着?”

宁淑妃住了手,“碰就碰吧,也无妨。二哥是为了请浮图大师来京都弘扬佛法的,跟百里恪无甚相干。”话锋一转,,“若是百里恪寻回大皇子,那柳獠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你看圣人连番动作,不都是踩那柳獠奴?”

西北剿匪向来是柳维风独揽的美差。这次赵旭冷不防起用卫瑫,不仅使得所有人大吃一惊,柳维风也是措手不及。

宁庸颌首,“确实是。然则,凉州刺史蒋楷是柳獠奴的人,要是柳獠奴得到风声,会不会指使蒋楷对大皇子……”

“哈!”宁淑妃嗤笑,“他们要是不想要脑袋了,尽管去做。谋害皇嗣的罪名,别说一个小刺史担不起,就是那柳獠奴也担不起。他就是想,也得掂量掂量。”

宁庸并不认同,“七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您别忘了,柳獠子可是连亲生女儿都能毒杀了的,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储君之位,原是赵昕囊中物,半路杀出个大皇子,怕只怕那柳獠子不会坐以待毙。”

闻言,宁淑妃默然。

沉吟片刻,宁淑妃重重“唔”了一声,问道:“那依你之见……”

“坐山观虎斗!”宁庸目露精光,“大皇子究竟能否当得重任,尚未可知。一切,言之过早。”

宁淑妃点点头,“嗯,所言甚是。现而今,杨家把宝押在大皇子身上。至于我们宁家……”想起赵昕那小儿,讥诮道:“要我宁家向那赵昕三叩九拜,我也是不甘不愿!”

正说着,宫婢虹霓捧了两甑蒸梨进来,笑道:“娘娘,圣人前儿赐下的青州水梨,婢子吩咐御厨加少许蔗浆隔水蒸了,您尝尝。”

宁淑妃微微颌首,转头看向宁庸,“你最爱烧梨子,走时带几个回去解了馋虫。”

宁庸赧然,“七姐……”

说起烧梨,是有段故事的。宁庸自幼就爱吃烧梨。有一次连着吃了两个,乳母就不许他再吃。宁庸哭着闹着,就是求不来半个梨子。

馋的他趁乳母午睡,说谎儿支使开下人,偷偷摸摸就着暖阁的炉火烧来吃。小孩子笨手笨脚又没耐性,自是烧不好的。宁庸丢下烧了一半的梨子又去玩别的。走时匆匆忙忙,荷包掉在烧红的银碳上,火着了起来,差点把房子点了。

为了吃个烧梨,又挨打又挨罚。打过罚过,宁庸还是对烧梨情有独钟。

银匙在清澈梨汁里搅了搅,宁淑妃生出几分伤感,“怎能忘呢?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十四弟啊。”要没有宁淑妃说项,父亲还要罚宁庸禁足半年呢。

姐弟二人不约而同住了声气,默默吃蒸梨。

吃罢,宁庸擦擦嘴,才道:“七姐,万事待见着大皇子再做打算不迟。您想啊,于公于私,大皇子要想站得住,站得稳,就得靠我们在背后撑着。到时,您要助他一臂之力,他高兴还来不及。至于杨相那边,更是求之不得。”

“嗯。二哥说按兵不动。我都听你们的,不会私自做下主张。”事关宁氏一门荣辱,其中利害,宁淑妃自是明了。

“诶,对了。上次圣人找你问话,你把话说清没有?全是良思那婢子做下的事体,怎能算在你头上呢?我与圣人也是这样说的……”

“都是陈年旧事了。圣人召我过去问了问细节,便判了那婢子秋后问斩。”

宁淑妃吐了口浊气,“你啊,当初就不该跟在故太子身边。否则,圣人对你必定更加器重。”叹口气,“要说起来,你当初就是押错了。这回可不能再重蹈覆辙,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赵旭欣赏宁庸文采,却并不委以重任。宁淑妃旁敲侧击几次,赵旭都不为所动。时日久了,宁淑妃也不便多言。

宁庸却不以为意,“朝里有二哥顶着就行了。至于重用与否,我倒不在意。七姐,你千万别为此事与圣人生了罅隙。”

“这我还能不懂嘛!我是替你不值,我的十四弟,要文采有文采,要人才有人才。盼只盼,大皇子是个省事的,你在他那儿挣个脸面,仕途平顺些就好了。”

第二十七章 变文

虹霓烹好寿州黄芽呈了上来。

宁淑妃浅浅抿一口,眉峰舒展开,问道:“十四啊,你有日子没进宫与我叙话了,跟我说说,外间有什么稀罕事没有?”

宫墙之外对宁淑妃来说便是另一方天地,另一番趣味。

稀罕事嘛……

宁庸颦了颦眉,欲言又止。

“怎的?出事了?”宁淑妃紧张起来。这天下是赵旭的天下,她企盼着河清海晏,国泰民安。最不想也最不愿听到哪怕一丁点入不得耳的危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宁庸喝了两口茶,掂量着该从何说起,想好了,放下金盏,“京都里出了本《赵矜变文》,流传甚广。”

宁淑妃面色骤然阴沉。赵矜二字,便如她心头之上尖刺一般。逢至有人提及,免不得的就会想起惠妍打断了赵矜的胳臂多亏宁庸一支妙笔,陛下并未大加惩罚,可也责令惠妍抄了三个月的佛经。

赵矜死都死了,竟还有人为她写变文,“可知那变文何人所写?”

宁庸摇摇头,“不知。”这本变文仿佛一夜间冒出来似得,在士人之中散播开来。宁庸特地寻来一观。当真是写的不错,不止文辞优美,铺陈也得当。

几天功夫,酒肆茶馆里,歌女就能声情并茂的讲唱《赵矜变文》。因着赵矜命运多舛又颇负才名,百姓们对她同情之余,便是哀叹红颜命薄。

“这还了得?叫京兆尹禁了不就得了?”宁淑妃深怕别人知道赵矜那条残臂是拜惠妍所赐。若叫市井儿恣意评说,那皇家体面还要不要了?

“七姐,正是风口浪尖,可不能说禁就禁。况且,就算要禁,那也是柳獠奴的活计,我们惹得一身骚,可犯不上。”

“其中有没有……说到惠妍……”宁淑妃小心翼翼问道。

“赵矜残臂就是一笔带过。倒是含沙射影的说柳獠子毒杀赵矜。看来写这变文的,是个知道内情的。”赵矜的死本来在士人中掀不起任何风浪,顶多就是写几句酸诗聊表哀思。

《赵矜变文》的出现,不仅重燃士人们对赵矜的惺惺相惜,更是博了许多寻常百姓的恻隐之心。

宁庸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幕后操控……

长春宫里,柳媞手上正捧着这本《赵矜变文》,一页页看的仔细,随着书页翻动,柳媞眸光逐渐冰寒。

终于,看到最后一页。柳媞啪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指尖蔻丹殷红,一如柳媞因怒而涨红的面色。

万宝赶忙端起柳媞的手,轻轻吹着,心痛道:“娘娘,您尽管打奴婢几下出了这口气就好,作甚伤了自己呢?”

有万宝这句话,柳媞容色稍霁,“这、是哪个写的?反了他,反了他了!”

当真是流年不利,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戳心窝子的疼。

柳媞美目一转,猜测道:“会不会是宁家那群猪狗做出的事体?”宁庸妙笔生花,写本变文对他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

万宝皱起眉头,“娘娘,不能吧?宁家犯不上做这事啊。”

好赖不计,宁庸、宁廉也是文人。管他趋炎附势也好,跟红顶白也好,文人傲骨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柳媞思量思量,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宁家不会傻到在这节骨眼上触霉头,要是叫赵旭知道,等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哼,平白无故冒出个大皇子倒也罢了。三郎费尽心思的瞒下我去寻!这世间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瞒的了一时,还能瞒过一世?枉费我侍奉他多年,半点真心也没换出来。怎能不叫我寒心?”

柳媞越说越气,两眼冒火,双手一扯,将那变文一撕两半。

“娘娘,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啊。皇子还指着您呐!”

柳媞呼哧呼哧喘几口粗气,待心神稍定才道:“嗯。眼瞅着昕儿来年就要大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这太子之位,给他挣了来。什么大皇子?还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野种!凉州刺史那是我柳家的狗,叫他咬谁就得咬谁!”

“娘娘,兹事体大,切切不可鲁莽行事啊!陛下才封了卫瑫做宁远将军去剿匪,这不明摆着落咱们叙侯的面子嘛!”

闻言,柳媞又是一阵气闷。

“我早跟叔叔说过,别贪那剿匪的银钱。拨下多少就用多少,你管他怎么花呢?非不听,非得贪了才舒坦。说到底,贪了又如何?失了圣心才是大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叹口气,“怕只怕,昕儿受他牵累……”

万宝亦是忧心,“叙侯那里,怕是有许多亏空填补不上。这都好多天没进宫来给娘娘请安了呢。”

柳媞嗤一声,“我拢共就那点体己钱,都叫叔叔哄了去。说是为昕儿铺路,铺了这些年,铺到死胡同了。我从太子侧妃一步步走到现如今的柳贵妃,哪一步,不是我自己费心筹谋的?叔叔不添乱就算是帮忙了。”

“娘娘,奴婢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若是陛下嫌恶侯爷,那与您与皇子殿下半点好处也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万宝情真意切,柳媞沉吟片刻,“总不能由着百里恪把那野种带回来……”

柳维风贪墨是小,大皇子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娘娘,陛下对此事慎之又慎,万一出了岔子,没解决了大皇子,反而叫陛下抓住把柄,如何是好啊?”

柳替眯了眯眼。是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可叫她静等着百里恪把大皇子带回京都,又不甘心!

“娘娘,其实……”万宝欲言又止。

“你这猴儿,肚子里有话也不说了怎的?”柳媞板起脸,训斥。

万宝满脸堆笑,“奴婢琢磨着,大皇子是那婢子在外产下的,谁能证明他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呢?”

一句话,提醒了柳媞,“对啊,若不是,就无法撼动昕儿的地位!”眸中精光闪烁,红唇轻启,更显得贝齿雪白,“我且让他们先得意几天,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十八章 隆盛

吃完白柰,封石榴才动身去往甜井胡同。可巧,馆陶牧也正想找她。

父女俩对面而坐,馆陶牧率先说道:“昨晚上,王爷特地把我叫去别院,吩咐说,甭管小娘子做何生意,你只管应承。赔了钱,王爷兜底。说白了,那几十贯就是给小娘子寻个乐子,不用当真。”

昨天快三更才睡下,馆陶牧不习惯晚起,五更一到就醒了。金管家心细,为他备下浓茶,热乎乎喝两口,总算醒过神儿了。

封石榴付之一笑,“寻个乐子?父亲,王爷当真是看走眼了。”

诶?

馆陶牧神色一滞,“此话怎讲?”

封石榴便将玉姝谋算的和盘托出,馆陶牧颜色渐渐肃然。

王爷确实小瞧了这个养在民间的女儿。

“父亲,这件事,您拿个主意吧。”馆陶牧一路听下来,默然不语。封石榴怕父亲想不通这其中利害,推辞玉姝,那玉姝就没了在王府立足的根本。

沉吟片刻,馆陶牧道:“待我禀明王爷,再做打算。”

封石榴怕父亲以秦王做借口,便劝和,“父亲,玉姝现在是无人可用,才便宜了我们。况且……”

馆陶牧扬了扬手,止住封石榴话头,“这一层,我又岂能不知?”

“那为何……”封石榴想不通,摆明便宜馆陶家的大好事,为何父亲不干脆点应承了事,反而畏首畏尾。

“正如你所说,是件大好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做足。”

封石榴长舒口气,原来父亲不想小打小闹,而是想要竭尽全力。

“然而,若依父亲所言,二十贯钱远远不够。”封石榴有点犯难,玉姝满打满算就四十贯钱,能办多少事,她心中有数,馆陶牧心里也有本账。

“所以说,需要王爷在背后支持才行啊。”馆陶牧实在想象不出,若王爷听闻小娘子此般设想,会做何反应。

“其实,我们可以从中帮衬……”再多钱,馆陶家也出得起。

“十六娘,你怎的糊涂了?没有王爷准许,我们哪能随意插手?”

封石榴默然。父亲所言有理,王爷不准就是越俎代庖。

“十六娘啊……”馆陶牧看向封石榴,眸光复杂,“你以后要专心一意为小娘子办事。”

封石榴讶然,“父亲的意思是?”

馆陶牧眸光深邃,幽幽说道:“从我执掌馆陶家的那日起,就决定依附王爷。借王爷势力,助我馆陶家代代隆盛。你难道还看不出王爷对小娘子格外不同?所以,你明白吧?”

馆陶牧的嗅觉异常敏锐,正如他在众多勋贵中选择秦王这棵大树庇荫。现在的他,想要把更多筹码押在玉姝身上。

封石榴不明白。为何不是秦王世子,而是玉姝。单凭她一个尚未成型,还没有任何成效的构想?是否太过儿戏,也太过急遽呢?

馆陶牧不想过多解释,“你只管照做就好。”

封石榴暗自质疑,却还是点点头,答了声“是”。

秦王用罢午膳,在书房抄经。高德昭通禀说馆陶牧求见。秦王蹙眉,昨儿夜里该吩咐的都吩咐妥了,又有何事?

“叫他进来。”

不多时,馆陶牧进到书房,见过礼后,馆陶牧直接道明来意,“王爷,小娘子并非要做一般的生意,而是……”

哦?这么快就决定了?

秦王挑了挑眉,兴致颇浓的问道:“怎么个不一般?”目光灼灼的盯着馆陶牧,期待他能说出一个令他震惊的答案。

“小娘子想在东谷招募凿井匠人、绣娘、银匠、以及通晓儒家义理的夫子,去往西域各国开办学院。小娘子的意思,就是类似南齐的传习所……”

秦王面色慢慢凝重。

“还有……”

还有?秦王舔了舔嘴唇。

“小娘子说要东谷跟西域互通有无,用行商赚来的钱资助去天竺求法的僧人,或者是从天竺来中原讲经的高僧。”

“还有……”

秦王心尖儿一颤,还有?

“小娘子说,若方便的话,最好能帮助僧人们办好通关文牒。”

秦王捻动凤眼佛珠的手出了层薄汗,思量片刻,“全都照她的意思去办。至于钱嘛,别来找我,去找她要。”

诶?可是小娘子就四十贯钱呀!

馆陶牧不语。

秦王沉声道:“都叫她拿主意,切不可擅自行事。”

馆陶牧听明白了,躬身应下。

下晌,彩春在房门口转磨磨,寻思着趁茯苓来取茶点,跟她来个巧遇,说几句软话,让她在小娘子跟前美言两句,就能回后院了。在心里做下腹稿,暗自得意,这次准能得偿所愿。

不多时,茯苓从后院出来,直奔厨房。

彩春迎了过去,换上笑脸问道:“茯苓,来取点心呀!香糖果子和醍醐饼刚刚做得呢。”

茯苓眼角扫都不扫她,冷着脸与她擦肩而过。

跟着小娘子才几天功夫,就学会不循常理儿了?搭不上话,怎么回后院啊?彩春心里不乐意,可也得满面堆笑,“茯苓,我帮你拿吧。”说话功夫,伸出手去。眼见就挨着托盘边沿儿,茯苓侧身避过,没好声气斥道:“小娘子入口的东西不能过别人的手!”

彩春这个气呀,不自觉的拔高了调门,“我是别人吗?我不也是阿翁派来伺候小娘子的吗?”

茯苓嘁一声,“那你干嘛住前院不住后院耳房?没听说近身伺候的还跨着院子的。难不成小娘子为了叫你侍候,还得迁就你来前院支应着?”

彩春舌头打结,不知该如何应对,“我、那个、我那不是没来及搬进耳房吗?”这一说,倒是找着借口了,彩春打蛇随棍上“要不,我这就把被褥行装拿过去……”

“你省省吧。早就没你地儿了。鸳鸯画眉我们仨将将睡的下,你就宿在前院吧。”茯苓鼻孔冲天,懒得理彩春,迈开大步往后院走。

彩春急了,“怎么能没我地儿呢?叫鸳鸯跟画眉搬出……”

“诶?你这人……”茯苓打断她,竖起眉眼道:“做婢女就该安分守己,你还想替主子调派人手不成?”说罢,丢给彩春一个大大的白眼,踏过门槛。不等彩春再说,鸳鸯跳出来,就手把后院门哐当一声合上。

彩春咬牙切齿,对着紧紧关闭的后院大门,小声叨咕,“哼!等回了王府,叫郡主治你!”

第二十九章 抱怨

待茯苓回到西厢,正在煮茶的画眉,抬头见她面上薄怒未褪,双目隐隐泛红,便压低声音问道:“谁惹你了?”

茯苓闷哼一声,把托盘放下,拿起越窑青瓷罐,从里挑出些饴糖放在小碟里,嘴里叨咕:“除了彩春那个不识好歹的,还能有谁?”虽说没在彩春那吃半点亏,但她还是觉得憋屈,嗓子里像是堵了棉花,难受的要命,“她呀,妄想着回小娘子跟前伺候,谁稀罕呀!”说着说着调门拔高了。

玉姝正在屋里绣花,听见茯苓说话带着火气,蹙了蹙眉,唤道:“茯苓,你进来。”

茯苓快手快脚把瓷罐放下,端起托盘,挑帘进去,“小娘子……”

画眉神情一肃,舀出茶汤,跟着进来。

玉姝把针线放下,问她:“彩春欺负你了?”这院里敢欺压茯苓的也就是彩春了。

茯苓摇头,“没有,她没欺负我……”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听完了,画眉长舒口气,打趣,“茯苓这张利嘴也是够尖刻,亏我还为她担心。”

茯苓蹙起眉头,倒豆子似得又说道:“她一个婢子,凭什么给小娘子气受?等我回别院告诉阿翁彩春都是怎么对小娘子的,看阿翁能饶了她!”

玉姝莞尔,原来茯苓是在为她抱屈呢。重新拿起针线,道:“此事,我自有筹算。待会儿把鸳鸯叫来,我有事吩咐。”

茯苓愣了愣神儿,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把醍醐饼、香糖果子摆好,又道:“小娘子歇一会儿吧。”

玉姝吐口浊气,“要赶在回永年县之前绣完呢……”秦王妃亲手做下中衣鞋袜,她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这幅闺阁绣是玉姝亲手起的图样,几朵含苞待放的小荷,红色蜻蜓驻足其上,清雅灵动。

茯苓知道这是绣给王妃的,也不再劝,与画眉依次退了出去。

翌日上昼。厢房里静谧安详。

池昊半倚在床上,闭目养神。幺妹坐在床沿,拿个小绣绷子,穿针引线,一阵功夫绣出朵粉润润的桃花,幺妹特意捧到池昊眼前,问,“哥哥,好不好看?”

池昊张开眼,瞧了瞧,笑着说:“好看。”继而又问,“你昨日去后院怎么跟谢小娘子说的?”

“就那么说的呗。”幺妹放下绣绷,忍不住抱怨,“她那规矩大着呢,还得婢女传话才让进。”

池昊挑眉,“哦?你没问问彩春,谢小娘子是何来历?”

“问了,姐姐说就是普通人家。”

池昊哭笑不得,道:“普通人家哪能养得起医女,彩春糊弄你呢!”

这话幺妹不爱听了,一本正经申辩,“彩春姐姐对我实心实意的好,才不会糊弄我呢!”

“幺妹,你怎么还犯糊涂?”池昊气闷难当。

幺妹没要下身契,憋闷的不行,“哥哥,你管她什么来历,我的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呢!”

“身契?”幺妹要不说,他还忘了身契这码事。

幺妹生怕池昊误会彩春,放下绣绷,柔声说道:“彩春姐姐一心为我打算,要帮我把身契要出来的。我俩去了,没说上两句话,她就给我打发回来了。哥哥你看,彩春姐姐真是处处为我着想。”

三句话不离彩春?!

池昊面露不悦,眉头皱成川字。

“哥哥,我可不愿给她当婢女!”幺妹说着说着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那彩春才是害人精,挑唆幺妹去给自家主人添堵,这种婢女,谢小娘子万万不会留她。偏生幺妹听她欺哄,拿她当成了亲姐妹。池昊胸中郁气难消,冷哼一声,“你不愿意?你可别忘了,是谢小娘子拿三贯钱把你赎回来的,你理应报答谢小娘子才是,哪里轮的着你不愿意?”

幺妹没想到哥哥反而帮着玉姝说话,更加委屈,“哥哥,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么能使唤救命恩人的妹子做婢女呢?”

“救命恩人?别整天把救命恩人挂在嘴上。我是救了她不假。谢小娘子也救了你,不光救了你,还让我们在此处容身。况且,我救了她,不等于你就能不知好歹,对她恩将仇报。

你以后别跟彩春凑在一处!父亲虽然只是一员户曹,可你也是清白人家的小娘子,怎好与她姐妹相称?”池昊这话说了不是一次两次,幺妹就是不听。

“哥哥,还说什么小娘子?我都是婢女了。”一提这茬,幺妹堵心堵肺的难受,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池昊轻叹一声,指腹抿去幺妹泪珠,“好了,别哭了。谢小娘子不简单,就算你想给她做婢女,她都不稀罕。等过几天的,我去跟谢小娘子讨了你的身契回来。”

“真的?”幺妹目中含泪,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我寄人篱下,千万不能无理取闹,惹谢小娘子心烦。否则,就算天大的恩情,也不够挥霍。”

幺妹点点头,抹了把脸,乖巧答应,“嗯,我省得。”

她总算能听进去一言半语,池昊也放心不少。

幺妹起身想给池昊倒杯水喝,摸摸茶壶都冰手了,说一声,“哥哥,我去取些热水。”便开门出去。

彩春气恼够了,思前想后,觉着还是得再想办法回后院才行。倘若阿翁日后知晓,可没她好果子吃。打定注意,彩春便守在后院门口,琢磨着茯苓不听她说就算了,直接哄小娘子不就行了。

正想的入神,后院门哐一声大开大敞,惊的彩春身子一颤。

打头出来的,正是大力鸳鸯。偏头瞅瞅见彩春,轻飘飘翻个白眼,冷哼一声,当她不存在似得迈步出来。琥珀、画眉伴着封石榴,玉姝茯苓搀着张氏,满面春风,有说有笑。

彩春忙迎上前,陪着笑脸,唤一声,“小娘子。”双手去扶玉姝手肘。没等沾着玉姝,鸳鸯窜过来,身子一横把她挤到边上。

这一幕正巧被从厢房出来的幺妹撞见。打从昨日,她就有点害怕玉姝,赶紧寻个角落猫起来。

第三十章 恩断

彩春险些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气得她鼻子都歪了,还不敢流露出半点怒意,站稳了,好声好气的说:“小娘子要出门呀?我去叫慈晔备车。”

鸳鸯嗤一声,“不必了,车都备下了。”声音冷,目光更冷。

琥珀转回身,把铜锁拴在门上,咯嘣锁好。拽拽锁头,确定锁紧了,这才不无担忧的问:“小娘子,不带阿豹能行吗?”

茯苓也说,“是啊,它一阵瞅不见小娘子就急的跟个猴儿似得。”

玉姝笑,“行不行的,今儿也不带它了……”

画眉发牢骚:“小娘子,茯苓光顾着给阿豹扎绣球,正经事全忘了。我叫她找木匠来把耳房窗子修修,这都两天了也没瞧见木匠在哪儿。晚上冷风呼呼的往屋里灌,都要把人冻死了。”

“呀!我真是忘了。”茯苓满面愧疚,“给阿豹扎了绣球,我又忙活着给它缝个小垫子,到底把这茬忘的一干二净。”

“待会吩咐慈晔去办。”玉姝说道。

“谢天谢地,小娘子发话了,今儿晚上不用挨冻了……”一行人说说笑笑,簇拥着玉姝出了大门。

所有人都当彩春不存在,理都不理她。气的彩春指尖发颤,眼眶发热。在心里把玉姝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就是秦王府大门上的一贴门神吗?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我呸!

幺妹从角落出来,来在彩春身后,唤一声,“彩春姐姐。”

彩春回神,正正颜色,转过头。

“她出去了?”

这会儿,彩春就想好好哭一场,闷闷的“嗯”了一声。

听说阿豹在自己在屋里,幺妹动起了歪心思。那猫总是不离玉姝左右,她想寻个合适的机会都没有,这下好了,总算能下手了。不过,还得彩春帮忙才行。

幺妹眼珠转了转,可怜兮兮的问,“彩春姐姐,她不让你伺候,我那身契如何是好?”

她都自身难保了,哪还能管得着什么身契不身契的。彩春哄着她,“等过些天再说吧。总能有办法的。”

“彩春姐姐,她今天不在,这多好的机会啊?”她想拿回身契,更想收拾阿豹。那破猫总算落了单,千万不能错过了!幺妹恨恨暗想。

可是……

彩春瞟了瞟后院大门,门上黄澄澄的大铜锁晃得她两眼生疼,没钥匙,进不去啊!

幺妹咬了咬嘴唇,再拱上一把火,“彩春姐姐,清早哥哥还问起我那身契,我说有姐姐帮衬一准儿能办好。哥哥说此事若成了,定要好好谢过姐姐。”彩春对哥哥揣着心思,幺妹多少明白点,这会儿幺妹一心想要达成目的,不惜把池昊搬出来。

先给哥哥报了这个仇再说,其他的幺妹不想管也管不了。

池郎君?

彩春眼前浮现出池昊那双若星子璀璨的眼眸,心尖儿一阵酥麻。

池郎君要是知道她为幺妹做了这许多,一定会感激她的。若池郎君对她由此生出几分怜惜,开口把她讨了去呢?彩春面颊绯红。

她不是家生子,到了岁数配个仆役算是好的。倘使能留在南齐,陪伴池郎君左右……思及此,彩春弯了弯唇角。

当下一狠心,一跺脚,丢下句,“你等着!”快步跑向大门口,扒开门缝向外偷看,慈晔、秋昙、桂哲分别赶了三辆车,浩浩荡荡出了胡同口。

马车摇摇晃晃,茯苓的心也跟着忐忑不安,攥紧衣角,惴惴看向对面镇定自若的玉姝,小声问:“小娘子,彩春真的能……”

玉姝莞尔,“且看她想要如何吧。”

对彩春,玉姝已经一再忍让,假若这婢子还不知趣,那就怨不得任何人。

玉姝安慰茯苓,“到时,你不用管彩春说什么,你只管把我教给你的,说个清楚明白即可。其他的,你不用理,明白吗?”

茯苓郑重点头,只要依照小娘子吩咐去做,就不会出错。

行至街口,马车骤然停下。

茯苓掀开车帘,问慈晔,“何事停车?”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踢踏而来。茯苓探出身子,循声望去,一位年轻将军端坐马上,身上银甲熠熠生辉。

茯苓赶紧撤回身子,不住拍着胸口,“哎呀,小娘子,是不是要打仗了?”

玉姝微笑道:“不是打仗,是剿匪。”西北匪患每年都牵扯朝廷不少人力财力,年年剿匪,年年闹匪。

拨下的银钱,平白便宜了叙侯柳维风。玉姝不屑的扯了扯唇角。这柳维风吃完皇帝吃马贼,两家茶礼供奉着,养的他膘肥体壮。

慈晔在外言道:“小娘子,那是来西北剿匪的卫将军。”

卫将军?定远侯卫擒虎的儿孙辈?玉姝心中微动,掀开车帘一角,偷眼望去。

离得远看不清那将军眉目,可挺拔身姿与卫擒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与温润柔和的卫嘉正好相反,小将军浩然正气,威风凛凛。

玉姝情不自禁想起去往鹿鸣山那日,为她撑伞的卫擒虎,也是这般英雄气概。

彼时卫擒虎戍边,回京述职。被大雨阻住,停在鹿鸣山山脚。

赵矜马车未至,便有人快马加鞭把消息送了给他。

卫擒虎在那儿候了一日一夜,大雨也下了一日一夜。

赵矜从皇城走时,除了满荔和一条残臂,别无他物。没想到,来至鹿鸣山山脚下,竟还有卫擒虎与她话别。

当卫擒虎看到赵矜沁满血的右臂,眸子遽然间便红了,嘴唇嗫嚅着,一叠声的说:“郡主、郡主,郡主受苦了……”吩咐亲随拿来伤药,递给满荔。

满荔犹疑着,不敢接。

赵矜目光投向卫擒虎,一字一顿,“我此去鹿鸣山,便与这红尘相隔千万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将军无需为我伤怀。我只求卫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上刀山下火海,某万死不辞!”赵昶于卫擒虎有救命之恩。就算赵矜要他的命,他亦会乐而奉上。

“从今往后,卫将军与赵矜与我三位哥哥恩断义绝,能否做到?”赵矜轻抚残臂,字字真切。

卫擒虎目中含一汪清泪,隔着重重雨帘,唤声:“郡主。”便哽咽难言。

“从今日起,南齐再无千金郡主。”

说罢,赵矜转过身,轻声道:“卫将军,多多珍重。”轰轰雨声,遮盖了这一句珍重。卫擒虎却是听的清清楚楚,思量片刻,大声道:“某定当尽力而为!”

赵旭既要平衡朝堂之上各方势力。手中必得有卫擒虎这般人物与柳维风相互制衡。但凡柳维风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赵旭便会做出几分偏倚卫氏的模样,敲打柳维风。这次也不例外。

玉姝放下车帘,倚在引枕上,微微合眼,唇畔笑意浮现。

卫擒虎做的很好,出乎她意料的好。

第三十一章 事败

彩春掩上大门,暗自忖量,小娘子不在家用午饭,大喜没活,一准儿在屋里补觉。从清早就不见宋郎将人影,不是回别院就是替王爷办差去了。不用诊脉,花医女肯定在屋里鼓捣她那些大药丸子。

至于老包……

慈晔昨儿给他淘换来好几本变文。他都看入迷了,晚饭都顾不上吃没吃,屋里的灯亮了大半宿。

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呢。

彩春给自己壮了壮胆,回来时,从柴房扛了把梯子。

幺妹正等的心焦,迎上来,不解问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彩春带她绕到屋后,把梯子倚在墙上,指了指上头那扇窗,“画眉说耳房窗户合不拢,我们就从那儿爬进去,再进西厢。外边的院门锁了,房门就不会上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身契拿出来。等她发现身契没了,也不知何年何月去了。必然猜不到是你我做下的,这样,她也就拿捏不住你和池郎君了不是?”

幺妹弯起眉眼,“还是姐姐思虑周祥。”

不过……

得趁事前把条件谈妥了才行,彩春双手扶住幺妹肩膀,“只一样,我帮池小娘子这么大的忙,池小娘子如何谢我?”

幺妹认真想了想,“姐姐放心,我会在哥哥跟前帮你多多美言。到时,叫哥哥好生谢你。”左右逡巡,四下无人,小声道:“姐姐,你等我一下。”便跑开了。

不多时,幺妹拎了根木棒回来。

彩春不解,“这个……作何用处?”

幺妹冷笑,心说自然是收拾那猫儿用的!

握住彩春的手,弯起眉眼笑的纯真无害,“姐姐先别问,我自有用处。咱们还是速速把事办了才是正经。”

彩春点点头,事不宜迟!

幺妹在下面扶住梯子,彩春爬了上去。这窗子果真关不严实,稍微一用力摇晃几下,就打开了。彩春大喜过望,猫腰钻了进去。反回身在上头接应,幺妹也跟了进来。

明知后院没人,俩人还是蹑手蹑脚打开耳房的门,进到西厢。

房门打开,好闻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彩春跟在郡主身边,好香见识的多,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香。

卧房里,千工床,梳妆台,雕花柜,简简单单几样家具,却因为越窑青瓷瓶里斜插着的黄蕊小苍兰、随意放在台面上的浮雕阔叶牡丹花银梳篦而显得生趣盎然。

幺妹一进来,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她用的全是好的!

就连绣架之上,绣了一半的碧水菡萏,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淡雅高贵。与其相比,她绣的那几朵小桃花,粗陋寒酸的不成样子。幺妹攥紧木棍,又多生出几分不忿。凭什么她样样都拔尖儿?

彩春在郡主跟前伺候,并不是没眼界的。可这屋里看似寻常的摆件儿,比郡主那些用银钱堆砌起来的华丽,更显得雍容大气。

两人呆愣一阵,直到彩春瞅见了桌上的剔红嵌玉云福多宝盒,才回过神。

“快别愣着了,我去翻镜匣,你打开柜子看看,有没有荷包木匣的,都仔细翻翻。”

“哦。”幺妹顺嘴应了,没听彩春指使去翻柜子,而是在屋里转来转去找阿豹。床底,桌底都没有?!

奇怪了,明明听她说这次不带阿豹,躲哪去了?

镜匣里东西不多,明面上有几件首饰,一层层翻捡。最底下有几张折好的纸。彩春眼前一亮,拿出来,打开一看,是飞钱。

我的天呐,加起来好几十贯呢!

彩春咋舌。她哪来这么多钱?

幺妹还不死心,踮着脚,往柜子顶上瞧,是不是跳那上头去了?

彩春眼角瞄到幺妹不干正经事,来了脾气,“你找什么呢?赶紧去翻柜子啊!”

找不见阿豹,一股火直冲幺妹脑仁,气的她回身抄起笸箩里的剪刀,噌噌噌大步来在绣架前,将那菡萏豁成几片才泄了心中怒气。

彩春手里攥紧飞钱,傻傻的看着幺妹一连串动作,待线头并着布屑纷纷落地,才回过神儿。彩春一颗心好似战鼓,擂的咚咚作响,压低声音责备:“你这是做什么?说好了悄默声来悄默声走,你把这弄坏了,她不知道也能知道了。到时查到你我头上怎么办呐?”

幺妹这才后怕,冷汗冒了出来,可还是强装镇定,“哥哥于她有救命之恩呐,她还能不给哥哥几分薄面?”垂下眼皮,悻悻的把剪刀木棒丢了,扯开柜门胡乱扒拉。

彩春欲哭无泪,心里没了主意,急的直跺脚。

衣服、衣服、还是衣服。她怎么那么多衣服?穿的过来吗?

幺妹正翻得手酸,就听被人有人问道:“你们找什么呢?”

“身契。”彩春吸了吸鼻子,顺嘴答音。说罢,咚咚作响的一颗心如坠冰湖。脖颈僵直着,慢慢好回过头来,就见鸳鸯咧着嘴乐呢,杏子眼里却满是幽深寒凉。

“鸳、鸳鸯?你不是走了吗?”彩春皮笑肉不笑,赶紧把飞钱放回桌上。

幺妹也吓的嘭一声关上柜门,手足无措站在边上,嘴唇翕动,想为自己辩解几句,被鸳鸯一记眼刀堵住话头。

鸳鸯在她俩脸上扫视几次,冷笑道:“哈!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下巴一挑,指指彩春,“你俩来偷身契?”

彩春自知理亏,可终究不肯坐以待毙,一力狡辩:“我不是偷!是好心想帮池小娘子……”

“池小娘子?哪个池小娘子?”杏子眼一瞪看向幺妹,“你也配?!”闷哼一声,不容她俩分说,一手一个拽住,连拉带扯的拖出后院。

这俩人哪肯乖乖就范,哭鸡鸟嚎的蹬腿撒泼。奈何鸳鸯两只手就跟铁钳子似得,抓的紧紧的,任她俩使劲折腾都挣脱不开。

秋昙候在门口,从鸳鸯手里揪彩春过来,给她嘴里塞上一块布帕,反剪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往马车里一丢,去别院复命。

池昊听见动静从厢房出来,见幺妹涕泗横流,被鸳鸯死死抓住,动弹不了。以为鸳鸯欺负她,大喊道:“喂!你做什么?”说着话,快步走过去,“你放手!”

幺妹哭喊,“哥哥!救我!救我!”

封石榴从前院小厅款步出来,明知故问,“鸳鸯,出了何事?”

第三十二章 圈套

幺妹忘了挣扎,偏头看向去而复返的封石榴,隐约察觉出不妥。

鸳鸯脆生生回答:“娘子,幺妹和彩春潜进西厢偷身契。”手上力道加重,紧紧捏住幺妹胳臂,问池昊,“池郎君,你妹妹偷盗,我抓她不应该吗?”

池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舔舔嘴唇,想为幺妹说几句好话,可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捉贼拿赃,都被人抓正着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封石榴冷哼一声,白了池昊一眼,吩咐鸳鸯,“把她带到小厅去。”

池昊不言语,幺妹急的不行,冲他大喊:“哥哥!救我啊!你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呐!”要是真送她去见官怎么办呐?!

“你闭嘴!”池昊怒斥道:“就是有天大的恩情,也不能偷东西!”抬眼对封石榴说:“幺妹但凭谢小娘子处置,某绝无半点怨言!”

池昊不糊涂。

封石榴连日来对幺妹的不满,因池昊这句话减轻许多。

池昊对幺妹又怒又怨,更多的还是怪责自己没能好好管束妹妹。不知怎的,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忍不住哭了,未免被人笑话,池昊背过身去偷偷拭泪。

若母亲活着,他和幺妹哪至于落得如斯境地?!

封石榴望着瘦弱少年微微耸动的肩头,心中一阵酸涩。若然幺妹是个省事的,玉姝绝不会亏待他们。闹到这般境地,池昊两兄妹想留下都难了。他俩以后可怎么办呐!

封石榴唏嘘不已的当儿,就听稀里哗啦一阵脆响从花医女屋里传出。封石榴眉头微皱的功夫,阿豹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前院。

“来人!快来人呐!阿豹醒了——”花医女大叫一声,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哭诉,“哎呀!我的续命神膏!”话音未落,又是几声稀里哗啦。

“翠袖护心丹呐!我的翠袖护心丹!”花医女心疼的都滴血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变了音调儿,其中夹杂着阿豹不耐烦的啊呜啊呜的叫声。

封石榴面如土色。大意了!大意了!花医女那屋多是些瓶瓶罐罐,不该把阿豹托付给她的。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忙吩咐道:“快!快去叫老包来!”

旁侧立着的琥珀一溜小跑去叫老包。

又护心又神膏的,很名贵吧?封石榴眼角跳了跳。攥紧帕子的手堵在胸口,惴惴不安的叨咕,“阿豹这次是不是闯下大祸了?”

被鸳鸯拖拽着往小厅走的幺妹听见了,心里咯噔一声。那破猫在花医女那儿?!

口口声声说今天出门不带阿豹,幺妹就以为阿豹留在西厢。原来……幺妹猛然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故意设的套子,引她们去西厢!

“哥哥!哥哥!是她坑害我……”幺妹七情上面,一口一个坑害,言之凿凿。

鸳鸯啐她一口,“你做出偷盗之事,还有脸反咬一口说小娘子坑害?!不知羞!”

幺妹气的脸红眼睛更红,想要再辩,鸳鸯手劲儿大了几分,痛得她哇哇乱叫。

敬亭别院,睦元堂。

玉姝袅袅婷婷,莲步轻移进到暖阁,秦王蹙了蹙眉,往玉姝身后看看,张氏也是空着两手来的。“咦”了一声,问玉姝,“阿豹呢?”不是走哪都带着的吗?

“嫌它累赘,花医女帮忙照看呢。”玉姝喜笑颜开,“下次再带它来给父亲请安。”

“哦。”秦王点点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张氏来在秦王跟前,扑通跪倒,“张素拜见王爷。”

玉姝忙把张氏扶起来,“阿娘刀伤未愈,我叫她将养几日再来不迟,她就是不听。”

十二年未见张素,秦王一时竟有些恍惚。十二年前,张素还是江湖女侠飞燕子,现在再看她,凌厉眉目被岁月打磨的圆润柔和,与玉姝站在一处,真有几分母女的样子。

此番张素拼死护佑玉姝周全,秦王自是感激,便道:“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张氏谢过。

刚刚坐定,莲童奉上醍醐饼,摆在玉姝面前。高德昭笑道:“这醍醐饼新鲜呢,小娘子尝尝。”

“有劳阿翁。”玉姝在秦王面前,也不避嫌的称呼高德昭为“阿翁”。

高德昭眸光一凛,颇感意外。秦王却对玉姝如此称呼甚为满意。

三人叙了会话,张氏借口伤患未愈,告辞离开了。秦王便把玉姝叫到身边来,柔声问她,“我听牧之说,你借钱是用作在西域开办书院的?”

“父亲,是学院并非书院。”玉姝郑重其事纠正,“书院只管教书,学院除了教书,还教授凿井、女工、制陶,以及儒家义理,若是机缘得当,我还想请高僧去西域弘扬佛法。”谈及此,翦水秋瞳之中,流光潋滟。

秦王缓缓颌首,“那你借钱时为何不言明?”

“怕父亲以为我是小儿胡闹,所以想成事之后再说不迟。”意思就是你可能会不信任我啊。

秦王听明白了玉姝话中所指,并不气恼,而是略感心酸。他的女儿,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父亲想把此事全权交予你一手操持,好吗?”

“全权?意思是父亲不会干预?”玉姝一本正经问道。

“是,全权交由你处置。”秦王特意加重全权二字。

“倘若做的不好,父亲也不会责罚?”玉姝大眼一眨一眨,小算盘噼里啪啦响。

“不会。”还怕担责?秦王忍俊不禁。

垂立在侧的高德昭听着父女二人对话,唇畔隐隐露出笑意。王爷在小娘子跟前,是慈父,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秦王。

父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莲童侧身从门缝溜进来,俯在高德昭耳际,低语几句。

高德昭颜色大变,看向秦王。

秦王察觉,住了话头,挑眉问他,“何事?”

“这……那个……”高德昭欲言又止。他并非有意欺瞒,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王不悦,“德昭,究竟何事?速速道来。”

高德昭躬身垂首,掩去眸中惊愕,“彩春趁小娘子不在,潜进西厢行窃,被逮个正着。”

第三十三章 攻心

“彩春?”玉姝面露惊讶,心中却淡然。她设的这圈套漏洞百出,彩春还是按捺不住跳了进去。但不知幺妹是不是跟着彩春一起犯了糊涂。

玉姝挺直脊背,“我来时后院门上了锁的。”想了想,疑惑道:“是偷前院的东西?可前院也没什么可偷的……”

秦王闷哼一声,“人在何处?”

高德昭躬身说道:“正在睦元堂门外,等小娘子示下。”

玉姝站起身,对秦王道,“父亲,儿去去就回。”说罢迈步要走,被秦王叫住,“带进来问话。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婢子如此胆大妄为。”

高德昭苦着脸应了声“是”。

不多时,秋昙、慈晔一边一个押着反捆双手,布帕堵嘴的彩春进来,茯苓紧随其后。

来别院的路上,彩春脑子可没闲着。她把这件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幺妹的身契、关不严实的耳房窗户、落单的阿豹、突然闯进西厢的鸳鸯、后院门口等着的秋昙……一件件串联起来,还不就是小娘子专门为她挖的坑?

彩春愤恨。小娘子表面上善良柔弱,想不到还是个攻心计的主儿!

不过,又能怨的了谁呢?谁叫她傻乎乎的闭着眼跳进来的?

彩春就怕小娘子把她悄默声的发卖了,或是打个二三十板丢在别院里,折磨致死。

不行!她绝对不能束手待毙。

事已至此,她也豁出去了,闹出个大动静的才好,最好闹到王爷跟前儿去。就算闹不到王爷那儿,闹到阿翁那儿也行。她要把这前因后果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要让王府上下都知道,小娘子可不是那等心慈貌美的善人。她恶着呢,恶透了!

奈何嘴被堵住,不能喊不能叫,只能任由秋昙一路把她带到睦元堂。

来到睦元堂,彩春的心倒是定了不少。

当真是,天随人愿!

彩春鬓发散乱,水粉胭脂被泪水冲的深一道浅一道,狼狈不堪的被慈晔秋昙一左一右拽了进来。待到了玉姝近前,慈晔手上一用力,把她搡倒在地。

彩春扑通一声,右肩着地摔在玉姝脚前。这一下摔的极重,彩春挣扎着直起身,仰首看向玉姝,目露愤恨。

嫡女又怎样?盛传她是保着阖府康泰的门神,王爷不也默认了的?倘若王爷看清小娘子的真面目,谁遭殃谁倒霉还不一定呢!彩春暗暗为自己鼓劲儿。

茯苓跪在彩春旁侧,给王爷和玉姝见过礼之后,便垂首不语。

秦王面沉似水,看向慈晔,“怎么回事?”

慈晔用手点指彩春,“回禀王爷,这婢子趁小娘子回别院,从耳房窗子爬进后院,再进到西厢,意图行窃,被鸳鸯抓个正着。”

“鸳鸯?”王爷看向茯苓,“就是你吗?”

“婢子茯苓。”茯苓轻咬下唇,刚刚见礼时说过她叫茯苓的,王爷这就忘了?

“鸳鸯是封老板的婢女。”玉姝目光投向慈晔,“鸳鸯呢?她怎么没来?”

“她留在家里看管幺妹。”慈晔道。

这么说,幺妹也有份。玉姝并不意外,但却颇为失望。她以阿豹做饵,幺妹便咬住了钩子。小小年纪,如此狠心,必然不能把她留下。玉姝叹口气,可惜池昊平白被幺妹牵累了。

“幺妹又是谁?”秦王头疼。才两进的院子,巴掌大的地方,人事还挺复杂。

玉姝莞尔,“幺妹是池郎君的妹妹。”

“池郎君……”秦王想了想,恍然。就是为玉姝挡下一箭的那个。终于有一个能对上号的,秦王不免小小得意一把,对玉姝道:“既是你院子里的事,就该你来询问。”他迫切的想知道玉姝遇到此等事会怎样处置。

在王府鲜少这种戏码。秦王兴致勃勃拈起一块醍醐饼,裹了饴糖,填进嘴里,慢慢咀嚼。

高德昭可没秦王的好闲情,他那张老脸火烧火燎,在暖阁里都快待不住了。彩春虽是郡主的婢女,又是王府调拨过来的,可到底是他做主派过去伺候玉姝的,出了这等事体,他里子面子全丢尽了。

抬眼看向毕恭毕敬跪在那里的茯苓,稍感安慰,好在还有个茯苓给他挽回点面子。

玉姝扬了扬下巴,道:“茯苓替我问她。”

茯苓应了声“是。”

秋昙把彩春嘴里的帕子拿掉,彩春呼哧呼哧喘了几口大气,腮帮子鼓鼓的,不等茯苓开口,她抢先说道:“求王爷为婢子做主,这一切都是小娘子想要陷害婢子啊!”

闻言,秦王收起了怡然自得看白戏的悠闲安逸,面容一滞,眼角瞟向玉姝。

玉姝弯起眉眼,在心里给彩春喝了个彩儿。这婢子总算难得聪明一回。她说的没错,玉姝确是故意引彩春和幺妹入局。然而,以彩春的眼界,必定看不懂玉姝根本不想算计小小的婢子。玉姝谋算的,是秦王对她这个养在民间的女儿是否真心在意,而且不多不少的,她也想给安义郡主找点小麻烦。

既是投石问路,就尽量做到一箭数雕才不枉费彩春这粒小石子。

现而今来看,彩春是上了道了。玉姝长长舒了口气,接下来,就看茯苓的了。

玉姝给茯苓递个眼色,示意她别慌别乱,慢慢问,慢慢说。

上头坐着的可是王爷!茯苓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掩在袖管里的手,微微颤抖。得着玉姝暗示,便强自镇定。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她要把小娘子要说的话通通说出来,她要让秦王知道,小娘子受的委屈。

秦王以为玉姝会大声喝止彩春,或是为表清白而焦急辩解,或者干脆撒娇卖痴,央求父亲为她出头。

然而,都没有,她仍旧仪态万方端坐那里,仿佛彩春的指摘是一阵微风,刮过就散。

这个女儿带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秦王继续吃他的醍醐饼,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茯苓稳住心神,从从容容看向身旁的彩春,厉声喝问:“你口口声声说是小娘子陷害于你,那你倒是说说,小娘子为何陷害你?”

彩春圆脸涨的通红,对茯苓怒目而视,“为何?自然是因我不愿伺候她,她怀恨在心!”

“那你为何不愿意伺候小娘子?”面对恼羞成怒的彩春,茯苓反而镇定了。

玉姝唇角微微上扬,茯苓问的漂亮!

茯苓这一问,倒把彩春醒了。她是婢女,哪有挑选主子的份儿?这不是欺主是什么?暗骂茯苓刁滑,两句话把她逼在死角。彩春紧咬下唇,琢磨着怎么才能兜回来。

有了!

“因为、因为小娘子偏疼你,不愿叫我伺候。”把所有事都推在小娘子身上不就得了,哼!看你主仆二人如何能拿捏的主我!

第三十四章 偏心

“偏疼我?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是从司苑局调来给小娘子种花的婢女,从没伺候过主子。你是在郡主跟前儿伺候的,按理说,我这个摆弄瓜菜的自是不如你。小娘子应该偏疼你才是。那小娘子为何偏疼我了呢?”

这……

彩春一时语结,翻翻白眼,咕咚咕咚咽了几口口水。

茯苓一番话,把秦王好奇心也勾了起来,抿了口茶水,静等彩春答话。

“你说啊?”茯苓昂起头,下巴指向彩春,不依不饶追问。

彩春圆脸涨得通红,仍是一言不发。

茯苓冷冷哼道:“你哑了?”白她一眼抬头看向秦王,“全因小娘子明白婢子是尽心尽力伺候,绝无半点敷衍。就算婢子侍奉的不甚得力,小娘子亦是宽仁以待,从不责罚。反观彩春,借口耳房有霉味不能住人,自作主张宿在前院。小娘子抵达当日,彩春不顾小娘子疲累,深更半夜不让小娘子休息。彩春甚至不避嫌疑,几次三番出入池郎君厢房……”

茯苓娓娓道来,秦王面色却是越来越阴沉。高德昭更是脸拉的老长,双手隐在袍袖之下,紧紧攥成了拳头。

彩春胆敢欺主,还不是因她是在郡主跟前儿伺候过,派她过去服侍玉姝,她轻视加上不服气,才造成如此难看的局面。

安义郡主在王爷跟前,当真是娇憨乖巧,可人模样。言辞中,对玉姝半点不敬也无。

想不到她竟是做的一出好戏!

茯苓说到此处,彩春急急打断,“我是去找池郎君的妹妹说话,与池郎君并无半点逾矩。”

“你把正经主子晾那儿不服侍,去找池郎君的妹妹说闲话?到头来,还怪小娘子偏疼我,不愿用你?”茯苓拔高了声调儿,“你与池郎君的妹妹可不是说一般的话,你是去撺掇池郎君的妹妹恩将仇报呢!”

“正是如此。”秋昙补充道:“彩春与池郎君的妹妹协同潜入西厢的。”

彩春一张圆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嘴唇嗫嚅几次,急急辩称:“我才没撺掇她!是她想偷身契,来撺掇我的!”

身契?

秦王挑眉看向慈晔。慈晔便将玉姝如何拿钱赎回幺妹等等事体详述一遍。

暖阁里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功夫,莲童偷偷溜去棠梨小筑。

每日洒扫功夫做完,金钏银钏便守在屋里做绣活。

金钏净了手,一丝不苟的在丝线芯子上绕金箔。银钏瞧着眼热,“呀,哪来的金子?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自然是向阿翁讨的。”金钏红着脸解释,“这是给小娘子做的。盼只盼回东谷前,能见一见小娘子。”

一听是做给小娘子的,银钏撂下手里的针线,帮金钏忙活,“我也不知道。不如明天再去求求阿翁,把彩春换回来,好不好?”

正说着,屋门哐当一声分开两边,莲童气喘吁吁小跑进屋。吓的金钏银钏腾地站起身,待要喝问,莲童连声喊道:“阿姐,阿姐……”

银钏板起脸孔,训斥:“横冲直撞像什么样子?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不是,阿姐……”莲童喘几口大气,“小娘子正在、正在暖阁……”

金钏缓缓坐下,慢条斯理道:“我当什么大事,小娘子在暖阁陪王爷叙话……”莲童能在小娘子跟前伺候,她都有点嫉妒了。

“不是、不是。彩春偷了小娘子的东西,这会儿正在暖阁审她呢!”

金钏腾地又再站起身,“你是说彩春行窃?”

“嗯。慈晔秋昙两个把她捆了,押进暖阁的!”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金钏嗤一声,咬咬牙,看向银钏,问:“去不去?”

银钏把心一横,“去!”

秦王听罢身契来历,点点头,示意茯苓继续。

趁着慈晔说话的空当,彩春琢磨着,既然这话挑开了头,就顺着说下去。一口咬定是幺妹支使的!就这么办!

彩春稳稳心神,眼帘低垂,哭诉:“王、王爷明察,婢子真没撺掇池小娘子,是那池小娘子见婢子心善,所以蒙骗婢子。婢子受不了她苦苦哀求……”

彩春就势把包袱卸给幺妹,茯苓有点慌神儿。瞟瞟座上的玉姝,玉姝朝她展颜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且听彩春说了什么。

“婢子受不了她苦苦哀求和怂恿,这才与她潜入西厢……”彩春仰头看向秦王,“王爷,可这都是小娘子故意引我俩进的西厢的啊……”

兜个圈子,又绕了回来。

茯苓挑眉,沉声说:“彩春,你一口一个小娘子故意为之,有意陷害。我倒要问问你了,就算是你不尽心伺候,小娘子一句话就能把你打发回别院,何至于要陷害你?这么做,对小娘子又有什么好处?”

闻言,玉姝面颊发烫。不过茯苓的表现已经大大超乎玉姝的预期。不光伶牙俐齿,还很有脑子能抓住重点,说的句句在理,把玉姝这个始作俑者摘的干干净净。此番总算是所托非人。

“那是、那是因为……”话到嘴边,彩春却不敢说了。她不能当着王爷的面,说谢玉姝是王府里保家镇宅的门神,根本算不得正经主子。她是郡主的婢女,可不能因此事而把郡主牵连进来。

于是随便寻个借口,蒙混过去,“那是因为小娘子胸襟狭小……”

好大胆的婢子,竟敢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女儿胸襟狭小?秦王大为光火,面色更加阴沉,目光扫向玉姝。她仍是镇定自若,含笑望着彩春,就像在看一个哭闹着要糖吃的孩子。

“你说小娘子心胸狭小?”茯苓嗤笑,“你要宿在前院,小娘子可曾训斥?你深更半夜扰了小娘子安寝,小娘子可曾责骂?你同着幺妹来向小娘子讨要身契,小娘子可曾惩治?”

彩春又语结。确实没有。

“别说训斥、责骂、惩治,小娘子连句重话都没对你说过。反而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寻事刁难小娘子。要换了我是小娘子,早就痛打你一顿。哪能容你在此反咬小娘子一口,说小娘子心胸狭小?彩春,你的良心叫狗叼走了?!”

第三十五章 补刀

茯苓字字句句,道出玉姝所受委屈,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声音哽咽。

慈晔在一旁忿忿不平,“上次从别院回去,彩春还给小娘子撂脸子,不愿扶小娘子下车。小娘子一句责怪都没有。”

大胆刁奴!

秦王撂下吃了一半的醍醐饼,愤懑不语。

彩春想了想,待要辩解,莲童侧身从门缝里闪进来,对高德昭低低耳语几句。

“又有何事?”秦王声音低沉,不悦至极。

“回禀王爷,是棠梨小筑的婢女,来给小娘子请安。”

请安?现在是请安的时候吗?

秦王刚想斥退,玉姝却道:“让她进来吧。”

茯苓说过,王妃派来的金钏银钏在棠梨小筑支应。既是王妃的人,不会不长眼色,贸贸然求见,必定事出有因

玉姝发了话,秦王也不能说不好。重重吐口浊气,眸中盛满愠怒。

莲童闪身出去,不多时,金钏银钏垂首入内。猛然瞧见地上跪着的彩春,唬了一跳。二人走到切近,匆忙跪倒,口称该死。

秦王面带愠怒瞟了她俩一眼,朝高德昭看去。

高德昭会意小声道:“给小娘子问声安,就快出去吧。”这俩孩子平时最是机灵,怎么到了褃节儿,犯上糊涂了?

“婢子金钏见过小娘子。”

“婢子银钏见过小娘子。”

玉姝挨个打量,金钏看起来年龄稍长,举止沉稳。银钏面带娇憨,应该是个性子活泛的。

玉姝点点头,对秦王道:“父亲,我那就茯苓一个不够使唤,待会儿叫金钏银钏随我回去吧。”

秦王还在生气呢,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金钏银钏原本是为彩春而来,却得了个大大的恩赏,心中雀跃不已。碍着在王爷跟前又不好太过喜形于色,连连给玉姝叩头。

“那你们这就去收拾收拾。”玉姝吩咐完,见她俩没有起身的意思,“还有话说?”

金钏垂首轻声言道:“婢子斗胆向小娘子讨个恩典。彩春一时糊涂,才敢在背后议论小娘子,望小娘子饶她……”

彩春听着前半句,感激涕零。待金钏说到后半句,彩春如坠冰湖。金钏哪是为她求恩典,分明是推她去死啊!

“议论小娘子?”秦王蹙起眉头,打断金钏,“她是如何议论的?细细道来……”

金钏垂下头,惊慌说道:“她……她说小娘子右手……”学着彩春当日模样,做给秦王看,“说小娘子右手这样的……”

话音未落,秦王怒极,扬手将青瓷茶碗重重掼到彩春膝前,稀里哗啦摔个粉粉碎。

彩春面颊被迸裂溅起的碎片割开几道小口,血线丝丝流下。

玉姝的右手,便是秦王逆鳞。

霎时间,暖阁里的气氛因为秦王暴怒而降至冰点。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跪着的跪好,站着的站直,眼观鼻鼻观心。

“谁给你的胆子,指摘本王的女儿?嗯?”字字冰寒彻骨,转而看向高德昭,“她是哪个院里的?”这趟来凉州城,是从王府各院里抽调的人手。

高德昭忙躬身说道:“回禀王爷,彩春是安义郡主跟前儿伺候的。郡主说,小娘子一定没有得力的人手,所以郡主打发彩春跟了来。”他特意咬实郡主、一定几个字。

秦王不负高德昭所望,听明白了话中意味,此时的秦王,面色铁青,气势凛然,“你仗着是安义的人,就对玉姝心存蔑视?”看似没有起伏的问询,却是若惊涛骇浪一般,轻易就能掀翻所有令他不悦的任何人任何事。

事实如此,彩春却是不能也不敢承认的。她能做的只有不住叩头,不住求饶,不住否认:“没、没有。婢子、不敢。求王爷恕罪,饶了婢子,饶了婢子……”

“还有你不敢的?你起了贪念行窃,已是大罪。玉姝是我秦王的嫡女!岂是你们这群人可以嘲弄的?!谁给你们的胆子?!”秦王近乎歇斯底里的厉声诘问。

这群人,包括安义郡主。

秦王当真是怒极,扬手将桌上的茶盏杯盘尽数扫落在地。

高德昭俯低身子,劝慰:“王爷息怒。”

秦王重重闷哼,目光触在彩春头顶。这就是安义跟前的人!仗着有个封号,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没有秦王府,她什么都不是!

安义郡主也是与皇子昕定婚约时,才得了这么个封号。

然而,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安义郡主的封号、与皇子昕的婚约,一直都是深深扎入秦王心中一根芒刺。

安义的生母,是秦王良妾铁氏。铁氏的父亲铁满原是尚书省掌固,后又升至典事。论出身,安义投生几次都比不上玉姝。若不是明宗皇帝那一纸诏书,封安义个郡主许给赵昕,她连给秦王妃请安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记在秦王妃名下抚养。

现如今,她的婢女都敢尊卑不分,在背后议论玉姝?

秦王面沉似水。遥想当年,赵旭登基不过才两年有余。因为他册封了诞下皇子的柳媞为贵妃,朝中大臣对他多有不满。未免陷入内外交困的窘地,赵旭不得已遣来使臣向明宗皇帝求娶宗室女,意在示弱修好。

天下谁人不知柳媞是赵旭兄长的侧妃?就连东谷皇室都对赵昕怀有鄙薄轻视之心,不愿将女儿下嫁于他。

于是,明宗皇帝一纸诏书将秦王庶女唐玉娃封了个郡主,指给赵昕了事。这对秦王来说并非龙恩浩荡,而是明宗皇帝对他的折辱。

可笑的是,谁都没想到正值壮年的赵旭再没生出儿子。

赵昕一旦登上帝位,安义郡主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秦王就是南齐皇帝的岳父。一年一年过去,明宗皇帝逐渐生出悔意和对秦王的疑心。

第三十六章 重遇

为释帝疑,秦王行事越来越低调,关起门来诵经礼佛。安义却不体谅秦王一片苦心,她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在王府里端起未来皇后的架子,连同伺候她的婢子,都不晓得天高地厚。

因为玉姝没有养在王府,再加上那些传言,安义就不把玉姝这个嫡女放在眼里。她只当自己身娇肉贵,看不透秦王根本不可能嫡庶不分,叫庶女爬过嫡女的头去。

“来人!”秦王高喊一声,侍从应声而入,“把这婢子丢回东谷,叫安义发落!”

玉姝弯起唇角。果真如她所愿,秦王把彩春这块烫手山芋送到安义跟前儿了。

安义若是处置轻了秦王不满意,秦王妃更加不能满意。处置重了,就会寒了安义郡主手下人的心。

闻听要把自己送回东谷,彩春惊悸不已。自知安义郡主定然不会饶她。

金钏看似求情的几句话,将她送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一同从王府来在东谷,她们不但不帮衬着,反而还落井下石!彩春恨,恨茯苓、恨银钏、更恨金钏。恨极了!彩春不止恨,更加不甘心,脑子里来来回回都在盘算怎样才能挑起郡主对小娘子的愤恚。若是能挑唆的她二人交恶,死也值了!

慈晔又把彩春嘴堵上,丢进马车里,自有人将她送回去。

秦王不愧是秦王,大怒过后,很快便谈笑自若。与玉姝一同用了午饭,席间气氛融洽。有那么一瞬间,玉姝恍惚觉得,自己的算计,全在秦王的掌握之中。他不过是陪女儿演一出好戏,以此来证明,玉姝在王府中地位高于安义。即使她没有封号,也不是在王府中抚养长大。

走出睦元堂时,已是午后,玉姝心情大好。

金钏银钏一人拎一个小包袱,候在门口,见她出来,双双迎上来,亲亲热热唤道,“小娘子。”

茯苓仗着在玉姝跟前多伺候了几天,端起老人的架势,“你俩来了就好了,小娘子的起居饮食更要精细些才是,依我说……”

她还没说呢,莲童凑了过来,给玉姝见过礼,眸中含泪对银钏道:“阿姐,你多多保重身子……”姐弟俩刚来南齐没几天就要分离,一时难以割舍。

玉姝了悟,金钏银钏“请安”的那般合时宜,全是这小仆的功劳。因有他帮忙传话,一切才这般顺利。他帮了她,就是得罪了安义。待他回去东谷,必没有好果子吃。

转身便对高德昭道:“阿翁,我那儿还缺个跑腿应差的小仆,可不可以……”

高德昭一点就透,“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呐。”吩咐莲童,“快!拿上几件换洗衣裳,随小娘子同去。”

莲童大喜,疾步回寝庐拿应用之物。

玉姝望着他的背影,宽慰一笑。

金钏上前来,“小娘子,先上车吧。”

说话功夫,一架马车由远及近,踢踏而来。金钏神情一肃,与茯苓挡在玉姝身前。

高德昭认得那是高括的车,迎了过去。

马车还未停稳,俊美无俦的少年跳下来,越过金钏茯苓,看向玉姝,惊喜不已,“咦,你怎会在此地?”

浪声浪气的京都口音。

玉姝也笑,“独孤郎?是你?”想起独孤郎的师父高括与秦王有交情,便释然了。

金钏和茯苓一听玉姝认识面前这少年,稍稍放松戒备,还是寸步不离横在当间儿。

紧随独孤郎身后的,便是高括了。他已年逾四旬,眉目舒朗。从背后拍拍独孤郎肩头,小声说道:“不可对小娘子无礼。”恭恭敬敬向玉姝深施一礼,“某高括,拜见小娘子。”

独孤郎诧异,但也学着高括的样子给玉姝见了礼。

玉姝嫣然一笑,微微颌首。不等她与独孤明月再多说,金钏便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今日的玉姝,尊贵典雅,目露和婉。尤为不同寻常的是,师父竟然给她行礼,这又是为何?独孤郎怀揣疑惑,亦步亦趋跟在高括身后,向暖阁走去。

行至半途,独孤明月终于按捺不住,问高括,“师父为何要给她行礼?”她不过是在永年县传习所学习的女孩子,怎当得起师父给她行礼?

高括笑独孤郎愚笨,“她是秦王嫡女,谢玉姝。”

这、怎么可能?

独孤明月惊愕。他给她相过面,命中没有大富贵的普通女孩子,居然秦王嫡女?随即,独孤郎难以置信的看向高括,“她、她就是……”

高括颌首,“是啊,是她。”

京都皇城,长春宫。

柳媞正襟危坐,面沉似水,秀眉一挑,对下首的柳维风说道:“叔叔,火烧眉毛的节骨眼,您来作甚?嫌陛下揪你的小辫子揪的少吗?”

柳维风嘴一撇,隐去目中不耐,“娘娘是怕我这当叔叔的连累你们母子吧?嗯?”不难听出言辞中暗含着那么点儿火药味。

“叔叔说的哪里话?你我二人同气连枝,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呢?”柳媞偏爱甜食,各式糖果码在龙凤描金攒盒里红红绿绿热闹非凡。信手拈起一粒花花糖,填进嘴里,嘬几口,清甜味道经过喉间入到心里,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含混不清的问,“剿匪银子的亏空填不上了吧?”

柳维风老脸通红,头扭向一边,喘了几口粗气。他最近都在为填补亏空奔波,卖了辛苦经营多年的田庄不说,还借了点儿,算是把窟窿将将堵上了。忽然冒出来的大皇子打乱了柳维风全盘部署。

柳维风恨恨的砸吧砸吧嘴,今时不同往日了,该他夹起尾巴的时候就决不能露出半撮毛茬儿。

半晌,才道:“百里恪去寻大皇子的事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且放心便是”

柳媞蹙眉,舌尖一卷,把含化了一半的花花糖推到腮边,“安排?如何安排的?”

第三十七章 祚俢

柳维风唇上胡须抖了抖,亏空他填了,大皇子一事还是要搏一搏的,“哼!管叫他们回不了京都!”

什么?

惊得柳媞把糖吐在帕子上,“叔叔,这么大的事你怎能擅自做下主张呢?”口齿立马伶俐,字字似刀子剜在柳维风心尖。

柳维风不禁暗自冷笑。哎哟呵!替她筹谋,反倒筹谋出不是来了?!

“商议来,商议去,先机尽失。再则,商议的结果不也是如此嘛!”柳维风蒲扇似得大手一扬,抄起金盏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茶汤,“蒋楷也不是吃素的,此等小事,还怕他办不好怎的?现而今,陛下对你我大不如从前,你还翘着手等那大皇子回返京都?”

话糙理不糙。

柳媞原想着从大皇子血脉真假上入手,永绝后患。正如万宝所说,陛下对此事加着小心呢,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然则,柳维风所言也有道理。眼角瞟了瞟万宝,万宝朝她微微颌首,事已至此,多条路多条生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奴婢还说了算了?柳维风看他俩眉来眼去的胸中闷气难舒,想再灌几口茶汤,金盏里已是空空如也,当下愈发烦闷,哐当一声,金盏重重摔在桌上。

柳媞不知他这股邪火出自何处,眉头微微皱了皱,强压下心头不悦,问:“蒋楷那里,有几分把握?”

“没有十成十,也该有个七八分。”柳维风闷闷应了,“那边有蒋楷照应着,你不用操心。我问你,赵矜真是你毒杀的?”大街小巷传扬的《赵矜变文》里写的隐晦,却也道明了赵矜死因。

柳维风想不通,母亲毒杀女儿?!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再怎样,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柳媞面容微变。

毒杀是一回事,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除了万宝,她没跟任何人商量过此事,就连柳维风也是瞒下的。至于为何?柳媞暗自哂笑,赵矜死了,这天下才是昕儿的。

柳媞原以为,赵矜一死,便可高枕无忧。哪里料到,竟然弄出个大皇子。搞的柳媞措手不及,无端端乱了阵脚。

见她不语,柳维风也就笃定是柳媞做下的。想斥责几句,终究还是忍住了。赵矜不死也死了,再多说反而平白伤了他与柳媞的和气。

闷闷叹一声,“娘娘得闲,好好管束皇子才是。”

晨昏定省从不懈怠,没有比赵昕更加孝义的孩子了,何来管束之说?柳媞面色不豫,“昕儿懂事听话。”

柳维风嘴角颤,胡子也跟着颤,嗯哼几声,“娘娘怕且不知,皇子在宫里养下个乐工!风儿都刮到陛下那儿去了。”

若不然,陛下也不会无端端对那大皇子寄予厚望。

乐工?!柳媞咬紧下唇。单单一个乐工不足为患,要命的是陛下知道了!这、这如何是好?!

“叔叔,你为何不早说?!”柳媞怨怪。

“早说?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可有一次听得入耳的?”柳维风不悦。他只不过说的隐晦了些,叫柳媞给赵昕送几个貌美的宫婢过去,八面玲珑的柳媞听不明白?

谁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柳维风暗自腹诽。若不是赵昕越来越荒唐,与那乐工夜夜同宿秋水宫,他才懒得再说这等破事哩,说上一说嘴巴都臭上好几天。

柳媞静默不语。细细回想,柳维风确实暗示过的,可她只当赵昕岁数还小,并没往心里去。她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能让赵昕顺利登上皇位,至于其他的,柳媞无暇顾及。目光投向万宝,见他目光闪缩,明显早就收到风声,却独独瞒下她。

柳媞狠狠白他一眼。从前这奴婢就瞒着,这次还瞒着!岂有此理!当她妇道人家好唬弄?!

柳维风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告退离去。

他一走,偌大的长春宫入好似冰窟一般,寒意沁骨。柳媞面沉似水,问万宝,“叔叔口中的乐工可是祚俢?”

万宝吃惊不已,娘娘又是如何知晓的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正是祚俢不假。他是……”

祚俢是宫中乐师古敏买来的小倌,对外人说是他的徒弟,整天带在身边。后来,赵昕看中祚俢,从古敏那儿要了来。

“是宫中乐师古敏的……徒弟。今年十四还是十五?嗯?”柳媞流利接道。

“就快十五岁了。”万宝咬了咬下唇。皇子昕的秋水宫并非密不透风。那田贞应是早就得了信儿的。田贞知道,陛下也就知道了。

皇子与小倌厮混这等极不光彩又难以启齿的事。万宝犹豫几次都没能说出口,原想着找个适当的机会,没想到柳维风先他一步,给捅了出来。

柳媞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说一句,“既如此,趁明日昕儿来请安时,把那祚俢去了吧。”去了,便是去了祚俢的性命。柳媞却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日常琐事,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可是……”万宝犹疑,“可是殿下对祚俢甚是喜爱……怕不怕……”

“哈!”柳媞冷冷哂笑,“喜爱?他来年就要与安义郡主成婚了。整日跟、跟那种人搅在一处,若此事传入东谷去,叫我南齐的脸面往哪搁?嗯?你当陛下放任不理是顾念我顾念昕儿?才不是!陛下是在等那野种回京都之后,才把这桩丑事掀出来。到时,那班穷酸文官揪住不放,太子之位就是那野种的囊中物了!死一个祚俢换昕儿储君之位,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凡是有碍于赵昕登上帝位的,不管是谁都该死!必须死!

闻言,万宝冷汗连连。是这么个理儿啊!当下神情一肃,踉跄着站起来,“奴婢这就去安排。”

秋水宫。

两个极美的少年,一个雪青,一个火红,相拥坐在紫檀雕花御床上。尤其身着火红的祚俢,长眉入鬓,凤眼上挑,眼瞳似湖水碧绿。

伸手从盘里拈起一块炸的香酥的巨胜奴,轻轻咬下去,含混不清的赞一句,“好吃。”

赵昕笑,“你这胡儿,就爱这些。”

祚俢雪白的面颊立刻绯红,“殿下也吃。”说着,递到赵昕唇边。

第三十八章 通义

赵昕不喜甜,可也就着祚俢的手吃了一小口。

“我已经吩咐下去,你就住在秋水宫,不用再伺候古敏。”

闻言,祚俢并不开怀,反而满面愁容,“殿下来年就要大婚,到时……”撇开吃了一半的巨胜奴,偎进赵昕怀里,“殿下不如放我出宫罢了。”

赵昕下巴抵在祚俢额上,“大婚又如何?你才是这秋水宫的主人!”

祚俢微微一笑,碧绿眸子若沁水玉珠,“那……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了……”

“才不会!”赵昕甚是自信,“秋水宫里都是我的人,半点风儿都透不出去。”双臂用力环住祚俢肩背,“闲时,我教你写字……”

“太好了!”祚俢雀跃不已。他最想学的就是写字,跟着古敏的时候也曾要求过,每次古敏都支吾以对,不教他半点有用的东西。与之相比,赵昕才是真正对他好!

永宁宫,通义殿。

晌午过后,起了北风。赵旭批阅奏章乏了。田贞就在殿中支起小炭炉,为赵旭烧梨子吃。

烧好的梨子放在莲花白玉碟上,掀开皮,赵旭拿着羹匙,一匙一匙刮下绵软白嫩的梨肉,“诶?今年的青州水梨个头较往年大些,你觉着呢?”

田贞正守着炭炉上的三只梨子,小心翼翼翻动着,“大家说的是呢。年景好,就连梨子都更大更香甜”

赵旭将梨肉送入口中,轻轻一抿,花蜜似得香甜软糯,滑入喉间,馥郁甘美。赵贞餍足的眯了眯眼,赞道:“确实好吃,你别光顾着烧,也吃一个尝尝看。”

田贞笑着应道:“奴婢伺候大家吃,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得了这话,赵旭却并未展颜,而是将羹匙放下,拿起丝帕擦擦手,叹道:“她们都跟我藏着心眼儿,倒是你,一直忠心耿耿的。”

田贞心里明镜似得,赵旭口中的她们,指的是皇后、柳贵妃和宁淑妃。然而,这个时候,田贞是不能通透的,“百里大人也是赤胆忠心呀!”

赵旭点头,“嗯!端礼确实是好帮手。”提起百里恪,赵旭想起了远在凉州城的大皇子,两指揉捏着羹匙,若有所思喃喃道:“但不知吾儿是何模样。”

自从百里恪离开京都,赵旭每天都会自言自语几次,“但不知吾儿是何模样?”

“必然同大家一般,也是人中龙凤。”

闻言,赵旭真真切切笑出了声,笑过了,眉头皱了皱,“再怎样都比昕儿强百倍!哼!好男风?!简直不知所谓!”丢开羹匙,叮铃一声落入碟中。

“既然大家为此事烦恼,那……不如奴婢去……”

赵旭撇撇嘴,阻拦道:“不用!不能让那种人脏了你的手!且等着吧,长春宫也该有动静了!”

敬亭别院,睦元堂暖阁。

秦王目光在独孤郎脸上停留片刻,转而投向高括,道:“高先生来的不巧,与玉姝缘悭一面啊!”

高括摇头微笑,“巧的很,某与小娘子在门口撞见……”

“哦?”秦王挑眉,“玉姝面相可有变化?”

“小娘子及笄之前,不会改变太多,除非……”高括犹疑。他方才所见,玉姝五官有变,但他不能确定是否因命而改。

独孤郎在旁不语,仔细回想玉姝面容变化不大,倒是气度与在永年县时大相径庭。短短月余,脱胎换骨一般,从大方得体脱胎而成气度雍容,矜持庄重。着实令独孤郎颇感诧异。

“除非小娘子右手能舒展开。”高括犹疑片刻,又再说道。

秦王眸光一黯,颌首不语。

高括一指身旁独孤明月,道:“王爷,明月与小娘子在永年县曾有数面之缘。”

闻言,秦王兴致颇浓,目光投向独孤明月。

“初次见面,有人取笑小娘子右手有残,某为小娘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再见时,是在传习所,同窗嘲笑小娘子,某为小娘子辩白几句。”

独孤明月实话实说,秦王唇角坠了坠,极为不悦。玉姝在永年县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不是取笑就是嘲笑?皆因她舒展不开的右手?!

岂有此理!

抬眼看向高括,“高先生,玉姝的手可否……”

秦王话说一半,高括已经明了,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时机未到!”

金钏银钏、茯苓玉姝挤在马车里,莲童在外头帮着慈晔赶车。

虽说金钏银钏心心念念都是想伺候玉姝,可真坐到玉姝对面了,俩人又怕说错话,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谁也不言语。

茯苓伺候玉姝没几天,可她摸透了玉姝的脾气。只要尽心尽力没有歪心思,就算偶尔做错事小娘子都不会责罚。

茯苓从旁与金钏银钏说了两句话,金钏银钏胆子大了起来,“莲童说豹郎君这么大了……”金钏比比划划。

玉姝挑眉,“豹郎君?你说的可是阿豹?”

“是啊。就是小娘子的爱宠,豹郎君。”银钏眨巴眨巴眼,接道。

玉姝哑然失笑,没想到阿豹还成郎君了,“就叫它阿豹,猫儿可担不起郎君这称呼,平白把它那点福分喊没了。”

事关豹郎君福泽,非同小可。金钏银钏慎重的点点头。

玉姝被她俩审慎模样逗得莞尔一笑,“与我说说母亲吧。”

“王妃、王妃说话总是柔柔的,不轻易发脾气的。”金钏道。

玉姝颌首,越是这种人,发起脾气来就越吓人。

银钏点头附和,“王妃对婢子们特别好……”

“王妃喜欢读书……”

“闲时就抄经……”

金钏银钏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全部都是溢美之词。玉姝静静听着,这就是她的母亲了。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秦王唐睿的贤内助。

“那、兄长呢?兄长闲时做些什么?”

金钏银钏没料到玉姝有此一问,茫然摇头,“婢子、婢子不知。”她俩确实不了解秦王世子。

第三十九章 满意

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哪容得婢子打听世子喜恶。况且她二人真正的主子是玉姝,每日所学所想都是怎样更好的服侍玉姝。

闻言,玉姝笑意更甚。

这两个婢女很好。忠心,有胆气。最重要的是,不会做不符合自己身份事,肖想不该肖想的人。

对比彩春,不难看出秦王妃识人御下的才智非常人所能及。不愧是世家悉心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说了会话,玉姝微微合上眼。金钏银钏便住了声气,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处置了彩春,幺妹又当如何?玉姝想起池昊那双垫在她后脑的手,便硬不下心肠。

回到铃儿胡同,画眉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看茯苓扬眉吐气的笑容就知彩春被惩治了,也深感快慰。

幺妹、池昊、鸳鸯、琥珀、花医女、张氏以及封石榴把前院小厅挤得满满当当,茯苓几人簇拥着玉姝进来,更是连站的地儿都快没了。

未等玉姝坐定,池昊双膝跪倒,哀求道:“谢小娘子,幺妹一时糊涂,做下这等坏事。全怪某管束无方,还望小娘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她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玉姝被池昊这一跪,有些不知所措退后几步,正要说话,画眉把豁成几片的菡萏拿出来,亮给池昊看,老大不乐意的说:“饶了她?你自个儿看看,你妹妹不光偷东西,连小娘子做的女红都不放过!她那副心肠都烂透了!”一贯温温柔柔的画眉,这会儿竹筒倒豆子似得,脆生生的数落幺妹的罪状。

琥珀狠狠啐幺妹一口,“呸!真不是东西!”

这是幺妹干的?池昊想不通,听话可爱的妹妹怎会变成这样?唤一声谢小娘子,便再说不下去了。

他哪还有脸求玉姝谅解?

幺妹一听画眉说她烂心肠,还被琥珀啐了,又羞又恼,大声哭嚷,“哥哥,你快起来!别求她!她掐着我的身契,就是想拿捏你!”

花医女痛失几瓶好药,六神无主的捂住心口坐在角落里。听了这话,失了的魂儿终于归位,不由得连连摇头。

小娘子犯得上拿捏池昊?只要她愿意,王爷那儿大把合用的人供她指派。这孩子真是属牛皮灯笼的,怎么都点不着。

闻言,池昊抡圆了胳膊,“啪——”一个大耳光结结实实甩在幺妹脸上,怒斥:“闭嘴!”

这一下打的狠极了,痛的幺妹哇哇嚎哭,半张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池昊背上的伤口也因此受了牵扯而迸裂开,一点鲜红缓缓渗出衣衫。

到底是医者父母心,花医女见状连忙过来帮他压住伤口,说道:“我给你重新包扎,这儿交由小娘子处置。”说着,示意画眉扶他起身。

画眉心里不愿意,可她当婢子的,不能不受支使,扁扁嘴过来搀扶池昊,皱着眉道:“池郎君快起吧!”

池昊说什么都不肯,倔强的跪着。

玉姝有些疲倦,揉揉眉心,说道:“你俩先会厢房吧,旁的等等再说。”

池昊还想再求,花医女劝和,“小娘子自有主张……”

池昊叹了口气,不管谢小娘子如何处置幺妹,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无话可说。便也不再坚持,站起身来。

幺妹捂脸大哭,眼睛还不老实,左顾右盼四下寻摸,找来找去找不见彩春,指着玉姝哇哇大叫,“你、你把彩春姐姐如何了?是不是把她发卖了?哥哥,我就说她心狠……”

池昊有心再打,望着幺妹高高肿起的半张脸,举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打是打不醒了!

幺妹尖刻的哭喊声把玉姝最后那点耐心磨没了。玉姝秀眉蹙了蹙,朝鸳鸯使个眼色。鸳鸯会意,连拖带拽,把幺妹弄回厢房。池昊连连嗟叹紧随其后。

他们一走,小厅顿时清净了。

张氏被幺妹哭天喊地的闹的心烦意乱,恨恨道:“干脆把她卖了得了,管她妓馆通房还是童养媳的,活该她受着……”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好心救她回来!”封石榴气哼哼的附和。

金钏银钏还有莲童一来就遇上这等混乱场面,一人抱个小包袱,愣愣的杵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玉姝定定心神,一指他们仨,“阿娘,这是金钏,那是银钏和莲童。”

他们三人赶紧过来给张氏、封石榴见礼。

张氏逐个看过去,端量端量,点头道:“嗯,都是本分孩子。”不像彩春,一双眼滴溜溜的片刻都不消停。

玉姝呆坐片刻,觉着好像少了点东西。少了什么呢?四下看看,猛然惊醒,“诶?阿豹哪去了?”玉姝趁彩春和幺妹不注意把它放在花医女屋里,怎么从进来就没见它?

提起阿豹这个磨人精,张氏扶额,“哦,跟着老包呢。你不知道,它睡醒了看不见你,就在花医女那屋上蹿下跳,把花医女辛苦配置的药粉药丸的打碎好几瓶。石榴就找老包抱它回屋,陪着它玩了大半天。这会儿玩累了睡下了。我们谁也不敢惊动它,怕它醒了又闹。你回来就好了,茯苓,快去把阿豹领回来,也叫老包歇歇喘口气儿。”

茯苓匆匆去了,匆匆搂着阿豹回来。

刚刚进屋,阿豹瞧见玉姝喵喵几声,大眼里满是惶惶,两只小毛爪子在半空里猛划拉,挣扎着想要快点投进玉姝怀抱。玉姝哭笑不得,伸手抱它过来,趴到玉姝肩头上,阿豹又是一通哀嚎,没这么委屈的了,逗得满屋人哄堂大笑。

笑够了,封石榴颦了颦眉,对玉姝道:“阿豹打碎的那些药啊,有神膏还有护心丹呢。贵不贵重暂且不论,可那都是花医女的心血。”

玉姝低头看看窝在怀里眯缝眼,打呼噜的阿豹,无奈叹息。既是阿豹闯的祸,她必不会装聋作哑,便道:“我晓得了,花医女那儿,绝不会待薄她。”可是,如何弥补?玉姝犯了难。

得了这话,封石榴放心的点点头。

第四十章 宏愿

卫瑫带一队亲随在蒋府门口下了马。

杜乾平满面笑容迎上来,“卫将军,蒋刺史正在府中恭候大驾。”

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星目,英气逼人,锁子甲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哗哗声。瞟一眼杜乾平,紧抿嘴巴,低低嗯了声。

谁不知道,蒋楷是柳维风养的狗。要不是祖父叫他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才不屑与蒋楷虚与委蛇。

杜乾平在前头引路,微微侧身讨好似得问道:“卫将军从鄯州而来吧?”

卫瑫剑眉蹙起,又是低低嗯了一声。陇右道置都护府,治所在鄯州。卫瑫先去鄯州拜会张巡张都护才帅兵前来凉州城。

蒋楷上任以来,前前后后拉拢几次,那张都护都不与柳氏同流,卫瑫对他很是敬重。此番张都护也将西北几个大马贼头子向卫瑫一一做了详述。

其中最坏最不是东西的,就数柴狗了。他带领一班贼匪常年盘踞在凉州城外,大富小贵的都脱不了被劫的命。这班人不单只是抢钱,人也不放过,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逃不过他们的毒手。因此而酿成的人间惨剧,难以计数。

这些年,前前后后剿匪,灭的都是跟柴狗抢地盘的那几拨人马,柴狗一伙倒是日益壮大。这匪到底给谁剿的,不言自明。

其中到底是何玄机,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说白了就是柳维风养匪自重,借着西北匪患的名义,贪墨朝廷拨下的剿匪钱银嘛!西北又多是他的人,助那柴狗做大,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卫瑫年少气盛,这又是他第一次领兵,不做出点名堂,哪还有脸回京都复命。是以,这趟他铁了心要灭柴狗立功,也借此机会杀杀柳维风的嚣张气焰!

卫瑫离开京都时,关于柳维风贪墨一事,朝臣都在背地里暗戳戳的议论开了。听说柳维风忙活着填补亏空,也不知他填成怎样了。卫瑫幸灾乐祸的露出一抹坏笑。

来在花厅,席面已经制备妥当。卫家家风出了名的正派,所以蒋楷没叫陪酒唱曲的,就是对饮清谈。卫瑫见此番安排,容色稍微和缓。

见过礼后,二人分宾主落座。杜乾平从旁伺候。

卫瑫的亲随在廊下手扶佩刀,一字排开,站的笔挺。治军严谨,可见一斑。

蒋楷给卫瑫满满斟上白酒,卫瑫却是推开酒盏,拿起桌上的青瓷壶,为自己倒了杯清水,道:“蒋刺史恕某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蒋楷舔了舔嘴唇,笑道:“正当如此,正当如此。”使个眼色,杜乾平把酒撤了下去。蒋楷与卫瑫以水代酒,吃了起来。

蒋楷关心关心卫擒虎身体,又关心关心张都护身体,再把话题引到剿匪上,“但不知卫将军如何部署,我也好从旁协助!”

卫瑫浓眉皱了皱,“此乃军机要务,哪能随意泄露?”

想从他这套出布署,门儿都没有!卫瑫说着,睨了蒋楷一眼。

还是个厉害角色!

蒋楷气的牙痒痒,“是军机要务不假,可我乃是凉州刺史,卫将军不对我言明,万一惊扰了百姓如何是好啊?”

“蒋刺史此言差矣。从来只有马贼惊扰百姓,某乃是陛下钦点的将军,凡事必当以百姓为先?怎会惊扰百姓?况且,又不是在城内剿匪,对百姓生计并无影响。”卫瑫义正言辞,字字句句理直气壮。

蒋楷气闷。他原以为卫瑫未及弱冠,不过是黄口小儿,几句话就能套出话。他好做下应对之策。可这一来二去的,有用的话半句没有,都是些台面上的官腔。

当下讪讪,一顿饭吃完。卫瑫也不久留,起身告辞就走。

蒋楷吩咐杜乾平,“派人远远跟着。看他们究竟奔哪个马贼头子去的!”

杜乾平领命。

卫瑫带亲随从西城门出去,与大部队会合。未免对百姓造成滋扰,这五千人马驻扎在城外羊角坡。

时值初冬,寒气袭人。

营帐已然扎好,火头军忙活着烧水做饭,袅袅炊烟在黄土地上徐徐而起。

卫瑫带领亲随在大营外围,缓辔而行。

“将军,咱们在羊角坡扎营,把那班马贼吓跑了,还剿谁去啊!”说话的是与卫瑫兄弟相称的契苾悍。他的父亲契苾明任怀化中郎将。

契苾悍是回鹘人,在中原长大,汉话流利。他与卫瑫具是十七八岁,意气风发少年郎。

卫瑫哈哈大笑,手中马鞭一扬,“吓跑了太便宜他们了。吓的屁滚尿流才好!”

说罢,黄土地上回荡阵阵恣意笑声。

契苾悍眸光一瞟,敛起笑容,抬手指向不远处,“将军你看……”

卫瑫循着他手指看去,一架残破马车被丢在半路。卫瑫一夹马腹,过去细察,就见车棚之上被刀劈砍出豁口。弯下身探进车厢,有几摊干涸的血迹。

卫瑫撤出身来,蹙眉自语:“不知人有没有大碍。”

身为长子嫡孙,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责无旁贷。他曾经信誓旦旦在祖父面前立下宏愿,保家卫国!祖父问他何意?卫瑫说不好。

卫瑫极目远眺,城郭之中每家每户,有喜有乐,有忧有愁,为生计奔波之余,还要忧心马贼搅扰。此时此刻,身处西北,面对残破的马车,不知是否安好的车中人,卫瑫深感百姓顺遂无忧,才是他切切实实要担当起的重任。

若祖父再问,他会答:保家卫国,就是护佑黎民苍生,捍卫天下正道。

夜已深沉,玉姝抱着阿豹赖在正房不肯去西厢。张氏知她心思,便道:“留下陪阿娘吧。”

玉姝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吩咐茯苓伺候她洗漱,更衣。

娘俩躺在床上,依稀仿佛置身永年县的小三合院。阿豹白天睡多了,这会儿蹲在玉姝枕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玉姝发梢,玩的不亦乐乎。

从赤乌镇与蒋蓉口角,紧随而来的麻烦事,令玉姝应接不暇。尤其是面对幺妹愤怒的目光,玉姝竟有些不知所措。

张氏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英俊潇洒的陆峰,心乱如麻。

母女俩躺在床上,都睡不着。张氏索性侧过身,问她:“玉儿,池昊跟幺妹,你想怎么处置?”

第四十一章 女侠

黑暗中,张氏隐约看见玉姝秀眉微蹙,“我也拿不定主意啊。原想做件好事,倒成了孽障。”她始终想不通幺妹的恨从何而来。

张氏轻叹,“画眉说幺妹还拿着木棒去的西厢,估摸着是用来打杀阿豹的。那天我瞧着她看阿豹的眼神就不善,没想到她真动了恶念。”她很难相信十岁的孩子能这般狠毒,顿了顿又道:“或许,她太想给池昊报仇了吧!”

幺妹那点小心思,玉姝不多不少也看出些端倪。所以出门时才故意跟琥珀、茯苓一唱一和,把阿豹单独在家的风儿吹出去。目的就是引幺妹上钩。

可她真上了钩,玉姝心里又不痛快。叹口气,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把阿豹捞进来,阿豹也不挣扎,就势躺倒在玉姝臂弯,乖顺的打起了呼噜。

玉姝下颌贴上阿豹小脑袋,绒绒暖暖的,喃喃道:“幺妹小小年纪心毒至此,绝不能留下她。”

这一点,张氏颇为认同,“就是,长大了真就了不得了。她跟池昊,真不像是一个娘生的。”

“可是,就这么把他俩推出去也不太妥当。”玉姝真是左右为难。

“玉儿,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知恩图报。就像幺妹对你,不但没有报恩的心,反而生出仇怨。所以你就得学会施恩莫忘报才行啊!”

玉姝默默点头,“阿娘,我记下了。”

“你也不要因为幺妹就再不做善事。这世上,总是好人多。俗话说,嗑瓜子儿还能嗑出个臭虫呢!幺妹就是那臭虫,不过,大多数都是好瓜子仁儿!你也不能偶尔出个臭虫就不嗑瓜子了,是不?”

玉姝噗嗤一声乐了,“阿娘,你知道的俗话都挺可乐的。”

张氏故意逗玉姝开心,目的达到了,也跟着笑起来。

玉姝顺着阿豹脖颈上的软毛,悠悠问道:“阿娘,那当年你是受了父亲的恩惠,所以才照顾我这么多年的?”

提及此事,张氏微微动容。

“是啊,阿娘受了王爷很大的恩惠,所以甘愿以此为报,当年啊……”

遥想当年旧事,仿若隔世。

张氏自幼丧母,阿爹没有续弦,孤身一人拉拔她兄妹俩长大。要说起来,张氏这一生遇到最离奇的人和事,就是与她师父,江湖人称凌波仙子凌美姑的师徒缘分。

张氏八岁那年,凌美姑路经永年县。行至张家门口,向年幼的张氏讨了碗水喝。

因这碗水,凌美姑相中了张氏,想收她做徒弟。

张氏的父亲是永年县县衙的门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从没想过,会有一位女侠来跟他说,要把他的女儿带走,传授武艺。

才八岁的张氏,懵懵懂懂。女侠二字于她来说,高深莫测,却又异常期待。她也想成为茶楼歌女口中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

对张父来说,女儿要是拜凌美姑为师,那么嫁人生子,循规蹈矩的日子就离她远去了。

可是,女孩子也不一定非得循规蹈矩,相夫教子了此余生。平淡安稳却也了无生趣。于是,张父做主为女儿选择了多姿多彩的江湖路。

对外人一律说,张氏去姨母家暂居。旁人也没起疑,毕竟家中两个大男人,张氏再大些也有诸多不便。

如此,张氏跟随凌美姑苦练武艺。

再后来,在江湖上闯荡出名号的张氏,与陆峰相识,二人定下婚约,只等择日嫁娶。

就在此时,凌美姑身受重伤,须得千年雪参做药引,才能救命。

张氏打探之下,得知东谷秦王府里藏有一支,便偷上门去。

结果可想而知,被逮个正着。秦王得知张氏用来救师父性命,便用这支参做契,换张氏十五年光阴。

为救师父,张氏毁了婚约,就此远离江湖。带着玉姝隐姓埋名,悉心抚育她长大。

玉姝原以为张氏与陆峰是旧情人,没想到是先定未娶。为了谢玉姝,有情人难成眷属,蹉跎十二年……

说到此处,张氏自嘲一笑,“啊,阿娘行走江湖时,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唯有玉儿,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

玉姝眼眶一热,把手伸到张氏被窝里,紧紧攥住,除了感激感动感恩,她还能说什么呢。阿娘就是这般重情重义重承诺的女侠!

玉姝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让阿娘与陆峰重续前缘。

这一夜,玉姝睡的极不踏实。搅得张氏也没睡好,清早起来,她俩都是眼底青黑。阿豹神清气爽的吃完鱼粥躺床上洗了一会脸,接着睡回笼觉。

多添了三个人,两进小院显得狭小,可也更加热闹有生气。

一餐早饭用下来,就看出茯苓与金钏银钏的差距。果然经王妃调教的婢女就是不同,有条不紊的布菜之余,还能照顾到玉姝右手不便。就连张氏都对她俩赞不绝口。茯苓嘴上不说,心里是佩服的,在一旁边看边学。

用罢饭,玉姝把莲童叫来问话。

过了这个年,莲童就十一岁了。玉姝不想让他跑腿传话过一辈子,男孩子还是多学点本事傍身才好。

玉姝想了想,问他:“莲童,你想不想读书认字?”

莲童眸光突的一亮,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看看立在旁侧的银钏,再看看玉姝,“小娘子,我也能读书?”

“有何不可呢!”

金钏、茯苓向莲童投去艳羡的目光,都明白小娘子这是要抬举莲童呢。

玉姝微微一笑,对另外三人道:“金钏银钏前后差了两个月,都十四。茯苓十三了,都不小了。你们三个也该学些本事。再过两年,回到王府时,你们几个都能独当一面才好。”

四人神情一肃,心知小娘子这是在为将来筹谋。现而今,小娘子身边可用的人太少。他们最好能以一当十,才能助小娘子一臂之力。

第四十二章 装相

莲童是四人中唯一的男孩子,读书写字对他来说,诱惑力的确非常大,可在性命攸关时读书写字不顶用,两相权衡之下,做了决定,“小娘子,我想习武保护你们。”若是再遇上羊角坡那般险境,他就第一个站出来护主。

银钏明白弟弟心思,也道:“是啊,小娘子叫莲童学功夫吧。”

莲童是个知恩图报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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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枣园

柳永(?-约1053),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

行第七,崇安(今属福建)人。景佑进士。官屯田员外郎。世称柳七、柳屯田。为

人放荡不羁,终身潦倒。其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

情。创作慢词独多。铺叙刻画,情景交融,语言通俗,音律谐婉,在当时流传很广

,对宋词的发展有一定影响。《雨霖铃》、《八声甘州》、《望海潮》等颇有名。

但作品中时有颓废思想和庸俗情趣。诗仅存数首,《煮海歌》描写盐民贫苦生活,

甚痛切。有《乐章集》。(《辞海》1989年版)

【正宫】

黄莺儿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

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

农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玉女摇仙佩(佳人)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

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

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

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人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

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雪梅香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

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

落花流水忽西东。无□(“缪”换成竖心旁)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尾犯

夜雨滴空阶,孤馆梦回,情绪萧索。一片闲愁,想丹青难貌。秋渐老、蛩声正苦、

夜将阑,灯花旋落。最无端处,总把良宵,祗恁孤眠却。

佳人应怪我,别后寡信轻诺。记得当初,翦香云为约。甚时向、幽闺深处,按新词

、流霞共酌。再同欢笑。肯把金玉珍珠博。

(案此首别又作吴文英《梦窗词集》)

早梅芳

海霞红,山烟翠。故都风景繁华地。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芰荷浦

溆,杨柳汀洲,映虹桥倒影,兰舟飞棹,游人聚散,一片湖光里。

汉元侯,自从破虏征蛮,峻陟枢庭贵。筹帷厌久,盛年昼锦,归来吾乡我里。铃斋

少讼,宴馆多欢,未周星,便恐皇家,图任勋贤,又作登庸计。

斗百花

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悄悄,满庭秋色将晚,眼看菊蕊,重阳泪

落如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

无限幽恨,寄情空〔歹带〕纨扇。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陡顿今来,宫中第一

妖娆,却道昭阳飞燕。

其二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烟芜,廉幕闲垂风絮。春困厌厌,抛掷斗

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终日扃朱户。

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

空锁满庭花雨。

其三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

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扛,

却道你先睡。

甘草子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其二

秋尽。叶翦红绡,砌菊遗金粉。雁字一行来,还有边庭信。

飘散露华清风紧。动翠幕,晓寒犹嫩,中酒残妆整顿。聚两眉离恨。

【中吕宫】

送征衣

过韶阳。璇枢电绕,华渚虹流,运应千载会昌。罄寰宇,荐殊祥。吾皇。诞弥月,

瑶图缵庆,玉叶腾芳。并景贶、三灵眷佑,挺英哲、掩前王。遇年年、嘉节清和,

颁率土称觞。

无间要荒华夏,尽万里、走梯航。彤庭舜张大乐,禹会群方。〔宛鸟〕行。望上国

,山呼鳌〔扌卞〕,遥〔艹热〕炉香。竟就日、瞻云献寿,指南山、等无疆。愿巍

巍、宝历鸿基,齐天地遥长。

昼夜乐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

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

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其二

秀香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

。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荧,一声声堪听。

客房饮散帘帷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

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柳腰轻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

、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

、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西江月

凤额绣帘高卷,兽环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棚。春睡厌厌难觉。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仙吕宫】

倾杯乐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

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倩。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

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羽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向晓色

、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扌卞〕。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

笛家弄

花发西园,草熏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

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怀,

尽成感旧。

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庐,画阁春风,十千沽酒。未省、宴处能忘管

弦,醉里不寻花柳。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空遗恨,望仙乡,一饷消

凝,泪沾襟袖。

【大石调】

倾杯乐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远、凉生襟袖。

追旧事、一饷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

算到头、谁与伸剖。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

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双眉开口。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

迎新春

〔山解〕管变青律,帝里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

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

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

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曲玉管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

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满朝欢

花隔铜壶,露〔日希〕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烟轻昼永

,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

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盟重到。人面桃花,未

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梦还京

夜来匆匆饮散,欹枕背灯睡。酒力全轻,醉魂易醒,风揭帘栊,梦断披衣重起。悄

无寐。

追悔当初,绣阁话别太容易。日许时、犹阻归计。甚况味。旅馆虚度残岁。想娇媚

。那里独守鸳帏静。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

凤衔杯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想初襞苔笺,旋挥翠管红窗畔。渐玉箸、银

钩满。

锦囊收,犀轴卷。常珍重、小斋吟玩。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

娇面。

其二

追悔当初孤深愿。经年价、两成幽怨。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奈独自、慵

抬眼。

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更时展丹青,强拈书信频频看。又争似、亲

相见。

鹤冲天

闲窗漏永,月冷霜华堕。悄悄下廉幕,残灯火。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无

语沈吟坐。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则个。

从前早是多成破。何况经岁月,相抛〔身单〕。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悔

恨无计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

受恩深

雅致装庭宇。黄花开淡泞。细香明艳尽天与。助秀色堪餐,向晓自有真珠露。刚被

金钱妒。拟买断秋天,容易独步。

粉蝶无情蜂已去。要上金尊,惟有诗人鸳鸯浦。待宴赏重阳,恁时尽把芳心吐。陶

令轻回顾。免憔悴东篱,冷烟寒雨。

看花回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

极品何为。

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

同归。

其二

玉〔土戚〕金阶舞舜干。朝野多欢。九衢三市风光丽,正万家、急管繁弦。凤楼临

绮陌,嘉气非烟。

雅俗熙熙物熊妍。忍负芳年。笑筵歌连席连昏昼,任旗亭、斗酒十千。赏心何处好

,惟有尊前。

柳初新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岘绿娇红姹。妆点层

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

、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案此首别误入陈耆卿《〔上竹下员〕窗集》卷十)

两同心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舞燕歌云

,别有轻妙。

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

分明,许伊偕老。

其二

伫立东风,断魂南国。花光媚、春醉琼楼,蟾彩迥、夜游香陌。忆当时、酒恋花迷

,役损词客。

别有眼长腰搦。痛怜深惜。鸳会阻、夕雨凄飞,锦书断、暮云凝碧。想别来,好景

良时,也应相忆。

女冠子

断云残雨。洒微凉、生轩户。动清籁、萧萧庭树。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

。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

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

谐鸳侣。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

玉楼春

昭华夜醮连清曙。金殿霓旌笼瑞雾。九枝擎烛灿繁星,百和焚春抽翠缕。

香罗荐地延真驭。万乘凝旒听秘语。卜年无用考灵龟,从此乾坤齐历数。

其二

凤楼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台清夜洞天严,公宴凌晨箫鼓沸。

保生酒劝椒香腻。延寿带垂金缕细。几行〔宛鸟〕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

其三

皇都今夕知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烧晓色。

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宛鸟〕鹭客。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

其四

星闱上笏金章贵。重委外台疏近侍。百常天阁旧通班,九岁国储新上计。

太仓日富中邦最。宣室夜思前席对。归心怡悦酒肠宽,不泛千钟应不醉。

其五

阆风歧路连银阙。曾许金桃容易窃。乌龙未睡定惊猜,鹦鹉能言防漏泄。

匆匆纵得邻香雪。窗隔残烟帘映月。别来也拟不思量,争奈余香犹未歇。

金蕉叶

厌厌夜饮平阳第。添银烛、旋呼佳丽。巧笑难禁,艳歌无闲声相继。准拟幕天席地



金蕉叶泛金波齐,未更阑、已尽狂醉。就中有个风流,暗向灯光底。恼遍两行珠翠



惜春郎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

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京力〕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

传花枝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

,能〔口兵〕嗽,表里都峭。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

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活取百十

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掩通着到。

(以上《疆村丛书》本《乐章集》卷上,四十首)

【双调】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

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

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定风波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走舟车向

此,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终日驱驱,觉乡关转迢递。

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等闲度岁。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

滋味。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

尉迟杯

宠佳丽。算九衢红粉皆难比。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态、

欲语先娇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才深意。

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倚。困极欢馀,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风

流事、难逢双美。况已断、香云为盟誓。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

慢卷袖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

。到得如今,万般追悔。空只添憔悴。对好景良辰,皱着眉儿,成甚滋味。

红茵翠被。当时事、一一堪垂泪。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算

得伊家,也应随分,烦恼心儿里。又争似从前,淡淡相看,免恁牵系。

征部乐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只恁、愁闷朝夕。凭谁去、花

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以初相识

。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佳人醉

暮景尔萧尔霁。云淡天高风细。正月华如水。金波银汉,潋滟无际。冷浸书帷梦断

,欲披衣重起。临轩砌。

素光遥指。因念翠蛾,香隔音尘何处,相望同千里。尽凝睇。厌厌无寐。渐晓雕阑

独倚。

迷仙引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

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艹舜〕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

人见妾,朝云暮雨。

御街行(圣寿)

燔柴烟断星河曙。宝辇回天步。端门羽卫簇雕阑,六乐舜韶先举。鹤书飞下,鸡竿

高耸,恩霈均寰寓。

赤霜袍烂飘香雾。喜色成春煦。九仪三事仰天颜,八彩旋生眉宇。椿龄无尽,萝图

有庆,常作乾坤主。

其二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

争奈不是鸳鸯伴。

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

双燕,彻曙闻长叹。

归朝欢

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

色。路遥川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岁华都瞬

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采莲令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四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

、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

一叶兰舟,便恁急浆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

。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秋夜月

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

敛著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

盈盈泪眼。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待信真个,恁别

无萦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巫山一段云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九班麟稳破非烟。何处按云轩。

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几回山脚弄云涛。彷佛见金鳌。

其二

琪树罗三殿,金龙抱九关。上清真籍总群仙。朝拜五云间。

昨夜紫微诏下。急唤天书使者。令赍瑶检降彤霞。重到汉皇家。

其三

清旦朝金母,斜阳醉玉龟。天风摇曳六铢衣。鹤背觉孤危。

贪看海蟾狂戏。不道九关齐闭。相将何处寄良宵。还去访三茅。

其四

阆苑年华永,嬉游别是情。人间三度见河清。一番碧桃成。

金母忍将轻摘。留宴鳌峰真客。红〔犭龙〕闲卧吠斜阳。方朔敢偷尝。

其五

萧氏贤夫妇,茅家好弟兄。羽输飙驾赴层城。高会尽仙卿。

一曲云谣为寿。倒尽金壶碧酒。醺酣争撼白榆花。踏碎九光霞。

婆罗门令

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中夜后、

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摇曳。

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欹枕难继。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此空

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小石调】

法曲献仙音

追想秦楼心事,当年便约,于飞比翼。每恨临歧处,正携手、翻成云雨离拆。念倚

玉偎香,前事顿轻掷。

惯怜惜。饶心性,镇厌厌多病,柳腰花态娇无力。早是乍清减,别后忍教愁寂。记

取盟言,少孜煎、剩好将息。遇佳景、临风对月,事须时恁相忆。

第四十四章 相识(为七零八落的时光加更)

以前,柳媞会说一句,昕儿正正是颜如舜华,现在,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男孩子长那么美做什么?

赵昕好看的浓眉皱了皱,“母亲,为何不见万宝?”布菜这等差事都是万宝亲力亲为,鲜少假宫婢之手。

柳媞面如如常,应了句,“他有他的事体。”

赵昕不疑有他,用了点鱼炙,便放下象牙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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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恨意

柳媞容色青白,眉眼倒竖,绝美的五官因此而狰狞丑陋,“是我吩咐万宝去办的!你也要把我拖出去杀了吗?”字字冰冷宛如利刃,语调却是异常平静。

万宝心里咯噔一声,贵妃娘娘真动气了。

赵昕双拳紧攥,指尖刺进掌心,却丝毫不觉得疼,“儿不敢!”嘴上这么说,心底里恨意横生。

柳媞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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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男装

玉姝一走,陆峰更加不安,“素素,并非我不想帮,而是……”帮不上啊。他在京都开镖局,全赖百里师叔周全,关键当口儿,他不能不识相。

张氏摆摆手,“玉儿也不单是为此事烦恼。”

“还有何事?”陆峰诧异,小孩子比大人的忧愁事还多?

张氏便絮絮的把幺妹想要打杀阿豹,意图偷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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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酒肆

张氏指着玉姝的靴子忍俊不禁,“这么小的靴子,可不就是告诉人家你女扮男装么……哈哈哈哈——”

玉姝望着笑的肆无忌惮的张氏,觉得要是给她粘上一副络腮胡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糙汉子。

受张氏感染,茯苓也跟着呵呵笑。这一笑就吵了阿豹睡觉。阿豹黑着脸,迷迷糊糊张开眼,仰起头不耐烦的喵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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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莫逆

“弘法一事,功德无量,浮图大师不会拒绝。”宁廉滋溜喝口龙膏酒,“库那勒王子约我后日谈禅,可有兴致同往?”

秦王摇头,“不去、不去。我还是少些露面为妙。”

宁廉会意,微微颌首。

十年前宁廉随使节出使东谷,与秦王结识。他欣赏秦王识时务,秦王看重宁廉才华横溢,二人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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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吐露 (月票加更)

母女俩回到正房,茯苓刚巧煮好茶,摆上茶点。

张氏跟花医女说了这些功夫,早就渴了,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银钏坐在床沿,拿小篦子给阿豹梳毛。把阿豹美的露出白白绒绒的小肚皮,打起了呼噜。

玉姝笑呵呵看了一会儿,便问张氏,“阿娘,你跟陆总镖头聊的什么呀?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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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东风

从别院出来,慈晔驾着车沿街而行。因为着了男装,玉姝也不大避忌,大咧咧挑开车帘往外看去。

城郭之中,大大小小的寺院随处可见,几乎每隔十数步就有一座。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1】”玉姝悠悠念诵。拢了拢莲蓬衣,吩咐道:“慈晔,停车。”

一勒缰绳,高头大马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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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棋子

玉姝上前一步,略微躬身,“二位大师,无需挣拗。依某愚见,既不是幡动,亦不是风动,而是二位大师凡心在动。”说罢,双手合十,垂眸而笑。因她右手成拳,不能舒展,做合十状便显得有些怪异。人群中,远从天竺而来的库那勒王子赫然在列,盯着玉姝的右手目露诧异。

偌大的大雄宝殿雅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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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有毒

回到铃儿胡同,天儿都黑透了。茯苓在大门口巴巴儿等着,不等马车到近前便迎了上去,焦急的对车内的玉姝说道:“小娘子,馆陶丈人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馆陶丈人?玉姝拧眉想了想,哦!是封老板的父亲,馆陶牧。莞尔一笑,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待马车停稳,抬手把阿豹拎过来递给茯苓便直奔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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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封蜡

贵霜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乌孙、高昌无法企及。

玉姝撂下茶盏,继续说道,“此去多带些谷种,或许会得着。农畜兴盛,家国无忧。我听人说贵霜国主丘就劫【1】甚是仰慕中原文化,说不定夫子还有机会为他讲学。”

简明扼要点到即止。玉姝相信馆陶牧必定能够举一反三。她只需稍加提醒,保证不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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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周到

夜里,起风了。

窗外飞沙走石,吹打在桃花纸上,磕磕作响。

玉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宋成所言,字字句句入耳入心。

正所谓三岁看到老,幺妹就是那等好人好话记不住,赖人赖话唯命是从的性子,她这脾性一辈子改不了。

玉姝翻个身,思量着待池昊伤好了,另外寻处宅子,拿点钱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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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决定

眉梢一挑,抚掌轻笑,“诶?这倒是个好主意。也不能光是宫里热闹,不如吩咐礼部,年下做预备些炮仗,正四品以上的官儿,每人分两挂。哥哥,你说好吗?”

杨相爷面沉似水,“你是皇后!你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自己胡闹就算了,还搅闹朝纲?”

兄长愠怒,杨皇后赶紧收了喜色,讪讪坐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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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挨打

“你可知谈禅还有何人?”

玉姝轻抚阿豹背毛,轻笑摇头,“还有何人?”秦王既如此问,那他定是知晓的。

“还有晋堂。”秦王顺嘴道出宁廉表字,忽然想起玉姝一定没听说过,就补充道:“宁廉,宁侍中。”

宁侍中?

玉姝面容一僵,宁廉从尚书右丞升任侍中了?而且听秦王话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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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自由

这小猫就是会装!

阿豹吃完几小块醍醐饼,舌头卷卷鼻尖,歪在秦王膝头洗脸,准备再睡一觉。

玉姝扶额,成天吃睡玩,不干正事,一点都不知道上进。

秦王喜欢阿豹喜欢的不行,瞅着它笑呵呵的说道:“看它这样儿,以后能长大个啊。”

“再大也长不成豹子就是了。”玉姝一头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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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欠钱

宋成依照玉姝吩咐,叫桂哲换了身衣裳,扮作市井小儿模样,来在池昊家门前。

桂哲抬手刚要敲门,就听里头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和妇人的咒骂声。

“哭哭哭,哭丧啊你!再哭?再哭给你丢到坟岗子去!”女人带点公鸭嗓,又是卯足了劲儿嚎的,刺的桂哲耳膜一涨一涨。

紧接着,街门哐当一声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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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谈禅

玉姝带着慈晔秋昙还有莲童一同去往莲花寺。

昨天刮风不觉得冷,今天反倒有些冻手了。街上行人着了厚重冬装,行色匆匆。偶尔能见到一两位苦行僧,衣衫单薄,踽踽而行。然而,在他们脸上没有丝毫落拓神色,浮露出的豁达舒朗,能令人莫名心安。

外头太冷,玉姝便叫莲童坐进车里。莲童局促的手脚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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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饮酒

拙翁韩冰乃西陈大儒,以一部《君策论》而天下皆知。西陈国君沈昂曾四次请韩冰入宫问策,每次都许以高官厚禄叫他留在陈都,拙翁丝毫不为所动,宁愿云游天下,逍遥自在。

《君策论》通篇仁治天下,若沈昂依书治国,便可成就一代仁君。可惜,他不能。

韩冰就是看透了沈昂非是仁君之选,才离开西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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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初雪

竟与明达当日所言一般无二,宁廉眉梢一挑,颇觉神奇。

胡姬手捧三勒浆与龙膏酒入内,与各人斟满。宁廉饮惯了龙膏酒,执起一盏,细细品尝。

这几种酒玉姝都没喝过,便随手拿起一盏毗梨勒。库那勒王子最喜诃梨勒,拙翁则是偏爱庵摩勒,四人各得其所,气氛融洽。

玉姝抬眼瞅见桌上青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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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风雪

秋昙将马车停在玉姝跟前,玉姝向宁廉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一同乘车。

宁廉吩咐阿健驾车跟在后面,便上了玉姝的马车。

车中布置不甚华丽,但是四角赫然悬着的七八颗夜明珠,足以彰显身份尊荣。

玉姝坐定后,从锦盒里捧出钢刀,点指着刀柄上阴刻的蒋姓族徽,问宁廉:“居士一定认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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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糖蟹

回到家,已经亥末了。

宋成在前厅等候多时,见玉姝一身酒气的从外头进来,蹙起眉头,瞪了紧随其后的慈晔和秋昙一眼,怪他俩没能从旁规劝。

小娘子去酒肆,全怪王爷多嘴,能怨得着他俩嘛!慈晔和秋昙扁着嘴对视一眼,又委屈又苦闷。

茯苓早就吩咐大喜熬好醒酒汤,在灶上温着,赶紧端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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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酷吏

百里恪嘿嘿两声,心说宁廉这人,就靠那张嘴活着,这要是起来晚点儿,还得给堵被窝里了。

心里不痛快,面上还不能冷淡,“宁侍中吃过了吗?要不要用些粥?糖蟹味道不错,来点尝尝?”

宁廉摇头,“不了,不了。这趟来,是有要事与百里御使商议。”

要事?他来查大皇子下落,宁廉来请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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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秾丽

“小娘子还说不把身契还给幺妹!”茯苓生怕玉姝忘了,特意提醒。

这话玉姝记着。她原本想还,可幺妹企图对阿豹下毒手,还把她辛辛苦苦绣的菡萏给毁了,这样的话,就不能轻易放过幺妹了。可到底池昊救过她,玉姝不想做的太过分,索性把身契留着,叫幺妹长点记性。

“不还、不还。幺妹是我花三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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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处置

“哪能不来给母亲请安呢?”安义与唐延并肩前行,“父亲去了南齐,我更应该多来陪母亲说话解闷才是。”垂首指了指自己的脚,“就是绊了一下,不碍事。”

唐延悬着的心放下,夸赞道:“难得玉娃如此孝义,对了,前儿送去的镯子喜欢吗?”

提起那对镯子,安义撇了撇嘴角,样式老土又笨重,戴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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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推诿

安义满面笑容,撩裙进来向谢绾行礼,甜甜唤一声,“母亲。”

谢绾含笑看她,淡淡说一句,“无需多礼。”

安义笑容愈发甜美,“母亲觉得好些了吗?身子还乏吗?”

“嗯,好多了。”扬手将秦王写给安义的书信递过去,“你父亲的信,看看吧。”

“呀!父亲的信?”安义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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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手残

“你、你住嘴!”安义闷声喝斥。

彩春一心想要表明对安义忠心耿耿,可她此时身处出云院,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此言一出,反倒叫安义下不来台。思量片刻,彩春像是个讨赏的孩子,带些幸灾乐祸的口气,连声说道:“郡主、郡主!因为婢子发现小娘子……”有意无意抬起眼角瞟瞟一旁壮实的跟小山一样的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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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善人

绿萼和粉樱不约而同看向谢绾,目露忧色。

郡主一口一个玉姝姐姐,生怕别人不知她想把这二十板子推到她那“玉姝姐姐”身上。

谢绾不急不躁,缓缓走到廊下,站在安义身边,唇角微弯,悠悠长叹,“哎,可怜王爷一番苦心哪。”

安义心里咯噔一声,此事怎的又扯到父亲头上了?想要接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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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不值

卫瑫摆明军马来在西北剿匪,总不能让他交了白卷。只不过,一个柴狗,远远换不来卫氏隆盛,要想让卫擒虎彻底取代柳维风,尚需更多努力。

玉姝打定主意,并没对宋成言明。

“小娘子,明日就不要去妙法寺了吧!”上万善男信女,若是汤隽突然发难,必定令他们防不胜防。宋成思前想后,还是劝玉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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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棉袍

慈晔神色凝重,尽心尽责的在房前屋后来回巡视。

玉姝吩咐茯苓准备笔墨,“我想为母亲画一幅观音像,家里没人,我也能静下心来。”把阿豹交给茯苓,净手焚香。

书案上并排摆放的白瓷碟里分别盛着胭脂、银朱、石青、石绿等各色颜料。

玉姝待笔润好,腹稿也打好了,执起狼毫,虔心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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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一个世界

“你觉得,我不疼爱玉娃是吗?”谢绾觉得好笑。她为何要疼爱安义?

唐延支吾以对,“母亲,玉娃蕙质兰心……”何止蕙质兰心,还善解人意呢!

谢绾直视唐延,这就是她与秦王的好儿子。竟看不透安义惺惺作态?嗟叹之余,更加想念玉姝。若是她能在膝下承欢,就好了。

玉姝画好观音像,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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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哭闹

玉姝垂首看向自己的右手,透过皮肤,肌肉,骨骼,看到一粒殷红朱砂赫然凝于掌心。

怎会有一粒朱砂?诧异的功夫,小小的朱砂无限延展,车马行人,酒楼茶肆、深宅大院跃然其上,应有尽有。玉姝在半空中急速飞掠而过,城郭乡村,稻田耕牛,水渠运河,林林总总,无一不备。

玉姝赞叹,果真是一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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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两贯钱到手

蒋楷不耐烦的摆摆手,“行、行、行,赶紧把她叫来!”

蒋蓉歪在屏风床上,斜眼睨着盘坐在翘头案前,屏息凝神,用心临帖的霍盈。

霍盈临摹的这幅《沧水遥》乃是赵矜真迹,有钱也难买到。

前前后后临了三五张纸,还写不够,蒋蓉看的都烦了,“你怎么老写这个?能不能换个别的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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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真泉寺

杜乾平来在侧门,费氏正骂架骂的欢实呢。这一会儿功夫,败下阵来好几个,费氏越骂越勇,双手掐腰,唾沫星子四溅。

“你们这群眼皮浅,没见识的田舍儿,我卖我自己家的孩子,你们眼红什么?你们眼红,你们也回去卖啊,去啊,去卖啊……”

“啊!呸!不要脸的毒妇!”这是个休息了一阵重新加入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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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茶茶

老僧倏地张开眼,吩咐道:“无济啊,你去煮茶。为师等的人到了。”

“哦。”无济舀了满满一瓢泉水,转身去厨房烧水烹茶。

“波若。”浮图大师来到后院,一眼瞧见盘坐的老僧,笑着唤道。他不大会讲汉话,可这两个字发音却是极为准确。

老僧起身,操着标准且娴熟梵语说道:“浮图,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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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想家了

三勒酒肆,宁廉已饮至微醺,障子门忽的拉开,身披玄色莲蓬衣的百里恪噔噔噔,走了进来。

宁廉蹙起眉头。这人怎么今天怪怪的?醉眼微眯上下打量,喔,原来是换了身老仆的旧衣裳,那莲蓬衣更旧。为了遮挡磨毛的下摆,还特意绷了条麻布宽边。忍不住噗嗤一乐,借着酒劲调侃,“诶?姓蒋的还盯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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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惜人如己

兵将们纷纷从大帐中跑出来,遥望东方。

契苾悍在下边朝卫瑫大声嚷嚷,“将军,可能是马贼作乱!”

卫瑫攥紧缰绳,极目远眺,火势似乎越来越凶猛了。嘴巴不由自主的抿成一字。管他是不是柴狗一伙,都叫他们有来无回!

少年双眸仿佛燃起更加猛烈的火光,双腿一夹马腹冲了下来,来到契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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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捉马贼

那几个人很有可能是为蒋楷看守地窖的家将。地窖被马贼劫了,着急向主子复命呢。而城门郎必然认识或者说是熟悉才放行。

卫瑫面沉似水,他的兵将想要顺利进城,就借着那几人的名头。

鞭鞭打马,来到城墙下,仰头看去,城门楼灯火通明,卫瑫将随身鱼符握在掌中高高举起,“本将军乃是奉皇命来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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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舍不得

蒋楷终于恢复神智,杜乾平不禁大喜,“蒋公言之有理。绝不能叫柴狗那厮制住咱们!”

“你速去安排。天一亮,随我出城!”蒋楷挥挥手,重新坐下。

“可是,蒋公,若柴狗执意不肯又如何是好?”杜乾平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柴狗是个粗人,刀尖上舔血讨生活,向来不做那等勒索绑票的营生。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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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行刺

张氏心如刀绞。是啊,玉姝终归要回王府,终归要与她分隔两地。

一边是抚养了十二年的玉姝,另一边是苦等她十二年的故廻。不论哪一边,张氏都难于割舍。

“父亲说,他会考虑还阿娘自由,我想他离开凉州城之前便会做出决定。”玉姝絮絮说着。秦王多半不会拒绝她的请求,那么张氏和她即将面临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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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善念安在

“不、没有过去。母亲出家受戒成为空空师太与我长居镜花庵。兄长们远在皇陵,与至亲分离。还有我,小小年纪就要面对生死永别,断臂之痛。父亲,我很苦,一直很苦。”

“心中有恨,必然会苦。”

“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属于我们的一切,难道,我不该恨?”

“小愚,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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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古敏

赵昕从崇文馆出来,抬头望向好似蒙上重重黑纱的天空,情不自禁又想起祚俢。如此寒冷的冬日,若祚俢能在秋水宫等他回去,该有多么温暖啊。

撩袍踏上步辇,未等坐定,甬道上有人向他疾步行来。

未至切近,赵昕便从衣饰上辨认出那是枣园的乐师古敏。

自从他把祚俢从古敏手里要过来,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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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花花糖好吃吗

此时此刻,柳媞恨只恨杀祚俢杀的晚了!若在赵昕遇见祚俢之前把他杀了,能省下多少烦恼。

有小黄门拘住,赵昕碰都碰不到万宝。可他那恨不得将万宝拆骨入腹的骇人眼神,令柳媞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都是因小倌而暴怒的赵昕,却又不尽相同。

“那劳什子太子,谁爱当就当个够吧!我不稀罕!等我杀了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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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通情达理

活该他就是吃内侍这碗饭的!柳媞暗自嗤一声。又拈起一颗花花糖,填进嘴里含着,瞟了眼垂手而立的田贞,“模样固然重要,性子也要温顺。是吧,三郎?”

赵旭眉梢一挑,对田贞玩笑道:“此事交予你父子手上,可要办的妥妥当当才行。否则,朕就重罚你俩。”

田贞唇角微勾,躬身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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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阿豹丢了

封石榴握住张氏的手,忧心忡忡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明明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可为何憔悴的不像兰芬了呢?一天功夫而已,兰芬丰腴的面颊就好似吹皱了皮的柑橘,颧骨高高耸着,光看上一眼,就叫人万箭攒心。

琥珀为她端来一碗热热的羊乳,小声劝道:“娘子,吃些羊乳吧。”

封石榴吸了吸鼻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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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折子本

高德昭稳稳心神,转身对秦王小声说道:“王爷,去前厅喝口热茶吧!”说罢,紧张的望着秦王,生怕他拒绝。

秦王在原地呆呆站了片刻,吐口浊气,“也好!吩咐厨房熬些热粥。”

高德昭听后一喜,王爷从得了小娘子中箭的信儿就水米未进,这会儿总算觉出饿,要吃东西了,忙不迭应道:“好!奴婢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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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推心置腹

亏他还当百里恪侠肝义胆,性情中人,原来这家伙憋着坏心眼,挖坑给他跳呢!

宁廉不语,百里恪又唤一声,“晋堂!”

哼!坏家伙!才不要搭理你!宁廉嘴角一撇,想喝几口酒压压心中闷气,一晃酒埕就剩个底儿了,愈发烦躁。

百里恪观瞧宁廉神色,就知他误会了。

他、宁廉还有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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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麟吐玉书

于是,卫瑫把在刺槐大街旧宅里拿获的那几人提出来简单问了问。

一问方知,他们是给蒋楷幺女蒋蓉跑腿的家奴,领头的是两兄弟,叫大壮小壮。前几日扮成马贼在羊角坡害人性命,哪知反被人家杀了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捡了条命跑回来,躲在刺槐大街伤还没养好,就被卫瑫抓了。

这伙人身份卑微连蒋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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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焚香抄经

东谷,秦王府。

三更已过,出云院正房仍是灯火通明。

谢绾素面朝天,端坐案前,虔心抄录佛经。青铜博山炉中,焚着乳檀印香。香烟徐徐而出,充盈满室,却无法抚平谢绾紧锁着的眉头。紫霞坐在翘头案旁,挽袖研墨。屋子里只有狼毫触纸和墨条在砚台上滑动的石器声响。

绿萼端着一盅温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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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半明半昧

按摩完毕,田内侍长长舒了口气,擦擦额角汗珠,为田贞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父亲,这几天在陛下跟前儿当差还吃得消吗?”

田贞接过水,慢悠悠啜了两口,才说道:“天底下做奴婢的,有一个算一个,求的就是像我这样,君主身侧有我一席之地。说起来,这是我的福分,也是我的荣宠。就算身子吃不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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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自作主张

“王爷几时来的?”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问的蠢。玉姝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王爷都应该来的。

“来了好一阵了。”封石榴随口应道。

屋里已经掌灯了,张氏往外望望,隔着一重桃花纸,半丝光亮也无,又问封石榴,“现在什么时辰了?”

封石榴也是迷迷瞪瞪,搞不清楚,看向旁边的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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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身临其境

银钏亟不可待的小跑回后院,把这好消息告诉给茯苓她们,也叫她们能安下心来。

花医女望着银钏欢悦的背影,心情颇为沉重。

命保住了不假,可这一箭损伤心脉,小娘子以后断不能大喜大悲,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人这一生哪能风平浪静,全无波澜?她还是个孩子,以后的路长着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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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他是大皇子

波若大师垂眸不语,似乎并不乐意作答。

泉水叮咚,波若大师唇角微扬,神态安详。

无济杵在原地权衡片刻,决定还是先煮粥,再到门口等候,毕竟师父的胃口尤其紧要。

慈晔驾着车,在街上缓慢前行。他不敢催促马儿快跑,尽量叫它走的慢些再慢些。如此,才能保证车子里的人不受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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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白玉带

波若大师拿过一个由靛蓝麻布缝制而成的布袋。年深日久,靛蓝中泛起灰白,留有岁月琢磨的痕迹。波若大师将其打开,从里边抽出一条玉质温润,雕工精湛的白玉腰带,递给无济,“这是你父亲送给你娘的信物。”

再见白玉带,玉姝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是何心境。

来在凉州城,她见到了故人——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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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有缘呀

“是或不是又有何关系呢?你父亲想让你放下心中怨恨,欢欣前行。而你,偏偏不愿。”波若大师怅然轻叹,“太过执着于恨,便会渐渐忘记善为何,何为善。”

波若字字恳切,玉姝心湖起了微澜,抬手轻抚胸口,“大师,善仍在,恨尤甚!”与梦境之中所言相差无几,因为她此时此刻的感受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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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小皮球

“你心中保有的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马蹄踢踏,玉姝依靠在秦王肩头,耳边回荡的,是波若大师最后说出的这句话。眼前浮现的,是波若大师似笑非笑的慈祥面容。

大约,是吧。

所有疑惑,皆为假设。待她真正见到柳媞,才会有答案。

很可惜,她不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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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庙祝醒了

是夜,馥郁檀香散播至城中各个角落。甚而有人听到了源自上界,美妙绝伦的天音天乐。

天光尚未大亮,善男信女们循着香气,汇聚到破败不堪的真泉寺门前,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然而,令他们颇为失望的是,真泉寺大门紧闭,黑漆漆静悄悄。

后院,浮图大师盘坐于泉边,面带祥和,佛珠轻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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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相克

“王爷足不出户,尽知天下大事,着实令人佩服佩服。”

高括吹捧调侃参半,引得秦王自嘲一笑,调侃道:“哪比得了先生,摇上两卦就能看透前世今生?”

说罢,二人相视大笑。

落座后,高德昭端来切好的白柰,秦王向高括极力推荐,“这果子好吃,先生尝尝。”他这做父亲的,狭隘的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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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没心没肺的小猫

要换了旁人,早该腻烦了。高括仍好脾气的,含笑点头附和,“是!王爷所言极是。”

夸耀完了,秦王随即目露忧色,“先生可否为玉姝卜上一卦,看她此番是否真正化险为夷。”

“王爷不需担心。”高括摆手笑道:“小娘子十五岁之前,合该有三次血光之灾。在永年县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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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与汤对饮

陆峰心中难免郁郁,清早起身在房里躺了一阵,百爪挠心似得浑身难受,索性下来要了壶白酒,一人独酌。

时近晌午,陆峰桌上摆了两个空酒壶,第三壶喝剩一半。

“诶?这不是陆总镖头吗?”有人站在陆丰身侧,笑问道。

陆峰抬头看去,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觉得眼熟,仔细回想,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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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闹小脾气

无济失魂落魄的抬起眼帘,与百里恪微微颌首算是打招呼。

站在百里恪身后的宁廉目光上上下下在无济脸上打量。心说这位大皇子生的唇红齿白,眉目精致,皮肤好似细瓷一样匀净透亮,当真好样貌。

百里恪还指望宁廉这张巧嘴能在大皇子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没想到他一进来就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得,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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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打算

俩人寻摸来寻摸去,按照原路回到真泉寺山门口。

因为宁廉与东谷秦王交好,百里恪先说些有的没的,说的他自己都烦了,终于把心中所想宣诸于口,“晋堂,你与这位谢小郎君一同饮过酒,而且他又与你那位东谷秦王沾着亲戚。你与我实话实说,他为人究竟如何?”

“为人倒是不错的。”宁廉有心道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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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难言之隐

波若大师眼帘微垂,面色红润,神态祥和,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阵风吹过,颌下胡须轻轻抖动,如同在生时一般无二。

那不就是当日劝他放下屠刀的老僧?

易隽呆呆愣住。

妙法寺中一番对话,言犹在耳……

“施主一心向佛,确是令人欣慰。若然施主能换个营生糊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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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养虎为患

金钏依言,手捏两角徐徐展开,话中观音手托玉净瓶,眼帘低垂,面容和祥。让人一看顿生虔敬之心。

秦王眼前一亮,连连称赞,“真好!真好!”

看过之后,金钏小心翼翼收回匣内,交给高德昭。

秦王手指微曲,给阿豹挠下巴,现在给阿豹挠痒痒已经驾轻就熟。把小猫乐的赖在他怀里眼眯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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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拍马屁

“陛下,微臣以为,兵贵神速,何不趁此时叙侯未有防备,将他擒住?”百里极昂起头,眸光熠熠看向赵旭。

十七八岁少年郎,眉目如画,好似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赵旭暗叹一句,初生牛犊不畏虎啊!

这小子既有闯劲儿也有胆气,是个好苗子。美中不足的是,太年轻,有些事情难免思虑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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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透花糍

赵旭并没直接回答,而是陷入沉思当中。

田贞此言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眼下西北地缺的正是廖启这种刚直不阿的官儿,那种左右逢源和稀泥的,只会坏事。

再则,陇右道上有张都护,凉州再添个廖启,有他二人坐镇,西北可保无虞。

可要让廖启从县令一跃成为刺史,怕是要与三省那班固执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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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简单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半晌。终于,杨静芝率先开口问道:“阿旭,大皇子寻的顺利吗?”

赵旭闻言,心头一颤,“顺利吧。”语调轻松,不带半点犹疑。

杨静芝垂下眼帘品了品,听他口气不像是为大皇子,到底为了什么呢?

该不会是因为赵昕断袖?那日,长春宫里发生的事,她也略有耳闻。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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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宽心

当玉姝真正置身于阿豹的小屋时,马上就被高德昭对阿豹的宠爱打动了。

整间房不大,重新粉饰,雪白透亮,尤其向阳的一整面墙全部镶嵌了小片明瓦,晌午冬阳照射在厚实的羊毛地衣上,赤着脚踩上去暖烘烘的。

正如高德昭所言,“猫儿喜热。”

阿豹舍弃了特意为它特制的小床,躺在地上,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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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理想丰满

东谷,秦王府。

谢绾心神不属好几天,就连晨昏定省都免了,甚至唐延她也不愿看见。每日大半时光,谢绾都在抄经。唯有如此,才能令她焦躁不安的内心稍稍平静。

绿萼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天三五次去老米那儿看看有没有王爷的信。说也奇怪,以前王爷天天都有信送到,最近却是满怀希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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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却月眉

唐延大步来到安义近前,又唤一声,“玉娃。”一路行来走的急,前额渗出些些汗水。

安义最受不得汗臭,丝丝就觉得腻烦。阵风微送,一股股难闻的气味直入鼻端。安义屏住呼吸,尽量保持着灿烂甜美的笑容,捏紧帕子为唐延擦拭额头,“世子哥哥怎么出这许多汗?小心着凉沾染风寒。”

唐延被她温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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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媺媺

谢绾径自回到屋里,气鼓鼓坐下,一语不发。

绿萼紧随其后,有心出言相劝,见谢绾神色大为不悦,到底还是作罢。

谢绾原本就因为收到玉姝中箭的消息而牵肠挂肚。安义与唐延一同前来,更是叫她心生腻烦。直至唐延谈及玉姝时,无意中流露出的鄙夷,彻底触怒了谢绾。

唐延但凡得着好吃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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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 有惊无险

秦王在棠梨小筑与玉姝用了些茶点,又陪阿豹玩了会儿小耗子。待玉姝眼困睡着,秦王便回来暖阁,高德昭刚刚伺候他脱下莲蓬衣,小仆来报说:“花医女求见。”

秦王道一声,“巧了,我正要找她呢。快请,快请。”

不多时,花医女进到暖阁,行过礼,未等落座,便迫不及待的问:“王爷是否有意让我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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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靖善坊

万幸没酿出大祸。

就这一看,一变的当儿,陆峰已是满头大汗,半是受惊,半是后怕。

老易就势坐下,义正言辞的说:“诶?老陆,好好的你给我挠痒痒干嘛?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陆峰白他一眼,“谁给你挠痒痒?你抢了我的酒,我想揍你。”顿了顿,“我更不是,你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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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香火钱

除了陆峰,也就是波若大师肯听他说话了。

汤隽向酒博士借来食盒,在竹篓里挑挑拣拣,选出一些肉厚水灵的大梨,剩下的全部送给酒博士们分着吃。之后,便回房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已近晌午。汤隽也不吃饭,雇了辆马车直奔真泉寺。

来在寺门口,抬眼就瞧见匾额重新描了金漆,真泉寺三个大字迎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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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可怜的小耗子

“大师,我真没想到谢玉姝是个命大的。第一次在羊角坡,有人替她挡下一箭。我以为事出偶然,第二次,在铃儿胡同,射中心口窝都死不了。我觉着,她要不是孙悟空,就准是白骨精!”

坐这一会儿,腰背酸疼,手背捋捋腰眼,叹口气,“唉!不怨她是个妖精,要怪就怪我这腰不争气,使不上力!”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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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馋猫白又白

“好!多定些。”待到鹿鸣山,就能以此名义与虞是是会面。玉姝唇角微弯,但愿能顺利见到她们。

银钏腿脚快,去完张氏那儿又去厨房找大喜,把玉姝吩咐下的事都交代清楚了,便端着胡麻粥,从厨房出来,没走几步,撞见从睦元堂匆匆而来的高德昭。

高德昭似是整宿没睡,双眼通红,脚步略略蹒跚,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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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路痴阿豹

他听信了高括的说辞,留下安义,把玉姝送出王府抚养,白白错过十二年抚育女儿的可贵时光。

可怜玉姝远离父母十二年,懵懵懂懂存活于世。看看安义,有封号,有地位,甚至还有一桩不算太坏的婚约在身。而他的玉姝,什么都没有!

这一切,皆因高括卜的那一卦!

秦王自嘲一笑,他竟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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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杨梅糖

鹿鸣山的第一场雪,毫无征兆的悄然而至。

满荔望着鹅毛似得雪片纷纷落下,心乱如丝。以前,每逢落雪,她都要存上几瓮埋在松柏之下。待春日取出烹茶,自有一番甘冽清爽的滋味儿。

现而今,雪片无声落下,越积越多。而那个爱喝雪水烹茶的人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满荔伸出手,雪片掉落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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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螳螂捕蝉

然则,正如柳维风所言,陛下是为了让那野种坐上太子之位,所以才不留余地的打压柳氏。柳维风若真的倒了,于她于赵昕有百害而无一利。

有了大皇子,就不念她这十多年尽心侍奉的情分了?更何况,昕儿也是他的血脉啊!

一闪念的当儿,柳媞不禁自嘲的扯起唇角,她怎么忘了,以赵旭凉薄的性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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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难题

高括好似晨间露珠,于这尘世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直到傍晚,宋成还是没能打探到高括的下落。

秦王望着宋成熬红的双眼,实在不忍心叫他再寻,“鹏举,你也累了,今晚好好歇息。”

宋成却是心急如焚,“王爷,凉州城里寺庙众多,再则在南齐境内,不好大张旗鼓去找,待到明日,明日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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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瑞鸟衔花

思量片刻,才道:“我想逐件点算过后,再……”话未说完,猛地扫见在其中一个箱子的角落,斜插着一枚瑞鸟衔花玉佩。和田白玉精雕细琢,鸟传神,花灵动。

玉姝心中微动的当儿,就迈步过去将其拿在手里。这枚玉佩久未有人盘玩,蒙尘美玉,黯淡无光。且翅膀还有一点崩口,残**积了黑灰,颇有零落之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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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变故

吃罢晚饭,玉姝回到棠梨小筑已是亥正。

一回来,阿豹就像是睽别已久,荣归故里的游子,昂着头,翘着细溜溜的小尾巴里里外外巡视几圈,又去它那屋查看它的小耗子们是否安好,见并无异常,才放了心,跳床上洗脸睡觉。

这一夜,玉姝睡了醒,醒了睡,做了两三个没头没尾的怪梦。

清早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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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秋葵

独孤明月哪能不知这是秦王下的逐客令,该说的话都说了,至于秦王如何行事,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轻叹一声,无奈的紧抿双唇,随高德昭出去了。

独孤明月一走,暖阁里遽然安静。宋成思忖片刻,率先说道:“王爷,此事大有跷蹊啊!”

秦王微微颌首,对宋成言道:“嗯,你且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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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挥手作别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君王一旦对臣子起了疑心,终归会演变成杀机。

秦王或许迟早都要死在明宗皇帝刀下。

为求自保,他只得应对。而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篡权。

这二者看似互相抵触,却又互为因果。

因果……

玉姝自嘲一笑,想不到因果用到此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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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陶俪

下过一场雪之后,京都渐渐冷了起来。

可怜陶四娘寅末就得起身洒扫,连个懒觉都睡不得。陶四娘咬着牙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嘶嘶的倒吸凉气,一边迅速穿衣。她暗自咒骂着京都冷的邪性的同时,无比想念在家时的千好万好。

转眼功夫,她被分派到秋水宫扫司已然七八日了。从到了秋水宫,陶四娘几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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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茂州

田贞光是想想,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见他不语,赵旭心里有了谱儿,“怎么,他又犯糊涂了?”

田贞讪讪的说道:“殿下他,他跟小黄门荣浩……”剩余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就算不说,赵旭也懂了。

闻言,赵旭并没恼羞成怒,而是神色淡淡的冷哼一声,“哼,这回搭上个小黄门。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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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赌命

蒋蓉一听真的害怕了,头埋进肩膀里不敢再看卫瑫。

目的达到,卫瑫长舒口气,又对霍盈礼貌说道:“霍小娘子需要何物,尽管遣婢子取用,不必客气。”

霍盈羞赧的撩起眼皮,等不及与卫瑫对视,便慌张的垂了下来,“有劳卫将军。”声音柔软的好似碧空浮云。

卫瑫不解风情的扯扯嘴角,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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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见欢

杜乾平撕心裂肺的喊声,震的蒋蓉心肝颤了三颤。她心急火燎的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循声望去。

虽说离的远,可蒋蓉却如同生出了千里眼,立刻看见了头插羽箭的蒋楷。

蒋蓉哀嚎一声,“父亲!”热泪滚滚而下,魂飞魄散般低声呢喃,“不、不是、不是父亲!绝对不是!”连滚带爬下了马车,不等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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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烟消云散

柳维风求见皇帝陛下几次,都被田贞挡了回去。

田贞那阉人仗着在陛下跟前得脸儿,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柳维风憋着股火,索性哪都不去,就在家里饮酒作乐,权当是太平盛世,无需苦闷。

然而,假的终究真不了。

即便柳维风晚晚喝的酩酊大醉,心头那块大石坠得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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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突兀

柳维风暗自嗟叹,这可不止退一步,已经是退无可退了!为求自保,他也顾不得皇子昕了。

赵昕欣赏了半天柳维风的惊悸慌乱,觉得腻烦。田贞恰在此时奉上热茶与透花糍,给他解闷。赵旭便把柳维风晾那儿,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浅浅抿了几口。

热热的茶汤落肚,暖暖融融,舒泰极了,赵旭心满意足抬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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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变了

玉姝抿了抿嘴唇,抬眼望向张氏,说道:“阿娘,我想……”

还没说想要干嘛,慈晔在外面打断她的话头,“郎君……”

“嗯?”玉姝探出头,看向端坐马上的慈晔,“何事?”

“郎君,无济小师父说要去鹿鸣山镜花庵探望故友,叫我们在此地等候。”

诶?故友?

玉姝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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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是个好人

谢玉姝是个好人。跟他之前杀的那些人不一样。

又或者应该说,汤隽等不及发现那些人的长处,就一箭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他暗中窥视谢玉姝,前前后后加一起得有一俩月。她和养母感情极好,她女扮男装扮的很像,还养了一只能吃能睡的胖猫。

路途遥遥。若日光正好又有闲暇,她就坐在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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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卖惨

秋昙桃花眼微眯,“听郎君口音似是东谷人氏?”

汤隽就近捡起一片枯叶擤了把鼻涕,囔囔的应了声“是”。

慈晔和秋昙俩人抱着肩膀对视一眼,分开左右站定,把汤隽夹在正中间。

他们不信他!

天寒地冻,这人一身黑灰短打潜伏于深山密林,他想做什么?他是否想对小娘子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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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和好

谢玉姝一行已经渐渐走远。汤隽一边疼的嘶嘶倒吸凉气,一边单脚蹦啊蹦的,折断一根粗树枝拄着,从枯叶里翻捡出弓箭。拾掇妥当,一瘸一拐下山了。

慈晔和秋昙回去,就将方才那人惨状向玉姝详细描述一遍。

听的玉姝唏嘘不已,连连叹道:“哎,这么冷的天还进山采药,难为他了。也不知给他三四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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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卖惨

秋昙桃花眼微眯,“听郎君口音似是东谷人氏?”

汤隽就近捡起一片枯叶擤了把鼻涕,囔囔的应了声“是。”

慈晔和秋昙俩人抱着肩膀对视一眼,便分开左右站定,把汤隽夹在正中间。

他们不信他!

天寒地冻,这人一身黑灰短打潜伏于深山密林,他想做什么?他是否意图对小娘子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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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错过

“诶,晋堂,殿下跟谢九郎怎么还不叩门,他俩等什么呢?”

百里恪轻捻胡须,颇为不解的问道。

“谁知道了。”宁廉仔仔细细打量着无济和谢玉姝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俩站在一处还怪好看的。”

“好看?”百里恪扬起下巴,瞟了宁廉一眼,“听不懂你说什么。”

宁廉不耐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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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酒好菜

此时,天已经快黑透了,随行而来的兵将们点上火把,按原路返回山下。灯火辉煌,把山路映的宛如白昼一般。

行不几步,玉姝便依依不舍回望镜花庵山门。既放不下满荔,又担心虞是是。

浮图大师一行已去前方驿站休息,张氏执意要在山脚下等玉姝同往。金钏银钏拗不过她,便把茯苓留下,她们先行去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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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病了

万宝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侯爷哪里是韬光养晦啊,分明是前些日子大醉几天喝伤了身子,再喝就要死在酒缸里了,这才不得不放下酒盏拿起狼毫,学人家附庸风雅。

柳媞唇齿轻启,吐出一句,“蒋楷一事,不简单呐!”

蒋楷在茂州遇袭,被刺身亡,一口薄棺把他带入京都。任谁都知这其中内情千头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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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歌者华存

花医女写好药方,慈晔赶忙拿着进城去抓药。

无济那里也得了玉姝生病的消息。明明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吃惊之余,无济也为她扼腕。

虞是是与她近在咫尺,却又无法相见,真叫人痛心。

浮图大师见无济走神,便问他:“无济,是否急着去往京都啊?”

库那勒王子笑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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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来就好

华存是西陈北地人氏,身材高壮,宽肩厚背。

虽然他已是八十岁高龄的老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嗓音却比后生更加高亢,穿云裂帛,所唱每一个字都能直抵人心最深处。

他以西陈北地方言吟唱,嘹亮粗狂,听不懂具体唱词,但是从曲调大概能够明白他是在为浮图大师的到来而感到雀跃与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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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琉璃

宁廉突如其来抢了杨相爷的话说,一众人等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又纷纷把目光投向杨相爷。

柳维风因为蒋楷一事在家称病,此等盛事都缺席不至。搞的他这一派各个没精打采,这会儿,眼见着宁廉跟杨相爷要掐起来了,乐的他们立刻生龙活虎,翘着手等着看白戏。

杨相爷要说不窝火那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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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鸡肉粥

陆峰这人说到做到,张氏信得过他。

岁末残腊,玉姝一行还在驿站耽搁,陆峰忍不住唏嘘嗟叹,与张氏商议,想快些把玉姝接到京都大宅,这样他也能守着张氏,踏踏实实过个年。

经由花医女诊治,玉姝已无大碍,若要启程也可,就是路上须得小心伺候。张氏思前想后,总待在驿站也不是办法,还是尽早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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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贴窗花

一如张氏所料,陆峰确实为玉姝准备了汤饼。因她病着,就用冬菇整鸡加几片姜熬汤做的鸡汁汤饼。又把鸡肉撕碎,给阿豹做的鸡肉粥。

汤饼上桌,热气腾腾,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玉姝一口气吃了一碗半,这才心满意足的歪在床上,抱着同样小肚圆圆的阿豹,困的直打瞌睡。

她一来到京都,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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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狗狗

正月里忌动针线,于是张氏就在二十九这天,同着金钏银钏茯苓,四人合力从清早就开始给玉姝赶制新衣。玉姝想说去成衣铺子买一套多省事,可见张氏兴高采烈的忙活,便不忍拂了她一番美意。

也许这是她娘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过年了。玉姝惆怅之余,又为张氏与陆峰就快成一对佳偶而欢喜。

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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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杏干

狼犬阿豹平时追耗子追习惯了,方才瞧见地上有个小灰耗子,过去就咬。才用了三分力,小耗子就破了,它察觉出不对,吐出来一看傻眼了,这小耗子肚里是啥玩意儿,白花花的怪吓人的。没等它缓过劲儿呢,那胖猫就拦住它和主人的去路不让走。猫讹狗,听着都新鲜,可它怎么就碰上了呢?!

狗拿耗子,那不就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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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这个吃货有私心

玉姝并不急着吃白柰,而是再次拈起杏干,咬了一小口。

陆峰以为她不爱吃,勉强自己吃,便笑着说道:“不喜欢就放那儿吧,都是自家人,不碍的。”

玉姝弯起眉眼,“李广杏干京都比较少见,所以我想慢慢品尝。”

以前随时想吃随时有,不觉得李广杏干多金贵。后来去到镜花庵,想吃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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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阿豹,跟你商量个事儿

玉姝唇角微弯,说道:“既如此,我命人备下饼馁、糍团恭候百里郎君。”

有好吃的,百里极心花怒放,“好!我早早儿的就能到了。”他练完拳,天还蒙蒙黑呢,行路需时,估摸着刚放亮就能吃上谢九家的饼馁和糍团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事儿就敲定了,陆峰在一旁急的干瞪眼没办法。这当口,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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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插桃枝

百里极不会明白阿豹心中所想,自以为它不说话就是答应与小猫阿豹好好相处,笑着用攥着狗链的手,揉揉阿豹脑袋,说了句“真乖”。

阿豹无精打采的走着。唉,算了,要是胖猫再骂我,我就装听不见吧。

溜溜达达,待百里极到了靖善坊北门时,薄雾散了。他沿着北街一路直行,天大亮了,人们起身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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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岑寂

能和主人去打猎就是大狗了!阿豹忙收了馋相,骄傲的仰起脸。

玉姝也不勉强,回头看看莲童已经裁好罗帛,也调好金粉了,便起身来在桌前,提笔写下: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1】,几个大字。

昨儿个,百里极就注意到谢九右手不好使,但他二人初次相见,直接询问太过无礼。这会儿从旁仔细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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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丰山村

简思帝陵位于丰山,离京都大约七八日路程。

小田坐在车外,一望无际的农田急速在他眼前倒退。举目远眺,高耸入云的巍峨丰山,近在咫尺。

然而就这看似咫尺,还得走上半日才能到达。

离丰山越近,小田的心反而越静。

三位郎君已在丰山村娶亲安家,过的寻常农人生活。若不是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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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根

赵昇从地上噌的一跃而起,双手揪住小黄门衣领,目中充满血丝,不住喝问,“你再说一遍!小愚怎么死的?小愚怎么死的?”泪水顺着赵昇眼角悄然滑落。

“小愚,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生离死别,我懂的。”

“……”

“哥哥,沧水离京都确实很远,你没有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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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彤色

“大郎……”赵昇的妻子容氏手扶门框,沉声唤道。

方才,她在里间听到大郎哭声,心慌意乱,向外边扯着嗓子问了几次出了何事,大郎都没听见,她便套上棉靴出来看个究竟。容氏天生笑眼,浓眉弯弯,面颊丰腴,白里透红。此时,眸中笑意尽数被担忧取代。

她腊月才生产,这会儿正是月子里。大门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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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撒气

这都要走了,张氏依依不舍对玉姝说道:“留你一人在家,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我不去了,在家陪你。”说着,就要脱了莲蓬衣。

玉姝笑着握住张氏的手,“阿娘,你莫拂了陆总镖头一番美意。再说,有茯苓、金钏银钏在家呢,你就放心吧。我在家里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等你回来与我守岁。”

说着,递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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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藏钩

护僮侲子中间,夹杂很多赤脚涂面扮作瘦鬼的男童,瘦鬼们不断被手执桃弧棘矢的侲子射中,哀嚎连连,抱头鼠窜。引得坊中百姓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如此,惊扰小儿的鬼魔就被驱散干净,在新一年中,再不能为祸人间。

鼓笛人声渐渐远去,顽皮的小童三三两两蹲在地上捡棘矢,攒够一小把牢牢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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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爆竹

所以,哪怕他们再如何悲痛欲绝,在妻儿面前仍旧强颜欢笑,毕竟年要过,日子也要过下去。

恐怕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比活着更艰难。

二郎宰了鸡,煮了汤,炖了干蘑。待汤煮好,大郎为容氏盛上一碗,捧到她面前,“阿洁,鸡汤好了,起来喝点吧。”把汤碗放在炕沿儿,伸手将容氏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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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衷曲

三郎将其递到大郎眼前,“大哥,你看……”

蚕茧纸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字迹俊秀清朗,大郎目光落在末尾“杜氏子正稽首”这六个字落款上,眼角突突跳了几跳,伸手接过细看,其中记述了柳媞如何假借生辰之名召小愚入宫,如何以堇汁毒杀小愚以及大皇子赵尧归朝。篇幅所限,杜子正写的都是最近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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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子时

慈晔嫌人少玩藏钩不过瘾,就让金钏银钏同着茯苓也加入进来。玩累了,吃些喝些,再丢几根竹竿入火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这个年,过的真是热闹。

玉姝遥望鹿鸣山方向,记挂着镜花庵里,诵经到天明的虞是是。

每逢年节,就是虞是是的关难。

出家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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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新年

子时了,小童们在家中向长辈磕头拜年之后,便一手攥着胶牙饧,一手拿着赍字五色饼在坊里嬉笑奔跑。

邻人们也都纷纷走出家门,道一声:“福延新日,庆寿无疆。”那个回一句,“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新的一年,来了。

伴着钟声,玉姝来到院里,端坐在四足床上。

大喜刚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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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赏赐

在秦王面前,谢绾肆意宣泄着她对安义的不满。她详详细细的把安义如何处置彩春的事体向秦王道明。

秦王听了,眉头拧成深深沟壑,道一句:“她心肠果真与铁氏一般无二。”

“可说是呢。有时候,我后悔当初不该妇人之仁留下她,若不然,延儿也不能受她蛊惑。我看呐,延儿不愿成亲,也是安义在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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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老高

说罢,举步要走的当儿,前厅门口忽然现出一人,个子高高的胖子,人还没等踏入门内,肚子先进来了。他踱着方步,高声道一句:“福延新日,庆寿无疆!”声音洪亮,底气很足。

哟,是来拜年的。

玉姝赶忙回道:“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脸蛋上的肉跟着颤两颤,小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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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难吃

上次玉姝去镖局别岁,磊叔先是认出慈晔,继而联想到谢玉姝便是谢氏玉书谢九郎。他到底跑惯江湖,见多识广,即便通晓也不说破不打听。权当与谢九初初相识。

难得磊叔善解人意,玉姝对他不免高看几分,三人推杯换盏,吃酒谈天,相处很是融洽。玉姝陪陆峰吃些喝些,前来拜年的邻里三五成群,结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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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烤肉

现而今,高括只知道吃吃吃,话都说不明白,要想从他口中问出这段时日发生何事,简直难乎其难。

玉姝顿时愁眉苦脸。

花医女赶忙开解:“除了心智受损,高先生四肢健全,无伤无痛,这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其他的,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玉姝微微颌首,“花医女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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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馋嘴的大狗

百里极这才恍然,便吩咐厨房做三两个清淡小菜。

肉不能吃酒也不能喝,总不能叫玉姝在那儿干坐着,宁廉把水煮秋葵并着酱汁摆到玉姝跟前,轻笑道:“这是九十月间存下的,现在吃比当季差些,不过还行。”

宁廉说着偷眼观瞧玉姝,见她双颊凹陷,病容未退。不免有些担忧。人都瘦成这样了,家里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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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举四得

“上折子的事体杨相爷定会着手办理,我们这边也不需再做些无用功夫……”

她这么说,宁廉不高兴了,反问道:“怎会是无用功夫?难道谢郎君不想让大皇子早日被册封为太子?”

玉姝的确心不甘情不愿。

就目前看来,赵尧宅心仁厚,宽和待人,对她也多有照拂,若是能够登基为皇,或许是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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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重遇老易

闻听此言,陶四娘应了声,丢下扫帚疾步去到廊下,捧起盛水的竹筒,抿了一小口。水早就冷了,一口喝下,刺得舌头麻酥酥的。

“桐纹姐姐,水冷了,我去装点热的来,你坐着等我一会儿。”说着,迈步就要走。

桐纹一把拽住她,“四娘,别去了,我不渴。咱俩稍稍歇一阵,把余下的功夫做完,要不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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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红颜易老

“话是如此。不过,老易,你在东谷好歹有家有业,来在南齐给人听差应门,总是不好,不如……”陆峰闹不明白老易为何如此坚持。

想要劝他回乡,又想到老易一个大男人来在南齐做生意不成,还被人骗光钱财,若是妻妾因此而真的瞧他不起,又当如何。

在这世间,可不是所有女郎都能如素素一般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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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桂花吻

柳媞蘸些些

“桂花吻”刷在唇上,两片丰唇轻轻一抿,又道:“至于有根,兴许是三郎栽培的苗子。谁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呢?小田靠的全是田贞的面子。能否受重用,得等他回宫才能知晓。”唇纹润开,又用

“洛儿殷”描一朵樱桃小口,这一点殷红,瞬间点亮柳媞面容,她这才称心遂意,拢拢鬓发,展露笑颜,”在这宫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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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疑点重重

不论秦王对安义郡主如何都好,待他知道皇子昕是断袖,那就是一桩大大的麻烦事。

所以,安义郡主这门婚事于皇子昕来说,不但毫无助益可言,还随时有可能演变成他的障碍。

相比之下,赵尧已经获得的东谷谢氏的支持,能够推高他在士人中的声望。加之波若大师是他的师父,浮图大师对他的宠遇,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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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有肉吃

高括食指颤抖着,小心翼翼搭在放在玉姝掌上,玉姝含笑捏住高括指尖,温声细语:“饿了吧?想不想吃狍子肉?”也许他感受玉姝简明扼要的问话中向他传递着可信赖,可依赖的暗示,也许顽皮了整个下昼的高先生确实饿了,他舔了舔嘴唇,低声反问:“有、有肉吃?”蜷的太久,气息不畅,说话断断续。

神情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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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彩缕人胜

独孤明月兴许被俗事绊住,连着几日都没再到谢府造访。

人日一早,宫中的赏赐又到了。

赵尧赐给玉姝彩缕人胜,鱼符。随赏赐同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玉姝执起人胜细细端看,小小人形,眼耳口鼻俱全,衣饰也刻画的极为细致。手工比之祖父那时,更加精巧了。

昨儿个,金钏也用金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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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七宝羹

花医女手指曲起,为玉姝点压翳风穴,“人这一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要是细细追究,那可真是无穷无尽,没完没了。就说高先生吧,谁能想到他好端端的成了那般模样……”

经由这几天花医女为高括诊治,已经可以断定,高括心智与五六岁小童相当。花医女也一直坚持高括之所以失智,是受了外间刺激,而不是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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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信谁

田贞忠心于赵旭不假,可他以为此事赵旭做的有欠妥当,又或者说,没有王者风范。

十余年来,赵家三兄弟看守简思帝陵,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懈怠,为的不过是活命而已。赵娘子与空空师太长居凤鸣山,偏安一隅,苟且偷生。所为不过也是活命。

若故太子泉下有知,他的家人为了能活下去而如此诚惶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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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雪梅

因是家宴,卫瑫和卫顼也在座陪席。卫擒虎失态,卫瑫忙为他补救,含笑言道:“没想到华先生来到京都不久,就知道东谷谢玉书了。我第一次听闻谢玉书大名,是在凉州城。”

华存目光瞟向韩冰,“这倒巧了,怜水与这位谢小郎君也是在凉州城相识。他们吃酒谈禅,醉饮风月,实乃人生乐事!”

席间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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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京兆尹裴仁魁

“大过年的,别扫了兴致。我也想听听什么样的曲儿,能把你的魂儿勾走了?”玉姝笑着转过身,意兴盎然的望着银钏。

旁人不了解,金钏可再清楚不过,银钏唱歌跑调,能从靖善坊一气儿跑到南天门去,有心出声阻止,又怕搅了玉姝的兴致,思来想去,总也拿不定主意。

金钏琢磨的功夫,银钏清了清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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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蒙顶茶

“是!邢国公裴仁雄的长子裴元逊,惠妍公主的驸马。这位京兆尹裴仁魁就是邢国公的二弟。”莲童怕玉姝闹不明白,细细道明其中关系。

玉姝脚下一滞。

惠妍!又是惠妍!

京都真是个小地方,兜兜转转总能绕到惠妍那儿去。

她停下,莲童也跟着停下,小声说道:“郎君要是不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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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天道酬勤

若不是看在独孤明月与田内侍有些交情,他才不自讨没趣,来谢府帮着要人。人家谢九郎有家世有家底,又有大皇子为他争风挡雨,还能怠慢了高先生?

独孤明月再次将目光瞟向江千游。

江千游闻茶香似是蒙顶,便来了兴致,想要尝一尝,拿茶盏的当儿,好巧不巧瞄到独孤明月略显焦急的目光。江千游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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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厚德载物

玉姝情真意切,道明前因后果。

江千游转而看向独孤明月,沉声问道:“明月师弟,师父为何说你意图加害?”神态语气貌似些些不悦。

玉姝目光瞟向裴仁魁,在他唇畔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真不愧是官场上打滚的。唇角微微扬起,就包含了几种情绪在其中,有尴尬,有质疑,有揣度,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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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线索

慈晔指指衣柜,“收在柜子里。”说罢,转身急匆匆出门,去大理寺请百里极。

玉姝“嗯”了声,向高括伸出手,问他:“想不想吃白柰?嗯?”

陆峰送她的白柰只剩三五个。高括受了惊吓,玉姝决定忍痛分他两个。

谁知高括并不领情,小声咕哝一句,“白柰?不好吃!”撅起嘴,又道:“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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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白菜

话说的体面又合情理,江千游对谢玉书心悦诚服。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裴仁魁望着谈笑自若的谢玉书,拈须不语。

他亲眼见识了谢玉书的谦恭与容人之量,深感没有白来一遭。可笑他先前还当谢玉书是黄口小儿。

裴仁魁兄长裴仁雄因为惠妍公主,归拢于宁廉一派。但是,裴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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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耍赖

百里极将衣衫裹进包袱,“我把这些带回去,兴许用得上。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你在家听信儿就得了。”

纤长手指灵活的结好布结,百里极向她粲然一笑,阳光般绚烂。

掳走高括的人并不简单,玉姝暗自为百里极担忧,垂下眼帘,思量片刻,切切叮咛,“十一郎,你多加小心。”

闻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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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花花糖治百病

“玉儿,要不元夕别进宫了吧。”张氏下巴抵在玉姝额头,“与皇帝陛下同席饮酒,你又是女扮男装,那不得提心吊胆的。”

有小和尚帮她兜着,女扮男装不是要命的事儿。玉姝不想见到柳媞和惠妍,还有赵旭,杨皇后。光是想一想,心就刺刺的疼。

“嗯,不去。”玉姝沉声应道。

玉姝说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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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玉如意

万宝思量片刻,斟酌着说辞,“娘娘,奴婢……”话到嘴边又直言,到底怎样的答案才是贵妃娘娘想要的呢?

贵妃娘娘有此一问,绝非无的放矢。所以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娘娘,奴婢与有根同是濮州雷泽人。偶尔凑在一处,说说梓里话,以慰思乡之苦。”万宝轻声说着,偷眼观瞧柳媞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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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元夕

元夕这天,通衢大街,道路两旁布满高高挑起的花灯,虽然还没点亮,可也吸引许多百姓争相围赏。熙来攘往的人潮,叫买叫卖的小贩,刚刚出锅热气腾腾的各种美事,以及人们脸上洋溢着称心遂意的笑容,令玉姝颇为感慨。

赵旭不是好弟弟,好皇叔,好夫君,好儿子,好兄长,好父亲,可他算是个勤勉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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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领先

谢玉书又比他们领先一步。

他们想的是大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想着喘口气,歇一歇。谢玉书的目光却又瞄到了军中。

沧水之战先帝痛失爱子赵昶,身体日渐羸弱,在册立赵旭为太子之后不久,溘然长逝。

先帝驾崩前一个月,京都连降七日豪雨,田屋损毁,百姓怨声载道,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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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云来酒店

“嗯,适当即可。”百里忱含笑答道。

百里极若能与谢玉书成为挚友,百里忱自然求之不得。谢玉书深受大皇子器重,而且有才情有谋略。百里极与他相交必然获益良多。

百里极慎重的看向玉姝,“谢九,我阿娘特意备了米粥,若是圆子不合口味,吃些粥也好。你与我说说,你们东谷的菜市都是怎样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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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物尽其用

送走张氏,玉姝回到屋里。茯苓缝的大狗已经开始收尾了,就剩下两只耳朵还没弄好。阿豹守在旁边,小嘴紧紧抿着,大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茯苓手中的针线,非常期待的样子。

今儿是元夕,玉姝让金钏银钏还有茯苓歇一天,吩咐桂哲带她们去逛逛街市。

茯苓说她想陪着阿豹,就叫金钏银钏莲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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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利令智昏

“忠心耿耿?”柳媞截住有根的话头,轻笑道:“等一阵,我还要梳妆打扮,去往兴庆宫饮宴。无谓再兜圈子了,有话不妨直说。”语调轻快愉悦,丝毫不加修饰似得。

贵妃娘娘居然比皇帝陛下更难揣度。有根额角渗出些些细密汗珠,轻声言道:“奴婢对陛下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他一边言辞空泛的表达着对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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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兴庆宫

“娘娘……”有根仰起头,直视柳媞,“奴婢,惶恐。”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出卖了有根此时心迹。

不敢以小博大的人才会惶恐!

柳媞略略沉吟。

聪慧如她又怎能听不出有根话中意思。

惶恐?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

柳媞眉眼带笑,语调和缓,“想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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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贺礼

惠妍浮夸做作的拙劣演技,令裴元逊作呕。难为他不但不能表露出一星半点儿,还得一往情深的对惠妍微笑。

又觉得光是笑,不足以说明他俩相敬如宾,索性凑到惠妍耳际,低声问她,“想必公主尚未知晓父亲为何不悦吧?”

“你知道?”惠妍既诧异又狐疑。就凭裴元逊还能猜透父亲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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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心花怒放

华存站起来,向众人说道:“谢郎君做了一首贺元夕的曲子。”微微欠身道:“陛下,请容草民稍作准备。”

皇帝陛下颌首恩准。

华存手捧曲稿与乐师细细琢磨,殿中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依旧热络。

谢郎君的《雪梅》已然唱到街知巷闻。但是,《雪梅》乃是华存谱曲。人们皆道谢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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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好歌

描述元宵节的古诗有:

1、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2、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3、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4、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5、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张祜《正月十五夜灯》

6、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7、美人慵翦上元灯,弹泪倚瑶瑟。——朱敦儒《好事近·春雨细如尘》

8、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9、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蒋捷《女冠子·元夕》

10、听元宵,今岁嗟呀,愁也千家,怨也千家。——王磐《古蟾宫·元宵》

11、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卢照邻《十五夜观灯》

12、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王磐《古蟾宫·元宵》

13、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苏轼《蝶恋花·密州上元》

14、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贺铸《思越人·紫府东风放夜时》

15、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小正月、元夕或灯节,是春节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是中国亦是汉字文化圈的地区和海外华人的传统节日之一。

正月是农历的元月,古人称夜为“宵“,所以把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正月十五称为元宵节。

中国古俗中,上元节(天官节、元宵节)﹑中元节(地官节、盂兰盆节)﹑下元节(水官节)合称三元。

诗曰

(宋)姜白石

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

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

诗曰

(宋)姜白石

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

帘前花架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

(注:珍品这里指元宵)

折桂令 元宵

(元)失名

爱元宵三五风光,月色婵娟,灯火辉煌。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三美事方堪胜赏,四无情可恨难长。

怕的是灯暗光芒,人静荒凉,角品南楼,月下西厢。

《汴京元夕》

(明)李梦阳

中山孺子倚新妆,郑女燕姬独擅场。

齐唱宪王春乐府, 金梁桥外月如霜。

《元 宵》

(明) 唐寅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 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上元竹枝词》

(清)符曾

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元宵月正圆》

闽南歌谣

闹元宵,月正圆,闽台同胞心相依,

扶老携幼返故里,了却两岸长相思。

热泪盈眶啥滋味?久别重逢分外喜!

闹元宵,煮汤圆,骨肉团聚满心喜,

男女老幼围桌边,一家同吃上元丸。

摇篮血迹难割离,叶落归根是正理。

元宵 灯谜

清明前夕----元宵

闲话元宵----夜聊

元宵前后----二月

元宵节

《上元夜》

(唐)崔液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十五夜观灯》

(唐)卢照邻

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正月十五夜灯

(唐)张祜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

三百内人连袖舞 ,一进天上著词声。

诗曰

(唐)李商隐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身闲不睹中兴盛, 羞逐乡人赛紫姑。

诗曰

(宋)姜白石

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

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

诗曰

(宋)姜白石

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

帘前花架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

(注:珍品这里指元宵)

《元 宵》

(明) 唐寅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 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上元竹枝词》

(清)符曾

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青玉案 元夕》

(宋)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火阑珊处。

生查子·元夕

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第六十章 悲凉

荣浩身子一缩,机警的躲开裴元逊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退至一旁。

裴元逊原本就是虚扶,可被荣浩这般闪避,隐隐有些不快。缩回手掩在唇畔,轻咳两声,问他:“你调到兴庆宫来了?”目光在荣浩侧颜顾盼,细腻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以及嘴唇优美的弧度,无一不令裴元逊流连忘返。

世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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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清减

才六七岁的赵矜,拽住虞是是的手在花灯底下唱啊,笑啊,开心极了。

那年中秋,毕生难忘。今年元夕,更加毕生难忘。

“大皇子殿下为了给小娘子一个惊喜,特意嘱咐婢子不许叫醒小娘子。”茯苓温声言道。

原来如此。

泪光蒙住玉姝视线,盏盏花灯却变得愈发璀璨耀眼。这些花灯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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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奇妙

玉姝盯着杜子正的背影,猛然间想起,杜子正不就是随独孤明月去到传习所的花鸟使吗?

杜子正还去栖霞馆与凤翥先生品茗赏画,而且还送给凤翥先生一幅仿冒长卿阁主画作的赝品。难道说,杜子正与凤翥先生是旧识?细想想,也不对,若说是旧识,那么杜子正与凤翥先生于少年时期相遇?莫非他二人也有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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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仙音烛

看似不甚出挑的病弱少年,却有着一副铮铮铁骨。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国家栋梁。三位郎君缺少的就是谢玉书这种人才。

可他是东谷人氏,或许不会留在南齐太久。最麻烦的是,他与大皇子并非泛泛之交,像他这种清高富有才情的人,利益权势都收买不动,必得他真心效命才行。如此一来,可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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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拭目以待

夜间寒凉,阵阵风起,花灯在绳架上前后摇摆,好似海浪中颠簸的小船。

玉姝问罢,并不急于听到赵尧的回答,而是望着那盏走马灯呆呆发愣,赵尧赶忙绕到玉姝另一边,为她遮挡冷风。

待风过了,赵尧长舒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

玉姝“嗯”了声,依依不舍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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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安义的身世

秦王住了话头,瞟一眼绿萼,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绿萼晓得他俩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她能听的,敛眉垂眸,躬身退了出去。

秦王握住谢绾的手,牵着她坐到翘头案前,柔声说道:“绾绾,我认为这件事的源头,便是高先生为玉姝卜的那一卦。”

卜卦?

谢绾蹙起眉头,“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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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贵楼

没有人比谢绾更了解秦王,他口中的从长计议就是把高括留在南齐,留在玉姝身边。

“我想,高先生暂且留在南齐也好,玉姝不会反对。”秦王又说道。

谢绾对秦王所言并不感到意外,吐了口浊气离开秦王怀抱,道:“延儿的婚事定能在安义去往京都之前办妥。可我,还是不踏实。”

秦王理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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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不曾起舞的日子

“这层你且放宽心思。南齐贵楼早就入了轨道,逢至大事玉姝拿个主意即可。不太紧要的老邓自会打点。”顿了顿,秦王沉声又道:“不止南齐,所有贵楼都要交给玉姝。”

不知玉姝得到这份大礼会作何表情。秦王脑中浮现出的不是玉姝,而是抿着小嘴的阿豹。直觉玉姝看到信的时候,必定会与阿豹同样神色,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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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鼓

吃完馄饨又与张氏闲话一阵,四更天玉姝才就寝。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待玉姝醒转,低头往怀里一看,阿豹伏在臂弯,大圆眼滴溜溜转,对她对视片刻,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伸懒腰下地跑去它那屋玩儿去了。

茯苓撩起幔帐,小声说道:“小娘子,华先生与拙翁等候多时了。”

玉姝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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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怏怏

玉姝摆摆手,“华先生言重了。我是在想吐蕃背鼓演奏方式独特,又极具表现力,引入中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华存略微迟疑,沉声问道:“谢郎君的意思是?”

“可以教授乐人演奏背鼓。将此推广开来。先生以为如何?”

华存思量片刻,道:“背鼓对一般乐人来说太难了。既要擅长舞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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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安度晚年

有她在宫中帮衬,必有一个能够成为太子妃。待他日赵尧登基,南齐还是杨皇后。如此一来,杨氏就能永保荣昌富贵。

赵尧竟然说他不想成婚。不仅皇帝陛下,杨皇后尤其不悦。

“为何?”皇帝陛下平静问道。

“父亲,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若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与父亲用膳的赵尧。师父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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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弑

柳维风闷闷不语,柳媞也不催促,咯嘣咯嘣嚼糖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殿中显得尤为尖刻。

嘴里的糖碎刚刚咽进肚里,柳媞又从攒盒里拿出一颗,捏在指尖,不疾不徐说道:“叔叔,你现在还看不明白怎的?若我能成大事,你不就能彻底翻身了?我可是柳氏唯一的指望了。生死攸关之时更得同心协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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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得月楼

高括忖量片刻,用力点头,“嗯!我原谅它了。”说着,伸出手指点点阿豹耳朵,“小猫,咱俩和好吧?不过,你以后不许糟践东西,小布耗子也不行!”

阿豹尾巴不耐烦的甩来甩去,微微仰头,横了高括一眼,纵身跃到地上踱着方步,穿过月亮门去朝大狗撒气。

很快,那边传来了阿豹使劲挠大狗脑袋的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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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羊入虎口

张氏连连点头,“我说也是。熙熙楼的菜品绝对不输云来酒店。”

“印了徘徊花酱的月饼香甜味美。”玉姝说着月饼,吃了口羊肉,滑嫩鲜香,膻味极淡,忍不住赞道:“这肉好吃,可也比不过熙熙楼的黄芪羊肉。”

提及黄芪羊肉,玉姝免不得想起了远在丰山村的三位兄长。

逢至冬日,三位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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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母女

亏得赵旭尚且能够自控,不论柳媞流露出多少凄惨悲痛,赵旭终归没有下令杀赵矜。还准她去镜花庵,并且允许带一名宫婢伺候在侧。

望着台上的且唱且说的菊部头,前尘过往如同潮水一波波涌进玉姝脑海。柳媞当日神情言语,点点滴滴重现眼前,玉姝恍然了悟,柳媞那时就想取她性命。

不、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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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守护

陆峰慌了神儿,忙来到张氏身畔,问她:“怎么的了这是?哭什么呀?”

张氏用指腹抿去腮边泪水,破涕为笑,连声道:“没事,没事!”握住玉姝手腕,“玉儿说的对,一日为母女终生为母女。”

语毕,两人相视而笑。

陆峰望着眼前这对没有血缘,却无比亲密的母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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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玉姝细细打量老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相貌平平不甚出挑,但胜在气度从容,稳健大气。谢府不需要八面玲珑,油腔滑调的人迎来送往,老易正适合。

慈晔见玉姝不言语,以为她不喜老易,略感遗憾的垂下头,不作声息。

人世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复杂。慈晔见到老易与陆峰结伴而来时,唬了一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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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春牛图

“尚未取名。”玉姝笑道,“只是初稿,细节经不起推敲,须得反复琢磨才行。”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问茯苓,“慈晔回来了吗?”

“是。慈晔与易管事回府有一阵了。陆总镖头和张娘子用过晌饭回镖局了,他说不打扰小娘子谱曲,就没来辞别。”茯苓缓声说着,来到玉姝身后,为她揉捏肩头,“郎君,要不要叫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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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分明相识

祥云寺坐落于延平门东侧,占据整坊之地,是京都最大的寺院。

马蹄踢踏,一路行来。偶尔可见三三两两,佩戴春娃的小童在槐树下玩耍嬉闹。

孩子就是孩子,哪管正日不正日,早早戴出来向其他小伙伴炫耀才是正经。玉姝撩起车帘,看他们童真稚气的神态,情不自禁弯起唇角。

他们在有资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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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岁月不饶人

“谢郎君客气。”卫擒虎虚扶一把,将她带到街边,“这里牛马穿行,须得多加小心才是。”言辞诚挚,像是祖父关心孙儿安危。

玉姝心间一暖,抬眼端量卫擒虎。

须发花白,皱纹已然爬满眼角,慈祥和蔼取代了蛰伏于他眉目之中的英气。

果真是岁月不饶人。玉姝慨叹。

“谢郎君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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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糖冬瓜

春幡勾起了库那勒王子几乎忘却的久远记忆,“我们把春幡高高挑在竹竿之上,风起时,满城皆是五颜六色的春燕春花,既漂亮又热闹。”

“京都与东谷多是把春幡贴在门窗屏风或者戴在头上。贴在门窗上的用彩纸制成,戴在头上的就要讲究些,多为绢帛也有金银制成。”

“到底是天子脚下,说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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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春牛

用过饭,碗筷拾掇干净,茯苓奉上热茶。玉姝端起茶盏,慢慢吃着。

张氏从里间拿来一方小巧的红檀木盒,递给玉姝,“瞧瞧,喜欢不喜欢。”

玉姝接过来,打开一看,里边放着一枚黄金春燕,不愧是沈宏阁,比光福坊银楼的手工精巧许多,“喜欢!”合上盖子,道:“不过,很贵吧?”

“故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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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贺礼

从皇子到太子,赵尧迈出了第一步。玉姝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赵尧这一细微转变。

可是,赵尧先前不还怕小田是有根的眼线,防着他呢?怎么这么快就相信他了?这会儿,玉姝没工夫深究,对小田笑道:“田内侍辛苦。”

“哪里,哪里。”小田扬手招来小黄门,指着小黄门手上的托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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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再见菊部头

玉姝顺着小童手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春吏快要拐过街角的背影。玉姝从门内出来,对小童笑着说声:“谢谢!”

小童晓得面前这位就是坊中名人谢九郎,小脸登时红了,连连摆手,“不谢,不谢。”他只顾说话,陀螺逐渐慢下来,在地上打几个旋儿便不动了。

小童低头看见,带着哭腔喊:“哎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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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长进

“你们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卫擒虎起身离座,缓步踱到窗前,透过日光朦胧的桃花纸向外看去。

自从得到赵娘子离世的消息,卫擒虎夜夜难以安寝,眼前总是浮现鹿鸣山下,赵娘子凄楚而决绝的神情以及她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他亲口答应赵娘子蛰伏朝中,保存实力。然则,转眼十数年过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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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真相

“祖父,目前陛下就要整治军中贪墨,意在剪除柳维风党羽。在此时刻,我们尽量低调行事,不要让柳维风抓住可乘之机。兼且,蒋楷在押解途中被人杀死,虽说朝中大臣不曾留难与我,可万一柳维风极其党羽借此生事,也着实能令我们头疼一阵。”

卫瑫终归年轻,见的少经历也少,处事不够玲珑圆滑。但这既是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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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咬春

卫擒虎此言颇具深意,兄弟俩却是云里雾里,不甚通透。

他也不想过多解释,继续说道:“总之,你们在谢九郎面前,切不可没规没距,胡言乱语。”

那日在祥云寺门前,谢九郎也说要来府中拜望。卫瑫少年老成,不用他操心,怕就怕卫顼不会说话,失礼于人。

卫顼也知祖父话中示意,盯着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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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仇人相见

推开门,一眼瞅见门上贴着做振翅高飞状的凤凰,惟妙惟肖,玉姝问茯苓,“这是金钏剪的?”

“是呢。金钏说要让小娘子像凤凰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1】。”

玉姝欣慰的笑了,赞道:“读过书果然不同。”

认真端看一会儿,才去给张氏请安,母女俩用过早饭,说了会儿话。张氏便带着金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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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打人

玉姝展颜一笑,“陛下赐给百里少卿的春幡,你怎能随意处置?”声音柔柔的,与她方才哄阿豹时一般无二。

百里极眸中满满都是玉姝笑颜,他喜欢谢九此时的神情,此时的语气。他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带点痞气的说:“年年赏赐的春幡,有什么稀罕?”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恰似那支桃花春幡,明媚,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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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大鹏

阿豹脾气暴,心里有数,它晓得不能露爪尖,就是用肉垫拍一下,能有多重?

再则百里极从小习武,皮糙肉厚,阿豹打他一下就跟挠痒痒似得,“没事。阿豹还没消气呢,你就别说它了。”说着,目光顺着谢九光洁的额头向下看去。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又浓又密,像是两把小扇子,遮住了谢九那对莹亮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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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一言九鼎

拙翁和华先生一见冬瓜糖便食指大动,一人一朵吃的欢畅。玉姝便与他们闲话家常。

他俩果然如玉姝所料,清早就去延平门凑热闹。

“京都不愧是天之脚下,迎春也办的这样繁盛。”华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能的他赞许,那排场必定不小,“不管扮作春娃、春燕的艺人似模似样,就连酒店茶楼的讲唱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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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青莲竹舍

“身为儿郎,人人都想功成名就。然则,小友乃是世家子弟,名声于你,并不稀罕。至于利嘛,些些恩赏,东谷谢氏哪会放在心上?

小友方才也说,是为了不失信于波若大师。可小友想过没有,一旦大皇子殿下成为太子,成为君王,他还会不会对你如此礼遇,甚而言听计送?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

拙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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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蘅芜苑

立春才过,就有了暖意,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甜。长信宫的火墙仍旧烧的热热的,烘得玉姝面颊发烫,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赵尧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对玉姝道:“小田挑选了百名小黄门在枣园等候,待会儿我与你一同过去。背鼓也都准备妥当。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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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芣苢

玉姝低声喃喃:“这倒是难得了。”更加难得的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是!确实难得,荣浩也很得长春宫器重。”小田一语双关。

想看好戏,也得这位谢九郎知情识趣才行。关于皇子昕的癖好,早在皇室宗亲里静悄悄张扬开了。这位谢九郎到在京都时日尚浅,也不知他收到风声没有。小田也为荣浩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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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玩物

连荣浩在内,玉姝拢共留下七十人,将背鼓分派下去以后,玉姝便教他们一段简单的鼓曲。并且讲明三日后会再裁汰十人。

因荣浩识谱,所以这些一小段鼓曲对他来说并不太难,他也深知机会得来不易,学的极为用心。

全部安排妥当就差不多快到晌午。玉姝便向赵尧告辞出宫,约好三日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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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长卿长卿

院墙外,鼓打三更,玉姝仍旧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阿豹倒是睡的香甜,也不知它做了什么美梦,砸吧砸吧嘴,低低喵两声。

馋猫就是馋猫,做梦都忘不了吃。玉姝捏捏它柔软的小耳朵,忍俊不禁。

玉姝之所以睡不着,全是因为荣浩的那一曲《芣苢》。她从张氏口中得知《芣苢》乃是西陈歌谣。张氏与陆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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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赏识

卫瑫平时除了研读兵法,就是操练士兵。他不太擅长与人闲聊家常,与谢九郎又是初次见面不太熟络,搜肠刮肚拼命没话找话才又憋出一句,“谢郎君前儿送来的春盘,当真风雅趣致。”

“卫郎君谬赞。”

卫瑫暗自叹息。他还没见过谢玉书这般老成持重的孩子,交谈数句而已,就深感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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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信

卫擒虎怅然若失,玉姝垂下头,闷声不吭吃她的醍醐饼。

气氛稍显凝重。

卫瑫懊悔不迭,该当早早提醒祖父才是。别看谢九喜眉笑目,终归介意自身残疾。否则也不会把右手隐在袍袖底下,半分都不显露。

“我听说谢郎君正在作一首鼓曲,是吗?”卫瑫语调欢快的说道。

闻言,卫擒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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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白玉瓶

显然,谢绾指的是明宗皇帝。

秦王垂下眼帘,思量片刻,道:“堂堂一国君主,买通马贼劫掠财物,伤工匠,掳医女,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

明宗皇帝若然出手不会小打小闹,更不会留下馆陶牧的性命。秦王以为,这次确实是馆陶牧运气不好,而非其他。

“可是……”谢绾定定心神,“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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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马朗酒

“你我夫妻多年,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谢绾嫣然一笑,继续说道:“只要你能安心畅意,我受些委屈又有什么所谓?”

谢绾越是通情达理,秦王就越觉得对不住她。

秦王再次握住谢绾的手,情意绵绵,道:“若是没有铁氏,就不会有安义,延儿也不会对安义言听计从。全怪我当日沉迷铁氏美貌,才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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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爱娇

玉姝来在前厅,裴仁魁背对门口,负手立于博古架前,欣赏那头西域水玉雕刻而成的春牛。

听到身后脚步声音,裴仁魁扭转头的功夫,脸上便笑开了,“谢郎君,冒昧造访,实在唐突。还望谢郎君不要怪罪。”说着,敛去眸底精锐光芒,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自傲笑意,也被愧疚满满取代。

“裴府尹驾临,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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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铺垫

玉姝浅浅抿了口茶,偷眼观瞧无所适从的裴仁魁,心有点软了,正正容色,沉声问道:“裴府尹知道我府中为何不养庸人,蠢人吗?”

裴仁魁无奈的吐口浊气,摇摇头,“不知。”海棠花糍团的馅料是漂亮的桃粉色,戳几下而已,淡淡幽香便充盈鼻端,可他却半点胃口也无。

此次来到谢府,是他说服兄长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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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轻敌

不懂就要问。

裴仁魁正正容色,虚心求教:“九郎,陛下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赵旭?

他最想要的不就是龙袍加身?为了能达到这个目的,他使尽浑身解数除掉赵昶。而今,他如愿登上帝位,做了南齐皇帝。讽刺的是,他坐拥南齐江山,却为传承帝位伤透脑筋。

当了皇帝也不能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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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巨胜奴

何去何从,全在裴仁魁一念间。

“九郎,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行事?”

“这个嘛……”玉姝垂眸沉吟,虽说她意在柳媞,但却不得不迂回些,辗转些。她总不能撺掇裴仁魁去赵旭跟前直截了当的说柳媞坏话。裴仁魁和赵旭的关系还没亲近到能够直接插手赵旭家事,议论他的后宫。

“虽说帝王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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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沈画秋

夜色渐渐笼郁,柳媞端坐殿中,纹丝不动,仿佛雕像泥塑,更似行尸走肉,声息全无。

侍立在侧的万宝垂首站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柳媞。近来,柳媞总是如同现在这般,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可怜万宝腿脚酸麻却还得硬挺着。

柳媞威吓过后,万宝比以前更加尽心侍奉柳媞。毕竟这么多年主仆,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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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软肋

荣昌盛景历历在目。

柳媞几不可闻长叹一声,喃喃自语:“我与三郎,与昕儿,不过是今生凑在一处的孽缘罢了。哪有天伦可叙?天伦温存,不如长命百岁实实在在。我要活的长久些,在光明殿上受那百官朝贺,听他们山呼万岁。”

柳媞低声细语断断续续传至万宝耳中。许是近来听得多了,万宝也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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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许久

玉姝撩起车帘,向外看去,街上行人脚步急遽却并不忙乱,大抵都是在为生计奔走。

目光望着外面,玉姝小声咕哝一句,“就快半年了。”

重回世间,就快半年了。

莲童早起练功,有点乏也有点困,坐在车里摇晃的他昏昏欲睡,听见玉姝说话,忙抬起眼皮,“嗯”了声。

玉姝扭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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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目的

小田碎步趋近,柔声问谢九:“谢郎君累了吧,乘轿舆好吗?”

恰到好处的客套最能凸现疏离冷漠,然而恭谨卑微的语气神情,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玉姝住了脚步,看向小田,浅浅笑道:“好。”

差不多两刻功夫,到了蘅芜苑。

因为下着雪,小田就让小黄门聚集到蘅芜苑西侧,专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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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凤寰宫小景

“你们且各自商量。”玉姝说着,左手捂住膝头,微微颦了颦眉。

小田见状,来在谢九身侧,躬身说道:“谢郎君,奴婢为您取两张羊毛毡子来吧。”

玉姝弯起眉眼,“我坐的久了有些不耐烦而已,不碍的。”并非不耐烦,而是感到丝丝凉气从门缝透进来,吹的她腿脚酸冷。

话虽如此,小田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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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赵旭的奢想

柳媞像是吃了整篓酸葡萄,一面抱怨,一面希望万宝能为她说句公道话。

“娘娘,奴婢以为芳华易逝,容颜易老,可风韵气度却需要岁月磨练。娘娘既有美貌,又具风仪。是以,娘娘姿容实乃宫中翘楚。”万宝言辞诚恳,情真意切。

阿谀逢迎的吹捧入了柳媞耳内,说不出的熨帖舒畅。她那朵樱桃小口咧成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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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我的心向着你

高兴?皇子昕终于懂得如何运用虚情假意并且付诸行动,难道是何壮举,还得庆贺一番?

“那是自然。”赵旭扯了扯唇角,低声应和,“出了正月,册封昕儿为襄王的诏书就会送至秋水宫。昕儿封王,你也很高兴吧,阿媞?”

哈!高兴?!柳媞暗自嗤笑。区区王爵,就要感恩戴德?当她是没见过大场面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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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悦人的乐曲

赵旭向房之涣暗示过,只要他告老还乡,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也算留下体面。房之涣不会立刻上折子请辞,但赵旭已经命百里忱从旁协助房之涣。

赵旭此举想要传达的意思相当明显,要是再不能领会,那就是蠢钝如猪。

“东谷谢玉书能得琉璃喜爱,定有过人之处。”柳媞刻意加重喜爱二字,婉转迂回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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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何日是归年

回到府中已经傍晚,老易候在大门口,不等从马车上下来,便迎上前,喜滋滋的说:“郎君,您吩咐我找的女先生,找到了。”

“哦?这么快?”玉姝有点意外。

先生好找,女先生不易寻。

“是,要说起来,这人您也见过。”老易故意卖个关子,说到要紧的地方不说了。

玉姝认真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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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任

“起来说话。”玉姝虚扶一把,邓选站起身,“主人府中若是需要女先生……”她正好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玉姝截住她的话头,“你就劳苦些,教导她们几个读书吧。”

这样也好,以女先生的身份出入谢府,既能与主人商议事情又掩人耳目。

邓选思量片刻,说道:“小的空余时候不多,只能隔日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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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微不至的照顾

谢绾交代玉姝,倘若外人问起就自称是谢绥嫡三子。又略略提及秦王世子唐延就快成婚。

玉姝颦了颦眉,虽然她与唐延没有见过面,但这份贺礼总不能少。送什么好呢?

玉姝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驱散困意,继续往下看。她原本以为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末尾又是嘱咐她多吃些饭,有事与花医女商议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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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纯良

玉姝进到门来,小黄门便停了下来,自动自觉列队站好。

大厅里火墙依旧烧的很热,这群孩子已是汗流浃背,透湿衣衫。

确实尽心也尽力了。

玉姝刚在御床坐定,茶点随之奉上。玉姝捧起热茶,悠悠说道:“逐一奏来。”

练习一晚而已,她不奢求纯熟流畅。可是,小黄门表现确是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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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赤胆忠心

谢九郎容色庄重,道:“笑什么?小景说的没错。纯良占其一。我说过,要想学曲,先学做人,你们懂吗?”

没有人敢轻易回答。

笑声渐渐止住,大厅里一片静默。谢九郎略显喑哑的声音,显得格外严肃,“昨儿,我问的时候,你们应和的都挺痛快。才过了一晚上就不懂了?”不是戏谑亦不是讥嘲,而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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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物尽其用

不但不能向谢玉书发难,还得对他客客气气,以此为赵尧积累民望。也让诸如霍氏之流看看,他对世家子弟恩赏礼遇到了盛宠的程度。

有根并未参透皇帝陛下想要利用谢玉书的心思,画蛇添足的补充一句:“陛下,那谢九当真可恶!””跪着回话,膝头酸疼,有根将全身重量换到右边。

“好了,别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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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查访

“中恩擅箜篌,仙芝琵琶乃是一绝。”邓选为玉姝介绍道。

玉姝请他们坐下,蒙顶糍团随之奉上。四人吃些茶,说几句客套话,玉姝便道:“此番是我所作鼓曲,需要箜篌琵琶合奏。”

吴中恩和胡仙芝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的乐师。提起新平吴氏,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他二人不在酒楼食肆那等嘈杂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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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连根拔起

“查案有十一郎,你只要帮我弄清楚独孤明月、江千游以及高先生其他徒儿的家宅来历,越详尽越好。”从高先生对独孤明月和江千游的态度来看,兴许他们做过伤害高先生的事,以至于高先生一见到他们就惊惧不已。

玉姝也不确定是否能从独孤明月的身世上找到头绪。但是,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全部依赖百里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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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有间密室

小田自田贞屋里出来,轻手轻脚合上木门。抬头望向夜空,乌云缓缓而行,始终遮住那一抹不甚明亮的月光。小田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轻声呢喃:“月黑风高聚首时!”

四鼓刚过,一队千牛卫从凤寰宫门前经过,不由自主放轻脚步,生怕惊扰帝后安寝。

身着夜行衣,黑布罩面的小田敏捷的穿行于宫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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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藏杀机

话音落地,密室里一片静默。

他们的身份地位家世几乎个个高过小田。但他们真心佩服小田。

“谢郎君没有为难你吧?”卫擒虎温声问道。

“没有。”小田露出一个让大家安心的笑容,叹惋道:“谢郎君是君子,可惜与我们不同路。”岂止不同路,他简直就是块碍眼的绊脚石。他在大皇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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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黄鼠狼

“蒋楷一族因他覆没还叫没有大作为吗?”似有阵阵阴风吹在邱世琅后颈,说话功夫心尖儿颤了几颤,强自压下不适,继续说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敢冷落赵尧?”

“把握?”查清源默然片刻,灵光一闪,“诶?谢九郎跟赵尧不会是断袖吧?”

卫擒虎面色阴沉,沉声道:“越说越不像话!”他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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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暖意融融

卫擒虎眸中盈泪,颤声问道:“三位郎君安好吗?”

“安好,安好!大郎君面貌气度像极了太子殿下。二郎君和三郎君亦是卓乎不群。我还瞅准时机将事先写好的纸条放在三郎君袖袋,他们应该能够看到。”

纸条上的内容,是他们事先商议好的。因为篇幅所限,只写了近来发生的大事,如赵尧归朝以及赵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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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通坊邻人

“近来《赵矜变文》又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你们可曾收到风声,是否有人在背后推动?”卫擒虎在外饮宴,常常听到艺人讲唱《赵矜变文》。是凡涉及到赵矜,卫擒虎就格外紧张。死者已矣,有人将赵矜生平编纂成变文,任人评说。

悠悠众口,莫衷一是。虽然多是怜惜怅惘,为赵娘子掬一把辛酸泪,可卫擒虎仍旧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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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归荑

“我怎么说话?你听听你那好妹夫怎么说话?什么叫对赵娘子念念不忘?他是你妹夫,还对赵娘子念念不忘?他就是个伪君子!你不心疼你妹子,还有脸问我怎么说话的?”邱世琅气呼呼的抱着肩膀,“赵娘子是赵氏奇童!她才五六岁大的时候就会弹《春花曲》,她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岂是霍洵美能够肖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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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月二迎富贵

邱世琅咄咄逼人,半步都不肯退让。

施英贤被他气的指尖颤颤,“莫州霍氏难道还需要借助赵娘子扬名?归荑不过是想给赵娘子一个容身之处,却被你说的如此不堪!你……”狠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下。意见不和,起了争执更不能口不择言。话锋犀利,一旦刺伤情义,之后再怎样弥补也不能印迹全消。

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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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斤两

原本以为这群孩子必定欢呼雀跃,欣喜若狂。哪成想话音落下一个个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笑容僵在谢九郎脸上,颇感挫败的叹口气,小声咕哝一句,“随你们喜欢吧。”

冷场了?!

莲童心里急,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歪了歪脑袋,目光投向小田,可巧,小田也在看他。二人目光相触,小田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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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气球赋

赵旭饶有兴致的看过来,拈须不语。

杨相爷耸肩笑道:“谢郎君当日一曲《元宵》令我等大饱耳福,不知今日观赏蹴鞠,可有佳作呀?”每年二月二都要陪伴皇帝陛下看蹴鞠,已经习惯成自然,有时皇帝陛下会命大臣作诗助兴。杨相爷文采普通,所以他就多长个心眼儿。提早两个多月作下一首七言,反复推敲琢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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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联

谢九郎抛出题目,悠闲的拈起一枚迎富贵果子,吃了起来。

杨相爷和宁廉二人冥思苦想,始终不得要领。不止他俩,在场众人大多拧紧眉头,仔细斟酌。小田亦不例外。

他们思量的功夫,鞠城里忽然响起一阵欢呼。

皇帝陛下瞟了眼身侧的田贞,田贞立刻躬身道:“大家,襄王命中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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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美味

说罢,自顾自嘿嘿嘿的笑个不停,就像擎着齐天大圣糖人,睥睨其他手握猪八戒的顽皮孩童,颇有几分傲视群雄之感。

百里极被他欢悦带动,也笑了,赞道:“谢九,你真厉害!”

谢九一扫在鞠楼上的自谦模样,眉梢一挑,眸中得意之色流泻而出,“那还用说?”

“你出的什么对子,可否说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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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金鱼

二月二,忌动针线。张氏搁下才绣了一天的嫁妆,逗弄阿豹,一人一猫玩的不亦乐乎。

玉姝一进屋,正巧瞅见阿豹高高跃起,伸长爪子去够张氏手里拴着线绳的红布金鱼。

“咦?这又是茯苓的做的新玩意儿?”玉姝近日总不在府中,还不知道茯苓已经从地上转入水中。阿豹那屋光是小青蛙就有三五个,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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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哒假条

嗯,对!我终于攒了一张假条出来。所以就请个假。兑换的时候特别高兴,换完了一看剩余积分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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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尹姵

玉姝说着迈进书房,对身后的大喜又道,“冬瓜糖莲花是秘制吗?”

“这……”大喜一怔,紧随玉姝身后入内,“也不算秘制,若是郎君想知道制法,我可以……”

玉姝摇摇头,“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其他意思。”抱着阿豹坐下,下巴一扬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下说话。”

大喜犹疑片刻,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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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楼弼

“没有。一次都没有。他二人仿佛陌生人一般。”邓选眸光一闪,继而又道:“哦,对了。独孤明月去到东谷时,芳华夫人和明宗皇帝都会赏赐他许多稀罕物。”

芳华夫人乃是孤女,十三岁的独孤明月断言她能得帝宠。后来果真如独孤明月所言,芳华夫人极受明宗皇帝喜爱,风头甚至盖过了婷夫人。

“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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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丁香荔枝煎

玉姝弯起眉眼,笑眯眯的说:“路上劳苦,快去用些饭食早点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是!”楼弼刚站起身,邓选对玉姝说道:“娘子,小的也回去了。”

一个要走,另一个也要走?玉姝默然片刻,便道:“夜晚路黑,叫慈晔送你。”说着,朝外边吩咐:“莲童,让慈晔备车,再让大喜备好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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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音声人

玉姝朝百里极身后望望,疑惑道:“你家阿豹没与你同来?”

“哦,我怕招惹你家阿豹生气,就没带它。”百里极在花厅里四下逡巡,“咦,小猫没在呀!看不见它,心里空落落的。”

“它一般都在内宅呆着。”玉姝命人为百里极斟上热茶,“先喝些茶润润嗓子。”

“好。”百里极执起茶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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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九弟

玉姝眉梢扬起,问他:“我说的你都信?”

“信!”百里极笃定言道。

“此生得一知己,足矣。”玉姝端起酒盏,朗声道:“十一郎,我敬你!”

“我,亦是。”话音落下,盏中马朗酒悉数落入百里极口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玉姝思忖再三,问百里极,“十一郎,我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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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酒醉

百里极虽说初入官场,还只是个小小司直,可他毕竟整日与那班官员打交道,深谙个中诀窍。

闻言,谢九郎陷入沉默。

百里极偷眼观瞧谢九脸色,见他好像陷入沉思之中。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举起牙箸,吃个不停。

花厅里落针可闻,唯有百里极提心吊胆的咀嚼声。

良久,谢九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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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百里极发现不妥

翌日清晨,东谷谢府的马车在通衢大道上踢踏前行。百里极宿醉未醒,坐在谢九对面,面带倦容,“九弟,昨儿个是我不胜酒力,只得在你府上叨扰,真对不住。”

“你我兄弟说这些作甚?我没想到马朗酒后劲儿如此之大。要不哪能叫你喝那许多。”玉姝唇角微弯,轻声说道:“先送你回光福坊,我再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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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觑

这个念头一发出,百里极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若谢九郎是那种人,为什么他一碰他,就躲呢?他应该兴高采烈才是呀!

百里极思前想后,总也不得要领。

谢九郎与百里夫人相谈甚欢。

百里夫人喜欢谢九郎这样精致细腻的少年。将自己秘而不宣的胡饼制法一一向谢九郎道明,“做胡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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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襄王的打算

柳媞睨了襄王一眼,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来,还想当南齐的一国之君?简直笑话!”本来身子就不爽利,襄王一副要生要死的难看样儿,愈发堵得柳媞心口窝儿难受。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生出襄王这样无勇无谋,懦弱胆小之辈。

襄王略微忖量,正是这么个理儿,但他想到一个更加直接,更加有效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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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藤条打骂

柳媞嗵的一声撂下茶盏,水花四溅。襄王身子也随着这一声响猛地一颤,仰起脸,泪眼汪汪的唤一声:“母亲……”

“快滚回你的秋水宫,少在我跟前儿晃荡!”说罢,柳媞捂住胸口不住咳嗽。别的柳媞都不在乎,唯独这副躯壳她爱惜的紧,容不得有半分闪失。她巴不得长命百岁,把光明殿上那张龙椅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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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华香璩

谈及此事,秦王顿觉扫兴,松开谢绾,沉声道:“太子为人凶暴诡诈,且擅于假装。怕就怕延儿识人不清,以为太子真心与他结交,从而给秦王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绾眼珠转了转,了悟秦王话中意味,继而说道:“明达,你的意思是太子有意探听秦王府中的消息,才接近延儿?”

“正是。你想啊,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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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吃酒

“她去到皇宫教小黄门演奏鼓曲。听说是为吐蕃赞普所做呢!”秦王说着,与有荣焉的挺直脊背,“现而今,我信了高先生的话,这个女儿确实能助我成就大事。

只可惜,高先生成了这般模样,否则,我真想向他请教一二。”

“明达,你不是说高先生是江湖骗子,不足为信?才几日功夫你就又信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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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桃花

“既是如此,我们饮酒谈天的机会多的是呐。”每次与霍洵美倾谈,宁廉都受益良多。是以,他愿意与霍洵美多多亲近。

“这是自然。”霍洵美笑容温和,语调柔软,“东谷谢九郎大才,某有意与他结识,不知居士可否帮忙引荐?”

闻听此言,宁廉并不急着答应,略微沉吟才道:“他只不过是黄口小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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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折柳别院的如碧

面对美酒佳肴,霍洵美的笑声显得格外凄冷。须臾,笑声戛然而止,霍洵美朗声言道:“不!我没醉,醉的是那些老眼昏花之辈!他们眼中的清平安乐早就不复往昔泰然。

望着醉言醉语的霍洵美,宁庸感到莫名悲凉。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赵矜的死对霍洵美的打击如此之大。

他对她确是有情有义?!也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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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腥风血雨

如碧额头重重触在床上,痛得她眼冒金星,霍洵美声嘶力竭的怒吼入了她耳中就是嗡嗡鸣叫。如碧呆愣愣望着因为发怒而面目狰狞的霍洵美,恍惚觉得此时的他,格外陌生。

缓了好一阵,如碧才听清霍洵美在大声喊叫:“你不是小愚,你不是小愚!”

如碧这才晓悟自己闯了大祸,赶紧跪爬到霍洵美面前,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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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百合至宝香

“嗯,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端礼一心为琉璃着想。他们兄弟俩比那兄妹俩通透。”皇帝陛下说到百里恪,眉目含笑,满意至极。

田贞晓得兄弟俩指的是百里恪百里忱两兄弟,兄妹俩说的是杨相爷兄妹。

其实,杨相爷兄妹并不是不通透,只不过他俩贪心罢了。

“大家所言甚是。”田贞为皇帝陛下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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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牙尖嘴利的宁廉

博士语带欢声:“好叻,小的这就下去为谢郎君准备。您二位的酒菜很快就到。”说罢,便退了出去,换了茶博士入内,为他二人斟茶,布茶点。

百里极啜一口紫笋香茶,满含歉疚的对谢九郎说道:“九弟,都怪我不好,不该与你说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惹你心烦。”

“嗯?”谢九郎这才想起百里极之前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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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劝君今夜须沉醉

宁廉这回学精乖了,他才不做任人指摘的出头鸟。眼珠儿转了转,面露歉疚道:“哎哟,这可不巧,我那诗兴今儿个去到鹿鸣山赏景,尚未返归,不如就请谢郎君作一首吧。”

他这话说的风趣又谦虚,就连卫擒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雅间里的气氛立刻和缓许多。

谢九郎顺着宁廉话头,言道:“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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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宁淑妃出的倒霉主意

先前他觉着谢九郎不容易亲近,今日一见,全不是那么回事。百里极同样习武出身,与谢九郎相处很是融洽。

卫瑫略微忖量,夹了片绯羊给谢九郎,“谢郎君尝尝绯羊首。这可是云来酒店的拿手菜。选取净白羊头,先用红姜慢炖,待熟软后用黄酒、味料久腌使之入骨,再卷成卷,用石头重压,酒味儿入到骨头里,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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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卫瑫的父亲

宁廉歉疚的对谢九郎说道:“还请谢郎君放宽心,有我和端礼从中帮衬,陛下决计不会为难谢郎君就是了。”

皇帝陛下不至于为这点小事降罪,至多怨怪几句。但是谢九郎事事力求完满。他这样的人活着累心呢。

卫擒虎思量片刻,也道:“是啊,若然真出了差错,我豁出这张老脸也会与陛下求个恩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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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言为定

大约襄王失了耐性,亟不可待离席去了。

至于作何勾当,拙翁心知肚明,不便与谢九郎点破就是了。

拙翁与谢九郎闲话的功夫,定远侯府的马车到在近前,宁廉与卫擒虎这对刚刚认下的兄弟携手揽腕一同上了车,一头栽在车中软垫上,须臾便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鼾声。

谢九郎与百里极想笑又怕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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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境界

谢九郎紧赶慢赶,赶在关闭坊门前回返府中。

茯苓抱着阿豹,金钏挑起灯笼在大门口等候多时。

马车踢踏,由远及近。茯苓捏捏阿豹小爪,笑说道:“快看,快看,主人回来了。”

车到了府门前,玉姝扶着金钏的手下来,一眼瞅见阿豹,赶忙把它抱到怀里,面颊贴上它沁凉鼻尖,柔声问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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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命格

小田没料到田贞竟然急了,转身去倒了半盏温水,送至田贞唇畔,“父亲,并非儿没听入耳。但这次确是难得的契机,若是我们没有抓住,就可惜了。”

田贞啜几口水,轻叹一声:“我的儿啊,你终归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饭得一口口的吃,想要将长春宫连根拔起,也得一步步来。况且,这全得看大家意愿,单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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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公平

如果田贞所言不虚,那本珍稀古籍里记录了东谷秦王嫡女的故事,可以算作谶言或者对未来的预见。

也就是说,秦王嫡女的一生早已经存在那里,只等她依照既定的轨迹向前直行。

万事万物,冥冥中自有天定,人力渺渺,无法与之抗衡。

“父亲,那位女郎除了名扬天下,还做下其他事了吗?”

田贞感到一股未知的力量将那些深埋于记忆中的书中境况一一展现在眼前。活到他这把年岁,世间怪事见得多听的也多,田贞却在此时此刻心尖儿突突的颤几颤,忖量片刻,沉声说道:“时隔许久,好多情节早就忘了。”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书中详述的异想天开的怪事。

若然命够长,说不定他能够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小田看出田贞不愿多谈,也就不再追问。

长夜漫漫,有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顺手从枕边捞起玉如意,捧在胸口反复摩挲,以此抚平他蠢蠢欲动的勃勃野心。

柳贵妃亲口许给他的襄王之位,仿佛唾手可得,过程必定惊心动魄。

要想求富贵,必得有所取舍。

有根搂紧怀中玉如意,喃喃自语:“世人求富贵,多为奉嗜欲。盛衰不自由,得失常相逐。我偏要做那盛衰自由人!”

危殆逼近,尚且懵懂的有根比之饱受磨折,今日不知明日能否存活的杜乾平,实在太过逍遥。

刑部大牢

杜乾平披头散发,体无完肤,蜷缩在地上,颤声吟诵:“奴温新挟纩,马肥初食粟。未敢议欢游,尚为名检束。耳目聋暗后,堂上调丝竹。牙齿缺落时,盘中堆酒肉……”两行清泪自眼角滚落,烫的他心绪火热,难以平静,悲叹道:“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日子,快到头了吧?”

更深露重,邓选伏案书写多时,不曾停歇。四鼓时分,邓选搁下手中狼毫,长长舒了口气。

呈给秦王的密报总算完成了。她在其中详述了与玉姝相处的点点滴滴,其中不乏对玉姝的溢美之词。同时,也表达了对楼弼来在南齐的小小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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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行事

“嗐!说什么输得起输不起。大不了去跟你阿娘要些钱就是了。她又不是不讲理。”百里忱说着,来到百里极身侧,“阿极,别把输赢看的那么重,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丈夫。”

“阿爹,我才不要做大丈夫,我就想赢。”百里极倔强的撇了撇嘴,“我不为自己,为了九弟也得赢!我要让九弟看看,他的十一哥多么本事!”

百里忱觑起眼睛,望着晨光中玉树临风的儿子,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连成一串,顺着鬓角颗颗滑落,于线条分明的下颌聚成小小溪流,低落前襟。

恍惚间,百里忱忽然觉得面前的英俊少年仍是那个奶声奶气向他讨李广杏干吃的顽皮小童。

眨眼功夫,他就长这么大了。百里忱心中升腾而起阵阵失落。

“阿爹,你且看着,孩儿一定不会输给卫瑫!”百里极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睁一目眇一目,对准靶心,手指松开。

羽箭离弦,与晨风竞逐,一息而已,羽箭稳稳刺中红心。

百里极唇畔扯起一抹骄傲的笑容,道:“阿爹,你看!”

百里忱扬手拍了拍百里极肩头,赞道:“不愧是我百里家的儿郎!”称扬过后,百里忱敛去笑意,沉声道:“十一郎,你与谢郎君结拜一事须得慎重。”

“阿爹,此言何意?”百里极抹去额头汗珠,极为不解的问道:“阿爹,九弟绝对是正人君子,不知有多少人想与他结为兄弟呢。况且,阿爹与叔叔有事不也与他商议?”

他与谢九郎结为兄弟,叔叔与阿爹该当高兴才是,百里极想不通阿爹缘何有此一说。

“十一郎,并非谢郎君不够好,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才华横溢,所以才不能与他太过亲近。”百里忱说着,从百里极掌中抽出弓箭,“谢郎君身负荣宠越盛,就会越快走向衰落,你明白吗?谢郎君有多荣光,就会招致多少妒恨,这就是人世间相生相克的道理。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大抵如是。”

若没有百里忱提醒,百里极还未曾想过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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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仙姿佚貌

定远侯府

卫瑫与百里极一样,天不亮就起身苦练射箭。

因是他邀约谢九郎,当然不能在人前跌份儿。卫瑫赌咒发誓一定要拔个头筹,否则定远侯府还有何脸面在军中立足?

鲜少有人知晓,卫瑫箭术堪称一绝。他一根弓弦上能搭三支羽箭,支支皆能命中靶心。这是卫擒虎的看家绝技,儿孙辈里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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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主意

哪成想,书信送去永年县好似石沉大海一般,丁点儿回音都没有。卫擒虎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卫瑫重提此事,使得卫擒虎又气又恼。

卫瑫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多言语,再次屏息凝神,瞄准箭靶,手指松开,三支羽箭破空而出,稳稳刺中红心。

不得不说,百里忱的担并非全无道理。玉姝连夜写就《襄王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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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龙生九子

玉姝蹙起眉头,沉声重复:“以静制动?”

她就是岑寂的太久,才养的柳媞明火执仗。现而今,她背后有东谷秦王府,有谢氏,有贵楼,为何还要忍让柳媞?她要反击,痛快的反击!

玉姝脚下一转,目光停留在簇簇跳动的烛火之上,低声喃喃:“不!我不能再以静制动。我要让她,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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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气氛诡异

若然襄王乐于亲近女色,一定会对安义宠爱有加。世事就是这般捉摸不定,襄王偏好男风。那么,安义郡主唯一优势,就无用武之地了。

每每思及此事,邓选都要慨叹造化弄人,总不能遂了人的心愿。

然则,上天垂怜玉姝,待到演奏鼓曲这日,风和日丽,春风拂面。

光明殿前洒扫干净,搭上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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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着实

桩桩件件无一不在彰显这名东谷少年的过人之处。

邱翼手捻胡须,含笑打趣:“拙翁若然属意谢郎君,索性就收他为徒嘛,还怕他不肯?”

闻听此言,拙翁略略沉吟,喟叹一声:“诗书词曲,谢郎君样样精通。我还能教授他什么呢?况且,若论词曲,老夫不及谢郎君。”

“话不是这样说啊,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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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演奏

赵旭思索间,舞姬踏着碎步,一字排开,袅袅婷婷离场而去。

换上身负背鼓的小黄门来到空地站好。吴中恩端坐席上,面前摆放一架凤首箜篌,胡仙芝怀抱琵琶,蜷腿坐在吴中恩身畔,两人轻轻拨弄丝弦调校音色。

席棚内外所有人等的就是这出好戏。个个精神抖擞,拭目以待。

相较于杨皇后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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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望果鼓曲

他是那样的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盎然风华自眉宇间流泻而出,散发着熠熠光彩。

他自信、骄贵。

他,还是荣浩吗?

襄王惊诧。

五十名小黄门,五十面背鼓,凝合成响彻殿前的雄浑鼓声。

居于正中间的荣浩,迈着坚实步伐,跟随隆咚鼓点扬手、落下、落下、扬手,敲击背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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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八门金锁阵

身着赘规的敬酒人,双手捧起头道洛羌来到受酒者面前,唱上一段祝福歌谣。

背鼓、琵琶以及箜篌,将人们带到遥远的吐蕃,与热情的吐蕃人载歌载舞,享用糌粑,洛羌,共度望果热闹时光。

邱翼从曲中找到了遗失许久,心向往之的感动。他想去到那片未知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

襄王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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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集贤殿

谢九郎眉梢跳了跳。晋王说到珍稀孤本,令她回忆起幼时与祖父常常去往集贤殿翻找各种有趣的古籍,祖孙俩有时能在那里消磨整个下昼,直到华灯初上,祖父牵着她的手,悠然的在宫中甬道漫步,就像民间百姓那样,尽享天伦之乐。

想到祖父,谢九郎眼眶微微发酸,未免旁人察觉出异样,她只能低低垂下头,做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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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浸润

于谢九郎来说是必然结果,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达到声名显赫的目的。

在晋王身后跟从的小田侧耳倾听谢九郎与晋王对话。即便他不愿承认,但他确实被谢九郎深深折服。

谢九郎与晋王信步前行,良久无言。

甬道上,只有细碎脚步声音以及走动时摩挲衣摆的沙沙声。

谢九郎边走,边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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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造化弄人

晋王撩起眼皮瞟了田贞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好!”

可是,谢九郎分明看见一抹落寞自他眼底划过。

“是啊,皇宫里锦衣玉食,比起你与波若大师行脚去往凉州城,不知强了多少。”谢九郎浅笑言道。

说话时,她猛然想到在宝叶儿胡同豆腐铺门前与晋王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的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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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官金陵

说起来,小赵矜与龙鳞博士算是忘年交。

谢九郎万没想到,龙鳞博士竟然还在集贤殿当差。

虽然龙鳞博士面容苍老,但是眸光莹亮,精神矍铄。小赵矜经常懒沓沓的扯着龙鳞博士腰间佩玉,娇声央求:“龙鳞博士,龙鳞博士,我要字迹最漂亮,装帧最精美的那本!”

小赵矜是人尽皆知的赵氏奇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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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龙脑香余味

龙鳞博士有心推搪,可谢九郎边说,边自顾自展开棋盘,好整以暇,静待龙鳞博士坐到他对面。

龙鳞博士乃是修复古籍的京派始祖,在这一行当颇有威望。他也是有傲骨的读书人,不会轻易被人驱使。除了先帝,龙鳞博士只对赵娘子言听计从。

赵娘子幼年时,想要听龙鳞博士讲古,就会用这种强逼式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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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讲古

最近太累了,经常写着写着就睡着了。刚刚又睡过去了,有半章没码出来,先卡个全勤,1点之前能写出来替换下。

闻言,谢九郎心湖之上泛起层层波澜。多年以前,龙鳞博士总是笑着调侃,“招招凶猛,令人招架不住。”

“好说,好说。”谢九郎没有半点谦虚,而是带些自嘲意味的玩笑。

他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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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剖白

“那后来呢?”晋王忍不住问道。

“后来?”谢九郎放下茶盏,说道:“十年后,幼女长成,夺了国君王位,自立为女皇。自此天下太平,再无兵戈。”她讲古用意无非是想告诉龙鳞博士,赵矜回来了。目的达到,故事就应该完结了。

田贞父子俩刚刚听的入迷,谢九郎寥寥数语带过,故事戛然而止,他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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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超脱

“心境澄澈?”谢九郎通晓晋王说的是境界的体现。令她费解的是,晋王身处功名利禄,如何超脱?

“正是,心境澄澈!”晋王坚定不移的神情落入谢九郎眼底,生根发芽。

谢九郎忽觉喉间干涩,唤晋王一声,“琉璃……”便再难言语。

晋王绽出一抹灿烂笑容,对谢九郎说道:“你这段时日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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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恨铁不成钢

“你在宫外好好照顾自己。”晋王不知为何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但却暖人心的话。

谢九郎承了他的情,轻声言道:“嗯,我省得。你在宫里须得时刻警醒,尤其要提防襄王和柳媞,他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襄王就快迁出皇宫,去到他的襄王府长居了。”晋王说到此处,流露出向往神情,“父亲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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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阴晴不定

诶?

“我……”百里极一时语结。谢九郎比他想象的要聪敏的多。

“十一哥,你我既然兄弟相称,就无需遮遮掩掩,有话不妨直说。”谢九郎捏着杏干,神情郎朗望着百里极。

百里极情不自禁直视着谢九郎莹亮眸子,在他眼底恍若积存星芒璀璨,光彩溢目。百里极轻轻唤他“九弟……”,便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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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点缀

百里极忽然觉得,紧抿着小嘴的阿豹与谢九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想起那只可爱的小猫,百里极从傻笑立刻转为偷笑,“是,是。九弟大人有大量,怎么会与我这小人一般见识?”

谢九郎这才绷不住了,笑意溢出唇角,嗔怪:“油嘴滑舌!”眉梢眼角分明带有女郎娇态,尤其他那对莹亮黑眸迷迷蒙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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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描摹

太累,没写完,大概一点左右写完替换。

百里极闻听此言,嘴一咧,笑开了花。谢九郎为人吃软不吃硬。不管他因何事恼怒,只要顺着他多说好话,一准儿能把他哄好。

谢九郎重新对他温声细语,百里极就像是暑天吃了块冰,又凉又甜,心里别提多酣畅了,“九弟,这次由我会钞!”

上次那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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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雁

阿豹晓得玉姝说的不是好话,小毛脸又抻长了不少,眼眯眯瞟了瞟玉姝,心不在焉的假装吃手。

茯苓笑望它一眼,对玉姝说道:“小娘子,阿豹正长个头儿呢,饭食上不能马虎。”

玉姝扯了扯嘴角,打趣道:“再怎么吃也不能长成豹子那么大就是了。”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阿豹,它鄙薄的白了玉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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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猫的好恶

玉姝撩帘进来,把大雁摆在门口,对张氏说道:“阿娘,你看这大雁多漂亮。”她不是在说大雁漂亮,而是在与张氏说陆峰诚意。

张氏明了她话中意味,搂着阿豹坐在床上,羞涩的垂下头,小声叨咕:“大雁不都是那样的嘛,说什么漂亮不漂亮。”

头顶东谷谢府镇宅神兽光环的阿豹,从没单独出过门,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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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口脂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体己话。花医女从外间撩帘进来,道一句:“兰芬,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张氏与花医女相处时日不短,两人情谊与日俱增,称呼也从花医女、张娘子改为阿皎和兰芬。

花医女话音刚落,一眼瞅见门口放着的大雁,笑着说道:“诶,今儿个纳彩呀!瞧我粗枝大叶的,把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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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麻烦

到在晌午,玉姝吩咐金钏把大雁带去后花园,好生看顾照料。那是陆总镖头一片诚意,可不能马虎。

玉姝、张氏、花医女三人围坐一桌用午饭。阿豹闹这一段故事,又给她们增添好多谈资。玉姝说话算话,没有克扣阿豹的鱼炙。胖猫红中透着粉,粉中露着白的小毛脸埋在食盆里,大口大口吃鱼炙的状貌,喜人极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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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得不信

赵旭望着艰难起身的田贞,心头一凛。

他猛地发现,终日侍奉左右的田贞已然老迈。跪下、起身,看似简单的动作于他而言,居然那样艰难。

殿中寂静,落针可闻。唯独田贞步履蹒跚,声如撞钟。

赵旭定定望着田贞背影,联想到自己。他开始没来由的恐慌,唯恐自己年老时,还不及田贞灵便。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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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恩典

扰攘整个下昼的秋水宫重归平静。

殿内昏黑,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床榻之上,襄王静默呆坐的身影。

千牛卫借着找寻窃宝奴婢的由头,到在秋水宫里一通翻查。就算襄王蠢钝,也能看出千牛卫是在寻极为重要的人物,至于是谁,襄王不得而知。

陶四娘自告奋勇出去探听消息有一会儿了。或许遇到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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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脱身

宁淑妃受陶染,亦弯起眉目,嫣然一笑,道:“昨儿夜里,千牛卫的靴声响了整宿,妾闻听宫人们说,永宁宫遭了贼人行窃?但不知丢失何样贵重之物?”

好似这等问话,若放在从前,宁淑妃必然在心里翻腾几次才能问的出口。现在,仗着皇帝陛下待小葵亲厚,宁淑妃也就懒得反复斟酌了。

皇帝陛下心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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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从容

缕儿暗自喟叹。老赫是何种人,缕儿比有根了解的更为通透。可老赫是有根唯一能够帮助有根逃离皇宫的人。更何况,缕儿断不能眼睁睁看着有根惨死而什么都不做。

缕儿决心已下,她定是要去寻老赫的。但有根为了阻止她奉求老赫,不惜以死相挟,缕儿思量须臾,柔声哄道,“好!好!我全听你的,不去找老赫,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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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蒲草

若在从前,受到襄王羞辱的荣浩,只会默默垂泪,就算借他个胆,都不敢说出半句顶撞的话。现而今,荣浩居然含沙射影,暗讽襄王所作所为有损皇家体面。

襄王因此瞋目切齿,目光紧紧锁住荣浩。荣浩倨傲神态,犹如一坛火油浇在襄王满腔怒火之上,腾地一声熊熊燃起,迅速蔓延至襄王眸底。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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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可亲可爱的小夜叉

“娘子,这本变文一经面世,就再无抽身的可能了。”邓选不擅长拐弯抹角,直接向玉姝言道。

关于《襄王变文》邓选一直持保留态度。可是,玉姝执意如此,她只能随同。可是,她自认为谢娘子腹心,理当与谢娘子坦诚个中厉害。

“抽身?”玉姝哑然失笑。她几经辛苦才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哪里舍得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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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杨头的险恶用心

华先生闻听此言,缄口不语,手指轻轻在阿豹颈窝打转。

当日在席棚,华先生确实答应请谢九郎饮酒。但是,不等他派人到谢府递上请帖,拙翁就得到了杨相爷宣扬谢九郎与百里极结拜的消息。

拙翁思前想后,认为此事应当尽早诉与谢郎君知晓。是以,他二人才匆匆到在谢九郎府中。

拙翁分明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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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万全之策

其中详述襄王与祚俢、小黄门纠缠不清的丑事。虽未写清姓名,可明眼人一下就能猜到小黄门说的就是大平宫的荣浩。

整本变文的亮点,乃是柳媞指使万宝戕害祚俢始末。这段描写的异常传神,令人情不自禁为祚俢掬一把辛酸泪的同时,又能联系到自身生活的艰难不易。

若不是皇帝陛下立场与别人不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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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寻开心

皇帝陛下所言看似圣恩浩荡,却令田贞心尖微颤,出了一身冷汗。

他嫌他老了,不中用了。

田贞竭力维持面上笑容,躬身退至殿外。

清新鲜甜的空气窜入田贞鼻端,他才从心如死灰中骤然惊醒。

正如田贞料想那般,柳媞指尖赫然捏着一本《襄王变文》。殷红的蔻丹与靛蓝书皮冲克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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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铜铸三头鹤香炉

柳媞仿佛看穿襄王所想,挺直脊背,悠悠说道:“谢九有才智有气魄,不但敢想,他还敢干。崇文馆里的那些公子哥儿,终归稚嫩。”说着,美眸微眯,轻声吟诵:“有时逢敌手,对局到深更。【1】”

万宝愣怔。他没想到柳媞竟把东谷谢九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看待。

他好歹也是南齐王爷,东谷谢九算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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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狰狞兽心

“昕儿,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1】”柳媞目露怅惘,满面凄楚,“你父亲意欲整顿军中,柳氏逐渐式微。我们暂且隐忍吧。”

话音刚落,襄王决然说道:

“母亲,此事不用你来插手。孩儿自会处置的妥妥当当。待我回去秋水宫即刻休书一封,说说谢九做下的桩桩事体,让谢氏与秦王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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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镇宅神兽

“他可不这么想的,他觉得咱们都是绊脚石,阻住他的功名富贵路。”百里恪执起酒盏,浅浅啜一口,继续说道:“他啊,巴不得咱们全都死开。”

“行啊,那咱们都告老还乡,整个朝堂就剩他一个。”宁廉夹起一块椒盐烤鸭,填进嘴里,狠狠嚼着,含混不清的说:“他就是贪得无厌。杨氏已经出了个皇后了,还想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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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久了就知道

不就是只胖猫吗,还真拿它当个东西了!狼犬阿豹鄙夷的扯扯嘴角。胖猫一身肥膘,没我健硕,也没我憨厚。它长得白,你们就当它是好猫,真没天理!狼犬阿豹无奈的叹口气,垂下头缓缓舔舐被谢九郎踩痛的后蹄。

闻言,卫瑫眉开眼笑,忙不迭的问:“是大象吗?我早想养一头大象了。奈何祖父不许。”他揎拳掳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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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狼犬阿豹的小心思

半盏茶落进谢九郎肚里,百里极与卫瑫还在那儿啰里啰嗦的说着。

“十一哥,你们不比了?”谢九郎撂下茶盏,朝他们喊道。

百里极住了话头,扭头看向谢九,呲着满口小白牙朝他笑道:“比、比!你静等着卫小将军请吃酒吧!”

谢九郎微微一笑,扯着嗓子又喊:“十一哥,你莫要想那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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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百里极搞错了

卫瑫将三支羽箭搭在弓弦之上,睁一目眇一目,对准箭靶红心,松开手指。

谢九郎视线紧紧追随那三支羽箭,她对卫瑫本领深信不疑,可还是紧张的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三支羽箭好似三只竞相追逐的鹞鹰,争先恐后飞奔而去,一息之间,“笃、笃、笃——”三支箭几乎同时刺入靶心。

谢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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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谢九郎值得最好的

从校场奔赴云来酒店的马车里,谢九郎滔滔不绝的与卫瑫讲小猫阿豹的趣事。

百里极面色青黑坐在他二人对面,狼犬阿豹蹲在百里极身侧,听着谢九郎阿豹长阿豹短的极是忿忿。

尤其谢九郎说道:“别看我们阿豹个头不大,可是胆量一点都不输给十一哥家的阿豹呢。”

卫瑫闻言笑逐颜开,道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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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主张

百里极眉梢扬起,看向卫瑫。却见卫瑫视线紧紧锁住谢九郎,一瞬不瞬。百里极心头一紧,故意清了清喉咙。

卫瑫骤然回神,循声望向百里极。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卫瑫望见百里极眸中丝丝挑衅一闪而过。

卫瑫深感不解,朝他友善的笑笑。

百里极紧绷的唇线刹那松弛,嘴角向两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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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裴仁魁的九曲十八弯

未等玉姝言声,阿豹四蹄用力一蹬,从她膝头跃到地上,莹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怨怼。

“好啊你,又去与蠢狗主人见面了?!”阿豹冲玉姝一通喵呜。

方才玉姝回来时,阿豹迷迷瞪瞪尚未睡醒,被玉姝一捏小爪,阿豹马上警醒,随之察觉出不妥。主人身上手上都是蠢狗的味儿,看来不止还蠢狗主人,蠢狗一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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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该不该禁

诶?昨儿晚上还跟傻子似的,睡一宿觉你就变机灵了?怎么可能?!你是不懂装懂吧?

阿豹顿生无力之感,就连小耳朵都支棱不住了,软趴趴的垂在脑袋上。

玉姝与阿豹一问一答的当儿,裴仁魁也没闲着,他把谢九郎说的每个字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务必真正领会谢九郎想要表达的意思。眸光一瞟,正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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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回天乏术

裴仁魁悄默声端量小猫阿豹一阵,见它真睡着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今,柳贵妃娘娘失势,襄王受变文所累,想必柳氏定然回天乏术了。”裴仁魁与柳维风几近势如水火,当然希望柳氏尽早玩儿完,省的他担惊受怕,时时防备柳维风报复。

对此,玉姝保持另一种观点,“柳维风在军中经营多年,明里暗里的关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皇帝陛下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才瞻前顾后,拖沓至今。原指望蒋楷谋逆一案攀扯上柳维风,哪料想杜乾平乃是壮士豪杰,受尽苦楚都不肯痛痛快快供做个供词。裴府尹你且说说看,这叫皇帝陛下高高举起的陌刀落在何处?”

谢九郎口中的做个供词即是将谋逆大罪统统推给柳维风的意思。关于此事,裴仁魁也有耳闻。就在前儿个,京兆府与刑部蹴鞠,城中打个平手,城外裴仁魁做东请刑部一众人等吃酒,席间多多少少谈及此案。

据说,杜乾平被刑罚折磨的凄惨极了,光是听着,裴仁魁心尖就好一阵哆嗦。

或者,柳维风真的清清白白呢?裴仁魁暗自忖量,却不宣诸于口。他接过谢九郎的话头,轻声言道:“皇帝陛下准了房之涣告老,攫升百里忱为大理寺卿,个中意味显而易见。军中马上就不太平了,柳维风那边并未见到任何动静,难道他甘心坐以待毙?”

裴仁魁嘴角微微扬起。他将稽察所得尽数归总在呈给皇帝陛下的折子里,无形中也为皇帝陛下分担些些忧愁。裴仁魁由此得意数日,每每思及都抑制不住心间欢畅。

此时,他与谢九郎论及柳维风,有意无意,将他自己归拢为扳倒柳维风的功臣之列。虽然,柳维风尚且屹立,论功行赏言之过早,但在裴仁魁眼中,柳维风离抄家斩首仅仅一步之遥。

“坐以待毙?”玉姝唇角坠了坠,“他们岂能坐以待毙?只要柳贵妃身处贵妃之位一日,她就绝不会洗颈就戮。”柳媞本性执拗偏执,撞上南墙都不回头,哪怕头破血流,给墙撞个窟窿也得一路向前。

赵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情源自柳媞。然则,相比柳媞,赵矜懂得灵活变通。

裴府尹手捻胡须,拧眉思量少倾,犹疑问道:“九郎,依你之见,难不成柳贵妃娘娘还有翻身的可能?”在他想来,柳贵妃绝不可能重获帝宠。

比之宫中晨露娇花一般的女郎,柳媞称得上是徐娘半老,即使风韵犹存,也不复楚楚动人之色。再则,皇帝陛下意欲对柳维风动手,哪里还会与柳贵妃假意周旋?这并非裴府尹一人观感,刑部、大理寺乃至南省的僚友都是这般见地。

皇帝陛下似乎极为顾念旧情。先是与皇后娘娘鸾凤和鸣,又去思懿宫和宁淑妃做一对深情鸳侣。谁晓得他会不会再次独宠柳媞?玉姝抿抿嘴唇,淡淡说道:“这个嘛,你我说的不算,全看皇帝陛下意愿如何。”玉姝一指碟中糍团,含笑言道:“裴府尹用点糍团,我府中厨子于口味上一再调校,与上次又有些微不同。”

谢府的厨子都比别家的锐意进取。

裴仁魁连声称是,用银扦插一块玉兰形状的放在碟中,赧然言道:“实不相瞒,上次从九郎这里带回去的糍团,我府中厨子也试过味道照着做了两回,可是,总也不得要领。”

谢九郎听出裴仁魁言辞中略微探寻意味,面色一沉,道:“糍团虽小却也是谢府秘制,方剂不外传。寻常人等必然不得要领。”

裴仁魁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他假借糍团之名,行刺探谢九郎对他信赖与否之实。结果不言自明,即便他称呼谢九郎为“九郎”,但他根本算不上谢九郎腹心。

裴仁魁讪笑着道声:“是。”便专心吃他的玉兰糍团。

谢九郎亦是藉此敲打裴仁魁,旨在让裴仁魁晓得谢九郎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区分亲疏远近。

由于心境不同,这枚玉兰糍团吃在裴仁魁嘴里,还不如街市刚出炉的玉柱香甜。

书房清净,从后花园传来的凿石声愈发清晰。

玉兰糍团落肚,裴仁魁吃口茶,清清喉咙,问道:“九郎府中后花园动工了吗?”

“开工已然数日。”谢九郎温煦一笑,仿佛方才悒悒皆是裴仁魁脑中幻象。

裴仁魁瞟了眼睡得昏天黑地的阿豹,继而视线平移,偏头看向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官金陵诗集。那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赏赐谢九郎的恩典与荣宠。

换做寻常人,得了这样好的机会,必定拣选世间难觅的珍本。谢九郎率性而为,唯独属意官金陵。

谢九郎的率性也可说是任性。他将晋王殿下赏赐的西域水玉春牛信手搁置在前厅博古架上,从集贤殿搬回来的官金陵诗集,大大方方列于书架,方便取阅。皇家赏赐,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赏玩之物。

小儿狂傲,却又狂傲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裴府尹也钟爱官金陵?”玉姝见他目光始终在官金陵诗集流连不去,顺口问道。

“世人哪有不爱安西居士的呢?”裴仁魁露出一抹淡然笑意,低声说道:“先帝挚爱安西居士……”眼帘低垂,遮挡住眸中怅惘,待他再望向谢九郎时,点点精光重回眼目。

官金陵乃是虔诚佛弟子,号安西居士。

“九郎,盛极而衰,否极泰来。万事顺遂,尤需忧虑前路坎坷。”不知怎的,谈到官金陵,裴仁魁心坎儿骤然软和,道出警醒言辞指点谢九郎。

百里忱透过百里极的口也向谢九郎表达了相仿主张。由此可见,裴仁魁对谢九郎尚存三五分真情意。然则,裴仁魁言尽于此,不能再深刻哪怕半点。

玉姝面容一肃,缓缓颌首,“居安思危,防患未然,某受教。”

谢九郎承了自己的情儿,裴仁魁稍觉舒畅。

“九郎,依你之见《襄王变文》到在最后,会是怎样结果?”皇帝陛下既无明示,也无暗示,裴仁魁也就任其发展,又怕不好收场,故而有此一问。

“结果?”玉姝眼眸微眯。

她想让襄王身败名裂,更想让柳媞清楚知道,赵矜重回阳间。柳媞必会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她会惊悸,会害怕,会疑神疑鬼,寝食难安。这就是玉姝想要的结果。

如此种种,她自是不能与裴仁魁和盘托出。

玉姝唇角微勾,浅笑道:“所谓结果,即是晋王殿下被册封为太子。”

23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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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柳媞的忧愁

玉姝会甘心情愿耽溺于此等终局吗?

当然不会。玉姝笑意更甚与裴仁魁对视。

恍惚间,裴仁魁捕捉到谢九郎眸中似有精光闪烁,个中包含了毅然决然与从容不迫。裴仁魁蹙起眉头,隐约感到谢九郎有事瞒他。即便有所察觉,裴仁魁却不能出言相问。谢九郎与他远未达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裴仁魁对于谢九郎所言“结果”,将信将疑,未曾深究,垂下头,专心吃他的蒙顶茶。

一盏茶落肚,裴仁魁再起抬起眼帘,“九郎,襄王被流传坊间的变文唱一唱,不止失了圣心,东谷秦王府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吧?”

玉姝颦了颦眉。邓选与她略略提及《襄王变文》延播至东谷如何如何。但她那时,完全沉溺于雪耻的畅意中,有些话听的入耳,却不入心。

裴仁魁重提此事,玉姝才联想到安义与襄王婚事。

秦王早已知晓襄王断袖,可他并没打算告诉安义,也不打算悔婚。现在,玉姝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安义必然也会得了消息。如此一来,东谷秦王府肯定不得安生。

玉姝重重“唔”了声,紧紧攥起左拳。这就是邓选说的,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此时此刻,玉姝尚未意识到,她的一个决定改变了安义毕生命运。

靖善坊谢府前院书房里气氛着实压抑。

长春宫里却是令人窒息的遏抑难当。柳媞口中含着思慕已久的花花糖,含混不清的向万宝问道:“有根藏在泠雪宫?”她那副好看的眉目倒竖,眸中盛着满满的不可思议,“他与那什么儿的……”她想说纠缠不清,又觉得平白污了口舌,涂着殷红蔻丹的白皙手指轻轻扬了扬,问道:“的确属实?”

“回禀娘娘,千真万确!”万宝得意洋洋的挺直脖颈,俯身说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万宝同乡曾经暗中窥得有根与缕儿眉目传情。昨儿个,他与万宝吃酒,饮至醺醺然,便顺嘴说了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宝由此对泠雪宫多方打探,终于查出有根藏匿之处。

千牛卫加上内侍省都找不到的人,他找到了。万般倍觉荣光。

柳媞咯嘣咯嘣把口中花花糖嚼吧嚼吧吞了,笑容随即爬上眼角,连声道:“好!好!”好字出口,柳媞便默然不语。有根下落,反而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万宝身子俯的更低,眼珠儿滴溜溜转上三五圈儿,刻意压低声音:“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柳媞手臂娇弱无力的稍微抬起,万宝马上双手托住,“娘娘,既然探出有根匿藏所在,是否应该早作主张?”

“你的意思是……”柳媞居高临下睨着万宝幞头后面结的两条短短飘带,洛儿殷描绘的樱桃小口微张,问道:“杀了他吗?”

“娘娘,倘若有根被陛下拿住活口,不用严刑拷问,有根就会把娘娘许他的愿望统统供出……”万宝避而不谈杀字,只道后果。

柳媞扶着万宝的手在殿中缓缓踱了五六步,悠悠叹息:“啊,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呢。”

似是遽然通达,又好像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万宝头脸低垂,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实则为了遮掩他面上若有似无的窃喜神色。

柳媞顿住脚步,故作娇声:“就快到生辰,我不愿沾染血腥。生辰嘛,就该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那等败兴的事体,留给三郎去做吧。”已是中年妇人的柳媞,非得扮成小女儿神态,委实突兀。万幸殿中只有她与万宝,不至于惊扰旁人。

闻听此言,万宝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因他一直不曾抬头,柳媞便错过了万宝骇怪色容。

“你去与有根捎个话,就说只要他和那什么儿的善解人意,我保他二人家宅平安。”柳媞再次举步,樱桃小口宛如倒挂凌霄娇艳欲滴,包藏着轻易就能咬破血肉的食人利齿。

万宝欲哭无泪,柳贵妃娘娘真当有根痴傻好耍弄。这等说辞,别说有根,就连万宝都不相信。

万宝一面腹诽,一面轻声说道:“娘娘,有根浑着呢,他才不会顾惜家人亲属。”

“那什么儿的也不顾惜?”柳媞语带不耐。

万宝语结。

缕儿确实孝义,万事都以家中老幼为先。在泠雪宫当差没有多少油水可捞,缕儿日常舍不得花用,攒下银钱为兄弟买房置地,娶妻生子。此事,柳媞稍加打听就能知晓,万宝做不得假。

“兴许缕儿能信。”兴许不信,万宝暗想。缕儿在后宫待了十数年,什么风浪没见识过?想唬她太难了。

万宝搞不懂,柳媞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怎么会轻易饶了有根?

“信就行了。”柳媞瞥一眼万宝露出的那一小片雪白后颈,又道:“他们早就是死人了,天可怜见,又让他们当了好些天的亡命鸳鸯,也该知足了。”

“可是,娘娘,留下有根始终都是祸患呐!”于公于私,必须处置了有根才行!

闻言,柳媞心尖一紧,她松开万宝胳臂,独自前行,边走,边喃喃自语:“她死了,全都不一样了。三郎、叔叔、昕儿、祚俢、有根,全都不一样了。杀了有根谁知道又能出什么岔子?不能杀,不能杀!”柳媞所言如同朦胧不清的梦呓,飘飘忽忽吹进万宝耳中。

万宝似懂非懂的将柳媞话语在心头转了一圈,明晰柳媞说的那个“她”是赵娘子。被一碗堇汁毒杀于大平宫的赵娘子。

万宝而今还记得赵娘子死前痛苦万分的眼神以及因承受剧痛喉间发出的咯咯声。

那声音,万宝毕生难忘。以至于青霄白日,万宝没来由的起了通身鸡皮疙瘩。他望着步步向前的柳媞的背影,猛地发现贵妃娘娘真的老了。她挺拔的肩背已经不再笔直,甚至还有点佝偻,若除去华服美衣,珠光宝气,贵妃娘娘与寻常妇人别无二致。

她再不是那个淡淡哀伤衬托得好似悬崖上盛开的雪莲,孤傲清冷的柳媞了。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是世间最令人唏嘘叹惋的悲情故事。

万宝眼眶酸胀,唤一声:“娘娘……”该当说些什么呢?是劝慰柳媞杀了有根,还是劝她无需忧愁?

忧愁?万宝被胸臆间骤然冒出的忧愁二字震撼的心绪难平。

23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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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襄王写信

柳媞口中念念有词,声息渐渐减弱,万宝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只得再唤一声:“娘娘!”趋步来在柳媞身畔,俯身说道:“娘娘,有根留不得呀!”他始终未将“杀”字宣诸于口,却更加残忍的道出“留不得”。万宝唇齿用力,狠狠咬实了那三个字。

柳媞顿住脚步,反问:“留不得又能如何?”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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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巴笺

“哎呀,得了,得了。你过来。”襄王一手抓着狼毫,另一只手朝陶四娘招了招。他不做任何铺陈,眼皮一扬,大咧咧的问:“癫狂的癫里边是页还是贝?”

陶四娘被襄王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一怔,话音儿拖得长长的“啊?”了声。

襄王不奈烦的扁了扁嘴,正待挥手把陶四娘撵出去,陶四娘反应过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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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走去哪里

襄王自小没有得到柳媞太多宠爱。可以说,他惧怕柳媞甚于骨肉亲情。

他的手腕与陶四娘温凉的掌心相触,陡然间一阵热流直通襄王心底,他的眸光也随之柔软朦胧。

“陶俪……”襄王细声唤陶四娘名字。

百转千回,撩动心弦。

陶四娘“嗯”了声,糊里糊涂的仰起头,与襄王对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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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荒芜小径

“你我虽然分隔两地,但我们仍旧身处同一片晴空底下。你若想我念我,就抬头看看天边云朵,看看如水月光。”缕儿吸了吸鼻子,竭力逼退汩汩而出的泪花,故作欢声,言道:“我此生必定追随韦昭仪老死深宫,无法游履。你去到宫外,替我饱览各地美景,好吗?”

撕心裂肺,蚀骨锥心都不及有根此时疼痛的万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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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朝云叆叇【1】

天未光亮,阿豹就去它那屋吃吃喝喝挠大狗、搂着小金鱼稀罕好大一会儿。玉姝才悠悠醒转,迷迷瞪瞪伸出手私下乱摸,没摸到绒绒软软的小猫,玉姝失落不已的哑着嗓子唤它:“阿豹!”

阿豹慢条斯理的衔着小金鱼缓步踱出来。

“你来!”玉姝撩开幔帐,探出脑袋,阿豹恰好走在床畔,圆圆的大眼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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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欣赏

“小田,快与我说说,你是如何晓得有根藏匿于泠雪宫的?”

皇帝陛下尚且不觉他伤害小田至深。兴致勃勃问道。

小田紧攥的拳头稍稍松了松,温声说道:“回禀陛下,奴婢与千牛卫中郎将以及城门郎兵分三路,奴婢负责暗中盯住万宝,以便从他那里顺藤摸瓜,找到有根下落。千牛卫则是在明面检索,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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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怜惜

柳媞叫起,万宝依旧固执的跪着。

“奴婢罪孽深重,娘娘赐奴婢一死吧!”说到此处应当声泪俱下,万宝乖觉,仅凭呜呜哽咽,就能让人感同身受,体会到他的惶恐难安,追悔莫及。

混迹皇宫,懂得做戏比懂得做事更加紧要。柳媞亦是个中好手,哪能辨别不出万宝几分真,几分假。但她以为,万宝愿意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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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求见

玉姝与张氏用过早饭,到后花园看了一眼,便匆匆去往书房。望果鼓曲大获成功,接下来,她就该全力以赴张氏准备新婚贺礼了。比之素未谋面的秦王世子唐延,张氏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是以,玉姝对张氏成亲格外精心。

虽然阿豹正跟玉姝别扭着,可玉姝还是非得把它带到书房作伴。

被玉姝强逼着来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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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甘旨

自从柳媞成为三皇叔的妃嫔,赵矜就再不是千金郡主了。

她仅仅是不知廉耻为何物的柳媞的女儿。可以说,她受到的所有挫辱,皆源于柳媞。

龙鳞博士痛心疾首,双目盈泪,说一声:“委屈郡主了。”

本为赵氏奇童的千金郡主,重生归来,成了东谷谢九郎。当真匪夷所思,更加令人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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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那道王气

东谷谢府书房里正在讲述一桩引人入胜的逸闻轶事。

安太史步履匆匆赶至永宁宫,求见皇帝陛下。

按说,手上不用沾染鲜血本该高兴,小田反倒有些怅然所失。他拿捏不准皇帝陛下究竟存了何种心思。一边用心揣度,一边出了永宁宫大门,与迎面而来的安太史恰好走个对脸儿。

小田于宫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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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霍盈到此一游

言下之意,倘使化解不了,就该降罪安太史。

安太史听出田贞话里有话,嘴角微微抽动。他赶紧垂下头,做出一副恭谨状貌。

皇帝陛下完全沉浸在灾厄远离的喜悦之中,并没把田贞说话放在心上。

田贞一拳打在棉絮上,讪讪的勾起唇角,笑了。

刑部与京兆府蹴鞠打了个平手,下一场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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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意愿

“蒋蓉,别贫了,霍娘子看你来了。”当着霍盈面前,女役不好与蒋蓉计较,沉声应和一句。

谁也不会想到,在凉州犹如一霸的蒋蓉竟会沦落至被女役呼喝的地步。

霍盈眼前骤然浮现出在马车里哭喊着叫嚣:“回凉州!我要杀了她!”的蒋蓉。那时的她,任性妄为,惹人厌烦,但却是生气蓬勃,鲜活灵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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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折柳别院沧浪亭

由于气象不佳,折柳别院的宴客酒席从沧浪亭改为前院花厅。

霍洵美今日邀请的正是意欲结社的吴中恩夫妇。

“先生,裴府尹一口就回绝了我与荆提出的请求,您看,结社一事,是否应该就此作罢?”吴中恩诚惶诚恐的细声问道。

凭他乐人身份,能与霍洵美相交,实乃三生有幸。是以,当霍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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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寻找属于缕儿的鸡子

霍洵美眉头微蹙,只一刹,便恢复如常,浅笑说道:“既然有惠妍公主这尊活菩萨,阿中也就无需忍受裴府尹脸色。”

吴中恩眸光登时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奥猪肉刚刚送至吴中恩面前瓷碟,胡仙芝举着牙箸的手在半空停住。抬眼望望霍洵美,见他色容疏朗,目光和煦,不带半分勉强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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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柳媞最为紧要的事

天边浓云逐渐连成一片,艰难的悬于当空,似乎稍加撕扯就能将其整个揭下,现出里边无际穹汉。

黯淡阴云笼罩下的皇宫,令人感到压抑逼仄,就连喘息都尤其困难。

有根被擒,令得柳媞坐卧不安。她清早用了三两颗花花糖,肚里空空的却觉不出饿,只感到疲累难当,但她固执的不肯去床上歇息,依靠在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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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皇帝陛下供养的人

柳媞听懂柳维风话中深意。嘴巴抿成一字,双手交叠搁在膝头,摆出一副温婉贤淑模样。

“我听说,皇后娘娘罚你抄写女戒了?”貌似问话,实则饱含肯定的语气。经由柳维风口中说出,似在插科打诨。

他这侄女从前和虞是是乃是闺中密友,二人一同侍奉故太子昶。虞是是性情温婉和善,从不与柳媞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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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原名杜松

柳维风惬意的撇了撇嘴角,颌下胡须跟着抖了抖。他慢条斯理的擎起茶盏,眼帘低垂看看里边喝剩的碧绿茶汤,唇畔不由自主的浮露出自鸣得意的笑容。

小人得志,就是像他那样吧。万宝眼尾跳了跳,暗自想道。

柳媞转瞬了悟柳维风话中意味。

“难道杜乾平的儿子是奴婢?”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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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杜乾平的脚色状

荣浩身世居然如许凄苦。

听的万宝唏嘘长叹。那么可怜的人儿,襄王还要欺他一欺,当真可恶。这念头一闪而过,吓的万宝出了一身冷汗。他是不折不扣大恶之人,怎好同情弱小?万宝板起面孔目露森寒光芒,竭力做出一副凶狠状貌,趋步趣味柳维风续茶。

柳媞亦心生恻隐,可她嘴上却说,“成氏就是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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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吃一颗花花糖吧

说的好听是郡主,说的不好听就是东谷明宗皇帝的手把件儿,想搁哪儿搁哪儿,想赏谁赏谁。柳媞轻轻吐了口浊气。她早看透了,当皇后,当贵妃都不如当皇帝。所以她就要当皇帝!哪个想拦,哪个敢拦就必须得死!

柳媞望着坐在下首的柳维风,眉头舒展,眼含笑意,道:“或许安义郡主能闹上一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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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好买卖

柳媞一边把糖填进嘴里,一边含混不清的说道。

柳维风没听真切,眉头皱了皱,颇为疑惑的“嗯?”了声。

柳媞舌尖一卷,将口中花花糖拨至旁侧,笑眯眯的说:“哦,我是说花花糖美味,叔叔吃不到当真没口福呢。”

明明是他不想吃,柳媞为何说他“吃不到”?

柳维风眉头拧成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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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蹴鞠高手短腿豹

二月二十三,乃是谢九郎拜韩冰为师的大日子。靖善坊谢府门前马咽车阗,人声喧嚷。

定远侯卫擒虎,南省侍中宁廉以及百里恪、百里忱两兄弟,邱翼邱大家,华存华先生等等一干人全都齐聚谢府。

由于不想皇帝陛下横加猜忌,百里极与谢九郎结义没有大操大办,仅仅择下良辰吉日请神明做个见证,二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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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东谷习俗

赛雪洁白的小猫背对着众人横躺在床上,小耳朵耷拉着,紧抿着小嘴,气鼓鼓的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蠢狗来了!蠢狗来了!一个两个都藏着掖着不告诉它!不说就不知道了?呵呵!小猫长鼻子可不光是为了好看和喘气儿的!它早都闻见蠢狗的味儿了!

要不是闻见蠢狗的味儿,它也不能伤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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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王气王气,又见王气

安太史想见霍盈一面,一直未能如愿。

霍盈与霍洵美既为父女,运道势必相互影响,相互勾联。安太史权衡之下,另辟蹊径,从霍洵美那里入手。

安太史费了些些周折,与施英贤逐渐熟络,以想要结识莫州霍氏为名请施英贤做个中介,在靖善坊得月楼定下席面,约请霍洵美吃酒倾谈。

结识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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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拾级而上

正如玉姝所料,鹿鸣山的积雪融了,露出黝黑湿润的泥土,山中所有树木花草都努力向着生机勃勃的春天成长。

小田怀揣着晋王亲笔书信与谢九郎赠予空空师太的丁香荔枝煎,拾级而上,步履稳健。

因为捉拿有根,耽搁至而今小田才得以成行。目下,有根、缕儿、老赫仍然羁押在冷宫,未做任何处置。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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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青州石末砚

若然空空师太记得杜子正,就一定会与田子正相见。小田望着面前虚掩的山门,暗自想道。

过不多时,满荔去而复返,打开山门,对小田言道:“田内侍,师太说她不见客。”

诶?

小田笑容僵在脸上,始料未及的看向满荔,问道:“姐姐说了是田、子正求见?”他重重咬实子正,唯恐满荔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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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能动手就不喵(尽管如此阿豹还是最好的好猫)

“并非客套,而是诚意道谢。”谢九郎端起茶盏,浅浅吃了一口。热热的茶汤滑至喉间,心也随之熨帖安逸。

“对了。”百里极用银扦为谢九叉了一枚糍团,犹疑着说道:”九弟,方才卫瑫走时偷偷问我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谢九郎嘴里含着半口水,闻听此言,呛得她连声咳嗽。

“你瞧你,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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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惠妍公主送来请柬

诚如谢九郎所言,有许多值得百里极牵挂付出的亲朋友人。可是,于百里极而言,谢九郎始终占据着他心里至为紧要的位置。

尽管他和谢九郎并非血脉相连。可有时,百里极觉得他对谢九郎的爱惜,超过所有兄弟姐妹。这种感情异常为妙,又很……又很古怪。

百里极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表述清楚。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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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打狗看主人

晚点替换。她是谢玉姝,东谷秦王嫡女。有东谷秦王府和东谷谢氏做她助力。她又是拙翁徒儿,名满京都的谢九郎多方叠加,何惧惠妍?谢九郎稳稳心神,看向毕恭毕敬垂手站立的莲童,又问:“来人现在何处?”

“回禀郎君,在倒座房候着呢。”莲童说道此处,压低了声音。公主府派来的是个自称黄内侍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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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颠倒黑白

楼弼、莲童、桂哲三人鱼贯而入,进到前厅。

桂哲面带惶惶,莲童一脸的扬眉吐气,楼弼神情凝重。

谢九郎抿嘴笑笑,柔声问楼弼,“怎么样?打死了吗?”

可、可以打死么?早说啊!那老小子跑的比兔子都快,现在追出去再打不赶趟了!楼弼偏头横一眼莲童,怪他传话没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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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惠妍的愁来髻

谢九郎左挑右选,拿了个大的,说:“就这个最小了。”

百里极叹口气,“你不亏心就行。”

谢九郎捏着杏干敛去玩笑色容,沉声言道:“十一哥,我与惠妍终归都要一决高下。不过,确实比我预想的早了些。”

“嗯?九弟何出此言?”百里极这才发现谢九郎说到惠妍公主时,似乎语带怨愤。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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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惠妍的石榴珠

惠妍极是受用的扬了扬眉梢,缓缓说道:“吴中恩他们两夫妻帮那黄口小儿演奏鼓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目下,他两夫妻想借着望果鼓曲的势头结社,将背鼓在南齐传扬开来,这不是天大的好事?裴仁魁怎么那么狠心一口给他俩回绝了呢?”

按理说裴仁魁是裴元逊的叔叔,惠妍也该称呼他一声叔叔。可是,惠妍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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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岂有此理

惠妍心境随之开阔明亮,不由得唇角微弯,绽出一抹称心如意的笑容,柔声吩咐桃桃:“你去前边候着,小黄若是回返,叫他速来见我。”

桃桃向惠妍恭恭敬敬应了声,“是。”便趋步退下。刚刚退至一半,就听门外靴声匆促,还伴着细碎的抽泣呜咽。

桃桃心里打了个突,暗道,该不会是那匣十里飘香的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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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打砸抢掠

黄内侍端坐马上,与公主府护卫总管马明细声细气的说:

“马总管,待会儿见了那个打我的汉子,你给我使劲儿揍,等回去我为你向公主请赏!”

“马总管,到了谢府你们旁的不用理,只管见啥砸啥,砸他个稀巴烂!哼,他们不是把桌椅板凳都丢出门外了吗?这回我一样都不给他们留!”

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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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空府计

到在谢府门前,马明单手一挥,就听身后脚步齐整,护卫们有序的将队列拉长,团团围住谢府。

黄内侍偏头向后打量,情不自禁也在心里赞了声好,暗道马明的确有些本事。

夜幕徐徐降临,谢府门前高高挑着的灯笼黯淡无光,随着夜晚微风前后飘荡,愈发显得清冷萧瑟。浓郁诱人的饭香由四处聚拢至马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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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处置黄内侍

黄内侍挺直腰杆儿,朗声说道:“你别冤枉我,我可没想杀你!”

天可怜见,他就是贪财而已,杀人?他连宰鸡都不敢!

“你腰间匕首,就是伺机行凶的铁证!”谢九郎仍旧慢条斯理,逐字逐字说着。

阵阵微风刮过,吹的黄内侍通身凉津津。

黄内侍刹那了悟,从他叩响谢府大门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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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惠妍颠倒是非

因着谢府这档子事,坊中百姓多数都不敢上街瞎逛游,北街晚市的商户自然受到影响。

卖汤饼、胡饼、玉柱的摊档前零零散散有三五人帮衬,杏仁饧粥、鮸鱼含肚今儿个还没开张,两家老板干脆凑在一堆儿嗑瓜子儿说闲话。

谢府被公主府护卫团团围住的消息早已送至靖善坊东西南北四门守将那里。北面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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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你赔我

光明正大的事体做不出,下三滥手段倒是不少。骂他废物点心,简直侮辱了废物点心!

马明一边咒骂,一边另外派人去寻他下落。特意叮嘱切切放轻脚步,万不可乱翻乱动。直觉告诉马明,谢九郎故意把他们放进府中,必有有其目的。更何况,这里是谢府不是公主府,礼多人不怪。

吩咐停当,马明转头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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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卫瑫搭救谢九郎

惠妍稳稳身形,怒从胆边生,横眉立目,瞪着谢九,厉声喝问:“好你个东谷乞索儿。竟然杀我府中内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着,挥动手中马鞭直扑谢九郎面门而去。

惠妍终归被小黄这剂药引激怒了。

谢九郎情不自禁勾起唇角,笑意尤甚。她这圈套专为惠妍而设,目的就是让惠妍按捺不住对谢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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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质问惠妍

惠妍命令已下却没人奉行,气得她直跳脚,连哭都忘了,抽噎着又再吩咐一次:“马总管,你速速将卫瑫拿下交予大理寺发落!”

马明顶着双颊触目惊心的鞭痕,浓眉一挑,仰头看向惠妍,缄口不言。

从前惠妍胡闹,至多跟人争个簪子,抢个间裙,或是为了哪句不得体的话气上半天,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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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信我

惠妍倨傲的昂了昂下巴,朝谢九郎极为轻蔑的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身为主人断不会叫小黄枉死!谢九,咱们走着瞧!“说罢,恨恨瞟一眼卫瑫,转身离去。

惠妍不傻不钝,在谢府讨不到半分便宜不说,就连马总管都不听从她的命令。再这样下去,不但叫谢九看了她的笑话,说不好还能吃了暗亏。何况,天色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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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杨府

清晨第一缕晨曦射入兴化坊杨府时,杨相爷已然穿戴整齐,负手立于幽香亭上,俯瞰这座前后五进,占了兴化坊半坊之地的大宅院。

说不得意,那是假的!

杨相爷手捻胡须,唇畔含笑,摇头晃脑吟唱,“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1】”唱罢,眉梢顽皮的跳了跳,调侃道:”我就是那身居繁华的五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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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冯康冯司业听说谢九郎当众写状书,欢天喜地的匆匆去国子监点个卯,就大摇大摆朝寿康门走来。

有三五个律学监生上学途中闻听谢九郎正在寿昌门前写状书,便冒着迟到的风险,也要一睹谢九郎风采。他们来的早,在谢九郎身后占得一席之地。几人边看,边兴致勃勃的喁喁低语,品评谢九郎遣词造句以及字体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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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欺压

自惠妍尚了裴元逊以后,从没睡的这般踏实香甜。以至于惠妍醒来还恋念不舍的窝在床上,抱着被子不肯起。

昨儿个她天黑才入到思懿宫里。正赶上皇帝陛下与宁淑妃娘娘对坐用膳。素日,皇帝陛下对她不比对丹阳亲厚,惠妍在皇帝陛下面前自然加着小心。绝口不提她与谢九之间恩怨,只说想念宁淑妃娘娘想念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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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尔勿嘶

“那公主府内侍假借呈递请柬之名,来到谢府。我府中仆役以礼相待,将他让进府中倒座房里稍待。哪知他刚一坐下,就说谢府逼仄,陈设古旧,霉味儿熏人,甚而,他直呼某为谢九。假若他在坊间与人聊闲天,嚼舌头,说谢府如何,谢某如何都无所谓。某就算有耳闻也不会与他计较。可他不该到在谢府中指摘挑剔,极尽羞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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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是同路人

“这位丈人问的好!”谢九郎眉梢一挑,眸中含笑瞟了卫瑫一眼。

谢九郎话音落下,大伙儿才纷纷追问:“是啊,怎么没了?”

谢九郎拂去眸中笑意,咬牙切齿,“皆因那刁奴偷盗宝物,被某逮个正着……”

“诶?不对啊!谢郎君不是昏厥过去,倒床上起不来了吗?”质疑的声音源自人群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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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欠人情

役吏都听过谢九郎所做的那几首脍炙人口的好歌。其中不乏谢九郎拥趸。是以,役吏看似凶神恶煞,不好相与,但都极有分寸的不去触碰谢九郎丝毫。他们不敢忤逆裴仁魁的命令,却能阳奉阴违。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然而,莲童与慈晔两人四只手抵挡役吏七八只手绰绰有余。本该早就分出胜负,因着役吏有心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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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晋王求见

裴仁魁夜难成眠,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若然谢九郎来在他京兆府喊冤,他以怎样的神态语调甚至眼神应对。好不容易,裴仁魁心里有了谱儿,仆从报说,谢九郎带着带着矮几蒲团上寿昌门写状书去了。

谢九郎此举,不仅扰乱了裴仁魁所有铺排,也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裴仁魁带人到了寿昌门附近,迟疑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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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搞砸了

不消旁人说,皇帝陛下也晓得晋王赵尧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晋王重情重义,谢九郎有难,他来为谢九郎求个恩赏,实属平常。皇帝陛下眉头轻皱,心中怨气却慢慢消弭。

“快让他进来。”皇帝陛下说罢,转而吩咐田贞:“去御膳房取些单笼金乳酥。”

田贞躬身应了,趋步而去。殿中一应人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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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各退一步

金灿灿的地砖上,再一次满是狼藉。

田贞吓的,转筋的腿肚子又转了回来。他手扶胸口,看看跪在地上的晋王,再看看勃然大怒的皇帝陛下,嘴巴张了又张,想要劝和劝和。

怎么说?说什么?

田贞犯了难。

晋王归朝以来,皇帝陛下连句重话都不说。成日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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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去帮个小忙

田贞万没想到东谷谢氏儿郎会跪倒在他面前,转了筋的腿肚子忽然隐隐作痛,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田贞正自手足无措,就听谢九郎郎朗说道:

“草民谢玉书身残,心智不残。草民虽不能算作饱读诗书,亦称得上好学不倦。草民克己复礼,妄求六欲清浅,然则,七情由此而愈发敏锐。是以,草民受到欺侮轻慢,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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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最会做戏的兖州汉子

帮?怎么帮?卫瑫还没问出口,狗链已经落入他手。狼犬阿豹登时精神百倍,脑袋一歪,朝卫瑫眨眨眼,竭力做出比胖猫更加可爱的神态。

卫瑫见阿豹刻意讨好,笑着顺顺它的大鼻子,夸它:“真是条好狗!”

终于有人知道它是好狗了!

狼犬阿豹感激涕零,偎在卫瑫身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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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拙翁也来凑热闹

等阵回到宫里,如何辩白才能不被皇帝陛下怪罪?田贞稳了稳心神,暗自思索。

裴仁魁望着田贞捏在指尖的罗帛,皮笑肉不笑的道一句:“田内侍监能者多劳,佩服,佩服。”

田贞干笑着回道:“好说,好说。”

二人目光相触,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他两较劲的功夫,莲童和慈晔一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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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安兹年看见王气不说,跟谁都不说(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拙翁听旁人议论,大约得知事情始末。他的好徒儿非但没吃亏,还把裴仁魁质问的哑口无言。

尤其是那句“裴府尹若能一一解答清楚,某直接去刑部大牢住下,再不出来!”听着就解气!

拙翁暗自为谢九郎叫好的当口,有人来在他面前,深深一揖,唤声:“拙翁安好。”

拙翁抬眼一看,觉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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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春花遍地时,去踏青

话音刚落,拙翁面色瞬间阴沉,刚想开口为谢九郎说几句公道话,就听安太史又说:“惠妍公主素昔自恃身份尊贵,骄横跋扈,不是好相与的。谢郎君与她起了冲突,怕是要吃亏呀!”

原来是为了他的徒儿着想。拙翁唇畔立刻挂上笑容,对安太史说道:“人之脾性,除了父母陶染,亦有先天或者后天驳杂情由所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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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求得原谅

皇帝陛下嘴上不说,实际整日担忧晋王与襄王一样,都好男风。尤其晋王对长信宫里伺候的宫婢全无兴趣似得。而今,晋王委婉承认他有中意的女郎,皇帝陛下顿觉满天乌云散尽。

“但不知是哪家娘子?”皇帝陛下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父亲,快别问了吧。”晋王低垂着头,阻住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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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当面对质

惠妍从“儿有罪”到“儿冤枉”相隔不过片刻功夫。晋王擎起状书,挡住他唇畔不屑的浅笑。

宁淑妃也从皇帝陛下的疏离中回过神儿,嘟着嘴,楚楚可怜的对皇帝陛下说:“是啊,是啊。再怎样,惠妍也是金枝玉叶,可不能受那东谷小儿欺负。”

明明是惠妍欺负谢九郎,到了宁淑妃嘴里,就成了谢九郎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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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早做准备

“住嘴!”宁淑妃连声喝止都喝不住惠妍,以至于她口无遮拦,把实话说了出来。

皇帝陛下对惠妍和裴驸马生活虽未过多关注,但偶尔也有流言传入他耳中,因他对惠妍并无太多爱重,就没有深究。昨晚上皇帝陛下心血来潮向惠妍询问,惠妍言之凿凿,说她与裴驸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皇帝陛下只当惠妍不会欺瞒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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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画卖出去了

玉姝有此一问,就是想要插手。事关百姓性命,兹事体大。邓选自会鼎力相帮。

“小娘子想要囤积米粮?”邓选沉声问道。

“是啊。民以食为天。不论何时,吃饭都是重要的。”玉姝手指绕上阿豹尾巴尖儿,若有所思说道。阿豹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反抗,由着玉姝摆弄它的小尾巴。

玉姝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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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光明殿

光明殿大朝会上,不等皇帝陛下提出旱灾一事,宁廉宁侍中手执笏板,闪身出列,恭谨言道:“陛下,臣有事奏。”

“宁卿家请讲。”皇帝陛下沉声言道。他看见宁廉,自然而然想到了宁淑妃。皇帝陛下以前不觉得宁廉獐头鼠目,这会儿越看越觉得他生的一副福薄相。

昨儿个宁淑妃母女触动皇帝陛下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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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个粮仓

杨相爷点到的那三个粮仓属于柳氏腹心看管。那里头本该存有满满登登的谷粮。可是,被他、他们挪用的不在少数。老杨定是收到风声,才会揪住这三个粮仓不放。

一个两个都想置他于死地!

哼!

柳维风双目觑起,恨恨的瞪了宁廉一眼,又愤愤的偏头朝杨相爷吐了口浊气。

皇帝陛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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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讨巧卖乖的老狐狸

尽管坊间传闻惠妍公主欺压谢九郎,可是,皇帝陛下的女儿跟人掐架,可不就得帮着皇帝陛下的女儿嘛!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而今,百里恪这一问,令他们又想到了另一层。

谢九郎与晋王关系匪浅。皇帝陛下对晋王又最为宠信。

这样一来,偏帮谢九郎就是偏帮晋王,也就等于讨得皇帝陛下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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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想揍惠妍

裴仁雄嘴角坠了坠,“好看……”

闻言,裴驸马精神抖擞,大喜过望。

裴仁雄睨一眼裴驸马,咬牙切齿的又蹦出俩字儿:“个鬼!”

裴驸马整张脸垮下来,“啊?不好看呀?”随即便忙不迭吩咐仆役,“快快!去车上把我的妆奁取来……”

话音未落,裴仁雄扬手给了裴驸马右肩一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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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甘愿受罚

皇帝陛下冷冷瞟了米珠帘后的那两道人影,继续说道:“谢九郎以草民身份处置惠妍公主府的奴婢,自是……”

“陛下,是惠妍公主奴婢擅闯谢府在先。按照南齐律法,擅闯民宅,按律可斩。更何况那奴婢还盗取草民府中财宝,意图行刺草民。”继惠妍之后,谢九郎再次打断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越说越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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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胡诌

话音未落,邢国公面色变了几变。最先谢九郎说他没见识,邢国公气的颌下胡须撅了撅,而后,谢九郎又镇定从容的让皇帝陛下唤典藏女官查验他带来的碎片,邢国公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什么虞姬的玛瑙杯,樊素的贴金箔蚌盒,官金陵的三彩山子,不是谢九胡扯是什么?他居然还敢让典藏女官查验?那就赶紧典藏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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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凭据

宁淑妃食指放在唇畔,示意她小声一些:“你别瞎说,甄典藏是田内侍监亲自去藏司请的。你怀疑她,不就是怀疑田内侍监?”即便她刻意压低声音,可细细碎碎的只言片语还是从米珠帘后面传了出去。

“嘁!臭阉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惠妍轻蔑的撇撇嘴,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声调儿。

田贞腿不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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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黄在外面

凭据?他说他有凭据?邢国公不止颌下胡须抖,就连眉毛都跟着上上下下抖了三抖。

百里恪惊喜的看向谢九郎,“哦?还请谢郎君详细说说……”他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谢九郎究竟有何后招。

杨相爷轻捻胡须,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幸灾乐祸的坏笑道:“百里御使先别急啊,等国公爷坐稳了再说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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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来了

什么?惠妍唇畔笑容顿然僵住,片刻凝滞之后,她一把握住宁淑妃手腕,低声说道:“母亲,谢九郎口口声声说他把小环干杀了,我绝不会听错的。”

惠妍学乖了,宁淑妃本该感到舒心惬意,可她却因为谢九郎所言,头痛欲裂。

那东谷小儿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一步步,把他们引入陷阱。

宁淑妃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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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惠妍有野心

“髠刑。”田贞苦着脸,回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谢九郎将黄内侍头发剃掉,为羞辱,为泄愤,亦或是为了给惠妍一个警告?

皇帝陛下不得而知,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知道,谢九郎绝对非表面看来那么好脾气。

这东谷小儿难对付的很。

皇帝陛下轻轻颌首,“嗯,我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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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都是谢九设的圈套

她小小年纪就如许狼毒,难保现在不会杀父弑弟,取而代之?众人有这想法,皇帝陛下自然也有。他又想深一层,惠妍敢于羞辱谢九,就是小看晋王。谢九郎定是因此,才闹到永宁宫。

难得谢九郎一心为了琉璃扫清一切滞碍,他才是真正的忠臣贤士,是东谷谢氏的好儿郎!皇帝陛下将先前对谢九郎的愤恚,尽数化作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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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要一个公道

“后来……”小黄吞了吞口水,又道:“后来谢郎君好言相劝,他还允诺奴婢只要将宝物归还,他就既往不咎。奴婢被财宝迷了心窍,见四下无人起了杀心,想把谢郎君杀死了事。”说到此处小黄忙不迭的叩头:“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谢九郎摇头晃脑轻叹一声,“哎,也怨不得他,虞姬的玛瑙杯,樊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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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只要一个公道

谢九郎说着,撩袍跪倒在地,仰起脸,望着皇帝陛下,“东谷谢氏玉书来在南齐京都,得蒙陛下庇佑,才在靖善坊有一处遮风避雨之所在。草民三生有幸,能拜拙翁为师,却在拜师当日,横遭惨祸。

不止财物受损,还累及恩师。草民在寿昌门外写状书,为的就是要向陛下讨个公道,讨个说法。而今,草民如愿以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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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值回票价的好戏

田贞一直微弯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又往上翘了翘。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当了次青天大老爷的事体,被谢九郎当众宣讲。

虽然谢九郎没说细节,田贞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也庆幸当时帮了谢九郎。反观裴仁魁就没那么好运,他胆敢假公济私,不光谢九郎要收拾他,皇帝陛下也绝不会饶他。

百里忱忖量片刻,对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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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得意的笑

可当着众人面前,他俩着实腻歪,也着实碍眼。皇帝陛下闷闷的叹一声,偏头瞅瞅直挺挺跪在原地的谢九郎,又有点摇摆不定。

谢九郎状书上赫然写着:“养不教父之过。惠妍公主德行有亏,实乃皇帝陛下之责。”当其时,皇帝陛下看到这一句,再次萌生了把谢九郎捉进大牢的想法。

幸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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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又见白鸽

不等谢九郎敛去唇畔笑意,就听皇帝陛下又道:“骑田岭铸有云神屏翳、海神禺号两尊铜像,惠妍与湛恭去到那里虔心乞雨。倘若因你二人诚心,使得京都避过一场灾厄,朕就准你二人回返京都。”

闹了半天还有回旋的余地?

谢九郎左手紧紧攥成拳,暗恨赵旭不够杀伐果断。转念又想,他对待自己的子女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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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下次详谈

晋王这一问,换来玉姝含泪浅笑。黑亮眸子里慢慢浮露出的得意光彩,熠熠生辉,晃得晋王睁不开眼。玉姝警觉的四下瞧瞧,见小田与田贞离他们有一段距离,才放心的凑到晋王跟前,小声说:“我给小黄下毒了!”

“啊?下毒?”晋王不相信玉姝居然会对小黄用毒,音调因此高亢。

玉姝怨怪的白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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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千斤重

小胖猫的脾性她最清楚不过,要是抱的不及时又得撂脸子。玉姝急不可耐的把鱼符交给城门郎,大步向宫外走去。

晋王目送玉姝渐行渐远的背影,怅然若失。

待看到玉姝喜不自禁的将小白猫拢进怀里,低声与莲童说话的时候,宫门缓缓合上,将他二人阻隔在红墙内外。

小田手捧丁香荔枝煎,趋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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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请君入瓮

皇帝陛下一边眼睛不离密信,耳朵听着杨相爷所言,不由得轻声赞一句:“好一个查清源!”他看着看着,重重吐了口浊气。

若然依照名册拿办,半个户部就没有了。势必引起朝中人人自危的局面。如此一来,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搞到人心惶惶。

这……

难办呐!

“陛下,要不要传召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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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买个小金锁

玉姝搂着阿豹斜倚在车里,笑吟吟的对莲童说:“这次你和你阿姐赚了个盆满钵满吧?”

莲童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嘿嘿笑了,说:“小的想给阿娘买套像样的头面,也好让秦王府的下人们都知道知道,伺候小娘子是份儿天大的美差!”

他们各个都以为跟随小娘子必定受苦受穷,吃穿不济。莲童憋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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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他走了

玉姝强自压下胸口不适的当儿,百里极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九弟,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绝不会让那些下三滥的小毛贼伤你分毫!”

“谢谢你,十一哥。”玉姝拢紧阿豹,向百里极诚意道谢。好在难受只是一时,忍忍就过去了。

百里极和玉姝对话断断续续传到慈晔和莲童耳中,他俩隔着狼犬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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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但愿如此

襄王的书信,终于送至东谷。他在信中把谢九郎骂了个狗血淋头,尤其最末写道:东谷谢氏玉书仰愧于天,俯怍于人。委实令谢绥大笑了好一阵。谢绥收好信,命人备车,匆匆奔赴秦王府与秦王和谢绾说说这桩趣事。

谢绥手上擎着写满字的巴笺,讥诮的说:“襄王好赖也是堂堂南齐王爷,居然用巴笺而不用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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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芳华宫

秦王意兴阑珊的伸出手,拿过谢绥手边的巴笺,展开细看。

看着看着,也情不自禁的弯起唇角,对谢绾轻声说道:“你看,他这字写的,缩头缩脚,畏首畏尾,一看就不够磊落。”

谢绾偏头睨了眼,便嫌恶的别开头,“这封信送去给玉姝,叫她斟酌着处置。”说着,从旁拿出玉姝的书信和画作,献宝似得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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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谢九郎爱宠

一夕之间,惠妍公主被皇帝陛下流放至骑田岭的消息好似旋风吹到了京都各个角落。

大伙儿奔走相告:东谷谢九郎在永宁宫为自己讨了个公道!东谷谢九郎就此成为京都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人物。

玉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用过早饭,就窝在内宅陪张氏绣嫁妆。嫁衣已经绣好太半,剩下的收尾功夫琐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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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吵起来了

“多好看的小猫啊。”霍盈说着,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

她主仆二人眼巴巴瞧着小猫上了楼,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谢九郎带着一众随从,来到沈宏阁二楼,专为贵客准备的雅间。

沈宏阁能在京都开四家分铺,与沈宏的悉心经营是分不开的。沈宏会做生意,更懂得投各类客人所好。他特意为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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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不得安生

谢九郎站在楼上,向下看去。

红袖是个厉害角色,她两手插着腰,竹筒倒豆子似得,把茶花数落的面红耳赤。大庭广众之下,红袖自不会是泼妇骂街那样扯着嗓子嚎,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说在点子上。茶花想要反驳,嘴巴张张合合几次,都不能打断红袖。茶花懊恼不迭,早知如此,她才不会招惹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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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如何处置

万宝不明就里的循着柳媞的目光看向如洗碧空,轻声道出心中不解:“娘娘,谢九郎无权无势,他哪有能力搅闹南齐后宫啊?!”

柳媞讥嘲笑道:“你看看思懿宫的宁淑妃过的什么日子,就晓得谢九有没有能力了。”

万宝垂首不语。

惠妍公主以为谢九郎在南齐根底全无,就对他欺侮轻慢,哪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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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霍洵美 · 独白

如何处置?

查清源心头一凛。

杀了柳维风?不、不!

还不是时候!他来之前就听说了。皇帝陛下昨儿个宿在长春宫,并且吩咐太常寺着手筹备柳媞生辰的应用之物。

这一切都表明了皇帝陛下有心对柳维风动手。但是,皇帝陛下尚未有万全之策,才会先向柳氏示好。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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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喜鹊登梅银簪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对赵矜情根深种,也不知道他对赵矜的迷恋已经到了沉沦的地步。

猝不及防的,霍洵美陷入了痛不欲生、魂牵梦萦之中。他疯狂的搜罗了一个又一个肖似赵矜的女郎。但是,他又清醒的知道,她们都不是赵矜。

赵矜死了。

天人永隔,无法再相见。

没有了赵矜,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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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刺客终于来了

晋王端起茶盏,浅浅抿了口茶,对玉姝说道:“浮图大师下个月中在祥云寺讲经,你也会去吧?”

“嗯。”玉姝轻声应和着,拈起银扦,心神不属的戳在糍团上。

浮图大师开坛讲经,可说是京都盛事。玉姝却不无怅惘的言道:“浮图大师讲完经之后,就要回天竺了?”

“讲完经以后还得在京都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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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晋王受伤了

电光石火之间,老易放声大喊:“刺客!刺客!楼弼!刺客。”

刺客二字出口,看热闹的邻人们惊叫着散开,有的抱着头往家跑,有的往坊门跑,谢府门前顿时乱作一锅粥。

小田以为刺客是冲着晋王来的。他长臂一伸,一把薅住晋王手腕,一心想要把他带离险境。小田是练家子,情急之下用的劲儿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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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老杨头造访

皇帝陛下沉吟不语。

现而今,他与柳媞关系刚刚回暖,在这当口把襄王抓了,貌似不大恰当。

可是,襄王已经存有弑兄的念头,难保他日不会杀父。襄王绝对是个极大的隐患,早晚都要除去。

关键在于时刻拿捏妥当,否则,就会事倍功半。

皇帝陛下想明白这层,对查清源言道:“先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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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知道了

玉姝抱起阿豹,柔声叮嘱老易早点休息,又吩咐一应人等照顾好老易,便与慈晔到在前厅。

杨相爷正背着手欣赏墙上的写意山水。熟悉鹿鸣山的人,一看就知画的是鹿鸣山的景致。构图非常巧妙的,露出镜花庵一角,让人忍不住想要窥得全貌,却又不能如愿。微末缺憾,成就画作独有的意境与内涵。玉姝画好以后,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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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别为难老查

知、知道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谢九郎知道什么了?

杨相爷正纳闷,谢九郎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那刺客是惠妍公主派来的对吧?她被陛下流放至骑田岭,对我心存怨怼,所以买通刺客前来杀我。”

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

杨相爷刚想否认,谢九郎色容凛然,继续说道:“杨相爷只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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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白丁俗客

谢九郎眉梢一挑,“杨相爷此言差矣。谢九一介白丁俗客,如何能为难的了位高权重的京兆尹?”话虽如此,可玉姝心知肚明。若不是她在寿昌门前闹一闹,裴仁魁也不会这么快丢了京兆尹的位子。

白丁俗客?

杨相爷听了简直想哭。谢九郎能让惠妍公主和裴驸马被流放骑田岭,还能把宁侍中挤兑的去做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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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丰乐坊襄王府

夜色深沉,位于丰乐坊的襄王府已经建好太半,内侍监调拨的宫人还没就位,仅有几名听候使唤的婢女及护卫,因此偌大的府邸显得格外孤寂萧瑟。

襄王独坐书房,一灯如豆,不时跃动的烛火,一如襄王忐忑难安的心神。当他得知刺杀谢九郎事败的消息以后,战战惶惶直到现在。据闻,那名刺客被千牛卫当场活捉,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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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散心

好好的生辰宴,何必请那些并非心甘情愿前来道贺的人呢?万宝扁扁嘴,有心规劝柳媞休要勉强他人,但见柳媞呼吸匀净,神态安详,已然睡了过去。

万宝不敢惊扰,抱着攒盒,呆呆站着。

三月朔日,张氏和陆峰的婚期终于敲定,就订在八月初十。张氏嫁过去以后,恰好能和陆峰过个团团圆圆的八月节。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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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遇见柳媞

万幸小田没有深究。他以为谢九郎常常出入皇宫,自是对宫中大致布局有些了解,才会口出此言。

轿舆走的很稳,谢九郎坐在里面,没有丝毫颠簸的感觉。她望着甬道两旁摆放的一盆盆竞相盛放的铃兰、杜鹃,情不自禁的说道:

“通衢大街的杏花和迎春花都开了……”

春时,冬日妆点于皇宫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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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玉姝的担忧与困惑

“哦?”玉姝饶有兴致的仰起脸,等候晋王的下文。

“蒋氏诛灭三族,至于蒋楷幕僚杜乾平判了腰斩。”皇帝陛下昨日御笔朱批,核准了刑部呈上的折子。如此一来,从年前扰攘到现在的蒋楷谋逆一案,总算尘埃落定。

朝中没有任何官员受蒋楷牵累。这个结果或许正是柳维风乐于见到的。

玉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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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吃馄饨去呀

“玉姝,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定数,非人力能够控制……”

“所以琉璃,我终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是吗?”莫名的,未知的,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玉姝心头。她的手由此而微微颤抖。

“玉姝……”面对惶惑的玉姝,晋王找不出恰当的说辞安慰她。

玉姝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琉璃,我心中承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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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吃个馄饨都能碰见霍洵美

玉姝诧异的当儿,百里极一扬手,从她后衣领拽出一小片花瓣,说道:“五宝绿珠杜鹃花在皇宫里随处可见,通衢大街,或是坊里可没有。”

百里极动作极快,玉姝想躲,一缩脖子的功夫,他的手就收了回去,两指间夹着一片五宝绿珠杜娟花的花瓣。

玉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下巴,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朗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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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口舌之争占了上风(因为是主角)

玉姝也跟着站起来,十分客气的对霍洵美说:“能与霍先生在此地巧遇实乃谢九幸事,然则,我同十一哥俗事缠身,还请霍先生恕吾等不能相陪。”

话虽如此,玉姝心里有数,霍洵美定是特意来寻,否则哪那么巧,说撞就能撞见。他找到这儿来,无非为了谢九郎不肯赴宴。看来这次饮宴对霍洵美非常重要,不然,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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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胡饼好吃

“报复?”玉姝嘁一声,“杀了我?”

霍洵美要真为了口舌之争而对谢九郎痛下杀手,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玉姝也想看看,霍洵美究竟是人是鬼。

百里极神情凝重,“九弟,你别吊儿郎当的不在乎。襄王买凶刺杀你才刚过去没几天,你这么快就忘了?那刺客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我觉得霍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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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芳奴豆奴

受了谢九郎一顿数落的霍洵美阴沉着脸坐在马车里。他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般羞辱?更何况,谢九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当真岂有此理。

霍洵美阴沉着脸,吩咐车夫老邓:“去丰乐坊!”

老邓在外应了声是,便一路向丰乐坊驶去。眼瞅着就快关坊门了,得快着点儿才行。

马车一路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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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算命的

赵昇无奈的把怀里的小娃递给容氏,怨怪道:“这小子连他爹都不认得,该打!该打!”

容氏故作生气,瞟他一眼,“你要舍得,你就打,我可不舍得。”她一接过小娃,小娃立马住了哭声,嘴里含着小手,咯咯直乐,胖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赵昇见状哭笑不得,道句:“哎,得了,谁让你们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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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别人家的阿豹

闻言,大郎也连连嗟叹,二郎见他俩如此,便语带欢声,说道:“瞧你俩,愁什么愁?母亲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有事。再说,鹿鸣山上别的没有,松子、蘑菇多的吃不完,肯定饿不着。”.

“对。”大郎咧嘴笑了,“还有木耳、竹参。”

三郎晓得哥哥们在给他宽心,反手抹去溢出眼角的泪珠,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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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去鹿鸣山

“哎,小猫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张氏捏住阿豹耳朵尖儿,装模作样的拧了一下,“你啊,跟你阿娘一样,猴精猴精。”

阿豹眼眯眯,紧抿着小嘴不做声。

茯苓提心吊胆的说一句:“小猫要真生气了可不好哄呢。”

玉姝忍俊不禁,说一句:“怎么不好哄?一条鱼炙不行,就两条,两条不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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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有人来了

“琉璃,没关系。”玉姝停顿片刻,低声说了句:“谢谢。”

晋王回给她一个了然的微笑,便专心吃手上的单笼金乳酥。

傍晚时分,一行人到达驿站,换了马匹,继续向鹿鸣山进发。戌末,马车终于停在鹿鸣山脚下,待明儿个一早就能上山了。

郊野之地比京都略感寒凉,晚风拂过树梢,一波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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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某种联系

“但愿如此。”楼弼手中长刀利落的挽了个刀花。在暗夜中,烁烁刀光真好像盛放的龙吐珠。楼弼手攥紧刀把,对玉姝言道:“郎君请放心,有小的在,他们伤不了郎君一根寒毛!”

说话的功夫,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玉姝耳中。

真的有人!

很快,四匹高头大马踏着夜色而来。许是他们在远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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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墙角的白牡丹

由于虞是是身份特殊,最先抵达镜花庵的千牛卫不敢叨扰,将米粮归拢在镜花庵门前空地上,静待晋王到来。

玉姝等人走走停停,总算在头晌赶至。晋王望一眼训练有素,没有半点声息的千牛卫,赞许的笑了。

小田趋步到在晋王面前,说:“殿下,奴婢去叩门。”话是这么说,小田心里打起了鼓。他至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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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满荔的眼疾

虞是是的面容缓缓映入玉姝眼帘时,萦绕在心头多日的盼望与希冀,思念与牵挂终于得以释放。

母亲清减了,眼角纹路愈发深刻。玉姝强自压制住想要扑进虞是是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道声:“师太安好。”

虞是是觑起眼睛,望着谢九郎,问道:“这位就是谢郎君吧?”嗓音沙哑,有些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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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豁然开朗

虞是是双手扶着满荔胳臂,轻声说道:“快快起身,快快起身。你一心向着小愚,就该去伺候小愚呀。”

满荔误会了虞是是话中意思。双臂一晃,挣脱开她的手,目光坚定而决绝,郑重言道:“婢之所以苟活于世,没有以身殉主,是想代娘子全了孝义。若师太登入极乐,婢片刻都不多活!”

闻听此言,玉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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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又来人了

与骨肉至亲分离的情景,至今回想起来,犹如隔世。现而今,她的儿子们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得知三兄弟生活顺遂,万事都好。虞是是欣喜不已。她从旁拿过一串坠着无事牌的翡翠佛珠,放在玉姝掌中。

“你要有机会就把这个交给昇儿。叫他把珠子拆开,重新串成链子给孩子们戴上。这块无事牌就由长孙承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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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高手过招

由于前番华香璩出言不许,千牛卫和谢府护卫都对他无甚好感。这会儿闻听那个讨人厌的小子又跑来搅扰谢郎君讲古,低低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玉姝笑了,“他们应该只是路过,咱们讲咱们的。”

话虽如此,楼弼和厉都督的神色却不约而同变得沉重。

楼弼了解香璩太子脾性,知道他喜怒无常,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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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胖猫

张氏和玉姝相依为命十三年,这是母女俩头一遭分开这么长时间。看不见玉姝,张氏的心就像缺了一个角,没着没落的难受。

张氏把阿豹递给茯苓,想要好好看看她的玉儿,冷不防从马车上下来一个陌生人。看她年纪已过花信,却没梳妇人头。应该是没嫁人的老女。张氏细细端看,觉得她眉目倒是生的周正,就是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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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犯糊涂

皇帝陛下拈须轻笑,望着琉璃的目光充满慈爱。

说话功夫,田贞奉上香茶点心。有透花糍有醍醐饼,也有单笼金乳酥,田贞特意把单笼金乳酥摆在晋王面前。

“瞧瞧,瞧瞧,田贞一心记挂着你呐。”皇帝陛下语调轻快的调侃道。

“奴婢所做的,都是大家的意思。这两日,大家惦念殿下,成天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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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耳铛

“你府中的事体,我还能不知道?你以为霍洵美出钱出人供你享乐,就是对你好?你错了,大错特错!”柳媞神情肃然,细声呢喃:“先是她,后又是你。霍洵美跟你们攀关系论交情,绝对有所图。她是傻儿,是痴儿,你也是傻的,是痴的。你就盯着眼前那点儿小恩小惠。她呢?还不如你。几句不当吃不当喝的好话就把她哄得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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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紫竹梅

给了加急的钱,又定在三日之后去取,也就是说华香璩不打算在京都逗留太久,极有可能三日之后就会离开。沈宏的只言片语,给玉姝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信息。

可是以华香璩的身份别说金刚石耳铛,就是再罕见的宝石他都能个轻而易举的得到,为何要到沈宏阁定制?玉姝大惑不解。

沈宏又道:“香璩太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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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奇怪

他甚至不做任何伪装,路引上写的就是华香璩本名。貌似并不介意被人知道他的行踪。”

“这倒奇怪了。”玉姝曲起手指敲击桌面,“十一哥跟我说过,他暗中派人盯着独孤明月。想必他也很快就能收到独孤明月面见明宗皇帝的消息。”

邓选沉声又道:“娘子,小的以为其中大有蹊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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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鹅蛋脸小猫

邓选收好信和紫檀木匣,便向玉姝告辞离开。

玉姝原想留邓选用饭,但见她似乎好多事忙,也就作罢。满荔多年不曾回返京都,玉姝打算明日带她和张氏去云来酒店,顺便看看这些年京都的变化。

百里极像是晓得玉姝心意,放衙之后特意去了趟云来酒店,为玉姝买来热气腾腾的椒盐烤鸭。玉姝喜上眉梢,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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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哭

看样子百里极尚且不知独孤明月在东谷的详细行踪。玉姝无法与他言明,东拉西扯说会小猫阿豹和狼犬阿豹,用完这餐饭。

百里极和谢九郎又说了一小会儿话,便打道回府。

送走百里极,疲倦困乏席卷而来。玉姝抱着阿豹,拖着沉重的双腿懒沓沓的往内宅走,边走,边对阿豹说道:“你再胖点,我就抱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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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别走

满荔以为自己骂错了霍洵美,手指掩上唇畔,“呀”的一声,“婢错怪阁主了。”

“没有,你没错怪他。”玉姝把茶盏递给满荔,往里边挪了挪,“来,满荔你今儿晚上就睡这儿。”

阿豹的确懂事,乖乖从玉姝腿上下来的踱到枕边躺倒洗脸洗手。

满荔蹬掉鞋子上了床,挨着玉姝躺下。屋里烛火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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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孵蛋

清早慈晔来订雅间,大掌柜就粗略理出个头绪。这会儿,大掌柜巴不得谢九郎交由他全权打理。

“急倒是不急,最紧要合口味。”谢九郎正说着,有人在外面大声喝问:“偌大的酒店怎么能没有两三间招呼贵客的雅间?你少来哄我!”

“这声儿有点耳熟。”谢九郎瞟了在旁伺候的莲童一眼。

莲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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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醉霄楼

张氏和满荔都不忍见到玉姝沮丧的模样。

“玉儿,我们不忙着回府,去成衣铺子给满荔买几套衫裙,好不好?”张氏晓得玉姝格外看重满荔,只要对满荔有益,玉姝一定会答应。

原本玉姝打算用过午饭再去,华香璩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安排。

“也好,我们顺道在成衣铺子附近寻一间干净的酒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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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玉姝的恐惧

菜过三巡,玉姝吃了个半饱,心满意足的搁下竹箸,抿了口竹叶茶顺顺气。

这当儿,博士奉上热腾腾的杏仁饧粥,玉姝一见便眉开眼笑,放下茶盏执起羹匙。

卫擒虎见他吃的畅意,颇觉快慰。

“此番再见谢郎君,面庞似乎多了红晕,身体愈发康健了。”据卫擒虎观察,谢九郎胃口不错,荤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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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耐人寻味

张氏紧紧搂住玉姝瘦削的肩背,整颗心都被暖化了。

“我的玉儿长大了,知道护住阿娘了。”张氏捋顺捋顺玉姝额发,叹道:“你要想护住我们,就得先把身子调养的棒棒的。你看阿豹能吃能睡,都胖成小猪娃了。你跟它学着点才行。”

玉姝破涕为笑,“阿豹一顿饭能吃三条鱼炙喝小半碗牛乳,小鱼干另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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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通透

玉姝眉头微蹙,问道:“华香璩作何反应?”

“毕恭毕敬,没有半点怨气。”

玉姝唔了一声,“不用理他,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郎君,假如东谷真的攻打南齐,必然波及秦王府……”

“两国一旦开战,不止秦王府,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受到影响。慈晔,尚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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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通透

玉姝眉头微蹙,问道:“华香璩作何反应?”

“毕恭毕敬,没有半点怨气。”

玉姝唔了一声,“不用理他,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郎君,假如东谷真的攻打南齐,必然波及秦王府……”

“两国一旦开战,不止秦王府,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受到影响。慈晔,尚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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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随缘

老姚大概四十多岁,天生一副老成稳重的样貌。好像性子不似老易活泛,但绝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是,小的省得。至于张娘子的婚事,小的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绝不会失了谢府体面。”

谄媚不溜须,也不过分吹嘘。

玉姝很是满意的嗯了声,放下茶盏,问他:“你也是东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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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豁亮

言罢,玉姝迅速垂下眼帘,遮掩眸中浮露出的一知半解。

浮图大师晓得她并没领悟,微微笑了,说:“慢慢来吧,施主总会有如梦初醒的那一天。”语毕,与库那勒王子相视而笑。

玉姝唇角微扬,点了点头。

库那勒王子用罢莲花糍团,眉宇间染上一抹愁绪,“立春以后,一场雨都没下。由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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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假面

百里极一边吃茶,一边斟酌着说辞。

玉姝见他片刻不语,忍不住又道:“十一哥,你有话但讲无妨。”

百里极要说些什么,玉姝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就是独孤明月和明宗皇帝会面,并且说服明宗皇帝攻打南齐。

“九弟,我收到密报,独孤明月去往东谷……”

百里极娓娓道来,和邓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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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急功急利

玉姝说到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时有点激动,以至于音调不受控制的高扬。

百里极直视着谢九郎黑亮的眼目,须臾,便垂下眼帘,小声说了一句:“你觉得恰当就去做吧。大不了我帮你善后。”谢九郎的执拗或者顽固,并非不讲道理,不听劝告,而是说明他有切实的把握。

但百里极还是认为此事变数无法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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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落雨

少年郎独有勃勃生气胜过世间最美的妆饰。

“玉儿,你看什么呢?”张氏循着玉姝的目光望去。晋王好看的侧颜跃入眼帘。张氏微微笑了,“哦,晋王啊。他跟在凉州城时判若两人呢。现在的他,是真真正正的凤子龙孙。”

张氏说着,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的玉儿出了拔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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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不告诉四鼓

文武百官精神为之一振,欢悦之情溢于言表。

下雨了,不但缓解了旱情,皇帝陛下感天动地的诚心也会被世人所称道。

但凡皇帝陛下有了美事,就该杨相爷站出来大赞皇帝陛下了。杨相爷手指抿去脸上雨珠,肩头微侧,目光在文武百官面上逡巡一圈。人群中少了宁侍中那张风干了的橘子一样的脸,杨相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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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自惭形秽

莲童快手快脚的把小金鱼塞在阿豹俩爪之间,语速极快的说道:“小的出去吹吹风就不困了。”话音未落,真就到外面去跟慈晔一起赶车了。

莲童不论何时都能严守礼数,从没有因为玉姝看重他就生出半分骄恣之意,这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很难得。

玉姝合上诗集,跟阿豹面对面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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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美人谷

总不能为了三百贯钱,就污了浮图大师的眼!汤隽认为这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玉姝绘声绘色的讲霸王,身负箭矢的汤隽嘴里衔着一片树叶,翘着腿儿,躺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枝杈上。玉姝的话语顺着风儿,断断续续吹入耳中。

汤隽有点怀念在谢府当差的日子,不仅安稳闲适,还有大喜的好厨艺,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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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 不识好人心

这几个黑衣人一旦成事,钱没了是小,坏了他汤隽的名声不就糟了?!

究竟是先下手为强,还是伺机而动?汤隽左右权衡,前后思量,终归没能做下最终决定。他思前想后,犹犹豫豫的当儿,到了美人谷。

“郎君,我们到美人谷了。”莲童一撩帘子,朝车里补眠的玉姝说道。

玉姝迷迷瞪瞪张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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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卫瑫的疑惑

不等卫瑫回答,楼弼冲口而出,“汤隽?”

玉姝和莲童不约而同惊讶的“嗯?”了一声,看向楼弼,又顺着楼弼的目光看向卫瑫手上攥着的羽箭。箭尖森寒迫人,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

“全长三尺一寸,箭头二寸六分,隼羽杨木杆……”楼弼和玉姝对望一眼,继续说道:“是汤隽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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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夜色

二月间在密室详谈时,邱世琅和施英贤都对谢九郎动了杀机,碍于卫擒虎、小田反对,施英贤没有付诸行动。邱世琅也在静观其变。恰好前些日子襄王买凶刺杀谢九郎事败,邱世琅以为这是个绝佳的栽赃嫁祸的机会。

于是,他冒了襄王的名,买动五名高手刺杀谢九郎。就算事发也查不到他头上,倒霉的襄王自会帮忙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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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似是故人来

玉姝等人在美人谷修整了一天就又上路了。

重新启程,千牛卫和卫瑫率领的骑兵们一副大敌当前的架势。汤隽跟踪他们三四天竟然半点都没察觉也就算了。另外那五个刺客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厉都督着实感到面上无光,他都不好意思央求谢九郎讲古了。

虽然从京都赶来的千牛卫未曾提及皇帝陛下有何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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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 命格

“莲童、楼弼,你二人拿下去用了吧。”玉姝瞟一眼俩爪撑住桌沿,眼珠子都掉在素鱼上的阿豹,又道:“分它一点,看把它馋的。”

莲童和楼弼以为晋王托小田带话给玉姝,便一人抱着食盒,一人抱着阿豹去厨房了。

阿豹一走,院子里立刻安静许多。千牛卫在外巡视的靴声清晰可辨。玉姝仿佛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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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才人

甬路上昏黄的光晕将陶四娘稚嫩面容衬托的好似娇羞弯月,浓密长睫遮挡着双眸,虽然看不到全貌略感遗憾,却又给她平添了几分青涩和恭谨。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扬了扬下巴,拿腔拿调的问:“你是哪个宫的?”

“回禀陛下,婢是秋水宫扫司的婢女。”少女的声音仍旧颤巍巍的,像是受惊的兔子,撩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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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说谎

皇后娘娘心中有数,闹了白闹,劝了也白劝。凡是皇帝陛下心悦的女子,他必得想方设法得到。

曾几何时,她也给柳媞立过规矩。奈何人家肚子正气,一索得男,产下襄王。从前立的那些规矩都因皇帝陛下对柳媞的宠爱而烟消云散。“立规矩”这三个字由柳媞口中说出,真够讽刺。杨皇后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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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 怒极

无需陶四娘明言,桐纹也晓得她要说什么。

“桐纹姐姐……”陶四娘回头望望躬身立在门口的宫婢,压低声音,“昨儿……”

“你还说呢,昨儿个吓的我魂儿都没了。你现在是主子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想唱就唱,想笑就笑,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桐纹点到即止,陶四娘却也了然于胸。可是,桐纹没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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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甜笑

毫无悬念的,唐延这趟无功而返,他垂头丧气的从出云院出来,暗自盘算着该如何跟安义交代。

唐延搞不懂为何父母亲对安义如此狠心,就连她想带几个下人去南齐都不能痛痛快快的答应。

事儿没办成,好歹也得跟安义交代一句。唐延推敲着说辞,到在知语院。

他不常来知语院,可秦王府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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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 相认

在丰山这两日,玉姝寻机向小田详细讲述了她的前世今生。包括她如何被柳媞毒杀,又如何成了东谷谢九郎等等事体。小田好似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家的方向,雀跃又兴奋。也同玉姝说了卫擒虎、查清源一干人等的希图。

原来,卫擒虎一直都在努力。玉姝得知自己并非孤军作战,不仅有小田,还有卫擒虎等人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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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何去何从

临了,还不忘叮嘱:“这事儿,你们慢慢跟三哥讲,别吓着他。”

大郎顺从的点点头,若不是碍于还有千牛卫在外巡视,兄妹三人定是要大哭一场的。

玉姝指腹抿去溢出眼角泪珠,又道:“对了,田内侍、也就是杜子正年下去丰山村时,在三哥袖袋里塞了纸条……”

“嗯,要我说,他就是存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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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 有人告发你

晋王祭拜完先帝,初六头晌一行人启程离开帝陵。

玉姝如愿见过兄长,与他们做好约定,只等回到京都以后,一切再和卫擒虎等人碰面,商议细则。

这一趟收获不小!玉姝靠在引枕上,手捧诗集抿着嘴偷笑。

阿豹蜷在她身畔,搂着小金鱼睡的昏天黑地。它的收获也不小。不但爬了树,还站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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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 有我在,你别怕

令捕头循声向下一望,但见脖子上挂着小金鱼和小翠玉锁的白猫正呲着小牙凶他呢。令捕头哭笑不得的收回目光,重新定格在谢九郎平静无波的脸上。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展露出异于常人的镇定从容。

可是只有玉姝自己知道在她泰然自若的外表下是多么的惶恐无助。她甚至现在就想搂着阿豹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宣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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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封

夜色漆黑,火苗跳跃,少年眸中似有春风拂动。

玉姝深深的望进卫瑫眼中,柔声说道:“四鼓,我不害怕那些,而是……”

“而是什么?”卫瑫好看的眉扬起,疑惑的味道。

玉姝眼帘低垂,有些泄气的说:“我怕牵累家人,更怕家人为我担忧。”不止张氏,秦王夫妇,还有虞是是、三位兄长、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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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热粥

靖善坊谢府门上的两道封条,就像是长了翅膀的小鸟,将谢府被查封一事带入京都各户人家。

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只要人们醒着都在谈论此事。理所当然的,有人信,有人不信。

谢九郎的好师父拙翁必然是不信的。他的徒儿是做大事,才不屑于当什么细作!连日来,拙翁在他所认识的朝臣间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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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 皇帝陛下探究的目光

“拙翁,多少用些吧。”卫擒虎柔声相劝。

华存也说,“怜水,无论如何你得顾惜着自己的身体。”说着,把牙箸递给拙翁,“趁热吃,吃完了再谈不迟。”因为有丁玫这层关系,华存觉得到了定远侯府就像在家一样,一点也不拘谨。

拙翁接过牙箸,又叹息几声,才勉强吃了些。

卫擒虎见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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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 诬陷

五天后的傍晚,晋王一行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刚一入城,就听人议论谢府被人查封云云。晋王命小田速速去向京兆尹查清源和刑部尚书滕斌问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小田看看天色,这个时辰衙署都放衙了。他想了想,纵马直奔查府。

待他到了查清源府上,亮出晋王符节,小仆道声:“主人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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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规劝

小田嘴角一抽,试探着问:“不会是舆图吧?”

老查俩眼一闭,点点头,“正是舆图。并非南齐全境,只是凉州到京都的范围,标注了沿途关卡的位置,以及兵将驻守情况。恰好与谢九郎行踪契合。”

邱世琅将此谋划和盘托出时,老查觉得当真是天衣无缝。利用这张舆图不仅除去谢九郎,还能挑拨晋王和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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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事关老易

小田胡乱在脸上抹了点面药,拽下桁架上的衣裳,问道:“父亲,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田贞摇摇头,“说不准。”

“说不准?”小田眉头皱成川字。田贞侍奉皇帝陛下多年,他这次居然都摸不到皇帝陛下的脉门?

麻烦大了。

“大家看了杨相爷和定远侯的折子没有任何表示。滕尚书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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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伺候小狐狸的苦命人

“老易?”玉姝赶紧咽下嘴里的馄饨,蹙着眉头,道:“他是不是遇上难事了?咱们能帮就帮他一把,他要想回来就让他回来,他没领月钱就走了,我到现在都不踏实呢……”

玉姝跟个管家婆似得,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张氏她们三人又互望了一眼。玉姝见她们又是这副神情有点急了,撂下青瓷碗,拽住张氏的手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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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 给我打

玉姝为早日洗脱嫌疑而努力的时候,查清源在定远侯府的正厅里吃茶吃点心。

没了密室遮掩,青天白日的相见令卫擒虎和查清源都有些局促。若是旁人见到二人此般表现会觉得这是由陌生到相熟必经的过程。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他二人是不折不扣过命的交情。

卫擒虎晓得查清源定是有事相商,与他闲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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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给小耗子讲故事

一听说滕尚书要打谢九郎,王二眼睛噌的一亮。他身手敏捷的抄起杀威棒,薅住谢九郎肩头,将他推搡在地。状似动作粗鲁用力极大,可玉姝除了膝头磕在地上稍感疼痛之外,再无其他痛楚,她晓得定是百里极特意嘱咐这位狱卒大哥多加关照。

“那封信不是我写的,就要对我用刑?难道要打的我签字画押?这不就是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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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 猜疑

“醉霄楼的团油饭最是滋养,杨相爷尝尝看味道怎样。”百里忱说着,给杨相爷盛了一小碗摆在他面前。

杨相爷并不领情,目光灼灼与滕斌对视,“滕尚书若是再敢擅自对谢九郎动刑,休怪老夫去陛下那里参上一本!”

滕斌相信杨相爷绝对言出必行,但是,令他尤为吃惊的是,杨相爷居然对谢九郎这样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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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 摇摆不定

对玉姝而言,刑部大牢的第一夜格外难熬。玉姝被青砖垫起的矮床硌醒了好几次,兼之没有阿豹悦耳的呼噜声相伴,更加难以安眠。

牢房的墙上有一个书本大小的“窗户”,离地面高高的,玉姝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得着。天边刚刚现出一丝光亮,玉姝便坐起身子举目向外看去。

玉姝拥紧被子,想象着这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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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 柳媞的蛇蝎性

柳媞清早不用着急忙慌的梳洗打扮,也听不到那些尖酸刻薄的冷言冷语,或是跟她不喜的妃嫔虚与委蛇。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柳媞倚在床上,长发披散,怀里捧着龙凤描金攒盒,笑嘻嘻的对万宝说道:“早饭就免了吧,我还想睡个回笼觉。”说着,拈起一颗花花糖送入口中。

“娘娘,别再睡了,襄王来给您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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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关键所在

“哈!”柳媞嗤笑:“他要是能说了算,而今南齐就是他的囊中物了!”

“可霍洵美确实存心害我!”柳维风手掌重重锤在膝头,目露愤恨。

“叔叔,依我看此事非是霍洵美做的。”柳媞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美眸在茶盏上瞟了瞟,万宝便上前来为她斟了一盏温水。

柳媞喝了两口润润喉咙,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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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 老杨不厚道

若然如此,元博士的确算不得目光锐利。他只能从字形笔画上剖析,却并没有点明要害。

“谢九郎,你休要啰嗦,什么左手右手,不过是你想出来的遁词罢了。”滕斌整副心思都用在如何染给谢九郎理屈词穷上,没有察觉到谢九郎是在向查清源传递重要的消息。

查清源向谢九郎微微颌首,意思是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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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 牵扯不清

滕斌紧抿嘴巴,一语不发。

皇帝陛下凝望滕斌片刻,问道:“你对谢九郎用刑了?”语调低沉,听不出喜怒。滕斌揣摩不透皇帝陛下到底意欲何为,但还是老实作答:“回禀陛下,算不上用刑,就是打了三五棍。”说话功夫,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皇帝陛下低低的唔了一声,并没揪住滕斌不放,而是话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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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冤屈

田贞陪着滕斌去了集贤殿又去邱府走了一遭。由田贞出面,不用问也知道是皇帝陛下直接授意。丛博士和邱翼痛痛快快一口应下。滕斌便与他们约定明日齐聚京兆府。

滕斌和田贞奔波的当儿,玉姝讲完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犯人们过足了听故事的瘾,都三五个一堆交头接耳,大多说的都是故事精彩,还想再听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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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顽劣

杨相爷心尖儿打了个突,小声问道:“小灰?谁是小灰?”说着,目光瞟向查清源。

查清源满脸茫然的摇摇头,偏头瞅瞅百里忱,百里忱眉头微蹙,摇摇头,“我没听说过谢郎君认识的人里有叫小灰的。”

差役壮着胆子,犹犹豫豫的说:“小灰、小灰是只耗子。”

“耗子?”百里忱、查清源、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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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 福地

谢九郎浅浅笑了,“非是风水宝地,却是块福地。”

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查清源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草民遭到毒杀都能大难不死,还不是福地”谢九郎昂了昂下巴,似笑非笑的直视滕斌,问道:“对吧,滕尚书?”

谢九郎暗讽滕斌御下不严,气得他一张脸涨成了茄紫色,一甩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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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 十一哥,我不拿你当外人

百里极一副颓丧模样,玉姝有点不忍心。

“十一哥,我阿娘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撑着偌大的谢府,必然力不从心。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崇贤坊,看看我阿娘目下是何环境……”

百里极听了这话,所有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九弟,原来你想让我帮你照顾家里呀?嗐!我还以为你跟我见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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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 到此为止

晋王说到“斩草除根”四个字时,没有停顿或者犹疑。皇帝陛下从他坚定的眼神中断定,晋王的确被暗杀谢九郎的人触怒了。这股怒火,让他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强悍与锐意。

皇帝陛下忽然觉得晋王一夕之间长大了。

“唔,斩草除根?”皇帝陛下又抿了一口牛乳,看似不经意的问:“如果是昕儿做的,你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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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事成之后

长春宫

寝殿中漆黑一片,柳媞独坐御床之上,怀里捧着装满花花绿绿糖果的龙凤描金攒盒。甘甜味道缕缕窜入鼻端,柳媞却提不起半分品尝的兴致。

万宝躬身候在门口,等待柳媞喊他掌灯。可是,站的他腿脚酸麻,殿内还是悄无声息。

“万宝,掌灯!”柳媞有气无力的声音隔着高大的殿门传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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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 勃勃生机

玉姝如是想着,心中五味杂陈。

田贞伴着宛如丝缎般闪亮的晨曦一起步入牢房。

谢九郎抱着膝头歪躺在床上,死状可怖的小灰耗子离他不远,静静的躺着。

“哎呦,这孩子怎么能睡得着唷。啧啧……”田贞眉头皱成川字,连连摇头。

玉姝听见有人说话,以为百里极来了,她挣扎着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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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 霍洵美才是始作俑者

许是在车上睡了一阵的缘故,玉姝沐浴更衣之后反倒不困了。她斜倚在床上,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明日到了皇帝陛下跟前如何应对。

阿豹眼眯眯,紧挨玉姝躺着,发出低沉悦耳的呼噜声。茯苓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做针线活,所有一切重归往昔平宁。

玉姝忽然想起,方才百里极都没进来坐坐吃盏茶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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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 胸有成竹

要不是她表明了身份,邱世琅还留有置谢九郎于死地的后手。别说是一个人证,就是十个八个也能如法炮制。就算杨相爷不说,玉姝也知道查清源是依法办事。

可是,既然杨相爷倒是说在点子上了。

“杨相爷不妨审审那人证,问他是否受了霍洵美的主使。至于书信,正好可以与霍洵美的笔迹互相对照。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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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 佳景如许

话音落地,凝香阁里鸦雀无声。

凡是长耳朵的都听得出方慕台明着让皇帝陛下处罚他,实际在说皇帝陛下不管百姓死活,只知享乐。

杨相爷眼角跳了跳,戏还没开始唱呢,就出来个搅局的。这个老方怎么一点都不省心?杨相爷眸光一瞟,正对上皇帝陛下尴尬的神情。

哎,除了他还有谁能为皇帝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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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 罪犯欺君

玉姝偏头看向柳维风,顿生苍凉之感。他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面对不温不火的查清源,柳维风只是貌似理直气壮而已。

查清源从袖袋里掏出签字画押的证供,托在掌上,“陛下,毒害谢郎君的狱卒供认不讳,并且也将柳维风收买他们的银钱全部交出。”

柳维风似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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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 沈画秋的疑惑

凝香阁里第三次鸦雀无声,就连方才那几个低声求饶的胆小鬼都住了嘤嘤抽噎,向大言不惭的柳维风望去。

皇帝陛下了然的哦了声,“不让昕儿捡便宜,这么说,你想捡了这个便宜去?”

柳维风手扶腰间玉带,不置可否的的闷哼不语,如此就是默认了。

皇帝陛下扬了扬眉梢,打趣道:“朕将南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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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 上辈子有仇

万宝仿佛看出沈画秋的疑惑,便道:“京都可能遭逢旱灾,皇后娘娘恐防招致百姓不满,严禁宫中大摆筵席。”他意在为柳媞挽回些些颜面,却不想正正道出目下窘境。

沈画秋默默冷笑,道声:“这就是报应!”

柳媞自以为抓得住帝王心就能长保尊荣,实则不过是长居樊笼的可怜妇人。桎梏她的不仅仅是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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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 小愚和柳媞的前世

“你说什么胡话?上辈子跟小愚是冤家对头,这辈子还能记得清清楚楚?”沈画秋满脸的质疑与鄙薄。

柳媞神态严肃,“画秋,前世今生,的确不虚。”她眉梢一挑,望了垂手侍立,假扮自己是梅瓶的万宝。柳媞挥挥手,吩咐道:“你去外边候着。”

万宝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脚步轻快的速速出去,到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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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 功亏一篑

愤怒与仇恨扭曲了柳媞姣好的面目,“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她那柄冰冷长剑刺入胸口的感觉。在为弥留之际,她说‘你放心去吧,南齐江山我替你执掌。’画秋,这就是赵矜。她的私欲,她的执念,不重?”

沈画秋难过的阖上眼帘,“你说的,是前世的小愚。今生,小愚已死,你也放下吧,不要再去肖想那些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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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 故人终相见

皇帝陛下轻笑出声,打趣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刚强的。”说着,脚步轻快的来在御床前,撩袍坐下。

他还有很多事忙,没功夫和柳媞打哑谜,开门见山就问,“柳媞,你叔叔意图谋反的事,你也参与其中了吧?”

柳媞沉吟不语。

不得不说,柳媞确是美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为景致。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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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 师父来了

故人相见总有说不完的话。

查清源将她带回府中,与夫人亲眷也见上一见。原在同一个坊里住着,查夫人看着沈画秋从牙牙学语的幼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待嫁少女。情谊深厚,非常人所能企及。

查夫人一见沈画秋就拉着她的手,不住嘴的问长问短,与她泪眼汪汪说了些话,又忙着亲自下厨给沈画秋做几道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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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 讨情

张氏忙追上去,往海氏怀里塞了个大荷包,又说了些好话。海氏推辞数次,终是受了。

玉姝欣慰的笑了,转而问拙翁,心疼的说:“师父,您怎么会来?这等地方与您身份不相称,待会儿让十一哥速速送您回去。”

玉姝仍旧称呼百里极做十一哥,百里极犯了难,而今九弟不是儿郎,该叫她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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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糊涂账

皇帝陛下忙于剪除柳维风极其党羽连日操劳,脑子里琢磨的都是政事,晋王这当儿求情实在不是好时机。田贞向晋王微微摇头,百里恪也朝他努嘴使眼色。

晋王有他自己的打算。眼下正是多故之秋,皇帝陛下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弄不好就把玉姝给放了。倘若事态平稳,难保皇帝陛下不对玉姝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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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 没有宁廉

玉姝笑吟吟的问他:“这么说,你不愿意留下?”

老易低下头,闷闷的道句:“不愿!”

玉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我放你走。”

“小娘子,万万不可呀!”楼弼急的眼珠子都红了。要是把汤隽放了,再想抓他就难了。

老易难以置信的仰起脸,看向玉姝,反问:“你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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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 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陛下抿了抿唇,似乎不大信得过宁廉。

“陛下,至于宁侍中可以等他回返京都再行问话,不急在这一时。量他不敢敷衍隐瞒。”

皇帝陛下缄口不语。他对宁廉的疑心一日多过一日。兼之惠妍被流放至骑田岭,宁淑妃心存怨怼,难保不会铤而走险,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体。

然则,现而今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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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红装

五月望日,崇贤坊一大早就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

皆因今天熙熙楼开张。熙熙楼内外装饰一新,张灯结彩,大门上的匾额用大红绸布蒙着,只等待会儿舞罢狮子,就能揭下。身着皂色新衣的博士在门口派了一溜,面上带笑,不住嘴的说着吉祥话,将前来道贺的达官显贵迎进楼里。

封石榴仍旧鬓边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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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 恋念

杨相爷一时语结。

绕来绕去,老杨头到底把自己绕进去了。

百里恪和百里忱眸中隐隐泛起笑意。

玉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人人都道否极泰来乃是上天垂顾,却不说盛极而衰何等凄凉。然则,否极泰来也好,盛极而衰也罢。做人终归不能贪念过重。您说是吧,杨相爷?”话意虽然婉转,警醒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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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 侥幸

夕阳西斜,晚霞余韵映照在柳媞枯瘦的手腕,非但不觉温暖,反而生出缕缕寒意。

“几天功夫就皮包骨了?冷宫的水不养人呢。”柳媞扯扯唇角,苦笑着打趣。一向保养得宜的柳媞,好像苍老十余岁,颧骨高耸,面颊凹陷。

万宝一想起有根和缕儿被人绞杀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腿肚子就转筋。他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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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 赵矜杀了卫瑫

天边最后一缕晚霞悄然褪去,夜色渐渐笼罩住整座冷宫。间或两三只挥动着翅膀的乌鸦匆匆掠过,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利叫声。

“万宝,掌灯。”柳媞喑哑的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真切却不真实。

冷宫里没有儿臂粗的红烛,拇指粗细的蜡烛燃上五六根仍是小小一圈昏黄光晕,像是被猪油糊了眼,迷迷蒙蒙,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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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 你还好吗?

万宝两手扒住冷宫破旧的大门,目送太子等人渐行渐远,直至没于夜色。万宝一溜小跑回到屋里,气喘吁吁的对柳媞说道:“娘娘,他们都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柳媞似是窥出万宝心意,道:“你怕三郎赐我鸩酒?”

万宝不语。他每时每刻都过的小心翼翼,唯恐不明不白死丢了小命。

柳媞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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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 新君

谢小娘子果然是惜物爱物之人。

荣浩望着玉姝单薄的背影,悠悠太息。

“这么多年苦等苦守,难为你了。”玉姝的心揪成一团,痛得她不能自已。她微微合上双眼,两行热泪汩汩落下。

箜篌似是有所感应,嗡的一声,琴弦绷断。玉姝只觉得手背刺痛,血珠随即渗出。玉姝恍然不觉,仍旧痴痴的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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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 莫州的枣子好吃

“幸亏还有个卫小将军惦记着咱们。要不……”张氏放下银针,指腹抿去眼角泪珠,继续说道:“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秦王交代?”

玉姝一骨碌从爬起来,跳下床抱住张氏胳臂,轻声安抚:“阿娘,以后不会了,我再不会让你担心了。”

张氏把她拢进怀里,“我的好玉儿,阿娘不求别个,只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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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 我家娘子什么都懂

这下百里极胆子大了,也不那么拘谨了,“玉姝,我去莫州收获颇丰。”他入宫向陛下复命,就急匆匆的赶到靖善坊,为的就是能跟玉姝说说心里话。

“玉姝,霍洵美恁的可恶,他囤积好多兵器,要不是这次抓他抓的及时,恐怕用不了三五年真就反了。我带人去他家一搜,搜出的铠甲利刃堆得跟小山一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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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 明月亭

杨太后心里不痛快,就发发牢骚痛快痛嘴。要是没有没有杨相爷这个坚实的后盾,杨太后也不能毫无顾忌的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这对兄妹一朝得志,愈盛气凌人了。

荣浩弯了弯唇角,默默不语。

玉姝乘轿舆到了大平宫,刚刚踏入殿门,就见杨相爷也在座上,正手捻胡须对赵尧低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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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 宋慧的地梨

宫中有杨太后,朝堂有杨相爷,赵尧的日子着实难过,他郁郁的说,“杨相爷和太后都是为了杨氏兴旺吧。”

“琉璃,杨相爷这般亟不可待,只怕是另有图谋。说不定他们打的是改朝换代的主意。”

赵尧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取而代之?”

玉姝颌首言道:“没错。你立杨豫的女儿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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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 慈云庵野鸳鸯

“玉姝妹妹不光会谱曲作诗,还会画画?”宋慧眸中满是惊讶。

岂止会画,还画的不赖呢。谢绾脊背一挺,道:“你那副头面也是她起的图样。”

宋慧垂下眼帘。她一见那副头面就喜欢的不得了,也知道是玉姝起的图样。但每次想要戴,唐延就给她摆脸色。如此几次,宋慧晓得唐延不喜玉姝。于是她将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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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 各有打算

哪成想唐延笃定的说:“不急,我做那儿等她。玉娃醒了,你叫我。”说着,唐延迈步朝墙角的石凳走去。

笑容僵在安义脸上,真恨不得现在出去把唐延轰走。

华香璩才不管唐延走还是留,抱着光溜溜的安义上下其手,撩的她软成一滩春水。

冬秀想了想,把心一横,道:“婢子这就去叫郡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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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 我要买画!

丁内侍讶异。华香璩跟安义打的火热。简直都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这也太突然了吧?更让他担心的是秦王要是知道华香璩坏他女儿名节,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与安义郡主私定终身,若然秦王得悉又是一场风波……”

华香璩颦了颦眉,“风波?秦王的女儿做出这等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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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 老杨头的诚意

哪有送给人的东西再往回买的道理?这小娘子好没道理!

玉姝唇角微弯,笑了笑说:“杨相爷,绣品与画作两相呼应确是巧思天成,若是三幅合而为一,价值不可估量。”

杨相爷眼眸中噌的闪烁出晶亮的光彩,更想要一窥究竟了。

玉姝瞥一眼杨相爷神态,忙端起茶盏,掩住唇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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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 滋味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玉姝扁扁嘴,刚想点头答应。杨相爷又掏出一张飞钱,“谢小娘子,这些够了吧?”

诶?老杨头还留后手呢,看来这钱一定是他攒的体己。

玉姝面露不舍,道句:“我原想从杨相爷那儿买画,谁料到画没买成,倒叫杨相爷买走了我的心头好。你说这事儿闹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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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 报应

卫瑫不比百里极,他在刑部没有交好的僚属。玉姝两次被投下大狱,卫瑫心急却又莫可奈何。玉姝定是在怪他没有倾力相救,才会这般冷淡。

卫瑫神色黯然。

玉姝一反常态对卫瑫不理不睬,张氏心中纳罕,却也并没多想。女儿家还是矜重端庄的好。

卫瑫转而与封石榴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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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 不温不火

杨太后截住宁太妃话头,道:“要不给她指派御医过去?”

宁太妃叫她噎的差点儿一口气没缓上来。

“太后,从京都去往骑田岭路途迢迢,只怕惠妍等待不及。”宁太妃想要让惠妍回返京都的意愿展露无遗。杨太后假做不明就里,端起茶盏浅浅唔了一声,道:“既是如此,那就命人送些合用的药材吧。快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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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 人之常情

二郎笑说:“你能学得像才好,可别画虎不成反类犬。”

“……”

兄友弟恭,一派和睦。卫擒虎望着他们,颇觉安慰,也有伤感。兄弟三人承受了寻常人无法承受的离别伤痛,行事才会更加稳健持重。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从他们身上可窥一斑。

玉姝忖量再三,问卫擒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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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 宁廉到访

杨相爷像是霜打的茄子,顿时瘪了气。他再不依不饶,岂不是罔顾伦常?杨相爷默了默,道:“不知他三人能力如何……”

话中意味明显,许给赵昇兄弟官职可以,但不能掌握太多实权。

赵尧抿嘴笑笑,“他们与我血脉相连,断不会是庸碌之辈。”

这话让人怎么往下接?杨相爷只得唯唯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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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 光明磊落

奈何想要改口也来不及了。宁廉讪讪的把半块糍团填进嘴里,细嚼慢咽。

玉姝款款走到上座,笑盈盈的说:“宁侍中也坐吧。”

他原本是要坐的,玉姝一说,弄得像是皇帝赐座似得。宁廉面色青黑,怏怏坐下。

“宁侍中去东谷走这一遭,京都发生许多大事。”玉姝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阿豹背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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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7 感到意外

赵尧微微愣怔,道:“玉姝,你又何须妄自菲薄?”

玉姝唇角微弯,“琉璃,如果你像我一样,获得了新生的机会,就一定会好好把握目前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我也曾想向惠妍报复,想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是,比起对惠妍的恨,我更在乎阿娘的恩高义厚,以及秦王秦王妃的骨血亲情。尤其当我在冷宫与柳氏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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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 送个信儿吧

“世子爷,您怎的现在才来,郡主等了一整天呢。”冬秀一改素昔不冷不热的态度,面对唐延毫不吝惜笑容。

唐延听闻安义巴巴儿等他,立刻喜上眉梢,“安义肯见我了?”

“世子爷,瞧您说的。郡主几时不想见您了?近日闷热,郡主难免贪睡。每每婢子向她回禀,说世子爷来看她了。她就责怪婢子为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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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 提心吊胆

“郡主,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冬秀心里更苦。她跟着安义整日不是挨打就是提心吊胆,现而今在庵堂栖身,千难万难她都能熬着。倘若安义真的有孕,太子又不管不顾,那她主仆俩就活不了了。

坐以待毙?安义神情一凛,“你放心,我才不会重蹈姨娘的覆辙。我总能给自己挣个锦绣前程!”

好端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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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 乌沉香

【卡文了,写完替换】。。。。。。。

“郡主,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冬秀心里发苦。她跟着安义整日不是挨打就是提心吊胆,现而今在庵堂栖身,千难万难她都能熬着。倘若安义真的有孕,太子又不管不顾,那她主仆俩就活不了了。

坐以待毙?安义神情一凛,“你放心,我才不会重蹈姨娘的覆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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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 当面问问 才甘心

唐延颌首言道:“是!玉娃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陛下将铁姨娘赐给父亲时已经珠胎暗结。父亲不敢宣扬,只能忍气吞声,后来陛下知晓安义是他的骨肉,便赐封安义为郡主。”

秦王被唐延一本正经的神态逗乐了。他手捧茶盏,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与你母亲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不论安义扯的慌儿多么荒诞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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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你什么意思?

唐延在树下中负手而立。他举目望去,屋中烛光跃动将坐在窗前玉手托腮的安义倒映在桃花纸上。

倩影流浮,宛如镜像蜃楼,似梦似幻,总也看不真切。

唐延心中百转千回,怔怔站了许久。透过窗纸,唐延仿佛看到了幼年时乖巧可人的安义,追着他喊:“哥哥,哥哥——”脆甜的童音浸过蜜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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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驾鹤西归

若换做往常,唐延必得温声软语哄安义高兴。此一时彼一时,唐延对安义生疑,喜爱亦渐渐淡去。他恍若未见安义态度冷漠,继续问道:“玉娃,你早前就与人有染,已非完璧之身,是也不是?”

安义打了个寒噤,面颊却因羞愤而泛起红晕。她藉此挣扎着想要离开唐延怀抱,却被他死死压住小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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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莲童的娘

唐延和宋慧前脚儿刚走,谢绾就迫不及待的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仆妇刘氏略微躬了躬身,极是恭谨,道:“回禀王妃。昨儿夜里,世子和郡主倾谈时,将郡主推倒在地,郡主当时就见了红。医女说她并无大碍,用两剂汤药就能痊愈。婢不敢怠慢,连夜给郡煎好了药,服侍她用了,便各自歇下。天儿刚蒙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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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条

写不动了今天,请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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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平林漠漠烟如织

闻听此言,杨相爷颌下胡须向前撅了撅。他想笑又不敢,憋得肚皮生疼。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都等着看赵尧如何应对。

赵尧不以为忤,目光格外柔和的望向方慕台,道:“若不能,定是朕德行有损,与人无尤。朕自会下诏罪己,乞求上天宽恕。”

这个答案显然很合方慕台的胃口,他点点头,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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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吃面了吗?

玉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杨如织专程在回春堂门口等她,不就是为了赵尧?

“而今京都疫病肆虐,杨大娘子还有闲情漫谈风雅?这话入了御史言官的耳,怕是要参杨郡守一本的。”

即便隔着幂篱,看不清神态,玉姝也感觉到道杨如织色容一滞。她顿了顿,又道:“我与杨大娘子素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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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 鹌鹑

卫瑫赧然,摇摇头道:“不是今儿个,是下个月初六。我那小外甥不能时常回定远侯府,就把这提前送我了。”他掂了掂稚气的猴子抱桃荷包,不好意思的笑了。

玉姝扒拉着手指头,一天一天数过去,“今儿个二十八,还有九天。”

“嗯,还有九天。”过完这个生辰他就满十八了,再有两年就行冠礼了。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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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韫椟藏珠

【一会儿替换】

卫瑫赧然,摇摇头道:“不是今儿个,是下个月初六。我那小外甥不能时常回定远侯府,就把这提前送我了。”他掂了掂稚气的猴子抱桃荷包,不好意思的笑了。

玉姝扒拉着手指头,一天一天数过去,“今儿个二十八,还有九天。”

“嗯,还有九天。”过完这个生辰他就满十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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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凶手是她

“你去向相熟的江湖朋友打听打听,兴许能有发现。”

老易在美人谷杀了刺客,救下玉姝,犯了黑道的大忌。玉姝将其收归已用之后,就让楼弼散出消息,说汤隽已死。企图用这招瞒天过海,让老易脱身。至于结果,不言自明。

“小的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最晚明天就能有回信。”楼弼和玉姝想法一致,老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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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 她要杀你

【一会替换】

“你去向相熟的江湖朋友打听打听,兴许能有发现。”

老易在美人谷杀了刺客,救下玉姝,犯了黑道的大忌。玉姝将其收归已用之后,就让楼弼散出消息,说汤隽已死。企图用这招瞒天过海,让老易脱身。至于结果,不言自明。

“小的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最晚明天就能有回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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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 始终不退

华存不禁汗颜,“谢小娘子胸怀天下,难能可贵。”

拙翁也说,“我这小徒儿比之儿郎毫不逊色。”

一连好几顶高帽扣过来,玉姝面红耳赤,谦逊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若说起来,她还得多谢杨相爷出的那些钱呢。要不然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谢小娘子所做的望果鼓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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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 东西联手

【一会替换】

华存不禁汗颜,“谢小娘子胸怀天下,难能可贵。”

拙翁也说,“我这小徒儿比之儿郎毫不逊色。”

一连好几顶高帽扣过来,玉姝面红耳赤,谦逊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若说起来,她还得多谢杨相爷出的那些钱呢。要不然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谢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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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 茹素

宋慧骇怪,连连摆手道:“世子乃是无心之失,就算受到牵累,家父亦不会怪责于他。”

谢绾吃了口蔗浆又道:“子不教父之过,延儿犯错,我和王爷难辞其咎。就算你父亲不予计较,我始终心意难安。”

“太子香璩并未向父亲发难,现在说这些言之尚早。母亲且放宽胸怀,不必时时记挂。”宋慧认为谢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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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惜时惜时

太子府

华香璩用罢晚饭,便在书房翻看变文。他去南齐不仅带回这本《赵矜变文》还有几幅赵矜墨宝。华香璩对赵矜以及赵矜的三位兄长特别有兴趣,尤其在听说了赵昇三兄弟重返朝堂之后,华香璩更想多多了解他们。

《赵矜变文》华香璩已经看了三五遍,有些段落,他都能复述下来。

窗外蝉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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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 返京

何迢迢略微沉吟,道:“要不这样吧,我先行做主将沧水河沿途六座城池许给殿下。剩下六座,待攻下南齐再做筹划,如何?”

华香璩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的说道:“南齐京都遭逢灾异,旱情疫病肆虐。前段时候,刚被南齐文帝擒获的柳维风掏空了南齐三大粮仓,新君即位,杨丞相把持朝政。不趁南齐朝局动荡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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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世事难料

“靖善坊谢府。”

“谢府?谢小娘子府上?”乞索儿怅然若失,“谢小娘子是好人呐!怎么小小年纪就没了呀?”谢小娘子分派汤药时,他还讨了一碗来喝。那滋味儿,苦!一喝就知道没掺假,绝对的真材实料。

“我呸!谢小娘子好好儿的。那是她府里的管事,姓易那个,不是前些日子遇见劫道的受了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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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 烟波殿饮宴,江凌杰出言阻止

玉姝眼帘低垂,低声叨咕一句,“哦,惠妍回来了。”

“她定是片刻不停的往京都赶,才会回来的这么快。”百里极端起茶盏吃了一口,又道:“陛下格外开恩许她返京侍疾,哪成想她刚到京都,宁太妃就薨了。”

玉姝眉梢一挑,不咸不淡的说:“倒是赶得巧。”

百里极手捧茶盏,沉声道:“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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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 老而不死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百战百胜,长立不败之地的上上之谋。何时攻其不备也是上上之谋了?两军对垒攻其不备可说是良策。假如趁人国力艰难前去征讨,即便侥幸收服,怕也是天弗与,民亦弗与。想来何先生不曾熟读兵书,不知何为上上智谋罢!”江凌杰夹枪带棒一通抢白,说的何迢迢面红耳赤。

正如江凌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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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决定

“我不许你死!”鱼灼灼泪凝于睫,语带哽咽。

明宗皇帝叫她唬了一跳,捏住鱼灼灼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但见她泪眼汪汪,明宗皇帝慌了手脚,“灼灼,你这是作甚?”

鱼灼灼再次埋首于明宗皇帝胸前,哽咽着说:“就不许你死,就不许你死!”

被心爱的女人这般央求,明宗的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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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成事

“我不许你死!”鱼灼灼泪凝于睫,语带哽咽。

明宗皇帝叫她唬了一跳,捏住鱼灼灼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但见她泪眼汪汪,明宗皇帝慌了手脚,“灼灼,你这是作甚?”

鱼灼灼再次埋首于明宗皇帝胸前,哽咽着说:“就不许你死,就不许你死!”

被心爱的女人这般央求,明宗的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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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 独孤嫣

玉姝颦了颦眉,“但不知高先生此言从何说起?”

高括恨意横生,道:“当日在凉州城,若不是独孤明月做天弥女的内应,我又岂会轻易被人掳走?”

玉姝骇怪:“天弥女?”

近日,天弥女这三个字被不同的人反复提及,而且每一次提及,似乎都和玉姝有着间接或直接的联系。

高括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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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魔障

【一会替换】

玉姝颦了颦眉,“但不知高先生此言从何说起?”

高括恨意横生,道:“当日在凉州城,若不是独孤明月做天弥女的内应,我又岂会轻易被人掳走?”

玉姝骇怪:“天弥女?”

近日,天弥女这三个字被不同的人反复提及,而且每一次提及,似乎都和玉姝有着间接或直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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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左右

赵旻结结巴巴说完,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浊气,目光瞟向赵昆。

赵昆赶紧接过话头,“我都打听过了,你在京都这些日子,跟你走得近的就是百里极和卫瑫。不过,他俩年纪有点大,家世也一般……”

细究起来她比卫瑫和百里极都大,玉姝有点发蒙,想要插句嘴纠正赵昆,就听赵旻抢着说道:“二哥,卫瑫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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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行贿

玉姝这一说,虞是是马上自省,“是了,是我处事不当。我岂能用皇权压人呢。”

如果虞是是知道卫擒虎巴不得卫瑫把玉姝娶回去,怕也不会这样说了。

满荔和哑奴将白牡丹拾掇妥当,唤来小黄门将其搬至廊下,只待来年开春植入院里。

虞是是把满荔唤道近前,取出一纸文书珍而重之的交到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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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 三生有幸

鱼灼灼轻抚小腹,面上浮露出坚决神态。

烈日炎炎,华香璩衣领大敞,横卧在凉塌之上,手中把玩着夏惜时如墨青丝。

夏惜时背对他坐着,执起银扦扦起一块甜瓜,送入口中。

甜瓜用冰镇过,甘甜多汁,凉爽清心。夏惜时餍足的眯了眯眼,道声好味。

华香璩望着她肖似谢玉姝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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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 造孽

【一会替换】

烈日炎炎,华香璩衣领大敞,横卧在凉塌之上,手中把玩着夏惜时如墨青丝。

夏惜时背对他坐着,执起银扦扦起一块甜瓜,送入口中。

甜瓜用冰镇过,甘甜多汁,凉爽清心。夏惜时餍足的眯了眯眼,道声好味。

华香璩望着她肖似谢玉姝的侧颜,忍不住说道:“你长得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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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渊源

满荔先下了车,转回身去扶玉姝。

玉姝刚探出头,就瞧见了紧抿着小嘴的阿豹。她笑着对茯苓说道:“阿豹跟你都好成一个人了。”

茯苓嘻嘻笑了,“娘子,您不知道,这两天阿豹老想去前院瞅瞅高先生,可高先生病着,不能跟它玩,可把它给急坏了。”

高考的病都是让那粒朱砂给闹的,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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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她回来了

【一会替换】

太子殿下不领情也就算了,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了。早知如此,他何必多嘴?!

丁内侍暗自腹诽,恭恭敬敬的垂首不语。

华香璩见他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姓唐的想闹,他也没那脸面。更何况,他还有个未嫁的嫡长女在南齐呢。安义未婚有孕的事体宣扬出去,玉姝可就难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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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 宽心

华香璩不用她伺候,她乐不得的。

闻听此言,华香璩抿嘴笑了,打趣道:“诶?有点儿意思呀?!”

有意思的还在后边呢。

丁内侍放下玉碗,躬身言道:“殿下,夏惜时原名张小月。乃是谢玉姝义母长兄的女儿。她曾和谢娘子旧年一同入了永年县传习所,论起来两人还是同窗。”

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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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 邪祟

【一会替换】

满荔先下了车,转回身去扶玉姝。

玉姝刚探出头,就瞧见了紧抿着小嘴的阿豹。她笑着对茯苓说道:“阿豹跟你都好成一个人了。”

茯苓嘻嘻笑了,“娘子,您不知道,这两天阿豹老想去前院瞅瞅高先生,可高先生病着,不能跟它玩,可把它给急坏了。”

高考的病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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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 朱砂VS菩提子

“回禀娘子,任大夫说高先生虽然退了热,但脾胃虚弱,最好三餐都用米粥,清淡为上。除此之外,无甚大碍。”莲童说罢,抬手抹去颊边汗珠。

“我等阵就过去,你去厨房跟大喜知会一声,让他给高先生做些软烂易入口的粥水。”

莲童应了声是,转身速速传话去了。

玉姝整了整衫裙,带上满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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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 束手无策

高括面露愧怍,道:“王爷全心信我。可天弥女更改娘子命数,我却束手无策。我无面目再见王爷。”话未说完,已是语带哽咽。

玉姝忙安慰:“这全是天弥女做的好事,又怎能怨怪先生?”

高括眸光一黯,原本就灰败的面色,更加难看。

“归根究底,是我太过自负。才让天弥女有机可乘。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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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 酆希亮的鸽铃

玉姝神情一滞。她知道,但又不能跟百里极说她知道。

幸好百里极没有一再追问,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琢磨着你肯定不知道。不过没事,我昨儿个明日送了份大礼去到定远侯府,帖子上写的是咱俩的名字。要是卫瑫问起这事儿,你只管认下就得了。”

百里极觉得自己这事办的妥当又体面,眉飞色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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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 曲水流觞

吃过晌饭,张氏带着阿豹去给封石榴送换季的新衣衫。

封石榴吩咐厨房给阿豹蒸了条鲜鱼,摆在它面前。连盘子带鱼比阿豹还大,把小猫阿豹唬的一愣愣,蹲在那儿瞅着鱼一个劲儿咽口水,搞不清楚该从哪下口才好。

阿豹蠢蠢的小模样引得封石榴抱起它吧嗒吧嗒亲了好几口,“兰芬,把它留这儿陪我几天吧。”

张氏笑,“行啊,回头玉儿来找,就说是你扣着不放。”

封石榴佯怒,“瞧你,还怕我慢待它?”放下阿豹叫它去吃鱼。转身拿出一支竹筒,“早上才送来的。”

算算日子,提前了好多天,难不成有事吩咐?

张氏接过来,拿出衍波笺,逐个字逐个字看下去,面色越来越凝重。

封石榴察觉她神情有异,问道:“他怎么说?”

张氏把衍波笺丢给在桌上,“你自己看吧。”重重叹息一声,“怪不得我这几天眼皮跳个不停,果然是要出事!”

封石榴拿起来,看着看着,惊叫出声,“什么?他要见玉姝?”

阿豹总算找着下嘴的地方,啊呜一口刚咬下去,就被封石榴拔高的调门唬了一小跳,扬起脑袋,看看封石榴再看看张氏,来来回回瞅了几次,才继续吃。

“嗯。他要见玉儿。可玉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以前咱们不说,是怕玉姝年纪小,嘴上没个把门的,在外头说漏了。可自从她撞了头,倒还精明了。要不,咱们找个机会,说了吧。”

“要能开得了口,我早说了。”叹口气,一个劲儿埋怨,“你说他,想一出是一出。起猛了还是吃拧了?”张氏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

封石榴被她逗的噗嗤一乐,“舍不得了吧?养这么多年,就算是捂石头,也该捂化了。要是我,我也舍不得。”

“谁能舍得呀。玉儿那么好的孩子。”吸吸鼻子,哽咽道,“哎,这可怎么办呐!”

“要不,我跟六斤帮你说?”

张氏直摆手,“这么大的事,我也应该跟她交代清楚。”思量片刻,“找个机会,说了吧!”

玉姝告辞时,吴阿巧给她包了六个大桃,沉甸甸的。玉姝连拎带抱的拿回家。刚进家门,便直奔厨房去找张氏,“阿娘,你猜我给你捎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张氏正在灶边忙活晚饭,锅盖一掀,水花翻滚,热气噗噗直冒,“煎豆腐?”声音囔囔的,一回头,顶着两个肿眼泡。

哭过了?

玉姝放下桃子,过来拽住张氏手腕,急急问道,“阿娘,谁欺负你了?”

张氏一怔。赶紧堆起笑脸,“没,没人欺负我。”

“那阿娘为什么哭?想阿爹了?”玉姝从没听张氏提起阿爹如何如何,她也当自己没爹。可哪个女人不想有人疼爱呵护呢?

张氏嘴巴抿成一字,心里掂量着是不是该顺着玉姝的话头说下去。

玉姝美目莹莹,睫毛忽闪忽闪,“阿娘,我以后多多疼你,你别伤心。”

“嗳。”张氏答应下来。

要不,还是等几天再说吧!

玉姝乖巧的环住张氏腰身,眼儿弯弯,“阿娘,吴师姐大老远从平谷带回来的大桃子,可好吃了。吴师姐给我好几个,吃完饭,你尝尝。”

张氏笑着抚上玉姝额发。这孩子,要是她亲生的该多好啊!

娘俩光顾着说话,灶底柴火都熄了,锅里滚开的水也渐渐没了生气。

张氏叫声不好,摩挲摩挲玉姝小脸儿,“好玉儿,你先去玩。阿娘煮粥给你吃,乖。”

玉姝也不闲着,端着盆到井边,打水洗桃子。

阿豹睡眼惺忪从屋里踱出来,瞧见玉姝眼睛噌的一亮,细溜溜的小尾巴翘的直直的,噔噔噔跑到玉姝脚边转磨磨,一会儿叼她的裙摆,一会儿扒拉她鞋面,玩的渴了就凑到洗桃的盆子里呱嗒呱嗒喝水。玉姝嫌水脏不许,阿豹倔的要命,非得把脑袋探进去。

张氏呆呆望着一人一猫玩闹,落泪无声。

苏荷好不容易盼到休沐,与秦十一娘结伴来到玉姝家。

用过午饭后,三个女孩子围住阿豹,小声说大声笑。既是来看阿豹的,秦十一娘免不了给它带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这是给阿豹的?”玉姝掌心托着一粒翠玉锁,精致小巧,玉质温润。

阿豹眼咪咪,板板正正卧着。中午张氏给它做的鱼粥,吃多了正犯困呢。又不好意思四仰八叉睡过去,毕竟帮小主人撑门面这种功夫是要做足的。。

秦十一娘点头,“是呀,好看吧?”

“好看,好看!”苏荷捧过桌上的针线笸箩,挑出五彩线拧成一股,穿好玉锁,比量比量,给阿豹挂上了。

阿豹脖颈上的毛绒绒白白,配一点翠绿衬得小猫蛮标志的。

它戴着好看,秦十一娘也高兴,摩挲着阿豹粉莹莹的小耳朵,“听说吴娘子要回传习所呢。”

“你也知道了?”苏荷诧异。吴娘子确实跟沈娘子提过,沈娘子还没应允。毕竟吴娘子在京都时,柳贵妃对她多有照拂。这种关爱,既是荣宠又是枷锁。

“留在京都多好,有柳贵妃护着,谁不敬她三分?”秦十一娘实在不解。

玉姝并不同意她的看法,“京都贵人多,规矩更多。”

秦十一娘手指绕上阿豹小尾巴,点点头,“这倒是。”

她们几个正说着,张氏挑帘进来,“玉儿啊,刚酿好的浊酒,你给夫子带上一埕。”

张氏向来敬重读书人,玉姝脆生生答应,收拾妥当,便与秦十一娘、苏荷坐上等在门口的牛车,往崇德书院而去。

传习所逢五休沐,崇德书院则是逢十。

吴阿巧那架招摇的牛车载着玉姝她们攀山而至,苏荷递上名刺,小仆不敢怠慢,一溜小跑进去通禀。

没一会儿功夫,小仆回来,带她们进去。

崇德书院依山而建,从外边看并不觉得格局多大,置身其中才知内里真是别有洞天。藏书阁、寝庐、学堂,还有几处观景小亭。梅兰竹菊遍植其中,曲径通幽,行至尽头,粼粼碧水上架白石回桥,一叶扁舟伴着菡萏翠盖优哉游哉长居湖边。

书香墨韵流连不散,清雅恬淡。

然而,一阵阵慷慨激昂强辩之声遥遥飘至,唐突了这般美景风物。

苏荷也觉奇怪,不自禁咦了一声。

小仆赶忙低声解释,“哦,今日堂辩。”

“堂辩?”秦十一娘疑惑,小仆却不说了,专心在前引路。

三人头戴幂篱,隔着帘纱,对视一眼,也不再问了。

小仆不说,并非慢待。而是认为崇德书院堂辨,理应世人皆知。

事实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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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红蝉

玉姝手执酒盏,一瞬不瞬盯着卫瑫。盏中清水一如她那双潋滟双瞳透亮明净。

卫瑫手足无措的哦了声,呆呆愣愣的站起来,面露歉疚,唤声:“谢小娘子。”

望着卫瑫那副怂样儿,卫擒虎颌下胡须抖了抖。他的孙儿从来都是稳重沉着,怎么到在郡主面前,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了?!

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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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声势

张氏轻咬下唇,盯住玉姝。

良久,才道,“那个,等过了中秋,阿娘带你去凉州。”

“凉州?”玉姝惊诧不已。

“嗯,凉州。去见你阿爹。”

“阿爹?”玉姝腾地站起身,“我有阿爹?”

玉姝阿爹做何营生,何处人士,年龄几许,张氏从来没提起过。玉姝说起阿爹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张氏伤心难过。

“这孩子。你怎么可能没有阿爹?”张氏嗔怪。

玉姝坐下。自己确实有点小题大做,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阿爹。可张氏突然说要去见这个从没见娘俩生活中出现的人,玉姝不止惊讶,甚至有些恍惚。

“那,为什么要去凉州?他为什么不来永年县呢?”

张氏又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那个,他,他去凉州听高僧讲经,所以,所以咱们顺便去看看他。啊,不是,是他顺便看看咱们。”仔细咂摸咂摸,好像还是不对劲,可绕来绕去的张氏也迷糊了,索性不改口了,反正玉姝明白大概意思就行了。

想起街坊四邻说的那些难听话,什么外室,休弃,玉姝忽然理解了张氏之前所有的一反常态。

“你阿爹是东谷人。”张氏面上带笑,眼神却是闪缩不定的。

东谷人?

玉姝眸光一黯。

她不介意尤蜜是东谷人,她也知道,并非所有东谷人都是坏人。正如并非所有南齐人都是好人一样。

可她介意玉姝是东谷人。

然而,骨R血脉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张氏犹疑许多天想说的话,一旦说开了,就有些收不住,“那个,玉姝啊,其实,其实我是你养母……”这句话演练了千百次,真正说出来了就追悔莫及。

“什么?养母?”

养母二字对玉姝来说不啻于旱地惊雷。

玉姝难以置信的盯着张氏,声音颤颤,“你是说你不是我亲生阿娘?”张氏待玉姝掌上明珠一般,日常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可现在她说,她是养母并非生母?!

张氏眸中骤然涌出泪,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可她就是很想哭。

玉姝叹口气,“不是生母就不是吧。生娘没有养娘大。阿娘,你放心,以后我一样会好好孝敬你的,别哭了。”反正什么样的母亲,都比柳媞强上百倍。是不是亲生的,玉姝都不介意。

闻言,张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止也止不住。玉姝想起了远在鹿鸣山镜花庵的虞是是,红了眼眶。

张氏搂紧玉姝,“我的玉儿啊!”所有担忧烟消云散,玉儿还是她的玉儿,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待张氏情绪稍缓,玉姝拧了条帕子给她,试探着问道:“那我生母呢?死了?还是……”

“那个,其实,你父亲是东谷秦王,你母亲是秦王妃……”张氏抹了把脸,慢条斯理说道。

东谷秦王唐睿?

这一会儿功夫,玉姝惊讶的都快麻木了。

唐睿祖父随东谷德宗皇帝征伐高句丽,立下汗马功劳,被册封为秦王。唐睿承袭王爵之后,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在家除了静心礼佛,就是侍弄花草,十足闲散王爷做派。尤其安义郡主与皇子昕定下婚约之后,唐睿愈发低调。

既然玉姝是秦王妃所出,那为何会由张氏养在南齐?难道是因为玉姝天生残疾?这也说不通,秦王嫡女,怎么会因此而轻易弃养?

想不明白就得问,“我是被他弃养的?那他为何还要见我?”

“不是的。你父亲与我约定,待你及笄就送你回返东谷秦王府。”

并非不认,并非弃养。

“等到及笄?”

醍醐灌顶一般。玉姝想起封石榴几次三番提到她及笄如何如何。

一切早有预兆,怪只怪自己从没深究。

那么也就是说,“封老板也知道此事?”

“嗯。石榴、六斤、还有七郎都是知道的。”

“只有我不知道?”

“以前怕你年纪小,不敢说。现在说,也不算晚。”张氏讪讪笑着,“阿娘嘴拙,总也开不了口。”

玉姝哪舍得怪她。设身处地的想,这件事张氏最是为难,偏偏就得她对玉姝讲明。

“阿娘,我并非埋怨。此事于我,实在难以承受。”

“阿娘懂,懂!玉儿啊,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就连阿荷、十一娘都不能说,知道吗?”

玉姝点头。

就算张氏不嘱咐,她都不会说的。

“既不是弃养,那这些年他为何对我不管不顾?”

话题就此展开,张氏絮絮的讲述着十二年前的旧事。

玉姝出生时,适逢高括客居秦王府。那时的高括,并不似现在这般声名远播。

玉姝出生时,高括特意卜了一卦,说这个孩子及笄前必得远离父母,才能保证唐睿阖家康泰。

于是,张氏带着玉姝在东谷灵州安了家,隐姓埋名过生活。待玉姝长到五岁多快六岁时,秦王捎来话,说南边势旺,于家宅有利。

这个有利当然指的是秦王府。

彼时,张氏得到兄长病重的消息,便带着玉姝回到永年县住下。这里到底是张氏家乡,对张家知根知底,不能惹人猜疑,一切都得做的合情合理,没有破绽。

封石榴便在此时登场。来在永年县开了熙熙楼以缝衣为名付给张氏薪酬。

可以说,张氏骗过了所有人。

玉姝搂着阿豹斜倚在床上,把这件事前前后后梳理一遍。发觉还是有很多不合常理之处。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五年可以蹉跎?张氏能为秦王牺牲至此般境地,究竟她二人有何渊源?还有封石榴究竟为何甘愿听命于秦王,来永年县抛头露面开酒楼?

这个秦王,不简单!

京都。

连日赶路,舟车劳顿,却不见田内侍有一丝倦容。

他一回宫,就来向内侍监田贞复命。

田贞既是田内侍上司,也是他的义父。两人于这深宫里,相依为命多年。

“这趟去永年县,可还顺利?”田贞轻笑问道。

田贞面皮白皙透亮,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一点也不像年近六十的老人。或许因他常在皇帝身边伺候,唇角总是微微翘着,正好是令人心悦的弧度,不多不少。

“托父亲洪福,万事顺利。”说话间,田内侍双手呈上一方锦盒,“俗物一件,博父亲一笑。”

田贞打开,内里是白玉蟠螭纹带钩,玉质温润通透,雕工极为细致。

“呀,美物啊!嗯?”田贞目中含笑,看向田内侍,“哪得来的?”

“此乃廖知县心爱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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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 北魏顾雍

船儿悠悠荡荡,顺流而下,早众人的注视下停在卫瑫面前。

卫瑫唇角微弯拿起酒盏,稍稍沉吟,道:“让我即席作诗,着实有些难为。我就念一首家父的诗应应景儿吧。”

闻言,卫擒虎面露凝重缄口不言。

卫瑫清清喉咙,缓声吟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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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 跟风

“我琢磨着,顾雍不仅学问好,人也端方耿直,延儿去到他那儿,总能受其陶染。”

秦王自是为了唐延好,谢绾却唯恐唐延远离乡梓行事更加荒唐。

“明达,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能贸然冒进。”谢绾向里挪了挪身子,道:“夜了,快睡吧。明儿个再给玉姝回信吧。”

提及玉姝,秦王又重重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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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 鸽子

卫擒虎说着话,撩起眼皮偷瞄虞是是。

虞是是略加思索,问道:“四鼓就是你那长孙吧?我听大郎说他箭术出众。还剿灭了为祸凉州多年的马贼头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虞是是对卫瑫满是溢美之词,听的卫擒虎唇角微勾,满眼笑意,却将大掌一挥,谦逊道:“太后过誉了,四鼓比之他的父亲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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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 高枕而卧

“你可别提那小没良心的了,自从跟楼弼骑马出去溜达一圈儿,心就野了。这下好了,楼弼天天带它出去逛游,他也不嫌抱着阿豹捂得慌。”阿豹像是离巢的小鸟,不再围着张氏和玉姝转磨磨。不止张氏抱怨,玉姝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

“近日诸事平宁,楼弼趁这机会出去散散心也好,省的老拘在府里闷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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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 百里挑一

张氏轻咬下唇,盯住玉姝。

良久,才道,“那个,等过了中秋,阿娘带你去凉州。”

“凉州?”玉姝惊诧不已。

“嗯,凉州。去见你阿爹。”

“阿爹?”玉姝腾地站起身,“我有阿爹?”

玉姝阿爹做何营生,何处人士,年龄几许,张氏从来没提起过。玉姝说起阿爹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张氏伤心难过。

“这孩子。你怎么可能没有阿爹?”张氏嗔怪。

玉姝坐下。自己确实有点小题大做,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阿爹。可张氏突然说要去见这个从没见娘俩生活中出现的人,玉姝不止惊讶,甚至有些恍惚。

“那,为什么要去凉州?他为什么不来永年县呢?”

张氏又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那个,他,他去凉州听高僧讲经,所以,所以咱们顺便去看看他。啊,不是,是他顺便看看咱们。”仔细咂摸咂摸,好像还是不对劲,可绕来绕去的张氏也迷糊了,索性不改口了,反正玉姝明白大概意思就行了。

想起街坊四邻说的那些难听话,什么外室,休弃,玉姝忽然理解了张氏之前所有的一反常态。

“你阿爹是东谷人。”张氏面上带笑,眼神却是闪缩不定的。

东谷人?

玉姝眸光一黯。

她不介意尤蜜是东谷人,她也知道,并非所有东谷人都是坏人。正如并非所有南齐人都是好人一样。

可她介意玉姝是东谷人。

然而,骨R血脉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张氏犹疑许多天想说的话,一旦说开了,就有些收不住,“那个,玉姝啊,其实,其实我是你养母……”这句话演练了千百次,真正说出来了就追悔莫及。

“什么?养母?”

养母二字对玉姝来说不啻于旱地惊雷。

玉姝难以置信的盯着张氏,声音颤颤,“你是说你不是我亲生阿娘?”张氏待玉姝掌上明珠一般,日常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可现在她说,她是养母并非生母?!

张氏眸中骤然涌出泪,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可她就是很想哭。

玉姝叹口气,“不是生母就不是吧。生娘没有养娘大。阿娘,你放心,以后我一样会好好孝敬你的,别哭了。”反正什么样的母亲,都比柳媞强上百倍。是不是亲生的,玉姝都不介意。

闻言,张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止也止不住。玉姝想起了远在鹿鸣山镜花庵的虞是是,红了眼眶。

张氏搂紧玉姝,“我的玉儿啊!”所有担忧烟消云散,玉儿还是她的玉儿,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待张氏情绪稍缓,玉姝拧了条帕子给她,试探着问道:“那我生母呢?死了?还是……”

“那个,其实,你父亲是东谷秦王,你母亲是秦王妃……”张氏抹了把脸,慢条斯理说道。

东谷秦王唐睿?

这一会儿功夫,玉姝惊讶的都快麻木了。

唐睿祖父随东谷德宗皇帝征伐高句丽,立下汗马功劳,被册封为秦王。唐睿承袭王爵之后,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在家除了静心礼佛,就是侍弄花草,十足闲散王爷做派。尤其安义郡主与皇子昕定下婚约之后,唐睿愈发低调。

既然玉姝是秦王妃所出,那为何会由张氏养在南齐?难道是因为玉姝天生残疾?这也说不通,秦王嫡女,怎么会因此而轻易弃养?

想不明白就得问,“我是被他弃养的?那他为何还要见我?”

“不是的。你父亲与我约定,待你及笄就送你回返东谷秦王府。”

并非不认,并非弃养。

“等到及笄?”

醍醐灌顶一般。玉姝想起封石榴几次三番提到她及笄如何如何。

一切早有预兆,怪只怪自己从没深究。

那么也就是说,“封老板也知道此事?”

“嗯。石榴、六斤、还有七郎都是知道的。”

“只有我不知道?”

“以前怕你年纪小,不敢说。现在说,也不算晚。”张氏讪讪笑着,“阿娘嘴拙,总也开不了口。”

玉姝哪舍得怪她。设身处地的想,这件事张氏最是为难,偏偏就得她对玉姝讲明。

“阿娘,我并非埋怨。此事于我,实在难以承受。”

“阿娘懂,懂!玉儿啊,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就连阿荷、十一娘都不能说,知道吗?”

玉姝点头。

就算张氏不嘱咐,她都不会说的。

“既不是弃养,那这些年他为何对我不管不顾?”

话题就此展开,张氏絮絮的讲述着十二年前的旧事。

玉姝出生时,适逢高括客居秦王府。那时的高括,并不似现在这般声名远播。

玉姝出生时,高括特意卜了一卦,说这个孩子及笄前必得远离父母,才能保证唐睿阖家康泰。

于是,张氏带着玉姝在东谷灵州安了家,隐姓埋名过生活。待玉姝长到五岁多快六岁时,秦王捎来话,说南边势旺,于家宅有利。

这个有利当然指的是秦王府。

彼时,张氏得到兄长病重的消息,便带着玉姝回到永年县住下。这里到底是张氏家乡,对张家知根知底,不能惹人猜疑,一切都得做的合情合理,没有破绽。

封石榴便在此时登场。来在永年县开了熙熙楼以缝衣为名付给张氏薪酬。

可以说,张氏骗过了所有人。

玉姝搂着阿豹斜倚在床上,把这件事前前后后梳理一遍。发觉还是有很多不合常理之处。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五年可以蹉跎?张氏能为秦王牺牲至此般境地,究竟她二人有何渊源?还有封石榴究竟为何甘愿听命于秦王,来永年县抛头露面开酒楼?

这个秦王,不简单!

京都。

连日赶路,舟车劳顿,却不见田内侍有一丝倦容。

他一回宫,就来向内侍监田贞复命。

田贞既是田内侍上司,也是他的义父。两人于这深宫里,相依为命多年。

“这趟去永年县,可还顺利?”田贞轻笑问道。

田贞面皮白皙透亮,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一点也不像年近六十的老人。或许因他常在皇帝身边伺候,唇角总是微微翘着,正好是令人心悦的弧度,不多不少。

“托父亲洪福,万事顺利。”说话间,田内侍双手呈上一方锦盒,“俗物一件,博父亲一笑。”

田贞打开,内里是白玉蟠螭纹带钩,玉质温润通透,雕工极为细致。

“呀,美物啊!嗯?”田贞目中含笑,看向田内侍,“哪得来的?”

“此乃廖知县心爱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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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挑拨

人月团圆的日子,镜花庵里却是冷冷清清。

一灯如豆,虞是是端坐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左手捻动佛珠,右手执犍稚轻敲木鱼,口中喃喃吟诵经文,本该心无旁骛,眉头却扭成川字,仿佛念诵的是一段噬骨谶语。

只要她微微张开眼睛,就能看到在她三步之内的白瓷瓮。

里面,盛着小愚的骨灰。

她的小愚。

入宫前,虞是是握住小愚的手絮絮的说了好多话。她怕小愚再也回不来,她怕再也没有机会说。

“师太……”满荔在门口小声唤她,鼻音很重。

能哭也是一种福气。

“进来吧。”虞是是终于睁开眼,便看见了那樽白瓷瓮,心尖钝钝的痛。

她想哭。

在万宝说“赵娘子心疾不治”时,就想哭。

她忍住了。脊背挺的笔直,努力展露出天家风范,睥睨众生的气势。她不能在万宝面前哭,绝对不能。

满荔已过花信,身穿素白,哑奴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手炉。两人鬓边都插了一朵小小白花,双眼哭的通红,桃子似得肿着。

她们知道,这一夜虞是是要为赵矜彻夜诵经,度她早登极乐。

山中寒凉,已经需要盖棉被,灌汤婆子了,可虞是是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她盯着手炉看了好一阵,本想问“给小愚送去了吗”,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那一抷骨灰,就是小愚?虞是是恍恍惚惚,这噩梦,为何还不醒?

传习所。

沈娘子带着收养的女孩子们一起拜月吃月饼。

大病初愈的沈娘子清减许多,一对眸子倒是格外莹亮。

得了吴阿巧帮忙,简秀才将传习所装扮一新。沈娘子向来眼光高要求高,这次都不住的称赞他差事办的好。

吴阿巧在家陪爹娘吃过团圆饭,赏了会月应应节,便赶来传习所陪沈娘子放天灯。

“八月节在家陪伴父母才好……”沈娘子目中含笑,嗔怪道。。

“爹娘不贪热闹,睡得早。我还想多玩会儿呢。”吴阿巧指指雅儿手中的篮子,“这葡萄是今天才摘的,正新鲜呢。师父,您尝尝。”

吴阿巧左右环顾,不见凤翥人影,“师父,待会儿我拿几个月饼送去栖霞馆吧。凤翥先生肯定没睡。”

沈娘子摇头,“她最不喜中秋。”

“哎,这么多年了,凤翥先生还放不下心中执念。”吴阿巧慨叹。

“父兄丈夫都舍她而去,谁又能放得下呢?”沈娘子抬头望月。

满月当空,在她看来却不完满。

吴阿巧惊觉自己说错话,勾起沈娘子的辛酸往事。赶紧岔开话头,“今年简账房特意定的熙熙楼的月饼。我听说,熙熙楼出的新点子,用徘徊花酱做印泥,在月饼上戳了西施醉月啊,嫦娥奔月什么的,味道如何啊师父?”

沈娘子重现笑颜,食指戳上吴阿巧脑门,“你啊,这副贪嘴的模样跟阿荷像极了。要叫师妹们看见,准得笑你。”

闻言,吴阿巧咯咯笑,又说些趣事逗她开心。

两人相携来到槿园的草地上。

天灯已经准备好了。雅儿捧来笔墨,沈娘子想起枉死的小愚,又是一阵阵心痛。提笔写下,“祝愿小愚来生喜乐安康。”

放下笔,沈娘子不免悲叹,“贞元二十二年,我回京都省亲时,第一次见到小愚。才五六岁大的孩子,就会弹《春花曲》了。我就想,要是我也有个像小愚一样聪明漂亮的女儿该多好。

转过年来,六七月间,我在泉州买了许多盏花灯送去太子府。是是给我写信说,那些灯小愚喜欢极了。”

沈娘子泪盈于睫,指尖轻触墨迹未干的那行黑字,“我今生还没过完,小愚已经去往来生了。”

吴阿巧怕沈娘子感怀伤神,忙安稳道:“师父,赵娘子在天有灵必定不愿您为她如此伤怀。”

沈娘子缓缓颌首,“你说的对。”

天灯徐徐升空,沈娘子双手合十,虔心祝祷,“但愿小愚来生能有真心待她的母亲。”

苏荷拜完月,前思后想,还是去熙熙楼找玉姝了。

“这蟠螭灯跟传习所的一模一样,也是在满堂彩定的吧?”苏荷指着头顶的花灯问道。

檐廊下摆了矮桌、锦凳。矮桌上碟子摞碟子,全是好吃的,玉姝翻出月饼递给苏荷一个,“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尝尝月饼如何?”

苏荷接过来,就着灯光看看,上头印的嫦娥奔月,“我在传习所吃的是西施醉月。”一口咬下去,不住嘴的说,“这种也好吃!”

西域的枣子去皮蒸熟、湘潭县莲籽去心蒸熟和上百花蜜,少许薄荷汁液,中间包一粒蜜汁板栗,外皮酥软香馥,內馅甜而不腻。

“你出来时跟沈娘子说了吗?”

“嗯,说了。”苏荷拂掉唇角饼屑,“我来时,娘子与吴师姐放天灯呢。她俩总说小愚小愚的,就是不知这小愚是谁。”

玉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着,“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不问。娘子每次说起这个小愚,眼圈儿就红。怕是故交至亲之类的,问了娘子伤心。”

玉姝想不到苏荷也有心细如尘的一面,一时间有点接不上话。

“对了,吴师姐能留在传习所了。娘子说让她帮忙打理庶务,也好叫崔伯伯能有时间多回家看看小孙子。”

公函往返,一来一回所费需时。“这么快就定下了?”

“嗯。吴师姐说京都传习所有的是人巴巴等着有个空缺,她走了马上就有人填空。所以京都那边特别迅速。”

玉姝点点头,“这倒是。”

这几年吴阿巧的爹娘把房子翻盖又翻盖,又置了十亩良田,日子过的挺红火。老两口愁就愁在吴阿巧的婚事上,都二十多了还没嫁人。

“阿荷,我过几天就跟阿娘启程去凉州了。”

“啊?”苏荷张大嘴巴,“你去凉州做什么?”

“我陪阿娘去凉州听高僧讲经。”

苏荷眸光一黯,“哎呀,你走了,谁陪我玩儿呀。”

“十一娘啊,有她陪你总不会闷的。”

提起秦十一娘,苏荷更加郁闷,“她现在天天练绣花,左手绣右手绣,双手绣,就跟绣不够似得,可用功了。”

这几天玉姝对身边的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更不要说留意秦十一娘了。

“是吗?她这么刻苦啊?”

“就是啊。你说她是不是落选,受了打击?”苏荷嘟着嘴,眉头拧到一处。

玉姝笑着说,“打击倒不会。或许她另有打算吧。”

443 言无不尽

丁内侍以为华香璩就是虚晃一下,便没有闪避。他赶紧帮华香璩揉捏脚掌,细声道:“哎呦,都是奴婢的不是,让殿下您受苦了。”

华香璩眼里蓄了泪,心里是服气的,道句:“你这功夫练的真不赖!改天你也教教我!”

丁内侍笑了,“殿下,奴婢还没学会走,就先学的扎马,打小就下了苦功的。您身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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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内侍以为华香璩就是虚晃一下,便没有闪避。他赶紧帮华香璩揉捏脚掌,细声道:“哎呦,都是奴婢的不是,让殿下您受苦了。”

华香璩眼里蓄了泪,心里是服气的,道句:“你这功夫练的真不赖!改天你也教教我!”

丁内侍笑了,“殿下,奴婢还没学会走,就先学的扎马,打小就下了苦功的。您身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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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半途而废

何迢迢哑然失笑,道:“在下虽与太子殿下仅有数面之缘,但在下深知殿下为人宽厚仁慈。也正因此,在下才会直言直谏。”

说罢,何迢迢心尖儿打了个抖。他倒不是因为自己睁着眼说瞎话感到难为情,而是身边这两座冰山实在太冰,冻得他说话都不利索了。

得到如此吹捧,华香璩极为受用的笑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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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 青云珮

夏惜时的复仇大计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相比于她的处心积虑,靖善坊谢府却是一派燕舞莺歌。

张氏成婚在即,谢府上下,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就连阿豹都乖巧的不像话。

京都旱情和疫情逐渐褪去,熙熙楼的生意也有所好转。虽说比在永年县时还差了一截,但总算还不赖。大病初愈的桃吉比从前更加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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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超度亡魂

满荔所言,恰好就是玉姝接下来要问的。虽说她能够领会到高括话中意思,但她不打算将这玉佩带在身边。玉姝探究的看向高括,“先生,送去祥云寺妥当吗?”

高括将玉佩重新放归红绸之上,沉吟片刻,道:“我想那些一心想要得到这枚玉佩的人,多是企图让季小娘子为其效力,却从没想过还季小娘子转世投生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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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白驹过隙

卫瑫郑重应道:“你放心,我每隔三日就修书一封,与你报平安。”

玉姝一愣,“你、你该向侯爷报平安才是。”

“祖父那里我自有安排。”卫瑫脸上浮露出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沉稳与从容,令玉姝感到莫名的心安。她努力将这股情绪排除出胸臆,道句:“始终还是至亲更加牵念你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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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 人间仙境圣女宫

玉姝隐约觉得这是浮图大师与天弥女的较量,不敢出言打扰。可浮图大师从始至终神态都是淡淡的,不像遇到劲敌的样子。显而易见,天弥女不是浮图大师的对手。玉姝悬着的心略略放下。

浮图大师紧盯着桃木匣上的纹路,等了片刻,桃木匣没有任何异样。浮图大师便放下茶勺,语调平稳的向玉姝吐出两个不甚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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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讨教

月上柳梢,天弥女悠悠醒转。

寝殿中弥漫着米粥诱人的香甜气味。天弥女长舒口气,唤声:“小汀。”

小汀赶忙来到床畔,笑着说:“谢天谢地,圣女总算醒了。”说着,小汀扶起天弥女,“圣女,婢备下粥水,您用些可好?”

天弥女有气无力的摇摇头,道:“先不忙。”

借着昏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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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 赵昇的忧虑

闻言,玉姝板起脸孔,“卫小将军哪有功夫陪他们瞎胡闹。”

茯苓不明白玉姝为何变脸变得如此之快。反正只要跟卫小将军沾边儿,娘子的反应都不同往常。她暗自腹诽,莲童手握请柬步入园中,“娘子,百里郎君请娘子晌午到云来酒店吃酒。”

“今儿又不是休沐,十一哥晌午就敢偷跑出来吃酒?”玉姝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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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 华香璩的妙计

夏惜时拢了拢搭在臂弯的披帛,含笑附和:“殿下说的是呢,落雨时凉爽,人都精神许多。”她最讨厌黏答答湿漉漉的雨天,但为了哄华香璩高兴,也只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不仅如此,她还将右手隐在袍袖之下,刻意模仿玉姝的神态音调。尽管这样令她周身都不自在,可一想到即将实现的复仇大计,她也就做的愈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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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 杨如织求见

“呀!这我不知道。我家里没有猫。它倒是不怕狗也不认生。”卫瑫望着玉姝鼻尖上莹亮的汗珠,觉得此时的她生动极了,语气不由自主的轻柔缓和,“送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这样了?

玉姝有点后悔不该聊起话头。她淡淡的“嗯”了声,低下头盯着靴子尖上偌大的南珠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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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 定心丸

玉姝望了邓选片刻,问道:“这其中有你的功劳吧。”

邓选不语,算是默认了。她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着玉姝白忙这一场。于是,她让贵楼的人扮作贩夫走卒在京都各处讲述玉姝的义举。如此一来,玉姝不止有才名也有贤名,等她回返东谷的那日,必定风光无限。

张氏忖量片刻,道:“玉儿施粥舍药,各方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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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 书房谈话

各人有各人的寄望,目标却又出奇的一致。那就是要把卫瑫和玉姝凑成一对甜甜蜜蜜的小两口。

连日来,卫瑫都在营中点兵,忙的不亦乐乎,今儿个休沐总算得空回府一趟。用罢午饭,卫擒虎就把他叫进书房耳提面命一番。

眼瞅着卫瑫就要启程,有些话现在不问可就错过了时候。尤其前几日玉姝使人过来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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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 唐矜

卫擒虎依依不舍的把茶盏从脸上挪开,含笑言道:“不忙,收拾行装自有下人打点。”

杨相爷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很快就又咧开嘴角,道:“定远侯府满门英杰,实乃侯爷教导有方。”

“杨相爷谬赞。”卫擒虎惜字如金,阻住了杨相爷的话头。

杨相爷讪讪的执起茶盏,问道:“卫小将军快行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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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 龙武卫

玉姝唇角弯弯,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妙语连珠,绝不会闷着高先生就是了。”说着,坐到上首,拿出信笺,“父亲在信中只说我上到族谱的名字为矜,旁的并未提及。”

闻听此言,高括嘴角抿成一字。他抱着阿豹坐在鼓凳上默然不语。他的思绪飘回了十三年前,玉姝出生那天,秦王喜得爱女,自是免不了让高括为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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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 辟邪

“阿娘,小猫的零嘴还供得起。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别惹它难受。”

玉姝想让张氏欢欢喜喜的出嫁,故意借阿豹逗她开心。然而,张氏还是长长喟叹一声,“哎,没我在你身边,怎么能行呢?”

张氏穿着的嫁衣绣工精美,玉姝想要偎进她怀里又怕不小心刮了丝线或是扯坏了金珠,她思量再三,一把握住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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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 最棒的贺礼

朵朵祥云好似青烟,慢慢飘向迎亲队伍,待到了陆峰头顶,祥云便倏地化作一蓬蓬五颜六色的牡丹徐徐下落。片刻功夫,绚烂多姿的牡丹铺就出一条直通东门的道路。

鱼六斤折起手中折扇,向众人微微躬身。

雷鸣般的掌声顿时响彻东门上空。

陆峰弯起唇角,双腿一夹马腹,将行未行之际,浑厚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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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 实至名归

玉姝至今都不能肯定究竟柳媞出于何种目的向她道明前世与卫瑫的恩怨纠葛。但玉姝又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避亦或是逃避。

“我和卫瑫相交不深,谈不上有无成见。”

玉姝竭力保持语调平缓,然而,闪烁的目光还是将她复杂的心态展露无遗。

小田哦了声,没有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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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 此生无憾

小田走后不久,东谷信至。

之所以迟了数日,皆因秦王等到确定鱼灼灼小产系华香璩所为,才给玉姝写信。信中只字未提唐延和独孤明月如何亲近。由此可见,秦王对唐延极为不满,甚至到了羞辱启齿的地步。

对此,玉姝并不感到惊讶。唐延身为秦王世子,于公于私都不应与天弥女有任何牵扯。但他偏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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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 明白

玉姝唇角弯弯,道:“从前你跟着我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好在目下环境不错,你就别再操劳杂事,像是给阿豹做衣裳这种活儿,就让茯苓操持。现在又有荣浩帮忙分担内宅事务,你得空就出去逛游,有相中的东西就买,不用给我省钱。”

这话玉姝说了不是一次两次,可满荔还是依然故我,眼疾见强了就忙活着给玉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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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 教诲

“卫小将军乃是定远侯长子嫡孙,出身忠勇之家,门庭清正。定远侯也知你身世,能够惜你敬你。若是那摸不清根底的,说不定会轻看了你,所以我……”

“母亲,你尽管放宽心。以我目前的才名,任谁都不敢将我归于无知妇孺之中。再则,我比卫小将军痴长几岁,与他所思所想不同。”

虞是是怨怪的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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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 不同寻常

张氏食指戳上玉姝额头,“你啊,我不在跟前儿拘着就是不行。”说罢,昂起下巴跟玉姝比了比身量,好像真的长高了。

玉姝将阿豹交给茯苓,紧紧搂住张氏胳臂,不肯撒手。张氏疼惜的轻抚玉姝,悠悠长叹一声。

二人相携来到正房,张氏在屋里转了一圈,心生隔世之感。

金钏银钏奉上茶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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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 挽歌

鱼灼灼小产后,终日疑神疑鬼,说话阴阳怪气。甚至胆大妄为到向明宗皇帝大吼大叫。明宗皇帝不与她计较,她更是变本加厉,搅得宫里鸡飞狗跳。

过不多久,明宗皇帝便不再流连芳华宫,转而宠幸其他妃嫔。此事被鱼灼灼知道气得她暴跳如雷,又是一番大闹。然而,闹的动静再大都好,明宗都不像以前那样好声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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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 了断

话音落下,张氏摇摇头,揽过玉姝的单薄的肩头,下巴抵在她额上,“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十多年,即使相隔千岩万壑,阿娘的心还是跟玉儿在一起的。”

玉姝吸了吸鼻子,竭力将泪珠逼回眼眶,轻轻唤声:“阿娘……”她松开阿豹的尾巴尖儿,阿豹反倒有点不乐意了,扭头瞅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两母女,阿豹惊讶的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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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 吴娘子造访

明宗皇帝双臂环住江雪,叹道:“能在深宫里听到发自肺腑的真话,何其珍贵?我怎能不喜?至于灼灼那里,且让她静静吧。”

平心而论,江雪不止善解人意,还活泼伶俐,像是一朵解语花,令得明宗皇帝爱不忍释。正因江雪这般可人,反衬的鱼灼灼无理取闹。

由此,明宗皇帝愈发不爱去芳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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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 入京

玉姝弯了弯唇角,喃喃自语,“做女工……”

从秦十一娘向玉姝讨教左手绣的那天起,玉姝就知秦十一娘绝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她想要的是个能在当今太后,甚至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

秦十一娘比陶四娘精明的多,也更有耐心。

玉姝手指轻捻阿豹颈上的小翠玉锁,若有所思。

吴娘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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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何迢迢献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满荔无法规劝,只等寻到恰当的时机再说不迟。

池昊两兄妹回到大通坊已是夕阳西斜。兄妹俩并不急着回到客栈,而是沿着大道一路走走看看。他们来到京都刚刚安置妥当就被杨相爷请了去,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座向往已久的都城。

街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池昊仰头望向梧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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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9 何迢迢又献药

华香璩并非舍不得何迢迢,而是舍不得沧水河边上的十二座城池。

“殿下,实不相瞒,在下回去遭国主责备是小,圣女惩罚才真真叫人难以承受啊!”

对华香璩来说,天弥女更像是一段传说而非真人。但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何迢迢的恐惧与胆怯。仅凭这点,华香璩对天弥女就有了新的认识。他情不自禁的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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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0 反咬一口

玉姝想想都觉得可笑,堂堂相府千金居然任凭幺妹摆布,由此可见,杨绮莺并不精明。

正如老易所言,幺妹确是和杨绮莺同乘一辆车。她们没能如愿入了谢府大门,幺妹气的不行。她强自按下心头腾腾升起的怒火,偏头望向杨绮莺,愤愤道:“莺儿姐姐,她就是这般嚣张,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幺妹只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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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 哄骗

满荔和荣浩皆是一惊。

荣浩忙给玉姝斟上一盏白水,“娘子,气大伤身,快喝点温水顺顺。”

满荔单手抱起阿豹,来到玉姝身后,为她轻抚脊背,“幺妹固然可恨,那杨如织和杨绮莺也是两条糊涂虫,任凭外人拿捏,当真是家门不幸。”

“岂止家门不幸,简直是丧门星入宅。老杨的好孙女儿引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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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 冷淡

杨相爷嗯了声,道:“邱府尹所言甚是。”

杨相爷色容凝滞,想要为杨绮莺说句好话,邱世琅又道:“大家闺秀又不是市井光棍,单凭言辞粗鲁就能唬的住人。杨相爷,您说呢?”

邱世琅来此的目的一是敲打杨相爷,二是借此机会让杨相爷管束杨绮莺,也给玉姝出口恶气。

他看杨相爷这般反应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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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 有喜

玉姝含笑说道:“你就吓唬阿豹吧。”

茯苓放下托盘,“娘子,阿豹老这样可不成。您吃的喝的,它都想尝尝,要真吃坏了肚子,就麻烦了。”

“中午给它做鱼炙,老长时间不吃,肯定馋了。”玉姝端起白瓷碗,浓浓的人参味儿扑面而来。

茯苓应了声是,捞起阿豹,把它拢在怀里掂了掂,“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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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 筹划

旁人不知内情,华香璩最是清楚不过。明宗皇帝此番必死无疑。

华香璩暗道何迢迢的药终于起了效果,面上还得装出悲伤神情。

他不是头一次来芳华宫,可却是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只要明宗皇帝咽了气,他就能登基为帝,到那时整个东谷都是他的。

华香璩意得志满,抬眼瞟向满面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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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 岌岌可危

华香璩登基为帝已经有些时候,他先是把江凌杰投进大牢,后又将谢绥连降三级,给了个户部的闲职,任他自生自灭。

但凡阿谀奉承,奸狡之徒尽皆升官发财,忠义良臣辞官的辞官,还乡的还乡,不想为华香璩卖命。

恰在此时,华香璩颁布政令,说要在全国征兵,攻打南齐。

十二岁以上男丁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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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6 偷袭

何迢迢料到华香璩必定会把心中不满发泄到自己身上。他只管乖顺的跪着回话。

“西陈究竟有无诚意与东谷结为同盟?”华香璩指尖捏着酒盏,居高临下的朗声问道。伴着欢悦的乐声,显得有些滑稽。

何迢迢额头触地,诚心诚意的回答:“西陈得蒙陛下青岩,我国君王自是感激不尽,当然也会尽心竭力的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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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7 赏赐

人人都道卫小将军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卫瑫垂下头,赧然一笑,反问道:“想谁啊?听不懂你说什么。”

契苾悍头一次见识如此“娇羞”的卫瑫,身上起了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将、将军,您装糊涂就装糊涂,别摆这种款儿行不?”

卫瑫清清喉咙,正正色容,方抬起头,目光投向契苾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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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事到临头

西陈兵马在东谷境内不疾不徐的向沧水行进。沈昂盼只盼这段期间东谷和南齐快些开战,就能让华香璩无暇他顾。

可惜天不从人愿。

华香璩一纸诏书怒骂周竹。把周竹吓的畏首畏尾,唯恐有个行差踏错,招致杀身之祸。他命人暂时按兵不动,等到西陈二十万人马前来会合,再做打算。

沈昂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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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9 离别

何迢迢扯了扯唇角,淡淡笑了,“当日圣女饶你不死,就是看在你尚且有用。诚然,固宠邀宠有助于你向华香璩晋言,但你而今只知固宠邀宠,却把正经事抛到脑后了。”

夏惜时眼里蓄了泪,声儿颤颤的说:“奴家岂敢?”

何迢迢面色仍旧冰冷,语调却有所缓和,“不敢就好!我且问你,华香璩为何提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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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 乱

玉姝她们在内宅抱头痛哭。楼弼慈晔等人和老易在倒座房里煮茶话别。

“老易,一转眼你都‘死’了小半年了,也不见有人来寻仇,想必是躲过这一劫了。”楼弼吃了口茶,“不过,你出来进去的还是得小心着点。江湖人的鼻子灵着呢。”

老易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苦笑道:“想不到我也有躲避追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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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1 火光

朝中庸官当道,华香璩醉心享乐,东谷状似繁盛的表象之下危机四伏。

就在谢绥步履蹒跚的离开宫门时,何迢迢轻车简从出了都城直奔沧水。他此番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服周竹在华香璩危难之际坐视不理。

只要能拖上十天半月,沈昂攻下都城,再集结兵力一举歼灭周竹,西陈就是真正的赢家。沈昂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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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2 春阳山

黑暗终究战胜不了光明,晨曦撕裂夜幕一角,太阳逐渐露出形貌。日照大地,喊杀声慢慢消散。

空气中充溢着刺鼻的焦糊味,以及浓重的血腥。

沈昂昂首阔步,径直向中正殿走去。

沿途不断有运送尸首的板车推出宫外。沈昂目不斜视,唇角弯弯,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未到中正殿,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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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 何去何从

谢绥在城中有事耽搁,待到次日一早才抵达坞堡。

这座秦王经营多年的云中堡垒,令得谢绥叹为观止。

旭日徐徐东升,清甜的空气中弥漫着缕缕米粥的香气。远处有人在农田里劳作,梳着垂髾髻的小童奔跑追逐,不时发出悦耳的欢笑声。

一队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步伐统一,从校场返归。他们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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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 活捉华香璩

夏惜时敏锐的捕捉到唐延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屑。

显而易见,那是对玉姝的轻视。

唐延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但凡涉及玉姝的事体,他都没兴趣知道。

夏惜时唇角微弯,含笑说道:“玉姝的义母,是我的姑姑。”

唐延眉头微蹙,极是敷衍的说道:“原来如此。”

他不想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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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 风起时

华香璩深吸口气,挺起胸膛,昂首与沈昂对视,朗声言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昂颇感意外的正正色容,戏谑道:“呵呵,想不到还是条硬汉。”

据夏惜时对华香璩的了解,他可不是傲骨磷磷,刚正坚贞,不容轻贱的正人君子。

华香璩闷声一样,紧抿嘴角。他知道自己落在沈昂手里难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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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 想见

“廖知县……”田贞仔细想想,“哦,是那个秘书丞廖启啊?”

“父亲好记性,就是他。”

元和八年,廖启与同僚饮酒时,暗讽柳维风庸碌无能。当晚廖启所言添油加醋传到柳维风耳中。田内侍收到风声,劝他向柳维风伏低做小,这事儿就算完了。

即便岁月磋磨,廖启文人风骨犹在。这种事,他是不屑做的。于是,没过多久廖启就被外放永年县了。

“忠直之臣,为父向来记得清楚。他啊,颇有点沈中丞当年的风范。”田贞面色不豫,将锦盒丢到桌上。

“父亲,您只记得他是秘书丞,怎么忘了他是我昔日同窗呐。这枚玉带钩,是我说要孝敬老父亲,他顾念儿的一番孝心,所以才……”

闻言,田贞阴转晴,眯起眼,含笑点指田内侍,“你啊,说话总是藏一半露一半,不肯痛痛快快的。”从盒内拿出玉带钩,攥在手中盘玩,“嗯,确实是件好东西。你这份孝心,为父收下了。”

“父亲高兴,儿也开怀!”

把玩一阵,田贞悠悠说道:“为父老了,这内侍监的位子,万宝可是虎视眈眈呐!你啊,该把心思用在陛下那儿才是。”

“是。这趟采选,儿挑了几个跟皇子昕岁数差不离,模样标志也聪慧的。应该能……”

田贞嘴角坠了坠,似乎多有不满。

田内侍纳闷,“父亲,儿离开京都之前,您还嘱咐千万办妥,难道事情有变?”

“赵娘子死于大平宫这件事,你知道了吧?”田贞沉声问道。

田内侍点头,“知道。”

“个中详情,你必然不知。为父说与你听。柳贵妃向陛下请旨,重开大平宫,粉饰一新。之后说要给赵娘子庆生辰,宣赵娘子入宫。赵娘子推脱不下,孤身前来。”

“娘子一人?”田内侍诧异。赵矜断臂离宫时,有一宫婢誓死追随,那婢子没随她一同入宫?

“一人。”

田内侍喉间酸涩。赵娘子是想给那婢子留一线生机,才如此行事吧。

“赵娘子未时末入宫,酉正便急召医女为娘子诊症。之后,便说娘子患心疾,需静养。七月中,就说娘子不治,殁了。其实,赵娘子死于堇汁。所谓心疾,不过就是为了面上好看罢了。”

以上,与田内侍了解相符。

“你知道,贵妃因何毒杀赵娘子吗?”

“因为《沧水遥》?”田内侍认为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何柳媞要毒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元和元年,赵旭初登大宝便要纳柳媞入宫。一向敢于直谏的沈奎力阻,文帝将其投入大牢,没几天就因病暴毙了。说是暴毙,个中缘由大家心照不宣。

宁庸更是运用手中妙笔,将他二人粉饰成才子佳人,红袖添香。也多亏了宁庸这支笔,惠妍打断赵矜胳臂一事,皇帝不但没有追究,还将宁庸的二哥宁廉擢升为正四品的尚书右丞,宁婕妤也成了宁修仪。

田贞轻笑摇头,“一曲《沧水遥》传唱经年,要杀也不会等到现在。”

田内侍蹙眉,“那是为何?”

“你知道莫州霍氏吧?”

田内侍茫然,“霍氏跟赵娘子的死又有何关系?”

“霍氏长子嫡孙霍洵美属意赵娘子。”

“怎么可能?”不仅荒唐,而且可笑。若不是还沉浸在赵娘子身故的悲痛中,田内侍这会儿怕是要笑出声来的。

“赵娘子虽长居镜花庵,可偶有画作、诗集乃至乐谱传出。尤其赵娘子身世曲折,更加让人怜惜,所以仰慕赵娘子的士人大有人在。霍洵美对她怀有倾慕之心,也属寻常。”

“霍洵美想要求娶赵娘子?难道他尚未成婚?”田内侍对莫州霍氏不大了解,印象里好像听说过霍家办喜事,跟谁结的亲倒是记不得了。

“霍洵美娶的是梁国公的孙女施氏。二人膝下有一儿一女。施氏因病故去,霍洵美为她守孝三年。孝期过后,梁国公入宫向陛下暗示霍洵美属意赵娘子。当时,陛下顾左右而言他,绕开话题。大概梁国公知道此事难成,再没提过。”

“父亲当时在陛下身边伺候?”

“嗯,陛下还与我打趣,说梁国公当霍洵美是亲孙子,续弦这种事,都要为他说项。”

“其实,何必要杀了娘子呢?给她许个人家也是好的。毕竟她,也该嫁人了。”以娘子的年纪,早该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田内侍不无伤感的说道。

“哎,赵娘子即便身处鹿鸣山,都叫梁国公开了金口,陛下早晚容不得她。”

“陛下容不得也就罢了。柳贵妃是娘子的生母啊!虎毒尚不食子,她如何能狠得下心?”

田贞轻笑,“你别忘了,她也是皇子昕的母亲。”

这天下早晚是皇子昕的,作为母亲,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包括赵矜。

“那三位郎君是否也……”

“未免天下人诟病,三位郎君暂且可保无虞。以后嘛……”田贞静默。斩草除根,只是早晚而已。

二人默默喝了几口煎茶,田贞问道,“为父还想问你,永年县钱氏一案,是何缘故?”

田内侍颦了颦眉,“父亲也听说此事了?”

“你忘了死刑须得陛下朱批!”

不止皇帝朱批,还命人阻拦数次才能批复,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贞元年间,那钱氏犯下的死罪。逃到永年县后,不守妇道与人通奸。而且还主使奸夫戕害小姑亲侄。所以,判她死刑。”田内侍绝口不提,钱氏乃是宁庸婢女。廖启在公文里记录的极为详细,无需过多赘述。

“此案涉及宁太学,所以……”田贞若有所思道,“陛下为此事还特意召见了大理司直来问话。”

“大理司直?百里极?”百里极是左都御史百里恪的侄子,查案很有一套。

看来皇帝对此案果然慎重。

“那宁太学……”

田贞颌首,“嗯,陛下也传了宁太学。”百里极就在皇帝的御书房里询问宁庸十六年前那桩旧事。

田内侍暗笑,果然叫廖启猜中了。

廖启将钱氏所犯旧案翻出,甚至不惜叫田内侍向贵楼买消息,并没指望皇帝与宁庸离心。他只想藉由这件事,埋一粒种子在皇帝心里。这粒种子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

“陛下似乎对这件案子格外重视,不过,最终还是御笔朱批定下钱氏死罪,秋后问斩。”

一命偿一命,本该如此。田内侍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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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7 回东谷

玉姝还记得,贞元二十二年,虞是是请沈画秋过府饮宴。

那时,沈娘子已经嫁去并州了,说是回来省亲,实则想为夫君谋个实职。席间,虞是是和柳媞握着沈画秋的手,说一阵笑一阵再哭一阵,然后再说再笑再哭。

赵矜奏了一首《春花曲》。沈画秋直说羡慕柳媞好福气,有这么漂亮聪慧的女儿。

柳媞说了什么,赵矜不记得了。想必就是那些人前做戏的戏言。

小孩子不懂事,却最敏感,能分得清哪个真心对自己好。所以,赵矜才会整天黏着虞是是,缠着她学箜篌。相比箜篌,赵矜更喜欢羯鼓。可为了能和虞是是待在一起,小小年纪的她逼自己苦练。

贞元二十三年,沈画秋托人给赵矜捎来好多盏花灯,挂在她的千金苑里,漂亮极了。后来,虞是是笑着告诉她,沈画秋如愿生下一个女儿。

可是,为何现在的沈娘子有许多养女,却从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沈娘子用完天花毕罗,吴阿巧伺候她漱口,“师父,给赵娘子祈福的天灯上要写些什么?”

吐掉水,沈娘子印印唇角,“就写,愿小愚来生……”她想说长命百岁,又觉得活那么长,不开心也是枉然,“愿她来生喜乐安康。”

猛然间听到小愚二字,玉姝心如刀绞,眼眶酸胀。她努力克制,憋的喉间咸咸的。

沈娘子目光越过吴阿巧,投向玉姝,“玉姝,我们说话闷着你了吧?”

玉姝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连连摇头。

苏荷赶紧过来,拽住玉姝的手,“她不是闷的,是听不明白,急的。”声儿脆脆的埋怨,“别说她了,我都急呢。师姐回来,娘子就专疼她一个了。这才几天呐,你俩说话就跟打哑谜似得,旁人都听不懂。”

梁氏掩嘴笑道,“哟,没看出来阿荷还是个醋坛子哪!这么爱吃醋,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好?”

一句话逗得沈娘子笑的前仰后合。

苏荷涨红了脸,“不跟你们说了!”拽着玉姝就往外跑。

俩人跑出萦碧轩,苏荷才住了脚步。

“她们总拿我打趣,真是的!”苏荷气喘吁吁的抱怨,一回头,瞧见玉姝眼睛有点红。

“诶?你哭了?是不是我手劲大,弄疼你了?”

玉姝胡乱在脸上抹了把,“不是,可能是风急,吹的。”抬眼撞上苏荷满脸的不相信,便转移话题,“十五那天我跟阿娘在熙熙楼赏月,到时你来找我玩吧。”

“熙熙楼呀!”苏荷面颊红晕才消,这会儿又羞了个大红脸。她也想再见见那人,远远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又觉得这般不矜持,太不应该。

一时半刻,苏荷拿不定主意,斟酌斟酌,问道,“玉姝,我觉得,你从崇德书院回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秋风虽凉爽,阳光却暖融融的。两人溜溜达达,走的很慢。

“嗯?”玉姝抬脚踢开一粒小石子,“哪儿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玉姝,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是不是崇德书院的郎君?”苏荷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倒豆子似得问个不停。

玉姝忍不住笑,“阿荷,没有。不是。”

苏荷长舒口气,“哦,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

“是啊。十一娘说你跟崇德书院的郎君门第不相当,怕你以后受苦。”苏荷认认真真说道。

那天秦十一娘说的话,苏荷当时不爱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还是有道理的。这几天就想寻个机会劝劝玉姝。可她又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能照搬秦十一娘说过的话。

“阿荷,谢谢你。”玉姝笑着说道。

苏荷愣怔,明明玉姝还是玉姝,可神情语气又不大一样,更加担心,“玉姝,你是不是魇着了?”

玉姝抬眼遥望如洗碧空,喃喃道,“我只是,清醒了。”

饭菜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张氏抱着阿豹坐那儿发呆。就连玉姝开街门都没听见。阿豹耳朵灵,挣扎着从张氏怀里爬出来,朝门口喵喵两声,张氏才回神,扯开嗓子冲外边喊,“玉儿回来啦?”

“嗯!”玉姝关好街门,应了声。

这几天张氏心思越来越重似得,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明明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弄得玉姝心里没着没落的。

“饿了吧,快吃饭吧。”

玉姝从张氏怀里把阿豹抱过来。

阿豹乐的眼咪咪,一边呼噜一边拱进玉姝脖颈。

“阿娘,你做的天花毕罗,沈娘子直夸好吃,叫我好好谢谢你呢。”

张氏掰了一块胡麻饼,自顾自先吃起来,“嗐,谢什么呢。你在传习所,多亏沈娘子照顾。阿娘应该谢谢她才是。”

玉姝放下阿豹,洗了手,坐到张氏对面,“我邀阿荷一起赏月。”

“好。那十一娘呢?”

“她家规矩多,不知能不能跟我们玩儿。”

张氏给玉姝夹了筷子醋芹,“那你也得问一句,别冷落了她。”

玉姝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阿娘,你跟封老板很熟吗?”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

玉姝看似不经意的又问,“封老板对咱俩特别好似的。”她娘俩能自由出入熙熙楼、容舍、韵舍。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封石榴都会跟张氏一同分享。

“哦,石榴刚来咱们县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会儿你舅舅去世不久……”

“那咱们也回来不长时间吧。你俩像是商量好了,一前一后的。”

张氏颦了颦眉,把胡麻饼放下。明明都是些家常话,怎么好像字字都另有深意似得。

终于,玉姝还是忍不住了,“阿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张氏一天到晚欲言又止,她早就想问个明白了。

488 胜负

田贞曲起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话锋一转,“现在陛下为子嗣烦恼……”

人丁不旺子嗣单薄,确实是皇家有口难言的苦衷。

元和六年,韦美人曾为皇帝诞下一位皇子。皇帝欣喜不已,赐名治。韦美人也因此被晋封为昭仪。

哪曾想皇子治在三岁那年不幸落水身亡。韦昭仪承受不住这般打击,疯魔了。

田贞那时怀疑是柳媞为保皇子昕太子之位不被动摇,暗中加害皇子治。奈何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田贞也只能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

“不用争也未尝不是福气。”

闻言,田贞恨铁不成钢的板起脸,翘着兰花指戳上田内侍脑门儿,压低声音教训,“小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呐!你也太不机灵了,为父是这个意思嘛!”

力道不大,田内侍还是皱了皱眉,委委屈屈说道,“儿也是顺着您老的话说的啊。”

田贞掐着兰花指的手抵在腰间,不住叹气,“哎,你啊,你啊。”

“那,父亲,您究竟想说什么?能不能不绕弯子?”田内侍最怕义父这副神情,好像他犯了多大错似得。

田贞朝他勾勾手指,声音压的更低,“大皇子,流落民间!”

“大、大、皇、皇子?”田内侍震惊的无以复加,张大的嘴巴里都能塞得下鸡蛋。

大皇子流落民间,这七个字,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皇后膝下只有一位丹阳公主,尚了蔡国公嫡子鲍良星。皇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柳贵妃的机会,若是找到这位流落民间的大皇子。那么,大皇子认祖归宗上玉碟,必定是记在皇后名下的。

到时,柳贵妃精心谋划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如此,甚好!

“父亲,陛下如何打算的?”

此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行事。万一陛下不允,又该如何?

田贞像是看穿了田内侍所想,轻笑道:“陛下命人查访,务必要将大皇子迎回宫。”

“柳贵妃那儿……”要叫柳贵妃知道了,肯定坏事。

“瞒的密密实实。”

田内侍默然。多年来,深宫行走,使他有了一种独特的嗅觉。这一次,他隐隐嗅到了风靡云涌的味道。

宁淑妃、柳贵妃还有皇后三人在后宫形成鼎立之势。互相制衡,互相牵制。并且这种制衡与牵制直接影响朝堂。

这位隐于民间的大皇子,不论他是否能被封为太子,必将会成为打破后宫格局的最大助力。

凤寰宫。

杨皇后头戴凤冠,一身正红端坐绣屏之后,面带不豫,沉声埋怨道,“兄长,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透。你是不信任我这个妹妹了,还是与我生出二心来了?”

杨相与杨皇后样貌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容长脸,丹凤眼。从外表来看,杨皇后不如柳媞娇媚。但她雍容大气,举手投足无不透显大家闺秀风范。

杨相爷细声安抚,“静芝,你说的哪里话?想我杨氏一族,得你照拂才有今日。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却是事关重大,所以我才特意瞒过你,向陛下回禀。

陛下命我等秘密查访,这就是说,陛下提防着柳氏呐!”

绣屏后,杨皇后沉默不语。

今日皇帝散朝,来凤寰宫与她品茗。

无意间将寻访大皇子一事和盘托出。杨皇后听了大为震惊,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利索。直到皇帝离开,她都没缓过神儿来。

她与皇帝做了多年夫妻,这般失态,不超过三次。

上一次,是皇帝说要封柳媞为充媛。她做梦都没想到,皇帝竟然对柳媞动了心思。

今天,皇帝对她说,原先府里的婢子红嫣为她产下的皇子流落民间。

杨皇后压根不记得什么红嫣。幸好凌俏从旁提醒。韦美人还是太子府韦昭训时,红嫣是她的贴身婢女,后来发卖出府了。

或许韦氏发现红嫣有了赵旭的骨肉,容她不下,又不肯处置的彻底一些,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如果是真的,皇子昕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了。

杨皇后确实是欢喜的。

杨相爷又道:“到时,寻回大皇子,记到你名下。日后封为太子,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后……”

“兄长,我劝你还是别高兴的太早。养在民间的孩子,会写几个大字就了不得了,能指望他什么?”杨皇后站起身,绕到绣屏前,“再则,那柳氏能乖乖任你们摆布?她啊,必得从中作梗,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静芝啊,此番陛下不想叫柳氏知道,你深想一层,那就是陛下不信柳氏了啊!而且,我听说皇子昕行止无状。陛下对他,甚为失望。”

杨皇后思量片刻,“兄长,你继续说。”

“从柳氏入宫,陛下对她宠爱有加。尤其产下皇子昕以后,更是帝宠不衰。你看那柳氏,不仅以美貌迷惑陛下,还时时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做派。到头来,又怎样?一个赵娘子,不就叫她露出马脚了?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你说陛下怕不怕?”

“兄长的意思是……”

杨相冷哼一声,“我看啊。赵娘子一事,是陛下有意试探她。她要对赵娘子尚存母女情意,为她说几句好话,许她做霍洵美继室。说不定陛下念她心善,又多生出几分爱来,也就不会着急寻那大皇子了。她啊,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皇后垂首细想想,“兄长此言确有道理。想来通过此事陛下也看清柳氏的真面目了!”

“所以啊,你的失态正是陛下乐于见到的。这说明你我二人万事以陛下为尊。”

杨皇后终于展露笑颜,“我与陛下少年夫妻,感情自然与别人不同。”

“近来,宁氏也有麻烦。陛下前几天召大理司直百里极与宁太学觐见。三人在御书房里倾谈许久。”

“所为何事?”杨皇后纳罕,大理司直一年见不到皇帝两次,况且还扯上个宁庸……

“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三姨娘家外甥,叫丁汶的那个,在城郊被人捅死了?”

论起来,丁汶还得称呼杨皇后一声姐姐。

杨皇后仔细回想,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哦,是他啊。不是说凶犯跑了吗?丁家还跟宁家闹了一阵也没占着便宜,后来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489 成败

二人目光不期而遇,相触的刹那,玉姝的心似乎漏跳半拍。

独孤明月果真若明月皎洁,不,比明月更加耀目。

他常与大帽相伴,肤色较一般人白皙,却愈发显得唇赛樱花,娇艳欲滴。俊美少年,黑瞳似墨染,流光溢彩恰若繁星点点,令人迷醉。

他在那里,等候故人般。

“你来了?”浪声浪气的京都口音,配上他精致五官,毫不违和。

“是!我来找先生。”

说话功夫,玉姝走到独孤郎切近,两人不觉生分,像是许久未见的竹马青梅。

“花鸟使正与凤翥先生品鉴名画,你稍等片刻,可好?”明明没有商量的余地,独孤明月这一问令玉姝心里无比顺畅,点头应道:“好。”

栖霞馆里,凤翥与田内侍对面而坐。凤翥扬手给他茶杯斟满。天气炎热,凤翥习惯冰水泡茶,喝时调些百花蜜,既解渴又滋润。

“你啊,也不知避忌,就这样闯来,太冒失了。”凤翥滴了几滴蜜在茶盏中。

“不算冒失吧?”田内侍局促不安,红着脸为自己辩解。

“不冒失,也太冒险了吧?毕竟,我与你是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如此一来,会不会惹人猜忌?”

田内侍不语。得知能来永年县,他简直开心疯了。时隔多年,有机会再见曲蘅,对他来说,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真见到了,她却说:“太冒险了吧?”

冒险?不!他不会让曲蘅置身险境。这一趟,他反反复复演练多次,力求做的自然而然。

“花鸟使到传习所挑选合适的女孩子,顺便找女先生鉴赏名画。旁人又能说什么呢?况且,在这里,没人知道你是曲蘅吧?”来之前不能事先通气,一切都要做到兴之所至那般模样才行啊。

田内侍做过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被她拒之门外。

还好,还好。有茶润喉,同叙离愁,难免怅然,却不会遗憾。

“曲蘅……”凤翥将这二字重复数次,不禁哑然失笑,“这名字对我来说,已经太陌生了。我现在是凤翥,栖霞馆的凤翥,夫君战死疆场,无家可归,流离在外的可怜人。”说着说着,凤翥眼角一滴泪珠悄然滑落,未至唇畔,笑颜展露,“子正,有生之年,能再见你,我心甚喜。”

凤翥不再庸人自扰,田内侍也松了口气,“我,亦是……”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话一出口,凤翥便悔不该问,想收当然来不及了。隐姓埋名,入宫做内侍,算得上好么?

田内侍却道:“我很好。你呢?”

“我?我也好。其实……”

其实,你们何必执念那样多?那样重?

这些话,凤翥不忍说出口。在面对被贬至知县的廖启时,她不忍说出口。此时此刻,面对内侍杜子正,她更加不忍说出口。

“其实,知道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子正,谢谢你来看我。”凤翥眸中盈泪,微笑着。

田内侍不知该如何安慰凤翥,扬手把那盏清茶灌进肚里。

这茶,真好。微苦、甘美。

若故人安在。若故人牵念。若故人,重聚。

玉姝与独孤郎同站在一片树荫下,享受夏日里难得的这点清凉。她抬起头,试图寻找独孤明月方才仰望的那抹绿。

“别人欺负你,你为何总不做声?”独孤明月忽然问道。

“嗯?”玉姝没料到独孤明月有此一问,茫然的看向他,犹疑道,“其实,也不算欺负吧?”

“字字似刀,扎心扎肺,还说不算欺负?到底要欺负成什么样才叫欺负?”独孤明月说着说着有些激动。

玉姝认为,不管张小月、陶四娘在言语上如何刺儿她,也只是言语而已,并不构成任何实质伤害。当然,前提是别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心情不错时回两句,逗弄逗弄;懒得说话就不去搭理。

这么做,有错吗?玉姝不明白独孤明月为何要替她抱不平,还是愤愤不平那种。

可她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于是绕开这个话题,问道:“所以,为了惩罚陶四娘,你把她送进宫里?”

“怎么能叫惩罚?她一千一万个乐意。况且,我也只是建议。选谁不选谁,花鸟使自有定夺。”独孤明月任性的撇撇嘴,负气说道。

“你的话能影响花鸟使的判断呀。若陶四娘知道,那里并非她所期待的福地,而是阿鼻地狱,必定怨你。况且为一句话而把她送入险境,凶狠了些吧?”

说谁凶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给他扣上一顶凶狠的帽子!独孤明月不悦挑眉,转头与玉姝对视。他从玉姝眸中,看到的是没有丝毫摇摆的笃定。

她在笃定什么?笃定宫中后妃必然倾轧相残,还是笃定陶四娘必将怨恨自己?不论哪一种,都不该是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应该有的态度。

就连玉姝自己也诧异自己方才说那些话的内容与语调。仿佛她很了解皇宫,或者,皇宫里的人。

可是,怎么会呢?玉姝立刻焦躁否认,她是谢玉姝,六岁起便生活在永年县的谢玉姝。京都离她十万八千里,跟皇宫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她怎会熟悉,怎能了解?

独孤明月并没深究心中许多困惑,“怨恨?千恩万谢才对吧?”

“谢?以她的性子,能在皇宫生存?”

又是这种笃定。独孤明月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笃定。面前站着的这个谢玉姝,还没到他肩膀高,文文弱弱,一对眸子却是出奇的透亮、澄澈。

心思纯净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眼吧?

豆腐铺前,独孤明月就有过这个念头。瘦瘦小小的她,身体里似乎蕴涵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众目睽睽之下,她分明受辱,却仍孤傲的与羞辱她的人大胆对视,没有半分闪缩,大气且淡定。

或许,全因她与众不同,才会出言相帮吧?事后,独孤明月这样想。

此时此刻,独孤明月还是这样想。她确是与众不同啊。别的女孩子见他露出真容都会娇羞的垂首浅笑,眉目含情,可她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之态。而且,她正跟自己讨论于陶四娘的皇宫生存问题呢。

490 归云阁

田贞曲起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话锋一转,“现在陛下为子嗣烦恼……”

人丁不旺子嗣单薄,确实是皇家有口难言的苦衷。

元和六年,韦美人曾为皇帝诞下一位皇子。皇帝欣喜不已,赐名治。韦美人也因此被晋封为昭仪。

哪曾想皇子治在三岁那年不幸落水身亡。韦昭仪承受不住这般打击,疯魔了。

田贞那时怀疑是柳媞为保皇子昕太子之位不被动摇,暗中加害皇子治。奈何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田贞也只能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

“不用争也未尝不是福气。”

闻言,田贞恨铁不成钢的板起脸,翘着兰花指戳上田内侍脑门儿,压低声音教训,“小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呐!你也太不机灵了,为父是这个意思嘛!”

力道不大,田内侍还是皱了皱眉,委委屈屈说道,“儿也是顺着您老的话说的啊。”

田贞掐着兰花指的手抵在腰间,不住叹气,“哎,你啊,你啊。”

“那,父亲,您究竟想说什么?能不能不绕弯子?”田内侍最怕义父这副神情,好像他犯了多大错似得。

田贞朝他勾勾手指,声音压的更低,“大皇子,流落民间!”

“大、大、皇、皇子?”田内侍震惊的无以复加,张大的嘴巴里都能塞得下鸡蛋。

大皇子流落民间,这七个字,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皇后膝下只有一位丹阳公主,尚了蔡国公嫡子鲍良星。皇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柳贵妃的机会,若是找到这位流落民间的大皇子。那么,大皇子认祖归宗上玉碟,必定是记在皇后名下的。

到时,柳贵妃精心谋划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如此,甚好!

“父亲,陛下如何打算的?”

此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行事。万一陛下不允,又该如何?

田贞像是看穿了田内侍所想,轻笑道:“陛下命人查访,务必要将大皇子迎回宫。”

“柳贵妃那儿……”要叫柳贵妃知道了,肯定坏事。

“瞒的密密实实。”

田内侍默然。多年来,深宫行走,使他有了一种独特的嗅觉。这一次,他隐隐嗅到了风靡云涌的味道。

宁淑妃、柳贵妃还有皇后三人在后宫形成鼎立之势。互相制衡,互相牵制。并且这种制衡与牵制直接影响朝堂。

这位隐于民间的大皇子,不论他是否能被封为太子,必将会成为打破后宫格局的最大助力。

凤寰宫。

杨皇后头戴凤冠,一身正红端坐绣屏之后,面带不豫,沉声埋怨道,“兄长,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透。你是不信任我这个妹妹了,还是与我生出二心来了?”

杨相与杨皇后样貌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容长脸,丹凤眼。从外表来看,杨皇后不如柳媞娇媚。但她雍容大气,举手投足无不透显大家闺秀风范。

杨相爷细声安抚,“静芝,你说的哪里话?想我杨氏一族,得你照拂才有今日。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却是事关重大,所以我才特意瞒过你,向陛下回禀。

陛下命我等秘密查访,这就是说,陛下提防着柳氏呐!”

绣屏后,杨皇后沉默不语。

今日皇帝散朝,来凤寰宫与她品茗。

无意间将寻访大皇子一事和盘托出。杨皇后听了大为震惊,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利索。直到皇帝离开,她都没缓过神儿来。

她与皇帝做了多年夫妻,这般失态,不超过三次。

上一次,是皇帝说要封柳媞为充媛。她做梦都没想到,皇帝竟然对柳媞动了心思。

今天,皇帝对她说,原先府里的婢子红嫣为她产下的皇子流落民间。

杨皇后压根不记得什么红嫣。幸好凌俏从旁提醒。韦美人还是太子府韦昭训时,红嫣是她的贴身婢女,后来发卖出府了。

或许韦氏发现红嫣有了赵旭的骨肉,容她不下,又不肯处置的彻底一些,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如果是真的,皇子昕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了。

杨皇后确实是欢喜的。

杨相爷又道:“到时,寻回大皇子,记到你名下。日后封为太子,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后……”

“兄长,我劝你还是别高兴的太早。养在民间的孩子,会写几个大字就了不得了,能指望他什么?”杨皇后站起身,绕到绣屏前,“再则,那柳氏能乖乖任你们摆布?她啊,必得从中作梗,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静芝啊,此番陛下不想叫柳氏知道,你深想一层,那就是陛下不信柳氏了啊!而且,我听说皇子昕行止无状。陛下对他,甚为失望。”

杨皇后思量片刻,“兄长,你继续说。”

“从柳氏入宫,陛下对她宠爱有加。尤其产下皇子昕以后,更是帝宠不衰。你看那柳氏,不仅以美貌迷惑陛下,还时时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做派。到头来,又怎样?一个赵娘子,不就叫她露出马脚了?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你说陛下怕不怕?”

“兄长的意思是……”

杨相冷哼一声,“我看啊。赵娘子一事,是陛下有意试探她。她要对赵娘子尚存母女情意,为她说几句好话,许她做霍洵美继室。说不定陛下念她心善,又多生出几分爱来,也就不会着急寻那大皇子了。她啊,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皇后垂首细想想,“兄长此言确有道理。想来通过此事陛下也看清柳氏的真面目了!”

“所以啊,你的失态正是陛下乐于见到的。这说明你我二人万事以陛下为尊。”

杨皇后终于展露笑颜,“我与陛下少年夫妻,感情自然与别人不同。”

“近来,宁氏也有麻烦。陛下前几天召大理司直百里极与宁太学觐见。三人在御书房里倾谈许久。”

“所为何事?”杨皇后纳罕,大理司直一年见不到皇帝两次,况且还扯上个宁庸……

“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三姨娘家外甥,叫丁汶的那个,在城郊被人捅死了?”

论起来,丁汶还得称呼杨皇后一声姐姐。

杨皇后仔细回想,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哦,是他啊。不是说凶犯跑了吗?丁家还跟宁家闹了一阵也没占着便宜,后来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491 四散奔逃

唐延涕泗横流,嘴唇抖抖索索,“父、父亲!”

声音仍旧不大。长刀非常不满的又往前送了半分,唐延脖颈上的皮肤被刀刃割破,渗出一串细密的血珠。

“你没吃饭?大点儿声!”

身为秦王世子哪受过这等委屈。唐延又气又恼,奈何刀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耍威风。

“父亲!父亲!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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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 荣归

【晚点替换】

人月团圆的日子,镜花庵里却是冷冷清清。

一灯如豆,虞是是端坐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左手捻动佛珠,右手执犍稚轻敲木鱼,口中喃喃吟诵经文,本该心无旁骛,眉头却扭成川字,仿佛念诵的是一段噬骨谶语。

只要她微微张开眼睛,就能看到在她三步之内的白瓷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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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3 相见

田贞曲起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话锋一转,“现在陛下为子嗣烦恼……”

人丁不旺子嗣单薄,确实是皇家有口难言的苦衷。

元和六年,韦美人曾为皇帝诞下一位皇子。皇帝欣喜不已,赐名治。韦美人也因此被晋封为昭仪。

哪曾想皇子治在三岁那年不幸落水身亡。韦昭仪承受不住这般打击,疯魔了。

田贞那时怀疑是柳媞为保皇子昕太子之位不被动摇,暗中加害皇子治。奈何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田贞也只能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

“不用争也未尝不是福气。”

闻言,田贞恨铁不成钢的板起脸,翘着兰花指戳上田内侍脑门儿,压低声音教训,“小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呐!你也太不机灵了,为父是这个意思嘛!”

力道不大,田内侍还是皱了皱眉,委委屈屈说道,“儿也是顺着您老的话说的啊。”

田贞掐着兰花指的手抵在腰间,不住叹气,“哎,你啊,你啊。”

“那,父亲,您究竟想说什么?能不能不绕弯子?”田内侍最怕义父这副神情,好像他犯了多大错似得。

田贞朝他勾勾手指,声音压的更低,“大皇子,流落民间!”

“大、大、皇、皇子?”田内侍震惊的无以复加,张大的嘴巴里都能塞得下鸡蛋。

大皇子流落民间,这七个字,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皇后膝下只有一位丹阳公主,尚了蔡国公嫡子鲍良星。皇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柳贵妃的机会,若是找到这位流落民间的大皇子。那么,大皇子认祖归宗上玉碟,必定是记在皇后名下的。

到时,柳贵妃精心谋划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如此,甚好!

“父亲,陛下如何打算的?”

此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行事。万一陛下不允,又该如何?

田贞像是看穿了田内侍所想,轻笑道:“陛下命人查访,务必要将大皇子迎回宫。”

“柳贵妃那儿……”要叫柳贵妃知道了,肯定坏事。

“瞒的密密实实。”

田内侍默然。多年来,深宫行走,使他有了一种独特的嗅觉。这一次,他隐隐嗅到了风靡云涌的味道。

宁淑妃、柳贵妃还有皇后三人在后宫形成鼎立之势。互相制衡,互相牵制。并且这种制衡与牵制直接影响朝堂。

这位隐于民间的大皇子,不论他是否能被封为太子,必将会成为打破后宫格局的最大助力。

凤寰宫。

杨皇后头戴凤冠,一身正红端坐绣屏之后,面带不豫,沉声埋怨道,“兄长,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透。你是不信任我这个妹妹了,还是与我生出二心来了?”

杨相与杨皇后样貌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容长脸,丹凤眼。从外表来看,杨皇后不如柳媞娇媚。但她雍容大气,举手投足无不透显大家闺秀风范。

杨相爷细声安抚,“静芝,你说的哪里话?想我杨氏一族,得你照拂才有今日。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却是事关重大,所以我才特意瞒过你,向陛下回禀。

陛下命我等秘密查访,这就是说,陛下提防着柳氏呐!”

绣屏后,杨皇后沉默不语。

今日皇帝散朝,来凤寰宫与她品茗。

无意间将寻访大皇子一事和盘托出。杨皇后听了大为震惊,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利索。直到皇帝离开,她都没缓过神儿来。

她与皇帝做了多年夫妻,这般失态,不超过三次。

上一次,是皇帝说要封柳媞为充媛。她做梦都没想到,皇帝竟然对柳媞动了心思。

今天,皇帝对她说,原先府里的婢子红嫣为她产下的皇子流落民间。

杨皇后压根不记得什么红嫣。幸好凌俏从旁提醒。韦美人还是太子府韦昭训时,红嫣是她的贴身婢女,后来发卖出府了。

或许韦氏发现红嫣有了赵旭的骨肉,容她不下,又不肯处置的彻底一些,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如果是真的,皇子昕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了。

杨皇后确实是欢喜的。

杨相爷又道:“到时,寻回大皇子,记到你名下。日后封为太子,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后……”

“兄长,我劝你还是别高兴的太早。养在民间的孩子,会写几个大字就了不得了,能指望他什么?”杨皇后站起身,绕到绣屏前,“再则,那柳氏能乖乖任你们摆布?她啊,必得从中作梗,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静芝啊,此番陛下不想叫柳氏知道,你深想一层,那就是陛下不信柳氏了啊!而且,我听说皇子昕行止无状。陛下对他,甚为失望。”

杨皇后思量片刻,“兄长,你继续说。”

“从柳氏入宫,陛下对她宠爱有加。尤其产下皇子昕以后,更是帝宠不衰。你看那柳氏,不仅以美貌迷惑陛下,还时时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做派。到头来,又怎样?一个赵娘子,不就叫她露出马脚了?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你说陛下怕不怕?”

“兄长的意思是……”

杨相冷哼一声,“我看啊。赵娘子一事,是陛下有意试探她。她要对赵娘子尚存母女情意,为她说几句好话,许她做霍洵美继室。说不定陛下念她心善,又多生出几分爱来,也就不会着急寻那大皇子了。她啊,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皇后垂首细想想,“兄长此言确有道理。想来通过此事陛下也看清柳氏的真面目了!”

“所以啊,你的失态正是陛下乐于见到的。这说明你我二人万事以陛下为尊。”

杨皇后终于展露笑颜,“我与陛下少年夫妻,感情自然与别人不同。”

“近来,宁氏也有麻烦。陛下前几天召大理司直百里极与宁太学觐见。三人在御书房里倾谈许久。”

“所为何事?”杨皇后纳罕,大理司直一年见不到皇帝两次,况且还扯上个宁庸……

“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三姨娘家外甥,叫丁汶的那个,在城郊被人捅死了?”

论起来,丁汶还得称呼杨皇后一声姐姐。

杨皇后仔细回想,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哦,是他啊。不是说凶犯跑了吗?丁家还跟宁家闹了一阵也没占着便宜,后来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494 白露

元和七年春,适逢柳贵妃千秋。

沈娘子的父亲因柳贵妃而死,满朝皆知。可京都有人给张刺史透过口风,说柳贵妃一直顾念与沈娘子的旧情,每每提及,总免不了伤心落泪。

张刺史想讨柳贵妃欢心,便与沈娘子商量给柳贵妃送上一幅闺阁绣作为寿礼。沈娘子碍于情面答应下来,与吴阿巧合力绣了一幅赵矜的画作《京都春景图》。

绣好之后,张刺史又安排人手送沈娘子奔赴京都,以敬献寿礼为名,与柳贵妃见上一面。

沈娘子推脱不过,带着吴阿巧与梁氏一同赶往京都。

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谁能想到敬献寿礼当日,吴阿巧自作主张,将《京都春景图》换成了她绣的《五牛图》。柳贵妃喜欢的紧,把吴阿巧留在了京都传习所,对她恩宠有加。

旁人都道教会徒弟没了师父。沈娘子灰头土脸回到永年县,连日劳累加上郁结难舒,大病一场,三四个月才好利索。

沈娘子冷冷哼道,“我听说京都贵女的嫁妆里总少不了你吴娘子的绣品。谁人不知你吴娘子大名?如今功成名就了,反而将当日背叛之举说成保全?真真可笑!”

“师父,我在京都表面看来风光无限,实则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吴阿巧心有戚戚,问道:“赵娘子的死讯,尚未传来永年县吧?”

“赵娘子?”沈娘子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你是说小愚?”

吴阿巧平静的点点头,“赵娘子死于大平宫。”

沈娘子心痛不已,两行热泪无声滑落。

“千秋那日,我无意中听到宫女私语,说柳贵妃对赵娘子极为厌恶,才会换下《京都春景图》。”

“她厌恶小愚?”沈娘子眉头蹙起,难以置信的盯住吴阿巧。柳媞与她谈及赵矜时,除了牵挂就是疼惜。

但从吴阿巧眼中看不到半点闪缩欺瞒,不由得信了几分。

先帝在时,对小愚极为宠爱,人前人后夸她是赵氏奇童,封她做千金郡主,视她若掌上明珠一般。每逢家宴,小愚奏箜篌,先帝在旁为她敲玉磬和拍子。就连四皇子赵弘私下里开玩笑都说,幸亏赵矜不是男儿身,否则怕是要立为皇太孙的。

沈娘子见赵矜的次数不多,印象中的她梳着双髻,一对大眼黑亮亮的。

沈娘子并非不信柳媞厌恶赵矜,而是不信有人会舍得厌恶那样趣致可爱的孩子。尤其小愚早慧,更为乖巧懂事。沈娘子攥紧帕子捂住胸口,声音颤抖,“小愚死了?!是真的?”

“我离开京都时听说的……”虽然宫中处理此事极为低调,可赵矜的死讯还是在宗室里悄无声息传扬开来。

沈娘子稳稳心神,幽幽叹道:“算起来,小愚大你两岁。想不到,我还苟延于世,她却死了。”轻拭眼角,抿去泪珠,“她生于大平宫,死于大平宫,也算有始有终吧。”想了想,觉出不妥,“小愚长居镜花庵,谁召她入宫?”刚问出口,心里就有了答案。

吴阿巧沉声道:“柳贵妃说要为赵娘子庆贺寿辰,特意请旨重开大平宫,粉饰一新,把赵娘子接进宫去。当晚,便急召御医……”

“小愚所患何症?”

“心疾。所以不便移送宫外,留在大平宫静养。之后就……”

沈娘子听清楚了吴阿巧话中意味,喃喃道:“我父亲虽不是柳媞亲手所杀,却也因她而死,我怨她至深。即便她帮我许多,我还是怨的。

她千秋时,我不愿去。我怕见了面,被她哄一哄,就不再怨她。”沈娘子自嘲一笑,“阿巧,你也是个傻的。听到宫女议论,当时为何不与我讲明?”

吴阿巧那时只是个第一次出远门,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她听到那些话之后,本能的反应就是千万不能触怒柳贵妃,她怕师父会遭殃。直到现在,吴阿巧想起当时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沈娘子喟叹,“你是怕我不信你?”

确实如此。柳贵妃温柔娴淑,深得文帝宠爱,要说她人前人后两张皮,谁信?

沈娘子不等吴阿巧回答,自顾自又说道,“阿媞幼时,小小一只蜚蠊就能把她吓的惊叫连连。是是还取笑她天生兔子胆。

这么胆小的人,行事却是惊世骇俗。故太子的侧妃,成了当朝皇帝宠冠六宫的贵妃。

是是剃度出家。小愚呢?小小年纪,自请去镜花庵为先帝诵经。小愚的哥哥们远离京都,守皇陵。

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说柳媞命好。现在,我真心想知道,她算计了多少人,才能爬上皇帝的龙床。”幽幽叹口气,目光柔和,“兴许你不说是对的。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柳媞的为人。”

年纪愈长,那些深埋于心底的往事渐渐浮出。沈娘子甚至记起了若干年前父亲对她说,柳媞为人并不简单。正值豆蔻年华的她,哪里听得明白父亲的暗示?

“待会儿叫人买些元宝蜡烛,祭一祭小愚吧。”沈娘子又红了眼眶。

县衙后院。

田内侍身着常服与廖知县歪坐在四足床上,一人一壶浊酒,中间放一碟烤好的切片羊肉。

二人痛饮三杯之后,田内侍才小心翼翼说道:“承佑,赵娘子殁了。”

他尽量放缓语调,廖启仍被惊得弹起身,“你说什么?娘子她……”

“我反复确认,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日。”停顿片刻,“是真的。”

廖启喉间酸涩,“陛下终究容不下娘子。”

“是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子与柳贵妃用过晚膳之后,便急召御医入宫。随后传出娘子患上心疾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柳贵妃?”

“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她是娘子生母啊!虎毒尚不食子……”

“生母?若不是她,娘子就不会受断臂之痛,更不会成了残废!”

外间都说赵矜不慎摔断右臂。田内侍入宫之后,明察暗访得知,赵矜的胳膊是惠妍公主指使宫人生生打断的。

“旁人不知情也就罢了。你是知道的,什么贤良恭谨,什么温柔淑惠全是做戏。真正的柳媞攻于心计,心如蛇蝎!”

廖启无言以对。赵昶出殡那日,虞是是满头白发,触目惊心。柳媞却好似悬崖上盛开的雪莲,孤傲清冷。孝服穿在她身,没来由的成了妆点,衬得她尖俏小脸白如初雪。

或许,正是那天,文帝对柳媞动了心思。

495 得偿所愿

沈寿不禁骇怪,“圣女嗓音为何这般嘶哑?”不但嘶哑,还很苍老,一点都像是哭哑的。

小汀见沈寿满面疑惑,忙道:“殿下,圣女得知先帝驾崩的消息,悲伤至极,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嗓子经受不住。”

沈寿哦了声,没有再继续追问,话锋一转,说道:“西陈此番大伤元气,朝中臣子也都怨声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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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6 至交

荣浩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丝毫不悦,疑惑道:“娘子,宫中风传陛下意欲立您为太女,靖王这般行事,显然是想与您一较高下,我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对策。”他略加思量,忽然灵光一闪,“有了!奴婢这就给皇后娘娘和陛下送含桃冰雪去。”说罢,迈步就要走。

玉姝沉声喝止,“站住!”

荣浩身形一顿,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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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 雨声

唐睿合上奏折,沉声说道:“等到你及笄,我就册立你为太女。”

闻言,玉姝既不吃惊,也不见欢喜,神色淡然的说道:“我与父亲议事,尚且有人不满……”

唐睿截住玉姝话头,反问道:“你是说延儿?”

玉姝默然。

唐睿略加忖量,说道:“延儿有他岳丈做靠山,你有我和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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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 噩8梦

玉姝拢紧阿豹,把脸埋在它绒绒暖暖的颈窝,合上眼细听窗外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重归静谧。

“雨停了……”玉姝低声喃喃,偏头向帐外看去,就见一个通身雪白的窈窕身影,向她缓缓走来。

刺客?

玉姝心头一惊,想要喊人,却像失了声,喊不出半点动静。

这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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