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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栖枝》


第一章 漫天桃花色

红绸,漫天飞卷的红绸。

大燕元佑三年,冬。经日来落雪飘零,这天早上,晨曦匹练破空般划开云层,惨淡的光映在似血红绸上。

今日是宣懿公主和宁远侯大婚之日,缀满阖宫的喜灯在风中摇曳,猩红毡毯铺就长街,一直蔓延到宣懿公主暂住的睦元阁。

炭盆里烧着不生青烟的银丝炭,慕容音对镜端坐在妆台前,任身后婢女替她将满头青丝挽成一个高高的髻。

算计了三年,又等了三年,慕容音今日终于如愿披上嫁裳。青涩年华不复,当年见到他便会羞怯的眸光,到如今,已变成快溢出来的温柔秋水,她已可以想到,今夜洞房花烛,红绡帐里,珠联璧合。

绯红偷偷蔓上她双颊,牡丹朱冠被小心戴在发髻之上,最后一支压鬓金簪将要固定,一只不饰以金玉的素手却拦住了宫女的动作。

“今儿这一次,还是我来吧。”

镜中映出一半茜红宫装的身影,慕容音微微侧过头,苦笑道:“原来是惜华姐姐,本宫何德何能,怎敢劳烦你呢?要你做我的喜娘,本宫早已是惶恐。”

朱惜华宛然一笑,笑得落寞而凄凉。慕容音微微垂眼,唇角掠出一丝冷笑,她与朱惜华本是闺中好友,朱惜华出身显赫之家,之所以自愿为她的喜娘,只不过是私慕她的夫君宁远侯,私慕得如痴如狂。

“姐姐这些年都不肯嫁,今日妹妹和薛哥哥大喜,姐姐不会是伤心了吧?”

朱惜华仍旧淡笑着,但那声“薛哥哥”,却将她的心几乎撕开。

六年前,她和宁远侯几乎已经私定终身,若不是凭空出现个宣懿公主横刀夺爱,或许今日与宁远侯薛简成婚的,会是她朱惜华。

“是啊,你诚然嫁给了他,可公主你……真的快活吗?”

慕容音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此时的她除了这桩婚事,除了薛简……真的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至少此刻,我总比姐姐快活些。”

她尽量说得洒脱些,心口却像被一团郁气滞涩住,这几年来经历的种种,只有慕容音自己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雕镂的压鬓金簪稳稳插到她发上,朱惜华向后一退,微微福身:“惜华恭祝公主殿下与侯爷举案齐眉……”

“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朱惜华默默在心中说了,宁远侯本该是她的良人,今日大婚,新娘本不该是慕容音的。

慕容音似是没有听见,看着镜中仪态万方的自己,她心潮乍涌,似乎一瞬间已回到六年前。

那年暮春时节,风晴日暖,姹紫嫣红开遍。

行宫围场,一群男人中间,作男子打扮的慕容音向来都是最令人瞩目的那个,当时,她还没有被封为公主,薛简也还不是宁远侯,只是薛家二公子。

风吹疏叶的簌簌声一直在耳边响,扑面而来的风吹起坐下桃花马的鬃毛,玉手挥鞭,直策着马儿朝麋鹿追去。

“薛简哥哥,箭!”

慕容音箭壶早空了,一直与她并辔疾驰的薛简从自己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递给她,慕容音双手拈弓,只以腿控马,手一松,箭离弦而去,她欣喜同时,身形斜斜一晃,再想勒马已来不及。

惊呼着坠落时,腰间一紧,再次睁眼,人已坐在薛简身前。

薛简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钻入她鼻中,尚在惊悸,他温润低沉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小阿音,方才我帮了你,要不你就跟我一辈子吧。”

“真的!?”慕容音转眼盈望着他,他们自小相识,她对薛简倾慕已久,可薛简却一直把自己将妹妹看待,却不想……原来他竟也在乎着她。

薛简顿了顿,方轻轻回应:“真的。”

那时慕容音太过欣喜,没有看见薛简眸中一掠而过的迷惘。

那年薛简二十岁,慕容音也不过十六岁。

……

殿外隐约传来的喜乐声拉回她的思绪,犹在回顾过去的六年,红盖头刹那间已遮住她的视线。

“等等。”这声音是朱惜华的,吉时将至,不知她还想说些什么。

慕容音伸手扯下盖头,她知道自己对不住朱惜华,当年为了将朱惜华从薛简身边赶开,她不知用了多少手腕。即使在今日,慕容音在薛简面前提起朱惜华时,薛简也总是有意回避,慕容音知道他们的过往,若没有自己,薛简一定会一心一意喜欢朱惜华,也一定会娶她。

朱惜华探手从檀桌上端起一盏热茶:“殿下喝一口再走,拜天地之前,还要去玉熙台告慰先帝之灵。”

慕容音直直看着朱惜华,她的眼中终于有一丝歉意,但也只是一瞬,那歉意马上便消失了。

一口热茶入喉,猩红的盖头重新遮住她面容,在朱惜华和另一个喜娘的搀扶下,慕容音稳稳往殿外行去。

万缕金光穿透云层,所有喜娘都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但即使身裹繁复厚重的嫁衣,冬日的寒凉还是穿透绫罗沁到她身上。

挺直腰板端坐在鸾轿中,慕容音莞尔淡笑,一颗泪珠却滚过脸颊。

为了今日,她和薛简不知历经多少磨难,三年中多少次向先帝请旨赐婚,多少次拂逆长辈心意,终于使先帝留下诏书,将她从郡主封为公主,抬了她的身份,又下旨将她赐婚给薛简。先帝驾崩后,他们守了三年国丧,如今丧期已满,这对经历磨难的眷侣,总算能了却一桩心愿。

鸾轿缓缓停住,朱惜华和另一位喜娘一左一右扶着她,稳步往玉熙台行去。

玉熙台,共九十九级瑶阶,除了上朝的正殿外,这里就是皇宫最高的地方,先帝的神位已供奉在台上,慕容音和薛简是先帝赐婚,此刻,他们一同来告慰先帝之灵。

绣着金丝鸾鸟的嫁衣拖曳于地,在喜娘的牵引下,她的手被放入一只同样冰凉的掌中。

明知这就是薛简的手,那种触感她再熟悉不过。可慕容音恍然觉得,薛简手心的寒彻已沁入骨髓,数日不见,她竟感到稍许疏离。

“是因为太紧张了罢……”慕容音暗暗想着,他们等这一日都等了太久,九十九级瑶阶走了很长时间,兴许是因为没用早饭的缘故,越往上走,她的头脑就越发昏沉。

真是累了……

她微微低头,只能看到自己裙下那双嵌了明珠的绣鞋,除此外便是一片鲜红。

“阿音,阿音……”

恍惚间,身后一个缥缈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是谁?

心神像是被迷住般,慕容音怔怔往后退了一步,红盖头遮住她的视线,后腰一痛,她已撞在高台边缘的汉白玉围栏上。

数名喜娘伸手向她走来,喀擦一声脆响,身后栏杆俱断,喜娘一声惊呼,慕容音已从台上坠下,风掀落她的盖头,慕容音最后看到的,除了满目惊惶的薛简外,还有他身侧神色复杂的朱惜华。

“阿音!”

五脏六腑碎裂的痛蔓延至身体每一寸,慕容音双目睁着,头上朱钗凤冠散落一地,如瀑云丝遮住她顿时惨淡的面庞。似是有浸透魂魄的冰凉,不知是她流出的血,还是雪?

高台上,薛简委顿着跪在她坠落的地方,台下雪中那一片惊心的嫣红,狠狠刺着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昏沉、麻木、冰凉……已经闭上双眼的慕容音似乎听到冥冥中一个空灵缥缈的声音,含着讥诮,又似经历了万千等待,那萦绕着她的声音轻轻道:“生死轻抛,三生石后多少谋;肯教重来,揭破从中泣血惊……”

风声呜咽着,宣懿公主与宁远侯大婚当日,公主从玉熙台上坠下,大雪飘的纷纷扬扬,将那漫天飞卷的红绸覆成缟素。

第二章 小王爷是个女人

车辚辚、马萧萧。初晨微雨,薄雾方才散去,城外便赶来一架青布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车中薰着香,软垫上的人却犹在睡梦中。

“薛简!”慕容音猛然惊醒,听到自己的声音,惊疑更是取代了痛苦。

慕容音倏而怔住……“人死了,莫非还能说话么?”

“可为何我明明已经死了,竟还能感受到此时是冷是暖呢?难不成鬼也是有知觉的?这是哪?”

木然伸手往身上摸去,鲜红嫁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胸前是一串玛瑙璎珞,慕容音蓦然想起,这是她及笄那年宫中的赏赐……

“主子,主子?您做噩梦了?”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容音迟疑着回过头,身侧女子杏眸微漾,满脸焦灼。

这人的眉眼慕容音永远不会忘记,她侍奉了自己八年,也只有她,才会对自己那么关怀。这个人,就是慕容音从前的贴身侍婢兼好姐妹宛儿。

事情太过离奇,慕容音犹自在震撼中,迷糊着问:“宛儿?”

那女子一个劲点头,慕容音朝她温和一笑,鼻尖一酸,泪已忍不住涌出。当年为了促成她与薛简的婚事,宛儿不慎触怒皇后,当即下令被乱棍打死。

宛儿的死,慕容音自责了多年,与薛简的婚事也差些因此无疾而终……

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慕容音猛然拥抱住宛儿:“死了也好,死了咱们就又在一起啦。以后啊,咱们就做一对野鬼,专挑夜里去吓人!你放心,你虽然被丢在乱葬岗没人祭奠,但我肯定是葬入皇陵的,以后只要有我一份纸钱,也就有你一半!”

“您说什么呀!”宛儿被她勒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急道,“谁死了!你该不是昨儿的酒又上头了吧!?”

“什么酒?”慕容音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又轻轻戳了戳宛儿,小心翼翼地问,“难不成,我们……还活着?”

“呸呸呸!大清早净说丧气话!”宛儿眼看是急了,“您要是再瞎说,我、我就不伺候了!”

“我……”慕容音怔怔想了半晌,终于肯定,她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天哪天哪!”回忆如潮水般涌起,慕容音可以肯定,这是她十六岁的那一年的春天。当初她及笄后,最喜欢私自离府游历在外,这一次,应该是她偷了银两翻墙出府的那回。

慕容音愣了半晌,才又回过神来,扶着宛儿的肩轻拍她的脸,盈然笑道:“我们出来多久了?这是要去哪?”

宛儿杏眸微瞪,一撇嘴道:“主子,咱们都出来一个半月了,上回您私自离府,老爷就说了,若您再走,他可绝不肯再派人寻您……咱们这要去哪?您这就问得更奇怪了,这不听了您的话,要去找寺里的老和尚吃素斋么?主子,咱们回家吧……”

慕容音心湖荡如潮,宛儿脱口而出的“回家”就好似一阵风,将那六年间一直压在她心上的往事猛然吹散,她心中忽然开阔,既然上天冥冥中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洒脱些又何妨?

曾经的那份少女心性……似乎是回来了。

“好……我们回家,我想爹爹了。”慕容音眸中漾出眷恋,她现在又是有家的人了,家里有爹爹,身边有宛儿,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这一次,她再也不要依附着别人生活。

伸手掀开一丝车帘,窗外春光煦煦正温和,如丝细雨飘飘然而下,慕容音的心情也随着这好景从容许多。

一阵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慕容音和宛儿对视一眼,同时脱口道:“我饿了……”

笑着叫停马车,抚平衣襟上皱褶,宛儿已将车门自内推开,白玉纤手撑开一把油伞,马夫早把矮凳备好,她却盈盈一跃,径自跳下。缎鞋落地溅了些泥点在裙摆上,她也毫不在意。

“好粗莽的丫头……”

慕容音笑着调侃,杏黄裙裾却已缓缓滑出,她倒不似宛儿那般直接跃下,而是一步一步稳踩马凳,连裙摆都不肯多摇一丝。前世多年身处诡谲格局,她原本爱娇爱闹的性子都收敛了许多。

宛儿瞧她忽而庄重,不由撇嘴道:“薛大人可不在这儿,您用不着这样矜持。”

慕容音身形一僵,她又想起死之前薛简的呼喊和他绝望的眼神,前世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或死或走,使她逐渐变得敏感而多疑,多少次怀疑薛简的真心,直至她坠亡前才确认,薛简还是在乎着她的。

“宛儿,”慕容音眸光有些萧索,“薛、薛大人的事,先莫提了。”

“您看开了?”

慕容音摇摇头,重活一世,她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想失去。

“雨歇了,把伞收了吧。”

宛儿垂眸,手一握,烟雨微凉便被收入伞中。春已漠漠,桃花幽卧尘土中,慕容音款款行至饭香萦绕的店中,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店小二见她两人衣着不凡,赶紧就过来侍候:“姑娘爱吃什么?”

肚子虽饿得打紧,但慕容音是惯会享受之人,随口便道:“先上果子。姜香梅子、盐津葡萄、糖霜白桃、蜜渍金桔并作一盒。”说的都是富贵人家筵席前常备的果子蜜饯,店小二听她说的在行,更是弯下腰仔细记着。

“那菜呢?是小店给您配了,还是您吩咐?”

慕容音想了想,按宛儿的话和此时心口不断翻涌的感觉,昨夜定是喝多了酒。

心里还不大舒服,便吩咐道:“我们两个人,你马马虎虎上八个菜,香酥鹌鹑、笋炒冬菇、糟鸭信、挂炉烧鸡……你再看着配四个菜。茶嘛,就要毛尖好了,入口八分烫。”

“是、是。您这菜点的不便宜,您看是不是……”

店小二迟疑着试探,慕容音了然一笑:“宛儿?”

话音刚落,宛儿便掏出一锭碎银子塞到小二手中:“这是你的赏钱,你把姑娘伺候的舒坦了,赏钱还有,至于这账嘛……你还怕我们姑娘赖了不成?”

俗话说拿人手短,小二接了赏钱,自然不好意思催着结账,又看慕容音胸前那串玛瑙璎珞不凡,料想即使她付不出银子,首饰也足可抵账,便宽了心。

慕容音怀疑着看向宛儿,悄声道:“我让你结账,你怎么给他赏钱?”

宛儿四下瞟了瞟,才凑近她耳朵道:“咱们没钱了。”

“啊!?”慕容音一声惊呼,周围食客纷纷侧目,她才又压低声音,责怪道,“那你就眼睁睁看我点这么多?难道我们真要赖账不成?”

“我向您挤眼睛了,您光顾着高兴,哪还看我呀。”

慕容音无奈扶额,四下一打量,悄声道:“待会我说跑,咱们就往外面冲……”

宛儿扑哧一笑:“您还真想赖账啊?”

“要不然呢?”

“您放心,”宛儿满脸净是玩味,“待会儿有人来结账,咱们不用跑。”

慕容音宽了心,倏又想起,从前她偷偷跑出去玩耍,表面上身边只有宛儿一个人,实际暗处却还有人保护,否则她爹爹也不会如此放心。

……

片刻工夫,蜜饯果子、八样菜肴逐一送上来,慕容音每样一尝,味道比起宫中府中自是远远不如,但她却觉得从未吃得如此称心。

将筷搁到架上,慕容音轻啜一口热茶,一抬眼,店外来了两排锦衣侍卫,当先那名侍卫径自走进店中,在她身前驻足,单膝一触地,朝她拱手道:“小王爷,王爷差遣属下等人带您回府,该回去了。”

小王爷……多熟悉、多遥远的称呼。

慕容音还未说话,宛儿却已捂嘴笑起来,无论何时,她听到这“小王爷”的称呼,总觉得别扭,好好的女子,非要称爷。

这本是大燕皇帝钦赐的封号,慕容音爹爹睿王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王妃早逝后也再未续弦,燕帝从来喜欢这个弟弟,一不忍睿王一脉子嗣凋零,二又对慕容音宠爱有加,便在其郡主封号上又加一道,直接封为睿王府世子,久而久之,朝中府里的人便不称她为郡主,而是称小王爷。

慕容音并未理会宛儿,而是对着那名侍卫淡然吩咐:“你来的正好,先去把账结了。”

“是。”

见侍卫去结了账,慕容音才瞪眼看向宛儿,低骂道:“死丫头,原来是你给府中报的信,连你都联合着爹爹来瞒我。”

宛儿低着头笑了笑,和侍卫一左一右护着她上了一架更为宽敞华丽的马车,显然是严防死守,生怕她玩性大发再次逃跑。

慕容音倒是安然得很,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与睿王这么多年不见,她很是想念。

“子歌,子歌!”

慕容音将头伸出窗一唤,方才那名身形颀长的侍卫便蹲身进了车厢,半跪着恭敬道:“小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慕容音浅浅一笑,此时她又是那副庄重模样,面目宁和却又隐含贵气,缓缓清越道:“我问你,这些日子我不在雍京,爹爹可还好?”

“王爷安好。”

“那薛大人呢?”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原本慵自品茗的宛儿无奈偏过头去,还没说两句话便急着问薛简,慕容音这哪还像个未出阁的女子!

子歌也愣了愣,但小王爷的心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少也知道些,便极自然地回道:“薛丞相身子也好……”

慕容音的巴掌带着力道便落到了他头上:“谁问你薛老丞相了,我问的是薛简薛大人!不是他爹!”

宛儿一口茶喷到车壁上,想不到这平素冷漠愣直的子歌,竟还有肥胆敢拿主子开涮。

慕容音如此架势,子歌只得如实道:“薛大人数日前离了雍京,说是到南边的大营去换防,小王爷您也知道,这些年燕魏两国边境虽宁,但多少还是……”

“够了够了,”慕容音素手一扬,截口道,“边关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就问你薛大人要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一月。”

“一月……”慕容音捻起一缕青丝揉搓着,眸中隐含深思,挥手摒退子歌,喃喃道,“如今再见他,一切又都不同了,难不成……我还要再用三年时间,来和他培养感情么?”

雍京、睿王府……慕容音恨恨想着,人人都当她是睿王掌中如珠如宝的琅月郡主,陛下钦封的睿王世子,可又有谁知道,燕帝如此厚待她,只不过是心存一份歉疚罢了!

从前世开始,慕容音八岁时便知道,睿王不是自己的爹爹,而她的生身父亲,竟然会是燕帝!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偷送到睿王府的,或许自己的生母只是燕帝年轻时在外宠幸的某个女子,只是因为没有名分,连自己都不能长在宫中,只能被偷偷寄养在睿王府,都说睿王妃早逝……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睿王根本就不曾娶妻!

多少次想起这些,慕容音却还是忍不住要无声泣下,若非她当年捉迷藏时躲进爹爹的书房,又怎可能偷听到燕帝与睿王兄弟间的秘密……

这些年过去,慕容音从未将这件事说出去过,但她一人憋着却更为难受,是以当初及笄之年,慕容音便想离开睿王府,可每次离家出走都走不长,结果都是灰溜溜回到睿王身边……继续做她这个遗珠。

慕容音若有若无短叹一声,宛儿不知何时已睡着了,口水都流到了靠垫上,慕容音嫌弃地掏出手绢,帮她把口涎擦去。

伸手将车帘掀起,一路行旅寥寥,远处山岳潜形,仿似居士卧听江潮……慕容音略显惆怅地看向远处那川青黛,随即缓缓闭目。

第三章 故作的女儿姿态

大燕雍京,向来以气势恢弘,王气蒸腾而著称。初晨的薄旭暖阳照在宽厚的城门上,进城出城的人虽有许多,却无一敢拦慕容音一行人的路,只看十几匹高头大马和车前的标牌,有些眼色的人一看便知,这是那位女小王爷回京了。

而慕容音只觉得自己懒懒的不想动,沿街传来熟悉的叫卖声,她却顿感烦杂。

马车自南而北,辘辘碾过雍京繁华百年的长街,最后在睿王府门前停下。慕容音凝视着睿王府的匾额,她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前世直至睿王离京前,她都一直住在这。

“小王爷回来了?”

青衫管家笑迎而来,慕容音双手端放在身前,也浅笑着颔首回应:“谦伯,爹爹他在家么?”

“王爷上朝还未回府。”

“哦……”慕容音微露了然,随即扶着宛儿径自入府。

穿曲径,过回廊,上次离开时薄雪未霁,如今回来,春意已浓了,还未入园,便听得莺鸟啁啾声。

睿王府的鸟向来散养,慕容音倏一瞥眼,黄莺便啄着一片棠花仓皇飞去。推开华音阁的雕花木门,熟悉香气盈满鼻魄,此处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目光触及墙角的雕花大床,心底最柔软的记忆更是被勾起,未等多想,慕容音一头便扑到床上,将自己整个人埋入温软干净的衾被中。

可尚未等她沉沉睡去,宛儿又已行至床前。

“主子,王爷回来了……在花厅等着见您呢。”

慕容音懒散哼一声,表示已知道了,却又翻过身去,面壁沉睡起来。

与睿王长久不见,慕容音只是在想……待会见了爹爹该如何说话,才能自然些?可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是越往深处想,那近乡情怯的感觉便越是浓烈,她不得不将眼眸再度合上,尽可能调整自己的心绪。

宛儿却以为她是不愿起床,揪住裙摆轻轻跺足,主子任性,最后遭罪的却是奴才,转身埋怨之际,慕容音却已起身,径自对镜梳妆。

……

片刻后,镜中人已大不相同,眉目间尽是温柔乖巧,却也不失小女子的娇憨,哪里还有行走在外时的飞扬跋扈,眉宇间的淡淡闲愁,也散了。

睿王慕容泽看着翩然行来的慕容音,眼中全是说不尽的宠溺,慕容音一袭绯色宫装,裙裾上绣的蛱蝶随着她走动振翅而舞,行至慕容泽面前,慕容音敛衽便拜。

“音儿见过父王。”慕容音没有即刻起身,若是从她坠亡前算起,与睿王也是两年多未见了……她尽可能平静自己的语声,也忍住不让泪落下来。

慕容泽托颌坐着,他已年过四十,可身姿依旧英挺,也从不故作老成,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倜傥风姿。

他敏锐察觉到慕容音微颤的语声,早已不怪罪她私自离府,取而代之的是担心:“怎么了阿音?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慕容音投身入怀,双手环住慕容泽的颈项,嗅着爹爹身上那特有的衣香,摇头道:“我想爹爹了……”

“原来是这样,”慕容泽见她如此乖巧,心中疼爱更甚,只是依旧佯怒道:“阿音,正月都还未完,你便私自离府,上次我便说了,你若敢回,我便打断你的腿,如今你回来了,可要怎么罚才好!”

慕容音心念一动,刚想好的托词张口便来:“爹爹去年便说今年不去早朝了,要在家好好陪我,可您怎的又去上朝?爹爹说,该怎样罚您才好?”

“你呀,”慕容泽无奈而笑,伸手在慕容音额上一弹,“你以为爹爹想去上朝,左不过是皇上不让我赋闲在家,还用得着我罢了。”

“爹爹一心想求逍遥不成,难道要将我也成日拘在府中么?”

慕容音抱手伏在睿王膝上,抬着一双水眸望他,见女儿如此,睿王怎还狠得下心来说一个不字?只得用掌轻抚她满头青丝,自己膝下只她一个孩子,即使慕容音要星星要月亮,慕容泽也会想办法去摘,莫说只是一时逍遥了……

睿王轻叹一声,敛了神色道:“陛下知你回来,今夜在宫里设了家宴,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你午后收拾收拾,便随爹爹进宫吧。”

慕容音却一扭肩膀,皇宫她从不爱去,前世在那住了三年,更是死在那,却嘟哝道:“宫里无趣透了,我就想在家陪爹爹。”

睿王眼中疼爱更甚,温和道:“那是陛下的旨意,你总不能辜负他。但若是音儿嫌麻烦,那我们便只小坐片刻,如何?”

“全听爹爹的,”慕容音巧笑盈然,鬓边流苏凌空摇动,睿王见她如此,更是满心宽慰。

……

宫阙俨俨,天家气派好似就是要压着人的性子,慕容音看着远处高高的玉熙台,若她现在说自己曾经殒命于此,恐怕马上便会被当作疯子。

一过永延门,睿王和慕容音便下了马车,燕帝早已遣人于此备下软轿,只等他父女二人一来,便直接请到设宴的疏圃殿。

燕帝早已驾临,一身明黄在威严之余更显雍容,头发被金冠紧紧束起,与睿王不同,燕帝鬓侧已隐隐可见几丝华发。

燕帝身侧站着一位宫装妇人,双手端放身前,同样是一身明黄,眉目间却盈满慈和,见睿王和慕容音前来,燕帝不觉微微颔首,他身侧的美妇却看不出什么神色。

“臣女拜见陛下、皇后。”

慕容音盈盈拜倒,薛皇后未等燕帝开口,便径自伸手将她扶起。慕容音对着薛皇后柔柔一笑,笑意却只在表面。

对于这位执掌后宫二十多年却仍深得帝心的皇后,慕容音从谈不上喜欢,前世她为了薛家外戚的利益,坚决不许慕容音嫁给薛简,这更让慕容音对她疏离。既早已知道事情结果,慕容音这次绝不会与皇后去多费口舌。

“小阿音,你这一去又是月余,可愁坏了你父亲。来,坐到朕身边。”

燕帝眼神慈爱,话音方落,马上便有宫人在他身旁多设一席,慕容音安然落座,睿王、皇后也早已习以为常,各自坐到席中。

“小阿音,这次游历……可又见着什么好玩的?”

燕帝令宫人将自己桌上的一碟梅花豆腐送到慕容音面前,又随口与她闲谈着,慕容音口才谈吐极好,三分的故事能说到五分满,便将自己一路见闻都说给燕帝听,不时惹得他开怀朗笑。

“郡主成熟了,”燕帝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同,“来,朕看看你酒量可有长进。”

说话间,宫人已将燕帝和慕容音面前的金樽斟满,薛皇后含笑睇着燕帝,却伸手将酒壶按住:“陛下,郡主始终是女儿家,酒喝多难免伤身。”

燕帝手腕一顿,自行倾杯入喉,又将慕容音樽中酒倒入自己杯中:“皇后说的对,朕代你喝了吧。”又是一杯入喉,燕帝眉头微蹙,忽而扬声道,“怎么宁王、怀王还不到?”

马上便有内监回禀:“二位殿下已在殿外侯召。”

“让他们进来。”

朱门缓缓敞开,两名男子并肩出现在殿阶上,两人皆是一样的打扮,只是腰间玉佩有所不同,宁王慕容昭一袭朱色王袍,眉宇间与皇后有几分相像,雍容之气不言自明;怀王慕容随身姿更挺拔些,面目也更像燕帝,只是不似宁王般予人疏离,而是宽和从容,叫人看来顿生好感。

慕容音浅笑着起身见过两位皇子,看他们一副兄友弟恭,对帝后孝贤礼敬的做派,她内心便感叹这两人真会做戏。

前世燕帝弥留之际,两位皇子一个忙着逼问遗诏下落,一个忙着兵谏逼宫,最后还是逼宫的宁王棋高一着,即使知道遗诏上传位的是怀王,但他还是毅然篡位。

慕容音凛冽的眸光一闪,宁王继位还不到半年,便清除异己,连睿王,也只不过因为帮怀王说过几句话,便被他发配到北境苦寒之地,也正因如此,慕容音和她睿王爹爹两年多中都未曾得以谋面。

隐隐中,慕容音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一世……她又岂会再让宁王阴谋得逞?

若是第一眼看过去,都要以为宁王和怀王是焦不离孟的好兄弟,两人同时行下礼去,齐口朗声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燕帝颔首示意二人平身入席,对于这两个儿子,他总是满意之极。皇后眼中似是只有宁王,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关怀,但对于同样坐在下首的怀王,薛皇后却视而不见。

人已到齐,燕帝便吩咐宫人将殿门关上,慵自提箸夹菜,只是燕帝总是会先瞧瞧怀王慕容随,再回眼来看慕容音,眸中神色复杂,却因无人敢去窥视天颜,谁也未察觉他的眼神。

宁王忽而持杯起身,面向燕帝,恭敬道:“方才在殿外时,儿臣便听得郡主语声和父皇笑语,想来郡主定是说了什么趣事,才让父皇如此开怀,不妨也让郡主说出来,咱们也同乐一乐。”

燕帝也不接他敬的酒,而是抬手遣他坐下,淡然道:“琅月郡主游历南北,惯会说故事,你若想听……改日自行去睿王府拜访便是。”

“是,”宁王面目一凝,强笑着坐下,薛皇后却已莞然笑着将菜挟到燕帝碗中。

“昭儿福薄,臣妾膝下只他一个孩子,昭儿自小便想要个妹妹,只可惜臣妾未能让他如愿。昭儿……是太喜欢郡主了,并未有不敬之意。”

皇后如此,燕帝神色自然缓和,转向慕容音道:“琅月若是不嫌麻烦,找个时间也说与宁王听吧。”

慕容音心下极为不愿,宁王对睿王府的种种作为,拉拢两个字直接便写在脸上,但还是巧笑盈望着燕帝:“陛下所说极是,但陛下也莫要忘了,再过两月便是臣女的生辰,若到时候宁王哥哥不嫌的话,便请移驾睿王府。”

“那是自然,本王定然……”宁王面上顿显欣喜,慕容音木然直视前方,满桌佳肴已变得索然无味。

燕帝却截住宁王的口,转而道:“琅月郡主正值碧玉年华……若是男子,我们的睿小王爷也该准备着娶妻了。”

慕容音心中一动,她故意提起自己的生辰,就是为了将话头往婚配上引,一切重新开始前,她还是想试探一下燕帝真实的心意,若是燕帝心意和前世不同,她可就省了不少心。谁知燕帝果然上钩~

心中想着不正经的事,面上却还是正了脸色,假意娇嗔道:“陛下怪会拿臣女打趣……”

燕帝“哈哈”大笑,揶揄道:“小阿音这是害羞了,你可有中意的男子?不妨说与朕听听。”

慕容音故作娇羞地摇摇头,垂下的眼眸却早已流出窃喜,“臣女还不想出嫁……”虽是否认,但慕容音语声已细若蚊讷,双颊更是泛出桃红。

席中的都是敏感心细之人,慕容音的小九九,他们一眼便能看破。

睿王却道:“若论年岁,阿音是该留意着了,只是天下男子虽多,要得阿音中意,也需皇兄首肯。”

燕帝抚须颔首,悠然开口道:“雍京府里有不少士族子弟,难道……郡主就无一中意?”

慕容音头垂得更低,悄悄用眼去瞥薛皇后,这些小动作看在燕帝、睿王眼中,却更觉得她小女儿姿态娇憨可爱。

薛皇后了然一笑,浅叹道:“臣妾明白了,郡主定是心有所属,不知是谁家的男儿,竟有这样的好福气?”

慕容音急得悄悄跺足,手中巾帕都绞在了一起,脸上红绯更甚:“娘娘,您明明……”

席中众人都轻笑起来,只有慕容音仍垂着头,眸中竟似已泫然。

最后,还是燕帝先敛了笑容,定音道:“郡主尚小,朕还想多留两年。薛简嘛,长郡主三岁,刚好是弱冠之年……倒也可。只是……却未必就是最好的,十三弟也不妨多留意,若郡主有了中意的,大可来告诉朕。”

睿王颔首允诺,拱手道:“臣弟代郡主谢过皇兄。”

慕容音早已料到有此结果,若燕帝和睿王一口答应,前世她又怎会再谋算三年。再试探着用眼神向皇后求助,可薛皇后却根本不瞧她,只顾着与宁王说话。

只有怀王慕容随,仍一脸淡然地用膳,好似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慕容音暗自生起闷气,她愈发想不通,薛简到底有何处不好,为什么皇上和爹爹都不同意?还两辈子都不同意!

思虑不出结果,慕容音便愈发恼火,却又只能自己憋着,不敢将情绪表露出半分。推杯换盏间,她已喝了许多,待宴后出宫时,她竟将自己灌了个半醉,早不能安稳走路。

第四章 翻自家的墙

天星如缀,华音阁温软的雕花木床上,慕容音正在酣眠。

从皇宫回来后,一进府门,慕容音便摇摇晃晃,若不是睿王一把拉住她,当即就要跌倒在地。下人们见睿王面色少有的严肃,纷纷噤声靠边,一路看着睿王将小王爷抱进华音阁,又吩咐了一通后,慕容泽才离开。

“哼嗯……”

床上传来一声闷哼,宛儿倏而回过身去,却见慕容音不知何时已张开眼,星眸微闪澄亮,哪还有方才的迷糊样。

“小王爷,您吓死奴婢了。”宛儿长舒出一口气,小步行至床边,关切道,“您酒醒了?可要喝口茶?”

慕容音却一摆手:“哪能说醒就醒,左不过没醉……”

“那您到底醉是没醉?”

“当然是醉了,头还晕呢。”慕容音枕着双臂,一面回忆,一面思索,“你去把斗柜左边第三格中的青瓷瓶取来,再倒一盏茶。”

“是,”宛儿款步而去,片刻后,慕容音便就着茶将青瓷瓶中的药丸服了下去。

“这太医院的解酒药就是好用,你再去把子歌也找来,一路小心些,别被人看见。”

宛儿不解:“夜已深了,您找子歌做什么?”

“哪来那么多话,叫你去就去。”

呼喝间,慕容音已自行起身,对镜将自己一头青丝悉数束于顶,又找来白玉发冠固定好,待宛儿带着子歌进屋时,慕容音早已变成一位面目清俊的小公子,窄袖束腰银白锦袍,腰间还系上一条玉带,若不看上半身,当真就要被瞒过。

“小王爷,您这是……”

子歌本不欲来,每次慕容音夜间召他来华音阁,都是要做些胆大妄为的事,可他也从不敢不来。

慕容音神秘一笑,低声问:“子歌,现在王府卫队巡夜到第几批,你应该明白吧?”

“明、明白。”

慕容音满意点头:“那你也一定知道,现在从何处出府不会遇到王府护卫吧?”

“这……您要出府!?”

虽已有预料,但子歌还是顿觉头疼,讷讷道:“小王爷要出府,为何不走正门?”

“话多!”慕容音抬手敲了敲子歌的头,“本王自己的府邸,想走门就走门,爱翻墙就翻墙!你若敢暗中告诉爹爹,我便叫人扒了你的裤子绑在门口树上,然后一天不给水喝!”

子歌冷汗涔涔,差些就拜伏在地,他知道小王爷既说得出便做得到,只能硬着头皮带慕容音往王府后园而去。

出门时,慕容音又抓过一条长及脚踝的披风穿上,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黑色披风中,若不细看,根本无人发现墙根底下有两条人影在移动。

待到墙角时,子歌忽而顿住脚步,慕容音还未说话,便被子歌拉着一同蹲在了花丛后。

只是片刻,一队斜挎长刀,手持火把的护卫便巡逻而过,慕容音轻拍胸脯,只听子歌低低道:“就是这,方才过去的已是最后一批,一炷香时间内,此处不会再有护卫。”

“嗯……”慕容音打量着高墙,忽而道,“怎么这墙,似是有动过工的痕迹。”

子歌点头道:“您上次翻墙出府后,王爷震怒,便差人将府墙都加高了一截,但过后王爷知他拦不住您,又怕您下次翻墙摔着,便又让人拆了。”

慕容音忍不住便捂嘴笑起来:“爹爹可真是的,白做这无用功。”

嘴上虽在讥讽,但慕容音心中却是一暖,能像这样关心纵容自己的,世上除了睿王外,恐怕就再无他人了。

趁四下无人,子歌身手灵敏,数下便爬上紧靠着墙的一棵树,站稳后,又伸手拉住慕容音,虽是手脚并用,但她好歹也还是爬上了树。

将慕容音安置好,子歌又跃上墙头,上次慕容音翻墙用的稻草垛还靠在墙外,子歌伸手一拉,慕容音也来到墙头。

“小王爷,您待会儿跳到这草垛上,属下却不能下去了。”

“知道知道,”慕容音挥挥手,她才不要子歌也出去,一会儿她回府,还要仰仗着子歌在内接应。

“两个时辰后,你在此处等我。”

“是,您小心些。”

子歌话未完,慕容音却已闭目一跃,许是她将跳高当作跳远,跃下墙头时,她恰巧擦着草垛,眼看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哎呦!”

“哎哟!”

“小王爷!”子歌低声惊呼,仓皇向下看去时,慕容音已趴在街心,再一细看……慕容音身下还压着一个人!

“回去,我没事。”慕容音使劲朝子歌使眼色,子歌见她已经站起,便也跃回了府中。他实在不敢久留了,一炷香时间已快过去,护卫们马上又会来到此处。

慕容音拍拍身上尘土,见方才自己砸到的那人还趴着不动,便斗着胆子过去,朝他身上轻轻踢了踢。

“你谁啊?”

趴在地上的那人悠悠醒转,凝注着慕容音,迟疑道:“你是……睿小王爷?”

“是又如何?”

慕容音警惕地向墙慢慢退去,那人却从地上爬起,一步步逼近道,“小王爷为何会越墙而出?”

“我、我……”慕容音眸光闪烁,左手向后一摸,心头顿时大喜。

“关你何事!”

话才喊出口,慕容音背后的左手已挥出,那人似是没料到她手中会突然多出半块砖头,惨呼一声后,已然晕厥在地。

“对不住了老兄,”慕容音使劲将他拖到草垛边,“看你衣着,也是哪个府邸出来寻欢作乐的子弟,咱们差不多,就此别过。”

临走前,慕容音又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确认匀和无碍后,她才快步离开。

“怀王府……往哪边来着?”慕容音喃喃一句,思索片刻后,还是往东行去。

慕容音离开一刻后,被砸晕的那人又再次醒转,他整理好自己衣冠,最后向西而去。

一个时辰后,往东走的慕容音终于出现在了怀王府门前,她一年中少在雍京,即使在家也多半待在闺阁中,更是从不到怀王府去,倒霉走错方向,又在城中绕了好大一圈,她才找到怀王府所在。

整理好衣冠,又用风帽遮住自己一半脸,慕容音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侍卫大哥,麻烦通禀王爷,就说薛简大人身边的宛儿找王爷有要事相告。”

怀王府门前的侍卫本想阻拦,门后一位护卫装扮的人却走了过来,问道:“姑娘方才说,你是谁派来的。”

“薛简薛大人身边的宛儿。”

那名护卫上下打量了一番,忽而道:“请随我来。”

引着慕容音走过几重院落,这护卫才道:“小王爷可将风帽摘下来了。”

“你怎会认得我?”慕容音狐疑看他,“我从不到怀王府来。”

他却笑道:“小王爷风姿,见者难忘。在下一年前随王爷进宫,曾有幸远远见过您一面。”

“原来如此,”慕容音抚掌而笑,“你叫什么名字?目力如此好又聪明的人,我最喜欢了。”

“在下听雪。”

“听雪?”慕容音眉尖一挑,“这就是你的名字?”

“是,幸得王爷赐名。”

慕容音默默点头,听雪已引着她来到慕容随的书房前,屋中灯火明漫,听雪向慕容音一拱手:“小王爷请在此稍侯,容在下先去向王爷通禀。”

慕容音兀自点头,开始在书房院前踱步。

看着这与睿王府大不相同的景致,慕容音心道,这怀王倒真是个不爱享受的人,书房前竟只是光秃秃一块场院,与他品衔相同的宁王,光府中的名花怪石便以千计,怀王之所以如此……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独自长在深宫的缘故?

慕容音缓缓踱着步子,就在她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她也听燕帝和睿王谈到,自己还有个长她四岁的哥哥养在深宫,而这个哥哥,就是怀王慕容随。只可惜,种种缘由羁绊,前世他们兄妹至死都没有相认。

皇族的情谊与世俗间是不一样的……宁王生性忌刻,前世篡位成功后,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怀王,幽禁、毒杀……当怀王的死讯传到慕容音耳中时,她连泪都没敢掉一滴,即使知道死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哥哥……

这一世,她定要改变这一切,不仅是自己的姻缘,还有怀王兄、睿王爹爹他们的命运……

就在慕容音回忆之时,书房门已开了。

第五章 好大的交易!

怀王慕容随负手立在阶上,凝目看了慕容音片刻后,忽转身道:“睿小王爷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夜色甚暗,慕容音看不清怀王的神色,却还是挺了挺胸道:“怀王府的待客之道……难道就是不让人进门么?”

慕容随这才侧身抬手:“小王爷请。”

屋外万籁惺忪,屋内却是灯光柔和,檀木桌上两盏茶相对而放,只是盏中茶水只剩一半,慕容音随意一瞥,意态闲闲道:“冒昧前来,可是打扰了怀王兄?”

慕容随径自坐下,视线徘徊在慕容音脸上,片刻后方响起他穆如清风般的淡雅语声。

“小王爷言重,本王不过在与侧妃品茗,何来叨扰一说?”

慕容随端起其中半盏茶,轻啜一口,神色间怡然自若。

慕容音却暗中一翻白眼,怀王倒真是会说谎,半夜三更与侧妃不在卧房快活,反倒来这书房喝茶,这话说出去鬼才信。肯定是与人在此密谋,听我前来拜访,来不及将东西收拾干净罢了!

慕容音莞尔一笑,眼神却看向屏风遮蔽的内堂后,倏端起那半盏残茶,递到怀王面前。

“想不到怀王兄竟乐此暇意,既是佳人香茗,王兄可否喝一口?”

慕容音一眨眼,慕容随的手却已凝在半空,顿了顿,淡然道:“侧妃近日偶感风寒,本王怕是不宜饮此茶。”

这番托词一说,慕容音更加肯定,喝这盏茶的是个男人,否则怀王又为何会难以下咽?

“也罢,”慕容音收回茶盏,温然笑道,“侧妃嫂嫂既是病了,王爷便不该深夜还缠着人家。”

“小王爷说的是。”慕容随凝注着她,忽而道,“今日宫宴上,郡主心愿未成。此时前来,为的可是此事?”

“怀王兄好毒的眼睛!”慕容音眸光渐闪,熠熠望着他,“若阿音能帮殿下一个忙,殿下是否也肯成全阿音?”

从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慕容音就已下了决心,前世为了一个薛简,她亏欠了别人太多太多,却也教慕容音明白,若是想要,就只能自己成全自己……这一世她要薛简,却不能像从前那样要!

慕容随目光一凝,却依旧温润低沉道:“小王爷能帮本王什么忙?”

慕容音却不回答,轻盈靠坐椅上,忽问:“怀王殿下以为,身为皇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没有丝毫犹豫,慕容随立刻朗朗道:“自然是我大燕国河海清晏,百姓安康!”

慕容音娇笑一声,讽刺意味不言自明:“若王爷执意要给我这个回答的话,阿音只好告辞了,王爷只当我今夜没来过,我也只当白跑一趟。”

慕容随依旧端坐着,不焦不躁,直到慕容音霍然起身,他才清越开口:“是皇位……郡主认为,本王说的可对?”

慕容音复坐回去,笑容继而逸出唇角,对嘛,早这么说不就结了,非要假惺惺地说一番废话……

慕容音笑道:“正是如此,皇上至今未曾立储。皇子当中,豫王、雍王早夭,晟王一心求道,铭王庸弱无能。满朝文武的眼睛……可都盯在您和宁王身上。”

见慕容随并未反驳,慕容音又接着道:“你们二人虽都有本事,但您比起宁王,可差的远了。”

慕容随一脸坦然自若,根本不理会她这暗讽之语,慕容音唇角一勾,款款说来:“宁王的生母是皇后,大皇子早夭,宁王便是嫡长子,而您是庶出,且兰妃故去多年,您在宫中毫无倚仗,此乃其一。宁王身后有薛家,薛家在朝中的势力,您想必比我更清楚。陛下虽有心扶植您,但您身后……可没有一个能与薛家抗衡的母族啊,此乃其二。”

“我朝皇位,向来能者居之。”

语声虽淡,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慕容音忽而大笑,明眸纯净若雪,笑声却格外轻狂,慕容随脸色已微变了。

“能者?宁王难道不能吗?”慕容音边笑边摇头,“论起拉拢朝臣,三个怀王都比不上一个宁王,宁王治国之道虽弱了些,但他手下谋士众多,做事也不比你差!况且,宁王身后的薛家,始终是您绕不过去的。”

怀王淡淡笑道:“本王以为,治国不需要拉拢朝臣。”

“你想治国,却也要身居其位才有得治,”慕容音向后懒散一靠,胜券在握般,“殿下可要我帮你?”

慕容随眉头忽而深琐:“你为何要帮我?”

“只因薛简,”慕容音微红了双颊,语声也轻柔下来,“今日宴上你也看到了,陛下也好,睿王爹爹也罢,还有皇后,似乎都不愿让我嫁给薛简,他们不愿,宁王便更不会答应。既然当今皇上不能满足于我,那我只好求助于将来的陛下,那就是怀王殿下您。”

“本王不信,”慕容随审视着慕容音,语声冰寒,“只为了一个薛简,你便要让睿王府参与到夺嫡之争中?”

“不是睿王府,”慕容音垂下眼去,“只是我。”

“那便更不能……”

慕容随还未说完,便被慕容音截口打断:“但我比整个睿王府都有用!放眼朝中,睿王是唯一一个可以涉政的亲王,但也是因为如此,陛下对睿王府的忌惮,和对薛家是一样的,若您想打睿王府的主意,那就打错了……但是我不同,我虽是个小小女子,但我有我的杀手锏。陛下对我如何,你应该是明白的……”

慕容音并未将她的倚杖明说,她要是现在告诉怀王她是经历了前世激变的,怀王一定会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丢出去……

慕容随不再接口,看着她一脸娇嫩却言之凿凿,慕容随心中讶异,却并未表露在脸上,他似乎已在深思:“但你还是可以再去求一求父皇,若是他松口答应你和薛简的婚事呢?来找我,你岂不是要等太久了。而且……夺嫡的风险,你甘愿承受?”

“我不会再去求陛下,你说的风险……我也愿意承担。”慕容音垂下的眼眸划过刹那失落,“陛下既已经否决,便不会再改口,陛下的性子,你应该明白。陛下身子不如当年了,只要此事最后能成,就算等上个十年八年,我也认!”

“想不到郡主待别人狠,待自己却更狠,”慕容随略显欣赏地看着她,“可若陛下赐婚别人给你,或是赐婚别人给薛简,你纵是愿意等上十年八年,最后岂不也是白忙活一场?”

“你宽心,此事不劳挂怀。”慕容音悠然一叹,十年八年不过是说给怀王听的,她知道……不会超过三年。

“那么怀王殿下,咱们……是不是就这么说定了?”

慕容随眸光微闪,沉思片刻后,允诺道:“若郡主能助我登位,将来的大燕国,你会是唯一的大长公主;而薛简,也会是你的驸马。”

“大长公主?”慕容音莞尔淡笑,“公主之位……还入不了我的眼。我现在既已是睿王世子,那以后便要做王!若我助殿下登位,赐婚之余,还请殿下封我为亲王,有封地的亲王。”

“小王爷胃口不小啊……”慕容随颔首道,“可,但不知小王爷想做个什么王?”

“华音王!”

慕容随眉头忽而一皱,冷肃道:“你可知华音是何意?”

慕容音坦然笑对:“音为吾名,华音为吾居所,莫非王爷以为有什么深意?”

笑容渐渐自慕容随脸上铺开,颔首道:“好,你便是大燕以后的华音王。”

慕容音满意一笑,忽又敛去笑意,骤然回神道:“怀王殿下,你日后少不得要动薛家,但您得答应我,不许牵连薛简丝毫!”

“小王爷放心,”怀王整整衣襟,淡笑道,“薛家和薛简多少还是不同,薛家虽扶持宁王,但薛简却偏帮本王,也算是本王麾下的一个助力。”

“如此就好,”慕容音恢复往常的典雅平和,此行目的已然达到,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一福身子道,“那便请殿下记着您答应我的话,往后常来常往,却也要找个地方才是,此事就由殿下操心。阿音告辞。”

没有丝毫迟疑,慕容音穿上披风,曼妙转身离去,怀王仍安然坐着,片刻后,一条人影从内室中缓步移出。

“恭喜怀王又得新助。”语声清润低沉,整句话却说得毫无感情。

怀王眸色幽微,淡然道:“慕宽兄看本王这个皇妹如何?”

“果决勇敢,断非寻常女子可比。”

灯火之下,被怀王称作慕宽兄这人的眉目总算清晰些,一双朗目深邃,长眉斜飞入鬓,气质凛然,英姿飒爽,叫人不敢直视,只是一袭玄色衣袍已沾了尘土。

“何以见得?”

许慕宽低头淡笑:“初进门时,怀王问我何故形容狼狈,此刻我可为怀王解疑。”

“请教?”

“若怀王也被她当头砸下,那你的形容,与我此刻是一样的。”

慕容随愣怔片刻,忽而破口大笑:“原来她竟是翻墙而来,有趣有趣。只是倒霉了慕宽兄……”

许慕宽慵自坐下,提壶替自己满斟热茶,打断道:“怀王爷,继续谈我们的交易吧。”

……

第六章 被逮了?

雍京深夜的街道上,行人稀疏,慕容音身形轻盈地踏过青石板砖,最后驻足在睿王府墙外的草垛边。

抬手屈指往墙上轻叩几声,一条粗绳便自墙头缒下,慕容音将绳子缠于腰际,再次轻叩数声,墙内便有人将她拉上墙头。

府内一片黑暗,慕容音被子歌抱到树上,解开腰间绳索,又随着子歌滑下树去。

“小王爷,您这是去了哪?不是说两个时辰便回吗,属下都在此等三个时辰了。”

“我去哪也是你该问的?”慕容音鬼鬼祟祟跟在子歌身后,却仍呼喝道,“快带路!若再不回华音阁躺下,就该露馅了。”

“是……”子歌无奈回应,带着她左躲右藏,避开一众巡夜护卫,转出后园月洞门时,子歌忽而紧贴墙壁,慕容音不明所以,却也紧跟着猫腰蹲下,连眼眸都不敢抬起,生怕一不小心露了行踪。

…………

“出来吧。”

语声平淡无波,却又沧桑肃寂,仿佛已在此处等了很久,慕容音一听,心中恍有霹雳惊雷。

四周接连有火把亮起,子歌双膝一屈,垂首磕跪在地。慕容音身子微颤,一双白色绣团龙纹的鞋面已映入眼帘,发现自己藏身此处的,不是睿王又是谁?

“爹、爹爹……”

“你住口,”睿王语声依旧淡然温和,但这听在慕容音耳中,却好似雪前刮过的冷风,不由瑟缩着后往挪了半步。

“子歌,你说。”

睿王冷淡的声音飘来,子歌马上伏身叩首,即使有心替慕容音隐瞒,但在睿王的威压下,他已不敢不说。

“禀、禀王爷,三个时辰前,小王爷她……”

“你别说了!”慕容音忽而打断他,跨步便拦在子歌身前,抬头盈望着睿王,眸中似已垂下清泪,“是女儿逼迫他帮我出去的,若是爹爹要怪,女儿自己扛着。”

睿王慕容泽一挥手,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只有子歌还跪在原处,不敢起身。

“你也下去,”睿王不看子歌,直接吩咐道,“若再有下次,你便不必再在府中,本王会让人送你去南境。还有你,阿音……若你不想害他,就稍微安顺些,女儿家总是翻墙出门,说出去被人笑话。”

睿王眸光凌厉地扫了子歌一眼,直到他完全退下,才让慕容音跟着自己来到书房中。

一进书房门,慕容音便知道,今夜这件事闹大了!否则以睿王的性子,怎么会带着她来书房问话?

是以还不等慕容泽开口,慕容音便猛然跪坐在地,紧紧抱住睿王的腿,哭喊道:“爹爹一路都不与我说话,是不是厌弃我了?”双肩伴着抽泣一耸一耸,眼珠却已在暗中转了好几个来回。

这一哭二闹的法子,她以前最是不屑,但发现效果出奇好之后,不到三年,慕容音已将此项技能运用得炉火纯青。

睿王无奈长叹,只得轻拍她的脑袋安抚,口气也已松软下来:“你今夜喝多了酒,方才又吹了冷风,头疼不疼?”

慕容音使劲摇头,依旧将身子埋在睿王怀中,哽咽道:“爹爹千万别抛下我,也千万别罚我,阿音再不会如此了。”

“是不会还是不敢?”睿王并不是好蒙骗的人,伸手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慕容音拉到身边坐下,直视她的双眼问,“跟爹爹说实话,你夜缒而出,到底是去找谁?”

慕容音双眸一垂,眼底飞掠过烁烁光辉,“薛简哥哥。”

“找着没?”

慕容音黯然摇头:“不仅没找着,还在外边儿捱了好长时间冷风……”

睿王拉过她的手一握,发现确实冰凉刺骨,足见慕容音没有说谎。他知道这个女儿行事向来不羁,也不追问下去,只以为她又是瞒着满院下人,在薛简屋外哪棵树背后躲着,准备等薛简回来时吓他一吓,可惜阴差阳错,害自己白白苦等三个时辰。

睿王轻叹一声道:“薛简数日前便到南境换防去了,你当然找不着他。”

“却是这样,”慕容音眼眶又要泛红,睿王只好赶紧宽慰,“阿音莫要难过,薛简他不是你的良人,有朝一日,你总会明白。”

慕容音神色不动,从前爹爹也是这么说,可前世最后自己还不是和薛简在一起了。若是她没摔死的话,说不定现在孩子都快有了,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慕容音暗暗叹息一声,索性使劲环住睿王的腰,撒娇道:“爹爹不肯说?那阿音不问就是,但爹爹可要答应我,薛简哥哥总不能在我出嫁之前娶妻,否则,我便削了头发上山做尼姑去。”

“这可又是在胡说,”睿王轻斥一句,却还是慈爱地看着她,“男大当婚,你不想嫁,何苦也不让人家薛简娶妻?”

“女儿就是不让,若是薛简想娶别人,也得我出嫁后,否则啊……只怕我要醋海翻波!”

慕容音眼珠灵动,睿王当然不知道她已与怀王结成一党,此时慕容音自己心中,就只需设法拖着不让薛简娶妻,待怀王夺嫡成功登位之日,自然也就是赐婚她和薛简之时。

而睿王只当她执念太深,但也不强行点破,他养育慕容音十七年,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自诩对她十分了解。慕容音千人千面,时而端庄时而狡黠,凡事得不到又偏要强求,若在此刻还要拒绝她,恐怕只会害她执念更深,只好温声道:“好……爹爹答应你,你若不嫁,薛简决不会娶。”

慕容音这才展颜而笑,抬头仰望着睿王:“爹爹是如何认得我偷跑出去的?”

慕容泽抚掌一笑:“傻丫头,你以为满府的护卫都是摆设?”

“可、可是……”

睿王轻拍她的肩,笑道:“若只是子歌一人,凭他的身手倒或许还出得去,但再带上你,难免就要露了行踪。之所以不在墙底下等你,是怕吓着你,跌下来摔着……”

“爹爹是说我是累赘!”慕容音小嘴一撇,却听睿王又道:“时候不早,爹爹送你回屋休息吧。”

“我自己回去,”慕容音姗姗起身,对着睿王明眸巧笑道,“爹爹也早些去歇着,否则误了明日早朝。”

睿王欣慰颔首,目送着她穿花蝴蝶般的身影消失在月下。

“子歌,出来吧。”

睿王宁和的面目忽而变得冷峻,暗处,子歌挺拔的身影沉稳步出,单膝跪在睿王身前,依旧垂着头,神色却已肃穆。

“禀王爷,据属下这些日子查探下来,南边怀王下辖所有银两,都流入了许合记……”

“许合记?”睿王一双眸子瞬时冰冷,“许合记百年经商,从来不涉朝政,怎么会替怀王办事?”

“属下还未查清楚,”子歌大着胆看向睿王,迟疑道,“可要禀告陛下?”

睿王脸上寒肃更甚,语声也冷厉起来:“你都还没有查清楚,便要着急忙慌去禀告陛下?子歌,你安的什么心?”

子歌面上倏而煞白,双膝猛然跪地:“属下思虑不周,并未有其他心思。”

慕容泽冷哼一声,面有不豫道:“留你在睿王府,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守好你的本分,其他不该想的事情,既不要想,更不要做。”

“是。”

子歌已汗透重衣,他不停提醒自己,自己在睿王府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慕容音,睿王方才的警告,更让他不敢有任何异心。

“下去。”

子歌再不敢看睿王的眼,叩首后,轻轻退出书房,在夜色掩映下,他又向着后园行去。

夜已深了,但睿王也并未安歇,偌大个睿王府似乎并不安稳,就好似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般,睿王起身整衣,缓步踱至书架边,手不知往何处一伸,背后的墙已悄然开了,睿王并未犹疑,从容步入,他消失在暗道中时,墙又悄然合上,未发出一丝声音。

第七章 踏云驾鹤居

初晨,睿王府丹青湖上的薄烟还未散去,湖畔华音阁外却已有人忙碌。

宛儿服侍着慕容音起身,慕容音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任宛儿将衣裳一件件套到她身上。睿王虽对她宠溺,但该守的规矩还是不可废,每日辰时以前,府中所有人都要起身,睿王自己更不例外。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妆台正好对着湖面,柔和的天光拂照上慕容音的脸,更显得她面色苍白,如霜如雪。

宛儿从柜中取出一件月华锦衫,又配上烟云蝴蝶裙,慕容音却只是随意一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换上。

辗转一夜难以入眠,将将睡熟便被人叫醒,慕容音不仅头晕眼花,更觉得憋了满腹怨气,不知要往谁身上撒。

将珍珠八宝簪斜斜插在她鬓上,宛儿终于轻呼出一口气,不妨慕容音却一把将簪子拔下掷在地毯上。

“衣裙就是素色,头上也该来些别的,否则都以为我出殡呢。”

“倒霉倒霉,”宛儿摇着头,伸手将簪子拾起,“小王爷没睡够,便拿首饰撒气,从前都是这么配的,也不知这簪子是惹了谁的晦气?”

慕容音薄唇一噘,往后一倚便靠在宛儿身上:“你说爹爹要上朝,他早起是应该的,可他为何也不许我多睡?”

“奴婢哪知道这些,总之这些年,王爷对您真是好的没得说。”宛儿抿嘴轻笑,又拿起檀梳替她理起发髻,动作还未完,门外便有侍女来报。

“小殿下,方才府外送来一封信,托奴婢务必交到您手中。”

慕容音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云雁,送信的是谁?”

云雁一福身子,“是位女子。”

“女子?”慕容音一瞟宛儿,宛儿便从云雁手中接过信,双手递到妆台上。慕容音伸手一捏,信封中似是有一枚硬物,瞬间纳罕后,慕容音心中顿时透亮。

随手摸过一只手镯递过去,宛儿已将镯子塞到云雁手中,“赏你的,以后若是有信,直接送到华音阁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云雁面上一喜,都知小王爷出手阔绰,哪知只是转交一封信,就得了这样好的翠玉镯子,自然是伏身行礼,欢天喜地离去。

懒散伸手将信拆开,一枚冰凉润泽的玉佩却滑入手中,慕容音眸中晴光乍现,再往信封中一看,只有一卷细细的纸条,纸笺上的内容更是简洁:

巳时,千乐楼。

巳时已将近,慕容音抢过宛儿手中的珍珠簪随意插到鬓上,仓皇便出了门,手中还不忘抓着那块玉佩,她清楚记得,昨夜拜访怀王时,这块玉佩就悬在他的腰上。

慕容音出现在千乐楼门前时,巳时刚过。

将玉佩交到柜上,马上便有人引着她来到后院,后园竟是出奇的大,十数个小院围着湖坐落,比起楼上的雅间不知清净宽敞多少,那些有雅趣的贵客,自然更喜欢到后园的独立小院中来。

顺着石子小路行来,最后驻足在一偏僻院落门口,慕容音抬眼一看,竹丛掩映中,石匾上“踏云驾鹤居”五个字,清晰可辨。

“谁取的破名字,”慕容音不禁哂笑,“踏云驾鹤,怎的不叫驾鹤西去居?”

嘲笑之际,院内已飘来一个清润低沉的声音:“乘龙化雨踏云戏,回雪从风驾鹤飞。小王爷既觉得不好,便请重为此间赐名。”

语音刚落,一条清俊修长的人影已从院中从容步出,一袭白裳不染烟火,意态却是说不出的悠闲,如此凛然气质,与他凌厉长相不符的,却是一脸安淡平和。

但慕容音看到此人的第一眼,脸刹那一变,血色尽褪。

长眉斜飞入鬓,深目明如清水,眼底却冷寂如寒……慕容音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会在此遇见昨夜砸到的那人。

“小王爷不记得在下了?”许慕宽平和一笑,笑容如同破冰春风,“昨夜小王爷翩然坠下时,在下曾闻见一股幽兰之气,当时便料想殿下不是凡姿,今日一见,不想竟是如此佳人。只是小王爷下手……未免太重了些。”

慕容音知道他是在暗讽自己砸他那一板砖,却还是忍不住想给他一个大白眼,什么翩然坠下,昨夜她掉下来时,分明就像重石砸落,但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慕容音却觉得难受得紧。

“你谁?”

慕容音双手交握身前,风姿说不出的典雅,但一双眼,仍冷冷锁在许慕宽身上。

“在下是怀王的侧妃……”许慕宽坏笑一声,如沐清风的声音淡雅催人,“小王爷陡然端出如此架子,在下实在难以适应。”

怀王侧妃?

慕容音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昨夜在怀王内室中的人就是阁下,但为何今日来的是你,怀王呢?你们急着把我找来,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小王爷莫急,院中不是说话的地方,至于在下到底是谁,小王爷不妨猜一猜?”许慕宽侧身一让,将慕容音请进屋内,又体贴替她斟好茶,笑看着她。

是谁?当然不可能是怀王侧妃。

慕容音莞尔淡笑:“阁下想必就是此间的主人了,千乐楼……不知楼中是否有一千种乐子可找?”

“小王爷错了,”许慕宽淡然而笑,眸中飞掠过深微的情思,“此楼名为千乐楼,乐音之乐,而非作乐之乐。只因在下有一好友,名曰芊乐。”

“好奇思,好妙想!”慕容音轻轻抚掌,随即问,“但不知你是许家的哪一位?你们许家,何时又把生意做到雍京来?又是何时与怀王结成一党?你不必惊疑,进门时柜上靠右“许合记”那几个小字,我当然看到了。”

“小王爷好细的眼力,”许慕宽由衷称赞了一句,一拱手道,“在下许慕宽,字太一。”

“许慕宽?”慕容音眉心微蹙,“许家何时多了个慕宽?本王怎不知道。”

许慕宽却温和笑道:“天要下雨,父母要生孩子,这都是拦不住的。许家既能有四个儿子,为何不能再有第五个儿子?几位兄长各自要忙,雍京新开的生意,就只好交给在下了。”

“竟是这样……”慕容音了然而笑,下巴轻轻扬起,“慕宽……都说宽能容众,那为何方才见面时,你要揪着我砸你一板砖的事不放?”

许慕宽面上掠过片刻尴尬,随即笑道:“是在下失礼了,但小王爷,岂非也多绕了一个时辰的路?”

“原来当时你已醒了!”慕容音声音忍不住上扬,略显诧异道,“既明知我走错路,为何不提醒?”

“我若是提醒了,小王爷岂非要再砸我一板砖?”

“你……”慕容音忍不住起身,却又垂首坐下,许慕宽说的一点儿不错,若是当时知道他醒着,自己肯定会再补上一板砖。

“罢了,是我对不住你在先,我该给你赔不是。”

许慕宽见她垂下头去,不禁调笑道:“小王爷这样讲理的人已不多了,在下便与你说正事吧。”

第八章 薛简要成亲!?

屋角,一尊红泥小炉已积了薄灰,慕容音眼神打量在小炉上,忽而问:“你既是此间的主人,为何连如此污垢都能容忍?”

“看来小王爷还是信不过在下,”许慕宽语气十分温和,带着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可若是小王爷信不过,为何还会来赴约?”

慕容音淡淡一笑,笑意只浮于表面:“本王不过随口一问,只是事关重大,不可不慎重。”

许慕宽却笑得更温和,开怀道:“与小王爷这样谨慎的人做交易,怀王放心,在下也好宽心。”

慕容音轻轻颔首:“那阁下……可否说说你和怀王约我来此的目的了?”

“婚事。”许慕宽敛去神色,将手中茶盏置于桌上,郑重道,“宫里商议的婚事。”

“谁?”

慕容音眼中恍过一道寒厉,似乎空气都随之冷凝寒闷下来。

“薛简,薛大人。”

许慕宽神色依旧淡然自若,但慕容音一双手已紧紧抓住桌沿,“薛简和谁?”

她竟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前世……薛简可从来没有被赐婚过,怎么这回……?慕容音神色寒肃,若是今世和前世不一样的话,她要做的事可就太难了!

“和谁?”许慕宽语声更为缓慢,“反正不是和殿下您……”

“你是不是欠打?”

许慕宽自然连连摆手:“在下不过玩笑一句,小王爷莫生气。今晨怀王安插在皇后宫中的人送出信来,说宁王昨日进宫,撺掇皇后去求皇上,请求赐婚兵部朱尚书的千金给薛简,皇后同意了,但应该还没向皇上开口。”

“朱尚书的千金,朱惜华!?”慕容音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上辈子朱惜华和薛简虽两情相悦,但也只是私定终身,怎么这一次……莫非连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就是要拆散她和薛简么?

“可、可薛简哥哥是怀王兄的人,皇后怎么会让他娶朱惜华?薛简哥哥娶妻拉拢了兵部,得利的是怀王兄啊。”

许慕宽微微一哂:“薛简姓薛,要是在下看来,薛家倒真是聪明的很,身为外戚,少不得要帮着自家的皇后和有血脉关系的宁王。但怀王也不容小觑,索性让一个嫡子暗中投入怀王麾下,反正皇后和宁王也不知道薛简和怀王的关系。这样一来,不论谁夺嫡成功,薛家都不会被倾覆。”

“脚踏两条船,薛家迟早掉河里!”薛家的人除了薛简外,慕容音是一个都没有好感。

许慕宽含笑颔首:“本来让薛简娶朱惜华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本就暗有情愫,薛大人又是怀王暗中的棋子,但是怀王与您有言在先,所以便不能让薛简娶她了,要不然怀王他日荣登大宝,小王爷你又嫁给谁去?”

“怀王够意思,”慕容音眼角一扬,抚掌笑道,“那你们准备怎么做?”

“怀王准备舍身救妹。”

“噗!”慕容音口中热茶几乎喷到许慕宽脸上,“他要自己娶?不过这倒也真是个妙计!解决了朱惜华,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慕容音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却也发现在夺嫡这件事上,她高估了宁王,也低估了怀王。慕容随去年刚刚加冠,府中只有两位侧妃,娶一位正妃名正言顺,若是他也想娶朱惜华,薛简怎么能和他抢?

“那怀王要如何让陛下赐婚?他可不是好利用的君主。”

“这便不是在下的事了,”许慕宽用手斜支着头,衣袖随之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段白皙的皮肤,“不过怀王让您安心,这件事情他定然会做好。”

“我相信他。”慕容音淡淡答应着,却听许慕宽又道,“只是可怜了那位薛大人,被一个女子如此喜欢,连自己已成筹码……都不自知。”

慕容音对这讽刺倒是淡然:“筹码又如何?世上能有几个像本王这样,敢将自己婚事当作筹码的女子?既然我说了想要,那便一定要得到。”

“想不到小王爷既有骇世聪慧,却更不乏果决坚韧,若你是个男子……大燕朝堂,就会更热闹了。”

“少拍马屁,”慕容音起身想走,却又回过头来,“若我以后想找你们,如何做?”

“雍京内所有带许合记的商铺,把那枚玉佩交到柜上,不出一个时辰,我,或者怀王,就会来。”

“雍京有几家许合记?”

许慕宽淡淡一笑:“除了千乐楼之外,还有城南的妓馆、赌坊,利源当铺、还有一家棺材店……暂时就有这五家。”

慕容音眸色渐凝:“除了酒楼,这些都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许慕宽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慕容音根本不该出现在那些地方,迟疑片刻后,终于道:“城西石桥巷有一座灵鹫寺。”

“灵鹫寺?”

许慕宽点头道:“寺旁有一座歇脚亭。”

“哦……歇脚亭。”

“对,”许慕宽一脸正经,“歇脚亭对面有一池深潭。”

“深潭……?”

许慕宽再次正色点头:“深潭之后有一座宅院,小王爷您到那去……”

“好。”

“你到那是找不着我的,只因我根本就不住那。”许慕宽看她一脸认真模样,眼底笑意早已藏不住。

“那你说这么多!”慕容音杏目闪睁,银牙浅咬,似是恨不得将许慕宽撕下一块来。

许慕宽也不再捉弄,终于笑道:“潭中常年泊着一艘画舫,我便住在那艘画舫中。你要是觉得去妓院赌坊不方便,便到那里去找我,小心别露了行踪。”

“知道知道,”慕容音极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便要离开。

许慕宽抬头看了看天光,忽而道:“饭点将近,小王爷可要留下来用餐?千乐楼的芙蓉鸡片很不错……”

“你自己吃吧,”慕容音一面往外走,头也不回道,“本王要回去陪王爷爹爹用餐,为人子女,当然要承欢膝下。”

许慕宽垂首暗笑,看慕容音飘然而去。回身一退,却踩到一件硬物,凝眸一看,竟是支珍珠八宝簪。

伸手将簪子拾起,许慕宽不禁摇头笑道:“这丢三落四的女子,倒也有趣的很。”

神游之际,屋中侧室,一只素手将纱帘挑开,一名紫绡罗裙的美人自帘后款款步出,如丝媚眼凝注在许慕宽身上,柔声细语道:“听方才话语,那位薛简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倒霉被这样的女子喜欢上,这辈子少不得要吃苦。”

许慕宽轻哼一声,夹杂着些不明的意味:“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强求,恐怕连慕容音自己都弄不清楚。我看来,她只不过是怀着绮念罢了,骄傲如她,受过两次冷淡,便一心想要强求……愈是得不到,她就愈是不甘心,但倘若得到了,她恐怕又会顿生厌倦。”

紫衣美人将鬓边发丝捋到耳后,浅浅一笑,颊边梨涡微现,更是妩媚至极。兰花般的手指轻捏上许慕宽的肩,倏瞟见他手中珠钗,眸光掠过一丝不自然,却仍是娇媚道:“愈得不到便愈想要……看来这位小王爷,与殿下您倒是很相像呢。”

“素衣……!”许慕宽语声忽冷硬下来,将她的手从自己肩头挥落,“你方才叫我什么?”

肖素衣面色一寒,马上跪地道:“奴婢不是故意的,请殿、公……公子恕罪!”

许慕宽打量着她,一直没有让她起身,直到肖素衣双膝已开始酸痛,许慕宽才淡淡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要带你来?”

“奴、奴婢不知。”

“你敢不知?”许慕宽伸手重重捏住肖素衣的下颌,迫使她将头使劲仰起,寒刺般的目光仍扫在她脸上,“不知我就告诉你,之所以带你来……只是因为你从不多想,也不多做,更不会多说。”

“奴婢……明白。”

肖素衣的语声已变得艰涩,直到许慕宽放手,她才捂住自己的脖颈喘息起来。

“下去。”

肖素衣忙不迭告退离去,一举一动之间,哪还有方才的风情万种。

第九章 朱惜华的黯然

慕容音潇洒地走了,睿王还未下朝,她早已习惯在饭桌边等待,她喜欢睿王下朝回府时,桌上的饭菜是热的,而她也坐在桌边。

正午已过,睿王还是没有回来。

慕容音表面仍旧淡然,但她心中却隐隐焦灼起来……今日的早朝实在太久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而今天早上,许慕宽曾告诉她,皇后和宁王要求燕帝赐婚,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

如同嚼蜡般吃了小半碗饭,软嫩滑香的芙蓉鸡片吃到口中,也觉得毫无滋味。不知为何,慕容音忽而想起千乐楼也有这道菜,只是想来没有睿王府的好吃。

就这样忐忑地等了三天,宫中还是没有传出赐婚的消息,而慕容音也不敢问睿王。她从来不问朝政之事,若是贸然开口,以她睿王爹爹的敏锐,自然会发现些端倪。

第七天,宫中终于下发一道赐婚的圣旨。但赐婚的主角不是薛简,而是去年刚刚加冠的怀王慕容随。

慕容音不知道怀王是如何操纵的,只是偶尔听睿王说起,七天前的早朝,礼部突然上书皇帝,请求为怀王选一位王妃,燕帝当场同意,但诸臣却为王妃人选吵了个不可开交,燕帝最后竟是抛下一众大臣拂袖而走。

第二日早朝,礼部尚书当场提交了一份王妃人选的名单,兵部尚书朱亭之女朱惜华赫然在列。

之后便是钦天监一一合八字,最后当然是朱惜华与怀王最为般配,结果出来的当天,燕帝当场拍板,将朱惜华赐婚给怀王。

至于怀王,一直都没有人关心他的真实想法,圣旨下发之日,他也只是同从前一般,恭顺地接下,然后入宫谢恩。

倒是宁王,好像气得把自己书房给砸了个稀烂,慕容音后来听许慕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一些人本以为燕帝是想借着赐婚怀王暗中打压宁王一派,可就在之后两天,宁王又从燕帝那得了好多赏赐,一时间,朝臣们已摸不清燕帝的真实想法。

经礼部和钦天监一同研究,怀王和朱惜华的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

这几天,慕容音一直未出门,一来确实没什么事要找怀王;二来,她虽有小王爷的封号,但毕竟是个女子,若未出阁的女儿天天往外跑,坊间少不得要闲话一二。

但在这一天午后,慕容音决定出门去。

宛儿帮她抚平衣裙上的皱褶,又在眉心坠上一粒鸽子血,只是稍稍打扮,镜中人已娇艳不可方物。

马车早已备好,宛儿一掀车帘,再扶着她坐稳,片刻后,一行数人便向外行去。

“主子,您为何偏要今日去看朱小姐?你们虽好长时间不见了,却也不用这样郑重吧!”宛儿托腮坐在慕容音身侧,不由埋怨。

“你懂什么,”慕容音把玩着胸前璎珞,悠然笑道,“人家马上就是怀王妃,我和她多年好友,拜访拜访应该的。”

慕容音唇边慢慢凝出冷笑,这些日子她一闭眼,当初坠亡时的景象便会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眼前,一遍更比一遍清晰,甚至连那种冰冷的触感都会在梦中出现……

当时身后栏杆断裂时,玉熙台上至少有四五个喜娘向她奔来,每个人都伸手来拉她,但来拉她的手当中,只有一个人不着痕迹地推了她一把,那是一只没有金玉妆点的素手……也只有那个人,才会想让自己去死,只有朱惜华!

慕容音紧紧咬着牙,默默在心中念这三个字:朱、惜、华!

三言两语间,朱府已在跟前。将拜帖递进门,不过片刻,朱府大门敞开,将慕容音迎了进去,睿小王爷来访,自然是谁也不敢怠慢。

慕容音极有礼数,和蔼却也不失淡漠,过数重回廊,还未跨进朱惜华的绣楼,迎面便扑来一阵熟悉的文雅之气。

不愧是名满雍京的才女所居之地,慕容音眸光掠过这院落中的一木一石,前世种种画面便在她眼前划过。

犹记得儿时,睿王受命南下办事,她便被送到朱府中,这方小院,存留着多少美好温馨的记忆?而慕容音,也真的将朱惜华当作姐姐……

当年,朱惜华习字,她便描摹丹青;朱惜华弹琵琶,她便在一旁倚弦而吟……

慕容音心中暗想:“朱惜华当年是极通文墨的,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可我最忘不了的,竟是她那一身清高之气,只可惜这样的女子,最后却也发了狠毒。若她这一世能守得住初心的话,我是不是该原谅她?她虽推了我,可我终究是活了……”

心寸缭乱间,朱惜华已浅笑着侯在院门前,一袭藕荷色衣衫,笑容清浅,身形单薄。慕容音看得呆了,当年只觉得朱惜华是倾城之貌,却因此忽略了她一身清雅气度。如今带着各种心思再打量,慕容音觉得前世薛简一定是瞎了眼才看上自己而抛弃朱惜华……

慕容音暗暗自惭形秽,若论容貌,两人尚在伯仲之间。只是朱惜华身上有一种不染凡俗之气,恰似春梅绽雪、月射寒江。

同她一相比,慕容音只觉得自己就像酒馆门前随风乱摇的大柳树……

但慕容音毕竟非寻常女子,片刻怔忪后,她唇角已漾出笑意,她向来认为,即使输了人,那也不能输阵!

“惜华姐姐。”

“是郡主妹妹啊,愈发出落了……”

朱惜华宛然一笑,眼中却是无喜无悲,轻执起慕容音的手,携着她向屋中莲步移去,慕容音这才发现,朱惜华月白色的软底绣鞋竟不染纤尘。

“姐姐下月行将册封,外头排队想见你的人多了,本以为要不得见而归,不想姐姐还肯见我。”

“小郡主话里怎么好像与我生分了?”朱惜华将一盘鹅油卷推到她面前,“这是你惯爱吃的,想着你迟早要来,便让厨房天天都备着。”

“姐姐……待我真好。”慕容音心中一酸,对朱惜华的恨意竟淡了些。伸手从宛儿怀里接过一只锦盒,打开来道:“这对白玉镯,权当是妹妹一份心意,望姐姐莫嫌弃。”

这白玉镯是慕容音亲自从库房中找的,前世,她和朱惜华一人一只……此次慕容音将一对都给她,也是存了同她割离的心思。

朱惜华不失分寸地看去,当真是睿王府的东西,世间罕见,随即淡笑道:“郡主的好意,惜华生受了。”

慕容音轻笑着拉过她手腕,将两只玉镯推入她腕中,环佩轻碰,一阵叮当交鸣。

绣楼之后有半亩方塘,几扇高窗大敞,窗外景致一览无余。

桃树的老枝已将垂至水面,风一卷,芳菲残红坠入水中,朱惜华凝望此景,眸中慢涌出一丝伤感,这样小的变化,却没有逃过慕容音的眼。

慕容音心下了然,想来……她还是惦念着薛简,虽明知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可到底是心有不甘的。

“姐姐舍不得出嫁?”

朱惜华宛然一叹,摇头道:“女大当嫁,再舍不得……又还能留几年呢?”

“那姐姐是不喜欢怀王?”

朱惜华黯然摇头:“怀王殿下……我没见过,只是听父亲提起,说他是个贤王。”

慕容音淡淡一笑:“姐姐绝世风姿,当嫁世间最好的男儿,我看啊……怀王她配得上姐姐。”

“我身为女子、臣子,怎敢要怀王相配?”朱惜华眼帘一垂,苦笑道,“只愿怀王莫厌弃我……”

“怀王兄不会的,”眼瞧朱惜华似是有自弃之意,慕容音虽宽慰着,话锋却随即一转,“再有半月,薛简大人也该回来了……倒是能赶得上姐姐与怀王的婚期。”

慕容音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或许是心中暗藏的那些恨意,让她还是想煞一煞朱惜华。

朱惜华心中一阵刺痛,虽然她的家教不允许她有儿女私情,但对于薛简……

朱惜华回首看向窗外,喟然道:“落花逝水是最留不住的……我本以为某天会有一阵好风,将我送到高墙外。可如今……不提也罢。”

顿时,慕容音对面前这个黯然的女人,有些同情起来。

但她对于朱惜华,也只限于同情罢了……慕容音暗搓搓想,“前世你推我下高台,就别怪我这辈子抢你心上人,该做的,我慕容音毫不手软!”

唇边不着痕迹地掠出一丝讽刺的笑,她问:“薛哥哥从前待姐姐很好吧?”

朱惜华微红了双颊,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慕容音是何等敏感的女子,眸中泛过羡慕和一纵即逝的悲伤,她恍然感觉到,这辈子或许与从前是不一样的,算计来的姻缘,最后能不能称心如意?

慕容音不愿再想。

第十章 叛变的侍卫?

丹青湖畔的迎春开了,一抬眼,满目尽是浅浅嫩黄。丹青湖的名字,还是昔年睿王取的,当年慕容音尚小,夏日间整天在湖边临摹字画,末了便在湖中洗笔,睿王见状,当即替府中的无名小湖取名为丹青湖。

虽说最后慕容音从未描摹出一幅好画,但着色丹青的意境,便这么保留下来了。

南来的风抚过千山,天已渐暖。

如此晴昼,慕容音已换上薄衫,自当日从朱府回来后,她心中总是有些难受。朱惜华说过的那些话还隐隐萦绕耳畔,无论如何,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心下愈是憋闷,她便也不想再待在府中。

慕容音不打算再浪费大好韶光,将天水绿绫的长衫换成简单的直袍,简单梳整后便要出府,可找遍整个王府,慕容音和宛儿都未发现子歌的身影。

子歌身为慕容音的贴身护卫,本该寸步不离,但自三五日前,慕容音便再未见过子歌。

思索再三,慕容音决定去问问睿王,也只有睿王,才能不声不响地将华音阁的人调开。

睿王同往常般,下朝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慕容音很不喜欢到慕容泽的书房中来,她一推开门,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抑之感。

“爹爹?”

慕容音轻轻一唤,睿王马上抬起头来,将手中笔搁到一边,看她一副男子打扮,眉间无奈烦扰的同时,唇边却宠溺而笑。

“阿音是想出去?”

慕容音噘着嘴点头,随即短叹一声。

“好端端的,为何叹气?”睿王笑看着她,一般慕容音做出这种动作,心中必有小算盘在哒哒作响。

“今日城中有庙会,我也想去凑热闹……但找不着子歌,若无子歌护卫身边,总觉得放心不下。”慕容音抬眼盈望着睿王,真切道,“若爹爹知道子歌在哪的话,叫他出来可好?”

“爹爹当然知道,”慕容泽拉过她的手,慈和道,“子歌病了,且病的不轻,我吩咐他好好休息,病好之前不得出门。所以若是阿音想出去,另找一个护卫可好?”

慕容音顿时紧张起来:“子歌为何会病?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

“是人都会生病,子歌是人,当然也会病。”睿王见慕容音脸色一变,又哄道,“待子歌病好了,我再让他出来陪你?”

“我想去看看他。”慕容音倏而担心起来,子歌怎会突然病了?她并非对睿王的话有所怀疑,只是听爹爹的语气,子歌似是病得不轻。

“不行。”慕容泽语声忽而冷峻下来,直接拒绝道,“子歌病着,你贸然去了,一来打扰他休息;二来,你若也染上疫疾,那岂不是他的罪过。听爹爹的话,好生回去,若真要出去,爹爹给你另派侍卫。”

慕容音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睿王察觉她走远,忽而起身将门从屋内闩上,又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沉稳行至书架边,打开了那道不为人知的暗门。

石壁上的油灯常年亮着,顺着台阶行了百余步,前方忽而开阔起来,甚至还出现了一条隐秘的岔道。

睿王顺着岔道走过去,伸手在墙上摸索一阵,岔道尽头顿时打开,露出一间宽敞的暗室。

暗室中早已有两个人等候在此,见睿王前来,都恭敬地垂手立着,除此二人外,暗室中还有一个被紧缚住的人,赫然正是子歌。

“他肯吐了么?”

睿王冷眼打量着子歌,连续三五日的折磨,他身上虽不见伤痕,但面色苍白虚弱,嘴唇也干得开裂,一双眼睛也不如往日般有神。

左边那人默然摇头,他们已将能用的手段都用得差不多了,但子歌仍旧没有说过一句话。

慕容泽倒也不生气,只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他们遣了出去。

偌大个暗室中,只剩下慕容泽和子歌二人,灯火幽微,灯光不能照及的角落透着些来自地底的冰寒,慕容泽负手立着,子歌也瘫坐在原地。

昏暗中,慕容泽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静默。

“子歌,我并不是没给你机会,可你为何要如此心急,一头就撞在网上?”

子歌漠然以对,当夜他从睿王书房离开后,并没有回自己屋中休息,而是准备翻墙出府,结果就在墙下,他已被护卫抓住。

“事已至此,请王爷赐子歌一死。”

“赐死你?”慕容泽笑了笑,冷笑如冰,“赐死了你,我拿什么去向陛下交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来到睿王府,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记得。”

子歌垂下眼,回忆起当年入府前燕帝告诉他的话。其一,保护好琅月郡主,若有差池,以死谢罪。其二,暗中监视睿王,防止睿王干政过多。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做与这两件任务不相干的事?”

慕容泽当然知道子歌来睿王府的第二个任务,多年来,他不仅不避着子歌,甚至还利用子歌向燕帝传递了不少消息。

“属下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慕容泽语声倏变严厉,“当夜本王便有所怀疑,知你退下后不会安分,果然,你察觉本王进入密道后,竟想从后园出府。那么你定然不是想去找皇上,你到底想去见谁?”

慕容泽书房内的这条密道,除了这间暗室外,直通皇宫大内,一直通到燕帝寝宫偏殿,很多时候,他们就利用这条密道来谋划朝中大事。

外界都以为睿王身涉朝政只是奉命做事,除了上朝外便甚少进宫。其实睿王经常进宫面见燕帝,都是从这条密道走,而世上知道这条密道存在的人,除了燕帝和睿王之外,不会超过五个。

子歌再次摇头,他知道睿王关不了他多久,时间长了,他还是要把自己放出去。

“既然你不肯说,那本王便替你说,”慕容泽顿了顿,“本王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皇后的人?”

子歌猛然抬起头,眼中充满惶惑和不可置信。

“当日你查到怀王与许家暗中有往来,当时便想从密道入宫禀告皇上,本王不让你去,更是自己行入密道堵住了你的路。可过后,你却想偷跑出去,将怀王拉下来,宁王得的好处最大,但宁王府所有细作的名单中,独独没有你。你当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来历?所以,你是皇后的人。”

“王爷……”子歌嗫嚅着,眼神不停闪躲,似是还想辩驳。

“你既是效忠皇上的影卫,为什么还要替皇后做事!?”

“我……”子歌忽而颤抖起来,似是想拜伏在地,但无奈早已被禁锢住,嘴唇微颤着道,“皇后娘娘,待我全家有恩。”

“有恩?”慕容泽蹲身与子歌齐平,目光如寒般盯在他眼中,“那本王与皇上又对你有多少恩,你可还记得?”

“记得。”子歌无法辩驳,燕帝和睿王对他的恩情,他万死也不能报。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吃里扒外?你若是将怀王的事情告诉皇后,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子歌痛苦地蹙起眉头:“属下甘愿赴死,求王爷别问了。”

慕容泽冷哼一声:“本王还是可以不杀你,还是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皇后的人,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你会是什么下场?你若从此后收手,只效忠于本王,这件事情……既往不咎。”

子歌全身突然紧绷僵硬,神色惨淡地凝望着睿王,惨白的嘴唇微颤,许久不能说话,慕容泽也不想逼得太紧,只静待他思索。

“这是……为何?”子歌语声微微颤着,眼神也有些慌乱,只效忠于睿王一人,是不是意味着要对燕帝阳奉阴违?

“只因杀了你,会害了阿音。可若留着你再为皇后做事,也会害了阿音。”

“郡主?”子歌眼神闪烁着,死死咬住嘴唇,神色更是慌张,“属下从未想过要害郡主!属下到睿王府来,就是为了保护郡主!”

慕容泽冷哼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道:“你若害了怀王,就是害了阿音!”

“属下不敢!”

子歌瑟缩着想跪伏下去,他只是帮皇后,帮宁王办事,对于琅月郡主,他从未起过异心。

“你知不知郡主到底是谁?”事到如今,慕容泽决定据实以告,他相信说出原委,子歌必会效忠于他。

子歌抬眼望着睿王,郡主当然是郡主,永远是他誓死守护的郡主!

时间恍惚过得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泽冷淡的声音才再度传来:“郡主是怀王的亲皇妹,你若害了怀王,就是害了郡主除陛下之外唯一的亲人!”

子歌双眼圆睁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燕帝会让他入府保护慕容音,原来只因为她是燕帝的亲生女儿!

子歌重重垂下首去,眸中隐含决绝,语声却忽而哽咽了一下:“属下……愿效忠王爷,效忠郡主!”

慕容泽面上仍不见任何波动,轻轻颔首道:“明日本王会放你出去,把病养好后,好好陪着阿音。今日听到的话,也不许泄露分毫,你有分寸。”

第十一章 王府婚宴

慕容音并不知道子歌生了什么病,只知他消失了几天,而后又出现了。

一身常服的她站在丹青湖边,悬腕提笔,似是想将满园春意藏在笔墨中……

她没有什么别的长处,唯丹青一事,倒还拿得出手。

当年慕容音为了学画,睿王曾遍请天下名家,最后一位先生离开睿王府的时候,看着慕容音的画卷,只脱口两个字:“朽木。”

时隔多年,慕容音从来不曾放弃,在她眼中,画画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消遣,至于画的是好是丑,她根本不在意。

说来也怪,存了这样的心态后,她的画技竟是蹭蹭蹭突飞猛进……

侍立在后的宛儿走上前来,将一卷纸笺塞到慕容音手中,慕容音懒散搁笔,却在目光触及纸面的时候忽而跳跃起来,眸底也乍现灵动。

宛儿在她身后甜甜笑着,子歌也面露浅笑。睿王到底还是将他放了出来,子歌对慕容音多年的陪伴,早已不是别的护卫能够代替。

“子歌,你的身子可已大好?”

“已然好了。”子歌面色仍有苍白,但还是挺直了身子道。

慕容音难得对子歌当面露出关怀,子歌欣喜之余,却也难免有几分惆怅,小郡主如此开心,只能是那位薛大人回来了罢……

他眼看着慕容音将纸笺举到眼前,柔和天光透过薄纸,隐约可见她侧颜上眉如远山,可含翠入画。她竟脱去外衫,在丹青湖边展臂迎风,如瀑云丝随风四散,风吹过粼粼湖面,卷起她裙裾轻扬。

“宛儿宛儿,薛简哥哥回来了。”借着回身,慕容音对宛儿明媚一笑,“你说我可要出府去见他。”

宛儿无奈叹道:“我的好主子,您若总是巴巴的去,难免叫薛大人看轻了。要见,那也得他来登门不是?”

“可我就是想见,”慕容音轻掷一枚石子入湖,湖面微起涟漪,恰似她此刻心绪,“若有朝一日,宛儿也有了喜欢的男子,你就会明白我了。”

宛儿悠悠摇头,却不忍点破,慕容音身份高贵却又牵扯复杂,她自己的婚事,岂是由得她想嫁谁就嫁给谁的,她如此喜欢薛简,到头来只怕是一场空。

这雍京中她喜欢谁都好,唯独薛简……

“宛儿没有喜欢的男子,主子以后嫁了谁,宛儿便随着去侍奉。”宛儿淡淡一笑,“小王爷,明日是怀王大婚的日子,薛大人也会去,您要实在想见,也得明天了。”

慕容音面上笑容突然凝住,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上次与朱惜华相见时,她的谈吐,容颜都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已快过去一个月了。

慕容音觉得本该高兴才是,若不是因为自己和怀王结盟,朱惜华本有可能嫁给薛简。但到此时,她却有些犹疑起来,朱惜华嫁给素未谋面的怀王,她那绝代风华,要被凐没在怀王府中了。

眸中微露惆怅,慕容音将纸笺随手丢弃,淡淡道:“我要回屋去了,你们别跟来……”

将自己整个人埋入衾被中,慕容音才稍微感到轻松,半日无人打扰,在温软的床上,她已昏沉睡去。

……

翌日天刚破晓,慕容音便已醒来,她盯着帐顶的那丛芙蓉花,眸底明澈干净,却又含着狡黠。

今日是怀王和朱惜华大婚的日子,睿王当然要去祝贺,慕容音当然也会去。

难得没有让宛儿帮忙梳妆,慕容音披散发丝,使劲一伸懒腰,起身行至衣柜前,指尖在一件件衣裙上掠过,这些衣服,有一半是男装。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一袭瑰红色的明媚衣裳上。

她不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是因为她这一生本就充满明艳,不需要再用衣裳来增辉。可这样大喜的日子,前去恭贺的人,也都该穿得喜庆些。

将衣裳换好,又一丝不苟地梳好发髻,一颗水滴形的珍珠正正坠在额间,庄重却又不失灵动。

“或许……薛简哥哥会喜欢吧。”慕容音喃喃一句,随即苦笑摇头,“人家大婚,所有人肯定都盯着新娘子看,薛简哥哥又怎么会来看我,我还是莫要自作多情了……”

但慕容音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跺足道:“慕容音啊慕容音!你何时也这样妄自菲薄起来了,即使今日不能盖过怀王妃,那以后呢?薛简迟早是你囊中物!”

自我安慰如此,慕容音终于展颜而笑,梳妆毕,她托腮坐在妆台前。此时离婚宴时辰尚早,慕容音百无聊赖之际,推开房门便来到院中。

桃树下摆着一方矮床,花落满榻,慕容音慵自盘坐到榻上,浅浅芳菲落到她瑰红色的裙裾上,娇娆而又妩媚。

远远地,睿王还未入华音阁,便瞧见慕容音娇小的身影坐在树下,唇角不由漾出笑意,负手行至她身边,轻拍她的肩道:“走吧。”

“走?”

“对啊,”睿王含笑点头,“今日是你怀王兄大婚,该去恭贺了。小半个时辰前,帝后的銮驾也也出发了。”

慕容音从榻上跃起,在睿王面前翩然旋转一圈,笑望着他道:“爹爹你瞧我好看么?”

“我的小阿音,今日你又不是新娘子,何故如此打扮?”慕容泽嘴上虽揶揄着,笑眼中却全是疼惜,“不过阿音倒是比往日更明艳了……”

慕容音这才挽住睿王的手臂,与他一同出府,又分别上了两乘轿,往怀王府而去。

还未接近王府,喧天的喜乐声便遥遥飘来,刚刚掀开轿帘,入目便是漫天高悬的红绸,喜庆而不失庄重。

宾客尚未到齐,但府门前已有人迎来送往着,燕帝和皇后片刻前也到了,但他们并未久留,只是礼数周全地见了怀王,连新王妃的面都未见,便又起驾回宫,反正明日一早,怀王便会携新妇到宫中去拜见。

睿王也是不喜繁文缛节之人,离开宴时分尚早,睿王简单恭贺后,便想带着慕容音先行回府,可慕容音脚步一顿,瑟瑟道:“我……我想留待晚宴开始,我想瞧瞧怀王妃是个什么样。”

慕容泽看她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也为她找这个托词暗自好笑:“那爹爹先回去,子歌留下陪着你,不许贪玩误了时辰。”

慕容音点头如捣,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始终都是薛简,一个多月不见,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再见到自己,他还会不会那么冷淡?一直急着见他,与他续上前世那情愿,慕容音几乎已经忘记,她前世为了这情缘,经历了多少悲辛。

转身向府内行去,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向慕容音行礼问好,慕容音不禁心想,朱惜华嫁入怀王府,是不是意味着以兵部尚书为首的兵部,已经归到怀王麾下……这样一来,倒是一举两得了。

第十二章 暮蝶之于朝露

霏霏细雨飘丝而下,至晚方歇。

整个怀王府都笼罩在灯火的流漫通明中,府中的喜堂更是喜灯摇曳,猩红绒毯之上,宾客如云。

怀王一袭华服,雍容尽显,宽和的面目间始终含着笑意,即使最上席属于帝后的那两个座位空着,他也丝毫不见黯然。

朱梁紫殿,金光流漫。慕容音坐在堂中一隅,被单独用纱帘隔开,外面看不清楚帘后的景状,帘中却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景象。

与慕容音同桌的都是各个府邸的女眷,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喜娘将朱惜华扶到堂下,凤冠霞帔盖住她如画容颜,却遮不住她绝世的风华,她柔若兰花的手被怀王轻轻握住,又在喜娘簇拥下一同行至龙凤花烛前。

礼官拜天地的喊声刚刚响起,慕容音瞥眼便瞧见一条疏朗的落拓身影悄悄离席,顾不得多想,慕容音赶紧起身追去,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方才离席的那个人……是薛简。

夜里空气有些寒凉,风一吹,慕容音不由紧了紧衣裳,地上积水沾湿她的绣鞋,可她还是快步循着薛简去的方向,她的脚步很轻缓,也很沉重。

繁密的树枝在风中微摇,有数次,慕容音被暗处伸出来的树枝挂乱了发髻,挂花了脸颊。

终于,薛简的身影顿在水池旁,溶溶寒光照在水面上,慕容音微喘着在他身后两步驻足,轻唤道:“薛哥哥……”

薛简缓缓回过身来,剑眉在月下如覆尘霜,眸光淡然掠过她焦急的眼神,随即划过片刻黯然。慕容音恍然觉得,向来清傲淡然的薛简,此刻竟有些颓败。

“郡主……有事?”薛简薄唇轻启,平淡无波的温润语声却又含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与疏离,眼神满是萧索,丝毫不见前世看她时的温柔和宠溺。

慕容音心中一酸,重活一世,难道代价竟是与他形同陌路么?

薛简的这份神情,即使是在前世他们私定终身之前也没出现过,原来朱惜华对他,竟是这么重要。

“我……无事,”慕容音抿唇摇头,发丝在风中微凌,很是关切道,“只是怀王还未礼成,你就这样离席……若是有心人知道了,恐怕要说你的不是。”

薛简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薛简不过是酒喝多了,出来醒一醒。”

风从薛简身后吹来,没有一丝酒气。

“我……薛哥哥,一个多月未见,你可还好?”

薛简怔忪了片刻,慕容音自知失言,她两世重叠,从坠亡的那天算起,正好是一个多月。

慕容音小步走上前来,想去拉薛简的衣袖,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过,他这样冰凉的疏离,让她心惊。

“一切都好,”薛简顿了顿,似是觉得太过冷淡不好,又加上一句,“郡主可好?”

“我……我好,”慕容音本想说她不好,却又不敢让薛简心烦,眼眸一垂,似已有泪珠涌出。早已准备好许多话,可真真见了薛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难道要在此时去问他:朱惜华和怀王大婚,你高不高兴么?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薛简一直空空地看向远处,慕容音垂着头,红晕却已偷漫上她面颊,她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鼓足勇气道:“今日……怀王兄,和惜华姐姐成亲了。”

“嗯……”薛简淡然答应一声,听不出到底是何意。

慕容音唇角勾勒出一抹弧度,悄悄走到他跟前,凌凌低语道:“薛哥哥也加冠了……你可想过要成亲?”

慕容音尽可能提醒他,她永远不可能忘记,就是在前世的这一年,薛简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辈子?”若是一切按着前世的轨迹,薛简将会在三个月后对她说出这句话,可慕容音却不敢保证,重生后她经历的这些,桩桩件件都在提醒着她,这次与前世不同了。

慕容音忽而将头抬起,一双明澈的眼眸看他,满眼柔情,却又消融于他的淡漠疏离中。

薛简摇头,眸中掠过一丝苦涩。曾经他也想过要成亲,可只是过去一个多月,再度回到雍京,心上人已被赐婚,还是赐婚给他奉为主君的怀王。

“可、可你总是要娶妻的,”慕容音凝望着他淡漠冰寒的眸子,语声越来越细,“若是薛简哥哥不嫌弃,阿音愿……”

愿什么?慕容音说不出口了……在薛简面前,她向来都是面皮极薄之人。

“郡主,”薛简终于肯再次开口,深吸一口气道,“薛简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也请郡主将我当作兄长看待。若要强求,你我……只是暮蝶之于朝露。”

这话已经说得很委婉,慕容音微红了眼眶,想不到他竟如此决绝,薛简心中明明应该有她的……

“薛简告退。”

薛简退开一步,朝她淡淡一拱手,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他这突然陌生的背影,慕容音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已太远,即使她将来用算计得到薛简的人,或许是对他的折磨……

也许,他心中已有了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自己。

已经被送进洞房的朱惜华,若是能站在薛简身边的话,他们一定是良配。可自己生生拆散了他们,回想起朱惜华那日黯然的模样,她仿佛瞧见以后的自己。

朱惜华不愿嫁给怀王,或许薛简……将来也不会愿意迎娶她。

慕容音不敢再想,她一直以为只要得到就可以了,但此时她忽然明白,得到之后,还要花千百倍的心血去守护。

慕容音跌坐在地,抱膝将自己的脸埋住,低低啜泣起来。她忙前忙后算计着让朱惜华嫁给怀王,却换来他一句,暮蝶之于朝露……

……

暗处传来枯枝被踩踏的声音,大喜之夜,除了自己,谁还会在此处?

慕容音抬手抹去泪痕,定了定神,警觉低喝:“谁?”

没有人答话,脚步声却更近了些,慕容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定睛朝四周一看,却已是怀王府偏僻之地,所有人都在喜堂中,若是自己在此处遇险,谁能来救救她。

“爹爹啊,”慕容音小声喃喃着,一双眼已紧紧闭起,“若是女儿不幸在此处遭殃,你老人家可要为我报仇。”

话音刚落,树丛中已走出一人,步履微摇,手中还提着一支酒壶:“谁家的小美人在那哭?可是被哪个负心汉欺负了?”

听这语声,慕容音如释重负,这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至少不下作。

“许慕宽!”慕容音狠狠瞪他,“大晚上的你不在喜堂喝喜酒,出来乱晃什么?”

“原来是睿小王爷,”许慕宽眼中笑意更甚,“那睿小王爷为何又躲在此处哭?让在下猜猜,莫不是被薛简伤了心?”

“关你何事!”慕容音转身便要走,却听许慕宽又道,“是不关在下的事,可我至少也是个男人,薛简的心思,我多少能猜几分。”

慕容音顿时驻足,却还是背对着他:“你懂什么?”

许慕宽笑着将酒壶放下,比肩来到她身边:“薛简是个重情之人,心上人被迫嫁给他择定的主君,心里本就已经够难受。偏偏还有人不识时务,非要问他愿不愿意娶妻,任何一个男人,只要不是色鬼,都会选择淡漠拒绝的。”

第十三章 遭瘟的许慕宽

“原来你竟在听墙角!”慕容音气得脸发红,本以为那丢脸的话只有薛简一人听到,谁知许慕宽一直就躲在暗中,怒道:“你个遭瘟的小人,竟偷听别人说话!”

许慕宽面色一黑,这是他这辈子第一回被骂作遭瘟的小人,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法子反驳,不由伸手摸摸鼻尖,有些尴尬道:“其实我一直都没刻意隐藏,只是你们没发现……”

话说出口,许慕宽又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说,这般一解释,不就更显得自己心虚么?

慕容音狠狠白他一眼,明澈的眼中还有些泛红,鬓边发丝也散乱地粘在颈上,就像雨中零落的桃花,惹人怜惜。

许慕宽干咳一声,一转话题道:“若是不嫌弃,我想请小王爷喝一杯,怀王的喜酒,总是要喝一点儿的。”

慕容音也觉得自己身子有些冷,不等许慕宽说话,抓起酒壶便对嘴痛饮,壶中是上好的竹叶青,甘洌而醇美,慕容音忽而发现,酒喝到腹中,心里就不那么苦了,索性一口气将酒全部饮尽。

“还有没有!?”

许慕宽愣然摇头:“没有了,在下酒量向来不好的,出来时壶中连一半都不到。”

慕容音狠狠将酒壶摔到地面,骂道:“酒量不好算什么男人!”

许慕宽再次伸手去摸鼻尖,眼中透出丝丝无奈,这说话还不超过二十句,便被骂了两次,这情形在他长二十余年的人生中,还从未出现过。

“此处虽然无酒,但我知道何处有酒,你去不去?”

酒意上头,慕容音胆子也大了起来,素手一挥:“怎么不去,快带路!”

许慕宽无奈轻叹,一路引着她往偏僻处走,最后驻足在墙角。

不等她发问,许慕宽便先行解释道:“咱们孤男寡女,若是一同出去了,难免受人指摘,所以只得委屈小王爷翻墙了。翻墙这种事情……小王爷也是轻车熟路了吧?”

慕容音想了想,觉得许慕宽说得在理,也不反对。

身上衣服虽然繁缀了些,但怀王府的墙算不得高,许慕宽灵敏跃上墙头,随即将慕容音拉上去,扶稳她站好,一同纵身轻跃,转眼间,人已在墙外。

“我们到何处去?”

许慕宽却故作神秘,只在她身前带路,良久,淡淡道:“雍京的许合记,我带你去认认路,日后也好联络。只可惜,咱们没有马可以骑了,夜已深,也雇不着软轿,便到最近的一家去吧。”

慕容音一直垂首跟在许慕宽身后,听他自顾自说这么多,心里却还在想着薛简的话,暮蝶之于朝露……薛简有没有想过,这样的话对她来说,未免太过刻薄。

但只是一瞬,慕容音又觉得,朱惜华与薛简才是暮蝶朝露,他们此生是再无可能了,可自己……只要抓住机会,还是有可能博得薛简的心。

思及此处,慕容音心中的难过也退却了几分。转过几重街角,人已在一道不起眼的偏门外。

许慕宽抬手将门叩响,片刻后,门便自内开了,一名模样姣好的婢女抬眼一瞟,既不多问,也不多看,恭敬地将二人迎进门,穿过竹丛回廊,最后停在一道雕花木门前,婢女一福身子,恭送两人进去,随即转身离开。

慕容音打量着屋中浮华的装饰,疑惑道:“这是何处?”

许慕宽轻轻坏笑,低声曼吟:“语话相嘲,道与多娇;莫待俄延,误了良宵。”一字一句,赫然是雍京中风尘女子最爱唱的蟾宫曲——青楼十咏。

“好啊,你竟带我来逛青楼!”慕容音霍然起身,怒瞪着许慕宽道,“你这人看着一副老实相,竟是这样下作的人!”

许慕宽却摇头而笑:“夜已深,千乐楼有酒却早已打烊,赌场无酒、利源当铺无酒、不来此处,莫非你要去许合记底下的棺材铺?”

“我、我……”慕容音无言以对,只能怏怏坐下。

不多时,好酒好菜已送了上来,隔壁屋中不时传来清笳琴鸣之声,乐声飘丝如雪,好似午后欣步闲庭,悠然惬意。

许慕宽提壶将两樽酒盏都斟满,率先轻啜一口,酒还是上好的竹叶青,倒在白瓷杯中,宛如一大块透明的翡翠。

许慕宽轻啜一口,道:“小王爷可知,在下为何要带你来此处?”

慕容音摇摇头,意兴阑珊地用筷子扒拉着一盘嫩笋,忽听许慕宽又道:“小王爷今夜如此黯然,不过是因为受了薛简冷淡,你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却在薛简身上栽了不少跟头,但你若想让他喜欢,也不是做不到。”

慕容音冷冷一哼,她虽喜欢薛简,但还不至于要用尽手段去讨好。

“你可知……薛简为何喜欢朱惜华?”

慕容音不想回答,但她深深明白,薛简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朱惜华的容貌称不上倾国倾城,但她的才情,已足够令人倾倒。

“琴棋书画,小王爷会什么?”许慕宽上下打量着她,却见慕容音一撇嘴,很是硬气道,“本王虽不是才女,但一手丹青还算过得去。”

许慕宽却极不识时务地补了一句:“还会用砖头砸人。”

“你!”慕容音纤指颤巍巍指向他,“本王来此处,不是听你奚落的!”

“是,”许慕宽依旧眼含笑意,可这笑容在慕容音看来,却是讨厌之极。

“小王爷可知道,青楼女子为何惹人喜爱?”

“那些狐媚子功夫,不提也罢!”

“非也非也,”许慕宽轻叩桌面,摇头道,“青楼女子也有清白的,小王爷一手丹青虽妙,但哪个男人喜欢这个呢?据在下所知,怀王妃一手琵琶弹得最好,去年怀王妃生辰时,薛简不惜重金购得一本古乐谱相赠。两个人之间若是没有些相同的喜好,难免无话说。”

“你放……!”

“在下从不放厥词的……”许慕宽调侃着替自己解了围,慕容音恨恨扭过头,前世她与薛简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照样有许多话聊,但许慕宽这下一说,慕容音忽而发现,他们从前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说,薛简只是符合,只是当时她太过专注,一直没有发现。

“那你的意思是……”慕容音已渐渐开窍,但她随即一变,本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澈,坚定道,“慕容音就是慕容音,不是别人!不会为了薛简去学朱惜华,我若要让他喜欢,那只能让他喜欢上我,而不是我身上像朱惜华的地方!”

“好好好,”许慕宽忽而拊掌大笑,“我以前看错你了,想不到睿小王爷还是这样性情之人,慕宽当自罚一杯;为着你这番话,还当再浮一大白。”

说着,许慕宽当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手不停歇,提壶又倒一杯。他酒量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那般不好,只是两三杯酒下肚,片刻后,他面色已泛出红晕。

许慕宽忽而举杯,挑眼看向慕容音道:“小王爷愿不愿意交慕宽这个朋友?”

本想直接拒绝,但慕容音转念一想,许慕宽虽有些不着调,可若与此人为友,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温然一笑道:“慕宽有趣,阿音喜欢和有趣的人为友!”

两人探手举杯,寂静黑夜中,灯烛下一声脆响,两人各自倾杯,醇酒灼痛喉咙,但慕容音的心却好受许多,那一直萦绕在心间的心痛渐渐退去,她终于明白,人为什么总喜欢借酒消愁。

第十四章 洞房夜不入洞房的王爷

寂寂明月孤悬九天,高墙阴影下,两匹马并辔行着,许慕宽喝多了酒,嘴里还哼着小调,慕容音听不清楚,只觉得他不很欢快,反倒有些萧索。

越墙而过的疏枝素影清浅,微风悄然而过,满地落花如覆薄霜。

“到了。”慕容音当先跃下马来,前面一个街角就是睿王府,她不想让府中人看到她与一个陌生男子一同回家。

“好,慕宽不相送了。”许慕宽也随着下马,朝慕容音浅浅一拱手,男女有别的道理,他也懂得。

慕容音转身欲走,脚腕却被地面凸起勾住,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下一瞬,却被一个宽厚怀抱紧紧箍住。

忍不住回眸一眼,自身后紧紧环住自己的,竟然是那许慕宽……可伸脚绊自己的,恰巧也是他。

慕容音遏不住张口要骂,许慕宽却朝前一指,涌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迎面打马而来的,却是她心心念念的薛简,薛简身侧,赫然正是怀王。

薛简怎么会在此处!?还有怀王,大婚之夜,他不在洞房之内与朱惜华共度良宵,怎么偏生和薛简在一起?

他们淡漠地从她身侧路过,不仅薛简,连怀王……都未转目看她一眼。

从他怀抱中挣脱,“啪!”纤纤手掌与许慕宽的脸碰撞发出脆响,慕容音恨死他了,忍不住扬手又是一巴掌,手还未落下,手腕已被他握在掌中。

“小王爷,一巴掌够了。”

慕容音狠狠跺足,转身跑回睿王府,满腹愁怨,却又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华音阁的灯仍亮着,宛儿看她一身凌乱地出现在门外,惊愕早已取代眼中原本的担忧。

“我的好主子,这是去哪了?”宛儿赶紧替她披上外衫,却见她眼眶微红,似是受了好大委屈,“子歌还张罗着找你呢,散席后整个怀王府都寻不着您,可把子歌吓坏了。”

听宛儿喋喋不休的担忧语声,慕容音敛了思绪,摇头道:“我没事,散席前我就出怀王府了,你去告诉子歌,叫他别找了。”

等不及沐浴更衣,慕容音和衣便将自己埋入温软的衾被中,桌案上的檀香袅袅飘散,雾如轻丝细缕般将她笼罩在朦胧中,清醇的香气钻入她鼻间,却消弭不了涌上鼻头的酸涩。

慕容音双眸紧闭着,涌出的泪已浸湿枕头。薛简肯定已看到她被许慕宽抱着的模样,说不定……他现在已觉得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两个时辰前还要对他以身相许,两个时辰后却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慕容音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深夜街头,当着自己心上人和哥哥的面,被另一个男人抱住,她要如何解释?

想必也只会越描越黑……

懊丧地伸手抱住头,掌中传来微微刺痛,探指一拔,竟是那支不知何时落了的珍珠八宝簪……慕容音垂眸一想,也只有许慕宽,才能在拥住她时趁机将珠钗插到她鬓上。

思忖至此,慕容音心中暗恨更深,若不是这遭瘟的许慕宽,她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丹青湖上,慕容音披衫坐在石阶前,星辉洒在罗裳之上,双眸惺忪,却仍托腮愣愣看着湖面。对岸开满荼蘼香雪,风一起,幽微的香气沁入慕容音心间。

当宛儿端着姜汤过来时,慕容音仍怔怔地发着愣,宛儿轻轻将汤碗放下,一摸她的手,竟是彻骨寒凉。

“小王爷这是何苦呢?”宛儿捧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呵着,“王爷若知您如此,只怕对薛大人成见更深。”

慕容音黯然垂下眼眸,是不是她与薛简之间真的有如天河横亘?曾经还对薛简报满了期许,可今夜一番话,又将她打落到那深不见底的原处。

轻轻一吸鼻子,又伸手揉揉双颊,慕容音接过汤碗捧在手中,一勺姜汤入口,只觉暖流瞬时到达四肢百骸。

“唉……”慕容音忽而一声长叹,眼底又升起熠熠星辉,“从前呐,我总觉得只要对一个人好,他也理所应当对我好,可如今啊,我明白这根本就是句屁话!睿王爹爹对我好,我还不是照样惹他生气;我对薛简哥哥好,他还不是照样不喜欢我,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贱呢?”

宛儿却盈盈一笑:“小王爷这是想通了,那您……可打算放手?”

“放手?”慕容音眼底忽而透出狡黠,“我这辈子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喜不喜欢我是一回事,嫁不嫁又是一回事!我想通了,以后我才不要为薛简难过,再为他掉一滴泪,我慕容就倒过来写!”

宛儿无奈笑着摇头,眼看慕容音将最后一口汤喝下去。

“呸,”慕容音忽而一吐,一枚银色圆丸便被吐在掌中,愤愤道,“宛儿你怎么搞的!若是我咽下去被噎死,你是不是想偿命?”

宛儿面上一惊,仓皇便要下跪:“小王爷恕罪,奴婢熬汤时根本未曾见到这个小银球啊,这、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不知道?”慕容音一双冰眸将她死死锁住,“这碗汤前后经了多少人的手?”

“只、只有奴婢,”宛儿语声细若蚊讷,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东西怎么会进到汤碗中。

“那是怎么来的!”慕容音并非不相信宛儿,只是事实俱在,若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下到她汤碗中,那就太可怕了。

“奴婢……”宛儿嗫嚅着,忽而抬起头道,“奴婢想起来了,方才路过华音阁时,奴婢发现您不在里面,便将汤碗放下来进去拿衣裳,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汤里被人做了手脚。”

宛儿臂弯处果真挟着一件外衫,华音阁外也确实有一张石桌,慕容音怀疑地打量了两眼,淡淡吩咐道:“下去吧,这事不能怪你,横竖汤里没毒,以后注意些。”

“是。”宛儿福身告退,慕容音捏着这个银球,借着月色,她隐约看见,小球正中有一丝缝隙,用力一拧,果然打开,露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笺。

“好个慕容随,”慕容音眼神一寒,“连老子身边的人都敢收买,怕不是活腻味了。”

口中虽不停低骂,但她已将纸笺展开,一行小字入目,她眸光忽灼热起来,进而变得疑惑。

明日,巳时,踏云驾鹤居,有宫中要事相告。

“宫中要事?”

慕容音迷朦地品味着这句话,她从不涉宫闱,偶尔进宫也全是为了赴宴,或是去向燕帝请安,怀王大费周折地送信过来,到底能有什么要事呢?

此时距天明已不远,慕容音撑地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步履轻快地走回华音阁。她可不能到明天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这样狼狈的时候,给自己看就行了。

第十五章 “表兄妹”要成亲?

星辰渐落,东方既白。

慕容音懒散睁开眼,倏然翻身下地,她可没有忘记今日还与怀王有约。收拾打扮一番,巳时还未到,华音阁却迎来了宫中女史。

宝蓝衣裙,双环垂髻,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眼角却已有明显的皱纹,白皙的皮肤上透露出身居寂寂深宫的沧桑,一双眸子隐去锐利,唯剩恭敬。

“见过琅月郡主,”女史小步行至慕容音跟前,眼神一敛,双膝微微一屈,“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辞萧,奉皇后娘娘命,特来请郡主入宫。”

“入宫?”慕容音黛眉轻挑,巳时将近,怀王还在千乐楼等她,可皇后的诏命岂容她抗拒,只得敛了神情问,“姑姑可知,娘娘召我入宫是为何事?”

辞萧神色不动,仍是恭敬道:“娘娘在正阳宫设下筵席,特命奴婢请郡主前往。”

慕容音轻轻颔首,回身入华音阁更衣,她虽不愿前往,但更不愿得罪皇后,该有的礼数也一样都少不得,人再出来时,已是宫锦长衫,飞仙云髻。

“郡主请。”

辞萧侧身一让,露出等候在外的软轿,慕容音更不推托,款步行去。轿子稳稳当当抬起,慕容音不禁暗想,昨日怀王才传来信说有宫中要事,今晨皇后便召自己入宫……这也太巧合了些,只是苦了怀王,白等她一场。

不过慕容音也不担心,她相信怀王收买的那人,必会将此刻的消息送到他手中……怀王要等就等,不等她也无所谓。

至于皇后那边到底想做什么,慕容音就更不在意,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如何,皇后总不至于要了她的小命。

伸手将厚厚的遮帘掀开一丝缝隙,两侧已是朱红高墙,软轿最后停在正阳宫前,辞萧扶着她缓缓行下,跨步越过门槛,宫苑内景致已变。

亭池向来多宴,掩庭花,长是惊落秦讴。

暖风拂过,花开的清新自然之气夹杂着兰麝香气扑面而来,纵是雍京深处北地,天气也早退却寒凉,薛皇后的私宴便设在宫殿后的孤树池上。

被引着穿过九曲石桥,驻足时,人已在水榭上。

鹅黄细纱随风轻扬,桌上玉盘金盏不多,却个个是精致点心,风中飘来一阵甜腻的香,瞟眼一看,桌前鎏金炉中,轻烟冉冉而升。

薛皇后坐在上席,暗朱色的鸾凤裙衬得她雍容华贵,更是金钗云鬓,满面含笑,眉目可亲。

慕容音盈盈拜倒,礼还未完,便被方才接她的女史辞萧扶起,拉开木椅,让她与皇后相对而坐。

慕容音笑靥嫣然,却也不急着开口,谁知皇后却更沉得住气,除了时不时打量慕容音外,便是频频转头看向宫门。

慕容音向来了解皇后的做派,看着大度,实则狭隘狠毒,今日召她来,想必也是要说些什么对宁王有益的事情。

“来了。”

慕容音随着皇后的眼神看去,九曲桥头,宁王慕容昭正独自行来,锦衣华服,袍袖振振,端的是好大的气派。

慕容音暗暗鄙夷,宁王这趾高气扬的模样,她从来便瞧不惯,

摒退所有宫人,笑意自眼底漾出,薛皇后手一伸,染着蔻丹的嫣红指尖指向宁王,令慕容音奇怪的是,今日宴上,好像就真的只有他们三人。

“儿臣见过母后,”宁王礼成起身,轻笑着转向慕容音,“郡主也来了。”

“来不来的你不会自己看?”慕容音本想这样说,却还是很有礼数地起身敛衽:“见过宁王。”

皇后眼中笑意更浓,却倏然轻叹一声,慕容音见她如此作态,心下早已了然。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母后何故叹气。”宁王赶紧关切,看这模样,倒真不像是装的。

“本宫不过触景生情罢了,”皇后轻轻抚过鬓发,怜爱地看着宁王和慕容音,“从前本宫与皇上也总是这样,今日看着昭儿和郡主,就像是看到了昔年的本宫和皇上……”

这话头不对!慕容音一颗心陡然提起,皇后这、这是要给她和宁王相亲啊!

慕容音仍旧维持着笑意,缄口看着这对母子,却听宁王侃侃道:“父皇母后恩爱两不疑,不知儿臣能不能也有此福气。”

“昭儿定会有的,”皇后挟起一块如意糕塞到怀王手中,又拿一块合意饼递给慕容音,轻笑一声道,“方才怀王领着王妃来给本宫请安,看着他们新婚燕尔,本宫在想……昭儿也该选妃了。”

如意糕、合意饼……慕容音悄然垂下头去,皇后这胃口真不小,竟然想让自己嫁给宁王,来个亲上加亲!可天下人皆知他们是表兄妹,实际上……她和宁王是同一个爹呀。

慕容音暗搓搓想着,差些控制不住便要笑出声来,若是燕帝知道皇后有这个打算,不知会急成什么模样?若自己将计就计答应皇后……或许还能帮怀王一个忙。

皇后见她含羞带笑地垂着头,只以为是小女儿青涩,更是老怀大慰道:“郡主今年虚岁十七,昭儿加冠也不过两年,若是能让你们佳偶天成,岂不是好事一桩?”

佳偶天成?恐怕皇后只是想要睿王府这个助力吧!慕容音只觉得,人老了……脸皮果然要比年轻时厚些,这样的话,亏皇后说得出来!

“可是宁王兄,已有两位侧妃……”

“不碍事,不碍事,”宁王还未发话,皇后就忙道,“两位侧妃而已,终究只是妾。若是琅月能入宁王府主持家事,两个侧妃,可有可无。”

慕容音暗中撇了撇嘴,看这母子二人俱是一副神情,心中就更是鄙夷:这两个人为了拉拢睿王府,脸皮可真是厚到家了!宁王除了两个侧妃外,可还有姬妾若干!

皇后更是无耻,明明人家去年才替你添了个孙子,竟然说什么可有可无?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哼哼,本王两世为人,岂能让你奸计得逞?

宁王倒是落拓大方地坐着,慕容音一张俏脸却已红到耳根,皇后看她一直不说话,心中也殊无把握。

慕容音过了半晌,才细细道:“琅月的婚事,听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真是本宫的好琅月,”皇后几乎拊掌开怀而笑,她从未想过事情会这般顺利,前些天还说着喜欢薛简的人,此刻已答应嫁给宁王,皇后顿时觉得,这小丫头的心思,也不太难把握嘛。

她甚至没有发现,这件事顺利得有些过了头……

“该是下早朝的时候了,本宫这就去求陛下,陛下一定会成全这一桩婚事!”

说罢,皇后当真起身整衣,带着两名宫人迤逦而去,只留慕容音和宁王还留在水榭上。

两名宫人上来收拾着杯盏,慕容音垂着头,只觉得宁王看她的眼神,好像在打量一件囊中物一样,令她恶心至极。

“宁王兄非要拿这眼神看我?”

慕容音冷淡开口,宁王一怔,这疏离与方才判若两人,却仍当她是故意吊胃口,直接起身到慕容音身边,俯身蹲下,在她耳畔轻道:“既然皇妹迟早都要嫁与本王,那我此时与你亲近些,又有何妨?”

慕容音冷眼偏过头去,语声温和,却已带上寒意:“我何时答应过要嫁给你?皇上还未给准话呢……”

“郡主竟如此自持?”宁王眼中带了些轻薄,在他看来,慕容音那句话完全就是一种挑那个逗,顾不得多想,慕容昭伸手便狠狠将慕容音的肩头揽在怀中。

“放手!宁王你放手!”慕容音半推半就挣扎着,眸中划过一丝骇然的杀意,她固然是想让宁王做些不智之举,但也未曾想宁王竟会如此大胆。

敢如此无礼,她迟早要这个禽兽死在她手上!

“你还想与本王玩这欲拒还迎的把戏?”

不顾宫人惊疑的眼光,宁王一把扯过她,慕容音这次是真的死命挣扎,撕拉一声,绢帛碎裂的声音传来,慕容音白皙孱弱的肩头已暴露在外,她惊呼一声,随即捂住肩头,清泪已垂下。

第十六章 设个圈套等你钻

宁王也发现自己闹得过火了,双眸怒火炽燃,似是要将慕容音化成灰烬。

“看什么看!还不带郡主下去更衣!”一声怒喝出口,慕容音却啜泣道,“臣妹清白之身,却被殿下如此玷污,难道你想这样就毁灭罪证吗!”

“你放肆!”慕容昭再也忍不住,抬手狠狠甩了慕容音一巴掌,他仗着正阳宫是皇后的地盘,恶狠狠道,“你休想污蔑本王,这衣裳你不换也得换!今日的事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本王就要你的命!”

慕容音抬手轻抚高肿的脸颊,心中的恨怒再也忍不住,愤然往栏杆边退去,纵身一跃,扑通便落入池中,引来大批宫人侍卫,一时间,正阳宫水榭热闹非凡。

她并非不会水,但还是假意扑腾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燕帝一定要快些来,否则她这些委屈就白受了。

片刻间,几名侍卫已跳下水,将“不识水性”的她救了上来。

慕容音瘫坐在地上,捂住脸嚎啕出声,远远一声“皇上驾到!”将她的心境拉回云端,。

透过指缝,慕容音看见一双明黄的龙靴已在自己面前,燕帝森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皇后,这就是你要告诉朕的好事吗?”

未等皇后和宁王说话,慕容音一把就拜伏在地,看向燕帝的眸中充满无助:“皇上……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周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只有慕容音细细的啜泣声在起伏……

燕帝心中一痛,他方才远远便看见水榭旁围了许多宫人,本还奇怪是何事,一看慕容音湿淋淋瘫坐在地,衣裙也被扯破,面颊竟还高高肿起,隐约可看出几个指印……仅凭这些,燕帝就可以断定,他这个宝贝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更想不通的是皇后,她才离开一刻……怎会闹成如此模样!

不顾真相如何,皇后赶紧道:“郡主衣裳尽湿,还是先到臣妾宫中更衣,以免着凉。”皇后虽不知发生何事,但看阵势,肯定是对自己和宁王不利,也只有先将慕容音稳住,才能让事态不再闹大。

可慕容音却悲愤道:“臣女心已凉透,难道还在乎身子吗?”

语声不卑不亢,一双清澈的明眸又直瞪宁王:“宁王殿下,你轻薄我不成,便狠狠打了琅月。琅月身份虽不如你高贵,但您非要如此轻贱吗?”

“怎么回事!”

燕帝一声暴喝,宁王赶紧屈膝跪下:“儿臣、儿臣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宁王如此说,燕帝已当他是承认了,上前狠狠便将他踹倒在地,“你个畜生,如此兽行,将朕的脸面,睿王的脸面、郡主的脸面置于何地!”

“儿臣是鬼迷心窍,”宁王赶紧又跪直身子,惊惶道,“是郡主,是她勾引儿臣在先,这个贱人……是她勾引儿臣!”

“混账!”燕帝面沉似水,已然怒不可遏。

慕容音却低低哭起来:“宁王殿下毁了臣女清白,还要再加污蔑吗?臣女何时勾引过你,臣女一直当您是兄长,处处对您尊敬有加,可为何您要诬陷琅月?你口口声声说臣女勾引你,也得找出证人来吧?可这水榭中所有宫人,皆可为臣女作证!”

燕帝凌厉扫过一干宫人,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要问一句话,宁王的罪证马上就会落实!

但是……为了这个女儿,到底值不值得让宁王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毕竟宁王不仅是嫡子,还是一个可以参政的亲王……

可是不处置宁王,那也是绝对不行的……

皇后面容紧绷,宁王也脸色煞白,他的确是对慕容音无礼,但这都是慕容音答应嫁给他之后才发生的,便一咬牙道:“禀父皇,儿臣是对郡主无礼,可在此之前,郡主已答应嫁给儿臣为妃,儿臣有心与郡主亲近,这才无意间轻薄于她。”

皇后也赶紧接口:“是这样的,臣妾来找陛下,也是为了让陛下知道这件好事。郡主和昭儿多亲近亲近,岂非也是一件好事?”

薛皇后一句话,却又让燕帝识破了她的动机。

“好事?”燕帝的胸膛已经气得剧烈起伏,这个皇后,竟敢打主意让宁王和郡主成亲!皇后虽不知情,但这些在燕帝眼中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音受了委屈,原本让他寄予厚望的宁王竟还推脱责任,毫无担当!

思及这些,燕帝已不想再多顾忌宁王的颜面,面目也更是狰狞,怒目对皇后吼道:“郡主怎么可能答应给宁王为妃!郡主的心意,难道你不明白吗?你究竟是想要郡主,还是想要睿王府对宁王的支持!”

“臣妾冤枉啊!”皇后赶紧屈膝跪地,泪珠倏而涌出,“臣妾一心只想为昭儿寻一位好王妃,陛下您赐婚给怀王,可昭儿也是您的皇子啊,臣妾不敢多求,只想您是如何对怀王,也就如何对宁王。今晨怀王带着王妃来正阳宫请安,看着他们新婚燕尔,臣妾只是替宁王艳羡啊!莫非陛下您不许臣妾替宁王尽一尽为母的责任吗?”

“此事不怪母后,”怀王也往前膝行几步,重重叩首道,“父皇……母后她都是为了儿臣,儿臣也只是不想拂逆母后的心意,若是郡主要怪,也只怪儿臣一个人!”

皇后说得哀戚,宁王更是做得懂事,燕帝一时心软,再如何,宁王毕竟也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儿子,叹了口气,转向皇后道:“罢了,朕方才话说重了些,你莫往心里去。”

慕容音一脸哀肃地跪坐在原地,忽而冷冷道:“皇后娘娘,您让臣女嫁给宁王为妃,臣女没有答应,只因臣女心中早有他人,也一直只拿宁王当兄长看待。您去找陛下,臣女也只以为您是要陛下来游说臣女嫁给宁王,可您为何要欺瞒陛下,陷臣女于不义之地啊!”

“胡言乱语!”皇后一时占了上风,忽也激动起来,手指慕容音道,“是你答应嫁给宁王在先,本宫心下宽慰,这才去禀告陛下,你竟反咬一口!”

慕容音不再说话,可她眸中的哀痛和悲愤,却一丝不少地落入燕帝眼中。

第十七章 巧言获罪

宁王瞧她默然不语,只以为她无法自圆其说,气焰顿时又嚣张起来:“琅月郡主!你还有什么可辩!你口口声声说本王轻薄你,可这一切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罢了,本王何时轻薄于你!”

“难道殿下要我找出见证吗?琅月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琅月一心敬您是兄长,可您为何要将我看作是下贱女子?若非殿下步步紧逼,臣女怎会投水自保?”

慕容音悍然抬头,怒视着他。

“你还真是巧言善辩啊,”皇后也如虎狼般,逼视着她道,“你早已答应嫁给宁王,此时又反口污蔑,琅月郡主,你到底居心何在!?”

“娘娘口口声声说臣女答应嫁给宁王,证据何在!难道臣女的婚事,仅凭娘娘就可做主吗!娘娘此言,将陛下置于何地!”

皇后忽而怔住,方才她为了好说话,特意遣退所有宫人,谁知此时竟成了慕容音抵赖的花样!还被她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而宁王的话,此刻当然也做不得数的。

“娘娘既没有证据,又为何要陷害琅月?”慕容音声音不断如带,“可宁王殿下轻薄臣女,这几人皆是见证,难道娘娘也要反驳吗?”

慕容音纤手指向方才收拾杯盘的那两名宫人,后者登时跪倒在地。

“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慕容音再次叩首,燕帝心中一阵烦忧,人证物证俱在,今日处置宁王势在必行,可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有损的是皇家的颜面……

但是慕容音,自己已亏欠她十六年,不能在此时也伤她的心……

慕容音早已看穿燕帝心事,心中一阵冰寒,所谓天家的情分,到头来都要为皇家威严让步。

便以额触地,淡然道:“臣女不愿让陛下为难,今日之事,全当是臣女的过错。请陛下恩准臣女落发修行,以赎罪过。”

她这般以退为进,燕帝心中更是一阵酸楚,这个女儿从小便养在睿王府,自己与她从未有过父女之情,她今日受了如此折辱,自己又怎能让她再受委屈。

深吸一口气,燕帝似是已下很大决心:“宁王,你还有何话可说?”

宁王面色如土,木然向皇后看去,可皇后颜色苍白更甚,只有跪地颤声道:“父皇,儿臣自知罪无可恕,请父皇看在母后多年陪伴的份上,不要迁怒于她,儿臣……愿受所有责罚!”

宁王这一番话,却又戳中燕帝心底最深的柔软。

他这么多年,真正称心如意的女子,除了早已故去的那位之外,也就只有皇后……况且,皇后也不知晓慕容音的真实身份,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罢……

燕帝缓了口气,语声似已带上恳求:“琅月……今日是宁王对不住你,还望你看在朕的面上,宽恕于他。”

皇后寒刺般的目光仿佛要在慕容音身上锥出两个洞,她不明白,燕帝已经如此放低姿态,慕容音区区一个郡主,难道还敢不给面子吗!

慕容音心中一阵恶寒,眼眶又开始泛红,偏过头轻轻抽噎,冷声道:“是臣女身份卑贱,错不在宁王。”

燕帝看着她冷傲倔强的神情,心神一阵恍惚,仿佛又从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

透过遥远的时光,燕帝明白,往日逝去不可追,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自己无能给她宗室玉谍,无能给她天之骄女的身份,却也不该让她受一分委屈。

对这个女儿,他实在不忍再亏欠,唯有重罚宁王,才能告慰天边的芳魂……

可宁王也是自己的心头肉,若是处置重了,自己又如何下得了这道命令?

“陛下!”皇后忽而跪倒在地,抬手揪住燕帝的龙袍,一双凤目盈望燕帝,“错不在昭儿,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思虑不周,才酿下如此大祸,若是陛下要罚,还请降罪于臣妾!”

燕帝颤巍巍地抚上薛皇后的面颊,宁王心头本已放松,却听燕帝长叹一口气,语声透出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宁王品行不端,行为鄙龊,即日起……于王府禁足三月,无诏不得出,另罚俸半年。”

燕帝语声将尽,又侧眼看向慕容音:“琅月以为,这样处置如何?”

慕容音木然垂首,她知道这件事情燕帝已做到极致了,难不成为着她的面子,还要削去宁王的爵位么?

虽称不上满意,却也点了点头。

皇后并不知道,正是由于自己方才最后的求情,才使燕帝下定决心要重处宁王……

燕帝眼看皇后为宁王求情,好一派母子情深,宁王自小长在宫中,有皇后的疼爱,有自己的关怀。而慕容音从小就只有睿王,从未感受过有娘疼爱是什么感觉,只因如此,燕帝才偏心了这一回。

“既如此,你便下去更衣吧。”燕帝挥了挥手,眼中还隐隐含着愧疚,随即又疲倦闭目。

慕容音福身行礼,在一众宫人的拥簇下退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慕容音抬眼看向自己被带到的这座宫殿时,华音殿三个字,猛然戳中她的心。

“宫中有华音殿,睿王府里有华音阁……”慕容音暗暗想着,宫人已抬来浴桶香汤,替她将衣衫褪去。

许是因为太过疲倦,慕容音在水中睡着了,恍然清醒时,两名宫女已送来崭新的衣裙。

坐在铜镜前任宫女梳理着鬓发,慕容音忽而问:“这座宫殿……从来都叫华音殿?”

“是。”

“从来都没人住过?”

“是。听姑姑们说,已空置二十多年了。”宫女再次肯定,只加了句,“只有怀王殿下,从前时不时会来。”

“空置二十多年,怎会如此干净?”

宫女浅笑着垂下眼眸:“是陛下吩咐的,华音殿天天都要扫洒,器物也是,旧了便换新的,不许落一点儿尘。”

“哦……”慕容音心下已断定,“华音”二字必有来历,犹记得当夜在怀王府,她向怀王说以后要封华音王时,怀王曾敛容问她,“可知华音是何意?”

如今看来,华音……或许与自己娘亲有牵扯罢。

可睿王……为何又会在府中建了那座华音阁,他们之间这太过繁杂的关系,慕容音想不通。

第十八章 笨王毒后

华音殿和正阳宫都远在身后,寂寂高墙内,时而传来轻声呢喃,身边也不时有珠翠云绕的妃嫔路过,个个看着光鲜艳丽,细细一打量,眸底都深藏怅惘。

慕容音忽而想起皇后身边的那个女史辞萧,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是不是她也辞别了自己的萧郎,将自己的一生,孑然葬送在深宫中?

一路被宫人护送着出去,还未到宫门口,慕容音便自软轿上看到了等候在外的宛儿和子歌。

“他们怎么会来?”慕容音眼神一动,未等宫人来搀扶,人已自行步下。

宛儿低垂着眼眸,不让人看出她的焦灼,上前扶住慕容音,主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说话,在外人面前,她还是那个典雅温和的琅月郡主,一直等上了睿王府的车,慕容音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的好主子,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宛儿关切伸手来抚她的脸,慕容音却轻嘶一声,显然还有些痛。

“还不是宁王那个禽兽!”慕容音抚着唇角,方才虽用鸡蛋消过肿,但几条指印还清晰可见,恶狠狠将正阳宫发生的事说给宛儿听,宛儿惊愕之余,一双粉拳早已捏起,眼中全是对宁王的恨意。

“你们怎么会来?”

慕容音侧眼去看宛儿,她一直想不通,这事按理说损了皇家颜面,即使瞒不过睿王,也不该这么快就传了出去。怎么自己都尚未出宫,睿王府的人就已来到宫外等候?

“是御前的公公,说您在宫中身子不适,要咱们来接。”

“呸!”慕容音狠啐一声,“身子不适?全拜宁王那个禽兽所赐!”

“那最后怎么处置他了?”宛儿睁大眼听着,在她心中,若不重处宁王,别说睿王和郡主,就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咽不下这口气。

提起这一茬,慕容音面上忽而得意起来:“饶他奸似鬼,也要喝姑奶奶的洗脚水!宁王这回啊,不仅罚了半年俸,还被勒令在府中禁足三个月!”

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周围已是熟悉街景,伸手在车壁上敲了敲,慕容音直接吩咐道:“停下,本王要下去,你们先回府,都不许跟着。”

她可没有忘记,今日还与怀王有约,即使巳时已过,但怀王想必还等着她从宫中带来的第一手消息。

撩衣准备下车,却被宛儿一把拉住:“我的好主子,王爷早在府中着急了,若不是被事情缠住,王爷要亲自来接您的,您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过后再办也好。”

想起睿王的模样,慕容音一时踌躇,终也讷讷道:“那……那就先去见过爹爹,他……应当没生气罢?”

“王爷急坏了,”宛儿回想起慕容泽先前的模样,一摇头道,“那位公公俯在王爷耳边说了些话,看王爷那脸色,恨不得是要去砍了谁一样。方才您一说我才明白,原来王爷已知道是宁王作的孽。”

“原来是这样,”慕容音本还想用宛儿随身带的脂粉遮一遮脸上的红痕,现下看来,已没了这个必要。

…………

正阳宫。

燕帝已拂袖离去,薛皇后面目疲惫地靠坐在凤椅上,桌案上檀烟袅袅,皇后就这么撑头软靠着,广袖一挥,所有宫人都恭肃地退下。

宁王还未出宫去,燕帝走后,他悄悄留下片刻。禁足三个月,便意味着他再难与皇后通信,趁着这最后时机,有些事当然要说清楚。

“昭儿,你与本宫说实话,方才在水榭上,到底怎么回事?”皇后语声隐含凌厉,今日来的打击太大,一向亲近她的琅月郡主,怎会突然倒戈。

宁王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低骂道:“就是因为琅月那个贱妇,当时她已答应您与儿臣,许给儿臣为妃,可母后您走后,她竟突然改口!儿臣以为她是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也不多加查察,确实轻薄了些,可谁知她竟敢跳水,最后闹出这样一出事来!”

“奇怪,”皇后紧握着薄金扶手,眉头深琐,“她这样做,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你被重罚,对睿王府可没有一点儿利啊……”

“儿臣也想不通,”宁王神色依旧愤懑,“我被禁在府中,怎么看都是怀王得的好处最大,她闹这一出,莫不是为了怀王?”

“怀王?”皇后眉梢一跳,“难道说,睿王府已与怀王结成一党?”

宁王缓缓摇头:“睿王叔向来中立,谁也不肯偏帮。此事也还要拿到切实的证据才可决断,可若当真如此,儿臣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利啊。这个贱人……我虽禁足,却也不能让她好过!”

“愚蠢!”皇后一拍桌案,腕上几只镯子碰撞一处,清脆交鸣,一双凤目狠瞪宁王,“你才刚刚被罚,怎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事端!马上备厚礼去睿王府赔罪,你人出不去,那就派心腹去!若不能让陛下看见你悔过的姿态,他要怎么赦你!还有,约束好你府中的人,见了睿王府的人,让他们都低顺些,莫在这种时候又被找了茬!”

“是,儿臣明白。”宁王额间沁出些细汗,他发现,在忍这一个字上,他还要向皇后学许多。

心中一口恶气还是无法咽下,更令宁王不安的是,睿王府可能与怀王结党这件事情。

思忖再三,宁王还是道:“但儿臣还是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琅月郡主是不是真的已经暗中帮助怀王了。”

皇后眉宇间稍现犹疑,美目流转一周,最后定格在宁王身上,她也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必要,毕竟暗敌可比明敌要可怕多了。

凌厉的目光一闪,沉声道:“你想怎么做?”

宁王稍一思索,一个计谋已酝酿出炉:“利用您安插在睿王府的人,以怀王的名义约她出去,若她当真与怀王有了密谋,便一定会只身赴约。然后我们的人再伪装成怀王心腹套话,若他们当真有了勾结……”宁王眼中一闪狠戾,“杀之!”

“你敢杀了她?”皇后稍稍抬高语调,她想不到宁王敢如此铤而走险。

“是怀王杀的,”宁王冷冷一笑,“想办法让她身边的人知道是怀王约她出去,最后她曝尸野外,自然是怀王下的手,到时候,怀王百口莫辩。而儿臣……自然是在府中思过。您要相信儿臣,留着她,迟早是大祸患!”

不知为何,宁王就是有这种感觉,明明慕容音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宁王就是觉得,自己与怀王的夺嫡之争,最后会坏在她手上!

皇后闭眸,似已在深思,良久后,她才轻轻颔首:“就这样办,若当真如你所说,郡主与怀王有了勾结,便即刻除去。你退下吧……”

宁王朝皇后一行礼,转身告退,一双墨色眸子隐含杀意。

皇后眼睛再度睁开,直勾勾盯着殿门旁的一盆茶花,冷声低语道:“你是我一个人的……你的皇位,也只能是昭儿的。别人,谁都不行……”

第十九章 再次举起板砖

夜色将临,窗外棠花飞散。

慕容音倚窗斜坐着,颊边红肿未消,眼眶甚至比在宫中时更红。

睿王刚刚离开,从宫中回来后,一进府门,慕容音便扑进睿王怀中痛哭起来,睿王千哄百哄,她才渐渐停止抽噎。

连慕容音都没想到,她竟能哭这么长时间,还中途都不需要换气……

垂首一饮清茶,嗓间顿感滋润,慕容音轻轻一咳,悠然叹道:“哭也是项技术活儿,你见过有几个人能像我一样哭两个时辰不歇气的?”

身后久久无人回应,慕容音忍不住纳罕回眸:“宛儿呢?这个死丫头,出去也不吭个声。”

只是她不知道,宛儿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偷溜出去了,任何人若是被哭声魔音贯耳数个时辰,都会受不了的,也只有睿王,才能忍受她。

忽而传来吧嗒一声轻响,慕容音再回过头时,一个小竹筒已越窗而落,掉在檀桌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她倏然起身,拔步向屋外追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站住!我看见你了!信不信让人把园子翻过来!”

可园中寂静一片,只有月影照在湖面和花架间,慕容音揪住裙摆狠狠跺足,她方才根本没看见外面有人,大声喊叫也只是诈一诈,谁知那人根本不上当。

怏怏走回阁中将竹筒拿起,里面果不其然装着一卷纸笺,如同往常那般,笺上只寥寥几个字:

子时,城西灵鹫寺,要事。

戌时已过,慕容音抬眼看看天外,风清月明,若再不趁早出府,恐怕就出不去了。

挑一袭墨色锦袍换上,窄袖束腰,银冠束发,对镜打量了自己一番,慕容音又将一弯细柳蛾眉画成剑眉模样,满意点点头后,抓过一把折扇拿在手中,打开扇面遮住胸膛,倒也称得上是翩翩公子了。

小心顺着当夜子歌带她出去的路行去,一路上没有遇到巡夜护卫,最后仍是驻足在墙角树下。

左右回望,四下安定无人,慕容音将袍摆系在腰间,又把折扇插到领后,手脚并用便爬到树上,又小心跨到墙头,贴壁一跃,人已落在墙外的草堆上。

“自己翻墙也不过如此嘛,早知上次就不让子歌掺合了。”慕容音解下袍摆,拍拍尘土,快步往南行去。

时间尚早,她也不急着赶路,一路上左逛逛,右看看,恰似哪家的风流少年。

一路溜达到城西,人影已疏,略显颓圮的灵鹫寺门在月下,更是显出几分森然。

壮着胆子踏进寺门,各个殿中都点着幽微的灯火,树影狰狞,暗中几只乌鸦厉叫着,慕容音心下骇然,不住怪罪怀王为何要找这个破地方,怕得瑟瑟发抖之际,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

“啊!”慕容音惊呼一声,却吓得身后那人一颤,慕容音蓦然回身狠瞪着他,低喝道,“你谁!你家主子呢?”

那人身着蓝袍,后退一步,拱手问:“睿小王爷?”

“是我!”慕容音警惕地打量着他,蓝袍人却又退一步,手一伸,“此处不便说话,请小王爷移步后面再谈。”

话毕当先行去,慕容音稍一思索,紧接着也跟上。

过了几重偏殿,那人脚步还是不停,眼看就要行到荒芜处,慕容音骤然停足,冷声道:“你们王爷呢?为什么还不见!”

那人眼中寒光一闪,道:“怀王?”

“废话!”

“得罪了!”

两人之间不过三五尺距离,匕首寒光一闪,即刻便逼到身前,慕容音惊惶瞪大眼,转身拔足狂奔,一面跑还一面狂呼救命,可惜灵鹫寺地处偏僻,寺中僧侣也早被收买,整个寺院只剩她胡乱逃命。

仓皇中将折扇往后一掷,慕容音只恨为何自己出来时拿的是扇子而不是佩剑,又跑过一重院落,眼看将要逃出生天,身前却又闪出一道灰袍人影,这人赤手空拳,却显然比身后那蓝袍人更难对付,两人一前一后,死死将慕容音夹在中间。

匕首锋刃的寒芒缓缓逼近她,慕容音不住往后退去,反手一摸,身后已是半道残墙,这回……当真是死定了。

“站住!你可知道我是谁!?”

慕容音忽而大喝一声,怒瞪着手持短刃的蓝袍人,可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稳稳向她逼来,眼中已露出嗜血的杀意。

她甚至已能感到,冰冷的刀锋已贴近她的咽喉,若不是那人还想虐弄她,此时她或许已死在刀下。

“这位大哥,有话好商量,派你来那人给多少银子,我出双倍价钱……”慕容音早已吓得不住颤抖,贴墙的那只手却还在不住抠着,嘴里说的也尽是些求饶之语。

“我们不缺银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人语声冰冷,持刀的手已举起。

“找打!”

刀光斜斜落下,却被外力砸歪,慕容音猛然推开他,刚逃出两步,又被另一人钳住手臂,小臂被反拧一圈,人已被灰袍人死死制在身前。

方才持刀的蓝袍人轻揉自己肩头,垂眼一看,落在地上的竟是一块板砖。

原来慕容音方才一直在墙上摸索,就是在找一块松动的板砖,蓝袍人一时不察,竟差些被她暗算。

蓝袍人冷笑一声,再度举起匕首向她刺来,慕容音尖叫着闭眼,刀未如预料中落下,却听到人倒地的声音。

四周传来脚步声,火把光亮映入慕容音眼眸。睁眼一看,蓝袍人已趴在自己的血泊中,再抬头看向对面,三个人比肩而立,靠右那人手中,稳稳持着一把小弩。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众怀王府的府兵护卫……

“怀王兄!许慕宽!快救我!”

慕容音忍不住欣喜欢呼起来,手臂却猛然传来一阵酸痛,灰袍人在她耳畔狠狠低吼,“闭嘴!莫忘了你还在我手中!”

“你算老几?”慕容音与他针锋相对着,“识时务就放了本王!或许本王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嘴上逞强,毫无意义!”

灰袍人短刃不知何时已出鞘,刀锋重重抵在慕容音咽喉,慕容音身子一软,若不是被他挟持着,当即就要跌坐下去。

害怕之余,只听对面的许慕宽不疾不徐开口,语声平稳,不起一丝波澜:“阁下是想以她相要挟?”

灰袍人冷冷一哼,却并不否认。

许慕宽清冽的眸光一闪,依旧冷淡道:“阁下若当真这样想,那你的主意可就打错了。”

未等灰袍人开口,慕容音就抢着喊道:“你什么意思!你想我死在他手上吗!”

“闭嘴!”一直阴沉着脸的怀王怒喝出声,慕容音一愣,眼眶顿时委屈得发红。

许慕宽悠然一笑,继续道:“阁下应当明白,为了扳倒宁王,我们不会在乎她的性命,她若是死在寺中,反倒对怀王有利。所以……你若想以她为质要挟,那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

“你个禽兽!我要宰了你!”慕容音死命挣扎着要扑过去,却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秀颈上已被匕首割出血痕。

许慕宽却丝毫不在乎她的咒骂,依旧淡然道:“再进一步说……阁下若动手杀了她,那今日便是宁王倒台之日,阁下算是有功,或许还可以活命。至于她的死活,我们根本不在乎。若是能用小王爷的死换宁王倒台,这笔买卖实在合算。”

“你什么意思?”灰袍人鹰隼般的锐目盯在许慕宽脸上,他却笑得更淡然。

“意思就是,你要挟不了我,大不了你们一并死在此处,你是宁王手下的死士,这点掩藏不了,睿小王爷若是死在你手上,阁下不妨想想……陛下、睿王该怎么做?所以……你若想动手杀她,我还可以替你数三声。”

说着,许慕宽竟真的数了起来!

“一!”

灰袍人架在慕容音颈前的匕首松了松,似已在动摇,但还是紧紧钳住她。

“二!”

慕容音气得发抖,原来这就是她的兄长,这就是她交的朋友,到了生死关头,一个个都想拿她的命去换唾手可得的利益!

“……三!”

第二十章 若是真的死了呢?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便擦着慕容音头顶飞过,来自身后的桎梏一松,慕容音登时跌倒在地,惶惑中回眸一望,灰袍人眉心正中一支弩箭,他倒下时,眼中还带着些不可置信。

怀王和许慕宽快步走上前来,都伸手去搀扶她,却被慕容音狠狠甩开。

“别碰我!你们两个禽兽,怎么不让他杀了我!”语声未尽,却已哽咽。

许慕宽温然一笑,解释道:“若我们当真想要你的命,又怎会让听雪杀了那个蓝袍人?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慕容音一怔,听雪却已单膝跪在她面前:“是这样的,小王爷试想,若是王爷和许公子对您表现得太过关怀,那人岂不就可以挟持你逃跑了?许公子数那三声,也只是为了提醒听雪动手,若不是许公子让他分心,听雪也断无把握一箭杀敌。”

“真、真的吗?置之死地……若是真的死了呢?”慕容音语声依旧冷厉,但她已相信了听雪的话,只是一时放不下颜面而已。

“骗你做什么?我们在这,谁能要去你的命。”

许慕宽伸手将她扶起,慕容音眼神一飘,却见庙宇深处,一道挺拔身影快步行来,青袍玉冠,腰悬长剑。

“薛哥哥!”

慕容音的泪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便落下来。

薛简行到她身前,却向怀王拱手道:“禀殿下,寺中已无余孽,僧人都被关在后院厢房中,方才我一连审问了三人,都说他们不知此事。只是在今日午后,有一个自称是怀王府管家的人来到寺中,付了四百两银子,要他们闭紧嘴。”

“怀王府?”慕容随眉宇一凝,“定是宁王栽赃嫁祸的手段,若是郡主真的在此处出了闪失,宁王必会嫁祸到本王头上。”

薛简“嗯”了一声,见慕容随陷入沉思,才转向慕容音:“郡主可有大碍?”

慕容音摇摇头,一抽鼻子,很是委屈道:“他们都要拿我的命去换宁王倒台……”

早已行至墙边的许慕宽忍不住回过身来白她一眼,怀王则满眼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简却轻抚过她的脑袋,笑道:“他们怎会拿你的命去换?不过郡主以后还是该留心些,莫要再轻信人言。”

“我哪知道哪次是真的,”慕容音嘟哝着垂下头,心中又因薛简方才的关怀温暖起来,一指自己的脖颈道,“可是我受伤了……被那个死人割的。还有这两个死人,你们要怎么处置?”

一时间无人答话,许慕宽仍站在墙下神游。

薛简凝眉看向怀王,片刻后,怀王才缓声开口:“人已死,说是宁王下的手,已经死无对证。想用这件事去牵扯宁王是指望不上了,若是强行追查,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宁王现在府中禁足,若是他反咬一口,倒显得本王来救郡主动机不纯。”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慕容音差些从地上跳起,忽而想起薛简还在此处,又放柔声音道,“我受了好大委屈,总不能就让宁王逍遥法外吧……”

暗处墙角远远飘来一句,“谁让你笨,该。”

慕容音气得想去踹他,却还是抬眼盈望着薛简,委屈巴巴道:“薛哥哥,你看他……”

薛简对她报以温润一笑,又哄道:“郡主只是一时不察,但是如何处置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薛简一开口,慕容音顿时又没了脾气,乖顺点头:“听怀王兄处置,王兄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怀王沉着脸点头,墨眸正视慕容音,一字一句道:“你的华音阁,该整饬整饬了。今日若不是本王的人来王府求援,方才你已死在此处。”

慕容音本想发作,却也自知理亏,若非她驭下不得力,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差些丢了小命不说,还几乎暴露与怀王之间的联盟,只能闷闷点头,也不敢再问怀王安插在她身边的到底是谁。

气氛微凝,怀王忽而又道:“今日正阳宫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结果虽不错,但你太冒险了些……以后遇事还是多找我们商量,伤了自己,得不偿失。还有,若是我要找你,决不会在此等偏僻之地,也绝不会在子时!”

“嗯……”慕容音鼻尖一酸,差些又要落下泪来,本以为谁都不关心自己,可到头来,怀王兄和薛简哥哥还是在乎她的。

至于那个遭瘟的许慕宽,慕容音只觉得他一张嘴又坏又毒,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烂!

…………

一路被护送着回到睿王府,在华音阁和衣躺下,忐忑等待着睿王前来问话。

慕容音知道,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己还带了一身伤,搞不好她小半年内是休想离府了,可左等右等,睿王都迟迟不来,寻来下人一问,才知他傍晚便已奉召入宫,到此刻都还未回来。

架不住眼皮沉重,简单梳洗后,慕容音一头就栽到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冰冷的刀尖划过她的眼眸,除了黑暗,入眼便是血腥……

慕容音尖叫着从梦中惊醒,秀气鼻尖上渗出涔涔细汗,环顾一望,华音阁却是灯火齐明,睿王沉着脸站在床前,宛儿也恭顺地侍立身后。

“爹爹!”慕容音霍然坐直身子,投身入怀,紧紧环住睿王的腰,低泣道,“阿音受了好大委屈,爹爹你也不来救我……”

“宛儿你退下。”慕容泽沉着脸吩咐,但眸中寒意已消,俯身坐到床沿,慕容音又往他怀中钻了几分,泪水也浸润他胸前衣襟。

抬手轻拍她的背,慕容泽短叹一声,沉肃道:“方才还在宫中,薛简便请旨求见,说是城西灵鹫寺发生劫案,你在寺中遇险……是他带着巡城卫把你救下来的。你告诉我,为何你深夜会只身去灵鹫寺中?”

慕容音尚沉浸在睿王方才的话里,暗自道:“入宫通禀的只有薛哥哥,那就是说,皇上和睿王爹爹都不知道怀王也去了寺中。”

一敛思绪,委屈道:“今晨女儿在宫中受了委屈,觉得倒霉的很,便到寺中求佛,听说灵鹫寺的菩萨灵的很,谁知竟会有杀手……”小嘴一瘪,眼看又要落下泪来。

睿王轻轻抱住她,抬手拍拍她白皙的脸蛋,又问:“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委屈恼怒飞掠过眸,慕容音有些埋怨道:“上午才在宫里倒了宁王的霉,晚上就在寺中遇着歹人,到底是谁下的手,爹爹你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我问你,宁王又是如何知道你会深夜只身去灵鹫寺,竟能提前在寺中埋伏人手?还有薛简,又是如何能刚好将你救下?”

睿王审视着她,极有威严道:“事到如今,阿音……你还不准备说实话?”

“我……”慕容音头埋得更低,怯生生睁大眼,忽而抬头望着睿王,“那薛简哥哥,是如何说的?”

慕容泽沉默片刻,女儿那声亲切的“薛哥哥”让他很是不悦。

冷冷道:“薛简说他率队巡防之时,见灵鹫寺火光冲天,带人冲进去救下十余香客,其中恰好有你。”

慕容音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既没有证据指向宁王,也一定瞒不住燕帝,还要为他们的适时出现找个理由,索性一把火烧了灵鹫寺,再串通寺中僧侣,伪造出贼人劫寺这出事,才能将事情圆过去……

“怎么,还不准备说实话么?”

睿王重重呼出一口气,对这个女儿,他给了太多的疼爱,却没有想到,她竟有胆量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结合这些日子他得到的消息,慕容音究竟在做什么,他多少能猜到些。

“阿音,”睿王俯视着她,眸中满是温情,“你还太小,朝局太复杂,夺嫡又太凶险……多少人,就是因为沾了争国本这件事,才死无葬身之地。”

“爹爹,我、我不是……”慕容音本想闪躲,心却忽然一横,直视睿王道,“宁王今天这样折辱我,最后还害得自己被禁足府中,他早和咱们睿王府不死不休了,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登上储位吗?”

睿王墨眸一垂,缓缓道:“这件事情……你不该参与。有爹爹护着,谁也伤不了你。”

慕容音点点头,她知道睿王说的必是实话,但她还是不能告诉睿王,她帮着怀王夺嫡,不仅因为怀王是她的亲兄长,还为了薛简……

“这些日子,你不要出去了,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再遇着危险,谁来得及救你?”

“爹爹!”慕容音一扭肩膀,若是她也被禁在府中,要如何才能与怀王联系?

睿王也实在狠不下心将她圈在府中,顿了顿,又改口道:“那天黑了就不许出去,即使日间出去,也得多带几个护卫,决不许自己偷着跑出去!”

慕容音水眸闪起熠熠星芒,点头如捣蒜。

第二十一章 本王要养马!

慕容音身上还有睿王怀抱的余温,他的人却已离开了。

她抱膝坐在床上,怔怔看着窗外的朗月疏星。

她有些想不通,短短一个多月,从她夜访怀王府开始,到今天在灵鹫寺被挟持,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才会让宁王发现她与怀王之间的关系。

慕容音实在想不通……

宛儿又端着灯烛过来了,看慕容音这副憔悴模样,她也是说不出的心疼。

“主子,您快些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慕容音摇摇头:“我不想睡,我一睡着,那个拿刀逼着我的人就会出来……我怕得很。”

“那奴婢在这陪着您,”宛儿俯首与她盈盈相望,一闪星眸道,“有奴婢在这,您可放心睡了。”

慕容音揉了揉眼,又摇摇头,披散着的如瀑云丝随之轻摇,露出她一段白皙的脖颈,颈上有淡淡血痕,宛儿一垂眸,正好看见她的伤痕。

无奈轻叹一声,转身从柜中寻来伤药,这两年慕容音游山玩水,结识了不少朋友,也遇过不少危险,这药止痛生肌,也留不下一点儿疤痕,华音阁中备了不少。

小心将发丝撩开,宛儿的手指蘸着药膏轻轻抚上她的伤口,颈上传来一阵清凉,慕容音却忽而低低开口:“宛儿,今日我在灵鹫寺有难,是不是你去告诉的怀王?”

宛儿手上一顿,语声依旧从容:“小王爷是厚福之人……”

“宛儿,”慕容音阴沉地打断她,“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若连你都要瞒我,那这华音阁中,我还敢信谁?”

宛儿仔细帮她上着药,语声中带着种催人的安适:“小王爷您放心,宛儿永远都是您可信任的人,永远都不会背叛您。”

“你是有难言之隐对不对?”慕容音拉过她的手,手指又触摸过她的肩窝,“你是在我十岁那年跟着我的,对不对?”

宛儿眼帘垂下,眸色中有一闪而逝的悲哀:“跟着您那年,奴婢十一岁,若非您和王爷相救,宛儿早已病死在街头。”

慕容音朝她露出温然笑意,眸光流转出真切的关怀:“你总不愿对我说起你的过往,我从前总以为是太过于沉重,你不想提,可最近我才明白,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你不能提。你是怀王哥哥的人,对不对?”

“您别问了……”宛儿眼神闪躲着,将手从她掌中抽出,“不管宛儿是谁,我永远都会陪着您,也永远都不会背叛您。”

“那你身后的那个人呢?”慕容音双手交握在身前,语声淡然,却又隐含失望,“若有朝一日,我与你身后的那人为敌,你是帮着他对付我,还是帮着我去对付他?”

宛儿默然,她有她的坚守,但此刻却绝不能说。

“你们不会为敌……”宛儿歇了声音,亲生兄妹,怎会为敌?

但在慕容音看来,皇家的亲情是最不牢靠的,夫妻、父子尚且要反目,何况乎从未相认过的兄妹?

若有朝一日她也不小心挡了怀王的路,是不是慕容随也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她?

慕容音又开始缓缓低诉:“你知不知道,在我八岁那年,我和身边的丫头玩捉迷藏,躲进爹爹书房中,听到这辈子最令我费解的一件事情?”

“宛儿不知。”

慕容音却未继续说下去,而是扳过宛儿的肩,正视她的眼眸道:“你不愿承认你是怀王的人,是因为你不敢告诉我,我与怀王是亲兄妹,怀王早已知道这件事情,对不对?”

“您怎会知道!”宛儿瞪大一双杏眼,怀王当年想方设法差遣她入睿王府,为的就是通过慕容音身世这条线索,找准燕帝的命脉。

“我从小便知道,但我从未对人说起过。你现在对我说实话,怀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宛儿轻咬嘴唇,面上犹豫之色甚重,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王爷长您四岁,六七年前开始,他就有意培植自己的影卫,我也是影卫中的人。王府中有华音阁,宫中有华音殿,而且每次皇上设宴,只要您在,王爷也必会受到传召,按理说,他并非皇后所出,这样的小宴,他不需要去的,而且陛下有意无意看您和王爷的眼神,这些都让他起了疑心……”

“还有呢?”慕容音没想到,怀王竟是这样敏锐的一个人。

“还有睿王府,睿王爷他……府中没有任何一个姬妾啊,都说睿王妃早逝,可朝中宫中见过睿王妃的,又有几人?但王爷一开始也只是怀疑,所以便派奴婢入府照看您,他最终确认您的身份,是在两年前您及笄,皇上给您取小字的时候。”

“我的小字……盈歌,”慕容音垂眸思索着,忽然抬头惊呼,“盈歌……岂不就是华音?”

宛儿重重点头:“您可知华音又是何意?”

慕容音摇摇头,这些蛛丝马迹,也只有怀王才能发现。

“华音……是您和王爷生母的名讳,这些都是王爷告诉我的,王爷确认您的身份后,曾告诉过奴婢,您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妹妹,让奴婢好好保护您。”

“他真是这么说的?”慕容音严重怀疑,怀王在她眼中一直都是冷漠至骨髓的人,即使知道自己是他的亲妹妹,大多也是在想该如何利用吧?

“千真万确!”宛儿紧紧捏住慕容音的手腕,生怕她不信,随即又抿了抿嘴,黯然道,“这便是奴婢知道的全部事情,王爷知道的恐怕也不会再多多少,您信奴婢么?”

慕容音咬着下唇,又开始神游,今日她的目的已达到,便收敛眼神,很正经地看着宛儿:“我信,方才说的话,你忘了,我也忘了。我只有睿王一个爹爹,人前人后都是。”

宛儿轻叹一声,笑道:“王爷能有您这么个女儿,也不枉他待您这么好。”

慕容音淡淡笑着,神情一敛:“今日离开灵鹫寺时,怀王曾交给我一件事情,要我整饬华音阁。”

“您是说咱们阁中宁王收买的那人?”

慕容音点点头,倏转眼看她:“你知道是谁?”

“这……”宛儿颇有些拿捏不定,“奴婢大概知道。”

“是谁?”

慕容音眼神瞬间冰冷,是谁竟敢吃里扒外,害得她差些命丧寺中!

宛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犹豫片刻后,她握住慕容音的手,又直视着她双眸:“处置这个人的事情,您可放心交给奴婢做?您若放心交给奴婢,奴婢保证今后阁中再不会出这样的事。”

慕容音思索半晌,宛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莫非宁王的奸细也是她?难不成宛儿竟是怀王和宁王之间的双面间谍?

慕容音又觉得自己编故事编得太过丰富,宛儿怎么可能会是宁王的人……

犹疑半日,终是道:“你敢保证?”

“奴婢保证!”

宛儿答应得如此利落,慕容音捏了捏拳,最终还是点头。

“对了,”慕容音忽又抓住她,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怀王身边的那个许慕宽,到底是什么来头?”

前世绝对没有许慕宽这个人,慕容音敢拿性命打包票!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变数,前世不仅没有这个人,怀王也没有那么强势,若他就是今生最大的变数的话,慕容音暗暗告诫自己,可要加倍小心了。

“许少?”宛儿甜甜一笑,“那是许家的五公子,许合记的生意遍布天下,王爷也是这两年才和许家有来往,五爷向来少露面,许家便派他来了,听说也是这一两个月才到殿下身边来。怎么……您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宛儿揶揄着,一双眼已在慕容音身上打量几个来回。

“呸!”慕容音一张俏脸忽而狰狞起来,恶狠狠道,“我瞧那许慕宽,长得就像个溺器!”

“哎哟我的小王爷,”宛儿吃吃笑着,打趣道,“您就是再不喜欢人家,也不该骂他像马桶啊,许公子好歹也是一副好皮囊,他若像溺器,那其他男人岂不就像茅坑了?”

“哼!”慕容音紧咬银牙,闪睁着一双眼眸骂道,“他嘴里总是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不是溺器是什么?我说你个死丫头,什么时候胳膊肘也敢往外拐!许慕宽得罪了我,我总要他好看!”

宛儿嘴一撇:“寺中施计救您的明明是许公子,怎么还要恩将仇报?再说,他也没得罪您啊……”

“他说我笨,说我活该被人挟持来着……”

慕容音争辩不过,便伸手去挠宛儿的胳肢窝,宛儿娇笑着避开,只好依着她:“那奴婢就听您的,你说怎么做,奴婢就怎么做!”

慕容音这才收手,斜眼看向窗外,眸中精光一闪,坏笑道:“明天一早,你去让子歌找一匹良驹来,要没名字的小公驹,本王要养马!”

第二十二章 飞鸿印雪剑

晨雾已散去,淡淡的白云缥缈,却好像雾一般。白云已在青山外,初旭更在白云中。

凌凌剑光掠过湖面,湖畔岸上,一道白色人影不停变换着身形,倏而凌厉似一鹤冲天,倏又轻柔如回风拂柳,剑光落定之时,四周响起一阵喝彩。

将长剑随手丢给下人,慕容音自得一笑。

她这七七四十九手飞鸿印雪剑还是子歌教的,当年她看子歌练剑,一招一式甚是潇洒,便也缠着子歌学了其中最花哨的几招,对敌时虽没什么用,但舞起来确实是风流惹眼,慕容音也不求威力,只要能在人前展示她的轻灵潇洒就是了。

好些年不练,想不到却也没怎么忘记。

宛儿笑着帮她将额头上的汗珠拭去,忽听院门外一声马嘶,清脆的蹄声由远及近,一匹枣红小马摇头晃脑便跑了进来。

马背上的鞍空着,马驹身后,子歌满脸笑意地跑来,向慕容音邀功道:“小王爷,这匹枣红小马可还使得?”

“使得使得,它有名字没?”慕容音伸手去拍马背,这小马却极为温顺,不停用头去摩挲她的肩膀,还在慕容音颈间喷薄出温热的鼻息,直惹得她咯咯轻笑。

“等着您赐名呢,”子歌一挑长眉,“但因它毛色偏红,马师们私底下都叫它赤兔。”

“不好不好!”慕容音眉心一蹙,跺足道,“马师们惯会拣前人的牙慧,本王都还没赐名,他们就竟敢瞎叫?至于这匹马的名字嘛……”

慕容音眼珠一转,径自坏笑起来,子歌也不多说,一拱手便告退了,宛儿瞥见子歌离开,也随着悄悄出去。

……

华音阁外,一条幽径直通后园,阳光透过疏枝,碎银般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子歌快步走着,面上全然不见方才的轻松,唯剩沉重。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子歌停足回身,只见宛儿朝他快步行来,面容隐隐含着愠怒。

“混账!”宛儿素手高高扬起,狠狠便甩在子歌脸上,子歌也不闪躲,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略显狼狈地偏过头去,脸上已多出几道指痕。

“那天晚上送信给小王爷,让她出门去灵鹫寺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她差些死在那?睿王和郡主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害她!?”

子歌垂下头,沉默着,他真的无话可说,当日皇后身边的人来告诉他,让他以怀王的名义约见慕容音,其他的却并未多说。子歌虽已决心与薛皇后和宁王之间断绝联系,但皇后待他一家人恩重如山,犹豫后,子歌还是答应下来,也暗自告诫自己,那将是他为皇后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可子歌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最后一件事情,竟差些让慕容音送命……

子歌自认罪无可赦,但那日睿王说的话还犹在耳边,他只能以守护来洗刷这件不可饶恕的罪孽。

“为什么不说话!”宛儿怒瞪一双杏眼,眸色灼如烈火,“你以为没有人知道是你干的是不是!华音阁中有这个身手的能有几人!?你既身在睿王府,为什么还要当宁王的走狗!”

“我……”第一个字刚刚出口,子歌却又将剩下的话咽回喉中。

他本想告诉宛儿,告诉她……自己早已不是皇后的人,他也不是有意去伤害慕容音,但子歌忽而想起,自己的话,宛儿或许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什么你!?”宛儿看他沉默,更以为他是无言可辩,素手一扬,又要给他一掌。

“宛儿住手!”语声从身后传来,宛儿回身一望,慕容音不知何时已到来,正定定地看着她和子歌。

“主子……”宛儿侧身垂眸,她虽恼恨子歌,却也不想毁了子歌在慕容音心中的地位,这么多年的守护和陪伴,宛儿也想再给子歌一次机会。

见慕容音朝着自己缓步行来,子歌猛然一跪,似乎他的膝盖骨,都要磕碎在青石板路上。

“主子,属下昏愦,险些酿成大祸,事到如今,已不敢求您原谅。您若不想让子歌活着,子歌这条命,便交由您处置。”

慕容音冷眼打量着他,气氛一时凝肃。

宛儿也提起裙裾,随着子歌并肩跪下:“主子,奴婢昨夜曾说,您若信奴婢,便将此事交给奴婢办。奴婢愿意再信子歌一次,您呢?”

慕容音轻轻勾勒出一抹笑容,眸中却含着冷冷的讽意,跪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怀王的影卫,一个是宁王的细作,这都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纤手一指,慕容音朗声道:“你们两个,不管从前到底做过些什么勾当,卖过我多少次……但既入了华音阁,便是我的人,一颗忠心,独予我慕容音。”

“是!”

两人齐齐叩首在地,慕容音一转身,径自吩咐道:“起来,都起来吧。随本王去驯马,驯完马子歌再教我练剑,你那招飞鸿踏雪,我使出来就是不够好看……”

…………

枣红马是上好的良驹,不过三五天功夫,已十分听慕容音的话,只要慕容音轻轻一唤,它便会摇头晃脑地朝她跑来。

雍京繁华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行着,最后驻足于千乐楼前。

时隔多日,慕容音还是不能忘却许慕宽当夜讽刺她轻信消息、不加辨别的事情,是以不等怀王和许慕宽联络,她便自作主张带着宛儿来到了千乐楼。

大剌剌进门坐下,楼中小厮见她衣着华贵,不敢怠慢分毫,忙不迭便要将她请到楼上雅间,慕容音却一摆手,坚持要坐在大堂,还占据着堂中最显眼的一桌。

小厮一脸恭敬地侍立在后,小心翼翼问:“姑娘想吃些什么,敝店今日所有师傅都在灶上,您可放心点!”

“那感情好!”慕容音一拊掌,轻飘飘道,“我呢也不费事,你就给我上四品菜,一品三丝驼峰,一品喜鹊登枝,一品如意乌龙,甜品嘛……就要棠花吐蕊好了。”

小厮面目一愣,除了这三丝驼峰隐约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其他的三样菜,可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哦对了,茶水也不能将就。”慕容音微露笑意,曼声吟道,“余寒雏雉鸣深林,新水游鱼趁落花。你就给我上一壶这个,办好了重重有赏。”

“是,是。”

宛儿见他站着不动,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

“这……是!”小厮见她实在不好招惹,只好一点头,转身却奔向楼上。

第二十三章 马儿要吃草,王爷要胡闹

沉香燎尽,一只素手将熏炉盖揭开,细细香匙伸进炉中,将尚有余温的燃灰扒到铜盘中,心情正好之际,门却被猛然推开。

“素衣姑娘,楼下怕是要出事。”那小厮气喘吁吁,正是方才伺候慕容音的那位

肖素衣拂然转身,一脸不豫道:“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楼下怎么了,慢慢说!”

小厮一抹汗水,咽了咽道:“方才来了个小姑娘,看衣着倒像是哪个府里出来的小姐,点了四样菜一壶茶,都是咱们楼里没有的,看样子,怕是来者不善。”

“小姑娘?”肖素衣一抿唇角,“你先别急,她点了些什么菜?”

小厮记性倒是不错,转眼便将慕容音方才说的菜名一一报上,但眼神随即一转:“只是那茶,她吟了句诗,我只记得是什么鸟鸣深林,鱼游落花……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用不用进去问问公子?”

肖素衣捋了捋发丝,不悦道:“多大点事就要问公子,她点那四道菜都是宫里才有的御菜,咱们楼里纵是做得出来,你难道敢给她做?”

伸手一整衣衫,肖素衣转身推门:“管她是谁,先去会会再说,咱们做的正经生意,这许合记的牌子,还怕得罪了谁不成?”

方跨出门槛,便听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依稀是谁等上菜等的急了,听那架势,只怕一时再不上,她马上便要掀桌。

“这声音熟悉的很,”肖素衣将身子探出栏杆,俯身凝眉一看,摇扇坐在堂中的,不是慕容音却是谁?

桌上早已送了些蜜饯干果,她身后站着宛儿,两人你一颗我一颗,眼看吃的是不亦乐乎。

“原来是她啊……”

肖素衣温然一笑,款步下楼,行至慕容音身前,一福身子,语声清傲,却又不乏恭敬:“方才可是姑娘点的菜?”

“姑娘是谁?”眼前突然多了位紫衣美人,慕容音不觉也收了怒气,含笑眼波打量在肖素衣身上,肖素衣一愣,方才还张扬跋扈的人突然谦冲起来,倒让她有些吃不下。

“贱名素衣,是此间掌柜。”

“好名字,素衣染尽天香,玉酒添成国色。的确是好名字!”慕容音用扇子敲着掌心,话锋随即一转,“不过这千乐楼是许合记底下的商铺,怎么这儿的主人,却是个女子呢……?据我所知,许家可没有女儿啊。”

“姑娘多心了,”肖素衣浅浅一笑,“在下只不过是五少手底下的一个小小掌柜,这千乐楼的主人,当然只能姓许。”

慕容音看她提到许慕宽,顿时正中下怀,笑道:“正是正是,不过我来这是来吃饭的,可为何等了这半日,却是连茶水都未上?”

“姑娘您这就是强人所难了,”肖素衣仍旧客气,但话语却毫不松软,“您点那几道菜可都是宫里才有的,咱们若是做了,便是大不敬之罪。”

“那茶呢?”慕容音偏头看向门外,“若是一道都上不出来,我也不为难,叫你主子出来给我道歉,咱们便揭过不提了。”

“姑娘……您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无理取闹?”慕容音眉心一琐,冷声道,“莫不是你们千乐楼店大欺客,菜上不来,还拒不赔礼。让你们主子出来,你叫是不叫?你若是不叫,我可要叫了。”

“姑娘请便。”肖素衣仍淡淡笑着,许慕宽在楼上闭门休息,根本听不见楼下这片闹腾,楼上那么多房间,慕容音能找着他才怪。

“好,你听着!”慕容音脸上忽而抑制不住地露出笑意,一拍手掌,轻唤道,“许慕宽!”

厅内无人回应,片刻后,一匹枣红小马踢踏踢踏跑进堂中,一直到慕容音身前才停下,不停用头去拱她的肩窝。

“看见没,这就是许慕宽,是不是你家主子?”

堂中顿时爆出一阵哄笑,正是饭点,慕容音又占据着最显眼的一桌,方才这么一闹,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她身上。

小红马轻嘶一声,人立而起,顺便踢翻不少桌椅,许是因为马师喂得太饱,小红马尾巴一甩,地上顿时掉落了几坨冒着热气的马粪。

“许慕宽,你怎么不讲卫生呢?”

慕容音拍着桌子,俯身大笑起来,今日在许慕宽的老窝让他当众出了这么大的丑,她心中那怨气总算是消了,正是得意之时,却浑然忘了眼前的处境。

肖素衣一拍桌子,冷声厉喝:“慕容姑娘!楼里的人若是做错了事,掌柜自然可以出来赔礼,可这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在先,还用马来折辱我家公子,是非曲直,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放肆!”宛儿抢步横在慕容音身前,冷睇着肖素衣,“你既知姑娘是皇姓,还敢如此无礼?”

“宛儿你温柔些,”慕容音意态闲闲,一面哄马,一面笑道,“好没规矩的丫头,你先牵着许慕宽出去吧,大庭广众下失禁,回去让马师抽他鞭子。”

周围又是一阵轻笑,肖素衣眼看她再三侮辱自家主子,双手早紧紧捏起,但在大燕雍京,她却不敢招惹慕容音,只得将这口恶气咽下。

慕容音心满意足,手负在身后便要进后园,楼上忽而传来声响,一位萧疏轩举的白衣公子稳步而下,通身上下找不出一块金珠翠玉,却更显得他不染凡俗,恰似谪仙。

“请小王爷移驾到后院踏云驾鹤居,你们先上一盒四喜四甜,蜜饯海棠不用新渍的,取去年那坛。主菜要清蒸江瑶、炖鸡丝燕窝、清炒嫩笋、鸭条溜海参,再上一壶极品毛尖,方才小王爷那两句诗,便是昔年周先生过信阳饮毛尖所作,不怪你们不知道。这一餐饭,权当许某请的小王爷。”

许慕宽笑着步下,他一直都在楼上居高临下看着,慕容音如此架势,他也知道若是今日自己不现身,她决不肯轻易罢休,索性等她先闹够,自己再下来。

肖素衣敛衽告退,许慕宽行至慕容音身边,抬手一请,随即当先向后园行去。

第二十四章 好快的现世报!

闹腾了半日,慕容音腹中空空,听他方才叫了那么多菜,肚子一时也叫嚣起来,欢快随他来到后园踏云驾鹤居中,一进门,却见怀王正一脸沉肃地坐在桌前,慕容音见到他,不由往后缩了缩。

“怎么阿音也来了?”慕容随眉头一皱,他今日只密见许慕宽一人,不妨却见到她,心中顿生不悦,面上却依旧平和。

“我……我来瞧瞧。”

许慕宽却笑道:“过前厅时恰逢她来用饭,既是熟识,不妨也一同用餐,左不过多添一副碗筷。”

“是是是,慕宽兄说的是。”慕容音乖巧坐到怀王身边,生怕方才自己大闹大堂的事情被他知道。

片刻功夫,肖素衣便领着一众侍女将菜呈了上来,许慕宽顺口一问:“堂中可都打扫干净了?客人可都还好?”

“都好,就是马粪味道有些难闻,但已清扫十之八九。”肖素衣话不多,说完便行礼告退,怀王脸上疑色更浓,不禁问,“马粪?”

“嗯……”许慕宽淡然点头,慕容音眼看他就要将自己做的好事说出,赶紧出口截道,“这好好的大堂……怎么会有马粪呢?定是那素衣姑娘弄错了!”

一面说,还一面用眼去瞪许慕宽,但怀王何等敏感,马上就察觉此事定与慕容音脱不了干系,冷脸看向她,郑重道:“此事是你做的?”

“我……我,”慕容音闪躲着,她知道怀王向来严肃,谁知刚刚报了心头恨,把柄就又落在人家手中,只能一垮肩膀,嗫嚅道,“我不是故意让小红跑进来的……”

“小红?”许慕宽突然插言,“小王爷的马改名了?方才不是还与在下同名同姓么?”

“你别说了……”慕容音瘪下嘴去,心中更是对许慕宽恨到要死。

那边怀王一听这三言两语,马上便将方才堂中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也恼怒,一向在众人面前温雅识大体的妹妹,怎么私底下会这样调皮!

“慕容音!”怀王一拍桌子,喝道,“身份是为了提醒你该做什么事,而不是让你胡闹时有倚仗!你如此以富贵凌人,将祖宗教诲置于何地!”

“我……我不是。”慕容音悄悄用眼神去向许慕宽求助,但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根本不愿对自己多加理会。

“赶紧向许公子认错赔罪,要不然仔细本王告诉睿王叔,看他怎么收拾你!”

“别、千万别!”慕容音赶紧拉住怀王衣袖,“爹爹最近看我看的严得很,你千万别告诉他,我道歉就是。”

言毕转向许慕宽,一福身子道:“许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之事,是阿音年幼无知,望你莫怪!”

话音刚落,又狠瞪许慕宽一眼,才又坐回桌前。

怀王还是冷着一张脸,许慕宽也不看她,慕容音越想越委屈,眼泪忍不住便要落下来,又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哭的模样,便转过身,偷偷用衣袖去拭泪。

趁着慕容音转身,许慕宽手一抖,一包白色粉末登时落入慕容音面前汤碗中,顷刻间便化得无影无踪。

怀王看了一眼,却也绝口不问,慕容音回身过来时,自觉委屈,不愿提箸去夹桌上的菜,只一个劲喝汤。

片刻后,她忽然一头栽在桌上睡死过去,怀王伸手摇了她几摇,却都毫无反应。

许慕宽瞟了她一眼,淡淡道:“这药不伤身子,两个时辰内她也决计不会醒。是就放这,还是抬进里屋睡?”

“本王抱她进去。”慕容随将她拦腰抱起,丢到里屋床上睡好,这才又转出来。

桌上已被收拾干净,唯剩两杯清茶,慕容随撩袍与许慕宽相对而坐,忽而问:“今日商谈要事,为何要将她也带来?”

“怀王信不过她?”许慕宽慵自吹散茶烟,淡淡道,“你过虑了,横竖她都睡过去了,带她来也没什么。”

“此事牵扯过大,本王不可不慎重。倒是宣平王,做事应当谨慎些……你来雍京才两个月,宁王便开始注意你,若是他知晓你与许家并无关联,那本王岂不是要跟着倒霉?”

许慕宽却傲然一笑,眸中狂色涌现:“本王既然敢只身来你大燕雍京,自然就不怕被人知晓。再说……许家的五公子,难道不该是个纨绔子弟么?”

“好,不愧是大魏的宣平王,这份胆识,堪称天下第一!”慕容随乃是由衷称赞,许慕宽却仍是淡淡笑着,既不自谦,也不自夸。

又饮下一口清茶,许慕宽才悠然开口:“昨夜王都传书,我朝中已决意派兵攻打大燕南境康州、毫州,大军走涿阳道,势在收复五十年前被大燕夺去的九座州府。”

“宣平王好快的手脚,”慕容随轻笑着饮茶,从他与许慕宽两人结盟开始至今,不过才短短数月时间,许慕宽便能让一众谋臣在大魏朝中挑起争端,蛊惑魏皇同意发兵大燕南境。

“谁带兵?”

“我那位二皇兄,他麾下十万亲军,号称精锐。”许慕宽微微哂笑,面有不屑。

“祈南王?”慕容随面目先是一凝,随即笑道,“若是祈南王……那我大燕可要笑纳了。”

“这样最好,记得往死里打。”许慕宽懒散往后一靠,“他们的粮草、行军路线还有战前布置我基本都告诉你了,你可要好好准备,最好将他的亲军耗在大燕境内,当然能活捉他最好。以怀王和薛大人的速度,想来两个月即可结束战事。你今日如何帮我,三个月后,我就如何帮你。”

“那本王先行谢过。”慕容随眸中掠过一抹自得,他已可以预见,自己得胜归来的场景。

“谢什么?”许慕宽眼中一闪凌厉,“你我只不过各取所需,将他们拉下马,你我便离各自的皇位更近一步。此事一结束,往后再见之时,你我难道还会顾忌此刻一同谋划的情分?”

慕容随朗声一笑:“宣平王说的是,将来战场上相见,你我可谁都不必手软。”

第二十五章 画师柳三

温软的衾被裹在自己身上,睡梦中,慕容音恍然觉得有一只手在捏她的脸。

“阿音,阿音?醒来……”

双臂往头顶长伸,惺忪中睁开眼,这却不是在自己的华音阁,窗外尚是白日,床前蹲着一人,正用一双笑眼看着她,这欠揍的笑容,不是许慕宽又是谁?

许慕宽朝她眨眨眼,忽伸出根手指,往她眼角探去,却被慕容音猛一掌扇开。

“干什么?”

“别动!”许慕宽一手按住她双臂,一手又朝她眼角探去,“你这有眦垢。”

将食指伸在慕容音眼前晃了晃,许慕宽抓过一块纱巾将自己指尖擦干净,慕容音脸一红,除了睿王外,这还是第一回有别的男人摸她的脸,虽只是碰了眼角,但眼角也是脸上很要紧的地方。

到此时,慕容音才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会睡过去,“怀王兄呢?我怎么会睡着了?这又是哪?”

许慕宽有心使坏,故意道:“怀王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这是踏云驾鹤居里屋,我们吃着饭呢,吃着吃着你就睡着啦。”

“是吗?”慕容音一脸惊异,“我怎么可能在吃饭时睡着?我又不是小孩子!那又是谁把我弄进来的?”

“我呀,看你一头睡过去,我就把你抱进来了。”

“你!你敢碰我!谁准你抱我的!”慕容音一把揪住被子护在胸前,又伸一只手去摸身上衣衫,发现自己衣衫完好,才渐渐将紧揪被角的手松开。

忽又一转眼珠,狡黠道,“不对!我睡着的时候怀王兄还在,他怎么可能让你抱我进来,肯定是你撒谎,你个谎话精!”

“聪明极了!”许慕宽想看她窘迫的目的已然达到,便笑着拍手称赞,“若是当日在灵鹫寺中也这般聪明,又何至于会被人捏住小命?”

“你还敢提?”慕容音一骨碌翻身爬起,怒瞪着他道,“当日说我笨,现在又夸我,你这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许慕宽瞧她翻身的样子,又捉弄道:“衣裳落到肩头了……白生生的,被我看去了便宜。”

慕容音赶紧朝自己肩上捂住,发现衣服好端端的,心知又上了他的当,索性一扭头,再不理他。

可许慕宽又喋喋不休道:“不过阿音玉楼若是能让我看看,我纵是再让你打一巴掌,也是心甘情愿了……”

慕容音一时莫名其妙起来,她的玉楼……难不成是指华音阁?

许慕宽一个男子,岂能到她的闺阁中去!只是慕容音不知道,许慕宽说的玉楼乃是指女子双肩,道家就是以玉楼指代肩的,慕容音不问道求仙,自然不明白。

唤宛儿进屋梳好发髻,宛儿虽惊奇他两人为何会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却也不敢多问,忙着帮她梳整好,又谢过许慕宽,主仆两人共乘在小红马上,按辔徐行,一路归于睿王府。

…………

天气渐热,哪怕在夜间,华音阁也要大敞门户,屋内更是早已凿了冰,日夜有婢女在旁摇扇取凉。

天色如水,一勾淡月宛在纱窗外,慕容音是惯会享受之人,早早便吩咐人在丹青湖畔支起纱帐,萍风一过,几丛修竹簌簌作响,慕容音懒卧在纱帐内,倒闻得满院荷香。

自大闹千乐楼后,慕容音便再未见过怀王和许慕宽,偶尔想去找薛简打发时间,却也被告知他公务正繁忙,百无聊赖之际,她也只能自己躲在府中作乐。

午后闷极无聊,心中忍不住便想使坏,慕容音偷偷跑到睿王书房外,准备猛推门吓他一吓,却见书房周围的下人都被远远遣开,房门紧闭,慕容音顿时好奇之心大起。

蹑手蹑脚靠近书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低语,慕容音伸手将最下格窗纸捅开一条缝,透过缝隙看去,屋中除了睿王外却别无他人,慕容音心下大感纳罕,方才与睿王爹爹说话的,到底是谁?

凝目看去,慕容泽仍靠坐在书桌之后的座椅上,慕容音正想动,睿王却突然起身,反倒吓得门外的她身躯一颤,还以为自己暴露了行踪,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往里瞧。

门内片刻无反应,慕容音才又悄悄抬起头来,却见睿王已行至书架前,手不知往哪个地方一伸,身后墙上竟悄无声息裂开一道门,慕容泽一闪身,人已径自步入,他身影刚刚消失,墙竟又合为一体,不见一丝缝隙。

慕容音悄悄捂住嘴,她从不知晓书房中还有这样的机括,见爹爹进了密室,慕容音心想,“对啦,方才与爹爹说话那人,定也是从密道中来,又从密道中去!”

自以为窥破天机,慕容音得意地拍拍手,方才弓腰偷看半日,再直起身来,却是腰酸颈疼,也不再窥视,快步便回了自己居所。

人虽离开书房,慕容音心中却对那密道时时记挂,总想着那日定要来探它一探,若是发现了什么要紧之事,也得赶紧告诉怀王,方不辜负他娶了朱惜华的一番美意。

一路悄悄回到华音阁,即使对宛儿,也绝口不提她方才去了书房偷听一事,忽想起今日宫中有画师要来给她绘一幅丹青,这才用清水拂面,收拾梳妆起来。

说起这画像的事情,慕容音也是无奈至极。

燕帝看她年岁渐长,便留意着想给她许配一门好亲事,但慕容音一心扑在薛简身上,对其他男子毫不上心,燕帝也知她心思,便差人来替她画一幅像,以做将来备选之用。

宛儿才将手中檀梳放下,便有婢女通报画师已到华音阁,慕容音不情不愿地起身,缓缓行至假山上的凉亭中,眼神往下一瞟,已有婢女引着两名年轻男子前来。

靠后行的那人手提画箱,约莫是个小厮模样,当先那人却是丰姿隽爽,湛然若神,慕容音眼眸一凝,若非早已知道他的画师身份,差些就要以为是那个府邸中教养极好的公子。

柳无垠初入睿王府华音阁时,便觉这位睿小王爷不似其他王公贵女般动不动就以富贵凌人,反倒似是个谦和之主。自己虽只是画师身份,但前来接引的婢女个个谦恭有礼。

又看她园中布置,颇得章法,更料想她是个胸有丘壑之人,入府之前的百般不愿,早已消弭的无影无踪,唯剩对那位郡主的期盼。

最后被引着上了假山,抬眼往亭头一看,“知语”二字横悬匾上,左右各有一句黑底银字勾勒而成的楹联,随意一读,却是两句诗:

草萤有耀终非火,

荷露虽团岂是珠。

面上不动声色,柳无垠内心却对慕容音欣羨起来,颇感她见解独特,与其他女子不同。

微一抬眼向她看去,入目便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面上薄施粉黛,丹唇微染,温雅之余,却又透着些狡黠灵动,只是一眼,柳无垠便沉沦于她的眼眸中。

心神虽有片刻荡漾,但柳无垠万万没忘记此行目的,长作了一揖,恭敬道:“在下柳三,奉命来给郡主画像。”

慕容音轻轻点头,温然道:“既如此,那便劳烦柳画师。”鬓边流苏随着她轻摇,在阳光折照下闪出晴芒,却又显她气度谦冲。

第二十六章 夜探密道

柳无垠再次行礼,随他前来的小厮也将画具一一摆开,他蘸墨提笔,细细勾勒出慕容音的轮廓,柳无垠只觉画中人更是画在心上,每一笔都用足十成十的心。

那边,慕容音端坐椅上,身后虽有软垫,但大半个时辰过去,腰上早已又僵又酸,忍不住便想伸手去揉,可那柳画师每次向她打量,眼神都有礼谦恭,不随意乱扫,也丝毫不含赏玩之意,心中也就对他多了几分欣赏,便也忍着不动。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一幅丹青堪堪完成,宛儿扶着慕容音起身,她也不去看那幅画,只先向柳无垠道谢,才不紧不慢地向画看去。

“柳画师果真是工笔大家,”慕容音说得发自真心,她从小学画,睿王府中更是收藏了不少名画,她眼力自然是极好,只见那画中人栩栩如生,慕容音打量过去,倒像是照镜子般,眼角眉梢,无不相像。

柳无垠含笑还礼,语声清润如水:“郡主过奖,您绘的丹青,才是令人称羡。”

“柳画师折煞我,”慕容音嘴上谦虚着,心中却不乏得意起来,忍不住便道,“天光尚早,不知柳画师可否再为我画一幅像,方才这幅您带回宫交差,再画一幅,留给我收着。”

柳无垠心下一喜,能再多看她几眼,自然是求之不得,便敛了心绪,拱手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慕容音重坐回椅上,却自后吩咐宛儿取来一台琴,柳无垠心下明白,这是要描摹她的抚琴之姿,重新铺开画卷,正要提笔,却听慕容音道:“柳画师,还请将我画在画卷左侧,右侧留白。”

柳无垠轻轻颔首,又凝墨绘她入卷。

方才与慕容音说了几句话,柳无垠不免放松起来,忍不住便挽了袖口,露出一截里衣,慕容音眼神一瞟,顿时凛然。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丹青已成,比起上幅画卷更是形意长留,仿佛画中人马上便要从卷中走出。慕容音眼含淡笑,再次敛衽为谢,柳无垠也拱手为礼,却感她比方才疏离了些。

天边淡染一抹斜阳,柳无垠不便久留,收了第一幅画卷,便由婢女引着出府。

慕容音看着留下的那幅画,越看越爱,吩咐人收回房中铺好,径自去游玩不提。

是夜,溶溶月光透过窗棂,慕容音站在一张巨大的书桌前,不停往画卷上落着笔。

宛儿凑过头一看,忍不住便笑出声来,整幅画卷笔致萧萧,赫然是白天柳无垠帮她画的那幅,只是原先右侧留白的地方,被慕容音添了个执箫在手的人,眉目间依稀能辨出是薛简。

慕容音专心落着笔,一皱眉道:“你笑甚?有甚好笑?”

宛儿闭嘴摇头,心中却是一阵怅惘,她如此倾心薛简,倾心的近乎痴迷,只可惜……云无意,怎奈风起?

且不说薛简本人到底愿不愿意,光是燕帝和睿王,便不可能将她许配给薛家的人。

思虑这些,宛儿忍不住一声轻叹,慕容音又不明白,便问:“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宛儿自知失态,只得赶紧找话搪塞:“没什么,只是我瞧这一幅画卷,您画的这一半,可差柳画师的差好些。到底人家是宫廷画师,御笔就是不一样。”

慕容音却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当真以为他是个画师?”

“不然呢?”宛儿仍假装比较着两人的工笔,不时摇头,不时轻叹。

慕容音又是一声冷哼:“我若没瞧错,那狗屁柳画师,定是柳国公家的小公子。柳三柳三,不就是柳家三公子柳无垠么?皇上喊他来睿王府给我画像,定是想让我嫁给他,让他来和我先见见面,日后好相认罢了!”

她倒是没有忘记,前世柳国公府力顶怀王,结果偏偏没料到宁王会逼宫篡位,事后柳国公府虽伏低做小苟全自身,可还是没有逃过最后被秋后算账的命。

柳氏一族连连遭到打压排挤,也只有这个叫柳无垠的,算是柳国公府在朝堂上仅存的硕果,慕容音死的那年,柳无垠已经爬到户部做了侍郎,只是虽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柳无垠的面罢了。

她一直觉得,柳无垠在前世那风云诡谲,人人都如履薄冰的朝堂上,还能有立足之地,想来必然是个城府极深之人,怎么如今一见,这人倒是一身磊落的模样?

宛儿眉尖一挑:“您又是怎么瞧出来的?我瞧那柳公子也不错啊,看他今日对您那副模样,您若是嫁了他,岂不比嫁给薛大人好得多?”

“谁要嫁他了?”慕容音脸色一变,啪一声便将画笔拍在桌上,“区区一个柳无垠,怎会比得上薛简哥哥?反正我是不嫁,爹爹若是逼我,我便进宫找皇上闹去!对了,爹爹呢?”

“王爷进宫去了,”宛儿嘴一撇,又问,“您是怎么瞧出来他是柳国公家的?”

“他自己告诉我的呗,”慕容音神色得意,“他画画挽袖口时,里衣袖子露出来一截,上头有一片银线绣的柳叶,他背着太阳,我瞧的真真的。这样的柳叶,只柳国公府子弟的衣袖上才会有,我从前便见过。只是这柳无垠,一年四季跟着他大哥到处跑,也难怪我不认得他。”

“却是这样,”宛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而一拍脑袋,“哎呀,方才尽与您闲扯,倒把正事给忘了!”

慕容音斜睇她一眼:“什么事?”

“方才王爷传信来说,他接到圣旨,要率军南征,至少两个月才能回来,让您这段时间中行事小心些,眼看着宁王禁足期就要满了,让您莫去招惹他?”

“爹爹要出征!?”慕容音瞪眼便叫起来。

“不是睿王爷,是怀王爷。”宛儿又小声补了句,“您那兄长……”

慕容音狠瞪她一眼:“为什么要出征?和谁打仗?”

“大魏,那边儿打过来啦,听说还是个皇子带兵。陛下有意磨炼咱们王爷,便让他去了呗。”宛儿知晓不多,仅知晓的这些,还都是慕容随告诉她的。

“有趣有趣,”听到这般刀兵之事,慕容音却拍手而笑,“他们来的是皇子,咱们去的也是皇子,这叫绿豆对王八……你说是不是?”

“哎哟我的主子,您怎么能这么说怀王爷,”宛儿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才悄声道,“那可是您亲兄长……”

“闭嘴!我说说怎么了!”慕容音一抿嘴唇,打发道,“你下去吧,我也该睡了,若是爹爹回来的太晚,你留心给他送些宵夜去。”

宛儿嫣然一笑,随即福身告退。

打发走宛儿,慕容音暗自忖道:“怀王不日便要出征,爹爹也不在府里,我正好去瞧瞧他书房里的密室,若是发现什么宁王的把柄,倒要赶紧去告诉怀王。”

主意已定,慕容音当即换了灵便衣裳,自侧门溜出华音阁,往慕容泽书房而去。

睿王不在,书房中黑灯瞎火,屋外自然也无人侍候,慕容音闪身进屋,又将门小心关上,轻步来到书架前,按着记忆往左边摸去,一格格摸索过去,却没发现一丝异样。

心灰气馁之时,慕容音猛然想起,爹爹书架上放着一本琴谱,睿王从不习琴,那本琴谱的书角却已卷了页,想来……开门的机括定与这本琴谱有关。

伸手去摸每本书的书角,果然,在左边第三格的中间,摸到一本卷了页的书,同其他光洁平整的书不同,这本书竟然扯不动。

慕容音伸手一探,书棱背后,果然有一根细细的铜线,横下心用力一扯,身后墙上果然裂开了!

“我果真聪明!”慕容音心下大喜,摸了火折子便悄声步入。

刚刚站定,还未来得及点燃手中火折子,身后石门便突然关紧,黑暗顿时将她笼罩其中,忍不住惊呼一声,转身去推石门,可逾千百斤重的石门却是丝毫不动,石壁上的油灯却毫无征兆地亮了。

第二十七章 倒霉挨揍

慕容音又是一惊,但有了灯光,她也不如方才那般害怕,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道,身后是推不开的石门,慕容音又一心想窥破密室的秘密,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还是一成不变的景象,既没有预料中的秘密档案,也没有她猜想那价值连城的珍宝,前后左右都是石壁,却也不知着密道到底通向何方。

约莫又走了数百步,前方忽而开阔起来,左侧也出现了一条不怎么惹眼的岔道,慕容音思索片刻,提步往岔道行去。

不如预想中的那么长,只是片刻功夫,岔道便已到了头,尽头处只是一间石屋子,四围墙壁上挂着些鞭子铁链,地上还有个烧尽了的炭盆,隐约像是刑讯的地方。

慕容音顿觉无聊,转身便要离开,面前却突然落下一道石门,将她的来路封死。

慕容音急得用手去推,却是徒做无用功,石室中一灯如豆,再加上周围那些刑具,更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焦灼害怕之下,慕容音扯嗓大喊起来。借着火光一看,显然这间石室已很久都无人踏足,心头一时绝望,蹲身抱膝坐下大哭起来。

她只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求救声传不出去,爹爹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处,没人来救,她定要渴死饿死在这……说不定有人发现她的时候,她早已变成一堆白骨。

想到这些,慕容音哭得更伤心,眼泪也流得更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音只觉得自己嗓中干渴,又渴又乏,再也支撑不住,渐渐倒在稻草堆上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睡了片刻,黑暗中好似有机括声传来,慕容音陡然惊醒,睁大眼向石门看去。

可片刻后,那机括声又停了。慕容音瑟缩着退到墙角,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她若不多事,此时说不定在华音阁中睡得多舒服。

瞎想之际,机括声再次传来,可同先前一般,未响多久,那声音便停了下来,周围复归于寂静。

如此重复了三五次,机括声响也越来越近,慕容音突然感觉到刺眼,石门已悄无声息打开,两人持着火把在外,一手还按着剑柄,中间拱卫着一人,正是睿王!

“爹爹!”慕容音猛然从暗中扑到睿王怀中,方才受了好大惊吓,现在又突然得救,一时间,慕容音又是哭又是笑。

两名护卫一惊,差些便要拔剑,看清楚是小王爷,几人又惊又疑,心下也暗松了口气,庆幸这总算是虚惊一场。

原来睿王深夜出宫,从来不走宫门,都是往这条密道走捷径,方才他刚刚步入,便见密道中灯火齐明,已然是有人闯入,当即启动总消息机括,将密道中所有石门全部落下,又召来护卫逐一排查,慕容音方才听到的一阵阵机括声,便是护卫一道道开门的声音。

睿王虽有一腔怒气,可毕竟当着属下,不便发作,只拉着慕容音的手,将她连拖带拽带回书房中,临出密道之际,慕容音有心去看他如何开门,睿王却要她背过身去,语调严肃,全然不见平日的宠溺。

遣退两名护卫,慕容泽径自坐下,面目严肃,慕容音只觉得爹爹看自己的眼神锐利至极,也不敢撒娇打诨,只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

父女二人谁都不说话,过了良久,慕容音实在忍不住,才小心翼翼开口:“爹爹……?”

睿王仍不说话,又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可语声中,沉肃之余却含了疲累:“阿音,我是不是把你娇纵坏了?你可知你方才去的是什么地方?”

慕容音默然摇头,听这口气,慕容音发现,同自己从前翻墙出府相比,今夜的祸似乎是闯大了……直觉告诉她,今晚要遭殃!

“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睿王捏了捏拳,面色仍不见转霁,“那是通往宫里的,除了我和皇上,知道这条密道的不超过三人!方才站在我身边的两名护卫中,有一人便是宫里皇上身边的内卫!”

慕容音心头一惊,乍回想起,果真觉得那名护卫眼熟,原来是去给燕帝请安的时候见过。

此番他跟在睿王身边,定是方才护送他出宫,不妨却撞到自己闯入密道,这样机密的地方被自己闯入了,他回宫定要禀告燕帝,若是燕帝因此对睿王爹爹起了嫌隙,觉得睿王爹爹想用自己影响燕帝,进而把持朝政……

惨了惨了……

慕容音越想越觉得害怕,只觉得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她知道皇上对爹爹、对自己虽然仁慈宽和,但皇上还是皇子时,为了皇位可残害了不少手足,睿王能周全到现在,一则是因为当时他年纪尚小,无力与燕帝争;二则是因为两人乃是一母所生,燕帝也舍不得对这个幼弟下手。

但这些年来,燕帝明里暗里还是防备着睿王,慕容音生下来便养在睿王府,对睿王的亲切全然不是燕帝可以比拟,若是涉及到大事,她这个亲生女儿在燕帝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睿王向她招招手:“你过来,告诉爹爹为什么会闯入那里?”

慕容音移步到睿王身边坐下,絮絮叨叨地将那日偷看他进密道的事说了,但绝口不提关于怀王的任何一个字。

睿王听过,叹了口气,又肃穆开口:“你可知,若是换了别人,私入禁地……要如何处置?”

慕容音又摇了摇头,眼神盯在自己鞋尖上,又听睿王轻叹道:“换做是别人,早关在那闷死了,但是你……爹爹今日要罚你,你别怪我。”

慕容音还未听出睿王的言外之意,只以为这件事已经过了,狡黠一笑道:“那爹爹便轻轻打我两下出出气,我以后再不去那鬼地方添乱了!”

睿王轻轻拍了拍她,忽抬高声音:“来人!”

还未等慕容音反应过来,方才那两名护卫已站在了她身后。

慕容泽挥挥手:“拖下去,杖责二十。”

“爹爹!”慕容音陡然反应过来,伸手便死死抱住睿王的腰,惊惶着一双眼看他,可慕容泽丝毫不为所动,两名护卫一犹疑,各自抱住她一只手,用力便往外拖。

“我不去!”慕容音势单力薄,哭喊挣扎之余,哪是这两个护卫的对手,最终还是被拖离书房。

慕容泽无奈坐下,他也是迫不得已,他只是想让女儿记住,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好玩之事,更是不该随意好奇,若是普通人,后果最严重不过是吃些小亏;可慕容音身为皇族,若是随意好奇窥探,最严重,便有可能丢掉性命。

第二十八章 再见冤家

子时早已过,可华音阁却是灯火流漫,所有婢女都忙进忙出,面上甚是焦灼。

慕容音无力伏在床上,痛到脸色惨白发灰,二十板子虽光响不重,但她身子娇嫩,哪受得了这份苦,只不过挨了十多下,便痛晕过去,打人的护卫也有心放水,见她一闭眼,赶紧喊等候在旁的大夫将她送回阁中,又赶着去向睿王复命。

宛儿焦灼之余,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小王爷怎么会偷溜出去,再回来时就伤成这样?虽明知她定是闯了大祸,但心疼还是盖过了埋怨。

医女小心剪去她伤处衣裙,直忙活到后半夜,才处理完所有伤口。

慕容音又是委屈又是生气,伤处上了药虽觉得舒服些,但她伸手一碰,伤处顿时又像被火烧了般,疼得她不住痛嘶。

宛儿端着刚煎好的药过来,见她将脸埋入枕头,泪水早已将枕头沾湿,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主子,起来喝药吧。”伸手去扶她的肩,却被她一把将药碗掀翻在地。

“走开走开,横竖我是没娘的人,留我在这痛死算了。”慕容音梨花带雨,说的是惨惨戚戚。

宛儿将她打翻的碎碗收拾好,笃悠悠道:“睿王爷可没来呢,您说这些他可听不见。再说,您要是痛死了,谁嫁给薛大人去?”

“嫁什么嫁?”慕容音抬手一抹泪,“屁股都裂成四瓣了,谁还要我呀?给你也被人按住打一顿试试?还有爹爹也是的,让人打了我,却都不来瞧我一眼。”

说着又抽抽嗒嗒掉下泪,宛儿看她还有力气发牢骚,心头担忧又去了大半。

“您不用担心,方才上药时奴婢瞧过了,您那屁股还是两瓣。倒是您闯什么祸了,王爷要这样罚您?”

慕容音摇摇头,只是因为她私自闯入密室,睿王便这样罚她,到了此刻,她又还怎么敢对宛儿说?

宛儿无奈叹气,又去给她重新煎药,一转出门,却遇到只身前来的睿王。

“见过王爷。”

慕容泽示意她起身,一只手有些失措地端在身前,欲言又止般,轻声问:“郡主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宛儿垂眸摇头,黯然道:“郡主砸了药碗,不肯喝药,也不肯吃东西,连水都不肯喝一口,只是哭。”

她有心将事情说得严重些,也好让睿王心生歉疚,慕容泽一听,心头猛然揪起,懊悔之余更是心疼,早知如此,自己就是拼着被燕帝猜忌的风险,也断断不肯责罚她。

怀着愧疚走到床前,她果然还在抽噎,伤处都在衣衫底下,慕容泽也不方便去瞧,只揽过肩头让她伏在自己膝上,又轻抚她满头青丝,心中愧疚更甚。

“还疼不疼?”

“爹爹不心疼我,倒让他们往重了打。”慕容音仍不肯将头抬起,睿王一时只得软言去哄,“今日是爹爹错了,但这么罚你,只是不想让你去沾染那些阴诡东西,那密道……你就当从来没去过。这段时间你想见谁,爹爹也不拦你,待伤好些,便出去走走。”

“真的?”慕容音心中一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好容易有这样拿矫的时候,不多讨些好处就可惜了。

“当然是真的,”慕容泽看她眸中有了神采,心下顿感宽慰,又放松条件,“你纵是想见那薛简,这回爹爹也不拦着了。”

“不见不见,”她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却是有了丝丝得意,睿王因为她的事情不待见薛简,在雍京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虽出了这么一桩倒霉事,却也让睿王松了口。

好事,好事啊……

…………

一连小半月,慕容音都好好在华音阁中养伤,每日午后,宛儿和云雁几个丫头都会搀她出去透气,睿王也每日都会来瞧她,身上伤处渐好,她心思又活泛起来,想出去找些乐子,却又没人可陪她。

怀王早在数日前便带兵前往南境康州,听说这次大魏国来势汹汹,那位祈南王更是夸下海口,不破康州誓不还。反观大燕这边,倒是显得很沉稳,只是按部就班地调兵遣将,筹集粮草,然后往康州推进。

自二十多年前燕魏两国合力灭了夏国后,便一北一南对峙着,两国都是鼎盛强国,拥兵百万。但等闲不愿大动干戈,边境处从不起大仗,小摩擦却接连不断。

也不知南边魏国是吃了什么药,朝中上下竟团结一心起来,仗着国库丰盈,兵备充足,志在收复五十年前被大燕夺去的九座州府。

大燕这边虽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檄文,却早就好整以暇,只待两军相接。

慕容音对这些边境战事从不感兴趣,但这次的主帅是怀王,前锋是薛简。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兄长,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怀王又和自己有大交易,慕容音也变得对此事时时挂怀起来,睿王那边儿不方便问,想知道些什么,全靠宛儿出去打探。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担忧都是徒然,这本就是一场大燕注定会胜的战争,甚至连这场战争,也都只是怀王和大魏宣平王之间的一场交易。

…………

风悄然拂过,夹杂着些幽微的甜香。连续数日的修休养,慕容音的屁股终于可以落坐了,伤好时,恰逢园中枇杷成熟,吩咐婢女摘了些来,入口香软,唇齿流蜜。不过一两日工夫,便摘尽那枇杷一树金。

憋闷得慌之际,宛儿忽将一颗小圆丸塞到她手中,触手冰凉,慕容音顿时想起当日汤碗中的那个小银球,悄悄垂眼一瞧,果然是那玩意儿。

到偏僻地将小球打开,里头仍旧是一卷纸笺,慕容音举在眼前瞧了,又是要去那踏云驾鹤居去,当即换了衣裳,带了宛儿便要出府。

门口护卫见她出去,本欲跟随保护,但都被慕容音和宛儿骂了回去,他们也不敢多说,只知道这些日子王爷对小王爷娇纵的很,若是惹恼了她,可是要遭殃。

才转出睿王府街角,街边便有一人探头探脑地看着她,又朝她招招手,慕容音走近一看,原来是怀王身边的听雪。

“你找我?”

听雪笑着摇了摇头,朝身后一指,慕容音这才发现,听雪身后有一架宽敞富丽的马车,慕容音感觉奇怪,怀王早早便到南境去了,这车中人……到底会是谁?

提住裙摆上车,刚一推开车门,就见许慕宽笑眯眯地看着她。

第二十九章 指下空余是何音?

车中布置一应俱全,除了软垫座椅外,还有一张矮几,一瓯茶炉噗噗冒着水泡,食盒中还放着些精致的瓜果点心。

“怎么又是你!”慕容音转身便想下车,却被他拉住裙裾,“别走别走,今日找你可是有正事。”

慕容音瞧他说的诚恳,便将信将疑地坐了,伤虽好得差不多,但她小心惯了,仍是试探着一点点坐下去,许慕宽瞧她这副模样,心底暗暗好笑。

“怎么这样坐法?”

“怕你害我啊,”慕容音脸一红,又不好意思将屁股挨揍的事情说出来,只得转移话题,“倒是你,什么时候把听雪给收买了?”

许慕宽提壶替她斟茶,又将干果蜜饯放到她面前,才不紧不慢道:“听雪是忠贞之士,谁也收买不了他。只不过是怀王去了南境,便将他的护卫都派给我了,眼看着宁王就要放出来了,若是他也对我下毒手,我身边总不能没个人保护吧?”

“你要什么人保护?”慕容音嘟哝着,她还没忘记当日许慕宽将她大闹千乐楼一事说给怀王听的仇,“你被宁王宰了最好。”

“喂,你可真没良心啊,”许慕宽听她咒自己,马上抢回她手中那半块点心,“当日寺中就是我救的你,现在还给你准备那么多吃的,你倒反过来咒我!”

慕容音嫣然一笑:“是你自己小气,若换了薛哥哥,肯定不会在乎我说这一句两句。”

许慕宽脸一黑:“早知你这么高兴,我就不答应宛儿约你出来散心了……你这副模样,一点儿都不像大病初愈。”

“原来是宛儿让你约我出来的!你知道什么了?”慕容音心下大惊,若是让许慕宽这个“仇人”知道她挨打的事情,她还怎么在雍京混!

“也没什么,”许慕宽故作调侃,“不过是知道了有个小姑娘被打了一顿,也不知伤处好了没有?坐下去还痛不痛?”

“你!”慕容音脸顿时红到耳根,“是不是宛儿这个死丫头告诉你的?”

“哪能啊?”许慕宽神色从容,“宛儿只是告诉我,说你被睿王打了,心情郁闷的很,让我想法子带你出来散散心。许某何等怜香惜玉?一不忍你闷在睿王府,二不忍拂逆宛儿姑娘的好意。不过现下看来,你也不怎么郁闷嘛……”

慕容音瞧他这样吹嘘自己,不觉也笑了起来:“那咱们到何处去?”

“你且耐心坐着,我选的地方,自然都是好去处。”

许慕宽悠然吹散茶烟,慕容音掀开车帘一瞧,窗外已是郊野景象,宛儿和听雪打马跟随在侧。天晴景清,远处山岚蒸腾,未几时,马车便停在了一座小丘前。

夏日间雨水丰沛,草木葳蕤,山中瀑水渐盈,一条清溪自山腹涌出,在山涧汇成一汪深潭,幽静之余,却又沁出些清寒。

许慕宽在一帘低瀑前驻足,闭目倾听水声,任那氤氲的水汽将自己笼罩其中。慕容音撩衣蹲下,不住用手去抄浅潭中水。

天光灼灼,潭水却是刺骨寒凉,慕容音玩得兴起,衣袖却早已湿至手肘,许慕宽睁眼时,她的裙摆都已趿入水中。

“你做什么?”许慕宽微微失笑,“当日在踏云驾鹤居初见你时,你可不是这副模样。你的气度高华、绰约风姿都到哪里去了?”

慕容音却不理他,径自将衣袖拧干后,才挑眼看他:“我问你,你与一个人为友,是想看她人前千篇一律的样子,还是人后她真正的模样?”

这本该是个很容易的问题,可许慕宽似在心头酝酿了许久,方才答道:“我若与一个人交友,定然是喜欢她所有的模样,不论人前人后,都可。”

慕容音却白他一眼:“你这个人,鸡贼的很。”

许慕宽微微一笑,笑容似冰面上的阳光般灿烂,看她又去玩水,索性抽出腰间竹笛,横执在手,凑到唇边低低吹起来。

笛音袅袅,如丝如缕,起初轻柔飘逸,洋洋盈耳,继而飘丝如雪,空灵震神。

慕容音不觉停了手中动作,静静凝神听着,也不用巾帕拭手,任那寒凉水珠从指尖滑落,滴在石上。

“指下空余是何音,如此好听?”

许慕宽手指一顿,笛音随之遁去,转眼凝注着她,眉目间被夕阳余晖染上迷离的颜色。

“是小阿音。”

慕容音先是一愣,脸颊随即漫上绯红,嘴唇紧抿着,下一瞬,却猛推了许慕宽一把,若非许慕宽眼疾手快抱住树枝,当即就要跌入水中。

慕容音面含愠怒,手指他道:“你敢消遣我!”

许慕宽一面整理衣襟,心中却暗暗叫苦,感慨自己确实是太心急了些,差些就要适得其反。

“我并非有意与你玩笑,只不过打个机锋罢了……”

“住口!无耻老贼……”话一出口,慕容音也感觉自己骂得过分了些,一改口道,“下不为例。”

转身想走,却见草木掩映的石径中信步行来一人,那人锦袍玉冠,丰姿隽爽,稍顷工夫,人已来到面前,却是半月前假扮画师到睿王府去的柳无垠。

柳无垠面目一喜,丝毫不掩眸中讶异之色,忙拱手道:“见过郡主。”

慕容音也敛衽回礼,即使衣衫已沾湿大片,也遮不住她典雅风姿:“柳公子好。”见柳无垠一时难以接口,慕容音抿唇一笑,又问,“柳国公他老人家可好?”

她脱口便说破自己身份,柳无垠心下纳罕尴尬之余,却又感她机敏细致,便回礼道:“家父还好。当日入府匆忙,未能向郡主表明身份,还请宽恕则个。”

“则个则个,”慕容音微微笑着,“公子怎会出现在此处?还不回去么?”

本意是想他赶紧走,谁知柳无垠似是只听到前半句话,一双眸中喜色更甚,忙道:“远远闻得此处飘来笛声,无垠循声而来,谁知却遇到郡主,当真是意外之喜。”

“柳公子好耳力,只是那笛声,是这位公子所奏。”

第三十章 不知道叫什么的一章

言毕向许慕宽一指,柳无垠这才发现,原来慕容音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看他一身清傲淡然之气,便明白这决非等闲之辈。

但柳无垠随即有些纳闷,雍京一众子弟中绝无此人,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竟还会和郡主站在一起?

莫非……郡主与此人有私情?

柳无垠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反复告诫自己,睿王爷虽对郡主宠溺,却绝不会放任郡主如此;郡主端庄娴雅,更不会做出出格之事。

况且这男子看着轩昂利落,也不像是会做出穿花抢蕊之事的人。

柳无垠虽不敢太过怀疑,但心下还是酸了一头,微微不悦,只看向许慕宽:“这位是……?”

许慕宽微微垂眼看他,稍一拱手:“在下许慕宽,不知这位是柳公子。”

“郡主与许公子是一同出游?”

许慕宽轻轻颔首,柳无垠心中不悦顿时又深一层,慕容音一直在观察两人,见柳无垠眸中一闪不悦,已然明白他是吃醋了。

她本就是好事之人,许慕宽方才那般拿她消遣,此时她也不想解释,只一门心思看这两人如何对付。

柳无垠抬头看了看日头,向慕容音相邀道:“天渐晚,郡主可要回城?若是不嫌弃,可与在下一路。”

慕容音不说话,只用眼去瞟许慕宽,却听他道:“我们要看流萤,柳兄若是想走,不妨先行。”

“这郊野之所,许兄又是一个人,若是郡主有什么闪失,那该如何是好,还是早些回城为上。”

“无妨。”许慕宽语声淡淡,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在下也带了些护卫,若是柳兄也想看的话,亦可留下。”

“这……”柳无垠本想一同留下,却又拉不下面子,只一转话头,看着慕容音,“听说郡主前些日子生了病,若是被夜风侵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慕容音早已憋不住想笑,这两个人一来一往,倒像朝中那些文臣拌嘴,若是再闹下去,倒就真的不好了。

便清了清嗓子,温然笑道:“不妨事,爹爹知我病中心情憋闷,特意遣他带我出来散心。”

说到底,许慕宽虽会捉弄她拿她消遣,可慕容音还是更不喜欢柳无垠有些小气。

那边柳无垠一听,顿时对许慕宽的身份更加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才能让睿王放心将慕容音交给他带出来。

朝着许慕宽一拱手,柳无垠语声比方才倒是恭敬了些:“不知许兄……是何许人氏?”

慕容音笑道:“他呀,是许家的五公子,许合记生意遍布天下,雍京新开的这些,便交给他打理了。”

“却是这样……”柳无垠旧疑一消,新疑顿生,又问:“许家二公子与我大哥是熟识,但却从未听他提过这位五公子,这倒是在下寡闻了。”

许慕宽知他存心打探,坦然道:“在下不过刚刚加冠,家中各项事务也是初初接触,二哥知我愚钝,不与令兄说起是自然的。”

柳无垠还想再问,却听许慕宽朗声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有幸在此得遇柳国公府的三公子,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许兄但说无妨。”柳无垠本不欲多管闲事,但有心在慕容音面前搏个好印象,便故作大度。

许慕宽微微笑道:“雍京生意已定,在下也该离开了,只是最近南境与魏国开战,雍京城门都管制极严,在下手下人多,但只是一介商旅,岂能轻易出得城去?若是柳兄不嫌麻烦,可否替在下开具一份文牒,让在下一行人能顺利出城去?”

柳无垠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不想却是这样一桩小事,若是答应了,不仅卖许合记一个人情,又能让他能早些离开雍京,便不会再缠着慕容音。

便潇洒一挥手,很是痛快道:“此事好办,在下明日便将文牒送到贵处。”

“多谢多谢。”许慕宽笑容可掬地拱手谢过,携了慕容音便越过他离去。

一直走到僻静处,慕容音才敢开口:“你要走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要看流萤么?”

“流萤不在此处,雍京生意打理的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再者,宁王已经盯上我啦,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今日约你出来见面,也是为了辞行。”

“哦……”慕容音心中稍感失落,薛简和怀王都不在京中,许慕宽再一走,她定要憋闷得紧。

“怪不得你方才让柳无垠给你文牒,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呢?睿王府的文牒,难道不比柳国公府的好用?”

许慕宽本想伸手在她额上戳一戳,但又忍住:“你呀,聪明的时候聪明极了,糊涂时却也不少。我若拿了睿王府的文牒,宁王岂不就拿实咱们之间有勾结了?”

慕容音难得没有反驳,更没有骂他,许慕宽又道:“这回我一走,怀王和薛简还回不来,你可要当心些,莫去招惹宁王,他和你一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上次害他那么惨,若是他成心报复,你恐怕躲不开,还是就待在府中,少出门为妙。”

“怕什么?”慕容音眸光渐闪,巧笑盈望着他,“他有他的阴谋诡计,我有我的护身剑法。”

“你还会使剑?”许慕宽剑眉一挑,他想不通这孱弱轻盈的小姑娘,竟还会剑法。

“当然!”慕容音轩轩甚得地看着他,“七七四十九手飞鸿印雪剑,当年我看我那护卫子歌舞起来甚是好看,便缠着他学了几招。”

“哪几招?”

“一招飞鸿踏雪,一招雁过无痕!”

许慕宽一怔,随即放声大笑:“人家七七四十九招,你就学了两招,还都是虚招!对敌时没有一点儿用处。”

“我犯的着去学那些实招么?”慕容音整整衣襟淡笑,“身边那么多护卫,难不成遇到危险还要我亲自去打架?”

“这倒也是,”许慕宽拨开身前草丛,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即使真要你去打架,一块砖头也就足矣,小王爷一手板砖舞的虎虎生风,端的是好大架势。”

慕容音又白他一大眼:“你以后要是死了,就是活活被人打死的。”

天幕低垂下去,许慕宽引着她穿过山涧,眼前景象忽而开阔,清风宛然淡吹,慕容音呼出一口气,展臂迎风入襟怀。

第三十一章 看看伤处

月光溶溶,清淡如霜。

面前是几乎可以将人淹没的草丛,许慕宽轻投一枚石子入草,顿时,荧光乍现,点点幽光有若繁星。慕容音投身奔入草丛,展袖旋转拍打着荆草,顿时流萤更甚,全萦绕她周身飞舞。

许慕宽看她面上一抹笑异常纯真动人,清冽的眸光一闪,唇角也逸出笑容。

流萤飘然而舞,风中蔓草摇曳,荧光和星辉交错一处,慕容音看着眼前令她醉心之景,迈步便往草丛深处奔去,转眼,身影便被草凐没了。

许慕宽片刻未听到声响,也拔足往草丛深处奔去:“阿音!当心别跑太快,前面是湖!”他的衣袂惊起更多流萤,在月下更是如梦如幻。

“啊!”

前方传来一声惊呼,正是慕容音的声音,紧随着便是重物坠湖的声响。

许慕宽顿时慌神,拨开挡在身前的丛丛荆草,却见她好端端站在湖边,拍着手上灰尘,眸中还带着狡黠的笑意,而湖中,一段树桩正在沉浮。

“你竟敢吓我?”许慕宽无奈而笑,心头却是一松。

月亮冰盘般挂在湖心,皎洁流光映入平静的湖面。

慕容音扬手拂过漫飞的流萤,却终未能捉住一只。许慕宽伸手一握,手指再松开时,掌心已有一点微光,于她眼中倒映。

夜风盈袖,慕容音伸出指尖去挟那只萤火虫,不妨小虫悠悠飞起,最后落在许慕宽发上。看着月下清俊雅然的他,慕容音恍然觉得,他若是不开口说话,也并不那么讨厌。

慕容音心神一动,又想起他说要离开雍京,忍不住低低问:“你什么时候走?”

“等姓柳的把文牒送来,后日一早便出发。”

他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宁王手下已有人日夜徘徊在他的住处,而大魏那边的很多事也还等着他去衔接,这次已在大燕雍京盘桓两月有余,若再不回去,大魏那边的替身也迟早要露馅,到时候,满盘皆输。

“罢了,你去吧。”慕容音仰头望月,冷月浸入她的眼眸,语声格外洒脱,“不过出了雍京,你要去哪呢?”

“南境,康州……也或许是毫州。”

“南境!?”慕容音霍然回头,“你知不知道那边在打仗?兵荒马乱之地,哪里有生意可做?”

许慕宽清淡一笑,整个人更是月白风清的气质:“打仗归打仗,可康、毫二州的百姓还是要过日子,我许合记生意遍布天下,兵荒马乱之地的生意,当然也要去做。”

“好啊,原来你竟是要去发国难财。”慕容音纤手指着他,狠狠顶回他的话,“仔细我告诉爹爹,让他封了你家铺子,到时候许家集体下大狱,我来给你送断头饭。”

许慕宽轻笑而望,全然不将这等要挟之语放在心上,半晌后方回应:“你不会,我也不怕。”

当然不怕,即使许家被灭族,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对了,听说还有小半月就是你的生辰?”许慕宽见她不答话,又径自道,“这段时间雍京没有你的朋友,我又要走了,不能来给你祝贺……”

“谁要你来了?”

“……”

许慕宽一句话被她噎在喉中,深吸一口气,还是尽可能平和道:“你笨得打紧,若是再碰上灵鹫寺那种事,可再没人来救你。这个梅花筒,权当是给你的生辰礼,遇到坏人,按下机括,可保得一条小命。”

说话间,他手中已多了样造型奇巧的暗器,看起来不过是个圆筒,手握之处有个凸起,若是按下去,筒中银针便会悉数暴雨般射出。

“我看看。”

慕容音巧笑盈然,伸手便接过梅花筒,拿在手中不住把玩。玩到高兴之处,慕容音纤指一伸,作势要去按机括,许慕宽一把将她的手按住,面上满是惊恐,“你做什么!针口还对着我呢!这针有毒!”

慕容音哈哈大笑:“我吓你呢……”

许慕宽将目光深琐身侧草丛中,原本清雅明澈的眸中霎时隐含丝丝寒芒,整个人气质一变,说不出的肃穆冷酷。

“你生气了?”慕容音强忍着笑去看他的脸,却又被他避过。

他轻轻整了整方才穿过草丛而凌了的衣袍,侧身朝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慕容音虽没他那么敏感,但他方才顿时冷凛的气质,她就是再钝感,也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

“是宁王?”踮起脚伏在他耳边低语,许慕宽却摇摇头,未抓到活口之前,做什么猜想都是徒然。

“你不怕?咱们不跑?”

许慕宽仍是摇头,一身从容安和,好整以暇,全然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

慕容音虽害怕,她又想起当日在灵鹫寺中遇险的那一幕,仿佛冰冷的刀又要架到她脖颈上,但不愿在许慕宽面前露怯,便一挺胸脯,反站到许慕宽身前。

许慕宽惊疑地垂眼瞧她,马上便猜到她的用意,心中更是暗暗好笑。

草木被践踏的声音从四面传来,慕容音紧握着手中梅花筒,一指早已叩上机括,只等贼人一到,马上就要他死在针下!

身后飒飒声倏然逼近,猛然回身迎敌,刚要发动梅花筒,许慕宽却已叩住她的手腕,仓皇往前一看,来的却是听雪。

听雪单膝触地,面色沉肃,许慕宽看他不发一言,只问:“都处理好了?”

听雪重重点头,终于开口:来的都是好手,属下等杀了十多人,只生擒到一个,已折了他双臂,但他就是不肯招。”

许慕宽眉心微一深琐,心中暗忖怀王的一众护卫,个个狠辣,不免又对他忌惮了几分,面上却不露声色,移步往外行去。

慕容音不敢落单,紧随着他离去,又想不通许多事,便拉住听雪:“等等等等,咱们身边只有你一个护卫,怎么能杀他们这么多?原来你功夫这么好!”

“小王爷过誉了。”听雪微微一笑,面对这位主子时,他身上的冷意总是会敛去些,“并非是在下能以一当十,只是怀王爷身边的影卫不止在下一人,此番王爷南征,除了在下外,还有王府七大高手也一并派来保护许公子,只是他们隐在暗处,只在下一人是在明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许慕宽敢如此托大!”

说说笑笑间,人已行至山涧中,远远便见十几具尸体堆在一起,慕容音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去瞧,转眼又见两一名背对着自己的黑衣刺客被紧缚住跪在地上,周围还有几名护卫,慕容音一数,果然是七个。

月下浅草中,一柄匕首晃出银光,慕容音见那匕首和当夜灵鹫寺中灰袍人用的一样,顿时心头火起,冲上去对着刺客兜屁股就是一脚,刺客向前摔了个狗啃屎,慕容音却也忍不住痛呼一声,眼中已泛起盈盈粉泪。

“怎么了?”许慕宽一个箭步上来将她扶住,隐含担忧的水眸不停在她身上打量,“他身上有暗器?伤哪了给我看看!”

慕容音咬紧牙摇摇头,右手向身后探去,轻抚在自己前些日子的伤处。

许慕宽脸一红,顿时明白过来,她方才定是用力过猛,虽踹得刺客扑倒在地,自己却也迸开了伤口,想到她伤的是那难以启齿之处,尴尬之色飞掠过眸,也暗暗懊悔方才为何要说帮她看看伤处。

“看看看!看个屁!”话一出口,慕容音发现自己又说错了,她的伤处,不就是在那后翘的地方么?

许慕宽看她一张脸像染了明霞般红,便松开她双肩,转身去瞧刺客。

刺客早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死死闭着眼,看得出听雪他们花了大功夫,但这刺客决不肯招。

许慕宽一打量,轻叹道:“何必呢?命难道就不是自己的?非要为别人卖命……”

刺客冷睇着许慕宽,嘶哑着剧烈喘息,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许慕宽冷冷一看,随即淡淡吩咐:“他既忠心为主,也不必再为难,杀了就是。”

说罢径自转身,再不去看刺客一眼,负手便要离开。

走出几步,忽想起慕容音还在身后,又忙着回过头去,看她额头早已涔出细汗,双手抓着裙摆微微颤抖,犹疑片刻,终还是伸出一只手:“前头路难走,我背你罢。”

虽明知前面一片坦途,但许慕宽顾及她的面子,还是找了托词。

慕容音张口就想拒绝,但屁股上的疼痛适时传来,只得拉下脸点了点头。

身后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刺客已然毙命,许慕宽俯身蹲下,身上一重,只觉得两团什么东西软软压了上来,她两条手臂环在自己颈前,鬓边发丝在风中微凌,摩挲着脖颈,引起阵阵酥痒,心神微微一动,忍不住脱口道:“我若是走了,你会不会怀念我?”

“会啊,”慕容音不假思索,“你给我那么好使的暗器,总要时不时感念你一番。”

“……罢了,我就知道你是贪图我那梅花筒。”

“嘻嘻!”

月在山头,人已在青山外。

第三十二章 去行宫!

自那夜别了许慕宽,慕容音便再未出门,整日待在睿王府,不是和丫头们闹上一阵,就是一个人闷闷坐着翻书画画,好不无聊。

许慕宽也已经走了,柳无垠倒是个守信之人,第二日一早,柳国公府的文牒便送到了许合记的柜上,他走那天好大的阵仗,雍京中许合记的大小掌柜都来相送,差些就要惊动宁王,若不是宁王尚在禁足,或许他还走不得那么安顺。

那日慕容音得知许慕宽要出城,早早便在丹青湖畔折下一枝春生柳,交给宛儿送给他,她人虽未到,却也仿古人送别离,权当是对他当日灵鹫寺相救的致意。

许慕宽听宛儿说了来意,倒也一笑置之,伸手接过柳条,落拓给她留话,“此去虽山遥水淼,然再会之日可期。”

言毕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不留一丝眷恋。

……

夏木阴浓,转眼已是五月间。铄石流金、天高昼永,天气愈发热起来。

玉簟虽凉,丹青湖满池芙蓉虽美,但自从进了五月,慕容音便整日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直到晚间睿王偶然提起,说燕帝也难耐雍京暑热,要带着后宫妃嫔和宗室大臣到郊外行宫去避暑,慕容音才欢呼起来。

她从小最怕热,这点倒是像极了燕帝,是以每逢暑热难耐的年份,燕帝便会携了左右,一同到京郊山间的玉华宫去。偏生她的生辰又在盛夏五月,每年的玉华宫,倒是热闹非凡。

风尘凝,蹄声震响青霄。

八匹雕鞍金辔的白马当先,天青明黄的玉辂居中,天家队伍连绵数里,数千铁甲禁军护卫两旁,等闲路人,只能看见那接连而过的朱红轿顶。

队伍往前三五里,蹄音如雷,扬起漫天尘土。

燕人向来尚武,燕帝虽有玉辂,却更愿意驰骋马上,主君如此,皇子大臣更是争相迎合,是故车辇虽多,但除了妃嫔和年迈的文臣外,其余都跟随燕帝骑在马上。

天霁日明,微风奋发。慕容音嫌车厢闷热,也策马跟在睿王身边,箭袖银白锦袍,一顶金冠束发,混在一群男人中间,倒显得她才是最俊朗的那个,旁人都只道睿王拿她当男儿养,燕帝看了,却也是满心欢喜。

怀王领兵南征,宁王趁机上书,说动燕帝将他也带来,慕容音虽不忿,却也知宁王的禁足名存实亡,只得先咽下这口恶气。

风迎面吹来,两侧山岚如影般后退,慕容音心情大好,忍不住便将从前游山玩水遇到的趣事说给睿王听。睿王久居高位,哪知道民间江湖中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慕容音见爹爹听的高兴,更是添了十倍的油盐酱醋,手舞足蹈说到高兴处,身形一晃,若不是睿王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差些就要跌下马去。

父女二人一路笑语晏晏,近百里的路,倒也不觉难熬,日落时分,所有人便到了玉华宫。

照着从前的规矩,一进玉华宫,慕容音和睿王便被宫人引到栖云轩,院中亭阁蔓生绿苔,芳尘凝,一泓池水弥漫着新生绿萍,树上枝叶密集成阴,好似绿帏般,慕容音一进门,便奔入那满院荫浓中。

屋里盛着冰,酸梅汤的味道正合适,在侧屋纳凉纳的正欢,却见睿王换了朝服,赶着要出门。慕容音忙套上绣鞋追出去,睿王听身后传来声响,自然而然停足回身,却见慕容音只着薄衫,不由失笑道:“爹爹不过去皇上书房一趟,你若是累了,先休息便是。”

慕容音嘴一撇:“皇上有事净会叫您,有什么事不能明儿再说。”

“什么话。”睿王正了颜色,见她明澈又拿矫的目光,只好慈和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明天说,但大事就不成啦,你先让丫头陪着休息,过两天爹爹带你去围猎。”

慕容音这才莞尔道:“那您快去吧,夜深了,路上小心台阶!”

慕容泽笑着摇摇头,她知道慕容音在人前端庄大方,但私底下也是爱娇爱闹的小孩子心性,这点倒是和她母亲的安静忧郁不同。

这两年她年岁渐长,脸上稚气渐退,愈发出落的亭亭玉立,看着她的模样,睿王不知不觉间便会将两人的剪影重合,昔年他留不住那人,却有幸将她的一个孩子抚养长大,转眼十七年过去,他早将慕容音看作自己亲生。

……

银灯斜点,红炬高擎。御书房中所有宫人早已被遣退,借着明亮的灯火,睿王发现,燕帝鬓侧似是又新生了白发,过去的种种怨怼,也在这位兄长的年华老去中逐渐消逝。

偌大书房中,燕帝十分放松,睿王却免不了有些沉重。

“皇兄这个时候召臣弟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燕帝轻轻颔首,一开口,却是让睿王为难的事:“北面氐族连上三道奏疏向我朝中请封,他们这几年不闹是好事,若是能纳贡就更好了。封他们几个名号也未尝不可,只是去宣旨的人,却要足够体面才是。朕想了想,朝中能有这个资格的,也就是你了。”

“皇兄太抬举臣弟了……”

慕容泽才想推辞,便被燕帝截住话头:“老十三啊……氐族虽远在西境,但至多一月也便回来了。”

“臣弟不是怕辛劳。”

“既然你不畏辛劳,那便去。”燕帝口吻异常强硬,睿王无奈看着他,多少年了,燕帝的脾气一丝未变,只得起身领旨。

“臣弟告退。”

“别急着走,”燕帝抬手示意他坐到棋盘边,“与朕手谈一局,这些年……朕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你和皇后了。”

睿王依言坐下,他知道,燕帝一定是想说说当年那些事。而当年关于那个人的往事,连皇后都没有资格,只有睿王才有资格听。燕帝上了年纪,一个人憋久了,心里多少还是难受。

燕帝当先落下一枚黑子,随口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为着密道的事罚了郡主?”

慕容泽心下一沉,却挟起一枚白子,稳稳落到棋盘另一处:“这些事,不能由着她胡来,不知轻重、没有规矩,当罚。”

“嗯……”燕帝落子很快,眼睛盯着棋盘,心思却在另一处,“宠归宠,却也不能宠坏了。今日瞧她一路说说笑笑,倒是与你没有心结。”

“她还小,不会记恨。”

燕帝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你呢?你与朕是一母所生,但朕却长你二十岁。当年你与华音年纪相仿,是朕,朕夺去了她,你记恨朕吗?”

“华音不是皇兄夺去的,”慕容泽落子也不慢,语声淡而沉稳,“是她自己的选择,臣弟无能左右。她是罪臣之女,您是天子,也只有您,才能庇护她。”

燕帝眸中掠过丝丝沉痛,未能将杜华音带入后宫,继而导致她郁郁而死,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他虽贵为天子,却也有不能乾纲独断的时候,杜氏一族之罪是先帝所判,他作为儿子,怎么能去忤逆?

燕帝长叹一声,整个人的神态忽而疲惫:“说来……朕还是佩服你的,佩服你当年胆大包天,竟敢私自将她藏在睿王府中,若非朕入府找你,也不会碰巧遇着她,更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睿王自嘲般笑了笑:“臣弟一生没做过什么欺君罔上之事,也只有那一件,算是胆大包天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释然,即使当年他费心劳力将杜华音带入雍京,到最后不过是为燕帝做了嫁裳。

燕帝轻啜一口热茶,眉目映在杯中,说不出的寂寥:“这些年过去,随儿、音儿都已长大,怀王不说,音儿……真的是像极了她。”

“她在睿王府一共五年,怀王一出生就送进宫,四年中,她没有见到怀王一面,后来生了阿音,可惜阿音才出生,她自己就去了……”

“是朕对不住她,也对不住阿音。”燕帝伸手提子,转眼棋盘已空了大片,“若不是朕一心想隐瞒怀王的真实身份,就不会那么心急地杀掉他的养母,待阿音出生时,还是可以像怀王一样,偷送进宫中受宗室玉牒的。”

睿王默然,当年将怀王送进宫的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参与了,这些年来,他数次庆幸燕帝在怀王半岁之时杀掉了掩人耳目用的兰妃,若兰妃活到慕容音出生,她也必会像怀王当年那般,生下后马上便被送进宫中。

“阿音是女孩,不比怀王。生怀王的那年,皇兄还只有两个皇子。”

燕帝了然,睿王养育慕容音十多年,早已舍不得她,便稍稍改口:“阿音是睿王府的郡主,后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能平安喜乐的长在睿王府,朕还是宽怀的。”

“臣弟谢过皇兄。”

“唉……”燕帝又深叹一口气,“罢了不说这个了,若是父皇在天有灵,知道你我兄弟为着一个女子长吁短叹二十多年,定要生大气。”

“臣弟输了。”慕容泽看燕帝手中一子落下,已知自己又是满盘皆输,当年他便输了一回,回首遥看过去,也只有那一次,在与燕帝的对弈中,他没有相让。

“你本不该输,只是因为心不在此。”

燕帝挥袖拂乱一盘棋子,他知道自己在过去那场对弈中用了什么手腕,睿王当时还年轻,或许是始终没有得到过杜华音,才让他这么多年间对她一直如此怀念。

而燕帝,在察觉杜华音是完璧时,心中对睿王,曾经还是起过一丝钦佩,一丝歉疚。

朝霞染缀一方天隅,燕帝和睿王几乎聊了彻夜,天刚明,所有出使北境的车马便已备好,当慕容音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睿王早已在近百里外。

得知是燕帝让睿王出使,慕容音气得差些将被子枕头都砸在地上。

燕帝明知还有几日就是她的生辰,却在这个时候将睿王支开,想要独自操办生辰的意味不言自明。

起初慕容音是怨怼,但想到燕帝对她向来不错,这些年更是关怀备至,心中怨气慢慢也就消了。

第三十三章 杀气腾腾生辰宴

五月十六,榴花开遍,细雨方歇。

天光渐暝,晚来妆面胜荷花,慕容音端坐在妆台前已一个时辰,满头青丝被一丝不苟地梳好,又将步摇好好戴上,清夷对镜看了看,又从托盘中取出一支压鬓金簪。

行宫不比睿王府规矩宽松,每年慕容音来玉华宫避暑,照着规矩,她的丫鬟不是入册的宫人,一个都不能带来,是以每年一到栖云轩,早已等候在此的宫人清夷便会接手她贴身的所有事务。

将最后一支嵌珠簪子戴好,清夷终于轻呼出一口气,慕容音却只觉得自己头上越来越沉。今日是她的生辰,她自小深受睿王宠爱,又得燕帝看重,每年逢她的生辰,行宫中定要好好热闹一番,排场之大,反倒胜过任何一位妃嫔所出的公主。

慕容音以手背掩唇,轻打一个呵欠,身上华服本就繁缀,又一动不动地静坐一个时辰,晚宴还未开始,她倒有些惺忪起来。

“今日是郡主的好日子,怎么倒先困了。”

慕容音浅浅一笑:“皇上年年都这样抬爱我,我自觉有愧。”

“难怪郡主深受陛下喜爱,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侍候您,都觉得您与其他主子不同。”

清夷素来觉得她温雅平和,殊不知慕容音在不熟的人面前,向来是做足表面功夫,时间一久,所有人都只以为琅月郡主是端庄识大体的女子。

足着轻丝履,鞋尖珍珠在斜照下散出淡淡光华,她向来不喜欢这样浓重的打扮,但今日是生辰,若还是一身素净,燕帝定然会不悦。

再如何,他总是她的生父。

晚宴设在猗兰台上,当慕容音来到此处时,燕帝和薛皇后还未驾临,相反倒是几位年龄相仿的公主已到了此处,她们看向慕容音的眼神有欣羨、有嫉妒,而她早已习惯了,从小都是如此,她明白,燕帝随口便可许她的,或许是那些母妃不得宠的公主的奢望。

殿外缓步行来一人,淡青色锦袍,白玉冠束发,一身清隽文雅,慕容音见了,先是微微福身行礼,唇角浅露笑意,心中却是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自当日睿王府画像后,这柳无垠就时常出现在她眼前,或是偶然、或是刻意,次数一多,慕容音也觉得他讨厌起来。

月出于东山,十六的月圆过十五,当燕帝携着薛皇后驾临时,第一抹月光正好洒在殿前瑶阶上。

燕帝眉目含笑,薛皇后满脸慈和,丝毫不见当日在正阳宫中指责她时的悍戾。

席中诸人皆已到齐,只有宁王,很识趣地没有来,向燕帝和皇后见礼后,马上便有宫人在燕帝身边另设一席,慕容音从容落坐,只感觉下首看向她的那些目光中,有几道就像寒刺一般,盯的人不舒服。

夜间暑热未消,冰碗中的莲子、菱角入口正好,慕容音捧着冰碗,指尖都被冰凉刺红。

殿中歌舞还是同往年般,满殿水袖甩来甩去,舞姬柳枝般的纤腰慕容音看着只觉索然,捻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却见下首的柳无垠也是满目萧索,似是觉得满殿翩然旋转的夭桃秾李都是清水。

感受到身侧传来的目光,柳无垠抬眼一看,正巧与慕容音眸光相对,燕帝恰好看见此幕,面上不露声色,却叫身旁内侍将桌上一碟桃花酥赐给柳无垠。

薛皇后见了,面露浅笑,曼声吟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皇上……这是欲成人之美了。”

薛皇后侍奉多年,最会揣摩燕帝心思,慕容音听她无端吟诗,心下没来由一紧:内侍赐酥的动作本不大,皇后这么一点,满殿目光顿时移到柳无垠和柳国公身上。

今日是她的生辰宴,燕帝特意召了柳国公和柳无垠两个外臣,莫非是存了要赐婚的心思!

慕容音心中早已叫苦不迭,前世可没有这一出啊!她还等着过段时间薛简对她许下白首之盟呢!

琴音凝弦,箫声暂歇。

燕帝眼含笑意,甚是轻松道:“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更温柔。郡主今日生辰,已近桃李年华,朕有心替她留意一门亲事,看来看去,朕最中意柳国公家的三公子。”又看向慕容音,“想必你们都见过了罢?”

慕容音轻轻颔首,眸中讥诮却在烛光掩映下,叫人看不清楚:“当日柳公子入睿王府替臣女画像,臣女还纳闷,画师怎会有这好大的气派?”

柳无垠亦起身拱手,持重中暗含三分欣羨:“臣当日入府作画,有幸与郡主浅谈了几句,于郡主的品貌、才学,自是万分钦慕。”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在郊野孤山上偶遇的那一次,慕容音不提,是怕燕帝追问,若是无端牵扯出许慕宽,对她自是十分不妙;柳无垠也深知闺中女子与男子出游自是十分不妥,为着她的声誉,他也决计不提。

殿中诸人皆道两人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都祝慕容音今日双喜临门,又祝柳国公府公子了却一桩人生大事,心中对于柳国公父子为何会出现在郡主生辰宴上,也疑问尽消。

燕帝见前戏已然做足,缓缓发声道:“既是如此,那朕便将郡主许配给你,让你们择期完婚。朕从来都将郡主视作己出,日后……凡事你都要让她三分。”

“谢陛下……”

柳无垠一礼未完,慕容音便含笑起身,恭敬一拜:“皇上前些日子还说,想让臣女再多留两年,臣女也如是想,再者睿王爹爹只臣女一个孩儿,臣女还想多尽孝两年,请皇上恩准,暂收回成命。”

“郡主不小了,”薛皇后笑得淡然,“本宫十七岁执掌后宫,自也是早早离开父母身边,郡主出嫁后若是想念睿王,大可常常归省。”

燕帝也轻轻点头,显然是首肯了皇后的说法,慕容音却敛衽再拜:“臣女不比皇后娘娘鸿鹄之志,只想做爹爹身前的燕雀……”

语声清脆淡然,慕容音话音刚落,殿中一时肃穆,柳无垠面上已有些挂不住,柳国公修养甚好,神色倒还自若。

燕帝敛去笑意,语声平淡,却暗含天威:“郡主是天家女子,岂可以燕雀自比?婚事自拖不得,依朕看,还是择期办了的好……”

环睇一周,燕帝犹自朗声道,“柳氏门著勋庸,兹闻柳国公柳暨之子柳无垠轩然霞举、品貌非凡,朕闻之甚悦。今琅月郡主及笄二载,待字闺中,适婚嫁之时,当择君子与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召汝为郡马。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口谕已达,相当于此事已再无更改,慕容音还要再辩,殿中已乌压压跪下去一片人,只她一人与燕帝相对站着,燕帝眸中已向她喷出怒火,可慕容音绝不甘心就这样跪下,而后领旨。

“郡主……还不领旨?”

肃然寂静之时,殿外小步跑来一名内监,远远跪倒,颤声道:“禀陛下,栖云轩走水!”

第三十四章 被整了

内监颤抖着的声音在大殿中尤为清晰,可在慕容音听来,却相当于来了转机,她霍然转身,厉声道:“栖云轩走水?栖云轩近湖,怎么会走水?”

殿中诸人也都慢慢起身,燕帝面色沉肃,语声更是冷寂如寒:“午后还下过细雨,怎么此时就会走水!个中缘由你们查清楚没有?是不是有人纵火!”

“奴才不知!”内监忙又跪伏在地,“所幸夜间无风,大火虽烧去栖云轩大半房屋,却没有再往外蔓延,奴才们拼死从屋中救出郡主的几个箱子,特呈来给郡主,请郡主清点物品是否完好。”

“不必看了,抬下去。”慕容音见殿外码放着几只木箱,正是她装私物所用,此时殿中外人众多,女儿家的东西,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

“是。”内监正要退去,席中一名宫装高髻的女子忽而发话,“等一等。”

慕容音侧眼一凌,说话的正是燕帝的小女儿嘉慎公主,她年龄比慕容音还长一岁,却因母妃不得圣宠,及笄三年,还未寻得一门好亲事。

听她呼喝,内监去而复返,燕帝也侧眼瞧向她:“你有什么事?此刻还要来添乱!”

嘉慎公主上前盈盈一拜,柔声道:“儿臣见那个黄花梨木的长匣精致的打紧,料想其中定是有什么稀罕物,可否请郡主妹妹拿出来瞧瞧?”

慕容音心中一紧,长匣中装的是她的画稿,当日绘的她与薛简琴箫和鸣的那幅绘卷未完,她却一心记挂,又时时拿出来欣赏,此番来行宫也忍不住带来了,却不想嘉慎公主竟要她此时将绘卷展露人前。

殿中一时寂静,慕容音缓缓向嘉慎打量过去,灯辉下,嘉慎手腕上的一只镯子,泛出耀目的光华。

“公主这镯子当真别致,不想林嫔娘娘宫中,还有这等好东西。”

她轻描淡写一句,嘉慎公主却下意识捂住手腕,皇后也是面目一寒,慕容音清楚记得,当日正阳宫水榭,这只镯子还在皇后手腕上。

见嘉慎公主面色倏而一白,慕容音又淡淡道:“匣中所装不过是臣女画稿,涂鸦之作,不足一哂,且不说现在诸事烦乱,还是不看的好。”

嘉慎公主却是不依不饶:“烦乱也是下人的事。谁人不知郡主一手丹青最妙,不知这画稿上所绘何物?纵是郡主不愿拿出来瞧,说一说总是不妨事的罢?”

“是臣女画像,”慕容音莞尔一笑,“当日柳公子入睿王府,曾为臣女绘卷两幅,臣女留了一卷,公主知晓内容,好奇心可消了?”

嘉慎含笑点头,却听燕帝忽道:“是柳无垠给你绘的肖像?”

“是。”慕容音心中一凛,她一心忙着应对公主,倒忘了还有个一心撮合她和柳无垠婚事的燕帝。

“既不是什么私密物件,不妨拿出来给朕看看……”

“陛下,”慕容音敛衽拜倒,“臣女丹青实在不堪,还是莫要看的好,再者臣女活生生在此处,看那绘卷有何意思。”

燕帝疑问打量着她,今日慕容音再三违逆他的心意,此时燕帝心中已有些不悦:“你这般藏私,朕倒更奇怪,柳无垠是何等画笔,倒让你不肯展露。抬上来!”

慕容音揪住裙摆的手微微一紧,若只是她的画像自然无妨,可卷上还有薛简,她一笔笔将他绘的甚是传神,大庭广众之下让帝后见了,私慕外臣一条不说,更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二尺长的画卷由宫人举着,从左至右,在燕帝面前铺展开来。

满殿的目光都凝注在那幅画卷上,灯光透过薄薄的纸背,慕容音看到,她和薛简的肖像已完全呈在燕帝眼前。

“好啊,”一直盯着绘卷的嘉慎公主高声开口,“原来郡主不肯拿出来,竟是因为画卷上有其他男子,你这是想取琴瑟在御之意啊!你身为闺中女子,怎能如此放荡!大庭广众之下,这损的是天家颜面!”

“住口!”燕帝怫然怒视着她,殿中人本都没有看见画卷上内容,嘉慎公主这么一喊,满殿宾客顿时知道,原来郡主的肖像图上,竟还有别的男子!

燕帝面容沉肃,缓缓看向柳无垠:“这幅画,是你为郡主画的?”

“是,”柳无垠屈膝跪下,“臣当日入府所绘两幅画卷,都只有郡主一人,至于薛、薛大人的肖像是从何而来,臣不知。”

“是臣女自己画的,不干柳公子的事。”慕容音挺身上前,跪地道,“臣女当日让柳公子将臣女肖像绘于左侧,右侧留白,皇上可仔细查看,画卷两侧用墨、笔法是否有所不同?”

燕帝垂眼看去,卷上两个人柔情依依,慕容音到底是什么心思,全都呈现在画上。燕帝握住画卷的手一紧,指节都因太过用力而泛白,满殿沉肃,就好似暴风雨来前般寂静。

胸膛已气得微微起伏,燕帝双眉一竖,猛然将画卷狠掷在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音垂着头,却还是能感受到燕帝灼如烈火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臣女一时随性,随手便做了。”

“你知不知道身为天家女子,私慕外臣损的是谁的颜面?你成何体统!”

“请皇上恕罪,”慕容音语声淡如清水,眸中没有一丝波动,“臣女自小没娘,原不知这件事情竟做不得……”

皇后凤目一闪凌厉,厉声道,“琅月郡主!你好大的胆子!你行为不检点有损皇家颜面,不思悔改也便罢了,竟还敢顶撞皇上!睿王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不干父王的事,一切罪责,皆归于臣女。”

“你……!”皇后还要指责,一瞟见燕帝脸色冰寒,知道自己此刻还是袖手旁观的好,便悻悻退下,不再言语。

“你是在怪朕吗?朕将你视为己出,你就是如此报答?”

燕帝语声含了疲惫,今日是她的生辰,却也是她母亲的忌日,这样的日子,本不该如此的……

“臣女不敢。”她虽说不敢,语气却未有一丝柔和,径自叩首道,“请皇上降罪于臣女,臣女甘愿受责罚。”

燕帝见她毫无悔过之意,心头愧疚顿时消弭:“你既不知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那朕便叫你明白。即日起,你便自禁在泠雪居中!每日手抄说常清静经,好好澄心遣欲、参悟道理,直至出嫁柳门!”

慕容音默然阖眸,恭敬一拜:“臣女领旨告退。”

言毕转身离去,任满殿人的各色目光打量在自己身上。

“薛皇后……你玩的好计策!”慕容音默然自忖,满腔怒火越烧越炽,“叫人偷看了我的画卷,烧了我的栖云轩,又收买嘉慎公主,倒是将自己置身事外。等老子先挑了宁王,挖你的根基,折你的依仗,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第三十五章 流言荒唐

轻云蔽月,满宫浮华随清辉隐没。

一路行至泠雪居,慕容音已冷静下来,任那满腔怒火化为冰冷。

燕帝虽禁了她的足,但泠雪居中各色陈设比栖云轩还要华贵,她的所有私物,也由宫人陆陆续续送进来,只少了那幅画卷。大门一关,这里完全就成了她的小天地。

清夷替她摘去所有沉重的发饰,慕容音伸手揉着太阳穴,默默盘算着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猗兰台上观画,有两个人定然早已知晓我卷上有薛简的肖像,一个是皇后,另一个自然是嘉慎公主。皇后定是收买了栖云轩中的宫人,偷看画卷后,又设法纵火……将这件事情闹到殿上。今日皇上为我作生辰,又给我赐婚……我当众再三拒绝赐婚,皇上定然不悦,偏生皇后又在这个节骨眼火上浇油……我倒直接被禁足了。老妖妇……”

慕容音眉目不禁狰狞起来,倏看见清夷还在身侧,又敛了表情,缓缓闭目。

“小王爷?”清夷试探着轻轻问,“各个主子送来的生辰礼都在侧殿,您可要去瞧一瞧?”

慕容音懒散抬眼:“都是些什么?”

清夷抿嘴一笑:“大多还是些金珠翠玉之类的玩意儿,但有些东西甚是古怪精巧,奴婢也叫不上来。”

“去瞧瞧也无妨,”慕容音扶椅起身,一推侧殿门,里头果然被堆了个满满当当。

清夷当先打开一个锦盒,笑道:“这是皇后娘娘送的,青玉百寿如意,雕镂的好生精致。”

慕容音轻轻颔首,神色不见一丝波动,随意一瞟,却见一个锦盒上贴着宁王府的标签,取过打开,入目竟是一卷画卷,探手轻扯丝带,画卷顺势打开,左手一沉,原来画中还包裹着一柄短刃,慕容音冷笑着暗道:“宁王这图穷匕见之意,倒是明显的很。”

心念电转之间,嘴上却平和道:“这幅水墨丹青倒还罢了,那短刃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刹那间短刃出鞘,隐隐寒光在月下透着冷夙,反手屈指一敲,金石之声不绝于耳,纤指抚过刃柄,约莫能见“流华”二字阴刻其上,刀光在月下,倒真是像流水月华。

“宁王好生舍得,这样贵重的短刃,竟拿来送我。”慕容音淡笑着打量去,其余大多都是首饰摆件之类,只有柳国公府送了一套文房,其中两方松烟墨倒是极合她的心意。

……

日升月落间,她已在泠雪居中度过三个日头,每日醒来,桌上定是摆着丰盛菜肴,随意用过饭菜,便坐于书案前,手抄那说常清静经,她虽出不去,别人却也无法来打扰,日子过得煞是快活。

抄了半日的经,手腕子已有些酸痛,搁笔揉腕,顺嘴便将清夷唤到身边,这两天泠雪居内风平浪静,可慕容音却不相信外面也是如此,是时候听听外面的情况了……

想必关于她不检点的那些话,早就在皇后的授意下传遍整个玉华行宫了。

看着福身行礼的清夷,慕容音面目柔和如春水,语声也轻飘飘的:“清夷啊……这两日间,外边儿景色可还好?”

“都好着呢,”清夷又补了一句,“但比起咱这泠雪居还是差些。”

慕容音点点头,看似很随意道:“今早燕窝炖了么?”

“炖了。”

“荷花折来了么?”

“折了。”

“外头地洗了么?”

“洗了。”

“流言多了么?”

“多了。”

慕容音嫣然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眼中却全是冷意。

她早已预料到薛皇后不会将她禁足后便善罢甘休,好不容易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若是只禁足的话,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了,慕容音知道,薛皇后必有后招!而这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招,便是先败坏她的名声!再之后,想必连栖云轩纵火的屎盆子都会想办法扣在她头上!

本来打的是如意算盘,只是清夷实在有些无用,只是这么一诈,便将实情直接道了出来。对于当日栖云轩偷看画的人,慕容音毫不怀疑,就是清夷!

除了她,没人知道那是自己装画的匣子……

“那你说说,外头都是怎么传我不知羞耻,放、荡、失、礼?”

慕容音一个字说得比一个字重,她不知薛皇后到底会如何编排,但想来也比这差不了多少,甚至犹有过之。

见清夷跪地还一脸惊惶的样子,慕容音更是笑得和煦:“怎么?只是说说实情都不肯么?还是不敢说?别怕……本宫恕你无罪。”

“郡主……奴婢、奴婢实在不敢……”清夷的双肩都开始打颤,“那些话、那些混账话,郡主何必在意呢?”

“我岂能不在意?”慕容音顺手揪下花瓶中的一片花瓣,捏在指尖揉搓着,“传的好歹是我自己的闲话,再难听,我总要听听……再说,事情都做下了,还听不得几句风言风语么?”

“奴婢……还是不……”

“说!”慕容音猛然一喝,指尖也狠狠发力,嫣红的花汁顿时染在她指尖。

清夷一头拜伏在地,颤抖着道:“外头,说、说您不识好歹,竟敢不遵陛下的赐婚。”

“还有呢?那些人的嘴就这么仁慈?”

慕容音眼神危险地盯着清夷,这流言倒是符合薛皇后的作风,一个劲把矛头往皇上身上引。若是换了别人,顶多只会拿着她行为不检这点做文章。

“还有……说您恃宠而骄,忤逆犯上。”

慕容音暗暗冷笑,这每一点,都是冲着燕帝去,恃宠而骄,恃的谁的宠?不就是燕帝么!一旦燕帝也被这种流言所扰,到时候,他就不得不重惩自己!也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削弱自己对燕帝那所谓的影响!

“没了么?”慕容音目光冷冷刺向清夷,“还是你是头驴,甩一鞭子你走一步?非要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么!”

“奴婢不敢!”清夷又连连叩头,脑门都磕红了,慕容音听那磕头声越来越响,才淡淡道,“起来吧,一口气说完!”

清夷打了个哆嗦,才又断断续续将实情说了个干净,慕容音闭着眼听了听,除了方才那些话外,剩下的都和她猜的差不多,无非就是些不知羞耻、行为放荡、私相授受之类……只是有些人说的实在难听,竟连私通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对于这些话,慕容音并不打算如何,关键是她现在根本做不了什么……这些不着边际的流言,传的多了,燕帝自会处置。

真正戳到痛点的,还是薛皇后那两条……

清夷犹自跪着,慕容音纤指十分有节奏地在桌面上一下下敲击,身子一晃一晃,心中已开始想着对策。

第三十六章 打不过就跑

敌强我弱,打又不能打,躲也躲不了,关键是还没法反击,所有能帮她的人也不在身边……重生后,慕容音从未感到如此憋屈,心道真是倒了大霉,姑奶奶竟只能干挺着挨揍!

心中一阵烦乱,慕容音随意挥挥手,不耐烦道:“你先下去,再有人说什么屁话,谁说的,说了什么,统统报到我这来!”

现在虽暂时没法报复,但对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无论他们是落井下石顺便踩一脚也好,还是对自己积怨已久蓄力要报复也罢,慕容音都统统不打算放过。

按她的想法就是,我现在收拾不了你,以后还不能和你翻旧账么?亏是最吃不得的,哪怕今日不得不吃,也要在以后找补回来!

手腕休息的差不多,慕容音再度提笔,无论如何,燕帝吩咐的抄经还是耽搁不得,万一燕帝看了这经,心情一好,提前就把她放出去了呢?

深吸一口气,慕容音正准备潜心抄经,却听院中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扭头往窗外一瞥,泠雪居的门竟打开了,一名身着罗衣的内监手捧明黄圣旨,稳步行至庭中,高声道:“琅月郡主接旨!”

慕容音眼神一凝,她才安心思过了三天,难不成燕帝就要放她出去了,燕帝会这么心软?

心中瞎猜半日,还是一整衣袍,出门跪地听旨。

“朕绍膺骏命,琅月郡主礼教夙娴,温正恭良。仰承圣谕,封为宣懿公主。公主存以懿范,柳国公世子亦朕心之所好,自是天作之合。朕代天作美,令公主与世子于六月廿一成婚,圆当世之佳话。”

宣懿公主!赐婚!

慕容音心中好似劈了九十九道雷,前世燕帝弥留之际,给她的公主封号也是宣懿,今生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老天爷,你千万别玩我啊……”慕容音木然跪立着,心中暗喊不公平。燕帝今生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郡主,接旨吧。接了这道圣旨,您就是公主了,品级犹在嘉慎公主之上。”

慕容音满心冰凉,这道圣旨,她不愿接,万分不愿。

半晌,她才喑哑开口:“公公可否上复陛下,臣女无才无德,一不配公主之位,二不配柳国公世子,这道圣旨,琅月不敢接。”

“这……咱家可不敢说,”内监面色为难,短叹道,“来之前陛下吩咐了,这道圣旨,您必须得接。郡主您试想,接了旨,日后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您若是不接,抗旨……便是即刻下狱杀头的大罪。”

这内监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慕容音生辰当日,他虽不在大殿上,但事后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小郡主的心思他明白,也有几分同情。但这圣旨……她可不能不接哇,要不然回去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了。

内监又征询地看向慕容音:“郡主,您看这?还是接旨吧……别为难咱家。”

“明白了。”慕容音清冷一笑,双手举过头顶,“臣女接旨。”

她才刚刚站起,满院下人便又跪了一地,齐声见礼道:“见过宣懿公主。”

慕容音浅笑着吩咐:“起来,都起来吧。今儿是好日子,都到清夷那去领赏,晚间让膳房多送些酒来,你们也松快松快。”

内监瞧她面含笑意,只以为她已然认命,在内监心中,慕容音和燕帝闹别扭不过是小女儿心性,这么多的郡主,又有哪个不想在出嫁之前提一提身份,被封为公主?

自以为猜透她的心思,内监便赶着去向燕帝复旨,慕容音独自回到房间,门一关,便将圣旨随手扔在桌上,面目寒肃,全然不似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

“皇上这是要逼死我啊,狗急了还跳墙呢。呸,我又不是狗……”慕容音银牙浅咬,犹自切齿道,“本王自小就没有被逆过心意的时候,你既拿圣旨压我,就休怪我使三十六计!行宫老子不待了!一会儿被宁王追杀,一会儿又被皇后算计,还要被逼婚!再这么下去,没等怀王登基,我就先没命了……”

此时慕容音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就是跑!跑得远远的!

她方才突然看清楚了,要想下赢今生这盘大棋,就一定要站在棋局之外,让怀王、让其他人去执子,而她躲在背后。只有敌在明她在暗,她才可以占据主动!

慕容音相信,今生再如何变,大势总不会与前世背道而驰。作为唯一经历前世格局的人,她敢肯定,自己这次不会输!

主意已定,慕容音心念电转,瞬间便想出好几个计策。

“清夷。”慕容音抬声一唤,清夷马上便推门而入,她向来是说做就做的人,更何况在此时,即使有顾头不顾尾之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公主有何吩咐?”

慕容音眉头一皱:“这称呼我还听不惯,你还是叫我小王爷的好。”

“是。”

“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慕容音懒散往后一倚,“这几日都待在这泠雪居中,总是想吃些奇怪东西。今早馋虫上来了,总想着鱼胶那个味儿,我要吃。”

“是,您看是不是拿牛乳炖了?”

“不行,牛乳炖的我吃不惯。”她凝了凝眉,“我记着从前在睿王府,小厨房孙嬷嬷炖的最好吃,似乎是有什么秘方,你去把她的方子取了,我等着。”

清夷面目一凝,她这要求实在有些高了,难不成为着一碗甜品,还得专门派人回雍京睿王府去?

“这……小王爷,咱们素来都是用牛乳炖的,您可愿将就将就?”

慕容音脸色一寒,淡漠道:“怎么?我只是禁足在这,皇上说了用度一概不缺,莫不是你嫌麻烦,不肯去取?”

“奴婢不敢,”清夷屈膝跪地,“只是您让奴婢出宫去,实在有些不好办。不如小王爷换个吃法,燕窝用牛乳炖了如何?”

“不行,”慕容音怫然不悦,“我就想着鱼胶那个味,换了燕窝不解馋。莫不是你看我被禁足,便这般推脱?”

“奴婢万万不敢,那……那奴婢去向皇后娘娘请示,若是能求得她宫中腰牌,奴婢出宫去替您找,只是……得等明天了。”

慕容音心下一喜,面上仍是淡漠如水,片刻后才首肯:“也罢,那你便去求皇后娘娘的腰牌,明天一早便去,我等着。”

清夷躬身行礼,果真去向皇后求腰牌。

慕容音起身关紧门窗,轻轻打开一只上锁的木箱,这里头装的都是她珍视的东西,慕容音一样样翻检过去,东西一件不少,连当日许慕宽送她的梅花筒,都好好摆在里头。

慕容音拿了梅花筒,又拣了几样精巧贵重的首饰、明珠之类的包好,还有那个更为小巧的檀木机关盒。

趁着庭中无人,再赶到偏殿中,拿了宁王送的短刃,又随手取了几样方便携带的玉佩、指环之物,统统系成一个小包裹,将包裹藏到枕头旁边,再拿纱帘遮好,一番折腾下来,清夷已从皇后处返回,手中果真拿着一块腰牌。

“奴婢拿着了,”清夷面带喜色,“奴婢去的时候,皇上也正好在那。皇上和娘娘听说您馋那鱼胶,当即便准了,还说您是小孩子心性,让奴婢明儿个一早便去,千万别耽误了。”

慕容音莞尔淡笑:“皇上当真疼我,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刚议完事,皇上怎的就到皇后娘娘那去了?”

清夷脸上喜色更甚:“南境前线传来捷报,说是怀王殿下和薛大人打了大胜仗,不日便要回京了。听门口的几位姐姐说啊,大魏那个什么祈南王,被打的呀……”

“行了行了,”慕容音面上也是一喜,却倏改口道,“你下去吧,边境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屋中薰着上好檀香,慕容音环睇一周,眸中似有不舍,又含着决绝。

到了此时,她心中最想念的还是睿王,自己是在行宫中逃跑的,燕帝再如何震怒,也迁怒不到睿王爹爹和王府中的人。思虑至此,她还有些庆幸,庆幸此刻侍候在身边的,不是宛儿,也不是子歌。

第三十七章 问你要个人

一夜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已是天明。

慕容音特意要了清夷值夜,不敢让她发觉自己没睡着,醒着瞪了床顶半夜,却是一动不敢动。

远远闻得山上古寺中晨钟喧哗,慕容音假意苏醒,面上还带着倦意。

“清夷?”

“小王爷醒了?”清夷水眸还带着惺忪,“奴婢去给您找衣裳,你再歇会儿。”

“不急,我只是急我那东西,你什么时候去拿?”慕容音脸一红,好似嘴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清夷了然一笑:“奴婢先伺候您起身,再回雍京给您拿。”

“好,”慕容音嫣然笑着,丝毫看不出异样。

“等等!”

她忽而出声,清夷已走至衣柜前,又转回身子,疑惑看向她。

“你后背上有东西,过来我给你摘了。”

清夷明媚一笑,依言俯身蹲下,将后背露给慕容音。

慕容音心一横,猛然用臂弯将她勒在怀里,右手反手一摸,将满沾麻沸散的手帕紧紧捂在她口鼻处,清夷起初还拼命挣扎,片刻功夫后,整个人白眼一翻,慕容音手一松,她便软软滑落在地。

“天呐……”慕容音喃喃自语着,“这麻沸散,当真是好东西。”

双手犹在颤抖,她已翻身下床,三两下便将清夷的衣裳扒了下来,又扯下她身上的飘带,将她手足紧紧绑住,最后抓过手帕塞进她口中。一番动作下来,慕容音已累的浑身是汗。

“怪不得我了,谁让你是皇后的人。你偷看我的画卷,我只好抢你的衣裳了!我走后你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谁让你出卖我在先……”

慕容音恨恨说着,已自行赶着去穿衣梳头,将一套男装贴身穿好,再将清夷的宫装套在身上,清夷比她高些,她又生的娇小瘦弱,是以里头虽穿了锦袍,倒是也看不出臃肿。

临出门时,慕容音最后清点了包裹中东西,又随后抽了一沓银票揣在怀中,拿一件宽大的薄披风一裹,整个人更是看不出丝毫异样。

一路低头疾行,清早行宫中行人稀少,只有各个居所的宫人忙着做事,彼此谁也不瞧谁。

慕容音和宫人们皆是一样的装束,一路不敢抬头,只一步步踏着青石板向宫门行去。

长街渐阔,慕容音取了腰牌,向侍卫恭敬递去,侍卫看她气度不凡,确实肖似皇后宫中的姑姑,随意盘问几句,也就将她放了出去。

慕容音一路上提心掉胆,此时终于松一口气。

长天寥阔,初晨暖阳拂照山岚,露水涤凡,远处一片苍翠,慕容音步履轻快,短暂放松后,马上往最近的驿站奔去。

她知道自己虽出了行宫,但最多在两个时辰之后,燕帝和皇后就会知道她逃跑的事情,而后便是无处不在的追兵。

找了个墙角将宫装脱下,恢复一身男子打扮,大摇大摆去买了一匹良驹,马驿主人虽看她一个姑娘来路古怪,但她一副如圭如璋的气度,也不敢多问。

慕容音出手阔绰,打赏那驿主几十两银子后,纵身上马,眼珠一转,策马往南行了一段后,又改朝雍京方向而疾驰而去。

…………

南境康州,落雁城。

边疆的战火并未烧到这座城中,大燕得胜的消息传来,打破了城中清晨的寂静,满城百姓夹道而迎,怀王银盔战袍,一马当先而进,原本白皙清俊的面庞也染了风霜,一双眼眸熠熠如星,散发出逼人锐意。

两侧百姓欢呼如潮,但慕容随眼底只有一个人,长街尽头,一位白衣玉冠的公子负手而立,慕容随打马行至他跟前,他长作一揖,面上浅露笑意。

“慕宽兄?”

许慕宽温和一笑:“恭喜怀王得胜归来,小弟在城中许合记酒楼备下一席,还请怀王巳时务必赏光。”

言毕潇洒离去,丝毫不顾周遭百姓惊异的目光,他们看许慕宽的目光充满同情,纷纷揣测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二世祖,竟大言不惭,要请怀王吃饭!人才啊……

薛简紧跟着慕容随而来,一袭墨色战袍,腰悬长剑,面容比慕容随更为俊朗。

他一直都跟在慕容随身后,半个马身都未逾越,见许慕宽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他心中顿生疑窦,便打马上前,与怀王齐平。

看着许慕宽的背影,薛简的眼中也浮出一丝疑惑:“许家的五公子怎会在此处?殿下可知他是为了什么?”

慕容随轻轻摇头,他与大魏宣平王勾结的事情实在太大,莫说薛简,除了听雪外,谁都不知道许慕宽的真实身份。

虽不知许慕宽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但慕容随已决定赴会。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他沐浴更衣,再从容赶到许慕宽说的酒楼去。

桌上菜肴不算丰盛,但每一碟都是难得一见的食材,许慕宽安然坐在主位,慕容随一进门,便看到他脸上那种温和的笑。

慕容随此时已脱去战袍,隐去战场上带来的肃杀之意,唯剩雍容谦冲。

“怀王好生守时。”

慕容随淡淡回应:“宣平王邀约,不敢不守时。”

“怀王折煞我,”许慕宽朗声一笑,“我只身深入大燕,若是怀王一个不高兴,在下登时性命不保。”

“岂敢?”慕容随语声淡然,垂眼饮茶,“宣平王殿下所为何事?为何仍盘桓在我大燕国中?你若是还不回去,我大燕再度向南境发兵,你国中军队,由何人统率?”

“小弟即刻便走,”许慕宽眸色如墨,坦然道,“之所以留在此处,只是为了见怀王一面而已。”

“所为何事?”

许慕宽一顿,直截了当道:“我想问你要一个人。”

慕容随目光如寒刺,一盯上谁的脸,就好似要刺入骨肉中,屋中气氛一凝,慕容随直觉感到,他要的这个人,自己不一定能给。

“谁?”

“睿小王爷。”

慕容随猛然抬眼,脸色一变:“她是本王的皇妹,你要她……莫非是想娶她?”

“是。”许慕宽笑得坦然,“令妹不是寻常女子,在下十分倾慕。若是日后怀王登基,还请将她嫁到魏国,咱们结成姻亲,岂不美哉?”

第三十八章 冠冕堂皇宣平王!

“为什么?”

许慕宽呵呵一笑,摇首漫应:“喜欢即是喜欢,何来这许多为什么?将令妹许配给在下,自委屈不了她。”

“她心仪的人不是你,”慕容随目光悠悠,叹惋道,“当夜……就是她翻墙砸到你的那夜,你在内堂听得很清楚,她一心想嫁的人是薛简,为了薛简,她不惜以身犯险,差些就遭了宁王的毒手。本王也答应了她,待本王登基,即刻给她和薛简赐婚。”

“怀王真的是如此想的么?”许慕宽眸色一凝,语声透着丝丝森然,“薛氏一族代表着什么,在下在雍京待了这两个多月,也看得出。”

“你想如何?”

许慕宽眸中寒色倏而退去,笑道:“将她许配给我,若是大魏将来的皇后姓了慕容,于大燕好处不少。”

“本王要的不是好处,她是本王的亲皇妹,她并非睿王所出……”慕容随神色不动,心中却隐隐开始琢磨,若慕容音真的成了他的弱点,大燕便可压过大魏一头。

“若是好处与归宿兼得呢?”许慕宽一字一句,说的很是郑重,“怀王可否让在下这种求而不得,变成求而得之?”

许慕宽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若他能娶到大燕国的大长公主,抑或是一个有封地的亲王,祈南王还有什么资格与他去争?

还有……阿音实在是个不一样的女子,他二十余年的生命中,极少有人能让他如此……是动心么?许慕宽也拿不准,但是……他就是想要。

同样,慕容随也拿不准,许慕宽到底是喜欢慕容音,还是只想利用她的身份去争夺大魏皇位?

慕容随虽然关怀他这个妹妹,但在他眼中,成大事者,少不了要舍弃些东西,若能用一个女子牵制住敌国的皇子甚至是将来的君主,那是再好不过的……

至于慕容音,慕容随暗暗告诫自己:“她身为大燕皇族,本就要有为国献身的准备……皇族女子的归宿,向来不是和亲,就是联姻……”

抬起眼平视着许慕宽,慕容随沉声道:“宣平王是在与本王做买卖?”

“本王不想将令妹与在下的终身大事当作一桩买卖,”许慕宽深吸一口气,“但你要如此说,也没什么不可。”

慕容随暗暗无奈,这人脸皮真是太厚了,八字都还没一撇,他就敢说出两人的终身大事这样的话。

也不知这大魏皇室都是怎么培养皇子的,若是一个二个都似他这般……慕容随摇摇头,尽可能控制自己不去细想。

收回不属的神思,慕容随直视他道:“可你什么都没有……就想来求本王的皇妹?买卖是讲公平的事情,你若想谈条件,先与我收拾了宁王。”

“这不劳怀王操心,在下回大魏等着你的答复。”

“先不忙,”慕容随看他起身想走,开口道,“回大魏洛都之后,你要怎么办?”慕容随生怕他又理解成婚事,又加了句,“本王指的是战事……”

“是怀王要怎么办?”许慕宽整整衣袍,又坐回椅上,“我二皇兄祈南王兵马尽数折于你手,大魏损失远超预期,短期不会再挑战事。”

慕容随眉目一凝:“你的意思是……让本王上疏父皇,我大燕趁胜追击,逼得大魏不得不出兵抵御?”

许慕宽笑而颔首:“正是这个意思,然后怀王想办法抽身而退,来的自然就会是宁王。”

慕容随知他说的不错,燕帝年纪渐高,朝中只有他和宁王两个可堪大用的皇子,关于储君之位的考较,自然也会在方方面面展开。

这回来的是自己,那么下回,只要不与宁王争,这回宁王不在禁足,能够干预朝政,南境的战事,燕帝一定会交给宁王的……不仅为了看看他和宁王到底谁更有能耐,更是为了安抚薛氏一族外戚。

慕容随眼中开始有笑意,心中却对许慕宽更为忌惮,此人三言两语,便可把握到大燕国得胜后朝臣的心理,此番利用后,必要想办法及早除去,否则大魏日后由他称帝,我大燕将不得安宁……可惜,此时宁王的威胁,还是远远大于此人……

两人虽是暂时的盟友,却更是一辈子的宿敌……

同时,对于这一次合作,两人彼此间却都毫不怀疑,甚至是开诚布公地谈……身为皇子,无非就是争个皇位,其他无心朝政,醉心于诗画的兄弟自然是无需挂怀,无奈仅存的对手太凶悍,想要一举拿下,也只能剑走偏锋了……

虽说对本国利益有损……只要储位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损损对方的实力算得了什么?

慕容随不再犹疑,当即拍板:“到时候宁王一发兵,本王即刻将兵备粮草、行军路线告知与你,你若能生擒或者斩杀了宁王,阿音就是你的。”

“在下可不敢保证……”许慕宽并没有慕容随想象中那种激动,心中更是暗暗揶揄,若是我斩杀了宁王,那与你大燕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朝中怎么可能还将公主嫁过来联姻?你想支本王上当,功力尚浅!

他仍是平静坐在椅上,两人都是尔虞我诈,各怀机心,谁也不肯将自己的心思多透露半分。

“小弟也想生擒活捉宁王,可宁王也不是一味的庸才。若非怀王暗中助我,我与宁王之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怀王不是也没能活捉我大魏祈南王么?”

慕容随长眉一轩:“祈南王并非慵弱无能之辈……”

“是啊,”许慕宽双手一摊,“若祈南王好对付,我何必冒风险来与你结盟?怀王肯与我结盟,不也是因为宁王不好对付么?”

慕容随知他说的有道理,但看这人轩轩甚得,甚至是胡搅蛮缠的模样,心中多少瞧他不惯,谈话开始时他还自称本王,自己刚松了口,他就自己谦称小弟,若是再谈下去,说不定他就要喊自己大舅哥了……

慕容随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谈话,

深吸一口气,他叹道:“宣平王说的有道理……但你还是早日离境的好,否则朝中有变数。”

“在下省得,我这就回朝,准备着自告奋勇上战场……”

言毕起身离开,不含丝毫眷恋,慕容随轻抿一口樽中酒,眼角流露些许讥诮,“枉你身为大魏皇族,竟对我大燕皇族女子动了尘心……大魏宣平王,到底是本王高估了你,还是本王低估了慕容音这个小丫头?”

第三十九章 大胆做一个狂徒

玉华行宫,燕帝还没有与朝臣议完政事,清夷和泠雪居的其他几名婢女却已跪在了御书房前。

慕容音逃跑的事情,到底还是没瞒过两个时辰。

朝臣逐渐离去,燕帝身边的内监冷冷打量了清夷一眼,还是将她宣了进去。

清夷战战惶惶跪在燕帝面前,语声也因太过紧张而颤抖:“禀陛下……郡、郡主不见了。”

燕帝心中一震,脸上血色尽褪,手颤巍巍指向清夷:“你说什么?郡主怎么会不见!整个泠雪居的奴才都是死人吗!”

“奴婢知罪!”清夷眼中已有泪涌出,重重叩首在地,“今晨奴婢被郡主从背后捂住口鼻,片刻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奴婢身上衣裙已被除去,昨日向皇后娘娘求得的腰牌也消失不见。郡主怕奴婢呼喊,还用手绢堵了奴婢的嘴,并缚住奴婢手足,不让奴婢挣扎……”

燕帝垂眸一瞥,她手腕上捆痕犹在,冷冷道:“郡主逃走,是你们做奴才的无能。来人!”

清夷身躯一颤,侯在门外的内监和侍卫已推门而入。

“整个泠雪居的奴才,都乱棍打死。”

“陛下饶命!”

清夷还未说完,便被侍卫大力拖了出去。燕帝使劲平息自己心中怒火,他不敢相信,慕容音竟敢忤逆他的旨意,还胆大包天到敢不顾一切地逃出行宫。

重重呼出一口气,燕帝切齿道:“去查所有宫门,看她是往哪个方向走,找不出线索,谁都不用来见朕。”

大太监余朝恩跟随燕帝多年,于他的心思最是了解,见燕帝面容顿时疲倦,他轻声上前,劝谏道:“皇上先别急,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燕帝颓然摆摆手,语声中浮起无奈:“她是不是在恨朕?”

余朝恩又轻轻摇头:“郡主小孩子心性,不顾头、不顾尾……她哪知道什么是恨呢?这鸟儿飞出去,她自个儿会飞回来的……”

燕帝长叹一声,整个御书房随即陷入沉寂,半个时辰过去,薛皇后许是听到什么风声,赶着便来请见燕帝,听说了慕容音逃跑的事情后,皇后面上含忧,心中却在不停盘算。

又是两刻工夫,派出去的侍卫已来回禀。

“回禀皇上,已查实郡主今晨手持皇后娘娘宫中腰牌,往棠棣门出宫,到最近的马驿买马后,往南而去。臣等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陛下,是否要派人往南追?”

“都先下去候着,这件事情不得声张。”

殿中侍卫不敢耽搁分毫,急忙起身离开。

直到殿门重新关紧,皇后才悠悠开口:“陛下,郡主失踪时间还不长。若是要追,兴许还来得及,或许可要张贴画像,重金悬赏?”

“不可。郡主失踪损的是天家颜面,若是张贴画像,岂不是为天下笑?”燕帝闭眸往后倚去,“音儿看起来懂事,却是个十分顽皮的孩子,大肆派人去搜,你让她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若让人知道她是逃婚,又如何周全柳国公的颜面?”

“是,是臣妾思虑不周。”

燕帝摆摆手:“先派人拿着画像秘密去找,再去睿王府传一道密诏,让睿王府也派人密寻。无论如何,活要见人……”燕帝忽而停顿了一下,“一个月内,把她完好无损地给朕带回来!”

燕帝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怕皇后疑心,又加了一句:“若是寻不回来,朕要如何向睿王交代……”

“遵旨。”余朝恩俯身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薛皇后才恍然发觉,燕帝心中竟将慕容音看得这样重。心中更是暗暗盘算:“趁着慕容音自己跑了,赶紧派人在燕帝找到她之前了结了她,不仅报当日正阳宫水榭上宁王被禁的仇,更免贻后患。”

…………

两天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慕容音,已十分机灵地逃出了行宫两百里开外。

松鹤楼是落水城最大的酒楼,汤碗里冒出来的热气,在阳光下看来,也像是雾一样。

慕容音独自坐在雅间,偌大的桌上只放着一碗水饺,韭黄黄鱼做馅,长不过寸许,用鸡汤煮了,委实是鲜美至极。

当日从行宫逃跑后,慕容音使了个障眼法,先是策马往南狂奔了二十多里,脱下束发金冠和白袍往路边林子一抛,又勒转马头,绕小道折而向北,一直到雍京城北一百里处的落水城才停住脚。

她目的十分明确,来到落水城,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前世她和宛儿出游时,也是在落水城遇到的那人,但若是按着前世的步调来,慕容音要在明年才会认识她。

但现在慕容音显然等不了那么久,她好好盘算过,也只有那一个人,才可以肩负起联络怀王的重任。

慕容音知道自己离开行宫不仅是逃婚,更是为了躲开宁王和皇后的算计,但她即使暂时离开雍京、离开朝局,却也不能变成聋子瞎子,朝中的格局她一样要知道,也要用自己对前世的了解暗中帮助怀王!

喝尽碗底最后一口汤,慕容音结了饭钱,翻身上马,直奔城外孤山。

今天是五月中最后一次逢三的日子,溪水穿过青枫林,将马系在山门处,慕容音权当是游玩般,不紧不慢往山腰走去,半山有一座栖真观,香火不好,却也一直苟延残喘了十多年,慕容音知道这道观只不过是个幌子,栖真观真正的营生,其实是个暗门子。

暗门子就是偷摸经营的妓院,慕容音想不通,杜老大那样的人,怎么也会沦落到妓院中?

从前多少次问她,杜老大都只讪讪笑道:“失手、失手……”

前世她和宛儿出游,路过落水城时,慕容音突发奇想要去观中求签,结果还没到栖真观,就遇到一个浑身是伤的道姑,宛儿本不想多事,慕容音却坚持着把她救了,这个道姑自然就是杜老大。

从杜老大的嘴里,慕容音知道,栖真观是个暗门子,每月逢三的日子,观里会卖人。而她杜羡鱼就是因为不想被卖掉,才拼着命逃出来……

观门有些朽了,里头倒是清爽干净,慕容音是今日的第一个香客,她也不拜神上香,直接走到求签处,往签筒中抽了一支签,投到那道人怀中。

本是十分无礼的举动,但慕容音知道,这是一个暗号!

老道姑浑浊的眼中却放出烈烈精光,嘴角一咧,对着她低低道:“朱丝已绾同心结……”

慕容音暗暗一喜,心知这是半句暗语,若是香客说出了下半句,那就表明来人是为做生意,而非求签。

“但愿深红永不消!”

“……花儿轻拆?”

“露滴牡丹开!”

老道姑眼中光彩更甚:“客官打何处来?”

“不问来处,但问归去!”

两人相视一笑,慕容音笑的得意,老道姑更是笑得满脸皱纹都堆在一起,栖真观做生意那么多年,买家从来都是男人,像慕容音这样身为女子,却堂而皇之而来,对出暗语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这是第一遭。

其实慕容音哪知道这“牡丹开”到底开的哪个地方,前世她虽已即将成亲,可宫里有资历的嬷嬷谁敢跟她说这些?皇帝也没吩咐过要教导……左不过是从前听杜老大说过这句暗语,她记性向来又好,在她眼中,一句暗语,还能有什么门道?

老道姑揶揄着再一打量,玩味道:“姑娘……是要兔儿爷?还是求那磨镜之乐?”

兔儿爷就是召男妓,磨镜之乐就是两个女子欢好,慕容音一甩折扇,坏笑道:“你没看小爷今儿是男子打扮么?”

行走在外,慕容音向来喜欢穿男装,她也知道自己扮男装扮不像,这么做,只是为了骑马走路方便罢了。

老道姑心下了然,更觉得面前这个女子狂放不羁,便含笑起身:“请姑娘随贫道来,咱们这的生意都要到掌灯时分才做,您先在净室歇着,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敢问姑娘贵姓?”

“穆,端庄肃穆的穆!”

第四十章 赌有运

就你还端庄肃穆?老道姑含笑不语,心中却如是想。

跟着她穿过几重院落,慕容音才发觉这道观不是一般大,每座院落只有一间净室,既不会让恩客彼此间知道身份,又可避免官家捕快来此布网。

狭小的庭院里种着几杆萧疏的淡竹,夏虫唧唧,到处乱鸣。道姑将慕容音引到此处后,自己便回去了,屋中陈设简单,除了一榻一几便再无其他。

桌上放着茶炉和几碟点心,慕容音来之前便用过饭,只一味喝茶。时辰尚早,她神思也渐渐不属。

我在那些道姑眼中,恐怕就是个无耻的嫖客罢……罢了罢了,前世除了宛儿外,我也只杜羡鱼一个朋友,我既称她一声大姐,就该救她于水火之中,即使声名扫地,那也是应该的。

八分烫的茶入口正合适,慕容音渐渐回过神,胸中顿生一腔豪气,觉得自己乃世上第一讲义气之人!

她做事向来有些冲动,也不管此时与杜羡鱼根本不相识,更不顾救了杜羡鱼之后两人该如何脱身,甚至连杜羡鱼会不会跟她走都还两说……

但她慕容音既然来了,便绝无临阵退缩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她还指望着杜羡鱼去联络怀王和宛儿……

暮色沉沉,夜天澄碧,幽暗不可名状。

一个稍显年轻的道姑进来添了灯油,送上一餐晚饭,慕容音揭开食盒,里头竟然还有一只烧鸡。本还想说这些出家人不守清规,随即又想,他们连娼寮的事都做了,犯犯荤戒又算得了什么?

梆!梆!梆!

云板远远响了三声,紧接着,黑漆漆的院中出现寥落几点灯火。一盏灯火随着脚步声飘到房门前,一个白净的小道士推门进来,示意慕容音跟他走。

慕容音有些警觉地打量过去,问道:“人呢?买卖开始了?”

那小道士却指指耳朵,又指指嘴巴,再摇摇手。

原来是个聋子加哑巴……

慕容音懒散着起身,小道士又递过去一条黑披风,慕容音心知这是要她掩饰自己身份,也依着披上,披风长及足踝,再戴上风帽,整个人便完全隐匿住身形。

跟着那小道士往外走,一路上不见其他人,直至走到观中前殿,慕容音才看到一个和她同样打扮的背影,同样由一个小道士在前头引路,便猜想也是个恩客。

“生意还挺好嘛……”慕容音也不管那小道士到底是不是真的听不见,径自说了一句。

又转过几重回廊,面前三径就荒,蔓草过肩,更是阴森莫名。

慕容音紧紧跟住小道士,生怕一不小心就和他走散,蔓草丛中伫立着一座八角形的阁楼,小道士将她引到一扇小门前,自己先侧身进去,慕容音迟疑了一步,也跟着踏入。

进门是一道窄窄的楼梯,没有灯火,连灯笼都熄了。小道士将自己衣袍一角递给慕容音,慕容音紧紧抓在手中,跟着他一步步往上,又穿过条同样昏暗狭窄的走廊,最后停在一道小门前。

小道士侧身一让,示意慕容音自己推门进去,慕容音拉低风帽遮住脸,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但她现在已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将门推开。

眼前忽而出现一张满是麻子和皱纹的脸,慕容音惊呼一声,差些转身就逃,往外跑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心想:“我跑什么……?那人,不就是白天的老道姑么?”

心神稍定,老道姑已将房中唯一一盏灯点亮。

“穆姑娘,可是被贫道吓着了?”

慕容音拂去额上虚汗,强笑道:“贵处这不点灯的规矩,我倒有些不习惯,难免被吓着了……道长倒是好定力,竟能在暗中视物。”

“什么道长不道长的,我祝二娘从来就没守过那些劳什子戒律清规,姑娘就不用称我道长了,直接叫我祝二娘即可……”

慕容音“哦”了一声,心中更是揶揄,你这老虔婆倒是实诚,做了恶事倒是坦坦荡荡,比朝廷里那些人模狗样的官强多了!

祝二娘微微一笑:“买卖开始前有些规矩,贫道得先给姑娘说说。”

慕容音做心虚状洗耳恭听,祝二娘顿了一顿,方道:“今儿个来的客有些多,所以一会儿买卖开始前,诸位客官都要先到里间去比一比,谁的本事最大,那谁便可以先挑人。”

“什么本事?”慕容音脸色倏转难看,她一个独身女子,又是出逃在外,怎敢再去抛头露面?

“姑娘放心,来此处的都是各有所长之人,若单单择定哪一项本事,难免对一些人不公。所以……姑娘进去之后,得拼拼手气。”

“什么手气?打麻将?摇骰子?”慕容音越听越糊涂,她本是来救人的,怎么反倒像是专门来赌博了?

“姑娘聪明,就是摇骰子。进去后一人一个骰盅,只摇一轮,落定离手。按点数大小来排,点数大者优先挑人。但您得记住了,进去后不能说一句话,这是死规矩!”

“谁稀得多说?”

祝二娘阴恻恻一笑,从身后摸出一个木头面具:“把这个带上,来这儿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别让其他人看见了,也别去看其他人。”

慕容音倒觉得这十分有必要,把脸罩上后赶紧推门进了里间,生怕去晚了就赶不上摇筛盅。

内厅也是八角形的,借着琉璃灯罩内的光,慕容音才看清整个内厅的格局。

八道墙上各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八张圈椅围成大大的一圈,慕容音就是从其中一道小门出来,在正对着门的一把圈椅上坐了,悄悄往其他方向打量过去,已有五把椅子坐了人,装束都和自己一样,连面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内厅正中一片黑暗,借着宫灯幽暗的光,只隐约可见一方赌桌,寂静中不闻一丝声响,片刻后,最后两把圈椅的主人也到了。头上响起一声拍掌声,厅堂正中,一盏华灯应声而亮。

除了慕容音外,其他人好像都是熟客,灯一亮,他们便接连起身,径自走到赌桌前,隔着赌桌围成一圈。

慕容音也依葫芦画瓢走到桌前,本想直接拿起骰盅,四下瞟了瞟,发现还没有人动,伸出去的手便滞在半空,又讷讷收回。

叮~

悬挂在房梁上的铜铃响了一声,清脆悠远的余音未尽,厅中除慕容音外的所有人便拿起骰盅摇了起来,慕容音赶紧跟着拿起,还没摇上几摇,其他人又都把骰盅放下了。

顿时,偌大个寂静空间中,就只有她手中骰盅还在哗哗作响。

几道寒刺般的目光顿时盯在她身上,慕容音怯怯将骰盅放下,那种凛然寒意才慢慢消失。本想摘开盖子看看自己摇了多少点,但那些人放下骰盅后,竟从小门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史无前例的恩客

慕容音此时也不敢再逗留,生怕一不小心坏了这道观的规矩,到时候被赶出去事小,救不了杜羡鱼,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小门后,祝二娘依旧笑眯眯地等在那,慕容音扯下面具,长长松一口气。

方才结束得太快,她不知运气是好是坏,若是不幸点数太小排在最后的话,杜羡鱼被人买去怎么办!

不过她长得清水一般,哪个男人会第一眼看上她?自我安慰了一句,慕容音心里又稍安稳些。

又是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慕容音依旧等候在这间狭小的屋中,她实在忍不住,才终于开口问那祝二娘:“可排到我了?若好看的都被他们挑完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祝二娘但笑不语,只掐着时间算了算,又过了片刻,方回应:“赌桌上有句话,叫做牌落生人手。今夜的客人中,除了姑娘外,都不是第一次来。若姑娘从前不上赌桌的话,你会赢的……”

“牌落生人手?”慕容音更觉得此处玄妙起来,祝二娘信誓旦旦的样子,倒像是她真的一定会赢一般,她不得不怀疑,方才大家摇骰后,道观的人是不是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

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点数,谁先谁后,不都是那些道士一句话么?

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慕容音灵光一现,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给祝二娘:“你说的对!牌该落我这个生人手里,可这银票,最该落在你手里不是?”

祝二娘借着灯火看清银票面额,笑眯眯塞入怀中:“穆姑娘,您这点数……够大!”

慕容音嘴上笑着,心中却说放你大爷的屁!等救出杜羡鱼,老子一定回来封了你这不清不净的地方!

…………

交出那五百两银票后,慕容音终于如愿以偿成为第一个挑人的人。

穿过那过肩的蔓草和几重回廊、院落,慕容音又被带回原先的那间净室,将门推开,布置已完全不一样。

原先的一床一几早不知被挪到了何处,掀开左一层、右一层的红帘深帐,水曲柳的雕花大床正正摆在净室最深处,青砖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猩红毡毯,慕容音的软底靴踩在地毯上,心中暗叹:“这……也变的太快了吧!”

“姑娘……可要燃些香?贫道有些上好的依兰花,用来催情再好不过。”

“免了免了,”慕容音故作熟捻地摆摆手,“你觉得小爷用得着那玩意儿么……赶紧的把人带上来才是正事,一个都不许少,全部带上来给我挑!”

“好说,好说……”

马上就要见到杜羡鱼,慕容音这才想起,杜羡鱼此时还不认识她。若是杜羡鱼不肯跟她走,或是为了名节和她这个恩客鱼死网破……

慕容音毫不怀疑,这种事情,杜羡鱼绝对干得出!

慕容音倚着床沿坐了,心中越发紧张起来,不着痕迹地扯过一条薄毯盖在身上,才看不出她紧张得微微打颤的两条腿。

屋内没有更漏,慕容音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但那祝二娘离开后便再未进来过,而她要的人也不知在何处。

门吱呀响了一声,似是有人轻轻走了进来,慕容音以手支头,斜靠在床柱上,眼皮懒懒一抬,果然是两个身着红衣的美娇娥,手持红蜡,替她将垂幔两侧的红烛一一点燃。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着深红衣裙的老鸨子款款走进来,慕容音从脚到头打量了她一道,喉咙深吞,差些就要干呕出声。

原来那祝二娘就是老鸨子,她身着道袍时虽也不大正经,但至少还稍显清癯,如今换上俗家衣服,真真是像王七的兄弟王八,还是只母王八。

慕容音吞了吞口水,尽可能让自己的语声不颤抖:“好妈妈,我要的姑娘呢……?”

“你急什么?”祝二娘笑得愈发荡漾,粗糙的双手一拍,马上便有两个小道士带着个打扮素净的姑娘进了屋,两人半架半拖,显然那姑娘是被胁迫的。

想到身处虎穴蛇窝,慕容音有些胆寒……若是恶道们想黑吃黑的话,她一条小命难免就交代了。

“抬起头我看看,”强作镇定着说了句,老鸨子马上钳住那姑娘的下巴,慕容音眸中掠过片刻失望,不是……摇头示意不行,马上就有人带着另外的姑娘进屋。

一个个“货物”看过去,慕容音眼神越来越焦灼,杜羡鱼啊杜羡鱼,你怎么还不出来!

双手已无意识地握紧,祝二娘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不阴不阳地问了句:“我说穆姑娘,这都看了十多个了,你总是摇头,是不是看不上这批姑娘啊?你是不知道,最近风紧,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子……都不肯轻易出门,更别说来咱们观里求签问卜。”

“这样啊,”慕容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撇嘴道,“干脆你就把剩下的一次带上来得了,一个个看过去,我得看到什么时候?还指望着找个人伺候我呢……”

祝二娘有些犹疑,一个个带上来本就是怕她们人多了生乱,慕容音看出她的难处,故作大度道,“你怕谁跑啊?捆巴捆巴,再拿鞭子一赶,看她们谁敢乱来?”

“原来姑娘好这口!”

祝二娘一脸我懂得的神色,马上便着手去做。只不过一炷香时间,本就不大的净室便显得熙熙攘攘,至少二十个玲珑有致的姑娘被绳子拴做一串拉到她面前。

慕容音仔仔细细看过去,从头至尾看了至少三遍,依旧没有杜羡鱼的踪影……难道杜老大不在这?

不能啊……前世遇见她时,她说她被困在栖真观已经两年了,算时间她一定还在这!

心下愈来愈焦灼,慕容音寒了脸色,冷声问:“所有人都在这了?观主确定没有藏私?”

“穆姑娘!”祝二娘也丝毫不让,“栖真观做生意讲的是信誉,你平白说我藏私,可有证据?”

罢罢罢……慕容音自认倒霉,杜羡鱼分明不在这,联络怀王和宛儿,还是另想办法吧。眼下,还是先随便找个人蒙混过去,脱了身再说。

第四十二章 陷在观中

祝二娘看她不说话,更以为她已知理亏,愈发得寸进尺:“姑娘你好好看看,除了你先前看不上的十四个,这里一共还三十一个。咱们观里后院所有姑娘,可都在你屋里了!你若是不挑,后面还有人等着挑!”

慕容音懒得费口舌,视线又从那群姑娘脸上滑过,想着找个合眼缘的救了,也算是给下辈子积点阴德,一面看,还一面数……二八、二九、三十……

三十!?

最后一个,分明就是三十!

祝二娘也发现人少了一个,一张脸倏狰狞起来,尖锐的嗓音如破锣般:“所有人去观中搜!跑了一个!妈的,这人要是跑出去漏了底,咱们全部玩完!”

慕容音忽而激动起来,跑的那个,一定就是杜羡鱼!她那脾气还是丝毫未改,一有机会,马上就跑!

祝二娘也慌了阵脚,马上投身于捉拿杜羡鱼的队伍中,留下满屋被捆住双手的姑娘和满腹机心的慕容音。

慕容音一颗心怦怦跳着,屋外脚步声不绝于耳,她忽而从包裹中抽出那柄流华短刃。

想不到宁王和她撕破脸皮的东西,竟要用在此处……

她要放了这些姑娘!

作出这个决定只是一瞬的事情,慕容音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她一开始只是想让道观乱起来,越乱越好!只有乱起来,她才有机会找到杜羡鱼,然后带着她逃跑。当拿着短刃向这些姑娘走去时,她却无法对她们脸上的绝望视而不见!

或许她们只是虔诚的香客,若是她今日不帮她们一把,或许这些人以后都将活在泥淖中……

用力将第一个人手腕上的绳子割断,慕容音大声道:“出了门赶紧跑!能跑一个是一个!出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官府,跑!”

那些自由了的姑娘一时怔忪着,连续数日的压抑和恫吓让她们不敢迈步,更让她们想不通的是,这年纪轻轻的女嫖客,怎么会大发善心放她们走。

慕容音见所有人都愣着,更是急得跺足:“愣着干什么!跑啊!出去了还有一丝希望,留在这,等着被糟蹋吗!”

糟蹋……这两个字触动了姑娘们心中最深的恐惧,在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时候,若是被糟蹋,还不如出去和恶道们拼了,若是跑不掉,最多也就是一死!

“姐妹们跑!”

三十多个人瞬间冲出净室,慕容音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在风中犹自摇曳的半扇门,她只觉得自己简直是神啊……

“一下子跑了三十多,恶道们肯定忙不急去抓杜羡鱼了……我也准备准备,找到杜羡鱼,溜了……”

将短刃还入鞘中,慕容音提起随手扔在床榻上的包裹,整整衣襟准备出门。杜羡鱼一定也趁着混乱往外逃,栖真观只有一道门,她只要先跑到门外,一定能遇到她!

心中暗暗得意,根本不想细细思量,她推门便往院中走,只以为自己还是个单纯的恩客,好似已忘了那三十多个人就是她放出去的。

刚刚走到前院,远远便看见观门洞开,七八个道人守在门口,院中还有五六个刚刚被慕容音放走的姑娘,但都被捆住手足。慕容音蹲身躲在一丛灌木后,猜想她们都是没能逃脱被抓住的,但看人数,至少也跑了二十人吧……

约莫过了半刻时间,蹲在灌木丛后的慕容音越来越难受,门口的那些恶道都警觉着周围,慕容音只怕自己一动,便会引起那些恶道注意,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

后院又传来脚步声,几个恶道远远便吼:“都押回去!后院抓到二十个,还有五个在外面,剩下的人沿着山道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慕容音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本以为大多数人都跑了,现下看来,未被抓到的那五个人……也是凶多吉少。

双腿渐渐麻木,慕容音打量着那些道人都走远了,才悄悄伸伸已经麻木的腿,慢慢从灌木丛后探出脑袋。

…………

慕容音现在有些后悔,若是她不多事放人,或者就乖乖待在净室中的话,此时就不会处在这个进退维谷的境地,往前走……观门已经关上,门口有两个道人把守着,下山路上还有人在搜捕。若是往后退……后院中恶道更多,自己放了他们三十多个人,往后退,无异于自投罗网。

“慕容音啊慕容音,你做事之前,为何就不能先好好推演几遍呢!?”

暗自抱怨着,她还是决定往前闯一闯。悄悄将许慕宽给的梅花筒握在手中,她知道自己想跑,就只能靠偷袭,刚刚探出半个身子,便听见身后一个冷到极点的声音说:“站住……穆姑娘添了这么大的乱,这就想走?”

是那祝二娘!

慕容音那还没凉的半颗心顿时也凉了,悄悄将手贴在身侧,五指一松,梅花筒便顺着衣袍滑入靴筒内。

“我添什么乱了?”慕容音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心虚,缓缓转过身去,祝二娘手中横持一把小弩,弦上短箭的尖刃在月下泛出冰冷的光。

祝二娘面目寒肃,眼神一凌,马上便有两名道人过来,将她双臂反剪到身后,用麻绳紧紧捆起来。

祝二娘冷冷斜了她一眼,低喝道:“押下去,这丫头来头不小,关到最里头那间去!只给水,不准给饭!”

一路被推搡着进了后院,再被带入一间石室,穿过长长的甬道,慕容音最后被关进一间不见天日的幽暗石室中。

身上所有银票细软,以及能用来割断绳子的东西都被人搜走,除了……梅花筒。但是暗器在此时,好像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石室中终日不见阳光,慕容音双臂被捆得发麻,却也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屋外时不时传来铁门开关的声音,是那些无辜的姑娘们被送了进来。慕容音实在愧疚,若不是她考虑不周全就放了这些姑娘,她们也不会再沦落到这更可怕的地方……但也只是片刻,她就开始盘算起,自己该如何逃出去。

背靠墙壁慢慢起身,慕容音开始背贴石墙摸索起来,整间牢室昏暗不可名状,身子时不时撞到些器物,依稀是木床矮桌之类,待移到墙角之时,身子忽撞到一根凸出来的立柱,慕容音眼神一亮,却又收敛了,立柱有棱角,可以用以将手上绳子磨断,只是这石棱实在钝了些,想靠它磨断麻绳……要花大工夫。

第四十三章 与故人相逢

慕容音短叹一声,本想先磨断手腕上的绳结,再引看守来开门,然后用梅花筒把人放倒,现下看来,也只是纸上谈兵之计。

于是在心中暗骂:“祝二娘真是狠,到时候绳子磨开了,我却也累死了。”当即又跌坐在地,泄起气来。

心中烦躁的不行,隐约觉得背上还有些发痒,只可惜双手被反绑,再如何难受也只有老老实实忍着,再蹭到桌边低下头喝了口凉水,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她恍然惊醒,不由狠狠暗骂了一句:“我真是傻到家了,难不成真要被人像关狗一样困死在这里!管他累不累,先磨开了绳子再说!”

慢慢挪到那根立柱旁,黑暗中,慕容音开始用柱子的棱角慢慢磨手腕上的绳结,她知道这是个笨办法,但除此之外,此时再也找不出其他法子。

似乎黑暗中的时间总是要过得慢些,身后只有麻绳摩挲石棱的簌簌声,而慕容音的双肩和腿都已经酸胀不已,不知磨了多久,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慕容音赶紧靠着墙角蹲坐下去,轻轻闭起眼,看上去憔悴而萎靡。

门果然被打开了,火把的光亮透进来,慕容音悄悄睁开一丝眼帘,祝二娘已踏着十方鞋站到她面前,悠然而讥讽道:“穆姑娘……姑娘年纪轻轻,若是被糟蹋了,未免太可惜……”

慕容音低垂着的脸上泛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祝二娘方才定是搜了她的包袱,发现里面的物件大多不是俗物,开始忌惮起自己的身份。

既然如此,她或许可以和祝二娘谈一谈条件。

慕容音仰起脸来,紧紧盯着祝二娘,她依稀记得对道人的蔑称是牛鼻子,便极狂傲道:“我呢,也不妨告诉你母牛鼻子,你若敢动姑娘我一根头发丝,我便有本事让你死一千回一万回。你若信得过,那就放了我,我出去以后呢……也决不会去报官,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慕容音话还未完,便被祝二娘的吱吱怪笑声打断:“我说穆姑娘,把你扣在这,你的生死还是贫道说了算。但若是把你放出去,贫道的生死,可就是你说了算了!”

慕容音后背没来由一凉,整个人便被两个恶道像拎小鸡般拎了起来,她又顿感自己处境多么不妙,赶紧收了那凌人之气,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放了那些姑娘,说来……我也只是来寻乐子的,谁料想赶上这乱子呢?你若嫌我给你添了麻烦,要多少银子你就开口,我下山便走的远远的,栖真观里的事,决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知道!若是我说了出去,皇天在上,便叫我立时没娘!”

慕容音一脸庄重,心中却早已做好打算,“老子出去就报官,反正我生来就是没娘的人,拿来发个誓也不怕应验。”

祝二娘见她赌咒发誓,虽还是不信,但看她来历不明,一时也不敢小觑,犹疑片刻,还是冷冷道:“你这鬼丫头心思多的很,贫道可不敢随意相信,放你……是不可能的,但你若捆的难受,倒是可以先解开。”

说着便来解慕容音手腕上的绳结,摸到那断了一半的绳子,祝二娘脸上倏又狠戾:“你还想磨断绳子逃跑?”

“我没有!”慕容音大喊冤枉,“换你被捆着试试,就算是解开了,我跑得了么?”

祝二娘冷哼一声,却还是解了她身上捆绑,慕容音揉着自己早已麻木的手腕,就是不看,也知道肯定被勒红了大片,强压心头怒气,她试探着问道:“我方才说的,道长考虑考虑?你放了我,我保证不给你……”

“姑娘还是闭嘴吧,承诺之类的话最是不靠谱,你若是再想打什么鬼主意,我就用铁链子把你锁起来……”

慕容音赶紧咬住嘴唇,生怕忍不住又说出什么触怒她的话,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祝二娘斜斜凌了她一眼,才带着人出去,给铁门落上一把厚重的锁。

慕容音抱膝坐在角落,自晌午用了那碗水饺后,她便再未进食,捱到现在早已又饿又困,她只觉得世人都摈弃了她,她独自孑然一身漂泊无定,开始自怜自哀起来。

慕容音长叹一声,宫里和王府里的人恐怕这辈子都寻不到这里来,想不到她重活一世,竟折戟在这道观中……谁又能想到,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睿小王爷,竟会被人当作囚徒,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石室中。

正在她心灰意冷,长吁短叹之时,铁门又被打开了,一个看着羸弱不堪的女子被猛然推进来,慕容音毫无兴趣地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看了她一眼,一颗心差些就跳出胸膛!

杜羡鱼!

这个看着瘦如细柳的女子竟是杜羡鱼!想不到,慕容音此行的最大目标,竟然在此时毫无征兆地相遇了!

因为太激动,慕容音几乎是颤抖着挪到杜羡鱼身旁,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有不少青肿,可想是方才那些恶道动了粗,慕容音拉下她的衣袖,轻轻唤道:“杜……杜……”

忽见门外人影一闪,又想起今世自己与她还不认识,忙改口朝着门外大喊,“肚子饿啦!”

门外久久无人回应,但未等多久,一个年轻恶道便提了个食盒进来,见慕容音一脸淡漠地坐在墙角,杜羡鱼则生死不明地躺在另一边,才将食盒重重放到桌上。慕容音早闻到饭菜香气,她假模假样恶狠狠瞪了杜羡鱼一眼,好像是生怕食物被抢走的模样,见此状,恶道才放心转身离开。

慕容音悄悄爬到门边,听那恶道去远了,才赶紧去将杜羡鱼扶起,伸指一探她鼻息,虽然稍感虚弱,但还基本匀和,慕容音也就放了心。

“起来,这位姐姐,起来喝些水……”慕容音依稀辨别清她熟悉的眉目,假装初次与她相遇,一口一个姐姐,喊的甚是关切。

杜羡鱼悠悠醒转,眸光与慕容音双眼刚一接触,随即缓缓滑开,那眼神疲惫而冷漠,慕容音刚想伸手去扶,杜羡鱼却把她远远推开。

“姐姐,不喝水会死的。”慕容音知道杜羡鱼就是这臭脾气,更是拿出比平时多十倍的耐心,“再如何都不能委屈自己不是?你我萍水相逢,眼看咱们一起身陷囹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寻摸时机逃出去不是?怎可自暴自弃,水米不进呢?”

看杜羡鱼还是一脸冷漠,慕容音心念一转,忽想起:“杜老大这人不吃软不吃硬,但最受不得别人拿话激她,我怎生这样笨,将这事都忘了!”

于是起身拍拍屁股,装模作样地掀开食盒,深嗅一口香气,拔高了语声道,“有饭不吃就是犯贱,有些人要是死了,就是活活贱死的。”

第四十四章 大胆的准备

黑暗中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慕容音一听,顿知有戏,便抓起一个馒头,蘸着盘中肉汁大大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你不吃最好,若是连水都不喝那就更好了,早死早清净,反正这只有一张床,你在这,我还得防备着有人和我抢床睡。”

慕容音得啵得啵乱放一通炮仗,杜羡鱼实在听不下去,终于皱眉低喝:“闭嘴!”

慕容音见她肯说话,面上早笑得像个开口石榴,但依旧用话语挑衅:“我凭什么闭嘴?我是阶下囚,你也是阶下囚,大家都一样,你凭什么管我?”

杜羡鱼终于忍无可忍,握紧了拳,切齿道:“把食盒拿过来……”

慕容音展颜一笑,私自多截留了一个馒头,便将整盒饭菜都拿到杜羡鱼面前:“你可慢些吃,若是噎死了,就可惜了这一盒子饭菜!”

“你可以闭嘴了么?”杜羡鱼的声音冰冷而沙哑,慕容音悄悄伸了伸舌头,乖乖躲到墙角啃她那两个冷馒头。

杜羡鱼一番风卷残云后,扶着墙慢慢撑起身子,踽踽行至那张窄小的木板床边,合衣躺下,冷冷道:“我要睡会儿,你不要说话,你要是敢吵了我,我就杀了你!”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慕容音悄悄摸了摸靴筒里暗藏着的梅花筒,突然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意,便讪笑着道,“你睡你睡,我给你守门……”

杜羡鱼当真呼呼睡了过去,慕容音觉着她睡熟了,偷偷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眉心紧皱成一个川字,脑门还有些发烫。

也不知她是跑了多久,竟然会成为最后一个被抓回来的人,轻轻叹息一声,慕容音心中有些心疼:“可怜的姑娘,曾听她说过她是早就没有家的。若我早些时候来,她是不是也可免受这许多的苦?”

又轻轻摸了摸杜羡鱼身子,瘦!瘦的几乎会硌手,慕容音又联想起前世她那番模样,宽大的衣袍罩着,一阵风来,好像就能将她吹得飘飘悠悠飞起……

只是看似瘦弱之下,却又含着强硬。

慕容音暗暗叹惋:“等出去了,一定好好让她养养身子,看着这么憔悴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前世那些惊涛骇浪的事情来?杜羡鱼啊杜羡鱼,你到底是个什么怪人……怎么会身陷在这栖真观里呢?罢罢罢,先让你养养体力,待你又跑得动了,咱们便用梅花筒暗算门口那道人,放了这些姑娘,咱俩也赶紧跑……”

杜羡鱼在唯一的木板床上睡熟了,慕容音真的就和衣躺在了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连块草席都没有,甚至还将她的外袍也脱了下来,轻轻盖到杜羡鱼身上。

慕容音此时不只想要杜羡鱼替她去联络雍京里的人了,更想要杜羡鱼赶紧好起来,前世她们是多好的朋友,慕容音每次出逃,杜羡鱼的居所必是她首先去的地方……想到前世,她又想起杜羡鱼做的那些素斋,食盒里菜不少,但都被杜羡鱼毫不客气地吃了,进到慕容音腹中的只有两个冷馒头。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为了杜羡鱼……她咬咬牙认了。

厄运似乎在此时对慕容音特别多情,她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伸手去摸杜羡鱼的额头,再来摸摸自己的额头,终于……她发现她们两个的额头温度没有了差别,只是自己的头皮却叫嚣着像针扎了般疼。

慕容音苦笑着默默自嘲:“却是我也发烧了,所幸只是风寒,若是能有两碗药吃就好了,但那些恶道怎么可能给我们送药来呢?……从前在睿王府时,我和宛儿曾见过烧的神智不清的奴婢,唉……当时我还骂那些奴婢,何不给她弄些好药来进补,现在想想,当真是何不食肉糜。”

慕容音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她却躺在了床上,原本脱下的外袍也回到了自己身上,伸手往自己额头上一摸,虽然还是烫,那种针扎头皮的感觉却已没有了,再看杜羡鱼,背对着她坐在地上,慕容音侧卧着撑起半个身子,看杜羡鱼的目光充满回忆:“姐姐……你也病着呢,若是不嫌弃,不妨我们来挤一挤。”

“废话真多!”杜羡鱼提起那只破水壶,重重放到慕容音面前,“喝一半,剩一半给我。”

慕容音依言咕嘟咕嘟喝了,用衣袖擦干净唇边的水渍后,朝着杜羡鱼招招手,杜羡鱼冷睇着她,最后还是慢慢移步过来。

慕容音缓缓凑近杜羡鱼耳边,用手遮住嘴唇,悄声道:“咱们……跑么?”

杜羡鱼忽回过头来瞪着她,幽暗的牢室又陷入静默,片刻后,杜羡鱼才将手覆到慕容音手背上,轻轻摇了摇,以几不可闻的语声在她耳边低缓道:“先养好体力……时候还未到。栖真观每月会卖三次人,还有将近十天的工夫休整。”

“你肯和我一起走?”

慕容音又有些害怕起来,杜羡鱼是个冰冷的人,有些时候,说她不近人情也没什么不对,前世是因为自己救了她,又相处了良久,她和杜羡鱼才成为至交……

可眼下,杜羡鱼竟然肯和她一起逃跑,慕容音悄悄吞了口唾沫,十分怀疑杜羡鱼心中另有一套打算,说不定她就准备在逃跑时将自己当作盾牌……

“各走各的,等下次卖人时,我就跑,你若愿走,自己找机会就是。”

慕容音心里轻松了,起码杜羡鱼不准备出卖她,但关于逃跑这件事,她心中另有一套打算。

“何必等到下月初三呢?我有法子,附耳过来……”

慕容音逐一将她那法子说了,说到梅花筒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财不外露,差些就手舞足蹈起来,已然又忘了她和杜羡鱼现在还算半个陌生人。

杜羡鱼也频频点头,显然对这法子抱满信心,前后思索几遍,又蹙着眉道:“法子是好法子,只是闯出观门后山道极长,且满山几乎没有树木遮挡……若是让人追上,那就是前功尽弃。”

慕容音也担忧起来,心一狠,咬牙道:“总比困死在这儿强!咱们休整个三五天就跑!”

“何必三五天?”杜羡鱼忽展现出一种指点江山的沉稳,“你身子能跑得动么?能的话……就在今晚!”

“今晚!?太仓促了吧!况且你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慕容音环睇了四面无窗的石室一周,显然觉得杜羡鱼莽撞了些,但还是心想,只要你跑得动,我就敢跑。

不妨杜羡鱼却轻笑一声,款款道:“他们把我抓进来的时候,太阳照着柱子的影子往西偏了少许,约莫是巳时三刻许。按进来后的时间推,现在正是第二日的午时,你歇息几个时辰,等他们下次送饭来,就准备着动手!”

“我、我动手啊?”慕容音难免有些紧张,但要她把梅花筒这命脉交到杜羡鱼手中,她也是一万个不愿意,稍微挣扎后,还是勉强答应了。

第四十五章 联手逃生

一直忐忑地捱了半日,送饭的道人却还没来,慕容音心中渐渐焦灼,她向来最恨等待,尤其是等一件棘手的事,此时慕容音心中既有即将逃出生天的激动,又有对失败的害怕……

心潮翻涌之时,铁门外传来开锁的当啷声,慕容音与杜羡鱼对视一眼,心里均有些紧张,慕容音握了握手中的梅花筒,掌心沁出的冷汗已让那银质的圆筒有些滑手,杜羡鱼则悄悄挪到门后,准备在慕容音出手后扶住恶道,不让他倒地的声音引来观中其余同伙……

“千万不能射歪啊……”慕容音默默祈求着,手中梅花筒已正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铁门仅打开一道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名道人斜着身子进了牢室,手中提着的不是食盒,而是一捆绳索,并不瞧慕容音,而是向杜羡鱼走去。

变故陡生,慕容音心知这些道人绝不会独自前来带人,她也更不会容许他们再将杜羡鱼移至别处,心念电转之间,早将沉稳二字忘到九霄云外,心中唯剩五个大字——跟他们拼了!

紧跟着那道人又进来两个恶道,一个手上拿着条麻袋,另一个竟拎了好粗一根铁棒。慕容音见这阵势,心中早已认定他们是吃足了杜羡鱼的亏,要将她打晕后装入麻袋,再送到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心下瞬即想先拖延片刻,便嗫嚅着道:“你们……你们要抓谁?”

一名马脸恶道转身狠狠瞪着蜷缩在墙角的慕容音,十分阴毒道:“不关你的事,观主说了……你若是肯安分些,说不定过几天就放了你!你若敢趁机生乱,下次卖人的时候,嘿嘿……”

慕容音缩了缩脖子,装出一副十分害怕无辜的样子,神态更是愀然欲泣:“你们……千、千万别卖我,我、我听话。”

恶道眼中掠过丝丝满足,又拎着铁棍朝杜羡鱼去,杜羡鱼斜倚在另一墙角,双眼微闭,看起来虚弱之极,毫无反抗能力。

慕容音悄悄盯着杜羡鱼,只见她小指微微勾了勾,便忙喊:“等等等等!”

“干什么!”三个恶道一齐回过身来,六道眼神就像六条黏腻的毒蛇,盯得慕容音心里直发颤。

“我、我……”慕容音嗫嚅着,却悄悄将梅花筒的针口对准几个恶道,他们几个刚好挨的近,待会儿银针像扇子般射出去,应该可以将三人一举拿下!

“你到底要干什么!”恶道显然是不耐烦了,恶狠狠吼了句。

“干这个!”娇叱同时,手指重重按下机括,黑暗中梅花筒内好像抽出十数根银丝,道人们眼前一花,只觉身上某处微微刺痛,三人便同时重重倒地,杜羡鱼也在慕容音发动暗器的刹那从地上暴起,但纵她身手矫捷,也只来得及扶住一个道人,其余两人还是发出闷而重的倒地声。

梅花银针,暗藏奇毒,中者立死!

慕容音不由深抽一口凉气,想不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圆筒,竟会有这般威力!感慨同时,更多的却是后怕,若这东西误伤了人……梅花筒下,向来有死无生。

杜羡鱼已从道士身上扒下一件道袍披到自己身上,又将那根铁棍纳入袖中,揪了揪慕容音的衣袍:“走了,愣着做什么?”

“哦……”慕容音还有些发愣,杜羡鱼伸手揪了她两下,她方完全回过神来,又听杜羡鱼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几句,无非都是些跟紧她、莫慌张、拿好梅花筒,遇到敌人就准备射之类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挤出牢门,临走前,杜羡鱼还不忘掏了掏三个恶道的口袋,也算是不负众望地找到了几块碎银、一张银票,又拿上那捆麻绳。慕容音则依葫芦画瓢,找了柄匕首防身,虽远远不及流华刃,却也聊胜于无。

两人悄声行出,顺着狭窄的石阶一路往外,果如杜羡鱼所说,此时天色又黑了,两人虽在暗中待了许久,乍见月光,却也没有太多不适。

杜羡鱼扫了慕容音一眼,十分嫌弃她为何要穿一件月白锦袍,她这一身白,往月下一拄,显然就是个活靶子。当下不便说话,杜羡鱼便将慕容音扯到身后,尽可能遮蔽住她。

杜羡鱼轻车熟路,带领慕容音在观中钻着,哪里有条小径,哪里有丛矮树,她都早已探得一清二楚,慕容音见她越走越深,显然不是往观门口的方向去,微微一想,却也明白过来。

“对啦,她是要带我翻墙!”一路都没遇到敌人,慕容音忽而又突发奇想,“我为何总是与翻墙结缘呢?从前我在家时爹爹不许我出去,我也总是翻墙出去。唉……那次翻墙回府被爹爹发现,我还托词说是去找薛简哥哥……也不知薛简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本是十分紧张的时候,慕容音却想起薛简的事来,不住连连叹惋,杜羡鱼听她发出一串叹气声,赶紧扯她衣袖。慕容音一个激灵,又忙把嘴闭牢。

一大团厚云彩遮住了月亮,杜羡鱼带着慕容音东摸西摸,终于摸到偏僻墙角下的一株大槐树下。杜羡鱼向上一指,慕容音立即会意,也暗暗摩拳擦掌:“这爬树翻墙的事情,我可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给你小羡鱼看看我的身手!”

将袍摆系到腰间,又在衣服上擦了擦被冷汗浸湿的手,攀住横在头顶上的树枝,双腿一蹬,本以为可以直接跃上树枝,却差些跌到地上,杜羡鱼狠狠白她一眼,心中暗暗懊悔:世上怎会有慕容音这样笨的人!

但她真是这些年见的能人太多,忘了爬一棵大树对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慕容音还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小女子……

慕容音双手已开始使不上力,手掌和粗糙的树皮重重摩擦,火辣辣的疼。杜羡鱼实在看不过,才自下往上推了她一把,只是轻轻一推,慕容音便借力翻上树枝,找了个地方稳稳蹲住。

第四十六章 没默契

慕容音一口气还没喘匀,杜羡鱼便轻灵跃上,堪堪站稳,树下小径便跑过两个手持火把的恶道。慕容音心中一慌,差些就要跌下去,虽被杜羡鱼及时拉住,却还是发出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两名恶道顿时转过身来,警觉地搜寻着四处。

杜羡鱼将食指轻轻凑到唇前,指指墙外,指指慕容音腰间别着的梅花筒,又摇了摇头,慕容音点头如捣,当下明白她是要和这些恶道背水一战!杜羡鱼以为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侧过身去查看墙外情形,按她的原意,乃是要静待时机,千万别以卵击石,待恶道过去后,再和自己越墙逃跑……哪知她才转身,慕容音便掏出梅花筒,正正瞄着树下!

“妈的,真是闯了鬼了,两个小娘儿们,竟他奶奶的敢杀人逃跑……害老子从被窝里起来找!”

一个马脸道士抱怨了一句,脸在火把映照下拉的更长,另一个矮胖道士揪揪他袖子,压低声音吼道:“他妈的你声音小点!给老虔婆听见了,今晚要你去她房里伺候!”

马脸道士显然是怕了,吐吐舌头便不再说话,慕容音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想不到那祝二娘还有这么一套,憋笑憋的身子发颤,那两个道士看周围没什么异样,又举着火把去远了。

慕容音终于轻笑出声,杜羡鱼使劲瞪她一眼,又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掐了一记,低且短促道:“再说话!我就把你丢在这!”

慕容音无奈耸肩,又掩着嘴无声笑了会儿,感到腰间一紧,杜羡鱼已用粗绳在她腰上系了个活扣。慕容音本想问为什么,一想杜羡鱼方才恶狠狠的神情,只得暂时憋住。她哪知道杜羡鱼方才瞧她爬树无比吃力,生怕在翻墙时又出差错,只好拿绳子保护着她,以防万一。

刚刚打好最后一道结,墙外是高过肩的蒿草,杜羡鱼瞅准位置,正准备纵身而下,忽听树下不远处又传来语声:“不对!妈的……今儿个晚上哪来的风,哪来的风嘛!刚才树叶响,肯定是上头有人!”

马脸道士和矮胖道士又疾步走了回来,矮胖道士一手持着火把,喘着粗气跟在马脸道士身后,脸上肥肉也随着脚步一抖一抖。

“你别大惊小怪的,万一是只猫呢?神经兮兮……和老虔婆一个样!”

“放你娘的屁!”马脸道士三两步逼近,杜羡鱼僵在树上一动不动,慕容音一捏梅花筒,直直落下,方才暗算了三个人,她的信心早已膨胀。

“受死吧!”

手指猛然按下机括,银针暴雨般射出去,马脸恶道首当其冲,登时气绝,矮胖恶道一直跟在马脸恶道身后,跌跌撞撞,反倒免遭死难,慕容音心一慌,本以为两人都已死在针下,矮胖道士就地一滚,倒让她一时忘了再补上一轮针。

突然肋间一痛,慕容音旱地拔葱般被提了上去,杜羡鱼来不及废话,拉着她便跃下墙头,两人抱在一起翻滚数圈,墙那边一个破锣般的嗓子便喊了起来。

墙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慕容音杜羡鱼相视一眼,心中更加肯定,这道观是个组织严密的贼窝子!心道等我这回逃出去,定要让人将栖真观烧成白地!

墙外是道缓坡,杜羡鱼紧紧抱着慕容音落下,侧身落地缓冲。慕容音腰间的绳子还未解开,一连滚出十数圈,麻绳已将两人绕在一起,慕容音费了好大力才从腰间抽出短匕,一刀刀将绕住两人的“同心绳”割断,杜羡鱼一手撑地爬起,左臂看起来有些奇怪。

慕容音好不容易摆脱剩余的绳结,粗粗辨识方向后,猛拉住杜羡鱼手臂,杜羡鱼“啊!”一声,脸色倏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侧颊滑落在地。

“怎么了!”慕容音忙松开手,杜羡鱼深深皱眉闭眼,从牙缝挤出几个字,“脱臼了……”

慕容音顿时慌了神:“那、那赶紧下山找医馆,我来的时候把马拴在山门口了,我带你去!”

“用不着!”杜羡鱼深吸了口气,右手摸准位置,一用力,便将左臂接了回去,但显然还使不上力。

“快走,天还没亮,恶道随时会追来……”

慕容音轻轻搀住她,杜羡鱼虽不大舒服,却也没有将她推开,她一个人冰冷太久了,突然有人对她表现出关怀,杜羡鱼本能地选择抗拒……况且从来便有人告诉她,对莫名的关怀,一定要去怀疑,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和无缘无故的情。

“你的手为什么会脱臼?是不是刚刚撞在石头上了?”

杜羡鱼一声不吭,心中满满全是气愤,若不是慕容音毫无征兆跳下树,她怎会用力将她扯上来!?又怎会害得她手臂脱臼……

慕容音看她不言语,但也隐隐猜到事情与己有关,更是小心翼翼,扶着杜羡鱼尽快往山下行去,杜羡鱼轻哼一声,冷冷问:“你要去哪?”

“山……门。”

“不行!”杜羡鱼猛甩开她,右手揪过她手腕,钳得慕容音腕骨一阵刺痛,“你还想着去骑马?守株待兔的事情谁不想做!你若有些脑子,就跟我走!”

慕容音不得不承认,杜羡鱼在逃亡这方面确实比她聪明些,或许说是有经验,她既不往那密林子里钻,也不往慕容音认为的好地方,比方说那些山洞里,小河边躲……而是带着慕容音调转方向,飞也似的向山顶奔去!

“干嘛!你要出其不意当然好,但他们迟早反应过来,到时候,不就是瓮中捉……捉那什么了。”

“闭嘴!”慕容音本还想说服她几句,却被杜羡鱼一声暴喝打断。栖真观已在半山腰,再往山顶去,她们可真的就被困死啦……慕容音没敢将埋怨的话说出来,又不敢独自逃跑,只好跟着她一步一步上山。

杜羡鱼一手拎着铁棍,一手拉着慕容音,只埋头狂奔,慕容音却渐渐不支起来。

“小姐姐……好姐姐,歇会儿吧!”慕容音想不到杜羡鱼体力会那么好,黑夜中摸着小路上山,大气都不带喘的,心想你倒是吃了一盒子饭菜,我只啃了两个冷馒头啊!杜羡鱼你这吃独食的贼!

杜羡鱼也感觉拉着她跑要耗的力气越来越多,侧身往草丛一钻,拉着慕容音并排躺下。

“给你歇一刻,若是再喊累,你就自己跑!”

第四十七章 剑走偏锋的尝试

慕容音简直想跳起来踩她两脚,明明躺下歇息的又不止我一人,凭什么不让我喊累!没姑奶奶的梅花筒,你逃得出来么!

慕容音不知道,杜羡鱼还真能逃出来……

趁着躺下歇息,慕容音也睡不着,干脆和杜羡鱼聊起来:“姐姐……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为什么等其他姑娘都被抓到后,你最后一个才被抓进去呢?”

杜羡鱼冷哼一声,显然很不满慕容音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突然被追上?她上次逃跑可谓是成竹在胸,自以为做到了极致……她哪知道自己上次逃不了,就是因为慕容音发现人少了一个,才引得群道倾巢而出去追!

“你呢?你又是如何被抓进去的?”杜羡鱼将问题又抛回给慕容音,在不愿细说的时候,她总是将事情扔回给对方。

慕容音长叹一口气,眼神变得很迷惘,似是在想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其实她是在盘算,怎样说,才不会让杜羡鱼起疑心。

“我呀?我可无辜了……”慕容音凝视着深夜的星空,水眸一闪一闪,“有人跟我说,栖真观里有好玩儿的买卖,我就上来看了看,结果一进观门就被绑了。我一个劲跟老虔婆说我是来做买卖的,她还不信……”慕容音生怕被她看出了破绽,忙转移话题,“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呀?”

杜羡鱼顿了顿,仍不改她那平板无波的语声:“杜羡鱼。”

慕容音嘻嘻一笑,正要答话,又被杜羡鱼一把从地上扯起,“歇够了就走,少说废话!”

……

身后寥寥数里处的小径,观中恶道已封锁住下山的每一条路,慕容音和杜羡鱼走后最多一炷香时间,观里道士便布满了半座孤山。

祝二娘背负双手不停来回踱步,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拧下水,“都把招子放亮些,若是容那两个丫头逃出去,就是官家不杀咱们,上头那位爷也要扒了咱们的皮!”

“是、是,”刚刚从慕容音手下逃过一劫的矮胖道士抹了把额头汗水,“不过山下几个暗哨的兄弟回来说,没有发现那两小娘们的踪迹。”

“嗯?”祝二娘有些诧异,在她心目中,无论是慕容音,还是杜羡鱼,都没有能力在暗哨到达位置之前就跑出这座山,更何况两人都饿了不少时间。

“但孤山上有的是小路,或许她们躲在哪也未可知啊。属下们再去找找,挖地三尺也保证在今晚把她们找出来!”

“嗯……”祝二娘阴沉着脸点点头,“谁找到了……那两个丫头就归谁!”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栖真观做的虽是暗门子买卖,但向来先图财,姑娘们都是待价而沽的货物,从来轮不到恶道们享用。祝二娘更是把年轻体壮的道士都当作禁脔,此时这样大的诱惑放出去,道士们眼中都露出贪婪而残忍的光!

杜羡鱼便罢了,长得清水般,稍微拾掇拾掇,也只称得上清秀;至于慕容音,嘿嘿嘿……道士们早已往最龌龊的地方去想,甚至个别人已背地里伸手揉了揉自己鼓鼓囊囊的裤裆。

“你们几个往山下找!你们几个……顺着山上搜!”祝二娘手一挥,群道立刻走了个干净。

祝二娘双拳慢慢握起,就好像收网般,在她眼中,慕容音和杜羡鱼,都早已是网中之鱼……

……

天上星子稀疏,黯淡的光照不清前路,杜羡鱼紧紧拉着慕容音,两个人都咬紧牙,拼命往孤山顶奔去。

心口似灼烧般火热,慕容音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往上走,山势便越陡峭,杜羡鱼死死抓住她手腕,但还是有好几次,慕容音差些被地上凸出来的石头绊倒。

她几乎已经要放弃,如此费力,此刻慕容音几乎想要破罐子破摔,就是宁愿落到那些恶道手中,她也不跑了!

前方不知某处,风隐隐大了起来,杜羡鱼一跃而上,将铁棍伸下来给慕容音抓住,再用力一拉,慕容音也连滚带爬地攀了上去。

似乎已到了山顶,无论多高的山,只要肯爬,总是会登顶的。

慕容音狼狈不堪地拄膝喘息着,方才所遭受的痛苦慢慢散去,慕容音慢慢回身看了一眼,脚下是绵延起伏的一段小丘,栖真观还坐落在半山腰处,寥落几点灯火,疏若晨星。

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慢慢涌上慕容音心头,但她暂时忘了,自己还处在山顶,随时可能被人追上……

“走吧,”杜羡鱼看她气息慢慢匀和,又捏住她手腕,慕容音猛然发现,原来杜羡鱼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接下来,才是真正难走的路。”杜羡鱼用铁棍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草,舔舔已经干裂的唇,“恶道们肯定守住了所有下山的路,所以我们只能剑走偏锋……”

剑走偏锋,就意味着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己,但是一旦出手,也必是绝杀!

话音刚落,杜羡鱼脚步一顿,拨开面前最后一丛草。凛冽的山风吹来,慕容音头皮一麻,面前不到半尺处,一条巨大的沟壑横亘在那里,若是方才杜羡鱼一步踏空,那她们此时都已粉身碎骨。

慕容音怔怔看着前方:“谁说天无绝人之路……完了完了……”

杜羡鱼闭了闭眼:“路就在这里,把绳子拿出来。”

慕容音颤抖着手将绳子递给杜羡鱼,眼睁睁看着她将绳子系在一段树桩上。慕容音根本插不上手,便捡了块石头扔下去,石块坠地的声音传来,断崖并不太高,但在深夜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却是凶险陡增。

杜羡鱼将绳子另一端绑在慕容音腰上,自己却是赤手空拳:“快,踩着凸出来的石头下去!”

“你呢?”慕容音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子,哆嗦着垂下一条腿,才踏稳第一步,杜羡鱼便翻身而下,身手灵活至极。

“我用不着!”

“那你至少等等我啊……”慕容音几乎委屈的要哭了,她往下一步,杜羡鱼早已往下了三步,杜羡鱼抬头看她小心翼翼,心头一阵无语:娇生惯养,从小没爬过树么!

冷哼一声,杜羡鱼已落到了一层平台上,看着仍在半空摇摇欲坠的慕容音,冷声道:“跳下来!”

“啊?”

“我说跳下来!”

慕容音眼一闭,反正早就将这条命交给杜羡鱼了,还在乎这一下鼻歪眼斜?只要别当场没命,哪怕是半死不活,她也认了……

双手同时松开,身子极速往下坠去,就好像从玉熙台上掉下一样,慕容音不敢保证,下一刻,她会不会还是完好的?

第四十八章 怀王献捷

一丈多高的断崖,慕容音正正落在杜羡鱼怀中,杜羡鱼帮她解开腰间绳结,歇了口气道:“这样的断崖,往下还有三个,要是能一鼓作气翻下去,就暂时安全了。”

慕容音点点头,她知道往下的难度何在,唯一的一条绳索,已经挂在了上面的树桩上,再往下,就只能靠自己了……

杜羡鱼“嗯”了一声,丝毫不给歇息时间,率先又往下一道断崖翻下去,慕容音有学有样,心道你做得到,我凭什么就做不到?

杜羡鱼也有意放慢步子,看着慕容音稳踩在她先前踏过的地方,才又探足往下一点,两人一前一后,速度倒也相得益彰。不多时,便又落在第二层平台上。

“你还不错……”杜羡鱼由衷夸赞了一句,她早已看出慕容音定是哪个大家族里跑出来的小姐,一路上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她却还能坚持住。

“我、我没事,”慕容音眼眸一垂,看着自己早已烂成布条的衣袖,她心中一阵酸楚:薛简哥哥知不知道我受这么多苦全是为了他?他要是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说我傻……

“我们走吧!”

慕容音的举动连杜羡鱼都有些奇怪,本想再让她休息片刻,谁知她竟先站了起来,她哪知道慕容音是个从不肯服输的人,她小时侯有一回和忠肃侯府的小世子比箭输了并被嘲笑后,当即苦练半个月箭法,第二回再和小世子碰面,拉弓连射三箭,三箭都擦着小世子的头顶飞过,吓得人家差些尿裤子……

只是她虽找回了场子,却被睿王关在府中静心读书,这也变相引发了她第一回翻墙离府游历江湖。

…………

一连翻下两道断崖,慕容音都没有再歇息过,杜羡鱼更是暗暗侧目:咦?莫非这小丫头还会功夫不成?怎么越往下越快了?

其实慕容音只是麻木,她一开始不敢迈步,完全是惧怕坠落下去,但当她学会不再凝视深渊时,心中自然不再恐惧。

当慕容音稳稳落在坚实的地上时,天边已微微透出鱼肚白,杜羡鱼还是冷着脸,但眼神已柔和许多。

“走吧,往前半里有条小溪,去喝口水。”杜羡鱼提携了慕容音一把,好长时间水米未进,她嗓子已干的要冒烟。

“你怎会知道往前半里有小溪?”慕容音发现,重生以来,杜羡鱼身上疑点太多,一直被关在栖真观中的人,怎么能在半夜熟门熟路地找到这四道断崖?又怎么能准确知道半里之外有小溪?

“不该问的别问!”

慕容音嘴一撇,暗地翻个白眼,心道就你那点儿破事,我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别说你以前的底细,你不就是被你嫂子赶出来的么?就是你明年三月要摔断腿、五月上街要被人偷,我都统统知道!

杜羡鱼长舒一口气,陡峭的孤山已在身后,她们此时已不在栖真观爪牙能伸到的地方,一把扯掉破破烂烂的外袍,用铁棍当作拐杖,慕容音则扶着她的肩,半个身子都坠在人家身上。

于是狭窄的山道上就有了这样的场景,一个做男子打扮的小姑娘,和一个看起来羸弱不堪的小道姑相携而行,两人都近乎衣衫褴褛,脸上也全是灰尘沾染的痕迹,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都被恶人糟蹋了!

当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映入二人眸中时,杜羡鱼和慕容音就像饿狼扑食般,一个箭步抢上前,直直将头插入溪水,喝了个酣畅淋漓。

“舒服啊……”慕容音摸着自己浑圆的小肚皮,一展身子道,“若是能再好好睡上一觉,我就是马上死了……呸呸呸!就是让我再跑两里地,我也愿意!”

杜羡鱼微微一哂,觉得面前这姑娘烦是烦了些,但还是有其可爱之处。

近百里之外的雍京,万道金光洒在城墙之上,明黄色的龙旗迎着晨风飘扬,数日前,南境大捷的消息便传到雍京,而今日,正是怀王班师献捷之时。

燕帝早已携文武百官立于城头,宁王也换了最隆重的王袍伴驾君侧,只是与文武百官稍有不同,宁王慕容昭的笑容十分牵强。

远远的,官道尽头出现一条铁灰色的线,隐隐可见暗红色的旌旗招展。

怀王一马当先,率军缓缓接近城门,两侧仪仗的号角同时吹响,燕帝微微颔首,侧脸对慕容昭吩咐道:“宁王,你代朕降阶去迎接怀王。”

“儿臣遵旨。”

宁王恭敬行礼,沉稳步下城楼,面上早已温和自如,心中却在暗暗发狠:代天降阶,这就是父皇给的一种暗示,你虽打了胜仗,却还不是要臣服在我面前!本王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而你,只不过是死了母妃的庶子。

你虽是亲王之位,但与本王相比,你始终少了外戚这个支持!你纵是头虎,也得趴着!

慕容随下马时,正好看见宁王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他更是笑得恭敬、笑得淡然:你只是代天降阶,但你不会是天,永远都不会是……本王只需等着你犯错!而你……不得不犯一个大错!

一场班师献捷,阵势前所未有的浩大,庆功宴至午方歇。

御书房外的高树上蝉鸣唼唼,燕帝端坐在御案之后,宁王、怀王分别坐在左右下首。今晨怀王班师回京,燕帝为表重视,亲自挟着文武百官到城楼上迎接,所有官员都赞颂怀王文成武德,只有宁王,不屑之情溢于容表。

即使到此时只有父子三人相对,宁王还是发自心底鄙夷怀王,若不是当日他禁足王府,或许率军前往南境的人就会是他,想到这些,宁王对慕容音暗恨更甚。

燕帝合上怀王呈上来的文书,欣慰道:“魏国欲范我疆界,却是自食苦果,此番大捷,怀王功不可没!”

“父皇过奖,”慕容随面无表情地起身谢礼,宁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燕帝抬手示意他坐下,朝两个皇子征询道:“大魏溃败,你们以为我朝中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不妨随意说说。”

燕帝只是将此刻当作一次随意的谈话,他知道这两个亲王都有治世之才,很多事情,根本不需找外臣商量,这两个儿子就能给出他满意的答案!

怀王并不谦虚,根本不给宁王说话的机会,他便已经起身:“回父皇,儿臣以为,敌兵已退,我大燕又攻下了大魏北境的云中郡,是时候暂罢兵事,将咱们南境的士兵轮换下来休养了。也可以让礼部准备着纳降事宜……”

怀王话还未完,宁王便冷哼一声,甚是讥诮:“我还以为怀王会有什么进取之策,原来只是安于现状。”说着起身来到殿中央,朝燕帝一拱手,“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我大燕国库尚丰,何不趁胜追击?云中郡算得了什么,若是能抓住机会一举攻到洛都,大魏哪里还有能力与我们相抗衡?”

第四十九章 请宁王殿下入瓮

慕容随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宁王与他在朝政上向来势同水火,一个往东,另一个势必要往西,方才他说了个保守之策,宁王果然说要趁胜追击。

“宁王这话过了……你想打到洛都,把大魏想简单了。”燕帝是登基数十年的君主,知道南边大魏的斤两,但他却不是没有开疆辟土的雄心。

“是,”宁王适时垂下头,作出谦虚样子。

“不过,若是能再占他几个州府,倒也不是不可。”

宁王见燕帝松口,眉间乍露喜色,怀王也凝了神听去,燕帝起身转向身后那幅巨大的地图,若有所思道,“大燕骑兵最强,大魏稍弱,但他们的阵法却是精妙之极,若能以骑兵之利横扫他北面这几个州府,他日我大燕再想往南,就容易得多。”

言毕转身看向怀王,慕容随即刻会意,行礼后道:“儿臣此番是料定祈南王会往涿阳道运粮草,所以先袭击了他的运粮队。如今云中郡已在我们手中,若再想出兵,也可走涿阳道。”

“嗯……要的就是这句话。”燕帝转向宁王,“于南境形势,你可有分寸?”

慕容昭大喜,立刻便接口道:“儿臣曾在府中细细推演过,南境形势,儿臣已了然于胸!”其实他在府中禁足那段时间,整日几乎都在寻欢作乐,此时为抢表现机会,宁王早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好!”燕帝眼底浮出一丝欣赏,“我大燕培养皇子向来以文成武德为懿范,你能有此心,实在再好不过!趁胜追击的法子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这回就换你去,怀王留下来!”

燕帝想着的是制衡之策,怀王做事他向来放心,头一次去南境是抗击外敌,这一次再去,更是容易顺然得胜……两次汗马功劳,不能全落在让慕容随一个亲王头上。

“儿臣遵旨!”

宁王丝毫不掩面上喜色,怀王却是坦然之极,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想着立下军功,将怀王踩下去一头;一个则想着里通外敌,将宁王坑个大跟头。

燕帝面目有些疲惫,宁王忙不迭便出言关怀:“父皇想必是乏了,儿臣等还是退下,给父皇午睡吧。”

“唉……”燕帝短叹一声,“倒是也不乏,南境已然胜券在握,西境氐族也传来了好消息,睿王此番出使,倒也让氐族愿意每年向我大燕进贡。”

“太好了!想不到睿王叔此番出使,竟还能有如此结果!”

发出此番感慨的是怀王,西境安稳,意味着能投入南境的兵力会更多,宁王若是战败,所担的罪名也会更大!

燕帝压低手掌,苦笑着道:“说起你们睿王叔,他人虽还在回来的路上,请安折子,嘿,说是请安折子,其实就是问罪书。听说郡主一丢,他早就急得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来……”

慕容随也早知道慕容音逃跑的事情,还在班师途中,便吩咐听雪率人赶紧去找,他知道宁王的手段,这个斩草除根的机会,宁王怎么可能白白放过!

宁王冷哼一声,自作体贴道:“这个琅月郡主,丝毫不体察父皇心意,光天化日之下竟从行宫逃跑!儿臣听说父皇为此连御膳都少用了两餐,若是于龙体有损,郡主她该当何罪!”

“四弟何必动怒?”慕容随温和自若地抬手劝阻,“父皇精神矍铄,龙体谈何损伤?况且连父皇都并未生大气,你也不必太过愤怒。当下还是应急着寻回郡主,省得父皇和睿王叔担忧。”

看燕帝微微颔首,怀王又道:“儿臣马上也吩咐府中护卫拿郡主画像去密寻,郡主早一日回来,父皇和睿王叔也早日少桩心事。”

燕帝闭目往后倚去,嘴唇微动:“怀王甚是有心,你们都退下吧,宁王去见见皇后,有日子没去请安了;怀王也去看看王妃,王妃早日有喜,也是我大燕之福。”

御书房再度沉入安静,燕帝心中暗暗懊悔:若是当日不逼着音儿嫁入柳国公府,想必她也不会逃了吧……小东西,你哪里又懂朕的苦心呢?你只一心想嫁给薛简,岂知薛氏一族如此强悍,若是再联上睿王府,朕该如何难做?你若是玩够了,也就回来罢,朕不逼你了……

可慕容音哪里知道燕帝这番心思,此时的她,正冒着烈日和杜羡鱼趴在草丛里。

“咱们要在这趴到什么时候嘛?”

慕容音小声嘟囔一句,她和杜羡鱼趴在这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从小溪边喝完水后,杜羡鱼便带着她直插官道,一直隐蔽在群草中,慕容音想不通,按理说她们早已逃出祝二娘的魔掌,为何还要东躲西藏?

但好几次询问,都只换来杜羡鱼一句:“你还走得动?”

想想也是,与其累死累活地往前走,还不如先躺会儿,可夏日间蚊虫颇多,更何况是这近水的草丛中。只是一会儿工夫,慕容音便拍死了好几只蚊子,她还一直奇怪:为何这蚊子只咬我,不咬杜羡鱼呢?

闲极无聊,她又假模假样打听起杜羡鱼来历,杜羡鱼一字没说,倒是问了问她的名字,慕容音眨了眨眼,道:“我呀,我姓穆,叫结网!”

说着,她自己便忍不住扑哧一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羡鱼不如结网!她为了作弄杜羡鱼,暗讽她不如自己,干脆改名叫穆结网!

谁知杜羡鱼根本不理睬,轻哼一声,不屑脱口两个字:“无聊!”

慕容音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不再说话,杜羡鱼却忽道:“我听那老道姑喊你穆姑娘,你姓穆?”

“我、我……”慕容音想了想,最终下定决心,既然要让杜羡鱼替自己向宛儿和怀王传递消息,那便不能瞒她,杜老大这个人,最恨别人骗她……

慕容音眼帘一垂,双腮一鼓:“其实吧……我也不姓穆,我、我姓慕容……”

慕容!

这个复姓顿时戳中杜羡鱼一根敏感的神经,在大燕国,复姓慕容的人,她几乎已经猜到,慕容音乃是皇族中人!

虽十分震惊,但杜羡鱼还是敛了心绪,用万年不变的神情道:“慕容?你是皇姓?你叫什么?”

慕容音暗暗撇嘴:得,和上辈子听见她名字时是一样的冷漠。看来杜羡鱼这心性确实是修炼的差不多了。

“我……我的小字是盈歌。”慕容音不好说什么,也不敢将她的本名说出来,毕竟天下知道睿小王爷的人太多了,但是她的小字,除了亲近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外人知道。

“但我只是最不起眼的小小郡主,杜姐姐你不知道,老慕容家亲戚可多了,个个皇帝都能生!像我这种郡主,随便一抓就是一把!爹不疼娘不爱,要不然怎会沦落至此……”

慕容音竟委屈地快要垂下泪来,杜羡鱼象征性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慰,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待在家不好么?”

本想安慰,谁知越安慰越糟!

慕容音方才还打着转的泪珠竟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小嘴一瘪,抽噎道:“我哪里还有家呀?我爹爹不要我,逼着我嫁给个废物点心,我迫不得已才逃出来。本想着去道观里求一卦,谁知差点儿还被糟蹋……身上的所有银两都被坏人拿走了。”

说着竟小声啜泣起来,抬着一双泪眼盈望杜羡鱼,言下之意就是,我没钱了,要跟定你!你可不许耍赖……反正我沦落贼窝也全是为了你。

看杜羡鱼一脸慎重开始思索,慕容音顿知有戏,心中已暗暗窃喜:反正你甩不脱我了,若是你肯反过来跟着我,嘿嘿……那我就有的是法子搞到银两。打小学画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刻章?只要给我个萝卜,我马上就能给你刻出个睿王府的大印来!保证一模一样,连我爹爹都看不出真假!

到时候……嘿嘿,银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第五十章 到底是谁跟着谁

杜羡鱼也十分不忍心让她一个姑娘独自离开,慕容音一看就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人,况且和她在一起,她的郡主身份……自己说不定也能方便许多,杜羡鱼正准备答应收留她,不妨慕容音说了一句话,差些让她喷出一口老血。

“杜姐姐,跟着我吧……”

慕容音说得很诚恳,在她看来,谁跟着谁是个很要紧的问题!若是杜羡鱼跟着她,那杜羡鱼就得听她的,若是她跟着杜羡鱼……她可不好开口让杜羡鱼去送信了!

“我跟你!?”杜羡鱼心中暗暗好笑,我此刻再落魄,好歹也是有一身本领的人,你现在身无分文,除了有个郡主头衔外狗屁不是!竟还有这么大的口气……

“对啊,你跟我。”慕容音作出沉稳状,“我把你当朋友,杜姐姐若是肯跟着我,我保证咱们有好日子过。姐姐从前日子也艰难吧?”

慕容音自信杜羡鱼会答应她,以她前世对杜羡鱼的了解,杜羡鱼独自漂泊在这世间,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安稳,有一座房子,有一口热饭……杜羡鱼前世对慕容音说出这个念想的时候,慕容音差些惊掉了下巴,她从小锦衣玉食,有睿王宠爱,在发生前世那些变故前,她从不知有些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家。

杜羡鱼眼神一黯:“什么是好日子?”一抹苦痛萦绕在心头,从小到大,她一直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忍受随时被追杀的危险,若不是差些被追上,以她的本事,早就从栖真观逃跑三回了。

杜羡鱼暗暗羡慕着慕容音,她是个不必担忧生死的姑娘,可自己,若不是为了躲避追杀,她又怎会假扮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娘,任恶道将自己关进地牢中?

慕容音见杜羡鱼已有松口之意,便拣最能打动她的话说:“好日子啊,就是顿顿有热饭吃,天天有安稳觉睡,雨雪天不用担心没地方躲,每天早上都可以睡到太阳晒屁股,说不定……还能有几个家人……心情好了说说笑话,心情不好就吵吵架。”

杜羡鱼微微一哂,她只觉得这个姑娘好像与她心有灵犀般,没有保证什么锦衣玉食、泼天富贵,但句句话都戳中她心中最软的地方,尤其是那句……家人。

“杜姐姐,你肯不肯跟我一起?”慕容音有些怯怯地看着杜羡鱼,眸中满是祈望,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

“好罢,我就跟着你。”

“呀!”慕容音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太好啦!杜姐姐肯跟着我,真是太好啦!”

杜羡鱼无奈一笑:“但我也懂得吃人嘴软的道理,跟着你,有什么条件?有条件就赶紧说,若是过分了,我还可以反悔。”

“可不能反悔啊!”慕容音看她自己便提了出来,趁机狮子大开口,“我呢……也没什么事,只是我虽跑了出来,但也牵挂着爹爹……杜姐姐呢,只用替我时不时往雍京家里传一两封信也就是了。”

慕容音自信她是人尽其才,杜羡鱼有个绝技,那便是训鸟,寻常人要训一个多月才能用的传信鸟,她只需要别人一半的时间。

“你不恨你爹爹?”杜羡鱼秀眉一轩,在她看来,慕容音既是逃出来的,那想必是对她父亲失望至极……

“我、我……爹爹也是为我好……”想起睿王,慕容音更是满腹委屈,马上便想起爹爹对她的那些好,哪像现在,衣衫褴褛,腹中空空……

杜羡鱼呼出一口浊气,眼睛继续盯着不远处的官道,心中暗暗焦急:都他妈一上午了,怎么官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抱怨之际,远处已隐隐传来一阵蹄音……

“小鱼姐,咱们还要在这在到什么时候啊!”慕容音翻了个身,心道半天了都没看见一只蚊子咬你,我却是快被咬得受不了了!

“快了。”杜羡鱼还是那两个字,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心中有些嫌弃,小鱼姐这称呼,显得她一点儿都不冷漠,杜羡鱼向来觉得自己是冷漠至骨髓的人,这个称号,她不喜欢至极。

“以后莫叫我小鱼姐。”

“那叫什么?杜姐姐太生分了,若是叫你大姐……又显得你太老……”

慕容音还喋喋不休说着,杜羡鱼忽弹身而起冲了出去,迅捷若豹,官道上传来一声马的惊嘶,一声人的惨呼,慕容音再反应过来冲出去时,路中间已躺着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胖子,头上隆起好大个包。杜羡鱼正站在一旁牵着他的马,右手还提着那根铁棍……

“你打死人啦!”慕容音银牙浅咬,使劲跺足道,“他只是个过路的!”

“废话!”杜羡鱼粗暴地喝断她,“他只是晕过去了,我只要他的马,他怀里的银票,我一张都没拿!”

其实杜羡鱼是没来得及拿……她才刚刚伸手,慕容音便冲出来了。

言毕踩蹬上马,俯视着慕容音道:“赶紧上来!一会儿他醒了看见咱们,去报官就会记得你我的长相!”

慕容音想想也是,便上马坐到了杜羡鱼身后,抢过马鞭使劲一甩,生怕跑得晚了那人醒来。

“咱们去哪?”慕容音此刻心中还是七上八下,毕竟抢马也算是抢劫,况且抢劫的对象还是大燕国的子民,虽然那胖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慕容音自我安慰一句,“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就不怕了!”

抚平心中波澜,兴奋和憧憬早已将原本的不安取代,从前出来游玩,总是宛儿在明,子歌在暗,两人全心全意保护着她,这回自己出来,才真真是自己闯荡江湖!

此刻和杜羡鱼共乘一骑,真是应了那两人一马一剑……呃,一马一铁棍,驰骋川谷!

杜羡鱼依旧是那平板般的声音:“你不是说让我跟着你么?去哪当然是你说了算。”

杜羡鱼本想让她知难而退,闯江湖这种事情,她肯定是毫无经验的,先把决定权交到她手上,等她拿不下主意时,自然就会乖乖听自己的话了。

“想不到你小羡鱼还很懂事嘛……”慕容音当然不敢将这话堂而皇之说出来,只是暗搓搓想了。

大权在握,慕容音马上就来了兴致:“那我们就先到最近的一座大城去!想办法搞点儿银两、银票什么的,然后写信让官府马上封了栖真观!赶紧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等等等等!”杜羡鱼猛然勒住马缰,“你还惦记着栖真观?你有什么法子,竟能调得动官府?”

“我当然有办法!”慕容音很是硬气,手往后一挥,袖子上的破布条迎风飘扬,“你既然愿意跟我,那就得听我的!至于我做什么,这岂是能随便说的?走,回落水城!”

“好好好……”杜羡鱼无奈白了她一眼,早已准备着等她捅出篓子来时,再带着她逃之夭夭。

慕容音则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里,到了落水城,只需如此如此……再这般这般,最后就能那啥那啥……嘿嘿嘿。

反正栖真观的仇肯定是要报的,至于报仇之前,自然是要先让自己和杜羡鱼舒坦了。

对于想象中的如意场面,慕容音已是十分迫不及待,手腕一震,马鞭自然甩的更重,似乎自己不是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而是个风度轩然的侠女!

第五十一章 心灵手巧刻个章

落水城的城门远不及雍京那样高大,慕容音和杜羡鱼一进城门,便闻到街道两旁飘来的阵阵饭香,慕容音虽饿得肚子直叫,却也不敢将头抬起。

自从到有人的地方后,慕容音便一直将脸贴在杜羡鱼背上。她可不敢保证人群中没有燕帝派出来的内卫,或是睿王府,甚至是怀王府的人!

只要不露脸,慕容音确信绝对没有人将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和睿王府的小王爷联系起来。

“到哪了杜姐姐?”

杜羡鱼背上一痒,没好气道:“刚刚进城门!接下来去哪?”

慕容音嘴一撇,这个杜羡鱼,真把我当老大了!接下来……当然是找地方落脚、吃饭!

“先找个客栈住下,咱们身上还有点儿银子吧?”

杜羡鱼伸手往怀中摸了摸,道:“还有三五两碎银,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凑合。”

慕容音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杜羡鱼背上被她的气息吹得更痒,“没事杜姐姐,你尽量找个好些的地方,咱们马上就有钱啦!”

杜羡鱼暗暗揶揄,这个小盈歌,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身上只有三五两银子,她便要住三五两一晚的客栈,还敢夸下海口,说马上就有钱用!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杜羡鱼嘴上答应着好,却还是找了家看上去一般的客栈住下,慕容音伸出个手指,极嫌弃地摸了摸凳子,才揪着衣摆坐下,她甚至忘了,自己这身衣服比凳子还要脏。

“杜姐姐,劳烦你出去置办三套换洗衣服,我要一身雪青色的男装锦袍,一身水绿色的流云绫衫,你嘛……就自己看着办好了。然后再去书铺买一叠最好的纸,要有黄绸子封皮的那种,然后再买根硬硬的萝卜,还要一把小刻刀、一把木尺,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上笔墨和印泥!”

“好,”杜羡鱼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钱呢?”

慕容音想了想,有些羞怯地垂下头:“你先背过身子去……”

杜羡鱼暗然失笑,心想我也是个女人,莫非你身上有的,我还会没有不成?

慕容音探手入怀,从自己亵衣上解下一个精巧的扣子,脸红着放到杜羡鱼手中,扣子还带着她身体的温热。

杜羡鱼垂眼一瞧,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精巧之物,通体黄金制成,形似一尾墨龙晴金鱼,鼓囊囊的鱼眼处镶着两粒墨玉,扇子般铺开的鱼尾上隐隐可见几缕嫣红,放到眼前一瞧,原来是镶进金中的几丝红玛瑙。

“这东西你拿去当了,想来也可换得百十两银子,你路上小心些,别叫人给盯上。”

“知道。”

杜羡鱼将那亵衣扣妥帖收好,并未推门出去,而是打开窗子,见楼下巷中杳无人迹,双手攀住窗沿,往下一翻,便稳稳落到一楼瓦檐上,再屈腿一纵,便站在了街上。

慕容音笑着将窗子关好,这个杜羡鱼,还真是谨慎的要不了,她纵是走楼梯出去,又有何妨呢?

……

杜羡鱼办事的效率当真是极快,慕容音一个午觉还没睡醒,她便带着所有东西回来了。

推开门,桌上有几碗半温的菜,屏风后有一浴桶热水,慕容音警觉惊醒,手中梅花筒蓄势待发,看来人是杜羡鱼,才又软软躺下。

虽然从行宫中逃跑才短短几天,但慕容音已觉得自己实在太累,简单吃了饭,洗了澡,脑袋才沾上枕头,便迅速进入了梦乡。

“杜姐姐,快吃饭吧,吃完了洗澡……东西都买回来了?那扣子当了多少银子?”

杜羡鱼将两个大包袱放到桌上,又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慕容音面前:“你那东西,一进当铺,就只值六十多两。”

“六十多两!”慕容音眸中睡意陡消,在她看来,那样精巧之物,而且还是她带过的贴身之物!至少也值二三百两,便极为震惊地喊道,“疯了吧!怎么能才值六十多两!奸商,真是奸商!”

杜羡鱼冷哼一声:“那伙计说亵衣扣是女子贴身之物,价钱自然大打折扣……若不是我使了点儿手段,他连五十两都不想给。再买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就只剩二十几两了……”

一种失望感油然而生,慕容音颓然坐下,将所有菜都推到杜羡鱼面前:“姐姐你快吃吧,吃完了,晚上还有事做。”

杜羡鱼闷下头去,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碗中,慕容音换了身衣裳,拎着那兜装有文房四宝和大萝卜的包袱坐到书桌前,歪头想了想,先满研一盘浓墨,挥毫落纸,想着慕容泽平日的字迹,在那有缎子封皮的册页上洋洋洒洒写了篇公文,小半个时辰后方歇笔。

杜羡鱼也吃完了,饶有兴趣地站到她身后,瞧她要这些东西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见慕容音将那大白萝卜拦腰一斩为二,用木尺划出方方正正的一寸大小,平平整整切割下来,左手持萝卜,右手持刻刀,手腕四平八稳,俨然一副“老先生”模样。

慕容音从小便喜欢缠在睿王身边玩耍,他爹爹那方写公文时才用的官印也不知玩过多少次,从前用萝卜偷偷刻章被发现时,睿王便告诫过她,“刻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偷着刻那方官印。”

举凡别人说不能的事,慕容音偏都要试试,数次临摹篆刻下来,那方官印的模样她早已烂熟于心,用宛儿的话来说,就是闭着眼睛都能刻下来。

只是一盏茶的时间,萝卜上便出现了四个“睿亲王宝”的白文,杜羡鱼凝目细看,情不自禁道:“睿亲王宝……?”

“嗯!”慕容音仍在做最后修饰,兴致一起,眨眼调皮道,“就是我,我就是他的宝……”

“你爹爹是睿王?”

慕容音心下一紧,暗道自己嘴快,明明先前还和杜羡鱼说自己只是处于皇族血脉边缘的小小郡主,这下倒好,竟一下就把老底抖出来了!

睿王何等身份,举国上下都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参与朝政的亲王,而几乎半个雍京的人都知道,睿王膝下只她慕容音一根毛……

“这……”慕容音无奈,只能点点头,所幸杜羡鱼也没追问下去,她才又偷瞄了两眼,还好,这厮神色如常。

第五十二章 细细准备

“我说呢,原来你还是个小王爷。私刻官印,是杀头的罪……”

杜羡鱼揶揄了句,她也不是很在乎慕容音到底是什么身份,皇族出身的女子,若是一见面就对她撂了实底,那就不叫坦诚,而叫缺心眼了!

“怕什么,我家的。就像偷自家的东西一样,不能算偷。”

慕容音胡乱打了个哈哈,最后一刀轻轻落在那个“睿”字当中的某一划上,她当年曾听睿王说,为了防止官印被造假,大多数官员的印鉴上都有一点人为的瑕疵,而睿王的那方官印,瑕疵就在这个“睿”字上。

满蘸红色朱砂,慕容音先在一张白纸上印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杰作,慕容音满意地点点头,才又对准那“公文”的落款处,将萝卜章戳了下去。

杜羡鱼见她轻呼出一口气,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结果慕容音又抓过一张白纸,提笔在纸上勾勒出许多或笔直、或曲折的线条。

慕容音一会儿托腮思索,一会儿又提笔挥毫,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画纸上的线条才初具雏形。

“原来是栖真观的地图啊……”

杜羡鱼暗暗称赞,心想这小盈歌竟还有这么一手,那些线条勾勒虽简单,却浅显易懂,即使是从未到过栖真观的人,也能依照着地图找到慕容音着重标注的那几间地牢和藏有暗门子的塔楼。

慕容音又回想了数遍,确认没什么偏误后,才将画纸叠好,夹入那本公文中,慎之又慎地交给杜羡鱼。

“杜姐姐,今儿个入夜后,你便偷偷送到落水城官府去,就送到刺史那……千万别让人给发现了!若是实在送不进去,我记着……公文是可以直接放在衙门口的。”慕容音生怕她冒险,赶紧宽慰她,“送完了便回来,然后咱们就等着瞧好戏吧!”

杜羡鱼将公文妥帖收入怀中,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这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莫说送到落水刺史那,就是送到睿王府慕容音她爹的书房,都是手到擒来,小事一桩!

窗外月色渐冥,慢慢地,连地上的树影都消失不见,杜羡鱼换上新买的黑袍,一条黑巾蒙面,同样是翻窗下楼,动作却更轻捷,连声响都未发出。

慕容音信任她的本事,前世雍京城里曾来了一伙奇人异士,办了个什么“夜黑风高爬上墙”的比赛,杜羡鱼在慕容音的撺掇下也去了,结果拔得头筹,慕容音还为此高兴了好几个月……

思及这“夜黑风高爬上墙”的比赛,慕容音又开始暗暗盘算:那事情好像是发生在我十八岁那年,嗯……也就是明年,不知道这回那些人还来不来?若是还办的话,到时候一定还让杜羡鱼去!

夜已深,街道上行人寥寥,杜羡鱼转过那僻静巷口,扯下黑色面巾,散步般向着落水城府衙而去。

早在下午出门买东西时,杜羡鱼便摸清了落水城里的一横一纵,从小接受的训练,也让她的记性比常人好上数倍,更不必说府衙就在城中显眼处。

子时的梆子刚响了一声,杜羡鱼闪身便躲到府衙的墙角后,取出黑巾蒙面,凑耳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打量四下无人,忽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猛冲攀住墙缘,双腿同时一蹬,鹞子翻身般便进了落水府衙。

夜间衙门里除了衙役和个别当值官员外,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杜羡鱼回忆着从前去过的那些官府的格局,心想衙门大多建的差不多,公文嘛……都是放作一堆堆在书房的,找那间书房还不容易?

穿过几道拱门,杜羡鱼已摸清整个府衙的防卫,这大燕盛世,府衙防卫松懈,杜羡鱼倒是丝毫不费力,再加上她从小训练目力,夜视极好,轻轻翻窗入室,将公文夹在标注着“未阅”的那一摞当中,施施然翻窗离去,连窗沿上的灰尘都未沾染丝毫。

当她攀窗回到客栈时,慕容音正在焦急等待中。

“完事了。”

杜羡鱼出现得太突然,慕容音几乎被吓得跳起来,“我说杜姐姐,你以后能不能不走窗子,好好走一回门?吓死我了……”

“不能……”杜羡鱼抬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冷冷道,“你若想让事情严密些,我就只能翻窗子……再如何,我们现在还在落水城中,离栖真观不远。”

杜羡鱼这一提,本是想让慕容音警醒些,说不定此刻这城中,就有栖真观里的恶道。

谁知慕容音竟无比托大,轻松地挥挥手道:“无妨,方才送去的乃是睿王府的公文,他落水刺史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包庇栖真观里的那些贼人,姐姐你且放心,咱们就在这,贼人不会找来。祝二娘肯定以为我们跑远了,她岂会料得到,咱们就在这落水城里?灯下黑的道理……我省得。”

慕容音并非不知此刻处境,栖真观既敢做那样的生意,自然就有相应的倚杖,孤山离落水城不远,那些熟客……想必有些就是落水城中的权贵!

“他们纵有胆子和睿王府硬碰硬,那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矣!”

“可你那公文是假的。”杜羡鱼一句话,慕容音脸色又沉的像寒冬里的彤云,心道杜羡鱼这个不识时务的人,惯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说杜姐姐,你能不能不提这茬!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咱们还报什么仇?”

杜羡鱼呵呵笑了两声:“你这个小盈歌,当真是睚眦必报,你就不怕大仇还未报,自己就再落入那些恶道手里?”

“有你杜姐姐保护我,我怕什么?”

杜羡鱼心中一阵舒坦,这喜欢听好话和被拍马屁,实在是所有人的通病,就连她杜羡鱼都不能免俗,她也相信自己的实力,即使那些恶道找来,左不过兵来将挡……来一个,就杀一双!

她下午去帮慕容音买那些杂七杂八的时候,可没忘记替自己挑上一把趁手兵器!

“对了杜姐姐,咱们的马还在么?”

第五十三章 飞鱼的秘密

杜羡鱼愣了愣,摇头道:“马我下午就放了,抢来的赃物,如何能留着?”

失去唯一的一匹马,慕容音倒也没多难过,只是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巴,喃喃道:“那我们得再去搞两匹,落水城的事完之后,刺史肯定要写表上报雍京,到时候那假公文到我爹爹手里,他自然就知道是我搞的鬼,若是不出我所料,他马上就会让人来抓我!所以……只等官军剿灭恶道,咱们偷偷拿了包袱,就赶紧跑,千万不能让我爹爹身边的护卫追上!”

杜羡鱼暗暗失笑,慕容音这副样子,倒像是和家里有什么深仇大恨般,除了报仇外,想的第一件事竟是躲她爹爹……

“你当真一点都不想回去么?”

慕容音长叹一声,她当然是想念睿王、宛儿还有薛简的……尤其是薛简,心头一旦泛起想念,便再难收回。

但这次从行宫逃跑,不仅已犯下抗旨不遵的罪,更重要的是,她还要借着这次机会,躲开皇后和宁王的种种算计。

“我还回不去,”慕容音转脸正视着杜羡鱼,“实不相瞒吧杜姐姐,按理说,身为皇族女子,便要用自己的身子去帮帝王笼络朝臣,只需长到一定年岁,便或下嫁朝臣,或是联姻他国……”

杜羡鱼点点头,这便是所有皇族女子的苦衷,从小享受着血脉带来的荣光,可也要肩负起血脉带来的责任!国有难,若是能用联姻或和亲来解决问题,大多数君主都不会选择让军队去战场上厮杀!

慕容音脸一垂,长发披散肩头,继续道:“我虽只是个郡主,但皇上想让我嫁给国公之子,可我……我心中早另有所属,让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那是万万不能的!所以我只能逃出来……纵是我爹爹有心护我,可他在陛下面前,也只是一个臣子,我怎能再让爹爹也为难?”

“那你便是不甘了,”杜羡鱼虽不懂她对薛简的情情爱爱,但却明白她身为一个女子,也有自己的傲骨,这几天的短暂相处,杜羡鱼已看出,慕容音看起来随和灵动,骨子里却十分倔强,否则也就不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逃出来受苦受难了。

“我就是不甘!”慕容音薄唇一噘,眼神却是格外坚定,“我才不要化为帝王手中一枚制衡朝臣的棋子,凭什么男子可以身居庙堂,提枪上马,而女子就只能锁在深闺,一言一行,俱要听男子做主!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的事情,要我自己做主才算得!”

杜羡鱼懒散靠着椅背,慵自打了个呵欠:“小盈歌是个心气高的女子……”

慕容音见她意兴萧萧,以为她累了,便体贴地将床铺好,招手唤道:“休息吧杜姐姐,过两天,咱们上法场去数人头!”

“你先睡,你睡着了……我再上床歇息。”

慕容音无奈摇首上床,心想你还矜持个什么劲,就是上辈子,咱们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看杜羡鱼眼睛微闭,抱着刀端坐在墙边,慕容音翻身面朝墙,眼一闭,马上就进入了梦乡。

杜羡鱼掐脉算着时间,看慕容音侧身睡着,肩头平稳地一起一伏,便知她睡着了……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截迷香,蒙住口鼻凑上灯焰,细若丝缕的青烟飘然而升,杜羡鱼将迷香扔在床前铜盆中,看了仍在熟睡的慕容音一眼,推开窗子,跳出了屋外。

杜羡鱼刚刚翻身出窗,慕容音便睁开一丝眼,仍用被角捂住自己口鼻,“小羡鱼啊小羡鱼,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

深巷中空无一人,远远听见几声犬吠,杜羡鱼却像是充耳不闻般,一种寒肃已笼罩上她的眉目。灵巧几个闪身,转进另一条深巷,又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住脚步。

杜羡鱼眉毛一拧,抬手在门板上连敲五下,三长二短,又往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这道门打开后,自己到底会面临着怎样的后果。

她就站在这里静静等待着,当初是她一心要逃,也是她一心要与从前的组织,与从前那些人划清关系,那么与其等着被组织找上,还不如自己先出手为强!

今日下午她上街买东西时,便发觉自己被人跟踪了,以她杜羡鱼的本事,要甩开那几个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人,还不是轻轻松松?不仅如此,她还反过来跟踪了那些人,顺着藤摸到他们在落水城中的巢穴!

似乎有一阵风激荡而过,破落的木门猛然向内打开,杜羡鱼冷冷一笑,这在门上装机括的小把戏,当初还是她发明的。

左手五指紧紧握住刀鞘,杜羡鱼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入院中。

“此处是玄鸟属下么?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木门却猛然合上!杜羡鱼冷寂如寒的声音回响在院中,虽是夏夜间,但院中的温度好似快降到冰点。

正对着杜羡鱼的一道房门突然打开,房中发出咯咯声响,还未等其他声音响起,杜羡鱼猛然拔刀一挡,刀身上传来的震动震得手腕一阵酥麻,几根细如牛毛的钢针已落在地下。

“哼……玄鸟若是在此,不妨出来一见!”

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拍掌声,杜羡鱼紧紧盯着面前那道房门,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负手走出,正对杜羡鱼而立,手上没带一件兵器,但杜羡鱼知道,暗处,至少已有十五把弩箭对准了自己,只要这男子稍微勾勾手指,自己马上就会死在乱箭之下!

“你还是来了……”这男子一开口,便显露出一种倨傲与久居上位的气势,“今日下午在城中发现了你的踪迹,本座还以为,你会选择继续逃,而不会回来。”

杜羡鱼冷凛一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玄鸟!

玄鸟见她不说话,突然厉声大喝:“本座只问你,为何要背叛!”

“我本是燕国人,谈何背叛?”杜羡鱼紧盯着玄鸟那双寒窟般的眼睛,“我只是不愿再替氐族做事,你们又为何苦苦相逼呢?”

“背叛氐族便只有死!”玄鸟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句话更是阴冷,杜羡鱼几乎已经听到暗中那些人将箭上弦的声音。

第五十四章 玄鸟

杜羡鱼凝注着玄鸟那双墨眸,从小到大,这个人便在残酷的训练中尽可能护着自己,其他两个师兄想来欺负她,也是玄鸟从中周旋。

但杜羡鱼不得不在此刻相信,一旦自己触及那所谓的底线,从来护着自己的玄鸟,也会毫不犹豫地要自己的命!

或许是从杜羡鱼的眼神中感受到久违的情感,玄鸟坚定的眼神渐渐瓦解,手终究是一挥,杜羡鱼突然感到弥漫在周身的杀气散开了,看来玄鸟……心里终究是舍不得下手。

“玄二哥,”杜羡鱼薄唇微动,“小妹今夜来,只是想求你几件事。”

“你还有脸求我!”玄鸟猛转过身,杜羡鱼身为氐族培养的细作,叛国本就只有一死,可如今,她竟还有脸来求他!

…………

而此刻的客栈中,慕容音看起来仍安卧在床上,只是她的脑海却无比清醒,杜羡鱼自以为慕容音已经睡熟,便将迷香随手扔到铜盆中,却不妨就是那声响,惊醒了睡眠向来浅的慕容音。

紧接着,她便听到杜羡鱼翻窗而出的声音,至于铜盆里的迷香,杜羡鱼千算万算,唯独忽略了一点,慕容音伤风,鼻子根本闻不着。

慕容音虽心知肚羡鱼用迷香来防备自己,却始终没有将事情太放在心上,对于前世的记忆,她一直都近乎执拗地相信。

只是前世她遇见杜羡鱼时,杜羡鱼只是告诉她了一个假身份,她虽从未害过慕容音,但在身份这件事上,却也未对她说过实话……

…………

杜羡鱼看着玄鸟,心中也泛起阵阵酸涩,她和玄鸟都是氐族从小就培养着的细作,只是她和玄鸟不一样,杜羡鱼知道,自己不是氐族人,她的家族曾经在大燕为官,只是因为种种缘由,被抄家、被流放……

她和大燕虽有家恨,与氐族之间,却是有国仇……过去许多年之间,氐族对大燕的不断骚扰,杜羡鱼都看在眼中。每一次氐族到边境打抽丰,遭殃的都是大燕子民。

而她杜羡鱼,也是在那流放途中,全家人被氐族所掳,并将年幼的她投入训练营……经年过去,杜羡鱼念念不忘的,还是父母临终前的嘱托——回到大燕去!万死都不能做氐族人的走狗!

……

这几年氐族渐渐式微,却又不甘心臣服在大燕之下,便只能表面上和大燕虚与委蛇,暗中却派一批奸细潜入大燕,试图从内部将大燕瓦解!

而杜羡鱼和玄鸟,都是第一批被派到大燕来的细作!

只是杜羡鱼一进入大燕,便如石沉大海,任凭上头如何联系,她都完全不理,最后,还引来了氐族细作组织的追杀……最后实在不得已,才装作被抓,藏身到栖真观中。

“玄二哥……”杜羡鱼再次开口,“我本是燕国人,父母都为氐族所害,我不报复氐族,已然是报答氐族对我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如今小妹得归燕国,再也不希望和氐族有任何牵扯,还请二哥体谅!”

“飞鱼……”玄鸟亦是无比艰涩地开口,“咱们一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真的要走?你知道,咱们这些人直属王上,这些年但凡想脱离千衣楼的人,都只有横着走……”

千衣楼,一人千衣,一人千面……当细作的人,都要能适应各种身份的变通,欲脱离者……唯有一死!

杜羡鱼仍凝注着玄鸟:“玄二哥,小妹今日到底是横着走,还是竖着走,全凭二哥一句话。”

玄鸟再一挥手,杜羡鱼知道,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属下已经被玄鸟遣退,此刻,说什么话都可以。

“玄二哥,小妹是真心的,你若肯让我走,便当我飞鱼死了,若是上头要怪,我也绝不会牵连你……这些年来,氐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二哥你比小妹更清楚,王上野心勃勃,到头来……伤的还是氐族的子民啊。”

玄鸟一阵无奈,他知道自己和杜羡鱼都是一个“无可厚非”,自己身为氐族人,想要杜羡鱼留下效劳乃是无可厚非;杜羡鱼身为燕人,想要脱离氐族,更是无可厚非……他也深深明白,若是两人谁都不肯让步,今夜势必有一人要血溅五步!

玄鸟心中默默嗟叹,罢了罢了……从小到大,也就只有我顺遂她,今日,又如何能例外?

“你……四妹,罢罢罢!”玄鸟连呼三声,袍袖被风振起,好似一只墨色苍鹰,“二哥希望与你好聚好散,你若要走,那就走的远远的!在这落水城里,二哥尚可保证你不会被上头的人缉拿,可若是出了落水城,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省得。”杜羡鱼眉目间终于散出一丝柔和,“谢谢你,二哥。一旬之内,小妹定然离开落水城。从此山遥水淼,望二哥保重!”

杜羡鱼决绝地转过身去,那道院门已经打开,她只要走出这道门,从此后,便与氐族再不会有关系。

玄鸟苍凉一笑:“四妹,你要走远路,银子……够不够用?”

“不劳二哥挂心了。”杜羡鱼倏然停足,她知道此刻对于自己和慕容音而言,银子是多么重要,可她还是不愿再受氐族人的恩惠。

玄鸟自嘲一笑,已解下身上荷包,上前几步,将所有银票都塞到杜羡鱼手中:“这些,就当作是二哥和氐族对你的补偿吧……”

玄鸟知道,杜羡鱼从小家破人亡,这些银两,根本不能补偿万一,只是这样说,她或许会接下。

杜羡鱼鼻尖一酸,却仍是面无表情:“保重。”

她本非草木,孰能无情?

…………

另一边的客栈中,慕容音实在憋不住,终于决定打开窗户吸两口新鲜空气,刚刚捂着口鼻走到窗户边,她便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危机。

不好!

慕容音向来很信任自己的第六感,前世时,自己曾凭着这种感觉,放下过有毒的茶盏,避开过有杀手埋伏的小路……可以说,自己曾数次救过自己的命!

想不到在今世,这种感觉竟再度出现了!

第五十五章 各自心虚

慕容音极速思索着,“来人肯定不会是杜羡鱼,也不会是皇上派来找我的人……而一心想我死的人,除了皇后和宁王外,就只有栖真观里的祝二娘!雍京离这里太远,来的一定是祝二娘!”

一手本能地摸上腰间那梅花筒,慕容音借着星光一扫,马上决定躲到屏风后,铜盆里的迷香燃得正欢,若是有人毫无防备地进来了,不设防之下深闷一口,一定会立即被迷倒!

想着那些人被迷作一团倒在地上的样子,慕容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整个人猫腰蹲在屏风后,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紧握梅花筒,针口正正对着前方。

只要你们敢来……呵呵呵,休怪这梅花银针下手没分寸!

门外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窗外亦然,慕容音暗暗鄙夷:没有杜羡鱼的身手,还要学人家翻窗,这些人的脑子,整个就是给那些人吃的猪脑花!

……

门外,六条劲装大汉眼露凶光,其中有个矮胖子手持一根狼牙棒,前后一瞟,压低声音道:“马老三,第二队的人到了没?”

第二队,就是往窗口进攻的那一队,早在行动之前,他们就制定好了自认为完备的计划!

一个头上长着两个瘤子的精瘦汉子摸了摸面罩底下的胡须,颔首道:“按事先约定的时辰,他们此时已在窗外,保证那俩小娘们逃都没地方逃!”

“嗯……”那矮胖子拧了拧眉头,最后吩咐道,“老虔婆说了,咱们这次来,最好能把人活捉回去,但若是她们敢反抗,就地格杀!”

那个杀字喊的声音稍大,即使隔着门板,慕容音也清晰听见了,心道就你们这群废物,闯进来也是送死,小羡鱼这迷香可不是唬弄人的,要不是我今儿伤风闻不着,还当真就要让你们得逞了!

门外那矮胖子肥手一挥,一行六人同时踹开房门!

他们本就是习惯为非作歹的货色,早在追踪到慕容音和杜羡鱼的落脚处时,便威胁过客栈掌柜不许多事,她们找的又是偏僻巷中的客栈,住客只她二人,夤夜时分,掌柜更不敢出去报官!

看起来……这些恶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几乎就在这六个人破门而入的同时,窗户也从外面被暴力破开!又是两条人影闪入,毫无犹豫,为首的马老三一刀便劈落床板!他的脸上,已经放出狞恶的笑!

咚!

没有预料中的鲜血飙涌,一声沉闷的响动传来,马老三心头猛惊,吼道:“周瓦拉!你他娘不是说人在这,从没出去过嘛!你的人怎么盯的!”

身后再度传来几声沉闷的声响,马老三倏然回身,却只觉天旋地转,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看见倒了一地的同伙,以及黑暗中,屏风后,一个躬着腰的瘦弱身影。

慕容音见这八条壮汉都倒下去,一颗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蹑手蹑脚地出来把灯点亮,其他人她不认识,但当中那个矮胖子,她倒是熟悉得很,嗯……这人似乎是叫周瓦拉,就是当夜躲过一劫的那个矮胖道士!

慕容音心道万幸,若不是杜羡鱼警觉,每次出入都走的是窗子,这才支坏人上了个大当!但随即她又埋怨起杜羡鱼来,这个杜羡鱼也真是的,到底是去做什么勾当,怎么还不回来?

毕竟和八个一心想要她命的大汉同处一屋,慕容音心中还是毛毛的,虽然是八个被迷晕了的大汉,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在这落水城中,她纵是有梅花筒也不敢随意杀人,自保是一回事,乱开杀戒可就不好了。

就在慕容音的翘首以待中,杜羡鱼终于回来了!

她才走进巷口,便看见客栈房间的半扇窗子悬在空中,心下顿知不妙,她自认是个无比谨慎的人,绝不可能发生出门忘关窗的事情!那就只有一种情况——有人闯入!

杜羡鱼简直想扇自己两巴掌,从玄鸟那出来时,她为了谨慎起见,一路七拐八绕,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走上回客栈的正路,谁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若是慕容音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要平白无故多背上一条人命!她还是大燕国最受宠爱的郡主,也算是和自己一起经历过生死。

杜羡鱼心乱如麻……

三两下攀窗进屋,却见慕容音一脸紧张地看着窗外,身上却是完好无损,两人大眼对小眼,心中都是一松。

“还好,她回来了……”

“还好,她没事……”

杜羡鱼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大汉,又看看活蹦乱跳的慕容音,心中万分不解,但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杜羡鱼沉着脸什么都没说,又看慕容音已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打好了包袱,两人相视着点头,杜羡鱼拎起包裹,推门便往外走,却被慕容音一把拉住。

慕容音指了指地上的周瓦拉和马老三,又指了指门外,再摇摇头,最后将下巴挑向窗外。

杜羡鱼何等老江湖,绝不会犯慕容音那样的错误,当下会意她是说正门外有同伙,还是走窗子安全,于是先跨出窗外,见慕容音两条腿也出来了,才往下一翻,稳稳落在地上。

慕容音可不敢学着她跳了,于是蹲身慢慢挪腾,费力千百,终于也算是平稳落地。

两人同时松出口气,心中都有无数疑问想问对方。

杜羡鱼满头雾水,“她怎么会醒着,按理说我那迷香,没有三四个时辰根本醒不过来啊,难道说……我的迷香失效了?还是她有解药?都不能啊……”

慕容音则更是好奇,“杜羡鱼这大半个晚上都是去哪了?她对我没有恶意,为什么还要放迷香迷我?为什么她看着既像是如释重负,可又有点儿不高兴呢?她这一世身上疑点可太多了……”

两人都有隐瞒彼此的地方,尤其是杜羡鱼,放迷香熏倒人家不说,还偷着出去找别人,多少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最终,还是“做贼心虚”的杜羡鱼先开了口:“你……没事吧?”

“我还好,”慕容音摸了摸鼻尖,自己先解释道,“那个,我昨天伤了风,鼻子……闻不着。”

第五十六章 好正经的刺史!

“哦……还好。”纵是杜羡鱼面部表情修炼得再好,此时也免不了有些发红,知道事情绝对搪塞不过去,便只能先想个托词作解释。

或许是那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一直作祟,杜羡鱼突然发现,“贼”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托辞,但总不能直接说自己出去做贼,杜羡鱼便自以为很流畅地说道:“我……出去搞了点银子。”

杜羡鱼一面说,一面探手入怀,将玄鸟给她的所有银票都掏了出来,又不厌其烦的解释:“我想着……总不能一心等你拿回包袱,怕你不同意,毕竟这是偷钱的勾当。所以我就……点了根香。”

慕容音一直观察着杜羡鱼,见她眼珠往左一转,嘴唇再抿,当即断定她在说谎,前世她和杜羡鱼相处两三年时间,举凡说谎,杜羡鱼必然都会做出这几个小动作,慕容音有心看破。但始终不愿点破。

人嘛,谁还没有些不愿说的秘密?

至于杜羡鱼这银票到底是从何而来,慕容音就更不关心,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城中的酒楼何时开门,折腾一个晚上,她肚子早就叫嚣着饿了……

“所以你是去做梁上君子咯?”慕容音故意调侃着,“只要别被人抓了现行就行……”

“不至于,不至于。”

向来惜语如金的杜羡鱼竟一连说了两个不至于,慕容音心中更是发笑,“连说谎都不会,真不知道你小时候读书是怎么蒙混先生的!”

青霄中隐隐传来一声鸡啼,极东的地平线上已浮出丝丝灰白。

鸡啼时,城门开。慕容音和杜羡鱼比肩出了城门,再度遇险,她们的心情早没有初到落水城时放松,无论如何,在城外,总是要方便逃跑些的……

城外的一串露水摊上,柴火已烧好,大锅里氤氲出来的热气,比雾还薄。

找了个看起来干净些的早点棚坐下,两人各要一碗馄饨,静候着天明。

慕容音随意翻搅着碗中的馄饨,肚子虽饿,面对这略显粗粝的饮食,她却是毫无胃口。

她只是在想,落水城的方刺史待会儿看到了那份假公文,会不会马上按照自己的派遣,调兵去封了栖真观呢?

在落水城流连这两天,刺史方大人的风评,还是不错的。

……

初晨的薄旭暖阳顺着屋檐铺进屋里,同慕容音面前那海碗素馄饨不同,落水城刺史面前的饭桌上,菜色显然要丰富许多。

落水刺史方逸斋是个看起来端严清癯的人,三缕长髯飘胸,只着常服纶巾的时候,倒更像个隐居山水的文士,而非混迹官场的朝臣。

但是今早,面对满桌的清粥小菜以及点心,方逸斋却没有丝毫胃口。

“这睿王府的公文,是什么时候发下来的?为何会积压到今日?”方逸斋开口便是不疾不徐的平稳语声,但熟悉他的官员都知道,刺史大人现在的心情,一定差到了极点。

餐桌边还站着两个身着官服中年人,一个是府衙里的少尹林泰,另一个则是推官吴克。

林泰和吴克面面相觑,他们都很纳闷,为何从来点检甚严的公文,竟会出如此大的纰漏!

按理说从京城疾递而来的公文,以其重要程度,应该在驿马进城门的第一时间,就被送到府衙的案桌上!但此刻竟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方逸斋暗暗思忖着,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想,此刻在场的两人也是他的心腹,索性直接道:“京城的驿马……何时出过纰漏?”

林泰眼珠一转,马上接口道:“那多半是上边儿的授意?故意让它不走正经规程下来?看来,这本文书……不一般呐。”

方逸斋并未说是,也并未说不是,为官数载,他最懂得的就是把所有话都给下属说,事情办对了,功劳是他的;事情若是办不对,下面自会有说错话的官员出来顶缸。

况且这是睿王府发下来的公文,睿王何等样人?!若是事情办错了惹怒这位亲王,那自己这个刺史也就做到头了……

吴克也在微微点头,心中却在暗暗猜想,睿王府的文书向来少见,睿王虽是深受燕帝信任的亲王,但睿王向来自矜,怎会直接将盖了大印的公文发到地方上来呢?睿王既然这样做了,是不是意味着落水城的格局要有一次变化……?

三人各怀心思,慕容音若是知道她的一份假公文便让三位官员满腹忐忑,定要把大牙笑掉,她虽两世为人,但对于官场中这些弯弯绕绕,却几乎是一窍不通。

…………

方逸斋仍在思索着这篇公文想要传达的真实意图,到了此时,公文里的内容好像已成了次要,揣摩“睿王”的真实意思,才是重中之重!

方逸斋环视了吴克和林泰一眼,仍是不疾不徐地开口:“依你们看,这公文上说的事情,该如何去处置?这个道观,必须要封!但至于道观背后会不会有什么牵扯……还是要慎重。”

林泰和吴克频频点头,这才是真正存疑的地方,封了栖真观简单,但是睿王花这么大工夫将事情暗暗传达下来,难道栖真观就真的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暗门子?难道背后就没有更大的牵扯?

比方说……睿王在朝政上的对头!

但此三人和这假公文始作俑者慕容音都没想到的是,这次查封栖真观,竟然真的歪打正着,牵扯到了好多大鱼!

吴克仍旧选择了先听,提出建议的还是林泰,他作为雍京直接调下来的官员,见识看起来是要多些。

“下官倒是觉得,睿王爷这本文书,既然走的是寻常文书所用的驿马,那咱们便可以先搁置片刻,装作没看见,趁着这时间,不如找几个熟人,问问睿王爷的意思,反正落水城离雍京不远,一来一回,快马顶多两日。若是刺史大人信得过,下官可以委托恩师……”

方逸斋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截口道:“来不及了,不说上边儿到底针对谁,单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咱们落水城边上,咱们就没理由知道了还不管。近五十个良家女子……这要是让吏部知道咱们迁延,年尾的考核,我们几个……就等着被评无能下品吧!”

林泰和吴克俱是暗暗翻了翻白眼,心道你方逸斋不想升官,我们还想往上爬呢!

方逸斋将公文合上,拍板道:“吴克马上去调城中的官军,调得动的都调。林泰你留下坐镇府衙,本官……也亲自去。”

……

第五十七章 齐聚栖真观

风中撷着闷热,慕容音不停用手绢拭着额头细汗,心中无比怀念行宫中那冰镇过的酸梅汤,一双眼却焦急地盯着城门口。

杜羡鱼还是那身黑袍,怀中抱着一把乌鞘刀,正闭着双目养神。

慕容音一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便有些郁闷,凭什么她杜羡鱼在这夏日间穿一身黑还不嫌热,我却要热死了……

抱怨之时,落水城中忽冲出两匹快马,如雨般的蹄音远远传来,杜羡鱼一双眼猛睁开,泛出凌凌寒光,见马背上只是两个普通商人,一双眼又缓缓闭上。

“官靴……?杜姐姐,走!”杜羡鱼才享受了片刻黑暗,慕容音便猛拉住她衣袖,那两个人过去的虽快,但慕容音清清楚楚看见,他们踩在马镫上的靴子是官靴!

而从这个方向出城,方向只有一个……就是栖真观所在的孤山!当日才从观中逃脱,慕容音便料想过这种可能,落水城府衙内有栖真观的靠山,否则……以栖真观这般明目张胆,怎么可能经营数年而不出事?

仅凭着方才那两个人露出的官靴,再加上这极为巧合的时间,慕容音便断定那两个人极有可能是去报信的。她就是有这种感觉,神奇的第六感……至于另一半原因,则完全是大胆揣测。

杜羡鱼动作无比伶俐,慕容音才刚刚冲出茶棚,她就已抽刀斩断一匹马的拴绳,将慕容音一把拉上马背,刀鞘狠甩在马屁股上,身后蓦然扬起一阵黄尘。

两人策马冲出十多步后,茶棚中猛然冲出个精壮汉子,追着慕容音和杜羡鱼叫骂道:“直娘贼!操你们奶奶,还老子的马来!”

和杜羡鱼对视一眼,慕容音满心皆是无奈,这才不到两天,杜羡鱼就做了好几次打家劫舍的事情……这次光天化日抢马,所有人都看的真真的,唉……我逃跑本就艰险,看来这回,恐怕免不了要和杜羡鱼一起被通缉了……

慕容音正叹惋着摇头,杜羡鱼便皱了皱眉,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官靴……是不是指那两个人?我们是去追他们?追上要不要我解决掉?”

慕容音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伸出一个巴掌,扳着手指侃侃而言道:“我让你走,确实是和那两个人有关,但并不是要去追他们。”

杜羡鱼眸中掠过一丝迷惘,只听慕容音有条不紊道:“第一,那两人是两匹马,咱们只有一匹,追不上。第二,即使追上了,他们都是朝廷里的官员,官大官小不说,横竖有顶乌纱,你我都不敢对他们下手;第三,我还准备去瞧瞧他们到底想干嘛,头上牵扯的是谁。你明白不?”

杜羡鱼轻轻颔首,随即已顺着慕容音的思路想出一个较为稳妥的方法。

“你说得对,我们决计追不上对方,但又要先赶到栖真观,所以……只有走捷径。”

“捷径?你说的是……”慕容音心下有些骇然,她已预感到杜羡鱼指的捷径正是那四道断崖!

“断崖!”

慕容音倒抽一口凉气,若说有什么是她这辈子都不愿再体验的,那四道断崖必定名列其上。

但慕容音毕竟是个执念很深的人,她既可以为了逃命从断崖上翻下来,自然也可以为了窥破阴谋再从断崖爬上去!

“好,我们就走断崖。”慕容音目光灼灼地看向杜羡鱼,“我们待会儿要冒一次大险,杜姐姐,你肯不肯去?”

杜羡鱼无奈撇嘴,心道我都被你拉上贼船了,接下来还跑得掉么?

“怎么个冒法?”

两侧山影在急速后退,迎面有凉风吹来,慕容音轻轻呼出一口气,才清越道:“咱们两个,首先要赶在那两个人之前爬上断崖,进到栖真观,拿到我的包袱……其次,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官军前来。”

“官军?”杜羡鱼长眉一挑,那第一点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拿到包袱应该也废不了多少时间,可这官军……慕容音就那么肯定,落水城刺史一定会听那假公文的调遣?

事实证明,杜羡鱼还是低估了睿王府这三个字的威力,若她也知道方逸斋三人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想,恐怕连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

“官军一定会来的……否则,为什么有人着急忙慌地去报信呢?”慕容音智珠在握般,眼底暗藏狡狯。

杜羡鱼郑重地点头,但她心中一直存着个疑影:慕容音为何如此执着于她那包袱?若只是为了银两,现在自己手上已经有足够多的银票……再说若当真要拿那包袱不可,也可以等到官家封了道观再去要……

想来想去,杜羡鱼只把这原因归结为慕容音怕官府将她那些东西充了公……

杜羡鱼手中短鞭再次挥下,马蹄激起更浓的烟尘,她却并未向着上孤山的大路,而是一转马头,往另一条岔道去。

“小盈歌,待会儿你要是爬不上去,就把你那包袱的模样告诉我,我去拿算了。”

慕容音一个“好”字几乎都已冲到唇边,却还是生生咽住,叹了口气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但我还是要亲自去,仇是我自己要报,况且观中定与朝堂有牵扯,我总要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杜羡鱼“嗯”了声,风声挟着那断断续续的话语,杜羡鱼一勒缰绳,马儿还未完全停住脚,慕容音便一揽袍摆跳了下去,动作之伶俐,连杜羡鱼都为之乍舌。

蹚过那条清溪,慕容音先杜羡鱼一步奔到第一道断崖下,抬头看了看,心中虽生出一阵怯意,却还是抓牢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一步步,稳稳往上。

上山容易下山难,白天上崖,又比当夜下来容易许多,当慕容音登上孤山顶时,甚至一度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轻松地爬了上来。

拨开那萦过肩头的蔓草,再往半山处走时,栖真观已隐约出现在眼中。

看样子……那两个报信的人还没来。慕容音心道万幸,若不听杜羡鱼的话爬了断崖,那就窥探不到这里官匪勾结的秘密了。

第五十八章 成功潜回

两人手牵手一口气奔到墙根下,一个问题又摆在慕容音眼前,祝二娘肯定还想着追捕她和杜羡鱼,这要是进去被发现了……一条小命岂不是就要丢在里头?

杜羡鱼似是看出她的难处,道:“你若是觉得为难,那我们不妨先躲在观门口,待那两个报信的人到了,再趁乱摸进去。”

“嗯……好!”慕容音小声答应着,和杜羡鱼猫腰躲在了观门外的一丛矮树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两个穿官靴的人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自山下狂奔而来。

慕容音心中暗惊,想不到杜羡鱼找的那条小路,竟让她们生生提前了半个时辰到达栖真观!

看那两人径自冲进观门,才缓缓从矮树背后现身。

慕容音拔足便要跟进去,杜羡鱼却一把拉住她又蹲了下来,慕容音知道在这方面杜羡鱼一向比自己敏感许多,便依着杜羡鱼的意思噤声隐藏好,果然,片刻后,观中冲出两个小道士,一左一右警觉地扫了扫,又退入观众中,将门紧紧闭上。

慕容音暗道万幸,要是自己真的不顾头不顾尾地跟了进去,想必此时已落入祝二娘手中……

“走了。”杜羡鱼轻拍慕容音的肩,慕容音不明所以地跟上,两人最后驻足在墙角……果然,又是要翻墙!

杜羡鱼付耳在墙上听了听,确认里边没人,才拉着慕容音一同攀上墙头,粗壮繁密的树枝几乎伸出墙外,杜羡鱼借着这掩护,轻盈一跃,落地时,正好将身子藏在一丛蓬草后。

慕容音依着她的样子,身手虽远远不及杜羡鱼灵敏,却也有惊无险。

慕容音抬眼向四周打量去,心弦不由一紧,这里并非栖真观偏僻之处,方才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在附近,便会察觉她二人的行踪。

“你那包袱在哪?”杜羡鱼小声问。

“……不知道。”

“不知道!?”杜羡鱼提高了声音,她以为慕容音如此执着地前来,定是早已知晓她那无比金贵的包袱的下落,到了此时,她竟然说不知道!

“但我猜,那东西……可能在祝二娘房里。我们不妨跟着她,去碰碰运气。”慕容音的声音越来越细,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罢了,你还是盼着那些官军早些来吧。”

“你要做什么?”慕容音已经听出杜羡鱼的言外之意,杜老大这个人……最擅长使用暴力,这一点,慕容音清楚得很。

“时间紧,任务重,慢慢找要找到什么时候?我去抓个舌头回来!”

“喂!你不要命啦?”慕容音使劲抱住杜羡鱼,“你就一个人,要是他们一起对付你,跑不跑得掉还是两说!”

“所以你最好盼着那些官军来快些!”

“别别别!”慕容音眼中划过一抹挣扎,包袱里的东西固然重要,可要为此让杜羡鱼去搭上性命,她还是做不到。“要不……那包袱,我不要了,咱们走吧。”

杜羡鱼冷哼一声,为了那包袱,她连命都可以暂时不要,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想想你那包袱里头的东西……当真不要了么?”杜羡鱼的声音竟极有诱惑性,慕容音一听,心中顿时又像有只猫在挠一般,里面的东西……确实很关键!

“那……我和你一起去。”见杜羡鱼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慕容音又道,“两个人一起……不容易出事嘛。”

杜羡鱼凝眸思索着,终究还是点了头。

两人的身形在树影下快速移动着,杜羡鱼左手扔紧紧握着那个黑色的刀鞘,仿佛那刀已经与她的手连为一体,慕容音知道,只要这刀出鞘,定然要沾染血腥。

“操他们奶奶的,怎么这外头都没有道士游荡呢?”

慕容音暗暗无奈,此时她只企盼着不要遇到那些恶道,谁知杜羡鱼竟还嫌恶道太少!更过分的是,还学会了一句别人骂她们的粗话……

“杜老大……女人还是不说粗话为妙。”

“你管的着!”眼看要是再抓不到舌头,杜羡鱼便要急眼,慕容音只得闭上嘴,心道我这结交的都是什么人,一个比一个更爱玩命!

“我看,还是到祝二娘房里去找找吧……”慕容音小声提议,谁知杜羡鱼考虑后竟同意了。

栖真观的布局,杜羡鱼当然是极熟悉的,否则也对不住她这个氐族细作的身份。几番周折,她和慕容音竟真的绕过观中所有道人,来到祝二娘房前。

狭窄的房门紧闭着,屋中隐隐然还有话语声传来,慕容音一听,当即肯定说话的是那两个穿官靴的人和祝二娘,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将耳朵尽可能凑近些,只可惜,观中萍风乍作,传到她耳中的仅是寥寥只言片语。

房中语声乍然停歇,慕容音和杜羡鱼几乎不分先后便隐匿到假山后,风声吹起草木声飒飒,她二人的脚步声却也被极好的掩盖了。

房门被极大动作推开,两个报信人先疾步行出,紧随其后的是祝二娘,看其阴沉又惊惶的神情,定是要去组织群道在官军到来之前逃跑。

慕容音冷眼瞧着他们走出小院,心道你们倒是想跑,只可惜……遇上的是我慕容音,我管你主子是谁,反正今日,你逃不出我布下的法网!

“我进去找,你在外头守着。”

杜羡鱼点点头,慕容音转身便奔进房中,祝二娘的居所布置得很简单,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慕容音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污秽至极的祝二娘,便住在这么一间屋子中。

她还清楚记得,当夜祝二娘化身红裙老鸨子的情形……

一张干干净净的架子床,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墙边靠着一只柜子,慕容音那只淡青色的包袱,便不起眼地靠在柜子上。

慕容音小心地将包袱取下,随意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还好……祝二娘似是还未来得及细细翻查,否则她若是看到了其中的一些东西,不知会引发多大的后果。

杜羡鱼还在门口紧张地等着,两人一起顺来路潜出去时,前院忽而传来一阵动乱。

第五十九章 脱身大计!

方逸斋率军来到孤山脚下时,一度对那份公文的真假产生过怀疑……这座孤山实在太平静了,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些匪窝般,到处布满哨岗,但也只是片刻,他便自嘲似地摇了摇头:睿王府的文书,怎会有假?定是自己太过紧张……

“传我命令,上山后,所有人先将这道观围住,不能将任何一人放出去!然后由吴克带人冲进去,保证将贼人一举拿下。”

“遵命!”

方逸斋几乎是将落水城的两千官军都调来了,又身先士卒,不顾危险地亲自率军前来。

可想而知,为了完成“睿王”布置下的公务,这位刺史大人是花了多少工夫?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所有官军都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音,两千人,就好似一条暗红色的长龙般,蜿蜒在上山的小道上。

一直行在队伍之前的方逸斋更是在谨慎中带有一丝紧张,做官做到刺史这个份上,他已不想着再往上爬。

今早凭空砸下这么件事来,他唯有按照公文上的意思去做,可最后要是因此得罪了雍京中哪位神仙,他可不敢确定睿王会不会保他。

为官这么些年,方逸斋可从没听说过睿王在朝政上和谁不对付。但这次睿王爷发下如此隐秘的公文,肯定是要有大动作……

其实有这些想法也怪不得方逸斋,慕容音在写那公文时,生怕被人看破,每句话都力求模仿慕容泽的笔调,更是贴心地在公文中附上了栖真观的地图,这样大的手笔,若方逸斋不多作出怀疑,反而不合乎常理。

可怜这位刺史大人,若是知道自己和两个副手都被个小丫头耍的团团转,想必要一口老血喷到祖宗牌位上。

栖真观建筑的轮廓已隐约出现在方逸斋眼中,他不无沉重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距离栖真观越近,便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又有些类似烦躁,又有些隐隐的不安,不安到他一度想改变自己的主意。

吴克一直观察着方逸斋的神色,见他面露为难,马上便出声关切:“大人这是踌躇了?”

方逸斋终于点了点头,他思前想后,“得罪”这两个字始终萦绕在心头。

按理说,身为地方父母官,剿匪维稳本是分内之事,可这暗门子显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不发兵是肯定不行的,但一旦剿了匪,说不准又会得罪上边的哪位爷……

看样子,他方逸斋是横竖都得开罪一方了。

吴克眼眸一垂,拱手道:“下官有句话,不知……”

“但说无妨!”

“大人您宏儒硕学,此时,怎该将中庸二字抛之不顾呢?”

方逸斋紧皱起眉头,他完全明白吴克的意思,只是若要放水,怕睿王日后怪罪。

方逸斋再三思索,又伸手捋了捋胡须,才吩咐道:“传本官命令,此次剿匪,意在救出所有被羁押的女子。为防观中贼人存了鱼死网破之心,待会儿官军直接冲进观中,不必再围。”

吴克点点头,不围,也就给了观中人从后山逃脱的机会,这样一来,既完成了睿王的布置,也不至于将剩下的那一方得罪死,看似死了的一盘棋,或许就这么活了也未可知。

至于有和稀泥之嫌?和就和吧!总比得罪了人好……

这么一想,刺史大人头上的乌云也散了许多,可若是慕容音在此处听见方逸斋那布置的话,恐怕要当场将方逸斋和吴克骂个狗血淋头!

…………

慕容音和杜羡鱼小心在观中潜行着,越靠近前院,那骚乱声便愈大。

从祝二娘房中出来后,慕容音和杜羡鱼一商量,都觉得趁乱脱身是个很好的办法,便准备躲到从地牢出来的路旁,只等官军一来,便混入那些被关押在此的姑娘当中,到时候一起逃出去,岂不美滋滋?

杜羡鱼的刀被慕容音勒令收入了衣袍中,理由是她手上有梅花筒这个大杀器,哪里还需要如此惹眼的兵器?

杜羡鱼虽依言收了,但一只手还是伸在怀中,随时准备着拔刀打架。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地蹲在草丛中,炎炎天光直接灼照在背上,慕容音一度差些支撑不住,若不是凭着一股大仇将要得报的恶气,险些就要被晒晕过去。

“这个方刺史怎么还不来?”慕容音小声嘀咕着,“若他半个时辰内还不到,这次回去了,我就让爹爹找人弹劾他!”

“你爹爹就那么宠你?说弹劾谁就弹劾谁?”

慕容音哼哼两声,小声道:“我爹爹若是知道我在这受了这般委屈,不让人剐了祝二娘就是仁慈的了,若是那方刺史敢迁延,莫说弹劾,就是罢免他也算不得什么事。”

杜羡鱼暗暗摇头,这慕容盈歌小孩子心性,做事顾头不顾尾,只知一味猛冲,如今她两人深陷在栖真观中,若是官军一时半刻不来,还需另想脱身之法才是。

地牢的门一直紧锁着,看守也早已消失,慕容音和杜羡鱼在这隐匿这段时间中,也没有人再来过。显然群道都只想着逃命,早将这些姑娘弃之不顾。

杜羡鱼暗自思忖之时,小径上忽传来一阵刀鞘与盔甲相触碰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皆是大喜,定是落水城中的官军到了!

方逸斋率军冲进观中时,前院还有一半多未来得及逃跑的道人,一群官军当即将道人拿下,又马不停蹄地按着那地图的标注去到后院,将地牢里的姑娘们放出来。

那些可怜的姑娘乍见天日,一个个都泣涕涟涟,争相从狭窄的石门内涌出,慕容音和杜羡鱼在一旁好整以暇,见那些女子才被放出来,趁官军一个不注意,马上便混入人群。

临走前,慕容音一狠心,抓了把泥抹在自己和杜羡鱼的衣服上,原本白白净净、精神奕奕的两人,顿时就变得脏兮兮的,再藏头露腚地混在人群中,作出一副长时间被凌虐的虚弱姿态,一路就跟着回到了前院。

第六十章 露馅儿了?

慕容音本打算着可以直接离去,谁知那些好不容易被解救的女子竟齐齐在方逸斋面前跪了下来,更是拜了又拜,慕容音和杜羡鱼此时也不方便再走,只能跟着跪在最后……

“青天大老爷的救命之恩,小女子万死难报!”

“多谢青天大老爷!”

……

一声声发自心底的膜拜就响在耳边,慕容音颇感委屈地摇摇头,这次你们能出去,最大的功臣是本王!和方刺史关系不大好吗……

方逸斋颇为感慨地看着眼前这群孱弱的女子,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抬手示意那些女子起身,不无沉重地对下属吩咐:“检查这些女子有没有伤病,将她们各自好好送回家,至于那些贼人……押回衙门候审!”

慕容音和杜羡鱼就混在人群中,官差盘问到她二人时,慕容音依着前一个女子的话,随意说是落水城附近哪个村镇的,不过三言两语糊弄完事,便拉着杜羡鱼跑了出去。

与方逸斋和吴克几乎是擦肩而过……

良久之后——

慕容音和杜羡鱼站在孤山之巅,看官军们将整个栖真观封锁起来,又押着那些恶道一路下山去。

“也算是完事了。”慕容音抱着包袱,叹道,“这回,祝二娘再没法作恶了……”

下山的那些人群中,隐约还可以看见方逸斋一身朱色官服,不辞辛劳地领导在最前方,此时的刺史大人心中一阵轻松,睿王府交代的事情算是办好了,接下来,就是写好公文,将此一行的收获送到雍京睿王的手上。

至于接下来的这些弯弯绕绕,慕容音是丝毫也不关心的。

在她看来,只要拿回包袱,报了大仇,至于剩下的,就由得他们去乱去吧!

“豪杰,你慕容盈歌真是个豪杰。”杜羡鱼又把刀抱在了怀里,斜倚着一棵树,沉吟着道:“接下来,你应该不会再在此处添乱了吧?咱们怎么办?”

“离开落水城,越快越好。”慕容音此时也恢复了严肃,“方刺史做完了事,接下来肯定就要写文书将此事上复朝廷,到时候我爹爹知道我在这捣乱,肯定就叫人来抓我啦。”

“好……”

两人相携着找到杜羡鱼拴在林中的那匹马,慕容音从包袱中掏出张银票,捏在手里一扬一扬,笑道:“咱们这回有银子了,待会儿可以去多买匹马,再置换两身衣服……”

慕容音又点检起她那包袱里的东西,连那柄流华刃,都还好好放在里头,但她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拿起流华刃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机关盒,一步步将其打开,小小一个盒子,其机括之反复程度,连杜羡鱼都叹为观止。

玲珑的盒子打开,却只有薄薄一叠纸笺,慕容音看见这叠纸笺,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

杜羡鱼看她模样,顿时明白过来,慕容音如此执着于她的包裹,想必就是为了这叠纸笺。

慕容音眼神一闪狡狯,红着脸道:“小女儿的心思,岂能随意告诉你?”

杜羡鱼冷着脸点点头,又想起她这几日左一个薛哥哥,右一个薛哥哥地叫,只以为这是两人暗通情愫的玩意儿。

其实她哪知道,那叠纸笺记录着的,全是前世朝堂上发生的那些重大变故,慕容音重生后,生怕自己将那些事情忘记,便趁热打铁将其记录下……

这样的东西,若是流传出去,那将掀起多大的波澜!

慕容音一敛思绪,率先上马,道:“走吧,落水城并非久留之地,先找个地方吃饭,从此后,这里就没我们的事了……”

杜羡鱼眸中浮出一丝悠长的怅惘,落水城这段经历于她不过短短数日,却经历了生与死、桎梏与脱逃。

马蹄一路往南,慕容音猝然回首,落水城已渐渐隐匿在山峦后。

…………

雍京,睿王府。

慕容泽风尘仆仆地赶回雍京后,便一连告了好几日病假,燕帝派内监探望了好几次,睿王也只告病说身子不适,燕帝明知他是在赌慕容音逃跑的气,却也别无他法。

毕竟人家出使不过一个月工夫,回来时闺女就不见了,这事燕帝知道自己有责任,也就不再催促睿王上朝,万般难事,都只能自己先自己抓着。

书房里只有慕容泽一个人,睿王府手下的大多数护卫都被他派了出去,连子歌都不例外,慕容泽下给他们的命令皆是一样的:将郡主带回来,要不然他们自己也别回来了!

书房门被管家小心地推开,慕容泽抬眼一瞥,沉沉道:“何事?”

管家谦伯将一份加急文书恭敬的呈到书案上,慕容泽随意一扫,顿时不悦:“发给哪个衙门的公文,就送到哪个衙门去,这些日子,本王一概不管。”

谦伯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终是道:“这不是寻常公文,是落水城刺史呈给您的案文。”

“案文就送到刑部去,本王何时又兼起刑部尚书的事来了?”

“您还是看看吧,这上头,写着上复咱们睿王府。”

“上复……?”慕容泽眉梢一挑,眼中充满疑问,“本王从未向落水城发过文书,什么事要他方逸斋上复?”

心中虽疑,却还是将那册文书打开,头上只是一张写得中规中矩的文书,内容还甚是奇怪,写的都是什么解救出多少多少女子,处斩多少多少贼人,最后,方逸斋竟还附上了一句大捷……

越往下看,慕容泽便越是郁闷,这个方逸斋,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报上来!他这个官真是想做到头了!

略带愤怒地将文书一合,挥手便要将谦伯打发出去,却听他有些颤抖着道:“王爷……王爷您看,这下边儿还有一份,好像真的是咱们睿王府的印!”

“嗯?”慕容泽复又将公文拾起,直接略过方逸斋那份冗长的案文,抬起那份杏黄绫子封皮的文书,打开一瞧,根本不用细看,慕容泽一眼便认出,这全是慕容音的字迹,他实在再熟悉不过!

第六十一章 好鬼的丫头

“这个鬼丫头!”慕容泽低斥了一句,唇边继而绽出一抹笑容,眼睛接着往文书扫去,越往下看,他的眉头就越深琐。

“阿音定是在这个栖真观遇到了什么危险,才大费周折地写下这份文书,调兵去给她自己报仇……唉,这个小东西啊。”慕容泽轻叹着摇摇头,慕容音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却是与她母亲的宽和从容大相径庭。

谦伯的神色也由惊喜转为担忧,迟疑着道:“那您可要进宫将此事告诉皇上?郡主她现在应当不会有事吧?”

“她还有心思替自己报仇,想来没有什么大事,你马上去传书在各地寻找的人,让他们集中往落水城一带,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带回来。”

“那您可要进宫去向皇上通禀此事?”

慕容泽淡淡看了谦伯一眼,道:“音儿私刻官印,又假冒我的命令去调兵,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当真要计较起来,也有她的罪受。宁王还未出征,此事若是让宁王那边知道了,肯定要大做文章。皇兄虽向来偏袒音儿,但我不能将宝全押在皇兄身上,再说……皇兄身边,还有个皇后。”

“本王是要让人把她好生带回来,而不是抓回来……调兵的这糊涂账,还是算在我头上吧……让子歌他们动作快些,音儿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遇着歹人该如何是好?还有,发文给方逸斋,让他把这件事情报刑部。”

“是,”谦伯转身正要离开,却又被慕容泽喊住。

“把公文拿来,我再看一遍。”

慕容泽方才看清是慕容音的笔迹后,对内容便不大关心,此时忽而想起个中几句话,觉得十分紧要。

这回他看的是方逸斋送上来的那一份,顺带还看了口供的抄本。嗯,部分贼人逃脱、匪首逃脱……那就是说,这个方逸斋带着近千个兵,竟没能把几十个作乱的贼子一网打尽!

“无能。”

慕容泽又接着看下去,看到最后,他已确定一件事——官府中有同党!

“这个自作聪明的方逸斋啊……”慕容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文书轻摔到桌上,“这些年,朝中这些官员,个个汲汲营营,只想着谄谀献媚。音儿假借我的印调遣他,他定然会多心,觉得这是本王在借他的手铲除异己,他想两面周全,却不知最大的变数就在他那府衙里!”

谦伯此时也早已听明白,这么大的暗娼所,上面怎么可能没有官员庇护?看来王爷这次,是想好好肃清落水城了……可怜那位方刺史,自以为圆滑处事,却不想直接被王爷评为无能……

慕容泽缓缓叹出一口气:“把文书打回去,告诉他,彻底查抄栖真观,对于逃脱的人,也要缉拿……然后查抄后的结果,上报刑部。告诉他,这件事情用不着畏首畏尾,出了什么事,本王给他兜着!”

“还有,音儿说栖真观牟取暴利,让方逸斋把这些年来他们赚到的黑银查清楚,以及他方逸斋府衙中的那个同党;本王看来,栖真观定然只是爪牙,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谦伯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睿王,慕容泽斜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查到最后,这事……会不会查到雍京里来?王爷您……可要三思啊……”

慕容泽无奈摇首:“本王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本王爱管这糟污事?只是音儿惹了这样的事情,本王说什么也不能不管。最后,还是要告诉方逸斋,逃脱的人一定要抓,不能再放在外边为非作歹。也去知会刑部,让姚沛棋对这件事注意些。”

“是。”

睿王府中的一只只信鸽接连投身天际,也就在公文送进睿王府的时候,一只信鸽扇着疲累的翅膀,落到宁王府的中庭上。

自从当日燕帝下旨决定发兵大魏后,宁王便忽而变得忙碌起来,整日奔波在兵部和王府之间,早已没有心情去管其余杂事。

但今日接到这封传书后,宁王府的书房中就不断传出慕容昭的咆哮声。

“滚!好好的暗门子,怎么会突然被封!底下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手脚就那么不干净吗!”

“不是……王爷,这怪不得兄弟们。”

“难道要怪本王!少了暗门子的生意,本王要断多少财路!”

“王爷,是睿王府的文书,还有方逸斋……”

“睿你奶奶的王府!睿王本事就那么大?他三天前才从氐族回来,怎么可能四天前发出文书!”

……

当日从栖真观中逃出的马老三与宁王府的季管事并肩站在宁王跟前,从观中逃出后,祝二娘便将他派来报信,一路伪装来到雍京,马老三早已是战战兢兢。

“小的万死不敢骗您啊,真是睿王府下的令……”

见宁王投来疑问的目光,马老三竹筒倒豆般便将当日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城中官员如何报信,他们又是如何逃走,事无巨细……

宁王时而点头,时而眉头深锁,他已将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猜测,那就是,睿王府真的已经和怀王结为一党,如果说以前针对慕容音的算计都是小打小闹,那么此次拔掉栖真观,就是睿王府送给怀王的一份大礼!

宁王已处在极度愤怒的边缘,一双眼睛好似要喷火。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向来中立不倚的睿王会在今年突然和怀王联手结盟,几个月前自己在正阳宫水榭上轻薄慕容音确实是自己的错,可那也是慕容音变卦在先!

慕容昭实在想不通……只能将一腔怒气都撒到下人身上。

只是他想破脑袋都不会想通,栖真观之所以被封,完全是慕容音无心插柳,至于睿王府为何会突然与他为敌,那就更离奇了。

宁王怎会知道慕容音乃是重活一世,又怎会知道自己乃是她和薛简姻缘之路上的一大绊脚石呢?

“王爷、王爷?”

马老三见宁王暂时陷入沉思,斗胆喊了一声。

“滚!都给本王滚远些!”

第六十二章 回去吗?

马老三真的连滚带爬地退出书房,宁王府的季管事才轻声询问道:“王爷,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理?属下倒是觉得有些蹊跷。”

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宁王这些年在朝野都被人称作贤王,刚正不阿、清廉自持早已成了绝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

绝大多数官员都知道,想靠财帛打动这位亲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但只有慕容昭自己才知道,为了维持这一形象,自己私底下要花多少功夫?各地官员的贿赂不能收,每年还要给各个衙门不少打点,在这种境地下,栖真观之类的暗门子便应运而生了。

慕容昭忍不住将茶盏狠狠砸在地,封了栖真观事小,若是睿王执意往上追查,最后会不会牵扯到自己还未可知。出征在即,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工夫来摆平这件事……

“那你说怎么办?”宁王没好气道。

“属下暂时也没想好,”季管事看宁王脸色又难看到极点,忙道,“但属下觉得,这事未必就没有转圜之余地。到现在为止,咱们听的也不过是那马老三的一面之辞。而且方逸斋在封了栖真观后,便再没有大的动作,连逃出来的人都没有追捕,所以属下觉得,恐怕方逸斋对这件事情,也是有保留的。”

“直接说怎么做!”慕容昭看了看天色,半个时辰后,他还要到兵部去商议发兵大魏的事,这些日子很奇怪,燕帝虽也让怀王到兵部去一并商议,但怀王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方案,竟难得地大多都没有反对,这状况在两人的争斗中,是极少出现的。

不过,不反对……总比跳出来反对好。

季管事想了想,沉沉道:“睿王对栖真观下手,或许是个警告。您细想……郡主从行宫中逃跑,睿王府和宫里都派了人出去寻,咱们虽也派了人,但目的在于刺杀郡主,而且这段时间他们找人的动作也太大了些。会不会是睿王察觉到咱们的意图,就在暗门子这件事情上给咱们一个警告,让咱们收手?”

“你说的也有道理,传书给外面的人,让他们先暂停活动,但是找慕容音这件事情,先不要停,还是加紧工夫找!找到了,先跟着,等本王拿定主意,再决定杀与不杀。”

慕容昭整了整衣冠,慕容音和暗门子的事虽重要,却也比不过出征大魏的事,只要立下军功,莫说一个慕容音,就是再加上怀王,哪怕再加一个睿王,他也丝毫不怵。

天子脚下的雍京,背地里已经开始暗流涌动,而这一切的起因,竟都是慕容音为了泄私愤而写的一封假公文。

…………

今夜是个晴夜,慕容音托腮坐在窗前,怔怔看着缀满星辰的天,窗外的花衔满枝头,阵阵暗香扑鼻而来,慕容音轻轻嗅着,这些日子,只要她一闭眼,便会出现前世与薛简缠绵的个个瞬间。

是梦,更是回忆……

“薛哥哥,你现在……在做什么?阿音算是为你重活一世,可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淡呢?”

慕容音小声呢喃着,她悄悄从胸前衣襟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笺,月白色的纸上,她自己题了一句小诗: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慕容音低声曼吟,前世她与薛简最喜欢玩互送桃花笺的游戏,当时那簌簌红笺上,尽是两人诉不尽的情思。此时虽只留下绵长的思忆,她心中却是一阵抽痛。

行宫赐婚之变,逼得她不得不只身出走,前世薛简在马上对她说的那句话,今生是再不能听到了……

“小阿音,方才我帮了你,要不你就跟我一辈子吧。”

回忆中,仿佛薛简低沉温润的语声又在耳边响起,绯红偷蔓上脸颊,她唇角掠出一丝甜甜的笑,眼眶却湿而红。

“在想你情人?”杜羡鱼隐约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半睁眼道,“大晚上在窗边喂蚊子?”

“才没有……”慕容音啪地一声将窗关严,心事被看破,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承认。

此处离雍京不远,午后慕容音说要回雍京时,杜羡鱼还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最后慕容音实在看不过,索性抢过缰绳自己驭马。

落水城之行,慕容音颇感宽慰,虽然插曲百出,却也重新结识了杜羡鱼这个大助力,接下来她可不敢再耽误时间,赶着便要与怀王去暗中联系。

“杜姐姐……”慕容音伏在桌上,看似很随意道,“我想我爹爹了……”

“那就回去。”杜羡鱼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本就断定慕容音在外坚持不了多久,待她尝到漂泊无定的艰辛,根本不需要劝,她自己就会跑回去。

到底是没尝过人间疾苦的郡主,说是想她爹爹,其实不就是想回去么?

杜羡鱼如是想着,心中已做好准备,待她说想回去,便借机提出告辞,将她平安送回雍京,自己再躲起来……毕竟外面不比落水城,脱离了玄鸟的翼护范围,她随时都有可能被千衣楼的人找上。

若他们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个大燕皇族的郡主……杜羡鱼心里一寒,千衣楼手段之卑鄙,她很清楚……

“你若想你爹爹,那我明天就送你回睿王府。”

“我不回去,”慕容音摇了摇头,款款垂至腰际的乌发随之轻摇,“但我爹爹肯定担心了,我不愿让他一直挂着我……杜姐姐,你明白么?”

杜羡鱼撇撇嘴,心道我能不明白么?绕来绕去,还是要让我替你去送信!

“你想说什么就写下来,交到睿王手里是么?”

慕容音凝眸想了想,道:“你别找我爹爹,直接找我的丫鬟宛儿,也不许露了行踪。你别在王府前的正街上露面,最好走偏门……”

看杜羡鱼听得无奈,慕容音一拍脑袋:“算了,还是我给你画个地图吧,记着,千万别露了行踪,更不能把我在哪给说出去。”

杜羡鱼微微一哂,看慕容音这一脸郑重,她都怀疑慕容音到底真是想报平安,还是另有阴谋?

“明白了,什么时候去?”杜羡鱼全然不将这一看似不易的事放在心上,不就是入王府送封信么?还能比从前去氐族叛臣府中窃取证据难?

“不急不急,”慕容音看杜羡鱼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一颗心又落了回去,“横竖现在没什么大事,你就留在雍京,咱们明天去城外哪个市镇上给你找个地方,你就躲在这,负责帮我联系。”

杜羡鱼饶有兴趣地抱着手,斜睇她一眼道:“我留在雍京……?那你去哪?”

“我自有我该去的地方……”

慕容音倒不是要故作神秘,她虽也不舍就这样与杜羡鱼分开,却也明白,所谓灯下黑,不过说说而已,若是睿王和燕帝真要花大工夫来找她,她躲在哪都没用。所以只好抓紧时间,能跑多远是多远!

第六十三章 放鸽子计划

风淅淅,雨纤纤。

晨雾未散,远山凝出沉沉翠色,石桥镇的瓦檐边,已升起冉冉炊烟。

骏马载着两名女子缓缓进了石桥镇,本是惹眼的画面,镇中百姓却早已见怪不怪,石桥镇靠近雍京,官道穿镇而过,每日往此处过的商旅少说也有数千人。

年年如此,石桥镇的人渐渐也不种地,而是在官道两旁支起茶棚,更有甚者还因此发了家,在路边开起了酒楼。

方才进镇的两名女子,正是又换了衣服的慕容音和杜羡鱼。

杜羡鱼怕被氐族人找上,自己给自己易了容,慕容音从未发现她还有这等本事,吵着闹着也要易容,却都被杜羡鱼冷冷拒绝。

这易容最伤脸皮,若是伤了你小盈歌那粉嫩嫩的脸蛋,恐怕我要被你那情郎追杀……

只是杜羡鱼不知道,慕容音的“情郎”,就此时来说,还是单方面的。

两人顺着路随意驱马看着镇内风景,坐在后面的慕容音一直将脸贴在杜羡鱼背上,雍京就在十余里开外,她可不敢托大随意露脸。

“你瞧这地方怎么样?”

杜羡鱼背上一痒,勉为其难地保持着姿态,道:“挺好的,离雍京不远,而且干净。往来商旅甚多,谁也不会轻易注意到我们。”

这些话都说到了慕容音心坎上,她很是满意地道:“既如此,那你就在这安顿下吧。”

…………

于是乎,两天后,杜羡鱼万般不情愿地丧着一张冰块脸,就在官道边,开张大吉了。

这只是一座小小的平房,屋后一方小院,门庭虽毫无改观,原先的掌柜和伙计却都换了。

本来那小掌柜还有些奇怪,但自从拿回那包袱后,慕容音的底气就足了很多,出手就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掌柜本着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钱过不去的原则,当即拍板,将这家濒临倒闭的茶馆转让给了慕容音。

黄澄澄、沉甸甸的金子啊……足够他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地活一辈子了,掌柜忙前忙后地收拾一天,利利索索地搬回了他本村……

跟慕容音这手笔一比,杜羡鱼终于觉得,自己兜里那百十两银票,真的不算什么……

再于是乎,这间小店就姓了杜,掌柜是杜羡鱼,杂役和跑堂,也统统由杜羡鱼兼任。

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慕容音,就抱着手躲在后院看杜羡鱼冷着脸在门口站了一天,凭借着她那生人勿近的脸色,整一天,这新开张的茶馆都没人光顾。

当然,对于现在财大气粗的杜大掌柜和慕容东家,都丝毫不在乎。

临近傍晚,杜羡鱼终于松了口气,让她坐在店门口当招牌,还不如捅她一刀来的痛快。

当她提着几近僵硬的腿迈入后院时,慕容音不知从哪搞来了好几笼鸽子,正挂在瓜架下,踮起脚尖用手托着谷粒给鸽子啄食。

“你这是……?”杜羡鱼略有不解,看慕容音这架势,好像生要将此处变成鸽站一般,她有训鸽子的本事,可这件事情,她好似并未对慕容音提起过。

慕容音回过头来对她盈盈一笑:“我琢磨着过两天我走了,总不能不和你联系,想来想去,只有信鸽最方便了,日后和宛儿联系,还要多麻烦你。”

杜羡鱼挥了挥衣袖,这慕容音当日倒当真没骗她,一座小院、一餐热饭的安稳日子,竟这么快就兑现了……

杜羡鱼靠坐在瓜架下,略显疲累地闭上眼,竭力放松着自己,真正感受到丝丝宁和。

“这鸽子,我挑几只好的,先训几天……你回头带出去了,也不容易出岔子。”

慕容音轻松地呼了口气,一双笑眼媚如新月,看着杜羡鱼这张陌生的脸皮,她忍不住想用手去揪一揪。

“真是奇怪,为何……你这易了容的脸皮,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僵硬呢?”

杜羡鱼却像是老僧入定了般,仍靠着柱子坐在瓜架下,袖口挽到手肘,又被慕容音逼着换了荆钗布裙,浑然就是个村妇。

慕容音眼中含着叹惋,心道:前世她说,她是被嫂子赶出来的,之后在小圆山学了几年艺……现在看来,必然是在骗我。可她来历到底为何?我当真能放心让她去做传信那等紧要之事么?

她怔怔地想着,最后仍是暗道:罢了,杜羡鱼不会害我……

………………………………

又是一旬后的清晨,慕容音提着一笼鸽子,牵马站在了茶馆门口,杜羡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走过场般道:“路上小心,后会有期。”

趁着这些天训鸽子的工夫,杜羡鱼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划算,身为堂堂氐族四大谍者之一,老娘竟这样就被她慕容音收买了,窝在这个小镇上不说,还得鞍前马后替她送信?

当时我这脑子怎么想的?

慕容音却不在乎她怎么想,眼皮一眨,嫣然道:“杜老板,可千万别把店开倒闭了,若是忙不过来,就找两个伙计!后会有期!”

言毕十分利落地翻身上马,一阵蹄音如鼓点般,载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石桥镇口。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

慕容音一路往南,迎面的凉风吹起她鬓边发丝,斗笠虽护住她的脸颊,但身上遮不住的地方还是热得冒汗。

这次她又是一个人了,前些天还有杜羡鱼能保护她,往后这段日子,如果再遇上什么事情,那她只有自己去扛。

不过慕容音也不怕……本王腰悬流华刃,怀藏梅花筒,谁要敢乱来,呵呵呵……可别怪这淬毒的银针不长眼!

走了一段路程,慕容音突然一拍脑袋:“我是不是笨!那么热的天,为什么不去雇辆车,偏要骑马!在这样下去,我不热死,鸽子也要热死了!”

于是当即找了个市镇,雇了辆最豪华最舒适的马车,一路车轮滚滚,愣谁也想不到,这样张狂的做派,竟是本该蔽影敛迹的琅月郡主……

甚至有那么几次,慕容音的车马就与来找她,甚至是杀她的人擦肩而过。

…………

第六十四章 宣平王府

往南数千里外的大魏洛都,一场细雨刚过,藕花缀露,兰舟采香。

深墙内的王府中,一池荷莲散着淡淡幽香,一叶轻舟荡在藕花间,许慕宽轻袍缓带,枕着手躺在舟中,双眼微闭,一本纸页已微微泛黄的书册盖在胸前。

浅眠中反手一摸,许慕宽已觉握住横置在船头的一枝荷花,便随意往莲丛中抛去,刹那间,鸥鹭惊起。

回到大魏后,许慕宽便每日闭在府中,也有时间细细盘算与大燕一役的得失,也正是回洛都后,他才知道,大魏在北境一役的损失,远比他想象的要惨重。

祈南王十万精锐,几乎全部覆没在大燕慕容随所率的铁蹄下,而他本人也是负伤逃出。

原本带着必胜之心的战争打成这个样子,大魏朝野震惊,弹劾祈南王的奏折雪花般堆满魏皇的案头,一些暗属宣平王的朝臣更实在朝堂上不遗余力地攻击。

在几乎所有大臣的猛推下,祈南王这面破墙轰然倒落。

祈南王本人被削去所有实职,幽禁在府。所有朝臣都断定宣平王会借此机会争权夺势,但出乎意料的是,宣平王依旧不争不抢,除了日常上朝请安外,连魏皇的书房都未踏入过一步。

许慕宽知道,得势与不得势,不在自己如何争抢,最终在魏皇给与不给……此等时候,没必要自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

轻舟带着水痕冉冉而去,“嘭”地一声轻响,舟尾已碰到池沿。

许慕宽从那满池荷莲中长身而起,微风掀起他袍摆,他整整衣襟,目光如水般透彻。

肖素衣已在池边等了许久,许慕宽一上岸,她便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爷,雍京那边来消息了,两件事。”

许慕宽不紧不慢地行至院中一株枇杷树下,在竹榻上斜坐了,才示意肖素衣开口。

他如此懒散做派,连肖素衣都微微惊愕。只是别人不知道,许慕宽自己却很清楚,出征在即,如此闲逸,能偷得一分……便多偷一分罢。

肖素衣一福身子,款款道:“大燕皇帝,已下旨让宁王率军趁胜追击,目的在于以康、毫二州为依托,再占我北境几个州府。所以咱们朝中一直在说的议和便议不成了,即便使团过去了,八成也回不来……”

“嗯……朝中不知道大燕的打算,所以使团仍旧会去,派去议和的使团人选,多安排祈南王那边的人,我看祈南王前段时间笼络到那批风头很盛的那些仕子,就可以安排些进去。你告诉咱们在礼部的人,选定了,就快些出发,先让他们陷在大燕。”

前段时间,这批仕子对他进行了从头到脚的攻击,当时他人在大燕,那个替身差些就顶不住。许慕宽从未忘记此仇,趁这次去了就铁定回不来,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吩咐定,许慕宽轻轻颔首,让肖素衣继续说下去。

“宁王此次南征,依托地利,大军仍然走涿阳道,前锋分两股,一左一右南下,攻势呈钳形。若咱们要应对,最得当的方法,便是斩头去尾……断中间。燕军几处粮草大营的布置所在,怀王也说得很详细。”

许慕宽眼神一动,怀王准备得如此详细,一副将兄弟往火坑推的做派,果然与宁王早已是不死不休。

“将领是哪几位?”

“前锋是号称大燕第一名将的成冲,后方的粮草调度官员,则是康州刺史李劲松。成冲不必说,您清楚。这个李劲松,是大燕景兴十九年进士,一向骑墙中庸,若说在怀、宁二王之间偏向谁,应是稍偏怀王。”

“嗯……”许慕宽终于提了第一问,“将领当中,没有薛简?”

肖素衣仔细一回想,确认绝对没有薛简,她的博闻强记,在宣平王府中是出了名的。

“奴婢确定没有。”

“可惜了,”许慕宽微微一哂,眼底闪着微光,“若是来了该多好,釜底抽薪,岂不美哉?”

肖素衣一愣,她有些听不懂这釜底抽薪到底是何意,却也不敢多问。

许慕宽则自嘲般笑了笑,他岂会不知道,薛简身为慕容随的暗棋,这样的必败之仗,慕容随就是拼了命,也断不会让薛简前来。

收回渐渐发散的思绪,许慕宽伸手折了一条柔枝,把玩着问道:“你方才说两件事,第二件是什么?”

肖素衣眼中忽浮起一丝怅惘,仍是恭敬着道:“那位小郡主……丢了。”

“丢了?”意外之余,许慕宽竟是觉得失笑,肖素衣不知他为何会哂笑,更不知怀王为何会将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和军情要事相提并论送过来。

但以肖素衣的敏感,他岂会不知许慕宽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是,丢了。”

“怎么丢的?”甚至连许慕宽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应是说逃了。”肖素衣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艳羡,又满含苦涩,“那位小郡主是在行宫中逃跑的,据说……是不满燕皇赐婚,具体再如何,信中也未再提及。”

“哦……”许慕宽竟稍感欣慰,虽明知慕容音逃跑,定然是为了薛简,却也未生醋意。

肖素衣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又道:“还有一事,是咱们九畹阁探知的。”

许慕宽的眼神开始凝重,他少时好读书,便在宣平王府中建了一座书阁,名曰九畹阁,藏书数十万卷,据说天下所有书,都能在九畹阁中找到。

他又向来喜兰蕙之洁气,书阁落成后,便取了“滋兰之九畹,树蕙之百亩”之意,魏皇得知此事,还狠狠嘉奖过他。

但没有人知道,九畹阁并非一座简单的书阁,而是许慕宽自己暗中的势力。

数年过去,九畹阁的人培植了一批又一批,其中大多都被许慕宽撒了出去。一开始只布置在魏国,到后来,这些人甚至存在于大燕和氐族,势力越发壮大,许慕宽索性让九畹阁中人去江湖上自立门派。

表面上,他们是江湖上的千机堂,也只有极少数高层,才知道自己归属于宣平王府。而他们收集到的那些最重要的消息,都会汇总到肖素衣手中。

九畹阁的消息,从未出过差错。

“什么事情?”

“是氐族,”肖素衣敛去自己的情愫,冷静地禀报着,“氐族的四大杀手,已经入了大燕,恐怕……要有大动作。”

第六十五章 九畹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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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族与大燕斗起来是好事,”许慕宽容色不改,清越道,“咱们与大燕打的两场仗,说白了是我与慕容随的私欲,消耗的是两国国力。收藏本站若氐族能与大燕再打一仗,大燕就会消耗更多国力,某种意义上,大魏就多胜一头。”

“是,但是今晨来的消息中,又提及了那小郡主的事情。”

见许慕宽飞快睇了她一眼,肖素衣又忙道,“说来也是运气,咱们在大燕的人本不多,那日阁中张舵主在落水城交接时,看见了小郡主,张舵主随着我在千乐楼当过差,也曾见过她的。小郡主身边有一个人,似乎……是氐族四大杀手当中的飞鱼。”

“飞鱼……?”

许慕宽眉头顿时深锁,手指无意识地在竹榻边沿上轻叩着。

“是,就是那个飞鱼。”肖素衣顿了顿,“苍鸾、玄鸟、腾蛟、飞鱼。号称氐族四大杀手,飞鱼此人本名不详,擅使刀,擅下毒。咱们的人本不认得她就是飞鱼,但她手中握刀的样子和种种神态,却与前年堂里兄弟拼死换回来的消息一致,所以底下的人大胆揣测,她就是飞鱼。”

许慕宽点点头,当年偶然得知氐族千衣楼的消息,他十分感兴趣,便向九畹阁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将千衣楼的消息收集回来,可以不惜代价。

虽然九畹阁因此丢了好几位高手的性命,在许慕宽看来却是大大值得。

千衣楼的消息,普天之下除了千衣楼外,恐怕就数宣平王府了解最多。

“还有呢?”

肖素衣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大燕到底不是咱们的地方,人手又大多在雍京城内,再多的,便没有了。”

许慕宽倒也不生气,相反还嘉许地看了看肖素衣,随即他又有些担心,若是飞鱼对慕容音不利,该怎么办?

“无法查知飞鱼和小丫头是如何结识的么?”

“暂时无能为力,不过……据说两人倒还基本亲密,想来飞鱼还不知小郡主的真实身份。”

许慕宽轻轻叹息:“有此种可能,不过以那丫头的性子,和飞鱼身为谍者的敏锐……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再者,苍鸾、玄鸟、腾蛟,都是比飞鱼更成熟的谍者,他们迟早也会查出那丫头的身份……”

“是。”

“氐族式微,小丫头身份一旦查实,这四个谍者一定会对她动手,但暂不会伤其性命。若能以她去要挟大燕朝廷,恐怕是氐族所能想到的最好计策。”

“大燕恐不会……”肖素衣迟疑着,许慕宽马上又将她打断。

“但是大燕朝廷中,宁王一派定然会挑唆燕帝的上国之心,出战氐族。即使阿音是燕帝亲生,恐怕也免不了多吃些苦头,只要大燕一旦表露出紧逼之意,以氐族又臭又硬的脾性,绝不会将她送还,她又是天生不肯安分的主。到时候……她的性命就难说了。”

肖素衣倾佩地点点头,许慕宽向来缜密,短短三言两语,马上将所有人的心思揣摩通透。

“这样吧……你先传书九畹阁在大燕的人,让他们暂停其他一切事情,发动所有力量找剩下三个谍者,他们的特征,咱们阁中有吧?”

“都有,只是不敢完全肯定。”

肖素衣眼帘一垂,当初未能搞到四大谍者的画像,始终是九畹阁的一大遗憾。

“无妨。宁错,毋放。”

许慕宽轻抚着下颌,又吩咐道,“在大燕境内传出氐族千衣楼谍者的消息,尽最大可能扯动官府的神经,让大燕官府出面,逼得千衣楼不敢有动作。”

“是。”

“让一队人尽可能去找阿音的下落,她独身在外,这样好的机会,宁王不会放过。找到之后,尽可能送她回睿王府,她若实在不愿回,也不用强求,保护好就是了,莫要让她为杂尘所倾。”

“是。”

“为保险起见,杀掉飞鱼,用什么手段不管,若是可能,杀掉后,进行嫁祸,挑起氐族与大燕的矛盾。这几件事情,都由你来做。”

“奴婢去做?”

肖素衣惊愕地瞪大眼,她的职责乃是坐镇九畹阁,许慕宽出征在即,若是她也去了大燕,九畹阁的运行某种程度上就要陷入停滞。

“对,除你之外,阁中没人清楚她的样貌,再说她认识你是我的人,不会太有戒心。你带一队人过去,不要去联络布置在大燕的人,各做各的,更不准暴露身份。记住,别让那丫头遭遇危险……”

“奴婢明白。那……九畹阁?”

“暂时停止一切行动,但是千机堂不许停,只是消息暂时不要送过来。”

许慕宽淡淡吩咐着,他知道,自己和肖素衣两个能坐镇大局的人都不在王府,一旦出了差错,导致九畹阁和千机堂之间的联系暴露,必将招致灭顶之灾。

肖素衣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眼神有些埋怨:“爷,您成日闭在府里,眼看着边关塘报就要送过来了,您也不着急。”

“急什么?”许慕宽再度慵自靠坐下去,闲散道,“塘报不是还没到么?按慕容随给的时间看,燕军此时应该已经过了国境。边关侦得战情要半日,北境八百里加急到洛都,又要三日,等本王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恐怕已在五日后了,先让北境的地方军乱着,我急什么?你啊,还是不够沉稳。”

说着在肖素衣额上轻轻一点,红晕顿时在她颊上漫开:“同殿下相比……奴婢自然是浮躁了。”

许慕宽温然一笑,施施然负手进屋,独留肖素衣怔忪在原地。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一心一意在他身边……做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剑。

跟随这样一个有野心,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上位者,既然自己选择了以身为刃,便没有了做他那绕指柔的资格。

一瞬间,肖素衣对慕容音充满艳羡,羡慕她什么都不明白,虽远在千里之外,却还能有这样一个男人,如此费心去保护她……即使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有意义么?肖素衣想问。

“素衣,喂鸽子。”

抬高音量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肖素衣轻拢衣袖,思绪随之收敛。

…………

许慕宽的推测一丝不错,第五日清晨,冲进洛都城门的驿马惊扰了本就不太安宁的大魏中枢。

宣平王临危受命,当即率军奔赴北境,与之伴随的,是大魏朝中对祈南王的又一轮弹劾、打压。

许慕宽这回,也算是马蹄疾疾,春风得意。至于祈南王,那就是真够惨,感谢慕容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感谢自己。

北行的滚滚铁蹄中,许慕宽一袭玄色战袍,披风被风猎猎鼓吹。

肖素衣也作亲兵打扮,策马跟随在许慕宽身边,快要接近边关时,肖素衣率着十多作普通军士打扮的人手,从大军中分流而去。

许慕宽放心地目送这些九畹阁的人马远去,他相信,无论是找到并保护慕容音,还是重挫千衣楼的势力,他们都会做得很好……

…………

第六十六章 风华怎堪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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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只纷飞在两国的边境上,深处大燕腹地的雍京,还是朱梁紫殿,一片安乐。

月色漫过怀王府屋顶的琉璃瓦,宁王一走,慕容随终于等来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

慕容随决定……在宁王战败之前,再送他一份大礼!

而就在今日,向来眼光甚毒的他就发现了一个机会。

刚刚掌灯时分,刑部尚书便手持一本抄本悄悄来到怀王府,自燕帝允许两位皇子参与朝政后,怀王便将刑部一直牢牢笼络在自己一方,他与刑部姚尚书的关系,比大多数人认为的都要紧密。

书房中点着几盏柔和的纱灯,慕容随自然坐在最上首,右侧是薛简,左侧则坐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

见慕容随将公文合上,刑部尚书姚沛棋才斟酌着开口:“殿下,此事确实蹊跷,一个暗娼所,何以能在京畿之地周全数年?臣以为,此事还有得查。”

慕容随并未立即表态,宁王不在京中,燕帝这几日身子又有些不适,这样的事情,似乎也只有他暂时能做主。

姚沛棋见怀王还不说话,心中隐隐有些着急,这么大的一桩案子,查不清楚不敢往上报,而他也是自己做不了主,这才跑来找怀王商量,谁知怀王竟是一言不发……这算个什么事!

“……殿下?”

“查,必须要查。”慕容随一开口,不仅姚沛棋,薛简也挺直了背听着,“这件事背后必然另有主使,方逸斋那边不牢靠,此时交由你们刑部办。想办法抓逃脱在外的贼人,另一面,还要追赃。敢如此为非作歹,我朝中绝对容不得这样的人……”

慕容随冷静地布置着,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件事情一定与宁王手下的人脱不了干系,这样的做事风格,也十分符合慕容昭短视的性子。

姚沛棋终于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怀王还是不会姑息那些败类的。

他心中又不自觉地将两位亲王比较起来,暗想,若换了那位宁王……恐怕不会答应的这样干脆。宁王爷的圆融,那可是出了名的……

还是怀王有原则啊……

“那下官明日一早便去吩咐。说来甚巧,方逸斋的公文一到刑部,睿王府的吩咐也就来了,睿王爷倒是说,还要抓落水府衙里的内奸,让我们两手一起抓。”

“睿王叔?”慕容随剑眉一轩,睿王这些天都称病不朝,一门心思全扑在寻找郡主这件事上,怎么还有闲心管落水城的事?

“是。”姚沛棋细细说了睿王吩咐给他的话,慕容泽句句都编得甚合情理,只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落水城事发时,他仍在归途中的漏洞。

“睿王叔向来不牵扯朝堂上的争斗,吩咐方逸斋查抄暗娼所的,怎会是他呢?本王实在想不通。”

姚沛棋附和着点点头:“不仅如此,睿王爷还吩咐臣等,盯住落水城那边的动静,必要时便宜行事,想来……睿王爷的意思,也就是有些信不过方逸斋。”

“你说的也有道理,”慕容随微微沉思,目光深琐在空气中,“睿王叔的事,先放着……起码他还是站在本王这边的。姚尚书回去吧,夜已深,明日还有早朝……”

“是。”姚沛棋落实了一颗心,向怀王行过礼,又朝着薛简浅浅一拱手,方由下人引着出府。

姚沛棋一走,怀王马上便将听雪唤到厅前:“你今夜幸苦些,去挨个问问和咱们有联系的那些大臣,栖真观暗门子的事情,是不是他们哪个的生财之道?不是最好,若不幸这件事和咱们有沾染,姚尚书那边,就要换种手段了。”

“属下明白。”

听雪似一道魅影般消失在黑夜中,薛简眼角一挑,按时间算起,他决定效忠怀王已有两年了,可这段时间来,随着和宁王的争斗越来越激烈,薛简也发现,怀王……并不若从前他看的那般,刚直浩然。

不过也怪不得他,他走的是世上最艰险之路,争的又是那至高无上的东西,若不谋断些,恐连他自己都不能保全。

薛简自嘲般摇摇头,垂首饮一口清茶,书房门却已开了。

“王爷,还不休息?”

淡宛的语声像一把带刺的勾,勾中薛简心底最沉痛的回忆,丝缕般的兰麝香气萦在她身边,朱惜华飘然掠过他,直直走到怀王身边。

“还有些事没议完。”慕容随温柔而关怀地看着她,薛简不忍,也不敢偏头去看那场面,又轻轻饮茶一口,苦涩的滋味入喉,直沁入心间。

朱惜华莞尔淡笑:“妾身想着夜深了,王爷也该注意休息,却不想薛大人……还在和王爷议事,是妾身冒昧了。”

“王妃不必自责……是本王的不是。”

薛简缓缓直起头,浅浅一笑:“见过王妃。”

只是看似恭敬的一眼,薛简马上便又收回目光。

她终是不同了……灯火下,那娴淑的装扮是他从未见过的,虽已嫁为人妇,却不似其他妃嫔命妇般珠翠云绕,一颦一笑也更为成熟有风韵。

怀王……终是她的好归宿,今日为王妃,他日……便是站在慕容随身边的皇后。

看他们眼神中的温柔秋水,薛简心尖一痛,好似有只手狠揪了一把……

痛感渐渐消失,薛简怔怔看着端在手中的茶盏,看那茶叶浮沉着,最后静静躺在杯底。他的心绪,也如同那茶叶般,陷入沉寂。

放下吧……薛简暗暗告诫着自己,她是王妃,是日后的皇后,我怎该……觊觎?

“妾身先退下了。”

朱惜华又宛然离开,薛简再未看她一眼,也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心念,烛影映在屏风上,薛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殿下。”

怀王倏然回过神来,他方才也几乎沉浸在对王妃的遐想中,娶朱惜华之前,他只以为不过是府中多添个人的事,反正侧妃他已有两位,再来个正妃也不过是冠上加冠,左右娶了她,图的是她父亲兵部尚书的支持罢了。是以大婚当夜他都未进洞房,而是和薛简一道,商议了整夜的要事。

可之后朱惜华的风姿……却彻底让他倾心,他的温柔体贴,也让朱惜华心折。

“什么事?”看薛简朝他一拱手,慕容随便知自己方才走神的有些过分了。

“这些日子,我府中不大方便,”薛简眸中凝出沉重,“傍晚我出府时,还被大哥拦住盘问了一番,看那样子,恐是怀疑我与殿下之间的联系了。”

“有这等事?”慕容随眉目一凝,薛简一直都是他的暗棋,两人联系更是极为隐秘。薛家所有人都支持着宁王,只有薛简,从一开始,便暗中坚定地跟随着他。

薛简点点头:“所以我想,是不是该暂时离开些时候?前日父亲还提及说,南边有个州府新成立了防营,若我自请去带兵,父亲和陛下想必都会同意的。”

“是虎贲营?”

慕容随顿时透出浓烈的兴趣,虎贲营是兵部新组建的一支精锐健儿,若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便再好不过。

“正是。”

“也好……”慕容随故作一丝犹豫,“只是日后联络……少不得要麻烦些。这样吧,你带上两笼王府中养的闪灵隼,往后传起信来,也要快些。”

“殿下考虑甚是周全,那……薛简,就先告退了。”

…………

两日后,薛简带着吏部的调令,只身策马离开雍京,循着南流的郁江,向坐落在江畔的封州而去。

第六十七章 随意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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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河涧,一艘轻舟顺流而下。收藏本站

船尾艄公轻轻摇桨摇桨,船头堆满莲蓬荷花,一名妙龄少女身着碧衣罗裙,乌发披散至腰间,赤足坐在船头,正是慕容音。

白足如霜,皓腕如雪。

慕容音手中剥着新鲜莲蓬,双足随意拍打着清涟,一边踩水,口中还哼着小调:

“清风闲坐,白云高卧,面皮不受时人唾。乐跎跎,笑呵呵,看别人搭套项推沉磨,盖下一枚安乐窝。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柔和宛转的歌声飘在河上,唱词时而含混不清,涟漪荡开处,留下点点嫩绿的莲子壳。

离开杜羡鱼后,慕容音本想直接往南狂奔,可她嫌骑马热,雇了辆车又嫌闷,思前想后,见河上漂着不少乌篷船,灵光一现,心道:“我若买舟顺着河漂,吃住都在船上,皇上他们自寻我不着。”

于是当即弃车买船,顺流一路南下。

至于到底要去哪,慕容音自己心里也没底……左不过是跑得远远的,可普天之下都是慕容家的地盘,哪里才算远呢?

大魏倒是够远。

慕容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大魏虽不是慕容家的地盘,却更加凶险,若是自己去了被发现身份,九成九就要被扣下来当人质了……

那到底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过过小日子,时不时写封信给杜羡鱼……还是继续云游四方?慕容音越想越纠结,顿时愁眉苦脸。

但对于想不清楚的问题,慕容音向来有一个百试百灵的办法,那就是不想。

于是乎,慕容音立刻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又哼起她那欢快的小调。

船尾梢公听她歌声,堆满皱纹的脸也露出个笑容,扬声道:“小姑娘!你唱这歌怪好听,倒是什么意思,说给我老人家听听。”

慕容音扑哧一笑,将口中莲心吐到河里:“意思就是说啊,人活一辈子,重要的是安乐,任他别人套项推磨,咱们也自在歇着。”慕容音说得高兴,忽扬声吟道,“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老艄公却抹了抹额上汗水,“老头子这辈子是休想了……”

梢公收了桨,盘腿在船尾坐下,他常年在河上讨生活,手臂和小腿被晒得皲黑,脚板倒是泡得惨白,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呷了一大口,又道,“小姑娘你一看就是从小不愁吃喝,当然可以看旁人累成牛马,可老头子我还有一家子人要养活呐……”

慕容音咯咯又笑,回身道:“那我再唱一个给您听听,我倒还羡慕您呐,整日可以泛舟河上,岂不美哉?”

“你这小娃娃,少安慰我老头子,赶紧唱吧!”

慕容音清了清嗓,唱得更为随和:“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梢公听了果然大笑:“好个贫也气不改,达也志不改!老头子穷归穷,却也穷快活!”说着向慕容音丢过来一个草编成的荷包,“老头子和你聊了几句,觉得你这个小娃娃有趣的很,这个就给你罢!”

“这是什么?”

慕容音一把抓过,见这草包编的精巧,里头似是还塞着些药草。

老艄公悠悠道:“季夏月了……河上蚊虫多,你把这个系在腰带上,虫子自然不敢来叮你。”

慕容音开始是生疑,生怕那荷包中有什么迷药,本想推辞,却也不忍拂了老人家面子。

她独身在外,最怕遇到坏人,见老梢公腰间也系着一个草荷包,灵机一动,狡黠道:“老爷爷,我瞧你那个更好看!”

老梢公怔了一怔,笑应:“也罢,反正一样的,给你便是!”

当即解下腰间半旧不新的荷包丢给她,慕容音明媚一笑,将先前那个草包丢回去,径自将老梢公的草荷包系在腰间。

夕阳渐下,老梢公塞上酒葫芦,一面摇桨,一面也唱起一段小调来,只是相比起慕容音的歌,他的更沧桑,却又透出丝丝豁达。

慕容音仰头望天边那火烧云,心道:“不知爹爹从氐族回雍京了没?他若知道我跑了,自然担心得很……若是皇上派人来找,我自然赶紧逃;可若是爹爹找到了我,我是回……还是不回?爹爹待我这样好,若他老人家恼我罚我,我自然不恨,可一旦回去,就要和柳家那个废物点心成婚……”

慕容音摇头叹惋,又想:“我本就是偷了皇后的腰牌,打伤宫人逃出来的,又私刻了爹爹的大印,短时间内,岂敢回去?幸好盘缠尚且够用,实在不行,就省吃俭用些……大不了就回杜羡鱼那去,她知我难处,定会好生藏着我。”

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是乱,慕容音甩甩头,尽可能将这些想法甩出脑海,又随意远望去,河边青山安澜,竹林将几座甚是清净的小轩掩映其中,慕容音看得痴了,若是以后能和薛简在山中闲云野鹤,安淡度日,倒也不失为一种好活法。

“老船家,附近……可有什么好玩法、好去处?”慕容音扭头向船尾,扬声问。

老船夫显然对附近风土极为熟悉,慕容音一问,他马上便侃侃道来:“好去处?那就得看姑娘你喜欢什么了,咱们现在行船的这条碧水河是郁江的支流,往前十余里便汇入郁江。郁江两岸……镇甸着实不少,最大的当属封州。”

“封州?”慕容音摇摇头,她从前出游便到过封州,只觉得此处景致平平,吃的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满城楼阁,只衙门格外堂皇,似乎睿王府比之还有不如。

“还有呢?”

老船夫想了想,恍然道:“哦,郁江两岸缫丝养蚕向来昌盛,连带着附近丝绸庄、染坊也是生意兴隆,每年季夏月六月廿一,郁江畔最有名的三家绸缎庄就会在江畔的会安城举办云锦会,邀举世之名家,品一品哪个庄子新出的绸缎最好。几十年了……这三家绸缎庄都是不分轩轾,今年是刘记夺魁、明年便是范记或陈记……你若想凑热闹,倒是可以去瞧瞧。”

第六十八章 云锦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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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安城?”慕容音竭力回想着这座城池,她只依约记得这是一座小城,远不及封州气派。

“为何要在会安城?何不选在封州办那什么盛会呢?”

老船夫抚须而笑,慕容音凝了神听着,老船夫才娓娓道:“这自然是有讲究的,相传远古时,郁江畔多生桑树,却无人会养蚕缫丝,会安城便出了位神仙娘娘,教当地百姓采桑、养蚕、织布……这云锦会定在会安城,便是为了纪念那位娘娘了。”

“却是如此……”

慕容音看起来兴致萧萧,所谓云锦会,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噱头,她身为皇族中人,什么好的绸缎没有见过,三家绸缎庄的织锦再好,也不可能越过皇家制造局的贡缎去。

“怎么,你不感兴趣?”老船夫扶了扶斗笠,慕容音倏然回过神来,笑道,“云锦会也便罢了,不知会安城可还有其他好去处?”

“城中白云庵的素斋是一绝……”

“甚好!”慕容音抚掌轻笑,她向来喜欢吃素斋,顺带从袖带中摸出一块碎银,递到老船夫手中,“那便劳您将我送到会安城,川资奉上。”

老船夫将碎银塞入腰间,摆手道:“我也是会安城人,本来是顺路捎你一程的事,还收你的银子,过意不去啊……那荷包你记得带好,否则招蚊子啊。”

慕容音浅浅笑着,心道你这老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下不再接话,她爱吃爱玩,对那白云庵中的素斋却隐隐期待起来。

乌篷船顺着郁江又漂了两日,最后停在会安城的水城门外,慕容音取了随身行囊,轻盈一跃,便从船头跳到岸上,回眼对老船夫一笑,老船夫还对她遥遥挥手。

“记得带好香囊,要不然招蚊子!”

“知道。”慕容音轻笑而望,心底却闪过一丝犹疑,老船夫再三叮嘱她带好香囊,莫非其中有什么阴谋?

她早已确认过囊中没有迷药,那唯一奇怪的,就只有这个香囊的外形了……嗯,防人之心不可无,慕容音虽未解下香囊,却也不再将它系在腰上,而是塞入衣袍中。

会安城只是一座依江而建的小城,若不是沾了云锦盛会的光,此处与人流如织这个词八杆子也打不着,在城门外排了半日,慕容音才终于从人潮中找到缝隙挤进城去。

下船前,她便改变过自己的妆容,淡淡两弯柳眉,又用青黛添画了鬓角,整个人弱质纤纤,就像个刚刚过门还面带青涩的小媳妇,全然没有平日的意气飞扬。

“想不到这云锦盛会,竟有这样大的排场,原先竟是我孤陋寡闻。”

慕容音心中暗暗赞叹,一路顺着长街来到城中,城内湖上早已被布置起来。

三座高数层的画舫皆是雕梁画栋,各色彩绸漫卷飘扬,三条画舫中心,一座浮台悬于水面,台上还有不少人张罗布置着,一片忙碌景象。

慕容音从前游历民间,多是踏足于名山大川,这样热闹的民间盛会还是第一次见,想来要比宫里的有意思得多。

心中好奇之余,早将白云庵的什么劳什子素斋抛到脑后,只觉得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云锦盛会。

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慕容音依着自己的喜好找了下榻之处,又向店小二打听清楚云锦盛会的事,得知云锦盛会就举办在三日后的湖上,若要在盛会之时求得一个观会的好席位,还需提前花大价钱疏通关系。

看小二和掌柜一脸“你懂得”的模样,慕容音大袖一挥,桌上便多了锭银子,掌柜依旧笑得和煦,小二脸上却生出一分揶揄:“姑娘,您这价钱,倒是能在下席找个后排了……”

慕容音面皮一红,她自以为出手已够阔绰,岂知竟让这小二耻笑,看掌柜仍乐呵呵笑着,当下知道这两人是在唱双簧,便转向掌柜,悠悠道:“我一外乡人,却不知云锦盛会还有这等讲究,何为下席……还请店家解疑。”

“好说,好说。”

掌柜引慕容音到堂中找了个空桌坐下,替她满斟一碗茶,才道,“姑娘虽是外乡人,却想必也看得出,我们这会安城百姓,每年除了农桑外,便是沾这云锦盛会的光。想必您进城时也瞧见泊在湖上的三座画舫了吧?”

慕容音点点头,掌柜一拍手掌:“这就是了,三座画舫乃是三家绸缎庄所有,所谓客席,便设在画舫之上。方才您问的下席,便是画舫底层靠后的座位。依此类推,最好的乃是上席,便是画舫楼上靠前的雅间,有专人伺候着,您若看上了什么绸缎,当即报价便是。”

掌柜打量了慕容音一眼:“看您这身量,若是坐下席,恐怕也只能看人家的后脑勺了……”

慕容音面上顿闪不悦,心道这盛会搞得煞有介事的样子,竟还明码标价卖席位,可转念一想,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好好看上一次?

说到底,还是多亏这“来都来了”四字,才让她下定决心买个上席。

慕容音笑望掌柜,道:“您也实诚些,我呢……就想要个上席,不知多少银子可得?”

掌柜微微低下头去,和慕容音都露出老奸巨猾的笑,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一根手指,二指在慕容音眼前摇摇晃晃,伴随着他狡狯的阵阵低笑。

“明白了……”慕容音神色不动,从袖袋中取出一锭份量很足的银子,将有官印的那面朝掌柜一晃,缓缓道,“可还使得?”

明晃晃的银光一闪,掌柜眼神马上发直,那银子底面竟是雍京户部的官印,要知道大燕铸银的衙门有十来座,但以直属雍京户部将作监的那座炉子所铸金银纯度最高,却也产量最少,还几乎都被当作俸禄赏赐,只发给官职较高的王公、朝臣。

可以说,在大燕能成批使用这种银子的人,必是富贵之人。

看来这个丫头来头不小啊,听说这一两月间朝廷要派大员来地方巡狩,本还想狮子大开口宰她一笔,看来这个节骨眼上,有些财还是不贪的好……

掌柜讪讪伸手取过原先她抛在桌上的那锭五十两,笑道:“多了、多了……这个,足矣。姑娘您好生歇着,三日后的辰牌时分,自有软轿来接您,一路都会有丫鬟随侍。”

慕容音浅露笑意,心中却有些惊愕,想不到上席下席,待遇相差竟如此之大,这年头,果然有银子就是大佬啊……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九章 暗处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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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中,慕容音又银子铺路,去白云庵吃了素斋,逛了近郊。

距云锦盛会日子越近,会安城中人就越多,偶尔还能见到一个富家子弟带着三五家仆在街上晃荡。

云锦盛会前一夜,城中几乎所有客栈都人满为患,少数晚来者,甚至要花大价钱到百姓家中借宿,官府也派出衙役昼夜巡视,在繁华处燃起巨烛和松柴照明。

慕容音倚窗斜坐着,她的窗外正好对着湖面,画舫上流漫的灯光和水波交映着闪了一宿,来到会安城的这两天,她一直思索着要不要给杜羡鱼、给雍京家里报个平安?

提笔良久,却只在信纸上落下几个小小的墨点,又托腮想了半日,才终于心怀忐忑地在纸上写下一句话,不管怎样……总不该害爹爹担心,还是同他说一声罢。

信鸽带着慕容音的念想,投身于夜幕之中,似乎随着信鸽的远去,她的清愁也一并消失,随之满心皆是对明日盛会的期待。

…………

东方既白,不过巳牌时分,慕容音便已起身,仍是穿了轻便的男装,还未到辰时,楼下果然有软轿前来恭候。

门被轻轻叩响,慕容音收拾妥帖将门推开时,掌柜已引着一名婢女在外,浅蓝衣裙的婢女朝慕容音一福身子,恭请她上轿前往画舫。一切礼仪,竟不比雍京中的随意。

在临湖处下了轿,改乘一艘小舟,舱中备有粥点,几个白衣丫鬟侍候着她用过早饭,这才缓缓落桨,渡她前往画舫。

“丫头,云锦会什么时候开始?这出来也快一个时辰了,却还没上画舫。”慕容音将擦过嘴的巾帕随手一扔,朝着派来随侍的丫鬟问。

丫鬟浅浅一笑,又施了一礼:“姑娘莫急,盛会要过了午时才会开始,起先也都是些普通的绸缎和曲目,向来没什么好瞧,重头戏全放在后边。”

“重头戏?”慕容音更加不解,又看这丫头谈吐不俗,便问,“你叫什么?是哪家绸缎庄的丫鬟?”

“奴婢蓝衫,随范记绸缎庄前来侍奉云锦盛会,您方才问的重头戏,便是每年三家缎庄新织出最好的缎子,向来由郁江各地的名伎穿在身上供人欣赏。若是哪位客人看上了绸缎,便可报价将段子买下。”

蓝衫见慕容音脸色一变,又加了一句,“不过您放心,名妓身上穿的缎子样式,和卖给客人的不一样,说来……她们也只是个会动的衣架子罢了。”

慕容音微微一笑,心道蓝衫这丫头,察言观色还真是一把好手,我眉心不过一蹙,她马上便看出我是嫌弃那些风尘女子。连一个丫鬟都这样机敏,不知这些三家缎庄的主人到底有多精明?

慕容音微微颔首:“那我待会儿,便是在你们范记的画舫上观会了?”

“这是自然的,”蓝衫抿嘴一笑,“各家画舫有各家的客人,您定的是我们范记的上席,自然是范记的贵客。最后您若看上出自范记裁缝之手的成衣,也可经济些买下。”

慕容音极为首肯,她一路从无定所,衣裙鞋袜之物都是穿过便扔,今日若看上什么喜欢的,买个一两件倒也不算铺张。

说话间,小舟已在一座画舫边停下,厚厚的毡毯铺到画舫底层厅中,两列白衣侍婢恭敬立于两旁,蓝衫双手端在身前,小步引着慕容音穿过大厅,直上画舫三楼。

越往上走,喧闹声便越小,最后归为安静。慕容音被引进一间单独的隔间,两侧都被镂空的板壁和纱帘隔开,屋中又分前后两进,后屋摆着一条矮榻,桌上也必不可少地放着些点心。

前屋临湖,从栏杆眺望出去,大半个会安城尽收眼底。

栏杆后置着一把圈椅,只需微微垂眼,便可看清湖中浮台上的动静。

微风掠过,光辉渐渐转到画舫背后,慕容音端坐到栏杆后,蓝衫便侍立在她身旁。

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不只浮台,其余两座画舫的光景都依稀可辨,和范记的画舫情形一般,其余两座的第三层也是上席,只是大多隔间都用纱帘遮了,想是时候未到,座中客人还不愿将纱帘悬起。

只有左侧那座画舫的一间隔间中,纱帘高高悬起,栏杆后并列设了两座,一个高挑少女和个少年凭栏立着,对湖心浮台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慕容音本想叫蓝衫将纱帘也垂下,还未吩咐出口,浮台上已响起一阵鼓声。

都还不等慕容音问,蓝衫便解释道:“云锦盛会马上便开始了,您是姑娘,婢子本不该同您说这些,可您偏也是上席的客人,这些规矩,婢子还是对您说说吧……”

“不就是个品评绸缎的盛会么?”慕容音看她一脸郑重,心中也不乏起了猜想。

蓝衫摇摇头,凑近她耳旁,低声道:“云锦盛会向来做两种买卖,下席的客人买绸缎,上席的客人除了绸缎……还可以做衣架子的生意。”

“衣架子?”慕容音陡然便明白了,方才蓝衫便说那些身披锦缎的名妓不过是衣架子,现在看来,这云锦盛会也不过是郁江各大青楼给头牌们抬身价的手段。

慕容音暗暗尴尬,我这都是和什么东西犯冲?出来还不到一个月,竟连续两次都被划为嫖客一类的人,第一次也便罢了,好歹是我自己要扮成那个样子……可、可今日!怪不得客栈老板见我身着男装,笑得那般揶揄!

蓝衫见慕容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更是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处,她自以为说得隐晦便不会太尴尬,谁知慕容音还是极为敏锐地察觉了出来。

蓝衫又轻轻咳了一声:“姑娘,那些衣架子都是附近几座城里大青楼的清倌,来这的客人,有的……对绸缎感兴趣,想着买些好的送给那些达官贵人;有的是真正的富贵闲人,来这儿只为图一乐;还有的……则是觊觎那些清倌。反正人和缎子都有银子可赚,三家绸缎庄的老板便和青楼的主人商量着,做起这云锦盛会的生意……”

第七十章 兔儿爷与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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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慕容音素手一挥,“逛青楼狎妓不干我的事,一会儿你提点着,莫让姑娘我做出失了身份的事。收藏本站”

“是。”蓝衫福身行礼,“可这每年到最后……也是会有几位公子登台的,您……?”

“噗!”慕容音登时喷出一口茶,又俯身咳了半日,她不喜欢姑娘,却更不会看上南风馆里的兔子啊……她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花五十两银子给自己找难堪,连带着也坐不安稳起来。

所幸此时,浮台上的丝竹之声已然响起,各隔间也悬起垂幔,慕容音放眼一扫,果然上席的大多数客人都是男人,除了方才所见的一对男女外,剩下的不乏形象猥琐之人,却也有相貌堂堂、一身落拓,一看就是出身大家之人。

只是对于这些人,慕容音没有丝毫兴趣,她现在唯一的关注点,就在那浮台上。

丝竹声悠扬转落,最后落于平静,慕容音垂眼看去,浮台已被清空,成了喧闹中最为安静的一处。

四周岸上的话语声也落下去,所有人都凝目看向空荡荡的浮台,就在所有人的心神最专注时,突然一缕笛音从天外飞来,激越却婉转,似是历尽压抑后而突然拔起!

嘶!四周围观的人群忽倒吸一口凉气,就在这众目之下,伴着笛音,浮台之上忽坠下数条长数余丈的嫣红绸带,一名身着红裙的娇娆女子,便顺着红绸翩然旋转而落!

她看似娇弱无力地悬在半空,盘旋着轻盈落在浮台上,四围赞叹之声还未停歇,浮台上身披红绸的女子双肩一抖,那红绸竟在风中猎猎翻飞,伴着袅袅笛音,凄极、艳极。

笛音落。

红绸犹在轻扬,太阳光辉射在绸布上,竟隐隐蒸腾出一片霞气,慕容音也暗暗赞叹,她虽是生在金宫玉阙中的人,却也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犹在回味之中,蓝衫已轻声道:“这是封州玉笙楼的新头牌画屏,身上所着流光锦出自刘记,流光锦所制成衣,起卖价八十两。”

慕容音轻轻颔首,这绸缎起卖八十两确实不算贵,只那光泽,便可值百两之数。

只是这红色……慕容音不太感兴趣,便静坐着出神,片刻光景,她再回神倾听时,各方竞价竟已至五百两!

云板清脆,连鸣三声。

那袭嫣红的衣裙马上被人收好,送进一座画舫之中。至于那美人画屏,便又是暗中才进行的交易了。

湖面复归平静,有了方才的惊艳,所有人都凝神重向浮台看去,一缕呜呜咽咽的箫声缓缓升起,不知何时,一名白裳女子已跪坐在浮台上,以袖掩面,伴着低低如泣如诉的箫声,她开始旋转漫舞。

舞步不似方才画屏般激烈,却是娓娓道来般,不疾不徐地展现出她的身姿,慕容音心知这是给上席的客人们先看这位姑娘,一番观察下来,却也不觉得她身上所着白裳有何不同。

意兴阑珊时,“铮!”一声琴音如冰雪般落下!

箫声渐渐拔高,琴音更是激昂,舞姿亦快转起来,恰似和着月色摇落的雪花。

蓝衫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这是封州绛雪楼的柳莺姑娘,所着月华锦出自咱们范记。”

慕容音意态闲闲地拄头欣赏着,心道这范记恐怕是要落败了……月华锦一出场,便落了方才那流光锦的下风。琴箫虽佳,可云锦会,比的是人,还有锦。

月华锦太素,素得曲高和寡,这世上,还是喜欢浓艳的人多……

飞珠散玉般的琴音渐渐转落,所有人都以为月华锦之秀就要如此结束,柳莺姑娘双臂突然一振,广袖中顿时抖出两丈轻纱,映得月华锦如云如雾。

“啊!”人群中忽响起一阵惊呼,柳莺舞动轻纱,翩若惊鸿,忽往浮台边缘迈步,竟直直投入湖中!

慕容音也倏然起身,投湖!?这手笔也太大了吧……

柳莺投湖,琴声竟未停歇,而是再度飘飘欲起,仿若凌空虚度。

慕容音凝神向湖面看去,原本在柳莺身上那长数丈的月华锦和轻纱竟随波漂在湖面,湖水虽溽湿锦缎,那雪白雪白的缎面竟缓缓转呈为淡淡的雪青色,就似月华铺陈在雪地上,是一种孤高不入凡俗的孤寂之姿,决不肯张扬,却傲视凡尘……

慕容音缓缓摇头,这沾水变色的工艺,专属于皇家织造局……不知是谁走漏了方子,还是范记为了在云锦盛会上夺魁,已不顾一切?

慕容音还在沉思,“铮铮!”琴声忽而激荡,竟将她吓了一惊。

湖面突然腾起一朵水花,围观人群又是一阵惊呼,慕容音赶紧向湖面看去,柳莺竟已从水下腾起,翩然复落在浮台上!

身侧蓝衫微微笑着,笑容暗藏几分得意,方才的手笔一出,流光锦那展示,早已落了下风。

“姑娘,月华锦所制成衣,起卖价一百二十两,您可还看得上眼?”

慕容音笑着点点头:“锦缎是好锦缎,往下估计还有好的,不急、不急……”

四周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喝彩,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方才柳莺身披月华锦的一舞,早已冲淡他们对方才红绸的记忆。

云板声再次落响,月华锦归于贵主,浮台上却空无余音。

“怎么回事?”慕容音轻声询问,蓝衫却无法回答,照理说,陈记的绸缎该出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岸边人群已传出阵阵低语,若说一开始的等待还是为了故弄玄虚的话,连续两柱香时间还不上浮台,就是对围观人群耐心的一种挑衅了。

又过了片刻,属于陈记的那条画舫中走出一人,朝着众人拱手,扬声道:“今日云锦会,我陈记自认技不如人。诸位,有缘再会罢……”

话音悠悠落下,陈记画舫后,一艘大船缓缓离去,竟是未试便自己认输了……

慕容音顿觉无聊,刚想离开,却听对面画舫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来都来了,竟是自己认怂,所谓陈记,原来是草包!”

第七十一章 跋扈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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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探身一看,原来是方才凭栏私语的那对男女,看那女子一脸鄙夷刻薄,慕容音螓首轻摇,这女子嘴快得很,看打扮倒还未出阁,却这样不知礼。

却转念又想,我不也是如此么?未出阁的小小女子,却一个人到处乱跑……

起身款款整衣,蓝衫却将她拦下:“姑娘您这是……?”

“这都没看头了,回客栈。”

蓝衫赶紧笑着将她扶坐下:“谁说没看头,马上便有现成的新衣抬上来,您横竖来了,若不挑拣两件,岂非太可惜?”

“也……罢,”慕容音悠悠坐下,她倒要瞧瞧,这还有什么好花样,竟让一干人还舍不得走?谁知这一瞧,竟瞧出个大乱子来!

层云渐染上一抹金色,浮台上浓淡相间,上上下下皆是如蛱蝶般的女子,身着各色云锦,转旋于浮台之上。

慕容音意兴萧索地逐一看过去,眼神最后定格在面前不知距离的某处,此时还在画舫中下层的人,多是成双结对,丈夫为妻子挑上一件衣裙,两人再相携离开,而位于上席的人,却几乎一个没走。

慕容音把玩着腰间一块玉珏,珏如明月,明月亦如珏。

月影上,恍然倒映出薛简的脸,慕容音掌心一润,竟是一大颗泪珠。将手紧紧攥起,慕容音暗暗懊恼,“我可真是没用,竟想他想的掉眼泪!”

心寸尚在缭乱,慕容音忽而察觉,四周的说话声整齐地静止下去。

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妇人款步走上浮台,她年纪虽已不轻,一举一动却是极有风范,仪态更是端华,一眼看上去,绝不是风尘中人。

“诸位,接下来便是每年的惯例节目。”此女子眼波流转一周,巧笑道,“众所周知,郁江畔三大绸缎庄的锦缎举世无双,身着绸衣,便如九天香云裹身。不知诸位,可有兴趣一观?”

“有!”下席和岸边的众人齐齐高呼,上席倒是安安静静。

“诸位谁若是瞧上了眼,便能将衣裳……还有衣裳下的美人,一并请回家。诸位放心,这些衣裳,都是孤品,每一件,都是举世无双!”

慕容音慵自往后靠去:“请回家?想必又是用银子请罢?”

“是,”蓝衫倒是答应得干脆,“但您是姑娘,若只想要衣裳,衣裳下的女子大可不必请,婢子给您通禀一声便是。”

“有什么规矩?”

“每件衣裳……和美人,最低都要一千两,价高者得。一会儿看上了您出价,婢子替您喊。”

“一千两?”慕容音暗暗摇头,这价格实在有些贵了,她虽身为郡主,却仍觉得花大价钱买一件穿完就扔的衣服太过铺张。

“无妨,您若觉得不合适,亦是有商量余地的。”

“……”

两人窃窃私语间,已有鲜亮的衣裙由美人穿着登场,画舫上更是马上便有人报价。

“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李老板腆着累累赘赘的肚子,显然十分急迫,他可对这衣裳没兴趣,不过衣裳底下的小美人……倒真是他喜欢的。

“……”

“真是阔绰。”慕容音轻抿一口茶,心道这**一刻值千金,也有人真肯为度**而一掷千金。

不过片刻工夫,一件衣裳竟以三千两银子的价格成交出去,慕容音几乎惊掉了下巴,三千两雪花纹银,若是泡在青楼了,也足够泡一个月了吧!

只是这时她还不懂,有些男人在看见美艳女子时,是不大用大头来思考的。越是昂贵,便越觉得稀有,也越是想要,世人心念大抵如此……

思绪怔忪间,又是几个“美衣裳”花落主家,慕容音大抵看了看,这些样式都不是她喜欢的,不是太过艳丽,就是太过素淡,她虽喜欢清雅些的颜色,却也不想穿得像出殡一样。

不过当中还真有几个面容清俊的男子,也是刚刚登上浮台,便被人出价买走,不知买主是红帘深帐后的小姐?还是有龙阳之好的男人?

但想来二者可能性都差不多吧……

“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台上那女子悠悠曼吟,一名身着天水碧的美人婷婷袅袅登上浮台,慕容音眼眸一亮,这淡淡的碧色衣裙,裙裾并不繁复,借着华灯的光亮,隐约可见裙摆和袖口处绣着月白色的芍药。

“一千两!”根本不等知会蓝衫,慕容音便扬声报价。瞧见心仪的衣衫首饰便忘了俭省,这也是世间女子的通病……

“一千两,薛姑娘报价一千两。”慕容音在登画舫时,在迎客处登的名字便是薛盈歌,薛简的姓,她自己的小字……反正迟早要随薛简姓,嘿嘿嘿,慕容音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这名字好听。

“三千两!”

慕容音转头循声看去,另一画舫上的纱帘后,一名高挑女子抱手而望,正是那对年轻男女中的女子,她自以为出价很高,衣裙和美人都已是囊中之物,更是挑衅般朝慕容音冷冷一笑。

“蓝衫,加码!”

慕容音本就是好事之人,这又是她极为中意之物,从前养成的纨绔脾气,马上便要发作。

“三千五百两!”

“多了多了!”慕容音小声对蓝衫吼着,她的本意乃是加个一百两便收手,谁知蓝衫一加就是五百两,当真不是她的银子,喊起来就是不心疼!

“四千两!”那名高挑女子再次加码,她每年都会提前得知云锦盛会的内情,今日来之前,便有当地知悉内情的人对她说过,这件衣裳工艺天下无双,最衬她的身姿。以她家在郁江封州、会安城一带的跋扈,自然决不肯放过。

在座众人都惊异地向她两人所在的隔间看去,浮台上的那名女子更是激动万分,向来少有这样高的报价,而且竞价双方还都是女子!

“四千两……夏小姐出价四千两!还有更高的么?”

“五千两。”

众人的脑袋都如被牵了根丝线般,慕容音和夏小姐每喊一声,所有人便齐齐转向加价的那方,都想看看出手如此豪阔的两位女子究竟都是何方神圣?

“薛姑娘出五千两……”不只是那女子,就是身着衣裙的那位清倌,都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这两人完全是为了买衣裳,尤其是那个喊价喊得飞起的薛姑娘,对她这个衣裳底下的人完全不感兴趣!

那位夏小姐脸色一黑,她旁边的少年更是面寒如水,他们本是姐弟二人,两人一个看上衣裳,一个则是看上衣裳下的美人,本以为今日要花两份工夫,直到来到台上一看,两件宝贝竟是同时登台,两人都是大喜。

尤其是夏公子,他倾心这位清倌已经小半年,本想着这回在云锦盛会上连人带衣一举拿下,今日来更是势在必得,谁知半路杀出个不识好歹的慕容音!

“阿姊,怎么办?”

第七十二章 救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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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姐寒着脸问向身旁的下人:“谁知道那个小贱婢是从哪来的?”

下人们皆是摇头,其中一人看慕容音只身一人,不似其他上席贵客般都带着一堆侍女仆从,便道:“看那模样,想必就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偶然得了几文银子,便跑到这充阔!小姐公子对付这种人,最是有一手!”

夏小姐阴冷一笑:“五千五百两!”

那边慕容音一听,顿时觉得太过败家,她虽胡闹,却也知晓分寸,便一耸双肩,吐吐舌头道:“也罢,那就让给那位姑娘好了,我不要了。”

谁知夏小姐竟丝毫不买账,冷笑一声道:“狂妄!哪里来的山野丫头,还敢与本小姐争高下!没这本钱还要打脸充阔,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货!”

“小贱货骂谁!”慕容音怫然而起,对夏小姐怒目相向!

“小贱货骂你!”夏小姐更是嚣张,声音尖锐地盖过慕容音。

“不错,”慕容音眼眸如冰,还含了些讥诮,“正是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货骂我。”又转向浮台上的那名女子,“一万两!连人带衣裳,我都要!”

四周顿时寂静下来,一万两!只为了买一件衣裳,这种行为,简直近乎癫狂。

“姑娘,姑娘……”蓝衫在身后轻轻扯了扯慕容音的衣袖,“这两人,好像是封州刺史的千金和公子……您……恐怕……”蓝衫想了想,还是将“招惹不起”四个字咽回喉中。

慕容音深沉一笑,封州刺史的子女,竟能在云锦盛会上豪掷数千金……据她所知,刺史每月的俸禄乃是五十两,想不到这个夏小姐买件衣服,竟要她的刺史老爹不吃不喝连干一百一十年……

在外尚且如此,府中又该如何奢靡呢?

自己花一万两虽然过分,但慕容音是绝对不介意在回到雍京后,撺掇睿王或是怀王,甚至暗搓搓地告诉燕帝,派监察使到封州夏氏姐弟家里去转转的……

“薛姑娘出价一万两……还有哪位么?”

四下安静,一万两……买件衣裳,这在云锦盛会上,还是破天荒的一遭。

夏小姐和夏公子目光阴冷地看着,一些熟悉夏氏姐弟脾性的人都不无惋惜地摇摇头,这夏青湖和夏川涌姐弟的跋扈,在封州一带是出了名的,若是这位薛姑娘背后无人,恐怕要吃大亏。

夏小姐狠狠瞪了慕容音一眼,转身对随从吩咐:“盯好这个小贱婢,今夜完事后,绑到我和川弟这来!”

身后的黑衣随从狞恶一笑:“小姐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慕容音睥睨着看了夏小姐和夏公子一眼,不疾不徐地取出两张五千两的银票,又拿了一锭分量很足的银锭赏给蓝衫。

半晌之后,那芍药衫已装在一个檀木盒子里,慕容音也懒得再看,主要是一转眼便会看到夏青湖、夏川涌姐弟,总觉得恶心得很,便挥挥袖子起身离开。

蓝衫侍候着她来到软轿停歇出,方才她买下的那名清倌已等候在此,慕容音看了看,不说可,也不说不可……最后勉强容许她上了软轿,慕容音自己倒是不怕夏氏姐弟报复,这姑娘呢?

夜色向深,软轿纱帘外景象和人影都渐渐模糊起来,那名身着青衣的清倌跪坐在软轿一隅,慕容音撇嘴看她一眼,容貌确是难得的姣好,满头青丝也似丝绸般垂散至腰际,看得她自己都有些羡慕外加嫉妒起来。

那小清倌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更是瑟瑟缩缩,刚刚逃离了虎口,不会又要落入狼窝吧?难道……这女人真的有磨镜之好?

慕容音轻咳一声,清倌肩头明显震颤了一下:“几岁了?”

“十……十六。”

“叫什么?”

“奴家花名……香君。”

慕容音蛾眉一挑,心头顿涌捉弄之意,“不用害怕,来,离我近些。”嘴角挑出一丝坏笑,“跟我说说,你与方才那两人,是什么关系啊?”

香君缓缓挪到慕容音身旁,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略略调整心绪,才低低道:“那是夏刺史的千金和公子,夏公子几次追求奴家而不可得,夏公子的残暴,我们这些人都是知道的。奴家不愿从他,他便想在云锦盛会上买了奴家,然后……他便要将奴家带回封州折辱……”

慕容音了然一笑,心道我这又做了件好事,我这一路怎么都在做好事?从落水城到会安城,想想我也救了数十人了哈哈哈……

“这么说来,那个狗屁夏公子,是决不肯放过你了?”

香君艰涩地点点头,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方才出了一万两的高价,而她与这人更是才第一回见面,想来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太小,在香君心里,此事就只剩下唯一一种解释,那就是慕容音高价买下她后,要进行更为可怕的折辱!

毕竟云锦盛会,买绸缎是假,买美人才是真。

“他不肯放过你,不如就跟着我?”慕容音抬起香君下巴,香君一双水眸已是泪珠盈睫。

“奴家、奴家……”

慕容音见她一脸既害怕又不得不强撑着的模样,终于绷不住,“扑哧”便笑出声来:“傻姑娘,我怎么会要你跟着我,你害怕什么?”又一把撩开帘子,对轿夫吩咐道,“转道水门码头,快!”

香君一脸惊疑:“姑娘,您、您这是?”

慕容音笑着回过身来:“当然是送你走啊,你跟着我我嫌累赘,又不忍将你抛在会安城中,想想,也只好送你离开了。”

见香君犹在惶惑中,慕容音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一会儿到了码头,我给你雇一艘快船,你再拿了这二百两银票,离开郁江一带。从此后,去正经店里打杂也好,还是去哪户人家帮工也罢,都随你,只是莫做这等糟践自己的事了。”

“姑娘……”香君婆娑着一双泪眼盈望慕容音,“扑通”一声便跪在她面前,“您的大恩大德,香君报不了,只能每日祈念您平安了!”

第七十三章 惨遭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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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慕容音虚扶了她一把,“你能理解姑娘我这份苦心就好,你要知道,咱们女人的身子,只能自己做主,明白么?”

“明白,明白。”香君又连连叩首,搞得慕容音不胜其烦,她救人本是顺手,可不是为了让人报答。

所幸这时软轿缓缓停住,慕容音撩帘一看,果然已到码头边。

“下来吧,”慕容音回头唤了一声,“这回走了,就不要再出现在郁江一带,我看雍京周围是个好去处,唉……不过也随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慕容音知道,香君年纪小小便被卖入青楼,定然是没有家的,即使有家,恐怕也回不去,便绝口不提让她回家。

雇了艘样式普通的快船,又和船家谈拢价钱,慕容音付了船钱,又好生叮嘱了香君几句,才施施然上轿离开。

起轿时,软轿狠狠颠了一下,差些磕到慕容音的脑袋,她捂住自己额头,狠声便骂,“混帐东西!怎么当的差!?”

帘外传来一声不软不硬的“是”,慕容音心中更为光火,若是这轿夫是在雍京睿王府当差,敢用那种语气和主子说话,她当即就要让人拖下去打板子,可这毕竟是会安城,她也只得忍了。

软轿越抬越快,最后竟感觉要飞起来,丝毫无平稳可言,慕容音气得连连敲壁板,软轿外都毫无回应。

“停轿。”轿夫依旧不停。

“停轿!”慕容音大吼一声,她已察觉到些许不对,方才去水门码头和白天乘轿时,都是四平八稳,可方才的感觉,全然就像那些人要晃晕她一般。

纱帘外的灯光越来越暗,她乃是住在城中繁闹处,绝无走僻巷的可能,慕容音心一沉,“完了完了,我这恐怕是遭了夏氏姐弟的算计了……”

银牙使劲一咬,慕容音一手伸进怀中,想去掏梅花筒,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想来他们不知自己手中有这个大杀器,赢面至少还是占了六七成!

探手入怀,慕容音的心顿时却凉了半截,脑子“嗡”一头,额头已涔出冷汗。

惨惨惨……我今晨换衣裳时,忘记把梅花筒带上了!流华刃也没带,古有武二郎血溅鸳鸯楼,难道我慕容某人今日要血溅小僻巷?

这些人显然不是方才抬我的轿夫,肯定是方才我在船上时,这些恶贼趁机把轿夫换了!

“怎么办怎么办?”慕容音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一身男装,头上连根锋利些的簪子都没有,就是有……她也没有胆子和外面这四个彪形大汉动手哇……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看来今日她这条强龙,是真的要被地头蛇压了……

帘外光景越来越黑,原先还能听到湖边的喧闹声,现在却完全寂静一片,忽而方向急转,轿厢突然重重落在地面,而后慕容音便听见一阵刀兵乱斗声,她本欲伸手掀帘观战,又想趁乱逃跑,谁知还没等有动作,几腔鲜血便溅在轿帘上。

慕容音惊呼一声,赶紧又缩回轿中。

片刻后,打斗声倏而停歇,她颤抖着手想掀开轿帘,谁知轿中猛然钻进一个蒙面男人,劈手便将她击晕。

…………

慕容音再醒来时,已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身下摇摇晃晃,似乎是还在轿中。

本想抬手摸摸刚刚被击打的地方,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竟已被紧紧绑起来,又使劲眨眨眼,这才察觉,原来不是外面太黑,而是自己的眼睛被黑布蒙上了,连嘴里也被塞了一个布头。

又仔细感受一番,慕容音确认自己还在软轿中,既然方才有人在半道上杀了那些轿夫,那现在抬轿的又是谁?他们又要带我到哪去?方才那个蒙面的男人,又是谁?

软轿不知转过几重街角,停轿时太突兀,慕容音往前一扑,竟又摔在轿厢地上,倒霉之极。

轿帘被人掀开,慕容音腰间一紧,马上便感到是被人头朝下扛到了肩上,似乎是被带到了一座小院中,又七拐八绕地被送进一间屋内,周围气息,倒不像是夏氏姐弟会选择的所在,因为方才经过某处时,慕容音竟闻到一股鸡粪味……

不过万一是被带到柴房了呢?慕容音欲哭无泪,自从离了杜羡鱼,她本以为自己该一路顺遂,结果马上就遭遇不测。

开门的声音传到耳畔,慕容音后背一痛,便感到自己被人扔在了一把座椅上,片刻后,屋中人似是走干净了,身前才传来脚步声。

在黑暗中,这脚步声尤为可怕。

蒙眼的黑布被一只粗糙的手扯走,慕容音使劲一闭眼,屋中灯光太炽,她还接受不了,不过……此处倒不是柴房。

但站在面前这人,让慕容音顿时面无血色。

面前这人的穿着打扮,全然就像个富家翁,他笑呵呵地扯去慕容音口中布头,慕容音使劲嘬了嘬被撑得酸痛的牙腮,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是你!?怎么会是你!”

他虽换了衣裳,但慕容音绝对不会认错,这人,就是当日赠她香包,又提议她来会安城的老船夫!

“姑娘想不到吧?老夫的名字叫老头子。”老船夫依旧笑容可掬,“姑娘一路委屈了,老头子这就帮你解开。”

老头子说着便帮她解开绳索,直到身上桎梏尽去,慕容音还沉浸在震惊中。会安城是面前这个老头子撺掇她来的,可他为什么要让人帮她来这里?方才在深巷中动手除去的,又到底是不是夏氏姐弟派来的人?

慕容音隐隐感觉,会安城的水,很深。

“为什么?”慕容音揉着自己被勒得发红的手腕,面目冷峻。

“姑娘是姓薛?”老头子在慕容音对面做了,笑道,“今日云锦会时,老头子我也在画舫上的。”

听他这么一说,慕容音心中又开始揣测:云锦盛会上,众人皆知我出手便是一万两银子,莫非……老头子是图财?

“银子全部给你,自由还我!我不报官。”

第七十四章 我要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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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一愣,笑道:“姑娘误会了,老头子虽缺银两,却也不做这不义之事。收藏本站方才下属对姑娘无礼,乃是怕姑娘不清楚状况叫喊,实属无奈之举。”

“那你为什么要我来这!”

“姑娘莫急,”老头子抬手示意慕容音不要激动,缓缓道,“画舫上,我见夏氏姐弟欲对姑娘不利,便让人留意着你的动静。果然,在水门码头时,夏府的人打晕了轿夫,并装扮成轿夫的模样在那等你,我这些下属看见了,便一路跟着,直到小林子巷,才出手将他们解决。”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诶,”老头子挥挥手,“前些天在船上时,我便觉得你这小姑娘可爱得很,见你有难,岂能置之不理?”

慕容音仍未放下警觉,冷睇着他问:“说了半天,你到底是谁?你口口声声说你属下,你们又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老头子呵呵一笑,捋了捋长须,方不紧不慢道:“我们……是铁手帮,俗称蚊子。老头子我,就是铁手帮的帮主。”

“铁手帮?”慕容音长眉一挑,缓缓摇头,“没听说过……”又顿时反应过来,“蚊子!?你给我那个香包,还再三叮嘱我带好,说带好香包,蚊子就不会来叮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老头子抚须点头:“姑娘一点便透,我给你香包就是这个意思。每年云锦会,会安城便会来许多生人,寻常陌生人进城,少不得要出点血。你带了这个香包,我铁手帮的人见了,自然就不会来为难你。”

“那你是好意咯?”慕容音口气仍不松软,“你们铁手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叫蚊子?”

“我们不是东西,我们只是个组织……”老头子神情一凛,顿时便像个帮会大佬,与当日朴实的船夫判若两人。

“我们铁手帮,是郁江一带的水匪,专做劫财的营生。”老头子正了颜色,慕容音见他要将老底对自己和盘托出,赶忙抬手阻止,像这种亡命之徒,一旦自己知道了他的底细,恐怕今日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你别说!我不听!”

老头子愣了愣,顿时看穿她的心思,抚须便长笑起来:“薛姑娘啊薛姑娘,你放心,老头子绝不会对你起歹意。蚊子趋水而生,我们铁手帮在郁江一带扎根多年,沿岸百姓便称我们为蚊子……”

“蚊子吸血……”慕容音冷冷看着老头子,“这些年你们在郁江一带为非作歹,手上恐怕沾了不少血腥吧!”

“我们只吸不义之人的血……否则薛姑娘,也不会好端端上岸啊。”老头子淡淡一句,慕容音顿时又紧张起来。

“不义之人?你倒看得出什么是不义之人?”

“当然看得出,”老头子笑得和煦,“比方那封州刺史,范记绸缎庄……端的便是不义之人,我铁手帮散散他们的财,也好帮帮那些在他们手下遭灾的贫苦百姓。”

慕容音嘴角一扬:“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了?”

“这话不对,”老头子轻轻抚掌,“世间之事不能以非黑即白来断,富者也有仁慈之辈,贫者也有奸诈之徒……我们铁手帮下手,向来是看人的。”

慕容音不觉颔首,她一路经历,自诩做尽好事,听老头子这些话,心中很是受用,又歪着头想了想,问:“你方才说到封州刺史,范记绸缎庄,不知他们是如何招惹了你?”

老头子重重冷哼一声:“为官不仁、为富不仁,封州一带官官相护,百姓们上告无门,还不许我们使些其他手段?我铁手帮纵横郁江二十一年,麾下多是贫苦百姓,官府数次组织围剿,周边百姓还帮着我们藏匿呢。反正我老头子,就是和他们刚上了!”

慕容音“哦”了一声,忽而脑中灵光一现,问道:“你带我到这,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老头子像是被问了一怔,有些奇怪地看着慕容音,“我让你把你带回来只是为了救你,赶明儿休息好了,你就拿了包袱家去罢。”

慕容音侧过身去想了想,忽而一拍桌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头子:“我要入伙!”

“入伙?”老头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音,“薛姑娘说笑了,我们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事,你一姑娘家,怎么可能做这个?”

“刀头舔血?”慕容音精明一笑,“若是我入了伙,你和你的属下大可不必再过这种日子。今日画舫上你也看见了,夏氏姐弟无耻之尤,我若帮着你对付他们,岂不是可以省你许多麻烦?放心……有我在,迟早要他们倒台。”

老头子更是笑得揶揄:“薛姑娘说笑,你一个独身在外的姑娘,空有些银两,如何能对付得了祖祖辈辈在封州的夏氏?”

“老头子可莫要门缝里看人,我留下来,对你可只有好处呐!莫非……你当真打定主意,要带着子子孙孙做一辈子贼寇?”

慕容音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于她而言,现在是暂且不可能回雍京的,横竖没地方去,何不就此留下来,借着铁手帮的势力,捉弄捉弄这所谓飞扬跋扈的夏氏姐弟?

更妙的是,留在这里,便没人能再找到她……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睿小王爷,竟会变成个臭名昭著的水匪呢?

至于昨夜那仇……待到以后回了雍京,再来和夏氏秋后算账!

老头子看起来已在犹豫,慕容音赶紧趁势猛攻:“我留下来,你便不必再担心帮里开支的银两,然后咱们便可一门心思对付夏刺史。”

老头子陷入深思,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故作为难道:“好吧,我让你留下来,不过你可得答应我,说话算话!”

“你尽管放心,”慕容音端坐椅上,高华的气度顿时笼罩着她,“若对付不了夏刺史,我倒赔你十万两雪花纹银,外加一座大宅子!”

“好了好了,我信你。”老头子还是笑呵呵的,仿佛不将慕容音的话如何放在心上,慕容音却也不甚在意,她虽有这本事,此时却是空口无凭,只要老头子答应让她留下来,时候到了,她自然不会食言。

第七十五章 老头子与小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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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慕容音小嘴一嘟,“刚刚你属下打晕我,这件事……你说该怎么办!”

老头子顿了顿,继而哈哈大笑:“那不是我的属下,那是我的侄子,老头子代他给你赔不是了。”

老头子话音方落,房门便被推开,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人推门便走了进来,左右一张望,讷讷道:“叔父,您叫我?”

慕容音循声一看,这人便是击晕她的那个蒙面人,而穿黑袍的年轻人也感受到慕容音怨怼的目光,讪讪垂下头去,摸着头道:“对不住了姑娘,那也是我叔父的主意。”

老头子和蔼地笑起来:“这就是我的侄子,底下人都叫他小灰狼……薛姑娘你若要出去,便让他跟着,否则,容易出事。”

“知道。”慕容音使劲忍住笑,这叔侄二人,一个就叫老头子,另一个叫小灰狼,奇怪且好笑得紧。

一番引见过后,慕容音由一个仆妇引着去了住处,临走时,还念念不忘地要小灰狼连夜赶到她昨夜住的客栈中,去拿回她那个宝贝包袱,以及她珍若性命的那笼鸽子。

屋中的灯亮着,老头子背着手,一直在屋中踱来踱去,小灰狼则焦急地跟在他身后,“叔父,半天了您也不说一句话,您……您怎么让她留下了?你不是说只要救了她,咱们盼了多年的事便功成在望吗?”

老头子叹息一声,终于在椅子上坐下:“急不得,急不得啊……当日薛丫头雇了我的船,夜里我点了迷香进去翻她的包袱,里头确实有东西证明她来路很大,我想……她之所以要留在这和夏家斗智斗勇,还是小孩子心性作怪罢!”

小灰狼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说……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东西,你才将她哄到会安来?”

“不错,”老头子点着头,他方才说那许多的话,包括向慕容音露出老底,都是为了想让慕容音留下来。老头子自认眼光独到,当日在船上不过于慕容音浅谈几句,便认定她是争强好胜且有仇必报之人,所以才暗中在云锦盛会挑起她与夏青湖的矛盾,最后将她骗入伙。

老头子虽心有愧疚,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到小灰狼手中,“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借着烛火荧光,小灰狼蹙着眉,一字字道:“内侍监……御?这是什么意思?”

“笨小子,这都不知道,”老头子扯回那张纸,道:“内侍监,就是侍候皇帝的局子,那天我问了张秀才,内侍监御,意思就是宫里御制的。你想想,那丫头包袱里好几件东西上都有这个印子,她能是什么人?”

“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小灰狼似是开了窍,极为肯定,可随即他的眼神又迷茫起来,“可皇亲国戚能出来到处乱跑?还能长成她那样子……?”

“是啊,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她不是皇亲国戚,也至少是大官宦家的小姐,否则她身上的东西解释不通!”

“哦……”

忽而,小灰狼贼兮兮地眯住眼,凑近老头子耳边,小声道:“她不会……是个飞贼吧?从宫里偷了东西,一路逃窜到这来,您不是说她还带着刀嘛?”

老头子的脸色也迟疑起来,半张着口,最后缓缓道:“不会,不会……她那双手细皮嫩肉,怎么可能是飞贼?她绝不会是飞贼,你还记得她刚刚说什么吗?她说……若对付不了夏狗官,她倒赔我们十万两银子!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是飞贼!你小子,差点儿又把我带坑里了!”

“是,是。”小灰狼讪讪地摸着头,“那叔父,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老头子忽而长叹一声,眼神变得悲伤起来:“这些年我们什么事都做了,可对于那姓夏的狗官而言,我们做这些无异于蚍蜉撼树……但愿这个薛丫头的到来,能够让事情有些转机,也能让我在有生之年……”

老头子的语声哽住,他伸手揉揉眼:“只要能扳倒姓夏的,莫说她要入伙,就是她要做我姥姥,我都认她!”

小灰狼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些年老头子什么都好,却就是改不了这一激动就说胡话的毛病。

“叔父,您有这份心,想来这一次……婶婶和我爹娘的大仇一定能得报。”

老头子“嘿”地喘了一声:“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薛丫头,和薛丫头搞好关系,最好能打探清楚她的来历!看看咱们到底值不值得在她身上下注!老头子我没几年活头了,要是薛丫头也帮不了我们,那就别怪我孤注一掷!”

“叔父……”

“这样,”老头子双手叉腰,“今晚你就搬到薛丫头隔壁去睡,她要是想出门,你也得寸步不离地保护好她,若是夏家的那两个小畜生再来找茬……嗯,要让薛丫头知道,夏家没一个好东西!”

“叔父!”

小灰狼涨着一张脸:“我怎么能住到她隔壁……”

粗糙的巴掌带着力道便落在小灰狼脑瓢上,老头子低吼一声:“臭小子!让你住到她隔壁是为了保护她!你打些什么歪主意!”

“我没有!”小灰狼捂着头,眼中尽是委屈。

“那你忸怩什么!比个姑娘还害臊,没出息!”

小灰狼更是无奈,捂着头嘟哝道:“我怎么又没出息了?刚刚回来时,你还说我办事得力……”

“得力你个奶奶!”

眼看着巴掌要再度落下,小灰狼赶紧落荒而逃。

…………

次日,天色向晓,屋檐下鸟声清脆,朝气蓬勃。

慕容音推开房门,只觉得院中一派清幽景象。昨夜来时太过黑暗,此刻借着晨光,方看清楚,原来老头子的家竟是在一座大宅院中,看样子竟是个富庶人家,花草木石虽布置得不算讲究,却也基本得当。

转眼四下望了一圈,一回身,只见小灰狼一脸幽怨地站在回廊尽头,怀里还抱着个淡青色的包袱。

第七十六章 会安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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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狼?你大清早不睡懒觉,怎么在这?”慕容音警觉地看着他,对于老头子叔侄,她还是未完全放下心防。收藏本站

“你的包袱。”

小灰狼快步走到慕容音面前,将包袱往她手中一塞,昨夜为了拿这包袱,可是害他半宿没睡。

“你动作还挺利索嘛,”慕容音笑着将东西放回房中,又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叔父说了,让你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我,走吧。”

“啊?”小灰狼几乎惊掉了下巴,“我可只睡了两个时辰啊……”

“你走是不走?”慕容音抬起头看着他,小灰狼只得一垮肩膀,“走……可你等我回去换身衣裳吧……”

慕容音本想说他多事,一打量,才发现小灰狼身上穿的还是夜行衣,便点点头:“也罢,你动作快些,过了两柱香工夫,我可不等。”

话毕一抬头,小灰狼已没了踪影。

慕容音转身来到庭阶下,随意揪了片柳叶放到手里揉着,既然打定主意要和夏氏姐弟好好玩玩,那么对会安城中的情况就不能两眼一抹黑,正好有小灰狼这个高级打手保护,不妨就出去四下转转,万一遇到夏青湖和夏川涌,还能以嘴皮子讥讽之……

“走吧……”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慕容音一回身,小灰狼这厮已换了一袭绯色锦袍,手上还握着一把扇子,一张脸也还算清秀,只是左边眉毛像被刀砍般断了一道,徒添几分煞气。

慕容音嫌弃地撇撇嘴,这厮一身绯色,活像哪家的纨绔子弟,心道我扮男装时都不穿这样俏丽的颜色,他一大男人,竟好意思穿成如此便出门去……不过若换了薛简哥哥穿这个颜色,定然还是俊朗无比!

一路走出深宅,慕容音回身看了一眼,门头上悬着一块横匾,上书“顾宅”二字。

“你和老头子姓顾?”慕容音扭转头,看着轻摇折扇的小灰狼。

小灰狼摇摇头:“不是啊,我们都不姓顾,只是二十多年前家里遭了大变,叔父和我不得不改名换姓,这才随便姓了顾。”

“什么大变?”慕容音敏感地察觉到,此事或许与老头子建立铁手帮有关。

“唉……说来话长,”小灰狼收了折扇,理理思路道,“二十多年前,我们家本来是会安城里的一户普通人家,算不上富裕,过得倒也安稳,只是会安城中有一座安南侯府,说来他也只是个县侯,食邑不过一县,官制只在五品。可侯爷夏其章却是仗着朝中有人撑腰,在会安城为非作歹是鱼肉百姓。”

慕容音点点头:“然后呢?”

小灰狼又短叹一声:“当时我叔父才刚刚娶亲,但因为家里做着些小生意,便不得不经常往返在封州和会安城之间。我婶婶本是会安城有名的美人,夏其章见我婶婶长得好看,愣是强抢,我叔父不在家,我爹娘便去衙门讨说法,衙门不管,又去侯府要人,结果被夏其章下令打死了,尸体吊在侯府门前的树上……我婶婶后来在侯府,也上吊了。”

慕容音听得伤怀,轻声问:“那你呢?”

小灰狼耸耸肩:“我一个没断奶的臭小子,谁顾得上管我呀?当夜夏其章让人来烧我家房子,家里的老仆妇听见动静,什么都没拿,抱着我就从后门溜了。我叔父回来时,家里已成一片白地,后来叔父找到我,只好重新白手起家,做点小生意,把我拉扯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叔父在家里遭遇变故后,便建立了铁手帮,下属都是贫苦百姓。”

“你叔父可真不容易,”慕容音乃是由衷之言,却话头一转,又问,“那你们又怎么会有这座大宅院?”

“嗨,这还不容易……”小灰狼顿了片刻,眼中流露出关怀,一改口道,“其实也真不容易,我叔父起早贪黑,一面做生意,一面又去河上做差使,生意做得有些起色,但也一直不温不火。河上得来的黄白,分与贫苦百姓外,便补贴家用。”

“黄白?”慕容音不解。

“哦,就是金银,黄白是黑话。”小灰狼叹息着摇头,“我叔父这些年,真是不容易。”

慕容音也点头,想不到那老头子,竟还有这样幸酸往事,小灰狼看似潇洒的人,却也是悲幸无尽……

“那夏其章犯了如此罪过,你们为何不上告呢?比方说叩阍,本朝是有民告官告御状功成之先例的……”

慕容音这番说辞,使小灰狼顿时敏感起来,他保护慕容音,可是带着探查她身份的任务的……便挑了挑眉,问:“你一女孩家,怎会知道这许多门道?告御状?”

小灰狼苦笑一声,“这也要我等有命见到皇帝啊,别到时候御状没告成,反倒被当作刺客给人杀死,你说冤不冤?”

“这倒也是。”慕容音本就是随口一提,她知道燕帝虽勤政,却也不过是在那数丈大的宫殿内,便将国家大事给决断了,他在位二十多年,真正告御状成了的,也不过那一桩。

“那说了半天,夏其章到底和封州刺史有何关系?他们都姓夏,莫非是本家?”

“才不是,”小灰狼讥讽一笑,“安南侯夏其章,就是封州夏刺史,也就是狗屁夏青湖和狗屁夏川涌的狗屁老爹!”

“啊!?”

慕容音顿时瞪大眼,按照本朝规制,有爵位者,等闲不可再出任实职,何况是三品刺史,封疆大吏!

小灰狼一副“我就知道你不信”的模样,解释道:“狗屁夏其章只是县侯,爵位再传到夏川涌,夏家便要没得吃了。他便在朝中托关系,打点成了封州刺史。”

“真是过分!”慕容音粉拳一握,想不到在距离雍京只数百里的地方,便有人明目张胆,行这等蔑视王法之事,“待我回到雍京,定要将此事上奏爹爹!”

她说这话时,有意去瞟小灰狼的神色,后者面上果然一喜。慕容音暗暗得意,姑奶奶“不经意”透露点老底给你,免得你百般试探!这回可放心了吧!?

第七十七章 雅号晖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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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两人已走至街口行人较多处,小灰狼噤了声,转向慕容音问:“你用过早饭没?”

“当然没有!”慕容音本不饿,小灰狼这么一提,她的肚子顿时叫嚣起来,“你是这儿的地头蛇,带路去吃好的,我请。”

“好说,好说。”

小灰狼轻车熟路,领着慕容音穿街过巷,来到一座酒楼前,见小灰狼前来,门口马上便有一个婢女迎出来,模样甚是亲热,又带着三分羞怯。

“灰狼灰狼,这是你什么人!”慕容音眼光锐利,一眼就看破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嘘!”小灰狼一把捂住慕容音的嘴,凑近她耳边低低道,“在外边儿别叫我小灰狼!小灰狼是水匪头子的名字!叫我晖少爷……或者晖公子。”

“你一身绯红,哪里灰了?”

“嗨呀!朝晖夕阴的晖!不是灰老鼠的灰!”小灰狼着急的模样甚是好笑,慕容音不禁莞尔,“想不到你还对诗书信口拈来。”

小灰狼笑着道:“不是我信口拈来,是叔父,他念了几年书,总爱掉书袋子。对了,你在外边儿也别喊叔父老头子,叫他顾先生。”

“知道,”慕容音又想到面前不着调的这人雅名竟叫晖公子,若是按照顾姓来说,他岂不就叫顾晖?顾晖……倒也不太难听,倒还有些意境,慕容音忍不住又将这名字琢磨了几遍……顾晖……顾晖?骨灰!哈哈哈哈……慕容音忍不住便笑起来。

“你笑什么?”小灰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慕容音赶紧收了笑容,摆手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与晖公子这样的名号不太相得益彰。况且我若叫你晖公子,总显得太生分,若叫你晖少爷的话,我又不是你的丫鬟。想来想去,我就叫你阿灰好了!”

“阿灰?”

小灰狼如遭雷劈般瞪着她:“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像条狗?”

“你不喜欢?”

“当然!”小灰狼大声抗议着,他从狼顿时变成狗,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那你想叫什么?”

小灰狼认真想了想,严肃道:“我一直觉得狼是最自由的畜生,独来独往,逐风而行。要不……你叫我追风公子?”

慕容音先是一愣,而后突然扑倒在桌上狂笑起来,双肩一抖一抖,小灰狼十分不解,我这名字取的挺好呀,她笑什么?

“追风公子?亏你想得出。”慕容音断断续续地说着,“你这人,不会是想做大侠吧?”

“是又怎么了?”小灰狼更是疑惑。

慕容音终于抬起头来,一张俏脸已憋得涨红:“我看呀,你最好背上再插两面大旗,一面写替天,一面写行道……”

“这、这是为何?”小灰狼一时难以理解她的用意,说话都结巴起来。

“为何?”慕容音用一双笑眼睇他,“这样方不负你大侠的身份……”

“我、我……”小灰狼唇舌远不及慕容音伶俐,她说十句,他都难以反驳一句。他从前接触过的女子大多是温柔娴静的,即使没有满腹文墨说不出许多上得台面的话,却也大多腼腆。

像慕容音这样的话唠,他是第一次遇到。

“不做大侠……大不了就不做嘛。”

慕容音看他一脸幽怨,只好宽慰道:“你本就是大侠了,犯不着再去做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自己说说,周围的穷苦百姓,谁没受过你的恩惠?”

这一番好话捧得小灰狼甚是受用,继而流露出一副美滋滋的神情,慕容音左顾右盼,肚子早已发出不符合她模样的叫声,明明也已问道食物飘香的味道,可等了半天,她和小灰狼点的菜都还未端来。

终于雅间帘子一掀,方才在门口迎客的婢女手端托盘,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慕容音和小灰狼面前,含羞带怯地看了小灰狼一眼,才恋恋不舍地退出去。

小灰狼的眼神追着她的背影,人已消失在帘后,他还犹自在品味中。

“阿灰。”慕容音叫道。

小灰狼全然没听见,自从那个窈窕女子进来后,他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灰!”慕容音抬高音量。

“啊!哦,我在。”小灰狼猛回过神来,摸头讪笑了几声。

“刚才那姑娘,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们,那个……嘿嘿嘿,没什么。”小灰狼不算太白的脸顿又涨红,慕容音坏坏地干笑几声,道:“你不用解释,我看得出。”

慕容音指指他面前的那碗面:“你瞧。”

“我瞧什么呀我瞧?”小灰狼还是忍不住垂眼看,果然自己碗中巴掌大的肉片要比慕容音那碗多得多,卧在面上的煎蛋和青菜更是摆得一丝不苟,相比起来,慕容音那份就随意多了。

“给你给你!”

小灰狼红着脸把碗一推,慕容音赶紧拒绝:“千万别,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姑娘叫什么呀?”

“叫……叫春雪。”小灰狼一看事情捂不住,又正了颜色,悄声道,“以后当着她的面,你可别叫我阿灰,要不然……她误会。”

“知道。”慕容音展颜一笑,真想不到这大大咧咧的小灰狼,却也有这样细致的一面。

唉,这些男人啊,慕容音暗暗摇头,心道:“若是薛简哥哥也肯对我这般细心,想必我一颗心,早已化在糖水里了……算了,现下看来,根本没有哪个人肯对我这般好的!”

真是造孽啊……

一碗热面吃得慕容音甚是舒坦,正欲整衣离开,却听前厅传来一条熟悉的声音。

慕容音和小灰狼对视一眼,“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本想着赶早出门清净,怎么又遇到了夏青湖和夏川涌两个混账黄子。”

慕容音朝小灰狼使了个眼色,转身掀帘便走了出去,小灰狼眼珠一转,掀窗纵身一跃,春雪见他忽而落到院中,忍不住轻呼一声,小灰狼却笑着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潇洒地整整衣襟,转从正街走去。

第七十八章 联手演戏吓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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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氏姐弟刚刚进门,正由满面堆笑而内心无奈的掌柜引着上二楼雅间,一抬眼,却见只容一个过的楼梯上负手站着一名女子,淡淡的碧色衣裙,裙摆和袖口绣着月白色的芍药……

“好狗不挡路,二位不是狗的话,就请让开。”

“你放肆!”夏青湖姐弟顿时气急,手颤微微地指向慕容音,“见了我,你竟敢用这种口气说话!”

慕容音一副“不然应该用什么口气”的样子,她已决定,要好好捉弄一下夏青湖。

看夏青湖说话这口气,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号人物,不如……就从这里入手!

“你是皇后?”

夏青湖愣然摇头,这个可不能认,认下了就是诛九族的罪。

慕容音又淡淡问:“那你是睿王世子?”

夏青湖又慌忙摇头,这个还是不能认,听说那位女儿身的睿小王爷比她更跋扈,要是乱认了,虽不致诛灭九族,但夷三族还是有可能的。

可殊不知,如假包换的睿王世子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那你是哪个王府的郡主?”

夏青湖涨着脸继续摇头,她问这些人,她是一个都不敢认!

“这就奇怪了,”慕容音一副贻笑大方的表情,“你既不是皇后,也不是睿王府世子,那我为什么不能用那种口气和你说话?你是谁?”

“你!”夏青湖愤然道,“我虽不是皇后,也不是睿王世子,但要收拾你,还是手到擒来!”

“收拾我?”慕容音好像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昨日见你时,你身边不是跟着六个人么,怎么今天只剩两个了?”

夏青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脸色倏然煞白,昨夜由杀手扮成的轿夫无疑是她派去的,可怕的却是这些人一夜未归,夏青湖又派家奴去找,却也没有丝毫收获……

而此时,慕容音又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了……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慕容音有意为之?

慕容音笑着缓缓步下,在夏青湖两步前停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画舫一别不过是昨日之事,我怎么觉得与夏小姐却是良久未见了?看夏小姐脸色苍白,该不是昨夜未休息好吧?”

夏青湖还未说话,夏川涌却已哆嗦着手指向慕容音:“你、你竟然没事……”

“川弟闭嘴!”夏青湖回身将他喝住,又转身瞪向慕容音,她只恨自己站在慕容音两蹬台阶之下,方才又吼了弟弟一声,不知不觉中,气势已矮了慕容音一头。

夏青湖实在拿捏不定,一双凤眼中的尖锐也慢慢藏了起来,唇角一扬,冷笑道:“休息的好着呢,薛姑娘别来无恙?还有力气一个人在这瞎晃?”

夏青湖言语中丝毫不藏去威胁之意,反正在会安城,她夏家一家独大,多年来横行惯了,纵是此刻慕容音说出真实身份,她也只会当做个笑话。

“一个人?夏小姐真是好眼力啊……”

慕容音心念电转,当即打定主意要故弄玄虚,只有这样,才能让夏氏姐弟摸不清她的底细。

慕容音轻笑而叹惋,看着夏青湖的眼神饱含着可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一个人?”说着又往下踏了一步,身子几乎要顶到夏青湖的额头。

夏青湖怔怔往后退了一步,夏川涌更是局促不安起来,两人看慕容音说得风轻云淡,心中紧张感再次加重,再想到昨夜出去就不曾回来的那四个手下,两人已经开始怀疑,慕容音身边是不是带着传说中的贴身暗卫或是影卫?

夏川涌一挥手,身边的两个护卫又朝他靠拢一步,几人都抬头向房梁看去,慕容音忍不住暗笑,真有暗卫,也不会笨到藏在那种地方。

于是眼中寒芒一闪,继而却淡然笑道:“夏公子不必紧张,没有吩咐……他们决不会现身。”

此言一出,夏氏姐弟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都觉得眼前这人深不可测起来,夏川涌已不敢去直视慕容音的眼神,只有夏青湖兀自还在强撑:“哼!你莫以为故弄玄虚瞎说几句话就唬得住我……姓薛的,会安城的水还深着,你可千万莫一步踩错,落得个倒霉下场!想在会安城混得开,就要分清楚什么人该避着,什么人该捧着!”

夏青湖面上一闪狠戾,她不管慕容音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有资本,在会安城内,她还是有把握和她斗上一斗的。

慕容音一副“你随意”的样子,依旧笑得闲淡,心中却暗暗着急起来,小灰狼这个靠不住的怎么还不到!此刻好不容易略占上风,气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方才我又乱说一通,才稍稍镇住夏青湖,要是待会儿她回过神来要收拾我,我该怎么办!

总不能光天化日下对她这个刺史千金使用梅花筒吧!若真拿梅花筒对付她,恐怕爹爹就要来封州大牢里救我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狭窄的楼梯上,慕容音和夏青湖依旧对峙着,若是眼神能害人,两人早就将对方撕碎了数十次。

慕容音更是故作轻松般挑衅着看向夏青湖,眼角根本不敢往门口瞟,生怕一不注意就暴露自己其实很怂的情况。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容音心下一喜,与夏青湖先后转过头去,只见小灰狼带着两名顾宅的家仆,急匆匆向楼上赶来。

“哎呀,薛姑娘,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会上这来?”小灰狼一脸“惊喜”,忙上前一步,隔着夏氏姐弟向慕容音拱手道,“大清早便寻不着你,急死一宅子人了。还好你没走丢,否则事情捅到雍京,令尊大人恐怕翻掌就要灭了我顾家啊……”

小灰狼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好像真的很惧怕“令尊大人”一样。

夏青湖将他的话和慕容音的作态前后一印证,更加肯定,面前这个“姓薛的”来头定然不小。

小灰狼抹了抹额头细汗,又很是震惊地看看夏青湖:“夏小姐?夏公子?哎呀真是凑巧,想不到竟能在此聚齐,几位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用过,不妨赶个巧,大家一桌,账就记在我顾晖头上。”

看小灰狼这长袖善舞、油嘴滑舌的模样,慕容音虽冷着脸,眼神却早已柔和起来,未等夏青湖说话,她便率先开口:“原来夏小姐和夏公子竟是晖公子的朋友……罢了,今日就不与你纠缠。”

慕容音冷哼一声,推开夏青湖便往下走,小灰狼又给夏青湖连连赔罪,说了一通“她大小姐脾气,我也招惹不起,望你海涵”之类的话,才领着家仆跟上慕容音。

街角墙根处,慕容音抱着手躲在墙拐角后,见小灰狼身后并无人跟随,这才现出身来。

第七十八章 与狗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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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的真是时候,”慕容音轻呼一口气,“若你再不来,我可不敢保证还能蒙住夏青湖,话说……你刚才为何对夏青湖姐弟那样狗腿?”

“我呸!”小灰狼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谁愿意捧狗屁夏青湖和狗屁夏川涌的臭狗腿,要不是叔父让我这样,我才不干呢,早拎着刀去寻仇了!”

“哦~”慕容音笑着安抚,让他平静下来,道:“你叔父这样吩咐,是为了让你接近他们,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叔父也是这么说的,”小灰狼一下一下地用扇子敲着掌心,“这些年我们家路上的生意逐渐做大,免不了要和夏家打上交道。可河上也要做生意啊,你看,帮里出手,不能紧着夏家和其他几家劫吧?所以有时候,也得剪剪自家的镖,要不然会惹来怀疑。”

“剪镖?”慕容音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家不是开镖局的呀。”

小灰狼一拍头,他作为铁手帮的少东家,说话总是改不了一口江湖气。

“哦,剪镖就是……”小灰狼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解释,“就是劫财,这也是……黑话。反正我家明面上就是帮着几家绸缎庄倒腾着绸缎运出去卖,狗屁夏家也有份子在里头。当然……”小灰狼十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里头,我家的分成最少……”

慕容音“扑哧”一笑:“想不到你这狼还挺实诚,你叔父身为铁手帮帮主,难道就只劫劫……”慕容音也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哦,剪剪镖,不干点儿别的?”

“别的?”小灰狼苦笑起来,双手一摊,“你以为还能做什么?铁手帮人虽多,可能做的事真不多。除了时不时出手剪镖,别的真干不了。难道你还想扯起几面大旗,冲到封州将夏府团团围住,然后杀将进去,让狗屁夏其章授首么?”

“你这叫造反,要诛九族的……”慕容音笑着摇头,心道你们坐拥一大帮派,却只会做一种营生,难怪你叔侄二人二十多年都报不了仇。

“得了吧,我若是你,不仅要劫他的财,还要让他不胜其扰,让他打又打不着,躲又躲不掉。”慕容音侃侃言道,“俗话说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我若是你,便要让他知道,犯我者,有钱包没银两。对付夏家,包括但不限于坑蒙拐骗偷,你铁手帮下辖数百人,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小灰狼深锁眉头,叹声道:“我的姑奶奶,你说的简单,岂知做起来要有多难?夏家根基深厚,夏府更是深宅大院……我做这些对他充其量算是不痛不痒,可他万一要发现罪魁祸首是我,随便勾勾小指,便能灭了我满门,你说值不值?”

慕容音一耸肩,她本就是信口胡言,她何尝不知道一座府邸防卫该有多森严,又何尝不知道大府邸中对下人的管制该有多严。只是她从未闯荡过江湖,觉得这些快意恩仇有趣,便随口说了一通。

小灰狼见她不说话,便扭头看她,眼中还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薛姑奶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你丝毫都不把安南侯府放在眼中呢?你家……是在雍京么?”

慕容音得意一笑,暗道你这小样还想来套我的来头,便拍拍小灰狼的肩,像是要给他莫大安慰,又端起一丝神秘,缓缓笑道:“你只要知道,所谓狗屁夏家,在我眼中连狗屁都不是就行了……至于我的家嘛……是在雍京,只是我暂时不能回去,不仅不能回去,还要小心不能被人抓。现在想抓我的人多着呢,你要好好保护我,知道么?”

“哦……”小灰狼木木地点着头,怔怔愣了半日,忽而一个激灵,手指慕容音,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是逃犯吧?你说有人抓你,为什么抓你!?”

“你胡说什么!”慕容音狠狠跺足,夺过折扇在小灰狼额头狠敲一下,“你说谁是逃犯!你才是逃犯!我不能回家,只是因为我是逃婚逃出来的!我爹爹要逼我嫁给一个废物点心,你说我能不逃么!”

慕容音顿时湿红了眼眶,委屈如浪潮般涌上心头,出来这一个多月的艰辛,东躲西藏的不易,更是数次遇到危险……她是生来乐天的一个人,却也只是个弱质女子,此时一想,泪眼顿时收不住。

抬手掩去泪珠,慕容音哽咽着骂道:“你不信我就罢了,还怀疑我是逃犯,世上哪个逃犯长我这样的!我爹爹不要我,还让人到处抓我,你若不留我,我即刻便走!大不了让他们抓回去,一辈子锁在府里不出来了!”

女子变脸太快,小灰狼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无心一句话,怎知会引得她这样一台泪,只好掏出手绢,心虚着递给慕容音:“薛姑娘,薛姑奶奶……别哭了好吧?这还在大街上呢,再哭把路人给引来了……”

慕容音敛了哭声,却还抽噎个不停,小灰狼实在无法,只能扶住她的肩,笨拙地安慰道:“好妹子,千万别哭,我、我刚刚真的是有口无心,我说错话了,你别哭了成么,求你!”

小灰狼急得原地转圈,路人大多知道这位晖公子的脾性,都远远避开,不敢过来围观。

倒是有两条野狗,不远不近地站在小灰狼身侧,疑惑着两双狗眼,好似想不通,面前这个花里胡哨的东西为什么突然手足无措?

“啊!”小灰狼惊呼一声,慕容音马上停了拭泪的动作,一垂眼,却见一条黄狗高高抬起一条后腿,对着小灰狼摆出不雅动作,黄狗腹下射出一股水流,小灰狼那袭绯色锦袍的下摆,早已被野狗的尿给沾污。

“噗!”慕容音实在忍不住,方才还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现在马上便香靥凝羞一笑开。

小灰狼苦着一张脸,黄狗标记他后马上便远远跑开,见慕容音笑得开怀,他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当街被公狗调戏,喜的是面前这位姑奶奶终于不哭了……

“唉……我真是倒霉,不过好在你也不哭了,被尿就被尿吧,就当是对我乱说话的报应!”小灰狼的一只靴子也未能免于这无妄之灾,他郁闷地别过脸去,每走一步,都觉得无比膈应。

慕容音眼眶红红的,心情却舒畅起来:“谁让你天天将狗屁二字挂在嘴边,野狗听了,自然要来找你算账。不过方才狗用尿滋你,你为何不将它踢开?”

小灰狼又垂着头笑了:“春雪喜欢猫儿狗儿,我踢狗若是叫她知道了,生我的气事小,却定要为那狗伤心……”

慕容音“扑哧”又笑起来,微风从他们身边拂过,小灰狼一路往顾宅走,袍摆上的气味也随着散了一路。

第七十九章 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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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数天过去。收藏本站会安城中,慕容音和小灰狼时而出门,大多数时间却还是宅在顾家,庭中夏花繁绚,慕容音时而坐在庭阶上闲眺院中景色,也算乐得暇意。

而小灰狼自回到顾宅后,便有意躲着慕容音这位新晋姑奶奶,他生怕自己一不留意再说错话,又引得她一顿痛哭。

慕容音托腮坐在庭中,回思往事,掐指一算,想来前夜放出去的鸽子应该已到杜羡鱼手中,不知她将那报平安的字条送回去没?杜羡鱼的本事我当然信得过,但不知宛儿和爹爹看到了那信,会是什么反应?

…………

雍京睿王府中,宛儿看着左右手各捏着的一张纸笺,神色疑惑而迷茫。

今日一早,宛儿出府办事,刚刚走出偏门,还未到街口,肩上便被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回身一看,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头低垂着,紧握拐杖的手布满皱纹。

直觉告诉宛儿,面前的这个老妇人有些异样,她刚想开口探寻,老妇人却塞了个麻布缝成的小包到她手中,接着老妪手一扬,宛儿眼神瞬间恍惚,再定睛看去时,她已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

老妪自然是杜羡鱼,她接到慕容音的传书后,改变模样便进了雍京,又混在睿王府偏门外等待着,宛儿一出门,她便紧随其后。

…………

借着纱灯柔和的光,宛儿对着那两页薄如蝉翼的纸,皱着眉陷入沉思。

纸笺上既不是字,也不是画,只是不相勾连的一些短小线条,横竖斜都有……宛儿再次无奈摇头,她对着这两张纸已经头疼了一下午,却还是纷乱无序。

也不知小王爷到底是要表达些什么?

明月清辉透过窗纸,宛儿抬头看了看天色,起身梳齐鬓发,又整理好衣裙,才拿过桌上的另一张纸笺,出门向书房行去。

这些日子京中连生波澜,刑部一连查处了好几位大员的府邸,南境的战事也进行得不顺利,睿王几乎每天都要到亥时末才会从宫里回来,接着还要一头扎进书房中,夜夜都要忙碌到丑末才得休息……第二天天不亮,却又要起来去上朝。

穿过数重回廊,慕容泽书房里果然亮着灯,宛儿隔着门通报了,过了半晌,才被允许进门。

慕容泽坐在一条巨大的书案后,身上王袍一丝不苟,神情十分严肃。

“你有要事?”

宛儿小步走到案前,双手托着纸笺递到睿王身前:“奴婢今日出门时,收到了这个,上头……确是郡主的字迹。”

慕容泽的心陡然一紧,飞快将纸笺抓过来,这字迹是慕容音的无疑,可象牙白的纸笺上却只有一行小字:女儿不孝,私自离开爹爹。我现已不在落水,爹爹无须派人再找,音儿敬上。

“这字迹和口气都是她的,你从何得来?除此之外,郡主还托人带了什么?”

宛儿一颗心猛然提起,却还是摇摇头,恭顺地将遇到那名老妪的过程细细说出,只是隐去了那两张奇奇怪怪的纸笺……毕竟慕容音与怀王之间的交易,睿王不知道,宛儿却是清清楚楚。

既然慕容音耗费这样大的精力,都要将那两张纸笺送回来,就决不会是没有意义。很大可能,里面牵扯到怀王。

看宛儿安然自若地站着,慕容泽轻轻颔首,吩咐道:“既没有别的东西,你就下去吧。去做几件事情,拿着这张纸,去查到底是哪家商号的,摸清楚音儿在哪个地方。还有那个老妪,照你记得的模样画下来,派人去详查。”

“是,”宛儿欲言又止地抬眼看了看慕容泽,小声道,“可王爷……郡主既托人前来送信,想来那名老妪,应是乔装改扮后才来的,若是画像去查,会不会无功而返?”

慕容泽短叹一声:“本王何尝不知道?只是纵只有一分可能,也还是要试一试……音儿有意躲起来,她若实在不愿回来完婚,大不了本王就帮她欺瞒皇上一回……知道她在何处,也好派人去保护她。”

“是……”宛儿曲膝福身行礼,睿王爱护郡主到这等份上,甚至甘冒欺君之罪的大险,宛儿心中都有些替慕容音内疚起来。

“奴婢告退。”

宛儿刚刚离开,慕容泽便唤来了影卫。

“盯好宛儿丫头的一举一动,她若是出门,一定跟好。这丫头不简单,郡主既然传信给她,自然也会告诉她回信方法,你好好注意着,一定要找到郡主的所在。”

“是。”

…………

宛儿又回到自己屋中,那两张让她捉摸不透的纸笺仍躺在桌上。微风悄然而过,蝉翼般的纸飘然而起,宛儿急忙用手一按,其中一页纸刚好覆在另一页之上。

宛儿眸中乍现灵光,她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纸笺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顿时,那些奇怪的线条便勾连在一起,变成一页蝇头小字。

紧锁着的眉头缓缓展开,宛儿长舒出一口气,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认自己已将内容牢牢记下,才将纸凑到火上点燃,青烟扶摇而上,两页纸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起身将窗户关好,宛儿复坐回桌前,用银剪将那个粗布袋子拆开,里头果然缝着回信的联络方法:城南灵鹫寺,门前靠左,放入石狮右爪下。

宛儿眉梢轻挑,自从上回慕容音在灵鹫寺遇险,怀王和薛简又一把火烧了寺后,那里就成了一片残垣,等闲不会有人前去,路过的人倒是不少。地点定在那,应该很是安全。

又点亮一盏纱灯,宛儿铺纸研墨,洋洋洒洒地将慕容音想知道的事情统统写下来,可脑海中却总是忘不了睿王方才的一番话,思忖半日,宛儿终于还是将那话也写入信中。

寅时,夜色浓黑如墨,宛儿一身劲装,轻盈翻出府外,雍京街道上尚有几点疏若辰星的灯火,宛儿却频频回头,她总是觉得身后有条人影跟着她,可是她每次回头,身后都是空空荡荡。

宛儿以最利索的身手在城内兜着圈子,确认甩掉尾巴后,她才来到灵鹫寺门前。

将装有回信的锦囊塞入狮子爪下,宛儿没有一丝停顿,拔足便往回走。宛儿离开后片刻,街角暗处,两条人影现出身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寺门。

另一面更暗处,杜羡鱼讥讽地瞟了那两个人一眼,这情景正是一出黄雀在后!

她朝从怀里一把暗器,猛地向街角另一边掷去,两条人影闻风而动,也就在同时,杜羡鱼身形一闪,闪电般将狮子爪下的锦囊取走。

小样……跟飞鱼姑奶奶斗,你们还差了些火候。

杜羡鱼刚刚离开一瞬,两人便察觉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飞速赶回灵鹫寺门前,探手往石狮爪下一摸,里头早已空无一物。

次日清晨,石桥镇无人光顾的茶馆后院,一只体态肥拙的鸽子扑棱棱飞去。

放鸽子前,杜羡鱼狠狠鄙视了慕容音一通,带出去时还是轻盈的小白鸽,这次送信回来,却变成这番模样!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喂的!

她哪知道慕容音对这几只鸽子宝贝得紧,她自己一日三餐,便以为鸽子也是一日三餐,她自己时而加餐,鸽子也随着多食,虽在羁旅途中,人和鸽子却都丰润不少……

所幸慕容音整日东跑西跑,才将她那纤盈体态堪堪保持住,只是鸽子成日困在笼中,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第八十章 铁手帮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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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凉月初升,窗台前种着萧疏几杆淡竹,慕容音就躺在檐前矮塌上,听夜风吹竹的萧萧声。

遥闻天上传来一声雁鸣,慕容音顿时伤淡清冷起来,夜里已经开始转凉了,连雁都往大魏飞去……恐怕此时,睿王府里的梧桐叶也已开始落了……

隔壁院中房门一响,接着传来衣袍掠过草木的飒飒声,慕容音懒散睁眼,小灰狼果又摇着扇子出现在回廊尽头。

她嫌弃地撇撇嘴,天已不再热得让人难受,可这厮依旧每日折扇不离手,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摇起扇子要特别潇洒些?

小灰狼虽就住在慕容音隔壁屋中,但平时他总是避着这位姑奶奶,生怕又被她抓了壮丁。

慕容音黛眉微挑,语气淡如轻烟:“晖公子么?所为何事?”她也察觉到小灰狼的躲避,心下多少不豫,她又不是魑魅魍魉,何时有人这样躲过她?

天上又是一声雁鸣,小灰狼顿了顿,倏干咳一声,挠挠头道:“这雁若打一只来烤吃,不知是何滋味……”他本想着直接说事,可见这位薛大姑奶奶鼻孔朝天,便又想先找些托词,谁知这句话一出,慕容音顿时跳起三丈高!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怎么不把自己烤了啃!不见得比猪肘子味道差!”

小灰狼马上捂住嘴,可直至此时,他还未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我、我……算了,你不吃,改日我叫上厉鹞去吃!”

慕容音正要起身赶他,一只鸽子却扇着翅膀扑到廊下,咕咕叫着。

一见鸽子腿上绑着装信的竹筒,慕容音哪还顾得上理他,忙不迭就抱起鸽子,将蜡封过的竹筒解下。

小灰狼惊呆了,他从前只依约想过慕容音这几只肥鸽子是信鸽,却不想短短三五日时间,这鸽子就真的带回了信来!

“看什么看,你没养过信鸽?”慕容音没好气看他一眼,拆开信封就细细阅览下去。

小灰狼这回倒是比较知趣的走开,却也不远不近地就在院中随意荡着,似乎在等着要对她说什么话。

那边慕容音一展开信笺,面上顿时露出笑意,宛儿既然已经回信,那就说明,杜羡鱼的那个鸽站,完全可以放心使用!

慕容音一面看,一面不住点头,嗯……落水城闹的那些事已经有了回音,那个方刺史事后果然还是写公文上报了朝廷,爹爹果然派人去落水城寻我,还好当时走的及时。

又往下一页看去,慕容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在落水城写的那封假公文,竟然引出这么大的事来,栖真观上头果然牵扯到朝中势力,刑部派去的官差先是抓出了方刺史身边的内奸,又顺瓜摸藤,一路追查上去,竟一直扯到吏部!

吏部头上似乎还有主谋,可不知为何,燕帝竟连夜召见了刑部尚书姚沛棋,让他拿捏分寸,查到吏部就可以了……

对于此种结果,慕容音虽是一头雾水,身在雍京的睿王和怀王却都十分明白,仅凭一座小小的栖真观,根本不可能动摇宁王的根本。况且他现在,还是个领兵在前线的统帅!

大敌当前,朝中还是尽量安稳些吧。

宛儿将其中关系简练对慕容音说了,又顺带说了宁王南征十分不顺利,几次落入大魏宣平王彀中,连番损兵折将,燕帝已几次责令兵部和前线……

至于其他琐事,宛儿都只一笔带过。慕容音咬着唇点点头,倒颇为赞赏,虽说损的是大燕的兵,折的是大燕的将,但这些锅最后都会由宁王背起来,于怀王倒是好事一桩了。慕容音不知道怀王与许慕宽之间的交易,还以为宁王是真的怂。

信笺最后附着一句闲话,正是当夜睿王对宛儿说的那些,慕容音看了,心里颇不是滋味,却更打定主意,一定不能透露自己的所在,否则爹爹真那样做了,便是欺君之罪。

只是宛儿在写下最后这段话时,只想到睿王对慕容音的疼爱,却没有顾及慕容音对她睿王爹爹的拳拳孝心。

又将信完完整整看了一遍,慕容音深深叹了口气,开始在廊下来回踱步……

小灰狼早无聊地蹲坐在庭阶下,见慕容音已将信纸团作一团捏在手中,才又拍拍袍摆站起身来,慕容音听见声响,惊觉小灰狼还在庭中。方才看了那封信,对小灰狼原本就没几分的怒气也连带着消了,好言问道:“晖公子等闲是不拐进我这道回廊的,有什么事么?”

“有!”小灰狼脆生生应了一声,却眉头倏皱,顿了顿,道:“他奶奶的,刚刚被你一骂,什么事我给忘了。”

慕容音忍不住一笑:“自己记不住事,倒还来赖我,你这狼好不讲理。”

“怪我怪我,”小灰狼笑着朝她浅浅一拱手,便回身退出去了,走到回廊拐角处,他忽而又回过身来,笑道,“我想起来了,这两日我们要出去踩盘子剪镖,我没法再跟着你,你就别出去了,省得又撞上夏家那两个狗屁废物。”

“踩盘子剪镖?”慕容音眼中浮出一丝迷茫,“这剪镖我知道,踩盘子又是什么意思?”

小灰狼一拍脑袋:“就是踩点。刚刚收的风,明日丑末寅初,江上要过一批红货,里头有夏家的份子,我们铁手帮当然不可能当作没瞧见!”

“啊~”慕容音眸中乍现灵动,“我也去!”

这等有趣之事,她当然要去见识见识,慕容音自认骑射剑法都有涉猎,决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怎肯放过这样凑热闹的大好机会!

谁知小灰狼却回绝得很干脆:“那不行!剪镖是冒大险的事,你一个姑娘怎么能掺合在里头,你还是好好和叔父待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

慕容音抬眼疑惑地看向小灰狼:“老头子不去?”

“他当然不去,叔父身为郁江几大帮派的总瓢把子,怎么可能轻易露面?况且明日是我们铁手帮和上游的飞云寨一起动手,叔父更不能去了!”

第八十一章 消息大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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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点点头,看小灰狼方才煞有介事的模样,就明白明日去的人定然不会少,若是当中有人投了官府,认出水匪的总瓢把子就是会安城中做生意的顾老先生,那老头子这一家马上就要玩完,就算自己传书回雍京,也保不住老头子叔侄的性命。

小灰狼犹在喋喋不休:“而且这次是大船队,按消息来看,现在船已经顺着到咱们下游来了……一路都有人盯着,算算行船速度,明日丑末正好过芦苇荡!”

慕容音不懂他说那些门道,只是说:“想不到你们铁手帮的消息那么灵通……”

“那是当然!”小灰狼头微微扬起,笑容微露傲逸,“我们帮中数百号人,其中大多数都在河上讨生活,也时时准备着收风,收来的消息又归到厉鹞那小子那儿。你别说河上的消息,就是会安城里的风吹草动,我也尽可知道!”

慕容音想了想,眼一眨,眸光顿时清雅明澈起来,一双水眸盈盈望向顾晖:“那个……你可否答应我件事?”

“你说!”

慕容音激动地搓搓手,她方才听小灰狼说厉鹞手下的人收集消息如何厉害,马上就动了别的心思。

“你能不能……让厉鹞留意着,若是城里来了可疑的陌生人马,就记下他们的样貌,然后来告诉我?”

“当然可以!”小灰狼大手一挥,随即挑挑眉,试探地看向慕容音,“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慕容音轻抿嘴唇,道:“我从家里逃出来一个多月了,想来我爹爹和兄长的人迟早要找到这来……若是他们来时我刚好在街上逛,被撞见了怎么办?”

“这倒是,”小灰狼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颌,“那我马上就去告诉厉鹞那小子,让他手下的人都留意着。”

“嗯!”慕容音重重点头,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下去,睿王和怀王的人和还在其次,她真正怕的,是宁王和薛皇后派来的杀手!

宛儿在来信中已经说了,宁王还在雍京时,曾派出多批人马出去找寻刺杀,慕容音心中一阵后怕,从前没出事,全仰赖自己一路故布迷障,又兼有杜羡鱼跟随保护,这才周全到现在。

了却一桩心事,慕容音顿时轻松起来,又想着要如何才能跟着去凑凑热闹。

“好阿灰,明日剪镖就带上我罢,我绝不给你添乱!”

“不行!”慕容音已经放低姿态,可小灰狼还是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晖公子……”

“没商量!”这回换小灰狼鼻孔朝天了。

“晖少爷……”

“你想都别想!”

“你!”慕容音鼓鼓腮帮,在她心目中,就从来没有不行两个字!咬牙切齿地捏捏拳,突然回转身姿,一把抽出流华刃!

顾晖只觉眼前银光一闪,正要仰头躲避,却见慕容音回转轻身,已在庭中舞了招漂亮的飞鸿踏雪!

“怎么样?”慕容音斜睇小灰狼,又抖手挽个剑花,小灰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方道,“姑奶奶,我服了你。但你得向我立誓,明日出去,一切都得听我的!”

慕容音点头如捣,心中已禁不住窃喜,若是这厮知道我只会两式虚招,会不会惊得将眼珠子都掉出来!

…………………………

次日一早,天色才微微明,小灰狼便敲响了慕容音的房门。

本以为慕容音根本起不来,谁知刚刚敲了两声,她便哗地将房门打开,一袭轻便男装锦袍,端的是潇洒倜傥!

小灰狼猛然后退,还以为自己敲错了门,又使劲眨眨眼,才确定眼前之人是慕容音无疑:“呀呀呀,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不好么?”慕容音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觉得光彩挺拔,丝毫无不妥之处。

小灰狼幅度很大地摇摇头:“不好,十分不好!”

慕容音正想问如何,小灰狼便先道:“你这袍子是丝绸的,举凡有一点火光,便会泛出光来。咱们今夜要做的是大买卖,容不得一点儿差错。”

慕容音也很认可地点头:“那我回去换了便是,粗布的不会反光,可是……我也没有粗布衣服啊。”

小灰狼悠然笑道:“我昨夜便吩咐人给你准备了夜行衣,到时候换上就得,现在……我们要去找厉鹞那个小子。”

“厉鹞?”慕容音依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细细一想,发现这人正是小灰狼手下的消息大总管。

“嗯嗯!”小灰狼又上下看了看慕容音的装束,很是难为情道,“你还是换身衣服吧,你打扮成个男人模样,我总觉得别扭……再说这尚是白天,你这样穿出去,总显得我们心怀什么不轨……”

“就你话多!”慕容音眼中含着恼怒之色,却还是依言回屋换了衣裳,害得小灰狼又在门外干站了半个时辰,不住祈求着她快些出来。

所幸慕容音先前起身时时辰尚早,两人从顾宅偏门出去时,天色才初转晴明,空中了无纤云,偶有凉风潇潇而过,街边百姓家中墙内的树木便疏疏地落下叶来。

小灰狼一路专拣僻巷走,慕容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住脚步,小灰狼左右瞟了瞟,清晨的小巷中空无一人,他这才放心地把门推开。

慕容音在后不禁哂笑:“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何须搞得这般紧张。”

小灰狼却潇洒地甩了甩头:“这里是我的厉鹞秘密联络的地方,当然不能让人知道。”

三两步走到前屋,门被小灰狼用钥匙打开,矮塌上,一个面容清整的青年和衣而眠,小灰狼带着慕容音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忽而大叫一声,矮塌上的青年顿时惊起,惺忪着的双眼满是惊惶茫然。

小灰狼捧腹大笑,慕容音则撇撇嘴,颇感他一个大男人,还玩这等无聊游戏。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厉鹞抬手抹去额头被惊出来的冷汗,埋怨道,“狼头……下次你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

第八十二章 三人组,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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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鹞说着翻身下床,这才看见小灰狼身后站着个陌生女子,厉鹞眉梢一挑:“哟,有人?狼头艳福不浅哈哈哈……”

“哈哈你奶奶个哈哈!”小灰狼当胸就是一拳,“这是薛大姑奶奶,暂时住在我家里,是来帮忙的,今晚跟咱们一块动手!”

厉鹞自知说话捅了篓子,忙抱拳赔礼:“薛……薛姑娘……奶奶,对不住,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慕容音这才抬眼看他,两个厚重的黑眼圈,和白皙的面庞对比尤为强烈。一蓬鸡窝似的乱发顶在头上,黑色的袍子也邋遢着挂在身上,露出隐隐泛黄的中衣,他方才从矮塌上跳下来时,连脚上的短靴都未除去,他竟就这样穿着鞋子睡了一宿!

“厉公子不必如此称呼,叫我薛姑娘或者薛盈歌就好……”

厉鹞还没回话,小灰狼就抢着开了口:“你叫他厉公子?他就是个臭小子!什么狗屁公子!”

厉鹞却全然没想着回击小灰狼对他的贬损,而是瞪大眼,看得慕容音后背直发冷。

“原来你就是在云锦盛会上花一万两银子让狗屁夏青湖下不来台的人!”厉鹞重新对慕容音拘了一礼,“薛姑奶奶,你……你怎么会和我们狼头混到一块?”

“怎么说话!”小灰狼狠狠将厉鹞挤到一边,“什么叫混!?薛姑娘是我们用四抬大轿请来的!她入伙,也是因为看不惯狗屁夏家的做派!”

慕容音暗中翻了翻白眼,四抬大轿请来的……?

小灰狼说这大话,竟能脸不红心不惊,明明就是他绑来的,但看在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还是配合着他说大话吧。

“是是是,的确是……这个……这个顾公子四抬大轿请来的,一切都礼遇得紧。”

小灰狼本面不改色,可慕容音这么一附和,饶是他脸皮再厚,此时也崩不住红了起来,于是只好将话岔开:“厉鹞,那批红货,现在怎么样?”

一谈到正事,小灰狼马上就严肃起来,眉宇间隐隐可见郁江一带水帮总瓢把子的风范,想来过不得几年,老头子便会将总瓢把子之位让于他。

厉鹞也正了颜色,将两人让到桌前坐下,才道:“昨晚我跟了一夜,又和上游的飞云寨通了消息,船队昨日在封州靠岸休整后,夜里过了丑时才重新出发。”

“然后呢?”小灰狼一脸不豫,“一口气把话说完!!!”

厉鹞白他一眼,咕嘟咕嘟喝了一盅水,才道:“估摸着,船队今夜丑末时分会到大芦苇荡,兄弟们都提前去藏好了……”说着厉鹞打个呵欠,“我才躺下不到一个时辰,狼头你就来了……”

小灰狼却不理会他这插科打诨之词,犹自在脑海中盘算着船队的路线。

慕容音在一旁听厉鹞说得云里雾里,便问:“昨夜我听阿灰说,大芦苇荡已在下游,本是我们铁手帮的势力范围,可为何我们还要和上游的飞云寨联手一起?”

小灰狼收了思绪,笑道:“咱们吃漂子钱的水匪,讲的是江湖道义,一碗水要大家分来吃……以往的小船队,我铁手帮劫就劫了,可这次是大买卖,我们一家独揽了,上游飞云寨的弟兄们还过不过?再说……这一次,我们单干也有难度……”

“明白了,”慕容音歪头狡黠一笑,“于是你们就二一添作五,一起干这桩大买卖!”

“对对对,”小灰狼和厉鹞都连连点头,厉鹞忍不住拇指一翘,“薛姑娘,你不做水匪真是太可惜了,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干得了!”

慕容音笑容一凝,玩归玩,她可从未想过要落草为寇,小灰狼一巴掌又呼在厉鹞脑勺上,“瞎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薛姑娘是大有来头之人,岂能与你这种水匪同流合污?”

慕容音和厉鹞都讪讪低下头去,一个是因为对自己说错话而歉疚,一个是无奈自己正在与这两个水匪同流合污……虽然,同流合污的目的是好的。

慕容音不停劝说自己,我是为了帮阿灰报仇,帮朝廷抓贪官……才入伙的……

小灰狼又和厉鹞细细商量了一通,都是在确认事先就定好的计划,慕容音托腮在一旁听着,也不去插话,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才将一干计划全部确认完毕。

三人都口干舌燥,腹中空空,慕容音更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厉鹞起身出去了片刻,再回来时,手上便端着个托盘,老远远就闻见饭菜香味。

慕容音眸中晴光一闪,马上抬起头来:“方才来时,后院并无别人,他哪里来的饭菜?”

小灰狼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小姑奶奶,方才我们来时,走的是僻巷,进的是后门。这座院子的前屋,其实是座茶楼饭庄,厉鹞的姑母就是这的掌柜。茶楼这种地方,方便三教九流的人来,有什么消息,也数茶楼饭庄传得最快。”

慕容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颇纳罕铁手帮组织之缜密,想不到城中一座生意红火的饭庄,竟是他们手下的消息收集处……

思及此处,慕容音更是决定将来要在雍京也建下这么个地方,上辈子自己就是吃了消息不灵通的亏,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晚一步知道,这辈子可不能再那般糊里糊涂……

窗外萍风簌簌,一席简餐之后,小灰狼和厉鹞便到侧屋中去换衣裳,再回来时,两人都是夜行衣,头上亦是黑布包头,只要脸上再蒙上一块黑巾,好端端的小灰狼,便变成了一个水匪。

慕容音也由厉鹞的姑母引着去换了夜行衣,满头青丝也高高束起,通身找不出一块金珠翠玉,连束发的银冠都换成了黑布条。

再推门进屋时,厉鹞和小灰狼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小灰狼竖起拇指,“薛姑奶奶,你这一身,比我还像水匪!”

慕容音眉目一凝,随即泛出一丝哂笑:“你一个正儿八经的水匪还没有我像,丢不丢人!”

小灰狼赶紧闭嘴,又坐到桌前,忙他自己的事。

第八十三章 扬威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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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凝眸一看,小灰狼面前竟摆着一个寻常女子用的妆台,手中更是托着一盒青黛,在给自己描眉!

“你、你……”慕容音这是第一次见大男人画眉,一时竟不能将话说完整,可转念细细一想,这厮左边眉上像被刀劈过一道似的,会安城中谁人不认得,面巾虽能遮住口鼻,却遮不住眉眼,这也怪不得他要描眉……

小灰狼耸耸肩,又过了半晌,他原本略显散乱的眉才变得浓而黑,好似两道出鞘的利剑。

小灰狼又对镜看了看,转向在一旁准备兵器的厉鹞道:“瞧瞧我这眉画的怎么样?”

慕容音一见此景,浅笑连连,曼声吟道:“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语声刚落,两个人便齐齐回首看着她:“你说谁是夫婿!”

小灰狼更是脸红脖子粗地叫嚣着:“我等堂堂大好男儿,岂能有龙阳之好!”

慕容音赶紧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只是随口吟了句诗,二位不必如此紧张~”说话之余,她更是笑得暧昧,大有一副你们继续,千万别管我的模样。

…………

待到三人准备完毕,时间已近未时,慕容音摸了摸藏在怀里的梅花筒,又紧紧握住流华刃的刀柄,临近出发,她却免不了有些紧张起来……一看见自己手中的刀,她就会想,今夜出去,会不会有人要流血受伤?

从前虽也用梅花筒暗算过人,可梅花筒射出的不过是银针,人中针倒地后,就和睡着了一样,而且她也马上就转身跑了。

可今夜大家都会带刀,想必免不了要见些血腥场面了……

此时虽大有机会反悔,可慕容音是极其要强且自负的人,决不肯表露出退缩之意。待到小灰狼和厉鹞拉着她躲上饭庄出城买菜的驴车,她都犹自在遐想中。

驴车摇摇晃晃,慕容音三个人更是挤在车底的夹层中,官府也知道会安城一带水匪闹得厉害,举凡出城进城的车马都查得严格,好不容易混过了检查,驴车又七拐八绕,才停在郁江一处隐蔽的野渡边。

江边荡着一艘乌篷小舟,船上无人,却是铁手帮手下早就准备在这里的,顾晖先跳上船去,慕容音紧接着跟上,最后才是厉鹞。

厉鹞轻轻拨桨,小舟便摇晃着向江心荡去,小灰狼和慕容音都缩在船篷中,此时天色尚未黑,两人都是夜行衣的打扮,若是被人看见了,多半要起疑。就连厉鹞,在去船尾摇桨之前,都披上蓑衣,又戴了斗笠。

四围一片静谧,只有木浆划过水面,掀起涟漪的哗哗声,天边遥遥地挂着一轮月,流光普照,一白无际。

慕容音就抱着流华刃在船篷中蜷坐了半个多时辰,再抬头看向船篷外,厉鹞已将小舟摇到一片芦苇丛内,周围尽是芦苇摩挲的飒飒声,慕容音看向小灰狼,悄声道:“这就是大芦苇荡?我们就是要在这里动手?”

“嘘!”小灰狼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小些,最好别说话。你别看这里只有一片芦苇,所有的船都藏在里头呢……”

慕容音顺着他的话看去,只见周围出了芦苇外空空荡荡,哪里见得到别的船只,可小灰狼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假话,慕容音便噤了声,看小灰狼和厉鹞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今晚月亮太亮了……”小灰狼语声中透着担忧,“我们做事,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越好,可今夜……但愿别出什么岔子吧。”

慕容音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她附在小灰狼耳边,悄声提议道:“既然没把握,不如不劫了……大伙各自回家去,省得提心吊胆。”

小灰狼缓缓摇头:“组织此事实在耗费心力,岂能半途而废?若是此时放弃,我这个瓢把子的声名也就不必要了……”

忽而轻舟方向一转,小灰狼马上拉起黑巾,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如狼目的双眼。慕容音也赶紧拉起黑巾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水眸,窈窕身姿被夜行衣一衬,更显矫健。

小灰狼看着她点点头,倏然长身而起,走到船头,慕容音随着站在他身后,不过只是拨开了面前几丛芦草,眼前一块深藏于芦苇荡中的水域便显露出来。

数十条快船聚集在此,每条船上都站着几名手持钢刀、甚至鱼叉的水匪,个个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和慕容音等人是一样的装扮,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腰间系着一条蓝色布带,这是上游飞云寨的人,与铁手帮的下属就以此来区分。

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走上前来,隔着船头对小灰狼单膝跪下,抱拳道:“狼头,弟兄们都集结好了,先头的已埋伏在边上,随时等您发号施令!”

小灰狼深沉地点点头,又看看天色:“现在已是亥时末,都打起精神,对付这帮船队,还是拦头、截尾,打中间!拦头的事情咱们铁手帮做,截尾交给飞云寨的弟兄,中间的红货,大家一起上!”

四周传来一声整齐而低沉的“是”,慕容音暗暗点头,看不出这小灰狼,还真有统帅之才!

“每个人都最后回想一遍今夜的计划,一个时辰后,船队经过,就是咱们铁手帮和飞云寨再次扬名立万的时候!”小灰狼叉着腰,双目如电地看着下面一众人手。

“今夜丑末,抢他娘的夏家!”小灰狼将所有事安排妥帖,一声喝,“铁手帮,扬威!”

“扬威!扬威!”除了慕容音外,连飞云寨的人马都发出了吼声。

慕容音用一副怪异眼光去看小灰狼,明明我们做的就是见不得人、违法乱纪的事情,被他这么正气凛然的一喊,排场倒像是将军出征一样……作为水匪,好好闷声发大财就行了,还想着扬威?

小灰狼倒是毫不在意。

我们虽是水匪,但抢的是不义之财,乃是正儿八经的盗亦有道!再说你薛大姑奶奶大有来头,现在不是也混成水匪了么?我们铁手帮名扬四海,虽然会时不时招惹上官府麻烦,但江湖上的朋友,谁还敢不长眼来找麻烦!

谁敢!

再说了,铁手帮威名在外,还怕以后做不了大生意,笼络不到高手?真是的……

“最后再说一遍,今夜要干的是大船队,讲求的就是一个快字。最好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然后用你手中的刀锋,轻轻爱抚过他们的喉咙……要是发现打不过,就跑!千万别逞英雄!实在不行,就装死,等寻摸到机会,再偷袭!”小灰狼言辞甚是猥琐,却端的是一脸正气,“咱们只求财,可不许去碰船上的娘儿们,哪个不长眼的要是犯了帮里规矩,我就喂他三斤春药,然后丢到马棚里去!”

慕容音心里一阵恶寒,这人简直太奇才了,如此无耻下流的话,他还能说得这般慷慨激昂,不过转念一想,帮中下属良莠不齐,难免有人会动些歪心思,也惟有使出这般手段,才能约束得了那些歪三斜四的人。

小灰狼大手一挥,几十条人影便撑着快船从他和慕容音身边掠了过去,下面飞云寨的头领也对着灰狼点点头,然后与下属对视一眼,近百个人纵身就跳入水中。

他们都是帮里有名的水鬼,能在水里闭气一个多时辰,这回小灰狼叫上他们,就是准备着到时候先从水底凿穿夏家雇来保护银两的护卫船,也就是以飞云寨之长,补铁手帮之短。

今夜,白花花的银两和成功马上就在眼前!

第八十四章 水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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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滚过一道闷雷,小灰狼长久未曾舒展的眉头终于展开,今晚月光太亮,一直都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此时浓云把月亮一遮,真真就成了月黑风高杀人夜!

“我们也走!注意江边那些传递消息的渔火!”小灰狼一声令下,厉鹞马上拨转船头,也循着快船离开的方向前去。

看着江岸那些闪烁着的渔火,芦苇荡中众人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以往在江上做事,从来没有出动过这么大的阵仗,连飞云寨的水鬼都用上了。可想而知,这次的目标,到底是多强大?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目标船队到来……

厉鹞划着轻舟,像一阵清风般吹出去,大战将临,小灰狼却刻意放松了心情,一把拉下面罩,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憋死我了……薛大小姐,怕不怕?”

慕容音拨浪鼓般摇摇头,“我也经历过不少惊险瞬间,哪能说怕就怕?”

“你厉害!经过这件事,我是越来越服你了。”小灰狼大力拍拍慕容音的肩膀,她差些就被拍坐在地上。

“服我什么?”慕容音斜睇顾晖。

“你想啊,普通女子,别说抱着刀出来干这一票,就是听听这种事,魂也就吓掉了……可你呢?你要是个男人,我肯定拉着你拜把子!”

“那就拜嘛!”慕容音一听,顿时逸兴遄飞,在她看来,闯荡江湖中,撮土为香、歃血为盟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虽然她没胆子去歃血,但与小灰狼拜个把子也是很好的……

“真的啊?”小灰狼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当真就说出个姑奶奶好兄弟来。

慕容音转过身很是郁闷地看他:“莫非你只是随口说笑?”

“我……当然不是!”

见自己的信誉受到怀疑,小灰狼马上就跪在船头上,拉着慕容音一同跪下,又将厉鹞扯到自己身边跪好,义正言辞道:“我小灰狼今日当着郁江上众神灵的面,和薛……薛大姑娘!还有我兄弟臭鹞子结为兄弟!鄙人不才,甘做大哥!”因是在准备抢劫的时候,小灰狼不敢将几人的真名说出来,只以绰号代替。

厉鹞马上接口:“鄙人愿做二哥!”

两人说完,一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音,同时道:“三弟!”

“啊?”慕容音大感不公,明明这是她的提议,本想抢个大哥来做做,谁知大哥没做成,连厉鹞都凭空来插一脚,她只能屈居最末……

根本不等慕容音有所反应,小灰狼和厉鹞便率先磕了头,又按着她磕了个重重的响头,三人渐次起身,慕容音揉着酸痛的脑门,心中极为憋屈,可再看向那两人,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又十分警觉地隐匿在芦苇丛中蹲点。

黑夜中的云似乎又压低了几分,突然间江对岸的渔火一连闪了五下,三长两短!

“来了!”小灰狼低喝一声,芦苇荡中发出短促的沙沙声,所有人都在做最后调整,只能信号一出,马上出手,一出手,必是全力!

透过眼前稀稀疏疏的芦苇杆,慕容音看到,远处,十几艘大乌篷船排成一字长龙,不断地往芦苇荡中的水域行来,当先的几艘船上,还飘飘忽忽挂着几盏灯笼,只有两三个人在船舷上巡视着,而被拱卫在中间的船,连巡视的人都免了。

芦苇荡中安安静静,所有人都潜伏在暗处,没有帮中专门的信号,谁都不会动手,这就是铁手帮的规矩!

当先的那艘船越来越近了,小灰狼不住估计着距离,打头的船,一般都是雇主请来押送货物的,不会有什么油水,但要想将整支船队一举拿下,就不能放着这些镖船不管。

“准备了……”

小灰狼嘴唇微动,厉鹞马上掏出响箭,箭头对准天。

“三……”小灰狼细不可闻地吩咐着。

“二……”

小灰狼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达最后一声总攻的命令,慕容音却突然揪住他的袖口,“等等!”

“嗯?”小灰狼顿时回过身来,一脸质疑。

“先等等,”慕容音一脸严肃,“你看当先的那条船,它挂的不是镖旗,像是五城兵马司的灯笼!”

“什么?”小灰狼伸出手指使劲揉眼,凝目向船头看去。

“就是五城兵马司!”慕容音极为肯定,“阿灰……不能抢。”

小灰狼的心慢慢沉到底,他们两大水帮,前前后后谋划了半个多月,事到临头,却发现这船队竟是官府在押送,一旦抢了官府押送的银两,那就等同于造反……可昨日厉鹞手下传回的消息,分明还说这是福威镖局在保。

“不,不可能,”小灰狼微张着唇摇头,“夏其章没有这样的本事,你看中间那几条船,吃水很深,一定就是我们要等的船队。厉鹞,准备!”

“不能!”慕容音是真的着急了,“你若抢了,势必要引发官府到处围剿,到时候钱到不了手,仇不能报,还要搭上全家性命,倒叫狗屁夏家看好戏!”

小灰狼也开始犹疑,现在所有人都绷在一根弦上,到底是抢还是不抢,全凭他一句话。

周围已有几个舵主等不及了,慢慢靠拢过来。

“狼头,快下令吧,再不下令就晚了!”

“狼头!”

小灰狼犹在拿捏不定中,慕容音锐利地看着他:“阿灰,退吧,这次不能抢!”

“哪来的小娘儿们这么对我们狼头说话!”一个壮硕的手下见状,马上对慕容音怒目而视。

“你们懂个屁!”小灰狼吼了大汉一声,舔舔嘴唇,“先退回去,我再想想!”

“狼头!”

“退回去!”

看来这厮是准备撤退了……慕容音刚刚舒出一口气,相去不远的船队行来处突然升起一支响箭,紧接着就是四面八方响起的喊杀声!

“谁放的箭!”小灰狼倏然起身,厉鹞瞪大眼看向响箭腾起的方向,“是飞云寨的人,他们是等不及了!”

轻舟从四面八方向船队包围过去,队尾的水底也传来一阵“铎铎”的响声,是飞云寨的水鬼!

铁手帮的快船刚刚接近船弦,大船上突然出现一排铁甲兵!每个人都满引长弓,远远听指挥官一声令下,十几艘船万箭齐发!带着火光的利箭向铁手帮的属下射去,当先的几个人马上就被射成了刺猬!

早在船舷上出现官兵的时候,前面打头的人便发觉事情不对。

“水漫了!扯呼!”一声接一声尖锐的大叫,铁手帮和飞云寨的人马顿时乱做一团,任何江湖势力,在官府有条不紊的组织面前,都只是螳臂当车。

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

接着水面马上就被鲜血染红,飞云寨的水鬼们潜在水下,对水面上发生的变故更是后知后觉,待重箭强弩穿过水面钉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早已为时太晚!

火光映红了半面天,带火的利箭射入芦苇丛中,初秋已经半干的芦苇顺势燃起熊熊烈火,小灰狼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的颓势,心一狠,咬牙对厉鹞和慕容音道:“你们撤!厉鹞,你带着薛老弟走!我去组织剩下的弟兄们一起走!”

说着折下根苇管含在口中,纵身就跳入水里。

“阿灰!”

“狼头!”

第八十五章 水匪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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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狠狠跺足,怒睁双眼看向厉鹞:“让你们撤你们不撤吧!看看!要翻水水了!你们狼头要变死猪头了!”

“我!”厉鹞紧紧捏捏拳,大喝一声,“铁手帮飞云寨属下!尽数撤退!逃离火海!”

还未有动作的帮众听到第一声号令,便争先恐后向江边涌去,生怕走晚了被身后的烈火追上。收藏本站

厉鹞又连喊数声,直到烈焰几乎快要烧上他的衣摆,才一步纵到船尾,飞一般向驶船江岸退去。

“别上岸!”慕容音犹自在愤怒中,若不是小灰狼和厉鹞迁延了那一时半刻,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啊?”厉鹞不解。

“现下看来,夏其章串通官府押送,肯定是有预谋的。你说你昨夜在封州,看到押运货物的是镖局是吗?”

厉鹞面色沉重地点头,慕容音冷哼一声:“什么镖局!肯定是昨夜过了封州后,押送的船就换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不定连这一队船队,都是为你们准备的!想不到这个夏其章还能有这种本事,竟能请得动五城兵马司!”

厉鹞一颗心顿时悬到极点,慕容音又径自分析下去:“郁江上的船队老是在封州到会安一带遭劫,傻子都想得出这当中有蹊跷!夏其章身为封州刺史,想要剿匪理所应当!所以他就请五城兵马司出马,先放出消息要运货,就等着你们上钩!”

厉鹞觉得她说的对极了,心中更是不住懊悔,要是早些听了这位姑奶奶的话,我们怎么会遭到这样大的损失,狼头现在生死不明,底下兄弟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那……我们为何不能上岸?”

“你傻啊!”慕容音对他大吼一声,“既是剿匪,怎么可能只有水上一路!说不定岸上早已埋伏着数百强弓手,上去一个杀一个!哼……你们那些退了的兄弟,就自求多福吧!”

厉鹞此刻感到事情更加严重,便一狠心,折下两根粗些的苇管,又从芦苇丛中拖来两根浮木,递了一根苇管给慕容音:“把这个含在嘴里换气,抓着浮木的下端,千万别露头。运气好的话,天亮前,我们能漂回风陵野渡。”

慕容音冷着脸点点头,将流华刃塞到腰带中,又紧了紧怀里的梅花筒,深深吸了口气,学着厉鹞的样子,将头闷入水中。

…………

江心那边,小灰狼钻入水底后,便一直往船队的队尾而去,那里是最先开始强攻的地方,也是遇到袭击最严重的地方,不仅飞云寨的水鬼聚集此处,就连铁手帮,也有不少人埋伏在此。

小灰狼一面划水,一面不停看见往岸边撤退的帮众,他此时仍蒙着面,就是呼吸的那根苇管,也不过是穿透了面巾再含在口中。

小灰狼也感觉到此次行动的不同,和慕容音想的一样,他也觉得是官府有意设计郁江上的水匪,于是每见到一批撤退的帮众,都告诉他们不要仓促上岸,最好能漂回下游几个隐秘的野渡。

吩咐完这些,他又向着江面中心去,越靠近水域中间,浮尸就越多,大多数浮尸腰间都束着一条深蓝布带,小灰狼看了大为放心,所幸折损的多是飞云寨的人手,这帮亡命徒,也该吃些教训!要是我们铁手帮遭了这样损失,回去叔父非得扒了我的皮!

四下又游了一圈,小灰狼再也没见着几个活口,便思索着后退。

可方才一场大火,已将芦苇荡基本烧了个干净,他此时也再无力气潜入水下,天已蒙蒙亮,官府的船只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灰狼脱身不得,只能趴在一块被打碎的舟板上装死,他在行动前说的“打不过,就装死。”最后竟是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

半个多时辰过去,慕容音和厉鹞一直闷头在水下漂着,两人都憋得十分难受,前两天郁江上下了大雨,江水格外浑浊,虽免于被人发现,却搞得两人胸中都十分滞涩,仿佛沉陷于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尤其是慕容音,身子本就羸弱,还浸在初秋的江水中,几番坚持不下去,都牢牢抓住浮木,才能觅得一丝生机。

天光开始微微暗淡,慕容音悄悄露出一半头,发现天已亮了,江面上雾霭弥漫,慕容音狠狠吸了几口气,顿觉胸中一片清爽,四面回顾,厉鹞仍旧沉在浮木下,慕容音不敢多在江面上露头,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闷入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音觉得水渐渐清澈起来,江底的水草和游鱼开始依稀可辨,忽觉浮木被人抓住,慕容音心中一颤,已连浮木带人被拖到江边。

厉鹞揪着她的衣衫将她一把提起,半个晚上都闷在水底,他现在看起来比鬼也差不了多少。

“到了,风陵野渡……”

慕容音一把推开浮木,比起厉鹞,她看起来虽然清整些,实则早已浑身无力,两人蹚着浅水鬼鬼祟祟上岸,厉鹞担忧官府也会在此布下捕快,迟疑再三,还是带着慕容音钻入滩边的芦苇丛中。

“怎么又钻这里面!”慕容音上气不接下气,经过这一夜,她看见江水便会瑟瑟发抖,更何况是让她几番遇险的芦苇荡!

“小心岸上有人!”厉鹞拣了块干燥些的地方坐下,慕容音仍拄膝站着。

“你怎么不坐?”

厉鹞本是好心一问,却换来慕容音一眼恼怒之色:“你说呢!”

厉鹞这才发现,这个地方太窄,唯一一个能坐人的地方已经被自己占据了,慌忙站起身来:“姑奶奶……你坐,你坐。”

慕容音毫不客气地坐下,一阵凉风吹来,**的衣裳更是贴在肌肤上,慕容音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再看厉鹞,也是冷得浑身发抖。

慕容音长叹了一声,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不知阿灰现在在哪……要是被官府捉了该怎么办?”

“不会!”厉鹞说得极为干脆,只是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铁手帮成立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遭到这种打击,不仅一个子都没抢到,少帮主还下落不明,损失也暂不知道。

厉鹞越想越气,便道:“我去探探路,看看有没有人来接应,你等着,别乱跑。”

“知道了。”

厉鹞刚刚离开,慕容音便将流华刃和梅花筒放到一边,脱下外衣,想将**的外衫拧干,慕容音一边拧,一面不住地生气,恼恨小灰狼和厉鹞为何不肯早些听她的话,心中越狠,手上动作也越粗鲁,好像衣衫已经变成厉鹞和小灰狼,由得她捏扁搓圆。

未几时,厉鹞便踩着被风吹倒的芦苇回来了,一脸兴奋地看向慕容音:“岸上没人,走!”

“没人你高兴什么!”慕容音笃悠悠穿好外衫,不疾不徐起身,自从小灰狼和厉鹞没听她的话,使得铁手帮惨遭损失后,这位薛姑奶奶便像吃了闷雷般,不论厉鹞说什么,她都狠狠顶回去。

“我……”厉鹞纳闷地摸摸头,“怎么了这是?”

慕容音却不理他,冷哼一声后,当先往岸边行去。厉鹞是个不太细腻的人,丝毫没察觉到这位姑奶奶现在正生着闷气,屁颠屁颠便跟在了她身后。

“现在去哪!”

又是一声没好气的话从前面传来,厉鹞马上回答:“去最近的小林子村,村里有我们的人,先换衣服,然后进城联络剩下的兄弟,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狼头!”

“哼!”厉鹞一提小灰狼,慕容音马上又想到封州刺史夏其章,这人本事好大,剿几个水匪,竟让五城兵马司来保他自家的船!

“真是肆无忌惮!”慕容音再也忍不住,狠狠骂道。

“蒸什么鸡蛋?”厉鹞在河里泡了一宿,又饿了一夜,耳朵有些听不清。

“饭桶!除了吃还知道什么!”慕容音怒目而视,自己的肚子却也忍不住叫了起来,同样是筋疲力尽的一夜,她比厉鹞更饿更累。

第八十六章 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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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鬼鬼祟祟地顺着乡间小道溜至一座静谧的小村庄前,厉鹞又先行探了段路,才又偷偷摸摸地带着慕容音继续前行。

其时曙色苍茫,四周稀稀疏疏地传来几声蝉鸣,村里已经开始忙碌的人尚少,慕容音和厉鹞虽穿着惹眼的湿夜行衣,却也没遇到人。

厉鹞轻车熟路地找到铁手帮在小林子村的窝点,两人并未敲门,而是翻矮墙而入,慕容音一面爬墙,一面感慨自己重生以来简直就是和翻墙结缘,不管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要翻墙,各种高墙矮墙、土墙砖墙……她睿小王爷都翻了个遍。

小院中看起来空无一人,厉鹞轻轻拉开柴门,门里银光一闪,一把菜刀便扔了出来,厉鹞急忙闪身,才躲过这一劫。

“是我是我!二叔,是我!”厉鹞高举双手,口中连连呼喊。

慕容音看得懵了,他们铁手帮自己的窝点,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乌龙呢?

柴门内,一个老汉背负着双手稳步行出,看着落汤鸡一般的厉鹞,用鼻孔哼了声:“是你小子啊?昨晚出去挂彩了?咱们胜了还是对面胜了?”

厉鹞讪讪地低下头:“咱们……剩了……”

二叔面上大放喜色,厉鹞才艰难地道:“咱们……剩了没几个了。”

“什么!?”

二叔的喊声惊起四周的林鸟,厉鹞赶忙示意他噤声,才赶紧将事情竹筒倒豆般说出:“昨晚本来好好的,发现情况不对,都准备撤了,谁知飞云寨那帮饭桶,不听指挥,瞎放响箭!害得咱们的弟兄上去送了性命,老灰也找不着了。只有我和薛老弟逃了出来,其他人也不知道还剩多少……这回,咱们是和五城兵马司结下梁子了!”

这位二叔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厉鹞说得这般严重,他脸色都还基本平和,一听小灰狼下落不明,一把就揪住厉鹞的领口:“少帮主找不着了!要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你不是负责踩盘子么,怎么连对面深浅都摸不出来?我他妈以前怎么教你的?出去踩盘子,不能看一眼就走……”

“我……我……”厉鹞委屈地辩解不出话,慕容音在一旁看了,心中直翻白眼,感叹这二叔就是个马后炮,不急着让人去找小灰狼,反倒揪住厉鹞的错处说个没完。

二叔犹在喋喋不休,慕容音实在看不过,上前一步,截口道:“行了!这位二叔,事情都已经办砸了,你骂他有什么用?赶紧让我们换衣裳进城,找着阿灰才是正经事!”

二叔先前没注意到慕容音,此时她自己跳出来说这番话,倒堵得二叔没法子反驳。

“你,你这女子是谁?”

“我是阿灰的拜把子兄弟!现在帮里阿灰不在,老头子也联系不着,这位二叔你就该听我和厉鹞的!”

二叔被吼得一愣,他在铁手帮虽不算位高权重,却也是老前辈,还没有哪个小辈敢这样对他说话的。

慕容音见他怔住,赶紧趁胜追击:“我虽不是你们铁手帮的人,但你们帮主都要听我的话!还有昨晚,若不是阿灰迁延没及时听我的,何至于蒙受这般损失,你这二叔若是不糊涂,就赶紧送我们进城!”

二叔眉头渐渐深琐,又看慕容音谈吐不凡,神色一敛,肃穆道:“姑娘是什么来头?”

慕容音心中更是急躁,语气也十分不友好:“我叫薛盈歌,那天云锦盛会上花一万两银子,打夏家脸的人就是我!”

“原来是姑娘……”二叔竟朝着慕容音拘了一礼,“能得姑娘相助,是铁手帮之幸!快进屋,换过衣服,老汉送你们进城!”

厉鹞还在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位姑奶奶三言两语,竟能将一向固执难说话的二叔搞定,他真是服了。

两人都是风驰电掣般换好衣服,再在院中碰面时,厉鹞已装扮成个农家的小伙子,慕容音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清秀村姑,只是那通身气质是如何掩盖也掩不住的。

二叔赶来一架驴车,将车板一抽,夹层便露了出来。

“昨晚出了事,今日城门肯定查的严,你们钻进去,我还说是给你姑母的客栈送菜。”

慕容音先往车中一钻,抱膝坐下,才发现这驴车就是昨日接他们出城的那一架,现在小灰狼不在,逼仄的空间只有她和厉鹞两人,倒也不挤。

厉鹞也上车后,二叔把车板一盖,又抱了好些菜蔬堆在上面,伪装得丝毫看不出,才赶着毛驴晃晃悠悠往会安城去。

夹层内,慕容音和厉鹞抓紧时间赶紧休息,一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向厉鹞问问题。

“他是你二叔?”

“不是,”厉鹞懒睁着双眼,“他是老灰叔父的拜把子兄弟,帮里的小辈,都可以叫他二叔。这些年,老帮主在城内,二叔便在城外,两人互为犄角。”

“哦……”慕容音此刻心寸缭乱,时而担忧小灰狼的安危,时而又害怕自己和厉鹞被官府抓到。“你觉得阿灰此刻会在何处?若是你们帮里有人落入官府手中,会不会供出阿灰的身份?”

厉鹞凝着眉想了想,又仔细回忆起昨夜的细节,缓缓摇首道:“不会,老灰和老帮主的身份在帮里是个谜,除了我、二叔和少数两个舵主外,没人见过老灰的真面目。而那两个舵主,昨夜都没有在船队尾巴那,不会落入官府手中。”

“那要是有万一呢?”慕容音最不相信这种预言,在她看来,任何事在亲眼目睹之前,都不足为信,何况是关乎小灰狼生死的大事。

“万一也不会!”厉鹞还是斩钉截铁。

慕容音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仇呗,铁手帮的弟兄,谁不是受了安南侯夏其章的欺压?铁手帮开山立柜,说白了就是为找夏其章报仇。”厉鹞摊手苦笑,“那两人为什么能做舵主,还不是因为和夏家有血海深仇,即使被逮了,他们怎么可能供出老灰和老帮主?你宽了心吧。”

慕容音总算是松了口气,仇恨是最不容易忘却的事情,有的人遭逢大变后还能活着,就是靠心中的仇恨在支撑,若是有朝一日报了仇,这种人也就没了活着的信念,若不是活的浑浑噩噩,就是会自己了结性命。

…………

小林子村离会安城不远,越靠近城门,驴车走的就越慢,可想而知,是城门对往来商旅行人盘查的十分严格。

慕容音暗暗心慌,此刻周围人多,她也不敢再随意说话,看向厉鹞,那厮还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哈喇子都流到嘴角,若不是慕容音伸手拧了他一把,这厮当即就要打起呼噜。

一见慕容音满脸焦灼,厉鹞当即明白,这位姑奶奶是害怕了,便端出一副“二叔在手,城门进得”的做派,像二叔这种铁手帮的人精,岂能不知要与城门卫队搞好关系?

进城时,别的人都是查了身份文牒还不够,轮到二叔,他笑容可掬地打点了几钱碎银子,官兵也敛了身上的丘八之气,笑着放他进城,于是乎,二叔就大剌剌地拉着驴车,带着驴车上的两个匪首进了城门!

不仅是慕容音,连厉鹞都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轻易就蒙混过去!

第八十七章 三巨头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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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进了城门好长一段,慕容音才轻拍胸脯,作出一副轻松状,道:“我还以为……那些官兵会用刀往车里刺呢……”

厉鹞对此轻笑而望:“平时戏文看多了吧?这些官军呐,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收藏本站纵使抓了咱们能升官发财,但他们也怕我们用暗青子杀人嘛。世上大多数人,还是怕事的。”

“暗青子?”慕容音心知这又是黑话,一皱眉道,“你以后说话能不能说人话?别老是说黑话!”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等回头见了老灰,你也让他改。”厉鹞是真怕了这位姑奶奶,生怕一不注意说错话,她又翻个白眼。

三言两语间,二叔已赶着驴车进了厉鹞姑母客栈的后院,厉鹞当先跳下,又将慕容音扶下驴车,她忍不住先脱了这一身村姑装扮,换回自己昨日的那套衣裙,再看厉鹞,也换了一身墨色锦袍,却还是一身痞气。

只见他大手一挥,前厅马上跑来一个小厮,朝着厉鹞点头哈腰道:“少掌柜,您吩咐?”

这个小厮也是铁手帮下属,平时城里要联系帮众,都由他去完成。

厉鹞沉着吩咐:“昨晚我们翻水水了,你去看看城里城外,还有多少弟兄能联系上,然后把两个舵主都叫到四海楼来。”

小厮马上转身去做,慕容音在一旁捂嘴笑道:“四海楼,好大气的名字。”她见前厅只是几间平房,万万未曾想到会叫这样一个名字。

厉鹞倒是难得看穿一次她的想法,笑应:“不叫四海楼,难道叫四海小平房?”

慕容音扑哧一笑,但想到昨日在此处小灰狼还执笔画眉,此刻再回来,他却不知所踪,心里既是担忧,又是难过。

“唉……”慕容音面带愁容地叹息了一声,“阿灰该不会有事吧?要是他回不来,我们怎么向老头子交代?要是薛简哥哥在就好了,他肯定会帮我想出法子来……”

“什么哥哥?”厉鹞听话向来只听一半,“你还有亲哥哥?”

“薛简怎么能是我亲哥哥!”慕容音说到一半,忽想起自己现在乃是叫薛盈歌,正想改口,又觉得说薛简是她的亲哥哥太过别扭,便轻哼一声,“薛哥哥可不是旁人……”

厉鹞见她这副嘴脸,多少也明白几分:“是你……男人?”

“我……”慕容音双颊顿时像染了明霞一般,“哼~”

厉鹞还想揶揄,后院的门却突然被敲得震响,两人都是一惊,能把门敲成这样的,不是土匪,就是山贼!

可厉鹞本就是郁江一带有名的水匪,水鹞子的名头不是白喊的……但再厉害的贼,也不能不怕兵,厉鹞和慕容音对视一眼,均感到对方眼中的怀疑。

“莫非是官府的人?”慕容音嘴唇微动。

厉鹞也做如是想,昨夜折损的人手实在太多了,被官府抓了几个也不足为奇,若是其中有知道四海楼乃是铁手帮秘密据点的人屈打成招,倒也是有可能。

慕容音将厉鹞往房里推了推,小声道:“我去开门……你往房里躲,若真是官府的人……你就跑吧。”

“那你呢?”厉鹞十分哭笑不得,“你现在也是铁手帮的人,覆巢之下无完卵,要真是官府来拿人,你也别想往外摘。”

“哎呀话多!”慕容音有些不耐烦了,“放心,要真是官府,他们不会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毕竟我是个女子嘛。”

慕容音整整衣襟,挺直身姿走向后门,她已经准备好,若当真是官府的人,就亮出睿王府的身份,大不了回到雍京去,至于赐婚不赐婚的,以后再说吧!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还在响,慕容音哆嗦着手腕将门拉开,差些就被冲进门来的一匹马撞倒在地。

“阿灰!”

听到慕容音的叫声,厉鹞也一个箭步从房里冲了出来:“狼头!”

马背上的锦袍男子,竟然是小灰狼!

小灰狼见厉鹞挥舞着双手活灵活现地在他马前跳,忍不住吼道:“跳你奶奶!快扶老子下来!”

“啊?”厉鹞丝毫没看出小灰狼有何不妥,仍在观望,慕容音倒是看出小灰狼面色苍白,嘴唇更是发灰,赶紧就上前扶住,厉鹞反应又慢了一拍,两个人花了好大工夫,才将小灰狼从马背上半拖半抱地弄下来。

“怎么了阿灰?”慕容音看他出了一头冷汗,“是不是腿伤着了?”

小灰狼咬着牙点点头:“还是薛老弟有眼光……”

慕容音脸一红:“叫我薛盈歌。你这腿……怎么伤的?”

厉鹞也十分好奇,外带十分紧张,小灰狼痛苦地摆摆手,向两人说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昨夜我和你们分开后,就去了船尾弟兄多的地方,谁知道去晚了,河上到处都漂着飞云寨弟兄们的尸体……”

小灰狼这表情甚是叹惋,慕容音和厉鹞轻叹一声,心中却都齐齐松了口气,还好,死的并不是铁手帮属下。

“我一看全都是死人,就想回来找你们,谁知晚了,周围到处都是官府的人。官兵衙役把小舟从大船上放下来,一个一个地翻那些尸体,我看跑不了了,就趴在一块木板上装死。嘿!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摸黑往我腿上射了一箭,扎我大腿上了!疼死了,我都没敢动啊……”

“然后呢?”慕容音和厉鹞听得紧张,都睁大眼追问。

“后来趁他们不注意,我就往水底扎,所以后来官府收人头的时候,我就躲过去了。我又从水底悄悄潜到岸边,最后看那边没有火光了,才找了根木头漂回风陵野渡……”

“风陵野渡!?”慕容音忍不住惊呼,“我和厉鹞也是在风陵野渡上岸的,怎么没见到你?”

“我晚你们好几个时辰,你们当然见不到我,”小灰狼抹了把汗,“后来我瘸着腿去到二叔家,可是家里没人,我只好自己找了这件衣裳换上,又随意包扎了一下,给他留了个条,才骑着马赶回来……”

第八十八章 来探虚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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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狼不知道,二叔家没人,乃是因为他正赶着驴车送慕容音和厉鹞进城,他若是知道,恐怕又要跳起来,所以慕容音和厉鹞都很默契地没提。

“二叔家怎么会有你的衣服?”这回想不通的是厉鹞,他和小灰狼身材相像,既然二叔家有适合的锦袍,凭什么只给他一件粗布衣裳?

“我以前故意留的!鄙人好歹是晖公子,怎么能穿着粗布衣裳进城!当然要光鲜些!要不然让守城门的官兵看见了,肯定要怀疑!”小灰狼一向了解厉鹞,知道这货关注点向来奇怪。

“哦……”

三人你看看我,又我看看你,最后都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昨夜遭逢变故,想不到最后还是雷声大雨点小,死的大多是飞云寨的人,而小灰狼也平安归来。至于铁手帮的弟兄,大多上岸后就化整为零,各自偷偷潜回家去,昨夜慕容音和小灰狼本都担心岸上有官府的伏兵,后来也证明,两人完全是多心了。

夏其章才没有这样的闲心,五城兵马司也没有这样的打算……飞云寨的那些水匪授首,已经足够他们邀功请赏……

小灰狼大半个身子都坠在厉鹞身上,三两句把话说完,他的伤口又开始疼,便嘶声道:“臭鹞子赶紧扶我回屋上药,我觉得血又渗出来了……”

小灰狼拐的拐的地进了屋,慕容音自知不该进去看,便在院中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房门才刚刚关上,就听见里头厉鹞一声大叫:“卧槽!狼头你这哪是伤在大腿上,分明是屁……”

“嘘!!!”

慕容音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可能是小灰狼的巴掌与厉鹞脑袋接触的声音,然后喝骂又从屋中传来:“小点声!你要再喊大点,整个会安城都该听见了!要是春雪知道了,我还混什么混!”

“春雪迟早都要知道的嘛……”厉鹞贱兮兮的笑声又穿透门板,“回头进了洞房,难道你还穿得住裤子?嘿嘿嘿……”

接着就是一通叽里咕噜的怪话,慕容音听得尴尬至极,拣了块石头狠狠砸向门板,屋里才又安静下来。

………………………………

当晚,厉鹞趁着街上没人,回顾宅叫来马车,将屁股受伤的小灰狼送回家,慕容音看着一脸怨念的顾晖,发自真心地替他感到痛。

“唉……”小灰狼愁眉苦脸,左一声、右一声地叹息着,“我这伤……要是留疤了,该怎么办才好啊……”

他一直趴在个软垫上,臀部高高翘起,慕容音是一刻都不想和他多呆,要不是他太过可怜,她早就远远走开了。

“让你不听我的话吧,回头屁股上留下老大个箭疤,春雪嫌弃死你!”

小灰狼脸色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一般难看,皱着眉哀求道:“小姑奶奶,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那天是我错了,我都受了伤了,你就行行好嘴下留情,成吗?”

“好,不说就不说……”慕容音看他疼得满头冒汗的样子,也想起自己数月前曾被爹爹罚了板子,十分感同身受,心道上次我被打了屁股,都趴着养了小半月,你这回屁股上中了一箭,不休养个把月……想来是没法起身的了。

慕容音想到过去的这些事情,不由摇头轻笑,与小灰狼唉声叹气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门扉被人轻轻叩响,小灰狼忙支起半个身子,恢复成纨绔二世祖模样,懒散扬声道:“什么事?在外面回话。”

一个娇滴滴的软软声音隔着门传来:“少爷,封州刺史家的夏小姐和夏公子来了,说是找您出去游湖,此刻在正厅等着,您是见还是不见?”

慕容音和小灰狼心底都是一紧,从前夏青湖和夏川涌从不到顾宅来,今天,在小灰狼受了见不得人的伤的时候,竟然来了,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奶奶的……我敢不见么!”小灰狼龇牙咧嘴地低声骂了句,又扬声回应门外,“见见见!你让两位等着,我换身衣服!”

婢女的脚步声去远了,慕容音才沉着脸,闷闷道:“夏家两个废物现在来,多半是为了探我的底细,你这个样子……怎么见?”

“你以为我想见?可那两人来,我又有什么办法?”小灰狼已使劲撑着起身,换了件衣香熏的十分浓重的外衫,又摸过书案上的一盒胭脂,将嘴唇抹的红红润润,看起来气色十分好,才深吸口气,缓缓步出房门。

“你不疼么?”慕容音小心搀着他,她也想去听听,夏氏姐弟到底想做些什么。

“疼啊……”小灰狼尽可能走的自然些,“可疼有什么办法,一会儿坐下去才叫疼呢。我要和我的娇臀说再见了……”

慕容音嫌恶地推开他:“你这人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害不害臊!”

小灰狼龙行虎步地走向前厅,只是每走一步,屁股上的箭伤都扯着痛,小灰狼来到前厅时,夏青湖和夏川涌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小灰狼心中一阵嫌恶,却还是堆出满脸谄媚的笑容。

小灰狼大袖飘飘,刚刚跨过门槛,一股浓重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夏青湖皱了皱鼻子,她十分反感男人身上有这种香气。

“哎呀呀,夏小姐、夏公子,久违久违……”小灰狼朝着两个人连连拱手,“顾某不知二位来访,准备不周,望两位宽恕则个!”

小灰狼说这话时,慕容音正好从侧门钻到屏风后,无声无息地坐下,准备听这狼与夏氏姐弟如何应对。

夏青湖放下茶盏,嫣然笑道:“晖公子不必客套,莫说是你见了我和川弟,就是你叔父见了我爹,也是不用如此客套的,咱们两家谁跟谁啊?”

小灰狼还没说话,那边夏川涌就忙不迭地捧他姐姐的话,“阿姊说的对!顾晖哥哥你可不用客套,眼看今日风光甚好,莫不如湖上一游?”

小灰狼表面上还乐呵呵地笑着,心里却已将此二人骂了几十遍,“呵呵呵呵……游湖甚好,不过二位怎么突然有这雅兴?”

第八十九章 得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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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湖翻个白眼,夏川涌也不冷不热地笑着。

当日在酒楼里又见慕容音,两人被她故弄玄虚吓唬了一番,回家一想后,觉得心里十分没有底,便想来再摸摸这个“姓薛的”到底是什么底细。

若是惹不起的,那就想办法搞好关系;要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那好办,夏青湖有的是办法将她捏扁搓圆!

“倒也不是我姐弟二人有雅兴,只是想问问……那位薛姑娘可还住在府上?”

小灰狼眼珠一动,心念电转,笑容顿时变得有些牵强:“说来惭愧啊……那位薛姑娘虽暂时借住在我家里,却整天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昨日一早我去她院中拜访,还吃了闭门羹。可顾某也不敢得罪她,谁让人家来头大呢?”

慕容音在屏风后听得乐坏了,论起捉弄人,她也最是有一套,只可惜小灰狼将她说成个大有来头的神秘女子,她也不得不端着些架子。

那边夏青湖一听,顿时又觉得那个“姓薛的”深不可测,一敛神色道:“敢问晖公子,那位薛姑娘是雍京人氏?”

“这……”小灰狼故作为难状,思忖再三,才道:“既然夏小姐也问了,那我也不妨冒着开罪她的风险,那位薛姑娘,确实是雍京人氏。只是……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小灰狼的确说的是实话,他本想自己编得更神乎其神些,可是他久居江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编才能让夏青湖信,只能一句话将夏青湖的话头堵死。

夏青湖和她弟弟对视一眼,两人皆暗暗鄙夷,“什么不知道,分明是你不敢说!不过看来这个姓薛的,来头还真不小啊……”

夏川涌又朝着小灰狼一拱手:“顾兄,既然那位薛姑娘住在你家中,怎的今日不见?”

小灰狼作出一副惭愧至极的表情,仿佛没请到那位薛姑娘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无奈摆手道:“实不相瞒,薛姑娘只是将我这里当作下榻之处,整个顾宅……都是她的仆人呐……”

“连顾兄和令叔父也不例外!?”

小灰狼苦着脸点点头,夏青湖顿时暗自心惊:雍京人氏,姓薛……她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子恐怕是她爹封州刺史都开罪不起的人,更是打定主意,回去后,要马上给封州家中去函,让夏其章托人在雍京问一问,所谓薛盈歌,到底是什么来头!

“啊……”夏青湖眼珠一转,竟向小灰狼行了个拱手礼,“那劳烦顾兄转告薛姑娘一声,当日云锦盛会上,是夏某逞一时嘴快,若有机会,还望能与薛姑娘一同出游呐。”

小灰狼也竭力堆出假笑:“那是,那是……大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哈哈哈……”

三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闲话,夏氏姐弟也不好再赖在顾宅不走,想了个托词便告辞了,临走前,小灰狼再三挽留他们吃饭,慕容音在后面听着,觉得这厮不去鸿胪寺招待外国使臣真是可惜。

“这两个蠢货……”慕容音从屏风后盈盈步出,“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姑奶奶何出此言?”

慕容音抿嘴一笑:“我若是夏青湖,既然早已得罪了我,而且是得罪的毫无余地,就不会想着再来修好,阿灰……若换了你,你会接受夏青湖的示好么?”

“当然不会!”

“是啊,”慕容音淡然而笑,“既然迟早都要撕破脸皮,她不妨再狠狠得罪我一下,至少在会安城中,她能给我添不少堵……”

“有道理……”小灰狼细细咀嚼着这句话,“既然是注定的对头,修好是绝对无用的,还不如将他一次踩死!要不然最后吃亏的岂不是我!?”

“阿灰聪明……”慕容音惬意地喝了口茶,却看小灰狼面色越来越惨白。

此时夏氏姐弟已经走远,小灰狼才敢完全放松心神,他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来,方才陪坐了半天,他一直都隐忍着屁股上的伤痛,两人一走,他马上就龇牙咧嘴地叫喊起来。

“盈歌!盈歌!快来扶我!”慕容音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小灰狼扶着她的肩膀缓缓站起,刚刚起身,慕容音便看见楠木椅子上好大一滩血迹。

“哇……阿灰,你、你这又流血了。”慕容音一看这血,顿时想到她第一次来葵水的场景,只觉得小灰狼比寻常女子更为厉害!

“我闻见了!”小灰狼的身子疼得簌簌发抖,虽然明知这样发抖,实非江湖儿郎行径,可是实在疼的受不了,身子自己要抖,他也勉强不来,只能颤声道:“快……快扶我回房,让厉鹞来给我上药……”

“好,好!”慕容音见他疼得厉害,也不再说些俏皮话,只任他将身子坠在自己身上,两人一路专拣人少的路走,宅中下人虽大多都是铁手帮下属,但也还是要防着有人出去不小心说漏嘴,要是让官府知道顾宅里有受了箭伤的人,那小灰狼可就悬了!

…………

厉鹞来的速度真快,慕容音照例不进房门,小灰狼房中从来都备着许多金创药、白药……厉鹞三两下将他的裤子剪开,又发出一声惨无人道的大叫。

“哇!”厉鹞的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不得了不得了!老灰……你现在两瓣屁股都不一样大!要是以后大这瓣缩不回来,不知春雪见了要说什么!”

“闭……嘴……”小灰狼疼的说一句话声调都要变三变。

厉鹞手上无比麻利地给他上着药,嘴上还在不断调侃:“我是在帮你分散注意力,你要是老想着屁股上的伤,肯定疼啊,我要是说些俏皮话,你一笑,肯定就不疼了!”

“我……去你奶奶……”

厉鹞难得抓到如此机会,抬手往小灰狼受伤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顿时,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天际,小灰狼的翘臀,顿时血流如注。

“诶……脓血出来了!这回好了!”厉鹞犹在挤着剩下的脓血,他虽不是大夫,对这些外伤却也颇有一套,常年在刀尖上打滚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治伤。

趴在厉鹞身下的小灰狼还在半死不活地哼着,看着已然是气短,慕容音在屋外听的直起鸡皮疙瘩,却也不知屋里到底是何情况,只能局促地在外站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厉鹞才满头大汗地从屋里出来,他轻快地吹个口哨:“行啦,老灰刚刚疼晕过去了,且趴在里面休息呢。”

厉鹞假装自己长髯飘飘,不停用手在下巴前虚抚着:“老夫觉得他这伤势,好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大家都不必担心……”

说罢向慕容音挤挤眼:“刚刚他那叫声,你都听见了吧?”

“能听不见么?”慕容音无奈回应,小灰狼叫得差些连屋顶都要掀了,整个顾宅中,想必只有聋子才听不见。

…………

第九十章 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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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鹞觉得自己刚刚憋得难受,想出去散散身上的血腥气,便向慕容音相邀:“薛大姑奶奶,可愿出去走走?”

慕容音也不想再陪着个屁股疼的人憋在家中,很爽快地便答应了。收藏本站

“等我一下!”厉鹞话音刚落,人便消失在慕容音面前,再回来时,他身上已染满香气,原来他觉得自己身上血腥气太重,闪身进屋抓了把香粉撒在衣袍上,微风一过,当真是暗香盈袖。

慕容音不由失笑,这铁手帮的人都是什么怪脾气,个个都喜欢这种适合女子用的香粉,小灰狼也是,好好一个男人,非要熏女子惯用的鹅梨帐中香。

还是薛哥哥身上的沉香气味最好闻!

…………

两人顺着顾宅的偏门出去,慕容音心知出了顾宅不会十分安全,很是鸡贼地带上了梅花筒,厉鹞一见这个银质圆筒,眼睛直愣愣地挪不开,小心翼翼地请求看一看,得到慕容音同意后,更是爱不释手地把玩,并表示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暗器。

慕容音倒是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殊不知厉鹞是用暗器的大行家,他说好的东西,定然是精巧到极致。

“姑奶奶,你这东西哪来的?”

“别人送的啊……”慕容音甜甜笑着,看到梅花筒,她忽然想到许慕宽,也不知他在南境的生意做完了没有?国难财发的顺不顺利?

对于许慕宽,她可是又爱又恨,这人十分不着调,还偏偏喜欢捉弄她,好几次弄得她下不来台,恨得慕容音牙根痒痒;可偏偏又是这个人,临走前不忘送她这样好用的东西,遇事也仔细且体贴得紧……

一想到这些,慕容音便会心寸缭乱。

厉鹞悠悠叹着,眼中充满艳羡:“你可真有福气,还有人送你这样好的东西,我真觉得有点儿浪费……”

“你说什么!”慕容音极为敏感地听到厉鹞说梅花筒给自己是浪费,马上对他怒目而视。

“没什么,没什么……”厉鹞暗暗擦去冷汗,要是不小心又得罪这位姑奶奶,以后可够他吃不了兜着走的。于是一改口道,“我是说,这样的好东西,配你正合适。”

厉鹞不住摇着头,无意中往身后一瞟,却见一抹黑色身影马上隐到墙角后,他原本轻松的眉宇顿时凝重起来。

“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

厉鹞淡淡一句,慕容音揪住裙摆的手微微一紧,莫非是皇后和宁王派来的杀手?

“有多少人……?”

厉鹞摇摇头,深邃的眸子倏然变得淡漠:“我只看见一个,但这一个,绝对是高手。这应该不是来找我的,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慕容音摇摇头,她不是没有得罪过人,实在是因为得罪的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这才摇头。远的不说,只说宁王、皇后、还有栖真观里的那群恶道,还有夏氏姐弟……无论哪方找来,都够她喝一壶的。

“没有?”厉鹞长眉一琐,“不应该啊……”

慕容音这才低眉回应:“不是没有,是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谁。”

“你……你……”厉鹞简直想一口老血喷上天,看着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能惹事!得罪的人太多,连找上门来的是谁都不知道!

慕容音也装作不经意回头,她也看见身后不远处,一条黑影一闪,她迷蒙地回忆着,这个人……实在不像是她接触过的任何人。而且这个人跟踪的本事也太笨了吧,她一回头就发现了……

“前面右转,往前走,再右转,然后再右转……”厉鹞低声对她说着,“现在外面不安全了,我的弟兄们也不在附近,先回到顾宅去,这个人,我们再细细想办法干他!”

“好……”慕容音和厉鹞故作轻松,一路上,慕容音倒是真的渐渐放松,反正她有梅花筒,就是真的来了也不怕。厉鹞就没那么放松了,他知道身后那个人跟踪的本事是差些,但其他方面绝对是个高手,是以不敢掉以轻心。

待两人回到顾宅,痛晕过去的小灰狼已经悠悠苏醒,见厉鹞又嬉皮笑脸地出现在他面前,除了感到痛外,小灰狼就是感到深深的恐惧,刚才的那一巴掌,已经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灵创伤。

慕容音嗅了嗅屋里的气息,赶紧将屋中所有的窗户打开,好好地散了散血腥气。

看着小灰狼神色缓和了许多,慕容音才慎之又慎地道:“阿灰……我们刚刚出去,好像被人跟上了。”

“怪不得你们那么快就回来了……”小灰狼的伤处上了麻药,只觉得整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看着有些无力,但话语虽慢而清晰,“有多少人?是跟厉鹞的,还是跟盈歌的?什么模样?”

慕容音和厉鹞对视一眼,两下摇头:“兴许是跟我的,厉鹞说要回来和你商量商量,再干他。”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小灰狼一拳捶到软垫上,“盈歌你下次再出去,让厉鹞带几个人四下暗中保护着,只要那孙子一露头,马上把他放倒!到时候绑回去,好好审审,看他是谁派来的!”

慕容音迟疑着:“大街上绑人……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难道他跟踪你就好了?”小灰狼说到激动处,不小心又撕到伤口,疼得怪叫一声,缓了口气才将话继续说下去,“再说我们也不直接绑他,让厉鹞带上个麻袋,装麻袋里带回来,就不觉得突兀了。”

慕容音耸耸肩,反正小灰狼和厉鹞做事,大抵都改不了水匪的派头,只要能解决问题,麻袋就麻袋吧。

于是在之后的两三天内,厉鹞都忙着去纠集了几个铁手帮里长相普通、身手却远甚旁人的好手,准备帮慕容音一举抓住跟踪她的那个人。

万事具备,只等诱饵出门。

慕容音和厉鹞一商量,都极有默契地选择避开人多的时段,于是又在个天色冥漠,晓雾弥漫的早晨,慕容音大步流星地独自出了顾宅,她倒是安然自若地像散步般走着,殊不知就在身后十几步外跟随保护她的厉鹞和另外几个人却是捏了一把冷汗。

就在顾宅正门外的一颗古树上,当日跟踪慕容音的那道黑影隐匿在茂密的枝叶间,远远注视着顾宅大门。当日他一直跟随着慕容音和厉鹞回到顾宅,以他及其敏锐的感觉,马上就发现这座宅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

这看起来只是一座商人的私宅,可是修建得十分有讲究,不是风水上的讲究,而是那种易守难攻的讲究。他在这里蹲守两天了,从宅子里出来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功夫,他看得出。

两天当中,他除了吃饭三急,连睡觉都在这棵树上,毕竟是从小就接受非人训练的人,他还受得住。

只可惜,这两天,从顾宅中出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要么就是出门买菜,要么就是成群结队,根本就没有他要等的那个女子,等待的煎熬让他几乎都想放弃。

就在他举棋不定矛盾重重的时候,他突然精神一震,透过稀薄的朝雾,顾宅正门缓缓打开,一名薄衫的俏皮女子从门中盈盈步出,身后无人保护!

黑影大喜,无声无息从树上跃下,不远不近跟随在慕容音身后,黑影看她步履安适悠闲,似乎是晨起无聊,要去城中闲逛……

黑影眼神一亮,这样的大好机会,可不能随便错过啊!

第九十一章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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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苍茫,青石板街上都是些匆匆欲行之人,慕容音紧紧拢住藏在袖中的梅花筒,按照之前和小灰狼、厉鹞等人定下的计划,她要先穿过几条人多的主街,方便那几个早就被撒出去的人悄悄跟随保护她。收藏本站

但是在人多的主街上,那个神秘的黑影是肯定不会现身的,所以在穿过主街后,慕容音又要转过街角,向城北人少的那几条僻巷去,如果,如果计划顺利!那么神秘的跟踪人将会在僻巷中现身,到时候,厉鹞带着几个人冲上来,将他一举拿下!

慕容音的小算盘打得倒是如意,只是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有些忐忑……若是这个人不现身怎么办?若是他根本就不想跟踪我,而是为了杀我,我岂不是危了大险!?

可转念一想,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虽然这次求不到什么富贵,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至于危险什么的,就听天由命吧!反正老娘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不远处,那条黑影紧盯着淹没在人潮中的背影,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猎物,只是他更加想不到,自己才是实际上的那只螳螂,倒是慕容音,又做蝉、又做黄雀!

黑袍人怎会想得到这些呢,他早已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反正看她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待会儿等小丫头走到僻静处,就现身将她带回去!然后好好逼问飞鱼的下落,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竟然敢藏匿飞鱼,飞鱼下落不明,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道沉疴!

黑影深吸一口气,这个不知名的丫头害得自己一路追踪……要是她敢耍什么花招,他可没有耐心多耗,对于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黑影向来奉行灭口的原则!

慕容音一路悠悠走着,越往城北走,周围便越是静谧。

偶有凉风吹来,慕容音裙裾飘飘,眉梢舒展,看起来轻松惬意,悠闲之极。

这一路上,行人越来越稀少,慕容音却知道,厉鹞一定带着人在不远处保护着她,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自然些……

慕容音就这样缓缓掠过每一块青石板砖,枯黄的秋叶落下,她的裙裾一过,惊动地上的尘埃。

缓缓向城北计划中的那条僻巷走去……

黑影暗中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在人烟稀少处,他不得不加倍隐藏自己的行踪,可是也给他的行动成功增加了不少机会。

慕容音朝着更偏僻的巷陌去了,黑影沉稳跟上,他可不想在追踪时出现任何意外。

但看慕容音,完全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依旧沉浸在小城初秋的大好风景中!黑影更是振奋,想不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女子,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防范!

晨风拂面而来,慕容音看似兴奋地展开双臂,手指间夹着一个精巧的瓷瓶,每当风起时,她就将瓶中的粉末微微抖落……

这可都是小灰狼和厉鹞想出来的缺德主意,自从屁股受伤后,小灰狼的脑袋就像开了窍般,每每能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损招,他怕慕容音这次出门发生意想不到的意外,便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珍藏着的一瓶迷药,让她往上风口走,这样以来,迷药就全部被吹到黑影跟踪的路上……

不知不觉间,黑影已在呼吸中摄入了不少迷药,只是小灰狼的迷药奇怪得紧,中了此迷药的人,只要不动用蛮力,迷药就不会那么快发作……

慕容音仍轻轻走着,静谧的青石板街上,她好似堕入凡尘的谪仙。

终于,那条幽深的僻巷已在两三步开外。

慕容音微微停足,像是在思索要不要走进去,忽然她加快脚步,闪身便进了深巷。

黑影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周围那几个路人已经从四面围了上来。

一转进巷中,黑影便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心中更是大惊!这只是一条一眼望得到头的断头巷,但小丫头转过来不过片刻,怎么会消失不见!

慕容音此刻正躲在一块半人高的磨盘后,露出一只眼打量着他,黑影来不及考虑,快步朝巷中更深处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搜去,也是一瞬间,他马上就注意到那块巨大的磨盘!

黑影无声狞笑,心道原来这小丫头已经发现了……只是实在可惜,她自己却闯入这死路中,这回……可怪不得我了!

一把掀开磨盘,慕容音惊奇地发现,这个黑影竟是天生神力!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慕容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飞速往黑影身后一瞟,却看见厉鹞带着几个人,无声无息地朝他靠近。

“你好呀!”慕容音水盈盈的眼睛一眨,面上强作笑意。

黑影大惊,猛地往后连退三步,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却听身后破空声一响,脑袋一阵剧痛,便是木棍落地的声音,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颗心……如堕冰渊。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黑影不住懊悔……什么瓮中捉鳖,分明是自己落入对方陷阱中……恨啊!想自己纵横捭阖,竟然折戟在几个地痞手中!

冤啊……黑影忍不住想抽自己几个耳光,现在他猛然想通了,这丫头一路专拣人少的路,就是为了引自己上勾!黑影懊丧不已。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

慕容音轻快地拍拍手上的尘埃,朝着厉鹞明媚一笑:“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完成了!回去告诉阿灰,我们一切顺利!”

黑影人已被绑好装入那条专门为他准备的麻袋中,慕容音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麻袋中的人却是毫无反应,想必也是厉鹞敲的太重所致。

手下人已拉来一辆驴车,几个人将麻袋扔上车,慕容音看他们动作之麻利,不由暗暗感慨:不愧是做水匪的,绑起人来就是利索!

可随即又想起初到会安城时,自己说不定也是这样被小灰狼粗暴对待的,脸色顿时又黑的像抹了煤灰。

“哼!”

厉鹞见这位姑奶奶的脸说变就变,小心翼翼地离她稍微远些:“怎么了?”

“没什么……”慕容音面沉似水,“我只是觉得,你们狼头活该被射到屁股!”

活该?这……这是什么话!?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却都不敢顶她的嘴,她虽只在顾宅住了短短几天,但威名却已传遍顾宅、甚至是铁手帮上下,谁要是敢不长眼惹她,那才真是吃饱了撑的!

第九十二章 三个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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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此刻才悠悠拂过朝露,慕容音抬头仰望苍穹,朝阳熹微肆无忌惮地向她照射,慕容音觉得眩目,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来遮光,动作温然典雅,几个毛头属下看了,眼神都是一亮。

“看什么看!”厉鹞替她撑起一把伞,这是小灰狼和老头子特意吩咐的,对于这位姑奶奶,全顾宅的人都要上心伺候!

厉鹞和慕容音相继上车,带着那个麻袋回到顾宅,小灰狼听他们凯旋而归,早就忍不住从床上爬下来,执意要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敢在会安城中跟踪铁手帮供奉着的姑奶奶!

顾宅的柴房很大,那个黑影人被绑牢了扔在角落,柴堆前的空旷处立了两把圈椅,为了小灰狼,又多加了一条软榻。

小灰狼趴在软榻上,以手支头,他在养病中,难以找乐子,三人当中,也数他的兴致最高。

“行了,弄醒他。”小灰狼兴致勃勃地吩咐,厉鹞马上一盆凉水泼过去,那个魁梧的黑衣男子受到刺激,马上就睁开了眼。

“盈歌,你来问。”

刚刚醒来的黑衣人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去找说话的人,只见一个趴在软榻上的家伙,屁股高高翘起,看起来就是个二世祖模样,再将眼神移往一边,端坐在圈椅上的,赫然正是自己原本想抓的那个女子!

“我问……?”慕容音意甚怏怏,斜支着头想了想,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语声轻软,全然不像在逼问,而是和陌生人打招呼……小灰狼和厉鹞都是一阵无奈,厉鹞更是双手一摊,“姑奶奶,问他为什么要跟踪你啊!”

“哦,对!”慕容音这才又严肃了语声,“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个在墙角的黑衣人轻蔑地看了慕容音一眼,心道审人审到这份上,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要是换了我们千衣楼的手段,保证几句话就问出来了!看来……这几个人肯定都是没审过人逼过供的。

黑衣人不说话,慕容音和小灰狼均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两人对视一眼,小灰狼大手一挥:“厉鹞,打他!”

厉鹞挽挽袖口,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他奶奶的,老子不信就治不了你了!”

说着就伸手去扯黑衣人的衣领,慕容音和小灰狼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黑衣人高大魁梧,厉鹞动作又十分粗莽,三两下撕扯,便将黑衣人的外衫扯得七零八落。

“等等!”慕容音突然出声叫停。

“又怎么了?”厉鹞本憋着一口气,抡圆了棍子要给黑衣人一下,谁知慕容音突兀地开口,差点没害得他闪了腰。

慕容音却无心同厉鹞说笑,原本温润的眸子瞬间淡漠冰寒,语声也如冷夜中吹来的寒风:“你不是燕国人,你是谁?”

慕容音不得不慎重,她知道自己身为大燕郡主,在一些敌国眼中,她的小命还是十分值钱的。这人若是敌国派来的,又偏是针对她,那她这条小命,可就难说了……

小灰狼和厉鹞见她突然转变态度,神色也渐渐凝重。方才厉鹞在撕扯那人衣襟时,慕容音发现,那人外衫虽是右衽,可中衣却是左衽……左衽者,异族也!

“我是不是燕人,和你有什么干系?”那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带着严重的异族口音,慕容音更加肯定,这个人绝不是燕国人。

慕容音凝眸想了想,觉得此人肯定都是和自己为难的那些人派来的,可和自己有仇的人,左右也就那么几个,于是一面问,一面观察他的神情。

“宁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那人神色不动。

“为什么要做夏家的走狗!”

那人还是无动于衷,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丝丝不屑,夏家?一个小小的封州刺史,也配使唤千衣楼的人?

“你和祝二娘什么关系!”

那人甚至有些想发笑,像她这样问,问到明天早上也问不出来。此时慕容音还不知道,栖真观出了事后,刑部发下海捕文书,不多时间便将栖真观里的恶道一网打尽,祝二娘此时,正关在刑部天牢中等候秋决。

“真是的……!”慕容音也有些不耐了,和她有仇的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可这人丝毫没有反应,于是咬着牙狠狠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跟着我?”

那人懒散睁开一丝眼,虽是倒在柴房一角,却仍散发出一种傲视一切的气息,慕容音无奈地向小灰狼求助:“他就像个铜豌豆一样……软硬不吃,我没办法了。”

小灰狼和厉鹞也束手无策,他们是水匪,干的都是劫财的行当,可从来没有绑过票,更别说审过人了……虽然他们时常会有将夏家那两个废物点心绑来撕票的冲动,但终归是心黑而无胆……

小灰狼无奈地耸耸肩:“我也没法子,要不饿他个两三天?说不定饿到家了,他就肯说了……”

三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墙角的黑衣人便忍不住先冷笑了一声:“不必多费工夫……我跟着那个丫头,只是想问她几句话。你们不用紧张……”

“什么话?”三人异口同声。

黑衣人冷冷看向慕容音,目光如寒刺,看得她后背发凉。一开口,仿佛被捆着的人不是他,反倒他才是审问的哪个人。

“我问你,飞鱼在哪?”

慕容音听的懵了,没好气道:“什么飞鱼什么走狗?我哪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黑衣人眼见是急了,若不是双手被绳子捆着,说不定当即就要指向慕容音。“小丫头,你最好跟我说实话,飞鱼到底在哪!”

“我不认识飞鱼!”慕容音当然不认识千衣楼的飞鱼,她认识的乃是杜羡鱼,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杜羡鱼可都没有告诉过慕容音她叫飞鱼。

两人就这样将对话重复了好几遍,次次都陷入死循环,小灰狼和厉鹞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小灰狼皱着眉喝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呀?慢慢把话说清楚不行吗?”

厉鹞也连连点头,一到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狼头就是狼头,不愧是铁手帮的少帮主!还是隐隐有上位者风范的!

虽然他现在像一头死狼似的趴在软榻上,十分影响这个少帮主形象。

这回换了小灰狼颐气指使:“我问你,你说那个飞鱼,是人还是畜生?”

“是个女子!你才是畜生!”黑衣人一听他的飞鱼妹妹受到侮辱,马上就激动起来。

小灰狼脸一黑,他不过是问了句想问的话,飞鱼飞鱼……鱼,不是畜生是什么?不过是在水里游的畜生罢了。

“你说谁是畜生?”小灰狼强撑着直起半个身子,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我让你想坐老虎凳就坐老虎凳,想喝辣椒水就喝辣椒水!”

”慕容音本以为他有什么高招,谁知刚审两句,他就和人家吵了起来,要这狼还有何用!

“够了!”

慕容音一声吼,柴房里才又安静下来,趴着的、绑着的、站着的三人都抬眼看向她。

慕容音无奈而叹,脑中渐渐有些明白,终于又转向黑衣人:“你说的飞鱼,是不是一个叫杜羡鱼的女子?你问了我这半天,我也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小灰狼和他争吵之时,慕容音忽然想到杜羡鱼的名字中嵌着个“鱼”字,她又向来会飞檐走壁,想来与飞鱼这个名号还是配得上的,只是问题又来了,这个神秘的男子,到底是杜羡鱼的什么人?

第九十三章 反客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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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的黑衣男子心中顿时凛然,看来飞鱼……真的是落到了他们手中。收藏本站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杜羡鱼是你什么人?”

方才的话一出,慕容音敏锐地发现面前这个人神色变了变,早已没了先前的自若,深邃的眸光甚是复杂,有些心痛,甚至有一瞬间,目中还带着些深微的情思。

黑衣人深深吸了口气,屋中一度陷入静默,所有人都尽可能安静着,终于,黑衣人才悠悠开口:“飞鱼是我师妹,她在哪?”

“她好着呢!”慕容音白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无奈,想不到大费周折地忙活了半天,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同时慕容音心中又渐渐迷茫,前世遇到杜羡鱼的时候,她不是说自己乃是在小圆山上学的艺么?小圆山上,可都是女子啊……这个男人又怎么会是她的师兄呢?

慕容音想了想,终于肯定:杜羡鱼上辈子骗了她!

怪不得,怪不得杜羡鱼这辈子看起来那么奇怪,前后一思索,慕容音决定先不对这个男人说全部的实话,一定要先套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喂,”慕容音轻轻唤了声颓然坐在地上的男人,可他却怔忪着在想事情。

“喂!”慕容音提高音量,他才茫然抬起头来。

“你既然是她师兄……为什么不保护好她?”慕容音说得模棱两可,她想了想,也许这样说,才能让这人不太起疑。

黑衣人苦笑一声:“保护?她哪里需要我来保护……再说是她自己要走,我留不住。”

慕容音一听,马上就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分,他一定是喜欢杜羡鱼,这才孤身追着来,只是想不到杜羡鱼易了容,又被我留在石桥镇了,可怜啊……这师兄的满心爱意,杜羡鱼就这样辜负了。

“厉鹞……帮他解开吧。”

小灰狼和厉鹞也知道这是闹了个乌龙,厉鹞磨蹭着帮他将身上的绳索解开,又马上跳得远远的,虽说认出了身份,但他还是觉得此人绝非善类!

黑衣人缓缓站起,一整凌乱的衣襟,玄色袍服穿在他的身上,映衬得他好似九幽里的无常,屋中的其他三个人无端都觉得有些阴冷。

“你叫什么?”慕容音轻声问。

黑衣人想了想,自己原本的名字,他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些年在千衣楼,他只有一个名字:玄鸟。

透过悠远的光阴,他似乎又回想起,当年那块冰冷的青石墓碑上,刻着一个清瘦的“卓”字,当初尚小的自己扑在坟冢上痛哭……

岁月悠悠,连这些年在千衣楼中的紧张日子都已渐渐淡却,可当年触碰那块青石墓碑的冰凉感觉,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回忆中……

“卓玄。”他淡漠地开口,方才还存在于眼眸中的沉痛,顿时扑朔成空。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大燕人,却又平白出现在大燕腹地,你说你是来找杜羡鱼,可杜羡鱼是个如假包换的燕人,说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慕容音一连提了三个问题,卓玄的神情淡漠如水,他这次只身离开落水城来到会安,本就违背了千衣楼的规矩。当初杜羡鱼在落水城与他诀别后,不知为何,飞鱼背叛千衣楼的消息竟传了出去,千衣楼楼主下了死命令,氐族剩余三大杀手齐齐出击,势在让杜羡鱼伏诛。

在四大杀手中排名第二的卓玄知道,氐族千衣楼中,苍鸾、玄鸟、腾蛟、飞鱼四人最为强悍,其中苍鸾实力最强,腾蛟最为凶残,自己虽强于腾蛟,比起苍鸾还是略差一筹,纵使他暗中偏帮飞鱼,她也不一定能逃脱剩余两人的追捕,这才下定决心要来找杜羡鱼,让她赶紧逃脱……

谁知一路追踪下来,途中又出了些意外,在雍京周围,卓玄遇到大燕官府严查氐族细作,他不得不乔装改扮,小心隐藏踪迹,顺带去查氐族细作来到大燕这消息是如何走漏之事,一来二去,时间耽误不少,追踪速度自然而然也就放慢。

再次追随蛛丝马迹跟上慕容音时,已在会安城,可是飞鱼却不见了!

无奈之下,卓玄只得盯紧慕容音,希冀着从她身上得到些消息。却不想,自己还未出手,就被她先一步捉住。

“怎么又不说话了?”慕容音没好气地问一句,卓玄才冷冷道,“我们的身份……你不必清楚,我只要知道飞鱼安好,你也只需要告诉飞鱼,有人在追杀她。让她小心些……”

慕容音有些想不通了,卓玄花大力气跟踪她,不就是为了找到杜羡鱼么?现在话说开了,他怎么又不愿意亲口去说?

“为什么是我去告诉,你自己不会去说?”

卓玄再度陷入沉默,整张脸更是冰冷阴森,小灰狼十分看不惯他身上的这种冷肃气质……误会都已经解开了,虽说他和厉鹞都没向人家赔罪,可身为堂堂男儿,就该有能揽月入怀的胸襟与气魄!但卓玄还要摆出好大的架子,这个蛮夷人,真把自己当大老爷了!

小灰狼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说这位卓大侠,你是不是属驴的?非要我们问一句,你才说一句?”

厉鹞与小灰狼向来配合默契,自然而然就接过话头,丝毫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哪能属驴啊?老灰你莫不是屁股受伤,脑子也跟着坏了?生肖中哪有属驴的啊?我看他分明是属鸡的嘛!”

“为什么是鸡?”小灰狼斜眼皱眉,“鸡打鸣,可比他活泼得多!”

厉鹞连连摆手,挤眉弄眼:“子不知有阉鸡乎?再叫得厉害的鸡,挨上一刀,也就哑巴了……”

两人一唱一和,如此严肃气氛下,慕容音也忍不住想笑,可还是尽力憋着,实在憋不住,就悄悄探手往大腿上掐一把,反正用尽方法,总算是憋住不笑。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告诉她?”慕容音目光灼灼,再次逼问,“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卓玄的回答十分简单:“不行。”

慕容音更加好奇,眸中闪过与她年龄不符的透彻。

她有预感,这个卓玄大有来头,而通过卓玄,她说不定可以进一步确定杜羡鱼的真实身份,杜羡鱼现在掌握着所有她和雍京中往来的书信,那些书信,大多涉及朝政……若杜羡鱼和异族有染,那恐怕要坏大事!

主意已定,慕容音稍打腹稿,便作出一副极有把握的姿态,懒散睨着卓玄:“有什么不行的?你还在担心身份么?反正杜羡鱼都告诉我了……”

慕容音说的极为含糊,卓玄能听懂,厉鹞和小灰狼却是懵在原地。卓玄本就在担心杜羡鱼归于大燕后,将千衣楼的身份泄漏出去,谁知担忧果然成真!

慕容音这一诈,竟是歪打正着!

卓玄的目光渐渐变得危险,身子忽然往前一掠,一把将慕容音挟持在手中!

第九十四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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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接着喉咙一紧,然后自己就被一双铁钳似的手牢牢箍住,卓玄左手手指正正按在她喉咙上,看样子,只要她微微反抗,卓玄就会毫不犹豫地捏碎她的喉咙!

“飞鱼告诉你什么……?”卓玄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惟有沁凉彻骨之气贯穿全部。

柴房中的气氛凝重到极点,小灰狼无法起身,厉鹞情急之下,一把抽出随身短剑,卓玄挟持住慕容音的右手微微发力,点在她身上某处穴道,慕容音疼得惨叫一声,豆大的汗珠和泪水同时掉下。

卓玄冰冷的目光射向厉鹞,语声已寒彻入骨:“不要乱动,否则这个丫头……会死的很惨!放下剑……”

厉鹞颤抖着手腕,五指一松,短剑掉落在地,发出呛啷啷声响。

屋中已没有人可以对他构成威胁,卓玄才又重新注意慕容音,他缓缓移开扣在她喉咙上的手,猛然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使劲抬起,迫使她与自己目光相对。

“说,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慕容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泪早已委屈地汇成涓涓细流,她不住后悔,自己为何偏偏要多事,又为什么要不知天高地厚地让厉鹞给他松绑!这下好了吧!这卓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刚刚给他松绑,他马上就恩将仇报!

“再说一遍!”卓玄扼住她的力道加了一分,慕容音马上便要喘不过气来。

“我……她……真的……没说……”看她实在难受,而又绝无逃脱的机会,卓玄这才将手微微松开,慕容音如获大赦,马上开始思索,现在该如何脱身。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划过:

对卓玄据实以告,说我是诈他的?且不说我刚刚演戏演的太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不会信,更何况是这个多疑的卓玄!

告诉卓玄,我其实是为了探知杜羡鱼的身份?然后卓玄又紧紧逼问,我在他的逼迫下说出那些有关朝政的信件,最后让他猜到我是皇族中人?我的妈呀这肯定不行!卓玄肯定是夷敌人,要是让他知道我的身份,肯定要把我抓去!不行不行……

梅花筒?梅花筒……诶嘿嘿嘿,可是他抓着我,我要怎么拿出梅花筒?看来这个也不行……

“你在想什么!”卓玄没有那样好的耐心,看慕容音眼珠转个不停,手上再次发力,恶狠狠地逼问:“我最后问一遍……飞鱼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慕容音再度受到逼迫,一双眼中满含恳求,“你把手松开,我说……我说……”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这许多,只要卓玄能将她放开,在这间屋子中,不算小灰狼,凭借着梅花筒,不算小灰狼,她和厉鹞还是有把握将卓玄再度制服的。

卓玄怀疑地在她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手一松,狠狠将慕容音甩到墙角……他刚刚呆过的那个地方。

慕容音狠狠撞在墙上,身子像要散架一般,酸痛得要命。

厉鹞见慕容音被放开,刚想有动作,卓玄却更快,飞身一脚,厉鹞顿时扑倒在地,口中呕出几丝鲜血,接着两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至于小灰狼……这个屁股受了伤没法子起身的人,卓玄丝毫不放在眼中。

只是一刻工夫,这里就变成了卓玄的绝对主场!原本耀武扬威的三人,现在都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能任由他卓玄摆布!

卓玄一双冰眸一直锁死在慕容音身上,她本想探手去掏怀中的梅花筒,可一看卓玄的眼神,马上又将手缩回来,虽有稍纵即逝的机会去向小灰狼和厉鹞求助,可小灰狼不知道她有梅花筒,厉鹞知道,却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无法领会她的眼神。

屋外的手下又尽数被他们支开,现在出了事,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想高声喊人吧,下人们都听不见,即使听见了,还没等他们来到柴房,自己三人就被卓玄灭口了……柴房出去便是后门,若是卓玄要走,又有谁拦得住!

慕容音一颗心渐渐沉到冰窟里……完了,这回……恐怕是真的要血溅柴房了。自己搭上性命不算,还要连累小灰狼和厉鹞。

“说。”

慕容音又往后缩了缩,心突然一狠,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胡编乱造一通!只要有机会掏出梅花筒,我就是小灰狼和厉鹞的救命英雄!

“好吧,我说!”慕容音一开口,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气概。

卓玄负手而立,他已决定,若是杜羡鱼真的将千衣楼的机密说了出去,今日在场的三人,一个都不能留!

慕容音闭了闭眼,像是在仔细回忆着,只有卓玄敏锐地发现,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我和杜羡鱼本不认识,那天天气很好,我一个人去栖真观求签……”慕容音完全就像是回忆一般,眼神凝注着前方,平静地诉说着,内容毫无阻滞……

卓玄一直紧紧盯在慕容音脸上,运用从千衣楼中学来的手段分析着她的眼神、动作、甚至是嘴角一丝轻微的牵动……脸上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面前这个丫头绝对没有胆子说谎!

但卓玄万万未曾想到,慕容音当着睿王和燕帝的面,瞎话都是信口拈来,那两位何等睿智?连睿王和燕帝都能蒙过,何况是一个卓玄?再加上慕容音七分真三分假,更是让卓玄防不胜防。

“……我本就是自己跑出来的,我爹爹要逼我嫁给别人,我不愿意,才趁他们不注意跑了出来……”慕容音一提起伤心往事,马上开始抽抽嗒嗒,不停哽咽,“……我本以为出来不会遇到什么好人,结果杜姐姐待我那样好,我问了她的名字,自然就要问她是何方人氏。”

马上就要说到关键之处,不仅卓玄,连小灰狼和厉鹞都凝了神听着,毕竟这才是卓玄一直追问的重点!

“……可是杜姐姐、杜姐姐却生了气,她说我不懂事,一个劲瞎问……我本来就没做错嘛……家里爹爹不疼我,出来杜姐姐也嫌我烦……”慕容音“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像是许久压抑的感情突然得到宣泄,这感情一宣泄起来就收不住,面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卓玄打也不能打,骂也没有用,只有由得她哭。

“别哭了……”

慕容音还在痛哭。

“别哭了!”卓玄一声吼,慕容音顿时改痛哭为呜咽,好一阵梨花带雨。

“说下去!”

慕容音又抬袖掩泣了好一阵子,才又断断续续地编下去,说的全是些不相干的事,反正卓玄只是让她说下去,又没要求说什么。

“……我好可怜,本就是无依无靠的女子,有家不能回……”慕容音更是一副哀戚模样,开始胡邹她一路上的“悲惨故事”……

才出来就落到一群恶道手中,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又被谁谁谁骗去好几百两银子,一路只能靠典当首饰为生,走了一段路,又差些被坏人拐骗,还要逃避她爹爹派来的家奴的追捕,跑着跑着,又差些被哪条街上的地痞骗去做小老婆。

反正天底下所有悲惨的事情好像都落到她头上了……这个姑娘能平安走到会安城,简直就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她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其中提到最紧张的一件事,竟是被夏氏姐弟欺负!

卓玄脸色发青,想不到他逼问半天,竟只是听了个不知世道险恶的大家千金流落江湖的故事……可是这时候慕容音犹自说个没完,卓玄想再确认一遍飞鱼没有将千衣楼的消息泄露出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终于,我总算是到会安城了,会安城是个好地方,我本来都无路可走了,是顾先生收留了我……”慕容音眼中流露出一丝丝感激,“阿灰也是好人,若没有他和顾先生,说不定我早就被坏人害死了……”

小灰狼和厉鹞看得揪心,原来这位姑奶奶流落到会安之前,竟遭遇过这么多不幸……小灰狼同情之余,还有一丝欣慰,原来她把我当个好人呐!

慕容音口若悬河地说个没完,光夏氏姐弟的卑鄙就翻来覆去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突然语声一变,她忽而悲愤起来:“杜羡鱼!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怎么了?”卓玄心中一跳,预感她终于要说到最关键的地方。

“……她、她抛弃了我,”慕容音的泪又像泉水般奔涌而出,“……她说她要上街去买些衣裳,可是她就没回来过!我等了她两天,后来才明白,她走的时候连包袱都拿了,明摆着她是嫌我问她的底细,嫌我烦,故意不要我了……呜呜呜……”

这件事明显对她伤害较大,初出江湖就受到这样的欺骗,情绪激动些也是说得过去的。

卓玄渐渐放下戒备,按照她说的话,飞鱼绝对没有将千衣楼的消息泄露出去,她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确实不枉千衣楼对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再回头审视慕容音,这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故事编的这样天衣无缝。

由此可见,她绝对没有说谎。千衣楼的消息,现在还是安全的。而不辞而别,也很符合飞鱼的做派。

看来……倒是自己冤枉她了,飞鱼……的确是什么都没说。

第九十五章 小灰狼的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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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渐渐停止了呜咽,只是双肩还一耸一耸,整个人抱膝缩在角落,看起来楚楚可怜,虽然低着头看不见卓玄,但她能感觉到卓玄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身前响起压抑的脚步声,慕容音瑟缩地往后退去,却是退无可退。

小灰狼以为卓玄要对慕容音不利,挣扎着爬起半个身子:“干什么!有种冲我来!”

卓玄却是充耳不闻。

“不要杀我……”慕容音颤抖着恳求,对卓玄这个人,她真的是怕了。

突然一只手握住她孱弱的肩头,慕容音身子一僵,惶惑地抬起一双泪眼,发现卓玄蹲身与她齐平,冷厉的眼神直直钉入她眼中。

“小姑娘,不要怕……”卓玄的眼神逐渐温和下来,语气也开始放软,“既然她没告诉你她的身份,你又为什么要骗我,说她告诉你了?”

“我……我……好奇嘛……”慕容音委屈地垂下头,她可真是要被好奇心害死了,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以为什么事情自己都能知道。

“好,就当你是好奇……以后还敢不敢胡乱好奇?”

卓玄慢慢放开她的肩头,慕容音摇头如拨浪鼓,卓玄这语气,活像是她的长辈般……其实也不能怪卓玄,他本就有这怜香惜玉的臭毛病,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卖力地保护杜羡鱼呢?

看这小姑娘怯生生地一哭,他眼中的狠戾慢慢也就消了。

爱怜归爱怜,卓玄还是保持着一颗警觉之心,语声又逐渐严厉:“说了半天,你都是在说别人的事,现在说说你自己,你是什么身份!”

慕容音心中一声霹雳,想不到她七弯八绕说了半天不相干的事,卓玄最后竟然还会怀疑她!

此时尚不清楚卓玄是什么身份,但看他刚才的做派以及是异族人,慕容音就敢肯定,他们来到大燕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若是此时抖出自己的身份,莫说抖出身份,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卓玄都会将她掳走!

难道当着这样可怕的人的面,她还敢瞎说自己是薛丞相府的薛盈歌么?薛府可没有年龄与她相当的小姐……

“我、我是……”慕容音突然眨巴眼睛,盈望着卓玄,“这……女子身份家世乃是各人密辛,你又不上门提亲,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卓玄暗暗无奈,都什么时候了,她竟还说什么上门提亲!声音顿时又冷漠到极点,“快说!”

慕容音身躯一阵颤抖,方才编那番瞎话,已经耗去了她绝大部分心思,要让她现在马上又编出一份天衣无缝的身份来,确实是为难她了。

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慕容音不得不赶鸭子上架,照着刚刚那个套路,小嘴一瘪,又酝酿着准备大哭:“……我是个命苦的人……”

“住口!”卓玄早已不耐烦她那絮絮叨叨的工夫,听她马上又要开始说故事,马上厉声打断,“说你是谁家的,你父亲官居几品,在朝中出任什么职务!”

“我……”慕容音语声已带上哭腔,她实在是编不出来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厉鹞和小灰狼自身难保,谁都救不了她。

而卓玄也不愧是千衣楼培养的高级细作,一个问题,就直接问到了慕容音一直在遮掩的地方。

“我、我不知道啊……”慕容音终于忍不住,雪山崩塌般哭了出来。

“不知道?”卓玄缓缓起身,眼神变得冷厉而残酷,他已看出,小丫头越是隐瞒身份,那之后的牵扯就越是深,说不定……她是大燕朝中哪个三品以上大员的千金也未可知。

这样的人……只要掌握在千衣楼手中,还怕要挟不了她的家人?到时候,大燕朝廷的谍报,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可惜卓玄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睿王府的世子,大燕皇帝钦封的郡主,若是她没有抗旨不遵的话,现在她已贵为公主!

要是卓玄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想都不用想,他马上就会把她带回氐族,严密看管起来,然后想办法从睿王、从燕帝身上,拿到数不尽的好处哇。

死盯着慕容音看了半天,卓玄冷着脸,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可就是这句话,让慕容音一张脸顿时惨淡若冰雪。

“小丫头,我劝你还是说实话,否则……我有九百八十三种刑罚,你想不想都尝一遍?”

“我……不、不想……”慕容音颤抖着身子,虽然她一直暗中告诉自己要有点骨气,可身子抖不抖实在不是她说了算的,到最后,连嘴唇都开始哆嗦。

“怎么样?准不准备说?”卓玄以为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语声稍微放轻缓了些,“你若是说了实话,本座还可以考虑放你……和你这两位朋友一马。”

本座……?

慕容音目光一跳,方才卓玄审问地太过投入,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千衣楼,毫无意识地就将“本座”二字脱口而出,慕容音极为敏感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心中更是连呼不妙:这个人自称本座,搞不好他和杜羡鱼都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头子啊!

慕容音身为皇族中人,她虽贪玩,却对这些事情也有所耳闻……

怪不得,怪不得!杜羡鱼一直对她的身世闭口不谈,她的身手,现在也说得通了!哼……杜羡鱼!姑奶奶算是错看了你,给我惹这么大个麻烦不算,尔身为燕人,竟然是敌国细作!

卓玄看她陷入思索,还以为她已然在考虑自己的提议,于是趁势加码:“丫头,说了吧……说出来,你和你这两个朋友,我会放你们走。”

慕容音暗翻白眼,放我们走?你丫搞错了吧,现在是你在我们的地盘上,只是我们都被你揍翻了而已……要走,也是我们放你走才对。而且你这人看着阴毒得很,若我说我是睿王府的郡主,你还会放我走?

笑话!

只是心中有万千思绪,慕容音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她试图做些拖延,想着若是老头子,或是小灰狼的手下能发现柴房中有些不对,那他们三个,兴许就有救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慕容音害怕得揪住自己衣袖,生怕卓玄又如何她。“卓大哥,看在我们没有对你怎样的份上,你放过我们吧……”

可未曾想,慕容音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卓玄!

“小丫头,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肯说……?那就跟我走!”

卓玄终于失去耐心,一把揪起慕容音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慕容音惊恐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柴房中四壁光光,她只能被卓玄拖离角落。

“放手!”小灰狼见拜把子兄弟受到这等非人对待,心中的恨怒立马到达极点,顿时生出一股源源不竭的力气,屁股上的伤痛,仿佛顿时也不存在了般,消失无踪。

“畜生!”

慕容音迷蒙着泪眼,只看见小灰狼赘着肿大的屁股,猛然从软榻上蛤蟆翻身般跃起,手持一截刚刚从地上捡起的铁棍,直直砸向卓玄的后脑!

咣!

一声沉闷的响,卓玄身子晃了晃,松开慕容音的手臂,直直往后倒地,小灰狼见他们终于脱险,一口气松懈下来,也撑不住扑倒在地,整个后臀的衣袍又被血染红。

小灰狼虚弱地咧嘴一笑:“终于……盈歌……”

慕容音怔忪着点头,突然冲出柴房,高声喊人:“来人呐!快来人!”

听到院外传来密密的脚步声,慕容音猛又冲回柴房内,小灰狼、厉鹞、卓玄三人都倒在地上,厉鹞嘴角还挂着血丝,小灰狼的屁股处更是血流如注,卓玄……后脑也被血浸染了一片……

三人之中,也只有小灰狼,还清醒着。

第九十六章 少爷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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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工夫,柴房中冲进几个铁手帮的大汉,慕容音手忙脚乱地指挥他们将卓玄重新捆紧,又让人将小灰狼连人带软榻抬回房中,最后让人将厉鹞安置好,马上又去请来会安城中最好的大夫,给厉鹞治伤。

大夫医术虽高明,脾气却是出了名的古板,非要问清楚厉鹞是怎么受的伤,慕容音实在受不了,才胡编乱造,说是和家里护院切磋武艺,不小心挨了窝心脚。

老大夫看她张牙舞爪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即把脉开了药方,总算是顺顺利利地厉鹞看了伤。

至于小灰狼……那人屁股受箭伤的事情,可不能让外人知道。慕容音当然不会让老大夫替他看伤。

整个下午连带傍晚,慕容音都在厉鹞和小灰狼的房中来回奔波,老头子听闻侄子和义子受伤,也赶紧带人来看了好几遍,慕容音自觉对他们不住,若不是她放松警惕让厉鹞给卓玄松绑,怎么会发生这等事情,一个劲对老头子连连道歉。

老头子知道此事也不能怪她,劝她回去休息,可慕容音执意守在屋外,直到深夜,厉鹞才悠悠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薛大姑奶奶张着一双肿如鸡蛋的眼睛看他,厉鹞猛然往后一缩,忽想起,我们不是在柴房审那个卓玄么?怎么会到这?

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厉鹞才想起来,一开始是他们在审卓玄不错,可后来就变成了卓玄一挑三,把他们三个统统制服在地,看自己一醒来这位姑奶奶就在这的架势,想必老灰应该没有受伤。

妈的,老灰屁股受伤,倒还因祸得福躲过一劫,老子屁事没有,反来挨窝心脚!

“他奶奶的!”厉鹞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忘了慕容音还在面前,忍不住就骂出声来。

“骂谁呢!”慕容音见他醒来第一句就是骂娘的话,当胸就是一拳,厉鹞马上又痛叫连连。

不过慕容音也知道分寸,厉鹞连声喊痛,也只不过是权当赔礼道歉罢了。

“诶,”厉鹞用手肘拐拐慕容音,“那个出阴招的卓玄怎么样了?’

慕容音眼皮一翻:“当然是乖乖束手,好好在柴房待着!”

看她说得咬牙切齿,厉鹞更是好奇,卓玄那样的好手,在当时自己被打趴下,小灰狼不能起身的情况下,慕容音是怎么逃出来,还让卓玄束手就擒的。

“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把卓玄揍翻的?莫不是动用了梅花筒?不能啊……那东西手下有死无生的。”

“不是我,”慕容音宛然一叹,“是阿灰……”

“啊!?”厉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老灰?他、他那屁股,肿得跟猴子似的,还一片青紫,疤都还没结……还、还都他奶奶的肿到大腿了,他怎么能?”

厉鹞惊呆了,毫无顾忌地在一个女子面前大谈好友的屁股,惹来慕容音一眼羞恼之色:“你打人用屁股啊?”

厉鹞很识趣地闭住嘴,慕容音才将小灰狼是如何突然暴起,如何敲了卓玄一闷棍的事情说出。厉鹞不无惋惜地咂咂嘴:“啧啧……这个卓玄,一天当中,先是挨了我一闷棍,后来又挨了老灰一大闷棍,还都他妈是后脑!这以后要是醒了,该不会脑子不灵光吧?”

“我呸!”慕容音想起在卓玄手上受的那些苦,恶狠狠地啐道,“就他那种小人,变个白痴最好!”

厉鹞也极为赞同地点头:“对!变成白痴最好!”

厉鹞刚刚苏醒,不宜太过熬夜,慕容音看他喝了药,就去到小灰狼房中看望。

这狼仍旧趴在床上,一面轻轻伸手揉自己肿大的屁股,一面长吁短叹,不小心揉得稍微重些,便是钻心一般疼痛,差些连眼泪都要疼出来。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才赶紧将放在屁股上的手拿开。

“阿灰,你好些么?”

慕容音见他面色基本红润有光泽,心中担忧也散了许多,再如何,他受的都是外伤,总比厉鹞好些。

“好些……好些……”小灰狼当然是作出一副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模样,乐呵呵地看着她,“厉鹞那小子……没事吧?”

厉鹞挨窝心脚的时候他看得真真的,当然也最关心他的伤势。

“好着呢。”慕容音诚恳回答,小灰狼才放下心来。

“少爷……姑娘!……有事禀报!”

正在这时,宅中下人突然“哐”一声推门而入,自慕容音住进顾宅后,小灰狼便搬到她的隔壁,现在更是夤夜,两人还同处一室,宅中早已有些下人将慕容音当成未来的少夫人了,所以有事禀报小灰狼的时候,必要将那声响亮的“姑娘”加在“少爷”之后。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小灰狼忙将身体趴直,端出一副大少爷气派。

仆人本想趁他们毫无防范,这才推门而入,谁知两人一个规规矩矩趴在榻上,另一个端端正正坐在椅上,顿时大失所望。

“柴房里那人醒了,您看……怎么处置?”

仆人的表情暴露他心中的想法,小灰狼顿时恼怒:“处置你奶奶个处置!谁准你直接推门进来的!”

“是是是,小的知错。”顾宅的仆从像他们主人,大多有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脾性,早已将口头认错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仆从又斟酌着看向顾晖,“那柴房那个人,还处不处置?”

“废话!”小灰狼摸着下颌想了想,“去,先去帮他治伤,等我养好了,亲自去料理他!”

“啊?”仆人愣了愣,“是!”

小灰狼十分猥琐地笑了几声,叫你落在爷爷手中,看爷爷不把你折磨的连你爹都不认得。

卓玄啊卓玄,你就自求多福吧!

慕容音早已猜到这厮又准备使阴招,在一旁笑而不语,小灰狼计上心头,将慕容音唤到身边,凑近她耳旁,压低声音道:“咱们明天叫上厉鹞,只需要如此……如此……再这般……嘿嘿嘿……”

小灰狼不时奸笑着,慕容音听完他这些下作法子,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起身告辞,也至诚为卓玄担忧……原来得罪这狼,是那么恶心的一件事。

…………

第九十七章 千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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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狼的屁股显然不是第二天就能好的,审问卓玄的事情,也拖到了三天后,厉鹞身为在桌上手上吃亏最多的人,更是格外有兴致。收藏本站

于是乎,在那个地上秋阳如曝,了无阴翳;天上群雁振翅,飞渡长空的早晨,小灰狼由几名家丁抬着,慕容音和厉鹞在旁跟随,三人气势汹汹地再次去到柴房。

三日来,卓玄脱身不得,一直都在闭目冥思,想他身为千衣楼四大杀手之二,竟然也有被困在几个歪三斜四的人手中的时候,真如蛟龙囚于井底啊……

远远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卓玄皱皱眉,想来,是那三个乌七八糟的浑人又来了……

在卓玄眼中,小灰狼、慕容音和厉鹞就是三个不折不扣的浑人,除了用闷棍偷袭有一手外,这三人就只会些嘴皮子功夫,尤其是那个屁股受伤的,问着问着,竟还和自己吵起架来!若在千衣楼,这种人早就被赶出去了!

门被打开,早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卓玄无可避免地闭紧眼,对于即将到来的审问,他真是毫不担心,千衣楼的手段都经历过,其余人的办法在他看来,都只是小菜一碟。

小灰狼连人带软榻被放下,慕容音和厉鹞也悠闲地坐下,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谁也没将门外的下人遣走,也谁都没提给卓玄松绑的事……

三日不见,卓玄看起来休息的还不错,头上挨了闷棍的地方也被好好包扎起来,想来顾宅的下人们也没有对他太过为难。

熟悉的场景再次重现!

三个人,一个趴着,剩下两个趾高气扬地坐着,卓玄还是被绑在墙角,只是这一回,慕容音可绝对不允许再发生上次那种倒霉情况。

而此时卓玄与慕容音想的全然相反,只要有机会摆脱身上的牛筋绳……他会毫不犹豫地劫持慕容音,然后从顾宅中杀出去!

“小丫头,你还敢来?”卓玄直接忽视了小灰狼和厉鹞,一双风轻云淡的眼直看慕容音,本是平平淡淡的话语,慕容音却无端觉得有些冷凝寒闷,不由往后缩了缩脖子。

看卓玄绑得结结实实的,慕容音才一瞪眼:“你少威胁我了!今天,我可不会让人再把你松开!”

卓玄不屑地冷笑一声,近乎麻木的手指往绳结摸索去……这个结,可不好解开……

“你在干什么!”慕容音犀利的眼神一扫,马上发现卓玄的动作有些不寻常,厉鹞倏然起身,警觉地大喊一声,“快来人!”

门被大力踹开,本就有些残朽的门板在这一大脚下,直接掉在了地上,两个在铁手帮中颇有声名的大汉持棍冲进来,却见屋中好好的……

“怎么了?”为首的那个大汉看向小灰狼,“狼头……这……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小灰狼意态甚是安闲,挥挥手道,“他们两个惊弓之鸟,你们下去吧……”

两人刚想退下,厉鹞又大喝一声:“回来!”

屋中所有人,甚至包括卓玄,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厉鹞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们两个留下,给我壮壮胆!”

小灰狼和慕容音简直要为之绝倒,两个大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尴尬着站在门口。

小灰狼看了慕容音一眼,示意她先问,反正卓玄是跟踪她的,由她来问,也是理所应当。

慕容音这次可没有好脸色,一拍扶手,喝问道:“说!你和杜羡鱼,到底效力于什么组织,为什么要来我大燕!目的何在!”

话音未落,小灰狼和厉鹞便齐齐被吓了一跳……听她这口气,完全就像是城里府衙的太爷在过堂,只差一块惊堂木,和杵着杀威棒喊“威~武~”的衙役。

卓玄傲然斜睨了她一眼,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慕容音大为光火,“来人!给我扒了他的衣裳,搜!”

既然问不出,那就只能从他身上找些蛛丝马迹,至于扒衣服会不会有损卓玄的自尊,那就不在慕容音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两个大汉齐步上前,搜身的事情他们自然熟捻,根本不必剥去卓玄的衣服,就能将他全身上下摸个干干净净,铁手帮的人才,拿东西找东西可是一绝。

小灰狼和厉鹞也瞪大眼睛看着,卓玄虽奋力挣扎,却还是敌不住两个壮汉和牛筋绳的束缚……

只是片刻时间,便从他贴身的地方搜出一块玉佩,大汉双手呈着交给小灰狼,小灰狼直接又给了慕容音,慕容音嫌恶玉佩上残留着卓玄的体温,只用两根手指捏住玉佩的挂绳,提在眼前看上面雕镂的字。

羊脂白玉上浅浅刻出几个小字,慕容音转身对着太阳,才将那几个字看清楚。

“千衣楼……?玄鸟……?”她皱眉呢喃着,隐约觉得,这东西背后代表着极大的权力,而千衣楼,更是个深不可测的组织。

“玄鸟……是你的代号?”卓玄预料当中地没有回答,慕容音继而问,“那杜羡鱼……是不是就叫飞鱼?你们代表着什么?千衣楼……又是什么?”

卓玄沉默了片刻,冷然道:“你觉得我会说么?”

“你敢不说!”厉鹞仗着人多势众,当即又要动粗,慕容音却阻止住他,“厉鹞,这种人……是生来的死士,咱们问不出来的。况且,他是氐族人……”慕容音将玉佩翻一个面,露出一个巨蟒的图腾,“这是氐族的图腾,今日搜到这块玉佩,已经是意外收获了,走吧。”

“那他怎么处置?”厉鹞尤不死心。

慕容音摇摇头:“先押在这,一日三餐,别委屈了……等时候到了,送交官府!”

厉鹞难免有些失望,想不到这么个人,竟要交给官府,简直太失铁手帮的江湖风范了……慕容音却不这么想,移交官府是不可能移交官府的,方才那么说,也只不过是找个托词而已。

按她的想法,卓玄既然与氐族有关,别的不说,她至少也要告诉睿王,到时候让朝中来人将卓玄押回雍京,至于她自己,提前远远走开便是了……

看来,不能再和夏氏姐弟玩下去了,差不多该和小灰狼摊牌,然后想法子引来朝中的人,查察夏家的事情了……实在不行,就再用一次睿王府的大印!

反正萝卜是哪个季节都有的。

可随即她又想到杜羡鱼,这个前世的好友,今世也算有过命的交情,卓玄是氐族的细作,那杜羡鱼又该如何处置?

难道也要一并抓回朝中么?

慕容音要让人抓卓玄的心本极为坚定,可一想到杜羡鱼……她竟开始拿捏不定起来。被抓到的敌国细作……从来都只有千刀万剐一条路可走……

回忆起和杜羡鱼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今世在栖真观遇到她开始,杜羡鱼好像就一直在逃避什么……要不然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会落到那群恶道手中?

莫非……杜羡鱼在躲的是千衣楼!

慕容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杜羡鱼给自己易容,她与自己在一起,明明不需易容!而卓玄一出现,就不断逼问杜羡鱼的下落!还说有人在追杀她!看来……卓玄是想去给杜羡鱼通风报信!

慕容音顿时豁然开朗,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地解释通了,杜羡鱼要脱离千衣楼,才一路隐匿踪迹,甚至委身躲到栖真观!

慕容音决定,再给杜羡鱼去一封信。

第九十八章 素衣染尽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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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柴房后,慕容音和小灰狼等人都没各自回屋,而是由聚集到小灰狼房里,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刚刚慕容音对卓玄的审问,厉鹞虽感觉蒙在鼓里想不清楚,觉得事情太跳跃,不是在说跟踪的事么?怎么突然扯到什么氐族的什么千衣楼了?小灰狼却看出了几分门道,想不到他们随便抓的一个跟踪者,竟然可能是氐族的细作……

这种情节……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盈歌,盈歌?”看慕容音一直在研究那块玉佩,小灰狼终于出声将她唤回。

“啊?哦……”慕容音猛然抬头,见小灰狼和厉鹞都盯着她,微微有些窘迫,“什么事?”

两人同时叹了一声:“等你说呢!这块玉佩,你看出什么了!”

“我……”慕容音耸耸肩,“没看出什么,只有千衣楼、玄鸟几个字,还有这个巨蟒图腾。”又转向厉鹞,“你看出什么了?”

厉鹞接过玉佩,挠挠头:“这玉佩……是他奶奶的白玉佩!”

“废话!”慕容音和小灰狼同时脱口这两个字。

厉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看不出什么啊……要不然就是,这玉佩很值钱?”

小灰狼和慕容音无奈地对视一眼,一把将玉佩从厉鹞手中夺过,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后,目光凝注在“千衣楼”这几个小字上。

“盈歌,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千衣楼?”

“这也是我的困惑之处,听起来像是个江湖门派,你们常在江湖上行走,听说过么?”

小灰狼和厉鹞同时摇头,慕容音又斟酌着道:“但我总有种预感……这个千衣楼,不是个普通的门派,里面水很深。”

厉鹞惊呼一声:“预感?那你这是瞎猜啊……”

小灰狼却极为赞同慕容音这种说法,又开始抚摸自己的下颌:“可是氐族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燕,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会安城?而且还只有卓玄一个人?难道说,他们在大燕的人,就只有卓玄一个?”

“绝对不可能!”厉鹞说得很坚定。

“对,”慕容音难得没有反驳厉鹞的话,又看向小灰狼,“若卓玄真是氐族的细作,那他周围定然还有人手,现在卓玄被我们抓了,他的同伙会不会来营救?”

三人的心绪慢慢沉重,卓玄的身手他们见识过,光他一个人便能毫不费力地解决他们三个,要是他的同伙前来营救,恐怕整个顾宅都要被拆成一片白地。

忽然,小灰狼的眉头渐渐展开,他像是释然了一般,笑道:“他的同伙绝不会来的……”

“为何?”厉鹞和慕容音同时问道。

“你想啊,卓玄自己说了,他跟踪你是为了问出飞鱼的下落,而他找飞鱼,则是为了告诉她:有人要追杀她。那么追杀飞鱼的人最有可能是谁?”不等慕容音回答,小灰狼就自己说出答案,“必然是千衣楼!如果换了别人,卓玄怎么会知道内情,又怎么会这么急切地想找到飞鱼?既然如此,卓玄就等于背叛了千衣楼一次,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卓玄肯定是一个人来,他的同伙肯定也不会知道他早已落入我们手中!”

“对对对!”慕容音几乎要拍掌而呼,“阿灰,想不到你竟缜密如此,我看你去大理寺当个寺卿绰绰有余!”

“嘿嘿嘿……哪里哪里,我这也是根据线索,合理分析。”小灰狼很是臭屁地笑着,慕容音也笑得温和,道:“想不到小小一座会安城,竟会有这么多的势力……铁手帮、千衣楼还有夏府,不知要唱一出什么戏?”

“还嫌不够热闹啊?”厉鹞笑着嗔怪她,“我看你薛姑奶奶是不嫌麻烦惹上身,刚刚听老灰说那么多,我都糊涂了……”

…………

慕容音并不知道的是,在她和小灰狼等人感慨会安城中热闹之时,会安水城门,以一名女子为首的十余人马正悄悄分散,化整为零进入会安城。

肖素衣终于带着九畹阁的人马,来到慕容音的所在处。

当日离开许慕宽后,肖素衣便依据着九畹阁通天的消息搜集能力,得知慕容音曾在落水城闹出假刻官印派兵一事,肖素衣身为九畹阁阁领,分析消息独到而准确,只是根据消息纸笺上的三言两语,便断定慕容音定是顺着郁江乘舟而下,漂到了沿岸的某处城池。

初步断定后,肖素衣又命人找来郁江沿岸有什么好去处,直到云锦盛会一事进入肖素衣的视线,她当即断定,慕容音极有可能是来到了会安城,无论从时间,还是行船的速度,这些都对得上。

只是这些分析说来简单,却是肖素衣多少个夜里秉烛对卷,绞尽脑汁思索的结果。她相信,云锦盛会这样热闹的事情,慕容音只要听闻,就一定会去瞧瞧,毕竟她肖素衣也是个女人,小丫头的心性,她多少也能猜几分。

只是这些年在九畹阁的铁血手腕,早已让人忽略了她也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

一进会安城,肖素衣便找到千机堂封州分舵的人在此迎候的地点,再依据千机堂最新带来的消息,肖素衣已经确定,云锦盛会上化名薛盈歌,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的那个女子,就是慕容音!

肖素衣摇头叹惋:“这位郡主倒是阔绰的很,一万两银子,够咱们九畹阁运行个把月的。她倒好,直接买了衣裳……”

一个九畹阁的女下属给肖素衣加着茶,撅嘴道:“真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竟让您来保护一个燕国郡主。素衣姐姐,殿下不会是……?”

“是什么?住嘴!”肖素衣赶紧冷声喝止,对于许慕宽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怀疑,这条铁律,早已镌刻在她心中。

“是……”女下属委屈地低下头,肖素衣有些于心不忍,语声稍微温和些,“咱们身为宣平王府的人,身为九畹阁的属下,对殿下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以去揣测。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带着阁里的丫头出来做事情,女人……总是想的多。而男人,却服从得多。”

“是……”女下属又委屈巴巴地道,“属下只是替素衣姐姐感到不平罢了……”

“闭嘴!”肖素衣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冷峻,“若是再提,休怪我按阁中规矩处置!出去。”

听着女下属慢慢走远,肖素衣眼帘慢慢垂下,多年来的铁腕,成就她在宣平王府的地位,对王府的主人,她自然有过奢望……只是她清楚自己的位置,委屈么……自然会有,可一旦忙碌起来,也就忘了。

这种忙碌,肖素衣甘愿称之为烈酒一壶。

用无休止的任务来麻痹自己,权当做是对许慕宽的奉送,做好他交待的事,就当是自己换种方式陪在他身边,即便是保护他在意的女子,肖素衣也毫不犹豫地做了。

“琅月郡主,不知你是否值得?”肖素衣轻轻呢喃着,再次向信纸上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去,她要做的,就是从字里行间继续抽丝剥茧,找到慕容音的所在。

根据消息上说,云锦盛会上“薛盈歌”出手一万两银子后,当夜便神秘失踪,其所乘软轿也不知去处。

“琅月郡主必然还在会安城中……”肖素衣眸中透出丝丝自信,长期受许慕宽的影响,她执掌九畹阁时,自然而然便会表现出那种大权在握般的绝对自信!

“传我命令,九畹阁、封州千机堂分舵,所有人手分散开,务必找到画像上这个女子的栖身之处!”肖素衣手中的画卷一展,慕容音的肖像便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许慕宽亲手所绘,眼角眉梢无不相像。

约莫半刻钟时间,肖素衣收起画卷,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此人身份紧要,两人一组寻找,若发现行踪,一人紧盯,一人迅速来报!记住不得擅自接触,违者,阁中规矩处置!”

第九十九章 三方人马会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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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素衣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天色阴郁,墙根秋花秋草经了霜,颜色也斑驳起来,清秋时节,竟是这样来了。

她不得不有些担忧,九畹阁在大燕这么大手笔的动作,若是叫大燕官府,或是影宫之类的机构察觉,她的这些人,还能不能撤离大燕?

“不知这位郡主,现在身居何处?”肖素衣叹惋着摇头,可现在让人牵肠挂肚的慕容音本人,却潇洒恣意的很。

…………

“厉鹞,快来!”慕容音身着一袭银灰色锦袍,摇着一把折扇,逡巡于一堆琳琅满目的小摊前,挑挑拣拣地看着摊上的东西。

“来了姑奶奶!”厉鹞四处回望着,慕容音穿这身男装,他实在是不习惯,好几次差些把人看丢。他本问慕容音为何不穿那件一万两银子买来的衣裙,慕容音却道那衣服繁复的很,还是男装最为轻便。

厉鹞拨开人潮来到她身边,慕容音正在翻拣着一堆香囊,眉宇中凝出纠结之色:“阿灰让我替他买一个东西,他要送给春雪……我觉得这香囊看起来不错,送给春雪也使得。”

慕容音想起当日在酒楼见到的那个含蓄清秀的女子,觉得小灰狼眼光独到,也真心替春雪感到开心。

“这个怎么样?”慕容音拿起一个湖丝香囊,在厉鹞眼前晃了晃。

“好好好!老灰肯定喜欢!”

慕容音轻点着头,又重新拿起一对香囊,一只绣着梅枝,一只绣着落梅,恰好是一对,慕容音悄咪咪地想着,等回去后,我就送一个给薛简哥哥!

“店家,这三个……要了。”慕容音的脸又有些嫣红,厉鹞于这种事上倒是很细腻,贱兮兮地又凑过来,“盈歌,你……”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音狠狠踩了一脚。

“啊嗷嗷嗷!疼……疼……”大街上,厉鹞抱着脚一跳一跳,慕容音则抓着三个香囊,施施然离开。

厉鹞又拍拍袍摆上的灰尘,一看慕容音,赶紧又追上去。

“你怎么了?”慕容音负手斜睨厉鹞,看他一瘸一瘸,顿时又皱起眉。

“被你踩的呗……”

慕容音自觉对不住厉鹞,忙换上一副殷勤嘴脸,指着路边一间茶楼道:“那进去坐坐?”

“不、不,”厉鹞眼神转向街边另一侧那家人头攒动的店铺,有些兴奋地搓搓手,“要不……我们去那里坐坐?”

“哪啊?”慕容音抬头一看,写着“大三元”龙飞凤舞三个字的牌匾正正悬在头上,然后慕容音就听到一阵摇骰子和搓麻将的声音,混杂着人的喧闹声传来。

慕容音刚想拒绝,却已经被厉鹞拉进了赌坊。厉鹞一看便是常来赌坊的熟脸,门口的仆役一见他,堆起笑容便迎了上来:“厉二爷,好久不见,发财发财!”

随即仆役又看见厉鹞身边做男子打扮的慕容音,更是将巴结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哎呦这位公子,看这通身的气派,二位里边儿请!”

慕容音强绷住不笑,进了大三元后,才小声问厉鹞:“方才那个荷官,为何要叫你二爷?你有哥哥?”

厉鹞十分懊丧地挥挥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啊……”

慕容音却更为好奇,一股脑缠着厉鹞,厉鹞烦不胜烦,终于在逼迫下将那懊丧往事说出来:“当年我和老灰打赌,赢了的当大哥,老灰为了争大哥当,绞尽脑汁是阴招百出,我阴不过他,就认他当了大哥。”

慕容音轻笑而颔首,忽而发现厉鹞自从进了大三元后,就一直在赌坊中各处游荡,既不参与赌局,也不在一旁围观,慕容音四下看了看,终于肯定,他们又被人盯上了!

慕容音摇头而叹息:“你说……怎么狗就那么多呢?”

“谁说不是呢?”厉鹞也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眼神却在暗中不停逡巡,头微微一垂,低语道,“柱子后面,拿着筹码的那个人是刚刚进来的……”

慕容音随着他的指点一瞧,那个人马上就低下头去。

“还有二楼趴在栏杆上,看似输了钱很郁闷的那个人,也是。”

“那我们……回去么?”慕容音越随着厉鹞的指点,就觉得情况越不妙,难道又是夏家的人,夏青湖不是已经开始摇尾乞怜了么?

真是咄咄怪事……

“不急、不急……”厉鹞又兜了一圈,最后竟在大堂正中的一张桌子前大剌剌坐下了,慕容音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也随着坐下。厉鹞叫来两杯茶,作为大三元的资深熟客,难免开始对各赌桌上的局势指点起来。

“你看那个,不行了吧,说压小不听吧?”

“再看那个,一副小三元的牌,生生被他拆了,猪脑子啊。”

“…………”

慕容音满脸嫌弃地听着,终于忍不住,疑惑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们的处境么?比如说……那边那个,你看他刚刚瞧你的眼神……”

慕容音努努嘴,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黄衫的中年男人双手抱胸,双腿一荡一荡地坐在桌子上,慕容音本来没注意到他,但他那副做派,实在太值得怀疑。

那个黄衫人刚刚看厉鹞时,一副能把他活吃了的炽热眼神……

厉鹞只轻轻扫了一眼,就下了结论:“这种人,不用说……捕快。二爷我是会安城有名的地头蛇,能拿这种眼神看我的,不是寡妇,就是捕快。他分明不是个俏寡妇……再说二爷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可不敲寡妇门呐。”

慕容音无端觉得一阵恶寒,不知这黄衫捕快和刚刚那几个人是不是一伙的?若是的话,说不定就有麻烦了,慕容音自认到会安城以后,除了那次劫财不成,可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官府的人,怎么就会盯上她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终于,在喝到第八盏茶的时候,刚才迎接厉鹞进门的那个荷官又弓着腰跑了过来,“二爷,您吩咐的事,小的们准备好了,请!”

第一百章 溜出大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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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鹞哈哈大笑,领着慕容音就往后院走去,后院可是大三元的禁地,等闲来此的赌客,谁也别想踏进一步。收藏本站

“干什么?”慕容音小声问。

“当然是跑啊……”

“跑?”慕容音哑然失笑,“二爷不是会安城一霸么?怎么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使三十六计了……听阿灰说你厉二爷去店里吃饭,一耳光就是付账……这种时候,怎么不一耳光了?”

厉鹞讪讪地挠挠头:“我一耳光付账……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是老灰让我干的!”厉鹞咬牙切齿地捏捏拳,他干这种事情,哪次不是屈服于小灰狼的淫威?

“有家小店的老板欺负春雪,老灰知道了,生气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自己动手,怕败坏他晖公子的名声,就让我去。这个牛踩的老灰,竟然抖我的老底!”

慕容音捂着嘴笑了起来,厉鹞又喟然道:“再说了,二爷横行霸道也是分对象的,你问问会安城里的好人,谁吃过我的亏?”

“那这几个显见不是好人吧?”

厉鹞无奈地耸耸肩:“不是好人,但我也招惹不起,要是不自量力招惹了,岂不成以卵击石了?”

慕容音点点头,有多大实力便有多大势力,厉鹞倒是看的透彻。

厉鹞又向她挤挤眼睛,“刚刚我数了数,堂子里至少有**个人在盯着我们,那些人啊,看似优哉游哉,实则心怀鬼胎。要是我们贸然出去,他们动手怎么办?”

“哦……好!”慕容音发自真心地赞许了一声,想不到厉鹞看起来一副浪荡模样,竟然在脑子里还能转悠出这些东西。

不错不错,这家伙看自己和小灰狼商量了几天,智商有长进啊……

大三元的人从外面雇来两乘软轿,厉鹞和慕容音就乘着软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离开了大三元。

直到两人走后一炷香的时间,前厅几个人才在一处碰头,小声商议起来。

“人呢?”

“消失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为首的那个使劲给了说怎么办的那人一个耳光,“肯定是告诉阁领,要不然耽误了殿下的事,你们就等着领罚吧!”

慕容音和厉鹞回到顾宅后,越想,越觉得身边危机四伏。

厉鹞简单地请示了老头子,又和小灰狼商量后,当夜就将他手下的一干人手调了过来,均匀地分布在顾宅周围,只要顾宅周围一旦有鬼头鬼脑的人出现,厉鹞的下属马上就会暗中跟上,直到摸到这些人的老巢。

这几天,厉鹞的手下接连来报,已经发现至少三波人在顾宅周围监视,而他们每一次都跟了回去,厉鹞最后汇总的消息,这些监视的人,竟是两方人马!

一方是夏家的人无疑,可另一波就神秘了……厉鹞的手下跟踪回去,竟被人甩开,最后只能怏怏而回。

而肖素衣的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夜幕之中,九畹阁的精锐悄无声息地甩开最后几个尾巴,然后直奔他们在会安城中的临时堂口。

不得不说,许慕宽和肖素衣苦心经营多年,都深谙大隐隐于市的道理,谁也想不到,九畹阁的临时堂口,就在会安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上。

属下们渐渐回来齐整,肖素衣心思一敛,马上又进入大权独揽的状态中。

“有收获的人,报。”

十几个人呈一排站在肖素衣面前,从左到右,肖素衣话音刚落,他们便依着顺序次第禀报。

一个做挑夫打扮的下属率先出列,向肖素衣行了一礼:“回阁领,属下这组找到了那名女子的栖身之处。”

肖素衣出来前曾被许慕宽叮嘱过,对下要保密慕容音的身份,所以肖素衣对九畹阁的下属都三缄其口,而九畹阁的人也都很守规矩地没有问,谈及慕容音,他们都只以那名女子来称呼。

肖素衣眼神一凛,这名下属又接着道:“那名女子住在城南五津巷中的顾宅,顾宅主人是本地一个商人,以贩运丝绸为业。”

肖素衣点点头,示意他无话说就退回去,缄默片刻,马上又有一名打扮做云游道士的属下出列行礼:“禀阁领,属下这一组今日也查到了顾宅,但是在顾宅周围,还有另一组势力。属下等人跟踪回去后,发现那股势力的主人,在安南侯府。”

肖素衣眼神一跳,竟又牵扯到当地的安南侯了?按当日千机堂送来的消息,在云锦盛会上与慕容音抢风头的,就是安南侯夏其章的子女。

想不到小丫头竟这样能惹事,从雍京出逃还不到两月,就招惹那么多事情……许慕宽喜欢上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冤孽。

稍稍思忖后,肖素衣清淡地开口:“方才你们说,顾宅做的是贩运丝绸的生意……那明日,我们就到顾宅去,想办法与她接触,能带出来最好,她若不愿随我们走,我们也要让她知道现在的处境。”

众人齐口称是。

“散了吧……”肖素衣吩咐后,转身便回了内室,裙摆掀起丝丝尘埃,看似平淡无波的人,却散发出一阵冷意。

几名属下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怎么感觉阁领好像不大高兴,屋里温度突然就冷了下来?

肖素衣斜倚在床头,夜已深,她的眼仍睁着,像两泓冰凉的深潭。

她素衣这个名字,乃是宣平王赐的……“素衣染尽天香,玉酒添成国色”

她本以为这句诗只有从宣平王口中吟出才算得,也一直固执地将这句诗当作自己的私藏,谁知当初在大燕雍京千乐楼,那位郡主来闹事那天……慕容音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吟出了这句诗。

是不是注定,那位郡主与宣平王更有缘?

肖素衣劝诫着自己不去想,可夜深人静,无法入眠的时候,这些想法总会涌上她的心头……

跟随许慕宽十三年,肖素衣的手上全是练刀磨出来的茧,本该无暇的身子上,也在十三年中多出二十九道疤痕。

第一百零一章 双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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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凭着这些,和她狠辣铁血的手腕,肖素衣以一介女流的身份,最终爬上九畹阁阁领的位置,多年来,深得许慕宽信任。无论何时,肖素衣……都是他一柄出手便有死无伤的暗剑。

她永远记得当初入阁时,许慕宽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手上只要沾着一点血腥,你这一生,就要永远在血腥中打滚,愿意么?”

她只有愿意……恩是欠不得的,何况救命之恩。

借着摇窗而入的月色,肖素衣张开手,仔仔细细地凝注着自己手上的硬茧……想来,那位小郡主,是不会有这样一双手的……

一夜无眠,月亮渐渐西沉,夜天如水,肖素衣收了那牵萦在心头的情思,缓缓合上眼眸,再睁开时,古井无波。

…………

清风掠面,早起的慕容音托腮站在廊檐下,凝眸看着关在笼中的肥鸽子,心中暗暗一动:是不是该让这些小家伙出去动动了?

当日审问卓玄后,慕容音虽打定主意要给杜羡鱼去一封信,让她注意自身安危,可思前想后,总是未能付诸于行动。一来,慕容音总觉得杜羡鱼知道千衣楼的人在追杀她;二来,杜羡鱼氐族细作的身份暴露后,慕容音难免心生龃龉,总觉得杜羡鱼隐瞒了她,作为两世的好友,本不该如此的……

可是氐族细作的消息,到底要不要传回去?

思忖半日,慕容音索性转身就走,逃避虽然可耻了些,但往往确实有用,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慕容音的法子是——不想。

穿过几重回廊,慕容音陡然发现,前些天还犹存残绿的树叶,如今已换了颜色,满庭红叶,幽艳如锦。

每日从自己居住的小院绕顾宅走一圈,已经成了慕容音早起后雷打不动的事情。

按厉鹞和小灰狼的话说,这些天外面盯着他们的人太多,等闲不要随意出门,慕容音闷得慌,每天只好在顾宅中,于清微处发现乐趣。

今日才走到前厅,就发现厅中乃是一片忙碌景象,老头子端坐在上方,厉鹞指挥着一众家丁,忙前忙后不知在做些什么,就连臀伤渐愈的小灰狼,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叔父下方。

慕容音顿时好奇,信步走进厅中,老头子等人见她前来,脸上纷纷漾出笑意。

“盈歌今日起的好早!”小灰狼一身青色锦袍,银冠束发,多日养伤,形容较从前也清隽不少,倒更有佳公子气质了。

小灰狼今早起身时,曾对着镜子夸耀自己乃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却被厉鹞一句“你佳个鸟”给顶了回来,搞得他好不伤心。

慕容音笑着回道:“今日可是要来贵客?为何堂中是这般景象?”

老头子两指捻须,笑而颔首:“昨夜有人下来拜帖,说是今早要来谈一笔生意,这笔生意若是谈成,老头子这一家子,今年便可衣食无忧了……”

“看来是大买卖!”慕容音由衷替老头子感到高兴,她虽不当家,却也勉强知道柴米贵,找了个椅子随便坐下,也想看看,来谈大买卖的究竟是什么财神?

“来了!来了……来了……”正在这时,一名家丁小跑着去到老头子跟前,老头子和小灰狼很是郑重地站起,又整整衣襟,来到堂前等候。

看这叔侄两人这副架势,慕容音也不得不随着严肃起来,端严地起身,自有高华气度。

远远地,一行五人,被顾宅下人领着朝正堂走来,慕容音看向为首那人,无端觉得熟悉,猛然一怔,突然想起,这、这不就是许慕宽手底下的大掌柜嘛!

顾宅正堂正对大门,绕过影壁后,肖素衣也一眼就看见了亭亭而立的慕容音。

小丫头竟在这……肖素衣低头抿嘴而笑,想不到慕容音果然是个不肯安分的主,才住进顾宅没多久,人家生意上的事情,她就要凑着来听听了。

看领头的是个女子,老头子和小灰狼忽有些纳闷起来,难道说……昨天夤夜下来拜帖,说有大买卖要谈的,就是这个女子?

慕容音看老头子叔侄一个二个都愣住,心中暗暗好笑:让你们看不起女子,这位,可是许合记五少手下最得力的大掌柜!许合记是什么地位,大燕一等一的商家!随便出来一个小小掌柜,都可以碾压你们顾家……

慕容音眉飞色舞间,肖素衣已走到正堂台阶下,却向老头子行了个男子才用的拱手礼:“在下许合记肖素衣,见过顾掌柜。”

行了拱手礼,就说明自己不仅仅是女子,更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这样谈起生意来,于双方都有好处。

“肖掌柜,快请快请!”老头子的反应说得上是不慢,却还是让人觉得刻意了几分,肖素衣又和小灰狼见过礼,这才装作不经意间一瞟,看见站在一旁的慕容音。

“慕……”

第一个字都还没说完,肖素衣便被慕容音又是挤眉弄眼,又是疯狂暗示地打断。

“我是薛盈歌,见过肖掌柜!”慕容音情急之下,竟没忍住向肖素衣行了个福身礼,肖素衣一脸惊愕地看着她,这个小郡主,为了隐藏身份,竟连尊卑都忘了。

半晌才讷讷道,“薛姑娘……阔别经日,可还好?”

此话一出,老头子和小灰狼的下巴几乎要惊得掉下来,小灰狼看看慕容音,又看看肖素衣,脑中瞎转悠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们……认识?”

慕容音尴尬着点点头,肖素衣却是一片坦然:“岂止是认识,我家公子与小……薛姑娘更是故交……”

“是、是……”慕容音听她将说到一半的小郡主改口为薛姑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

除了肖素衣外,三人都有些被水淹没,不知所措地站在阶下,最后,还是肖素衣当先抬手一请,老头子才又反应过来,也伸出一只手,抬手先让:“肖掌柜请!”

“顾掌柜也请……”

两人就这般相互请了半天,才终于在正堂中落座。

第一百零二章 什么情什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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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素衣款举茶盏,笑眼看向慕容音:“薛姑娘出来多久了?”

“两月……”慕容音心有惴惴,生怕肖素衣下一句就说出她的身份,虽然肖素衣身份远远在她之下,可慕容音却觉得肖素衣这个人,于软媚中自有气魄,再加上此刻颇有“做贼心虚”的感觉,说话更是底气不足。收藏本站

肖素衣见她这样小心翼翼,更是笑眼如波:“可想回去了?”

“不想!”慕容音丝毫不考虑,直接就拒绝,回去,那可是要被逼嫁给柳无垠的,区区柳无垠个废物点心,自己怎么可能委身于他!要嫁,那也只能嫁给薛简!

平心而论,若是不偏爱其中哪一个的话,柳无垠与薛简,人品相貌才干都在伯仲之间,若论家世,柳国公府的门楣,还要比薛家更甚一筹。

只是慕容音一心只扑在薛简上,再加上燕帝赐婚一事,总觉得自己流落到这个地步,和柳无垠脱不了干系……对柳无垠的怨气,那是倾尽三江五湖水都不够的……

肖素衣放下手中茶盏,更是劝道:“女儿家孤身在外,大抵是不够周全的,若是我们公子知道你在这儿,恐怕也是要担心……”

慕容音皱皱眉,终于忍不住拉下脸:“素衣姑娘……你来顾宅是为了谈生意的,怎么倒一个劲说我的事……”

老头子和小灰狼也有此感觉,肖素衣来此,倒像是专程为劝慕容音回家而来,至于谈生意,倒被她抛朝一边了。

肖素衣却是不慌不忙:“生意的事大可放心,我们许合记的信誉,总不会让顾掌柜吃亏,什么时候谈都可以,倒是在这见到薛姑娘,实在是意外之喜。”

慕容音暗翻白眼,心道我若不知道你是个生意人,真要以为你是皇上身边派来的暗卫,对我心怀不轨呢!

慕容音倒也没猜错,只是心怀不轨的不是肖素衣,而是她主子许慕宽。

见慕容音低下头去不说话,肖素衣又适时劝道:“姑娘若是愿意回家,忙完会安城的事,在下亲自送您回去……”

“不去不去!”慕容音狠狠瞪肖素衣一眼,眸中全是“你什么都不懂,还来瞎劝”的委屈,肖素衣也无奈,只能将话题转向另一处。

“顾掌柜这宅子好生气派,”肖素衣眼中含着淡淡笑意,“昨夜让人来下拜帖时,听说顾掌柜这宅子周围人不少,想来是家丁了?”

老头子与小灰狼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虑,他们可没有在宅子外安排家丁,昨夜下拜帖时已经是亥末时分了,通常来说,那个时间,正街上都行人寥寥,何况是坐落在深巷中的顾宅。

那么肖素衣刚刚说的,就一定是夏家派来监视的人了……好狂妄的夏青湖!

老头子微微有些牵强地笑了几声:“我宅中家丁向来出入自由,想来是他们夜间出去饮酒作乐,倒是让肖掌柜的人看了笑话。”

“哪里,哪里……”肖素衣自认方才的暗示已经足够了,她这种聪明人,向来奉行点到为止的原则。

“对了,”肖素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从袖中抽出一本像是名帖一样的东西,直接就递到慕容音手中,“这是我在会安城中的落脚之处,若是薛姑娘日后空闲,随时可来一叙。”

慕容音本不想要,可为了不失礼数,还是好好收下,并表示日后一定会去拜访。

肖素衣在正堂中坐了一个时辰,大半个时辰都是聊慕容音的事,最后小半个时辰,才不慌不忙地从属下手中取过一份契约。

“顾掌柜,咱们的生意,我都拟在这份契约上了,你看看,若是觉得还行,签了便是。”

老头子细细阅览了数遍,心中不断感叹,许合记的信誉果然是没挑剔,这契约,简直是为他们顾氏商号考虑的啊!老头子早想喜笑颜开,面上还在故作镇定……

“这个、这个……肖掌柜,契约上所说的条款,我们都同意,不知贵号……”

肖素衣微微蹙眉,稍顷,展颜而笑:“顾掌柜过虑了,我们许合记……讲的是信誉,不会让贵号吃亏的。”

肖素衣到底不是真的生意人,许多生意上的话,她不会说。今日来顾宅,也只是为了见见慕容音,探探她的口风罢了。只要完成了宣平王吩咐的事,亏损点银两算得了什么?

半盏茶饮毕,肖素衣纤指一翘,又看向慕容音:“不知……薛姑娘,可愿廊下一叙?”

老头子叔侄很识时务地起身走开,廊下一叙?真是笑话……你是许合记的大掌柜,怎么敢让你去廊下,还不如我们识相点,给你们腾地算了……

慕容音有些不安地坐在原处,手指不停在发梢上绕着圈,肖素衣只看一眼,便知道她有些紧张了。

“见过郡主,”肖素衣起身行礼,慕容音顿时如临大敌。

“免礼,快起来。”慕容音伸手虚扶了肖素衣一把,眼睛则瞟着门外,生怕不小心让小灰狼听了去。

肖素衣款款坐下,一笑,颊边便显露出一个浅浅梨涡:“若素衣说来会安城是无心之举,恐怕郡主也不信吧?”

慕容音木然点头,果然……她还是让人给找到了,只是来的竟是许慕宽的人。

“你带不走我的,”慕容音语声凌然,眸光洌洌,“但凡是我不愿做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我……”

肖素衣螓首轻摇:“郡主误会了,我家公子得知您流落在外后,便让在下想法子找着您,按公子的本意,本是要送您回去的……但他体谅你,后来又说,你若不愿回,让我等小心保护便是。”

慕容音眼睛一亮:“他真是这么说的?”

“自然不会有假。”

慕容音当然相信,心中浮起一阵宽慰后,眼底慢慢凝出一丝悲色……连一个才见过数面的人都肯来保护我、找我……薛简哥哥,难道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外有多危险么?

还是说……你上辈子对我的情意,根本就是假的?

第一百零三章 要不要亮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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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谢过你们公子……”慕容音看起来有些忧郁,肖素衣微露笑意,又轻启薄唇,“郡主可知,你现在的处境并不大好?”

慕容音点点头,却是默然失语。

她逃出行宫后,最怕见的就是熟人,肖素衣的到来,让她感觉到,原本走得顺风顺水的路,突然就撞到墙上。

“在下知道,郡主一到此地,便与夏刺史的一双儿女结下了仇,这两日逡巡在顾宅外的人,也是夏家的仆役,郡主要当心。”

慕容音浅叹一声:“我自会当心,只是我想不通,原本夏青湖都忌惮起我的身份了,为何还要行如此得罪我的事情?”

“在下也不清楚,”肖素衣一顿,“不过……郡主大可移居在下落脚之处,在下可保郡主无恙。”

慕容音并不考虑,轻摆素手,其时一道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在她皓若冰雪的手背上,十指纤纤,柔若无骨,竟莹白的有些晃眼。

肖素衣眼神须臾迷朦,昨夜借着月光看自己的手,那粗糙的硬茧还历历在目……

慕容音察觉不到肖素衣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犹自说着:“我就在顾宅,阿灰、厉鹞还有顾先生都是我的朋友,我若是偷偷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郡主是讲义气的人……”肖素衣也不再劝,“那郡主万事小心,素衣……告退。”

慕容音起身送客,转身回宅时,街边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头一动,慕容音露出一个不屑的笑,装作无知无觉般,心中却是一阵恼怒,看来这夏青湖……真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姑奶奶装作避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的来了,等老子离开会安时,一定送你份大礼!

慕容音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咬牙切齿地要送夏青湖一份大礼时,夏青湖也憋足了劲要送她一份大礼……

安南侯府内,夏青湖和夏川涌坐在亭中,面前还站着个干瘦的中年人,一袭藏色衣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声音好似鸡叫,这么个形象猥琐的人,竟然是夏府的大总管!

这人一面说话,夏青湖便不停点头,偶尔还露出些得意的神色。

周无厌不厌其烦地禀报着,身为夏其章身边的得力人手,周无厌知道夏侯爷对他这双儿女偏爱到了怎样的程度。

为夏家效力多年,周无厌早已是夏府的大管家,他的人也如同他的名字,不厌其烦,贪得无厌!对于夏其章交代下来事情,他不厌其烦;对于有求于他的人,那便是贪得无厌!

前些日子办云锦盛会,夏家的两位祖宗少不得来凑了热闹,谁知事后好几天,公子小姐都没有回封州的家,而是派人传信,说在会安城遇着些事,要多耽误些时日,已经在旧宅安南侯府住下了。

夏其章和周无厌都没当作一回事,谁知又过了几天,小姐竟让人传信,请夏其章去打听,雍京中薛家有没有一个年纪十六七岁,叫薛盈歌的女儿。

周无厌向来清楚夏青湖的性子,心知肯定是他姐弟二人与那个叫薛盈歌的起了冲突,这姐弟二人跋扈惯了,从来喜欢以富贵凌人,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周无厌虽不把这当回事,但夏其章一听一双儿女受了委屈,赶紧就托人打听,几番周折下来,雍京的消息也算是传到了封州——薛丞相府中,并没有十六七岁的女儿,更没有个叫薛盈歌的小姐。

夏其章特地派了周无厌来到会安城,既然有人敢冒充薛家的人招摇撞骗,还骗到了他夏家头上,那就死……

听完周无厌的话,夏川涌好一阵激动,连端着茶水的手都有些不稳:“阿姊,既然那个姓薛的没有什么来头,那是不是今晚……嘿嘿嘿……”

“今晚?”夏青湖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她却将这种东西称为智慧,“今晚可还不行……要准备,就要准备得详尽些……难道只是把她抓来就够了?”

夏川涌到底小两岁,狠毒尚不及其姊,皱着眉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主意来。

夏青湖眼中的幽光就像鬼火一般磷磷燃烧着:“昨天会安城守的小儿子不是来找你了么,他说什么来着?”

夏川涌眼中迷离了片刻,须臾,便豁然洞开:“他说官府最近在严查水匪!好像顾家的那个顾晖很可疑啊,听说顾宅前些天还买了大批治外伤的药!”

夏青湖慢慢点头:“顾家,顾晖……联合那个小贱人骗我们,他顾晖也有一份!难道我们能放过吗?这个顾晖,只要是他负责押运的货物,就少有不出事的时候!说他和水匪有勾结,一点都不过分!”

“对!不过分!”夏川涌也帮着腔,“顾家这对叔侄,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趁着这次机会,一并收拾了最好!”

夏青湖得意地笑着,她仿佛已看见慕容音被她捏扁搓圆的模样……

“周叔,劳烦你再去会安衙门中跑一趟,和城守打个招呼,让他出些衙役,就说……水匪们有眉目了!要他们暗中把顾宅围起来,方便我们最后动手!”

“是,”周无厌一点儿都不意外夏青湖会做出这种打算,夏川涌的脑袋却有些不灵活起来,“可是阿姊,万一顾宅里的人不是水匪呢?顾家叔侄这些年,也是帮着爹做生意的,他们自己的货都被水匪抢,怎么还会是水匪呢?”

夏青湖眼中寒光一闪:“是不是水匪,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在封州三百里内,我夏家,就是皇帝!”

“阿姊慎言!”夏川涌忙伸手去拦,夏青湖也发觉自己太口无遮拦,赶紧四下瞟了瞟,讪讪低下头。

似是觉得自己太过小心有失风范,夏青湖又甩甩袖子:“周叔,你马上去衙门,三天后……哼!我要姓薛的,姓顾的,还有那个姓厉的……后悔他们活在这个世上!”

“包在老奴身上!”周无厌迈着大步子走远了,心中也开始起邪念,那个姓薛的应该长得很不错,小姐一口一个小贱人,相貌肯定差不了……少爷玩过后,也该轮到我玩玩……

…………

肖素衣走后两个时辰,慕容音都把自己关在屋中,说是小憩片刻,实则是心存缭乱,她十分想不通,自己离开雍京本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情,许慕宽怎么就知道了?还成为第一个派人找到她的人……

她若知道许慕宽的真实身份和九畹阁的通天手段的话,也就不会有多想不通了……

临近傍晚时分,房门忽然被顾宅的仆妇叩响,说是出了大事,要请她去正堂说话。

慕容音狡黠一笑,她来到顾宅时间还不久,老头子竟已将她当作核心人物,看来为了报仇,老头子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走进正堂,发现小灰狼、老头子、厉鹞三人都一脸严肃地坐着,其中厉鹞上下还打量着看她,看得慕容音好不自在。

“怎么了?”慕容音看看自己的衣袖,又低头看了自己的裙摆,“是不是衣服脏了?没有啊……”

慕容音一跺足:“到底怎么回事!”

小灰狼一耸肩,厉鹞也赶紧敛了神色,眼观鼻鼻观心地乖乖坐好,老头子轻咳一声,下面三人都抬起头来,听他说话。

“咱们的事犯了……”

慕容音来之前,老头子一直不肯说,小灰狼和厉鹞听他开口就是这话,心中都猛然一跳。

“什么事?”慕容音小声问着,加了句,“铁手帮的事?”

老头子点点头,慕容音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若非铁手帮事发,老头子怎会把她也叫来?

“方才有衙门里的熟人前来报信……顾宅,已经被暗中围起来了……夏家与会安城守沆瀣一气,决定在三日后的晚上,动手……”

老头子在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慕容音,慕容音何等玲珑,老头子的言外之意,实在太明显不过:你和我们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顾宅被抄,你也得不了好果子吃,快显出你的底细,先一步制住夏家,为你出气,也替我报仇!

老头子在逼她亮底牌!

第一百零四章 憋屈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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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心里纵然明白老头子的意思,可她现在,真的没办法啊,按她最初的想法,乃是准备离开会安后,传信回去,将这个烂摊子交给睿王或者怀王……谁曾料想,竟发生如此变故……

老头子还在等着她表态,慕容音只能苦涩一笑,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口中十分寡淡。

“薛姑娘……”老头子深深叹了口气,“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我……”慕容音眼帘一垂,也罢……难道,她还能眼睁睁看小灰狼三人葬身在夏家手中么?自己暴露行踪,权当是报答顾晖当日的救命之恩了……

慕容音陷入沉思,良久,颓然道:“我即使现在放鸽子回去,到我父亲或者兄长手中,至少也要三天,消息再反馈回来,又要两天……最少五天的时间,我们,撑得住么?”

老头子目光深邃,下午来报信的乃是他多年好友,在江湖上做买卖,岂能不认识官府里的人?那人虽不知道顾宅就是铁手帮总舵,可来报信的时候,却明明白白说出,“夏府的大管家和城守大人派衙役,暗中包围顾宅,并决定在三日后抄家,将顾宅中人一网打尽。”

老头子明白,这是夏青湖想陷害,可巧之又巧的是,他们真的是铁手帮的人……若是官府验出小灰狼受的是箭伤,或者在家中搜出其他有关铁手帮的东西,他二十余年的心血,都将毁于一旦……

到时候,人死……灯灭!

屋中是静默的压抑气氛,老头子沧桑的眼眸透出丝丝不甘,慕容音也愧疚地垂下头去,若不是她一心要玩弄夏青湖,就不会将注意力引到顾家头上来,有本事惹祸,却没本事摆平,慕容音懊丧地想扇自己几巴掌。

厉鹞试探着问:“那若是盈歌亮出身份呢?”

慕容音摇摇头,在这等紧要关头,若是她对前来围剿水匪的人说,她就是睿王府的世子,想必只会被人当作疯子,然后扣上个冒充皇族的罪名,罪加一等。

谁会相信,高不可攀的皇族女子,竟然会和一群水匪混在一起?

真要到了那一步,就连睿王,也是远水难解近火……何况小灰狼等人本就是不折不扣的水匪,她也确实和水匪们勾结了,还和他们一同出去打劫官船,罪同造反……

“五日……”老头子喃喃念叨着,“五日……薛丫头,你可敢保证,五日中你的救兵能来?”

慕容音双肩一耸:“若他们不迁延的话,五日后,应该能到……若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我不敢保证。”

她最担心的还是杜羡鱼,若杜羡鱼没有及时看到该怎么办?若她去送信的时候出了意外又怎么办?

五日……已经是她托大了……

老头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忽而变得决绝:“今日是他们暗中包围顾宅的第一天,薛丫头今晚放鸽子回去,等他们动手的时候,你的鸽子应该已飞了两日……哼,三日内,他们是无法将老头子我定罪的!”

“叔父!”小灰狼倏然起身,“您是要以身犯险?不行……这太危险了,你怎么受得住,还是我……”

“闭嘴!”老头子双眉一竖,“没出息,叫什么叫!”

看到小灰狼眼中的急切,老头子的语声又温和少许:“我们是民,他们是官,官要抄民的家,民不能反抗,但只要他们找不到小晖,就找不到我们就是铁手帮的证据!老头子我经营多年,对付官府还是颇有心得的,今天晚上,我暗中送你们走,等到薛丫头的救兵到来,哼!什么狗屁夏家……我呸!”

“你要送我们走?”慕容音微微蹙眉,“外面到处都是官府和夏家的人,一旦出去,我们可都是活靶子,还怕他们找不到?”

老头子眼中闪过一种叫睿智的光:“你放心,老头子既然说得出,那就有把握做得到!”

小灰狼和厉鹞都点点头,在明里暗里的重重包围下,把他们三个送出去,还是做得到的。

老头子哼哈了一声:“薛丫头马上去放鸽子,顾晖和厉鹞马上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事宜,半个时辰后,还在这里会面,都动起来!”

三人如三阵风般,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飞窜出去,慕容音飞快地研磨提笔,将这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通,然后马上装进小竹筒,觉得一只鸽子不够保险,又提笔再写了一遍,将两只鸽子一并放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她这口气还没有松完,慕容音马上又想到一件要命的事,卓玄!

他明摆着是氐族的细作,若是后天也落到夏氏手中,恐怕夏其章还要给老头子安上个窝藏奸细的罪名,那老头子真是有一万颗头都不够砍的!

“妈呀!要了老命了!”慕容音惊呼一声,马上找到小灰狼,两人一合计,决定将卓玄也一并带走。

两人拎着条麻袋来到柴房,根本没有一句废话,再次由小灰狼稳准狠地将卓玄敲晕,然后两人历经千难万险,总算将卓玄装入麻袋。

其间因为慕容音和小灰狼动作太粗鲁,卓玄醒过来两次,又被小灰狼敲晕两次,当他第三次悠悠醒转的时候,已经学会闭着眼睛装晕,要是再让小灰狼敲晕一次,一旦说出去,他千衣楼的玄鸟就成个笑话了……

此时离半个时辰只差一柱香时间,小灰狼扛着卓玄来到正堂,厉鹞早已在此等候,老头子满含希望地看着他们三个,眼神最后定格在小灰狼身上。

“顾晖,保护好薛丫头……保重自己……”说着伸手拍拍小灰狼的肩膀,小灰狼鼻头一酸,虽只是短暂的分离,却像是要死别一般。

“叔父……”小灰狼带着严重的鼻音,还未等他酝酿好情感,老头子的巴掌就又落在了他头上。

“小混账!哭你奶奶个腿!给老子滚!”

“呜呜呜……”小灰狼也不知道是离情依依,还是被打的,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慕容音回眸看了老头子一眼,老头子朝她挥挥手,给她一个笑容。

“顾先生……保重!”

老头子笑着点点头,目送他们三个和那条麻袋被装上一辆泔水车。

“嗬!这味道……呕……”刚刚躲入夹层,慕容音就忍不住恶心起来,厉鹞捏着鼻子,用一种你且忍耐的目光看着她,悠悠道,“这就是老灰叔父的绝招……谁也不会想到这泔水车里还能藏人啊……”

慕容音点点头,刚刚看到顾宅院中停着这辆泔水车的时候,打死她也不相信这就是她即将要藏身的地方,这看起来就是个板车,怎么可能藏得了人!

但接着老头子将车板一掀,慕容音顿时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眼神去看他,这辆看着像板车的车下,竟隐秘地设计了一层夹层,装进他们三个和卓玄后,竟然还绰绰有余!

车板盖上后,接着慕容音就感觉到一桶桶的泔水被放了上来,然后那股酸腐的味道就见缝插针地往鼻孔里钻……

“呕呕……”慕容音干呕了一阵子,脸已煞白。

厉鹞看她大有干呕着就停不下来的趋势,赶紧往旁边挪了一寸,满面惊恐道:“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吐啊!”

“闭嘴!”慕容音强忍着低喝了一句,泔水车已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臭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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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侧头一看,小灰狼的眼眶还有些红,她使劲用手帕捂住鼻子,那酸腐的味道总算慢慢闻不见了。

“阿灰,老头子不会有事的……”

小灰狼点点头,慕容音蓦然发现,在有些时候,男人们并不如想象中坚强,反而有些脆弱……

正想着要如何安慰,小灰狼吸了吸鼻子,道:“无事,男人哭一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你们不许笑!”

“不笑,不笑,”慕容音连连摆手,不妨捂住口鼻的手帕一松,酸腐臭味又肆虐起来,慕容音再次中招,又干呕一阵。

小灰狼用手拍着她的背,她才感到稍许舒服。

“阿灰……呕……”慕容音使劲憋住,“我们……这是要,去哪?呕……”

小灰狼凝眉想了想,肯定道:“叔父应该是要把我们送到城外的别院去,泔水车要在城中绕一圈,举凡大一些的人家,还有酒楼客栈,都会去到,所以泔水车臭是臭了些,却是最安全的一种方法。见了这么臭的车,就是官府的人也要绕着走……”

慕容音虽然赞同,却还是在暗暗揶揄,这哪里是臭了些,分明是臭上天了!索性那些泔水不会漏下来,要不然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正暗自庆幸着,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好像是驴车碾到石头,然后就听得一阵木桶碰撞的声音,接着厉鹞胸口上方,就一滴、一滴地,漏下几滴泔水来!

“啊啊啊啊啊!老灰,快!快救我!”厉鹞惊呼连连,在这逼仄狭小的空间内,他躲也躲不开,只能硬生生受着。

“嘘!!!”

“臭鹞子喊个鸟!”

小灰狼腾出一只手去捂他的嘴,在这里,悄声说话倒还使得,但是大声惊呼就不行了,要是招来捕快或者是夏家的恶奴,他们谁都跑不了。

车中总算又安静下来,慕容音忽然回想起,于是开口问:“阿灰,你刚刚是说,老头子要把我们送到城外顾家的别院里?”

“嗯!”

“不行!”慕容音解释道,“夏家既然憋足了劲要收拾你,就肯定会摸清楚你们在城外有别院,到时候搜查顾宅找不到我们几个,自然而然就会去别院找,我们几个,白跑!”

小灰狼一想,确实很有道理,正想着到底该到何处去藏身,厉鹞突然提议:“要不然去四海楼,让我姑母庇护我们一阵子。老灰还可以把春雪带过来,方便你们幽会~”

“不行!”小灰狼和慕容音齐口否定。

“为什么……”

小灰狼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会安城里谁不知道四海楼是你厉二爷的老巢?你都是会安城里臭大街的熟脸了,躲到四海楼,方便夏家去抓啊?”

麻袋里,卓玄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暗暗失笑,那个丫头和那个叫阿灰的,倒还称得上可以统筹大局,不失为人才。

对于阿灰那句“男人也该哭一哭”,卓玄反倒有些欣赏,年轻人大多奉行男儿流血不流泪这样的话,卓玄却称之为幼稚,哭乃是人最原始的**,为何偏偏男人就哭不得?

这个叫老灰的年轻人可看透这一点,足见其洒脱……

至于那个叫臭鹞子的,充其量也就是个闯将,冲闯有余,沉稳不足。

三人思忖之际,慕容音突然想起,今早肖素衣临走时给她的那张名帖!

“有了!”慕容音振奋地几乎要拍掌欢呼,“我们躲到素衣姑娘那去!她今早到顾宅谈生意时,明里暗里请我去好几次了!”

“素衣姑娘?”小灰狼皱着眉想了想,“你是说肖掌柜?我看行!就是不知她肯不肯收留我们……”

“绝对肯啊!”主意已定,慕容音费力地从怀中掏出那本名帖,小灰狼接过,借着月华看清上面写的字,伸手敲敲车板,道:“王九叔,不去城外了,你送我们去柳林街,东门夹道,就说去张记老店后收泔水。”

车外遥遥传来一声“好嘞!”,慕容音只觉得方向一变,驴车就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致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慕容音只觉得周围灯光越来越稀少,只有圆圆一轮月,像个冰盘似的挂在天上。

车轮吱呀吱呀地碾过青石板路,周围渐渐没有了人声。

慕容音三人也不再说话,拥挤的空间内,还有无处不在的泔水味,每一刻都无比难熬,慕容音煎熬了半日,终于,驴车一停,车板被赶车的王叔掀开。

三人争先恐后地爬下去,小灰狼又一把扛起麻袋,挥别王九叔后,慕容音照着名帖上的指引,找到那座小院的后门。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地把门敲响,早上还说着绝对不会来,结果还不到八个时辰,自己就带着几个人巴巴地来了,真是丢脸至极。

“谁?”门内一个低沉警觉的声音传来,慕容音轻咳一声,才颇难为情地回应,“我……我叫薛盈歌,肖掌柜尽早到顾宅时,给过我一张名帖,让我有空前来一叙,烦请通禀一声……”

“尊驾请稍等片刻,”门里的声音显然恭敬许多。

卓玄被小灰狼扛在肩上,一听慕容音说她叫薛盈歌,心中便猛然一惊,雍京姓薛的高官,毫无疑问只有凤阁鸾台薛宰相一位!那么这个薛盈歌,就有可能是他的女儿……

随即卓玄又皱起眉头,但是就千衣楼的所有消息来看,薛府貌似没有一个名为盈歌的小姐,倒是睿王府的琅月郡主,小字盈歌!

卓玄只觉得重重迷雾中突然出现一丝灵光,却又无法将它抓住……

门开了。

肖素衣出现在慕容音面前,仍是一脸令人安适的笑,属下前去通禀时,肖素衣便笑了,她料定慕容音迟早会来的,只是没想到,竟来得这样快。

唯一有些惊愕的是,她竟带着两个人、一个麻袋,大包小提地来,而且开门时风一过,肖素衣便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好像是……食物**的味道?兴许是因为小院正对着张记老店的后门吧……肖素衣如是想着。

“薛姑娘,请进。”

肖素衣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将慕容音一行人迎进门后,她终于确定,这股奇异的怪味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

慕容音神情有些委顿,他们在泔水车上待了小半个时辰,即使熏了衣香,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些难闻气味,想她睿小王爷,从前什么时候不是暗香盈袖,芳馨满体,身上何曾这么难闻过?

不过貌似厉鹞更惨,人家是香飘十里,厉鹞是臭飘十里……哈哈哈哈……

想到厉鹞的惨状,慕容音也就不怎么难过了,相反还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和他一比,自己等人身上的味道都不叫臭味……果然是人比人笑死人啊!

第一百零六章 素衣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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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姑娘一路辛苦,在下让人备了浴桶香汤,姑娘可先去沐浴,休息好了,再来说事不迟。收藏本站”肖素衣岂能不知慕容音的心思,一句话简直说到慕容音心坎里了……

“多谢肖掌柜。”

慕容音笑容可掬地谢过,也没有了再说话的心思,不洗去这一身污浊之气,她今夜铁定是睡不着的。

肖素衣看小灰狼等人也一脸郁闷地站着,浅浅笑道:“顾公子等人想来也是乏了,若不嫌,两位也可到后面先去沐浴……”肖素衣看了眼麻袋,以她的敏感和经验,一眼便看出来麻袋里是个人,“公子的行李,不如先放入房中……?”

小灰狼马上就反应过来肖素衣说的是麻袋,坦然一笑:“多谢肖掌柜收留,在下自己的行李,还是自己搬。”

肖素衣虽好奇麻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人,但她此行目的只在慕容音,并不想在大燕的地盘上多趟浑水,再者,想要知道什么,问慕容音也就是了,不必要去引起顾晖的疑心……

“顾公子、厉公子,请。”肖素衣抬手一让,将两人引进后宅,慕容音则早已忍受不住跑去沐浴,一面冲洗,一面觉得肖素衣真是贴心,她也不想想,身为九畹阁阁领,宣平王身边的得力助手,察言观色岂会差了?

将整个身子浸入温水中,慕容音觉得全部身心都放松下来,一缕微乎其微的香气飘来,慕容音闭眼一闻,竟是安息香?

这位素衣姑娘真是体贴之极,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许慕宽手底下的大掌柜……出来这一个多月,她何曾被人这样照顾过?

屏风后氤氲着水雾,不知不觉间,慕容音靠在水中睡着了……

轻盈的脚步从外屋传来,停在屏风后,肖素衣忍不住进来看看,慕容音已经沐浴一个时辰了,肖素衣等得暗暗揶揄,这睿王府的小郡主,沐浴便要一个时辰,也不知她在洗些什么?

“姑娘。”肖素衣轻轻喊道。

屏风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肖素衣这才明白,原来是她睡过去了……

“郡主?”肖素衣稍稍抬高声音,“水凉了,郡主起身吧。”

那边慕容音迷迷糊糊,一听到郡主这两个字,马上就清醒过来,生怕是睿王府或是宫里的人将她给找到了……醒来看自己仍在浴桶中,这才松了口气。

“是素衣姑娘么?”

“是我,”肖素衣从屏风后现身,仍是浅浅地笑着,慕容音觉得肖素衣笑起来格外妩媚,总是一边唇角先微微扬起,然后左边眼角随即垂下,露出个浅浅的梨涡,若再抬手捋一捋鬓边发丝,那便是极有风情的一幅工笔画。

“郡主不妨先起身,然后到素衣房中一叙,我在前屋等你。”

肖素衣转身出去了,慕容音从浴桶中迈出来,挂在身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想着不多时便要就寝,便随意穿上一件中衣,套着软底绣鞋就来到前屋。

前屋,肖素衣正煮着茶,慕容音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她对面。

肖素衣微微愕然,这小郡主……当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郡主夤夜来访,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肖素衣替她斟了一盏热茶,只等她对自己据实以告,肖素衣知道,有些事,若是自己问得太紧,反而就不妙了。

慕容音萧然点头,轻叹一声,将夏家联合会安城官府,要在三日后查抄顾宅,以及要搜捕小灰狼等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肖素衣心中一跳,夏家的人暗中监视顾宅乃是九畹阁知道的,可相隔不过半日,官府就掺合进了里头。

难道这大燕的地方官,就是那么肆无忌惮……?

掩却心中的惊愕,肖素衣眉头一蹙,有些想不通:“可是官府……要凭何种罪名去查抄顾宅呢?”

慕容音眼中蕴出一丝恼怒:“官府说,顾宅是郁江上水匪的老窝,仅凭这一条,他们就可随意冲入宅中搜查,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乎?”

肖素衣眼帘微垂:“那郡主何不亮明身份,而是要和顾公子还有厉公子,一并到我这来?郡主若是亮出身份,则危机可解……”

“亮明身份?”慕容音摇头苦笑,“素衣姑娘,你以为我是钦差出巡,身上带着圣旨,身边还有钦差卫队么?想必你也知道,我乃是逃婚逃出来的……不夹起尾巴做人就是好的,岂敢再亮出身份?退一步说,即使我亮出身份,会安城中的这些人,谁见过睿王世子,又有谁会信?”

“是这么个道理,”肖素衣捏着下颌,眸光幽沉,“但在下还是有一个问题,所谓顾宅中的人,到底和铁手帮有没有关系?抑或是说,顾宅,是不是铁手帮的总舵?”

慕容音眼中有矛盾的挣扎,若承认之后,肖素衣为了保全自身,不肯收留他们,自己这些人要到哪里去躲过未来五天的日子?

可若是不承认,导致肖素衣的决断出了偏颇,自己恐怕承担不起那样的责任……

思忖再三,慕容音心一狠,咬牙道:“是,顾宅……就是铁手帮的总舵!”

肖素衣心中一震,表情也凝滞了片刻,这个女子,真是太过大胆了,身为皇族中人,竟然和一群水匪混在了一起!殿下虽下了死命令要保护好她,可万一因为窝藏水匪的事情把九畹阁牵扯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九畹阁暗中的势力,可是许慕宽最大的倚仗,最后的底牌。

风险太大了……肖素衣拿捏不定起来,她已想出最保险的对策,保住慕容音,不管顾宅中人的死活。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顾家叔侄落败,也只是输在实力卑微上,怪不得别人。

慕容音看出肖素衣的顾虑,眸中闪过一丝讥诮:“素衣姑娘,你是不是觉得,为匪的一定是坏人,而为官的就一定是好人?”

“自然不是……”肖素衣依旧笑得淡然,“世上的人,又岂可用黑白来简单划分?”

“然也!”慕容音一拍手掌,目光灼灼地看着肖素衣,“顾家叔侄身为百姓,命如荆草;夏氏一族位高权重,随随便便就可将顾晖一家置于死地。素衣姑娘,你也许不知道顾晖一家二十多年前与夏其章的仇……”

肖素衣摆出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慕容音眼中浮出丝丝悲悯,将顾晖当日告诉她的往事说给肖素衣听,肖素衣为之沉默……

执掌九畹阁多年,这样的事她见过不少,早已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悲愤填膺,至多也只会感到丝丝同情,但是慕容音的一句话,让她松动了。

“素衣姑娘,顾家叔侄正身正行,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成立铁手帮也只是想让夏其章血债血偿而已,这样的人,为何得不了好报?”

“……”

“素衣姑娘,莫要让自己心中的血凉下去。”慕容音诚然劝道。

肖素衣怔怔地看着她,一瞬间,她似乎有些看不透这个人,肆意妄为,甚至无法无天,这就是肖素衣过去对慕容音的评价。

但就在此刻,肖素衣突然觉得她比自己要好得多,也比自己……光明得多。

这些年她行的大多是阴诡之事,趋利避害,甚至冷血已成为本能,有用的,留下来;没用的,抛弃……绝不会像慕容音一样,为了个本不相干的人,让自己身陷险境。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或许值得许慕宽去……喜欢?

慕容音看她还在沉思,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又道:“我一开始和阿灰混在一起,是只想捉弄夏青湖,然后替自己出气,可后来搅进去,是真的想帮阿灰这个忙。”

肖素衣无奈苦笑:“郡主……你当真是惹了好大的麻烦……”

“那你还肯收留我们么?”看肖素衣渐渐露出妥协的神色,慕容音眼中倏而腾起熠熠星辉。

第一百零七章 让你家公子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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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素衣宛然一叹,很是头疼地道:“我若不肯,只怕日后公子不依……”

慕容音盈然巧笑,不知不觉中,她已将肖素衣归类为一个心软的好人。收藏本站若肖素衣知道慕容音是这样看她,恐怕会惊得合不拢嘴。九畹阁的阁领,竟然是心软的好人?

想到这些,慕容音忽又想起,当日在雍京千乐楼中,自己带着宛儿和那匹小红马去楼中找许慕宽的不痛快,确实给肖素衣带去许多麻烦,心中有些愧疚,微微垂下头去,低声道:“素衣姑娘,当日在雍京千乐楼中,我带着小红去捣乱一事,是我做错了,望你莫怪。”

肖素衣又是一愣,她想不通,这位久居高位的郡主,竟然会向她认错!

“郡主言重了……”

慕容音点点头,肖素衣温然一笑,道:“说说,我要为你做些什么?”

慕容音支着头想了想,眼珠灵动地一转一转:“你只要藏我们五天,最迟也不会超过七天,时候一到,自然会有人来解围。”

肖素衣柳眉轻挑,她虽没有骇世聪慧,却也明白,小丫头定是传书回雍京搬了救兵,这种时候既能救她,又能帮顾家叔侄报仇的,也就只有睿王或是怀王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自己暴露了行踪,倒让我们免去送她回家这件差事,若来的是怀王的人,发现了九畹阁的行踪,那也是够麻烦的。

等小丫头的救兵一来,我们就撤出大燕,虽然这次没能找到并杀掉飞鱼,却散布了不少千衣楼的消息,也算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成功给氐族添了堵。

给各种明里暗里的敌人添堵,向来是许慕宽的拿手好戏,得罪谁也别得罪宣平王,这是肖素衣多年来的心得。

“郡主是请了睿王爷帮忙?”

慕容音眼中有些迷惘,她也不知道宛儿在接到传书后,会将信交给睿王,还是交给怀王?但想来,还是交给睿王的可能大些……

“我爹爹他,兴许吧……”慕容音双手扣在一起撑着脑袋,满眼尽是依恋,出来那么久,爹爹肯定着急坏了。

“郡主先收一收思父之情,我有话说。”肖素衣一双眼眸中冷静若冰雪,既然答应了慕容音,那么在这几天当中,所有人的性命就交到了她的手上。

慕容音忽闪着一双眼凝注肖素衣,肖素衣轻抿一口已经半温的茶,淡淡道:“既然郡主选择素衣,那接下来这几天,郡主就得听素衣的。”

慕容音点点头,心道表面上听是一回事,依不依着做又是一回事,要是让本郡主觉得你做的不对,听归听,我就是不按你说的做,你能奈我何?

肖素衣哪里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还以为她已决定安安顺顺地听话,便接着说道:“那好,明日一早,咱们便一同出城。”

“出城?”慕容音皱起眉。

“对,”肖素衣伸出一只手,每说一点,便收回一根手指,“首先,顾宅既然已经被暗中监视,那从宅中出来的所有车和人马,就都会成为夏家注意的目标,如果三日后他们找不到你和顾公子,想想……夏家会串通官府做什么?”

慕容音眼神一跳:“毫无疑问是全城搜捕。”

肖素衣点点头:“其二,你们在城中,就等于是在夏家的彀中,会安城太小,一旦搜查起来,找到这里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事。若在睿王爷的人到来前落到夏家手中,郡主您……少不了要吃些苦头啊……”

慕容音不由缩了缩脖子,她吃些苦头也便罢了,场子迟早能找回来,但一旦让人找到小灰狼,验明他屁股上的箭伤和五城兵马司用的箭一致,就等于坐实了他是铁手帮水匪,那么纵然自己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从律法威压之下救回他。

“好罢,听你的。”可随即她又怀疑起来,“但是纵使我们出城,又能去哪呢?难不成,会安城外也有你们许合记的地方?”

肖素衣自信一笑:“这一点郡主大可放心,您只要跟着我们走,一切事情,我们……我们许合记都会安排好。”

肖素衣差些就要将九畹阁三个字冲口而出,还好急忙改口,又道:“明日我们要早些出城,我也会派些手下去顾宅外盯着,夏家的一举一动,我们也不能不知道啊。”

慕容音点点头,不觉间月已中天,困意渐渐弥漫开来,以手背掩唇,轻打一个呵欠,肖素衣见状,笑道:“郡主困了,便请上床休息。”言毕指指里屋中的床榻,慕容音疑惑地看她一眼,这明显是肖素衣的房间,凝眉道,“那你呢?”

肖素衣坦然道:“院里屋子少,郡主远来是客,床榻让你是应该的,至于我么……外屋将就足矣。郡主放心,被褥我方才换过了。”

慕容音倒也不推脱,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进内室前,还未忘记对肖素衣回眸一笑,狡黠道:“素衣姑娘,日后我再见你家公子,一定让他娶了你。真搞不通许慕宽怎么想的,这么个大美人,竟然不娶回家……”

肖素衣脸一红:“郡主休要说笑,公子他的心意,您应该是知道的!”

慕容音一愣,她早看穿肖素衣对许慕宽有情,本想调笑肖素衣几句,没想到却被她一句话噎死,只能悻悻地走进内室。

躺进温软的衾被中,她的心绪也随着肖素衣的话波动起来,她本是个敏感的人,于感情之事却极为偏执,重生后,简直就是为了薛简不择手段……

许慕宽么,他总是爱捉弄她,况且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而且那人一看就觉得是多情之人,想来对于她,也只不过是抱着一种游戏的态度……她慕容音,又岂会为了除薛简之外的人而心折?

但为何,她独自流落在外旬月有余,心心念念的薛哥哥毫无音讯,倒反是那个被她骂作遭瘟的许慕宽,最先派人找到她呢?

“唉……”慕容音枕着手腕,若以薛简前世对她的好,本不该这样的……怎么重活一世,薛简就好像换了个人般,突然对她不闻不问了呢?

不应该啊……

第一百零八章 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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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慕容音便披衫起身,肖素衣已不在前屋,屋外也静悄悄的,从窗子看出去,院中没有一点灯火。

难不成肖素衣跑了……?慕容音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不会的,肖素衣再如何,这点担当还是有的,想来她是去准备离开事宜了……

既然许慕宽放心让肖素衣来,那么慕容音自然也放心她。

正恹恹地想着,原本寂静的前院中突然传出一阵喧闹之声。

“春雪!”是厉鹞怪叫了一声。

慕容音头猛然一抬,春雪?不就是小灰狼的心上人么?她怎么回来!

顾不得多想,马上冲到院中,只见一个柔弱女子半倒在厉鹞身上,剧烈喘息着,额头上还挂着些汗,显见是刚刚跑累了,周围,还有两个肖素衣的手下,但都一脸忌惮地看着春雪。

“怎么回事?”慕容音将春雪从厉鹞身上揽过来,一面给她顺着气,一面看向那两个属下,问道:“你们掌柜呢?这个姑娘怎么回事?”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掌柜半夜带人出去,准备今早离开的事宜。至于这位姑娘……方才有人敲门,我兄弟把门一开,她就冲了进来,说要找那位顾公子,还说出了大事。”

“春雪?”慕容音拍拍她的脸蛋,“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又抬眼看了看厉鹞,“阿……不,顾晖呢?”

“且睡着呢。”

“把他叫起来!”慕容音闪睁着杏目,“媳妇都来了,他还好意思睡!”

“是,是!”

慕容音喂春雪喝下半碗水,春雪这才道:“今天早上,我们掌柜的让我去顾宅送东西,刚刚走到顾宅巷口,我就看见官军把巷子堵了起来,我绕往偏门,却见王九叔从门里跑了出来,还让我来这里报信,说是顾宅被官府抄了……”

“王九叔?”慕容音眉头一皱,“就是那个赶泔水车的老先生?”

春雪哆嗦着嘴唇,早已是泪眼婆娑:“是他,我往这边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看见顾老先生被抓着,要被送到官府里去……”

慕容音心中骇然,若昨夜老头子没有及时送他们走,到今天早上,就绝对来不及了……

“春雪,你到这来用了多长时间,王九叔呢?”

春雪抹着泪道:“我跑着来的,还没有小半个时辰,王九叔也赶着出城了……”

慕容音稍稍安下心来,小半个时辰,官府绝不可能将顾宅查抄完毕,也就意味着到现在为止,官府还没有发现他们几个不在顾宅中,而王九叔关键时刻逃出城去,那么除了春雪外,就再不会有顾宅的人知道他们在这里。

但是他们也必须离开了,夏家搜遍顾宅找不到他们这些人,接下来就一定会封锁四门,挨家挨户搜查……

“春雪!”

“薛姑娘!”小灰狼和肖素衣几乎是同时从两个方向来到庭中,肖素衣看了一眼慕容音怀中清泪涟涟的春雪,马上道,“顾宅刚刚被抄,我们必须马上走!”

“什么!”小灰狼怔怔往后退了一步,“叔父他……?”

肖素衣冷睇他一眼:“顾公子,一切出城再说。”

小灰狼几乎咬碎一口钢牙,捏着拳重重地点头,春雪默默走到他身边,轻轻揪住小灰狼的袖口,小灰狼的拳才又慢慢松开。

肖素衣有条不紊地指挥调度,九畹阁的手下马上从后院拉过几辆大车,车上插着许合记的旗子,还堆着肖素衣买来做掩人耳目之用的丝绸。

“委屈几位了,上车吧。”

肖素衣掀开其中几口空的箱子,慕容音和春雪占据一口,小灰狼和厉鹞合挤一口,正要关起箱子,慕容音突然大喊一声:“卓玄!麻袋!”

小灰狼一个纵身从箱中跃起,大步奔回房中,再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朝着慕容音摇了摇头。

“跑了?”慕容音瞪大眼,她好不容易抓到的氐族细作,竟然就这么跑了!

“薛姑娘,”肖素衣适时提醒,“时间不多了……”

慕容音捏捏拳,还是不情不愿地躲回箱中。

她实在想不通,卓玄是怎么跑的?前些天在顾宅柴房一直关的好好的,怎么一来到这里,就让他寻到了机会……?

肖素衣缓缓吁了口气,出城路上,许合记的旗帜无疑很扎眼,一路都有百姓小心围观,惊叹大燕第一财阀许家的商队,竟然有朝一日会来到会安。

肖素衣面沉似水地骑在马上,一名手下打马与她齐平,欲言又止地停了停,才小声道:“阁领,咱们打着许合记的旗帜出城,会不会太招摇,要是让燕国的怀王知道咱们还在大燕境内,恐怕不妙……”

肖素衣轻轻勾了勾嘴角:“不会,两国的战事还在继续,这位怀王,还要仰仗着咱们殿下,即使他知道我们此刻的行动,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等他想过河拆桥的时候,我们早已离开大燕了。”

“是,”那名属下点了点头,“可卑职还是觉得,用许合记的名头……太招摇了。”

肖素衣凌了他一眼,他马上就垂下头去:“属下话多了。”

“守好本分,”肖素衣低斥一句,又解释道,“许合记背后是多大的势力,会安城守不会不明白。要是不打出许合记的名头,今天早上,我们岂会那么轻易拿到出城文书?他会安城守百忙之中,都要第一时间把文书批下来,可见他多想与许合记做生意。咱们一会儿出城,是绝对不会遇到盘查的……”

“是,”那名属下再问,“可若是遇到不识相的呢?”

“不识相?”肖素衣抿嘴轻笑,眸中却全是冷意,“大燕第一财阀许家,还要对几条狺狺狂吠之犬客气么?”

“卑职明白。”

肖素衣点着头“嗯”了一声:“永远记住你当前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若是个落魄儿,就给我夹着尾巴,若是上位者,就容不得一丝冒犯。”

“是,”那名属下很郑重地点了下头,暗暗感叹,怪不得人家能做阁领,宣平王殿下手下最有用的人,刚刚阁领那么一说,真的很有道理啊!

九畹阁的车马已经接近会安城门,这几天,会安城先是闹水匪,又是在城里发现水匪踪迹,虽没有封闭四门,却早就戒严了。

肖素衣向城门卫兵递过城守亲自签署的文书,又看了看大车上高扬着的许合记旗帜,大手一挥,马上放行。

肖素衣翻身上马,一副大掌柜的做派,朝两侧的卫兵都拱了拱手,这才不疾不徐地让麾下大车开拔。

第一百零九章 许合记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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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一声酷似鸡叫的声音传来,肖素衣循声看人,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坐在竹椅上,手中还端着碗茶的人身上。

“尊驾有何见教?”肖素衣话说的恭敬,语声却完全冷了下来。

那人将茶碗盖上,懒懒地翻了下眼皮,悠悠起身,一袭藏色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干瘦的身板上,肖素衣一见不识时务的竟是这么个猥琐的人,更是觉得恶心。

这个人,赫然是夏府的大总管周无厌,顾宅中没搜到慕容音等人令夏青湖大为光火,他便奉夏青湖之命,带着三个手下,分别坐镇四门,查看一切往来之人。

好巧不巧!肖素衣出城的南门,就是周无厌本人坐镇。

“是你要出城?”周无厌掀了掀眼皮,手中折扇斜斜指向肖素衣身后的大车,“一个小娘们,也出来做生意?”

肖素衣看了看那几个守城军士一眼,后者皆摆手摇头,表示此事与他们无关。

肖素衣冷冷看着周无厌,他却还是一副眼皮翻上天,鼻孔也朝天的样子,暗想到底是哪里来的混货,见了许合记的人马敢如此放肆!

“许合记手下,不止我一个女掌柜。”肖素衣着重提了许合记,多事之秋,不宜再生事端,但要是这人持续不识相,不该生事端也要生。

周无厌阴笑了几声:“许合记?我当是什么玩意儿……是没男人了么,要你一个小娘们出来抛头露面。”

肖素衣不怒反笑,一干九畹阁的手下却明白,阁领一旦露出这种笑容,那就说明有人要遭殃了……

“那不知尊驾拦住我等去路,到底想做什么?”

周无厌犹自摆着架子,不知大祸即将临头,一甩扇子,阴**:“不干什么,无非就是看你这大车可疑得很,要把箱子打开瞧瞧!”

肖素衣笑了:“城守都没说可疑,阁下倒觉得可疑?”

“哈!”周无厌瞪着一双鼠眼,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会安城守?在这会安城,老子说你可疑你就可疑!来人,给我搜!”

周无厌身后马上围过来几个打手,个个面露凶光。

“谁敢?”肖素衣淡淡一句,所有人的心中都彷徨起来,这个美艳女子,竟能给人这么大的压力!

“嘿!你他妈的!实话告诉你,老子是安南侯夏家的人!”周无厌撸起袖子,一看肖素衣的容貌,心念一动,又阴笑起来,“不过……你要是拿出五百两银子,再陪爷们去喝盏茶,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

城门下的军士都无奈地摇着头,这位周大总管也忒不识相了,没看到人家车上许合记的旗子么?还是说这些年他在郁江一带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样的人都想去招惹招惹?

许合记经商这么多年,岂能在朝中没有靠山?

肖素衣身后的手下就更是暗暗冷笑,若光说是许合记也就算了,这个混货吃些苦头,还能保条命,可惹上的是大魏宣平王手下九畹阁的阁领,恐怕不久后,他就会后悔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你刚刚说什么,不妨再说一遍。”肖素衣的眼神就像一柄寒剑,一看谁,就钉入谁的骨肉中,可周无厌浑然不觉。

慕容音隔着箱子都感到一阵寒意,她捂嘴无声无息地笑着,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也好想出来看看,敢这么说话的到底是什么人。

周无厌抖着扇子,又向肖素衣走近两步:“我说,你要是识相的话,拿五百两银子,再陪……啊哟!”

话说到一半,肖素衣的马鞭狠狠便甩了下来,身后的九畹阁属下也在一瞬间出手,将周无厌身后的打手制服,周无厌本人脸上鲜血淋漓,他的手下也个个抱着腿在地上痛得打滚。

不许下手太重,这是肖素衣的吩咐,所以九畹阁的一干人都很有分寸,每个人只打断他们两条腿,又扭折一只手,绝不会闹出人命。

“带走!”肖素衣一声厉喝,周无厌马上就被提起来,身上又挨了肖素衣手下的拳脚,已然是惨不忍睹。

一行人飞也般冲出城门,车轮扬起的烟尘已远在百丈外,守城军士们才反应过来,“快!快禀报城守大人!”

…………

慕容音昏昏沉沉地靠在箱子壁上,怀中还倒着累坏了的春雪,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反正在黑暗狭小的地方,时间过得是格外漫长,好像是一天一夜那么久……

直到肖素衣打开箱子将她放出去,慕容音才确信,自己并没有在箱子里待了一天一夜……

慕容音一跳下马车,就看见肖素衣的人手中提着个衣衫褴褛的……东西?

九畹阁的人显然没给他好果子吃,一路上折磨下来,周无厌一条命早已去了半条,慕容音笑盈盈地打量着周无厌,转而道:“素衣姑娘,这就是那个出言不逊的人?真够丑的!都说好看的人薄命,这个人肯定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无厌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看了慕容音一眼,显见又激动起来:“你、你他妈的!他妈的!你果然窝藏水匪!”

小灰狼扶着春雪从箱子里出来,他早就听到周无厌的声音,彼时在箱子中还不敢确定,现在见了本尊,正愁着没地方撒火,周无厌又嚷嚷了起来。

“他妈的,你们他妈的!顾晖,你、你果然是水匪!”

“闭嘴!”小灰狼怒吼如雷,墨黑的眸子中闪动着幽冥鬼火,“你们夏家做的好事,都是你们夏家做的好事!”

家族被抄,自己唯一的叔父被抓进官府,在夏家的授意下,谁知道老头子会受些什么对待?小灰狼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消息提前传来的时候,却还是一片惨痛。

“阿灰,莫动怒!”慕容音本想伸手扶小灰狼一把,但马上想到春雪在小灰狼身边,赶紧缩回手,“阿灰,他不是主谋,先留一条性命,日后……还指望着他的供词呢!”

小灰狼缓缓点头,狠狠地剜了周无厌一眼,才携着春雪进了屋。

肖素衣还在指挥着手下忙来忙去,慕容音这才打量了一眼自己所处在的这个地方,乃是在一座小院中,四面石墙,背靠山崖,院外百余丈地方都是平地,可百余丈平地之外,马上就是密林,真不知肖素衣是如何找到的这地方……

慕容音回身再看,大车上许合记的旗子已经没了,那些装丝绸的箱子也不知所踪,除了自己等人藏身的两口箱子外,就杂七杂八堆着些食物。

肖素衣什么时候把东西换掉的?还有……她那十多个手下呢,怎么只剩五个了?

想也想不通,还不如等肖素衣回来的时候直接问,慕容音玩味地看向被钳制住的周无厌,心道:“姑奶奶抓的卓玄逃了,你又不知好歹地送上门来,姑奶奶不好好整治整治你,还对得起老子在箱子里憋了那么久么?”

“你叫周无厌?”慕容音笑眯眯地看着他,甚至露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和煦的神色,周无厌抬头一看,心又痒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那个姓薛的?长得确实不错啊……不不不,不是不错,老子活了一把年纪,就没见过那么水灵的丫头!

“老子就是周无厌!你等着,过不了几天,夏家的人就会把你抓到手,到时候,你还不是要向爷爷求饶!”

慕容音抖了抖肩膀:“我好害怕哦……”语气中的不屑与蔑视却是毫不掩藏,“诶,你知不知道,夏其章要倒霉了……”

“放你娘的屁!”周无厌还以为慕容音是在逞口舌之快,嘶声喝骂道,“倒霉也是你倒霉!等时候到了,老子折磨死你!”

慕容音做沉思状,点头微笑道:“不错,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的……”

第一百一十章 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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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款款转身,不再理会周无厌。院外一条山溪,水声淙淙,凉气逼人;山风呼呼,其音凄厉,吹过松林,便掀起松涛万顷。

“素衣姑娘呢?”慕容音前前后后绕了一圈,却都不见肖素衣的踪影。

“阁领出去了,”一名黑衣手下恭敬道。也不知面前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连阁领都对她毕恭毕敬,自己这些人更不能怠慢了。

“阁领?”慕容音蛾眉轻挑,那名属下即刻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豆大的汗珠马上就掉下来,慕容音见状,难掩心中的惊愕,怎么自己不过是重复了他的一句话,他马上就怕成这个样子?难道……肖素衣身上另有秘密?

“看你这样子,”慕容音故作不在意,“我不就随便问了句你们掌柜,不愿说就算了。”

那名属下看她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更是汗透重衣:“姑娘恕罪,我们掌柜……她确实是出去了……”

“我又没说不信,”慕容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摆摆纤手,更觉得这属下奇怪的紧,她不就问了一句阁领么,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心中虽起了疑窦,却也没多想,反正这人是许慕宽派来的,还不许人家有点小秘密?

肖素衣带人从正门进来时,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属下在追着慕容音连连道歉,慕容音不胜其扰,一步躲到肖素衣身后,肖素衣冰冷的眼神定格在属下身上:“你追着薛姑娘做什么?”

黑衣人马上跪下,两腿甚至有些哆嗦:“属下、属下……”

慕容音看得怔了,看这样子,她若不帮着这人蒙过去,他恐怕要受好严厉的惩罚啊……

“素衣姑娘,说来也不怪他,”慕容音一说话,那名属下更是惶然,清秋时节,鼻尖上竟然冒出细细的汗珠……

“倒是我的不是,”慕容音莞然笑道,“我不过向他问了一句你去哪了,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我说了他一句,他就成这个样子,胆子也忒小了!”

肖素衣淡淡地看了属下一眼,唇边掠过一丝笑:“既是这样……你也不必跪着了,起来吧。还不谢过薛姑娘?”

“谢薛姑娘!谢薛姑娘!”那属下就差没给慕容音磕头,慕容音暗暗无奈,我不就帮你撒了句谎,至于么?

“薛姑娘,城里传来消息了……劳烦将顾公子、厉公子请到屋中说话。”

慕容音心下一紧,看肖素衣的神情,似乎事情不大妙,赶紧叫上小灰狼和厉鹞,两人听她一说,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三张忐忑的脸,六道急迫的眼神都看向肖素衣。

“诸位先坐……”肖素衣往堂中一坐,面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寒霜:“顾公子,我留在会安城中的刚刚来报,事情不大妙。”

“如何?”小灰狼下意识地握紧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他们有没有为难我叔父?”

肖素衣摇摇头:“令叔父在会安城中有些人望,到现在还没有受什么苦,但还是被官府羁押起来了。顾宅中也没有搜出指向铁手帮的证据……不妙的,是咱们的处境。”

“咱们的处境?”慕容音深琐着眉,“难道说,有人知道我们躲在这?”

“倒不是,”肖素衣垂下头,抿了抿唇,“官府搜查顾宅没有找到你们几个,出城时我又打伤了夏家的人手,还强行带走了那个周无厌,官府已经下令追查我的踪迹,一旦找来,官府就会发现你们。”

“那肖掌柜为何还要带走那个周无厌?”想不通的是厉鹞,“如果息事宁人,岂不是会少一出麻烦?”

慕容音和肖素衣同时凌他一眼,又同时脱口道:“人证!”

慕容音噘起嘴唇,气呼呼道:“你个臭鹞子,且不说他那样为难素衣姑娘,不打不行。我们把这个周无厌抓在手里,日后就是一件扳倒夏家的利器!”

看厉鹞眼中还是迷茫,慕容音简直想再踩他两脚,却还是解释道:“只要我们能从周无厌身上拿到供词,就可以坐实夏家与会安城守勾结,构陷老头子是水匪一事!不仅可以洗掉你们是水匪的嫌疑,还可以借此由头清查问罪夏其章,你当真以为素衣姑娘只是为了出气才绑走他的?”

肖素衣轻轻点着头,她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不想此刻被小丫头三言两语就挑了出来,心中暗暗赞叹,小丫头不仅仗义,还伶俐得紧。

厉鹞明白了原委,讪讪地摸了摸脑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肖素衣转向慕容音:“姑娘,你放出去的鸽子满打满算也有半日了,五日内,令尊的救兵可会来?”

慕容音眸子又黯然下去,无力地摇摇头:“我不清楚,若是杜羡鱼那里不出意外,想来不会超过五日……”

这个回答倒也在肖素衣意料中,目光仍旧沉静如水:“那我们就在此坚守六日,城中我也留了人手,一旦令尊的人到来,马上去接洽,将顾先生救出来。”

说及此处,肖素衣很是郑重地看着慕容音:“薛姑娘,到时候……可千万别说我们是许合记的人。”

慕容音了然地点着头,许合记身为财阀、商人,最忌讳的就是参与政事,会安城之事放到天下只是小事,但在有心人眼中,就会将此事见微知著地看做是许家有野心的证据。

肖素衣的担心,恐怕更是许慕宽的担心……

肖素衣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倒不怕这件事会给许家带去什么麻烦,只是怕怀王知道宣平王手下的人擅自进入大燕,又擅自干涉大燕内政,给两人之间本就相互忌惮,又勾心斗角的联盟更添一道裂痕。

此时两国战事未完,慕容随还需要许慕宽去对付宁王,所以他若是知晓此事,大概率会隐忍不发,但若是放到日后,难免会结出恶果。

毕竟许慕宽曾说过,怀王是个可怕的人……

“素衣姑娘放心,我爹爹的人一来,你们马上悄悄离开……”慕容音一垂眸,眼中掀起丝丝波澜,“你手下去接洽的人,我也会说是阿灰的人,这件事情,和许家没有一丝关系。至于那个周无厌,交给我……”

“那若是周无厌说出掳走他的人乃是许合记下辖,或是城门口的军士出来作证,又当如何?”这次说话的是小灰狼,厉鹞自从遭慕容音呛声后,等闲便不敢再说话。

慕容音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周无厌是阶下囚一只,他的话除了供词,其他都算不得数!也没有人会再去听!至于城门口的兵丁更不必在意,我说带走周无厌的人不是许合记,那就一定不是!”

小灰狼半颗心落了回去,他隐隐感觉到,只要拥有绝对的权力,就可以将黑变成白,而面前的这个女子,说不定就这种能力。

慕容音拍了拍小灰狼的肩:“阿灰放心,我们只在这里待个三五天,出不了什么事。夏家拿不着切实证据,也不敢定老头子的罪!”

肖素衣轻轻点着头:“薛姑娘说的对,此处地处偏僻,想来三五日内官军是找不来的……”

“三五日?”慕容音抑制不住地提高了语声,肖素衣做事的缜密她是清楚的,这样偏僻的地方,怎么可能让官府在三五日内找来?

肖素衣却是无可奈何:“此处是我率人在昨夜寻到的废园,收拾后勉强可用,并非许合记手下的堂口,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怪不得……”慕容音眼前闪过那条空空的麻袋,原来昨夜肖素衣是带人出去了,怪不得卓玄能脱逃……真是诸事不顺啊。

肖素衣捋了捋鬓边发丝,抿唇道:“我们想拖时间,夏家却是想速战速决……他们既然搜不出物证,就指望着抓顾公子去验伤,诸位要做好准备,咱们……并不是安全的。”

所有人都沉肃地点点头,肖素衣盈盈站起身来,即使在这等紧急时刻,她也仍旧不疾不徐。

“诸位先歇着,我去审一审那个周无厌,早从他身上拿到供词,也可早日了一桩事。”

“我也去!”慕容音紧跟着站起身来,她也想看看那个长得惨绝人寰的丑人,到底有多硬的骨头!

“薛姑娘……”肖素衣按着慕容音的肩,让她规规矩矩坐下,“那等场面,姑娘还是不看的好,否则吓坏了姑娘,日后公子不依的……”

慕容音幽怨地嘟哝着:“你就听你们公子的,你们公子就是个棒槌!”

再回眼去看肖素衣,她已经走远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倒霉催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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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安城,夏青湖和夏川涌都斜靠着坐在衙门花厅内,一副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的样子。收藏本站身为本地父母官的会安城守,反倒恭谨地端坐着。

“城守大人,都大半天了,消息有是没有啊?”

夏青湖啪的将茶碗砸在桌上,今早翻遍顾宅没有找到小灰狼、慕容音等人的踪影,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自家的家奴又被人在城门口当街打伤!夏府大总管周无厌在众目睽睽下被强行掳走,这等于是狠狠打了夏其章的脸!

夏氏姐弟得到这个消息后,纠集着下人就往衙门冲,门口的衙役没看清来人阻拦了一下,被夏府的恶奴噼里啪啦就是十几个大耳光子!

会安城守也是敢怒不敢言啊,会安城是安南侯夏其章的老家,得罪他的这双子女,比得罪他本人还要可怕……

自己虽然是个城守,但人家既是刺史,又是侯爷,想具表进京上报吏部?折子要先到刺史夏其章手中!想亲自进京上报吧,身为地方官吏,私离汛地更是重罪!且不说夏其章在京中还有深厚的关系……去了肯定是个死,不去吧,还能苟全片刻。

一句话,想告夏其章的状,没门!封州治下几座小城,几乎已经成了夏其章的治地,所有小城的城守,都可以算是夏家的家奴!

会安城守局促不安地笼笼袖子,如坐针毡般:“夏小姐、夏公子……我已经吩咐衙役去彻查掳走贵管家的商队了,关于逆渠顾晖的下落,想来不日也就会有回报。”

“哼!”夏川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个顾晖,勾结妖女,将整个安南侯府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难道说……顾老头子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吗!”

“这……”会安城守举袖擦了擦额头汗水,很是为难地道,“顾先生只是说他的侄子出去运货去了,况且他是会安城中有名望的老掌柜,咱们没有证据,也不能对他动刑啊。”

“他妈的,老东西!”夏川涌对着桌子又是一掌,“等抓到顾晖,还不信对付不了他!”

夏青湖面色也像抹了锅底灰般,正要发作时,花厅外急急忙忙地奔来一个衙役。

“大人!有线索了!线索来了!”

夏青湖和夏川涌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冒着烈烈鬼火,那个衙役见到这样可怕的眼神,“咕”地咽了一声,才谨慎道:“刚才小的等人在城南十多里处的一道断崖下,发现了那些劫持周管家的人所用的旗帜,还有十好几口装着丝绸的箱子,他们肯定是嫌箱子累赘,跑了!”

“废物!”会安城守还没敢说话,夏青湖就破口大骂,“你们找了大半天,就找到那十好几口箱子!?整个衙门都是吃干饭的么!再找不到人,姑奶奶让你这公堂变灵堂!”

城守和衙役都缩了缩脖子,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顶多也就是句威胁人的大话,可要是这个人……她敢说,还真的敢做!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城守连连作揖,“找到了箱子,也就基本确定了那些贼寇的去向,再找几个附近的目击者,想来是不难寻到他们的踪迹,贵管家应该不会有事的。”

“哼……!”夏青湖抖抖袖子坐下,“一天时间,要是找不到人,我就拆了你这狗窝!要不然……你自己想办法向我爹交代!”

“是,是!”城守的鼻尖都已冒出细汗,要是惹恼了刺史大人,那不仅自己这个城守要做到头,恐怕连自己的家人都要受到连累……

夏其章治下的封州,不仅普通百姓苦不堪言,就连他们这些为官的,都是胆战心惊过日子……

夏青湖眼中闪过狠毒的光:“你马上写公文上报我爹,就说会安城的水匪闹得很厉害,让他最好派州城的官军过来清剿,人多了……还怕找不到几个匪徒的藏身之地么?”

城守深深吸了口气,惊叹于夏青湖竟然敢把官军都调来为自己泄私愤,心中虽然排斥,却也只得照办。

想他当年考取功名为官,本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的,谁知竟被分到封州刺史治下做城守,升迁无望也就罢了,就连夏府的家奴都敢随意欺压官吏,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山中废园内,到处都是枯黄的秋草,肖素衣带着手下四处布置暗哨,厉鹞兴冲冲地也跟着去,春雪寸步不离地陪在小灰狼身边,可怜的薛姑奶奶就只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寂静长日好无聊,她总不能去找周无厌解闷吧……

慕容音已经将身上所有能解闷的东西都拿出来看了一遍,慕容音最后又拿起当日在卓玄身上搜到的那块白玉佩。

“千衣楼……玄鸟……”慕容音喃喃自语,又用指腹摩挲着玉佩背面的巨蟒图纹,“氐族的人,怎么会来到大燕呢?杜羡鱼又是怎么加入的千衣楼,又是怎么被千衣楼追杀的?”

慕容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当面问杜羡鱼,才能搞明白了……

身旁鸽笼里的鸽子咕咕地叫着,慕容音郁郁地看过去,自从当日连放了两只鸽子回去,她身边就只有最后一对鸽子了,要是再出些紧急情况,这最后一对鸽子就是她的救命神器。

慕容音从怀中掏出手绢,手绢里包着些谷粒,鸽子一见谷粒,在笼里激动的上蹿下跳,慕容音一面喂鸽子,一面嘟囔道:“你们这小东西,成双成对的,倒还有东西吃,我在这荒山里都吃了两天的糠,咽了两天的菜了……”

来到这座废园中已经两天,放出去的鸽子杳无回音,肖素衣留在会安城里的手下传回来的也都是些坏消息,听说封州已经派来官军,还是好几拨,一定要搜到他们几个的下落。

“时运不济啊……”慕容音两眼看天,想她睿小王爷,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呢?

正在唉声叹气,春雪却笑盈盈地出现在她身后:“薛姑娘,午饭好了……”

“又是粥吧?就着咸菜?”春雪腼腆地点了点头,慕容音做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这两天吃完饭我都不敢张口,生怕有只鸟从嘴里飞出来……”

春雪扑哧一笑:“你还是忍忍吧,等回到会安城,想吃什么吃什么!”

慕容音狡狯地笑了笑:“我想吃你和阿灰的喜酒……”

春雪“嘤咛”了一声,红着脸跺足跑开,慕容音在她身后哈哈大笑,转进厨房盛了一碗粥,寡淡归寡淡,饭还是要吃的……

最后一口粥刚刚喝下肚,小院残破的门便被猛然推开,肖素衣带着一众手下急忙忙的冲进来,慕容音一看肖素衣的神色就知道,一定出事了。

“怎么了,素衣姑娘?”

肖素衣面若霜雪:“南面缓坡上来了不少官军,跑是来不及跑了,薛姑娘,你们几个要躲一躲。我的人留在外院,装成山中猎户。”

“好!”慕容音马上行动,却又停足回身,“素衣姑娘,怎么会是官军呢,难道不是衙役?”

“当然是官军,”肖素衣凤眼一凌,“而且是一支精锐的官军,旗帜上书“虎贲”二字,不知郡主有没有听说过?”

慕容音茫然地摇摇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军中都是一概不知的……

“快躲起来!”肖素衣又是一声低喝,慕容音一把拉住厉鹞和小灰狼就往草丛里钻,院中到处都是高过一人的荒草,三人找个角落一钻,倒也看不出分毫。

“换衣服,留两个人在前院,其他人分头隐匿!”肖素衣的心情恶劣到极点,本以为自己来大燕不过是执行个护送的任务,谁知一不小心,竟然招惹上了大燕官府,还有可能要和官军正面接触,自己真是倒了好大的霉,才摊上这么个任务……

宣平王殿下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惹祸精呢?肖素衣感到深深的无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的薛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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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园百丈外的山坡上,一队军士慢慢行进着,为首的将领未穿铠甲,而是锦袍玉冠,一柄墨色长剑悬于腰间,整个人带着些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看着不像个将领,倒像个游猎郊野的公子。收藏本站

对于这位从雍京派来的将领,军士们一开始也因为他的世家出身而稍感不屑,却在日后的接触中被他的能力和凛然气质所折服。

马背上这个公子,赫然正是薛简!

当封州刺史夏其章来到虎贲军营中,请求他帮忙剿匪时,他本不大愿意,虎贲军乃是直属于皇家卫率的新军,岂能被小小封州刺史调遣,何况是剿匪这样的小事情。

在他看来,剿灭一群水匪,有五城兵马司出面即可,但夏其章与薛宰辅曾有书信往来,薛简来到封州后,夏其章也处处周全,架不住他再三请求,薛简终于答应带上少许人来会安城看看,而会安城南面的这几座孤山,正是官军搜查的重点,虎贲军这样的精锐一到,当仁不让便将搜查南孤山的事务接手过来。

薛简举目看去,前方孤立着一座院落,石墙上爬满了青苔,看样子有些荒芜了,但院内,却是有人烟。

“是猎户?”薛简淡然开口,“你们过去看看,但不得惊扰百姓。”

麾下亲兵领命而去,看着这座平凡无奇的小院,薛简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手缓缓扶上剑柄,又按着马朝小院而去。

…………

院中,慕容音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左边是厉鹞,右边是小灰狼,会安城久不下雨,秋阳将高高的枯草烘得十分温暖,他们三个藏身在这,倒也称得上惬意。

“官军怎么还不来啊?”慕容音半闭着眼,“官军再不来搜,我都要睡着了……”

小灰狼无奈地看着她:“小姑奶奶,官军就是来抓我们的,你还怕官军不来啊?”

慕容音无言以对,缓缓将身子躺平,伸手去抚温软的秋草,触手尽是干燥温暖的感觉,慕容音不禁露出浅笑。

突然慕容音指尖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她猛然翻身坐起,却见好大一只老鼠在她腿边,抱着半块馒头,一人一鼠同时大眼对小眼,老鼠一怔,马上逃之夭夭。

“啊啊啊啊啊!!!”慕容音尖锐地叫起来,“耗子!耗子!!”

尖锐的叫声响彻天际,薛简猛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身后军士见将领如此,个个拔剑张弩,薛简伸臂一拦:“不得胡来!本将去叩门,你们都退下。”

草窠中,慕容音被小灰狼一把捂住嘴,又被厉鹞抱住双臂,两人怕叫声引来官军,都着急地想让她安静下来。

“嘘!!官军!小声姑奶奶……”

“呜……”慕容音被憋得眼泪横流,她平生最怕老鼠,更是没见过这么肥大的,想到刚才自己还用手摸了一下,更是一阵寒栗,外加十分恶心。

薛简翻身下马,将长剑解下,又敛了敛心绪,才伸手将门叩响。

门扉被打开,一个做猎户装扮的男子看着薛简,怔了怔,拱手为礼:“尊驾……有事?”

“找人,”薛简回了个拱手礼,“找一位女子。”

那人笑了笑:“我们是山中猎户,家中都是男人,没有什么女子。”

薛简轻轻摇了摇头,将一块玉佩从腰间解下,递给他道:“你把这个交给她,她应该认得。”

那人为难地看着薛简:“尊驾……我们真的没有女子……”

薛简一怔:“哦?”

那人一副你找错人的样子,指了指山头:“上头还有两家猎户,尊驾不妨到上头去看看。”

“那看来是我错了……打扰了……”薛简轻轻叹了口气,那人以为他要离开,心中一口气不觉松了大半,忽然薛简扬声喊道:“阿音!”

院墙边草丛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慕容音挣不开厉鹞的手,心一横,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厉鹞万万没想到她会使出这样一招,双手一松,捂住手腕惨叫一声:“你咬人!好痛啊……”

慕容音提起裙摆向门口奔去,刚刚薛简喊的那一声她听见了,只是她不敢相信薛简会在这里,却更不愿相信自己会听错。

慕容音从草丛中冲出来,门外的颀长身影倏而映入她眸中,“薛哥哥!”

慕容音投身入怀,一把环住薛简的腰,哽咽着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院内院外的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紧随着慕容音冲出来的小灰狼和厉鹞更是奇怪,这人难道是薛盈歌叫来的救兵?那官军呢,官军哪去了?

院外的军士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将军和这个女子认识?难道说……这里是将军金屋藏娇的地方!

几个士兵觉得自己想到了点子上,又看慕容音一来就扑到薛简怀中,马上相互传递起意味深长的眼色。

“薛将军好厉害啊,那么偏远的地方都有相好……”

另一个挤挤眼睛:“是啊是啊,要不然怎么说人不可貌相嘿嘿嘿……”

薛简轻轻拍着她的背:“郡主先松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走之后,怀王殿下和睿王爷很是担心。院中都是什么人?”

“院中都是我的朋友,”慕容音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薛哥哥,你怎么会到这来?”

薛简无奈地笑了笑:“搜剿匪徒……”

小灰狼和厉鹞顿时警觉地看着他,装作猎户的那名九畹阁属下,也不着痕迹地将手放在了腰后暗器上。

“那你是来搜剿我了!”慕容音眼中含着点点泪珠,幽怨地看了薛简一眼。

“搜剿你?”薛简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会是搜剿你呢?”

慕容音又瞪了他一眼,才软软道:“进来说好不好?”

“好。”看慕容音这架势,薛简也隐隐猜到几分缘由,她这个不安分的性子,本就什么事都有可能闹出来。

院外的虎贲军士见主帅要只身走进这座敌友不明的院落,纷纷开口劝阻,薛简淡然扫了他们一眼:“尔等都候在外院,没有将令,不得妄自进入院内。”

慕容音挽着薛简的手臂进了后院,薛简的突如其来,让她心中的阴云瞬时散开。

“薛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在雍京么?”

想起当夜在怀王府中所见,薛简眼中悄悄浮起一丝黯然:“虎贲军新成立,陛下有意磨砺我,父亲也想让我来。”

“哦……”慕容音失望地点点头,她还以为薛简是专门为她来的,随即又问,“虎贲军不是皇家卫率么,怎么会搅到这种事情里?”

薛简笑了笑,轻轻拍过她的肩,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厉鹞和小灰狼,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内容,却明显感觉到慕容音说话的语声柔软了许多。

厉鹞撇撇嘴,悄声对小灰狼道:“那位姑奶奶现在说话的声音,跟春雪和你说话的声音,一样的!”

“去!”小灰狼轻轻给了厉鹞一巴掌,“说盈歌就说盈歌,别扯春雪!再说了,你这种单身汉,懂什么!”

厉鹞无奈地吐了吐舌头,暗自感叹:一个人就是惨,他们两个人的,想欺负我就欺负我……

我也要早日成亲!欺负死他们!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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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瓦房内,春雪烧好了水,替大家斟好茶就出去了。

肖素衣一直没有出现,慕容音也很知趣地没有问,毕竟薛简算是朝中的人,要让他知道许合记的人也搅在这件事里,说不定对许家不利。

慕容音紧挨着薛简在一条长凳上坐下,薛简不着痕迹地将距离拉远一分,慕容音想了想,又靠过去一分。

“咳……”薛简轻咳一声,在进屋之前,慕容音便向他介绍过小灰狼和厉鹞,又着意叮嘱过莫要说出她的身份,还是以盈歌相称,薛简都逐一答应下来。

“顾兄、厉兄……盈歌承蒙二位悉心照顾,在下替家中感激不已。”

“哪里哪里,”小灰狼和厉鹞连连摆手,慕容音则红着脸听着。

自从喜欢上薛简,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她都能解读出好多个说法,方才薛简说家中,在慕容音听来,那就一定是说他们乃是一家……嘻嘻!

薛简淡然一笑,话锋一转:“不过……盈歌怎会和两位在此处?烦请告知。”

小灰狼和厉鹞互相看了一眼,薛简来的太过突兀,他们根本没时间去对口供,面对这么个肯定是朝中将领的人,总不能说自己等人是水匪吧?

一时间,两人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慕容音一眼就看出两人编不出说辞,眼帘一眨,看着薛简道:“薛哥哥,我问你,是不是夏其章请你来的?”

“你怎会知道?”薛简微微愕然,慕容音脑袋一扬,“薛哥哥你还不知道,我会流落到这来,就是夏其章逼的……”

“怎么回事?”薛简神色慢慢严肃下来,慕容音隐姓埋名出逃他是知道的,但怎么会和封州刺史夏其章对上了呢?况且夏其章人在封州,慕容音身在会安城,两人怎么会发生矛盾?

慕容音故作委屈状,愀然蹙眉:“薛哥哥你不知道,若是你再不来,我当真要被夏其章的一双儿女给逼死了……”

看慕容音眼神一迷离,薛简赶紧安慰:“慢慢说,别急。”

“薛哥哥你知不知道,夏其章除了身为封州刺史外,还是会安城的安南侯?”

小灰狼和厉鹞都不明白她为何要先说这等事,救兵来了,不是应该先说眼下最要紧的事,将老头子救出来么?

薛简却耸然动容:“有这等事?”

慕容音点点头:“也不知他在朝中找了谁做靠山,本已经身为县侯,却还弄了个刺史来做,也因着他既是侯爷,又是刺史这层关系,封州治下五县,尤其是会安城,都几乎是他一家的天下!他刺史的身份可以揽过政务大权,朝中给侯爷的特赦便更助长凶焰!夏其章在封州一带,简直就是土皇帝!”

薛简紧紧皱着眉:“如此荒唐事,怎的朝中不知,这封州一带,又还是不是在王化之下?”

慕容音讥讽般冷冷一笑:“封州早就不按大燕律法来了,我看……封州治下,依的都是夏其章的法。只要是夏家的人,便能肆意行事,衙门也不敢制止。不仅如此,夏其章还利用职务之便,在郁江上大行买卖,竟还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替他押运货船!”

“怎么会是这样?”薛简深琐着眉,夏其章在朝中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薛宰辅!

而昔日薛简在雍京听父亲说起夏其章时,还曾赞扬他处事周到,怎么换了个人,换了个地方,评价就全然不同!

慕容音轻轻一哼:“这还不算完呢,顾先生叔侄本是会安城内守规矩的商人,就因为帮夏家运送货物时被水匪劫过,夏其章便安些莫须有的罪名在顾家叔侄头上。”

薛简轻轻点着头,转过脸来看着慕容音,很是郑重地问:“盈歌,你方才说的那些,可都属实?”

“你不信我?”慕容音脸刹那一变,满脸委屈地看着薛简,“我说的那些都是我亲眼所见,若是薛哥哥不信,大可亲自去民间问问!再说,我与夏其章未曾谋面,又何必去说假话谋害他!”

“是,是……”薛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盈歌说的我自然不会不信,只是事情牵扯过大,不可不慎重,况且其中,还牵扯着许多人……”

薛简目光扫向厉鹞和小灰狼:“那么盈歌……又是如何同顾兄、厉兄走到一起的?”

慕容音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就更冤了,薛哥哥你知不知道,每年在会安城都会有个云锦盛会?”

薛简点点头:“有所耳闻。”

“是呀!”慕容音一副终于找到人倾诉的样子,竹筒倒豆般道,“我从落水城出来后,雇了艘船,听说会安城有好玩儿的,便来凑热闹。谁知在云锦盛会上遇到夏其章的一双儿女,那个叫夏青湖的对我出言不逊,我本来想着算了,谁知她又骂我,我也骂她!”

说到此处,慕容音猛然捂住嘴,薛简三人都看向她,她忙改口道:“我可没骂她……她说得实在难听,我才回了两句,我可没骂人……”

慕容音向来觉得女孩子骂脏话是很不好的事情,尤其当着薛简的面,更不能将她骂人的事情说了出去,要不然给薛简留下个彪悍的印象,可就大事不妙。

薛简却是何等头脑清澈,看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心中讶然,同时也暗暗失笑。

慕容音瘪了瘪嘴:“后来夏青湖气不过,当天晚上就让人来路上,把我所乘的软轿劫走,所幸遇到顾公子和顾先生出手相助,我才没有在会安城蒙难。”

“夏家的人还敢劫你的软轿?”薛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莫非……夏其章一家,在封州一带真的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她仗着她爹的势,当然敢!”

薛简轻轻颔首:“那你可否告诉我,顾家叔侄是如何将你救下的?”

慕容音早已编好一套说辞,此时拈口便来:“当夜我住在城中的青阳客栈,回去时恰好要经过一段僻巷……”

慕容音胡诹了一通,反正薛简也不可能到会安城中去实地考察,只要此时说得天衣无缝便是了,就说是经过顾宅门前,被顾家的家丁所救,又有何妨?

“那你们怎么会在这荒山废园中?”薛简终于抛出他最想不通的一个问题,慕容音眼珠一转,故作深沉道,“说来也怪我,要不是我,顾家好端端的怎么会遭到诬陷。”

“诬陷?”薛简更加想不通,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竟然让风马牛不相及的顾家遭到了诬陷……小灰狼则是暗暗叹服,这位姑奶奶绕这么大个圈,先是说夏其章的残暴无道,又是说以自己等人为首的百姓纯良无辜,最后再说顾家的事情,这样一通组合拳下来,薛简就是不信顾家是被诬陷的,这回也得信!

高啊……姑奶奶真是高……

“是啊,就是诬陷,”慕容音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薛哥哥你可能有所不知,

这些年来,郁江上的水匪闹得很厉害,夏其章清剿了多次,却连人家的毛都没摸到一根,眼看着过不了几个月朝中便要派官员下来各地方巡查,夏其章治下,总不能还在闹水匪吧?”

“这倒是……”薛简作沉思状,“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夏其章为了到时候给朝中巡查官员一个交代,便想杀良冒功,用普通百姓假冒水匪?而曾经在他手下出过错,并且救下你的顾家,就首当其冲成了被开刀的人选?”

慕容音支着下巴看他,她本就是想引薛简说出这番话,毕竟她先前乱石铺阶,铺垫了那么多,最后就是要着落在这个结论上,要是结论能由薛简说出来,不知不觉中,薛简也会觉得更可信些。

薛简深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区区一个县侯,竟胡作非为至此……”

慕容音宛然叹道:“谁说不是呢,所幸会安城衙门中有人良心未泯,将官府要查抄顾宅的消息告诉了顾先生,顾先生这才让我和顾晖他们先行逃出,他自己为了保全一家子人,却被抓进衙门之中……薛哥哥,你来的当真是时候……”

慕容音一提那辛酸往事,差些又要落下泪来,薛简轻拍她的肩头安慰着,慕容音顺势一靠,竟倒在薛简怀中,薛简的手僵在半空,迟疑片刻,还是将她从自己怀里拉起来坐好。

小灰狼和厉鹞则早就低下头去,他们真是没眼看了……想不到这位性格张扬的姑娘,竟也会这小鸟依人的招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君子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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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哥哥,”慕容音忽抬起头来盈望薛简,“我想求你一件事,成吗?”

薛简不大习惯她这突如其来的柔软,怔了怔道:“当然,什么事?”

慕容音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出了事后,我曾给家里去过信,但爹爹还没派人来,在我爹爹让人来之前,你可要保护阿灰和厉鹞,莫让他们落到夏家手中。”

“这是自然的,今日你们便随我回封州,朝中派员来之前,你们都可以住在我那。”薛简一口便答应下来,他毕竟入官场还不久,手腕心机远不及其父,小灰狼和厉鹞两个看似无辜之人,他自然是会好生安置。

慕容音莞尔一笑:“还有一件事情,你也不许不答应。”

“你说。”

慕容音嘴一抿,露出个浅浅的酒窝:“我们出城时遇到许多麻烦,全靠那位素衣姑娘相助,只是素衣姑娘帮了我们,她却为了我又惹祸上身了,他们本是商旅,薛哥哥……外头全是夏家派来抓她的人,我们走之前,你能不能先把素衣姑娘和她的人送到安全地界?”

“素衣姑娘?”薛简轻轻皱了皱眉,“怎么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慕容音皱了皱鼻子,一丝妒火飞掠过眸:“薛哥哥!你怎么是个女子的名字都觉得耳熟……”

薛简无奈一笑,慕容音对他的心意,他向来是明白的,只是他们之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慕容音身份高贵,更是薄面女子,薛简也曾暗拒过,她却是置若罔闻般,任凭他百般暗示,她只痴情如初。

“你误会了……”薛简无奈,只得答应,“既是无端卷入此事中的人,便不必再留下,我马上派人持令牌,送他们离开封州地界。”

慕容音暗暗得意,薛简君子风度,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时常撒个娇扮个痴,于小事上的要求倒也是手到擒来。

“薛哥哥真好……”

薛简淡淡一笑,起身拱手道:“顾兄、厉兄,我去安排素衣姑娘离开事宜,失陪片刻……阿音,你跟我来。”

慕容音不知薛简想同她说什么,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却还是赶紧起身,又整整衣襟,随着他走了出去。

屋外,肖素衣像是未卜先知般,早带着一众手下将东西收拾好,肖素衣见慕容音和薛简出来,行了个福身礼,慕容音觉得这才是肖素衣应有的样子,平日她行拱手礼的时候,慕容音总觉得太过世俗,肖素衣这样的女子,本就应该如香兰泣露般空高而妩媚。

肖素衣浅浅地垂下眼去:“奴家素衣,见过公子。”

薛简虚扶了她一把,见了肖素衣的人,他才确认,这个女子,自己从未见过。

当初肖素衣虽随着许慕宽去了大燕雍京,但慕容随与许慕宽所谋之事太大,除了听雪外,谁也不知道许慕宽的真实身份,更没人见过许慕宽手下的肖素衣。

而薛简,更是不可能知道怀王和许慕宽在密谋些什么,他只隐隐听怀王说起,许合记答应为怀王府负担一笔开支。

薛简是诤臣,这一点,慕容随深深明白。当初他投入自己麾下,不就是因为觉得宁王太过不择手段么?

若薛简知道自己在与敌国皇子做的那笔交易,慕容随毫不怀疑,自己会失去这个暗中最大的助力,甚至,会失去一切!

薛简朝肖素衣轻轻颔首:“盈歌蒙难,多谢素衣姑娘仗义相救,在下这便吩咐手下将士护送姑娘等人离去。”

肖素衣又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子,素衣感激不尽。”

薛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交给手下副将,再三叮嘱要保证肖素衣等人的安全,肖素衣则将慕容音拉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供状:“此乃周无厌的口供,此物在手,夏家可除。”

慕容音欣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肖素衣给的这件东西,简直太有用了!

“我替阿灰全家谢谢你!”

肖素衣妩媚一笑:“琅月郡主,若是有缘,你我还会再见面的……后会有期。”

“有期有期,”慕容音明艳一笑,“素衣姑娘,替我向你们公子问好。”

肖素衣点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在十几骑军士的保护下,率着九畹阁众人而去。

慕容音看着远去马蹄踏起的滚滚烟尘,目光渐渐悠远,直到那行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转身想回屋,却被薛简拉住袖口:“等等。”

慕容音心中一跳,莫非……薛哥哥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慕容音的双颊渐渐染上绯红,语声更是轻柔:“薛哥哥……”

薛简将她的袖口放开,语声依旧清越:“郡主,有些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哦……你问吧。”慕容音眼中浮起一丝黯然,原来薛简没有什么特别的话。

“郡主,你……”薛简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慕容音打断,“薛哥哥!你明明刚刚都叫我盈歌,怎么现在又叫我郡主,你一叫我郡主,我就觉得好生分!这里分明没有外人,你不必那么拘着……”

薛简愣了愣:“好吧,郡……盈歌……”

慕容音明艳一笑,笑眼媚如新月。

恍然间,薛简被这笑容所触动,语声更加温和:“你方才曾说,你给睿王去过信是么?”

“不错……”慕容音轻轻叹惋,“我是在得到消息当夜放的鸽子,算来,到今日也有三天了……爹爹若是看到那封信,也该派人来了……”

“不会那么快,”薛简很肯定,“你在信里说了什么?”

慕容音思索着,道:“我只是说封州刺史残害治下百姓,封州早就不是朝廷归治,还说到我在会安城遇险,请他派人来查察。薛哥哥你刚才说不会那么快,是何意?”

薛简轻叹了一声:“朝廷要派员来查察,说到底,还是要皇帝拍板,仅凭睿王爷,或许还做不到。”

“这我明白,”慕容音不解地看向薛简,“我想爹爹在收到信后,一定会进宫禀报陛下,陛下看了,应该会派人来的。”

薛简摇摇头:“若睿王爷当真如此做,那你们睿王府的两个主子,便有联手干政的嫌疑了,你身为郡主,私自离府在先,还联络睿王,试图干预地方政事。我想……睿王爷是不会直接进宫找陛下禀报的。”

“不错不错……”慕容音一敲自己的脑袋,于朝政之事,她还是嫩了些。

“我真是笨!但……这要如何办呢?顾先生还在牢里,夏其章做的这些恶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

薛简深深吸了口气:“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坐视,但最好不是由睿王爷挑起,上次落水城的事情,似乎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慕容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落水城的事是我做的……听说最后是怀王兄收的场?”

“不错,”薛简沉吟道,“但这次封州出事,却最好不要与两位王爷有关联……”

“那……?”慕容音的眼神像是笼着一层迷雾,她咬着唇想了想,眸光忽而清澈起来。

“我明白了薛哥哥,既然你在封城,莫不如由你写上一封公文送抵雍京,由吏部转呈宫中,这样就扯不上我爹爹和怀王兄了。”

薛简轻笑道:“似乎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挂的是军职,怎么能插手官吏监察之事?”

慕容音看薛简这神情,明白他是有了办法,便揪着他的衣袖,纠缠道:“薛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好……”薛简理了理思绪,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我,给怀王六百里加急去函,将封州一带的事言明。这样一来,会安城发生的事,能最快到达雍京。”

“可、可是,刚刚我们不是还说,这件事不要牵扯到怀王兄么?”

薛简“嗯”了一声,颔首道:“朝中有几个言官,看似中立在怀王殿下和宁王之间,实际上却是偏心于怀王殿下的,平日暗地里也与殿下有往来。只要让怀王殿下一派的言官出面将此事奏告陛下,那么这件事情,看起来就与怀王没有了牵扯,而陛下,也会顺利知道此事。”

“我明白了!”慕容音恍然大悟般,她这次是真的明白。“陛下只要听闻此事,就一定会派员前来查察,而宁王不在朝中,就无法插手干预此事,那么来的人,很大几率就会是怀王兄的人,到时候,一切事情迎刃而解!”

“郡主冰雪聪明……”薛简笑着称赞,慕容音却一跺足,“薛哥哥,你又不叫我盈歌!”

薛简无奈地摸摸鼻尖,他不是很明白,为何但凡女子,都很在乎这一字一句的差别?郡主……盈歌……?不都是面前这个人么?

或许他纵使明白,却宁愿装一时糊涂。

面前这个女子用情太过炽烈,薛简喜欢的情,乃是如星辉般,虽然清淡,却永恒而温柔;可是她慕容盈歌,不明白自己仅是迷恋,错将迷恋当作情,迷恋如火,焚心,焚身。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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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痴痴地看着薛简,薛简注意到了,却还是平静掠过她盈满春水的眸光。

“……盈歌,有纸笔么?”

“有。”纸笔是慕容音时常带着的,即使是身处荒山废园也不例外,长夜漫漫时,她便靠着写写画画来消磨时间。

“薛哥哥,你要写信?”

薛简点点头:“封州的事,该早些让朝中知道,这边信早些到雍京,也可让睿王爷不为难。”

“我去给你研墨!”一听到可以让睿王不为难,慕容音马上便跑回屋中,小灰狼和厉鹞还好好坐着,看她像一阵风般跑进来,心中都是惊疑:这刚刚还不胜娇弱,只会往人家怀里倒的人,怎么现在又恢复本性了?

薛简提笔悬腕,轻蘸浓墨,小灰狼看他是要写信,拉着厉鹞便去到院中,厉鹞不明白他是想避开,还愣乎乎地问了句为什么,结果又挨了小灰狼一脑瓢……

慕容音站在薛简身旁研着墨,浅笑着看向远去的二人,心道:“阿灰处江湖之远,却是极通透的一个人,他若能入庙堂,定然也是一位能臣。”

“薛哥哥,”慕容音眼底凝出一丝羞怯,“你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你爹爹和娘亲?”

他在写字,她在研墨,若时不时再谈诗论才两句,这样的场景,岂不就像是夫妇一体,珠联璧合么?

薛简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手上落笔不断,随口轻轻“嗯”了一声,慕容音心下大喜,娇羞地垂下头去。

她只以为薛简对自己有意,其实薛简心中却不胜烦忧,封州刺史夏其章在朝中的靠山不是别人,恰巧是薛简的父亲薛宰辅,甚至当年安南侯夏其章成功当上封州刺史,也与薛宰辅关系甚深。

如今……要查处夏其章,要是往朝中深挖,岂不就会触及到薛宰辅?

这些年来,薛家在朝中的势力渐渐坐大,薛宰辅稳坐文官第一把交椅,薛家年轻一辈也人才辈出,深得帝心的皇后姓薛,嫡出的宁王身上,也流着薛氏的血……燕帝难道会允许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么?

薛家威势渐盛,底下的人胡作非为,恶名却要扣到家主头上,封州刺史的所作所为,难道就真的没有人察觉么?

恐怕不见得……

若再不收敛,燕帝迟早会向薛氏一族举起屠刀,他既能给薛氏一族无上荣耀,也能让薛家重重跌落……一蹶不振!

薛简现在想做的,就是帮薛家挖去沉疴,让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知道,薛家不可能再为他们提供庇护,只有作出持正的姿态,燕帝才会放心……

薛家……也才能让门楣延续下去……

薛简决定,就从这个封州刺史下手!

给怀王的信写完后,薛简又给家中去了一封信,他相信父亲会理解他的这番做法,若是那些和薛家另有牵扯的官员要怪,也只怪他薛简一个人。

朝堂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情谊。

薛简写了半个时辰,慕容音也就磨了半个时辰的墨,到后来,手腕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薛哥哥……”

“嗯?”

慕容音想了想,怯生生道:“你能不能,别把我在这的事情告诉怀王?”

薛简本以为她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谁知一开口,却是这么个请求,实在是出乎意料:“这是为何?”

慕容音无奈地叹息道:“怀王要是知道我在这,肯定要让人来抓我回去,可我还不能回去……”

“为何是不能?”薛简面带疑色,“你离京近两月,难道不想回去看看?”

慕容音眉宇顿时笼罩一层轻愁:“才出来的时候吧,我是不想回去,可现在……我是不敢回去……你想,我可是从行宫跑出来的,还顶撞了陛下,回去他该如何罚我?”

原来她是怕受罚……

薛简笑问:“难道你晚些回去,就逃得掉了么?”

慕容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反正我现在是不回去,你要不嫌我,那我乐意和你偷偷在一块儿。你若是嫌我,大不了封州的事一结束,我就到别的地方去,谁也找不着我。”

慕容音幽怨地瞪了薛简一眼,心道你若是敢嫌我,我就……我就……可惜她心中“我就”了半天,还是对薛简莞尔而望。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薛简怎么敢说不要她?

若是惹得她一个不开心,马上又远走高飞,那自己,可就真的成罪人了,横竖先把她安抚下来再说。

“好吧,你若不愿回去,那就先在这耽着,可是不许再乱跑。”

慕容音点头如捣,薛简肯让她留下,那她就有的是时间和他培养感情,说不定培养着,就把前世的缘分给续上了呢?

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

她是一脸温顺,薛简却是暗暗头疼,将这么个人带在身边,说不定又要生出多少麻烦。

罢了罢了,先给她吃颗定心丸,等时候差不多,大不了我连哄带骗把她送回雍京去,她要怨我恨我,也由得她怨恨。

薛简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负手道:“我们今日要赶回封州去,天色不早,郡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

慕容音轻轻点头:“若是夏其章问你为何离开,你如何回答?”

薛简答得极有自信:“皇家卫率,本就非他一个刺史能随意调动,我当日就是不出一卒,也在法理之中。”

慕容音轻轻舒出一口气,在这废园中不过两天,直到此时,她才将心中一块石头放下。

…………

废园的门被推开。

薛简进去时是一个人,再出来时,却是六个。慕容音一脸笑意地跟在他身后,小灰狼和春雪相携而出,厉鹞就可怜了,他单身汉一只,唯有肩负起看押周无厌的任务。

周无厌像条破麻袋似的被厉鹞攥住领口,周无厌吃足了肖素衣的苦头,厉鹞来带他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大限到了,此时看门外尽是官军,又以为是夏家派来救他的!

顾不得自己还在厉鹞手中,马上又叫嚣道:“快救我!你们都是封州的官军,要是惹恼了我们老爷,你们头领也别想好过!还不快来救老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携君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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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简此刻才注意到厉鹞手中这个瘦小干枯的人,听他刚才那口气,对他的来路也猜出几分。

“这就是在城门口被掳走的那个夏家管事?”

慕容音狠狠瞪了周无厌一眼,转向薛简道:“他就是夏其章的大管家,为非作歹,罪该万死!”

薛简点了点头,挥手招来亲兵:“将此人犯带回封州,好好看押。”

“你!”周无厌一下就惊慌起来,死命挣扎着,“你他妈,你他妈敢这样对我!老子是夏家的大管家!你抓了我,迟早得跪着送老子出去!”

“少他奶奶废话!”厉鹞抖手赏了他两个耳光,一把将他推给手持绳索的两个亲兵,“事到临头还不老实,活该挨揍!”

两名亲兵对厉鹞笑了笑,突然飞起一脚,踹在周无厌的腿弯处,扑通一声,周无厌便跪在了地上,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个亲兵很熟练地将绳索套上周无厌的脖子,三两下将其五花大绑,马上将他丢上本是为水匪们准备的囚车。

“薛哥哥,”慕容音抬眼看他,含笑道,“你是骑马来的,可是我们多了几个人,要怎么回去呢?”

薛简一怔,几乎是满头黑线,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音就又笑盈盈道:“要不……我就和你挤挤吧?”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前的几个亲兵却都听见了,人群中马上就爆出一阵刻意压低过的哄笑。

“放肆!”薛简冷着脸低喝一声,亲兵都讪讪低下头去,却还是忍不住想笑,都纷纷奇怪,这是哪来的女子,竟敢对将军提出这等要求……一群亲兵,一张脸憋笑憋得是五彩纷呈!

薛简抬眼往军中一扫,希冀着能找出匹多余的马来,可是封州和会安城相距不远,今晨出发时,每个人都只配备了一匹马……

无奈之下,只得道:“看来也只有如此……”

慕容音简直想拍手称快,又指手画脚地从军士当中紧恰紧腾出两匹驮辎重的马,一匹给小灰狼和春雪,一匹给了厉鹞,薛简一声令下,铁甲军便如一股墨云般,向着封州军营开拔。

于是会安城通往封州的官道上就出现了这样的场面,皇家卫率旌旗高展,威风凛凛地簇拥着几个水匪头子,为首的两匹马上,竟然还是一男一女两人共骑!

小灰狼面上浅含笑意,自打出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拨云见月的感觉,看向身前春雪的眼神,也如水般温柔。

厉鹞哀怨地看向成双成对的四人,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跑到后军与士兵攀谈起来,说到高兴处,一群人还大笑几声。

慕容音懒懒地靠在薛简怀中,反正马背上就那么大个地方,薛简想躲也没地方躲,一开始是有些别扭,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飒飒秋风迎面而来,慕容音抽了抽鼻子,更是整个人都缩入薛简怀中。

今日虽没有和煦的暖风,也没有离弦而去的利箭,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那年晚春,风晴日暖,他说:“小阿音,要不你跟我一辈子吧……”

遥远的记忆勾起她深微的情思,慕容音轻声呢喃着:“要不……你就跟我一辈子吧……”

风撷着她的话传到薛简耳中,薛简怔愕道:“你说什么?”

慕容音靠在他肩上,轻轻扬起头,风吹起她的发丝,轻轻拂过薛简的面庞,须臾,她像是换了个人般,眼中没有了平日的狡黠,眸光温润中,夹杂着丝丝沉痛。

“我做了一个梦……”慕容音诉说着,“梦见那年冬天,宫里下了好大的雪,我却觉得不冷。从我住的睦元阁,一直到玉熙台,到处都挂满了大喜的灯笼和红绸,薛哥哥,你知道你在哪么?”

薛简摇摇头,她的梦,他怎会知道?

“你在玉熙台上等着我呢,”慕容音宛然一笑,眸中却突然蒙上一层水雾,“玉熙台好高好高,九十九层瑶阶,你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知道那人是你,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你知道吗,我还等着你夜里来掀我的盖头……”

薛简喉头像是滚过苦涩……“这是个梦。”

慕容音嫣然一笑,一颗泪珠却悄然滑落:“我当然知道这是个梦,梦里……那天好大的雪,可就在你牵着我的时候,天却晴了……我以为这是好兆头。”

“然后呢?”薛简忍不住问。

“后来……后来……我从玉熙台上掉下去了,你没拉住我,只扯走我一片衣袖。”

慕容音痛苦地闭上眼,她每回忆一次,五脏六腑被撕裂的痛好像就重现一次:“薛哥哥,我摔死了,你不要我……”

薛简伸手来拭她脸上的泪,叹了口气,道:“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

“那真的是什么?”慕容音水眸隐含担忧,“如果是真的,你要我吗?”

“我……”薛简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心中一直有另一个身影,即使他们已经注定无缘,可他还是不能放下。

但对于慕容音,薛简没有别的情。

萧瑟秋风吹干泪眼,慕容音看出薛简的挣扎,漠然道:“薛哥哥,要还是不要,你无论怎么想,不如都告诉我。我知道你惦念着惜华姐姐,可她……”

慕容音没有再说下去。

薛简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的裹挟,他看得出,若自己说不要,以她的性子,当真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可若自己说要,薛简说不出。

他对她的好,从来都没有她想的男女之情,只是如兄长般照顾罢了。

“盈歌,你是皇族女子,你的父亲,是唯一一个涉政的亲王。而我……是宰辅之子,薛氏一族强横,陛下……怎么可能成全你的心意?”

“那你就是要了!”慕容音执拗地不去听他的言外之意,“若是你情我愿,他们的话算得了什么!”

她与怀王有言在先,对燕帝和睿王的态度,早就毫不顾忌。

“我……”薛简喉中像是哽着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本来可以轻松说出口的两个字,怎么会那么艰难……

“盈歌,这事情……你强求不来。”

“那我不管!”瞬间,慕容音又恢复了她的跋扈,“薛哥哥,别人怎么看我不管,我在乎你怎么想。你若是说不要我呢,我就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你若是要我呢,你放心,我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薛简无奈地摇摇头,她这一生太顺遂,从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便以为感情也是如此,殊不知感情二字,最忌讳强求。

忽而,慕容音一双水眸凝在薛简脸上:“薛哥哥,你可不可以假装喜欢我?”

薛简心中一痛,她这样骄傲又聪慧的女子,为了自己,竟说出这样的话,再如何,他实在狠不下心来说“不可以”……

薛简摸了摸她的头:“阿音是值得喜欢的女子,我们都很喜欢你。”

喜欢分很多种,不仅男女之情,兄妹之情,也是可以称作喜欢的。

慕容音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快意,无论如何,薛简总是不能拒绝她了,轻打一个呵欠,慕容音酣然道:“薛哥哥,我困……”

薛简的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困了不妨睡会儿,若是到封州你还不醒,我叫你便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聪明的小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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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毫不客气地往薛简身上紧贴,深深嗅了一口,薛简不禁失笑,问道:“你在闻什么?”

“我在闻薛哥哥身上的香味……”

“哪有什么香味,”薛简揉了揉她的头发,慕容音却是一脸正经,“你乱我的心,我便觉得你身上好闻,若换了我不喜欢的男子,我定然觉得只有臭气。”

“傻姑娘……”

…………

慕容音真的一觉睡到了封州薛府,薛简将她护得好好的,一路秋风虽厉,他都用斗篷好好遮着她。

薛简轻轻唤了她几声,可慕容音都纹丝不动,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薛简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她才偷偷睁开眼睛,“薛哥哥,其实你第一次叫我的时候,我就醒过来了。”

“你啊……”薛简讶然失笑,“淘气得紧。”

慕容音使劲撑一个懒腰,眨着眼问:“我今夜该住哪呢?”

薛简怔了怔,所幸他在封州的别院中房屋管够,若是没有足够的房间,他真的怕这位小郡主会再说出要和他挤挤这样的话来,赶紧道:“我马上吩咐下人收拾房间,三个屋子,应该够了吧?”

“不行!”薛简心中一惊,以为她真的要和自己挤一挤,正想着该如何婉拒,慕容音却嗔怪道,“春雪和阿灰尚未成亲,他们怎能同屋,至少要四个屋子才行。”

却是我庸人自扰了,还好,还好……

薛简轻轻舒出口气:“这好办,我吩咐下去就是了,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同下人说就是,你那几位朋友,也是一样。”

“知道,”慕容音本已转身去找小灰狼等人,却忽而回头,“薛哥哥,周无厌如何处置?你不会要交给刺史府吧?”

“自然是先关起来,等到朝中来人,再交给巡查官员。”

慕容音满意地点点头,下人们很快收拾出三座小院,小灰狼虽迫不及待地想同春雪住到一起,最后却遭了春雪的白眼,还换来厉鹞一顿讥笑。

慕容音到来的时候,厉鹞还在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盈歌!”小灰狼眼睛一亮,一步就纵到她面前,“你是不是有好消息?”

未到封州时,小灰狼便看慕容音和薛简两人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自然猜想是关于夏家一事。

慕容音扬了扬头,满腔得意:“对啦!我就是来告诉你,素衣姑娘已经拿到周无厌的口供,只等朝中官员以来,我们连人带供状交出去,你就等着看夏家集体抹脖子的好戏吧!”

“太好了!”小灰狼眼中迸出熠熠晴芒,他和老头子虚以委蛇二十多年,大仇终于即将得报,他看向慕容音的眼神,顿时充满敬意。

“盈歌,我……”小灰狼的谢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慕容音截口打断。

“千万别说谢字,”慕容音发自真心地望着他,“咱们不是拜把子的兄弟么,我这个三弟替大哥做事,天经地义的。”

小灰狼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得对!反正我也还不清你的人情,要欠就欠个够吧!”

“你什么时候欠我了,”慕容音在他肩头点了两下,“你还救过我的命呢,要是当夜你不出手把我从夏家手中救下,我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要在阴沟里翻船。我们两个呀,互不相欠!”

小灰狼心里涌过一股暖流,慕容音随手帮他的这个忙,乃是他们叔侄奋斗二十多年都未能完成的……

“是是是,”小灰狼忽而贼兮兮地瞟瞟两旁,凑近她耳边,悄声道,“盈歌,其实你不信薛,对吧?”

“我……!”慕容音像是遭雷劈了般,惊跳起来,赶紧转头看看,也悄声凑近小灰狼耳边,轻而急促道,“你怎么知道!”

小灰狼得意地扬了扬眉,眼睛笑成了眯眯眼,“还不是你自己没藏好,你一直叫你那薛哥哥,口口声声,腻死人了……所以你要是姓薛的话,你那薛哥哥怎么可能是情郎呢?”

“我、我……”慕容音一张脸简直红到耳根,“不姓薛就不姓薛嘛,姓薛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你要不要猜猜我姓什么?”

小灰狼想了想,忽而拉过她的手,慕容音手掌朝天,小灰狼食指作笔,刚刚写了个起笔,慕容音就又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什么时候!”

“就今天……”

慕容音定了定神,没有立刻接话,心里不住问自己:“难道我就那么失败?薛哥哥一来,就藏不住马脚了?难道薛简真的把我迷得颠三倒四?”

“诶,”小灰狼戳了戳她的手臂,“我猜出来了,以后还能叫你盈歌么?”

“废话!”慕容音一双眼几乎要瞪出来,“我们是拜把子的兄弟,你可不能因为我姓这个就疏远我,看不起我!”

小灰狼一脸呆滞,我的乖乖,这叫什么话,谁敢看不起皇族!听这姑奶奶的意思,倒像是姓了慕容是什么丢脸的事,她不以为荣,倒还反以为耻?

但听到她那句“拜把子的兄弟”,小灰狼又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本是江湖上的匪首,她却应该是九重宫阙里的凤凰,可际遇让他们碰到一起,她从未看不起他,反将他当作朋友。

如果不为这样的朋友自豪,他顾晖还混什么混?

小灰狼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的经历,简直可以吹一辈子!

确实,在小灰狼往后无比乐呵的人生中,只要一喝多酒,他就会揽过好兄弟的肩头,晕乎乎道,“来来来,我跟你说说当年我和睿王世子拜把子,还一起当水匪劫道的故事……”

…………

用了一个多月的假名被戳破,慕容音看起来有些怏怏的,想到从此以后不能再顶着“薛盈歌”的名头在小灰狼面前招摇撞骗,一时还有些惘然。

她扯扯小灰狼的袖口:“你会告诉厉鹞么?”

小灰狼贱兮兮地笑出声:“臭鹞子是个直肠子,我还是不说了,由得他去猜吧!”

慕容音也呵呵地笑出声来,厉鹞听到这两个奇怪的笑声,不明所以,从房中探出个头,又纳闷地陷入沉思。

…………

深夜,夜色冥冥。

慕容音独自坐在廊前石阶上,薛简仍在忙,况且如此深夜,她若还去缠着他,多少不大合适。

天上无月,星辉却结上她的罗裳,慕容音又掏出卓玄的那块玉牌,想到卓玄,她总是会不寒而栗。

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杜羡鱼与之相比,真的不堪一击。

可就是这个人,偏偏跑了,所谓那神秘的千衣楼之中,和卓玄一样的人还不知有多少。也不知其中有多少在大燕境内,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看来,我不得不给爹爹再去一封信了……”

慕容音没有心思多想,随便写了一段,又告诉睿王不必再为封州刺史一事烦忧,便将纸笺塞入竹筒,抱出那最后一支鸽子,目送鸽子带着她的信和愧疚飞往雍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操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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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的鸽子和薛简发往怀王府的文书几乎是同一日到的雍京,当宛儿将信笺送到书房时,慕容泽还在为她上次送来的信发愁。

睿王接过纸笺,还未细看,便问宛儿:“那个送信的人又来了?”

“是。”宛儿略遗憾地垂下头去,“奴婢有意细看,却被她巧妙避过,算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那人好大的本事,咱们王府竟没找到她的宿处。”

“罢了。”慕容泽摆摆手,将目光移到纸笺上,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深锁。

宛儿见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一颗心也揪了起来,慕容音每次送来的信,她都是先看过的,这些信有些要交给睿王,有的是问朝中局势的信,却偏偏要瞒着睿王。

宛儿万万想不通,这次的信笺上只是一首满写离思的小诗,还有就是告诉睿王,不必再插手封州一事,可为何……睿王会露出这种神色?

宛儿低眉思索了片刻,忽而道:“郡主写这样的信回来,奴婢倒当真不明白了,她那样娇弱的人,从前闹归闹,一两天也就好了。可这次……竟如此果决,两个月了,都未曾想着要回来……”

慕容泽只有头疼苦笑:“音儿的性子,温柔中含有刚强,总有种不考虑妥协的倔强。就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却终于不断。她若是在我这受了委屈,定然会撒娇撒痴,过了也就过了,因为她知道我会哄她;可她这次受的是陛下的委屈,陛下不先服软,她是不愿回来的……”

“陛下服软?”宛儿怔鄂道,“陛下他,怎么可能会服软呢?”

慕容泽淡淡一笑,沉默不语,世上所有人都是会服软的,皇帝又如何能例外?只是有的人服软是下跪认怂,有的……却能在不知不觉中保全自己的面子。

燕帝当然不可能认怂,但他可以妥协……

“王爷?”宛儿轻轻喊了一声,慕容泽顿时敛了神情,淡然吩咐道,“你先下去,若音儿再有来信,第一时间送到这来。”

“是。”宛儿福了福身子,悄声推门离开。

屋外安静下来,慕容泽唤来心腹守在门口,随即打开墙上的那道暗门,这封信上的内容,已非他一个王爷能够处置,他必须立刻,去面见燕帝。

其时天色向黑,满宫浮华随着夕阳隐没,当燕帝这边收到敲门信号时,燕帝也想不通地皱了皱眉。

“老十三?他出宫才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又往这边来了,叫!”

偏殿的门马上紧紧闭起,燕帝的贴身内监余朝恩也侯到了门外,偏殿中,只有燕帝和睿王两个人。

“臣弟叩见陛下。”

“免礼,”燕帝伸手虚扶了一把,“有何事,要你走这条路来见朕?”

燕帝指指身侧的檀椅,睿王谢礼后撩袍坐下,又深吸一口气,才沉沉开口:“臣弟方才收到阿音的一封信……信中所提之事牵涉重大,故不敢迁延。”

“什么信?”燕帝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这丫头逃跑近两月,竟还会给你写信?”

睿王却没心思去应付燕帝这句嗔怪之语,忧虑道:“千衣楼……”

“什么?”燕帝眼中划过一丝震惊,“你是说阿音给你的信中,提到了氐族的那个千衣楼?那个神出鬼没的千衣楼?”

睿王轻轻点了点头,同九畹阁一样,在数年前千衣楼活动时,大燕这边的细作便侦知了氐族千衣楼的存在,多年来,更是一直将其视为心腹大患。

燕帝和睿王都深深懂得,一个好的细作,能在两国角逐中起到多大的作用……而据他们所知,千衣楼至少有四位手眼通天的细作。氐族这样的势力,怎能让他们不心忧?

“信件在此,请皇兄寓目。”

睿王双手呈上那被撕了小半截的信笺,燕帝目光一跳:“怎么这信笺,似是只有半截?”

睿王却是神色不动,自若道:“想来音儿是用信鸽传书,容不下太大的信纸,故将其撕去半截。”

燕帝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毕竟在这种事上,睿王似乎没有瞒他的必要。

燕帝单手举着纸笺,念道:“千里遥山水,薄衣已阑珊,今朝楼上看,回首只察泪空流。这是音儿的字迹无疑,看上去,这也只是一首寄托离思的小诗……可细细一看,便会明白,这乃是一首藏字诗的体例。”

“整首诗想说的,就只有四个字,千衣楼,查!她虽用的是察,然查察,乃是同义,只是朕奇怪,她怎会知道千衣楼的存在,又是如何想到传信给你,让我们去查?”

睿王无奈叹道:“这也是臣弟纳闷之处,但要想知道个中原因,也只有待日后去问她了。或许,是她遇到了什么怪事也未可知……”

燕帝点点头,将那半截纸笺收好,忽而看向睿王:“说起郡主,上次落水城的事,是她做下的吧?朕一直等着你来回禀,可你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睿王心中一惊,私刻官印乃是重罪,更何况落水城一案,由栖真观为引牵扯出刺史府中的内奸,一路往上深挖,一直到吏部的侍郎为止,可是牵扯出不少官员。

本以为这件事情自己瞒的不错,可燕帝……竟一清二楚,还隐忍了那么多天!

睿王额头瞬时冒出细细的汗珠:“皇兄恕罪,臣弟教女无方,恳请皇兄责罚。”

燕帝叹了口气,悠悠道:“朕不过一提,你何需那么紧张?若说私刻官印是她的错,那当初教她篆刻的先生,还是朕派去的,难不成朕也有错?”

睿王轻轻舒出一口气,悬起的心才刚刚落下,又听燕帝话音一转:“不过……郡主要是回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惯着,该罚还是要罚。你也是的,她做了什么你都替她兜着,万一日后兜不住了,你怎么办?”

睿王又赶紧起身:“臣弟知罪,但望陛下体谅郡主身在江海,却依旧挂心陛下,还是请陛下免去郡主之罪,独罚臣弟一人。”

“坐下坐下,”燕帝压压手掌,“朕也没说要罚她,更没说要罚你,朕的心头肉,朕比你心疼。不过……若是把她找回来,你可要看管好,你若是看管不好,就送到宫里来!”

“是,臣弟遵命。”

睿王悄悄抬手拭去冷汗,伴君如伴虎,这话真不是说着玩的,皇帝两三句话,本王要流多少冷汗……

燕帝极有威严地开口:“最近南境战事不利,氐族想借机生乱也不是不可能。说起战事,这个宁王也是的!朕对他寄予厚望,把军队交给他,他却把仗打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增兵增粮,还是撤军,都还要头疼一阵子!”

睿王也符合着称是,南境战况不利如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些朝臣已经上疏燕帝,请求调回宁王,派怀王去前线,但数次进谏,都被燕帝极强硬地以临阵换将不详为理由驳了回来。

但睿王知道,燕帝先派怀王,再派宁王,为的就是让这两个亲王的势力保持均衡,只是万万想不到,宁王一去,却是将两人之间的差距给拉大了……

燕帝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千衣楼的事,朕会交给内卫府去查,无论氐族有多少细作在我大燕境内,都务必要一网打尽,至少要让千衣楼失去活动能力。说来,朕突然想起,月前京畿是不是发现了千衣楼的踪迹?”

睿王细细回想着,终于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刑部查证后,并未找到踪迹,倒是传出消息的人不知所踪,整件事情倒闹得像是谣言。”

燕帝“嗯”了一声:“千衣楼的事情交给朕的人,你还是留心着赶紧把阿音找回来。”

睿王头痛地道:“臣弟遵旨,若皇兄无别的吩咐……臣弟就告退了。”

“去吧去吧。”

睿王如获大赦般离开,这偏殿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燕帝的意思也已经很清楚了,其他事情自己都不用管,赶紧把音儿找回来才是。

睿王也暗暗埋怨:“明明是你把她逼走,倒要让我去找……”

不过睿王倒也不太为难,毕竟从慕容音上次送回来的信看,基本可以确定她就在封州一带,甚至睿王已经确定她在会安城,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让人去把她带回来。

只是睿王暂时没有想到,慕容音机缘巧合下竟然遇到了薛简,两人还住到同一座宅子里,若是睿王知道这件事情的话,恐怕会不顾面子地拍着大腿,去把她给拖回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给怀王来点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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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睿王一样,宛儿在将信送到睿王手中后,马上偷偷溜出王府,一路掩藏行踪,只身来到怀王府。收藏本站

慕容随在看到宛儿拓下来的那首小诗时,也露出了和睿王一样的神色。

宛儿不解:“王爷,郡主这诗里……到底说了什么事情?她是不是在外遇险了!?”

慕容随将纸笺攥紧,缓缓摇头:“她说的是千衣楼……”

“千衣楼?”

慕容随点了点头,问道:“睿王看到信后,有没有进宫?”

“没有,”宛儿微微垂下头去,“我从书房离开后,书房门就关上了,睿王爷一直在书房中,并未进宫。”

怀王的眼神突然充满疑惑:“那就怪了,看到千衣楼的消息……睿王叔怎么可能不进宫?”

“奴婢不知……”

“罢了……”怀王挥挥衣袖,“这件事情你不用再探,就是连本王,也管不了。上次你报信说她在会安城有难,今日恰巧薛简也送急信来,两人说的竟是同一件事。”

“哦?”宛儿眼睛一亮,“难道说……郡主和薛公子在一起?”

怀王轻笑了一声:“你主子是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你回睿王府去吧,若让人发现你私离王府,你可不好辩解。”

“是,”宛儿眷恋地看了怀王一眼,“奴婢告退。”

宛儿走后片刻,画屏后,一道绰约人影缓缓步出,正是朱惜华。

怀王听到她裙裾拖拽的声音,回过身,朱惜华正温柔地看着他,“王爷……王爷忙碌了整日,可要回去歇一歇?”

“事尚未完……”慕容随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南境战事失利,父皇心情本就不好,如今地方上又出了事,却也是瞒不得的,我还要召几个人来议事,王妃不妨早些休息。”

朱惜华温然一笑:“王爷要注意身子,妾身给您熬了汤,您夜里用了再寝,睡眠会好些。妾身觉得这些夜里你老是醒,实在担心……”

怀王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安抚道:“王妃有心了,今夜无论多晚,我都来陪你。”

朱惜华羞怯地抿嘴而笑,悄然告退而去,怀王目送着她的背影,嘴角也自然而然地溢出笑容。

当夜怀王府书房的灯几乎亮了彻夜,次日早朝,关于封州刺史夏其章一事的奏折就由御史台呈到了燕帝的御案上。

对于此事,怀王表现得一概不知,而薛宰辅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认为一定要重惩此僚,还封州治下一个清明。

直到此时,睿王才明白过来,为何原本十万火急,恨不得朝中马上处置夏其章的慕容音,昨日会突然改变心意,让自己不要再管此事。

原来,她是暗中又找了怀王……

慕容泽暗自喟叹,“是必须要把音儿带回来了,她才出去两个月,就乱出落水、封州两件大事,若再容得她闹下去,天知道这大燕朝堂会不会被清洗一遍?本王还是明哲保身吧……”

只可惜,燕帝是听不到睿王心中的暗叹了。

…………

已是风飘露冷时节,郁江沿岸更是天色迷蒙,自住进薛府后,慕容音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缠着薛简,入夜后又“很有分寸”地回屋休息,绝不在薛简房中多呆。

进入薛府后第三天,雍京的六百里加急就敲开了薛府的大门,来人赫然属于怀王府,慕容音见到信使,惊叫一声,慌忙躲到薛简身后。

只可惜,信使还是认出了她的面目。

“小王爷!”信使正是听雪,一路风尘仆仆,他却是如何都想不到,宫中和几个王府中找她找得几乎要掀地皮,她却好端端躲在这里。

听雪宽心之余,也替怀王和睿王感到郁闷,心道,“若是睿王爷知道郡主和薛大人在一起,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睿王因为慕容音的事不待见薛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听雪还未开口,慕容音便红着眼瞪向薛简:“薛哥哥!你不是说不告诉怀王我在这里吗?可现在听雪来抓我来了……”

薛简甚是无奈,我写信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看着的么?怎么现在又来怪我了……

听雪怔怔地站着,直到薛简睇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忙道:“哦,事情是这样,日前早朝时,封州治下的事已经上达天听,陛下决定派怀王来代天巡狩,顺便巡视郁江一带的其他州府。怀王殿下已从雍京出发,特派属下先来回禀薛大人一声。”

慕容音一听,也明白过来是她错怪了薛简,满含羞愧地站在一边:“薛哥哥……我错怪你了……”

“无妨,郡主并非有心。”

见薛简不怪她,慕容音马上又欢脱起来,手指听雪道:“我在这里的事情,你不许对怀王说一个字,要不然,我就让人扒了你的衣服,再绑到闹市的树上,让人来围观。”

“郡主饶命!”听雪后背没来由一冷,忽而又突发奇想,我不告诉怀王,我告诉怀王身边的侍从,让他转告怀王不就行了?

思及此处,听雪身上那种毛毛的感觉顿时就消失了,笑着回道:“郡主放心,我绝对不告诉怀王殿下!”

慕容音满意地点点头,又觉得听雪先前的笑甚是可疑,却又想不出究竟可疑在什么地方,看薛简和听雪似乎还有话说,便极为识趣地走开了。

慕容音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知不觉中就溜达到小灰狼住的地方,看他在院中用石头砸墙玩,便驻足停下,又沉着脸想了想,忽而道:“阿灰,你有迷药么?”

“迷药!”小灰狼吃了一惊,“姑奶奶,你要迷药干嘛?”

慕容音摸着自己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刚刚府中来了信使,说朝中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阿灰,夏家马上就要遭殃了……”

“那这是好事啊,”小灰狼十分摸不着她的心思,“你到底要迷药做什么?”

慕容音“呼”地出了口气:“这对你是好事,但你知道来的人是谁么?”

“谁?”

“我兄长,”慕容音眼神一敛,“我怀疑,他很可能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

小灰狼脑子很灵活,话听一半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呛了一口道:“消停会儿吧姑奶奶,难道你还想用迷药去把他给放倒啊?”

“不是放倒,”慕容音急忙纠正,“这是我脱身的手段……你是不知道,他要发现我在这,肯定要把我抓回去,阿灰,难道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关在家里,再也不得出来么?”

“我我我……”小灰狼满头黑线。

慕容音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声:“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会帮我的,反正我爹爹上回就说了,我要是再胡闹,他就打断我的腿,一辈子不让我出门。大不了,我认命就是了,以后你想起我的时候,记得遥寄一下哀思……”

第一百二十章 阿灰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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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遥寄哀思”这几个字,刚端起一盏茶的小灰狼噗一声就喷了出来,赶紧转过身去。收藏本站

你这姑奶奶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犯了晦气……

慕容音又失落地连连摇头,顿了顿,一步就要迈出门去,心中却在不断呼唤着:快留我阿灰!你要是不留我!我和你恩断义绝!求求你快留我啊……

“盈歌留步!”小灰狼一句话,慕容音心中石头落地。但她还是表现得很失望、很落魄,“怎么,你还有话说?”

“我……那个,什么……”小灰狼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心中叫苦连天,我实在是不敢给啊,你要是用我给的迷药放倒了那位薛大人,还有你那一听来头就小不了的兄长,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跑了,他们要我去顶缸怎么办!

可不给吧,眼看着就要和她恩断义绝,小灰狼此刻无比怀念厉鹞,只可惜厉鹞那天和虎贲军中的士兵闲聊后,便天天往人家军营里跑,独留小灰狼一人在家,真是苦啊……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慕容音适时开口,“再说我也不一定用嘛,只是以防万一,你是不知道啊,我那些兄长看着一个个像模像样的,其实也不清楚江湖上这些玩意……嗯……你也不用给我太多,给个一二两就够了。”

“一二两!”小灰狼险些没忍住叫起来,迷药这种东西,通常都是取一小撮,谁会吃多了随身带一二两!

慕容音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太为无理,一改口,道:“那就……**钱吧……”

“也没有!”小灰狼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壮士断腕般,一闭眼,“喏!这是我所有的存货了,咱们话先说好,到时候你折进去了,可别说是我的。”

“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折进去?”慕容音嫌弃地接过迷药,打开,看起来最多只有三钱。“这也太少了吧,我说你身为铁手帮的少帮主,到底是怎么混的?行走江湖,竟然只带着么点迷药?”

“这可是好几十个人的量!”小灰狼终于没忍住跳了起来,“再说了,这东西是以防万一。专门用这个的,那叫采花贼!我们做的是正经抢劫生意,可不毁人清白!”

慕容音翻翻眼皮:“你这狼真说得出口,抢劫还抢出道义来了……”

说归说,慕容音却是对小灰狼满怀感激:“阿灰阿灰,这东西怎么用?”

小灰狼神情湛然,侃侃道:“你要用的时候,用指尖蘸一丢丢出来,化在水里,把手帕给浸湿,然后往人家脸上一捂,我保证不出三息时间,他就会像个死猪一样倒下去!”

“啊?”慕容音面色一黑,把油纸包又塞回小灰狼怀中,“我不要了!”

若是要她用这种方法去对付薛简或者怀王,薛简还好,反正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怀王那边可就惨了,且不说他身边随时都有好多护卫,要是自己真的把沾满迷药的手帕捂到怀王脸上,那她这条小命八成也就不用要了……

“为什么不要?”小灰狼刚刚说出口,就想扇自己两巴掌,暗自骂道,“瞧我这嘴贱的,她不要是好事,我还嘴贱问!”

慕容音面上犹有不豫之色,哼了一声道:“你这东西我没法用,我一个弱质女子,难道还能把沾了迷药的帕子捂到我兄长脸上去?”

“其实也不难!”小灰狼这回真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嘴怎么就那么贱呢!

“哦?”慕容音眸光一闪,“你有别的法子?”

“没、没有……”小灰狼连连摆手,但慕容音一副窥破天机的神情,小灰狼颓然叹了口气,像是蔫了般,吐露道,“好吧,烧着了也能用,不过量要大些,烧着后……那就是迷烟,估计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把人放倒……”

“阿灰果然爽快!”慕容音再次接过油纸包,忽而看小灰狼怀里掏出迷药的地方鼓鼓囊囊的,双眼一眯,笑问,“阿灰,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好东西?”

小灰狼愣了愣,倏而笑道:“走江湖的人,身上自然是有些小玩意儿,来,我给你看!”

“好啊好啊!”

两人凑到石桌边,慕容音更是两眼冒星星,小灰狼每拿出一样,她就艳羡地“哇”一声。

“这是吹箭,”小灰狼掏出一根黑漆漆的圆管,“箭上有麻药,用的时候只要用嘴轻轻吹出去,中者立倒。”

“那你吹之前会不会不小心把箭吸到嘴里?”

“我又不是你,”小灰狼哼哼一声,又掏出一个小瓶子,“这里头是辣椒粉,有时候遇到不能打的人,我就暗中给他下个小小的绊子……”

慕容音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个是雷声筒,可以把说话的声音放大百倍……”

“这个是……”

东西一件一件地掏出来,小灰狼忽而发现,慕容音怎么慢慢把身子从他身边挪开……

“怎么了?”

慕容音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眼神看着他:“你身上到处是阴人的东西……得罪你的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算什么!”小灰狼口沫横飞是手舞足蹈,“以前我有一对护腕,上面全部是倒刺,我以前就贴身穿着,外面用袖子一罩,谁都看不出来!只要谁敢对我不利来抓我的手腕,哼哼……保证让他连皮带肉掉一层下来……”

“那你的护腕呢?”慕容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给我看看好么……”

小灰狼嘿地拍了一下大腿,咬牙切齿道:“早没了!厉鹞那个臭小子……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护腕卸了,还美其名曰怕我不小心枕着手腕扎到脸!你说气不气!”

慕容音笑得抢天呼地:“其实吧……我觉得厉鹞做得没错,要是你不小心扎到脸,春雪会嫌弃的。”

慕容音说得很是郑重。

小灰狼摸摸鼻尖:“好吧,你说的有理。”

提起春雪,小灰狼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些别的事情,此次大仇得报,把叔父接出来,我们铁手帮也该金盆洗手了……到时候,我是不是该有个家了?

这个想法来得太突然,小灰狼自己吓了自己一跳,难道说,我真的要有家了?我能照顾好叔父么?我又能照顾好春雪么?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小灰狼又多了件忧心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怀王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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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封州,城门大开,号角连天,鼓声动地;南城门旌幡蔽日,人潮汹涌。收藏本站通往封州刺史府的青石板街早已用净水泼过,虎贲军盔明甲亮,拱卫在街道两侧。

封州百姓纷纷涌上街道,议论纷纷:

“多少年了,咱们封州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阵仗!”

“是啊,听说是朝中来人,叫什么代天巡猎……”

“你懂个屁,那叫代天巡狩!”

“听说这次代天巡狩,就是为了查访各地官政,专查贪官坏官!也不知道咱们封州能不能沾沾光……来的还是个皇子,怀王!”

“哦~快看,来了!”

鼓乐之声大作,仪銮远远而来,府兵前拥后簇中,大燕皇室的鹰旗尤为耀眼,仪仗徐徐开来,围观的人头攒动中,慕容音和小灰狼,还有厉鹞,都藏头露尾地躲在人群中,也悄悄向仪仗看去。

慕容音轻哼一声:“好大的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子出巡呢。”

言辞间,显然很看不惯怀王这样轰动全城的做派。

“你小声点,”小灰狼轻轻揪了揪她,“好歹他是来替我们出气的嘛……”

厉鹞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盈歌,你这说话嘴快的毛病得改改了,只我们还好,要是你这话被别人听去,只怕立即就要遭殃。”

慕容音哼哼了一声,暗中与小灰狼对视一眼,两人相互挤挤眉毛,传递好多笑意。

怀王的仪仗缓缓临近,小灰狼和厉鹞都伸长了脖子看去,慕容音也努力踮着脚,只见六匹白马拉着一辆朱顶大车迎面而来,慕容音暗自忖道,怀王肯定就在车里,周围肯定也布满了护卫,万一谁把我认出来,直接抓了我去怀王面前邀功,我岂不是很冤?

思及此处,慕容音赶紧用宽大的袍袖遮住面容,小灰狼见了,心里一惊,厉鹞却是满眼疑惑加笑容满面,“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音闷声闷气道:“我长得丑,怕被人看见!”

厉鹞一愣,不是女子都最忌讳被说长的丑么?怎么她倒是个异类,自己说自己长得丑?

厉鹞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长得好看的人,是不怕被说丑的……

小灰狼眼神一动:“盈歌,我们回去吧,春雪说她今天煲了排骨汤,我们现在回去喝正好。”

慕容音看向小灰狼的目光中流露出感激,她本就在愁着要找个托词,小灰狼却是极为体贴地为她考虑了。

那边厉鹞一听排骨汤,哪还管坐在车里的人究竟是怀王还是狗,双眼闪的像色鬼一样,左手拉着小灰狼,右手拽着慕容音便奔回了薛府。

…………

封州刺史府,以刺史为首,下携封州长史、司马等一众官员,恭候怀王到来。

夏其章一脸凝重,他在封州任刺史数年,本想着再过两年可以通过薛宰辅的关系搞个致仕,反正他在刺史任上捞了这几年的白银,也足够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挥霍无度了……

一切算盘都打得好好的,谁知今年朝中不知是发什么疯,突然派个亲王来代天巡狩,第一站赫然正是封州!

听到这个消息时,夏其章真的是叫苦连天,连夜给雍京薛宰辅去函,可却是如石沉大海,夏其章隐隐感觉,这次,连薛宰辅都要明哲保身……

他早就耳闻怀王行事向来持正,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身上还有爵位……夏其章简直不敢想。

远远地,皇族专属的鹰旗便映入夏其章眼中,他赶紧整整衣袍,挺直身子,模样甚至有些局促。

仪仗停住了。

朱顶大车中不疾不徐地走下一个青年男子,身着朱色王袍,面目清朗宽和,雍容自若,正是怀王。

怀王身侧,护卫队长高举圣旨,夏其章匆忙上前一步,跪地道:“臣封州刺史夏其章,率封州臣僚恭迎怀王殿下!臣等恭请圣安!”

怀王朝右高高拱手:“圣躬安。”

说完,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夏其章起身,淡淡道:“夏大人请起。”

“谢怀王殿下!”夏其章身形晃了晃,勉强稳稳起身。

怀王眼眸如镜,他早已看出夏其章很紧张,却不点破,毕竟薛简手上已有了人证和口供,这么个小小的刺史、县侯,还值不得他慕容随大动干戈,更不值得他以言语试探。

夏其章恭敬地道:“臣已将刺史府腾作行宫,请殿下进府安歇。”

怀王并未理会夏其章,正欲进府,听雪却从仪仗后小步跑来,朝着怀王轻轻点了点头,怀王凝注着刺史府看了片刻,忽而吩咐:“去薛府。”

“王爷?您、这……”夏其章还在愣怔,怀王已翻身上马,带着几个护卫朝薛府而去。

…………

薛府,薛简正在正堂,他早已知道怀王要来,慕容音虽再三以排骨汤诱惑,薛简还是好好守在正堂,任凭那股浓郁的香味几度从后院飘来。

“公子,怀王殿下到了!”

薛简霍然起身,亲自迎到门前,拱手为礼道:“臣参见殿下!”

“起来,”怀王大步迈入府中,径直到正堂中坐下,“阿音在你这里?”

薛简愣了愣,笑道:“看来听雪已经告诉殿下了……”

“嗯……”慕容随思索片刻,对听雪吩咐道,“你去看把她看住,待会儿本王要见她。”又转向薛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封州刺史的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不是臣发现的,”薛简顿了顿,“是郡主。”

慕容随眸色一凝,当听雪让人来告诉他,说慕容音和薛简在一块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没想到……事情还当真如此。

“说说……”

“是,”薛简丝毫不假思索,“臣是在会安城外的孤山废园中遇到郡主的……当时她和会安城的几名商旅在一起……”薛简娓娓道来,条理分明。

随着薛简的诉说,慕容随的神情也在起着变化,时而轻轻点头,时而蹙眉思索……

这其中,似乎疑点不少……但毫无疑问的是,夏家,确实是得罪了她,也的确是做下了许多罪过。

听薛简说到那位“素衣姑娘”离去时,慕容随突然截口打断:“你说的那个素衣姑娘,可是姓肖?”

薛简凝眉想了想,摇头道:“这确实是不记得,况且郡主和那位姑娘似乎都没有说……”

“欲盖弥彰!”慕容随沉稳一笑,心中暗道,想不到这位宣平王,竟痴心如此?只不过是听我说阿音丢了,他人在前线,却还派遣手下来找……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薛简却不明白他说的“欲盖弥彰”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地看着怀王:“殿下……您说什么?”

慕容随陡然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没什么,本王只是想到些不相干的事……你在信中说的那个人证周无厌,现在何处?”

薛简拱手回道:“臣听说殿下要来,已将此人从军牢中提出,现正押在薛府。”

慕容随点了点头,一挑眉道:“夏其章知不知道此事?”

薛简淡然一笑:“他还蒙在鼓里……”

“好,甚好。”

“那殿下用不用再审一审?”薛简谨慎地建议,“毕竟咱们手中的口供,是从郡主那得来的。而郡主不是朝中提刑官员,她弄出来的口供,实际上做不得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比比谁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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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随目光如深潭,幽幽道:“若她知道口供没用,就绝不会早早逼供。早在御史把弹劾奏章呈给陛下的时候,他对夏其章一事就有决断了。派本王来……只是查察确凿此事。”慕容随顿了顿,“所以,无论事实如何,夏其章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伏法!”

薛简深以为然,也暗自为自己当日的决定庆幸,若自己不让薛家明哲保身,等睿王那边也想办法将此事上达天听,那燕帝无疑会借着这个机会打压薛家!

薛简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那殿下,准备如何收拾夏其章?”

慕容随微微沉吟:“那份供词现在何处?”

“还在郡主手中……”想起这件事,薛简就会无奈摇头,早在日前,他便想把那份供词拿过来保管,以便第一时间交给怀王,谁知他一提这件事情,慕容音就好似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般,直接炸了毛,说什么都不给!

薛简也是十分无奈,难道我还能贪了这份口供不成?

这丫头……疑心病也太重了……

慕容音对此事却极拎得清,喜欢你是一回事,可阿灰一家的大仇,全都仰仗这份口供,人在你手上,若我再把口供也给你,你一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

慕容随盯着窗外,忽而道:“你的虎贲军,如何了?”

薛简眸中忽而显出傲岸:“假以他日,虎贲军定是一支强悍劲旅。”

…………

后院,听雪正将听见怀王前来,便要逃之夭夭的慕容音堵在门口。

慕容音眸色灼如烈火,气鼓鼓道:“听雪!你好不讲信用,你不是说不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怀王么!”

听雪赶紧举手发誓:“天地良心,小王爷,我可真没告诉怀王殿下!”听雪默默加了一句,是惊风说的,我只不过是告诉了惊风而已……

“那怀王怎么会知道!”慕容音气红了眼,“不是你说的,难道还是哪个蛇鼠小人说出去的不成!”

听雪看她拐着弯骂自己蛇鼠小人,也是万般无奈,但对上这么个主子,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还嘴,只得乖乖听着,心想只要坚持到怀王殿下来,就万般大吉。

“你让我出去!”

听雪如同一尊石像般,渊亭山立地拦在门口,无论慕容音往哪边闪,他都能恰到好处地先一步将她拦住。

听雪很是为难地摸了摸额头,问道:“小王爷,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睿王爷和陛下都牵挂着您,你要是回去了,他们肯定不会怪你从行宫中逃跑的……”

“你懂个屁!”慕容音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敢情被逼着嫁给柳国公世子的不是你!”

听雪无奈地挠挠头:“在下就是想嫁,也没路子啊……”

慕容音忽然变了神色,一脸正经地问:“对了,这件事,你又听到什么消息没有?皇上不会还想让我嫁吧?”

听雪眼珠一动,笑道:“您要是想知道,就得答应属下,别再想着跑,至少也得等到怀王殿下来……”

反正等怀王来了,你就是再丢,也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听雪暗搓搓想着。

慕容音想了想,心一横,道:“好,不跑就不跑!”

她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竟还主动退回院中,找了张干净的石桌坐下,素手一拍桌子:“说吧,皇上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听雪笑吟吟地站到她身侧,很巧妙地堵住她出门的必经之路,方才被为难了那么久,听雪现在忍不住就想小小作弄一下。

眼睛一眨,故作深沉地叹息了一声:“皇上?皇上他气坏了……当天您才从行宫消失,皇上便命人手持密诏去睿王府,让您的护卫子歌到处找。后来我们王爷知道了此事,也是到处派人。听皇上说啊,要是您被带回去了,根本不用回睿王府,直接拾掇拾掇,往轿子里一塞,送到柳国公府完事。”

“你胡说!”慕容音顿时跳起两丈高,“谁敢这么对本王,定是活腻味了!”

听雪手一摊:“属下也是听别人说的,但小王爷您也别急,说不定是讹传呢?”

“讹传你个死人脑袋!”慕容音越想越气,索性趴在石桌上,再不肯起来。

听雪看她不动,也算是松了口气,再如何,她现在是不会再叫嚣着要出去了……

静静侍候在侧,听雪往院外一瞟,却见两名薛府下人引着怀王往这边来,赶紧悄声退朝一边。

慕容随一进院,便看见个背影,一动不动地伏在石桌上,径自走过去,扶了扶她的肩,道:“起来,着凉。”

“走开!别碰本王!”慕容音以为是听雪,反手便将怀王的手打落,忽然感觉声音不对,陡然回身,看着怀王的脸,慕容音顿时觉得如堕冰渊。

“怀王兄……”慕容音嗫嚅着,“臣妹……参见王兄……”

怀王安然坐到她对面,慕容音缓缓坐直身子,事到临头,她反而不怕了。反正大不了是个死,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一回……

“王兄,你不会是要带我回去吧!”

怀王安淡轻笑:“你到底是有多怕回去?怎么本王还未开口,你就怕成这个样子?”

慕容音轻哼一声:“你若不是要带我回去,又怎会来此?我在这的消息,是听雪说给王兄听的吧……”

“不是他,是惊风。”怀王稍稍一顿,“不过确实是听雪告诉惊风的。”

慕容音狠狠剜了听雪一眼,听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全然不知。

“不过……”怀王话音一转,严肃地看着慕容音,“你是应该回去了,再不回去,陛下可真的要生气了。”

“真的要生气?”慕容音眸中乍闪灵,“那就是说还没生气了……王兄你细想,臣妹若是回去了,就要被逼与柳无垠成婚。但是臣妹可与王兄有言在先呐,臣妹若是嫁给了柳无垠,那谁……来帮王兄的大忙呢?”

怀王垂首暗笑,道:“说来说去,你惦记的还是薛简。”

“薛简呢?”慕容音这才想起,抬头四处张望。

“军中事务繁杂,他自然是回军营去了。”慕容音满含怨气地看了怀王一眼,暗自抱怨,你一来,倒把薛哥哥给赶出去了,你还不如不来呢!

怀王淡然掠过她幽怨的眼神,语声穆如清风:“莫不如本王给睿王叔写封信,说说你住在薛府的事情……”

“王兄好无赖的手段!”慕容音微瞪了怀王一眼,要是她住在薛简府中的事被睿王知道了,那睿王对薛简的偏见就更大了……

“是你不识趣,又岂是本王无赖?”慕容随不疾不徐,马上就将责任又推给慕容音。

慕容音想了想,觉得不能再这样和怀王耗下去,直接摊牌道:“其实怀王兄何必纠结于将我带回去呢?你来封州是代天巡狩来了,夏其章的事,才是你应该管的……至于我嘛,你就当从未见过我好了。这样我不用回去和柳无垠成亲,咱们之间的交易,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似乎有些道理……”怀王眸中有淡淡的笑意。其实他根本也不打算将慕容音带回去,在摸不清燕帝的心意之前,怀王是绝对不会行冒险之事的,他来,只不过是为了一件东西……

“不回去也行,把口供给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夏其章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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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紧了紧衣襟,口供就在她怀中,只是她还要问一问……

“王兄的口供,是替封州百姓要的,还是替自己要的?”

“替自己要?何意?”

慕容音铮然笑着,笑意却只浮于表面。

怀王一看,顿时心如明镜:原来她是在顾忌……顾忌本王就是夏其章在朝中的靠山,怕本王拿了口供立即销毁,最后将此案不了了之……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还能有这等机心。

怀王悠然一笑:“郡主放心,本王绝不是夏其章的倚仗,这份口供,当然是替封州百姓要的!

慕容音这才将一颗心放回去,在夏其章这件事上,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小灰狼,她都只能站在夏其章的对面。

打人要打死,慕容音深深明白,要是让夏其章逮到机会反咬一口,她倒是没事,小灰狼一家可就说不准了……

“那就好……”慕容音笑着从怀中掏出那份口供,怀王即将接过时,她又将手一把缩回。“怀王兄,我想问……夏其章的倚仗,到底是谁?”

“你不明白?”怀王摇首淡笑,“你不该不明白的……”

什么意思?

慕容音眉头一跳,难道我应该明白么?朝中的事,我一个女子能知道多少?

慕容音微微一笑:“那怀王兄准备何时对夏其章动手?”

“等拿到证据,”怀王指了指那份口供,慕容音稍稍凝思,终于还是将周无厌的口供交到怀王手中。

怀王起身整衣,风度翩然,慕容音疑惑看他:“王兄这是……?”

怀王悠悠道:“有了证据,自然就是抓人,也省得本王之后再审……”

“那夏其章错抓的人!?”慕容音咬着嘴唇,看向怀王的目光有些忐忑,夏其章注定要倒台,老头子是不是也该要出来了?

慕容随自然她指的是薛简信中说的那位顾先生,道:“核实无误后,放归寓所,本王马上令人去衙门要人。”

“多谢怀王兄!”慕容音眸中顿时闪出泪光,老头子在衙门里受了那么多天的苦,也不知现在好不好?

“王兄!把听雪留给我!”慕容音冲着怀王的背影喊了一句,她这口气出得甚是爽快,以慕容音睚眦必报的性子,接下来,就是去踩人了……踩人不带着护卫,就像打狗没带棍子,那怎么行?

怀王大步离去,慕容音也赶紧奔到小灰狼和厉鹞住的小院,看着百无聊赖的二人,欢欣道:“阿灰、厉鹞,成了!”

小灰狼和厉鹞在原地懵了片刻,忽而同时怪叫起来,厉鹞已经开始哽咽,小灰狼的喉头也上下滚动着,眼中已有了点点清泪。

“走……我们去痛打落水狗!”

…………

封州刺史府,夏其章还在局促不安地等待着,怀王未进府门便匆匆离去,这让他很是费解。

夏其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有福的人,祖上本就有荫封,传到他这一代,虽然只是个县侯,却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

人到中年,又得了一双儿女,看着年纪小小便挥霍无度的夏川涌,夏其章一拍大腿,凭着祖上与薛家的关系,找薛宰辅做靠山,混了个封州刺史做。

几年下来,不仅夏家是金山银山,封州地界也是他夏其章一人说了算!有敢对他有异议的官员,不是永远不得升迁,便是被他整死。

仗着谁也不敢违逆他的心意,夏其章越来越膨胀,甚至在封州一带将自己当作土皇帝!

但在最近,夏家可以说得上是诸事不顺,先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在会安城吃了大亏,自己让得力的大管家周无厌去帮着处理,却未曾料想,周无厌也是一去不回!

直到问了会安城的城门守军才知道,周无厌竟是落到一个女子手中!而自己家随着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那女子的手下打伤……

在封州地界,竟然敢发生这样的事情,夏其章绝对不允许!

多年横行跋扈惯了,夏其章根本吃不得一点气,更忍不得夏家的威严受到一丝挑战!

想都不用想,他马上就尽自己最大所能,派遣官军大肆搜查,甚至不惜赔上面子,恳求薛简出动皇家卫率去搜,在他眼里,封州地界除了姓夏的之外,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什么许合记,不过是满身铜臭气的商人,仗着朝中官员撑腰,也敢来封州地界上撒野!老子还是薛宰辅撑腰呢!

可惜薛简竟然当天就率军回了封州,相当于白去,这更令夏其章憋气。

会安城的事还未完,朝中便又派了人来!

他的福缘就好像彻底消失了般,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怀王已经离开一个多时辰了,夏其章越发坐立不安起来,马上吩咐人出去再打探打探。

派去打探的人还未出门,刺史府门前轰隆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便冲进一队皇家卫率,一左一右呈两列,将刺史府门通往正堂的路护卫起来。

怀王手下的两名将领趾高气扬而来,面色阴沉,腰间明晃晃的长剑格外肃杀!

“夏其章,你的事犯了!”两名将军中,当先那名豹头环眼的将军手一挥,厉喝道,“拿下,带走!”

“诸位上差且慢!”夏其章虽隐隐有不详感觉,却还是表现出了强硬,“本官是封州刺史,封疆大吏,四品大员!难道仅凭二位将军,就能将本官带走不成!本官还想问问两位将军,我夏其章律犯哪桩,罪犯哪条!”

豹头将军的目光越来越阴冷,如鹰隼般,残酷地开口:“律犯哪桩?你不知道么?”

“本、本官能犯什么罪!”夏其章的眼神已开始闪躲,强笑一声,“本官执掌封州,还能违反律法不成……哼……”

豹头将军轻轻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淡淡道:“夏其章啊夏其章,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告诉你,给怀王殿下的这份圣旨中,写了可以便宜行事,别说将你拿下……就是将你全家抄斩,也在这便宜行事之内!”

他眼神一厉,挥手大喝一声:“将夏其章拿下,封锁夏家!”

夏其章终于绷不住惊慌起来:“我要见怀王殿下!让我见怀王殿下!”

“见殿下?”豹头将军冷哼一声,“见鬼去吧!”

豹头将军抬手一召,马上就有个禁卫军大步上前,一棍子将夏其章的乌纱帽打落在地,然后捆猪似的将夏其章五花大绑,夏其章刚想喊叫,又被扇了两巴掌,打得夏其章脑子里一片空白。

“带走带走!殿下有令:将夏府合家老小全部带走!封州刺史府所有账目统统查封!”这一声号令,几乎让整个封州城的人都为之轰动,百姓欢呼不已,官员则战战兢兢。

这些年的封州,能在夏其章手下混的,哪个能干净?刺史府的账目都被封了,想想吧……最后要有多少人倒霉。

第一百二十四章 痛打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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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连拖带拽地押着夏其章出来时,小灰狼等人刚好赶到,正巧看到这一幕。收藏本站

“真是痛快!”厉鹞实在没忍住,放嗓大呼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夏其章恨怒又绝望地朝说话的人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厉鹞身边的小灰狼,尖锐地吼道:“他是水匪!他是铁手帮的水匪!几位上差、将军,把他拿下啊啊啊啊!”

“住口!”豹头将军狠狠赏了夏其章两耳光,慕容音见状,轻拍着手上前一步,缓缓来到夏其章跟前,豹头将军见状,马上就要伸手将她拦下。

听雪却先一步挡住了豹头将军的手,伏在豹头将军耳边低语了一句,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豹头将军赶紧退后一步,姿态甚至有些恭敬。

慕容音疑惑地看了豹头将军一眼,暗自纳闷,听雪不就是告诉了你一句我的身份么?你至于那么恭敬?

只是她不知道,别人那么看她,完全是因为睿王……

豹头将军能有今天的地位,也全凭睿王当初慧眼识英杰,将他从最底层的士兵中挑出来,委以重任。

虽然只是个在军中杀猪的活,但在当初的豹头将军眼中,已经算得上是重任!

慕容音负着手悠悠走到夏其章面前,悠然笑道:“夏大人,身子骨不错啊……挨了这么多大嘴巴,脸色倒是愈发红润了……”

周围的人都一阵无语,谁挨了耳光还能脸色惨白?除非是死人……小灰狼和厉鹞更是冷笑,以夏其章的脸皮之厚,就是再挨上几百个耳光也无妨。

看了慕容音一眼,夏其章一下就激动起来,面前这个人,分明和铁手帮的水匪是一伙的!

“哪里来的下作东西!”夏其章眼前一晃,又被豹头将军赏了一耳光。

“放肆……”慕容音薄唇微启,语声轻的好像一缕烟,刚出口就消散了。“不知夏大人有没有听令爱和令郎说起……在云锦盛会上,遇到了一个姓薛的人?”

夏其章的嘴唇颤抖起来:“难道……是你!?”

慕容音给了他一个“你真聪明”的神情,轻轻拍掌道:“不愧是做过封州刺史的人,你真是个天才儿童!”

慕容音夹枪带棒好一阵讥讽,夏其章更是气得脸煞白,慕容音接着道:“你们夏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白痴!你那个女儿夏青湖,啧啧,买件衣裳就要花五千五百两,那可是你一百一十年的俸禄啊……”

“如此作为,简直是臭到极点,我看你们夏家的人都改改名好了,你那个女儿夏青湖,就叫夏臭水好了,青湖青湖,绿到发黏的湖……不是臭水是什么?那个夏川涌,我瞧夏流二字最衬他的德行,川涌即为流嘛,至于你,叫夏蟑螂最合适!龌龊!阴毒!”

“就为了这个……?”夏其章有些不敢相信,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桩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五千多两银子而已……就惹出今天的结果?

“当然不是……”慕容音冷峭凝目,“你还记得二十年前,会安城,你抢走的那个女人么?”

夏其章懵在原处,他在会安城、封州这么多年,年轻时爱风流,不知强占了多少民女,老了虽然有所收敛,却也只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并非他不想夜夜洞房花烛,只是人老了做不到啊……

“像你这样的混账,怎么可能记得一个可怜的女人?”慕容音厌恶地盯着他,“人家兄嫂上门去要人,你还让人把他们打死,烧人家的家,你很过瘾吧……”

慕容音说的,正是小灰狼一家二十多年前的仇……

周围的嘈杂声慢慢消失,围观的所有人都仇恨地看着夏其章,不仅是听了这桩二十多年前的仇,更是为了他们自己,夏其章在封州做了五年刺史,几乎是疯了般搜刮民脂民膏……

要是他再做几年,恐怕普通百姓家中就找不出金银了……

夏其章眼底充满惊恐,他这些年中虽强占了不少民女,但真正让他心惊的,就只有在府中上吊的那一个,那唯独一个。语声震颤:“你……你到底是谁?”

慕容音嘿嘿冷笑,低声道:“老子姓慕容……”

慕容!

豹头将军跟着点点头,俯首凑近夏其章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睿王……世子……”夏其章口歪眼斜地喃喃念叨着,下一刻,夏其章眼皮一翻,直挺挺地倒了在了地上,连两个禁卫军都没拉住他,竟是昏过去了……

昏迷之前,夏其章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倒霉的事,自己的儿女和人争风头,竟然惹到了睿王世子,还让自己出动人马,要将人家世子抓回来问罪……

这叫个什么事?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随便得罪一个女人都是世子?

天命、天命啊……

但直到此刻,夏其章都还未对自己做下的恶事感到罪过,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家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不死,世间还有什么法理可讲?

“带走带走!”豹头将军大手一挥,两名亲兵马上拖死猪一样,将夏其章塞进囚车。

慕容音施施然转身,身后禁卫军已押着囚车离开,四围一片唾骂声,甚至有些百姓,已经脱下自己脚底的袜子,朝着夏其章扔去。

一时间,各种气味跟随着夏其章而去……

“好个游四门……夏其章在为非作歹时,可有想到过今天……”小灰狼眸中静若冰雪,夏其章被抓,眼看着判个处斩是绰绰有余,他一家二十多年的仇也算是报了,只可惜……那些故去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

厉鹞沉肃地点头:“若是老帮主也看到这个场面,该有多好……”

“叔父会看到的,他早就说过,要用夏其章的狗血,去奠我爹娘,还有婶婶……”

厉鹞拍了拍小灰狼的肩,寻思半晌,悠然叹道:“这回……咱们会安城也算是清明了。你说……这些事情,难道真的都是盈歌想办法做的?”

小灰狼看着慕容音和听雪的背影,眸中温和:“我不管她起了多少作用,但她永远是薛老弟,永远是我小灰狼的朋友……”

“对!”厉鹞眼中也闪着一种叫做友情的光芒,“她是咱的薛老弟!也是我厉鹞的朋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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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狼和厉鹞身前几步,慕容音和听雪并肩行着,慕容音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那个豹头将军听见自己的身份,会是那样一种恭敬的态度?

他不是应该很鄙视才对么?

身为皇族,不好好在王府待着,到处乱跑,还到处惹祸……

实在想不出结果,慕容音一侧脸,看着听雪道:“刚刚那个将军,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听雪明朗一笑:“乃是因为睿王爷。”

“我爹爹?”慕容音挑了挑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提携之恩……”听雪负着手,像是在回忆一些事,“那位将军姓苏,大概是十二、三年前!睿王爷曾到军中去过一段时间……”

慕容音点点头,当时她年纪小小,正是最依恋睿王的时候,可睿王却去军中去了好几个月,独留她一个人在王府,留的她是刻骨铭心!

“苏将军本是军中小小士卒,连做个骑兵都不够格,但是王爷偏偏就在演武场上看到了将军,说他一身勇武,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啊?”慕容音一愣,她还以为睿王直接把苏将军提携做亲兵了呢……

听雪接着道:“然后苏将军当时的头领听了这句话,也觉得他怪可惜的,就让他负责军中杀猪事宜。您别看不起杀猪,在军中,杀猪可是个肥差。结果有一天大魏来偷袭,全军都在休整,只有苏将军带着人在杀猪,他一把杀猪刀,就将大魏偷袭的人给杀了回去,然后就做了小都统,一直杀到将军的位置。他偏偏又是个直肠子,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全是靠睿王爷那句话。“

慕容音哭笑不得,那位苏将军的想法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误……只是这样的升迁经历,也太奇葩了些……

…………

夏其章被革职抄家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席卷了封州五城,全城百姓皆出门围观,看看这平日不可一世的土皇帝,如今到底是怎样一副落魄像。

抓夏其章之前,怀王就吩咐过,不妨押着他多游游街,一来显示天威浩荡,皇家尊严不容冒犯,夏其章这些年自封土皇帝,已然冒犯了天子;二来安抚民心,用一个贪官来收买一城的民心,实在是一笔再合算的买卖;三来……就是彻底磨去夏其章的自尊心……

怀王说过,夏其章这种养尊处优惯的人,怎么忍受得了在落魄时被全城百姓围观呢?

先将他的自尊践踏得一文不值,那么之后的审讯、追赃,就会容易许多……

怀王手下的人听了,都纷纷拍手称赞,心道夏其章惹了怀王殿下,真是倒了八辈子又八辈子的大霉!人家祖坟上是冒青烟,夏家的祖坟……一定是冒了黑烟!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慕容随没有明说,有了夏其章以儆效尤,那么大燕的地方吏治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清明许多,而燕帝就会将其归功为自己此次巡狩。

某种意义上,自己就又胜过宁王一头……

游遍四门下来,夏其章身上已挂满了各种秽物,若不是有囚车的保护,他恐怕已经被封州百姓一口一口给活吃了……

…………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跟在夏其章身后唾骂,只有慕容音几人逆着人潮,显得十分单薄。

薛府,春雪正在门口张望着,小灰狼几人才转进巷口,春雪便忍不住跑了出来。

“晖哥!”春雪喊小灰狼的名字时,脸便会情不自禁地发红,小灰狼也有些害羞,当着大家的面,春雪这还是第一次喊他们两人之间的专属称呼。

“晖哥……”春雪小步跑到小灰狼面前,“顾、顾先生来了……”

“啊!”小灰狼怪叫一声,风一般便冲进了府中,“叔父,在哪呢叔父!”

春雪咬了咬嘴唇,也提起裙摆跟着他跑了进去,“在侧院,晖哥你当心别摔了……”

慕容音和厉鹞相视大笑,两人都难掩心中激动,尤其是厉鹞,老头子是他的义父,这些年对他的照顾不比对小灰狼的少,厉鹞再也忍不住,也像一阵风般冲进薛府。

慕容音和煦地笑着,一扭头,却见听雪的眼神有些失落,有些迷茫。

“听雪,怀王兄做了件大好事……”

听雪点点头:“殿下为民除害,自然是大好事。若无殿下,今日便不会有这样一家团圆的场面了。这种场景,属下很是羡慕……”

“羡慕什么?”慕容音轻声问。

听雪苦笑了一声,道:“殿下您或许知道,举凡为影卫、暗卫一类的人,身世一般都极为凄苦,那位顾公子,虽在二十多年前家中遭了大变,却还有个叔父与他相依为命。但像属下这样的人,生来便不知家为何物,此生注定都要活在杀伐中。属下心虽冷、虽硬,却还是会羡慕人间温情的。”

慕容音默然半晌,她没有办法去劝听雪。

就像人与人的命生来便不同,听雪有他自己的命运,她开解不了。

慕容音忽而道:“所幸怀王对你还不错,在他手下,你以后或许会过上想要的生活,你说生来便没有家,却说不定以后会有。”

听雪微笑道:“您说的对,若有生之年属下能娶一妻,能有一子一女,便也再无所求了。”

听雪这样说,慕容音顿时想到杜羡鱼,她是千衣楼的细作,想来身世和听雪也是差不多的,她想要的,也不过是普通人不屑一顾,所谓平静、平淡的日子。

越是奋力求生过,就越知道活着的可贵,所求的也就不是富贵荣华,而是一方天隅下,无人打扰的宁静。

慕容音突发奇想,卓玄那样喜欢杜羡鱼,若是他们两个一起归隐田园了,会是什么景象?

但随即她就赶紧摇头,卓玄乃是氐族的死忠分子,怎么可能退出千衣楼!我都在想什么不靠谱的事!

慕容音二人转进老头子所在的小院,小灰狼和厉鹞一左一右,围着他嘘寒问暖,见到慕容音,老头子眼睛一亮,起身拱手道:“薛姑娘,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对于姑娘的恩情,老头子一家永不敢忘怀!”

慕容音脸一红,说到底,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她也就只起了个牵线搭桥的作用,烂摊子是怀王收拾的,她反倒还添了不少乱,老头子非但不怪她,还感谢……

于是连连摆手:“顾先生这话太见外了……我和阿灰是拜把子的兄弟,你不必谢。”

老头子缓缓又坐了下去,咳喘了两声,毕竟在会安牢里待了好几天,虽没有受到折辱,但饮食起居都大大不如家中,再加上牢中溽热,他的两颊已经深陷下去,整个人十分虚弱。

他似是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自己身上,摆了摆手,自嘲般笑道:“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只是好在多年夙愿一朝得偿,我就是去见了兄嫂,见了她,也不会自觉无颜了……”

“叔父!”小灰狼慌了神,听老头子又开始咳喘,忙给他顺气,老头子却将他的手推开。

“小晖,叔父答应你一件事。”

小灰狼怔怔地看着老头子,他已隐隐感到,自己的心愿要成了……

老头子看了看春雪,又看了看小灰狼,和煦笑道:“叔父知道你喜欢春雪,春雪也喜欢你,从前叔父不同意,是因为我们顾家做的是危险生意,若是你娶了春雪,我只怕顾家不慎倒台,你会辜负她。”

“如今咱们夙愿已成,那么铁手帮……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以后帮里兄弟该种地种地,该打渔打渔,该做生意的……好好做生意,谁都不许再做吃漂子钱的生意!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娶亲了……春雪也是个可怜孩子,叔父今日做主,将她嫁给你!”

“真的!”小灰狼又是忍不住一声怪叫,春雪则羞红了脸颊,恨不得将头埋到衣领里。

“当然是真的,你小子给我安静些,丢不丢人!看你这呆头鸟样!”老头子伸手虚点小灰狼的额头,又道,“我看明天是个好日子,你们抓紧把事办了,抓紧生孩子。”

“明天!”除了老头子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太仓促了吧!”

“那就后天,”老头子抚着胡须,“不行就大后天,总之越快越好……”

“那、那不行,”小灰狼臊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结结巴巴道,“总得按规矩来,我、我还没向春雪家提亲呢……聘、聘礼也要好好准备,还有……还有喜堂,都要准备,嘿嘿嘿……”

“哼!你们年轻人就是费事,也罢……”老头子一挥手,“那就半个月之内,春雪这么好的姑娘,老夫可舍不得让她晚些进门……”

“是是是,”小灰狼一副谄媚相,“叔父您在这半个月中也好好养身子,半个月后,我保证把春雪抱,啊不是,娶进门!”

这叔侄两人一言一语,春雪早已羞得无地自容,我这都是喜欢上了个什么人,怎么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慕容音则痴痴地看着,心中艳羡不已,暗道:“若是薛哥哥也想把我早日抱进门就好了,好羡慕春雪啊……”

于是乎,小灰狼和春雪的大喜日子就定在了七天后,慕容音也好欢喜地将喜讯告诉薛简,薛简却只是笑笑,又拍拍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从鸾双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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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整个薛府都盈满祥和喜气,小灰狼和春雪要成亲,顾家在会安城的宅子又被官府查抄,时间仓促只有七日,根本来不及恢复顾宅原状。收藏本站

于是慕容音找薛简一商量,很痛快地就将薛府腾出几个宽敞的院子,用作七日后的喜堂。

小灰狼本想尽量简单些,慕容音却是不依不饶,坚持要以顾家和薛府的名义发出请柬,并扬言要将封州长史、司马、银曹、法曹……所有官员都请来,就差没说要让怀王来做证婚人。

老头子和小灰狼都怔愕地瞪大了眼,目光呆滞……让那么多官员都来参加这桩婚事,简直是长了顾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小灰狼更是一团迷糊,我以前不是水匪么?怎么我成亲,要有那么多官府的人来?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虽说已经金盆洗手,但以前毕竟干过啊!

但迷糊归迷糊,小灰狼却是切实体会到了慕容音的苦心……老头子才宣布解散铁手帮,那就意味着顾家以后只有做生意这一条路,而被抄过一次的顾家,显然不会很容易就重振旗鼓,慕容音这么一搞,就相当于给顾家正了名!

有薛家和封州衙门做靠山,从此以后,封州一带,没有顾家吃不开的生意!当然……要是合法生意……

小灰狼感激地看了慕容音一眼,她却避过小灰狼的眼神。从小到大,只要一被别人感谢,慕容音便会觉得面红耳赤,对此现象,她曾经暗中揣测过……或许我就不是个适合做好事的人?但做了好事,往往又会觉得快活……

人生真是纠结。

当写完请柬,众人各自回屋时,月已中天,厉鹞当先走在前方,困意上头,他早已忍不住想回去睡觉。慕容音和小灰狼比肩在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对于慕容音的好意,小灰狼真的无以为谢,更无以为报……

忽而,小灰狼盯住厉鹞的脑袋,促狭地笑了两声,道:“诶,盈歌,你看厉鹞像不像一个行走的板栗?”

“板栗?”慕容音懵然摇头,“什么意思?”

小灰狼指了指,道:“你看他的后脑勺啊,发现没有,平的……”

慕容音眯着眼仔细观察后,终于确定,厉鹞的后脑勺真的消失了,再看小灰狼,却拥有一个圆润的后脑勺!再摸摸自己的脑袋,也是一样的圆润!

“怎么回事!”慕容音困意陡消,“难不成厉鹞遭受过什么特别的经历?”

“才不是呢……”小灰狼强忍笑意,紧绷着脸道,“厉鹞小时候,小到他还是一个小肉团的时候,他娘坚信扁头的孩子更有福气,就找了两块板砖给他做枕头,没过多久,厉鹞就睡成了真的扁头……哈哈哈……”

“哈哈哈哈……”慕容音捧着肚子大笑起来,“那他的……福气……如何?”

小灰狼凝重地点着头道:“福气不说,他运气确实比我好很多,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颗板栗头的缘故,从前每次出去劫货,虽然我和他就站在一起,但受伤的绝对只有我,他要是受伤,也只是擦破了皮,比方说上次中箭吧……”

慕容音赞同地重重点头,小灰狼的惨状她是见过的,又看向去远了的厉鹞,缓缓沉思道:“厉鹞这小子,福星啊……”

…………

夜凉如水,霏霏凉露沾衣,小灰狼又去找春雪去了,一个人的时候,慕容音就喜欢愣愣地托腮坐着,像是发呆,又像是在相思。

廊下,竹笼里的鸽子只剩一只,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样的形单影只,慕容音忽而觉得自己像极了它,于是哀叹一声,暗道:“还不如把它也放回去,想来爹爹已经查到我就在封州一带,我既然不愿回去,索性弄些障眼法去蒙爹爹的眼,让他找不着我……”

说做就做,慕容音马上回屋铺展信笺,洋洋洒洒地胡说了一通,无非都是说她离开封州一带,去更远的地方,让睿王莫要担心,更不要让人来寻找云云……

那肥鸽子飞走前,慕容音抱在怀里亲昵了许久,直到撸下几根洁白柔软的鸽毛,才恋恋不舍地将鸽子放走。

慕容音怔怔地看着那只鸽子远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又在放鸽子?”

蓦然回首,却是薛简踏月而来……

“薛哥哥,”慕容音眸中满是欣喜,住进薛府这么些天,薛简还是第一次深夜来看她。脑袋又忍不住乱想,薛哥哥深夜而来,莫非是对我有了心思?

想法一跑偏,原本莹白若冰雪的脸颊瞬时嫣红。

“夜深了,薛哥哥怎会来……?”

薛简好听的嗓音清淡响起:“我回屋要路过你这,看你院门未闭,进来瞧瞧有没有人。”

原来只是路过……

“哦……”慕容音心头一阵失落,却又马上调整好心绪,轻轻拉住薛简的袖口,道:“薛哥哥,你来。”

薛简没有闪躲,也没有问,由她将自己带入房中。

无论住在何处,慕容音的房间里总是要有一张宽大的桌案,屋中灯火格外明漫,桌案上,一碟碟的白瓷盘中盛着各色颜料,薛简一进门,便看到那幅足有二尺大小的画卷。

笔致萧萧,形意长留……慕容音还是忘不了当日被燕帝下令毁去的那幅丹青,此时又有时间,她马上找来纸笔,将她和薛简琴瑟和鸣的场景重现纸上。

“薛哥哥,”慕容音手一指,“这个是我,这个是你。”

薛简震惊之余,更有丝丝无奈,她那样细腻的画笔,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他们两人在琴瑟和鸣……只是薛简并未想到,慕容音对他的执念,已经深到了如此地步。

慕容音却是痴痴地看着画稿,对于前世,她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和薛简在一起时的记忆,薛简好乐律,原本对音律兴趣不大的她为了与薛简相得益彰,硬是逼着自己学了几首琴曲,只是为了勉强与他相和。

画卷上绘的,就是她和薛简前世第一次曲谐的情景。

一曲“鹤冲霄”,双思几含情。红粉相随南浦晚,双浴鸳鸯出绿汀……

“薛哥哥,咱们奏的是鹤冲霄……”

薛简一怔,慕容音名字里虽带个音字,小字更是叫盈歌,但或许是因为物极必反的缘故,她于音律不通,这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

怎么此刻,她却能准确说出“鹤冲霄”这样的曲子,再细看画中两人的手指,竟都是正确的琴箫指法无疑!

莫非这小丫头还有藏私?

薛简无奈地笑着,他发现女子纠缠起来,也实在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郡主,夜深了,你早些休息,薛简……也该告退了。”

“你莫要躲!”慕容音横在他面前,“阿音与你说几句话,你听了若觉得有理,不妨好好想一想。”

“你说吧。”

慕容音捋了捋鬓边发丝,一抿嘴唇道:“阿音知道你还惦记着怀王妃,阿音也理解你,可薛哥哥,你难道就能永远抱着回忆过日子么?”

怀王妃这三个字,就好似一根尖锐的针,再次狠狠扎在他心上。

慕容音眸子倏而黯淡下去,薛简这种神情,她再熟悉不过,前世薛简一失望,甚至绝望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无奈又无力的神色。

“薛哥哥,你老说我是傻姑娘,可你也是个痴男人,依我看……我们痴男怨女,凑一起算了……”

慕容音微微背过身子,像是在闹别扭,薛简无奈扶额,只能轻轻扳过她的肩,道:“傻姑娘,你说的话……薛哥哥会好好记着,你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

薛简这是妥协么?

不管慕容音怎么看,薛简却明白,自己是在尽力逃避罢了……

慕容音目送着薛简的背影渐渐远去,唇边掠出一抹轻松的笑,无论如何,她刚才的那番话,至少给薛简解开了不少心结,只要能让他忘了朱惜华,和自己培养感情什么的,以后再慢慢说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喧闹的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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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天,封州城都还处在一种喧闹的气氛中。

当天查抄了夏府,怀王马上就命人在刺史府以及四门都贴出通告,但凡从前被夏家掠夺过田舍银两,还有妇女的,还有被夏其章以冤狱迫害过的封州百姓,都立即前往刺史府登记造册,待勘察无误后,归还财产,平反冤狱……

在这道命令下,封州刺史府每日一开门,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官员也好,百姓也好,个个都忙得如火如荼。

家里有冤案的自然是忙着告状,家里没冤案的也闲不住,到处打听着帮忙,毕竟夏其章这种落水狗,自然是痛打的人越多越痛快。

从前熟人见面都是说:“你吃了吗?”

夏其章倒台后,这句礼节性的问话就换成了:

“你告状了没?”

“证据确凿不?”

“把握大不大?”

……

正所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没冤没仇的权当踩着玩。

总之,夏其章这面破鼓,在经过万人蹂躏后,是真的再也响不起来了……

古往今来做官能让百姓恨到这个份上的,夏其章还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到了夏其章全家被处斩的当天,封州城更是沸腾了起来,不仅封州一城,周围几座小城的百姓,也纷纷赶来观赏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据有心人统计,封州当天一共消耗了数以千计的臭鸡蛋和上百筐的烂菜叶。

午时三刻,老头子在小灰狼和厉鹞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来到薛简替他们留出来的好位置,二十多年的隐忍,老头子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老头子双手高高拱起,目望苍天,已然老泪纵横。

二十多年过去,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夏其章一家伏法……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放声大哭起来,接着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哭泣。刑台上的夏家人更加惊惧惶然,个个脸色灰败,这哭声让他们觉得天都要塌下了!

慕容音也听得十分揪心,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面,又回望薛简,轻声道:“夏其章任封州刺史不过五年,便将封州五城百姓祸害成这个样子,今日杀了他的头,那无数无辜人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告慰了……”

薛简若有所思,目光深沉地掠过监斩楼下的人群,缓缓道:“一个封州刺史,便可祸害一方,若是更大的官员,又该为祸几何?但愿夏其章这样的人,不要再有……”

时辰已到。

鬼头大刀高高举起!

慕容音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去,只觉得眼前突然喷起一道鲜红的水,然后便是一个空空的血洞,她惊得一跳,赶紧回过身,将脸埋到薛简怀中。

无论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场面都是不好看的……

“薛哥哥,我不想看了。”她犹在颤抖,本以为看到夏其章人头落地,自己会拍掌而呼,谁知只看了一眼,便怂得躲了起来。

薛简轻拍着她的背:“不想看就回去,横竖这样的事情,女孩子看了总是会做噩梦的……”

薛简眸中一派风轻云淡,于他而言,战场上的厮杀都早已是寻常,数月前在南境时,大仗虽打得顺利,他身为前锋,却也遇险了好多次……

南境……想到南境与大魏的战事,薛简便会多出许多惆怅。

最近战事接连失利,宁王若是再打败仗,回朝后被处置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这样一来,怀王登位的可能虽更大,可宁王的生母是皇后……她到底是姓薛,到底是自己的姑母。

无论如何,助怀王登位后,薛氏一族一定要保住!这是薛宰辅对薛简的忠告,也是他投入怀王麾下的最终目的。

处斩还在继续。

轮到宰夏川涌的时候,他直接已经瘫软在地,一些受过他迫害的姑娘不顾官军阻拦,生生冲上去,咬下他几块肉。

夏青湖一介女流,免了一死,却还是被充作官奴,这位不可一世的夏小姐,从此后也只能仰仗着别人的眼色过活了……

…………

封州的事情由怀王上表,直接奏到了朝中,燕帝不知道这件事真正的起因,先是长长叹息,褒奖怀王了一通,然后严令各地查察有无类似事件。

用燕帝的话来说,那就是:大燕国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夏其章!

下朝后,睿王沉思着坐在书房中,按理说,他派出去找慕容音的人应该有回信了,可那些人翻遍了会安城,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慕容音整个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本来已经确定她用了“薛盈歌”的化名,但会安城中所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都没有见过她,更不清楚她的行踪。

这让睿王尤为担心,甚至一度担忧她落到了宁王一派的人的手中。

宁王虽远在边关,但他对慕容音,早就视若死敌!

睿王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慕容音已经去到了封州,还如愿以偿和薛简“厮混”在了一起,若睿王知道实情,恐怕要气得连大腿都拍青。

但远在封州的慕容音本人,却毫无这种顾忌,脸皮是什么?不知道。

反正除了吃饭睡觉外,每天醒来,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缠着薛简,想尽各种理由同他说话,搜肠刮肚地找各种借口要和他在一起,然后言语中又各种明示暗示,向薛简无数次表明自己的心意。

待薛简出门公干后,她又转到厉鹞和小灰狼那里,美其名曰帮忙准备婚礼事宜,其实就是找地方寻乐,想办法消磨时间,然后等到薛简回来,再去缠着他。

可薛简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招,那就是任她如何表示,他自八风不动!

不失礼数地回给她一个微笑,然后找借口告辞,虽然到下一次,慕容音一定又换了新招数,但薛简都是一样的应对方法,只是想不到,连续好几天过去,她仍旧毫不气馁,屡来屡败,屡败屡来……

慕容音时常想,暗道若爹爹知道我现在有这般厚的脸皮,恐怕又要让人赏我二十大板了……唉,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薛简,我两世为人,连老脸都豁出去了……

一晃眼,七天已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灰狼要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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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带着石榴花的香气,而春雪,正娇艳得像一朵石榴花。

今天正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喜日子,春雪本也是大方爽朗的性子,但知道自己要做新娘子后,马上就变得有些忸怩起来,七天中都尽可能躲在房中,直到大婚前夜,才在慕容音的陪同下走出小院看了一眼,被厉鹞大喊了声嫂子后,又捂着脸逃回了院中。

春雪身世凄苦,和小灰狼一样都没爹没娘,所以看似隆重的婚礼,倒也变得格外简单。

先是小灰狼一身大红喜袍,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当先驶出薛府!

厉鹞屁颠屁颠地骑马跟在小灰狼身后,不住朝道喜的路人拱手回礼,仿佛成亲的是他一样,看起来倒比小灰狼还激动。

迎亲队伍在封州城绕了一圈,最后又绕回了薛府……

门前吹笙鼓簧一片,春雪凤冠霞帔,被喜娘扶着出来,上了花轿。小灰狼又领着队伍绕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薛府……

暮色已深,夜已将临。

薛府最大的一个院落中,红幔高悬,喜灯摇曳。

小灰狼一身红袍,面上难得露出如此清浅却宁和的笑意,他身侧是春雪,大红盖头下,春雪满脸的幸福,夹杂着一丝羞涩。

老头子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含着满意的笑容,二十多年……此时真的是他最欣慰的时刻,甚至比夏其章一家被处斩时还要快活。

厅中大多是从前铁手帮的旧部,听闻小灰狼要与春雪成亲,大家纷纷从会安城赶来,只有薛简和慕容音,算是两个外人。封州长史当然不可能来参加婚宴,但碍于薛府的情面,还是不失礼数地送了份不大不小的贺礼来……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顾家与封州刺史府乃是有交情的,用各种眼光打量顾家叔侄的人,也可以歇一歇了。

每个人都在笑,慕容音也在笑……但笑着笑着,她眸中便开始氤氲起来……支支红烛闪烁着迷离的光华,身侧薛简的身影,也渐渐迷离起来。

重活一世后,她这是第二次坐在喜堂里了,第一次是怀王和朱惜华,他们因权而结缘,那一场婚宴上,宾客如云,却没有几分真心的祝福,

这一次,顾晖和春雪青梅竹马,宾客虽少,却是真的每人都是发自真心,希望两人能白头偕老。

慕容音艳羡地凝视着一步步走近的新人,瞬间又像是回到前世坠亡之前,薛简握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玉熙台的时候。

此刻明明薛简也就在身边,可慕容音却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抓不住他,明明与他相隔不过半尺距离,可两人之间,却像是有万千重隔阂……

…………

“一拜天地——”

慕容音的思绪被一声高喊拉回,刹那间,满屋的喧嚣又充斥她的头脑。

“二拜高堂——”

老头子红光满面,原本虚弱的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夫妻对拜——”

小灰狼的神情从未如此认真,还隔着厚厚的盖头,他眼中却满含深情。

春雪被喜娘送进洞房,小灰狼一桌桌敬酒,人生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

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般,慕容音情不自禁地缓缓伸手,眼帘一垂,薛简的黑色袍袖中,露出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慕容音轻轻咬住嘴唇,眸光闪烁,本想去牵他的手,可真真靠近他时,却只敢握住他的衣袖。

这般小心翼翼……

“郡主?”薛简回过头,她纤弱柔和的指尖紧紧攥在自己衣袖上,头却深深低下去,看起来愁绪万叠。

“薛哥哥……”慕容音低低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她对薛简,难道表示得还不够么?

慕容音将手松开,又无力垂下,薛简原本平整的袍袖上,顿时多了几道折痕。

薛简无奈一叹,认真道:“还是作罢吧……郡主……”

“……作罢……?”慕容音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薛哥哥,我……我先回去了,你看着阿灰些,莫让他喝醉入不了洞房……”

慕容音用袖子擦了把泪眼,像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喜堂,薛简思虑再三,终是没有追随她去。

他不是没有看见慕容音湿红的眼眶,只是若是自己现在去给她安慰,只怕更断不了她的绮念……

这个女子,太执迷!

薛简自认负担不起。

…………

慕容音茫然无措地走在回屋的路上,风过,冷雨横吹,方才那些繁绚的场景还在眼前回放……或许前世最后时刻,薛简轻执她的手,挽她登上高台的场景再不会出现了。

天上忽而传来飞鸟扑腾的声音,暗夜中,独自行在路上,多少有些可怖。

慕容音紧了紧衣衫,加快步伐,鸟扇动翅膀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近。

猛然抬头,天上盘旋的并非夜枭,竟是十余只白鸽!

慕容音耸然失色,提起裙摆便奔回院中,两只肥拙的鸽子一见她,似是见到了久违的伺主,慕容音一见两只信鸽,也是又惊又喜,再看随着它们而来的剩余鸽子,竟无一例外地落到院中,仓皇寻找着避雨之处。

这不是杜羡鱼的鸽子么?它们怎么会回来?

慕容音抱住她喂肥的两只鸽子,仔细检查了一番,鸽腿上都没有绑着回信,再看其余鸽子,腿上同样是空空落落……

“怎么回事?”慕容音一片茫然,小心地将所有鸽子送回笼中,又添了清水食物,正怔怔的不知该做什么时,薛简已推开院门进来了。

“郡主?”她走之后,薛简终是有些放心不下,一散席便过来看看,见院门虚掩着,院中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还是进来了。

慕容音悄然抬头:“薛哥哥……我想走了……”

“走?”薛简眉心紧蹙,“你要到哪去?是要回雍京?还是想去更远的地方去?”

“我不知道……”慕容音摇了摇头,被冷雨浸湿的发丝散乱地粘在颈上,就像被摧折过的细柳,零落飘摇。

“不知道?”薛简眉目一凝,以为自己在宴上的那句话触痛了她,她闹别扭,这才说要走。可薛简听她要走,心中竟莫名轻松了些。

“若是你要回雍京,我明日让人送你……”

“不必。”慕容音淡漠地拒绝,“我不回雍京,我要去找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见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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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成群飞来,慕容音细细想过,最终只确定了一个可能:杜羡鱼出事了!

“你去找谁?只你一个人?出事该如何是好……”薛简神色严肃,“郡主,你可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不再乱跑……”

“我当然记得,”慕容音抽了抽鼻子,“可我的朋友或许出了事,我一定要去看看。”

“什么朋友?你要去哪?”薛简深沉地看着她,又抛出两个问题。

“我……”慕容音张口想了半天,终还是道,“我找这个朋友姓杜,她在石桥镇,我出来时遇到她,给了她一笔钱将她留在石桥镇了……她替我往睿王府送信……”

薛简目光明锐,马上便明白,当日初初见她时,她便说自己曾给睿王府去过信,原来是通过这个姓杜的朋友……

“你一定要去见你那位朋友?”

“当然!”慕容音毫不躲闪地迎上薛简的目光,“无论如何,她是因我而留在石桥镇,这十多只鸽子既然来了,那就说明是她让它们来向我求助的,无论如何,我总该去看一看。”

薛简点点头:“那我护送你去?”

慕容音的“好啊”几乎都已经脱口而出,却又忙咽了回去,想了想,才很挣扎地道:“还是算了,你你奉命在封州公干的,私离汛地被发现是大错,我自己能走……”

薛简无奈叹息道:“我还是让人护送你比较好,若你不愿意,怀王殿下也还在封州,让他派人送你,听雪……怎么样?”

“那不行!”慕容音还是一口回绝,她不知道杜羡鱼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她知道杜羡鱼是千衣楼的细作,若是让薛简和怀王的人察觉到这一点,不仅杜羡鱼会没命,她自己也会被牵连。

牵涉到敌国细作,谁也不敢,也包庇不了她……

薛简开始觉得奇怪了,为何她偏生要自己走,竟一个护送的人都不要?

“薛哥哥,我明天一早便走,你若不嫌麻烦,就给我备两匹快马,石桥镇离这还有好几百里路……”

见薛简还是不肯松口,慕容音蛾眉一竖,撅嘴道:“薛哥哥!我是自己要走的,你不必拦我,你当然也拦不住我,回头要是怀王兄问起,你便说不知道没见过不清楚……”

话到一半,薛简便笑道:“可若你路遇危险,又该如何?”

“不会……”慕容音拢了拢发丝,她想不通,薛简本是带兵的将领,此时为何突然婆婆妈妈起来?

“我一路只走官道,太平盛世,哪来的危险?再说了……我都一个人出来两个月了,不都好好的?”

看她赌气地坐在那,薛简也束手无策,只得答应:“你到石桥镇后,会不会回雍京?石桥镇离雍京只数十里路了……”

“我不想回……”慕容音倔强地看着他,“薛哥哥,我回去就要被嫁给柳国公家的儿子,你很想看我出嫁么?”

薛简无奈地摸摸鼻尖:“郡主年纪不小了,陛下为你择定柳国公府,定然是爱重柳无垠的人品和前途,郡主若是早日出嫁,陛下和睿王爷自然也好宽心……”

“我!”慕容音简直气急,“我若早日嫁入柳国公府,是你好早日宽心吧?我若嫁了,自然就没人会来缠着你,是不是?”

“郡主……”薛简又开始后悔,若是自己不多事推开她的院门,又怎会挨这一顿骂?真是令人头疼……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简又开始为自己辩解,“只是郡主身为皇族女子,总是流落江湖,只怕……”

“怕有损皇家颜面?”慕容音别过头,“我才不管,是他们逼我的!横竖我明日要去见杜羡鱼,见过后,我就是死外边儿,也决不回去!”

薛简无奈叹道:“这便又是在说胡话,玩够了便该回家,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为何郡主不明白?”

“你当我真是出来玩?”慕容音觉得自己被误解,气呼呼道,“我去落水城走一遭,解决了朝中一票贪官!我到会安城不过月余,又扳倒了夏其章一家!这难道也是出来玩么?”

薛简更是无语,却也知道在气头上的女人反驳不得,否则便是在自讨苦吃……

只要点点头,淡笑道:“是我说错话了,还望郡主莫怪。不过……你要是去了石桥镇,也早些回去好吗,盈歌?”

薛简这声“盈歌”,让慕容音原本濒临爆发的情绪安淡了好多,他叫了她一晚上的郡主,总算肯唤一声她的小字。

“我不回……”虽还是在否决,语气却已松软许多。

薛简长长舒出一口气,起身整理被风雨侵袭而凌了的衣袍,回头对她道:“我去给你备马,你明日一早要走,今夜得好好休息,否则明日起不来床。”

“我知道了……”慕容音的语气开始温柔,别人对她有十分好,她都不见得买账,但薛简只要对她有一分好,她马上就开始满足起来。

女儿心,向来最难琢磨。

…………

封州的秋晨,难得万里澄空,环山雾气已霁,风气格外清爽。

薛简牵着一匹枣红马,小灰狼、厉鹞等人听说她要走,也纷纷前来送别,慕容音见了这场面,一时竟难以割舍,但想到杜羡鱼吉凶未卜,还是狠狠心想赶紧走人。

临走前,小灰狼眼含深意地看了看她,却也没有说多余的话,慕容音看着他和春雪伉俪情深的模样,心中好一阵羡慕。

厉鹞也满眼不舍,相处虽短短月余,他却早已将这位“薛老弟”当作至交,慕容音看了看他,笑道:“厉鹞,你和阿灰一般年纪,也该早点儿找老婆了,要不然过一年阿灰都生了孩子,你还是一个人,丢死人了……”

厉鹞脸一红,气道:“我好心来送你,你却又出言讽刺我,盈歌,你也嫁不出去!”

“你才嫁不出去呢!”

厉鹞哈哈大笑:“我本就嫁不出去嘛!”

又是一阵贫嘴,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那种因离别而产生的哀愁,慢慢也就散了……

薛简牵着马送她出了城门,路上有不少将行之人,见此情状,慕容音离情依依地看了薛简一眼,语声淡淡,又有轻愁:“薛哥哥,我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见不到你了……”

薛简温和一笑:“我还会回雍京的,如何会见不到呢?”

“薛哥哥……”

“嗯?”薛简还未回过神,她却已扑到自己怀中。

慕容音深深嗅了一口他的气息,像是要把这气味永远记住一般,然后轻轻将他推开一步,抬头道:“薛哥哥,阿音走了……你……”

她本想让薛简记得想她,可话要出口,又道:“罢了,想不想的也不是我说了算,你记着安好吧。”

薛简轻轻点头,目送着她越去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蹄踏起的烟尘。

第一百三十章 宣平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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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沿着郁江,慕容音一路疾驰,一匹马累了就换乘另一匹马,不到一天时间,便奔出了封州境内。

路上时而可以遇到些往北行的军队,南境的仗终是打完了,若说上次怀王与大魏祈南王的交锋是扬了大燕国威的话,那么这次宁王和宣平王的对垒,就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不仅没能多占大魏几个州府,还让人给打了回来,两次大战,两国边境竟是动也未动,谁也没多占谁一寸国土,倒是互相损失了十余万人马!

…………

慕容音一路冷眼看这些残兵败将,军容虽基本整齐,却全然没有斗志,一面看,心中一面大骂宁王就是个窝囊废!

但是转念一想,宁王犯了错,怀王不就可以借机上位了么?心中虽还是不忿宁王在大好形势下将那么多土地、士卒拱手送人,但想到怀王可以趁机捞好处,这怨怼就变成了幸灾乐祸……

活该,让你派人到处追杀我!

打马行至一座桥边,茶棚里飘来阵阵茶香,慕容音下来拴了马,要了碗温得正合适的茶,对口便饮。

慕容音也不避讳,大剌剌地就将流华刃放在桌上,又叫了几碟小菜,颇有些行走江湖的意味。只是可惜她是孤身一人,若是再有人陪伴的话,那正好可以凑一刀一剑,驰骋江湖!

忽而肩上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慕容音含怒回身,却见地上有一粒圆润的小石子。

再往身后举目寻去,桥上也好,官道上也罢,都是些不相干、不认识的人。

“或许是无心的吧……”慕容音回身继续喝茶,须臾,左肩上又是一痛,慕容音怫然起身,她虽不敢拔刀,但却敢用梅花筒!

抬眼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一个看似可疑的人,大家都忙着赶路,看起来都不像是会与她恶作剧的人……

找不到那个无聊的人,慕容音只能悻悻坐回去,忽而耳边一痒,有一个低沉清润的声音对她道:“行走江湖,好玩吧?”

慕容音猛然回头,却见那人的鼻尖几乎要戳到她额头上。

“许慕宽!”慕容音大叫一声,引来行人纷纷注目,“你怎么会在这,你个阴魂不散的小人!”

许慕宽原本悠悠笑着,负手而立,衣袂飘风,好一派潇洒风采,被她这么一骂,脸顿时一黑:“路遇你我本觉得很欣喜,谁知竟被骂作阴魂不散,真是伤心!”

“你少来!”慕容音毫不买他这故作伤心的账,“你路遇我,有何企图?”

许慕宽短叹一声,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怎么能说是有企图呢?我又怎么敢对你有企图?得罪你们睿王府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我途经此地,见到一个背影甚是眼熟,便料想是你,岂知果然,熟人见面,总不能不打招呼吧?”

“那你已经打过了,”慕容音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眼里却已有了笑意,人在江湖,忽而遇到从前的熟人,免不了还是有些亲切的。

许慕宽悠然坐到她对面,洒然一笑:“招呼是打过了,可是饭还没吃呢……”

慕容音扑哧一笑,扭头对小二道:“把你们最好吃的东西都拿些来,这位大爷要请客!”

许慕宽显然对她这种敲竹杠的行为很不满意,瞪着眼道:“我请!?”随即又叹了声,“好吧,我请就我请……”

他笑咪咪地看着慕容音,两个多月不见,本以为她独自在外漂泊要清减许多,谁知不但没有清瘦,倒还丰盈少许。

“你怎么会在这?”许慕宽轻轻抿了口茶,故作不知,道:“你难道不是应该在雍京享福么?怎么跑出来受苦?还随身挎把刀,不认识的,还以为你是从哪座山里跑出来的山贼呢……”

慕容音却摆摆手,很是心烦的样子,道:“不提不提,我那点儿破事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国难财发完了?故意跑来这拦我。”

许慕宽点点头,倒也不否认他是故意来的,毕竟肖素衣已经告诉过她,自己早已知道她流落江湖的事。

许慕宽对她轻笑而望:“仗打完了,我的财自然也发完了,想着回雍京看看,谁知还能遇到你……咱们两,也算是有缘了吧?”

慕容音本想说有个鬼的缘,明明就是你知道我在这里,故意寻来的罢了!

但又觉得朋友见面,不该如此,便轻轻点头道:“你说有就有吧,对了,素衣姑娘难道没告诉你,说我在封州?”

“她自然是说了,还说你可怜的很,只能躲在荒山野岭里,生怕被人抓去……”

许慕宽眼里满是揶揄,不知为何,慕容音突然生出种“饿死事小,丢人事大”的感觉来,暗道:想不到肖素衣竟把我的事都说出去了!若让许慕宽知道我还躲在过泔水车里闻臭,那他还不得把我笑死!

“你懂个屁!”情急之下,她竟没忍住说了句粗话,“得罪我的人都上法场了!我那叫卧薪尝胆!”

许慕宽更是笑得像朵花:“是是是,睿小王爷卧薪尝胆,不惜成为水匪头子,就是为了帮封州百姓打倒贪官,实在令人可敬!”

“你说话讨厌死了!”慕容音面红耳赤,许慕宽这么说,她纵是再不要脸,也说不出“帮封州百姓处置贪官是本王分内之事”这样的话来,何况她现在觉得打死也不愿意丢脸!

许慕宽也不再调笑,赶紧敛了笑意:“我不说就是,再也不提了!”

见她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许慕宽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从封州出来,是要去哪呢?难不成在外漂了那么久,想家了?”

“才不是呢……”慕容音心中又是一阵烦乱,离石桥镇路还远,不知待她赶到那,还来不来得及?

“我要去石桥镇……”说话间,慕容音突然正视许慕宽的眼眸,像是突然回过神般,“你是怎么知道我从封州出来,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那么多天过去,她终于想起,自己从行宫逃跑乃算得上是一桩皇室密辛,这样丢了皇家脸面的事情,许慕宽怎么会知道!可笑自己看到肖素衣时,竟然没有立即想到这一点,真是丢死人了……

许慕宽先是一愣,随即轻轻一笑,笑意中掩含些许自得,“当然是怀王告诉我的。”

看她迷蒙着眼,许慕宽马上就好言解释道:“怀王在南境时,在下恰巧也在南境,有一日前去拜访,恰好听雪从雍京带来消息,说你丢了。怀王一看,反正也瞒不过我了,还不如借着许合记的力量,到处打探打探……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会知道你在会安城?”

慕容音对这一点倒是没有起疑,毕竟许合记的生意开遍天下,大多数人,一生吃穿住行,大多避不开许合记。病了有许合记的医馆,饿了有许合记的酒楼,冷了有许合记的成衣铺,就是死了,也有许合记的棺材店……

想到这一层,慕容音马上也就不好奇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怀王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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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许慕宽和慕容音纵谈往事时,封州怀王的临时行辕内,听雪面寒如水,手持一封信,秘密送到了怀王手中。收藏本站

信封上没有署名,甚至连封口都没有封上,但听雪丝毫不敢怠慢,因为这封信,是宣平王手下肖素衣给他的。

慕容随听完听雪说的话,脸色已十分难看,待到将信拆开,看到那些字时,脸都气得煞白!

信上也没写别的,只有寥寥几句话:

“未告而至,诚惶诚恐,心系令妹,战罢北上,望怀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若在下不慎折戟大燕,则君遗余之信函,将呈于令尊案头矣!宣平顿首。”

慕容随闭眼,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这无疑是一封要挟的信,许慕宽的意图也很清楚,他深深明白,自己一旦进入大燕,又打的是许合记的旗号,难免会让慕容随察觉,而此时两人已经算是结束了合作,以慕容随阴沉的性子,若是发现自己率少数人深入大燕腹地,很有可能会派人大肆追杀……

毕竟杀了许慕宽,不仅消除了敌国一位惊才艳绝的皇子,消除了自己的对手,更重要的是,自己曾与他做下的那桩肮脏交易,就不会再有多余的人知道……

这件交易,本就可以让慕容随和宣平王在各自的夺嫡中更进一步,可一旦事情泄露出去,毫无疑问,两人马上会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如今许慕宽送了这样一封信来,慕容随只要动手,将许慕宽杀死在大燕,那么战前慕容随曾经给宣平王府去过的那几封透露大燕战事布置的信,就会由九畹阁的人想办法送到燕帝手中……

那些信慕容随虽然没有署名,但战事的细节白纸黑字列在上面,到时候,就算慕容随生出百口,也休想将自己摘出去。

许慕宽虽被除掉,却也是鱼死网破……慕容随轻则今生再也没有登位可能,重则,被燕帝秘密处死!

慕容随将那张信笺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凑到灯焰上,眼睁睁地看着信纸化为青烟。

沉默良久,慕容随终于开口。

“宣平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慕容随语声平稳,目光深远,“上次结盟,是他先提出的,以两国双方合共二十余万大军,换本王与他在燕魏两国各自的夺嫡之争中各进一步,从这一点看,本王不及他狠,本王不如他。”

“两国之战,是大魏当先挑起,各中缘由,全是他手下的谋士在挑唆策划,而本王……只是在等着大魏率先发难。他做的事若换了本王,我不能仅凭一己之力便撺掇圣心,挑起两国争斗。这一点,本王又不如。”

“联盟期间,他只身深入大燕,此中需要何等胆识?换了本王,或许我会犹豫,而他,却是毫不推脱地就来了,这点本王还是不如。”

“此次送信,本王又被他捏住命脉,只要本王想对他下手,他一死,本王写给他的信马上就会送到父皇手中。这一局,竟又是本王被掣肘!好个宣平王,本王能结识此人,也算是棋逢对手……”

听雪默默听慕容随说了那么多,每说一点,听雪便心惊一分。

慕容随开始在屋中来回踱步,脸上看不出情绪,但听雪觉得,此时房中气氛格外压抑。

试探着问了句:“殿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良久,慕容随轻哼一声,终于开口:“约束好你手下的所有人,密切注意他这一队人马的动向,本王决不相信他深入我大燕腹地,只是为了阿音这个丫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女子左右行动,即使那个女子是本王的皇妹,他定然另有所图!宣平王感兴趣的东西,说不定对本王也有用……”

“还有,马上传信去许家,让他们家老五藏着点,不许出来现眼。什么时候能出来,要本王说了算,这件事先办!”

听雪微微躬身:“是。”

“就这样不即不离地跟着,不许有逾矩的动作。他的所有行为,包括每天走了多少路,睡了多长时间觉,都要尽可能弄清楚,然后上报本王,他来大燕一趟,本王总不能白白被他当作护身符,无论他最后得了什么好处,都至少要分本王一半……”

…………

七月流火,已是风飘露冷时节。

官道上,两匹马并排拉着一辆很宽的大车,从外部看来,这马车形象普通,没有丝毫装饰,但人钻入车中后,却像进入另一方天地。

慕容音趴在车中软垫上,双手支头,翻着一册话本,许慕宽斜倚在另一边,闭眼假寐。

两人在桥边茶棚吃完东西后,天色已近正午,骄阳渐渐开始逞威,饭饱神虚之时,骑马自然不会舒服,许慕宽便以此为由,邀她登上了自己的车。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正都是同路,干嘛有车不乘非要骑马呢?”

慕容音想想也是,反正自己连续赶了近两天的路,大腿都快要被马鞍磨得疼死了,此处离石桥镇还有数百里路,要是一直骑马,一定会被磨出血的……

于是欢欢喜喜上了他的车,慕容音这才发现,许慕宽实在是个很会享受的人,看似平平无奇的车,竟被他布置得像卧房一样。

最妙的一处,便是这车的速度,丝毫不比她骑马慢。

许慕宽悠悠睁开眼,看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便挪了挪身子,靠过去,瞧她一脸痴迷,竟是看书看得太入神。

“嘿!”许慕宽摇了摇她的肩,慕容音陡然回神,轻轻一动,发现自己手腕酸痛,几近不能动。

“干嘛?”慕容音抬着两只酸麻不已的爪子,皱着眉看他,许慕宽想了想,笑道:“手腕子酸了?来我帮你揉揉……”

“还是算了!”慕容音极不信任地上下看了他几眼,撇嘴道,“我怕你暗害我……”

“嗨呀不会!”许慕宽不等她再说,拉过她两只手,手指按在她腕骨上,轻轻便揉了起来。当然,肯定是隔了衣袖。

许慕宽很是满足,慕容音也渐渐轻松,忽而他松开她手腕,狠狠揉了揉她的头发,口中还念念有词:“狗年摸狗头,万事不用愁……”

“胡说什么!”慕容音一把推开他,冲到镜子前,发现自己云鬓已乱,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被揉成鸡窝头,更是大怒,“你才是狗,你这心口不一的糊涂狗!癞皮狗!”

“我怎么心口不一了?”许慕宽哭笑不得,看她那乱成一团的头发,更是露出个欠揍的笑容。

慕容音一面整理自己云鬓,一面翻着白眼骂道:“你说你不会暗害我,结果弄乱我发髻,还说不是暗害!”

“我这是明害啊……”许慕宽双手一摊,“再说你也没躲。”

怒火更甚,慕容音本想冲过去再给他两巴掌,但想想自己乃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最终还是因怂作罢。

“你迟早被人打死!”放了句狠话后,慕容音抓起梳子,开始重理自己散乱的发丝。

小半个时辰过去,镜中的发髻终于恢复原状,许慕宽却悄然来到她身后,伸手捻起她脑后一绺长发,往她身前一递:“你少梳了一缕……”

话音未落,他便绷不住笑出声来,慕容音气得将梳子一摔,扑倒在软垫上,怒吼:“不梳了!你这个看人笑话的小人!”

许慕宽却将她拉起来,道:“没事,许某助人为乐,你若不嫌弃,我帮你。”

看他言之凿凿,慕容音将信将疑地坐回镜前,许慕宽打开她随身包袱,挑出一只小巧的簪子,将那长长的发丝绕在簪子上,然后往梳好的髻中一插,便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嗯,不错……”许慕宽暗搓搓想着,若是将来她肯为自己红袖添香,那自己便为她淡扫蛾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活该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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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慕容音也朝他盈盈一笑。可不知为何,许慕宽总觉得她这笑容下隐藏着些什么,后颈顿时寒毛卓竖。

慕容音笑面嫣然,忽而道:“也不知我们此刻到了何处,要不你出去瞧瞧?”

“何必出去……”许慕宽推开窗,正扬声要问骑马拱卫在旁的下属,却瞥见慕容音脸一黑,以他心思之灵动,马上便猜想她是要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便指了指车中一角,那被画屏隔开的地方:“那里有恭桶,里头有檀灰。”

慕容音羞怯地点点头,连推带搡地把他挤了出去,又啪一声将车门合上,随即眼神一寒:“拿老子开涮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从来还没出现过!”

许慕宽整了整衣袍,赶车的护卫见他似是心情大好,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许慕宽估计她已经做完事,便试探着敲了敲门,里头毫无回音。

这丫头速度还真是慢……许慕宽如是想着,继续悠然自得地靠坐在车轼上。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许慕宽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敲门的声音也稍微大了些,可车中还是毫无动静。

“阿音?”许慕宽试着推门,可门却是纹丝不动,竟是从里面被闩住了。

“阿音,你要是好了就让我进来啊……”许慕宽拍着门板,他终于感到自己是被报复了,外面冷风拂面,他又没系斗篷,时间一长,竟被风霜侵袭得有些狼狈起来。

良久,车中终于传出一个愉快的声音:“许公子是清淡疏朗,萧萧爽爽之人,想来受些风不会如何,小女子身子不适,不便起来给公子开门,就委屈你在外头蹲一蹲吧。”

许慕宽抬手还欲拍门,却又想以她的性子,一旦拿矫起来,是不好哄的。

当着自己一众属下,又不便说出认错之语,只好兀自强撑。

于是乎,从来潇洒轩昂的宣平王殿下,此时就只能像被冷水浇头的公鸡般,无奈地在外面受寒。

此时离天黑尚早,也不能借着住宿的名义将她从车中请下来,又走了几里路,许慕宽实在受不了这种自食恶果的滋味,将这个队伍叫停,黑着脸对下属吩咐道:“牵我的马来。”

慕容音在车中听得清楚,捂嘴暗笑,这人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肯再和赶车的侍卫一同待在车门外,果然要骑马!

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便抓起他仍在矮榻上的那件斗篷,将轩窗一推,轻笑道:“慕宽果然是萧疏轩举的翩翩公子,只是骑在马上难免风大,在下想了想,还是穿上斗篷比较好。”

许慕宽笑得清整,看着那件斗篷,眸中闪过丝丝挣扎:“不必,不必……疏朗男儿,何需此物御寒?”

“真的吗?”慕容音将那件柔软舒适的斗篷往回缩了缩,“可是风霜颇悍,慕宽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

“不会,不会……”

“真的不要吗?”

“……”

许慕宽此时也生出一种“打死都不能丢脸”的想法,觉得自己若是当着这么多属下的面接过她给的斗篷,实在太有损颜面,却又无比希望慕容音能再劝一劝,自己才好顺水推舟,再“勉为其难”地接过,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太尴尬。

谁知慕容音直接把窗户一关,独留关窗的脆响在他耳边回荡。

许慕宽觉得,那关窗的脆响,像极了打脸的声音……

只可惜恶果是自己种下的,许慕宽翻身上马之前,无比希冀哪位属下能够解下斗篷给他送过来,可惜属下们看到他方才那副做派,有的以为宣平王殿下乃是真的不怕冷,纷纷感叹殿下尊贵优渥,还能有如此强健体格!

有的……看出他是死要面子,虽知道殿下现在受着寒,却也不敢替他分忧……

开玩笑,没看见殿下刚刚拒绝得多么坚决么?我要是给他送了,那就是打殿下的脸,谁会那么不识相?找抽呢……

可怜的许慕宽,只能穿着单薄的衣袍,策马行在队伍最前方,身前连个挡风的人都没有。

一路马蹄疾疾,待许慕宽率队在一处镇甸停下时,天色刚好擦黑。

活动下几乎已经僵硬的手指,许慕宽使劲提了口气,翻身下马,还是差些就栽在了地上。

许慕宽俊脸冻得通红,搓搓手,强笑着去到马车跟前,抬手敲门的动作,还是极有君子风度。

“阿音啊……到地方了,请移驾。”

车门被缓缓推开,慕容音星眸微晕,显见是刚刚睡醒,和自己一身风霜的模样一比,许慕宽就更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了好大的罪。

所幸她也不是那么没良心,下车时,并未忘记将许慕宽的斗篷拿下来,还很妥帖地替他穿上,许慕宽顿时又觉得自己虽然受罪,但也颇值得。

于是马上又温润而笑,眸中似是有缕缕春风。

若是让人知道许慕宽此时所想的话,一定会觉得平时难以亲近的宣平王殿下真是贱到没边了……只是因为人家一个小小的动作,马上就满足起来。

许慕宽一路行来,吃住都是找最好的,能有十两一天的客栈,就绝不住九两一天的。

倒不是因为他不能吃苦,带兵打过仗的人,连战场上的环境都能忍受,还会在乎这些?只是他一路打的都是许合记的名号,许家养尊处优的五公子,若是没有这么大的排场,那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如今又带上了慕容音,自然是舍不得让她受一丝委屈……

晚饭时分,慕容音食欲恹恹,却架不住许慕宽再三盛情相邀,还是坐到了席中。

说是筵席,却也只有他们两人罢了,侍卫们都被许慕宽远远遣开,旬月不见,他实在想寻些机会同她好好亲近亲近。

满屋子灯光,明亮而温柔,显得很吉祥。

许慕宽体贴地替她满斟一碗炖得浓浓的汤,又仔细地用小勺撇去浮油,才递到她手中。

许慕宽看她浅啜一口,轻轻道:“这汤约摸是用老鸭和萝卜一起熬的,有人说常常喝可以长寿,我想虽然不大可能长寿,却也不会因此而短命吧。”

慕容音尝了一口,味道果然醇厚,便笑道:“那你也该时常喝些,若是你长寿了,那就是’祸害遗千年’,但我知道你不会来祸害我。”

许慕宽脸一黑:“真是个利口女子,我对你这样好,却常常换来你夹枪带棒,好一顿讽刺。做好人可真不容易……”

慕容音点点头,倏尔将汤碗方向,目光如萤,直直地看着许慕宽,道:“慕宽,你为何会出现在这条路上?”

许慕宽神色不动,须臾,他悠然而笑:“我若说……我是为你来的,你信不信?”

第一百三十三章 慕音对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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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怔然,他那话说得太轻佻,但只是顷刻之间,她便摇头道:“商人逐利,慕宽是大商人,想来定是这条路上有生意可做。”

“真是个天才儿童,”许慕宽拊掌一笑,“我就知道我瞒不过你……”

慕容音嫌弃地撇撇嘴,又问:“那你是如何得知我要走这条路,我可不信什么巧遇。”

一路上,慕容音都在想这个问题,许慕宽说过,怀王曾透露过她的消息,但那也只是在会安城的时候,毕竟自己在会安城待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许慕宽还是可以借着许合记的力量找到自己……

可是她从封州出来不过两天,许慕宽又是怎么知道她会途经此地呢?

慕容音绞尽了脑汁,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知道她离开的不过是薛简和小灰狼等人,难道说,薛简和许慕宽串通了?

不能吧……

许慕宽当然不能对她如实以告,说是自己手下的九畹阁和千机堂一直在注意她的动向,她刚刚离开封州,自己便得到了消息,于是就巴巴地赶过来,追了好几天才追上……

思索半天,许慕宽才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慕容音几乎不假思索,脱口道,“薛简?”

许慕宽哼哼了两声,不说是,更不说不是。慕容音一见这副做派,顿时满腹疑云:“难道……你和薛哥哥认识?”

许慕宽微微别过头去,这样的姿态,在慕容音看来,就像是自己窥破了他的秘密,他却不好承认。

于是小嘴一噘,杏眸微瞪:“薛哥哥真是过分!他怎么会和你相交呢!下次见了薛哥哥的面,我一定让他离你远些!”

许慕宽心中是一万分的无奈,幽怨道:“你是在骂我,还是在骂薛简?”

“当然是骂薛简,”慕容音笑意盈盈,“只是我舍不得光骂薛哥哥,只好顺带说你两句,你可千万别怪我……”

于是一天之中,许慕宽的脸黑了第四次:“我算是明白了,在你眼里啊,我连薛简的一分都比不上……”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嘛,”慕容音抿了抿嘴,嘟哝道,“谁让你要和他比来着……”

看许慕宽脸色仍然像锅底一样,慕容音马上露出一个嫣然的笑容,给他盛了碗热乎乎的汤,又亲自端到他面前,毕竟现在自己乃是吃他的、住他的……若是惹恼了他,自己一人虽也走得,但慕容音向来是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人,要她离开那温暖舒适的马车,再冒着风回到马背上,那是万万也舍不得的。

“许公子你大人有大量,来,干了这碗老鸭汤!”

许慕宽终于展颜而笑,无奈叹了口气:“你呀……说说这一路,都有什么好玩的,我想听听。”

慕容音神色一敛,出来这两个月,她好玩的也经历了,糟心的事却也不少……

“能有什么好玩的?”她将脸靠在手背上,悠悠道,“我在落水城,被陷在一座道观中;在封州,又被夏家逼得差些走投无路……”

许慕宽唇角掠出一抹清淡的笑:“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谁能想到,你一人之力,便在大燕朝中掀起多少波澜……”

“我全是无心插柳,”慕容音脑袋一偏,很是唏嘘地笑了起来,“谁能想到我走的偏偏都是有这种事的地方?若是以后回去,爹爹肯定要说我给他惹了一堆祸……”

许慕宽轻笑着,眼眸明澈:“那你……一路开心么?”

慕容音笑而颔首,眼底飞过烁烁光辉:“在落水城,我帮了许多的女子;在封州,我帮了顾先生一家……他们都做了一辈子好人,到头来,还是能得好报的。”

“错了,阿音……”许慕宽微微一顿,语声淡若清风,“好人和好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于夏家来说,顾家叔侄不过像飞入眼中的小虫,他们自以为伤了夏家,但其实夏其章只要眨一眨眼,至多不过掉两颗泪,但他们呢……粉身碎骨!最后若不是怀王插手,顾家叔侄就会像那小虫……”

慕容音眼中一闪茫然,却还是缓缓点着头:“你说的……有些道理,可不管如何,恶人,还是得了恶报了……”忽而她抬头望他,“慕宽,不管什么时候,都该多做些好事。”

许慕宽一怔,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相信因果报应。为了争夺,他做的有些事中,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阴诡悍戾之事,从前有人说做好事、做好人什么的,他总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许慕宽平淡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一片片涟漪,那是他深微的情思。

“阿音说得对,”许慕宽抬手叫了一壶酒,又取来两个小小的白玉樽,仔细擦拭干净后,给自己和慕容音都满斟上一杯。

他出门在外是从不饮酒的,但今日,他想破例敬慕容音一杯。

“阿音,小酌一口吧……”

慕容音笑着端起酒樽,与他遥遥一敬,径自浅啜一口。

许慕宽忽而问:“你和薛简这样喝过酒么?”

慕容音愣怔着,默然半晌,摇了摇头:“薛简总是避着我,我们从没有这样的机会……”

许慕宽突然笑得很开心:“可我与你却是第二次对酌了,上次,你还记得么?怀王大婚当夜,我带你翻墙出了王府,去了许合记手下的一家青楼,那天晚上,你还给了我一个大嘴巴……”

“我当然记得,”慕容音与他把盏纵谈往事,“你伸脚绊我,不是该打是什么?”

“所以我认了……”许慕宽注视着她白皙的手腕,“只是我想不到,你那手看起来弱质纤纤,竟还能有这样的力气。”

两人竟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般,羹已残,炙已冷,但酒壶中的琼浆,却还在一点一点地消耗着……

许慕宽酒量不好,到最后,他的脸已经烧起红晕时,慕容音面色仍旧如常。

慕容音仔细算过,他们今日一共赶了两百多里路,若是按这个速度,最迟后日晚上,就可以到石桥镇了。

许慕宽听她说要到石桥镇去,自然是又以顺路的借口请求同行,许是酒意有些上头,慕容音毫无征兆,说了声“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杜羡鱼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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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北,慕容音本以为最多两天便能赶到石桥镇去,心中好一阵激动。

谁知刚刚进入京畿地界,那些忙着给宫里送中秋贡品的车马便煞了慕容音的兴头。

秋风秋雨秋萧瑟,眼看着中秋将至,通往雍京的官道上突然就拥挤起来,这里是好几条官道汇集之处,路上全是各种大车,各种骡马,各州府送贡物的车马都抢着往前先走,于是到处都起了喝骂声,叫对方避让,有的车队双方都是官差,甚至还争吵起来,差些就要演变成一场火并。

“你姥姥的瞎了眼,郁江织造局的车马也敢拦!”其中一辆大车上跳下来几个人,抄起棍棒就要向对面招呼。

“你他妈才瞎了狗眼!老子是善金局的,要是误了宫里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可砍的!”这边一个车队气焰更嚣张,两句话不合,便叮咣四五打作一团。

场面混乱如此,所有百姓和商旅都远远避开,唯恐殃及池鱼,慕容音远远便听得车外一片混乱,打开轩窗探头一看,前方乱成一片,影影绰绰中,还可见几块高高挂着的标牌,写着各个衙门的字样。

“丢死人了……”慕容音朝前面翻了个大白眼,“一群官差,竟像地痞流氓般打在一起,还用的都是乌龟螳螂拳!真是丢官府的人……他们要打大可靠边打,堵着路算怎么回事!”

许慕宽倒是一脸安然:“咱们是商队,他们就是不打,我们也不敢先走啊。”

慕容音苦着脸,对那些官差的恨意简直要倾尽三江五湖水:“可还要赶到石桥镇去……离石桥镇越近,我这心里越慌!总感觉杜羡鱼是出什么事了……”

“嗯……”许慕宽若有所思,忽而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们先走,你要不要听?”

“说说说!”

“就说我们是怀王府的人,打着怀王的旗号,他们肯定不敢拦,那天看你包袱的时候,我看见怀王给你的玉牌了……”

“滚开!”慕容音一把将他推到车壁上,撞得许慕宽好一阵恍惚。

“你这人果然是一肚子的鬼主意!”慕容音原本怀柔的眼神突然一凌,“你这么大的车队,谁看不见许合记的旗子!你再一说我们是怀王府的车马,那些官差一回去,八成就要找御史弹劾怀王兄,说他和许合记有勾结!我真想不明白了……弹劾了怀王兄,他挨了骂,对你们许家有什么好处!”

许慕宽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本想借此机会让慕容随再吃个哑巴亏,反正等御史弹劾完,再查到许合记时,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谁知慕容音竟精明得紧,一眼就看出个中关窍。

只好腆着脸去哄:“是我没想清楚,你别动那么大的气嘛……吃不吃点心?我记得今早出发前我让人备了好大一盒……”

慕容音又扫了他两眼,再加上肚子有点饿,才勉强道:“算了,不怪你……”

…………

天色冥漠,两人在车中整整吃了两个时辰点心,慕容音又睡了个黄昏觉,前方的官道终于在傍晚时分空了出来,待马不停蹄地奔到石桥镇时,子时已过。

一路霜林,月下长空,万籁俱寂。

石桥镇的人家都早已灭了灯,就连个别客栈门口的灯笼,都已熄灭。

依着记忆找到买给杜羡鱼的那家茶馆,慕容音有些犯怵,犹豫良久,她还是没敢把门推开。

许慕宽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许慕宽从护卫手中接过火把,但见屋中桌椅整齐,角落也还透着干净,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

但去到后院,情景便完全不同,瓜架下,最大的那个鸽笼赫然落在地上,竟像是被撕开一般,慕容音本想奔过去查看情况,却被许慕宽一把拉住:“当心,我去看看。”

许慕宽试探着一步步接近,凑着火光仔细观察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院中有打斗的痕迹,看来你那位杜朋友是被人给抓走了……”

“啊!?”慕容音也曾这样猜想过,但当许慕宽真的得出这个结论后,瞬间,她方寸大乱。难道千衣楼的人找到这来了么……?难不成是卓玄!?

数十个念头流水般划过她的脑海,许慕宽却已吩咐下去,让护卫们在镇中寻找踪迹,只是片刻时间,便有护卫声称,在镇口牌坊的柱子上,发现了一张像是官府签发的告示,模样很新,应该是近两天才贴出来的。

根本来不及多想,慕容音拔足便跟着护卫去到镇口,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慕容音吓了一跳,直直往后退了一步,赶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喊出来。

“怎么了?”许慕宽见她反应如此之大,心中甚是纳罕,“这不就是一张官府签发的告示么?”

慕容音却犹在震惊当中,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才缓缓道:“告示上画的这个人,就是杜羡鱼!你好好看清楚,这到底是一张什么告示?”

“我看看……”许慕宽将火把凑得更近些,睁大了眼,将那被雨淋得有些晕染的字给读了出来,“处斩告示……啊?处斩!”

许慕宽细细地阅了一遍,越往下看,他的眉就皱得愈紧。

良久,许慕宽才沉声问她:“阿音,你这位朋友,到底是什么底细,你明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慕容音往他胸口狠狠捶了一拳,“杜羡鱼同我算是生死之交,我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底细!”

话虽这样说,但她也并未怪他,毕竟那告示上说了,杜羡鱼是个超级大飞贼,六天前她去雍京行窃的时候被官府抓获,经过审问,杜羡鱼对罪行供认不讳,所以官府决定,要将她在五日后开刀问斩!

但许慕宽却沉思起来,他从未见过杜羡鱼,但凭着那院中打斗的痕迹,和她名字中嵌着的一个“鱼”字,许慕宽已经猜想到,她就是跟随在慕容音身边的千衣楼四大杀手之一,飞鱼……

原来肖素衣的人找不到她,竟是因为慕容音将她藏在了石桥镇……

许慕宽眸光幽微,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慕容音看他好久不说话,更是气得叫起来:“假的假的!这告示定然是假的!我走之前留给她好多银子,她怎么可能还去雍京行窃!再说了,你不是都看到后院里有打斗痕迹了么?她怎么可能是在雍京被官府抓走!”

许慕宽双手抱胸,悠悠点着头:“有道理……那么六天前,她可能会在做什么?”

许慕宽这“无心”的一句话,让慕容音突然想起,四天前,也就是小灰狼和春雪成亲那天的夜里,她所居住的小院中飞来许多信鸽,鸽子从石桥镇飞到封州大概要两天,那么再往前推两天,鸽子从石桥镇放飞的时候,正好就是六天之前!

慕容音渐渐平静了心绪,她又想到刚刚在后院中看到那个被打破的鸽笼,前后一串,事情也就开始明朗起来……

只是迷雾中,她还是未能一下抓住关键,杜羡鱼为何会在六天前,就在石桥镇,她自己的地盘上,被官府抓走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解决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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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慕宽看她再度陷入迷茫,又适时开口:“告示上说她是在雍京被抓的,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在六天前确实是去了雍京,然后被一路尾随,直到回到此处,她才被人抓走?”

慕容音又倏然想起,自己在数天前,曾给睿王府去了一封信,而杜羡鱼,极有可能是在六天前将信送到睿王府的!

“我明白了!”慕容音双眸一亮,“杜羡鱼之所以在被抓走前打碎鸽笼放走鸽子,就是因为她想让我知道她有难,让我赶紧回来救她!”

许慕宽轻轻颔首:“和我想的一样,只是……抓她的人,到底是谁呢?”

慕容音给了他一个“你真笨”的眼神,径自分析下去:“我猜肯定是睿王府我爹爹的人,我爹爹连着收了那么多我写的信,自然想抓到我的信使,问一问我到底在何处。所以杜羡鱼肯定是在送信的时候就被盯上了,然后暗卫没有在雍京动手,而是一路跟到石桥镇,杜羡鱼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能放鸽子求救了……”

慕容音倏又紧张起来,杜羡鱼可是氐族千衣楼的细作,要是睿王审问她,不小心审出这个消息,那不仅杜羡鱼要玩完,她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一点,慕容音脸色顿时煞白。

“又怎么了?”许慕宽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猜想这丫头肯定又是想起什么不着边际的事了,但她这个样子,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快看看告示上说什么时候处斩?”慕容音只希望自己不要回来得太晚,她只有在处斩当日之前回到雍京,才能救杜羡鱼一条性命。

“七月二十,后天。”

慕容音轻哼一声,愠怒道:“睿王爹爹这是要逼我自己回去呢!他知道我看见这告示,肯定会巴巴地赶回去,这样就省的他派人到处找了!真是过分……他明知杜羡鱼定是我的朋友,还搞这么一出……”

“最可气的是连爹爹也不帮我,一门心思抓我回家,我要是回了家,就要被塞到柳国公府去,嫁给柳无垠那个混帐!”慕容音越说越气,抬手擦了把湿乎乎的眼睛,“我当真不明白,抓我回家,他有什么好处!”

“不哭不哭,”许慕宽又是轻拍她的背,又是抚摸她的脑袋,最后还掏出手绢,替她将泪擦干。

“我想睿王也是为你好,他既然逼你回去,那想来皇上也就不会再拿婚事来逼你了……若他们再逼你嫁到柳国公府,那你就绝食抗议嘛……当然不能真的绝食,还是要偷偷藏一些吃的,要不然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看你每天这么能吃,食物还是要多藏些……”

他安慰如此,慕容音只好破涕为笑:“你不想我嫁啊?”

“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许慕宽目光温柔,“看你这一提到柳国公府就像吃了苍蝇的样子,就知道你很不愿意嫁给柳无垠。”

许慕宽当日在雍京时,也曾见过柳无垠的面,柳无垠其人,风度翩翩,体贴温和……他对面前这个丫头存的什么心思,许慕宽也看得很清楚。

但许慕宽又觉得柳无垠过于小气,当初他只不过是问他要了一张出城的文书,后来柳无垠虽把文书送来了,但在他面前摆了好大的谱……

种种缘由加起来,许慕宽便很是看不惯柳无垠这个人的做派。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柳无垠是自己暗中的情敌,虽然许慕宽对自己很有信心,但他可不敢保证慕容音不会瞎了眼,毕竟她这个人,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做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来……

这么一想,宣平王殿下觉得自己乃是危机四伏啊……薛简和柳无垠,保不齐谁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阿音啊……”他轻轻喊,墨玉般的眸子闪着狡狯的精光,“皇上为什么要突然把你赐婚给柳无垠啊?”

“我怎么知道……”慕容音嘟哝了一句,“反正我是不会嫁的,要是他们再逼我,我就、我就带着杜羡鱼一起跑。”

许慕宽轻轻点着头:“说来也怪了,陛下怎么会突然打起这个主意呢?莫不是他听了谁的建议?”

“你是说柳国公?”慕容音突然睁大眼。

“我可没说,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陛下要那么着急把你嫁出去……”

“肯定是为了拉拢柳国公府!”慕容音像是突然开了窍般,思路如水银泻地,一脸不忿道,“你不知道,皇族的情谊和你们世家是不一样的,陛下为了拉拢柳国公府来制衡薛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柳国公为了在朝堂上更上一步,当然也就会求着陛下赐婚。”

“至于陛下呢,反正我们睿王府不会背叛他,用一桩婚事就把睿王府和柳国公府绑在一起,一来可以牢牢制衡薛家,二来也可以掌控柳国公府,真是一笔划算买卖!”

许慕宽强忍笑意,附和道:“说的有道理,只是可怜了你,被柳国公一家当作上位的棋子,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我真是想生吃了柳无垠!不仅如此,柳国公府还……吧啦吧啦……”

许慕宽点头如捣:“……对对对……!你再听我说……吧啦吧啦吧啦……”

许慕宽一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样子,不知不觉中,慕容音已将他看作了在这件事情上,少数还肯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人……

而对柳无垠的讨厌程度,也在这一句句推心置腹的交谈中更深了一层。

穹苍上,亘古一轮月。

两人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说了小半个时辰,到谈话结束时,慕容音对整个柳国公府简直可以说是恨入骨髓,最痛恨的人当中,尤其以柳无垠为甚!

在许慕宽的分析中,柳无垠简直已经成为贪图美色、利欲熏心、野心勃勃、十恶不赦的代表!柳国公府,更是成为一个有去无回,吃人不吐骨头的暗黑泥淖!

与此同时,某人心中却是乐开了花,不枉他花了小半个时辰循循善诱,虽然口干舌燥,却也基本解决了暗中的一个大情敌!

解决了柳无垠,那么在感情上,宣平王殿下现在觉得已经没有障碍了,至于薛简……呵呵呵……对不住,他不算!

许慕宽现在,心情大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处不在的千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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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慕容音终于通过大骂柳无垠,出尽心中一口恶气。

她捋了捋鬓边散乱落下的发丝,又舒了口气,快是五更时分,雍京离石桥镇也只有短短几十里了……得知杜羡鱼的下落,慕容音明白,自己是非回去不可了。

想到回去,慕容音多少还是有些怅惘。

只是现在还是下半夜,即使回到雍京,自己也敲不开城门,再紧张,也只能等到明天天亮再走。

只要在后天之前赶回去,杜羡鱼就不会出事。

“阿音……”许慕宽忽而道,“你困不困?”

慕容音使劲摇头,她今日在马车中睡了个好舒坦的觉,再加上刚才大骂柳无垠时情绪激动了一头,根本不知困为何物,只恨天亮的太晚,否则她恨不得马上就去救杜羡鱼。

“今夜月色甚美,可愿出去走走?”

慕容音想了想,风景好不好的她倒不在意,只是若就在此处干耗着,难免无聊,便笑道:“去就去……”

许慕宽轻笑而颔首,引着她往镇外走去。

镇外一条小河,月亮皎然地破云而出,照得水面澄明如镜,许慕宽一路往偏僻处走,步履从容,悠哉悠哉,遇到坎坷处,便轻轻拉她一把。

慕容音暗觉无聊,想不到他说出来走走,竟真的就是来散步,本以为又像上次一样,有流萤可看呢……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身上都微微有些冒汗,许慕宽许是有点累了,不再往前,随便找个地方一倚,便坐在那漫漫草地之中,丝毫不顾忌幽露会濡湿他的衣袍。

慕容音也随着坐下,她随性惯了,也不怕地上的霜露染脏了衣服。

她胸口微微起伏着,薄唇轻启,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忽而发现许慕宽的那些护卫都已消失,月下长空,万籁俱寂,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的护卫呢?”她问。

“不知道啊,”许慕宽做了个很惊异的表情,继而轻笑道,“兴许是还在镇中吧,毕竟我之前吩咐下去,让他们好生找找,看看有没有别的踪迹。”

“可我们已经用不着这些了……”慕容音有些埋怨地看他,“你明明已知道杜羡鱼的下落,为何还不把护卫召回来?”

许慕宽却笑得更为轻快,道:“召他们做什么?这荒郊野岭,半夜三更……难道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成?”

“你……”慕容音轻轻咬了咬嘴唇,眸中全是怨怼,“你这话说得好轻巧,若真遇到危险,你就哭去吧!”

“放心……我虽文弱,保护你却还是绰绰有余的,对了,你梅花筒带了没?”

“带个鬼!”慕容音没好气道,“我以为你很靠谱,早将梅花筒扔在车上了……”

许慕宽有些懊丧地叹了口气:“哎呀,你怎么能不带呢?保命的东西……”

周遭净是荒草,薄薄的云遮了月的清光,风一起,秋草便簌簌摇动起来,但觉荒坡上阴气沉沉。

风声更加凄凉,不远处,漫过半人高的草丛开始摇晃,许慕宽眸中寒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来了……

还在石桥镇里的时候,他便察觉到暗中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尤其是在他和慕容音看告示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许慕宽察觉到,暗中的这个人,危险、警觉……就像一条粘腻的毒蛇,到处吐着信。若是他一旦察觉护卫们跟在自己身边,便绝不会现身……

只可惜,那人在听了自己刚才这番话后,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若是许慕宽没猜错,暗中的那人,一定与千衣楼有莫大关系,只是……会是谁呢?

“阿音,冷不冷……?要不你靠过来些?”

许慕宽轻声细语,他已经想到,如果是千衣楼的人,那么从他们两人刚才的谈话中,就一定已经猜到了慕容音的身份。在此种情况下,那人一定会想要杀死自己这个所谓许合记的五公子,掳走慕容音……

“我不冷……”慕容音眼中微露倦意,“这里好无聊,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坐到天亮么?”

许慕宽像是在思索,眼神余光却悄悄瞟向荒草丛中,看来不再激一激,那人是不会出来的……

“你累了?那我们下去就是……”

许慕宽作势起身,他就不相信,那人就那么沉得住气!

“好啊,下去……”

慕容音也懒懒地答应着,刚刚起身,荒草丛中,一支泛着寒光的短箭带着杀意飞来,许慕宽早有准备,宽大的袍袖一带,再伸腿一绊,还未等她砸在地上,便揽着她滚出了数步远!

慕容音摔得痛嘶一声,也看到了那半截没入土中的短箭。

正想庆幸许慕宽并未受伤,却见他忽而抱住小腿,竟像是中了箭般,连声呼痛!

“你受伤了!”慕容音方寸大乱,周围并没有护卫赶来的动静,她也将梅花筒扔在了车中,现在,真的要惨了……

许慕宽面色惨白,神色看来也极是痛苦,那原本深邃清朗的目中,竟像是覆上了一层雨雾。

“我看看……”慕容音急得去掰他的手,可许慕宽却牢牢捂住,根本不让她看。“你让我看看……”她说话的声音已带上哭腔,但许慕宽也不哄,更不回答,还是在连声喊痛。

暗中的人很是懊恼,他本算好时机,自认绝不会失手,谁知那个姓许的竟像是预料到他的动作一般,闪身避开了要害……

但令他更气恼的是,他正准备再补上一箭,了结那个男人性命时,那个女子又把他给挡住了……

无论如何,睿王世子的性命,是伤不得的……况且他也需要早些完事,若是时间一长,等那些草包护卫发觉不对上来了……那他可就完不成任务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起身,眼中平静而冰冷。

身后传来枯草被踩踏的声音,慕容音惶然回头,月下,那人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一双幽暗的眼中,泛出刻毒的光芒。

“你是谁……?”

那人不说话,又往前踏出一步,眼睛,却紧盯在许慕宽身上。

许慕宽冷汗淋漓,眉头深锁,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痛苦,慕容音不自觉地将他护在身后,不想让他承受那人恶毒的目光。

“上路吧,许公子……若是在平时,我把你绑回去,也可以从许家得到好大一笔银两……可是今天不行,她比你重要得多,为了不累赘,只好杀掉你了。”他眼中含着虐弄,“至于你,睿王世子,一路上,我会让你好好感受我的手段……”

他的语气很轻,轻得像晚来的风一样,但却叫人不寒而栗……

寒光一凌,他的刀已出鞘。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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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眼中带着绝望,身子轻颤起来,想不到在离雍京不过数十里的地方,她还要遭遇这种事情……

忽而她被猛然推开,摔在草地上,再回眼看过去,许慕宽竟从地上弹起,瞬间扯出腰带,手一抖,腰带已成了一把长剑!

“原来你是装的!”慕容音高兴得拍掌而呼,许慕宽却紧提一口气,身影不断变幻,与那人缠斗起来!

“快打他!刺他啊!笨……上撩啊!”

一阵金铁交鸣中,夹杂着她助威呐喊的声音。

那人好几次想过来挟持她,却都被许慕宽缠得不能脱身,他实在是吃了轻敌的亏,本以为许家的五公子不会武功是个怂包,却不想竟厉害至此!

慕容音在一旁看得激动,她也缠着子歌学过几招剑术,更是无数次看过子歌舞剑,但和这两人比起来,简直差太多了……

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她几乎已经忘记许慕宽正在进行着生死之战,因战意而炽热的眼神,也随着两人身形变幻而不断移动。

许慕宽掌中剑斜斜划了个圆弧,衣袂飘飘,看着十分潇洒,恰似谪仙步月;那人一身夜行黑袍,招式阴狠厉辣,更像无情判官。

相斗百十余招,仍旧不能分出胜负,许慕宽却渐渐不支起来,他一直都保持着三分攻势七分守势,只有在那人想去为难慕容音时,他才会像是拼命般,转守为攻。

数次凶险,他都仗着武器较长才堪堪化解……而对面那人也不轻松,若不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或许早已被许慕宽的软剑戳了个对穿,心中也更是惊疑,没听说许家有那么厉害的公子啊,许家不是百年经商么?怎么会有个这么厉害的五公子!

又是一阵恶斗,许慕宽和那人都已相形见绌,慕容音却还在一旁给许慕宽助威……

“攻他左边!唉呀……真笨!”

慕容音喊得使劲,眼神中也全是战意,好一副有力使不上的样子,只差没喊出“你退下,让我来!”这样一句话。

许慕宽怒火烧起三丈,若不是打斗正激烈,他简直想过去掐住慕容音的脖子,让她闭嘴!

这丫头……不知道打架的时候最忌讳被人干扰么?她到底是哪边的!

只不过稍稍分心片刻,许慕宽的袍袖上便多出了两个窟窿,他再也不敢分神,一时间战局又被扳平!

终于,山坡下有十几道人影飞掠而来,几个闪身便加入战局,许慕宽看准时机,抽身一退,喘了口气便大声厉喝:“抓活的!若是死了,重罚!”

慕容音笑盈盈地奔到他面前,正要夸他如何如何厉害,许慕宽却先一步虎起脸,对着她吼道:“你是怎么搞的!看我和他打起来,你就不知道跑!像个呆头鸟一样站着不动!不知道滚去喊人啊!还指点我,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指点我!真是笨到没边了!”

吼了这一通,许慕宽犹不解气:“哦,我一提剑上撩,他马上脱身,然后劫持你要挟我!到时候怎么办!你还有脸笑!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在那吱哇乱喊扰我的心,要是我打不过他,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慕容音渐渐垂下头去,她也是好心为他助威的嘛,再说了,那些话本子戏文里,不都是这样写的,说一旦有人呐喊助威,己方立马便士气大振……

鬼知道戏里写的不能信……

“我、我错了……”她悻悻地低下头,小心去拉他的袖子,“我不知道不能喊,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许慕宽差些喷出一口老血,“再来一次,我就真被你害死了!”

慕容音的头垂得更低:“我错了……慕宽,许公子……我真的不是成心的,我、我也只是想和你一起,总不能我跑了,独留你在这里和人家拼命吧?”

慕容音尽可能表现出她的诚恳,许慕宽方才几乎是拼了命,这她看得出。

许慕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这习惯十分不好,遇到危险竟然不知道跑,瞎讲什么义气!

这次有自己还好,若是有下次,而且恰巧自己不在的话,那她可能就危险了……

“该跑不跑,不是傻就是蠢!你说你留在这有什么用?要是我不能打,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说你这么大个人,非要自己把自己笨死!”许慕宽一定要让她记住,虽然已经心软,但还是冷着脸。

慕容音委屈得要落下泪来,但还是强忍着,毕竟她做了好大的错事,被骂也是活该!

许慕宽看她喉头一滚一滚,肩膀一抽一抽,已然有些不忍,但想到自己若是去哄,她可能马上就会把这教训忘掉,索性将她直接晾在一边,不加理会。

打斗声停歇下去,一个身形颀长的护卫快步来到许慕宽面前,脸上还沾着些血迹,他单膝跪下去,拱手肃穆道:“禀公子,属下等已将此人活捉,方才就擒时,他想服毒自尽,被属下一拳打碎了下巴,估计短时间内他说不了话了。属下等护卫不力,恳请公子责罚!”

“滚!”许慕宽的吼声让慕容音也哆嗦了一下,那护卫正要退下,许慕宽又忽而喊道,“回来!”

“是。”

“人如何了?”许慕宽冷着脸,“我们又损失了多少人?”

“只重伤了两个弟兄,属下等人在镇中听到姑娘叫喊,这才急忙赶来,谁知差些让公子受伤……”

“去审审,准备好你们的手段……”许慕宽负手往那人被擒的地方行去,慕容音身子一颤,本想随着他去,却又想到他去审人肯定要见血,那等可怖场面,她十分不愿意见。

于是转身想躲开,却被许慕宽一把拉住:“怎么了?你又想去哪?”

他的语气仍有些冷硬,慕容音怯怯道:“我……我有些怕,我不想看你审人……”

“没事,”许慕宽终于温和下来,“周遭说不定还有什么虫蛇,你还是和我在一起最安全,你若实在怕,便转过身来看着我,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那……好吧……”慕容音拽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许慕宽顿了顿,“但我总不能冷落你,你一定记着,自己本事不够,遇到危险能跑就跑,知道么?”

“我知道了……”慕容音耷拉着脑袋,已被他牵着去到方才大战三百回合的地方,那人已经被许慕宽的手下制服,整个下巴和衣襟上全是血迹,看得出护卫们抓他下了大功夫。

第一百三十八章 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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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搜出什么东西没有?”许慕宽语声散漫下来,拉着慕容音又坐了下去,直到此时,他才又将软剑系回腰上。收藏本站

那名护卫眼帘一垂,有些紧张道:“这……回公子的话,没有。”

“不应该啊……”许慕宽倏而皱起眉头,“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搜不出东西来?”

“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慕容音抬眼看向许慕宽,她一双眼还红红的,眸中却已泛出光彩。

“我不知道,”许慕宽轻轻一笑,“但他一口便说出你我的身份,这样的人,岂非有很大的来头?”

“有道理……”慕容音冷眼看着那人,忽而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质,似乎……有些像卓玄,但比卓玄更让人感到害怕,也更残忍……

那人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缓缓睁开眼,虽然已经被许慕宽的护卫用铁链紧紧绑住,但他的眼中,还是闪着阴毒的寒光。

这寒光落在了慕容音脸上。

她往后缩了缩,一被那个人的目光黏上,她就感觉自己正在被一条毒蛇打量。

许慕宽很是不悦地看着那人,身子一偏,正好挡住他狞恶的目光。

“再搜。”他平淡地吩咐下去,那人可就惨了,护卫们忌惮于他的身手,早在抓住他时,便折了他的双臂,现下再一动他,更算得上是一种残忍的刑罚,护卫们才不知道什么叫轻点,那人被打碎了下巴,发不出一丝惨叫。

慕容音觉得瘆得慌,更是往许慕宽身边挪了挪,看他衣袖上两个大洞,又是想笑,可又心惊于他方才经历的凶险……

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方才被骂成那样,实在开不了口。

许慕宽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温和了颜色,问道:“怎么了?”

慕容音抱着膝,发丝有些凌乱,衣裙上还沾了草屑,看着可怜巴巴的。

“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他跟着我们,才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想抓他?”

“聪明极了,”许慕宽神情温文,“他在镇中就盯上我们了,若是他看见我们身边总是有护卫,又怎么敢现身呢?身手再好的人,也是难以以一当十的……”

“原来如此,”慕容音垂下眼眸,月光如银,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剪影。“你刚刚明明没受伤,却还要装模作样的,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许慕宽一怔,他方才一心想着抓人,不敢把自己要假装的事情提前对她说,怕她一旦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最后却坏了事。

谁知……竟让她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了。

露出个满含歉意的笑容,道:“是我的不是,我是怕说出事实吓着你,若你知道暗中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们,岂不是要吓得走不动路?”

“那你是嫌我拖累你了?”慕容音给了他一个幽怨的眼神,“我算是明白了,你单独带着我来此处,就是为了拿我当诱饵……”

“不是不是,”许慕宽有些慌了,虽说他很有可能已经抓到千衣楼的人,但是却不想因此失去小丫头的信任,眼看着分离在即,若不能留下个深深的好印象,下次再见面,说不准就是什么时候了。

“好阿音,我怎么敢拿你当诱饵……刚刚我拿身子护着你,你也看见了不是?”

瞧他一脸慌乱,慕容音忽而破颜一笑:“算了,我知道你护着我……瞧你急个什么劲?”

许慕宽也安心地笑了起来,前方传来一声怪异的声音,像是谁想惨叫,可呼喊声还未发出,就被人给强行憋了回去。

须臾,一名护卫手中便捧着一件东西来到许慕宽面前,恭敬一递,却是一枚白玉佩。

慕容音瞥眼一看,霍然起身:“千衣楼!”

一把抢过玉佩,迎着月光一看,果然和卓玄那枚玉佩一模一样,背面雕刻着一条吐信巨蟒,正面刻了千衣楼三个字,唯一不同的是,他这块玉佩上雕的名字是腾蛟。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慕容音眼中透出洞悉一切的灵光,“怪不得他会知道你我的身份,杜羡鱼的画像就贴在镇口,他看到那画像,便在周围蹲守,想找到与杜羡鱼有关的人,谁知我们果然来了!他一听你我谈话,当然就猜出了我们的身份,千衣楼的人,最想把我抓走作为要挟!哼……”

“千衣楼?”许慕宽故作不知,“这千衣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都想抓你,他们想要挟谁?”

慕容音轻哼一声,道:“千衣楼可不是个东西,他们是氐族的细作!这个人叫腾蛟,他们想抓我,就是为了去要挟我爹爹,为氐族谋好处!”

许慕宽心中一阵好奇,她是如何知道这许多?千衣楼的消息,只有少数手握大权的人才略知一二,就连九畹阁,当年为了查探千衣楼的秘密,都损了不少人马。

于是终于问到实处:“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音眼中一闪得意,便将自己在会安城时抓到卓玄的事情说给了他听,提及卓玄最后逃跑,她很是懊丧。

许慕宽一面听,一面悠悠点头,心中疑问渐渐消解……原来如此,我说她这个不务正业的郡主,怎会知道这些东西。

“怪不得,我曾听素衣说起,你在会安丢了个麻袋,原来是千衣楼的细作。实在可惜,若是抓回来的话……”

他未将话说完,若是她将卓玄也抓了回来,那他可就捡了大便宜了!

不过此行能抓到腾蛟,也算是一大收获。

“那这么说来,你那位杜朋友,也是千衣楼的人,是不是?”

“这……”慕容音轻轻咬着嘴唇,她可不想承认,如果许慕宽也打了什么坏主意,那杜羡鱼会很危险。

许慕宽看她犹豫的样子,笑道:“你不必瞒我,我相信你的朋友,自然不会害你。只是千衣楼的细作,说不定身上有些什么绝技,你可要当心。”

许慕宽神情温润,千衣楼的飞鱼,擅使刀,擅下毒,尤其是用毒一项,如果飞鱼有意害人,那么谁都难以躲开。他想这样旁敲侧击地提醒慕容音一下,省得她一回去,就又对人掏心掏肺。

慕容音却不十分领情:“你说话前后不搭,好生讨厌。杜羡鱼现在被千衣楼追杀了,她怎么可能再来害我。”

她这么一说,许慕宽才又稍稍放心。

“阿音,”他忽而戳了戳她的腰,慕容音痒得一跳,给了他一眼恼怒之色。

“干嘛!”

“你想怎么处置这个腾蛟?”

慕容音歪着头想了想,半晌方道:“也只能先带回去,交给睿王爹爹,或者交给怀王兄!”

“嗯……有道理。”许慕宽轻轻抚着下颌,“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不要!”

许慕宽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你的想法向来损人利己,我才不要听!”

许慕宽脸一黑,无奈道:“看你说的,这件事情上我还能损了你的好处不成?我实在我是在为你着想,你想啊……怀王不在雍京,你带着腾蛟回去,肯定只能交给睿王,然后睿王肯定要问你,人是如何抓到的,你怎么答?”

看慕容音愣了一下,许慕宽接着道:“难道你要告诉睿王,说是我抓的?我们许家百年经商,可不想被睿王爷给盯上……”

“说的对啊,”慕容音也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她可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不慎就害了许慕宽。“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许慕宽目光明澈,十分恳切:“要不……你把他交给我?”

“给你?”慕容音想不通了,“你一个商人,要他一个细作做什么?”

“邀功啊,”许慕宽更是作出一副急迫的样子,“你要了他,睿王也不会给你记上一功,还会觉得你做了危险的事情,反过来怪你呢。可是我不同,我若将此人交给怀王,他肯定会重重记我一功!这样一来,你省心,我得好处,岂非皆大欢喜?”

慕容音脸刹那一变,悠然讽笑道:“我明白了,看来你们许家,也不甘心久居商贾之列,是想跻身为仕了……”

许慕宽更不否认,他甚至还点起了头,只要能得到腾蛟,别说是替许家承认有想入仕的野心,就是说得再严重些他也愿意。

慕容音思忖良久,终于松口:“好吧,给你就给你。反正他是个烫手山芋,在我手上,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给你正好!”

“阿音真是善解人意,”许慕宽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说来,我这已经是第二次救你的小命了吧?”

慕容音开始警觉起来,他这般说,到底有什么企图!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推心置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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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月皎之下,许慕宽容色清整,微露笑意。

“阿音,当初在雍京灵鹫寺我便救过你一回,这回我又救你了,想想该怎么报答我?”

“这回你怎么救我了?”慕容音翻了翻眼皮,“要是你不带着我来这里,会有这档子事么?”

“情势所迫嘛……”许慕宽仍淡淡笑着,“再说,我若不和他拼命,他肯定早就把你抓走了,还说不是我救你?”

慕容音十分无奈,怎么半个时辰不到,她便多出个救命恩人来了?还大言不惭地说是救了她两条命……

“好吧好吧,你说要怎么谢你?”她马上又加了句,“以身相许除外!”

许慕宽愉快地笑了,只是这愉快之下,怎么都藏着些计谋得逞的样子。

他当然不会提出让她以身相许这样的要求,虽然这是最终目的,但是这个目的太遥远,就眼下来看,还是提个实打实的要求比较合算。

“当然不要你以身相许,若要你以身相许,我还不得被你活吃了?”许慕宽语声清润,看着她的眼眸,“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曾在我面前夸耀自己,说你那一手丹青最妙?”

她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不想当初自己有些吹嘘的一句,竟让他记到现在。

“当然记得了,你想要我给你画画么?”于她而言,每日描摹几幅丹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他到底想要她画些什么呢?

这是个问题……

许慕宽稍稍沉吟,道:“一时我也不知想要你画些什么,莫不如……你回去后,每月替我画两幅画?”

“为何是两幅?”

“慢工出细活嘛……”许慕宽眼里带着些渴慕,“等到下回我们再见面时,你把所有画稿一并交给我,就权当是报了救命之恩啦……”

慕容音想了想,这般要求,她倒也不吃亏,只是许慕宽为何偏要她的画稿?明明这世上比她好的画师多的是,一抓就是一把……

“你为何偏要这个呢?”

许慕宽洒然一笑,眼看着分别在即,他这次回了大魏,可说不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与她再度见面。得知她喜欢作画,他便提出这个要求,这样她日后画画时,自然就会想起自己,想得多了,那就再也忘不了了……

“我仰慕你的画技,况且你左右闲来无事,何妨替我画几幅画来消磨时间呢?”

“也罢……”慕容音很爽快地答应下来,“那你想要我替你画什么?”

许慕宽指了指自己的脸:“最好是我了,我听说工笔丹青是最考验技法的,你若是能将我画得如同真人,那我就服了你。”

慕容音却是意甚怏怏:“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等到我动笔时,早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这倒是,”许慕宽没有一丝气馁之意,竟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玉人。

“你看,这是我让人照着我的模样雕的,你就照着这个画,肯定错不了!”

慕容音怔怔地接过,那玉人的样貌,还真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白玉雕琢,眉眼处,宛然如生……

“你是不是有预谋的?”她一双眸子又含上怒意,“先让我答应下来,然后借机提出无理要求,就是为了让我给你画像!”

许慕宽和煦笑道:“你说有就有吧,反正是非黑白,都靠你嘴皮子一翻。我只要我的画稿,别的我不管……”

“那好,我给你画,下次见面时,有多少给你多少……”慕容音眼帘一垂,嘴角一勾,“不过可说好了,我这个人懒得很,到时候数量不够,你可不许提多余的要求。”

“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你呢?”许慕宽拍拍她的肩膀,却不小心碰到她瓷白的脖颈,触手,玉肤微凉。

慕容音往后退了一步,两人都有些不自然,但随即,许慕宽又很厚颜无耻地把身子挪了过去,天色已快亮了,原本高悬的月已归到西边一隅,月影幽微,像是谁随手一抹,就在天上留了个淡淡的痕迹。

“阿音,今天就要回去了,有没有舍不得?”

回想着在外的两个月,竟像是梦一般,以为了寻找杜羡鱼而孤身去到落水城为始,又以为救杜羡鱼的命回雍京为终……

想不到竟是这么结束。

“当然舍不得啊,”慕容音空空地看着远处,“可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杜羡鱼被送上法场吧?再说……我也想我爹爹了……”

“那你不怕回去被嫁到柳国公府去?”

慕容音无奈而叹:“怕啊,但我非得回去不可。要是他们再逼我嫁……那我大不了就学你说的,绝食了……”

许慕宽眼眸是一望见底的清澈,却又有些萧疏:“阿音,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慕容音抬起眼眸,他们岂非一直在说话么?

许慕宽像是在斟酌,他不知道自己想的这些话,是否真的应该对她说。

毕竟有疏不间亲的道理,他想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牵涉到了怀王……

慕容随其人,阴冷、深沉……这是许慕宽对他的直观印象,虽说他在众人面前都表现得宽和从容,甚至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但许慕宽感觉得到,那不过是他做出来的假象。

真正的慕容随,绝不会是如此,试想他从小便丧失养母,孤身一人在深宫成长,也没有能帮忙的外戚,如今,他却能取得与嫡出宁王相同的地位,这其中所经历的一切,岂是艰险能够言说?

但他偏偏做到了……

这个人,定然有这超乎常人的意志和手腕,就连表面上的温和从容,都是他的手段!

“你到底想说什么?”慕容音更加好奇,难不成他要说的,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么?

许慕宽眼底扑朔,悠悠道:“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唯情字一事看得太过执迷,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坚决,只是……你得知道,想要的东西,得靠自己,别人靠不住的。”

他是想提醒她,永远不要以为靠上怀王,和薛简的婚事便十拿九稳,以许慕宽对怀王的了解,此人为了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慕容随当初为了她所谓的支持,答应了将薛简赐婚给她;却在之后为了让许慕宽在战场上活捉宁王,答应今后将慕容音嫁到魏国……

于慕容随来说,这本是很划算的两件事,反正都是空口说的话,答应就答应了。什么一言九鼎?他慕容随可不认……

只是十分不巧,慕容随在答应这两件事的时候,许慕宽都恰巧在。

一丝迷茫飞掠过眸,慕容音蹙着眉,答道:“凡事靠自己,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不愿再踏上前世的老路么?

第一百四十章 灰溜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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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慕宽轻轻颔首,目光悠远地看向山外,初旭淡淡地照下来,他起身,拍去衣袍上的尘土。

今夜终究是过去了,他们也该离开,她回她的睿王府,他去他的大魏洛都。

“走吧阿音,我送你回雍京。”

慕容音含笑起身,与他同路不过数日,但听到他的那句话,心中竟生出些许不舍。

毕竟这次回去后,睿王肯定对她是严防死守,她再想出来,那可就难了……再见这些朋友,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她浅叹一声,也拍了拍许慕宽的肩,道:“想不到我还挺舍不下你的,明明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讨厌得紧……”

许慕宽垂首暗笑,能让你舍不下……那就说明我这趟没白来~

但还是一脸正经:“阿音拿我做朋友,自然会舍不下。我还有一句话,你记住,能帮自己的永远是势,而不是功。”

慕容音微微一笑:“我也有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许慕宽暗中失笑,心道这小丫头也学会卖关子了,却还是极给她面子,温润道:“自然……不知阿音想说什么?”

慕容音抿嘴淡笑:“慕宽不必那么郑重,我只是想说……许家百年经商世家,好端端的,为何非要来趟雍京这趟浑水?我那位王兄……罢了,慕宽,我也只一句话,许合记在坊间是个庞然大物,但在朝廷眼中,许家不过也只是一介布衣,蜉蝣也。……你们想入仕,便去攀附怀王这棵树,殊不知有的树是攀不得的……”

许慕宽仍旧安淡,心中却已微泛涟漪,原来她的见解,竟也是这般不同。

她接着道:“若是鸟尽弓藏还好,毕竟不是弓毁,可若是烹了走狗……当然,我不是说你是狗,若是烹了走狗,那许家的百年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慕容音能说出这番话,乃是因为她已真心将许慕宽当作朋友。

“慕宽受教了。”许慕宽心里很是快活,慕容音拿他当朋友,他可一心只想把慕容音抱回去……

但至少她的这番话,让他颇为感动。

…………

巳牌时分,长空一碧,了无纤云。

两匹骏马并辔冲入雍京南城门,行人为之侧目,纷纷议论马背上的一男一女到底是何来头,连在进城时都不勒一勒马缰,差些就将城门口未及时避让的守卫闯翻。

但城门守卫也不敢去追究,毕竟在天子脚下还敢这般嚣张的,必是有倚仗之人。

想前年,有个新来的城门守兵不懂规矩,没让开宁王殿下的车马,宁王府卫率谭大人抬手就是一鞭,那人顿时就被打瞎了眼。

之后谭大人虽受了些责罚,但整件事也是不了了之。但自那以后,看见气焰如此嚣张的车马,所有人都知道要远远避开。

方才马背上的那两个人,自然就是慕容音和许慕宽。

进城前,许慕宽坚持将那舒适的马车和一众护卫都留在了城外,那马车实在太招摇,若是进了雍京,说不定要被谁给盯上,于是两人换了快马,狂奔数里,一口气进了雍京。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低调些,但慕容音在雍京乃是跋扈惯了,两人风一般卷进城门,顿时便吸引不少目光。

许慕宽暗暗揶揄,本王在大魏洛都时都从未如此过,倒在你大燕雍京体验了一回做纨绔子弟的感觉……说出去非得让人惊掉下巴。

不过她这做派也太不像话了,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上奏,她又得吃不了兜着走,莫以为燕帝宠幸,她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

稍稍思忖,许慕宽便对着她道:“阿音,你以后还是收敛些,毕竟你现在和怀王休戚与共,若是因小事而相互牵连的话,那可就不好了……”

慕容音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嘴上虽答应,但毕竟是回到自己的地盘,她那气势马上就显了出来,一直等回到睿王府前的一个街角,她才又忐忑起来,倒也不是近乡情怯的感觉在作祟,实在是马上便要见到睿王,她十分怕被责罚……

“许慕宽……我有些怕。”她为难地看向许慕宽,轻轻按住辔头,就在街角处停下。

许慕宽温柔地笑道:“没事,我就在这看着你,等你进了门再走。”

她咬了咬嘴唇,垂下头,又马上抬起,轻声道:“那……我去了……”

慕容音跳下马来,许慕宽也随着下马,分别在即,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害怕的感觉多些,还是不舍的感觉多些……

轻轻握住缰绳,慕容音转身欲走,却又被许慕宽忽而叫住:“等等。”

她回眸一望,许慕宽走上前来,替她将翻折过去的领口抚平,又把那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好好打量了她几眼,才轻轻道:“去吧,回家听你爹爹的话,少出门。”

“话真多……”虽在埋怨,但慕容音眼中像是突然蒙上一层雨雾,鼻头也酸酸的。

许慕宽深深凝注着她,似是要将她的模样永远记住,良久,深深吐出一口气,面上仍带着和煦的笑意。

他不喜欢在分别的时候,所有人都落下泪来,即使分别,也该笑着。

慕容音终于转身离去,安静的青石板街上,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和马蹄哒哒在响。

抬头看了看天光,巳时将过,慕容音不禁暗想:爹爹此刻还未下朝,我遇不着他……这样也好,省得才进门就见面,多尴尬?

睿王府已近在眼前,慕容音知道许慕宽就在身后的街角处看着她,他说过,要等自己进了门,他才会离开……

深吸一口气,慕容音已经看见了王府门前的护卫,只是他们尚未发现她。

街道另一头,一顶红顶大轿忽而出现,前后还簇拥着不少随从,慕容音心中像是打了个雷,身子一激灵,马上便怔在原地。

真是流年不利,本想着此时进门碰不上睿王,谁知就在门口,她马上就要被逮个正着!

策马护卫在睿王身边的两个侍卫几乎是同时看见了她,同时惊呼了一声“小王爷!”,本能之下,慕容音被吓得转身便跑,谁知下一瞬,她就被那两人像提小鸡一般拎到睿王面前!

慌忙中扭头回望,回眸处,空空荡荡……许慕宽不知何时离开了,他没有看着她走进府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千头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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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中的慕容泽听到侍卫呼喊慕容音的名字,一把掀开轿帘,看她被那两名侍卫架到自己身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两个月不见,才回家来看到自己的轿子,她的反应竟是转身逃跑!

真不知道她在外都混了些什么,竟成这个样子!

慕容音深深垂着头,只是见到她爹爹的衣角,豆大的泪珠便溅落在地,接着便屈膝跪倒,哽咽了半晌,才吐出一句:“爹爹……我错了……”

她一落泪,慕容泽的心根本就硬不起来,轻轻上前托起她的手臂,想将她从地上扶起,慕容音刚刚起身,便扑在睿王怀中,泪水如同不会枯竭般,片刻便沾湿了睿王的衣襟。

慕容泽轻轻安抚着她,和缓道:“回家说,一路回来可是累了……先回去什么都不想,睡一觉再说。吃饭了没?用不用让人给你备些吃的,两个多月不见,你倒是也没瘦。”

何止是没瘦……简直就是圆润了些……

一路被睿王拢着回到华音阁,府中下人见她回来,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却也不敢多问,谁都看见睿王脸上除了一丝丝的欣慰外,便是深沉。

关起房门,慕容音不敢坐下,背着手瑟缩地站在睿王身旁。

“阿音,”沉默了半晌,睿王才缓缓开口,他语声严肃了些,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温和,“两个多月,你都去了哪里?”

“您不都知道嘛……”

慕容音小声嘟哝着,忽而瞥见睿王不太友好的脸色,赶紧改口,将她这两给月走过的地方大致说了一通,当然隐去了薛简和许慕宽的那一段,连杜羡鱼的那些事,都只是轻描淡写,只说了如何与她结识,其余的一笔带过;至于在会安做了水匪的事情,就更不敢说。

听过后,慕容泽轻轻舒出口气,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你回来自然是好,可爹爹还是想问问你,你知道错没?”

见睿王并无再追究怪罪下去的意思,慕容音马上又开始放松,小声道:“女儿错不在此嘛……”

“哦……”睿王点着头,“逃婚、打伤宫女、私刻官印……这些都不是错……”

“爹爹,”慕容音一扭肩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被逼的,再说了,难道连您也舍得我嫁出去么?”

“这岂是我舍得舍不得的问题?”

慕容泽突然发现,对付慕容音,已经不能老是再给好脸色,否则她一察觉到自己态度微微和煦,马上便开始撒娇扮痴,到最后什么教训都给不了,还要被这丫头反过来拿捏一通。

倒弄得像是自己的不是……

深深吸了口气,慕容泽道:“我只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从行宫中逃跑、私刻官印?”

“您和陛下咯……”

慕容泽简直要一头气昏过去,两个多月不见,她哪里染上这滚刀肉脾性?

竟还敢顶嘴!

殊不知她在会安城的一个多月,结识的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水匪,所谓近墨者黑、近猪者臭,时间久了,她自然也学了这抬杠拌嘴的本事。

无奈半晌,慕容泽只得使出杀手锏,严肃道:“阿音,你若再如此与为父说话,我马上便带你入宫面圣,看看陛下要怎么收拾你!”

果然,慕容音一听要面圣,马上就吓得不会动。

睿王是睿王,燕帝是燕帝……在睿王面前她敢耍耍小性子,可到了燕帝面前,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如此的。

“不!不去面圣!”慕容音一把环住睿王的手臂,像是怕他会把自己拖走一般,恳求道,“我知道错了爹爹,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千万别带我进宫面圣……”

“不去?”

慕容音头摇如拨浪鼓:“当然不去,若是去了……我还出得来么?”

慕容泽暗暗失笑,想不到她也有怕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还有怕的,那就不怕约束不住她,但自己在女儿面前没有多少威严,这一点让慕容泽很是郁结。

“那好,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骑马了……”见睿王脸色一变,她马上改口,“当日在封州……封州会安城,我看见有一大群鸽子飞过来,便猜想着出事了,所以……所以我这不就回来了嘛。”

她抬起头,一双水眸直直迎上睿王,看得出有些踌躇。

“爹爹……杜羡鱼呢,你把她藏到哪去了?”

“嗯?”慕容泽怔了怔,方想起,道,“哦,你是说那名女子?在府里。”

“那你不会杀她了吧?”

慕容泽看得出她很急切,淡笑道:“我杀她做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慕容音轻轻拍着胸脯,闭起眼,如释重负般,感叹自己回来的及时,杜羡鱼总算是拣回一条命。

睿王忽而问:“阿音,若爹爹这次不逼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慕容音眼底闪着光华,娇俏道:“等我想爹爹想得受不了时,自然就回来了……其实啊,我已经快要受不了了……在外头这么长时间,最想的就是爹爹……”

虽知道她极有可能是在说鬼话,但慕容泽还是温和而笑,伸手在她额上一点:“鬼丫头……你回来也小半个时辰了,想来皇上已经知道此事,我入宫去见他,你在家先歇着。”

“啊……?”

话音刚落,门外果然有人通传,说宫中来了人,在正厅等着见睿王,说是燕帝要召他入宫。

慕容音怯怯地问了句,“没传我进宫吧?”

直至得到肯定答复,她才稍稍放下一颗心来……若说现在她最不想见的一个人,那定然就是燕帝,燕帝倒也有自知之明,索性就不去召她,只让睿王去见驾。

临出门前,睿王指了指王府后园的方向,又轻轻笑了笑,慕容音歪着头思索片刻,忽而反应过来,转身便往后园跑。

后园向来没什么人,但方才睿王那有深意的动作,分明就是在告诉她什么。

方才他们父女谈话中最后提到了杜羡鱼,那么睿王指的,就是杜羡鱼在后院某座小院中……

但他为什么不肯明说呢?

慕容音想了想,又明白过来,当着宫中来人的面,爹爹自然是不好说出“你那朋友在后园”之类的话,这话要是给皇上知道了,非得问清楚杜羡鱼到底是什么来头,爹爹肯定是看杜羡鱼身手不错,所以多留个心眼。

我爹爹不愧是亲王,眼光就是毒辣!

…………

一路小跑至后园,人影渐渐稀疏,这边空置的院落很多,不知杜羡鱼到底会被安排在何处?

看方才睿王的神色,慕容音猜想,或许府中大多数下人都不知道杜羡鱼是何时进来的……偌大王府,这该怎么找?

第一百四十二章 睿王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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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过一座又一座门扉紧闭的院落,每一座都好像有人住在里头,可每一座又都好像很久没人光顾。收藏本站

“奇怪……”慕容音忽而驻足,皱眉思量,照理说她回来那么久了,宛儿和子歌都该来拜见才是,怎的他们两人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死活不见人呢?

再一思索,慕容音突然抬头拍了下脑袋:“我当真是笨到没边了!”

于是找了个开阔处,扬声便喊:“宛儿丫头,子歌……出来!”

连喊数声,可空阔的院中哪里有人回应,全都是她自己的回音……

“出来……来……来……”

天边一只寒鸦过,回应她的只有秋风中潇潇而下的落叶,和不断摇摆的残枝。

慕容音轻叹一声,难道真的是她猜错了?

宛儿和子歌都不在后园,也都没有和杜羡鱼在一起……

“就当我猜错了吧……”慕容音缓缓往回走着,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看起来有些颓丧。

倏而眼前出现一片阴影,她若没有及时抬头,差些就要撞到别人身上。

前路被经常跟在睿王身边的两个暗卫挡住,见此二人一现身,慕容音马上便知道他们一直在暗中看着自己,气道:“老七老九,你们好威风啊!看本王在此徘徊半日,竟敢不出来回话!”

眼睛大些的老九笑道:“小王爷喊的是宛儿姑娘和子歌,在下等不敢贸然现身。”

“他们人呢!”慕容音负着手,“还有那位杜姑娘,是不是在后园?”

皮肤白些的老七道:“王爷早吩咐属下等在此候着您,您随我们来。”

慕容音欢悦地笑了笑,她果然没有猜错,睿王离开前给她的手势,就是这个意思!

“杜姑娘入府几天了?”

老九微微笑着,老七细细一数,道:“不多不少,正好七天。”

“你倒是记得清楚……”慕容音眼珠暗中一转,假装出一种很轻松和蔼的语气,“是谁去请杜姑娘来咱们王府的?”

老七老九相视茫然,他们的确是去请杜羡鱼的,只是“请”的方式稍微特别了些,去的人也多了些。

“怎么都不说话?”

老九无奈笑道:“小王爷,那也是王爷的意思,属下们只是奉命办事……”

“不许把责任推给我爹爹!”慕容音微瞪老九一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七和老九都不敢再随意回话,生怕一不注意又被骂。

所幸此刻也已经走到杜羡鱼所居的小院门口,慕容音发自真心感慨,她在睿王府住了十多年,可以说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却万万都想不到将杜羡鱼安排在库房住下。

风吹竹叶,宛如听涛,即使在府中大宴宾客时,外面的喧嚣也传不到这里。

小院里有三间平轩,谁也不会想到这幽静得像是山居的地方就是睿王府的库房,可这里却偏偏是。

杜羡鱼就住在这里。

她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得很清雅,很干净……子歌站在门口,宛儿守在屋内,两人一看见慕容音,都充满了久违的激动。

宛儿更是一把冲过来抱住她,眼中,马上就落下泪来。

慕容音搂住宛儿的肩头,安慰道:“宛儿丫头,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几乎要落下泪来。

屋中,一人凭窗闲眺,眼中空茫一片,她自然就是杜羡鱼。

慕容音轻轻走到她身后,本以为杜羡鱼还在出神,她却自然回过头来,看起来轻松许多,眼底却又暗藏疲惫。

她对着慕容音,扯出个淡淡的笑容,摇首道:“慕容盈歌啊慕容盈歌,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这条命,也算是保住了……”

门外的老七和老九听闻此言,眸中皆凝出疑问的神色,石桥镇外的那份处斩告示是他们去贴的,但睿王当然不可能真的将杜羡鱼拿去问斩,杜羡鱼更不会知道自己的画像曾出现在处斩告示上,那么……她为何会说出“保住性命”这样的话?

慕容音却明白,她指的,恐怕是千衣楼细作的身份。一旦身份暴露,她岂非要死定了?

虽说她杜羡鱼现在已经和千衣楼决裂,但毕竟是在泥潭里打过滚的人,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干净。

而自己及时赶回,杜羡鱼或许马上就可以离开……

天涯茫茫,以她千衣楼飞鱼的本事,谁还能找到她?即使查到了她的身份,那也是为时已晚。

慕容音也有些怕,睿王察知杜羡鱼的身份倒不怕,反正为了她这个鬼丫头,睿王是不会将杜羡鱼给捅出去的,但若是让燕帝察知就惨了,不仅杜羡鱼,恐怕整个睿王府都会受牵连!

思及此处,慕容音就更气了,一拍桌子道:“老七老九,杜姑娘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可到石桥镇去看过,你们那是请人的架势,抓人还差不多!”

老七老九无奈迈进门来,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终于,老九苦笑道:“小王爷,这实在怪不得属下们,属下们出此下策,实在都是为了您。”

“不许扯我!说你们的……”

老七道:“您不在雍京这段时间,陛下天天逼王爷找您,王爷便来逼我们,恰逢上次您又让杜姑娘送信回来,王爷便吩咐了,若是再找不着您,便将我们发配到北境,去与荒原中的毛熊为伍。所以……属下们只好想这招了……”

屋中所有人都低下头去,连宛儿和子歌都不例外,慕容音眼眸盯着宛儿,宛儿苦笑一声,也如实道:“小王爷,奴婢在当夜只是个诱饵……”

慕容音越听越糊涂,“什么诱饵?”

仍然是老九,知道反正也瞒不住,索性实话实说:“是这样的,当夜宛儿姑娘去灵鹫寺送回信,属下们便在暗中跟着,大概是去了三十七个人吧,我和七爷负责追踪,一直暗中跟着杜姑娘回到石桥镇,待她放飞了给您的信鸽后,属下们才通知剩下三十五个人,进门将杜姑娘……额……请了回来。”

“三十七个人……”慕容音啧啧感叹,“你们倒真是大手笔,三十七个人,还同人家姑娘动手!”

老七和老九暗中相视一眼,这件事情说出去是够丢人的,三十七个暗卫当中千里挑一的精锐,竟只是为了抓一个女子,但和杜羡鱼动过手的老九却知道,她实在是够猛的。

一开始他们本是一对一单挑,后来老九一时未能将杜羡鱼拿下,老七迫不得已才出手相助,兄弟两人合力,才让杜羡鱼束手。

他们心中也苦,天知道小王爷是怎么结识的这种人,以杜羡鱼的身手,若是去到江湖上,定然可以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手中的那把刀,他们已经领教过。

这也让他们对杜羡鱼的身份更为好奇。

可暗卫有暗卫的守则,睿王不吩咐,他们是绝对不可以随便打探的,再说……杜羡鱼可是小王爷的朋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杜羡鱼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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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姐姐,我们回我那去……”慕容音晚起杜羡鱼的手,反正她都已经回来了,杜羡鱼也就不必要再住在这里,华音阁多的是空房,随便腾一间,也比在这里强。

杜羡鱼也缓缓起身,住在哪她倒不在意,可这里这几个人,她可真是烦透了。

见杜羡鱼不反对,慕容音便张罗着吩咐:“宛儿、子歌,你们收拾收拾东西送回华音阁,我和杜姑娘先走,老七老九不许跟着,我们姐俩有话说。”

老七老九自然远远避开,反正小王爷也回来了,那位杜姑娘即使跑了也无碍……

杜羡鱼一路随着慕容音走出好远,才听她开口:“杜羡鱼,老七老九没有为难你吧?”

杜羡鱼微微一哂,语声依旧是千年不变的淡漠:“他们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并没有为难,他们都觉得若是对我不敬,那就是得罪了你这个睿王府第二不能开罪的人。”

“不对,”慕容音下巴轻轻扬起,笑道,“我才是睿王府最不能得罪的人,若是得罪了我,那我就会不高兴,我不高兴,我爹爹就会比他自己不高兴还要不高兴……”

睿王要是不高兴,那满府的人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说着,慕容音又抬起眼来,有些顾虑,又有些犹疑:“杜姐姐,难道你住进睿王府后还想着逃跑过?老七老九是我爹爹身边的高高手,若无要事,我爹爹不会让老七老九从他身边离开的……”

杜羡鱼轻轻抿了抿嘴,心道你那位睿王爹爹哪里是怕我逃跑,分明就是怕我在王府中乱闯,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

杜羡鱼摇头道:“我可没有想着跑,他们请我来的时候,话也说得很明白,等到你回来时,去留随我。只是或许是睿王爷不放心,让他们来看着我,还有你贴身的那个丫鬟,她身上也是有些功夫的。”

“哦……”慕容音撇了撇嘴,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又问,“你到睿王府这几天,见到我爹爹没有?”

杜羡鱼淡然摇头:“睿王爷日理万机,哪有工夫来见我。”

慕容音松下一口气,她怕的就是杜羡鱼的身份在她回来之前被睿王识破,毕竟杜羡鱼的那一套,骗骗她还可以,但若想拿去骗睿王,就行不通了。

杜羡鱼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方才见到慕容音时,才会说出她这条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这样的话来……

“那好,”慕容音顿了顿,她酝酿良久,终于道:“离开你之后,我遇到一个人……”

“嗯。”杜羡鱼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是决不会关心慕容音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可最后,她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什么人?”

“一个跟踪我的人,”慕容音嘴角勾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我抓了他,可惜他还是跑了。”

她突然抬头,直视杜羡鱼的眼:“杜姐姐,你认不认识千衣楼?”

杜羡鱼眼中瞬间凝上寒色,这些天,她无数次想过这句话会从睿王、老七老九、甚至其他暗卫口中说出来,可她唯独没想到,慕容音竟然已经看透她的身份!

秋风似乎更萧索,杜羡鱼古井无波般的眸中,渐渐冻住,如结了一层薄霜……

慕容音感受到她的变化,却还是将话说了下去:“我抓到的那个人叫卓玄……他跟着我,是为了找你的下落,他找你,只是想说……千衣楼的人在追杀你。”

她从怀中掏出那块白玉牌,“这是他的东西,他唤你飞鱼……我想你也一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若是你舍得,就将它毁了吧……”

杜羡鱼怔然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想不通,她为何要说这些话。

“你知道千衣楼是什么?”杜羡鱼的声音有些喑哑,不知为何,一开口,她总觉得嗓子有些酸涩。

慕容音淡淡一笑,将手中那面玉牌翻转过来,道:“这氐族的巨蟒图腾,我还是认得的……只是,你与千衣楼无关了不是么?你当初躲到栖真观,不就是为了躲避千衣楼的追杀?”

“即使你说的都对……”杜羡鱼突然出手,将慕容音的喉咙捏在手中,眼神如夜枭般,“你站在离我一步以内的地方,怎知道我就不会杀你?你说的……可是我最大的秘密……”

一种滞涩般的痛从喉咙传来,慕容音相信,杜羡鱼只要用一用力,她马上就会丧命。

若是再丧命,鬼知道会不会再活回来!

却还是强行弯了弯嘴角,眼中更是满含温柔:“杜姐姐……你若要杀我,早在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便会动手,又何必还替我送了那么多的信回睿王府?”

杜羡鱼手上再加了一分力气,她差些就要窒息。

可慕容音却是前后两世都同杜羡鱼相处过的人,心思剔透澄明,不说什么让她心软的话,只道:“杜姐姐,你诚然能杀了我,可你出得去这……这睿王府么?”

她已然有些气短。

杜羡鱼松了一分力,慕容音使劲喘息着,才又道:“我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你算是我带回来的人,又在睿王府住了这些天,把你卖出去,我有什么好?说不定还牵连我们睿王府,通敌的罪名,谁都担不起。”

看杜羡鱼已经有些动摇,她又缓缓道:“你差不多该松手了,否则一会儿老七老九到了,你可真的就死定了,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慕容音了解杜羡鱼这个人,鱼死网破向来是她擅长的事。

杜羡鱼却冷笑一声:“老七老九怎么会到?他们不是被你支开了……”

“你别不信,”慕容音微微哂然,“老七老九都是暗卫,离开你住的小院后,他们当然会去华音阁等待,我们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若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不到,老九会留在阁中等候,而老七会出来寻我们……”

“在睿王府,他们只听我爹爹的话,他们听我的话,也是因为我爹爹要他们听我的。”

她轻飘飘一句,用意却很明显。

杜羡鱼和老七交过手,知道他的深浅……

喉头一松,慕容音捂着脖颈,大口喘息起来。

不用说,定是红了大片,她狠狠地凌了杜羡鱼一眼,天还不冷,她没有理由用衣裳和围脖遮起来,若是一会儿睿王问起来,她要如何解释!

“杜羡鱼啊杜羡鱼,你下手可真狠!不过……我还是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我?”

“我要你留下来……留在睿王府,千衣楼的人没法子找到你,你试想,你那画像在石桥镇外贴了那么些天,千衣楼的人难道就看不见?”

慕容音低低的语声,却让杜羡鱼的脸孔彻底泛白。

“一旦出去,你可就死定了!”慕容音轻描淡写,“在石桥镇外,我还抓到一个叫腾蛟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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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羡鱼猛然回过头去,一双眸中燃烧着炽焰。

腾蛟!

这个人的残忍,即使在千衣楼中,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自己在千衣楼中那么多年,明里暗里,受了他多少刁难,甚至践踏。

早些年若非有卓玄护着,恐怕自己早已死在他的算计中!

不为别的,只因腾蛟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杜羡鱼是燕国人,但就腾蛟的心性来说,他真正相信的,只有他自己。

“腾蛟人呢?”

慕容音左右看了看,一面拉着她向华音阁走,一面道:“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是同怀王手下的人一道回京,但我可不能让人知道我和怀王有勾结……”

慕容音顿了顿:“我当然不能将腾蛟带回来引人怀疑,所以……腾蛟自然是被怀王手下的人给带走了。”

杜羡鱼冷冷哼一声,慕容音不明白她这意思,还以为杜羡鱼不高兴了。

“你在为腾蛟担心?”

杜羡鱼神色未改,仍旧寒着脸:“你做的很好,我只恨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慕容音这才明白,原来腾蛟与杜羡鱼之间是有梁子!

于是笑道:“杀了他做什么,留着腾蛟用处可大了,再说啊……我觉得他落到了那人手中,免不了要吃好多苦头,岂不是更解你的心头恨?”

杜羡鱼不置可否,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又有些好奇,能活捉腾蛟的,究竟是什么人?

“同你一道回来的,当真是怀王的属下?”

“是啊……”慕容音稍一思索,又改口,“其实这人奇怪的很,说是怀王的属下,也不像,但他却是又处于怀王之下。要我看来,他们之间倒像是各取所需……”

只说到这一层,慕容音马上住口。

她可不想让杜羡鱼知道许慕宽和怀王之间的关系,要是哪天她一个想不通,再度投靠千衣楼,那怀王这一党人岂不是很危险?

慕容音自信一笑:“杜姐姐,留下来吧,腾蛟都找到石桥镇去了,你要是离开,能不能走出雍京都是两说……千衣楼中,像腾蛟那样的人应该不少吧?”

杜羡鱼无奈暗笑,像腾蛟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许多?就连千衣楼……也只不过有四大高手罢了。

但有四大高手,就不代表千衣楼中其他人不是高手。这些人随便出来几个联手,也够她喝一壶的。

“不多,”杜羡鱼风轻云淡,“千衣楼四大高手,他排老三。”

“那你呢?”慕容音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你排老大还是老二?”

“我?”杜羡鱼终于露出个不知是什么意味的表情,想了想,道:“我原来排老四,现在……千衣楼四大高手,恐怕只剩两个了。”

“原来你是老末啊……”慕容音一脸揶揄,“怪不得我觉得卓玄看着比你厉害多了,那他呢,他是老大还是老二?”

“我喊他玄二哥。”杜羡鱼悠悠道,“排第一的那个人叫苍鸾,我们一年甚少见他,这个人,我们对他知之甚少。”

慕容音扑哧笑了出来:“你们四个的名字真有意思,苍鸾、玄鸟、腾蛟、飞鱼……前三个都是天上飞的,只有你是水里游的,真是有趣。现在四大高手我已经见过三个了,不知道那位苍鸾,又到底是何种层次?”

杜羡鱼却苦笑一声,悠悠摇头道:“你可千万别想着去招惹他,好奇可以,乱好奇就不行了……”

“卓玄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慕容音又想起当日在顾宅柴房中,卓玄问她还敢不敢乱好奇的事情,便笑道:“你们两还真像,卓玄很喜欢你,我看得出。”

“你懂什么!”杜羡鱼的语声倏然严厉起来,“小女孩子家家,嘴上净说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怪不得薛简不要你!”

杜羡鱼住进睿王府这几天,时不时也与宛儿闲聊几句,知道慕容音最大的心结和执念就是薛简。

果然,杜羡鱼一提这茬,慕容音顿时跳起两丈高,气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谁说薛、薛……他不要我!再说了,我本也就说的实话,卓玄没事便会想你,暖饱思、思那什么嘛!”

“你再胡说!再胡说!”杜羡鱼差些也跳了起来,“你才是暖饱思那个!”

慕容音翻翻眼皮,暗地里心想,我本就在思薛简,暖不暖饱都在思,哪像你,明明落花有情流水有意,还偏偏不敢承认!

虚伪!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她可不想再被杜羡鱼掐住脖子,杜羡鱼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有一点,她一旦发现自己说不过别人,就喜欢动手,前世慕容音便吃过不少亏。

“杜羡鱼,留下来吧……”她原本玩味的面容严肃起来,正视着杜羡鱼的眼睛,“留在我身边,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要我留下来?你身边的人还不够?”

以杜羡鱼这些天对慕容音的了解,早已看出她让自己留下来,定然还想让自己替她做更多事。毕竟慕容音这个人,做什么事若是没有目的,那反而显得不正常。

慕容音轻快地笑了,“当然是因为你比别人好啊……”

杜羡鱼郑重地思考着,眉头越皱越紧,而慕容音也一直与她比肩走着,不去打扰她。

不远处假山花木掩映中,已隐约能看见华音阁的屋顶,杜羡鱼放慢脚步,缓声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仿佛是意料中的结果,慕容音并没有显得多激动,面容安淡如水,实则心中早已敲起锣来打起鼓。

良久,她才问:“为什么又肯留下来了?”

杜羡鱼淡然笑道:“睿王府好吃好喝好自在,你说得对,在你身边仗了你的势,谁也不敢多心我。我若是出去,说不定哪天就被千衣楼的人找上门来……”

“你想得通就好!”两人已跨过最后一道月洞门,慕容音牵住杜羡鱼的衣袖,朝着华音阁遥遥一指,“那就是我住的华音阁,你入府这几天,想必没来过,待会让人给你腾一座小院,离我近些……”

“华音……阁?”

杜羡鱼完全没有听清她后来说了些什么,“华音”两个字,如雷霆般回荡在她耳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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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羡鱼几乎是一瞬就僵硬下来,就连慕容音,都感受到她的手顿时冰凉了几分。

杜羡鱼哽了哽喉头,行至楼前,她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着那块造式古雅的匾额……果然是那两个字,华音……

“盈歌,”杜羡鱼轻轻唤了一声,“我进睿王府也好几天了,你娘呢?怎么不见……?”

慕容音垂下眸去,轻描淡写:“我从小就没娘,我生下来我娘就死了,没见过,不认识。”

“她姓什么?”

“不知道,我从来没去给她扫过墓,祠堂里有一尊牌位,也只是写着睿王妃之灵。再说,进了睿王府的门,自然是姓慕容。”

她一句回答,封住了杜羡鱼所有话头,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避讳着不提的缘故,慕容音表面上不在意,可从她很小的时候,别人撒娇时喊的一句娘亲,在她听来,都是刺心的疼。

为什么人人都有,偏她没有?

杜羡鱼张了张嘴,明知不该再问下去,却终究是忍不住,“那你……就没问过你父亲?”

“问了做什么?”慕容音表现得格外冷淡,“横竖问不出来的事,再者,我问了我娘就能活过来么?没有才好,没人管我!”

其实她并非没有问过,年幼蒙昧时,她也曾问过睿王,“为何别府的姐姐妹妹都有娘,独我没有?”。

而睿王,也只是怜爱地将她抱到腿上,编两句千篇一律的话,然后将话题岔开……

一直到八岁那年,她无意中听到燕帝和睿王的谈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从此后,缄口不问。

她轻轻叹息,道:“从前我爹爹说过,等有朝一日我要嫁人了,他会带我去我娘墓前看她……可到现在,我反而不想去了。”

杜羡鱼不再说话,她也看得出慕容音现在很落寞,可她杜羡鱼杀人放火是一把好手,安慰人却实在不会,只能撇撇嘴,随她进屋坐下。

宛儿早已候在阁中,奉上热茶点心,看两人似是还有话说,便很知趣地退下了。

房门未曾闭紧,杜羡鱼悠悠品着茶,忽见慕容音一拍桌子,寒着脸喝道:“老七老九!本王的闺房也是你们来得的地方么!这位杜姑娘是本王的朋友,你们还要盯着她做什么,还不走!?”

门槛外,一道人影掠下,半跪在慕容音面前,却是老九。

在慕容音面前,老九好似从来都是笑嘻嘻的脸色:“小王爷,属下们一直都好好侯在门外,可不敢逾矩到房中来。”

“狡辩!”慕容音眼珠子一扫,“老七呢?”

老九仍旧嬉皮笑脸:“王爷进宫也挺久了,七爷预备着去恭候,小王爷您……可要准备准备?王爷待会儿回来,想必是会带回些什么话的……”

老九这话中,分明就是在暗指燕帝要处置她!

“好啊!连你也敢嘲弄我!”慕容音狠狠瞪向老九,阖府的人,谁不知道她现在最怕提起的就是逃婚被处置一事,这个老九,竟敢哪壶不开提哪壶!

愈发没有规矩了!

“属下不敢!”老九喊的响亮,却没有悔过之意。

“走开走开!”慕容音朝着远处的院门一指,“不许再盯着杜姑娘!更不许盯着我!要不然你就去问问子歌,问他我是怎么处置不听话的人的!”

老九后背一寒,子歌与他们这些暗卫关系极好,暗卫中,谁没听过小王爷要将子歌扒了裤子绑在门口树上,一天不给水喝的故事?

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自然能笑破肚皮,可若不慎发生在自己身上,莫说笑,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于是老九就像一阵旋风一样,滚了。

杜羡鱼没听过这个故事,微微愕然,便问:“你是如何处置不听话的人,竟让他们如此畏惧?”

慕容音缓缓咽下一口茶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说要扒掉他们的裤子,把人绑在门口树上供人观赏,然后一天不给水喝……”

杜羡鱼却笑不出来,反而低眉凝思着,须臾,点头道:“你这一招,真是歪打正着。这些人,不怕死不怕疼,却受不了折辱……”

“怪不得……”慕容音放下手中茶盏,轻轻捻起一缕发丝揉搓着,“怪不得当夜他抓到刺客,审都没审便杀了,原来是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做这些事情……”

“你说谁?薛简?”杜羡鱼侧眼打量,她却一瞬间认真起来。

慕容音像是被扼喉般,摇头道:“没谁,不是薛简。”

慕容音悄悄垂下眼,她说的是许慕宽,在他赠她梅花筒的那个夜晚,他们看着流萤,却抓到了宁王府的死士,许慕宽的种种做派,都表现出与他平时温润不符的厉辣。

更是丝毫不像个商人……

慕容音忽而发现,自己与许慕宽的相处中,从未将他看作个商人,他身上丝毫没有商人的俗气,倒有种绝对自信,还带着优渥感……

与怀王有些像!甚至比怀王更从容……一介布衣商人,与皇子站在一起,竟丝毫不落下风!需知道,皇子的气质,那可是整个皇族的积淀。

慕容音微微有些怔愕,可他若不是个商人,又能是什么人呢?

只可惜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那人便是大魏惊才艳绝的宣平王……

…………

好容易捱到傍晚,终于传来睿王出宫的消息。

睿王人还没到王府,慕容音便坐立不安起来,生怕他从宫中带出些什么“噩耗”。

可左等右等,睿王都没再来看她,而是一头扎进了书房中。

好好想了想,慕容音当即拍板,先吃饭!

毕竟民以食为天,忐忑归忐忑,饭还是要吃的,可惜还未动筷,老九便再次冒着被处罚的危险来到了华音阁,只是请的不是慕容音,而是杜羡鱼。

“杜姑娘,王爷请您到书房叙话。”

老九的态度很恭敬,杜羡鱼眸底闪过一丝犹疑,她是绝对不愿去见睿王的,可此时却由不得她。

慕容音轻咬嘴唇,暗道不妙,明明她都回来了,没道理睿王前些天不见杜羡鱼,今天却要见她……难道说,千衣楼的事被发现了?

慕容音眸中微露怀疑:“老九,爹爹找杜姑娘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叙,我也要去!”

老九顿时又无奈起来,赶紧拦住她:“小王爷,王爷只见杜姑娘一人,您就是去了……也得在外头等着……”

慕容音还要辩,杜羡鱼却已起身整衣:“烦请带路。”

老九点头微笑,杜羡鱼头也不回,便随着他走了出去,该来的总是要来,千衣楼的身份也好,别的什么也罢,若躲不过,她认命便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杜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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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睿王府灯火最亮的地方,定然是慕容泽的书房。收藏本站

此处距华音阁并不远,可杜羡鱼却走得很慢,老九不得不数次停下来等她。

杜羡鱼不知道在见到睿王后,自己这条命还保不保得住?

穿过曲径回廊,书房终究是到了。

门被推开。

老九当先迈入书房通禀,只听见屋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好”,杜羡鱼便被带了进去。

纱灯泛出柔和的光,老九很规矩地留在了门外,杜羡鱼踏着干净得能映出人影的砖地,一步步走进慕容泽的书房。

像是鬼使神差般,杜羡鱼忽而抬起头,一看到慕容泽的面容,顿时僵立原地。

………………………………………………

二十三年前,大寒夜。

大燕西境,向来是苦寒之地,官道上来往的,除了贩卖药材的商旅,便大多是被流放的罪臣。

而处在几条官道交汇处的承和驿馆,更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休憩的地方。

驿馆不大,却还是单独僻出了一座小院,与外界隔绝开来。并非是住宿之人金贵,而是因为他们都是从雍京发配往西境的流放犯。

为首的老者面容衰颓,他实在想不到,杜家传承四代的门楣,竟然会毁在自己手上……

他本是朝中御史,在雍京,御史虽不是什么高官,却也能保一家人衣食无忧,本想着过两年便可乞骸骨回乡,可千算万算,唯独疏漏了一点……

皇帝身体渐渐衰弱,与之相随的,便是几位皇子夺嫡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不择手段。

而杜御史,不幸成为几位皇子争权夺利的筹码,终于,他被抛了出去,他身后的杜家,也被全族流放。

杜御史身后跟着他的儿女族人,一路来之坎坎,风霜雨雪中,妻子病死,小女儿病倒,四岁的小孙女也面黄肌瘦,终日只能由儿媳抱着……

晚餐仍是一顿稀粥,自杜家人进入这座小院后,外门便被紧紧锁住,若无特殊情况,这道门要到明晨上路时才会被打开了。

夜色黑得如墨般化不开,院外忽然传来几句喝骂,然后便是开锁的声音,所有杜家人都平静地等待着,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会被秘密处死在流放的路上,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

门开了。

一个身披墨色大氅的英挺男子直接策马冲进了院中,样貌还很年轻。

蹄声踏碎了黑夜,片刻后,他的几名侍从才抬着一只木箱跟随进来,而那些负责押送看守的兵丁,竟是一个都不敢阻拦。

那件事情发生时,杜羡鱼四岁,她便是那个面黄肌瘦的杜家小孙女。

当夜,借着火把光亮,杜羡鱼记住了那张英挺的面庞,她还记得,那个男人闯进小院后,与她的祖父在屋中单独待了半个多时辰,他再离开时,那些随从仍然抬着一只木箱,只是第二天,祖父便说小姑姑当夜病逝了……

流放途中死个人算不得什么事,第二天一早,小姑姑便被兵丁们拿草席一卷,拖出去葬了。

说是葬,其实也就是找个乱坟岗随便一扔,杜羡鱼还记得,小姑姑的尸身被拖走时,祖父连泪都未落一滴。

后来,杜羡鱼才从母亲口中知道,小姑姑没有死,那个男人当夜带走了小姑姑,而那只木箱来的时候装的是一具女尸,走的时候,女尸变成了小姑姑。

二十多年,她早已忘记小姑姑的模样,也时常会记不清楚那个男子的面庞,但方才一见到睿王,杜羡鱼的记忆便如被霖泉涤养的焦土,瞬时鲜活。

…………

“你似乎在打量本王?”慕容泽神色不动,缓声问道。

杜羡鱼骤然回神,垂首跪下:“民女拜见王爷。”

“起来吧,”慕容泽指了指书案旁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可以坐下。

“谢王爷。”杜羡鱼有些忐忑,这位睿王爷并没有认出她,兴许是因为二十多年过去,她样貌大改,也或许是因为她长相随母,同那位小姑姑更是一点儿不像。

“不知王爷召见民女,有何要事?”

“你今年几岁了?”慕容泽语声平稳无波,“方才在郡主屋前,你曾问过郡主母亲的名讳?”

“是,民女今年二十有七。”

杜羡鱼想本以为是千衣楼的事情要瞒不住了,想不到,睿王开口便是提这件事,原来在睿王府,郡主的母亲真的是个禁忌,自己只是随口问了句,便被暗卫老七第一时间告诉了睿王。

“二十七……婚配了未曾?”

杜羡鱼摇摇头:“民女家里贫苦,未能适龄婚配。”

慕容泽久久没有说话,静默压抑的感觉遍及杜羡鱼每一寸皮肤,终于,慕容泽再次开口:“你是郡主的朋友,本王也该见见你,只是你今日在郡主阁中的问话,让本王有些起疑。你为何要问音儿母亲的名讳?”

有关睿王妃的一切,都是禁忌,不仅睿王府,就连其他王府甚至宫里的人,都不敢提起。

杜羡鱼默默垂下头去,睿王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不过也对,她一介草民,睿王对她根本用不着拐弯抹角。

杜羡鱼微微张口,又随即闭起,低垂的眸中闪过丝丝挣扎,良久,艰涩道:“敢问王爷,郡主的母亲……姓什么?”

慕容泽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局促的女子,似是有些不明白,她为何执着于这桩禁忌?

“姓华。”

杜羡鱼喉头一滚,低声问:“不是姓杜么?”

“何以见得?”慕容泽语声依旧淡而沉稳,“你姓杜,便臆测王妃也是姓杜么?”

杜羡鱼的眉目笼罩丝丝寂寥,吸了吸有些酸涩的鼻尖,忽而起身跪地,强忍久违的泪水,道:“王爷,民女记得您,杜华音……是我的小姑姑。”

“你,是杜家的后人?”

并没有杜羡鱼预想中的震惊,慕容泽只是稍稍抬高了语调,多年来的修养,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苦追千里去抢人的意气少年。

在外人面前,稍稍抬高语调,已经是他最大的震惊。

杜羡鱼强忍着将泪咽下,轻轻点头:“民女是杜家长房嫡女,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大寒夜,您带走小姑姑时,民女看见了。这些年您的相貌未曾大改,是故民女认得出。”

第一百四十七章 睿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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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杜家还有后人……”慕容泽轻轻一句,不知是欣慰,还是喟叹。收藏本站

杜羡鱼眸底凝出悲色:“杜氏一族,离开雍京时有三十九人,如今……只剩民女一人。”

“王爷,”杜羡鱼忽而抬头,“小姑姑……是郡主的母亲么?她难道真的是睿王妃?祖父是罪臣,小姑姑是罪臣之女,她怎么……?”

慕容泽再次沉默,这件事牵扯到太多皇家密辛,即使杜羡鱼与故去的那人有血脉关系,也不能说。

慕容泽深吸一口气,语声沉稳:“你要知道,郡主是皇帝钦封的郡主,王妃……是皇帝亲自下诏封的王妃。”

杜羡鱼怔忪着思索,却参不出其中的含义。

而慕容泽,也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是缄口不言。

杜羡鱼也不再追问,她已察觉到,这里面隐情很多,即使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任何结果。

“那么,敢问王爷,小姑姑是如何死的?听郡主说,她生下来不久便没了母亲……”

慕容泽轻轻点头:“生阿音那年,她难产。”

杜羡鱼的心猛然一揪,过去多少年中,她无数次想过那位小姑姑可能还在人世,杜家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可没想到……

慕容泽再次漠然开口:“你要知道的,本王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有几句话,你要记着。”

杜羡鱼俯首:“请王爷吩咐。”

“好,你听着,方才听到的话,出了这道门你就忘了,人前人后,不得提起一个字,尤其在郡主面前,她如今是皇帝钦封的睿王世子、琅月郡主,他日一朝出嫁,便会是皇帝钦封的公主,她不知道她母亲的出身,是一件好事。”

杜羡鱼颔首允诺,又听慕容泽道:“再者,华音在睿王府六年,六年未闻一封家书,在诞育郡主那年,她早已心气郁结。那年本王曾派过人到杜家流放地去打探情形,回禀的消息却是杜家全家被氐族在扰边时掳走杀害,那么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杜羡鱼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以睿王之敏锐,还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这个问题,终究是绕不过。

而睿王,对于杜氏全族的覆灭,也久久不能忘怀。

当年杜华音产期将临,虽已在睿王府住了五年有余,对家人的思念却是一日胜过一日,慕容泽无奈,只得背着燕帝派人去西境流放地找寻杜华音的家人,本以为会带回让她安心的消息,不想传来的却是噩耗。

杜华音早产,生下一个女婴后便撒手人寰,燕帝闻讯赶来时,她早已香消玉殒。

多年来,慕容泽无数次会想,若是当年杜家嫡系还能有一个人活着,杜华音还会不会那般了无生意?

所以杜羡鱼,是怎么活下来的?

慕容泽的眼神变得犀利:“若是本王没算错,杜家出事那年,你应该是九岁,试问杜氏全族,男子勇武者不在少数,为何偏偏是你一个孤弱女子活下来?”

杜羡鱼嘴角勾起一丝讥诮:“那睿王爷的意思,是民女不该活下来么?”

慕容泽却不为杜羡鱼的暗讽所扰,问题依旧尖锐:“那本王再问你,你被氐族掳走时九岁,今年二十七岁,十八年中,你经历了些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的身手?你明明身在氐族,为何却又回了大燕?你的身手……是哪里来的?”

杜羡鱼默然不语,她已无能再为自己辩解,睿王方才的问题一出,她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你已经是氐族细作,是千衣楼的杀手。”慕容泽淡然说出这个结果,“数年前本王便察知了千衣楼的存在,按时间来算,千衣楼设立也应该有近二十年了。看得出你是有韧劲之人,当时你又年幼,自然就成了千衣楼的所谓好苗子,所以为什么杜家全家遇害,而你却活了下来。”

良久,杜羡鱼眼中流露出无奈,苦笑道:“您说的都对,是千衣楼的人收养了我,这次回到大燕,也是千衣楼的安排,您处置我吧。”

慕容泽眼底掠过一丝怀疑,轻叹一声:“本王想听你的辩解……”

杜羡鱼猛然抬起头:“这是……为何!”

慕容泽眸中悲悯更甚:“流落氐族本非你所愿,回到大燕,你明明已察知郡主身份,却没有加害于她,光凭这一点,本王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是……”杜羡鱼嘴唇轻颤,沉寂的眼中也有了一丝波澜,“民女的父母生前,留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我回到大燕来,所以三月前千衣楼派我潜入大燕,我便借机躲开,与千衣楼斩断关系。数月来,外面追杀我的人已换了好几批……”

慕容泽神色微动,须臾,又恢复端严的平静,目光里也慢慢浮出一丝凄悯:“念在你身不由己,也未做过什么对不住大燕的事,本王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离开雍京,找地方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尤其是郡主,知道你的所在……”

门忽而被大力推开,慕容音满含怒气冲了进来,身后是一脸惊惶的老九。

“爹爹!”慕容音提着裙摆,每走一步都显得怒气冲冲,“你明知外头追杀她的人多得很,为何还要赶她走!你想要她死吗!”

睿王深深地看向她身后的老九,后者登时跪地,慌道:“属下无能,没有拦住小王爷……”

“什么时候来的?”

老九忙道:“就在刚刚!”

“下去。”

老九磕了个好响的头,虽知道今天免不了要受罚了,却还是很恭顺地退下。

睿王却稍感安心,只要慕容音没听到有关她母亲的那些事情,也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无关紧要。

一旁的慕容音见睿王丝毫不理会自己,更是急得张牙舞爪,一张脸几乎要贴到睿王身前:“爹爹!”

“你给我坐好!”慕容泽一声低喝,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慕容音再不情愿,也只得退到一旁悻悻坐下。

睿王又看向杜羡鱼:“你可知道,郡主送回来的信中,曾提到过让本王查察千衣楼的事情?”

“知道,”杜羡鱼容色坦然,“郡主的藏头诗,写得并不高明。”

慕容音脸一红,想不到杜羡鱼明明已经看穿了,竟还肯替她送信。

慕容泽也是微微一怔,他本想当着两人的面将此事说出,坚定杜羡鱼离开的决心,谁知她竟知道这事,还肯将信送到睿王府来……

真是错算一着。

“来人。”只是一声轻唤,马上便有王府下人推门而入,慕容泽淡淡吩咐,“将杜姑娘带下去好好休息,准备行囊。明日一早,送她离开。”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关于逃婚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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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慕容音马上又从座椅上弹起,挡在那名暗卫和杜羡鱼之间,眼睛回望睿王,“若是爹爹要杜羡鱼走,那我也走好了!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外面!”

睿王沉着脸,慕容音现在就像一块落在灰堆里的豆腐,不拍不行,拍重了更不行。收藏本站

可是面对她这近乎无理取闹的行为,睿王一时还真拿不出办法……

但还未等睿王有什么吩咐,杜羡鱼却先一步将她推到一旁,甚至按住她的肩,将她按回到椅子上坐好。

轻轻眯了眯眼,杜羡鱼淡漠道:“郡主慎言。杜羡鱼承蒙郡主照拂,已是大幸。你我情分尽于此,告辞……”

慕容音再无话可说,连杜羡鱼都如此表态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杜羡鱼大步离开,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慕容音眉头却蔓上一层落寞……想不到杜羡鱼,竟会要这样离开……

书房门又被关上,慕容音垂首端坐在一旁,连双手都规规矩矩放在膝上。

慕容泽一时没有与她搭话,而是翻起了积压好几日的公文,午后进宫,燕帝又交给了他几件颇棘手的事。

睿王不停在公文上落笔,砚台中的墨也快速减少着,慕容音看在眼里,眼珠暗中转了几个来回,轻轻起身,用银匙往砚台中添一勺清水,左手轻执一方松烟墨,开始顺着砚台缓缓绕圈研磨。

磨满一盘,她又揉揉手腕,觉得书房中似是差了些什么,便托腮凝思起来。

嗯……是熏香。

今日伺候在睿王身边的人不在,熏香竟也没有点上,思及此处,她又翻箱倒柜地找出睿王书房中最好的沉水香,轻手轻脚地点燃,再用手掌一扇,如丝如缕的香气顿时盈满整间屋子。

做完这些,慕容音很是乖顺地站到睿王身后,低着眉一言不发。

早在她起身磨墨时,慕容泽便觉得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嫣然可爱,心中的气顺带也就消了少许。但既已下定决心要拗拗她的性子,便不能她一作出讨好的样子便给好脸色。

父女俩谁都不开口说话,只有慕容泽落笔的簌簌声,慕容音又站了良久,终于等睿王将第一本公文处理完。

本以为爹爹会搭理自己,谁知他毫不犹豫,竟拿起另一本公文,看这样子,是大有不批完公文不说话的做派。

慕容音已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了,可都站到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厚着脸皮坐回去。

所幸睿王并没有“虐待”她的意思,手上的公文只看了几眼,便随意扔到了一旁。

慕容音悄悄瞥了几眼,被睿王扔开的这本公文,似乎提及了南境前些天已经结束的战事……

“站在那做什么?”睿王不紧不慢地开口,听不出言语中是在嗔怪,还是只是寻常的疑问。

慕容音马上就答道:“给您红袖添香嘛……”

睿王看她一袭水碧色衣裙,不由无奈笑道:“我看你是给我绿袖添堵。”

“我怎么给您添堵了?”慕容音撇撇嘴,“早知道您觉得我是来添堵,今儿个我就不回来了!”

“胡话!”睿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你方才那样闯进来撒泼,可知自己做错了?”

慕容音缓缓点头,又辩解道:“我只是看天色晚了,杜……哦不是,您还没回去用晚饭,我等的急了,所以过来看看,谁知道会遇到那种事。”

睿王对她那改口微微一哂,一双墨眸含着透彻:“说说吧,你来书房除了看你那朋友,还有什么事?”

“我……”慕容音咬着嘴唇,眼底隐含忐忑,“您进宫那么长时间,陛下……没说什么吧?”

“你想听什么?”睿王眉目带了些笑意,“陛下说了不少,与你有关的嘛……也不少。”

“他说什么了!”慕容音忧急地看向睿王,可越是如此,睿王就越显得不着急。

“陛下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你这个鬼丫头不听话,要好好管教管教,否则日后选了郡马,建了郡主府搬出去,还不得翻了天。”

“爹爹,”慕容音撒着娇,“别说这些废话嘛,您只说那件事,陛下要怎么……要怎么处置我?”

“哪件事?”睿王更是一脸安淡宁和,与她的着急大相径庭。

慕容音默默垂下头,语声细若蚊讷:“就是、就是我从行宫中溜出去那件事嘛……他不会还要让我嫁到柳国公府去吧?”

“原来是这件事啊……”睿王用手扶着头,似是在回思,片刻后,方缓缓道,“陛下了解你的心性,你那么一闹,就是他有意把你强嫁过去,也相当于打了柳国公的脸,那就不嫁了……”

“太好啦!”慕容音激动得几乎要拍掌而呼,却也没忘记多问一句,“那……那我不嫁,谁嫁?”

“嘉慎公主。”睿王语声平淡,却轻叹一声,“嫁的却不是柳国公嫡出的三公子,嘉慎是庶出,她母亲位份又不高,也不得宠爱,所以陛下将她许给柳国公府庶出的五公子柳思远。也不要柳思远尚主,而是嘉慎嫁进去,算是皇家放低了姿态。”

“哦……”慕容音又默默垂首,她知道这个结果都是自己闹出来的,而将嘉慎许给庶出的柳思远,也表明燕帝并未彻底断了将她许给柳无垠的心思。

日后若是有机会,燕帝一定还会撮合她和柳无垠的……

毕竟柳思远一个庶子,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将柳无垠这个嫡出的世子捏在手中,柳国公府,才算是牢牢掌控。

慕容音暗自哀叹一声,可怜我重活一世,想不到要嫁给薛简却是更难了……希望怀王兄早日干翻宁王,早日给我和薛简赐婚!

瞧她一脸神思不属,睿王不禁笑问:“又在想些什么?”

“没,没想什么。”慕容音赶紧摇头,将话题岔开,“那……私刻官印的事?”

“这件事?”睿王容色不变,慢声道,“这件事可就不好办了……”

“啊?”慕容音吓得一下软在椅背上,“陛下他,不会要治我的罪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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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不忙着回答,停歇了半晌,看慕容音小脸吓得煞白,方缓缓清越道:“他倒是想治,只是若治了你的罪,丢的岂不是皇家的面子?”

慕容音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刚刚只听睿王说了“只是”,看那话峰一转,马上便放下心来。

说到底,燕帝还是不舍得处置她的……

“但你也先别高兴,”看她眸中掠过得意之色,睿王马上就浇下一盆冷水,“治罪可以免,但一个罚是逃不了的,闹出这样大的一桩事情,你难道还想随意离府?”

“不离就不离嘛,”慕容音小声嘟哝着,“反正我也玩够了……天要冷了,谁还稀得往外跑?”

睿王面上划过一丝不豫,沉声道:“陛下说了,你若再闹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睿王府你也不用待了,直接送进宫去,交给皇后去管。三丈高的宫墙,看你还能不能翻出去。”

“我不闹就是了!”在慕容音看来,燕帝的那种行为简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睿王府自由自在,她才不要去宫里被规矩拘束着,更何况是送到薛皇后那个老妖妇手上!

若真的让薛皇后管教,她岂非要被收拾得掉几层皮!

她钻到睿王怀中,小声恳求道:“爹爹,我不入宫,打死都不去……您可不许把我送进去。”

睿王轻抚过她的头发,慈和道:“不想去就要听话,若是让外人知道你消失两个月是逃婚,不是养病,你这脸,岂不是要丢到地上去?”

“原来你们是说我在养病啊……”慕容音愀然蹙眉,“这可烦了,如今我好端端回来,你们又要说我病好了,到时候免不得有许多人来探望,见生人什么的,我可最不喜欢。”

慕容音抿了抿嘴,随即也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两个多月漂泊在外,找她的只有宫里和几个王府的少数护卫,也幸亏如此,若是燕帝真的发下诏书,贴出画像找她的话,恐怕她连京畿都出不了……

“烦又如何?”睿王拍拍她瓷白粉嫩的脸蛋,“少数几个人,该见的还是要见,再说这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如今怎的又嫌烦?当初怎就没想到这点?”

慕容音有些悻悻然,忽而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便装作不经意提起,随口道:“对了爹爹,我回来的时候见一路有不少军队撤回来,南境的仗打完了?”

睿王“嗯”了一声,有些忧心道:“只是打得不顺,堪堪守住边境,没让大魏将那两百里缓冲地夺去。”

“哦……”慕容音心中十分矛盾,既有些大燕打了败仗的失落,又有些对宁王统战不利的幸灾乐祸。

大魏和大燕一南一北,数十年来,两国边境都摩擦不断,是故大燕南境和大魏北境的近两百里山川、荒原,早就没有百姓居住,因为一旦起了战事,那里所有的村舍都会罹灭在战火中。

而这两百多里地,也就成了两国之间的缓冲地带,若是谁将这两百多里地拿在手中,那便可以以此为依托,充当攻战的前沿。

忽而,她又抬起眼看着睿王,轻轻问:“那么……宁王打了败仗,要如何处置?”

睿王眉宇间顿时罩上一层烦忧,他也为上次宁王在宫中轻薄了慕容音而愤怒。慕容音为了此事,心中憋着愤懑,一心想找机会报复,莫说她,就连慕容泽自己,也因此十分疏远宁王。

可今日燕帝召睿王进宫时,也提了宁王战败这件事情,还将朝臣上的几份折子取出来给他看了,更是免不了问他的看法。

但睿王向来都是持正持中的姿态,今日也不例外,说了半日,都是劝燕帝要从大局上考虑……

燕帝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只好暂时将此事搁下。

伸手揉揉眉心,睿王合起眸,缓缓道:“今日陛下问了,桌上还有一份朝臣上的奏折,他让我带回来瞧瞧,你可以拿起来看看。”

慕容音犹疑着,最终却还是抓过那本原先被睿王扔在一旁的奏折,打开,入目便是历数了宁王在此役中的罪状。

什么不擅用人,刚愎自用……导致大军粮草遭劫,又数次掉入大魏宣平王的陷阱里,将怀王好不容易夺来的土地转手又送回去,还让多少多少兵士埋骨他乡……

千言万语最后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恳求燕帝重处宁王!

照理说,这份奏折写得很符合慕容音的心意,也是当前大多数朝臣们的想法,可不知何故,慕容音看完这份奏折后,竟隐隐然有些担忧起来……

便将目光移到睿王脸上:“那爹爹……是如何对皇上说的?”

睿王并未回答,而是先将问题抛给慕容音:“先别问我,看完折子后,你怎么想?”

慕容音凝着眉想了想,沉吟道:“这折子本该是很让我爽快的,可我看后,却觉得有些忧虑,替怀王兄忧虑!”

“哦?”睿王饶有兴趣地睁开眼,“说来我听听……”

“那我可就随便说了,若说得不对,您不许笑我。”慕容音温然巧笑,“照理说,这折子上写的也没什么不对,但怎么看,折子的语气都好像是在拉偏架一样,本来是宁王的错,可折子上偏偏要扯怀王。”

“尤其这一句,”慕容音纤手一指,“什么叫怀王征战不易,宁王却将千里江山拱手于人?首先宁王没丢我们原来的地,怀王打下来的,也只是大魏北边几个没人的山头,这几个山头,咱们要不要还是两说呢。他这个折子,分明就是在给怀王兄戴帽子嘛……”

睿王点着头,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

慕容音犹自侃侃道:“陛下这个人您是知道的,朝中有两个能干的皇子,他们势力相当,则朝局平稳,上次大魏犯边,派去了怀王,怀王兄打赢了,看起来他便在军功上压了宁王一头。所以第二次再打,陛下就派了宁王去,本想着让宁王也立次功,结果宁王怂,把事情给搞砸了,和怀王兄之间的差距便越拉越大。”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实力就要失衡……陛下现在想的恐怕不是如何处置宁王,而是如何让两人之间保持制衡吧?”

睿王轻轻颔首,既有些对女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地的骄傲,又有些担忧,她如此敏感于朝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机心,难道真的是一件好事?

慕容音见睿王点头,又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觉得,这份折子表面上说是要处置宁王,实际上却是让陛下忌惮怀王!”

慕容音这样一说,就相当于是给这份折子定了性。

她有些愠怒地努了努嘴:“这个节骨眼上,谁猜不出陛下的真实心意?又有几个大臣敢这样直截了当的上折?若是言官也便罢了,直言犯谏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说要重处宁王也没什么不对。”

“可这个人,”慕容音指了指折子后的署名,“他是吏部的官,战事该归兵部管,打完仗的后续事宜,又归凤阁鸾台详议后再行处置,他插言这件事情,说白了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依我看啊,他就是想把陛下的注意引到怀王身上去,让陛下不处置宁王!”

慕容泽脸色渐渐郑重,她说得都对,自己本是抱着随便问问的想法,没想到她竟将真相全都说出来了!

言罢,慕容音有些忐忑地看向睿王:“所以爹爹是如何回禀陛下的?”

睿王顿了顿,道:“我的意见是,不处置。不仅不处置,还要安抚,胜败乃兵家常事,至于南境的战事,败就败了,战败的罪名,会有人把它背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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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还是有些黯然,这本也是她预估到的结果,可想到宁王不会有事,甚至还能得到表面上的安抚,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低低道:“宁王是没事了,可这样的罪名,谁背呢?”

睿王的目光落在方才他写好的那份公文上,慕容音顺着看过去,那个名字她是有些眼熟的,人却未曾见过,听说是个颇勇武的将领。

“那是罚俸,还是降职?”慕容音闪着一双水眸,睿王见她还有些天真的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

睿王无奈叹息一声,沉声道:“本人问斩,家眷流放。这样大的仗打败了,岂是罚俸降职就能了事的?可惜此人之前无多少军功傍身,否则说不定还能保一条性命……”

“非杀不可吗……?”慕容音有些胆寒,她未想到这事会变得如此残忍,竟要以别人鲜血来铺就宁王的路。

“不仅要杀他,负责此役将领调派的兵部侍郎李元和,也要降职罚俸,调归阁部留用;还有南境负责粮草转运的康州刺史李劲松,更要押解进京问罪。”

“您是这样和陛下说的?”慕容音眼中有丝丝迷惘,“明明处置一个人已经够了,为何还要如此大动干戈?”

“因为这是最妥帖的做法,错都是别人的,宁王……顶多是刚愎自用而已。”睿王微微垂下眼眸,“况且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只不过他想让我说出来罢了……”

“竟是这样……”慕容音还有些怔愕,语声中含着失望、失落,“想不到所谓的妥帖,竟是这么个妥帖法。”

睿王轻轻揽过她的肩,十余年来,她一直都处在自己的庇护下,不知世上还有这许多残忍。

可她既然选择了要与怀王站在一起,那有些事,便是避不过去的。

“这便是朝局,永远只有倾轧。”

慕容音轻轻点了点头,迟疑道:“我觉得……陛下只是在堵悠悠之口罢了,那位康州刺史,还有兵部李侍郎,上次怀王兄大捷,负责调派将领和转运粮草的不也是他们么?有功不赏,无过……却要罚。”

睿王轻拍她的背安抚着,须臾,叹道:“怪只怪他们做事错了时候……这话,可不再乱说。”

慕容音乖顺地点点头:“爹爹放心,这话我出去不说,只对您一个人说。”

“好阿音……”睿王宠溺地看着她,“你啊,鬼灵精,爹爹从前怎未发现你懂这么多?”

慕容音抿嘴一笑,却想起前世最后三年,自己在宫中独居的日子。

当时宁王登基不久,朝局还颇为动荡,宁王最迫切想要的,便是一个稳字。

她虽居在深宫,闲暇无事时,一个人也会在心里揣摩朝中各人的想法,其余时间,便是翻看些不相干的闲书,倒也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三年,她身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睿王远在北境,也只有薛简,时不时能去看看她,真算是饮尽悲欢……

可到头来,还是夙愿难偿。

所谓芳菲,也不过是一瞬……

她良久不说话,睿王只当她是困了,便轻声道:“夜深了,爹爹送你回去睡觉……”

思绪被拉回,她笑道:“我愿意和爹爹在一块儿,您公文还没看完,我给您磨墨!”

书房里又响起落笔的簌簌声,慕容泽每写完一本,便会拿给慕容音看看,她稍微点评几句,倒也还能说在点子上。

更漏将阑,桌案上的公文也在渐渐减少着,慕容音时而起身研墨,时而乖乖坐好,随手抓过本慕容泽的书来读,但稍看几页,又觉得艰深晦涩,索性将书扔到一边,和睿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爹爹……”慕容音忽而软软地喊了一声,犹豫许久,踌躇着问,“您和我娘,是怎么结识的?”

慕容泽手腕一凝,公文上顿时溅落好大一滴墨点,想起那些旧事,心涟还是会微漾。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睿王稍感意外,慕容音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问过他关于她母亲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问的,连睿王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看得出慕容音有些神伤,眸中也流露出黯然:“别人都知道他们都爹娘年轻时的故事,我问不了我娘,只能来问您了……”

“这样啊……”睿王将笔一搁,悠远空茫的眸光中,不知藏着多少秘密。将她揽到自己身边,慕容泽缓声道:“当年爹爹将你娘带回睿王府的时候,也只比你现在大两岁……”

慕容泽说的,是他二十三年前他私自将杜华音从流放路上带回来的事情,慕容音凝神听着,这些旧事,还是她头一回听睿王说起。

“原来爹爹当初也是少年风流,”慕容音笑着问,“那我娘呢?为何是爹爹带回了娘,而不是娘嫁给了爹爹?”

“有什么区别么?”慕容泽沉吟浅笑,“不都是她随了……随了爹爹,她当时比我还小一岁,我去找她,她自然就随着回来了……再后来,就有了你这个鬼丫头。”

“是吗?”慕容音仿佛不相信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又迷朦着看向睿王,“可是爹爹从前说过,娘在府里住了六年,难道六年中……爹爹和娘就只生了我么?”

慕容泽被她问得愣了愣,慕容音本不是他亲生,杜华音更不是他的妻子,只是掩人耳目,空说他是睿王妃罢了,甚至连睿王妃这个头衔,都是在她去后,为保住慕容音的身世才说的。

这问题,该让他怎么答?

思忖片刻,慕容泽还是点头道:“是啊,六年中……就只有你一个。”

“哦……”慕容音好像有些失望,“原来爹爹和娘之间就是这样啊……那我娘呢?她人怎么样?”

“她啊……”慕容泽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她很温和,很娴静,不像你。只是可惜,她一生跌宕,浮生苍凉……未及你满月便撒手人寰……”

本该是锦绣年华的青春年纪,于杜华音而言,却都是萧瑟年月。

在慕容音面前,睿王从不说杜华音乃是心气郁结,难产而死,他怕这样一说,慕容音会难过,更怕她觉得是因为生自己害了娘亲……

“原来是这样……”慕容音忽又抬头,盈望着睿王,“那我是像她多些,还是像你多些?”

慕容泽看着这张肖似旧识的脸,和煦笑道:“你还是像你娘多些,与爹爹不像。”

“我知道我为何不像爹爹!”慕容音眸中一闪狡黠,睿王却是有些心惊,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

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笑得更为自然:“为什么?”

“因为娘在怀我的时候没想你,”慕容音嫣然笑道,“娘若是在怀我的时候想你多些,我自然就会像你多些,可是她不念你,我自然也就不像你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装病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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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泽哭笑不得,她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歪理,竟还说的头头是道。

“你说是就是吧,”睿王无奈叹了一声,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不过你为什么说她不想我?”

慕容音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揶揄道:“我可听府里的老人说过,娘走的那年,您遣散了府里所有的姬妾……”

睿王老脸一红,心道若不是要养你这个丫头,本王何须如此?

想睿王殿下年轻时,也是潇洒不羁的风流少年,当年他倾慕杜华音的风华,即使她全家被流放到千里外,他也披星戴月地追着去……

虽然最后杜华音也没为他折腰。

犹记得那个大寒夜,慕容泽策马冲入驿馆,直截了当便向杜御史提出要带走杜华音,眼看着病弱的小女儿能得救,杜御史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惜杜华音性子颇烈,竟不肯随他走……

无奈之下,慕容泽不得不亲手敲晕心上人,将她装入箱中带走。

将人偷偷带回睿王府后,睿王如珠似宝地哄着她,可杜华音家人远在千里外,日日都面带愁容。

头半年起,睿王还拿出耐心,但热情渐渐退却后,他也能冷静看待这件事情,对孤身在睿王府的杜华音,也开始若即若离。

恰逢先皇驾崩,新帝登基,睿王身为燕帝唯一的同母弟,又从未在夺嫡中表露出半分野心,遇到任何事,燕帝或召他进宫,或亲自到睿王府来找他商量。

也就在那时,燕帝一见杜华音,便为她那孤高的姿态所吸引……

而杜华音,她也许是离开父兄太久的缘故,总觉得只长自己一岁的睿王有些浮躁,而长自己二十一岁的燕帝,就显得沉稳许多。

于是乎一来二去,杜华音便彻底为燕帝心折。

但她是罪臣之女,大燕从未开过让罪臣之女入宫为妃的先例,燕帝更是舍不得委屈杜华音,让她顶着别人的名字身份入宫,却也不敢刚刚登基便赦了杜家。

绞尽脑汁后,燕帝决定了,在宫中和睿王府之间修一条密道,方便他来此与杜华音私会。

于是在之后的五年中,杜华音先后为燕帝诞下怀王和琅月郡主。

在她头次怀孕时,燕帝便尤为重视,在他看来,皇家血脉无论如何都不能流落在宫外,是故杜华音刚刚有孕,燕帝便在宫中封了位家世不高的美人为兰妃,并吩咐她假孕,备着等杜华音产子,便将婴孩送进宫来,受宗室玉牒。

当时薛皇后入主中宫不久,还不能将后宫的一切事宜都尽数握在手中,所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但假的毕竟是假的,燕帝生怕哪日东窗事发危及怀王和杜华音,于是在怀王半岁时,便将兰妃以及宫中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杀了灭口。

可未曾料想,三年后,杜华音再次有孕,彼时薛皇后根基已稳,再想如从前般操作,难度颇大,所幸生下来的是个女孩,燕帝当即拍板,就让这个女孩养在睿王府,且封为郡主,等到她一朝出嫁,再封公主!

一切事情看起来都很圆满,只是杜华音,却在这圆满中陨落……

生慕容音那年,睿王也不过二十五岁,乍然为人父,他为了保密慕容音的身份,将府中自己的姬妾都远远送走,多年陷身于烦琐的政务中,让他也再没有闲心去沉醉于风花雪月。

彼时杜华音觉得有些浮躁的年轻男子,如今也深沉睿智得让人看不透。

…………

收回逐渐飘远的思绪,慕容泽怜爱地看着已经伏在自己膝上睡着的慕容音,轻轻将她唤醒:“阿音?”

慕容音抬起头来,眸光有些朦胧,使劲揉揉眼,愀然道:“爹爹……我梦到我娘了……”

睿王心中一酸,再看她时,她的眼眶已经湿乎乎的。

方才问了那么多,慕容音只是想让睿王说些实话,可他说的那些,三分真……七分假,关于自己的母亲,她还是一无所知。

慕容泽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温声道:“你娘是来看你好不好,你好了,她自然放心。”

慕容音咬着唇点头,眼中还含着迷离:“其实娘也是来看您的……”

慕容泽没有接话,近二十年的光阴过去,对在他漫漫生命中惊鸿一瞥的杜华音,他早已释然。

或许他本就不是个放不下执念的人,当初带回她,也只是少年意气。

凉风浸月,时间已臻至后半夜,睿王含笑将慕容音哄回去睡觉,自己却在书房中夙夜无眠。

…………

次日一早,慕容音还在睡梦中,但是睿小王爷“病愈”的消息,却已在数个不经意间传遍了雍京九城。

接到各个府邸小姐递来的拜帖时,慕容音着实狠狠吃了一惊,她当真是有些懵懂,燕帝和睿王到底是用了何种手段,让各大府邸在一天中便知道她“病愈”的消息……

各种拜帖如雪花一样飞来,慕容音还未起身,便被淹没在各种消息之中。

宛儿和华音阁的丫鬟们忙进忙出,一会儿又来通禀一声:

“小王爷,柳国公夫人携女前来拜访……”

“小王爷,户部张尚书家的二小姐携礼前来拜访……”

“小王爷,怀王妃来了……”

“……”

慕容音披着被子坐在床沿,连续两夜未曾休息好,她此刻看起来,倒真的像是大病初愈。

“小王爷?”宛儿轻轻摇了摇她的肩头,“外头那些夫人小姐,您见是不见?”

“我敢不见么?”慕容音委屈巴巴地看了宛儿一眼,抱怨道,“你说这些人来这么早做什么?尤其是那些做了夫人的,她们昨天晚上不用陪丈夫折腾到好晚么?我都还起不来,她们倒就来了……”

宛儿颇为无语,撇嘴道:“你这话说的,嘴上愈发没个把门的了……您等着,我给您找衣裳,待会儿见了她们,可端着些,就装做病刚好,没力气的样子。”

“知道知道,我还用你教?”慕容音倦怠摆手,别的不敢说,但是在装病装弱装各种这一点,她还是颇有心得的。

片刻后,宛儿已取来一袭淡青色的衣裙,再配月白色的软底绣鞋,马上就显得她芳容清减。

正想问要梳什么髻,慕容音却道:“什么都不用梳,拿条绢带把头发松松一挽就好。”

宛儿依着做了,再看镜中,慕容音不施粉黛,面色苍白,再加上连熬两夜的效果,整个人都恹恹的。

“走吧……”慕容音缓缓起身,刚刚站起,便倒在宛儿身上。

宛儿惊呼一声,两人差些便要一同摔下去。

“您做什么呢小王爷?”

“装病不得先练练?”慕容音面含笑意,“你就扶着我,我们慢慢地走,一会儿她们见我这个样子,肯定不好意思多待,客套两句我好打发人走。”

“行吧。”

主仆两便如此往花厅行去,进入花厅时,慕容音更是三步一咳,两步一喘,那些早等在花厅中的夫人小姐见状,还以为她不是病愈,而是病重!

“劳烦……诸、诸位挂念,”慕容音以手掩唇,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宛儿身上,看起来虚弱之极,“琅月来迟……久等了。”

宛儿扶着她坐到主位上,慕容音不停抚着胸口,又轻轻抿了口参茶,气息才显得顺畅些。

一众贵女都面含担忧地看向她,朱惜华虽知道她这两月间并非生病,但看她这副模样,竟隐隐有些怀疑起来。

莫非,郡主真的是病了?

朱惜华还未向她投去疑问的眼神,慕容音便再次咳喘起来,不胜弱态,好似只要用指头轻轻一点,她马上便会断了气。

主人如此状态,厅中坐的又都是有眼色之人,诸人客套几句,纷纷起身告辞,又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休息,有两个被表面现象蒙骗的小姐一出睿王府,便感叹小王爷怕是要命不久矣。

个别人也在替柳无垠庆幸,没把个将死之人娶进门……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许公子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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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一众探病的王公贵女,慕容音轻快地拍拍手,颇有些自得的意味。收藏本站

宛儿却不似她这般愉快,果然,睿小王爷病入膏肓的消息不知又被谁传了出去,之后的两三天,借探病来讨好睿王府的人更多,连柳无垠,都好几次派人送了补品和信来……

他还是没有忘记慕容音……

于是乎,慕容音终于为装病付出了代价,终日只能待在华音阁中,偶有身份高贵的人来,还要好好躺回床上,做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陪着来人假模假样地哭哭啼啼。

几日下来,她差些真的要被憋出病来,所幸后来睿王直接闭门谢客,才让她逃过一劫,没有弄假成真,弄巧成拙。

也就在慕容音装病的这几天中,大燕南境,许慕宽快马加鞭,已经带着一众护卫赶回燕魏两国的边境。

两国战火已熄,少数留下的大燕守军不可能周全漫长的境线,许慕宽沿着一条荒废多年的官道往回赶,周遭只有尘土飞扬,数十里内,看不见一个人影。

那天别了慕容音,许慕宽便将他那舒适的马车抛弃在路边,带着捉到的腾蛟一路火花带闪电,几乎是昼夜不停,三五日奔出两千余里,还有最后十里,便是肖素衣接应他的地方。

蹄声如雷,已经是最后的路,但许慕宽丝毫不敢放松。在做事的时候,他绝不会提前庆祝,更不会在达到目的前松懈……

他见过太多功亏一篑的人,所以,决不允许自己也犯和他们一样的错误。

当肖素衣在接应处看到他赶回来时,几乎不敢相信马背上风尘仆仆,甚至看起来有些落拓的人,竟然是宣平王殿下!

许慕宽翻身下马,身子虽然疲累,但一双眸中还是泛着熠熠精光。

“见过殿下。”肖素衣一见他,便敛起了平日里执掌九畹阁的凌厉气势,而是一身温婉。

“怎么样?”许慕宽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一切都顺利,您呈往洛都的折子也有了批复,皇上听说您病了,已经派了太医来,想必人不日便到。”

“嗯……好。”

一切都在许慕宽的意料之中,日前战事结束,他却突发奇想,又想去大燕境内转转,便递了折子回京,美其名曰战场未清理完毕,还有自己突然病倒,一时半刻不能班师回朝,需要拖延半月。

魏皇倒也大度,一来许慕宽打了大胜仗,清理清理战场,回收回收用过的箭头,也是一个俭省的好习惯,多费几天时间算不得什么。况且这个儿子做事向来稳妥本分,便允许他多休养半个月,待身子好些,再班师回朝不迟。

但魏皇随后又派了几名太医来,一是不放心许慕宽的“病”,二来……还是想探探他的虚实,看看他是不是居功自傲,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明知不该,肖素衣却还是有些埋怨。他这一去小半月,冒了大险不说,还将自己折腾成这番模样,若是他不小心在大燕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这些年的经营,岂不是全都白费?

“殿下,”肖素衣丹唇轻启,“您这一行可还顺遂?那位小郡主,还好么?”

“嗯?”许慕宽带着些浓重的鼻音,肖素衣跟随他那么多年,她这般问,许慕宽自然清楚她的心思。

“有话不妨直说,跟了本王这许多年,怎的拐弯抹角起来了?”

“是。”肖素衣轻轻抿唇,“奴婢以为,殿下此次北行太过冒进,甚至……可以说有些莽撞,殿下认为呢?”

许慕宽笑而不语,而是负手向营帐行去,离开中军这些天,他一直都宣称养病,避不见人,帅帐远远搬离中军,周围军士也全都换成了宣平王府的亲信,如今他神不知鬼不觉回来,肖素衣虽吃下一颗定心丸,却仍觉得自己该稍微劝谏劝谏。

许慕宽却步态悠然,若说他千里奔赴雍京只是为了一个小姑娘,那可就太肆意,太随性了。

他“养病”的帅帐里空无一人,却弥漫着一股很浓重的药味,肖素衣随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便替他解下外袍,取过一旁的干净锦袍给他披上。

许慕宽也没有任何不适应,肖素衣就是有这些好处,该做什么,行云流水毫不含糊,不会像有的婢女做事,怎么都感觉有谄媚的意味。

许慕宽轻轻舒出一口气,缓缓坐下去,将身子陷到那铺了兽皮的软榻上,多日来,这是最轻松舒服的一刻。

“素衣,你可记得出发前,我还对你说了什么?”

肖素衣抿唇回思,眼睛顿时一亮:“您说……此行必会有意外的收获。”但看他一时没有说话,肖素衣顿时又担忧起来。

许慕宽这个人,见到慕容音就迈不动腿,他颠儿颠儿跑去大燕,说会有什么意外收获,搞不好只是想给自己的胡闹,找个看起来堂皇些的理由罢了。

“奴婢去给您准备沐浴。”肖素衣无奈地福了福身子,反正她也无能去改变他的心意,这样的胡闹,只愿往后不要再有。

“素衣……”许慕宽的语声很低沉,却又有些轻缓,“我带回来一个人,交给你,从他身上,好好挖千衣楼的消息,越深越好。挖出消息后,拣着不是最要紧的那些,抄录一份,送给慕容随。毕竟我吃肉,也得让他有口汤喝……”

千衣楼!

肖素衣霍然回眸:“您当真……抓到了千衣楼的人?”

“要不然呢?”许慕宽一脸安闲自得,“这就是我所说的,意外的收获。否则你当真以为本王奔赴雍京,只是去为了看看小丫头?”

“还说不是呢……”肖素衣笑容中含着揶揄,“您看小郡主的样子,当真是……对别人从来没有过的,好似,就好似巴不得要跟着人家跑了一样。”

捉到千衣楼的人,肖素衣猜想许慕宽一定心情大好,便也大着胆子,同他玩笑了句。

不想,许慕宽眸中却一闪迷茫:“我有那么明显么?”

“您说呢?”肖素衣苦笑着摇摇头,“也算是奴婢,若换了别人,恐怕就要拿此事做文章了。”

“知道了。”许慕宽缓缓撑起头,沉吟半晌,“咱们府里有几个人,是该拿掉了,这几年我被死老二压制,明面上我只能处处忍让。连他往我府里插人,也只好装着没看见……这次他被重罚,我们正好动一动。”

“是,”肖素衣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命令,自从祈南王大败而归后,她便开始着手准备,虽然几个内奸渗透不进宣平王府内院,但肖素衣和许慕宽每每看到他们,还是会觉得膈应。

“还有一件事情,”许慕宽懒散地枕着头,“几年间,我们一共安插了八个人在死老二府里,你回去后,马上撤六个出来,只留两个,老二这次被打得糊里糊涂,以他的性子,八成会在圈禁期间整饬王府,我们的人一旦多了,说不定会露了马脚,这些分寸你懂得。”

“是,奴婢马上去做,十日内,祈、祈南王府中的人会撤回去。”

肖素衣暗暗撇嘴,许慕宽生性放肆,近旁没有别人时,他称呼二皇兄祈南王都是叫死老二,好几次,肖素衣都差些被他带到沟里去。她只祈望着,许慕宽千万别在皇上皇后面前也说漏了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痒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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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外,已有人准备好浴桶热水,许慕宽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洗去一身尘霜。

肖素衣捧来一袭崭新的衣袍,掌中还攥着一个小小的瓷瓶。许慕宽眼神落在小瓶上,须臾雅然而笑:“你倒是真周到,宫里的太医都还在路上,你就准备下药毒我。”

肖素衣嫣然一笑:“是殿下自己要装病,奴婢不得不替您把戏演得像些,这有两丸药,一粒犀角颠茄丸,一粒延胡半夏丸,少量服下去,自毒不着您。”

许慕宽伸手将药瓶接过,瓶口向下,两粒黑圆的药丸便倒在掌中。

“有什么用?”

肖素衣轻轻抿嘴,颊边的梨涡便现了出来:“犀角颠茄丸,能让您面色转暗,看起来便像是重病缠身,延胡半夏丸,能让您脉搏探起来稍微虚弱,奴婢想过,这两粒药服下,您看起来便是风寒的样子,您再装个两眼无神,蒙蒙太医,足够了。”

“嗯……”许慕宽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颌,“风寒倒是可以,不过素衣……你有没有听过,脉搏虚弱,面色灰暗,两眼无神,那是女子气血不足的症状。本王刚刚统筹完战事,又不是刚刚滑胎,怎么会气血不足?”

肖素衣白净的脸顿时绯红,这个许慕宽,说话越来越不着四六,自己好心替他着想,他竟说出什么滑胎的话来!

简直是毫不正经!

“那奴婢再想想。”肖素衣绷着脸准备告退,许慕宽却又笑道,“算了算了,本王还是服下吧,装个风寒什么的,本王应该还是可以手到擒来,待太医来了,你要记得打点,莫让他们觉得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反倒受了怠慢。”

“奴婢记着了,您放心。”肖素衣笑着捧过去一盏茶,许慕宽又看了看掌中药丸,不再犹豫,和着茶水便吞服下去。

肖素衣淡淡抿唇,又温然道:“这药得四个时辰才会有作用,您现在服下,起效也得明天了。”

“时间正好合适,”许慕宽慵然靠在软塌上,掐指一算,“明天太医要是到了,马上传过来请脉,本王可不想整天装成病人。”

“明白。”肖素衣本想退下,但看见他思索回忆的神情,又笑问,“殿下在想什么?”

许慕宽看向她的眼神露出丝丝不豫,他的心事,从不喜欢别人去琢磨,更不喜欢有人窥探。

他的不悦落在肖素衣眼中,肖素衣微福身子,坦然道:“并非奴婢存心窥探,只是殿下实在有些……有些太过明显了。”

“真的么?”许慕宽坐直身子,眸中闪过讶然……暗自怀疑道:难道,那个有点小坏小坏,又有些机灵的小丫头,真的对我影响这么大?

本王就那么控不住?连肖素衣都能看出来?

“反正奴婢是看出来了,其他人,奴婢不知道。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想来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

肖素衣说的是实话,在宣平王府,她是许慕宽的左膀右臂,所有见不得人的,背地里才能做的事,几乎都经她的手,所以放眼天下,她其实算是最了解许慕宽的人。

而许慕宽在打什么主意,她也是最看得出的。

许慕宽淡淡看了肖素衣一眼,他是有必要掩藏一下自己的心思,但在肖素衣面前,却不用那么刻意,还不如大方承认算了。

“本王是在想她,对了,你当初去找到她的时候,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会什么剑法?”

“剑法?”肖素衣瞬间愣怔,“小郡主并没有说过,但看她在外流落旬月,身上若是没有些本事,也是说不过去的。怎么……小郡主向您展露过她的身手?”

许慕宽缓缓摇头,又回思起当夜在石桥镇外,她到处添乱的情景。

“身手倒是没有展露过,她那副样子,即使有身手,想来也不过是如同猫抖水,泼猴发功一般,说到底,还是要我保护她。”

肖素衣忍不住扑哧一笑,当真是喜欢至深处,自然而然便会生出捉弄的心,明明人家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即使有身手,也该是轻盈灵巧的,他却说是什么猫抖水……

一想到许慕宽说慕容音的招式像猫抖水,肖素衣便会笑得忍不住双肩颤抖。

可笑着笑着,肖素衣忽而发觉,许慕宽喜欢上燕国的小郡主,并非心血来潮,也并非全然为了利益,许慕宽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一个端庄娴雅的贤内助,而是一个与他有着同样优渥感,有着繁绚活力,可以随时伴他左右,而不拘谨的人。

而自己,虽时时伴他左右,却早已习惯做一个下人,伺候他的所有事。

这些年,绞尽脑汁想进宣平王府为妃为妾的女子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朝中要员的千金,可她们个个一见许慕宽,不是娇弱得近乎造作,就是谦卑得近乎谄媚……

事情每每到最后,倒是许慕宽落荒而逃。

只有慕容音,大嘴巴甩的毫不含糊,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却也不会一味地逞威,遇到她自己做错的地方,也会十分虚心地改正,若是错得离谱,即使被骂了也不会还嘴撒娇。

在许慕宽眼中,她真真是随性自然的女子,比那些桃秾妖李都要可爱得多。

渐渐收回迷离的眼神,肖素衣面上掠过一丝愁容,唇角却依旧向上勾勒着:“能时时呵护小郡主,殿下您也是欢喜的。殿下您欢喜,奴婢也替您高兴。”

许慕宽不语,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肖素衣有别人没有的好处,任何时候,她都懂得自己的位置,懂得自己应有的距离。

“奴婢退下了,您好好歇息。”

“去吧……”许慕宽躺平身子,轻轻阖眸,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扮作一个病人,不要在太医面前露出一丝马脚,然后让自己的“病”,抽丝剥茧地在两个月之内好掉。

但一闭眼,许慕宽的眼前,便会涌现出那小姑娘一颦一笑的模样,浓艳、淡愁,皆可……

甚至,是她受了委屈,挨骂后,红着眼眶,却依旧要忍住不掉泪,还要倔强地咬着牙瞪回去。

就像一头呲毛的小狼……

每每看到她这样子,许慕宽就会想把他的小姑娘揽进怀中,然后轻轻抚上她纤弱柔和的发梢,让她乖乖待在自己怀里。

尤其是刚刚离开她的这几天,这些念头简直把他折磨得好难受,甚至他经常会走神。

“看来,要早日把人拐回来才行……”

许慕宽煞有介事地想着,自己这边一定要加快速度,绝不能再让祈南王找到机会反击,只要大魏这边是自己说了算,那么一纸国书递过去,先把人骗过来再说。

至于小丫头受了骗会不会喊打喊骂什么的,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不了,就让她打几巴掌,咬两下。以她的性子,还有前些天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关系,她总不至于不和自己说话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飞鱼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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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千里之外的大燕雍京,回到睿王府的慕容音,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算计得透透的,还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如何去和怀王通信,或者再狠狠地帮他一下,她才好趁机加码,让怀王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收藏本站

夜已深了,慕容音独自托腮坐在石阶前,怔怔地看着满天星河。

自从回到睿王府之后,慕容泽对她的管教便严了起来,等闲不许出门胡闹,即使要出去,至少也要四个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她讨厌这种说是保护,实则是监视的行为,索性再不出去,赌气般将自己的院门一关,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把华音阁里几个脸生的婢女都一股脑赶了出去。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堂堂睿王世子,又不是犯人,凭什么找一堆人来看着我?”

而睿王,对她这种霸道的行为也爱搭不理,反正她只要不再添乱,慕容泽就恨不得烧高香了。

华音阁里除了经常贴身伺候的几个丫头外,已经被她赶走了好几个,偌大庭院顿时便空旷下来,秋风一吹,梧桐的黄叶一落,更显得冷冷清清。

宛儿照例抬着一碗参汤过来,她回来这几天,睿王越想越不是滋味。老觉得把她弄丢两个多月,她独自在外漂泊,定然照顾不好自己,于是趁着她装病,便吩咐下人每天一碗参汤,美其名曰补补身子。

只是两三天工夫,慕容音一闻到参汤的味道,便会反胃得脸色发灰。

可惜宛儿不明白,还以为她是身子虚弱,更需要补补。

“小王爷,这可是王爷吩咐炖给您的,您赶紧喝了。”

“拿走拿走,”慕容音将脸偏过去,轻轻伸手将碗推开,“我真的喝不下去,你把它放凉了,随便找棵树浇下去吧,不许告诉爹爹。”

宛儿看看汤碗,又看看小脸煞白的慕容音,征询道:“您当真不喝?”

“我喝不下去……”

慕容音微微偏过身子,没有外人打扰,她常常会呆呆地想想薛简,想想杜羡鱼,想想远在封州的朋友们,甚至……想想许慕宽。

这些天躲在自己阁中,她时常不梳发髻,任由满头青丝披散在腰际,月下,云丝轻摇,她看上去也素淡,惹人疼惜。

宛儿察觉到她的失落,蹲身与她齐平,温然道:“您又在想薛大人,还是在想杜姑娘?”

“没想他们,”慕容音不想与宛儿多探讨自己的心思,收了思绪,淡笑道,“你出去好了,等我要睡的时候,你再过来。”

“这……”宛儿眼眸一抬,正好对上她黯然的眼睛,笑道,“那奴婢先出去,过一个时辰,再来伺候您歇息。”

“嗯……”她笑着点点头,目送宛儿离开。

跨出院门前,宛儿回眸看了一眼,她仍抱膝坐在那里,也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里,梧桐树的枝桠上,已经落了三十七片叶。

慕容音四下看了看,确认偌大个庭院中只有她一人,才悠悠起身,轻手轻脚地向阁楼后走去。

当日杜羡鱼被睿王勒令离开,她走得十分干脆,甚至都不要睿王府的人护送,当天夜里便不辞而别。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就连王府巡夜的护卫都没发现异样,但是第二天一早,杜羡鱼就再也找不着了。

可事后慕容音如何想,都觉得这不像是杜羡鱼的作风,不辞而别的事情她做得出来,可是她就那么听话地走了……

以慕容音前后两辈子对杜羡鱼的了解,杜羡鱼绝非听话的人。

果然,就在前天夜里,她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封信,准确说……应该是一张字条。

那是杜羡鱼用左手写的字,她上辈子见过,杜羡鱼在信上说,她会找时间偷溜回来。接到这个消息,慕容音简直激动得要一跃而起,她现在就需要有个能文能武的人帮着做事,宛儿做事明显偏向怀王,子歌又有出卖过她的先例……

那么被千衣楼到处追杀的杜羡鱼,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几天当中,华音阁里她觉得嘴不严的人,前前后后已经赶出去好几批,就等着杜羡鱼偷偷摸摸地回来。

然而苦等半夜,除了瑟瑟的冷风外,莫说杜羡鱼,连丹青湖里养的金鱼都没露个面,慕容音深感等人的痛苦,悻悻回了华音阁,正准备叫宛儿现身伺候她睡觉,门却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

宛儿身后带着一个脸生的侍女,看模样已经三十出头了,一双手布满硬茧,穿着睿王府下人的衣服,低顺着眼,也看不清神色。

慕容音蛾眉一轩,略责备地看向宛儿:“不是说好咱们房里不添人了么?怎么今天又带陌生的侍女来,留你一个伺候就够了,我事情又不多……”

宛儿却是苦笑:“小王爷,这不是生人……”

“怎么不是生人了?”慕容音听宛儿顶嘴,更是有些着急,面前这个人,分明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模样,从头到脚,也没有她看得惯的,华音阁中,向来都是年轻的婢女,可这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搭调。

“你把她带出去,我近前只要你一个就行了,快些。”

宛儿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倒是那个侍女,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沉静。

“盈歌,是我。”

“啊!”慕容音猛然退了两步,后腰狠狠撞到桌角,她却完全感觉不到过多的痛,平息了片刻,才颤巍巍地指向她,“你真的是……杜羡鱼?”

杜羡鱼冷冷一笑:“当然,你忘了石桥镇中,我扮作的那个茶水掌柜了么?”

慕容音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杜羡鱼一手易容术厉害得不像话,她当初既然能扮成一个村妇样的茶水掌柜,今日自然就能扮作个三十出头的侍女。

宛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不忘把门关好,慕容音轻抚着胸口坐下,悠悠道:“我还以为你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进来,想不到你竟有这一手。这两天为了等你,我都把华音阁里多余的人遣了出去,我爹爹不知道,还以为我在和他闹别扭。”

杜羡鱼自然而然地坐到她对面,又顺顺畅畅地喝了口茶后,才瞥了慕容音一眼,道:“去哪都翻墙,那是你。自从你回来后,睿王府明里暗里的护卫,就加了三倍不止,全部分散在后园,你以前最爱走的那些地方。”

“过分!”慕容音脸一黑,这些护卫定然是针对她的,明明她都乖乖待在家了,可为何爹爹还是不放心!

但随即,她又怀疑地看向杜羡鱼:“不过……我怎么没有发现加了护卫,不都还和以前一样么?”

“一样?”杜羡鱼轻蔑一笑,“若是不信,你大可出去翻墙试试,我保证你还没爬上墙头,就会被你爹的护卫捉住,然后直接送到书房,交给他处置。”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压箱底的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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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缩了缩脖子,她可不想才回来便顶风作案,要是再被逮,睿王那里还好说,但燕帝若是知道,肯定就要把她接进宫去了。

一旦进宫,薛皇后不趁机整死她才怪……

窗外静悄悄的,杜羡鱼这才发现,慕容音这里安静得反常,全然不像是一个王府郡主该有的排面,便凝了神问她:“你方才说,你把下人都遣了出去,只是为了等我回来?”

“对啊。”慕容音没有感觉有丝毫不妥,杜羡鱼却面色沉重,半晌,她才道,“你最好把她们都召回来,这么大个华音阁,只有寥寥几个下人,说不过去。你说你是在闹别扭,但以睿王爷之敏锐,过不了多久便会发现这里头的猫腻。”

“好吧……”慕容音恹恹地往桌上一趴,“过两天我就吩咐宛儿把她们召回来,不过我有几个问题,要先问清楚了。”

相比起她的煞有介事,杜羡鱼显然就很从容:“你问吧,但是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好!”慕容音倏又坐直身子,“我先问你,你必须得对我说实话。”

“你放心……”

慕容音拄着头想了想,问道:“头一样,你明明都答应我爹爹离开了,又为何要回来?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走?”

当夜杜羡鱼被睿王勒令离开时,她曾在将慕容音按回座椅上坐好的时候,趁机对她眯了眯眼,慕容音后来回想起这一瞬,更是肯定杜羡鱼会回来。

而当夜杜羡鱼的“不辞而别”,更是让慕容音吃了颗定心丸。

杜羡鱼气定神闲,笃悠悠道:“之所以回来,一是因为不能走,留在睿王府,是最安全的,无论是千衣楼的人也好,还是大燕官府的人也罢,都不会想到我这个千衣楼曾经的细作,会藏在睿王府;二来,我虽答应了睿王爷要离开,但是在这之前,我已经答应了你留下来,既然答应你在先,那就只能对不起睿王爷了。”

“我知道你打的这个主意,但你不能扮成这个样子。”慕容音轻轻戳了戳杜羡鱼的脸皮,“你这样子太老了,从小到大,我贴身的婢女从没有这个模样的,你得换一换。”

杜羡鱼轻轻抚上自己的面庞,易容过的面皮就像是死肉一样,僵硬,甚至有些冰冷,再扭头看看铜镜中的自己,果然,除了显得老气外,更有一种死沉之色。

“那你说……换成什么样?”

慕容音一耸肩膀:“随你了,你去看看我的婢女大致都是个什么样子,不要太老,看着有些精神,然后,眼神不能太杀人。要不然就你那个眼神,我看不出来,宛儿看不出来,我爹爹和老七老九肯定看得出来!”

杜羡鱼很认真地听着,慕容音无疑是很熟悉睿王府,熟悉慕容泽,甚至熟悉王府暗卫的人,她提出的每一点,可能都是自己想不到的。

“还有,阁中的规矩似乎和外面不大一样,但我也不清楚,待会儿得把宛儿叫过来问问,你装成我阁里的人,背地里再如何与我打成一片,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也得装作依着规矩。”

说了那么多,慕容音忽而正色看她:“对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杜羡鱼假脸皮之下的真脸一红,语声却依旧保持着平稳:“当夜我走后,就一直在睿王府周围,准备找个地方翻进来,可惜睿王爷布置太周到,我没有寻到机会。所以……”

慕容音看她突然顿住,瞬间好奇心大涨:“所以什么?”

“所以直到今天,我才钻了空子。”杜羡鱼眼帘一垂,“今天王府侧门,有一个三十上下的婢女出府办事,我敲晕了她,然后抢了她的衣裳,随便易了容,便进府找地方等着宛儿姑娘了。”

“啊?”

慕容音暗暗无奈,这个杜羡鱼,做事可真是粗暴,她就这样大胆地抢了人家的衣裳,也不怕马上就被戳穿!

“那个婢女呢?把她敲晕后,你又怎么人家了?”

“放心,我找地方把她藏起来了,等宛儿姑娘把她带回来,自然就不会有事。”

慕容音缓缓舒了一口气,既然她找了宛儿,那么宛儿就会去把那个婢女带回来安置好。

又颇埋怨地白了杜羡鱼一眼:“算了算了,你明天赶紧换张脸,然后偷偷待在华音阁,等过风头,说不定我们有事做。”

瞧她这一脸正经的模样,杜羡鱼忍不住微微哂笑:“你又想做什么事?是翻墙出府,还是去睿王爷书房偷东西?”

慕容音又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都是什么话,难道我只会做这些事么?”

杜羡鱼不去反驳,却是暗自忖道:“我认识你也两个多月了,你做的事,可不哪件都不靠谱么?若大燕的皇族女子个个都像你这般,不知这些王爷要着急成什么样。只是想不到时间竟这般快,两个月……我竟从千衣楼的人,变成了睿王世子的朋友……”

慕容音却在此时,想起了一件事情。

临回雍京前的最后一夜,许慕宽在石桥镇的郊野中,对她说,千衣楼的人,身上定会有一些绝技,让她当心。

慕容音倒是不怕杜羡鱼会用她的绝技害她,只是……若能将杜羡鱼身上的本领好好挖掘,那么在日后的行动中,岂不是方便得多。

想通这一点,慕容音便一眨眼,对着杜羡鱼道:“你们千衣楼的四大杀手,都很厉害吧?”

杜羡鱼却淡淡瞟了她一眼:“千衣楼中,没有等闲之辈,每个人都至少有一技之长。”

“哦……”慕容音微露了然,“那你呢?除了拔刀特别快,翻墙特别利索,你还会什么?”

慕容音在很认真地审视杜羡鱼,前世因为这般那般的关系,杜羡鱼虽拿她当朋友,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真正的底细对她和盘托出,展露出来的绝技,那就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慕容音对于杜羡鱼的技能,还停留在她刀法精湛,身手灵巧这两点上。

然而当日许慕宽的一席话,提醒她,能做到千衣楼四大杀手位置上的人,绝不会只有一项长处。

“我……”杜羡鱼忍了忍,终于还是缓缓吐露,“包括玄鸟、腾蛟在内的许多人,都以为我最快,最准的是刀法,其实……我最厉害的是下毒。”

“下毒!”慕容音惊了又惊,她万万没有想到,看似锋芒凌厉的杜羡鱼,竟然还有这么内敛阴沉的本事。

杜羡鱼却很淡然,身为细作、杀手,很多人都对下毒有所涉猎,但像她这般研究很深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杜羡鱼,因为从小遭逢的变故,让她对自己钻研毒术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今日在慕容音面前提起,委实是给了她好大信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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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术,向来是杜羡鱼深埋心底的一个秘密,在千衣楼度过的那十八年中,她也曾想过,要报了自己一家的仇。收藏本站

但千衣楼高手如云,下毒,看似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可随着杜羡鱼渐渐成熟,她发现,千衣楼中多的是像她一般的可怜人,而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归根结底还是氐族的权贵。

虽然暂时打消了给千衣楼的人下毒的心思,但下毒这门手艺,杜羡鱼却留下来了。毕竟技多不压身,若是什么时候需要,说不定就用上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杜羡鱼的下毒技术,已臻至炉火纯青。

在杜羡鱼提起她下毒本事的这片刻间,慕容音的心绪已跌宕了几个来回,自己身处风云诡谲的格局中,身边有这么个人,就相当于多了条命,前世最后三年她在宫中独居时,见过不少后宫妇人之间的阴诡手段,其中很常用的一招,就是下毒。

顿时,慕容音眼睛一亮,神采飞扬地对杜羡鱼道:“你的刀法我早已见识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方才你说你的毒术犹在刀法之上,那么我想知道,你下毒的本领,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杜羡鱼淡淡一笑:“你想见识见识?我看还是免了,在你这王府里,莫说人,就是猫儿狗儿,你也断断舍不得让我拿它们做活靶的。”

慕容音想想也是,说到底,她还是怕杜羡鱼一出手,便将华音阁变成一片死地。可若是不看,心中却又像被猫挠了般,纠结再三,还是想了个折中的主意。

“不如这样,你给我详细说说,你都是怎么给人下毒的,也好让我知道你到底有多厉害。”

杜羡鱼坐直身子,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庄重,慕容音不觉被她感染,也正经起来。

杜羡鱼小口抿了抿盏中热茶,直视着慕容音:“盈歌,什么是毒?”

“能害人的东西呗……”

慕容音有些不明白杜羡鱼为何要问她这个大家都知道的问题,可随即她又想,世间能害人的东西千千万,难道每一样都是毒么?

杜羡鱼接过她的话头:“天下极品的补药,若是给一个身子健全之人吃下去,你说这是不是毒?”

不给慕容音回答的机会,杜羡鱼又接着道:“人人闻之色变的牵机毒,若是用对了,又能通络散结;天南星有大毒,却可于危急时缓解顽疾,这又是不是毒?”

看慕容音表现出认同的样子,杜羡鱼一锤定音:“所以在我未出手之前,没人能知道,我到底是要杀人,还是救人。”

“那你可真是出神入化了?”慕容音听了那么多,对杜羡鱼的惊叹真是一阵强过一阵,却又怕她有吹嘘的成分,便一眨眼,道:“不如……你教我算了!”

“噗!”

纵是杜羡鱼定力过人,此时也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水,背过身去擦了半天脸,她才无奈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学这个做什么?女子浑身是毒,日后没人敢要你。”

“不敢要那是他配不上,”慕容音眸光渐闪,“我呀,反正就认准了薛哥哥一个,他现在都拿我没法子,那纵然我满身是毒,他难道还能对我退避三舍么?再说了,我学这个是为了自保,又不是为了随便害人!”

“你当真要学?”杜羡鱼神情凛然严肃,这可不是一件可以随便说说的小事,教她些浅显的法子倒是没什么,只是慕容音身份特殊,若是让睿王,甚至是燕帝知道她在学这门本事,那自己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肯教啊?”慕容音做出一副很失落的样子,“罢了,我本想着多门手艺多条命,我这样的人,又没什么机心,说不定日后出嫁做了一家主母,屁股都还没坐稳,便要被内宅中那些尔虞我诈的姬妾妇人下毒害死……说不定我未来的孩儿,都要丧命在那查不出来路的堕胎药下……”

杜羡鱼又是一阵无奈,相处虽不久,她却早已见识了慕容音那胡搅蛮缠的惯用手段,而且她一旦开始胡搅蛮缠,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想再遭受这种折磨,杜羡鱼只好缴械投降。

“好吧,我可以教你,”杜羡鱼深深地吸了口气,“但你得答应我,学归学,却不能在人前露了底,即使要用,那也得是为了自保,而且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教的你,我还不想乱惹麻烦。”

对此,慕容音却是早有准备:“放心……难道会下毒这件事情,我还要让世人都知道么?”

她这么一说,杜羡鱼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太过多余,想想也是,这样阴狠的东西,谁愿意将其暴露在别人面前?

“那好,拜师吧。”

“啊?”慕容音还未反应过来,杜羡鱼却已老神在在地坐稳了,大有一副德高望重的名师风范。

慕容音一咬牙,反正这是杜羡鱼的绝学,拜拜师也是应该的,虽然上辈子的朋友要变成师父,多少有些别扭,但她还是认了。

正准备福身行礼,杜羡鱼却将她轻飘飘托起,端正姿态道:“要你这个小王爷给我行礼,实在是过意不去,免了,教你点我拿手的东西,就算是对你收留我的报答。再说……你这个小姑娘,也挺讨人喜欢的。”

慕容音枕着手腕一笑,有些落寞道:“讨人喜欢有什么用?最该喜欢我的那个人,他却偏偏不喜欢我……”

“你说薛简?”杜羡鱼不太懂她的这些情愫,这些年,她在氐族,在千衣楼,想的最多的,都是怎么活着,还有就是在恩仇之间挣扎。

“除了他还能有谁?”慕容音显见是很幽怨,恰似一个情窦初开却含着淡愁的青涩女子。“我呀,可算是把命都交给了他……可他却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杜羡鱼没有参与过她的过往,不明白她说的是前世的那些事情,也不明白她所想不通的,是薛简前后两世,对她的情感竟是如此不同。

慕容音又叹一口气:“若我能狠毒些,此刻也就不会这般自怨自艾了……你说我学了你的毒术,会不会变成个狠毒的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上古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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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羡鱼一时沉默,与其说是毒药毒,还不如说是人的心更毒。收藏本站便沉吟稍许,对着她道:“你不会,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狠毒得起来?你嘛……顶多是有些小坏罢了。”

慕容音却不知该如何去接她的话,难道要告诉杜羡鱼,自己两世为人,见了太多沉沦的人,也见了太多被**蒙蔽,而发了狠毒的人。

比方前世的朱惜华,不就是因为她要嫁给薛简,而狠心推她下高台么?

那清雅如水中仙的人,狠起心来,可不是一般人能遭得住的。

再比方今世的自己,不也是为了薛简与怀王结盟,才破坏了原本朱惜华与薛简的婚事,将她推进了怀王府深深的内院……

说到底,都是为了私心罢了。

收回飘远的思绪,慕容音似笑非笑,摇头道:“罢了……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我跟你学手艺是为了自保,可不是为了害谁。”

“你说是就是吧……”

慕容音也不理会杜羡鱼这暗讽之语,只浅笑着看了看她,烛光下,杜羡鱼那有些僵硬的假脸皮,看着多少有些难受,慕容音便一凝眉,敲了敲桌子道:“你这张脸太可疑了,明日赶紧换掉,否则我爹爹每天都来华音阁看我,你就等着露馅吧。”

杜羡鱼轻轻点了点头,却从怀中掏出个细而长的匣子,打开,里头都是些慕容音不识得的东西,杜羡鱼也不解释,从匣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照着自己下颌处轻轻一挑,便揭下层薄薄的面皮来。

她向来是有事立即做的人,趁着现在有时间,便绝不会拖到明日。

慕容音是第一次见识到易容的东西,直到杜羡鱼完全恢复了本来面目,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就是你易容的东西?”

杜羡鱼淡然点头,还未等慕容音说出下一句话,她便率先道:“这一样,不外传。”

慕容音张了张嘴,方才杜羡鱼一展示,她顿时觉得易容比下毒还要管用,下毒不仅触犯律法,还有被当场抓包的风险,可易容就不一样了,即使被当场捉住,也没有律犯哪桩,简直是做坏事必备。

可惜杜羡鱼竟不肯教……

杜羡鱼看出她还不死心,便轻飘飘道:“易容可是伤脸皮,用个几次,你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就没有了……”

果然,杜羡鱼这么一说,慕容音便缄口不提要学易容的事。易容虽好,可若是为此伤了脸蛋,那可是得不偿失的。

一句话打消了慕容音活泛的心思,杜羡鱼才将话题又继续下去:“说吧,你要我装成什么样子?”

慕容音支着头想了想,道:“首先,你得看上去年轻些,要比你原本的样子更年轻。其次,华音阁里人人带笑,你也不能成日绷着脸。”

她这么一说,杜羡鱼心中已有把握。

只见她起身坐到慕容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从匣中取出个更小的盒子,用银匙挑出一些羊脂,轻轻敷在鼻梁两侧,然后再用同样的手法垫平了颧骨,再将眉骨挑高后,杜羡鱼又从匣中取出一张贴合她脸盘大小的人皮,灯光下,这张面皮薄如蝉翼。

又是一通捣鼓,当杜羡鱼最后将假脸皮贴上自己的真脸时,大半个时辰已过。

慕容音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完成了整个过程,时不时还提出些建议,而易容后的杜羡鱼,已经隐去她原本颇凌厉的长相,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平平无奇,让人看了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普通脸。

“你真是太厉害了……”慕容音乃是由衷之言,“你在千衣楼中不过排行第四,尚且有这么多绝技,那排在你之前的那三个人,又该有怎样的身手?”

同时,她也替自己那两次经历庆幸,第一次是她在会安时,卓玄虽有无数个机会,却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等卓玄知道她的身份时,却已经没有机会下手了。第二次就是在石桥镇外时,腾蛟虽知道了她的身份,可许慕宽却更是先一步做了准备……

若是这两次都差了些运气,那么她慕容音现在,八成已经做了氐族用来和大燕谈条件的筹码。

一想到这些,她便会后背发寒。

杜羡鱼却相对平静,摇了摇头:“他们也只不过是像你我一样,活生生的人,你觉得厉害的那些本事,也只是在千衣楼一天又一天练出来的,其他……没有什么不同。”

杜羡鱼又想到了卓玄,她的……玄二哥。

她的神情又渐渐变为冰冷,像是凝固了般,没有一丝牵动。

“杜羡鱼,你要学会笑……笑一笑,十年少!”

杜羡鱼怔了怔,道:“像这样么?”

她抬起头来,轻轻一牵嘴角,她常常都是绷着脸,虽然她方才易容时有意将嘴角往上勾了勾,以营造出一张看着温和些的脸。

可杜羡鱼不笑还好,当她真的违心笑出来时,却又生硬得难受。

慕容音也不强求,杜羡鱼虽未想她提起过在千衣楼的那些日子,但以她的敏感,也能知道杜羡鱼从前定然是不如意的,在那种时候,谁又能天天像她那般,笑口常开呢?

“罢了,你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大不了爹爹来看我的时候,你就跑到后园躲起来……”

“我还是学学吧……”杜羡鱼深知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不就是个笑么?难道会比千衣楼中要求一刀下去将直着的发丝劈成两半还难?

慕容音洒然一笑,看了看摇窗而入的月色,张口唤来宛儿,让她带杜羡鱼下去歇在华音阁后园偏院,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千万别被府里别的人发现了,尤其是那些可能去向睿王打小报告的人……

临走时,杜羡鱼丢给她一卷皱巴巴的帛书,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所有人都退下后,慕容音凑到灯火前一看,果然是杜羡鱼的毒经!

毒经开头几行说的甚是无聊,全然像个书斋里老先生的语气……

“吾所记也,乃奇异之属……医家曰:知百毒而解百毒……凡十五种,历百年而编辑一册,谓之曰毒经……”

慕容音逐字逐句看下去,她理解能力极好,从小睿王又请了国子监的师傅来府里教授诗书,是故有些地方虽十分晦涩,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古字,她却也能毫不费力地读下去。

不知不觉间,微弱的天光已经照了进来,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宛儿便要来伺候她起身了,可慕容音仍旧手不释卷,只是看书的地方由桌上转到了床上。

这本书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里头记载的东西都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夜下来,她竟是越看越有精神。

看到要紧处,正是十分入迷,慕容音一翻页,却是戛然而止……

竟只有半部!

慕容音大为挫败,她费心竭力,读一篇便背一篇,不想竟然只有一半!难道说……杜羡鱼就是靠着这半册毒经,便练就一手出神入化的本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师父领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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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将阑,慕容音将毒经藏到寝衣的袖袋中,还未等她睡稳,宛儿等一众侍女便抬着面盆清水,进来伺候她起身。

慕容音抬眼一扫,杜羡鱼并未在这些侍女当中,想来还是宛儿体谅她,虽然杜羡鱼已经扮成侍女,可这些讲究细致的小事情,她八成还是不会做的。

想到这里,慕容音也暗暗庆幸:若是杜羡鱼也来这里添乱,她要暴露不说,我还得一起被连累!要她来伺候我起身,还是罢了罢了……

梳洗穿戴妥当,慕容音懒洋洋地摒退一干下人,只留了宛儿,马上便去到杜羡鱼住的偏院中,此时时辰尚早,杜羡鱼却好像知道她要来一般,早已等候在自己院中。

看慕容音一脸委顿,眼眶下生着两团乌青,杜羡鱼便知道,她定是一夜未睡,于是微微笑道:“你当真瞧了一宿?”

慕容音点点头,醒来后,她还在琢磨书中那些格外有趣的地方,杜羡鱼这一提,她心中顿时又像被猫挠了般,只想赶紧把下半册也找来读。

想方设法将宛儿哄出去盯梢,慕容音终于有时间和杜羡鱼聊聊关于这毒经的事情。

杜羡鱼撩衣坐到石桌前,很是沉稳地看着她:“怎么样?”

“自然是好,”慕容音右手捏着拳,轻轻敲了敲左手掌心,“只是我好奇,你只是靠着这半部书便厉害如斯么?还有……你从哪弄来的书,为何只有一半呢?”

杜羡鱼但笑不语,慕容音也不催问,只在小院中来回踱步,良久,杜羡鱼的眼神停驻在慕容音身上,才缓缓道:“说来也是机缘,这书是我偷的……”

“噗!”慕容音实在没忍住,偷来的书,她又说什么机缘呢?

“怎么?”杜羡鱼眉梢一挑,好似有些不满,她为何会做出这种反应。

看杜羡鱼稍稍流露出不满,慕容音马上就很识趣地摆了摆手,憋着笑道:“我只是感叹你们缘分颇深,不过你该与我说说,你们……结缘于何时何地?”

杜羡鱼神秘一笑:“你也该给我留些秘密,否则我再与你相处几日,一身秘密都要被你挖得透透的。”

既然她不愿说,那慕容音自然不再追问,将袖袋中的毒经抽出来,又在杜羡鱼面前晃了晃,笑道:“我看完了,你这东西……有意思的很。”

“仅仅是有意思?”杜羡鱼语声毫无波澜,心中却是颇为自得,她有许多制毒的著作,但也只有这本毒经,是最能让人感兴趣的,她也怕慕容音日后学起来不上心,索性先把这一本拿出来勾起她的兴趣,现下看来,这法子还挺管用。

“自然是有意思,”慕容音回忆着书中的一段,侃侃道,“比方说第五篇瑰麟丹脂,说此毒重在配制,制者必要女子,还说这毒就像胭脂般,只是触者即亡,中毒者还会面红唇艳,你说世间怎会有这奇异的毒呢?”

杜羡鱼沉静颔首,这半册毒经她自然也是熟背的,只是上面的东西大多可遇而不可求,即使杜羡鱼得到毒经已经五年多,上面列出的十五种奇毒,她也只在千衣楼聚宝阁中见到过其中一样的残次品罢了。

至于慕容音方才所说的“瑰磷丹脂”,更是世间少有,光是原料难求也便罢了,制毒时还要人片刻不离,稍微走神出错,非但前功尽弃,制毒的人也会被反噬丧命。

“世间奇异的东西多得很,以我这些年所见,即使是毒经上所记,也不能将世间奇毒都概括完全。”杜羡鱼又顿了顿,“不过上头这些东西看看也就是了,你想做,不容易。”

还未等慕容音再说话,她便又掏出一本薄薄的纸页书:“这里头才是真东西,你把它背了,于毒理药理也便了解了……”

慕容音把书一收,随即便微微瞪起了眼:“杜羡鱼,你便是这样教我的么?随便丢本书,背过也便罢了……你若去了国子监做祭酒,教出来的学生定然差劲的很!”

“你在骂你自己?”

杜羡鱼轻描淡写地顶了一句,慕容音马上又说不出话来,杜羡鱼这也是头一遭教人学东西,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再说了,她当年都是自己摸索着学,杜羡鱼暗道:没理由我能看得会,你看不会啊……

“拿回去看吧,若是有看不懂的地方,你只管来问我,昨夜我也好好想过了,日后在睿王府,你人前便不要叫我杜羡鱼,随便叫个什么侍女的名字,也好不露馅。”

慕容音沉思着,随即道:“华音阁的侍女取名,向来从诗词中取,我前些天读了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慕容音调皮地眨了眨眼:“要不你就叫思君好了,我看杜思君也挺好听的。”

趁杜羡鱼思索之际,慕容音更是得意一笑,杜羡鱼怀念卓玄,这她看得出,思君……这个君,岂非指的正是卓玄?

“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杜羡鱼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一时也思索不出更好的名字,索性便答应了,反正也只是个暂时用的假名。

“也罢,人前你便叫我思君,不过你最好不要让我见人,毕竟多露面一次,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慕容音也深以为然,调侃归调侃,但若是杜羡鱼被睿王抓包,不仅杜羡鱼要遭殃,她也难逃惩罚。

“我回去了,你好好歇着。”慕容音抬头看了看明媚无比的天色,估摸着睿王也该下朝回来了,便马上要告辞。

杜羡鱼朝她摆摆手,也想将她赶紧打发出去,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已经耽误了良久,若是慕容音再在这里磨蹭,那她今日便练不成功了,多年来,杜羡鱼都从未耽搁了她的刀法……

慕容音最后向小院中回望一眼,杜羡鱼的乌鞘刀已在手,只等慕容音一离开,便开始施展她纵横千衣楼的无上刀法。

…………

院门是紧紧锁住的,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慕容音很放心,因为宛儿一定守在门外,若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宛儿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敲响门扉,所以她去拉门的动作,也显得十分轻松。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光速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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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将门拉开,慕容音抬眼环顾一周,宛儿却并未坚守在她原本应在的位置。收藏本站

“死丫头,又跑到哪去了?”

虽然找不见宛儿,但是慕容音倒也不甚在意,毕竟她和杜羡鱼没有被抓包,也就不在乎宛儿是否还乖乖待在原地了。

于是一路走走停停,准备回华音阁,好好钻研杜羡鱼给她的那本新书!

慕容音抽出书来瞧了瞧,这书的名字似乎更厉害些——天下毒纲释义,照理说来,这本书里头的东西要更厉害些了?

慕容音一路沉思,不知不觉中已回到华音阁前院。

…………

前院难得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华音阁中的婢女们早就在园中摘花、喂鸟,甚至已经闹开了,怎么今日……却是如此安静呢?

慕容音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睿王来了!

阁中的丫头在她面前虽然闹得开,但一见了睿王,个个都像兔子见了鹰般,马上噤声敛息,个别胆小的,甚至会偷偷溜到后园,只留几个大丫头在屋中伺候睿王。

…………

“爹爹怎会这么早便来瞧我呢?”慕容音十分想不通,自从她回来后,便整日闹脾气,睿王虽来哄过,却也不见改观,到后来,他索性就不来了,只由得她闹。

在慕容泽看来:小小丫头,难不成还能闹翻天去?

再往自己屋中去,果然,老七老九一左一右,规规矩矩站着守门,一看她来,老九马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老七不爱笑,却也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慕容音小声问,“爹爹在里头?宛儿呢?”

两人俱不说话,慕容音小心提着裙摆,张头胀脑地跨进门去,睿王果然坐在她的书案边,好整以暇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等了许久。

“回来了?”

尽管爹爹的语气很温和,但慕容音自己做了亏心事,难免想的多,便有些心虚道:“回来了……爹爹您下朝好早。”

慕容泽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若再不回来,难道由得你翻了天去?”

慕容音心头一紧,暗暗纳闷,难道说,我收留杜羡鱼的事情被爹爹知道了?不会吧……杜羡鱼才回来不到半天,爹爹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那么快就知道吧!

这样一想,慕容音心中也就渐渐有了底气:“爹爹,您说话老是只说一半,好生让人猜不透!对外人也便罢了,对我也是如此,您当真是公文处理太多,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

慕容泽倒也不生气,撒娇拿矫向来是慕容音的拿手好戏,尤其是在自己面前更是如此,便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慈和道:“来跟爹爹说说,你一大早起来,又到哪去了?”

“自然是在园子里了,”慕容音忽而转向睿王,“怎么,您不信我?”

“倒也不是……”慕容泽目光明澈,仿佛已经将她心中的小九九一眼看透,“只是你前几日闹脾气将阁中所有丫头都赶了出去,怎么今日又让她们回来了?”

“我、我觉得太冷清了,自然要让她们回来!”慕容音的脸甚至已经有些微微发红,但还是据理力争着。

“这倒也说得过去……”慕容泽直视着她的眼睛,并不准备就这样由她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情带过去,“不过,听说你阁里昨天伤了个人?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睿王又接着道:“你的那位杜朋友,当夜离开后,便再未出现过,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她到哪去了?”

“我、我……”慕容音本想说自己不知道,可睿王乱石铺阶说这半日,不就是已经知道杜羡鱼回来了么?

吞吞吐吐半日,只好怯怯道:“她、她在后园……”

慕容泽无奈叹息:“阿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她是千衣楼的细作,纵是你们再要好,你偷偷收留她,难道就不怕她日后起了歹心?”

“她不会……”慕容音十分诚恳,但她总不能告诉睿王,她与杜羡鱼乃是经过了前后两世的相处,所以她才会对杜羡鱼如此信任,所以好说歹说,慕容音都只是一口咬定,杜羡鱼绝不会在日后出卖她。

“若是爹爹怕她拖累我们王府,那大不了……我和她一起去江湖流落罢了。”

“胡话!”慕容泽脸色一沉,“你一个王府郡主,怎的时时说出流落江湖这样的话来!若是传出去,你这脸是要还是不要?”

慕容音本想说脸皮不要也罢,可又怕将睿王气昏过去,只能讷讷点头,表示自己还是要这张脸。

想来想去,慕容音觉得,虽然杜羡鱼这么快就暴露了,但她绝对不能放下杜羡鱼不管,毕竟人是受她连累回来的,况且出了睿王府和雍京,说不定到处都有千衣楼的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在睿王面前力保杜羡鱼!

“爹爹……”慕容音突然起身跪下,抬眼盈望着睿王,“杜羡鱼无处可去,若是连我都不帮她,若她有朝一日死在千衣楼的人手下,我也会觉得是我害了她。她如今易了容,没有人会发现端倪,即使他日东窗事发,我去顶罪便是,皇上要杀,杀我一个就得了!”

说到激动处,慕容音鼻头一酸,当即便落下几滴泪来。

慕容泽无奈伸手将她扶起,又揽到怀中安慰良久,才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那爹爹答应你,她可以受睿王府的庇护,但你可不许再去见她。我会让人保护好她,但是不去见她这一点,你得答应我。”

“不要!”慕容音大为着急,杜羡鱼回来的一大要事,便是要帮着她做一些宛儿、子歌不方便去做的事情,若是日后连杜羡鱼的面都见不着了,那她还指望个什么劲?

“爹爹您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呀?”慕容音十分不解,“我同她在一起,自然只是说些玩笑的事情,难道你还怕我将咱们大燕的密辛卖给她不成?”

睿王心道你知道个什么密辛,左不过是怕她将杜家的那些过往告诉你罢了。

但看慕容音马上就要和自己急眼,慕容泽又放宽条件,他打算再信杜羡鱼一次,上次在书房中,他已经同杜羡鱼说清楚了利害关系,慕容泽相信,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慕容音,杜羡鱼都不会将杜家的那些往事说出来。

这样一来,他想要保住的秘密也就能守住了……

第一百六十章 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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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罢,爹爹答应你,她可以留在睿王府,但不能露出本来面目,你明不明白?”

慕容音点头如捣,这些利害关系她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委屈了杜羡鱼,要将本来面目遮掩起来,想必会捂得难受。

一件事情尘埃落定,慕容音一颗心也慢慢放了回去,她又开始关心起自己方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上来。

“那么……爹爹是如何知道杜羡鱼回来的?”

慕容泽和煦地笑了笑:“你呀,真以为就你这些小伎俩,便骗得过爹爹吗?她当夜不告而别,我便知道她定会回来,所以王府各处,便都有人看着了。偏生你做事不聪明,单独回来的侍女,你却要安排到偏院独住。你说……我能猜不出来回来的是她么?”

慕容音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自作聪明的那些小伎俩,一直都没瞒过睿王。

“原来爹爹竟留了这一手……”

慕容泽眸中浮现出一丝自得,言道:“你爹能文能武,留的岂止一手?”

慕容音也被他这话给逗笑:“爹爹怪会臭屁,您倒是厉害了,我可惨了,无论做什么,都被您算得透透的!”

慕容泽也和煦地笑了起来,慕容音却又不乐意了:“爹爹,您老是算计我,您要再这样,我可不高兴了……”

睿王拍拍她瘦弱的小肩头,温和道:“什么叫算计,我是关心你,但若是你能听话些不胡闹,我何必天天盯着你。对了,再来半月多便是中秋,到时候陛下要在宫里办家宴,这回你也得去,见了陛下,可不许躲。”

“不躲就不躲嘛,”慕容音像是赌气般,燕帝虽是她的生父,但两人十多年来交流算不得多,于少许亲切外,慕容音对燕帝更多的是一种畏惧,还有不解……

不解她为何会在睿王府……并非是睿王府不好,只是,他既然生下了她,又为何不留在身边养?

睿王看出她十分黯然,甚至有些恹恹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心疼,觉得她不该是关在笼中的金丝雀,虽说她上次在行宫逃跑确实欠妥,但她回来这些天,也确实安分许多……

自己似乎不该再这样拘束着她了……

“音儿?”

慕容泽看着伏在桌上的那个娇柔背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慕容音起身回眸,爹爹正很慈爱地看着她。

“爹爹?又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慕容泽的语声很柔和,“只是爹爹瞧你似乎不大高兴,若是因为这几天在府中憋得难受了,那过两日便让丫头陪着出去走走,别闷坏了。”

慕容音轻轻一哼,借以表达她的不满,又双手支头,低声埋怨道:“爹爹现在才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么?”

慕容泽一愣,他本想借此安慰,让小丫头更懂得听话些,谁知竟被她顶了回来。于是只好怔在原处:“那你说怎么办?”

慕容音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趁着现在爹爹觉得愧疚,赶紧提几个无理要求,若是再拿矫下去,说不定爹爹真的就要生气了……

“那……”慕容音歪着头,作思索状,“爹爹便把满府的侍卫都收回去吧,这些日子您明里暗里盯着我,我这么听你的话,哪有你这样做的嘛……”

慕容音看睿王也陷入思索,便静候着他允诺。

照慕容音的想法,若满府都是侍卫甚至是暗卫,那她和杜羡鱼的动作就必然会受到掣肘,虽说现在没有什么计划,但杜羡鱼那样的身手,若放着白白不用岂不可惜……

慕容音已经想好了,等过段时间怀王回来,自己有必要和他再深入交谈一番,确定好下一步针对宁王的计划。再之后,说不定杜羡鱼可以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慕容泽思考了良久,他还是低估了慕容音的野心,更是给予了她足够多的信任,便颔首道:“那爹爹答应你,这件事也是爹爹做的不对。但你也得答应我,不许暗地里和你那位朋友做些鬼动作,你想做什么,和我说。”

慕容音室又惊又喜,她本以为在和怀王统一战线这件事情上,爹爹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不想他竟说出这样的话,这么一来,相当于睿王已经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顿时又有些不解,慕容音迷惑地看着睿王:“爹爹,你为何这次不拦着我了?”

慕容音知道,睿王一直都是自重持正的人,从不表现出对谁的偏爱,尤其在夺嫡这潭浑水中,他向来秉持少沾染的原则,可是这一回,难不成为着她,睿王真的肯冒此风险么?

慕容泽淡淡一笑:“拦也拦不住,爹爹还是尽力护好你,莫让你为杂尘所倾。”

慕容音怔怔地看着睿王,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愧疚,若不是她为了自己的私心,爹爹又怎会被卷到这烦心事中?

再往下想,慕容音几乎便要落下泪来,她知道这是一条险路,可路的尽头是薛简,那是她上辈子近在咫尺,却终求不得的最深绮念,也是她梦寐以求,最繁绚的梦……

如此执念,怎舍得放下?

“爹爹……我……”

慕容音说不出话来,睿王也轻轻笑了笑,和煦道:“你别说了,爹爹身边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要的,爹爹舍不得不给你。只是……”

慕容泽又顿了顿,只是什么?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情至深,却终于发觉不过大梦一场……

他不舍得让慕容音又黯然神伤,感情是最不可强求的,慕容泽相信她不是不懂,她懂,只是就像那遥远深秋一般,即使知道风霜终将侵袭至每寸尘土,却也还要跋扈的,将所有盛景据为己有。

慕容音对薛简,岂不也是如此?

“只是什么?”

她目光中有些懵懂,睿王轻抚过她满头发丝,温声道:“没什么,岁月是个好东西,人人道它无情,却不知岁月是最温柔之物,它会消磨你所有的不如意。可我只愿我的音儿,莫要有不如意……”

对于以后有可能会到来的结果,睿王很隐晦地提了一句,他只希望即使日后慕容音未能如愿,那么岁月既经,她的愁思也应会消失。

慕容音笑了笑,眼睛顿时弯如新月:“我也只愿我的爹爹没有不如意之事。可是爹爹,日后我要是和薛哥哥成了亲搬出去,您一个人住在王府,岂不冷清?”

“你这丫头,好没害羞!”慕容泽正好喝了一口茶,听她这样一句,几乎就要喷出来,还好多年的涵养和定力让他忍住了。

慕容音狡黠一笑,她也是玩笑话,看爹爹被自己捉弄,顿时心情大好,又和睿王玩笑了几句,才谎称要去找杜羡鱼,将睿王送出了华音阁。

她可没忘记,自己袖中还藏着一本新的毒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你清醒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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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一离去,整个华音阁便又成了她的天下,远远打发走所有丫头,她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抽出那本天下毒纲释义。

相比起之前的毒经,这本毒纲释义显见便要易懂得多,甚至连少许几处晦涩的地方,都被先前作注的人仔细解释过,慕容音简直是看的毫无阻滞,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将书翻了一遍。

刚刚将书藏好,正巧此时,宛儿不知从何处赶了回来,看她有些惴惴的模样,慕容音就是不问也知道,一定是方才让她守在门外盯梢,却不妨遇到睿王前来,宛儿迫于睿王的威势,这才出卖了她。

即使如此,慕容音却也知道这不是宛儿的错,这丫头夹在她和睿王中间,委实是难为她了……

“你去哪了?”

慕容音轻轻问了一句,宛儿却显得十分局促:“奴婢方才去厨房看看,您要吃的点心做好了没……这才……”

“罢了罢了,爹爹没有怪我,你也不用愧疚,更别委屈。”

慕容音也无意难为她,毕竟是跟了自己七八年的人,难道连这些小事都不能容忍么?

“是……”

宛儿福了福身子,一改先前的局促不安,浅笑道:“小王爷游历江湖这些时日,别的变化奴婢没看出来,倒是愈发大度了……”

慕容音听出宛儿这是在说她从前小气,忍不住便伸手去捏她的脸,一边捏还一边笑骂:“你这丫头,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拿我开涮?”

宛儿于心不服,忍不住便也拿她打趣:“方才王爷还没走时,奴婢可在屋外头听见了……是谁口口声声地喊着要嫁给薛哥哥来着?还被王爷说是好没害羞,这样的话,小王爷您听见没?”

“不许你说!”慕容音涨红了脸,这本就是不愿给人听见的羞话,如今被宛儿大咧咧说出来,她这一张脸,简直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可慕容音从不是愿意干挺着挨揍的人,只是片刻工夫,她便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反击理由。

“宛儿啊……”慕容音的语声略带调笑,“你今日拿我打趣也便罢了,横竖你现在还是我阁里的人,规矩宽松。可是等日后怀王兄登基,我便遂了你的愿,让你进宫做娘娘,宫里规矩多,到那个时候,你便不能随口拿我开涮了……”

一抹嫣红顿时染到宛儿的耳后,若说慕容音有什么心事,宛儿必然是最先知道的一个,反之,宛儿有什么小心思,也一定瞒不过慕容音。

这些年慕容音耳濡目染,宛儿也成了个心气高的女子,怀王器宇轩昂,在宛儿这些年接触的为数不多的男子中,慕容随绝对算是最能令人心折的一个,偏偏宛儿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虽然为奴为婢,但在无人叨扰的时候,宛儿也会偷偷想想那不可能的痴妄……

慕容音也是感情纤细之人,她深知自己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万万不愿宛儿也的情路也布满荆棘。

况且……上辈子,宛儿也是因她而死。若此生能让她如愿,也算是弥补自己前世的过错吧……

她想要嫁给怀王,不就是身份么,到时候,她就求了爹爹收宛儿为义女,睿王爷的义女,如何入不得宫?如何做不得主子?

“小王爷说的是玩笑话,宛儿心领了……”

宛儿面颊上的嫣红慢慢消退,她很感激地向慕容音行了一礼,浅笑道:“宛儿出身卑贱,能在小王爷身边侍奉,已是难得的福分。从前奴婢便说过,将来主子许了谁,奴婢也跟着去侍奉……入宫侍奉怀王殿下,宛儿不敢想,也不愿。”

慕容音怔了怔,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难道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想的事么?可为何宛儿却不想,也不愿?

“这是……为何?”

宛儿垂着头笑了笑,轻声道:“宛儿知道自己的斤两,怀王殿下爱重奴婢,让奴婢到睿王府来伺候您,只是因为奴婢比别人机灵些罢了。为着王爷这份爱重,宛儿不敢再腆着脸贴上去,您的好意,奴婢明白……”

“可小王爷细想,殿下他对奴婢无心,那即使将来奴婢进了宫做了主子,也不过是进了笼中做金丝雀罢了。得不到夫君的垂爱,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况且怀王妃十分得王爷的喜爱,日后王妃入主中宫,宫里不知要多多少尴尬人,奴婢不愿做这些人其中的一个。”

话毕,宛儿微微抬起头来,对上慕容音有些怔愕,有些迷惘的目光。

作为奴婢,她方才那番话,多少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说的是她与怀王,可细细一想,这话用来说慕容音和薛简,也是一样的贴切……

宛儿希冀着能让她醒一醒,薛简于她,是雁过无痕,可惜了她白做这多情长风……

良久,慕容音才回过味来,方才她一直都沉浸在宛儿的那番话中,心思细腻如她,怎么会听不出宛儿的言外之意?

只是……她真的不愿相信,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代价便是失去薛简的爱意?

在前世最后那些冰冷的日子里,只有薛简的爱,让她如沐甘霖……

须臾,她温然而笑,只是这笑容中,浅藏些许苦涩:“宛儿丫头……你比我透彻,只是我舍不得,也不愿丢掉。”

这回换了宛儿无语,若不是碍于身份,她简直想掐着慕容音的脖子,使劲摇晃她的脑子,将她脑子里的水给甩出来!

然后再对她大吼,让她清醒一点!

慕容音摇头不语,她总不能告诉宛儿,告诉她前世自己经历的那些缱绻……

虽然世上人人说有来世,有前世,可若当真有人说自己前世的那些事情,又有谁会信呢?

慕容音相信,若是现在自己将前世的那些事情对宛儿捅了出来,宛儿一定会呼天抢地的去给她请大夫,然后会惊动睿王,最后甚至将那些装神弄鬼的神婆也请来……

于是唉声叹气了良久,久到宛儿以为她只是单纯地犯痴,这才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就情感之事又做了许多探讨,到后来,连宛儿也不时唉声叹气起来,一上午,整个华音阁都充斥着两人的叹息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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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慕容音静极思动,加上睿王先前答应过她,若是在府中闷得难受,大可和杜羡鱼出去走走,正巧她也起了这个心思,是以一用过午饭,便跑到偏院,拉着杜羡鱼便出了王府。

秋日的雍京,太阳懒懒地铺在瓦檐上,高大的树杈上,黄叶打着旋儿落下,路人轻踩而过,便发出一声脆响。

杜羡鱼不紧不慢地走在慕容音身边,对于她的即兴相邀,杜羡鱼道也没有推辞,偌大个雍京,她也想好好看看。

再加上慕容音看书快得很,不过半天一夜,便啃完了两本书,这样的领会速度,就连杜羡鱼都微微有些乍舌。

作为一个合格的师父,杜羡鱼深知体验的重要,便借着这个机会,准备带慕容音到雍京中哪家药铺转转,教她认识些常用药材,制毒的人,不仅要会制,更要会解。

“盈歌?雍京城中最大的药铺在哪?”

慕容音不解她为何要去逛药铺,好容易能出来松快松快,难道不该去有意思的地方转转么?

早在出来之前,慕容音便计划好了,先到春雨楼去喝茶听书,临近饭点,再到许合记的千乐楼去用晚餐,上次在那吃的一品清蒸江瑶,让她记挂了好久……

吃完饭后,再到雍京夜里最热闹的盐市街去听一折戏,反正只要在子夜之前回府,那睿王便没有话说。

谁知这个无聊的杜羡鱼,竟说要去逛药铺……

慕容音嘴一噘,有些不满道:“逛什么药铺?难道有什么药是家里没有的么?好容易出来一回,你怎么着也得看看雍京的繁华吧?”

杜羡鱼轻轻一哂,她虽生于雍京的浮华之中,却长在凌厉的蛮荒之地,自然更习惯于那等苍凉的广阔天地。再加上当初杜家在雍京的没落,别人眼中的王都盛景,于她而言更像是樊笼。

“雍京的繁华我已经看过了,逛药铺主要是想带你去认认药材,若是你实在不愿,那我也不强求。再说,睿王府药材虽多,但那些毒药,你敢往外拿么?”

慕容音想想也是,她现在可以要致力于学习制毒的人,怎能还像从前般耽溺于玩乐呢?

多会一样东西,那便多一样自保的本钱,

于是也答应道:“那便听你的,不过有一样你可得听我的,那便是不许再绷着脸,虽说我爹爹默许你留下来了,可你还是要装着的点明白么?”

“知道了知道了……”杜羡鱼也是有些烦,在雍京的这些天,她总是会时而不时地想起卓玄,一想起那个人,她的心绪便会无比烦乱。

见杜羡鱼今日难得肯听自己的意见,慕容音心情顿时又好了许多,便拉住她的胳膊,笑道:“雍京最好的药都在宫里头,要不就是隶属官府的太医局熟药所。可要是论哪的药最全,当属城西的惠济堂,官家的地方咱们不方便去,只好再去光顾光顾许合记的生意了。”

前些日子许慕宽送她回来时,两人曾打马路过惠济堂,匾额左下角那个烫金的许合记尤为显眼,慕容音一看便记住了,当时她还调侃着问许慕宽,他许合记何时又见缝插针地在雍京开了个铺子?

许慕宽笑着没说话,心中却在默默思量,许家这样密集地在雍京开铺子,还毫不避讳地将许合记三个大字都印了出来,看来慕容随,是想用许家的力量帮自己做事了,慕容随有这样的手笔,本王正好也做些什么……

……………………

慕容音和杜羡鱼相携着来到许合记的药铺前,惠济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门口两个迎来送往的小厮,光是这做派,一看便有大商家的风范。

“呐,到了。”

杜羡鱼循着慕容音的眼神看去,果然是好大的气派,能在雍京繁华地段有这样的铺子,想必不是普通商贾,果然,下一眼,杜羡鱼便看到匾额左下角小小的“许合记”几个字,心中顿时释然。

“许家这样的商贾,想必身后……少不了权贵的支持吧?”

杜羡鱼语声淡淡,慕容音对这许合记的药铺这样熟捻,方才她甚至怀疑,许合记的靠山,正是睿王府。

慕容音轻轻一笑,她自然是听出了杜羡鱼的言外之意,便接口道:“睿王府可不认识姓许的,我爹爹向来慎重,可不与什么商人搞在一起。”

杜羡鱼也不深究,她既脱离了氐族,那么对于大燕朝局中的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不大关注了,即使睿王府真的与许合记有牵扯,那么慕容音的选择,某种程度上也就代表了杜羡鱼的选择。

……………………

踏进门槛,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少了店外灼人天光带来的逼迫感,尘世的喧嚣仿佛被隔离在三丈外,予人别样的安适,宽厚的布帘之后,传来不紧不慢的捣药声。

一阵药香萦来,空阔的高屋中顿时充斥着沁人的味道,迎上来的不是小厮,而是个清秀的小药娘。

“二位看病么?还是抓药?”

慕容音看了杜羡鱼一眼,这些事情她不懂,自然需要杜羡鱼说话。

“抓药,”杜羡鱼依着慕容音的话轻轻笑了笑,只是笑容很生硬,才又接着道,“只是我要的药多,也没带方子,你要是记不住,我就只能现写。”

小药娘征询着看向杜羡鱼,好像不大明白她说的“多”到底是多少,却也不敢怠慢了这两位看着像是大主顾多人,又想了想,才抿唇着迟疑道:“那……二位不如先上楼,楼上有地方歇着,待奴家取来纸笔,您再将方子写下。”

“好说。”

小药娘引着两人上楼,推开一间房门,慕容音和杜羡鱼在桌案两旁分坐下,小药娘恭敬一笑,逐一给两人斟满热茶,这才福了福身子,又下楼拿来纸笔。

杜羡鱼遣退了小药娘,提笔悬腕,在纸上簌簌落笔,慕容音看了会儿,觉得无聊,便起身在屋中踱步。

“杜羡鱼,你要买多少?”

盘中墨已经被用去大半,可杜羡鱼还没有搁笔的架势,慕容音有些等不及了,忍不住催问起来。

杜羡鱼又换了一页纸,才不紧不慢道:“好容易来一次,怎么也得买个百把样,你急什么?”

慕容音顿时没了脾气,一百多样药材,那得写到什么时候,索性将窗户推开,抱着手看起楼下的街景来。

这间屋子正对着一条小巷,巷子虽偏僻,却到处透着干净,倒像是通往那座府邸后门的巷子……

一辆青布马车从巷子深处辘辘行来,慕容音的注意力被这车轮声吸引,眼神不由凝瞩不转,一直看着马车行至药铺楼下,最后停住。

“是他……?”

车中跳下一个身着黑袍的中年男人,他左右看了看,快步走进药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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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姐姐,你写着,我出去一趟。收藏本站”

慕容音整了整衣襟,轻轻推门而出,杜羡鱼还在奇怪她为何突然要出去,一抬头,人已消失在门外。

屋外,慕容音尽可能让自己的脚步声轻缓些,以她的目力,绝不会看错,方才从马车中下来的中年男人,正是宁王府的大管家,季泰清。

前世慕容昭登基后,这个人也顺势做了宫中的管事,只不过没阉罢了,虽然慕容昭不许他入后宫,但有些典仪,还是他插手办,比如……前世她的婚事!

前世大婚当日的情景又一一重现在眼前,即使重生已经将近半年,可当日的有些事,她仍旧无法忘怀,比如登上玉熙台时,那虚无缥缈的眩晕感,还有她后退时,忽然断裂的栏杆……

朱惜华前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帮她害自己的……到底还有谁!那个认人唯财的季泰清,是不是也有份?

慕容音一颗心越来越紧张,可她的脚步却越来越轻缓,前世的事,她今生或许再无缘参透,可季泰清今日鬼鬼祟祟前来,他要做的事,会不会对怀王不利?

这个窥探的机会,慕容音绝不会放过。

楼梯上传来两串脚步声,慕容音闪身躲到走廊拐角的屏风后,以背贴墙,小心敛着呼吸。

须臾,两串脚步声便擦着她走过,慕容音透过竹质屏风一看,当先的那人她不认识,可走在后面的,正是宁王府的大管家季泰清。

“季大管事,那人已经等了您好几天了……”

季泰清沉闷地应了一声:“在哪?”

“就在尽头那间屋子!”

“快些!”

慕容音听季泰清语调沉沉,再加上他们口中的“那人”听起来十分古怪,料想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丝毫不敢怠慢,在盯着季泰清两人进了顶头的那间屋子后,她才现出身来。

“奇怪……”慕容音小声低语一句,依旧不敢发出大的声响,“他这样鬼鬼祟祟,还有些赶时间的样子,莫非不是宁王让他来的?”

那间屋子的门被紧紧闭起,慕容音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深吸一口气,将捏在手中的裙摆轻轻放下,弯下些许身子,侧耳向屋内听去。

…………

屋内,季泰清一进门,便吩咐人将房门牢牢锁死,今日要干的是大事,虽然这个地方据说可靠,但毕竟不是自家的地盘,若是不小心露了底,那他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换地方了?还换到药铺来?不觉得容易引人起疑么?”

季泰清阴鸷的目光扫在对面那人的脸上,那人却不看他,而是将眼神转向方才引着季泰清的小厮身上。

小厮会意,立马退了出去。

慕容音隐约听见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开锁声,顿知不妙,二楼就一条直直的走廊,若是想退回去找杜羡鱼,她一定会被出来的人发现。

慌乱中左右一瞥,正巧看见左侧还有一间没锁的屋子,顾不得思索便推门而入,刚刚将房门拉好,那小厮便匆匆忙忙走过。

几乎只相差一瞬……

慕容音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脯,方才那一下,真是把她吓得不轻。可一想到季泰清或许就和人在里面说着什么要紧的事情,慕容音的心又顿时像被猫挠了一般……

说什么都要再去看看!

慕容音又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出屋,她想过,方才过去的小厮不过是一个盯梢的小角色,肯定是被季泰清打发下去放风了,所以直到季泰清出来前,应该不会有人再上楼。

这样,她偷听也就稍微安全些,实在不行,还有杜羡鱼不是?

再次将耳朵贴近门框,慕容音凝神听去,可屋中语声轻轻,季泰清说话声音实在太小,她根本听不清。

“怎么办……”慕容音暗暗焦急,她有一种十分模糊的感觉,季泰清在屋中一定做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事,而且她如果偷听到这件事情,就一定可以帮到怀王!

在偷听**的驱使下,慕容音将食指含入口中,又轻轻戳破棂格上糊的明纸,顿时,季泰清说话的声音便传到了她耳中。

……………………

“那小厮是我们王府的人,你突然换地方接头,我们不得不谨慎些,先安插个人进来。”

原来许合记中竟有宁王府的人……慕容音暗暗点头,一面听季泰清又道:“经年不见,你也变了不少。”

慕容音又仔细听去,良久,才听见一条喑哑的声音:“多少年了,我对雍京早就陌生了,我还记得这里在二十年前是一家茶楼,怎么……变成了药铺?”

“岁月既经,自然是会变的。”

那喑哑声音又道:“这样大的药铺,就开在雍京最繁华的地方,是不是……皇帝已经要不行了?”

门外的慕容音使劲握了握拳,敢说这样大逆的话,足够他死一万回了!

“胡言……”季泰清虽在说着责备的话,语声却依旧平淡,“我大燕圣上万姓倾心,正值盛年,怎么会不行?”

喑哑声音轻蔑一笑:“六十多岁的人,还正值盛年?你当我这些年山中岁月,不知世事不成?”

季泰清沉默半晌,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语声中含了疲惫,也含了歉意:“这些年是委屈你了,跋山涉水……可也算是不负殿下的期望,找到了那东西,有这东西在手,或许还有盼头。”

慕容音心头一颤,听他们这口气,不仅宁王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还就是他授意的,只是……那人到底找到了什么东西?竟然能让慕容昭觉得有盼头。

慕容昭身为皇子,他最大的盼头不就是被立储么?

只听屋中季泰清又叹息一声:“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先把东西拿出来,殿下看过了,也好先赎出你的妻儿。”

那人还是不说话,慕容音却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慕容昭!为了让人帮他办事,竟然以人家的妻儿为质!简直是丧尽天良!

“她们在王府,殿下一定不会亏待她们……”

第一百六十四章 碧渊芸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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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泰清沉默,那人却毫无波澜:“季兄,有了这件东西,是不是殿下一定会胜?”

他将手伸到怀中,好似要摸出什么,季泰清却一转话题,那人的手,随即也放回原处:“苏兄,当年你走时……殿下是如何评你的,你还记得么?”

“殿下的话,如何会忘?如何能忘?”那人眸中浮出悠悠的怅惘,当年他离开雍京时,也尚是意气少年,如今再回来,多少岁月,都已荒芜萧疏。

季泰清缓缓点头:“殿下当年说,你名苏叶,苏叶这味药辛温解表、和中理气……而苏兄你这个人,也是谦谦温润,若入朝堂,必可平衡各方。可殿下看出你并无功利之心,故让你远离庙堂……”

苏叶垂着头,眼神盯在自己衣襟上,当初他与季泰清同时在雍京中的柏崖书院治学,偶然得到上位者赏识,两人都以为功成名就之日可期,谁想,事情到最后,两人竟是无缘登入庙堂……

一个入府做了管家,一个……却是在为了上位者的利益远走蛮荒。

慕容音在门外,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她万分想不通,那个叫苏叶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替宁王办事呢?

还有他们方才一直在说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区区一件东西,竟然会成为慕容昭夺嫡成功的关键?

她也在期待着,苏叶赶紧将那东西拿出来。

屋内,季泰清和苏叶谁都没有再说话,竟是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当年那短暂却愉快的日子,没有终日的勾心斗角,没有寒冻人心的尔虞我诈……只有书院中,两个少年的满腔热枕。

终于,还是季泰清打破了这沉寂:“苏兄,这些年不见,小弟怎么觉得你不似从前了……要知道苏兄从前,可是最淡泊,最温润。今日一见,苏兄,却是沾染了俗尘啊……”

苏叶淡淡一笑,眼角几条细纹随即挤在一起:“这些年奔波辗转于各个山林,每日醒来,想的无不是如何活下去?季兄,殿下当年虽给了我足够的银两,但在那茫茫大山中,银两有何用?日日为如何活着发愁,又如何能再淡泊?”

季泰清默然垂首,原来自己所谓的淡泊,不过是金尊玉贵之人偶尔的闲愁罢了……

一个日日为生计,为别人的吩咐拼命之人,如何让他有那份安澜与闲愁?

慕容音在门外也是默然一声叹息,这两人虽然是为宁王办事,但就他们方才的谈话来看,这两人其实本性不坏,只是错跟了宁王,可惜了……

屋中又是静默良久,苏叶不再叙旧,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

“这东西,殿下盼了好几年,每天夏至日,我都会收到一封从雍京发来的信函,看得出……殿下在信中很是急切。如今我找回来,想必他可以放心了……”

季泰清的目光也凝注在小小的白玉盒中,几近透明的盒底,一株阴绿色的药株静静躺着,细叶如丝,像云般缠绕在植株顶端。

“这就是……你这些年找回来的东西……?”

季泰清有些不敢相信,苏叶这些年几乎拼了命,竟然就只带回来这么一小株?

慕容音在门外很是着急,她看不见盒中的东西,若是她此刻能看见盒中之物,定然会跳起来大喊:“毒经上的东西竟然出现了!”

苏叶轻轻颔首,又小心将盒子盖上,他深入高山大川多年一无所得,最后竟是在临海处找到此物,可谓是机缘巧合。

“碧渊芸萝草……殿下当年说是长在深山中,我找了三年,一无所得。最后……我翻遍古今典籍,才出海到运华岛寻到此物。”

慕容音猛然一惊,脸色倏尔灰白,苏叶说碧渊芸萝草!她刚刚看完毒经,上头记着的第一样药就是碧渊芸萝!

此草奇毒无比,又阴湿至极……若是封于水银之中,期日后又研磨成粉,那便是再阴毒不过的一味药。

若是每日都少量服下去……不出半年,服药的人便会内脏俱僵,面色青灰而死,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病死一样。

只是……苏叶和宁王花这样大的功夫,到底是想去害谁?

她尽力掩住内心的不宁,又侧耳向屋中听去,只听季泰清道:“我先把东西带回去,你仍然还是回驿馆去,殿下知道你混在各地进贡中秋物品的车队中回来,还夸赞你十分谨慎。我想……将东西带回去后,过不了几天,殿下就会让你和千儿她们团聚了……”

苏叶点点头,忽而起身,垂眸一拱手:“季兄,这些年我不在京中,千儿母女多亏你暗中照拂,这份情,小弟日后会还。”

他如此郑重,季泰清也赶忙起身,却又显得有些无措,他认识的苏叶,从来是个潇洒的人,这些年两人一里一外,都是为同一个主子做事,从不说什么谢不谢的话,可苏叶方才说……这份情,他日后会还。

不知为何,季泰清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他还在怔忪当中,苏叶又道:“季兄,东西你先带回去交给殿下,小弟就在城中驿站,待府中药师炮制好药粉,你再带出交给我,我会将药混入香饵中。”

季泰清沉沉点头,宁王吩咐他们做的事情,终于要进行到最后一步!

虽然险,但所有人都没有了退路……

“季兄……”苏叶转身欲走,却又回头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苏兄还想说什么?小弟洗耳恭听!”

季泰清朝苏叶长作一揖,面上露出十二分的郑重,苏叶轻轻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千儿和小女,拜托季兄再照顾几日,待殿下允许我们团聚,小弟必再设宴感谢季兄!”

听说是要吃饭,季泰清这才开怀一笑,虽然苏叶离开雍京这么些年,可是苏叶,到底还是当初那个苏叶,他心中原本那种不安的感觉,也慢慢消逝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弑君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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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瞥见季泰清的笑容,也微微一笑,随即深吸一口气,推门离开。收藏本站

屋外,慕容音刚刚离开,方才最后,她听季泰清和苏叶都说些与正事无关紧要的废话,赶紧便离开了,与此同时,一个惊天的秘密已经在她心中揭开。

回到原先的屋中,杜羡鱼面前已经堆了厚厚一沓纸,可她的方子还没写完。

见慕容音一回来便靠在门上喘息,杜羡鱼微微有些怔愕,再细看一眼,并不算热的天气,慕容音的额头甚至已经挂上了些许汗珠,杜羡鱼不得不怀疑,她方才究竟去做了什么事情?

“你干嘛?做贼去了?”

慕容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才做贼呢,我方才看见个熟人,顺带听到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杜羡鱼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看起来甚至还有些谑笑,她可不相信慕容音随意出去一趟,便能探听到什么惊世秘密。

千衣楼的细作都不可能好么?

慕容音沉思良久,确认杜羡鱼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才悄声道:“我刚刚,在药铺里……看到了一味药。”

“什么药啊?”杜羡鱼手不停,依旧在纸上刷刷落笔,随意看向慕容音的眼神就更奇怪,药铺里要是看不见药,那还叫什么药铺?

“碧渊芸萝!”

杜羡鱼霍然起身,几乎将书桌掀翻,纸张也洒落了一地,她紧紧地盯着慕容音,面色由于太过激动而变得潮红:“你说什么?碧渊芸萝!?”

慕容音咬着唇点头,她虽未亲眼看见那株药草,可却是亲耳听到季泰清和苏叶不止一次地提到碧渊芸萝的名字,再加上两人说的那番话,她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弄错!

“不……”杜羡鱼又缓缓坐回去,摇头道,“我不相信,碧渊芸萝这样的药,千百年或许都难遇一株,怎么可能让你在这等地方碰上?我不相信……”

“你有什么不信?”慕容音瞪大眼,冷哼一声道,“我亲耳听到那两人说的,而且他们还说要把芸萝草制成药粉,我怎么可能会听错!”

“可是……”杜羡鱼抿了一口茶,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一些,“盈歌……你要知道,毒经这本书虽然流传久远,但上面记载着的毒,不一定都存在。也就是说,毒经上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前人杜撰的,你说你见到了芸萝草,我不相信,实在是人之常情,除非你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啊!”慕容音情急之下,终于凑近杜羡鱼耳边,低声道,“拿走碧渊芸萝的是宁王府的人,我和整个宁王府都不对付,而且我还是偷听的,你怎么看!况且芸萝草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杜羡鱼也听出了些头绪,原来是宁王府的人,那么芸萝草的可信度便增加了不少……而且宁王府要这等东西,做的定然是见不得人的阴诡之事。

“你慢慢说……你还听到什么了?”

慕容音理了理思绪,才小声道:“方才有个叫苏叶的人,带着芸萝草去见宁王府的大管家,我一时好奇,便在门外听了,隐约听他们要将毒草制成药粉,混在进贡的香饵中。”

“你说……他们要害谁?”

慕容音略显紧张地看着杜羡鱼的眼睛,苏叶和季泰清的谈话太模糊,只是说要把药粉混进香饵,可是每年中秋进贡的香料不下百种,其中又有好些,燕帝会赏赐给后宫妃嫔,甚至会分赏给功臣家的命妇。

那么多人,宁王到底要害谁?

仅那一小株芸萝草,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杜羡鱼也陷入沉思,相比慕容音,她对毒经钻研的更深,也更为了解芸萝草的效用。

略一思索,杜羡鱼斟酌着道:“芸萝草……无论如何炮制,那阴绿色是抹不掉的,所以要想混进别的地方,也只能选相同颜色的香料,绿色的香料似乎不多……”

慕容音点着头,杜羡鱼说的很在理,但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宁王要害的人,是燕帝……

方才杜羡鱼说绿色的香料,慕容音顿时想到,每年中秋,西南善香局都会向宫中进贡一种安神香,燕帝向来睡眠不好,前些年用过此香后曾赞不绝口,且此种安神香十分稀少,除了燕帝寝宫夜里会点外,鲜有妃嫔能用……

若是苏叶真的将毒药混进香饵中,那么那盒安神香用完之日,就是燕帝魂归之时!

可是,宁王为何会在多年前便吩咐苏叶去找寻碧渊芸萝这株毒草呢?

难不成在多年前,宁王便起了弑父弑君的心思……?

慕容音一时想不通,皇后主掌六宫,薛家身为外戚又十分强大,再加上朝中还有一众支持宁王的人,此次战败前,夺嫡之争中怎么看都是宁王略占上风,再如何,宁王似乎都不应该有这份心思啊……

慕容音心中一抽一抽地痛,她与燕帝之间虽然不似与睿王这般亲近,可那毕竟是她的生父,多年来,燕帝对她的关怀决不比对其他公主少半分,甚至对她宠爱最甚……

可如今知道有人要害他,她该怎么办?

抛开自己的身份,难道她还能在中秋进贡之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香料中有剧毒么?

宁王既然敢做,便一定有应对的后手,到时候若是处罚她便罢了,可要是燕帝不信,她又该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身父亲被一个逆子给害死么?

……………………

“盈歌,盈歌?”

杜羡鱼看她怔在原处良久,忍不住轻轻戳了戳她,慕容音再看向杜羡鱼时,她的眸中已有泪水在打转。

“杜姐姐……宁王要毒害陛下,我该怎么办?”

她生怕杜羡鱼不信,又道:“你方才说绿色的香饵,我想过了,进贡的只有一种安神香,而且只给皇上用,宁王这是等不及,要对他下手了。”

杜羡鱼淡淡凌了她一眼:“宁王……他不是一直在夺嫡之争中占上风么?怎么等不及的人,会是他呢?莫非……前些天你们大燕在南境败给大魏,已经动摇到宁王的根基了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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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沉默着摇头,前些天在睿王书房中,他们父女还谈到了燕帝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听燕帝的意思,本意是想让人将战败的责任背起来,还要对宁王进行一些安抚,可一转眼……宁王却想对他下手了。

若燕帝知道宁王要用碧渊芸萝害他,不知该会有多寒心?

“杜羡鱼,你别说那些,你只告诉我……少量服下碧渊芸萝后,到底有没有救?”

她直直望着杜羡鱼的眼眸,希冀能从其中找到答案,可杜羡鱼却将眼神滑开了……

“盈歌,记载在毒经上的东西,都无药可救……你若不能阻止皇帝服下,那就只有眼睁睁看着他死。”

一道泪水顿时划过慕容音的脸颊,她若在中秋夜宴之时陡然说安神香中有毒,宁王大可以抵赖,况且那是慢毒,太医再如何试也试不出来的。

一个不好,她马上便会被皇后宁王一党扣上顶居心叵测的帽子。

若是自己遭殃也便罢了,怕的是不但劝不住燕帝,还会连累了睿王爹爹……

只是一瞬,慕容音便收住悲凉,她知道自己最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如果半月之内找不到对策,那她便只能看着自己的生父被害死!

即使知道前世燕帝病重驾崩也不过是三年后的事情,可她仍旧不容许有人去毒害他。

抬手拭去眼角湿润,慕容音吸了吸鼻子,道:“陛下这两年身子大不如前,受不住一丝毒性,他若是驾崩了,宁王和怀王兄必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大燕经不住他们这样折腾……”

况且,他不能就这样死……他是我的生父。

慕容音在心中默默念着,她已决定,不仅要保护燕帝,也要让自己全身而退。从来都是燕帝宠着她护着她,这一次,也换她暗中来为燕帝做一回事。

杜羡鱼看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中不断闪烁微茫,不由轻轻一叹,转身整理起方才写的那些方子,她也十分唏嘘,面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姑娘,为何每每都要阴差阳错地背负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杜羡鱼将散落在地的纸一张张整理好,回过头,却看慕容音仍怔在原处,似乎是还陷在方才的失落中,久久不能回思。

“盈歌?”

“嗯……我在,”慕容音骤然回神,杜羡鱼怀中抱着一沓染了墨的纸,作势要往外走。

“你……写完了?”

“嗯。”杜羡鱼点点头,“抓了药,我们就回去吧……省得你爹爹又担心。至于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情,慢慢想办法。”

“想得出办法么?”慕容音苦笑着摇头,“宁王谋划这么多年,以我一己之力,要在寥寥数日中挫败他的阴谋,谈何容易?”

杜羡鱼轻轻握住她的肩头,使劲笑了笑:“别灰心……”

话虽这样说,可杜羡鱼却对这件事情不抱任何希望,她这些年在尘世中挣扎着,已经很累了,无数次的失败,让她知道:这世上,你总得承认有些事情是你挽不回,是做不到的。

两人下楼抓药时,季泰清和苏叶都早已离开了,若不是慕容音偶然间看见他们的勾当,或许在此处发生的事就会像坠入深湖的石子,轻轻漾起一片涟漪,便再不为人知。

窗外,斜阳淡染。

两人再走出惠济堂时,手中都是大包小提,虽然每种药都只买了一点点,但杜羡鱼几乎花去两人身上半数银两,迫不得已之下,慕容音不得不雇了一辆马车,才将两人连带所有药材送回睿王府。

一时间,华音阁又是满园药香。

………………………………

夜间,秋风飒飒而过。

雍京城南驿馆中,苏叶正凭窗独酌。

酒意渐酣,苏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对着漫天星光,发出温和的笑。

伸手将盒盖揭开,盒中满满都是水银,流漫的水银中,一株药草被浸泡在那里,赫然又是碧渊芸萝草!

白天季泰清带走的,不过是其中一株。

苏叶知道,他所有的期望,都在自己手中这株芸萝草上。再想到最多明天便能见到自己阔别经年的妻女,苏叶的心中更是久久不能平复。

“千儿,小安……这些年我不再千儿身边,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还有小安f……我离开时她才刚刚会叫爹爹,今年,应该是读书识字的年纪了。不过……女孩子,读不读书也不要紧,只要她高兴就好了。”

苏叶想着自己的妻女,唇角自然而然逸出一抹温柔的笑,自己这几年亏欠他们太多,待这件事做完,他就马上请辞,带着妻女归隐山水。

明天,就在明天……

不知不觉间,东方既白,驿馆这些天人来人往,多的是各地往京中进贡的车马,苏叶混入的西南善香局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两天,一直药等到中秋进贡后领了赏赐,善香局的车马才会离开。

正午刚过,季泰清便手持宁王府的对牌来到了驿馆,直奔苏叶的下榻之处。

“季兄!”苏叶远远便迎了过来,眼中满含期待地看向门外,见来者只有季泰清一人,眼中的期待瞬间转为疑问和焦急。

“季兄?千儿她们……没来?”

季泰清面上笑容一凝,强笑着将话岔开:“不急、不急……苏兄,殿下今日让我来告诉你,无论事最终成与不成,你都是最大功臣。忙完这一阵,你若是累了,大可回乡休息些时日……”

苏叶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慕容昭的自大与狂妄,他数年前便见识过了,他仗着自己是嫡出,又是朝中极有分量的亲王,何时将任何人放入过眼中?

自己花了几年时间才找到碧渊芸萝草,莫说赏赐……以慕容昭的性子,不嫌自己太过迁延就是好的,怎么还突然派季泰清来这样示好?

略一思索,苏叶便明白……一定是自己的妻女出事了。

苏叶的面色须臾灰白,艰难地吞了一下,仿佛被抽掉所有魂魄:“季兄,你与我说实话,千儿她们怎么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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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叹息悄然而至,季泰清深皱着眉,他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突生变故,本来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妥当,苏叶去找碧渊芸萝草,他的妻女便好好安置在宁王府的别院中,待到苏叶携药归来,那宁王府再将他的妻女交还……

可是就在昨夜,苏叶刚刚携药回来,安置着千儿和小安的那座别院便遭歹人洗劫,下人护院死伤不少,最要紧的千儿两人竟被掳走!

这让宁王怎么像苏叶这个功臣交代?

一大早,慕容昭刚刚得到消息,便气得暴跳如雷,左思右想之后,只好先将季泰清派来将苏叶稳住……只是好在药草已经拿到了,即使苏叶现在生出什么鱼死网破之心,那也已经晚了!

大不了……就让苏叶去和他的妻女团聚,古今成大事者,哪个没杀过功臣?

区区一个苏叶而已,做的又是见不得人的事,做掉了也干净!只要别让季泰清知道就是了,他和苏叶曾是焦不离孟的好兄弟,省得他知道了寒心,毕竟季泰清这些年在宁王府为自己所用,也算是得心应手。收藏本站

瞒住他,只用说是苏叶远走,季泰清就还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

季泰清不知道宁王的打算,还以为宁王是真的感到歉疚,此刻前来,便更感到无措,一向长袖善舞的他,此时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苏兄……千儿她们……她们……不见了……”

苏叶脑子里“嗡”的一头,即使他已有了准备,但在亲耳听到这一噩耗时,还是顿时感到无望。

“季兄……你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叶表现出的冷静让季泰清都有些意外,他知道,苏叶最大的眷思都已经被磨灭,他才会如此、如此绝望。

季泰清无奈长叹,将今日下人来报时说的话又原封不动转述了一遍,最后兴许是为了安慰,季泰清又道:“不过你也别灰心,千儿她们是被掳走,未必就会有性命之忧。”

可这一句话在苏叶听来,更像是一种暗示:你的妻女虽然被掳走了,但事出意外,谁也料想不到,你可不能因此而撒手不管接下来的事。

芸萝草的事情还没完,苏叶知道,自己还需要等着芸萝草被制成药粉,然后再混入西南善香局进贡的香饵之中。

而自己只要敢在事情完成前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慕容昭绝对只会摆一条路在自己面前……死,且再也不会派人去找千儿她们。

是以不等季泰清开口,苏叶便率先道:“季兄,千儿她们的事,谁都料想不到会是如此。但以我一人之力实在太过单薄……所以、所以我想请殿下帮忙派人、派人去找她们,我是关心则乱,况且……驿馆这边……也还需我坐镇。”

听他这样说,季泰清总算是放下一颗心来,庆幸大过歉疚,在王府多年,趋利避害已成为本能。

又象征性地劝慰了几句,并再三表示宁王手下的护卫定会尽心尽力去找千儿她们,季泰清才又匆匆离开。

他实在不想再与苏叶待在一起,不知为何,自从昨日在惠济堂中相见,季泰清每每见到苏叶,都觉得自己瞬间便被一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所笼罩。

看着季泰清离开的身影,苏叶的目光渐渐变得阴冷,像是要喷出幽冥中的鬼火,衣袖下的拳也紧紧握起。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苏叶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最后摊牌的时候,再过一段时间,所有事情就都会结束了。

他将屋门再度闭紧,从怀中掏出那个盛满水银的白玉盒,又从自己睡的床底下拖出一只箱子,打开,入目全是药钵药杵一类的东西。

这些年漂泊在外,苏叶早已习惯与这些东西为伍,掐指一算,那株碧渊芸萝草已经被水银泡了九天,两者毒性相加,已经到了完全无解的时候,可以用了。

苏叶小心地用镊子将芸萝草夹到药钵中,纤弱的草叶在钵中泛出阴绿色的微光,苏叶用一块手绢将自己的双手紧紧裹住,右手稳稳握住药杵,缓而重的,将一株芸萝草研磨成粉,一遍又一遍,最后用油纸将药粉包住,再用蜡死死封起来。

苏叶做了一个时辰,将药钵和药杵收回去时,他严肃的面容上才浮现一丝轻松。

夜幕将将低垂,苏叶换了一身黑色衣衫,趁无人注意,一个闪身便从后门溜出驿馆。

小巷中风声疏狂,虽说数年没有回过雍京,但苏叶还是轻车熟路地在小巷中穿行,明知身后没人跟随,可苏叶仍在城中兜兜转转一个多时辰,才又闪入一座荒废多年的无人小院。

将包着药粉的油纸包压到石磨下,没有一丝犹疑,苏叶马上又转身离开,小院复归于平静,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苏叶离开后片刻,小院另一头,两条黑影轻盈掠下,取走苏叶留下的药粉。

与此同时,宁王府内,季泰清拿到的那株芸萝草也已经变成药粉,苏叶带回的两株碧渊芸萝草,就这样,落入两方人马的算计之中。

……………………

中秋将近,雍京各处都是一片紧张,各府的高墙内,不知人人都在算计着什么。相比之下,睿王府倒还算得上干干净净。

自从慕容音和杜羡鱼大包小提地带了一堆药材回府,两人便整日泡在阁中,杜羡鱼教她辨别药材,闲暇之时,慕容音则又想想那芸萝草的事情,可惜每每刚有思绪,便又马上陷入怔忪。

日东升,月西落。

中秋夜宴一天天逼近,压在慕容音心头的担子越来越重,可以两全的法子……她实在想不出,无论如何阻止,都会显得太突兀,而且势必会引起宁王和薛皇后的注意。

她现在可打不过他们,况且她才逃过婚,燕帝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尚不清楚,总之不会似从前那般宠溺吧……如此情形,想要阻止宁王还真是不易。

如此一日日过去,慕容音看起来已经熬得脱了相,满心焦急,却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法子,只能煎熬地等待中秋夜的到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演戏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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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宫中盛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慕容音也仍然一如既往地尊贵,燕帝并不以她做了错事便疏远冷落她。

睿王携她入宫时,燕帝还是在自己身旁设了一席赐她坐,或许是年纪大了,燕帝不再像从前那般火爆,也不再有精力去处置她的过失。

孩子嘛,谁还能不在少年时做几件错事?

也就在宫宴开始前一个时辰,怀王刚刚结束了代天巡狩赶回雍京,慕容音本有过找他商议如何应对毒草的心思,可他回来的太晚,早已经来不及。

入宫前最后一刻,杜羡鱼还问她,为何不将此事告诉睿王,可慕容音只是一笑了之,告诉睿王?他定然会信,可是……自己要如何解释其中原委,难不成去告诉爹爹,她学了毒术;再者,睿王本就不待见宁王,要是由他把这件事情上达天听,燕帝难免多想。

就这样,慕容音恍恍惚惚地上了入宫的车,又在接下来的宫宴上竭力保持着镇静。

………………………………

殿中置着许多盛放的丹桂,凉风一过,满室生香。

燕帝和薛皇后坐在最上首,因是家宴,在坐的都是宗室,没有朝臣,再加上燕帝今日心情不错,开宴片刻,大家便都放开了……

除了慕容音。

无论面前菜肴再精致,她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即使自己已经饿得快要不行,却还是装着没胃口,宫人呈上她从前爱吃的菜肴,她也只是忍着轻轻用筷子碰一碰,至于其他的,根本连看都不看。

一回两回还好,连上数道菜都是如此,燕帝马上便注意到她的异样。

“郡主,怎么不吃?”

慕容音持筷的手滞在半空,接着又将筷子担在托上,朝燕帝扯了个笑容,道:“承蒙陛下关怀,臣女近来胃口不大好,故而吃不下。”

燕帝看她满脸虚弱,微冷的天气,她额上甚至有几颗细汗,两眼下还有些乌青,一颗心陡然便悬起来了,难不成她回雍京不到一月,就又病了?

慕容音则是一脸无奈,心中却七上八下起来,别人不知道,她却明白,自己这副虚弱、病恹恹的样子,全部是装的!

自从当日知道宁王要用掺了毒草的熏香去害燕帝,慕容音便一直在想对策,思忖数日,她终于明白过来,与其搞那些弯弯绕绕的路子,还不如直接把宁王下了毒的安神香拿过来!

反正只要燕帝首肯,宁王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压身,她和宁王都已经有那么多仇了,难道还在乎今日这一桩么?

燕帝看她一脸灰败,唇色也没了往日的红润,赶着便要宣太医,但慕容音极为得体地劝阻了,只说自己并无大碍,不愿在中秋佳节扰了众人兴致。

燕帝瞧她难得懂事,欣慰之余更是怜惜,便让宫人将皇后桌上的一碟蜜渍山楂送到她桌上,美其名曰开胃,慕容音浅笑着含了一颗,更是觉得饥肠辘辘,也不知这该死的宫宴什么时候结束,她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却还要硬装出一副什么都吃不下去的样子……

“好些没?”

燕帝关切的目光让她觉得安心,慕容音抚着头上发丝,点头道:“陛下赐了餐食,自然是好些,只是臣女这不适有些时日了,本想着中秋这日能好,不想却扰了您的兴致,实是罪过……”

“有些时日了?”燕帝忽而提高的语声,让殿中顿时安静下来,睿王也不明所以地看向这二人,他不大明白,慕容音这又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回王府被拘着难受了,想借此机会告上一状么?

小丫头,愈发没有规矩了……

那厢慕容音缓缓起身,一福身子,有礼道:“是,有些时日了……”

“怎么回事?”燕帝眉头一皱,他知道慕容音虽是女儿家,但身子康健向来尤甚男儿,难不成是有人怠慢了他的宝贝女儿,才让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慕容音悄悄瞟了瞟身后宛儿,宛儿顿时默契地上前一步,行礼后道:“禀陛下,郡主病愈后,夜夜难以入眠,也常常吃不下东西,府中大夫开了几服药丸,却收效甚微。”

慕容音适时轻打一个呵欠,又微微抬了抬头,方便燕帝将她的黑眼圈看清楚,果然,燕帝凝目看了她片刻后,便吩咐道:“宴后,传几个太医去睿王府帮你看看,饮食起居乃是大事,不可怠慢。”

“臣女谢皇上隆恩。”

宛儿扶着她坐下去,灯火跳动之下,无人发现她的唇角微微牵动,慕容音明白,自己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得逞了……

丝竹管弦声再度响起,方才仿佛只是一个小小插曲,宁王、怀王虽然都小小地怀疑了一通,但谁都没有把事情往安神香上想。

尤其是宁王,他自认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反正苏叶已经把毒药粉混进了熏香中,那么最艰难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苏叶现在已经请辞去寻找妻女,宁王也答应得很干脆,甚至还嘱咐季泰清给了苏叶一笔不少的银子,反正这个人他慕容昭已经用完了,是去是留……是死是活,与他无碍。

转眼,又是酒过三巡。

慕容音可以看出燕帝已经有些微微不胜酒力,可薛皇后为首的一众妃嫔还在劝,她心思一动,薛皇后……知不知道宁王下药的事?

如果她既知宁王要下手,却不加阻拦,甚至暗中帮忙的话……那等会儿她顺杆爬向燕帝讨要安神香,薛皇后必会从中做梗,若他们母子眼睁睁看着安神香落入慕容音手中,那么……是不是还会留下后手?

她可不同于宁王,几乎天天就在燕帝身侧,虽年老色衰,但还是颇得燕帝看重的,如果她来下手的话,这可就麻了大烦了!

顿时,薛皇后似乎成了一个不可知的变数,可慕容音已经没了办法,她只能先按着自己的原计划,把安神香搞到手再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得了便宜顺便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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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发现慕容音身体不适后,燕帝的眼神便时而看向她的方向,慕容音也有意把戏做全,偶尔制造出两声压抑过的咳喘,或是揉揉眼睛,好几次,她这小动作都落入燕帝眼中。

“郡主,还不好么?”

燕帝一开口关怀,满殿目光顿时又集中到她的身上,其中有关切,更多的……却是嫉妒,或是厌恶。

尤其是嘉慎公主,看向她的目光丝毫不掩嫌恶,若不是慕容音胆大包天逃婚,她怎么会被燕帝当作一件补偿柳家的东西一样,屈尊嫁入柳国公府?

婚期越近,嘉慎便越是记恨,身为公主,她竟然连遴选驸马的机会都没有,她是庶出,便要下嫁给柳国公府庶出的五公子柳思远……那个柳思远是庶子,连做世子的机会都没有。

可燕帝当初,直接便让嫡出的柳无垠做了她慕容音的郡马,个中差别,嘉慎无时无刻不在细细体会,若不是琅月郡主,她怎会落得如此?

都怪慕容音……

可对于这满殿各怀心思的眼神,慕容音早已习惯了,她恭敬地看向燕帝,浅笑道:“陛下挂怀,臣女好些了。”

燕帝轻轻颔首,又慈和道:“好些了便吃点儿东西,否则当心女儿家肠胃娇嫩,落下病根。”

“谢陛下关怀!”她轻抿一口碗中热汤,又道,“不过臣女还是节制些,否则夜间又不好入眠了。”

“哦……也对。”

燕帝也不再多言,他不是太医,这些问题还是不要乱说,如果只是寻常妃嫔就算了,爱怎样怎样,反正也不是他难受,可这个是心头肉,不能信口胡说。

淡淡三言两语,慕容音又将她难以入眠这件事情告诉了燕帝,按时间算来,往年宫宴进行到这时候,各坊司也该献礼了,燕帝看起来对她这样上心,或许会舍得将御用的安神香拿出来。

又是一曲歌舞初歇,十数名宫女手持托盘、锦盒鱼贯而入,慕容音眼神一跳,果然来了,又看为首的宫女神情肃穆,风过时她身前还有暗香袭来,这香气甚至将桂子香味都掩盖,慕容音顿时明白,那一定是安神香。

果然是好东西,隔着玉阶都闻得见,只是可惜了,好归好,却是有剧毒之物!

薛皇后的眼神也开始明亮起来,一直以来安神香都被燕帝一人把持,她自己时而不适,只能用次一等的安息香,燕帝虽体恤,却也只是少少赏她一些,根本不够用到次年进贡。

看今年进贡的盒子大小,好像是比去年多了不少……

薛皇后和慕容音各怀心思,都在算计着燕帝的那一盒安神香。

各色绸缎、珠玉等物一一送上去,燕帝也很慷慨地将自己用不着的东西赏赐给宗亲,终于,轮到了最后一盒安神香。

那名手托香盒的宫女款款上前,跪地道:“西南善香局进贡安神香一盒,恭祝吾皇洪福齐天,大燕帝业永祚!”

燕帝犹疑良久,忽而吩咐:“将此香赏给睿王府,睿王尽心尽力,郡主也是……她不是不好么,正好给她用。”

似是尘埃落定。

慕容音登时跪地,一叩首:“臣女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往往代表着却之不恭。

她慕容音就是要了,根本不说什么推辞拒绝的话,她本想说惶恐不敢要,恳请燕帝收回,可临开口,这话就改成了受之有愧,外人不细细思量,是体察不出来其中区别的。

原本端坐在下首的宁王霍然抬头,顾不得细想便急急起身,朝着燕帝道:“父皇,这安神香是您御用,怎可随意赏人?况且……是父皇身子要紧,还是郡主身子要紧?郡主不安眠,还有其他法子,可父皇用安神香是用惯了的,贸然停用,只怕影响……”

“影响什么?”燕帝掸掸龙袍,“朕这些日子睡得好得很,最难入眠的夏季早已过去了,你身为皇子、亲王,何时竟如此小气起来了?朕说给睿王府就给睿王府!”

“可这……”

宁王还要再辩,但猛然想起,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表面上是为燕帝身体着想,但却也着着实实地顶撞了燕帝,要是被慕容随抓到机会做文章,他这台……可就不好下了。

于是只好马上改口:“是儿臣鲁莽……儿臣……只是太心急了……”

他捏着拳坐下,眼神却又阴毒起来:老东西,算你命好,就再让你多活几日……至于你,琅月郡主,就让你先替老东西去死,本想着留你一条贱命,日后再好好算账,是你自己要抢着去死,怪不得本王!

那厢,本该接了东西就恭恭顺顺的慕容音却敛衽拜向宁王,道:“宁王兄拳拳孝心,臣妹自愧弗如。听闻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也是难以安睡,这香本该是给皇后娘娘的,但臣女不敢违抗圣旨,莫不如……臣女将这安神香取出一半,献与皇后娘娘?”

“这……不必,”慕容昭瞧燕帝神色间似是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马上便起身还礼,“父皇既是赏给郡主,那你接着就是了!”

一时,殿上竟成了兄友妹恭的局面。

怀王似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起身道:“儿臣看郡主的提议十分好,横竖今年善香局进贡的多,父皇既说不要,那不如先紧着宫里,郡主年轻,这香对她怎会有对母后紧要?”

“三皇兄此话欠妥!”慕容昭语重心长,“郡主如何不紧要?兄不见方才父皇紧张郡主么?依本王看,还是按父皇的意思办……”

慕容随见他如此,轻轻笑了笑,不再插话,慕容昭解决了一个,稍稍松下口气,却又见慕容音满眼狡黠地看着他。

“宁王兄……?”

“郡主玉体何等重要,若是你手中这些安神香不够,本王就是再难,也一定替你再找一盒来!”

“这如何能够?”慕容音诚惶诚恐,“您就是找着了也得先紧着陛下,莫非王兄急得忘了?”

慕容昭心中大呼头疼,慕容音心中却对一件事情有了底,那就是:薛皇后不知晓宁王在香中下毒!

否则方才他们几人争论,薛皇后便绝不会坐视。

慕容昭啊慕容昭,你这番布置,到底是害了谁呢?慕容音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这一局,她完胜!

第一百七十章 认与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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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以偿。

慕容音示意宛儿将安神香收好,又亲自向燕帝谢了恩,心中重石落下,她终于可以好好享用两口宴席上的饭菜。

方吃了一盏蜜羹,肩膀便被宛儿轻轻敲了敲,慕容音回眸一望,宛儿对她微微使了个眼神,再转回去时,慕容音发现,怀王不知何时已经离席了……

“他找我?”慕容音嘴唇翕动。

宛儿极轻微地点点头,慕容音面上平和,只歇了半刻,便起身到燕帝身旁,对着他轻声道:“皇上……臣女觉得有些气闷,想去外头走走。”

“嗯?气闷?”燕帝又有些紧张起来,慕容音螓首轻摇,笑道:“并无大碍,只是想去走走罢了,殿中多是正经长辈,您是皇上,待久了不嫌,臣女可是觉得有些拘束了……”

燕帝朗声一笑,觉得她这样子甚是可爱,道:“那你便去,少走远,你既然是觉得拘束,那朕也就不让宫女跟着你了,但要带着你的宛儿丫头,少玩会儿便回来,夜里露重,当心着凉。”

“谢陛下!”

慕容音和宛儿悄悄退席,沿着殿外回廊朝皇宫深处行去,中秋的明月似是多情,将层层暮云渐次推开,慕容音抬头遥望,月似一团银。

宫宴上的歌舞声远了,清净处,却又有丝丝缕缕悲歌传来。

慕容音没了赏月的心思,默默将眼垂下……是了,燕帝后宫妃嫔众多,中秋宫宴,许多受冷落的妃嫔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她们无法享受团圆的日子,只能悄悄在寝宫中,背着人击筑悲歌。

又穿过几重溪桥回廊,小径尽头,慕容随独自等待着。

宛儿很自觉地没有跟过去,慕容音撇撇嘴,这个怀王,每次都要搞得神秘兮兮!

“怀王兄找我有事?”慕容音学着他的模样负手而立,虽比怀王矮了一头,但其神态在月下还是颇像的。

“本王只是想问问你,为何要骗那盒安神香?”像是生怕她敷衍,慕容随紧接着又道,“你别用身子不适这样的话来蒙我,方才宴上你喝那碗蜜羹,几乎是三口并作一口,父皇没看见,本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慕容音信口拈来一句胡话:“我倒是要瞧瞧,这安神香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再说了,王兄说我是骗,可是有证据?我一没说瞎话装病,二没指名道姓要那盒香,是陛下要给我的,我若是不要,那便是抗旨!至于和宁王争执嘛,他看我不惯处处针对我,我若是不反击回去让他心服口服,说不定以后他又暗处算计我。那王兄……又是为何要帮我说话呢?”

怀王淡淡笑道:“我看宁王不惯,自然要处处针对。”

慕容音暗地里朝他翻个白眼,她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将碧渊芸萝草的事情告诉怀王,本来这件事情要是告诉了他,他一定会好好利用,给宁王制造个大麻烦……

但是……一旦告诉了怀王,她也就摘不干净了。她一直想的都是暗中偏帮,可从没想过将自己直接卷进去。

上次在皇后宫中被逼得跳水自保,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警示了么?

对薛皇后和宁王这种吃人不吐骨肉的角色,她还是太嫩了……

“王兄寻我来此,难道只是想问这个么?”

慕容音兴致萧萧,这里虽然风景不错,但身边之人只是怀王又不是薛简,她也没多少欣赏的兴趣。

“也不尽然,”慕容随举头向不远处望去,“你可知那边是何处?”

他语声随意,全然像是一句随心之语。

慕容音随着他的眼神看去,夜色中,高大的宫殿化身一座黑暗的兽,飞檐外挑,更像巨鸟尖喙。

虽只凭着宫殿样貌,但慕容音一细想,便回忆起来,这里就是宫中的华音殿,以她和怀王生母闺名命名的地方。

“华音殿,兄长想说什么?”

第一次,慕容音没有称呼慕容随王兄,而是称呼他兄长。她自然领会到怀王提及这个地方的用意,相认?

不可能……

即使他们应是亲密无间的亲兄妹,可在此时,却决不能相认。

良久,怀王才悠悠开口:“睿王府中,你住的地方叫华音阁,可有想过,宫中为何会有一座同名的华音殿?”

慕容音随意一笑,仍旧莞然自若:“王兄的意思,臣妹全都明白。想必是宛儿这个丫头嘴碎,才将我八岁那年的事情告诉了你……”

她垂下头去,八岁那年,她躲在书房中,偷听到自己的身世。

福兮,祸兮?若慕容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安安稳稳,在王府中做个金尊玉贵的郡主,安然享受着燕帝和睿王的疼爱……

可是她知道了,便会不由自主地去利用,利用燕帝的愧疚之心……利用和怀王之间,那生来便有的血浓于水。

“你明白本王的意思?”慕容随微微侧眼,瞥见慕容音的脸上毫无波澜,甚至没有一丝失望。

“自然是明白的,”慕容音将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没有一丝迟疑,道:“我与王兄是一母所生,但王兄长于宫中,臣妹长在王府,说白了……臣妹是陛下的私生子。”

私生子……

慕容随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下贱的词,原本就是自己与慕容音的真实身份。

慕容音不理会怀王的刹那异样,更没有瞧见他的满眼荒疏,犹自言道:“臣妹是私生子,那王兄是什么?难不成也是没有资格受宗室玉牒的私生子么?”

以大燕皇室检视血脉之严,只有生在宫中的皇子皇女,才有资格受宗室玉牒,没有宗室玉牒的皇子,即使明知道是皇帝的血脉,却也不能继承大统。

慕容音生在睿王府,她没有这个资格……慕容随,本来也没有。

“所以不能认。”

“所以不能认……”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慕容音嘴角一勾:“王兄要继承大统,要千秋大业……你放心,臣妹决不会拖你的后腿。不仅在你登位前,此生……臣妹都不会与你相认。”

第一百七十一章 要我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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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随有些落寞,问她:“此生都不相认……你不觉委屈么?”

“不委屈,”慕容音爽快摇头,“但王兄要记得许我的那几件东西,王位、婚事!”

慕容音心如明镜,薄唇淡淡一勾,她重活一世,又享了一次泼天富贵……到底是不是嫡系的公主,已经不在乎了。日后,做一个有封地的亲王,和薛简,一起远走,离开雍京……

足够了……

良久,慕容随长舒一口气:“好,本王会许你……王位、婚事都给你。”

看着她脸上露出笑意,慕容随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小丫头了,她要的婚事尚是举手之事,可王位……却介于出格与不出格之间了。

自古以来,女亲王至多不超过五位,而大燕建国以来,这种事情还是闻所未闻,慕容音的意思,是她要开这个先例。

慕容随又有些不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要这个王位?

“你一女儿家,为何要做个有封地的亲王呢?”

当然是将封地当作自己的资本,当作自保的利剑……世上没有一种荣华是可以延续不朽的,更何况是一座公主府的荣华,起或落,都在帝王一念之间。

大燕那些公主的晚景,她见过很多。

但于此,慕容音自然不会对怀王据实以告:“臣妹要封地啊,不是要为王兄开疆拓土,只是不想再待在雍京。况且……臣妹与您血脉相连,一块小小的地,想必王兄不会心疼,依我看呐,封州就再好不过!”

一提到封州,慕容音就会想起会安城,想起顾晖,想起厉鹞……若是以后她做了封州的王,阿灰他们几个想必会高兴坏了。

慕容随一怔,随即笑道:“也罢,你喜欢封州,那就去封州……不过万事莫提前高兴,宁王还好端端的,若是让他登了位,莫说你的婚事和封地没有了,就是小命,也在两说之间。”

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慕容音却也不气,仍是笑道:“王兄放心,臣妹不是喜欢得瑟的人,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若再不走,当心皇上多想。”

不等怀王回话,慕容音径自曼妙转身,向着来路而去。

宛儿等的不算久,看她独自出来,心中多少忐忑,毕竟又是她将慕容音的事情透给怀王,要是主子怪罪,她可吃不消。但若是不透……怀王说不定怪罪。

这两个主子谁都不好得罪,宛儿也是两面为难。

“主子?”宛儿怯怯抬头。

“怎么了?”慕容音懒懒一笑,“怕我怪你么?”

“我……”

宛儿无话,慕容音淡然笑道:“我不怪你,你也有你的难处,况且也不是什么外人,怀王……也算我的兄长,不过今日我与他说明白了,这辈子谁也不认谁,你不许说漏了。”

“是,奴婢记着!”

宛儿也不问其中缘由,慕容音却知道,她定然也是清楚的。

不愧是自己身边的人,当真是机灵……

…………………………

深夜,宫宴结束,慕容音一回到王府,便迫不及待地找来杜羡鱼,拿出那盒安神香,同她一同研究。

杜羡鱼一将香盒揭开,慕容音便远远避开,她深知碧渊芸萝的毒性,唯恐香粉溅出一点儿,沾染在自己身上。

“对不对?”慕容音的声音从身后远远飘来,杜羡鱼对着这碧绿的香粉,用银针挑出一点,凑到眼前。

“应该没错,你等我再看看……”

杜羡鱼又从怀中掏出个盒子,慕容音发现,她身上真是什么都有,只见杜羡鱼从盒中又取出个小瓶,从瓶中倒出一滴像水一样的东西,落在香粉盒中。

“这是什么?”

“化神水。”杜羡鱼依旧用银针拨弄着香粉,“毒经上的奇药之所以奇,不仅因为其毒性诡秘和难得一见,更是因为……这毒用寻常的试毒方法试不出来。”

果然,慕容音这才注意到,杜羡鱼拨弄香粉的那根银针,根本没有变黑!

“所以!”杜羡鱼语气一提,“化神水的功效,就是撕下奇毒的伪装,让毒无所遁形!”

她手腕突然发力,将整根银针往香盒中使劲一插,刹那间,银针便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乌青色,更是散出一股恶臭。

慕容音赶紧捂住口鼻,杜羡鱼也以袖掩鼻,一脸凝重:“是了……绝对没有错,方才的臭味你也闻见了,像不像食蒜者的屁气?”

“呕……”

慕容音本不觉得像,可杜羡鱼一说,就是不像也瞬间变得像了。想不到这碧渊芸萝极美的名字,怎么会有这样臭味?

“加了化神水有这种味道,那就是碧渊芸萝!”杜羡鱼一锤定音。

慕容音在窗边吹了好一会儿风,才终于不觉难受,于是回过脸来,道:“那这东西,该如何处置?反正我不可能用……”

“嗯,”杜羡鱼思索片刻,“不如我帮你毁了算了,害人的东西,留着迟早是祸害。”

“好。”

杜羡鱼正欲收起,慕容音却突然改口,“别……这东西留给我,说不定日后有用,好歹是一株碧渊芸萝,要是就这样毁了,岂不是太可惜?”

“你又想做什么?”杜羡鱼似笑非笑,多少次了,慕容音总是要把这些奇怪的东西留下,也不知她要留着做什么……

慕容音笑着摇头,碧渊芸萝是个好东西,毁了她舍不得,就先留着,以后谁要是不长眼,那就赏给谁!

“说来还要谢谢宁王,他找了这么些年的东西,最后竟是便宜了我,你说他现在恨不恨我?”

杜羡鱼无奈而叹惋:“我看你是巴不得他恨你……你说说,人人都恨你,对你有什么好?”

“人人恨我自然不好,”慕容音狡狯一笑,“可若是慕容昭恨我,那我便求之不得。”

“为何?”

“他若恨我,便会想尽办法除掉我,做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出格,也会越来越露马脚,等事情攒到时候,一并发作,你说……他最后是害了谁?”

杜羡鱼似是而非地点着头,道:“可他若是针对你,你岂不是会很危险?”

“有利便自然会有弊!”慕容音眼神坚定,毫不在意道,“他处处针对我,我也时时防他……这种情况下,谁先忍不住动了手,那谁便输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凭空出来个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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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在理,杜羡鱼却也没有多意外,慕容音发出这种见解也不是第一次了,若放在以前,她还会稍微显得震惊。

如今,不会了……

正当两人倦倦之时,宛儿又推门进来了,慕容音看见她手中捏着一卷纸笺,眼神马上便灵动起来。

纸笺上,定是和薛简有关的事情,宛儿这丫头,虽然时不时会将她的消息告诉怀王,可在追薛简这件事上,宛儿还是会尽心竭力去做的。

杜羡鱼不明所以,眼瞅着慕容音接过纸笺,纸上小字入目后,又眼瞅着她脸上的窃喜化成得意的笑……

“怎么了?”

慕容音轻咳一声,笑道:“杜姐姐,明天我们赏秋去。”

“赏秋?”杜羡鱼不太理解,莫不是她刚刚处理完安神香的事情,便这样等不及地要放松下来,竟然有大好兴致去赏秋?

不等慕容音说话,宛儿便朝杜羡鱼道:“杜姑娘,咱们小王爷有个心上人,明儿他回来了,小王爷知道人家要去城郊游野,便也巴巴儿地要去赏秋,这是想去与薛大人偶遇呢……”

自己心事被戳破,慕容音顿时有些羞涩起来,娇笑一声,道:“薛哥哥回来,我去见他是应该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宛儿你何必揶揄?”

“小王爷……”宛儿拖长了语调,“您总是如此,薛大人会把你给看轻了……况且您是女儿家,哪有你颠颠儿主动跑着去的。若薛大人又不理你,那不是用热脸贴、贴那冷什么了……”

“好个嘴快丫头……”慕容音轻轻凌她一眼,反正她早已打定主意,明天,必得去城郊赏秋。

谁也劝不住。

………………………………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

平楚山就在雍京南数十里处,秋春两季,此处游野之人络绎不绝。盛秋时节,满山红叶幽艳如锦,更有一条清溪,自山腹中潺潺涓涓,缓缓流下。

通往山顶的石阶很干净,半道处偶有些茶棚,供来往的人歇歇脚,喝茶解解渴。

中秋刚过,山间很是繁闹,有闲心的人都出来了,大多茶棚都难求一席,唯有一座茶棚中,看起来格外空阔,棚子四周甚至还围着一圈侍卫。

来赏秋的人虽有不少是权贵,但有这样大做派的,只此一出。

茶棚中,一个华裳妇人牵着一个姑娘的手,不停吩咐着些什么。

妇人鹅蛋脸,柳眉淡扫,秋水般的眸中,有着同周遭秋景同样幽艳的清愁。

“王妃姐姐,您吩咐的我都记下了,您放心吧……”

王妃,是怀王妃……身侧的少女是她伯父之女,朱云容。

嫁入怀王府半年,朱惜华丰润了,而她身侧的朱云容,披一件薄烟纱,轻拢慢捻的鬓发中,两尾鎏金蝴蝶若隐若现,更衬其芳容曼妙。

朱惜华缓缓咽下一口热茶,语声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火:“你记着,一会儿见了薛大人,莫要忸怩,他是疏朗落拓的男儿,不喜欢矫揉造作的模样。”

“是……”朱云容的声音细若蚊讷,那位薛大人,她不是没有耳闻,只是想不到,尊贵无匹的表姐,竟然肯、肯为自己如此打算。

朱惜华的父亲虽是兵部尚书,可朱云容的父亲,却只是个小小的州府司农,而薛简是何等身份?父亲是凤阁鸾台的宰辅,姑母是大燕皇后,自己又领着一支剽锐劲旅……假以他日怀王登基,那么他便是凤阁的股肱之臣!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还没有正妻,听说府中也只是有寥寥几名侍妾……

朱云容何曾想过,自己居然可能会成为他的妻子?

而第一次见这样的人,朱云容如何能不紧张?

朱惜华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温软的手缓缓覆上她的肩头,朱云容身子一颤,只听姐姐温然道:“别想太多,挥开血脉荣光,他也是个有着普通情愫的男子,今日第一次见,你只要让他记住你便行了。”

朱惜华仍旧不能忘怀,她虽嫁了怀王,也折服于怀王,但心底,时常还会浮现薛简的模样,午夜梦回时,薛简的音容也会如梦,她不能忘……

自家所有姐妹中,朱惜华自认朱云容是与她最像的,从性格到才情。所以……自己得不到薛简,便让自己的替身将薛简牢牢锁住!

自己身处荣华富贵,那么命局中注定要失去的情爱,便让别人代她去完成。

“云容……”朱惜华爱怜地抚上朱云容的面颊,“姐姐知道你有野心,姐姐也知道,伯父两年前给你定下了一门婚事。听说……那人只是个小小长史,还没被分在富庶的地方当差,你若嫁了他,当真就埋没了……”

朱云容的眸子刹那间暗了暗,荣华富贵,谁都想,尤其是她这等生在大族里的女儿,只可惜她没有朱惜华的命,却有比朱惜华还高的心气。

来雍京这半个月,她见了与老家不同的繁华,琉璃灯辉、瑞脑金兽……还有身上这件从前没有摸过的薄烟纱……

朱惜华的声音适时响起:“世家大族的女儿,退个婚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况且你的婚事,姐姐做主也不逾矩。况且那边是薛大人,伯父会乐意的。”

朱惜华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薛简至今对她有情,这个她拿得稳,所以,她相信薛简会接下朱云容的。

“云容,女儿家,要学着为自己打算,为你自己打算,也是为你母亲打算……”

朱云容暗暗点头,姐姐说的对,女儿家,要为自己打算。她才不要和什么长史共老水云间,她要的是荣华富贵。只有这样,自己身为正妻的母亲,才能在那一群贱妾中真真扬眉吐气。而父亲,也不会在整个家族中失了身份。

“时辰到了,走吧……”

朱云容赶紧扶着姐姐起身,朱惜华温婉一笑,抚平衣上皱褶,又一丝不苟地整理好鬓发,虽已嫁为人妇,但要偶遇薛简,还是不能有一丝不妥。

她必得要做今日风华最盛的那个人,就连朱云容,都不可以将她压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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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楚山后的镜湖,波光粼粼。凉风丝丝赋入层云,山间偶有鹤唳,与前山不同,此处人迹罕至,难得清净。

路虽有些坎坷,可朱惜华姐妹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赶过来了。

朱惜华深知薛简的心性,每年中秋过后一天,他都必会独身一人来此闲坐,或烹一瓯茶,或读一卷书。

而就在昨日,朱惜华从怀王处得知薛简从封州回了雍京,便立即定下带朱云容到此偶遇薛简的计划。

两人到镜湖时,薛简还没来。

“王妃姐姐?”

朱云容有些失落:时间早过了正午,听说那位薛大人每次都是打马来,怎么今日……还没来,他是不是不来了?

朱惜华却是气定神闲:“别急,他定会来的,多少年的习惯了,又不是有人绊住了脚步,况且才过正午,说不定是来得稍晚些也未可知。”

朱惜华一劝,朱云容马上敛去焦急之色,转为一脸安淡平和。

“云容,清歌一曲吧。”

朱惜华淡淡吩咐,朱云容却有些心惊,她本以为自己只需在待会儿见到薛简时,表现出应有的礼仪便是了。

可怎知,王妃姐姐的意思,似乎是要让她像一个商女般,着意去卖弄自己的歌喉。

“姐姐……?”

“唱……”

朱惜华丝毫不顾惜朱云容的尊严,她要的,只是薛简接受她这个妹妹,至于朱云容是如何的低姿态,她不在乎。甚至在朱惜华看来,朱云容越是卑微,那薛简对她的爱怜之心便会越甚。

退无可退。

朱云容默默忖道:“开口唱吧……这是你自找的,想要荣华富贵,有些东西,便不能有了……”

她清清嗓子,款举纨扇,浅浅的唱词随即从唇中逸出:

“秋雨,秋雨,无昼无夜,滴滴霏霏。

暗灯凉簟怨分离,妖姬,不胜悲。”

朱惜华暗暗点头,不愧是最像她的妹妹,此情此景,一曲秋雨,既是婉转了情思,却也不似城中歌女般,秋日唱春愁求爱,朱云容这曲,陡然让人听去,定会觉得她只是触景生情。

歌声犹在继续——

“西风稍急喧窗竹,停又续,腻脸悬双玉。

几回邀约雁来时,违期,雁归,人不归。”

曲落,人还是没来。

朱惜华又淡淡吩咐:“接着唱……”

朱云容不敢违抗,稍歇了一口气,便又开始清歌:“秋雨,秋雨……不胜悲……西风稍急喧窗竹……人不归。”

………………………………

一曲将终,身后传来踩踏枯草的声音,朱惜华轻扯朱云容的袖口,朱云容会意转身,两丈外的浅草中,薛简静静而立。

“是谁?怎的没声?”

薛简一时未回话,而是凝注着朱惜华的背影,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回雍京最想见也最不敢见的人,竟然就这样见了。

朱惜华缓缓回身,正好对上薛简的眼眸。

片刻,温婉而笑:“薛大人啊……真是巧,今日秋景甚好,我想着出来赏秋,不想却与大人遇见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薛简垂下头对朱惜华行礼,才又转向她身旁的朱云容:“在下薛简,不知姑娘在此,唐突了。”

朱惜华稍稍偏向朱云容,适时而笑:“这是我娘家妹云容,还不快来见过薛公子?”

明知他就是薛简,可朱云容在听姐姐说面前这个人就是薛公子时,心中还是动了动。

微微上前,福身道:“见过薛公子。”

“不必多礼。”薛简只是很平淡的一句,朱云容本期待着他会青睐于自己的歌声,可薛简,好像丝毫不为所动。

可朱云容也不是没眼色的人,一看朱惜华的容色,以她女儿家的细腻,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这两人之间还有情……

“那我算什么?”朱云容默默想了一会儿,其间也有悲哀,可最后还是沉溺于对荣华富贵的幻想中。

朱惜华抚了抚鬓角,忽而道:“薛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知不该,可薛简还是忍不住说“好”。

朱惜华早早便以要寻清净为由,支开了所有护卫,薛简也是只身一人前来,本是再无可能私会的二人,就比肩立在湖畔。

相顾无话。

身份到底还是一重桎梏,朱惜华忽而有满腹的话语,却又消弭于一腔惆怅中。

最终,还是薛简先开了口:“王妃……可还好?”

朱惜华眼角低垂,柔声道:“大人以前是如何称呼妾身,那此刻便如何称呼……王妃这样的话从大人口中说出,妾身实在惶恐。”

薛简从来没有忘过,他们从前亲昵的甚至有些逾矩,可如今隔得再近,都感觉有一道无形的铁壁,使两人再不能靠近。

“阿环……”

朱惜华眼底浮出一丝眷恋,环儿是她的乳名,而只有薛简,才会叫她阿环。

“大人还记得。”朱惜华刻意放柔了声音,她就是要把薛简的心抓住,就是要让薛简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你都没忘记,我又怎会忘?”果然,薛简又动心了,甚至他的嗓音都开始迷离。

朱惜华就是他最大的掣肘,也是他毕生最大的劫数。

朱惜华抿嘴一笑,抬头看看天色,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如今怀王在雍京,时间不比从前宽松,还是说正事要紧。

“大人这些日子,被睿小王爷缠得不轻吧?”

慕容音对薛简的心思,朱惜华自然是知道的,嫁入王府后又断断续续地从怀王口中听了些话,使她更加肯定慕容音对薛简的情,但她更明白,薛简对慕容音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是玩心太重,未必就存了那样的心思。”薛简不想多提此事,一笔带过。

朱惜华眸光中微露柔情,浅笑道:“既是如此,那环儿有一宝,想献予大人,请大人莫要推辞。”

“云容!”朱惜华扬声唤道。

薛简愕然:“你这是?”

不等朱惜华回话,朱云容已到两人面前,朱惜华牵住她一只手,望向薛简道:“薛大人,舍妹云容,可算至宝?”

薛简震愕,但目光自朱云容面庞上转过时,却陡然发现,她与朱惜华竟有六分相像。

世间女子,谁能得朱惜华的六分才情,六分容貌?想必也只有朱云容……

朱惜华又逼近薛简一步:“大人,环儿知道,云容于别人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于你来说,她就是至宝!”

朱云容轻敛裙裾,款款上前,低垂着眼角眉梢:“薛公子,妾身愿替姐姐伴您左右,算是了姐姐一桩心愿……”

她朱云容今日豁出去了,颜面扫地都顾不上了,尽可能卑微再卑微,将这一切说成是朱惜华的心愿,薛简一定会心软。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是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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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

数丈开外的缓坡上,慕容音从一棵古树后现出身来,身后跟着宛儿、子歌还有杜羡鱼。

他也知道薛简喜欢独自来镜湖赏秋的习惯,所以早早便在此等候,谁知却看到方才那幕好戏!

“她方才唱的那是什么?卖唱的商女吗!”

慕容音一开始也被歌声所吸引,不想到后来,这飘渺空灵的歌声竟是为了勾引薛简。

“小王爷……?”宛儿忐忑地看着她,生怕她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智之举,子歌也偏着身子上前,准备在她要有动作时一把拦住。

“都干什么?”慕容音凌了两人一眼:“你们都怕我去打人?我呸!就那种狗屁货色,还值不得老子动手!”

“小王爷……”宛儿满脸无奈,“您是姑娘家,又是这等身份,说话如何能如此粗鄙?若让王爷知道了,当心罚您!”

慕容音冷哼一声:“要是怀王知道朱惜华在这里拉皮条,脸色不知该有多好看!她就这样贼心不死?都嫁给怀王大半年了,还不安分!”

“王爷……您……”

她正是在气头之上,宛儿万万不敢硬劝,只好旁敲侧击:“小王爷您想,要是让人知道怀王妃和薛大人私下会晤,王妃还将二姑娘擅自许配给薛大人,那王爷的内院可就要不稳了!”

“闭嘴!”

慕容音心头火起,连宛儿都是从怀王的角度去考虑……

“真不愧是怀王兄的人,在乎他的内院比在乎我还甚,啊?”

宛儿方才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错了,可此时再改口,已经来不及。

还是子歌,在慕容音怒火最炽的时候浇了一盆冷水:“小王爷……您要是将这件事捅出去了,头一个遭殃的,可是薛大人。”

慕容音如何不知?

气归气,她却万万不能拿这件事做文章,否则朱惜华是皇族的王妃,处置她等于自打皇家脸面,薛简就不同了,处置一个外臣,随便安个由头就是。

她只是有些心寒,宛儿什么都好,可是一旦自己与怀王的利益相左,宛儿便会偏向怀王……毫无理由。

“好了,此事本王暂且不提,不过……你们可知那位朱家二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子歌对宛儿使了个眼神,宛儿马上道:“她是怀王妃远方的表妹,叫云容的,听说王妃是半月前将她从老家接到雍京来,不知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王妃便存了将她许给薛大人的心思。”

“还有呢?”

“还有……”宛儿稍一回想,便将自己记得的都说了出来,“朱云容的父亲仕途不大顺,只是青州司农,她母亲……在内宅中也是柔善可欺,空有主母身份罢了。两年前,朱云容已经定下一桩亲事。”

“呸……”慕容音狠啐一口,她还以为朱云容是烨然妙人,不想竟有个如此不堪的家世,还是定了亲的,若她的薛哥哥能看上这样的人而看不上她,她慕容音还不如买块嫩豆腐撞死算了!

听了这些话,慕容音心头气顿时去了大半,便没有了方才如临大敌的做派。

小小乡野女子,不值大动干戈。

………………………………

那厢朱惜华正在与薛简叙旧,朱云容便安顺地站在一旁,只有在合适的时候,才会说几句。

一开始薛简虽对她的突兀陈情感到不快,但交谈渐久,薛简发现,朱云容真是像极了朱惜华,但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克制着,让他不能继续下去。

“那么……大人是否肯答应环儿?”

薛简直接道:“在下的婚事,须得父母做主,云容姑娘的婚事,想必也不是王妃一人能做得主的。况且……”

“况且什么?”朱惜华眼中充满疑惑。

薛简苦笑着摇头,慕容音对他的执念太深,在封州的时候如此,回到雍京只会变本加厉,若是她知道朱惜华想将朱云容许配给自己,恐怕会把天都掀了去。

“王妃,薛简告退,保重。”

薛简转身便走,他不想让自己沉沦下去,若是再多看几眼朱惜华的面容,他真的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答应了。

薛简逃也似的离开,留下一脸怔忪的朱惜华和朱云容。

“姐姐?”朱云容侧过苍白的面庞,“薛公子他……?他是不同意么?”

瞬间,朱惜华的语声变得冰冷:“他?你急什么?这才第一次,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等过几天,我再带你回朱府去,让娘带着你,去各个府邸的宴会上露露面,次数多了,别人自然知道你是朱家的贵女。”

“是。”

朱云容恭顺地答应,却听远处忽而飘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好俏的姑娘,好美的歌声,本王闻声而来,不想竟见到一、位、绝、色!”

朱惜华和朱云容同时回身,缓坡上,慕容音带着几个人,满脸笑意地靠近朱惜华。

朱惜华一见来人,顿时也换上一副温和的笑靥。朱云容虽不知这说话孟浪的女子是谁,但听她自称本王,断想不会是寻常人,便也福了福身子,算是见了礼。

“云容,还不见过睿小王爷?”

“原来是睿小王爷……”朱云容含笑再拜,她虽没长在雍京,但也知道睿小王爷的另一个称号便是琅月郡主,方才一番交谈,她也知道慕容音就是对薛简死缠烂打的那个人,她的对手。

慕容音并未对她多加理会,只一点头便算是见过了,又转向朱惜华:“王妃嫂嫂好高的兴致,竟在盛秋带着云容姑娘来此一展歌喉?”

“郡主过奖了。”

慕容音暗暗撇嘴,这个朱惜华,到底听得听不懂我是在嘲讽她?

倒是朱云容,没哟朱惜华那般安淡,忍不住解释道:“王妃姐姐只是带我来此赏秋,别无他事……”

“我说什么了么?”慕容音微瞪她一眼,“云容姑娘这般急着解释,莫非是做了亏心事?”

“我……”

朱云容一时窘迫,她这些年接受的礼教,都是告诉她,女子要温婉知礼,决不可咄咄逼人,可这位睿小王爷,怎的如此不知礼?

可她哪知道,睿王教养慕容音,从不以礼拘束,只要别在人前失了身份就行。

这等时候,还是朱惜华稳得住,她朝慕容音温和一笑,道:“郡主也是好雅兴,若是我不知薛大人有每年来此赏秋的习惯,便要以为郡主也是来赏秋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满级嘴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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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惜华这是威胁她……朱惜华算准了她刚刚归来,凡事不敢做得太出格,更是算准了睿王不待见薛简,所以慕容音万万不敢将今日来此处找薛简的事情说出去。

可慕容音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更不怕威胁,尤其还是来自朱惜华的威胁。

慕容音正视着朱惜华的眼,目光如寒刺,好像要钉入朱惜华的骨肉中。

“怀王妃玲珑心思,却是执念太过……”慕容音身量虽没朱惜华高挑,气势却压过她一头,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不错,我是在这等薛简,这话我就是在皇上面前都敢说。”

“可是王妃嫂嫂在这做什么,可敢让别人知道?”

她故意将“王妃嫂嫂”这四个字说得很重,既是提醒朱惜华自重身份,更是为了告诉他,既然已经嫁为人妇,那就别再痴心妄想。

朱惜华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撕去温恭淑慎的外壳,渐渐露出悍戾的本色:“我既然做了,自然也不怕你去说,再说了……我为妹妹寻谋一门好亲事,是碍了小王爷的路?还是扎了小王爷的眼?”

朱惜华知道,反正慕容音已经看见了,与其让她捏着把柄要挟,还不如把事情彻底撕破!

她赌慕容音为了薛简,决不会将自己私会他这件事情抖出去,只要不抖出去,那她这个王妃之位,就依旧稳如泰山。

说到底,朱惜华最在乎的,还是她的王妃之位。如今是妃位,他日便是后位。

朱云容目中泛出恶毒的笑意,暗道王妃姐姐到底是王妃,这什么睿小王爷,哪里是姐姐的对手?

不想她眸中一闪即逝的快意,却被慕容音捕捉在眼中,朱惜华有王妃身份护体,她索性直接将锋刃对准朱云容:“朱姑娘真是好脸皮,方才还学商女卖唱,现在便脸不红心不跳了。莫非是令尊大人这几年荷包渐鼓,姑娘饱暖勾着yin欲,心思也纷杂起来,不安安分分等着嫁给长史,倒跑来雍京钓金龟婿!”

朱云容脸色顿时煞白,她虽没有朱惜华和慕容音尊贵,但也算是大族出身,从小到大,何时有人这样说过她。

一时找不到言辞还击,朱云容的眼中已有泪水打转,但片刻后,泪水却化为不甘和怨恨,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受这份气?

朱惜华面色一寒,她不是不能忍受别人这样说朱云容,只是无法忍受朱氏的门楣这样被侮辱,她手指骨节都已经握得发青,道:“睿小王爷……你说这话,未免太**份了!云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受这番侮辱!”

“做了还怕别人说?”慕容音怫然怒视她姐妹二人,“本王不妨把话撂这,朱云容,你最好滚远些!若你不自觉些滚,那本王帮你滚!”

“还有你,怀王妃!”慕容音紧紧盯着朱惜华,“既然入了怀王府,那就安顺些!好端端的别出来给怀王兄丢人!这个节骨眼上,王兄可没工夫陪你折腾!你带着朱云容来这玩萍水相逢的把戏,殊不知在旁人眼中看来有多无聊!若有闲心,还不如入宫去打探打探皇后的动作!”

朱惜华被她一顿指责,但毕竟身份搁在这,气归气,她也不能反过来去指责慕容音。

朱惜华面色铁青,慕容音凑近她耳旁,凌凌低语道:“王妃嫂嫂,您本是福慧双修之人,琅月劝你一句,别因为自己的私心,最后害了别人。”

“你待怎样?”

朱惜华语气软了些,只是她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放手,她本想用朱云容,将自己在乎的薛简牢牢笼住,这样,她既可以安享王妃的尊荣,又可以不让薛简落入她人彀中。

“怎样?”慕容音咬着牙,“我告诉你,若你发狠毒拉他下水,那我会报复得你家破人亡!”

朱云容显然被吓到了,但下一刻,慕容音又换上一副笑颜,转向朱云容:“云容姑娘,好自为之……”

看着眸子若如冰渊的慕容音,朱惜华不明白,为何今年春后,慕容音每每见到自己,每每都会表露出一种不同于从前柔善的敌意,

“为什么?”朱惜华忍不住问。

想起前世是因何而死,慕容音转身便走,漫声道:“诸如报应,前世今生,因果循环……”

“前世今生,因果报应?”朱惜华听不懂,却隐隐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打开了,心扉涌入不安的潮水,身子也轻轻摇晃。

镜湖周围是漫漫荒草,天上层云霏霏似霞,朱惜华怔在湖畔,仰望着天上的行云。

“因果循环……前世报应……?”

朱惜华呢喃着,看起来又有些未出阁时的真淳,但片刻,她又恢复王妃的端严,朱惜华依旧是那个怀王妃。

“云容,我们回去吧,今日王爷办完了事,想必会回府来用晚饭,他平日最喜欢鸽子羹了,我得回去瞧着厨房炖……”

朱云容唯唯诺诺地跟在朱惜华身后,入怀王府办个多月了,她还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姐夫,不知究竟是他更好,还是那位薛公子更好?

但怀王姐夫是皇子,是王爷,想来薛公子还是比不得的……

可……为何姐姐又放不下薛公子?

“你在想什么?”朱惜华见朱云容想东西想得入神,忍不住问。

朱云容马上回过神来,马上想话去搪塞,却又因紧张而吞吞吐吐:“我、我……没什么……”

朱惜华岂能不知她的心思,眼中一闪讥讽:“你是不是觉得,姐姐水性杨花,已经嫁入了怀王府,却还惦记着别人?”

朱云容吓得面色苍白,立马上前道:“云容不敢像小王爷那般想,云容知道,姐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朱氏全族,况且姐姐对薛公子那样说,都是为了云容的将来打算。”

“瞧你……”朱惜华温柔地抚过朱云容的肩,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紧张些什么?你我本是姐妹,即使你真觉得姐姐不好,姐姐难道还会怪你么?”

朱云容渐渐放松,无论如何,朱惜华还是她的姐姐,即使做了怀王妃,她还是向着自己娘家的。

想到这些,朱云容脸上旋即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容。

可这笑容在朱惜华看来,却是无比扎眼……偌大个世上,谁都还有机会,朱云容有,慕容音有……可她却再也没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吃“兔子”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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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惜华和朱云容回到怀王府时,月色刚好铺上台阶。

怀王被燕帝召去了宫中议事还未回来,朱惜华刚刚在自己屋中坐稳,王府管事和几个上等的嬷嬷便通禀请见。

朱惜华叹了一声,身为王府的主母,后宅的大事小事总是少不了她操持,中秋前几日,听雪又带了一对母女回来,朱惜华知道这肯定是怀王的意思,不敢怠慢,也好好地安置在了一座客院中。

跟随朱惜华入府的那个嬷嬷姓林,朱惜华小时候她就侍奉在身边,入怀王府后,她自然而然地也做了管事嬷嬷。

“那位夫人和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可还习惯?”

朱惜华指的是听雪带回来的那对母女,怀王的客人,自然就是她的客人。

“都好着呢……”林嬷嬷忍了忍,看房中已无外人,才道:“不过那位夫人和小姐说来也怪了,雪护卫日日都让人在门口守着,像是看管一样。可他又吩咐过不许亏待,还让人不许把她们在府中的事情给说出去。小姐你说,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哪知道?”朱惜华好奇心没有林嬷嬷这么重,喝了盏茶,才不疾不徐地往下说,“反正是王爷的客人,王爷要做的是大事,我身为他的王妃,自然是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他。想来那对母女这样得王爷看中,说不定是手下哪个得力谋士的妻女呢。”

林嬷嬷缓缓点头,朱惜华又吩咐道:“还有,天转凉了,你留心着她们院里。要是人觉得冷,就马上加炭炉,记得要用不生烟的银骨炭……还有那个小姑娘,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吃的、玩的,都置办些送过去。”

“是。”林嬷嬷一笑,眼角细纹便皱在了一起,“小姐心地还是同从前一般好,奴婢还记得,您六岁那年睿王爷奉旨外出,睿小王爷便送来咱们府中,当时小姐可是处处让着她……如今,那个睿小王爷也大了,听说前些月她还抗了圣旨,也亏得皇上宠她,若换了别人,说不定便是死罪……”

“好了嬷嬷,”朱惜华打断林嬷嬷的话,“小时候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林嬷嬷一提她小时候和慕容音的往事,朱惜华又是沉重了几分,道:“至于睿小王爷逃婚的事情便更不要提了,皇上都不计较,更不许别人乱说,小心被宁王府的人抓了话柄。”

“是。”

林嬷嬷虽受了责备,却感到很欣慰,她亲眼照料着朱惜华从小时候到出嫁,朱惜华如此识大体,林嬷嬷自然觉得是欣慰的。

“我去瞧瞧王爷回来了没?”

朱惜华说着就要起身,林嬷嬷却将她一把拦住。

“怎么了?”

林嬷嬷道:“王爷小半个时辰前便进门了,本来是要来看你的,可雪侍卫急冲冲地去跟他说了些什么话,王爷二话没说,转头便进书房了,还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连我也不许么?”

“想来是的……”林嬷嬷叹道,“也不知王爷又在忙什么,连你也不来瞧了。”

朱惜华淡然一笑:“罢了,既是王爷在忙,那咱们便不去打扰了,王爷对我也够好的,自我入了王府,那些个侧妃侍妾,他都不大去瞧了,我没什么不高兴的。”

“那是小姐大度……”林嬷嬷见朱惜华有了笑意,马上又喋喋不休起来,“我听说那位宁王爷,至今没有娶正妃,一个劲的纳侍妾,就是因为怕皇上找个正妃管着他的内事,还是咱们王爷好……”

“自然是好的……”

朱惜华又忍不住起身:“罢了,我还是去瞧瞧王爷,即使我去了,他总不会怪我。”

林嬷嬷自知拦不住她,赶紧便找来一盏琉璃宫灯,朱惜华见状笑道:“今夜月色清辉,嬷嬷便不必掌灯了,我也想赏赏月色。昨夜中秋宫宴上月色虽好,可到底人不称心,今夜只有我和王爷……”

朱惜华不再往下说,林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很自觉地不再跟上去,只让两个小婢女跟着朱惜华。

朱惜华步履缓缓,穿过一重重回廊。

夜里,书房的灯总是最亮的,比月光还亮,朱惜华直接推门便进去了,屋中,听雪站在慕容随身后,两人小声说着什么,一时都未发现朱惜华前来。

“王爷?”

慕容随蓦然抬头,眉心一皱,发现站在屋中的是朱惜华,才展颜而笑:“夜深了,王妃怎么还过来?”

“妾身听说您没用膳便进书房来了,放心不下,所以来瞧瞧。可是打扰了王爷?”

“怎会?”慕容随起身到朱惜华面前,揽住她的肩,温柔道,“你是我的王妃,书房自然是想来便来,何来打扰一说?不过……”

慕容随话锋一转,“现在我的确是有些要事,你在这我也不大方便陪你,你先回去,我晚些再过来。”

朱惜华面色一红,又目光悠悠地瞟了慕容随身后的听雪一眼,听雪顿时觉得有些胆寒,甚至暗暗怀疑,是不是因为他天天与怀王形影不离,就把他当作怀王的男宠了?

听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段,觉得这万万不能啊……自己虽然白了些,但还是挺壮实的,更没有“安能辨我是雌雄”的感觉啊!与南风馆里的兔儿爷也是大相径庭,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宠,可方才王妃的眼神,分明就有些那种意思……

难道这女人吃起醋来,连男人都不放过?

直到朱惜华有些不情不愿地离了书房,听雪才又轻松起来。

朱惜华一走,慕容随马上又沉浸在冗杂的事务中,宁王战败后,他的势力在朝堂上消停了许多,但随时都在酝酿着卷土重来,而怀王的阵营,也在打压宁王一方的同时,保持着两方之间微妙的平衡。

不让自己一家独大,这也是慕容随清楚的,否则燕帝看不过出手干预,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他这些年从无到有,谁知道他的不易?

“刚才说到哪了?”

听雪仔细一回思,道:“说到属下今日接到大魏的传书,信里提到的是氐族,千衣楼。”

第一百七十七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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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千衣楼!

慕容随缓缓点头:“不错,上次宣平王容成私自入我大燕,本王曾说过,不管他得到了什么好处,至少要分我一份,看来,他上次来大燕的目的,是千衣楼不错了。收藏本站”

“千衣楼,又是这个千衣楼……”

慕容随感到一丝不妙,“氐族居心叵测,常年往大燕境内安插细作,这是本王和父皇都知道的,但是这回,怎么连南边魏国的宣平王都知道了?还先一步抓了人,拿了消息,要是本王不惊醒些,恐怕有朝一日千衣楼和宣平王府联盟了,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抓了人?”听雪有些不明白,“信中可没说,您如何就笃定是抓了人呢?”

慕容随冷哼一声:“信中千衣楼的消息如此详细,本王敢肯定,他容成不仅是抓了人,还抓的是重要人物。”

看听雪面上闪过一丝迷茫,慕容随道:“听雪,若是咱们王府影宫有几只小虾米落到别人手中,他会不会将消息说得如此详细?”

“绝对不会!”听雪这次倒是前所未有地肯定,“王府影宫,每个人知道的事情都相对有限,只有少数几人,比如属下,再比如惊风,才能将影宫中的事情知道得如此详细。”

“所以……宣平王抓到这个人的地位,或许与属下在王府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差相仿佛吧,”慕容随不置可否,“但无论如何,我们拿到的是第二手消息,你敢肯定,他容成不骗我们么?”

听雪一怔,他也曾与宣平王打过交道,深知那人多变,虽然这次不等己方发难,他便将消息送过来了,但谁能保证,他不在消息中做些手脚呢?

正在迷朦之时,慕容随就已经吩咐:“千衣楼的消息,先不要透出去,不过既然已经有容成这个聪明人,那我们也就不必费事了,你派人去盯着宣平王的动作,若他对千衣楼有动作,我们再跟上不迟。”

慕容随果真会打算,许慕宽的人做什么,他的人便效仿,将省事二字演到极致。

“属下明白了。”

“嗯……”慕容随未见得有多轻松,“怀王府现在家大业大,影宫也是,本王将所有人交给你,你要上心些。还有一样,这半月来,本王思前想后,始终觉得薛简是我拿不定的一个人……”

听雪凝聚了心神,怀王向来把薛简当作自己手中最大的暗棋,而薛简去了封州领军后,他的分量更是重了不少,怎么现在,怀王却说薛简是他拿不定的一个人?

“薛简……始终姓薛,”慕容随开始在书房中踱步,“宁王身上有薛家的血脉,谁敢保证薛简到最后不会对宁王存了慈心?本王这些年敢用薛简,何尝不是一招险棋?”

“是,所以殿下的意思……?”

听雪已经隐隐想到了,但慕容随未开口之前,他还是不大敢说。

“本王的意思,就是让你从影宫中好好挑几个人,让他们去虎贲军中,安插人进去的事情,不要让薛简知道,本王相信,影宫的人,必然能在军中有一番作为。”

果然……

听雪的想法还是与怀王不谋而合,燕帝老了,但是立储一事还久久没有着落,慕容昭又与怀王府势同水火……

兵谏、逼宫,是所有人都最不愿选择的方式,可一旦燕帝没有留下遗诏,或是宁王一派率先有所行动,那么兵谏逼宫,就成了不得已而为之。

慕容随相信薛简的忠心,只是倘若真到了要兵谏的那一刻,薛简……还会不会那么坚定地追随他?

一旦兵谏失败,那么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薛简……舍不舍得来一场豪赌?

慕容随拿不准。

所以,将影宫中的人暗中安插到虎贲军中,就成了制衡薛简的一招妙棋。若真到兵谏的时候,那么就算薛简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了。

“听说他中秋也回来了?”

慕容随一提,听雪马上便接口:“殿下可要召见他?薛大人一去也是两月,说不定封州那边,他经营的已有成效了。”

慕容随目光一洌:“还是不见为好,本王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乃是全然在本王的掌控中,薛简那样的人,他不喜欢有人时时干预。……至少,本王不能在明面上控。”

“是,属下明白了。”听雪轻轻一笑,“况且,若是郡主殿下得知他回来,恐怕就是咱们想见,也要被郡主捷足先登。”

“嗯……”慕容随也颇头疼慕容音,好几次,自己在与薛简甚至是许慕宽谋事的时候,总是她冲出来打断。

“让他们见见也好,阿音对薛简,就像是魔怔了一样,若是薛简能对她有情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没有……”

慕容随语声忽而滞住,一顿,悠悠道:“若是没有,本王也会成全她。”

“殿下待小王爷真是好。”

慕容随不置可否,他自己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朱惜华与薛简的往事,他何尝不清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朱惜华对薛简没有那样的心思,可谁敢说薛简对朱惜华再无半分私心?

慕容音跋扈,若她当真得到薛简,必然不会容许他与朱惜华往来……而他慕容随也相信,他这个妹妹,迟早会得到薛简的心。

成全所有人,最多委屈一个薛简,岂非上策?

反正慕容音要的只是与薛简的一桩婚事,至于事后她会不会后悔,那是冷暖自知,不在他慕容随的考虑之内。

慕容随要做的,就是赐婚,然后把薛简牢牢笼住。

“你去告诉郡主,她的薛哥哥回来了,让她有机会便去见一见。还有,让她顺便打探打探……薛简在封州这两个多月,到底还做了什么?”

慕容音问,薛简的疑心会少些。

“王爷不是说不问了么?”听雪不解。

“我不问,难道郡主就不能问?”慕容随的面色还是那样清整,“本王不止一次说过,薛简姓薛,宁王身上……也流着薛氏的血。薛家对朝廷是什么样的存在,那薛简对本王,也就是同样的存在。”

“是,属下多言。”

听雪暗暗替慕容音感到心疼,薛家是大燕朝廷的功臣,却也是一枚沉疴……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臭臭臭臭臭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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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

睿王府的景致潇潇如画,中秋过后数日,慕容音都没有再出王府,并非不想出去找乐子,而是有天夜里翻拣她的宝贝时,慕容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倒不是事情有多紧要,只是那个人的情,她万分不愿意欠。

桌案上放着一尊白玉雕琢的玉人,正是回雍京的前夜,许慕宽给她的那一尊。

慕容音找来各色颜料,却迟迟无法落笔,看着这尊同许慕宽有九分相像的玉人,她的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同他在一起时,那些或喜或乐的往事,更是想起许慕宽那副讨厌的嘴脸……

回雍京前,许慕宽借着那所谓的救命之恩要挟,让慕容音给他描摹几幅丹青,她虽不大愿意做,可也知道人情是最欠不得的,若是不替他画画的话,鬼知道日后那人会再提出什么要求来?

细细在画纸上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慕容音听着窗外的鸟鸣,忽而没有了心绪,将笔一搁,也不顾豆大的墨点滴在纸上。

“这个遭瘟的许慕宽,我都回家了,他还要来恶心我……”

处于相思中的女子,总是不屑于去看别人,更是不愿意去回思其他男子的。

“也不知薛哥哥在做什么……他回雍京好几日了,我都还没见过他……他会不会想我?还是会想那讨厌的朱云容……”

一想起朱云容,慕容音便连带着痛恨起朱惜华,那日要不是她姐妹二人前来捣乱,她想偶遇薛简的计划一定就成了。

想到当日的倒霉事,便会不可抑制地又想起薛简,一想起薛简,她的情思,便如高山大川般绵延不绝。

正是想入非非之际,宛儿却很不识时务地出现了。

“小王爷,咱们王府来客人了……”

“不见不见,”慕容音很不耐烦地摆摆手,“本王烦着呢,你让他哪来的回哪去,我一概不见。”

宛儿眼中带笑,打趣似的看了慕容音一眼:“那奴婢……就让薛大人回去了?”

“是薛哥哥!?”

一听是她的心上人,慕容音马上就雀跃起来,一头冲到妆镜前,拿起檀梳细细梳妆。

宛儿见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又笑着劝道:“您可别急,薛公子被王爷留在正堂叙话了,再说了,薛公子也不一定是来见你的,你这样巴巴儿的赶着去了,睿王爷又要生气,说您不庄重了。”

慕容音抿嘴偷笑,心道我本就不想庄重,若不是生来就是这狗屁郡主,说不定我就会在哪个乡野过得多快活。

心中虽如此想,可慕容音还是觉得宛儿的话有些道理,毕竟薛简难得来一趟,自己也不该太热情吓着他。

便稍稍改了口,将梳子塞到宛儿手中:“那你帮我梳,可不许太艳俗了,眉毛……嗯……眉毛就勾上次那个小山眉。你画淡些,薛哥哥他……他……”

她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宛儿的笑声打断:“得了小王爷,奴婢知道您的意思,衣裳还是上次那套月牙白的垂花宫锦衫?”

“不好不好,”慕容音歪头想了想,“如今是晚秋了,上次盛夏,我若穿秾艳的,日头下看来,定然觉得晃眼,所以才选了那月白锦衫。这次天冷了,还是选个有些颜色的好,要不然薛哥哥每次见我都是月白色、浅青色,那可就太无聊了。”

宛儿懂了,转身从衣箱中取出一袭崭新的衣裙。

浅浅明蓝色的软烟罗,精心刺绣的缠枝连云花纹,端华中自有俏丽,与宛儿为慕容音上的妆正是相得益彰。

“如何?”

慕容音在宛儿面前抬了抬袖子,宛儿马上抿嘴笑道:“若奴婢是薛大人,见了小王爷这般容姿,定然觉得是神女下凡,挪都挪不动眼。”

即使知道宛儿是在说大话逗自己开心,可慕容音还是忍不住甜甜地笑了起来:“那我们这就去见他……久不见薛哥哥,他、他肯定想我想坏了!”

不愧是慕容音,这无耻之语,说得竟是如此顺口。

华音阁中的人早已对她的这种行为见惯不怪,反正在这睿王府,只要睿王爷不摇头,那她慕容音就是规矩本身!

“走!”

慕容音一挥手,宛儿马上就跟在她身后,两人屁颠屁颠地往花厅去。

但方行到垂花拱门,便听到路前假山另一侧传来两个人的笑语,慕容音猛地一怔,这、这不是薛简么?还有一个人……这声音怎么、怎么这般熟悉!这人的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可怎么都说不出来,到底是谁?

慕容音再顾不得所谓淑女形象,提起裙摆便往假山背后冲去。

宛儿慢了一步,待她也提起裙摆冲去时,早就听见慕容音在那边发出了一声怪叫。

“啊!”慕容音的语声都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结巴了,“臭臭臭臭、臭鹞子!!”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跟随薛简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厉鹞。

那厢厉鹞也很激动:“盈歌!一个月不见,我可真是想你!”

两人又是勾肩,又是搭背……完全把薛简和宛儿晾在了一旁,直到薛简轻咳一声,慕容音才十分不好意思地缩回手,道:“薛哥哥,你怎会和厉鹞在一起?”

薛简看了厉鹞一眼,道:“厉鹞是个勇士,你走后,他便入了虎贲营,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是我的亲兵了。”

厉鹞也随着点头:“正好薛将军回京,他便叫着我来看你,盈歌,当真想不到,你在家竟然也是这般不拘束,我还以为,你也跟其他小姐似的。”

说到此处,厉鹞又忽然反应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盈歌,刚刚那个王爷,真是你爹啊?”

“当然,”慕容音眼睛一眨,“如假包换!”

厉鹞喉咙“嗬、嗬”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他是什么王?”

慕容音显得很奇怪:“方才你们进府的时候,门口不是有匾额么?”

“我不认得那个字……”厉鹞顿时有些窘迫起来,“薛将军也不告诉我,三个字当中,我只看出王府二字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都是哥哥抛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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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扑哧一笑,道:“宛儿丫头,你告诉他。”

宛儿上前一步,盈盈笑道:“厉公子,咱们这是睿王府。”

“嗷!”厉鹞又怪叫一声,“这、这他奶奶的竟然是睿王府,我……我竟然和睿王府的人拜了把子……”

慕容音、薛简和宛儿都笑了起来,慕容音更是暗自欢喜,心道旬月不见,厉鹞还是这般直肠子,张口闭口中,也还是别人的奶奶。

慕容音不忍大家都站在园子里受风,给宛儿使个眼神,宛儿不愧是跟随她左右的人,当即会意,在华音阁小花厅中设下小小筵席,三五瓜果、一二点心,倒也不失雅致。

坐定,薛简第一个开口:“今日,本不该唐突来扰,只是事发突然,薛简这才冒昧登门,望郡主莫怪。”

慕容音蹙蹙眉,不过一个月不见而已,怎么薛简再见她,就失去了原先的亲昵,又捡起这讨厌的礼数。

还说什么冒昧登门,慕容音巴不得他天天来才好。

但看薛简脸上沉肃的神情,慕容音便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先听薛简说正事要紧。

“那……薛哥哥这个时候来,是有要紧事了?”

薛简淡笑:“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

薛简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将个中缘由说给她听。

“只是什么?”慕容音愈发好奇,睁大了眼向薛简瞧去。她想不明白,为何一向果决的薛哥哥,此时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也没什么……”薛简举起茶盏轻抿一口,“今日来睿王府,只是想让厉鹞留在你这里,做个护卫也好,还是别的也罢,仅此一事。”

慕容音还未说话,厉鹞便先叫了起来。

“为何?”

厉鹞十分想不通,薛简之前明明已经很认同自己,可今日……难道他是嫌自己累赘,不肯再让自己做他的亲兵了么?

“薛将军,这是为什么?若是因为我上次背着你去赌坊的事情,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了!”

“并非此因。”薛简看厉鹞一下激动起来,轻压手掌示意他莫慌,又道,“你在军中这一个月,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至于让你留下来的缘由,我日后说不定会告诉你。”

末了,薛简又看向慕容音:“郡主,若厉鹞留在军中,假以他日必是一名闯将,我也不会让他留在王府太长时间,日后有机会,他还是要回到军中来的。”

慕容音知道薛简这话是说给厉鹞听,便应和道:“你放心,厉鹞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他留在睿王府,不会有人拘束他!”

“这样便好……”薛简竟好似放下一件心事,厉鹞则是满眼不舍,他还是想不通,为何一切都好好的,薛将军说不要他便不要了呢?

慕容音看穿厉鹞的心事,趁薛简扭头看别处时,伸手搭上厉鹞的肩,悄声安慰:“薛哥哥定是遇到了难事,你若再留在军中,说不定对你对他都不好,索性你就留在睿王府一段时间,等到薛哥哥的事情做完了,自然就要你回去。”

厉鹞点点头,但看得出有些恹恹的,对着满桌的瓜果点心,他也没了胃口。

事情已经交代完,薛简起身拱手告辞,厉鹞本想再追随出去,却被慕容音一把拉住:“千万别追,薛哥哥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把你留下来,也是为了你好。”

慕容音看着薛简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目光悠悠。

诚如慕容音所言,薛简确实是遇到了难事,而这件难事的始作俑者,便是慕容随。

他在封州虎贲军寥寥数月,自诩将军中的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但就在中秋后的几天,军中忽然被安插进了一些人手。他们有的只是做了最底层的士兵,有的……则是在军中做了小将领。

薛简细细一查,便知他们都是怀王府影宫的人。

虽然不愿,但薛简不得不顺理成章的怀疑,怀王对他,始终没有彻彻底底地信任过。

将影宫中人安插到虎贲军,就是最好的证据。而将厉鹞从自己身边支开,也是为了让怀王相信,自己没有培植亲信,更没有对他生出异心。

…………………………

薛简已经从睿王府离开小半个时辰了,慕容音和厉鹞都各自陷入黯然。一个是在难过心上人都不与自己叙叙旧便匆匆离去;另一个……则是在难过自己就这样被将军抛弃。

于是小花厅中,便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终于,还是厉鹞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率先停止了叹息,戳了戳慕容音的手臂,道:“盈歌,薛简都不要咱们了。你我同病相怜,都是被哥哥抛弃的人……”

本以为他是要说些相互激励的话,谁知却说出这等丧气之语。

“不要就不要嘛,”慕容音显得比他成器些,“他就是不要咱们,这睿王府里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厉鹞想了想,觉得慕容音说的确实在理,又道:“那从此后,我便是你的护卫了!”

“什么护卫不护卫的,我才不要!”慕容音转过头去笑看他,“咱们还和在会安城的时候一样,从前是我住在顾宅,往后啊,就是你住在睿王府了,咱们都是朋友!”

厉鹞歪头想了想,虽觉得就这样白吃白住不大好,但又十分怀念当初在会安城时的快活时光,也便答应下来。

慕容音听了心情大好,忙不迭便让人收拾出紧挨华音阁的镜春小筑,让厉鹞搬进去。

临进门时,厉鹞抬头瞟了瞟挂在门头上的匾额,他虽然识字不多,却恰巧认识“镜春”两个字,还揶揄里头是不是真的满园春色、遍地美人。

到底是在江湖上混惯的人,即使入了规矩森严的军营,嘴上也还是没有个把门的。

知道慕容音又跺了他一脚,厉鹞才赶紧闭了嘴。

“你这个臭鹞子……”慕容音嘟哝着,“睿王府虽然是男人多女人少,但我这华音阁,可大多都是女人,你要是嘴上再没个把门的,当心这些婢女听了去告诉我爹爹。我爹爹他最恨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的人了……”

听慕容音这样一说,厉鹞马上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方才他随着薛简拜见睿王,可觉得睿王通身的气派,明明很温和的一个人,却又觉得不容丝毫侵犯。

慕容音看他这副样子,悄悄笑了笑……

至此,慕容音才算是真正开心起来,虽然回了雍京,但现在可又好了,她前世今生的好友都齐聚在睿王府,除了小灰狼,也不知那狼新婚后快不快活?

“厉鹞……”慕容音喊道,“阿灰和春雪怎么样了?”

“老灰?”厉鹞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自从他成了亲,便把我这个兄弟抛到一边去了,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入的虎贲军……老灰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与春雪早日抱上儿子!”

慕容音捂嘴笑起来,她猜的果然不错,小灰狼那样的人,果然最在乎春雪了。

可随即慕容音心中又泛起缕缕惆怅,小灰狼得到了春雪尚且如此珍惜,可是薛简呢?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薛简便对她若即若离了……

这伤心事不想也罢、不想也罢啊……

………………………………………………

在之后的三五天中,慕容音带着杜羡鱼和厉鹞逛遍了雍京九门,杜羡鱼和厉鹞也熟捻起来,杜羡鱼虽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但已经不排斥厉鹞这个不着边际的人了。

逛完雍京,慕容音顿又觉得无聊起来,有了她行宫逃跑的前车之鉴,睿王等闲也不许她出远门,即使出去,也要有一大堆护卫跟着,真可谓是严防死守。

而她也不想每天就这样和厉鹞、杜羡鱼等人厮混,除去吃喝玩乐外,便是随着杜羡鱼学一学毒经上的内容,或者是学着认一认药材……

一连数日如此,慕容音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

第一百八十章 喋喋不休的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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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挟着桂花的香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晚秋时节,饭桌上的菜肴也从清淡的莲藕山药,换成了较为浓厚的鲈鱼、蒸蟹。收藏本站

食蟹时,用小铜锤将壳细细砸开,再用钳取出蟹肉,蘸些姜丝醋送入口中,慕容音贪食,常常一餐能用四五只。

厉鹞和杜羡鱼已经吃饱喝足各回寝堂,只她一人还在贪吃。宛儿在旁用红泥小炉温好了梅子酒,慕容音剥一只蟹,又饮一盏酒,半餐饭过去,她脸上已微泛红晕。

微风轻轻敲着竹竿,发出悦耳清音;月将云划破,银光皓然皎洁。

回廊尽处,睿王的身影忽而出现,慕容音有些哀怨地嘟起嘴,这些日子,好像睿王的公事格外忙碌,每日上朝回来不是在书房处事,便是进宫去。

虽然同住睿王府,但他们父女二人也是好几日不见了,这时爹爹忽而前来,慕容音高兴中,又含着些微的愠怒。

睿王慢慢走近,见她在亭中风口处用饭,菜肴虽在银质笼屉中有热水保温,可她的人,却实实在在地受着风。慕容泽见杯中还盛着酒,一皱眉,轻喝宛儿:“怎的让郡主在风口处用餐,还这样无节制的饮酒。若是病了,该如何好?”

宛儿正要屈膝跪地解释,慕容音却已先开口:“不干宛儿丫头的事,是我觉得在此处赏月赏花最好,才让人把饭桌搬过来的……”

“胡闹。”

慕容泽将她拉到屋中,又命人去熬驱寒姜汤,待到屋中没了别人,才又道:“爹爹可曾告诉过你,身子要好好珍惜,现在有我照顾你,日后我不在,谁还这样紧要你?”

“爹爹怎会不在!”慕容音原本有些惺忪的眼眸顿时睁开,“是不是皇上又有什么苦差事,非要您去做了?我不给!”

“傻话……”睿王轻轻揽过她的肩头,让她在自己身侧坐好,“爹爹不仅是你一个人的爹爹,更是整个大燕国的亲王,寻常小事可以先紧着你,但是国事可就不成了。”

慕容音一听自己的担忧果然成真,当即又伤心起来,将身子扭朝一边,置气般:“我不管……我就要我的爹爹在家……”

睿王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在作怪,更是拿出十二分的耐心:“阿音,即使怀抱高远之志,结果也未必称心如意。要知道……世事都有限量,不可过分诛求挑剔……”

慕容音不大高兴地努努嘴,道:“爹爹这话可是另有所指?”

她感情最为细腻敏感,睿王只不过说了半句,她便猜想,这又是在暗指薛简,薛简前些日子曾入王府,可只不过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匆匆告辞,事后她生了好久的闷气,想来是哪个下人嚼舌根,将此事又说给睿王听了。

睿王微微点着头,不置可否,道:“爹爹要说什么你自然明白,只是……这次,我是非去不可了。”

“去哪?”

慕容音倏然紧张起来,她好怕睿王又丢她独自一人在府中,一去又是好几个月……

慕容泽轻笑,语声依旧不改:“西境。”

“为何偏又是西境?”慕容音婆娑着眼,一想到睿王不得不离开雍京数月,甚至经年,她的眼泪便止不住泛了出来。

况且西境……西境与氐族交界,若睿王去到那边,定然又是和氐族打交道。而以慕容音对氐族的了解,绝大多数氐族人,都是凶狠讨厌的,比如卓玄,再比如那个腾蛟。

果不其然,睿王的解释让她的担心又重一层。

“西境不稳,前些日子南境与大魏的战事一起,便抽调了些驻扎在西境的军队去增援,偏生氐族是不安分的主,据塘报看,已经有小股氐族军队扰边了。”

“那爹爹是要去打仗!?”慕容音的样子,顿时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相比起上次出使氐族,和他们打仗更是危险百倍。

睿王轻轻点头:“粮草都已经开始拨调,不日大军便也要出征了。”

“那为何偏偏是要您去,难道我朝中无将领么?还是怀王又不能用了!实在不行,让宁王那个怂包去将功赎罪也好啊!那个怂包现在,肯定鼓足了劲要找回场子呢!”

睿王听她一口一个怂包,面上有些不豫:“这便又是在说胡话,西境事务向来冗杂,而我朝中又急需一场大胜,除了我外,还有谁能尽快将西北事务厘清?陛下让我去西境,本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还有一个原因睿王没说,怀王现在本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将领,让他去,燕帝相信怀王又会给大燕带来一场胜利……但是宁王,必然又差一件筹码。

若是再让宁王去,他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功赎罪自然是好,但是宁王在先前大战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太多,燕帝不敢冒这个险。

况且若是下旨让宁王去,如何堵朝臣的悠悠之口?他的败绩还历历在目……

多方考量之后,睿王便成了燕帝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慕容音沉着脸不发一言,以她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到这许多方的原因,可她还是不愿接受睿王即将离开的事实。

但事实又摆在面前,她就是在不情愿,也无能以一己之力反对军国大事。

良久,慕容音终于发声,只是语声细如蚊呐:“那爹爹……还能在家多久?”

“至多一月吧。”

“那爹爹走时便是冬天了!”慕容音鼻尖一酸,西境本就苦寒,除了戍边的守军,去那的都是些流放犯,她曾听说,西境极冷,往年初秋便要飘雪,更诓论是冬天了……

睿王却显得很淡然:“冬天又如何?只要冻不死人,一样要打。”

慕容音钻到睿王怀里,吸了吸鼻子:“冻死千人万人我都不管……可爹爹若是去了,定然要受苦……就不能明年开春再打么?一年连打两次大仗,难道就不需要歇一冬,补补元气么?我明天去见陛下,跟他说道说道去!”

睿王和煦一笑,他知道慕容音说这么多,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去西境,心中也明白,她小时自己有一次奉旨外出查案,一走就是四个月,独留慕容音一个人在王府,那时她不过五岁……

那四个月,留得慕容音是刻骨铭心。

想到这一层,睿王心中便对她存了一分亏欠,即使慕容音已有些胡搅蛮缠,却还是温言解释:“军国大事,一刻都耽误不得,你放心,爹爹这次去,绝对不让你再等四个月,最多等到除夕,爹爹一定回来。”

“只是你要记住,爹爹不在雍京时,对万事皆不可逞威福,否则一旦出了事,我鞭长莫及,可没法护着你。老七老九都会留下来,出门什么的,身边一定不能离了人。”

慕容音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睿王尤在吩咐。

“还有你那个朋友厉鹞,他同你差不了许多,也都还是孩子,将他留在雍京睿王府,我也放不下心来,听薛简说假以他日,厉鹞必是一名闯将,所以我要带上他一道去西境。正好历练他,给他一个好前程,二来……他若留在雍京和你在一起,必是一对闯祸精。”

慕容泽可不想自己出征回来后,燕帝又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历数慕容音的罪过……

慕容音又不满地噘起嘴,厉鹞再一去,她可就更无聊了,杜羡鱼就像一个闷油瓶,除了练刀、制毒,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正在想着,睿王又再次开口:“还有那个姓杜的女子,她与氐族渊源颇深,又曾是千衣楼的细作……”

话只说到一半,慕容音便又激动起来:“难道爹爹要把杜羡鱼也带去!?”

她这回更郁闷了,若是杜羡鱼也走了,那她非得憋出一身病不可。

还好,睿王这回悠悠摇头:“爹爹只是想告诉你,我这次出征氐族,你不得在她面前多提一个字,以防万一。”

慕容音仍是恹恹地点着头,屋中烛火泛出柔和的光,幽幽摇摇,是是非非,迟迟疑疑。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云想富贵花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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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水浸楼台,怀王府内,一片祥和喜气,就在今日,宫中太医来为朱惜华请脉时,发现她已有身孕。收藏本站

消息传到宫中,燕帝的赏赐如流水般下来,雍京内各府邸也闻风而动,至晚,恭贺怀王夫妇的客人才渐渐离开。

怀王又进宫去了,自从上次得胜归来后,遇有大事,燕帝总是将他召入宫中。慕容随也顾不得王妃有孕之喜,当即便去了。

朱惜华高卷帘子,正在眺望夜雾弥漫中的朦胧淡月。

身侧是朱云容,她十指翻飞,手中几缕丝线,不时便打成一个精巧的络子。

“姐姐,”朱云容轻轻地开口,“帮妹妹看看,这络子,挂哪个玉玦好看?”

朱惜华闻言回身,眼神落在盒中的一堆玉玦上,青葱般的玉指翻翻拣拣,捏出一块团如明月的平安扣。

“这个吧,我瞧着它像月亮,白玉配你这湖绿的络子也使得。”

朱云容浅笑着将玉扣穿入丝中,道:“明月团圆,姐姐喜欢明月?”

朱惜华避而不答,而是反问她:“这缨络向来是男女定情之物,你打络子,可是为了送人?”

朱云容颜色不变,手指尤在翻飞,片刻方道:“妹妹是想着……姐姐有了身孕,正好做一个,来日送给小世子,再说这平安扣,也是姐姐自己选的。”

朱惜华眉目间稍稍放松,朱云容于她只是一件利器,一件笼住薛简的利器,只要朱云容不存了别的心思,她朱惜华必然会想方设法让薛简接受这个朱氏女。

用剪刀剪去多余的丝线,朱云容大功告成般一笑,眸光潋滟流转,朱惜华凝视这笑容,忽然有些看不透。

“姐姐这回有了身孕,在王府地位必然更加稳固……只是……”

朱云容的话没有说完,她已下定决心,要自己为自己挣出一个荣华富贵。

“只是什么?”

朱云容缓缓起身,朝着朱惜华一福身子,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妹妹有些不敢说。”

“你说就是,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坐下。”

“是。”朱云容复又坐下,抚平裙裾上的褶子,又斟酌了一刻,才开口:“妹妹今日路过几个侍妾和侧妃住的偏院,瞧见她们似乎是不大安分,好像很是高兴。”

朱惜华面色一沉:“我有了身孕,她们高兴也是自然的,你怎么说是不安分?”

朱云容拢了拢鬓发,道:“她们自然是为自己高兴,姐姐试想,您有了身孕,便不能侍奉王爷,她们自然便有了机会。近一年的时间,姐姐到时候虽诞下王爷的嫡子,可王爷……却不一定念你的好了。”

“住口。”

朱惜华轻轻抚摸小腹,那里有她最大的指望,可现在朱云容口中,这却成了阻碍她和怀王情分的障碍。

朱惜华缓缓摇头,不会的……怀王那么迷恋她,从前别的王府中王妃有孕,王爷便移情别恋的事情虽不是没有,可这怀王府中,她还年轻,怀王也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她怎么可能失去怀王的宠爱?

朱云容见她容色渐又平和,眼珠一转,道:“姐姐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何为危机。您现在是绝代风华,可假以他日,您体态再不复纤盈,色衰爱弛……”

朱惜华冷冷地注视着她,朱云容的心思,她现在看明白了,她现在看朱云容,就像在看个笑话。

“是啊,色衰爱弛……还有呢?”朱惜华端起茶盏,用杯盖刮开浮末。

朱云容思索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前日王爷见我与姐姐站在一起,还说咱们朱氏出美人,说我与姐姐有六分相像。”

终于是图穷匕见……

朱惜华冷冷讽笑:“云容,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往上爬?怀王府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说了那么多,你只不过是想代替我,固住王爷的宠爱罢了。”

“妹妹不敢。”朱云容缓缓拜伏在地,既然做好了打算,那她也不指望朱惜华一来便会答应她。“可姐姐你细想,难道云容说的不对吗?难道你宁肯看着那些卑贱的侍妾蛊惑王爷,也不愿让我替您做些事吗?”

“到底是替我,还是替你自己,你心里有数。”朱惜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朱云容,“你虽不是朱氏嫡系,却也是朱家的女儿,这世上,谁都可以背叛我,唯独你不行。”

朱惜华转身便走,朱云容在她身后不甘地喊道:“姐姐!”

朱惜华霍然回身:“云容,你要明白,你的指望在薛府,在封州。既然你那么想为人替身,不如做个正室,而不是在怀王府做妾。想爬上王爷的床,你也配?”

朱云容不可置信地看向朱惜华,她怎么不配?论容貌,她与朱惜华有六分相似,论才情,她自认不比朱惜华差。

可凭什么同样的事情,朱惜华做得,她偏做不得?

朱惜华看朱云容一脸怔忪茫然,冷冷道:“你出身小地方,伯父没把你教导好,我不怪你。我只要你知道,一门心思想让你滚出雍京的人在睿王府,你要算计,该去算计她!怀王府不该是你觊觎的地方。再说,即使他日我色衰,王爷也绝不会冷落我。”

朱云容抬起眼眸,正对朱惜华的脸孔,头一次,朱惜华没有了从前的温和。

“我父亲是兵部尚书,无论是今日还是将来,王爷都离不开我父亲的支持。可是你呢?你父亲不过是青州小小司农,王爷若是厌弃你,大可说不要便不要了!难道你当真想让朱氏一族姐妹同侍一夫,成为传遍雍京的笑话么?还是要让人议论我朱氏一族的女儿没人要,只会往怀王府塞?”

朱惜华目光深邃:“雍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容貌才情只是最次等的东西,真正有用的,从来都是家世、心机和手腕!”

朱云容瘫软着跪在那里,朱惜华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眸如冰:“云容,你我同为朱氏儿女,姐姐再告诫你一句话,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似密藏。”

朱云容没有心思去咀嚼这句话,她现在,只想要荣华富贵,她不想再回到青州老家去,也不想等着嫁给虚无缥缈的薛简,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个睿小王爷阻隔。那个女人如此霸道,随时想让她滚出雍京,她想嫁给薛简,怎么可能如愿以偿?

她只想要荣华富贵,怎么做都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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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惜华的寝堂里红烛高擎,明绡华帐被渐次放下,她越想,心中寒刺越甚。收藏本站

让朱云容入京陪伴,她本是高兴的,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与自己有六七分相像的表妹,竟然存了二心。

可想想,朱惜华又觉得自己话说的重,有些不忍。她心中,始终是对朱云容存了一分爱怜、一分慈心。此时的朱惜华,也没有前世最后的那些手段,要她果决地处置一个人,她还做不到。

辗转良久,朱惜华唤来当初随着自己入王府的乳娘林嬷嬷,吩咐道:“你去告诉表小姐,让她明日陪我出府,去药铺买些补品。”

“去药铺?”林嬷嬷不解,“今日宫中不是拿了好些上等补品来了么?燕窝人参虫草都有……为何放着宫里御用的不要,偏要去什么药铺?”

朱惜华摆摆手:“我不是想自己用,只是听说大伯父和伯母身子不大好,眼看着又要入冬了,让人给他们送些补品回去,御用的,如何能让他们使。我今日又说了云容两句,怕她想不开,明日就叫上她去吧。为着她娘,她会体谅的。”

林嬷嬷称是退下,又感佩朱惜华的用心,朱云容今日说的话,林嬷嬷也听到了几句,那位表小姐的心思实在太活泛。要她说,朱惜华就是太善良,太心软了。

………………………………

次日一早,朱云容早早便等候在朱惜华寝堂外,昨夜临睡时,林嬷嬷突然跑来,说王妃姐姐要带自己去城中药铺买些滋补品,再托人带回青州,给自己的阿爹和阿娘。

但朱云容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借口罢了,不过是朱惜华觉得话说重了,要补偿补偿她而已。

朱云容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朱惜华独自思量后,又觉得她的法子可行,临时改变了主意也未可知,所以一大早,朱云容还是来了。

庭院里覆着一层薄薄的霜,朱云容身披织锦皮毛斗篷,静静站在廊下,只是随意往那一立,便散发出一股楚楚动人的气息。

已过了约定时辰,朱惜华却还未起身,朱云容抬头看了看天光,依旧气定神闲。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朱云容回身一看,又是那林嬷嬷,林嬷嬷眼中含着歉意,一福身子:“表小姐,王妃今早身子不舒服,起不来了。”

“起不来?”朱云容眸中流露出纳罕,“姐姐的身子可要紧?”

林嬷嬷道:“自然是不要紧的,只是初次有身孕的人大多都会如此,王妃又金贵,所以今日她便不能陪你出去了。但王妃又挂心表小姐憋在府中无聊,便遣了身边的大丫头佩兰陪您出去,车马已备好,就在侧门外。”

朱云容含笑道谢,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屑……“当真是有了身子的人,到底是矫情,竟遣个丫鬟来打发我……有朝一日,我也要做金尊玉贵的贵夫人。”

佩兰也已等候在院外,她轻轻扶过朱云容的手,将她搀扶上马车,自己则走路跟随。

朱云容见状,很是体贴地劝道:“佩兰姐姐也一道上来吧,你是姐姐身边的人,岂能像别人那般走路跟随。”

“表小姐,这不合规矩。”

朱云容笑道:“我本也不是怀王府的人,就是个乡野丫头,你今日同我一道,用不着这许多规矩,上来吧。”

说着朱云容便伸手来牵佩兰,佩兰却有些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想想,又自己上了马车。

朱云容收回手,笑得更是和煦温柔,既然朱惜华身边的人不买账,那她便换个法子,无论如何,这雍京的府邸中,总要有她一席之地。

“表小姐,咱们先到城中的惠济堂去买补品,那的药最全,品质也最好。”

“嗯……听说那是许合记的药铺?”

“正是。”佩兰赞道,“想不到表小姐来雍京还没几日,便对城中如此熟悉了。”

朱云容且笑不答,这惠济堂占着雍京最喧闹的地方,想必到那去的人,大多也是权贵,若能遇上一个半个的,正好结识。

一路上,朱云容数次掀开车帘往街上眺望,佩兰只以为她觉得雍京繁华新奇,一路走,便一路解释。

“这是睿王府,睿小王爷虽是女儿身,却是皇上亲自封的世子,若是往后睿小王爷要嫁人,皇上定还会封她为公主,只是小王爷从小也可怜,听说生下来睿王妃便过世了。”

朱云容眼中划过一丝恨意,人与人当真生来便不一样,别人唾手可得的,却是她此生的奢望。她决不甘心,谁说女人便不能争抢?

佩兰尤在介绍:“方才路过的是忠肃侯府,忠肃侯一族满门忠良,与咱们怀王爷关系也不错。奴婢随着王妃在宴会上见过忠肃侯世子,当真是一表人材。”

朱云容悠悠点着头,马车却已路过一座格外堂皇的府邸,比方才走过的所有府邸都要气派。想来这里的主人,定然也是至尊至贵之人。

“这是哪?”

佩兰往窗外瞟了一眼,原本愉快的语声忽而凝重起来,悄声道:“这是宁王府……”

“宁王府?”

朱云容顿时来了兴趣:“宁王爷可是和怀王姐夫一样,是个亲王?”

“是……”

“他娶妻了未曾?”

佩兰摇头:“宁王爷也不过刚刚加冠,府里只有侧妃,况且宁王爷的正妃,皇后娘娘和陛下……都一定会为他好好留意。表小姐,前头是宁王府的正门,咱们绕路走吧。”

“不,”朱云容扬声吩咐车夫,“不许绕路,慢慢走。”

佩兰有些着急地抬头,怀王府的人做事低调,向来不主动招惹宁王府的人,若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车马从宁王府门前驶过,要是不小心惹了麻烦该如何是好?

王妃可是经常叮嘱,不许怀王府的任何人在外跋扈生事……

挂着怀王府标牌的车马,便在朱云容吩咐下,缓缓走在宁王府正门前的长街,离宁王府的正门越近,佩兰便越是紧张,唯有朱云容,还安之若素,好整以暇地坐着。

她知道,宁王府的正门,必会打开。算起来,这是上朝的时辰。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散财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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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雀鸣的声音穿过华帐,声声都落在慕容音耳中。

她一睁眼,便又回想起昨夜睿王所说,要率军去西境,于是大清早,她便心情郁郁起来。

宛儿照例来服侍她起床,一掀帘子,却见她沉着脸盘腿坐在床上,心情似是十分低落。

“怎么了?”宛儿还疑心她是不是昨夜做了噩梦,或是又想到薛简,毕竟慕容音若是不高兴,那极大可能便是又想到她那个薛哥哥了。

慕容音拉过宛儿的手,语气有些幽怨:“宛儿……爹爹又要将我独自一人抛在家了。你去跟怀王兄说一声,说爹爹要出征西境,让他想想办法,能不能和陛下说说,不让爹爹去。”

宛儿实在有些为难,这已经决定的国家大事,哪里是说改便能改的,她相信慕容音也不是不懂,只是她对睿王太过于依恋,一时舍不得他去罢了。

“主子……”宛儿坐到床沿上,将她整个人用被子裹起来,道:“睿王爷不能不去,您心里是明白的,对不对?”

慕容音朝宛儿翻了个白眼,又轻哼一声,宛儿果然最能猜透她的心思,只是这个时候,她却不希望宛儿那么机灵。

“宛儿你真讨厌,明知我是在发牢骚,你怎么就不陪着我一起骂几句?你说的那些,我岂会不明白?”

宛儿笑了,又劝道:“您既然心里明白,那在这生闷气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起来想想,睿王爷这次去了,您要给他准备些什么。”

慕容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抓起绣鞋便往自己脚上套,宛儿紧随其后,追着将衣衫披到她身上。

慕容音坐到妆镜前,一面梳头,一面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爹爹说他怕我带着厉鹞在雍京闯祸,所以要把厉鹞也带去。爹爹倒是不用我操心,他是三军主帅,既不会亲自上阵杀敌,一饮一食也有专人伺候,我不必替他操心,他反倒会时时挂念我。”

“那您是放不下厉公子?”宛儿从她手中接过梳子,开始细细挽发。

“他算个什么狗屁公子!”慕容音说话时用力过度,头往前一扬,马上便扯痛了头发,轻嘶一声,又骂道:“厉鹞上了战场,也不过是个呆头兵,他若病了伤了,只能有普通士兵的待遇,想来想去,也只有我替他准备准备了。”

宛儿捂嘴笑道:“那您可是要现在就出去?”

“这是自然,你去叫上厉鹞,我们一起去。快去!”

“不叫上杜姑娘么?”

慕容音一顿,睿王昨夜吩咐过,这件事先不要让杜羡鱼知道,她虽信任杜羡鱼,却也不敢马上违背睿王的意思,摇头道:“不叫了,这样的事情,用不着麻烦杜羡鱼。”

慕容音嫌宛儿梳妆慢,一把抢过梳子,随意将满头青丝束于顶,又顺手摸了个银冠,将发髻固定上,再翻出一件银白色的袍子,宛儿一瞧,竟又是男装。

正想说些什么,慕容音却倏然转身瞪着她:“去找厉鹞啊,然后吩咐子歌去备马,爹爹说至多一月便走,谁知道会是这月中的哪天?”

“是。”

宛儿看她风风火火,是一刻也不敢怠慢,脚下生风般去到厉鹞住的镜春小筑,厉鹞也是刚刚起身,宛儿一句话也不多说,抓着他的手腕便往外跑,厉鹞一个激灵,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两人跑着回到华音阁时,慕容音早已梳妆完毕,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

“走!”

慕容音手一挥,子歌马上从后园牵来两匹马,其中那匹红马赫然正是当日她和宛儿带着去大闹千乐楼的那匹。

一见这匹马,慕容音脸一红,宛儿正纳罕她为何会如此时,慕容音却翻身上马,对着子歌吩咐道:“再去牵两匹,宛儿、子歌都去,我和厉鹞先走,惠济堂见!”

宛儿和子歌相视无奈,看小王爷这要把他们两个都带上的架势,看来今日是非得满载而归不可。

……………………

慕容音和厉鹞一路按辔疾行,这是厉鹞来到雍京后第一次在街上纵马,忍不住嚎了一嗓子,惹得行人纷纷注目。

“你嚎什么?”慕容音也被吓得一抖,“就快要上战场了,还那么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厉鹞挥手扬鞭,“驰骋疆场本就是我等大好男儿的夙愿,睿王爷这次肯带我去,乃是看得起我!”

厉鹞忽而扭转头看向慕容音,两人同时收缰,放慢马速,厉鹞很是真诚地道:“盈歌,谁能想到,半年前我还是在郁江上做打劫营生的一个水匪,现在便是睿王爷麾下的兵了。自从认识了你,我就像走了大运一样,你可真是福星啊。”

“你才是真的福星呢……我爹爹惜才爱才,却不会护着你不让你受摧折,所以你去了,他必然会让你去前线。你这个福星,到时候可要立功啊。”

慕容音又想起当初她和小灰狼调侃厉鹞的扁头,小灰狼说厉鹞运气好,是铁手帮的一员福将。

福将……在战场上,或许运气才是最重要的一个。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大燕国的将士,一旦上了战场,便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厉鹞也在想,烽火狼烟……骑枪冲锋……这些是根植于每个大燕男儿血脉中的渴望,可战场,既是封候拜将的试炼场,又堆满了尸山血海。

谁能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成为那些尸体中的一具?

厉鹞看着慕容音,眸中光芒熠熠,道:“盈歌,我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却也知道那里瞬息万变,没有周全的事。我去……便是有可能回不来,战场嘛……所以,你别为我挂心,咱们还和以前一样,该吃吃,该玩玩。”

“我才不像你那么没良心呢,”慕容音隔着马背踹他一脚,“你放心,你肯定回得来,要不然阿灰非得骂死我……”

“我倒是不怕死,人死鸟朝天,但我要是死了,别说老灰,你肯定也要为我哭瞎眼……”

厉鹞轻飘飘地还想往下说,慕容音却忍不住又踹了他好几脚,这家伙,先前说那么煽情,自己本来都要掉眼泪了,他竟突然说什么人死鸟朝天!

简直是太不知羞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惠济堂高大的门面已在眼前,慕容音翻身下马,轻车熟路地带着厉鹞往后院去。

惠济堂的小厮一见慕容音,顿时便笑成一朵花,自第一次和杜羡鱼来此买了好多药后,两人又来了好几回,回回都是大手笔。

惠济堂的小厮一见慕容音,便知道散财童子又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去出卖一下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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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哥,这次不买药材,买药膏。收藏本站”

“得嘞!”小厮安置好两人的马匹后,引着人便往楼上走,因惠济堂的药膏大多都是现配,故少不得要等待些时候,但惠济堂服务不失许合记风范,向来服务周到。慕容音和厉鹞人尚未坐稳,茶水点心便送了上来。

又过了片刻,宛儿、子歌也姗姗来迟。

雅间前后通透,正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大堂,甚至可以听到堂中人的对话。

“表小姐,您这边请。”

一个深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慕容音无端觉得熟悉,探头往大堂中看去,一颗心顿时揪起。

“又是他……!”

宛儿、子歌和厉鹞等人听她说的虽小,却是掩不住的咬牙切齿,都纷纷凑过来。

“是宁王府的管家季泰清?”子歌目力极好,也是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他旁边的那个,是怀王妃的妹妹么?”悄声说这话的人是宛儿,朱云容和朱惜华有六分相像,看着堂中那张肖似怀王妃的脸,她不会认错。

慕容音冷冷一哼:“怎么不是她?这个女人……上次装模作样地勾引薛简,现在又和宁王府的人混在一起,真搞不懂她,难道是想在雍京当花魁么!”

同慕容音一样,宛儿和子歌也很好奇,朱云容怎会和宁王手下的得力大管家季泰清在一起?而且季泰清还对她那么恭敬。怀王府和宁王府向来水火不容,莫非……这天要变了?

“去打听打听。子歌,你去……发挥你的优势,如果有必要,可以出卖色相。”

慕容音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她是个发现点儿秘密就要追查到底的人,如今发现朱云容和季泰清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放过?

子歌微笑着点头,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样子,以他从前在暗卫中学的本事,查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子歌穿过二楼的回廊,方到后院,便瞧见挂着怀王府标牌的马车停在那。他看四下无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准备掀开车帘一窥究竟,却听草丛中传来个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又缩回手,朝着草丛探去。

墙根下的草丛中,佩兰提着裙裾站起,子歌一见是她,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佩兰姑娘?”子歌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你怎会在这?听说怀王妃有喜,莫不是王妃让你来买些补药?”

佩兰一见是子歌,面色微微有些窘迫,她方才内急,找遍周围却找不到茅房,无奈之下只得在草丛中躲着小解,不想却被子歌撞见,也不知子歌看见了没有?

佩兰又赶紧整理鬓发,定了定心神,才道:“我是陪着表小姐来的,倒是你,难不成你们小王爷又病了,要你来抓药?”

“哪能啊?”子歌听佩兰言辞中对慕容音不大友好,便猜想是因为赏秋那回慕容音呛声了朱惜华、朱云容姐妹,赶紧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容,道:“我们小王爷嘛,你知道的,向来喜欢胡闹,这几天吵着要自己配什么十全大补丸,所以就来了。”

“十全大补丸?”佩兰微微蹙眉,“没听说睿小王爷还会医术啊……”

子歌窃笑两声:“她哪会什么医术,谁知道她这十全大补丸配出来是不是送人上西天的药?”

佩兰也忍不住轻笑起来,道:“你这样说她,让她知道了,当心受罚。”

“好佩兰,你放心……她且不管我呢。”

子歌为着和佩兰套近乎,称呼也从一开始的佩兰姑娘改成了好佩兰。佩兰虽是朱惜华身边的大丫鬟,却也没接触过什么男人,子歌三言两语,便叫她放下了心防。

“佩兰,你们表小姐呢?”子歌四处张望,假意找着朱云容的身影,佩兰眼神一黯,道:“表小姐她进去了……”

“进去了?”子歌怔怔道,“那我可不小心连累你了,你快进去侍候表小姐吧,若是让怀王妃知道你怠慢表小姐,受罚的可就是你了。”

佩兰却摇头:“表小姐用不着我呢……没事的,左右也无事,不如就在这和你说说话。”

子歌一听,正中下怀。又看佩兰现在黯然的模样,便温和了语声:“怎么了,是不是表小姐罚你了?”

佩兰垂下眼,默默摇头。

“那是她骂你了?所以才不要你侍候是不是?”

佩兰仍是默然摇首。

“那是怎么回事?”子歌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要不就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好佩兰,同我说说,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子歌这么一说,佩兰实在忍不住,扑簌扑簌落下几颗泪来。

子歌一看自己的招数已然奏效,赶紧乘胜追击,将她拉到廊下,又掏出自己的手绢替她擦去泪珠,一副怜香惜玉的做派。

两人刚到廊下,头顶二楼雅间紧闭的窗户便推开了少许。

慕容音和宛儿紧挨着将耳朵贴在窗口,凝神静听下面的动静,厉鹞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便靠着椅背,翘起脚睡起了回笼觉。

下面传来低细却清晰的语声。

“你既不肯说,我也不强求你,只是小心些,女儿家脸蛋娇嫩,你流了泪,若是再受了风,晚上回去定然脸疼,再站过来些,小心被风吹着……又是大清早的,哭了实在不好。”子歌温柔细语,哄得佩兰晕头转向。

佩兰又抽噎了两声,才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实在、实在是……表小姐她、她……”

“她怎么了?”子歌一面拍着佩兰后背给她顺气,一面用心记着佩兰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太对不住王妃了……”佩兰也平静了心情,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款款说来:

“今日我们王妃让我陪表小姐来惠济堂买些补品,宁王府是必经之路,但往常……要行至宁王府正门时,车夫都是绕往仕林街走的,个中原因,你也知道。”

子歌缓缓点头,道:“宁王府的人跋扈,平日里怀王爷约束府里下人甚严,不让你们往那,想来也是怕无端招惹是非吧?”

“正是,”佩兰原本柔善的眼神忽而充满委屈:“可是表小姐她、她今日到那时不听劝,非要往正门过,还吩咐车夫缓行,我虽有心制止,可我也不敢得罪她啊……”

“嗯……这般说来你真是委屈,后来呢?”

“后来……后来……”眼看要说到要紧处,佩兰却又掉下泪来,子歌也知道这种事情慌忙不得,便拿出耐心,又哄半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巧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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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刻时间过去,佩兰的眼已红扑扑的,子歌等她喘够了气,才问:“后来怎样了?”

“本来都好好的,因着谁也不肯得罪表小姐,便想着就往宁王府正门走一次也无妨,谁知大家伙儿都忘了,今日是朝会,而我们往宁王府门前过时,正好近卯牌时分。”

“卯牌……卯牌时分怎么了?”

佩兰委屈地白了他一眼:“卯时宁王爷要上朝啊!表小姐的车要过时,宁王府大门正好打开,宁王爷骑着马便带人冲了出来,我们慌忙避让,可宁王爷还是瞧见咱们怀王府的标牌了。”

“啊?”子歌故作惊讶,“竟是这般巧合!然后呢,宁王没有为难你们表小姐吧?”

佩兰摇摇头:“宁王爷一开始倒是生了大气,说是怀王府的车冲撞了他,非要让车里的人下来赔罪,我想着表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何曾受过这份气。况且,怀王的品级可不比宁王差,论起来,宁王爷还要叫我们怀王爷一声皇兄呢……”

子歌抚着下颌微微颔首,心中却觉得佩兰废话连篇,迟迟说不到重点上。

“所以、所以我便替表小姐赔了罪,想着便这样算了,可宁王爷却不依不饶,非要表小姐亲自下来不可,他一开始还以为车里是王妃,说了许多不敬的话,表小姐也受不住,便亲自下来给他赔罪。”

“就是这般么?”子歌有些想不通,既是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为何……方才朱云容又会和季泰清在一起呢?

楼上的慕容音和宛儿也相视生疑,事情太过扑朔,佩兰说的,又到底是不是实话?

“后来呢?你们表小姐是不是给宁王赔罪了?”

“这……事情后来便有些怪了。”

佩兰这样一说,子歌和楼上偷听的慕容音才放下心来。

“怎么个怪法?”

“后来……表小姐一下车,宁王爷便知他方才骂错了人,更是羞恼,便说是我的错,非要打我。表小姐拦住了他,可他、他一见表小姐,那眼神就像被粘住了似的,原本怒气冲冲的人,突然就大度起来,不仅不计较冲撞他的事,还关心起表小姐来。”

“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吧?我不信……”子歌抱着手臂,悠悠道。

“我骗你做什么?”佩兰着急地瞪了他一眼,“不仅如此,宁王爷还看表小姐身上衣裙有些乱,说她是在避让时受了颠簸,要让人带她进府去更衣呢。”

“进府更衣?”子歌作出个讶然的表情,“你们表小姐好大的面子,那她更衣没有?”

“这倒没有,不过……”佩兰欲言又止,可难得有人像刚才那样关心她,佩兰想了想,接着道:“宁王爷听说表小姐是要来这买些补药,非要让那季管家陪着来,说是权当赔礼。”

“嗯……”子歌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那宁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佩兰对此记得极清楚,想也不想便道:“卯时刚过,宁王爷还赶着去上朝,匆匆吩咐几句便去了。”

事情竟是这样……

子歌一看大功告成,便没有了方才那样的耐心,随便找了个托词便溜之大吉。

二楼雅间,慕容音一看子歌归来,脸上忍不住便露出笑意:“好你个子歌!我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等油嘴滑舌,一口一个好佩兰,听的人腻得慌。”

子歌青涩一笑:“小王爷……还不都是为了您的吩咐,我这回,可真算是出卖色相了。”

慕容音扑哧一笑,子歌虽出卖了色相,可人家佩兰长得也不丑,怎么看都不吃亏。

屋中谁都没有急着说话,倒是厉鹞的鼾声一阵高过一阵,慕容音不厌其烦,扔了个柑橘过去,正中厉鹞脑门,厉鹞马上惊醒,一脸惶恐。

“谁打我!”

慕容音笑道:“打呼吵人,自有雷劈!”

厉鹞知原来是她在捣鬼,又换了个地方,继续睡过去。

屋中再次陷入沉寂,慕容音托着下巴又思忖了片刻,才道:“朱云容……若我没猜错,她是故意撞上宁王的!”

“为何?”宛儿不解地皱起眉,“宁王和怀王几乎已经是死敌,朱云容这样撞上去,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她才没有这么笨……”慕容音眸光一跳一跳,“我们首先弄清楚,朱云容到雍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音看向宛儿,宛儿道:“她是王妃召来的,王爷也没有过问,王妃只说她想要个家里人陪伴,所以朱云容便来了。”

子歌听了点着头,道:“小王爷,那日赏秋时我们不是暗中听见了许多么?说不定这个朱云容进京,就是为了婚事来的!”

“这是自然的,”慕容音抽丝剥茧,分析道,“上次……她勾引薛简被我撞见,又被我狠骂了一顿,或许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所以……会不会她就想着广撒网,在雍京随便找一个权贵嫁出去?”

“这……”子歌愣愣地张着口,“她和谁都不能和宁王啊!她好歹也算是怀王府的人……况且宁王什么美色没见过?朱云容虽漂亮,可不见得是倾国之姿,也不是宁王寻常喜欢的艳丽。宁王怎么就能看上她?”

宛儿也点着头,显然是认同子歌的说法。

慕容音却是一副智计深沉的样子:“那可不一定,男人呐,就是喜欢这种柔弱可怜的女人!宁王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会想尝尝青菜豆腐;看厌了妖冶艳丽之姿,偶尔也会想试试朱云容这种看起来柔善清丽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宛儿当日说了什么?”

两人摇摇头……

“朱云容的父亲是个小小司农,她自己又和长史有了婚约,但是朱惜华让她到雍京来,目的就是将她高高地嫁出去,为朱家再添一个好女婿!怀王、宁王,谁又不是亲王呢?可是她们一开始挑的明明是薛简,今天……怎么忽然变成宁王了呢?”

谁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回应慕容音的只有沉默。

“小王爷……”宛儿斟酌着抬起头,“您还记不记得,方才佩兰说,表小姐太对不起怀王妃了……?”

慕容音一头想起,佩兰确实是说过这句话!

“不错,可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慕容音忽而目光灼灼地看向子歌:“子歌,本王命你再去对佩兰使一次美男计!务必要套出她这句话的意思,快去!还有,打听下今天宁王什么时候进宫的,误了点卯没有?”

“啊?”同一件差事两度落在自己头上,子歌显然有些犯难。

慕容音却不怜惜自己护卫的色相,坏笑着道:“快去快回,你若办砸了事情,本王就赏你去睿王府门口卖唱!”

“啊!?”子歌就像一只被水泼了的公鸡,“属下遵命……”

子歌整理好衣袍,耷拉着头出门,他心中不断在祈祷,佩兰可一定要再上当一回,他可不想因为搞砸了事情,就沦为老七老九他们的笑话。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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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碎碎地透过窗棱,朱惜华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收藏本站只是刚刚有孕,她的身子马上就更金贵起来。

燕窝是血燕,连着炖盅送上来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林嬷嬷用调羹盛出小半碗,递到朱惜华手中,朱惜华却用手绢掩住鼻,一手将林嬷嬷手中碗往外轻轻推了少许,皱眉道:“味道太腥,嬷嬷你吃吧。”

清炖而已,何来许多腥味?朱惜华头次有孕,却也太敏感了些。

“小姐不要,那我拿出去便是了。”

林嬷嬷一脸慈和,朱惜华是她从小带到大的,是她眼看着朱惜华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端庄典雅的怀王妃,如今又看着她有了身孕……若是再顺利诞下一位小世子,那朱惜华的地位,会更加水涨船高。

这其中,多的是她的功劳。方才朱惜华吃不下,要将那碗血燕赏她,血燕珍贵,林嬷嬷是用不得的,但朱惜华有这份心,她便知足了。

“佩兰和云容回来了没?”

照理说买个补品,一个时辰足矣,可马上就是未牌时分,朱云容怎么还不回来,莫非……出事了?

林嬷嬷一眼看穿她的担心,道:“佩兰是多周全的人,你放心,说不定是表小姐贪玩,到哪去逛去了。”

“你说的是,”朱惜华抿了抿唇,“她这么大个人了,我还担心些什么?真是庸人自扰……”

林嬷嬷笑道:“咱们朱府从来就只有您一个小姐,你没有姐妹,只有兄弟,如今表小姐头一回来,您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处处照顾,也算是补了小时候的缺憾。”

朱惜华为之淡宛一笑,朱云容这个妹妹,到底不是亲的,才来了不多久便想着向姐夫自荐枕席。这样的人,也只能用来巩固朱氏一族地位了。

“云容的婚事,伯父昨日也捎了口信来,让我和娘帮忙留意着。你瞧瞧,一牵扯这等好事,就算顽固如伯父,也学会要变通了。”

“麻雀都知道拣着高枝做窝,何况大老爷呢?”

好尖酸的暗讽之语,朱惜华听了,却也丝毫不恼。

林嬷嬷也是在朱家几十年的老人,雍京各个府邸中的人,拜高踩低是寻常事,朱云容一家在朱氏一族中算是破落户,若不是朱惜华看上朱云容的才情样貌,或许她此生都没有留在雍京的机会。

但对于朱云容的父亲,即使是林嬷嬷这些有资历的下人,尊敬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小姐……可替表小姐择了良婿人选?”

朱惜华端起茶盏,又摇了摇头。林嬷嬷不知道上次她在郊野私会薛简之事,朱惜华回王府后也绝口不提,林嬷嬷上了年纪,虽然忠心可靠,却对这等偷香窃玉之事瞧不过眼,叫她知道了,必要传回自己娘家母亲耳中。

朱惜华吹散茶烟,缓声道:“原先留意了薛大人配她,我本想着让她去薛简身边做个正室,她出身不高,但薛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王爷和我的面子,这桩婚事也倒不难。可现在看来,却是我抬举她了。”

昨夜朱云容想自荐枕席的事情,深深横在朱惜华心里,她数次劝说自己不多想,可朱云容说过的话就像夏日里的蚊鸣一样,久久挥之不去。

林嬷嬷接过朱惜华手中喝剩一半的茶水,道:“人各有志,表小姐生来便长在青州乡野地方,若非朱氏一族底蕴在,她或许还比不得雍京中寻常女子出落。”

朱惜华听了,不住悠悠点着头,朱云容昨日梗了她一道,现在林嬷嬷说她的不好,朱惜华心中郁气也消解少许。

“但我还是生气,嬷嬷,你说朱氏一族中,怎的就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子?王爷是我的夫君,寻常小姨子见了姐夫都是敬而远之,可云容……怎么就偏偏想着要和我共事一夫呢?”

再度提起此事,朱惜华又气得攥了攥手中帕子,林嬷嬷一面给她顺气,一面道:“大老爷是多古板的人,终其一生不懂钻营,六十多的年纪,还只是个司农,连这雍京的城门都进不了。他教养出来的表小姐,眼界气魄自然低了些。”

朱惜华冷哼一声:“眼界虽低,可她这心气儿却不小。薛简现在官职是不高,可他才多年轻?他是比不得王爷尊贵,但前途也算不可限量。我瞧云容是见了怀王府的富贵,忍不住便想掺进来。可她也不想想,这王府的富贵,是她也有命享的么?”

头一回,朱惜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她自小长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自然看作身外之物。可朱云容一生下来,便面对着在外庸碌,在家严厉的父亲,还有一个怯懦的母亲。一家人靠他父亲那点俸禄过活,日子常常捉襟见肘,空维持着朱氏名门的空壳子罢了。

在这等境遇中长大的朱云容,于荣华富贵怎么会不渴望?

“你去瞧瞧佩兰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就让她来见我,我有事吩咐她做。”

林嬷嬷依言去看,刚刚走到二堂,便瞧见一行小厮抬着些箱笼,看样子是要往朱惜华院里送。

想来又是哪个府邸,借着朱惜华有孕的由头送上厚礼,实则是想求怀王替他们办事。这么厚的礼,下人说收便收,若是为难了王爷王妃,该如何是好?

实在太没规矩……

林嬷嬷沉着脸,抬手召来正在指挥下人搬箱子的一个小厮,问道:“这些东西是谁送的?王爷不在府中,你们都没请过王妃的意思便敢胡乱收礼,还有没有规矩?”

小厮满脸写着为难,可林嬷嬷是王妃的乳娘,过问两句也不逾矩,便拘了一礼,道:“实在不怪我们,这些东西,都是宁王府的大管家亲自送来的,说是恭贺王妃有孕之喜。宁王府送来的东西,我们也不敢怠慢,只好先送进来。”

林嬷嬷“嗯”了一声,既然是宁王府的东西,她便没有资格再问了。

“送进去吧,先放在后堂,王妃在休息,你们声音小些,不许惊扰了王妃。”

所有人的动作顿时都轻缓下来,林嬷嬷往外走了片刻,倏然停足回身,又向朱惜华的寝堂走去。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朱惜华合起正在翻阅的琴谱,问道:“嬷嬷怎么又回来了?”

“宁王府送了好些礼来,说是恭贺您有孕之喜,还是宁王府大管家亲自送来的。”

朱惜华眉梢一动,慢慢坐直了身子道:“他白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本就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东西里头指不定藏着什么龌龊心思。你着人将东西登记了入库便是,归置好,我一件都不用。”

“是。”林嬷嬷眼中藏着欣慰的笑意,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姐,终究是成熟了。

“不过……”林嬷嬷顿了顿,“再过五日,便是怀王爷生母兰妃娘娘的忌日,到时候您要入宫拜祭,宁王这个节点上送东西来,会不会是让您在进宫的时候,替他在皇后面前帮衬几句?皇后若知道他送了贺礼,自然就有由头去向皇上求情了。”

宁王战败而归,虽没有罚,处境却再不比从前优渥,燕帝甚至免了他的随意进出后宫之权,让他在王府潜心读书。宁王这是急了,燕帝久久没有恢复他尊荣的动静,他见不到皇后,不知道皇后去向燕帝求情没有,竟将主意打到朱惜华身上。

朱惜华秋水般的眸中闪过一丝讽笑,如果事情真如林嬷嬷所猜测那般,那宁王可真是白费心思。

“宁王是不是糊涂了?皇后是他的生母,自然会替他去父皇面前求情,有没有由头都不要紧,是为舐犊之情,与我何干?我可不做他们的棋子,送礼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提,只要我不亲口说,皇后便没有机会求情。”

林嬷嬷笑而颔首:“那兰妃娘娘忌日那天,您穿什么入宫?今年不一样,怕是要庄重些的好。”

朱惜华又翻起桌上的琴谱,随口道:“兰妃只是妾妃而非正宫,再加上我有喜,着平日入宫穿的朝服,只头饰素淡些即可。”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宫闱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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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兰妃的忌辰都是宫里雷打不动的大事,她故去二十多年,从前住的宏徽殿也成了供奉牌位的地方,常年香火供奉不断。

但宫里人人都知道,对死人的好是做给活人看的,兰妃得此哀荣,完全是因为怀王太有才干。后宫从来是讲究母凭子贵的地方,即使兰妃死了,她看起来也仍旧尊贵。

只是看起来而已。

一场小雨刚刚停歇,皇后朱红色的仪仗和凤辇在青灰色的长街上格外醒目,一落雨,什么颜色都重郁起来,瓦顶、宫墙……甚至窗花纸的图案。

群鸽飞往后宫深处,在海棠梢头轻轻一触,便落下碎碎的瓣子。

每年九月,宫中都有重阳和兰妃忌辰两件大事要忙,重阳刚过,兰妃忌辰又近在眼前,今年又加上嘉慎公主下嫁一件,以皇后为首的后宫,自然又热闹起来。

薛皇后端坐在凤辇上,目光很深远地想着些事,后退的宫阙和楼台似掠影般,皇后还记得,她第一年入主正阳宫的情景,凤袍加身、六宫朝贺。

燕帝登基二十三年,这样的荣耀,只属于她一个人。后宫的美人来了一茬又一茬,可她的荣耀却从不曾衰减过。

稳坐中宫二十余个春秋,皇后轻轻牵动嘴角,这一笑之下,眉梢眼角悄然蔓开细纹,却是时间如刀刻般的痕迹,就像明朗的秋月,再繁茂的杂草都遮它不住。

长街前远远出现一行明黄的仪仗,不等薛皇后吩咐,抬辇的太监已自觉停住了,贴身宫女辞萧小步走上前来,征询的目光打量着皇后的神色。

“皇上的玉辂在前面,娘娘……咱们可要绕开,还是过去请安?”

薛皇后徐徐望过去,高高宫墙内,檐角下悬挂着的鸾铃在风中摇晃,她根本不用想,便知道燕帝在那做什么。

一个大国高高在上的君主,在缅怀他不能向人提及的往事。

“绕道萃赏楼回去吧,皇上在那个地方,本宫就不过去惊扰圣驾了。”

凤辇又缓缓起驾,一直走出很远,辞萧才小声道:“奴婢不明白,一年总有那么几次,皇上总是爱独自去华音殿,明明那里从来都空置着,没有人住过。”

“你十年前才接替你姨母跟在本宫身边,而那里……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薛皇后淡淡说着,眼眸中沧桑变幻的,是她不愿过多回思的陈年旧事。

“华、音、殿……”辞萧一字一字地回想着,她总无端觉得,这座宫殿中,掩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连皇后也不知。

凤辇稳稳落在正阳宫门前,皇后扶着辞萧走回自己寝殿中,她今日有些累了,燕帝既然去了华音殿,那么晚上就绝不会留宿于任何一个妃嫔宫中,这是他少有的几个习惯之一,独为皇后熟知。

辞萧奉上一盏解乏的茶,柔婉地问道:“娘娘可曾去过睿王府?”

皇后微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辞萧不是话多的人,看似无端提起的事,必然有她的原因。

“当初皇上还是承王时,本宫与睿王的侍妾温恪夫人有交情,皇上去找睿王议事,本宫时而也会去看温恪夫人,后来皇上登基便再没去过。过了这么多年,睿王府什么模样,本宫已不记得了。”

辞萧一凝眸,恭敬道:“几个月前,奴婢曾奉命睿王府召郡主入宫,您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薛皇后轻飘飘一句,眼神却寒肃下来,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在后宫和宁王在前朝的境遇便不那么顺遂了。

“是。今日提起华音殿,奴婢倒是想起来,那次去召郡主入宫,她的居所便是以华音命名。”辞萧小心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奴婢以为,睿王府中的华音阁,或许与宫中的华音殿有关联。”

薛皇后心头微震,将这句话反复思量后,缓缓凝眸看向辞萧:“你是说,琅月郡主在睿王府中的居所叫华音阁?”

在燕帝这一朝,华音这两个字可不仅仅是盛世华音的意思,用在别的地方都还好,可用在睿王府,那就值得留意了。

“奴婢眼瞧着郡主从阁里出来,不会有错。”

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她深深吸一口气,语声旋即冰冷:“你姨母还好么?本宫当年放她出宫至今,也有十年了。”

突如其来的冷意让辞萧有些仓惶,她定了定神,只能答:“姨母她旧病缠身,在京郊乡下休养。”

“她的旧疾本宫曾让太医诊过,这么多年,恐怕已经好了罢?”皇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可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这般轻松,她已感觉到,或许在十七年前就已经了结的那件事情,并没有真的结束。

“姨母是需要静养……”辞萧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她自己都听不见。

醉翁之意不在酒,皇后定是发现事情不对,想将自己姨母召回宫里来,可她大半辈子都沉浮在后宫中,好不容易才抽身而退,又怎能再回到这里来?

薛皇后微微一哂,十年清闲休养,再难解的心结都该解开了。

“娘娘若有事,便吩咐奴婢去办。”

辞萧的担心皇后岂会不知,她笃悠悠地开口:“你即刻取腰牌出宫,连夜接她回来,本宫十七年前嘱托她办了一件事,现在有些记不清楚了,要问一问。”

原来是为了十七年前的旧事。辞萧别无选择,她向皇后恭敬一拜,告了声“遵命”后,悄声退去。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薛皇后一个人,她依旧高高端坐在主位上,无比尊贵,却又被满室寂寥笼罩。

“杜夫人啊杜夫人……你究竟只是他一生中转瞬即逝的一笔?还是悄悄为他留下了血脉?本宫真的想见识见识,你到底是何等容貌,竟能让一国之君罔顾六宫美色,独爱你一人。可惜……从十七年前开始,本宫便再没有机会一睹你的容貌了。”

薛皇后深沉的目光从殿门望出去,华音殿的一角飞檐隐约可见,从来不觉得那里有多碍眼。头一回,皇后看着渐渐消失在余晖中的华音殿,胸口微闷。

第一百八十八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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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风静,一辆青布马车赶在宫门落锁前最后一刻进了延兴门,车中人没有一刻耽搁,下了车又径自往正阳宫快步而去。收藏本站

正阳宫。

许久不见的旧仆跪在皇后面前,昔年的宫装换了荆钗布裙,五十上下的人了,她的眼神依旧和当年一样锐利,仿佛只要一开口,她还是十年前那个谨慎利落的映岚姑姑。

皇后抬手让她起身,主仆目光相对,薛皇后仍深深地看着她,映岚的眼神却滑开了。

傍晚时一见侄女辞萧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便知道皇后召她回去所为何事。

映岚斜眼看了看辞萧,淡淡道:“你先下去,这里我伺候就是了。”

辞萧屈膝微福身子,她的姨母曾是正阳宫的掌事宫女,皇后的心腹,若不是十年前那一病,皇后决不舍得放她出宫静养。

正要告退,皇后却出口拦道:“你留下,今日的事,你可以听。扶你姨母坐下。”

辞萧谢过恩,退到一旁,静听皇后与姨母的对话。

“时隔十年,本宫召你回来,你想必已经知道我所为何事。”

“奴婢明白,当年奴婢出宫时,便想过或许有一天会再回到这正阳宫来。”

“那本宫便直接说了,十七年前做那桩事时,宫里宫外所有事情都是你负责去联络,本宫只问一句,你当年做事时,有没有向本宫隐瞒了什么?”皇后侧了侧脸,眼神掠过映岚波澜不惊的面庞。

“奴婢不敢。”

“不敢不代表不会,”皇后一双锐目盯着映岚,“本宫今日发现了一些事情,细想,或许只有一种结果。映岚……当年的事,到底是温恪夫人骗了你,还是你骗了本宫?”

映岚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她再度起身,跪下深深叩了一首。

“十七年前,温恪夫人将一切告诉了奴婢,可是奴婢却隐瞒了娘娘。奴婢本以为当年睿王府所有姬妾远走,温恪夫人也再没有见到您的机会,这才擅作主张,请娘娘恕罪。”

如映岚预想中那样,皇后并没有立即发怒,而这正代表着另一种不妙的境地,那就是皇后现在遇到了棘手的事情,需要弄清楚十七年前的一切牵扯。

皇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紧握茶盏的手,道:“现在怪罪你也没什么用了,只是本宫还是要问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欺瞒本宫?温恪夫人当初又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映岚闭了闭眼,开始回思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甚至已经开始淡忘的事情。

一切都开始于二十年前,当时燕帝膝下子嗣还不多,薛皇后执掌六宫也才不过三年。映岚还记得,当时皇后还没有诞下宁王,而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怀王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那时皇后的后位坐得很稳,与燕帝的感情虽早已过了蜜里调油的时候,但十几年的夫妻相处,平淡安稳的帝后关系反倒是最安全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虽夺得燕帝的恩宠,可真正能懂得燕帝心意的,始终只有皇后一个。

但月亮太圆了,就连天都会看不过。

皇后年过三十依旧膝下无子,诞下的皇长子也早早夭折,后宫的女人没有子嗣便没有指望,或许是皇长子夭折的缘故,兰妃一年前故去后,燕帝并未指皇后为皇三子的养母。她曾提了提,燕帝却任这话从耳边飘过……

皇后知道她不年轻了,或许在某个时候,就会有更聪慧善解人意的女子突然崛起,直至威胁她的后位。

偶然中,皇后发现燕帝暗中吩咐宫人修整了南宫一座闲置的宫殿,就连那座宫殿何时改名华音殿,她都未曾知晓。

本是后宫的事,却不经她手,皇后陡然明白,这是新人要崛起的前奏。而她绝对不许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她视若性命的位置。

侍奉燕帝的人可以有,但试图走进他心里的人,一个都不行。

或许是天意使然,在映岚长达一年多的打探后,皇后终于知道,原来那个会威胁她的女人在睿王府,而华音……就是她的名字。更令皇后高兴的是,杜华音的母族远在西境流放地,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这也是燕帝不敢直接迎她进宫的缘故。

皇后知道,自己必将高枕无忧。

………………………………

事情便是这般起始,映岚不知道,自己当初种下善念的因,是不是要在今日结出扭曲的果。

“你可想好了?”皇后淡淡的语声从头顶飘来,“本宫不愿逼你,只是温恪夫人到底是本宫的故友,她当年帮着本宫到底做了些什么,本宫应该知道。”

映岚轻轻点头,皇后不逼她是因为根本不必要,她的侄女现在是皇后的心腹,她的全家也掌握在皇后手中。

“起来坐下说。”

映岚起身,敛着裙裾坐下,将当年的那桩密辛缓缓道来。

“当年娘娘着我查杜夫人一事,奴婢前后查探一年零七个月,最终从温恪夫人处得知,杜夫人就在睿王府……”

“这些本宫知道,后来怎样?”

映岚顿了顿,道:“当时睿王府中,杜夫人独居一院,温恪夫人等侍妾虽有意去拜访,可皆是被睿王爷的侍卫拦了回去,而杜夫人也从不出来,温恪夫人便只能从几个伺候杜夫人的嬷嬷处打探消息。”

皇后悠悠点着头,当年光是为了打探杜华音的名字,都花了温恪夫人将近半年时间。实在是那些下人口风太严,最后还是因为温恪夫人铤而走险偷听婢女闲聊,才让事情不至于功亏一篑。

“温恪夫人的所有消息都给奴婢,再由奴婢转告娘娘,娘娘可还记得,在景兴六年四月的时候,咱们收到的那个消息?”

“当然记得,”皇后眼眸一垂,这消息当年曾让她坐卧不安,“温恪说……杜氏有了身孕。”

刹那间,皇后的面容一转迷茫,景兴六年正好是十七年前,也正好是慕容音出生的那一年,她本来怀疑慕容音是杜夫人为燕帝所生,可她生在五月,温恪说杜氏刚刚有孕是在四月份……一个月,怎么可能?

这究竟是她怀疑错了,还是温恪夫人错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悲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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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思绪又开始纷乱,她迫不及待地要映岚将当年的事情再说下去。收藏本站

“后来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映岚唇边扯出一丝苦笑:“后来奴婢查实,这是温恪夫人弄错了……杜夫人身子一直不好,每月都要喝药,温恪夫人在四月才发现那些药渣中有一些保胎的药,便推测杜夫人刚刚有孕。其实……杜夫人那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了……”

皇后轻颤着说了句“果然如此”,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又像是被扼住喉。

当年得知杜华音死讯时,一算月份,皇后顺理成章地以为她是一尸两命。却不想,燕帝和杜氏的血脉,就这样以天之骄女的身份,在睿王府、甚至在她自己的呵护下成长了十七年。

斩草不除根,如今……报应到了……

“说下去。”皇后无力地扶上太阳穴,双唇原本便没有几分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是,”映岚放缓了语声,仅听到此处便不敢相信,若是皇后听了后面的话,不知又该作何想?

“五月十六那天,杜夫人产子……”

皇后浑身一颤,身子微摇,辞萧一把将她扶住,才没有失了风范。

映岚轻轻叹息,道:“亦是五月十六,杜夫人难产,诞下一个女婴后当夜便撒手人寰。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当夜皇上本是留宿在毓贵妃的启祥宫,可半夜却匆匆走了,次日毓贵妃还抱怨过……”

“的确……”皇后慢慢平复了心绪,只是眸中掩不住地浮出失落,“那日后,陛下起码有三个月没进过后宫,也没有召任何人去侍寝。只是……杜氏明明是死在五月,你为何要告诉我,她是死在十月?”

映岚缓缓垂下头去,眸色沉凝。烛火幽映中,她面容上的凄悯又变为恭敬与沉重。

“娘娘,幼子何辜?杜夫人诞下的不过是个女孩,于您的地位不会有丝毫阻碍,再说她生在宫外,虽是皇室血脉,却没有资格受玉牒、宝册。她生后不过三日,皇上便封她为郡主,分明没有将她带回宫抚养的意思……所以奴婢这才擅作主张,隐去了这件事情。”

皇后撑着椅子扶手起身,冷冷道:“你是觉得本宫会对郡主下杀手是不是?”

“娘娘……”映岚再次跪下,“奴婢是小人之心,当年咱们对杜夫人做的那些事情没有流传出去,但奴婢是怕您斩草除根,到头来却露了踪迹……”

“够了,”皇后闭目深吸一口气,坐回椅上,谁都看得出,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这般平静。“难道就只有这些么?你当年还曾告诉本宫,郡主生母是睿王的一名侍妾,现在看来,也是你自己给自己圆的谎罢了。”

映岚并未否认,不需皇后再提示,她便自己说了下去,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往下的还有必要瞒么?

“五月十六,杜夫人殁。五月十九,皇上便下了圣旨,说睿王爷的侍妾昭惠夫人诞下郡主,难产而亡,念其功劳,追封为睿王妃。”

不需要映岚再解释,薛皇后便明白,所谓追封睿王妃,不过是燕帝想给刚刚出生却不能带回宫的私生女一个堂皇的身份,至于那什么昭惠夫人……根本就是燕帝和睿王为了掩盖真相,让杜华音顶了别人的身份!

至于真正的昭惠夫人,皇后毫不怀疑,她不是死了,便是失踪了。

映岚继续道:“也就在宫中降旨追封的那日,睿王爷遣走了他所有的姬妾,外人都说是睿王爷对昭惠夫人一往情深,可温恪夫人却告诉奴婢,姬妾们都被睿王爷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山遥水远,此生再没有回到雍京的机会,杜夫人的事情,也绝不会被人知道。”

“所以你笃定温恪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本宫,才另做了打算?”

映岚竟然点了点头,道:“奴婢斗胆,杜夫人逝世五个月后,奴婢告诉您,她在孕中忧思过度,咳血而亡。您当时以为是一尸两命,也并未起疑。”

皇后自嘲般一笑:“当时正是十月间,和这几日差不多的景致。那段日子里,皇上心情低落,总是独自到华音殿去,你又告诉本宫是杜氏离世,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本宫并未起疑。”

“十月其实是杜夫人的生辰……”映岚轻叹一声,“奴婢料想皇上在杜夫人生辰时会伤怀,所以在杜夫人生辰的前一天,奴婢才将杜夫人的死讯告诉您。”

十七年前的旧事被再度掀开,可真相却是如此不同,皇后看似平静的目光下,藏着深深的寒意。

“你瞒了本宫十七年……”皇后的语气轻飘飘的,但闻之让人绝望,“枉本宫当年如此信任你,你却一再欺瞒……”

映岚静静地听着,她从未做过对不起皇后的事,甚至皇后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都是借着她的手去做,可是,她又真真切切地背叛了皇后一回。

“奴婢,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映岚深深叩首,眼中漫上浓浓的悲哀。

“你!”

皇后高高举起茶盏,辞萧不忍姨母受到为难,一把拦在皇后身前,也随着姨母跪下去,恳求道:“娘娘,您就看在当年姨母为您尽心竭力的份上,宽恕她这一回吧。姨母当年虽刻意瞒了您,可她却没有对不住您啊……”

“她没有对不住本宫?”

辞萧红红的眼中噙满泪水,哽咽道:“娘娘您试想……姨母当年受您吩咐宫内宫外奔走,经了多少周折才除去杜夫人这个心腹大患,她不愿伤害郡主,也只是因为郡主是女儿之身,威胁不了娘娘啊……”

皇后微微动容,换个角度想想,即使当年自己知道了杜夫人才是慕容音的生母,但面对那么个小女孩,难道自己又屑于下手么?

罢了吧……

十七年前,谁都想不到事情会成今日这副模样,映岚也不能……

皇后有些佝偻地坐着,良久,扶额的手慢慢垂下,又往前一伸:“起来。”

辞萧赶紧扶起姨母,又忐忑地看向皇后。

“下去吧,明日一早,送你姨母回去……”

映岚轻轻缓了口气,如释重负。

第一百九十章 不信鬼神,但信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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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萧扶着姨母退出了皇后的寝宫,她们来时,月还高高地挂在中天,而今再出来,月已经在宫殿的飞檐下了。

两人一路无话,映岚就像是从前在皇后宫中值夜那般,一路沿着挂了卷帘的回廊,目不斜视。寝殿往后是掌事宫女的卧房,从前是映岚住的地方,而今却早已归属辞萧了。

辞萧扶着姨母在床沿坐下,准备去烧些热水,却被映岚一把拉住。

“姨母?”辞萧疑惑地看着映岚。

“十七年了,皇后娘娘从未疑心过,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辞萧觉得姨母的眼神从未这样锐利过,她忐忑地咬咬嘴唇,道:“是我说,睿王府小王爷的住所,叫华音阁。也是我告诉皇后娘娘,说或许华音殿与华音阁之间……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却是这般……

映岚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她费尽心思瞒了十七年的事情,竟然被侄女自作聪明的一句话不小心揭破。

当真是因果循环……

映岚发自肺腑地长长叹息一声,道:“你跟着娘娘十年了,十年来,她这日子过得太顺,而你……也太不谨慎了。”

辞萧怔怔地抬起头来,听这位曾在后宫中历事二十多年的老人,要对自己说出怎样的话。

“后宫中谁人不知华音殿?可去过睿王府,去过华音阁的难道只有你一人?”映岚深沉地看向辞萧,“说吧,是不是娘娘向你透露过些什么?”

辞萧垂下头去,无可奈何道:“我入正阳宫,其中十年日夜跟在娘娘身边贴身伺候,她虽从未提起过杜夫人的事情,可我却从别的地方看出,华音殿是个不一样的地方,华音这两个字,也是娘娘的忌讳。宫中谁不无意间提到华音殿,娘娘都会不舒服,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

“所以自从你去了睿王府,便将这事情给联系起来了,是不是?”

“是,”辞萧有些讪讪的,就在今夜,她差些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害了姨母。

映岚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缓声道:“那位郡主……十年前我最后见她的时候,她才七岁,时常入宫来。此后娘娘再见她,心中一定有芥蒂了。”

“芥蒂已经有了……”辞萧看了姨母一眼,将这半年来的事情全盘托出。

映岚苦笑着摇头,满脸都写满苦涩:“都是因果报应啊……只盼着娘娘莫要再出手,否则只怕……”

“只怕什么?又是什么报应?”

面对辞萧的追问,映岚却只淡淡瞟了她一眼,微微地说道:“辞萧……活在这世上,可以不信神鬼,却不能不信报应。”

辞萧怔愕住,姨母在这弱肉强食、相互倾轧的后宫中十多年,对她的忠告竟是一句因果报应……在宫里活着的,不都是不择手段的强者么?

“十年前我离开皇宫,本想带你离开,无奈你不肯……十年过去了,这宫中,可好待么?”

辞萧沉凝了神色,在正阳宫的十年岁月如过眼烟云般,在皇宫所有宫女中,她既是皇后的贴身婢女,更是正阳宫的大宫女,已经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地位。

可是……自己过得快活么?主子气不顺,便要提心吊胆……更不知道哪一步踏进去便是算计。外头人人都说,后宫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但更可怕的,却是一群人扭曲着在后宫中斗争倾轧,却甘之如饴。

“听姨母一句话,若有时机,劝劝皇后,郡主的事情,让她莫要那么执着。”

辞萧口中允诺,心中仍是暗自怅然,皇后的性子,姨母岂会不知?若是在从前还好,可经正阳宫水榭一事,那位郡主对皇后母子的恨意,恐怕早已是倾尽三江五湖水都诉不尽了……

何况还有灵鹫寺劫杀、生辰宴暗害之事……虽说这两件事最后都没有烧到正阳宫,但是,那位郡主难道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么?

一而再再而三,恐怕这个干戈,是化不成玉帛了。

正阳宫寝殿内,灯火将皇后的剪影投到窗上,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到后宫妃嫔前来请安的时间,她也想睡会儿,可当年的事情总像一根不停在脑中翻搅的丝,让她感到深深的惧意。

轻缓的脚步传来,辞萧去而复返,手中还捧着一碗安神汤。

“娘娘,奴婢来侍候您。”

皇后放缓了神色,道:“你姨母说的事情,你怎么看?”

“姨母没错,娘娘……却更没有错,”辞萧扶着皇后坐到妆镜前,替她摘下冰冷的凤冠,“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肃清后宫是职责所在,试想当年,若是杜夫人真真入主了华音殿,以她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皇室威仪岂不成了朝堂上的笑话?而娘娘您,尊严扫地,更是要受千夫所指。”

“可娘娘您没有给任何人机会,您是中宫,皇上登基二十三年了,其中至少二十年,您将整个后宫牢牢抓在掌中。您想想……二十多年中,后宫可起过什么大的波澜?天下人提起您,都知道您是大燕国的贤后,是宁王殿下的嫡母,是后宫人人的典范。”

“您做到今日这一步,不仅靠着张弛有度的手腕,更是因为您冷静果决。世人皆知您的尊荣,可谁……又知道当年大皇子夭折时的痛呢?全靠您筹谋,宁王殿下才有今日,薛氏一族,也才有如今的地位。”

皇后抬眼看向妆镜中的自己,姿容早不比昔年,想到早早夭折的大皇子,一滴清泪毫无征兆地自眼角滑落。

但也只是落到脸颊,皇后便用指尖将泪拭去了。

“佑儿去的时候……还在王府,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皇后扶住自己不堪重负的头,从辞萧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姨母说的,姨母是从薛府陪您嫁过去的,她走之前告诉奴婢,您多年不易,让奴婢上心伺候。”

“难为她了……”皇后不知是何用意地说了句,“她的心还是同从前一样软,在宫外过了十年逍遥日子,她只怕更心软了。所以本宫让你明日送她回去,以后,也用不着她再到宫里来了。”

“奴婢替姨母谢娘娘恩典。”辞萧跪下去,真心叩拜。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呛声朱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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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心事重重一夜无眠,至于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慕容音,则在睿王府中睡到日上三竿,宛儿都进来催促了两次,她才不情不愿地披衣起身。

怀王妃有孕,嘉慎公主下嫁在即,这些都是不能不恭祝的大事,睿王府没有主母,睿王也不能自降身份跑到人家内院去送礼,所以每当这种时候,慕容音就只能不情不愿地发挥她仅有的一丁点作用。

既然是道贺,便不能穿得太随意,况且朱惜华有孕她也是真心欢喜的,要是朱惜华能一举生下的小世子,那可就太好了,毕竟有没有嫡出皇孙,也会被纳入燕帝立储的考量当中。

想了想,慕容音吩咐宛儿取出她受封世子那年,燕帝赏的那套冠服。

下午,礼物准备得当。

慕容音扫了扫礼单,出手阔气,就是她睿小王爷一贯的风范,金啊玉啊的都是次要,其中还搜罗了许多宫里都没有的奇技淫巧。

“再把上个月宫里赏个那几匹锦缎拿来,”慕容音心想,反正放在我库房里也是发霉吃灰,还不如就当处理废品一样,全部塞给朱惜华算了。

更何况还是皇后为了博燕帝欢心赏的,莫说做成衣裳,看一眼都觉得别扭!

“那可是今年的新贡缎,除宫里留用的外,就只给了宁王府和咱们睿王府,还恰巧是您喜欢的耦合色,本来要留着过两天裁斗篷用的,就这么舍得?”

宛儿反问一句,脸上表情显然有些调侃,前段时间她才在京郊呛声朱惜华,今天就要备厚礼,这脸也变得太快了些。

“你去拿就是了,正是因为怀王妃没有,我才给她送点儿去!”慕容音不耐烦地吩咐了一句,心道姑奶奶一万两一件的裙子都穿过,还在乎这区区几匹贡缎?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找!”

一切准备妥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怀王府去,都不用通传,怀王府门口的护卫远远就看到几匹马和好几辆大车招摇过市,再定睛一看,为首骑在马背上那人满脸严肃,一身银白团龙锦袍,发冠上还镶着八颗玉珠,腰间玉带同是八颗三彩玉珠……

不得了不得了,来的是个亲王世子啊!

但是敢这样上门的人,肯定只有那位小祖宗!一个个护卫调整神色,一面忙着进府通禀,一面准备着按礼迎接。

人家睿小王爷今日盛装而来,谁敢用从前招待郡主的礼节迎她?

说不定人家来是有什么大事呢……

稍顷,慕容音已打马来到怀王府门前。

“宛儿,上去通禀。”

“不必了小王爷……”宛儿压低声道,“您这般做派,人家早就恭迎了,看地上。”

慕容音垂眼一瞧,接着脸一红,本应该守在门口的那个护卫,不知何时已跪在了她马前。方才她一直偏头与宛儿他们说话,本该瞧见的事情没瞧见,差些就闹了笑话。

装着没事下马,道:“哦……我、不是,那个……本王今日来恭贺王妃嫂嫂有孕之喜,用不着那么大阵仗,快起来。”

跪着的护卫摇头暗叹,您说您只是来道个喜送个礼,随便知会一声走内院就是了,偏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砸怀王府的场子呢。

慕容音装作没事人般,眼睛往前瞟,便看见一匹俊郎无比的高头大马也拴在王府门前,毛色雪白,鎏金辔头,慕容音眼睛一亮,她喜欢马,自然也有几分识货。

问道:“王府可是还有别的客人?”

护卫顺着她的眼神一看,笑道:“小王爷好眼力,忠肃侯府的世子,五六日前来找王爷没见着,今日又来了。王爷不在府中,他便在花厅等,依稀是要找王爷商量什么事。”

“原来是李璟啊……这小子,数年不见,也不知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个软货!”慕容音洒然一笑,目中荡出捉弄人的快意,她又想起儿时被他嘲笑射术不精,然后自己报复他的事情。

想不到当年被吓得尿裤子的小世子李璟,如今也归到怀王麾下。

施施然进了怀王府,慕容音发现,这里和自己上次来时的景致已大不一样。自从娶了怀王妃,这怀王府竟然也会修整园子了。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虽是北地深秋,可园子里竟还是一片浓绿,偶有时令花草点缀在假山怪石之中,曲径回廊各通幽处,想来朱惜华在布置这些的时候也花了大心思,不愧是蕙质兰心。

虽然小径崎岖狭窄,但却比从前更有意趣。

慕容音随意欣赏着,刚转过几重假山,迎面便撞见一个熟脸。

朱云容……!

她穿得那么郑重,隔着三十丈就闻见她熏的香味,想必是要出府。

慕容音眼睛眯了眯,她对朱云容是一分好感也无,这女人先勾引薛简不成,又去宁王面前卖弄风情,原本慕容音连看她一眼的心情也欠奉,正准备绕路,朱云容却微微仰着头朝她迎了过来。

妈的,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老子都不主动去招惹她,她倒要来招惹我!

既然狭路相逢,便决个胜负!

她正想着要怎么说,才能一举打击朱云容的自尊,刚准备开口,朱云容却已盈盈一笑,朝她福身行了个礼,言笑晏晏地迎了过来。

“今早起来见喜鹊登枝,便猜想有好事,不想却是睿小王爷这样的稀客来访,当真是……叫人意外。”

慕容音暗自腹诽,朱云容这明里暗里,不就是说老子来怀王府扫了她的兴么?我呸,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慕容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好好打量了朱云容一通,看得朱云容都有些不自在,才后知后觉地扯出个礼节性的笑容,道:“原来是云容姑娘,方才迎面走来个俏佳人,我还以为是怀王兄新纳了侍妾呢。”

朱云容本就在为自荐枕席不成羞恼,谁知慕容音劈头盖脸便说她像小妾,面色瞬间便没了血色。

慕容音全当看不见一般,她自己说便罢了,还扭转头问宛儿:“你说像不像?”

“云容小姐姿色过人,做个侍妾自然是绰绰有余。”

见朱云容脸色难看的几乎能拧下水,慕容音见好就收,笑道:“好了宛儿,咱们也别打趣人家。云容姑娘还是个闺中小姐,现在怀王妃又有了身孕,王爷哪能纳妾啊?不过说来还真是本王不好,想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原来是云容姑娘。”

朱云容强扯一抹微笑,讽道:“那看来……小王爷的记性也不如何,分明中秋后才见过。焉知不是小王爷管太多别人的事情,自己该上心的,到头来却一件也记不住。”

数日不见,朱云容哪有当日唯唯诺诺的样子,竟敢还口了?

不过她这嘴皮子功夫在常常奚弄别人的慕容音眼中,那就仅仅是雕虫小技。

慕容音扑哧一笑,顺带给宛儿一个眼神,宛儿马上心领神会,落落大方道:“云容姑娘恐怕是误会,我家小王爷……自幼聪慧过人,记性极好。只是有一样,她看不上,或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过了也便忘了……”

朱云容面色一白,宛儿的意思,分明就是指她没资格站在这,甚至根本没资格站到这雍京。

可还是强忍着,几乎从牙缝中憋出几句话来:“睿小王爷对待下人,是不是太放纵了些!云容身份虽不及您高贵,可也算个正经主子,难道这就是睿王府的教养?”

慕容音轻轻上前一步,宛儿也很自觉地退到她身后。

“皇族的家教,还容不得你置喙,”慕容音轻轻扬起头,虽矮了朱云容一些,但她寒眸如刺,盯得朱云容心中一颤,“至于本王身边的人,就更不是你可以指摘的。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全是本王的意思,本王愿意纵着,谁也奈何不得。”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道貌岸然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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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朱云容没有后退,甚至她心中的怯懦也只存在了一瞬,随即便化为一股浓浓的怨恨与不甘……

凭什么?就连一个奴婢都可以欺负我……

凭什么我要受这份委屈?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比你尊贵!

我要把看不起我的人,全都踩在脚下!总有一天,我要受万世景仰!

“睿小王爷……”朱云容清淡一笑,“在这雍京,云容是卑贱之躯,只能任您嘲弄。可您怎敢保证……有朝一日,你就不会在我之下呢?须知凡事皆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慕容音不以为意地一笑,有自信有想法是好事,可事情做成之前,这想法还是先不要说出来,否则白白让人笑话。

朱云容此刻,便是她今日快乐源泉。

“你想在我之上,除非做皇后,或者做贵妃……”慕容音继而逼问道,“你姐姐,是怀王正妃,难道……你想取而代之?或者说,你看上的不是怀王,你要嫁给宁王去?”

“这些都不牢小王爷挂怀,云容来雍京是为了陪伴姐姐,并未存了其他心思!”

“那你这是要出门?”

“是又如何!”

“方才不是还说要陪伴怀王妃么?云容姑娘要出门,可知会王妃没有?”

“姐姐孕中多思,何须打扰了让她烦忧?”

朱云容也算是伶牙俐齿,几番狡辩之下,倒把自己说得冠冕堂皇。

“小王爷要是没别的事,便请给我让一条道出来,我赶着出府,没心思陪你耽搁!”

朱云容说着便要越过她去,慕容音伸手一拦,狭窄的回廊上,朱云容顿时又没有了去路。

“你这是干什么?让我过去!”朱云容连小王爷三个字都省了,在怀王府的地盘上,她自觉占着姐姐的势,已经把自己当作了半个主人。

“云容姑娘那么着急做什么?莫非在外头有相好的要赶去见不成?”

“胡言乱语……”朱云容委屈而愤怒地瞪大眼,胸脯气得一颤一颤,咬着嘴唇指责道,“睿小王爷,你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口无遮拦,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你说云容去见男子,可曾有半分证据?难不成是小王爷平日做多了这种事,反倒要拿来怪在云容头上!”

慕容音一怔,顿时又想笑,她一直觉得自己说瞎话拈口便来已经很是无耻,可朱云容这句话一出,她瞬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叫混淆是非?

什么叫倒打一耙?

这才是啊!

老子和她比起来,简直是差得太远了,我才是温良谦恭,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啊!

若我只是有些不要脸的话,那朱云容就是恬不知耻的典范了。

先是主动迎上来挑衅,明嘲暗讽,被呛声说不过我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受害者的嘴脸!发现我话里的破绽,立刻又妄加指责,而且还是拿自己的名节说事……

明明就是要出去攀高枝,还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试问哪个女子会盛装打扮后独自出府,还背着主母?说她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谁会信?

慕容音想起了在会安城时厉鹞的口头禅,不由叹道:“真他奶奶的高明啊……”

朱云容见她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本想再疾言厉色一番,眼波一转,却倏然看到花园中一抹青色身影,好像是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立即换上一副悲愤填膺的模样,大声道:“小王爷,云容是个清白女子,可你却无缘无故污人名节!是,云容身份远远不如你高贵,可我也是爹娘宠着护着长大的。若是早知道来雍京会受到这等折辱,那我情愿回到青州去!”

说着身子一福,眸中已泪光隐隐。

慕容音正在奇怪她为何突然柔弱下来,却听到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一个青袍玉冠的高大公子已来到她们身旁,眸子中英华隐隐,却沉着一张脸。

慕容音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朱云容做足了委屈姿态,就是因为看到了援兵,她的这个援兵……身份可还真不低呐!

“见过小王爷,”青袍公子作了一揖,接着马上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音暗中白他一眼,这个李璟,还是那么爱强出头!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对李璟这人,她向来懒得费口舌。

与此同时,朱云容眼中的隐隐泪光就已凝成泪珠,还小声啜泣起来。

“小王爷,云容在你眼中或许只是贱命一条,名节受损您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您方才的话要是传了出去,我以后还如何见人?”

“须知流言荒唐,却最能杀人于无形啊!”

那边李璟一听,马上就将事情猜了个大概,当仁不让地以为是慕容音仗着身份欺辱了朱云容,还要出去散播她的谣言,让她在雍京之中再无立锥之地。

朱云容再一哭,李璟的保护欲马上就喷薄而出,忠肃侯世子虽比不得睿王世子尊贵,但他还是目光灼灼地瞪着慕容音。

“世子殿下,为何要为难一个姑娘?”

慕容音偏过头去,才不理会李璟的质问,突然间,她眼珠一转,捏了捏喉咙。

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朱云容,都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

“真是见鬼,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慕容音忽而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朱云容的语声来。

“想我朱氏一族,何等繁华,可惜就我一脉屈居青州祖宅,实在是埋没了我这张倾城倾国的脸啊!”

她继续模仿着:“如今到了雍京,苍天有眼……我终于有机会去勾引几个权贵了,若是成功,那可就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只是可惜啊,这事情怎么就被睿小王爷给撞见了呢?这个女人还要为难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你……”朱云容颤颤巍巍地指着她,可慕容音仍在继续。

“不过当真是巧,那不是忠肃侯世子么?若是他也能被我所迷惑,我岂不是就可以解围了?还正好陷害睿小王爷一下!他若是看上我,那不是我骗他,那是因为他傻!男人都贪图我的美色,他们为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活该!”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

朱云容却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慕容音猜得丝毫不错,这就是朱云容的想法,雍京里的权贵,能勾引一个是一个,遍地撒网是重点拿鱼,再有怀王妃妹妹的身份保护,谁都以为她就是个楚楚可怜的单纯女子。

可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如今却被慕容音**裸地揭露了出来。

宛儿早已忍不住垂下头去暗笑起来,又生怕自己笑出声,便偷偷伸手拧自己的大腿,小王爷这一招,可是在是太无解了。

“你!你!含血喷人!”朱云容气结不已。

“怎么了?我说的就是你啊……难道你听不出来?”

慕容音还要再恶心朱云容,李璟却低喝一声,“够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偏心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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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猛然回头看向李璟,发现他也面沉似水地看着自己。

“世子殿下,”李璟后退一步,拱手为礼,“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在这看了半日,你臆测云容姑娘那些没看见,倒是看见你在这仗着睿王府的势,发了好大的威!”

李璟冷哼一声:“云容姑娘好端端一个清白女子,小王爷却说她贪图富贵,与男子私相授受,还说她要到处勾引权贵!这话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捕风捉影,你让云容姑娘以后如何见人!”

“你们同为女子,她温柔大度,你却如此跋扈!若是你今日所作所为让陛下、让睿王爷甚至让怀王爷得知,想必罚在你身上的也轻不了!若你还有些许愧疚之心,便向云容姑娘赔礼道歉。”

宛儿早已听不下去,李璟和慕容音从小的交情,如今却偏听偏信,将整件事都怪到慕容音头上,不等李璟说完,她便抢声打断。

“忠肃侯世子这话未免也太逾矩了,你不过听了三言两语,便断定错在我家王爷,殊不知事情是云容小姐挑起来的。世子多管闲事不说,单论顶撞我家小王爷,便是大错一条!”

李璟却是丝毫不退,厉喝宛儿:“还有你!身为侍从,不以身劝诫也就罢了,还为虎作伥!睿小王爷此举损了皇家颜面,可见平时受了你这个刁奴多少撺掇!”

“都给本王闭嘴!”慕容音咬牙切齿,说她跋扈,她认,说她仗势欺人,她也认!可李璟骂宛儿是刁奴,她可忍不了了。

“李世子,好口才,好威风啊……一肚子的文墨,全让你拿来怜香惜玉。莫非你也被她魅惑住了?”

“我纵之前见过云容姑娘,可今日全是仗义执言!”

“到底是仗义执言还是另有所图,你自己心里清楚。”慕容音偏过头去,李璟一说之前便见过朱云容,她心里就有数了。朱云容这个女人,连宁王都能对她一见倾心,何况区区一个李璟?

李璟不再回话,转向朱云容,柔和了神色,道:“云容姑娘若要出府,再下送你出去,省得再受刁难。”

朱云容一抹泪水,即使她先前有这样的心思,可慕容音将那些话全部说出来后,纵然她不想避嫌,现在也得避嫌。

便向李璟行了一礼:“世子爷的厚爱,云容愧不敢当,省得被人说是勾引您。为了你我名节,还是各自谨慎的好。我还要去给母亲买些缎子,先告辞。”

朱云容直接越过慕容音,也不看李璟一眼,径自离去。

慕容音回身凝眸,看着朱云容快步流星的背影,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怎么了小王爷?”宛儿不解地问,慕容音可不是会被李璟三言两语吓住的人,可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宛儿,去办两件事。”

慕容音冷静地吩咐道:“看见朱云容的粉色披帛没有,那是今年的新贡缎。”慕容音又加了一句,“当日皇后赏的贡缎……”

宛儿心头微震,若真是宫里赏的贡缎,那她们就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贡缎珍贵,今年除宫里妃嫔外,就只赏了睿王府和宁王府,宫里的御用穿不到朱云容身上,睿王府的也一概没有动过,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解释。

朱云容的贡缎披帛是宁王给的……

“赶紧去把我们送给朱惜华的贡缎拿出来,她不知道朱云容出府这事,那么朱云容当日的作为,便不是她安排的。你快去拿,不能让她也发现。”

不能让她发现朱云容和宁王有勾结。

宛儿本想问为什么,让朱惜华也发现此事,不正好借着她的手敲打朱云容么?

可话还没问出口,慕容音又急急道:“然后再去告诉子歌,让他留意朱云容的行踪,死盯着她!若是他敢跟丢了,本王就让他也丢了。”

宁王那边护卫众多跟不住,可朱云容一个人,要跟上还是容易的。

宛儿轻轻点头,风也似的追了出去,慕容音微微一笑,显得很沉稳。

她忽而察觉,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打压宁王和将朱云容赶出雍京的绝好把柄,抓住了这个把柄,剩下的,便是静待时机到来。

那边李璟听得云里雾里,他虽不知慕容音到底要做什么,却敢肯定她们肯定是要为难朱云容。

慕容音才在他心里留下了个恶劣形象,李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要蓄意报复。

慕容音想着自己的事,直接无视了李璟,正准备往朱惜华的寝堂去时,不妨被李璟猛然抓住衣袖,力道之大,差些将她掀翻在地。

“你又要做什么?”李璟冷声质问。

慕容音心头火起,使劲甩开他,恶狠狠道:“不干什么!就是看她不惯,要借着手上的权力报复报复!”

她整整自己的衣襟,看李璟像个愣头青的模样,狠狠喘了口气,才又稍微正常些道:“本王让你看看她的真面目,省得你被人家当刀子使都还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又在搞什么阴谋?”李璟虽没有刚才那般暴躁,却还是冷着脸。

“阴谋你个死人脑袋!你个傻子!”慕容音跳起来给了李璟肩头一拳,“忠肃侯智勇双全,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一根筋的儿子?”

“你!”李璟虽面红耳赤,却也不生气了,毕竟两人是从小的交情,总不能真的翻了脸去。

李璟撇了撇嘴,问道:“我怎么一根筋了?实在是你从小就跋扈,欺负人更是拿手好戏。要是欺负男人也就算了,可你欺负的还是个女子,还是王妃的妹妹……”

慕容音扑哧一笑:“还惦记着小时候我用箭射你的事啊?都多少年了,但凡是个男人也该放下了……”

李璟顿时又黑了脸:“虽是我嘲笑你在先,可你害我丢了好大的脸!”

“可我也挨罚了啊!”慕容音双手一摊,“为着吓你尿裤子的事,爹爹罚我关在府里抄书呢……手都要抄断了!抄不完还不许吃肉!我吃了半个月的素啊……就为着你的面子!”

“活该……”李璟不想再谈当年令他丢脸丢遍京城的那件事,道:“你来怀王府做什么?恭贺王妃有孕?”

“嗯啊,你呢?”

“我找王爷议事,王爷不在府中,就在花厅先等。等的久了,就出来逛逛,谁知就看到你在为非作歹。你以后要是再欺负人被我撞见,我就告诉睿王爷去。”

慕容音嗤地冷笑一声,今日若不是李璟出来搅局,朱云容早被她整治了。

这些男人,一个个自以为是英雄救美,殊不知自己就是别人手里的棒槌,末了还沾沾自喜,真是欠揍之极。

“滚!”慕容音怒骂一声,径自往王府内院而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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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内院走,慕容音的心情就愈是郁闷。

还没见到朱惜华,就在外面和别人吵了两架,其中和李璟还是不明不白吵的……

真是窝火,还不如不去见朱惜华算了!

反正礼也送了……

但略一思索,慕容音还是决定到朱惜华那里去看一看,朱云容走后,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佩兰!

朱云容独身一人出去,还说什么买锦缎,很明显是欲盖弥彰,但如果她要去见宁王,为什么连佩兰都不带呢?

佩兰可是最清楚朱云容那点破事的人,朱云容身为大家小姐,不能每一次都顺顺利利亲自出府,那么要联络宁王,她的首选定是佩兰。

佩兰呢?朱云容为什么不带她?

只想到这一层,慕容音马上就加快脚步,她决定要去朱惜华的秋阑院里探个虚实。

远远便见林嬷嬷迎候在院门前,慕容音是认得她的,瞧她的样子,也是在门口等候了许久。

“小王爷来了,王妃命人准备了点心,正在等您呢。”林嬷嬷躬身施了个礼,将她引了进去,心中却在暗暗纳闷,这小王爷怎么是一个人前来,以往她出门,可都是侍女护卫不离身的。

小花厅里,朱惜华已经等了许久,经历赏秋那次矛盾,她本以为自己与这个儿时好友是再也好不起来了,不想她竟然主动登门,还送来了厚礼。

只是通传已久,怎么人却是久久不到?

朱惜华款举茶盏轻呷一口,正要差人再去催促,珠帘一卷,慕容音已走了进来。

“见过王妃嫂嫂,”慕容音眼含笑意,随意就坐在了朱惜华对面,两人中间的茶桌上摆满各色小食,有她爱吃的桂花红豆糕,也有符合朱惜华口味的梅子冻。

慕容音抓了一块栗子糕送到嘴边,朱惜华也捧起一盅梅子冻,玉手轻执调羹,送了一小勺喂到自己口中,顿时,酸酸的沁凉之感马上铺开。

“都说酸儿辣女,王妃嫂嫂如此喜欢这梅子冻,看来怀的定是个小世子了。”慕容音一句笑言,朱惜华也是端庄一笑,左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一笑之下,已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倒不知梅子冻味道如何?”

朱惜华心领神会,马上吩咐道:“林嬷嬷,你去小厨房再取一盏出来给郡主,加些蜜水,否则太酸了,郡主可不喜欢。”

林嬷嬷依言就要告退,慕容音却先一步抬手制止:“林嬷嬷是你身边的老人,这样的小事让丫鬟干就行了,不劳烦她。让佩兰去吧,咦?佩兰呢?”

“我指她去伺候云容了……”朱惜华淡宛一笑,“云容是小地方出来的女子,没有贴身丫头,在这怀王府中说不过去,好在佩兰跟了我这许多年,她去伺候云容,我也放心得下。”

“姐姐考虑周到,那想必她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云容姑娘了?”

慕容音一面说,一面观察朱惜华的神色,她神色自若,以慕容音对她的了解,现在的朱惜华,还远远没能达到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既是贴身丫头,自然是寸步不离的。诶……你的宛儿呢?”

慕容音随意地摆摆手:“宛儿丫头肚子不舒服,都来到王府门口了,她却要如恭,气得我当时就把她赶开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在怀王府等着我,还是早就回了睿王府。”

“你有些严苛了……”朱惜华用手绢擦了擦唇角,抿唇一笑。

林嬷嬷端着梅子冻回来时,正好听到朱惜华说“你有些严苛了……”,她顿了顿,笑着进门,规规矩矩地将梅子冻放到慕容音身前。

“嬷嬷,”朱惜华抬头,“我与郡主说些女儿家的话,你出去吧,正好晚饭王爷要来一同用,你去盯着小厨房,别让他们把松鸡的火候弄过了。”

朱惜华让林嬷嬷离开的原因,慕容音纵然猜不全,但她也知道必定和薛简有关,前些天自己在郊外才怒骂她姐妹,如今却备足厚礼而来,若说没有所图,谁信?

虽说朱惜华可能一孕傻三年,但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这半年,你我生分了不少。虽不知你为何疏远我,但我还能叫你一声妹妹么?”

慕容音不反对,朱惜华开门见山:“所以郡主妹妹今日来,除了贺我有孕,恐怕还为了别人吧?”

“或者说……为了妹妹自己?”

她果然聪慧,而且做了王妃打理王府事务后,朱惜华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沉稳,好像能体察人心,谙晓世故。

可她对面的慕容音,上辈子多出来那六年也不是完全白活了喂狗的。

“既然姐姐都说了,那我怎么还好意思不开口呢?”慕容音黛眉微挑,径自起身,在朱惜华面前,微屈身子福身行下礼去。

朱惜华愕然,她虽是王妃,更有着身孕,但睿王世子的这一礼,她还是受不得的。

“当日在镜湖前,我曾对你和云容姑娘出言不逊,后来想想,确实是我的不对。我虽见不惯云容姑娘结识薛简,却也不该那般说她,所以今日来……也是为了向她聊表歉意。”

朱惜华一愣,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此举之下,必有阴谋!

“郡主太见外了,”朱惜华不顾身子,将她扶到原位坐好,“当日之事……我也有不妥之处。但既然已经是往事了,又何须再提呢?此事就说到这里,往后也绝不再提。”

朱惜华这话说的极为巧妙,绝不再提,表面上是顾及到两人的关系和面子,可实际上……朱惜华无比明白,慕容音真正想说的话还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她以道歉为借口,放低了姿态,等自己诚惶诚恐地将她扶起来后,她一定会借机提出条件:朱云容不可再接近薛简,自己和整个主府都不可以再打这样的主意。

委实高明。

可惜话还没说,便被堵住了。

“王妃嫂嫂既说不提,那我不说就是了。”慕容音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盈盈笑意,心里却是窝火,朱惜华……长进不少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撕破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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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慕容音也毫不担心,朱惜华虽有意用朱云容去拉拢,可朱云容现在一心扑在攀求富贵上,哪管对方是什么人?

只要她找到证据,哼哼……要真的奸夫是宁王,那么宁王颜面扫地,朱氏一族颜面扫地。

薛家,又怎么可能让这样的女人嫁给嫡出的二公子呢?

莫说娶她来做正妻,就算是已经进了门,都要赶出来!薛家的门楣,岂容侮辱?

“姐姐有孕后,是不是一切礼仪就免了?”

慕容音随口一问,朱惜华便烦躁起来,怀王生母兰妃去的早,她自然不需要像别的王妃一样时时入宫拜见,可皇后是嫡母,不能仗着有孕便免了半月一次的请安。

去一次……可是累的很。

朱惜华摇头苦笑:“哪能那么轻松?何况这是九月间,眼看着重阳宴刚过,可后天就是王爷生母兰妃娘娘的忌辰,还有不到半月,就是嘉慎公主下嫁柳国公府的日子。”

“这些事情,哪一件是我能不去的?”朱惜华仿佛是找到了倒苦水的桶,犹自道,“嘉慎公主的婚事也便罢了,我是嫂嫂,缺席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可兰妃娘娘的忌辰……听说二十多年来,皇上从未在这一天去过宏徽殿,就连皇后娘娘也是看一眼便走,但位分在兰妃以下的,却是要在殿中跪经一天,我身为小辈,自然更免不了了。”

朱惜华轻轻抚上小腹,她怕进宫,尤其是怀孕后,生怕自己在宫中一个不谨慎,便遭了旁人的算计。她的腹中,可是怀王的指望,更是整个朱氏一族的指望……

慕容音对这种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什么兰妃不兰妃的,随便想想都知道是个障眼法,怀王的生母和老子是一个人好么?

只是想不到……嘉慎的婚事,竟然那么快就要来了。

说来嘉慎公主这次完全是顶了锅,要是她不逃婚,嘉慎是绝对嫁不到柳国公府去的。

慕容音暗想,皇上对这个嘉慎也不怎么好嘛,当初让我嫁世子,现在让嘉慎嫁庶子……白瞎了她这个公主之位。不受重视,连我这个郡主都不如。

“可怜嘉慎公主,稀里糊涂地嫁了柳思远,其实也怪我,要不是我乱跑,嘉慎也不会背这个锅……”

慕容音没有一丝惋惜的语气,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谁让嘉慎当初和皇后蛇鼠一窝偷画搞栽赃陷害,最后把自己坑进去,活该!

朱惜华却不这样想,她眼中染着淡淡笑意,道:“依我看,嘉慎公主这次倒是好福气。”

慕容音只是想了一瞬,随即也明白了。

朱惜华淡笑道:“古来皇族公主的婚事,要么远嫁他国联姻,要么笼络下臣。嘉慎是庶出,赐婚前她母亲的位分更是低微,这样无足轻重的公主,就是远远嫁出去,又能如何?可如今,她不但留在了雍京,她的生母林嫔也因此晋为妃位,还得了封号。”

慕容音不由拍手称赞:“嫂嫂聪慧!咱们和大魏连打了两仗,谈到现在都还没谈出个结果,到最后,难免要化干戈为玉帛,非是不想打,而是打不动。现在又要打氐族,万一到最后也是一样的结果呢?说不定到时候就要找要找公主和亲了……”

“嘉慎虽然是下嫁,但好歹留在了雍京,王妃嫂嫂的意思……如果要联姻他国,那就是我了?”

朱惜华不置可否,眼中笑意却越来越浓:“嘉慎一嫁,宫里便没有待嫁的公主了,要是真如妹妹所说,走到了那一步。那么……不是你,还是谁呢?”

言下之意,你是极大可能要远嫁联姻的人,你走了……薛简还是我的。

“我急什么?”慕容音不以为意地一笑,“横竖郡主不止我一个,铭王叔家的永平姐姐、寿阳姐姐……还有晟王叔家的永明姐姐,哪个不比我急着嫁?”

“再者……”慕容音微笑着摇摇头,十七年来,燕帝对她这个遗落在外的私生女可是愧疚到了极点,也是宠爱到了极点,连逃婚的事都是说不追究便不追究,怎么可能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将她再远嫁出去?

“再者什么?”

“没什么,”慕容音懒散地往后一靠,“若真的不幸被你言中,那我就再逃一回。他们想让我做一个牌坊,可我这个牌坊却不想做个牌坊。”

“你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女子……”朱惜华揉揉眉心,“郡主……并非每一件世事并非每一件都能如你所愿,太强求,最后伤的只是你自己。”

“你也不想想,你怎么可能嫁给薛大人?纵然你对他一往情深,可他终究对你无情。以我现在王妃的身份,纵使做不到成全他和云容,可王爷呢?你要知道,枕边风……凌天下!我始终是你的嫂嫂,更是大燕将来的皇后!”

也就在此时,慕容音款款起身,“告辞。”

她不想再和朱惜华谈下去,朱惜华不是个坏人,却也不是表面上那么良善,她不做坏事,却也不想做好事。

她只是站在朱氏女儿的立场上,替朱家谋取打算,直到谈话的最后一刻,她还在向慕容音表明,朱氏一族不会放弃对薛家的野心。

薛简只是怀王的助力,却不是朱氏的助力。所以朱惜华不顾她反对,坚持要将朱云容嫁过去……一来为朱氏一族再找个强大的盟友,二来,守住她的绮念……

这件事,朱惜华夹杂着太多私心,

而慕容音最讨厌这种私心。

慕容音飘飘然离去,人走到门口,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怀王妃,莫要让你的私心害了所有人。你已经是王妃,已经是将来的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

“须知……贪欲生忧,为了你腹中孩子,还是莫要生忧的好。退一步便是广阔天地,为何偏偏要作茧自缚呢?”

留下这句话,慕容音狠狠一推门,只听门外谁惨叫一声,接着便摔倒在地。

慕容音冷冷凌了捂着侧脸倒在地上的林嬷嬷一眼,这老妇,竟有胆偷听!

“嬷嬷老了,连进退也不知,王妃有意让你下去休息休息,你却一直守在此处……当真是忠仆啊……”

慕容音将忠仆这两个字咬的极重,朱惜华心中一跳,她这般说话,明明就是想让自己处置林嬷嬷。

林嬷嬷偷听虽是大错,但她也是自己的乳娘,若是这样就处置了,府中定会说自己薄情。

但不处置……事实就摆在那里,朱惜华闭了闭眼,自己不过小小算计了她一番,甚至都还没有付诸行动。

可她,却在抓到机会时马上就报复回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门口这个人,既是小人,又是女子……

朱惜华闭了闭眼,咬着牙道:“林嬷嬷,今日后……你就不必再伺候了,回朱府去养老吧!”

林嬷嬷都尚未反应过来,慕容音却已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林嬷嬷也没有犯什么大错,何苦将你的乳娘就这样赶走呢?”

院中的丫鬟听到声响,已有不少丫鬟在偷偷望门口聚,一来,所有人都看到,王妃乳娘林嬷嬷毫无尊严地摔在地上,而王妃,正下达着处置她的命令。

普通大户人家的乳母都须礼敬三分,何况在以孝道闻名的王府……

已经有不少人在小声议论,王妃此举太过无情了。

再加上慕容音方才一句看似求情的话,自以为知晓真相的人们,已经开始为林嬷嬷摇头叹惋。

朱惜华气得浑身发抖,她先是被逼的不得不处置林嬷嬷,可慕容音竟然在这等时候替林嬷嬷说话,倒显得她这个王府主母冷酷薄情!

从今后,她要如何治理王府?

慕容音扫了一眼仍萎顿在地上的林嬷嬷,淡淡道:“还不起来,你是存心给王妃难看么?”

她才不管朱惜华要如何收拾这残局,留下这话后,她抬脚便走。

第一百九十六章 疯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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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日接一日,转眼便是兰妃的忌辰。

宫中景致同往常一样,只有步入宏徽殿,听僧人诵经,看香烛冒出的青烟,才会感受到悼亡的哀肃。

卯时不到,朱惜华便陪着怀王进了宫,怀王有政事在身,敬了柱香便转身离去,朱惜华则跪到蒲团上,随着法师敲木鱼的节奏叩首。

又是一个时辰后,皇后才率领后宫妃嫔前来,但也只是敬香祷告,立刻又齐齐离开。

深宫晚秋,早不复夏日盛景繁华,经霜的菊有气无力地开着,画梁上的燕巢空了,桐叶刚刚落下,便被宫人清扫干净。

宫里,绝不许存在这等荒芜的景象。

从宏徽殿出来后,皇后没有传凤辇,而是同僖妃一道悠悠走着,新晋封的僖妃除了衣饰华丽些外,同从前并无多少区别。即使女儿出嫁在即,也看不出她脸上到底是高兴,还是无奈。

“僖妃啊,二十多年了,你每年都来祭拜兰妃好几次……可见是放不下她。”

僖妃恭敬一笑:“兰妃姐姐从前待臣妾好,她故去这么多年,每逢她的生辰忌日,臣妾都回来看看,聊表心意罢了。”

皇后微微笑着,行至石阶,僖妃轻扶她一把,恪尽礼节。

“宏徽殿外,寒香亭风景最好,只是这里离安乐堂近,嫔妃们大多嫌弃晦气,不肯来。”皇后犹自到寒香亭中坐下,僖妃犹豫片刻,终是跟上。

“其实本宫倒觉得,什么晦气不晦气的,都是人心在作祟罢了。”

僖妃虽坐下,但还是显得有些拘谨,道:“娘娘,安乐堂里……安置的都是老宫女、老太监,其中不乏有疯了、病了的,偏偏又没有几个侍卫看管。妃嫔们不肯来,大多是怕被跑出来发疯的宫女太监吓着……”

皇后悠悠叹了口气,仿佛显露出悲悯的胸怀,道:“这些宫女太监也都是可怜人……莫说他们,宫里无宠的妃嫔,哪一个不是可怜人?”

僖妃眸中缓缓浮出哀色,她便是无宠的妃嫔,也就是因为无宠,诞下公主十八年了,直到嘉慎出嫁,她才搏得一个妃位。

好容易得来一个封号,却是一个僖字。恭慎无过曰僖……燕帝对她,无一丝情意。

无宠、无强势的母家……若再无子嗣,那便是任人随意倾轧的对象。

僖妃的哀伤并不能影响皇后欣赏秋景的心情,她纵目望去,红叶黄花,尽收眼底。

“僖妃啊,昔日里你与兰妃最好,怎么当年她一有孕,你们反倒疏远了?”

僖妃不以为意地一笑,当年兰妃有孕,何止是与她疏远?简直是与整个后宫的人都疏远了,只是她素日里和兰妃走得近,才尤为惹眼。

“头一两个月里,兰妃还肯出来走动走动,臣妾去宏徽殿拜访也进得去……后来……兰妃姐姐便不肯见客了。再者兰妃身子贵重,也不是我想见便能见的。”

僖妃垂眼看自己的手串,微微摇了摇头,纵兰妃当年怀的是皇子又如何?人还不是死了,看她二十多年来忌辰庄重,皇上又何曾来看过一次?

正要再说话时,寒香亭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两个侍卫拖着个衣衫褴褛的太监,还死死捂住那人的嘴,与此同时,还有更多侍卫跑来。

皇后向来慈悲,一见此状,马上起身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这样对一个太监?他是刺客吗?”

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道:“禀娘娘,这是从安乐堂里跑出来的疯太监。属下等怕他乱跑冲撞了各位娘娘,这才急于捉拿。”

“原来是个疯子……”皇后舒了口气,刚刚坐下,却听僖妃一声惊呼,“哎呀!这不是安福吗?他怎么还活着?”

“僖妃,你认得他?”皇后柳眉一拧,眼中含疑。

“回皇后娘娘,他是当年宏徽殿伺候兰妃的太监安福啊,只是臣妾奇怪,他怎么会活着?怎么还疯了?”

皇后的瞳孔微微一缩,当年在宏徽殿伺候过兰妃的宫人,都可以说是没有了……再看安福,他一直呜呜地叫着,好像要说话。

“你们松开他的嘴。”

侍卫手一松,安福立刻癫狂起来,口中反复念叨:“娃娃装在食盒里……娃娃……装在食盒里……”

“他说什么?”

一个侍卫俯身去听,确定后,回禀道:“他说娃娃装在食盒里。”

“当真是疯子……”皇后挥挥手,“将他带回安乐堂,好好看管,要是再有下次,你们这些侍卫就该好好想想了。”

安福被再次拖走,尽管他死命挣扎,却还是无法逃脱。只是他叫喊的愈发癫狂:“娃娃装在食盒里……我看见了……小娃娃……我全部看见了!娃娃装在食盒里……!!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僖妃轻轻拍着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帕子,皇后瞥她一眼,笑道:“不过就是个疯了的太监,僖妃你胆子也太小了些。”

僖妃又平复了半晌,才道:“娘娘您有所不知,当年这安福也是多机灵的人,怎么二十多年过去,他竟疯成这个样子。看他那模样,倒像是被吓疯的。”

皇后目光一闪,又问:“你说他是从前宏徽殿的人?”

“千真万确!”僖妃怕皇后不信,急急道,“臣妾从前去宏徽殿多次,十次有九次他都在伺候,决不会记错。”

“本宫信你,”皇后顿了顿,“只是……宏徽殿的宫女太监,不是早在二十二年前,就统统给兰妃殉了葬了么?”

僖妃怔住,二十多年来,后宫中不止死过一个妃子,可活人殉葬的,只有兰妃一位。据说是燕帝后来觉得活人殉葬有伤天和,才禁止了这一做法。

“是啊……所以臣妾奇怪,为何安福会活着?”兰妃像是回想起一桩可怕的事情,放低声音,煞有介事道,“当年兰妃薨的那天,宏徽殿可算是成了一片死地。余公公带着一群侍卫太监冲进去,个个手上都拿着白绫,不一会儿的工夫,宏徽殿里所有宫女太监就全给缢死了。”

皇后悠悠点头:“不仅如此,皇上还下令处死了当年给兰妃接生的两个稳婆,说是她们接生时不尽心,才给兰妃留下了病根,害她生产半年就死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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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和僖妃说的算是一桩密辛,宫里人人都知道兰妃是怀王的生母,也人人都知道燕帝让人给她殉过葬。收藏本站

可只有当年的一些老人,才知道所谓的殉葬,是用那样一种残忍的方式。

燕帝虽然没明令禁止不许谈论此事,但宫里的人都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僖妃一开始小心翼翼,但看皇后安然自若的样子,她便也放开胆子,细说起二十二年前的宫闱秘事。

“娘娘您知道么?当年臣妾与兰妃交好,她有身孕,臣妾自然替她高兴,所以时时去探望,一开始还进得去,但三个月后,臣妾每次去见她,她都是百般推辞,若不是睡了,那便是身子不适。而且等闲也不肯出宏徽殿的门,倒像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禁足了。”

“后来她偶尔出来散步被臣妾撞见,臣妾自然也高兴,谁知还没到近前问安,她便挺着肚子走远了,弄得像是臣妾要害她一般。”

“后来臣妾又遇见她宏徽殿的大宫女,便将人召过来问兰妃到底是怎么了,可那丫头……从头到尾只会说一个好字。您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后来的事情宫里也就人人都知道了,兰妃生了怀王,可不到半年她自己便去了,说不是孕里落下的病根,谁信?”

皇后眉梢一跳,若论当时后宫哪个妃嫔最受重视,毫无疑问是兰妃。

寻常妃嫔有孕,哪个不是趾高气扬,后宫谁都不放在眼中?但兰妃当年的表现,也太过于谨小慎微,简直就像是在防贼般,不让人探望,自己也不出来。

“是么……?”皇后一敛容色,“她有孕那年,本宫自己也病着,虽无法料理宫务。但那毕竟是皇上登基后宫里第一个皇子,本宫不得不重视,所以时时召太医来询问她的胎好不好,本宫还记得,那位太医令打包票说兰妃的胎一切正常。”

“这有什么,”僖妃又是心领神会的一笑,“太医署的那些太医,一个个都比宫里的太监还精,兰妃像防贼般躲着咱们,太医和她一条船上的人,又岂会向娘娘说真话?”

“再者,兰妃本不得宠,却因有孕一飞冲天,她在宫中哪有什么根基?臣妾想啊……说不定那些都是皇上的授意呢。”

僖妃看皇后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好奇,犹自道:“照理说来,兰妃出身也不高,他父亲不过是州府一个五品小官,后来还犯了事被皇上罢免。母家都不在雍京城里的人,可她……还真真是金枝玉叶。”

“从有孕的那天起,便再没有到正阳宫晨昏定省……也是娘娘大度,要换了先帝的肃明皇后,能容她恃宠而骄?臣妾倒觉得,娘娘有时该拿出肃明皇后的铁血手腕来才好。”

皇后听了,心中并不以为意。

“不用请安那也是皇上免的,皇上向来看重子嗣,许给她特权也不为过。皇上甚至还写了一道特旨,准她随时带着,便宜行事。”

皇后风轻云淡地一笑,“再说本宫那两年身子不好,很多时候自己便免了你们的请安,连宫务都是先太后一手抓着。”

僖妃垂首一笑,皇后径自起身,叹道:“时过境迁,先太后和兰妃都已仙去……后宫中剩下来的,才是有后福之人。你说是不是呢,僖妃?”

“若论福缘,还有谁能比过娘娘?”

皇后开怀而笑,抬头一看天色,道:“起风了,本宫要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凤驾随着皇后迤逦而去,僖妃目光踌躇,目送着后宫的主人一路远去。

……………………

正阳宫,从宏徽殿归来后,皇后便觉得心中隐隐不宁,总觉得眼前有一件事情不断飘忽,却又始终无法将它抓住。

到底是哪里不对,皇后也说不清楚……是僖妃今日话太多?还是今晨看到怀王妃不再像从前那般束腰,心里觉得别扭?抑或是那个疯太监一直重复的那句话,让她心有余悸?

“娃娃装在食盒里……”到底是疯言疯语,还是指别的什么。宏徽殿的太监,实在太过可疑。

不知不觉间,皇后已经独自对着窗外沉思了两个多时辰,辞萧觉得不安,小心唤了声“娘娘”。

“怎么了?”

辞萧恭顺地摇头:“奴婢看娘娘半日不说话,还以为您不舒服。可要宣太医?”

“用不着,”皇后轻轻揉了揉眉心,道,“你觉不觉得,当年兰妃的事很古怪?”

辞萧一怔,皇后到底是指兰妃死的古怪?还是指别的事古怪?

“娘娘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皇后并未怪罪辞萧,毕竟她也是隐隐有一些揣测,甚至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当年给兰妃保胎的孙太医……现在还在不在?”

“孙盛孙太医?”辞萧入宫晚,当年的许多事情她并不清楚。

“不是……”皇后回思了一下,才想起,“是叫孙廷钰,昔日太医署的千金圣手。兰妃的胎,便是他一手调理。后来兰妃病逝,孙廷钰引咎请辞。皇上虽怒,却也不可能让他一个太医令去陪葬,所以孙廷钰……应该是最了解兰妃病史的人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把他召来问一问?只是不知这位孙太医现居何处。”

皇后沉稳一笑:“当初他替兰妃安胎时,恰巧本宫也找他诊过脉,还算是熟悉。他请辞后,应该是回了京郊白马镇闲居,你让沛枝立刻取腰牌出宫,去问孙廷钰一句话。”

“是,娘娘要带什么话?”

“本宫的妹妹揽瑶暮春时节有鲤鱼入梦,这鱼是真的还是假的。”

辞萧不解地抬起头来,皇后道:“孙廷钰一定明白,他要是敢推说不知道,你就让沛枝告诉他,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蜇兮!同样,若有一句假话,本宫也决不放过。你告诉他,安福还活着。”

“是,”辞萧暗中将话牢牢记住,又问,“那娘娘可有事吩咐奴婢?”

皇后凤目一闪,露出一丝满意:“至于你,本宫要你今夜去安乐堂,和安福好好聊聊……”

“奴婢明白。”辞萧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轻声问:“娘娘,兰妃的名讳……可是郑氏揽瑶?”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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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浓墨,三更天,阖宫一片寂静,偶有侍卫往各个宫门前巡逻而过。

安乐堂外,辞萧身裹黑斗篷,避开所有巡夜侍卫,轻飘飘地溜了进去。

早上才出了疯太监冲撞后妃的事情,但侍卫们并未严加防御,毕竟这种事情十年都遇不上一次,只要将安福找个房间关起来也就是了。

辞萧轻车熟路地往安乐堂深处走,愈往里,房屋便愈显得破败,病了残了的老太监,老宫女即使看见她,也都装作没看见。

晚景已凄凉至此,何必再给自己惹祸上身?

辞萧一直走到最里间的一座阁楼前才住脚,轻轻推门,却发现门上挂了一把小小的铜锁,窗户虽没钉死,却也是极难打开。

那些侍卫……是打定主意要将安福困死在里头。

辞萧皱了皱眉,费力推开一扇窗,她虽闭了气,却仍感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辞萧撑着窗沿一跃而入,脚步及其轻缓,落地,只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屋中伸手不见五指,辞萧细细听去,房间另一端,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谁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想来安福便在那里。

对待疯子,自然不能用对付常人的办法,辞萧又岂会傻到去套安福的话?

黑暗中,辞萧轻轻解下黑斗篷,手指犹不停歇,竟将外衫也脱下。她轻轻一笑,在这阴森的废屋中显得狰狞可怖,她将头发披散下来,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就像飘一般,朝熟睡中的安福走去。

“唉……”

辞萧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睡梦中的安福一惊,睁开混沌迷糊的眼睛。

唰~!

安福骇得一惊,面前亮起一团火光,由暗至明,幽幽摇摇,接着……头顶便飘来一阵怨毒的笑声。

“安福……本宫的孩儿呢?”

安福瞪大眼,向来混沌的眼珠子二十二年来第一次闪出不可置信的光,他清楚地看到了故兰妃就站在自己面前,披散的头发,旧时穿的寝衣,甚至和死前一样赤着脚,唯一看不清楚的,就是她的面庞。

“安福……你为何不死……孩儿……他为何不来陪他的娘……?”

“啊!!!!!”

暗夜中,安乐堂残败的阁楼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像枭啼。

老太监、老宫女们都很默契地选择听不见,一定是那个疯子,他又在发疯了。

安福拼命往后退去,可他挪动着后退一步,兰妃的冤魂便逼近一步,口中不断念着她的孩儿。

“食盒里……小殿下在食盒里……小殿下在那个食盒里……”安福嘴唇不停地哆嗦,上下牙碰得“咯咯”作响,屁股下湿了一滩。

兰妃木木地转过头去,一个硕大的深底食盒倒在墙边,盒盖掉在不远处,积满了灰,看起来已经有了很多年头。

“你撒谎!”兰妃的冤魂忽而厉啸一声,“那不是本宫的孩儿!本宫的孩儿到底在哪!!”

一阵阴风从门缝中吹进来,那团幽幽摇摇的火光恍惚了一阵,噗一声,火光瞬间熄灭,阁楼中死一般寂静,只有安福簌簌的颤抖声。

阴冷的月光静静洒落进来,安福抬起头来,向墙边望去,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兰妃怀中突然多了一个襁褓,她那只苍白的手,在月光下死一般可怕。

安福已吓得灵魂出窍,哀叫着:“你没有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求你走吧!!”

“本宫的孩子……不是本宫的孩子?”兰妃的冤魂又开始逼近安福,她好像要得到求证一般,不停地逼问:“本宫的孩子!为何要杀本宫!”

安福面色惨绿,却再不肯吐一个字,只是呜呜地叫着。

“……你们……你……都是你们害了本宫……本宫……要索你的命……”

兰妃缓缓伸出一只干瘦的鬼爪,尖锐的指甲向安福的脸刺去,安福再也受不住恐吓,哀厉地惨叫一声后,身子抖如筛糠。

“是、是……要杀你……你没有孩子!你没有孩子!毒酒是你自己喝下的!!!没有孩子啊啊!!”

安福感觉阴风拂面,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忽而,安福只觉得脑海里一阵晕眩,一头晕了过去。

辞萧又点燃手中的火折子,也不去看已经晕厥了的安福,而是再次打量3起墙边的那个食盒。辞萧试着将襁褓放到食盒中,不想却是无比贴切,她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二十二年前的宫闱秘事,似乎已经要在重重迷雾中水落石出。

她缓缓地翻过食盒来,借着火光,食盒底部,“内侍监御”四个小字依稀可辨。

“竟是这样。”辞萧口中喃喃,不疾不徐地重新梳好鬓发,穿戴整齐,又披起黑色斗篷,无声无息地离去。

……………………

正阳宫,皇后正凝神静听着辞萧回禀,刚说到食盒,一个小宫女便气喘吁吁地进来通禀,“沛枝姑姑回来了。”

皇后眉头一跳,很轻松地道:“回来的正是时候,听听她那边怎么说。”

片刻,一个姑姑打扮的老宫女便快步进了寝殿,赶紧行了个礼,便同辞萧一般,恭恭顺顺地站到了皇后身旁。

“说吧,孙廷钰怎么说的。”

“是,”沛枝又行了个礼,道:“奴婢此去白马镇,并未见到孙太医。”

“什么?”皇后的语气没有多震撼,但她心中却顿感不妙,毕竟疯太监的话还在两可之间,要想真正确认是不是,孙廷钰的话很重要。

正想着两处相互印证,谁知沛枝竟然没见到孙廷钰!

“娘娘恕罪,奴婢去到孙家祖宅找人,却得知孙太医五年前就死了。此行虽然意外,却也没辜负娘娘所托。”

“什么意思?”皇后冷冷地看着沛枝,刚刚悬起的心慢慢又落下。

“奴婢见到了孙太医的夫人,她似乎知道宫中迟早有人会去,所以奴婢在问出那句话后,孙夫人告诉奴婢,鱼不在宫里……”

皇后先是一怔,旋即竟拍着座椅扶手笑起来,辞萧和沛枝相视愕然,大半年来,皇后何曾这样开怀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借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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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皇后笑着笑着,眼角缓缓沁出一滴泪。

她抬手将泪拭去,目光盯在指尖上,说不出是快意,还是苍凉,甚至有些自怜。

想不到……本宫真是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帝王,一面狠辣无情地杀人灭口,一面心细如发地筹谋,皇上啊皇上,二十多年……您竟瞒了世人二十多年。

“下去吧……沛枝奔波了半日,去休息吧。”

一瞬间,皇后看起来苍老了少许,辞萧轻轻地替她按摩起太阳穴,仍看见皇后眼中有若隐若现的泪意。

“奴婢有一事不明,”辞萧抿唇,问道,“娘娘……鱼不在宫里,到底是何意?为何娘娘要笑呢?”

皇后又干笑了几声,才很是疲累地道:“你曾问过本宫故兰妃的名讳,是……她姓郑,闺名揽瑶。”

“本宫让沛枝带去的哪句话,你还记得么……揽瑶暮春时节有鲤鱼入梦……暮春,是当年兰妃有孕的时节,鲤鱼入梦,向来预示女子有孕。而孙廷钰,又是个笃行梦理的人,别人不懂,他却一定明白本宫要问的是什么。”

皇后转过头,讥诮地看着辞萧:“而如今,他夫人却说,鱼不在宫里……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皇后心口一阵阵发凉,假孕、灭口、宫外、私生子……一个个词在她脑海中不停翻滚,令她头痛欲裂,而在这一团混沌中,越来越清楚的,却是那个死了十七年的人,那个令燕帝爱至骨髓的人。

除了不能带进宫的杜华音、除了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还有什么值得燕帝大费周章?

“所以,辞萧……这说明了什么?”

辞萧心里猛地一突,配合她从安福那套来的消息,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这件事情,她不敢说,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说。

“你不敢说,那本宫告诉你,怀王……不是兰妃所生!”

皇后方才的失意忽而消失,睥睨般一笑,道:“先是安福说兰妃没有孩子,后来孙廷钰妻子便证实了这一点,再联系僖妃说的种种,真相已经大白了!”

“想想吧……怀孕的人不在宫里,那她会是谁?又是谁有了身孕,要陛下殚精竭虑,不惜安排兰妃假孕,又在事成后杀掉宏徽殿所有人灭口。可怜兰妃,一生无宠,最后还要沦为别人身份的庇护,她真正值得利用的,不过是肚子罢了!”

辞萧咬着唇,深深吐出一口气,道:“除了杜夫人……还有谁会让皇上那么上心。”

同时辞萧也明白了一点,原来怀王和琅月郡主,是亲兄妹。同时她更加明白,为何燕帝当初选的替死鬼是兰妃。

兰妃郑氏,昔年有孕前只是个不受宠的采女,母家远在千里之外,京中更没有别的依靠。她唯一的依靠,是燕帝。

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自然也最好控制。或许是某日侍寝后,她得知自己只要假孕,便能有一个孩子,更能一举晋封妃位,根本不需细想,便在燕帝的安排下,冒名成了皇子的母亲。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遂,妃位、皇子……所有尊荣都像燕帝许给她那般按时加身,可直到假孕生产半年过去,那杯毒酒摆在她面前的时候,郑氏才明白,原来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给皇子一个尊贵的身份,给他一个位列四妃的母亲,让他能子凭母贵的在宫里长大。

而这一切都成全之后,现在,是自己带着这个秘密上路的时候了。于是她怀着不甘饮下毒酒,同一日,宏徽殿的所有人,也陪着她上路。

皇后笃悠悠地饮了一口茶,方道:“兰妃为何会死,你想过没有?”不等辞萧答,皇后便自顾自道,“她享了命里享不着的东西,当然只能去死……辞萧啊,你看见了没有,在宫里没有强大的母家,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是,可娘娘,为何知道了这个秘密,不忧反喜呢?”

“忧什么?”皇后以手支头,轻笑道,“难不成时隔二十二年,本宫还要忧心皇上最在意杜夫人么?”

皇后看了看天色,解衣躺到床上,盯着帐顶看了许久,才闭起眼默默盘算起今日所得。

“怀王和琅月郡主是亲兄妹,呵呵……暗敌变成明敌,此其一也。”

“暗中带进宫的孩子,不管怎样那都叫私生子,若是能利用这一点……他纵是有泼天的功劳,又算得了什么?”

敌人最大的弱点已知晓,而利剑也握在手中,接下来,还有什么好顾忌?

“辞萧,”皇后缓缓睁眼,“明日带话出宫,告诉兄长,让他帮本宫办两件事。还有,告诉僖妃,嘉慎出降的事,她也应该出一分力。”

………………………………

次日晨,刚刚下朝不久,僖妃便盛装朝服,来到御书房求见燕帝。

燕帝的贴身太监余朝恩悄悄打量着这位从来不起眼的妃子,什么都没说,恭恭敬敬地将她请进书房,一见燕帝,僖妃更是笑得如沐春风。

只是这笑容下,仍然藏着几分拘谨。

“臣妾参见陛下。”僖妃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直到燕帝一指身侧座椅,她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难得来求见一次,可是有什么事?”

僖妃笑了笑,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等闲不敢来打扰。只是……只是再有十天,嘉慎她就要出嫁了,皇上可还记得?”

燕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朕的女儿,怎会不记得?怎么……这件事朕不是全权交给皇后和礼部办,还有内廷司帮衬着打点。你现在来见朕,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还是有什么不满?”

“皇后娘娘尽心竭力,一切都打点得非常好,”僖妃顿了顿,道:“只是……嘉慎她是臣妾唯一的孩子,虽然她只是庶出,可臣妾却不愿怠慢了。”

“你想说什么?”燕帝搁了手中的朱笔,倚到龙椅上。

“照理说,公主的婚事由皇后娘娘和礼部操办,臣妾本应恪守妾妃之德,不该置喙……”僖妃忐忑地咬了咬唇,片刻后才说下去,“但臣妾心疼公主,所以想向皇上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

僖妃又缓了片刻,才轻声道:“臣妾疼爱嘉慎,她大婚当日的仪仗、嫁妆,还有随侍的嬷嬷、婢女等,皇后娘娘都准备妥当。只是有两处,臣妾想来求一求皇上,能让嘉慎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说。”

僖妃温婉一笑,道:“古者天子嫁女,礼仪甚是繁琐,其他的皇后娘娘都定下来了,只是主婚者和执雁者的人选还没定下来。”

“臣妾想着,大燕公主出降,主婚者从来都是亲王,执雁者也是选皇族中身份高贵女子充当。亲王中,晟王爷一心求道,他来做这个主婚者似乎不合适;铭王爷年纪又大了些,好像也不妥当;怀王爷和宁王爷当中,臣妾想请陛下择一人主婚。还有执雁者的人选,从来都要未出阁的女子,嘉慎的姐姐们都嫁了,想来只能从几个郡主中选了。”

僖妃说的处处在理,燕帝不由点头,道:“主婚者……就选宁王,他是嘉慎的嫡出兄长,由他主婚最合适。至于执雁者……僖妃,你可有想法?”

僖妃顿了顿,缓声道:“臣妾想……请琅月郡主执雁。”

第二百章 难道说,宁王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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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月郡主?为何?”燕帝的语声淡淡的,仿佛并不意外。

僖妃早已做好准备,此刻对答如流:“雁是忠贞不渝之鸟,大婚之日执雁者授雁与驸马,一来是为了祝驸马与公主白头偕老;二来……执雁者也会沾上瑞气,所以才要选皇族中未出阁的贵女。”

“郡主当中,琅月郡主年纪最小,却也是最跳脱的一个。臣妾想着……若是选她执雁,说不定沾沾瑞气,她日后能择到个称心如意的郡马。再者,您给睿王爷的恩宠最盛,选了睿王府的郡主执雁,也是相得益彰。”

僖妃说得有理有据,燕帝想了想,便应承下来:“也罢,你说到这一份上,朕就是不恩准也得恩准。嘉慎的婚事虽交给皇后,但你这个生母也多废些心思,她是因音儿胡闹才嫁入柳国公府,若是她心里闹别扭,你这个做生母的,要开解她。务必让她十日后安安顺顺地嫁到柳国公府去!”

“臣妾谢陛下恩准!”

僖妃起身行礼,燕帝还有一堆折子要批,随意朝她挥了挥手,也不瞧她一眼。僖妃倒也识时务,求到了恩典,自己便退下了。

………………………………

一晃眼,日子又过了七天,慕容音给厉鹞备的东西已全部备齐,他也不再成日都在睿王府,而是整日随着睿王,要么去军中检视,要么去听听战事安排。

看得出睿王很欣赏厉鹞,否则以他的性子,绝对不愿意将厉鹞不厌其烦地带在身边。

又是一个大清早,睿王刚刚带着厉鹞出门,慕容音便披衣起身了。她可没忘记自己前些天让子歌去做了些什么事,算算日子,是该有收获的时候了。

果然,刚刚到自己的书阁,她便看见子歌满脸疲倦,却强撑着挺直身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

“子歌,收获如何?”

子歌强打起精神,理清楚思路,回道:“属下跟了朱云容这九天,收获委实不小。九天当中,朱云容一共出怀王府五次,其中有四次属下敢肯定她是找到了宁王。”

四次,慕容音心头一震,这次数还真不少啊……朱云容也真是胆大,她就不怕被朱惜华和怀王知道么?

“就她和宁王两个人么?怎么见的?在哪见的?”

慕容音一连串的问题,子歌都娓娓道来:“头一次,就是您去怀王府的那天,朱云容出府后,先是去到来庭坊,佩兰在那等着她。两人会面后雇了软轿,一直去到通济坊,在那……朱云容找到了宁王。哦,还有一次,朱云容去的时候背了一把琴。”

“通济坊?”慕容音挑了挑眉,“怀王府在城北偏西处,通济坊……可是临近雍京东南角的启夏门了。你跟了她那么长一段路,没被发现吧?”

子歌皱眉“诶”了一声,他好歹也是睿王府暗卫出身,追踪只是最基本的功夫,哪能随便就被人发现?

“您放心,九天时间,朱云容什么都不知道。”子歌又补了句,“宁王那边也是!”

“那就好,接着说!”

“往后三次,朱云容也都是到通济坊一座别院找的宁王爷,但值得玩味的是,她每次进门,最多半个多时辰就出来了,最短的一次只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离开不到半刻,宁王也就走了,属下敢肯定,他们离开后绝对是各回各家。”

“这么快……?!”慕容音拧起眉头,嗯……两个野鸳鸯,好不容易见一次面,难道就是随便聊几句天?

不是都应该是天雷勾动地火,你侬我侬,万般不舍?还是说……宁王那方面……不行?难道说……宁王他不举?

可是再怂软的男人,也不应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就完事吧!一炷香的时间,就是解个衣裳都不够啊……

嗯,等下次搜罗到什么壮阳奇药,一定给宁王送一车去,听说西南崇山峻岭中有一种名为云母之根的奇石,当地人奉为壮阳至宝,不知道对宁王有没有用?

哼哼……要是宁王不举的事情传了出去,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只是委屈了朱云容,好不容易攀上个权贵,结果还是个软蛋,真是笑死本王了哈哈哈哈!

一瞬间,慕容音的脸色很精彩,唇角一勾一勾,眼神不断变换,子歌只看她脸颊一阵红一阵白,又时而坏笑,便明白她是想到了平常女子绝不会想到的地方。

“咳、咳咳……”子歌轻咳了两声,试图拉回她逐渐跑偏的思绪,“小王爷,别瞎想了,宁王爷据说夜夜笙歌,更是能夜御……”

子歌忙捂住嘴,这样的话,可是不能在主子面前说的,马上转了话头,道:“那云容姑娘,显然还是个雏……事情恐怕不是您想的那般……”

“嗯!?”慕容音精神一振,她显然很不忿自己的心事被下属看破,还是个男下属,面红耳赤地辩解道:“本王想什么了!?接着说你的事!”

“是……”子歌暗地里翻了翻白眼,还说不是在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眼神都成那般了……简直是,好好的睿王爷,怎么就养出个这样的小王爷呢?

但也只是瞬间,子歌便继续道:“之后的几次大致也是如此,但为何朱云容和宁王会这样,属下就不清楚了。小王爷……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她的头绪?慕容音又红了脸,除了宁王那什么之外,她就再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又想起自己去年出游,夜间路过一处灯红酒绿的窑子,里头隐隐约约有龟奴扯直了嗓子喊什么“金枪~不倒”,当时宛儿拉着她便跑了回来,现在想想,龟奴喊那嗓子不知道有没有用,能不能真的不倒?

正在二人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时,一个声音带着讥讽从窗外传来,冷笑道:“两个笨蛋,这都想不出!”

接着杜羡鱼便走了进来,清早起床练完刀,她本想来看看慕容音是不是在好好读药书,不妨刚走到书阁门口,就听到了两个人信息极为丰富的对话。

本以为慕容音天天纠缠薛简,对这种事情肯定是熟悉至极,可她不仅想不出结果,还越想越偏。杜羡鱼心中十万个无奈,这才现身。

第二百零一章 千衣楼的感情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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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们两个笨你们就不聪明,小盈歌,枉你自诩为痴情女子,竟然不开窍至此,难怪薛简对你是敬而远之。收藏本站”

慕容音气得牙痒痒,却又想不出有力的话反击,憋了半天,才说出句:“你躲着卓玄,你也好不到哪去!”

杜羡鱼又冷哼一声,十分没好气道:“你还要不要听原因!”

当然要……

于是慕容音赶紧收了那张牙舞爪的气质,和子歌规规矩矩坐好,甚至又召来丫头给杜羡鱼上了杯书阁里珍藏的好茶,以及好几碟新鲜出炉的茶点,等一切准备齐全,才让杜羡鱼坐到主位上。

杜羡鱼轻咳一声,又掀开茶碗盖子,闻着那扑鼻而来的阵阵幽香,不由暗自赞叹:好茶啊好茶,这丫头难得拍一次马屁,看来她真是下血本了。

于是乎,杜羡鱼细嚼慢咽地吃了好几块糕点,又咕嘟咕嘟喝下半盏热茶,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才不紧不慢地轻咳了一声。

“盈歌?”

杜羡鱼一叫她,慕容音马上作出十二分的虚心,静待杜羡鱼解疑。

“我问你,朱云容为何千方百计接近宁王?”

“自然是为了荣华富贵,”慕容音回答的极为流利,心中腹诽:朱云容那叫接近?那叫勾引!

“对,为了荣华富贵。”杜羡鱼点点头,“换言之,朱云容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只要是一个能给她荣华富贵的男人,哪怕长得像一头猪,她也会极尽媚态讨好,对不对?”

“这是自然,朱云容先勾搭薛哥哥不成,为了上位,她不在乎那个人是谁,所以又找了宁王。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我们换个人说,就说你与薛简。”杜羡鱼双手交握膝上,“你告诉我,你对你那情郎薛哥哥,你喜欢他什么?你喜欢他多少?”

“我、我……”慕容音面红过耳,眼中闪出羞怯的灵光,却还是端坐着道:“薛哥哥他英英玉立,温文尔雅。若论文,他才思敏捷,论武,他年纪轻轻便率军在外……男儿便该如是。你问我喜欢他多少,我只告诉你,他是我除了爹爹外,最喜欢的男人。”

慕容音悄悄加了句,“而且是两辈子……”

杜羡鱼赞赏地点了点头,倒不是薛简被形容得有多伟岸,只是寻常女子提起自己的心上人,大多羞怯不能言,她倒爽快落拓,落落大方便承认了。

“那么就是说,你喜欢薛简,无关乎他的家世身份,只是他这个人让你欲罢不能?”

“什么话!”慕容音本听的连连点头,还觉得杜羡鱼说的句句在理;突然杜羡鱼说出最后四个字,顿时羞怒交加。

“好吧,是我说错话了。”杜羡鱼一脸红,又一白,知道自己的确用错了词,不该拿这样的话去说她,赶紧道歉了事。

“算你识相!”慕容音余怒未消,杜羡鱼也装作没看见,继续道:“你自己也承认了,喜欢薛简无关于家世,完全是发乎情。可朱云容……她的目的可不单纯啊……”

“盈歌,你对薛简的情意发自真心,自然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想要去薛简亲近,但是……太过深陷的人,是赢不到最后的……”

杜羡鱼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音一眼:“朱云容和你不一样,她要的是地位身份,而情,只是她利用的工具,所以她可以很轻易地对宁王若即若离,让宁王掉进她欲擒故纵的把戏。”

“可你……你做不到的,即使你明知道这样做或许有用,可你每次见到薛简,你都会忍不住地与他亲近,都会忍不住地想和他多待在一起,一看见薛简,你便使不出欲擒故纵的把戏。你对他有十二分的情意,所以你连一句哄骗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人性如此,根本无药可医。”

杜羡鱼的语声戛然而止,在名为“情爱”的这场角逐中,谁在乎的越少,谁用的手段便越多。用情至深,自然就容不下了心机与手腕,只剩下一颗赤诚的灵魂。

杜羡鱼希冀着一语点醒梦中人,这道理慕容音一定懂,可她这个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知不觉中,却让自己越陷越深。

“小盈歌,我告诉你,朱云容要富贵,她的第一步,就是让宁王迷恋上她一尘不染的姿态。现在的宁王对她……还是一种奉陪到底的心态,并未深陷。”

“等到宁王上了她的勾,朱云容便会收起她性情高傲、若即若离的一面,换上一副曲意讨好的面孔,让宁王觉得朱云容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为了上位,朱云容可以巧用心智。等到宁王真的把她当作知己的时候,那么朱云容想要的身份地位……就唾手可得了……”

“宁王见多了不聪明又听话的姬妾,如今朱云容先是展露出她的傲气与才气,试想,一个聪明且“高傲”的女人逐渐变成一个聪明又听话的女子,宁王会不会爱?”

“那么到时候,宁王纵然知道强娶朱云容对自己或许不利,但他还是会忍不住,一旦忍不住,朱云容就成功了。”

慕容音缓缓点头,她两辈子都只喜欢过薛简一个人,杜羡鱼这番话,既让她豁然开朗,又让她觉得摸不着头脑。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慕容音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眼神打量着杜羡鱼,这个躲着卓玄的女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咳、咳……”杜羡鱼实在不大想提,抛开她的万年苦瓜脸和残忍程度不弱于男人的手段,她的确是一个女人。

女人嘛……可是千衣楼中的稀缺,所以前人总结这些经验编程的册子,杜羡鱼只好当仁不让的学了。

虽然一次都没用上过,可杜羡鱼的一套理论,已经是炉火纯青。

而慕容音也彻底明白了,朱云容这不声不响的人……当真还有几分手段!

妈的,要不是杜羡鱼点醒了我,他日朱云容闷声发大财,本王还被蒙在鼓里!朱云容要的才不是一时的荣华,她真正想要的是宁王给她一个身份啊……

身份,才是能让朱云容摆脱现在尴尬的唯一利器!

高,比朱惜华不知道高到哪去……

慕容音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子歌,你继续跟着她,要是一个人跟不住,就去向老九求助。她既然那么想进宁王府,那咱们……就想办法成全她。记住,这次的跟踪,包括朱云容和宁王见面做了些什么,脱没脱衣服,我全都要知道。”

“有没有问题?”

“绝对没问题!”子歌也轻笑了几声,“论跟踪监视,咱们睿王府的暗卫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第二百零二章 宫中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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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赞许地看了子歌一眼,同时也没忘记按惯例给他泼上一盆冷水。收藏本站

“子歌啊……大话是放出来了,可要说到做到,要是做不到,哼哼……”

慕容音还没有哼哼完,子歌马上就接口:“那属下就把自己的裤子脱了,到王府门口卖唱去!”

“好!”慕容音拍掌大笑,“有志气!不愧是本王阁里的人……”

这句话一出,子歌和杜羡鱼的脸又黑了三分,杜羡鱼是因为无语,子歌则是连羞带臊:真是的,您口口声声说我是您阁里的人……要是让不知道的人听去了,还以为我是哪个南风馆里的兔儿爷呢……

都不知道两条街外就有一座全是兔子的醉欢阁么?

子歌身子一哆嗦,越想浑身越不是滋味,正在别扭之际,一个婢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小王爷,宫里传召!”

“传召?谁?”慕容音眼神一凛,以往燕帝又不是没召过她,阁里的人何曾这般大惊小怪过?

难不成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可宫里出事,与她何干?

“不是皇上身边的余公公,是个姑姑,持中宫皇后的懿旨……”

子歌噌地站起身来,皇后召她,肯定没好事!

急急道:“怎么会是皇后?她不是应该在忙嘉慎公主的婚事么?来睿王府传什么懿旨?”

慕容音也缓缓起身,面沉似水:“本王去看看……我就不信,难道皇后还能将我捏扁搓圆不成?!”

开玩笑,她在会安城那一个多月可不是白待的,有铁手帮的人耳濡目染,早已是一副滚刀肉脾性。偏生她还是一块不能得罪的滚刀肉……

一行人整整衣服,如临大敌般,但一回到华音阁,慕容音便马上换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容。

当她笑意盈盈地回到华音阁时,辞萧正规规矩矩站在庭中。

“见过郡主殿下。”辞萧一丝不苟地行下礼,而后自矜起身,语气也没有了方才那般恭敬。

“奴婢奉皇后娘娘口谕,传郡主入宫,担任嘉慎公主大婚之日的执雁使。软轿已在门外,请郡主准备准备,即刻随奴婢入宫。”

慕容音置若罔闻般,也不说接旨,偏了偏头,一屁股在花坛上坐了下来。

看着一脸郑重其事的辞萧,慕容音风轻云淡地道:“什么直眼屎,弯眼屎。本王不去……”

辞萧脸一黑,上次来华音阁传口谕时,这位郡主还是温雅知礼的,怎么几个月不见,她就粗鄙成这个模样?

怪不得能做出逃婚那等事呢!

辞萧稍稍抬高声音:“奴婢奉皇后娘娘口谕,宣郡主入宫。”

“什么口谕?”慕容音挑了挑眉,“你说口谕就口谕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假传懿旨?万一出了睿王府的门,你就对我不利怎么办!”

辞萧面色早已不忿,可来之前,皇后千叮咛万嘱咐,吩咐她务必要妥善行事,即使挨了刁难,也不得不先忍下来,还要陪着笑脸。

“郡主放心,接您的除了奴婢,还有宫里的侍卫。”

他妈的!慕容音暗骂一声,颇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自己那么明显的无理取闹,辞萧大可以再抬出皇后名头来压,她等的就是辞萧抬出皇后的名头来指责,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借题发挥,说什么都不去了。

可辞萧却是放低了姿态,慕容音顿时又大为警觉。皇后这样隐忍,到底图个什么呢?

“既然宫里的侍卫都来了,那姑姑肯定就不是在假传懿旨。”慕容音眼珠子转了转,“不过……”

辞萧的面色稍稍转霁,一听那“不过”,霎时间脸又黑了回去。

“郡主可是还有什么疑问?”

慕容音点点头:“若本王没记错,嘉慎公主出降之日还有三天,皇后娘娘召本王做个执雁使,说白了就是大婚当天把一只雁交到驸马手上嘛。这么简单的事,为何要提前三天入宫准备?”

辞萧和蔼一笑,对答如流:“郡主有所不知,所谓执雁使,并非那么简单。一切规矩礼仪,都需要入宫熟悉,让您提前三天入宫,已经是娘娘格外宽限了。”

“既然如此,那我入宫就是了。”

辞萧心里一松,正要恭请她出门上轿,谁知慕容音却转身面向华音阁,道:“宛儿,收拾一下,随我入宫。”

又指向杜羡鱼,吩咐道:“思君也随我去,这次入宫只在三天,一切从简,人就少带些吧……”

宛儿和杜羡鱼心领神会,这次入宫,表面上只是为了嘉慎的大婚,可实际上,皇后肯定在里头藏了些什么猫腻。

而她们两个,宛儿熟悉宫中事物,又十分机敏;杜羡鱼更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有她们在身边,即使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相信慕容音也可以从容应对。

“还有你们两个,”慕容音又指了指华音阁门口的两个婢女,“云雁和敛秋也去。”

辞萧忙着就要阻止:“郡主殿下,您的婢女不是内廷司在册的宫人,等闲不可带入宫中。再说以您的身份,娘娘定然不会亏待了您,早准备好宫女伺候了。”

“你说什么?”慕容音显得很不满,“本王的贴身婢女,竟然还不能随时带着了?等闲不能带入宫,可这是等闲么?她们日日伺候本王,要是换了笨手笨脚不熟悉本王习惯的宫女,到时候本王休息不好,影响了公主大婚,你担当得起么!”

“你要让本王不带她们去也行,只要皇上说她们不能入宫侍候,那本王绝对一句多的话都不说。否则……本王也不去做什么执雁使了!”

辞萧无奈,只得退一步:“郡主殿下,区区三日……实在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要不然……就带您最贴身的两个吧?”

慕容音哼了一声,抱着手思索了很久,很久很久,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算了,本王卖你个面子,宛儿……思君,你们随我入宫。”

辞萧暗暗皱了皱眉:这个睿小王爷,可真是不好对付,还好娘娘此番布置得当,任凭她再如何耍无赖,也不至于功亏一篑。

………………

一番简单的收拾后,杜羡鱼和宛儿手中各提一个包袱,一左一右跟在慕容音身后,慕容音又吩咐了子歌两句,才施施然上了皇后派来的软轿。

睿王府离皇宫不远,几乎就在宫墙外头,小半刻时间,软轿便进了宫门。

按着规矩,车马和软轿要在此处停下,慕容音又改乘了步辇,迎着风向正阳宫去。

宫里还是一成不变的景象,偶有侍卫一言不发地巡逻而过,慕容音忽而眼睛一亮,忙不得多想便急急吩咐:“停轿!停轿!”

第二百零三章 又遇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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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辇的太监很有默契地停住,连肩上的步辇都未曾晃一晃,慕容音万万想不到,忠肃侯世子李璟竟然在被他爹塞到宫中,做了侍卫。

她已远远看见了李璟,可李璟还在目不斜视地巡逻着,他只是有些怪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听到一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声音,带着无限笑意:“李璟!抬头!”

李璟怔怔地一抬头,便看见慕容音安坐在步辇上,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

李璟左右看了看,他正在当值,不该与闲人搭话,但坐在步辇上的,不仅仅是他儿时玩伴,看她这样子,更是奉旨入宫而来。既然奉了旨,那么身份就不一样了,起码对于自己这个侍卫来说是的。

所以……这话貌似不能不接。

“世子殿下,有何吩咐?”李璟拱拱手,招呼身后的侍卫先行,才上前道:“你怎么入宫来了?你干嘛?”

“玩儿。”

慕容音眨眨眼:“你呢,什么时候在宫里高就了?”

提起这事,李璟就觉得小腿肚直抽筋,苦着脸道:“还不是我爹,看不惯我在家没事做,就把我塞进宫来,都半年了……”

“不错嘛,”慕容音夸赞道,“半年时间,你就升为侍卫统领、千牛备身……想来再过几年,你做个禁军统领也不在话下。”

“你又在乱说,”李璟一撇嘴,“不聊了,我还赶着去换防。回头你要是无聊了,我一般在延年殿……”

慕容音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头:“你真是可笑,我就是无聊死了也绝不来找你,我们走!”

步辇再次向着正阳宫去,她回头又看了李璟一眼,眯了眯眼睛,也不知李璟明白她的意思没有?

慕容音心道:李璟这个棒槌,当着所有人的面便让我闲了去找他聊,不知道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就听着么?我要是答应了,辞萧岂能不多心?

简简单单几句交流,慕容音便明白了许多东西,而李璟到底也是聪明人,他疑惑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步辇,暗自纳闷,宫里有什么好玩的?一定是这个丫头摊上了事不能明说……

还怕我不知道向我眨眼,真以为我猜不着么?小爷我天纵聪明~

而慕容音心里更是高兴得敲起锣来打起鼓,想不到,李璟竟然在宫里,这下子,她可以倚杖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真是有如天助……

一路再无他话,正阳宫煊赫多年的宫门已在眼前。

慕容音安然踏进正阳宫的大门,仍然是亭台楼阁,依旧是雕栏画栋,可这次来正阳宫,处境已完全不同。

若上次皇后还对她有延揽之意的话,那么这一次,慕容音敢肯定,皇后一定在执雁使这件事的安排上给她布下了一个大大的圈套。

说不定现在,她已经踏入了这个圈套中。

明知山有虎,可她还是来了。

辞萧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浅笑,躬身请道:“皇后娘娘、毓贵妃、僖妃娘娘都在正殿,郡主既然来了,便请正殿叙话。”

“好,姑姑带路吧。”

慕容音笑容可鞠,一进正殿,便有一股清淡古奥的香味幽幽传来……与此一并飘过来的,还有一阵笑声。

再穿过一道珠帘隔开的月洞门,笑声便真切了起来,三个宫装高髻的妇人言笑晏晏,身着正红凤尾裙的是皇后,毓贵妃一身紫凤留仙裙,与皇后相对而坐,她脸颊看起来更年轻饱满些,眉目间也没有皇后那么庄严,观之更有风韵。

至于僖妃,她单独坐在皇后下首,一身宝蓝色宫装,细细一看,她丝毫没有皇后和毓贵妃久居高位后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在这正阳宫,数她最为拘谨。

谨小慎微数十年,即使晋位为妃,也没有妃的境界气度。

慕容音走到皇后面前,盈盈行礼,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又转向毓贵妃,“拜见贵妃娘娘。”最后才是僖妃。

“起来吧。”皇后温柔地请她起身,毓贵妃伸手虚扶一把,细腻白皙的指尖在半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僖妃也勉强笑了笑,慕容音装作看不见般,径自在毓贵妃下首落坐。稍顷,宫女便端来一盏清香四溢的茶。

“许久不见,郡主都出落成大姑娘了。”毓贵妃浅浅一笑,眼波随之流转,入宫数十年,她眸中依然清润如昔,眼底荡漾着的仿佛还是青葱豆蔻时的悠悠情怀。

皇后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接口道:“是当嫁的大姑娘了,可郡主还是少女心思,舍不得嫁呢。”

三位后妃都不由掩唇轻笑,僖妃抚了抚领口,道:“所以啊……臣妾这才去求皇上,恳请郡主来做公主大婚当日的执雁使,说不定郡主沾沾那喜雁的瑞气,转眼便寻得如意郎君了呢。”

毓贵妃又是一阵掩唇轻笑,皇后却深深地看了僖妃一眼,借口是如此,但她很不喜欢僖妃就这样说出来,这个琅月郡主心思多得很,谁知道她会不会从这几句话中猜出来些什么。

慕容音心中一跳,果然啊……僖妃说是她自己去求的,可后宫那么多人,僖妃有多大脸?一定是皇后暗中吩咐,僖妃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这样……出了什么事,皇后也可以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可怜僖妃,又被皇后摆了一道。

又说了几句好没意思的客套话,慕容音起身便想告退,皇后搬出一个理由,道:“郡主乃是执雁使,依着规矩,得先与喜雁见见,瞧瞧是不是有缘,若是有缘,那便昭示着大婚将会一切顺利。辞萧……将喜雁抱给郡主。”

慕容音扭头望去,辞萧怀中抱着一只灰褐羽毛,尾羽却是白色的雁,辞萧抱了片刻,已感觉她有些吃力,慕容音小心地将雁揽到自己怀中,顺便摸了一把,手感竟是难得的好。

而这雁也极是乖顺,垂着头,在慕容音怀里一动不动,就算慕容音故意反着捋了一把毛,它还是安忍不动,乖的令慕容音都有些奇怪:雁极少有能被驯养的,可这一只……也太乖的离谱了吧!

可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做出一副对这雁爱不释手的样子,不停摸来摸去,时而捏捏它粉色的喙,时而又摸摸它脚上的蹼。

皇后见状,浅笑连连,拊掌道:“雁儿性子最是高傲,可你们瞧瞧,如今在郡主怀里,倒比猫儿还乖顺,若说郡主与此雁无缘,本宫是说什么也不信。如今看来,郡主确实是执雁使的最佳人选……”

僖妃也连声附和,毓贵妃浅浅一笑,眼神却不停在雁身上打量,一眼又一眼,好像是极为好奇,但却闷着不发一言。

第二百零四章 雀鸟司的黄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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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景轩就在正阳宫寝殿之后,葱笼嘉木掩映,是不可多得的好居所。

同皇后、毓贵妃等人用过午膳后,便寻了个借口告退,皇后也不多留,而是将她极妥帖地安排在了正阳宫中,这个妥帖,让慕容音心烦不已。

“思君,如何?”慕容音双臂展开,躺在雕花大床之上,宛儿正在归置细软,杜羡鱼则去淑景轩外绕了一圈,刚刚才推门进来。

入宫前几人就商量过,不管人前人后,宛儿和慕容音一概称杜羡鱼为思君,绝对不可喊错。

杜羡鱼将门闭紧,哼了一声道:“进出淑景轩只有一条路,四面虽然也有路,但都是通到周围的花园里,是死路。你要是想出正阳宫,就一定会经过寝殿,一旦经过寝殿,皇后也就知道了。把你安排在这,就是怕你存了什么歪心思。”

慕容音也冷哼一声:“他妈的,老妖妇……这么快就给老子安排上了?”

杜羡鱼眼睛转了转:“……不过……”

慕容音顿时竖直耳朵,一听杜羡鱼说“不过”,她这心就落下来了。

“不过什么?”宛儿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凝神听来。

杜羡鱼顿了顿,道:“不过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出去,想避开所有人……还是做得到的。”

慕容音眼睛一亮,她怕的就是皇后费尽心思堵她的耳朵,蒙她的眼,现在有了杜羡鱼,还担心什么?

慕容音翻了个身,两手支头,趴在床上,忽而沉吟道:“上午在正殿时,我感觉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宛儿心中一提,她知道现在处境不妙,况且慕容音感觉一向最灵,连她都说不对的事,那就要好好留心了。

“那雁……”慕容音偏着头,满脸深思,“可我又想不明白,皇后能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手脚?一个执雁使,难道还能搅了嘉慎的大婚不成?她要算计我,肯定就只能在大婚当日,否则又何须费尽心思让我来做什么执雁使。”

“的确,”宛儿一脸凝重,道:“可我们也不能等到大婚当日啊,否则即使发现些什么,也是迟了。”

“不管迟不迟,我总是要做些准备。”慕容音说着便从床上翻身而起,“走,我们去雀鸟司看看。”

“雀鸟司?”宛儿闻言便知道她是要去看看提供喜雁的地方,可犹有不解,拦道:“小王爷,喜雁是内廷司供的,不是雀鸟司,倘若你是要查,那可就去错地方了。”

慕容音沉沉一笑,道:“我岂能不知道,要是喜雁真的被动了手脚,内廷司岂能不知?皇后在这宫中一家独大,内廷司还不是就听她一个人的。”

“宛儿便留下来,杜……啊不是,思君随我去,顺便熟悉熟悉宫里的路。”

宛儿和杜羡鱼都点点头,她这个安排再合适不过,宛儿留下来,也好防着淑景阁中有人进来动什么手脚。

………………

雀鸟司,就在宫城一隅,慕容音又故意绕了路,为的就是让杜羡鱼好好记清楚宫城的布局,等两人从正阳宫绕到雀鸟司时,大半个时辰已过去了。

还未进门,便远远闻得莺歌燕吟,杜羡鱼当先而进,却忽而想起自己现在乃是一个婢女,又赶紧退出来,缩回慕容音身边。

与别的地方比起来,雀鸟司这里算是十分宁静,前前后后就只有几个小太监,除首领太监外,所有人都在后院忙着喂鸟、驯鸟,慕容音的到来,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进了门一个招待的人都没有,杜羡鱼轻咳一声,正要自报家门,廊下原本在打盹的首领太监却连滚带爬迎了过来,他也是满头冷汗,这雀鸟司……何时来过身份如此高贵的人?

“奴才雀鸟司首领太监黄大用,拜见睿王世子殿下!”

慕容音和杜羡鱼都是一惊,都想不通这太监眼色为何这般好。可她们也不想想,整个大燕国,有哪个女子会身着团龙锦袍?她往哪一拄,活脱脱就是一个招牌,要是黄大用还看不出她是睿王府世子,那他这个首领太监也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世子殿下,”黄大用陪着笑脸,“您有什么吩咐?”

慕容音环顾四周,鹦鹉黄鹂鸽子,甚至各种珍禽异鸟应有尽有,却唯独不见一只雁,心中实在奇怪。

“黄公公,雀鸟司所有鸟雀都在这么?”

黄大用一怔,笑道:“雀鸟司三百多种鸟,自然不会全在此处。不知世子殿下要找哪一种?”

慕容音“哦”了一声,很是温和地笑道:“想必黄公公也知道后天便是嘉慎公主的好日子,本王……有幸被挑选为执雁使,所以今日前来,是想瞧瞧这雁儿,熟悉熟悉,以免到时候出什么闪失。”

“那您怎么上这来了?”黄大用偷瞟了慕容音一眼,又马上解释道,“奴才的意思是说,公主大婚的喜雁,一向都是内廷司供着,咱们这雀鸟司……想供也供不上啊……”

“哦?”慕容音眼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雀鸟司的鸟远不及内廷司的好?”

“不是不是,”黄大用连连摆手,恨不得马上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更是暗恨自己的嘴怎么那么快,雀鸟司好不容易来个主子,自己竟然还把人家往外推,眼看着又要便宜内廷司那帮只会放火燥屁的孙子!

要是把睿小王爷伺候舒坦了,她的赏钱能少么?

黄大用嘿嘿笑了几声,腆着脸道:“小王爷您来咱们雀鸟司,那就来对地方了!不敢瞒您说,内廷司的喜雁,还不是从咱们这拿过去的,奴才向您保证,我们这的雁,绝对好!”

慕容音随口“嗯”了一声,看黄大用一扭一扭地往后院去,便和杜羡鱼跟着他,来到专门养雁的一座偏院。

一看那些关在笼子里的雁,慕容音顿时便明白了她为何会觉得正阳宫中的那只喜雁有蹊跷。

她只有一种感觉,这才应该是真正的雁,真正高傲的雁。

也就是看了这一眼,她什么都明白了……

“黄公公,雁若是病了,该当如何?”

黄大用嘿嘿笑道:“世子殿下,宫里头有专门的病马监和蜜药房,鸟兽病了都有专人医治。小的问题,奴才等人喂了几十年的鸟,自然也会治病。在雀鸟司,只要看见哪只鸟头一低,奴才便能看出它有什么病!”

慕容音心中一震:不错不错,那只喜雁便是一直垂着头,我还当它是乖顺,现在看来,完全就是病了嘛!

这个黄大用,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啊!

“思君,我们走!”

慕容音心头翻腾,带着杜羡鱼便往回走,留下一脸落寞的黄大用:苍天啊,我就等着领赏钱呢,怎么……这、这算哪门子事!

慕容音已走远了,只剩黄大用半张着嘴,满头黑线,长长叹息。

第二百零五章 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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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正阳宫时,日头刚刚偏西。收藏本站

慕容音没有心思去给皇后晨昏定省,顺着回廊便要回自己的淑景轩,廊檐下,一串串琉璃如意在夕阳照映中闪着迷离的光,稍稍多看一刻,眸子便被灼痛。

回廊转角处,一行彩衣飘带的宫女缓缓行来,一见慕容音,全部整齐停足,又整齐地行下礼,为首的宫女手中,拖着一盏乌黑乌黑的药,那药还冒着白烟,显见是刚刚熬好。

“谁的药?”慕容音随口一问,“可是皇后娘娘不舒服?”

“……这……”为首的宫女往后看了看,可她身后的宫人也都毫无例外地垂着头,她只能道,“娘娘她……是……”

慕容音“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带着杜羡鱼便越过这行人,若是她回头看一眼的话,一定会发现,为首的宫女竟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等回到淑景轩,一直沉默着的杜羡鱼才悄声开口:“盈歌,那药……”

不等杜羡鱼把话说完,慕容音便抢声问:“有古怪?”

“不是,”杜羡鱼仔细回想着,缓缓道,“古怪没有……只是……罢了,我抽时间去瞧瞧。”

杜羡鱼只说一句,慕容音便心领神会,扬声吩咐宛儿:“传膳!本王走了这一下午,早饿得不行了。”

宛儿会意,轻轻一笑,再推门吩咐了一声,不到两刻时间,一个个手中托着菜肴的宫人便鱼贯而入,熟练地摆好桌后,又整齐退下。

慕容音意甚怏怏地扫眼看向满桌佳肴,堪堪忍住饥饿,做出一副索然无味的面孔。

“东西都好,只是差了一盏酒酿萝卜,没有这个,本王如何开胃?思君……你去小厨房取去……记得让人用浮翠的玉碗装,你看看她们做点儿事,马虎至此,这杯盏这样式……让人如何吃?”

杜羡鱼恭顺地应了声是,她快步离开时,随侍的正阳宫宫人也并未在意,早听说这位睿小王爷不好伺候,今日一见果然,咱们准备得那么细致,她竟能挑三拣四,偏生还挑的让人说不出理由。

饭桌上,慕容音犹在挑剔不已,不是嫌味道太咸,就是嫌切的肉片太厚……

门外侍奉的宫人暗暗无语:你这么嫌弃,有本事就一口都别吃啊……一边吃个不停还一边发牢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正阳宫怎么亏待您了呢?

宛儿一开始还以为她挑肥拣瘦是怕饭菜中被做了什么手脚,但看她吃的丝毫不少,宛儿一想就明白过来:小王爷这是在装样子呢!

先给正阳宫的所有人都制造出一个她很胡闹,很纨绔的印象,正阳宫自然会放松警惕,那么之后要在正阳宫皇后眼皮底下做些什么,也就有了余地。

真是步步为营啊……

正在宛儿感慨不已之时,杜羡鱼已经端着慕容音要的酒酿萝卜回来了,而且还真是用浮翠玉碗装了,一丝不苟,就连杜羡鱼现在走路的样子,也和宫里的下人一样。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杜羡鱼是个浸淫后宫多年的大宫女。

宛儿暗自称赞,杜羡鱼这个人,简直是扮什么像什么,人还是这个人,连也还是这张脸,但气质却完全不一样。把她丢到后宫,她就是个老道的宫女……甚至假如把她丢到青楼,她也会全力出演一个红牌姑娘,而不惹人怀疑。

而另一边,慕容音也不情不愿地吃完了晚饭,门外的宫女见状,忙不迭便进来将残羹剩菜收走,须臾,淑景阁内又是干干净净。

所有宫人退下后,杜羡鱼才有时间将她在小厨房中的发现说出来。

三人围成一圈坐好,又头对头地凑在一起,杜羡鱼悄声道:“我趁厨房的人不注意,看了药渣,里头有防风、羌活、川芎……麻黄、细辛也有少许,甚至还有葱白和生姜……”

“所以,这是一副通窍汤无疑!”

“不能吧……”慕容音不是不相信,她这些天钻研各类药书,杜羡鱼才说出那些药渣,她便猜出这是一副通窍汤,可是今日上午在正殿和皇后闲聊时,皇后明明没有风寒,或是鼻塞声重的症状。

“皇后没病,喝通窍汤做什么?”

“不行……”慕容音霍然起身,起身时差些撞到宛儿头上。“我去寝殿……去找皇后好好聊聊……”

………………

正殿内,皇后也才刚刚传完晚膳,辞萧按惯例呈上干果蜜饯,再呈上一盏清茶。

天色渐晚,若无意外,今夜绝不会再有任何事。皇后卸去沉重的凤冠和珠钗,只用一支白玉簪子,将满头发丝盘住。

盘发时,辞萧偶然发现一根白发,悄悄将它藏好,不敢让皇后发现。

老了……娘娘真的是老了,就算保养得再好,她笑时眼角的细纹还是遮不住。这一年她操心太多,从前少有的白发,如今一天中便能找出好几根。

再看看毓贵妃,几乎是和十年前一样的美貌,不操心的人……一点都不显老。

辞萧扶着皇后坐到软榻上,皇后顺势一靠,总算感受到了一分少有的宁静。

香炉中的瑞脑燃得正欢,皇后深深吸了一口,闭起眼眸。

辞萧屏退殿中众人,不轻不重地给皇后捏着腿,皇后也很是享受,半晌,她才悠悠道:“你今日出宫,事情办的怎样?”

辞萧手上不停,安然道:“都说太常寺的人个个难说话,可到底都是食人间烟火的人,太卜令又如何能例外?”

“奴婢同他说了利害,他自然就答应了……”

皇后悠悠点头,闭眸道:“先准备五百两黄金,这是礼;再吩咐兄长的人,将他一家老小控制起来。先礼后兵,谅他也不敢临时反水。”

“娘娘高见。”

皇后轻叹一声:“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成功……便成仁……”

辞萧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成仁也不是正阳宫成仁,若是事情败露,自然会有人出来顶罪,无论如何怪,都是怪不到正阳宫头上的。

“对了,郡主头一日住进正阳宫,怎么样?”

辞萧苦笑着摇头:“下午还好,出去逛了一圈儿,倒是晚饭的时候发了好大的威,听几个小宫女说郡主挑剔的很,吃顿饭都不安生,折腾了她们许久。”

皇后轻笑着一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一名小宫女已进门通禀:“娘娘,郡主说晚饭后无事,想来找您聊聊,人已经在外头,您见是不见。”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请她进来。”皇后缓缓坐直身子,拿出一国之母的端严,她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夤夜前来,又憋了些什么坏水。

第二百零六章 “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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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进门时,一眼便看见端坐在软榻上的皇后,与平时华裳裹身,满头珠翠的形象不同,灯火下看来,此时的皇后更多了一份沉静温婉。收藏本站

“难怪皇上喜欢她……”慕容音暗自腹诽了一句,马上转换出一副纯良的笑颜,朝皇后行礼后,也不等她吩咐,自己便坐了下来,两人之间相隔一张茶桌,稍顷,辞萧又上了一盏茶。

“琅月有事啊?”皇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慈蔼,又将茶桌上的一碟熏梅子往慕容音的方向推了推,道:“尝尝……今年新贡的熏梅。”

慕容音垂眼,瓷盘中的梅子乌黑,只是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她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但同时,慕容音也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下午小厨房中熬的通窍汤,不是给皇后吃的!

通窍汤见效极快,但也有决不能触犯的忌口,那就是酸食!

可现在,一碟熏梅子就摆在皇后面前。这样要紧的忌口,太医怎么可能不叮嘱,而正阳宫的宫人又怎么可能粗心到明知不能上,还将熏梅呈上来?

若说进寝殿时闻到的熏香还能解释为皇后固有习惯的话,那么现在又看到梅子,慕容音已经完全敢确定,需要服药的另有其人!

于是,原本准备好探病的那套说辞,马上就换了。

“怎么……难道臣女无事,便不能来找娘娘聊天么?”

皇后打量了她几眼,仍是笑道:“闲聊也好,说些什么也罢……本宫今晚就陪着你。”

“臣女可真是惶恐。”慕容音无比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在皇后看来,这就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其实慕容音只是在想一份合适的托词,让自己的来访看起来不太可疑。

皇后依然和蔼地微笑着,也不接话,慕容音自讨了个没趣,所幸她的托辞也基本想好了,便抬起头来用疑问的目光打量着皇后。

“娘娘……臣女有一事不解,”慕容音又咬咬唇,拖足时间,“未出阁的皇族女子,不止臣女一个……可您为何偏要臣女做嘉慎姐姐的执雁呢?”

皇后和煦一笑:“郡主弄错了,并非是本宫,而是僖妃。僖妃想给嘉慎最好的典礼,执雁使自然要选皇族中的尊贵女子。郡主中,数你最尊贵,不是么?”

这话说的无可挑剔,表面上看来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宫里谁都知道是僖妃,为了女儿不顾一切地去求了皇上,才让嘉慎有了亲王主婚和郡主执雁这个殊荣。

慕容音又轻叹了一声,无可奈何道:“娘娘……咱们也不用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臣女今夜来……其实是为了和娘娘说说真心话的。”

皇后怔了怔,她这回是真有些看不懂了,按辞萧的话来说,早上去请她入宫时,她还摆了好大的架子,用晚膳时也是……可一转身,她这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变,听她的意思,竟是来和解来了!

皇后容色不动,却用一种看戏的眼神看着她,若是在十天之前慕容音来与她化干戈为玉帛,她还有可能会笑纳,毕竟夺嫡之争中,不宜再横生枝节。可在知道她是杜夫人所生,甚至与怀王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后,两人之间便再没有了和解的可能。

皇后故作大度,笑道:“郡主有什么真心话,不妨说出来,本宫是你的长辈,自然会好好听着。”

“娘娘真好……”慕容音假意谦卑,恭敬言道,“娘娘仁德,为后宫懿范,臣女素来对您最是景仰。上次您在正阳宫水榭设宴款待臣女,臣女心怀感恩赴宴,不想却横生枝节。事后臣女想想,宁王兄其实也是情有可原,当时臣女受悲愤蒙蔽,着实过激了些,事后虽懊悔,却也不敢求皇上宽恕王兄,否则皇上定然以为臣女朝三暮四。”

“臣女知道水榭一事替宁王兄招惹了不少麻烦,更是令您伤怀,臣女事后虽心怀愧疚,却始终没有机会向您言说,如今又进了宫,臣女想……咱们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今后臣女不再用此事为难宁王兄,娘娘也高抬贵手。”

“皇后娘娘……逼走蛮荒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慕容音轻轻笑了笑,静候回答。

皇后知道她说的是行宫中发生的那件事,却装作毫无触动般,笑道:“郡主言重了,本宫到底是你的长辈,往事如云烟,你说的对……咱们,就这么算了吧。”

慕容音盈盈巧笑,好像是放下一件压在心里很长时间的事。可细细看来,她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全是冷冽寒意。

皇后也笑得自然,仿佛困扰很久的烦心事终于被解决般,表面上看来,皆大欢喜。

话似乎已经说完,慕容音款款起身,温然笑道:“臣女先行告退,娘娘也早些休息,您身为一国之母,身子要紧。”

又是恭敬一拜,慕容音倒退着走了两步,才一转身,走出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渐渐凝出一丝惋惜:可惜了……这么机灵识时务的姑娘,若她不是杜氏和皇上的孩子,本宫怎么舍得下手?

实在可惜了……也罢,最后两天,便让你放放心心地过吧。

皇后哀婉地摇头,心中欲除之而后快的信念却是越来越坚定。

“这个驴头猪脑的东西……”刚走出寝殿,慕容音就低声骂了一句,又轻轻哼了一声,她虽动作谦卑,可满心都鼓捣着如何让皇后快去死。

想着想着,她竟悄悄冷笑:皇后这个蠢货,她也不想想,老子都和她不共戴天了……还真以为能化干戈为玉帛?

等着吧,你想害老子去死,老子还想推你下水呢!

慕容音回过头,淡淡瞟了一眼正阳宫的匾额,然后意味深长地一笑,她有种预感,皇后这次设计她的计谋已经初步成型了。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等,然后顺便让杜羡鱼打探打探,正阳宫里吃药的人到底是谁!

好不容易来一次正阳宫三日游,要是不摸清楚皇后的秘密,那简直就太挥霍机会了……浪费机会就是给敌人机会,她怎么舍得?

第二百零七章 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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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慕容音回到淑景轩的时候,杜羡鱼和宛儿都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收藏本站

谁都没有先开口,宛儿和杜羡鱼纷纷向她投来疑问的眼神。

慕容音轻咳一声,小声道:“皇后没病,吃药的人也不是她,杜羡鱼……你明天一天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搞清楚正阳宫中谁病了,那碗通窍汤到底是给谁吃的。”

“小心,一定不能让人发现!”

“我今夜可是在皇后面前演足了戏码,皇后现在定然觉得我心怀不安,什么都不敢做,要是杜羡鱼你被人发现了,我怎么自圆其说?”

杜羡鱼不甚在意地点着头:正阳宫巴掌大的地方,难道还能有比她更厉害的高手不成?

宛儿的关注点则不在此处,她惊异地看了慕容音一眼,问道:“您别告诉我,方才在寝殿中,您向皇后服软了?”

“怎么?不行么?”慕容音翻翻眼皮,“宛儿丫头啊,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在正阳宫的屋檐下,是不得不低头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将来嘛……”

“嗯……是这么个道理,”宛儿欣慰地看着她,衷心感叹自家小王爷成熟了。再也不是那个受一丝委屈还要死扛到底的硬骨头,而是会为大局考虑了。

“委屈您了……若是王爷知道,不知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慕容音却是有些惭愧。

我委屈了……?

我就等着掏出皇后的秘密,然后找准时机一击制胜,如今……倒被说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真真是惭愧啊。

“不过……”宛儿斟酌着又问,“您向皇后服了软,那么在后天的出降典仪上,皇后她……会不会不为难您了?奴婢说句大胆的话,您在皇后面前,始终都是小辈……或许,她还用不着冒风险在大婚之日算计您。”

慕容音面色沉重,正在思索,杜羡鱼却冷哼了一声,话音中含着重重的不屑:“两军对垒,最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生死交到对方手上!若只是因为你服了软、求了饶,就想着对方会因此放过你,那么……纵使你这一次侥幸逃过一劫,但绝对活不过下次!”

杜羡鱼说的很严肃,甚至有些严厉,她在千衣楼十多年,每句话都是从她的心血当中化来,每一个字,都是她对一次生死劫的体会。

宛儿到底这些年都在王府中,在那睿王府,慕容音和睿王便是绝对的权威,不知不觉间,连宛儿都安逸惯了。

慕容音也赞成杜羡鱼的话,沉声道:“不错……我们一定要把自己的小命抓在手中。更何况,这一次就算是皇后放过我,我都不肯放过她……”

“宛儿丫头,这样的想法……日后都不准再有了。”

宛儿虚心点头,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皇后吃人不吐骨头,在后宫浸淫数十年的妇人,绝对个个都是笑面虎!

不能轻敌。

……………………

风平浪静的一夜过去,不得不说正阳宫的待客之道无可挑剔,即使慕容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有些失礼,但仍然没有一个宫女到淑景轩打扰她。

当慕容音起身时,杜羡鱼已经按她昨夜的吩咐出门一个多时辰了。

刚刚梳妆好,皇后身边的辞萧便率人来到了淑景轩,一个个面色从容,手中还举着硕大的托盘。慕容音扫眼一看,托盘中全是衣饰等物。

与此同时,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辞萧恭敬一拜,侃侃言道:“郡主殿下,这是明日出降之礼时,您身为执雁使所要穿的礼服,内廷司刚刚裁好了送来,奴婢奉皇后娘娘命,请您试试合不合身。”

“打开我看看。”

一件红色礼服在她面前展开,慕容音凑近轻嗅了一口,笑道:“好香啊……”

辞萧也温然一笑,道:“给郡主的礼服,内廷司自然是百般用心。您看这鸿雁绣的……当真是栩栩如生呢。”

“不错不错,”慕容音手背刮过礼服上振翅扶摇而上的鸿雁,夸赞道,“内廷司的绣娘百里挑一,这般细密的针脚,也是为难她们了。”

“还有这衣裳上的香气,”宛儿眼睛一亮,“虽然只是穿一次便要雪藏的礼服,内廷司竟还熏了香,小王爷定要赏他们才是。”

慕容音目光一跳,道:“不错,事后……一定好好赏他们。”

辞萧适时告退,慕容音也再不关心这件华贵的礼服,只是让人挂了起来。而她自己,又和宛儿一道,在正阳宫的花园中闲逛起来。

说是闲逛,实际上她们走的每一条路都不重复,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将正阳宫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可是……却完全没有发现杜羡鱼的身影。

杜羡鱼去哪了?

慕容音和宛儿相视愕然,随即两颗心猛然提起:难道说杜羡鱼被抓包了?!

但随即两人又同时摇头:不可能……慕容音心想,杜羡鱼是千衣楼的细作,当初爹爹抓她回睿王府,尚且要出动三十七个暗卫,这小小的正阳宫,哪里来这样的力量?

哪怕正阳宫真的是卧虎藏龙之地,那卧的也是我这头虎,藏的是我这条龙。

宛儿则心中暗想,杜姑娘谨慎至极,身手更是深不可测,这是其一;再者,皇后若是抓到她,岂能不赶紧借题发挥?

不可能不可能……

两人面不改色,装作没事人般回到淑景轩,准备等着杜羡鱼随时归来,可是……

一个时辰过去了。

慕容音已经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甚至凑到衣架面前,摆弄起那件华贵的礼服。

这礼服……真是香的要命,慕容音又使劲嗅了嗅。

“阿嚏!!”

宛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看她涕泗横流,又手忙脚乱地去看礼服上有没有沾染秽物。

慕容音皱了皱鼻子,忽而有些奇怪:这浓郁的香味之下,竟然还有一股酸涩的味道……这是什么香?有点意思啊……

但只是一瞬间,接踵而来的又一个喷嚏就打散了她的疑问。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擦黑,杜羡鱼仍旧不见踪影,若不是源于心底对杜羡鱼的信任,慕容音早就坐不住了。

这个杜羡鱼,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直到深夜,亥时将过的时候,淑景轩的门才被推开。

第二百零八章的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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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整整一天的杜羡鱼终于回来了,她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一把抄起茶壶,也顾不得将水倒在杯盏中,对着壶嘴便饮。

宛儿生怕她喝得太急噎着,又是抢又是劝,可杜羡鱼根本不听。

一直喝了大半壶水后,杜羡鱼才一抹嘴角水渍,向慕容音和杜羡鱼招了招手。

两人马上凑到杜羡鱼面前,杜羡鱼又喘息了一阵,才低声道:“我今天一早……就在正阳宫转……你们猜我发现什么了……”

两人步调一致地摇头。

杜羡鱼也摆了摆手:“我什么都没发现。”

顿时,宛儿和慕容音同时对她怒目而视:“那你失踪一天都做了什么!!”

“别急!”杜羡鱼又歇了一口气,才道:“我虽然没有发现正阳宫里到底是谁在喝药,但我却发现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要不要听?”

杜羡鱼甚至还眯了眯眼,搞得慕容音一阵无奈:这人脱离千衣楼后,性子是越来越跳脱,甚至还学会卖关子了!

但现在不是练嘴皮子功夫的时候,于是慕容音和宛儿都只能齐齐点头,表示要听。

杜羡鱼又喝了半碗水,才将她的意外发现缓缓道来:

“今早巳牌时分不到,我就偷偷潜出去了,我发现,正阳宫中无一人风寒,搜遍前前后后所有屋子,也没有发现有养病的人,然后我就去到小厨房周围,想跟着送药的人,看看她们到底要把药送到哪去。”

“但是我一直潜伏到下午,差不多就是昨天我们遇到送药宫女的时辰,小厨房都没有煎药的举动,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今天她们不准备熬药了。”

“所以我准备回淑景轩,但是小厨房离淑景轩有些远,我又不愿让人看到我的行踪,就绕往正阳宫西北面走,那里有一片紫竹,很是隐秘。”

“谁知我刚刚到那个地方,就看见一个小太监……”

“这太监我昨天便注意到了,他是跟在皇后身边的,大小也算是个管事。我就好奇啊,一个正阳宫的小管事,怎么会独自在没有人的紫竹林里呢?”

“所以我就躲在暗处,一来他挡了我的路,我再往前走,他说不定就会发现我;二来我也想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

慕容音和宛儿听得入神,见杜羡鱼猛然顿住,不禁齐口道:“后来呢!”

“嘘!”杜羡鱼警觉地起身,推门,绕着淑景轩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通,才又回到屋里来。

“没事……”杜羡鱼平静地道,“是我太过小心了。我们接着说……”

“后来……一直等到天黑,大概酉时将尽的时候,他才独自一人从侧门离开了正阳宫。我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但是他走得很快,还不停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大概走了两柱香还多的时间,他都一直往东南边去,越走越荒凉,最后大概在……在……丽正殿的方向,他才停住。”

“然后又等了不到一刻的时间,来路的方向,也来了一个小太监,但却不是正阳宫的人,那小太监的衣裳也表明他不是管事,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太监。”

“这两人凑在一起说了许久,我不敢太靠近,没有听见。但是我看见管事太监从衣袖中摸出一包火绒,还有一块火石,交给了那个小太监。”

“火绒和火石!?他们要纵火?”慕容音和宛儿都是一惊,敢在宫里纵火,皇后这胆子也算是大到没边了。

杜羡鱼也点点头:“目前看来,只有这个可能。”

慕容音又开始皱着眉沉思起来,“你方才说的是丽正殿?据我所知,丽正殿的白石基底乃是最高的,也是最不容易烧起来的。为什么是丽正殿?”

“你等我说完!”

杜羡鱼凌了她一眼,继续悄声道:“我倒觉得他们不一定要挑丽正殿下手,两人只是在那里会面罢了。你想,后宫东南角……殿宇可不少,而且还少有人居住,为何偏偏要挑丽正殿呢?况且那还有许多封锁着的阁楼,都是存放书画典籍的……烧哪座不比烧丽正殿好?”

“是这么个理……后来呢?”

“后来……那两个太监说了一阵就走了,而我又留在那里,好好探了探东南角的那些宫殿。”

杜羡鱼好好理了理思绪,伸出一只手,扳着手指道:“一番查探下来,我觉得他们最有可能在这几个宫殿放火。”

“头一个,增盘阁。那里四面不临水,周围也没有沟渠,况且增盘阁……那可是皇上小时候读书的地方,皇家重地。”

杜羡鱼胸有成竹地一笑:“第二个就是天梁宫,理由嘛……和增盘阁差不多。”

宛儿觉得杜羡鱼言之有理,慕容音却不赞同,她缓缓摇头,打断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全是站在破坏的角度上想,如果想搞破坏,增盘阁和天梁宫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她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家过不去?”

“所以,我们要站在皇后的角度上想,皇后这么做……”慕容音突然一顿,脸色随即变得十分难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老妖妇……!”

慕容音咬牙切齿地骂着,方才运筹帷幄的风度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这转变太快,宛儿立刻醒过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都附耳过来!”慕容音一声令下,宛儿和杜羡鱼便凑到她身前,三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时而点点头,时而又沉默片刻。

“记住了没?”慕容音最后强调,“明天天一亮,杜羡鱼就去雀鸟司找黄大用;宛儿,你一定一定要找到李璟,一定!”

宛儿重任在肩地点头,大家都预感到,明天将会迎来一场硬战!

眼看着窗外夜色昏黑,慕容音也再耽误不得,明日便是嘉慎的大婚之日,若是让人看到自己因休息不好而出了岔子,那可就不好了。

况且……明天还有一场莫大的考验要应对。

经过这两日的发现和查察,对于皇后想要做什么,慕容音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但只差最后一环,至于这最后一环到底是什么,她相信明日嘉慎的出降之礼上,定然会见分晓。

第二百零九章 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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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灯泛着柔和的光,夜已深了,慕容音平躺在床上,两手枕头,双眼圆呼呼地睁着。收藏本站

杜羡鱼和宛儿都到门外值夜去了,慕容音辗开始转反侧,一想到明日就是嘉慎的大婚,她便会紧张地睡不着。

到底是皇后成功地对她进行算计,还是她将挫败皇后的阴谋,慕容音不知道……也不想去猜。只需要等到明天,一切便会明了。

即使经历了两辈子,但在面临即将到来的考验时,她心中仍然有些微的紧张。

不知不觉间,东方既白。

慕容音眼珠子狡黠地一转,翻身坐起,不等宫女进来伺候,只着寝衣,赤着足便踩在了地上,一把将淑景轩的雕花门推开,宛儿和杜羡鱼已不在门外,昨夜守了一夜,两人都困得不能自已。

慕容音随手指了个小宫女,那宫女便低着眉小跑了过来。

“参见郡主殿下。”

“免了,”慕容音手指一勾,“进来帮本王更衣梳妆。”

“是。”宫女夏絮依言进门,将那袭隆重的礼服从衣架上取下来,又小心仔细地替慕容音穿上,慕容音纳罕地轩了轩眉,明明已经挂了一天,可这礼服还是盈满香气。

甚至一点儿都不比昨日散淡……

“这是什么香?”慕容音实在好奇,礼服上的香味她虽然不大喜欢,但就凭这持久度,用去熏茅房也还是不错的。

谁知夏絮却难住了,她思索良久,才猜想着道:“奴婢觉得仿佛是内廷司新入库的衣香。内廷司的人,一向看主子办事,知道这是给您的衣裳,谁也不敢大意了去。”

“难为他们有心了……”慕容音撇撇嘴,十分不在意。

“虽说您住在睿王府,可宫里谁不知道,您可是皇上最在意的郡主。奴婢还听几位姐姐说,嘉慎公主这次大婚……可是恨透了您……”

本觉得夏絮太聒噪,直到她方才说嘉慎“恨透”自己,慕容音心中敏感地一跳,眸中灵光乍闪,又淡然地掩饰过去。

“恨透我……?”慕容音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发丝,“何意?我可没招惹她……”

夏絮抿嘴笑了笑,暗觉这位郡主心思简单,到底是长在王府里的金枝玉叶,比不得从小长于深宫的公主们心思复杂。

“是啊……公主她恨透了您。”看慕容音又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夏絮悄声道,“嘉慎公主觉得自个儿下嫁到柳国公府都是因为您的缘故,所以才格外恨您。”

“这是为什么?”

夏絮咬着唇,悄声道:“嘉慎公主乃是庶出,又因为僖妃娘娘不得宠的缘故,本就想着要在择驸马一事上多花心思,最好能是个世子。谁想皇上一道诏书,竟然将嘉慎公主许给一个庶出的公子!”

“公主本就觉得受了多年的委屈,如今还要下嫁过去,连敕造公主府的机会都没有……奴婢听诸位姐姐说,公主就是为此才恨透了您。”

“危言耸听了吧……”慕容音漫不经心地一笑,“皇上旨意如此,她倒觉得委屈了?有本事的,自己抗旨去啊!”

夏絮不敢再接话,只悄悄点点头,十指如飞,替她挽一个庄重的发髻。

…………

一切梳妆完毕,吉时也将至。

正阳宫院内,皇后也准备妥当,慕容音一出来,她甚至主动牵起慕容音的手,和煦道:“嘉慎已在奉先殿辞拜宗庙,咱们到含光殿去。想来陛下也要过去了……”

慕容音温和一笑,同皇后先后上了两乘步辇,朝着含光殿去。

照大燕礼仪,举凡公主出降,都要先到奉先殿去告慰祖先,之后便是要到含光殿前拜见帝后,听父皇和嫡母训诫后,才可以行降阶之礼。

降阶升辇之后,驸马要依礼上前受雁,而慕容音的任务,也就是把喜雁从宫女手里接过来,再交到柳思远手中。

仅此而已。

慕容音已经想过无数次,若薛皇后要在今日的典仪上做手脚,她唯一可以下狠手的地方,便是她执雁的那寥寥片刻。

正阳宫离含光殿不远,短短半刻时间,步辇已到含光殿前。以毓贵妃为首的后宫妃嫔早已恭候在此,今日是嘉慎公主的大好日子,是以僖妃位分虽算不得高,但她还是紧邻着站在了毓贵妃右侧。

也就在下辇的这一刻,皇后才发现了一件事情。

“郡主……?你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呢?”

慕容音恭敬一笑,对答如流:“回皇后娘娘,臣女今早起来,看她二人神思不属、满脸倦怠,当即便不高兴,又想今日是嘉慎姐姐的大好日子,要是让她们两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跟在身边,别到时候出了丑还不自知。所以……臣女便把她们打发了。”

“打发到哪去了?”皇后看似随意一问,却是绵里藏针,一旦慕容音说她们两人留在了淑景轩,皇后便会暗中让人前去核实,若是发现宛儿她们不在,皇后便又有地方大做文章了。

慕容音岂会看不透这一点?就算是脑子糊涂半只脚踏进陷阱里去,她也有的是办法抽身退回来。

慕容音眼神一动,甜甜笑道:“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臣女身边那两个丫头啊,乃是被我给惯坏了。她们挨了我的训,现在啊……说不定在哪个角落躲着偷懒呢!”

“您管她们做什么?嘉慎姐姐的婚事才头一件要紧……”

皇后不置可否,毓贵妃却不失时机地笑着迎了过来:“臣妾参见皇后,远远便看见娘娘和郡主言笑晏晏,想必是郡主又说什么俏皮话哄您高兴了?”

皇后淡淡一笑:“妹妹可真会猜啊,郡主是说了一些话,不提也罢。”

顿时,一群妃嫔又迎了过来,慕容音悄悄后退,环睇四周,看见夏絮怀抱喜雁,远远地站在殿阶之下。

慕容音刚准备走过去再看看喜雁,夏絮抬眼一看到她,却慢慢后退着走远了。

“奇怪……”慕容音暗自疑惑:礼制可没有规定执雁使在典仪前不许接触喜雁啊,让夏絮帮我抱着喜雁,也只是因为雁儿太重了怕我抱不动而已……

她躲什么?

慕容音再次往殿阶下而去,想看看夏絮到底在搞什么鬼,可身上礼服实在繁缀,步子也迈不开。待她好不容易走下殿阶,结果却死活都找不着夏絮的身影,夏絮活生生一个人,竟像是消失了一般!

无奈吉时将至,慕容音只得返回皇后身边。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渐渐明朗起来……同时更无比庆幸自己将宛儿和杜羡鱼安排了出去,她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慕容音能不能绝地反击的利器!

第二百一十章 生乱!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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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一声雁鸣,一对对雁从宫中腾起,飞渡长空。

站在殿阶上的后妃们都抬起头来,欣赏这忠贞之鸟振翅南飞的景象,在内监尖细高亢的一声“皇上驾到”当中,燕帝终于驾临含光殿。

以皇后为首,后宫妃嫔和参与典仪的官员等纷纷叩拜下去,看得出燕帝今日心情甚好,恩准众人平身后,他还举头看了看那些已经远去的鸿雁。

“皇族子弟婚嫁,宫中都要放雁归林,以求日后夫妻和睦……”皇后温柔地看向燕帝,“雍雍鸿雁,旭日始旦……公主与柳思远日后必会似那鸿雁。”

燕帝含笑点头,一旁的僖妃却颇不是滋味,别的公主都是遴选驸马,可轮到她的嘉慎,却不得不当作平息柳国公不满的条件,降了身份嫁过去。

含光殿前,礼官手持大红色的华盖,率着一列队伍而来,太乐令撞响黄钟,须臾,含光殿的上空盘旋起高妙庄严的钟声。

当嘉慎公主出现在殿阶之下时,钟声悠悠止住,被钦定为主婚者的宁王大步上前,扬声道:“公主拜别父皇、母后!”

嘉慎款款拜伏下去,三拜九叩,再抬起头时,她眼中竟闪出隐隐泪光,再看僖妃,眼中也是五分欢喜、五分担忧。

慕容音一言不发地观礼,见嘉慎如此可怜,一时触景生情,心中竟有些惆怅:日后轮到我出嫁,会不会也像这样万般不舍?

再度像嘉慎看去,嘉慎公主也感受到慕容音的目光,方才眸中的离情依依顿时改为怨憎,慕容音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同情顿时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

该!叫你温怂至此,不就是出个嫁么,哭什么哭!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嘉慎一收目光,她知道不能和慕容音硬碰硬,况且今日是自己的大日子,也犯不着和她一个小小郡主置气,便扶着嫁娘的手起身,敛衽再拜。

燕帝轻轻一挥手,内监余朝恩会意上前,将明黄色的圣旨缓缓展开,神情庄重,满殿上空,都飘荡着他宣旨的声音。

“今册嘉慎公主,赏食邑三百户,命公等持节展礼!”

嘉慎公主再度叩拜,三百户食邑……燕帝虽没有亏待她,但比起大多数姐姐们的六百户食邑,实在是少太多了。

僖妃眸中也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可她身侧的皇后和毓贵妃却明白,三百户食邑,早已算在了给嘉慎的嫁妆里头。嘉慎嫁到柳国公府去,三百户食邑自然也算是赏了柳国公府,若是太多,岂非显得皇家太好说话?

正在嘉慎公主怔忪之际,燕帝和皇后又依着礼制随意训诫了一通,身为主婚者的宁王也再度上前,宣读了一通文邹邹的旨意,听得慕容音无聊至极。

她一直都在等着执雁的那一刻,她知道,那时候必是皇后的杀招,而她也准备好接招了,可是这冗长的典仪,拖得慕容音心中无比焦灼……

这样的等待,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太乐令敲响蕤钟之音,慕容音抬头看向身着朝服的宁王,后者果然朝向燕帝恭肃行礼,吉时将至,此时等候在含光殿外的柳思远,应该进来迎接公主了。

慕容音眼睛悄悄往身后瞟,夏絮不知何时又抱着喜雁出现了。

宫门外,柳思远一身大红喜服,远远听见蕤钟一响,便拾阶而上。

这是慕容音第一次见柳思远,他虽然是柳无垠的兄弟,却在容貌上与柳无垠没有一丝相像,两道浓重的剑眉,脸型也是国字脸,与柳无垠的文质温润大相径庭。

通身透着的不似柳无垠那般轩然霞举之姿,举手投足之间,竟像是军旅杀伐之人的做派。即使是大喜之日,他的唇都抿成一条刚毅的线。

慕容音暗暗乍舌:想不到柳国公家的五公子,竟然真的是个武人!

旋即她转念又想:柳国公府……本就是因战功而煊赫的门楣,柳思远勇武些也是寻常事,倒是我少见多怪了。反而是他那个三哥柳无垠看起来太文弱了,男人嘛……还是英武些好,起码要像薛哥哥一样!

思绪纷杂之际,柳思远已迈着步子来到殿阶之下,按照规矩行完无比繁杂的礼节后,终于可以上前受雁,然后将公主迎回轿中。

也就在此时,身为主婚者的宁王大喊一声,“皇婿上前受雁!”,慕容音一个激灵,收敛思绪后款步上前,眼神顺带往皇后的方向一瞟,薛皇后笑颜相送,好像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

柳思远掌心朝上举起双臂,神情恭肃,慕容音含笑上前,在距柳思远数步之外的地方站定,恭贺道:“唯愿公主、皇婿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言罢微笑着回过身去,夏絮怀抱喜雁,恭谨地上前一步,慕容音没有立马接过,她忽而发现,原本垂着头的喜雁看起来竟然十分虚弱,那林泉般的雁眸中还有几分惶恐。

慕容音犹疑小心接过喜雁,雁儿一到她怀中,竟死命挣扎起来,慕容音眼疾手快,不着痕迹地将喜雁死死搂在怀里,错愕一瞬后,心道:雁儿怎的如此暴躁?我不过轻轻抱它……

无语的是,喜雁竟然真的很重,慕容音抱着它,觉得它少说也有十来斤。

快了……只要将喜雁交到柳思远手上,一切就都完成了,看来皇后……真的不准备对她再下狠手了……

慕容音轻轻松了一口气。

就在喜雁即将交到柳思远手上的时候,原本只是挣扎的雁忽而狂躁起来,再加上慕容音手臂已酸,这一挣之下,竟然让喜雁挣脱桎梏。

慕容音猛的一惊,喜雁扭转脖颈在她腕上狠狠啄了一口,慕容音忍不住惊呼一声,顾不得腕上伤痛,再想去捉雁,可雁儿已扑腾着翅膀往人群里横冲直撞起来。

顿时,含光殿前乱成一片。

柳思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燕帝也甚是疑惑,眼中甚至已浮出丝丝不满。妃嫔们更是尖叫着躲避发狂的喜雁,只有皇后还算镇静,大袖一挥,厉喝道:“千牛备身还不将喜雁捉回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太卜令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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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这声尖锐的厉喝如同当头一棒,慕容音顿时清醒,原来这就是皇后的计划!

让喜雁受惊,而后自己便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好好的大婚,乖顺的喜雁,结果一到自己手中事情便成了这个样子!

皇后……好毒的机心!

不对……皇后做事绝不会那么虎头蛇尾,难道她大费周折把自己弄到执雁使这个位子上,就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当众出丑?

雷声大雨点小,这不是皇后的做派,她必有后招!

果然,正当慕容音飞速思索着这些事情时,殿阶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然后便是一片哗然,只见几个礼官慌乱的蹲下身去,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太常太卜扶了起来。

燕帝的面色已经阴寒如水,关乎皇家颜面的一件事情,竟然办成这个样子,喜雁才将将捉住,下面的礼官就又出了状况,再闹下去,天子威严何在?

“怎么回事?”燕帝深深地看着仍旧不省人事的太常太卜,“传太医,将王铿抬下去,御前失仪,不成体统。”

扶着王铿的礼官犹在慌乱,他一只手狠狠地不停掐着王铿的人中。

忽然,王铿双眼圆睁,猛地吸了口气,而后从地上跃起,竟顾不得自己还在帝后面前,甚至忘了这是公主大婚的场合,从袖袋中抽出三支清香,一尊小小的香插,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火折子,当场便点香跪拜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燕帝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一国之君,如何容得一个臣子旁若无人地焚香祷告,王铿真的是仗着他有“掌断天机,通晓鬼神”的名头,就胆敢放肆至此!

燕帝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下令处置王铿,皇后却悄悄捏住他袖口,低声说了句:“皇上莫急……臣妾觉得,王铿像是在问神。”

“嗯?”燕帝犹有不豫,“此时可是问神的时候?这个王铿,仗着圣宠,已经不把天威放在眼里!”

“皇上喜怒!”皇后温柔地劝道,“王铿他身为太卜令,占卜吉凶、问神请福本就是分内之事……再者他本人又是此中高手。方才喜雁突然受惊,接着王铿便晕了过去,要说他不是发现了什么,臣妾有些不信……”

说着,皇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燕帝,方道:“公主大喜之日,臣妾本不该妄言,但方才王铿晕过去后突然又醒来,尔后又旁若无人地焚香卜筮,依臣妾妇人之见,这恐怕……醒来的不是王铿啊……”

燕帝眉目一凝,沉沉道:“你的意思……是有鬼神附到了王铿身上?”

皇后顿了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王铿身为太常太卜多年,人人都传他已窥到天机,臣妾想附在他身上的,定是一尊吉神。”

燕帝悠悠地点着头:“皇后此言不虚……含光殿是一处吉地,又有王气在此,邪神是万万不敢来的。”

殿阶下,一群礼官和千牛备身,谁都不敢靠上前去,只有王铿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不停地在祷告。

慕容音也冷眼看着,她是不信鬼神的一个人,更不相信一个晕厥过去的人能那么快就醒过来,再加上有皇后要害她这一先入为主的思想,早就把王铿的一系列行为归结于作秀。

然而下一瞬,眼前发生的事情让慕容音也怔愕起来,只见炉中三支清香,竟有一支在飞快地燃烧着,剩下两支,则燃烧的缓慢如初……

王铿紧闭着的双眼倏然睁开,掌心向天,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霍然起身,肃容道:“皇上,香燃成两长一短,喜雁受惊,乃是有邪灵作祟!”

顿时,含光殿上下便充斥着窃窃私语的声音,燕帝阴沉着脸还未说话,皇后便惊怒交加地喝问:“什么邪灵!王铿,你身为太常太卜,可知御前胡言是怎样的罪过?含光殿有陛下真龙之气庇佑,怎么可能有邪灵敢来此作祟?”

“臣不敢胡言!”王铿一把拜伏在地,又抬起上身,惶恐地直视着燕帝道,“请皇上恕罪,邪灵作祟乃是天神指使,非臣胡言!此邪灵怨念太深,至少已盘桓人世十五年之久啊……如今邪灵在大喜之日作祟,他是要妨害皇上和皇后娘娘啊!”

燕帝面沉似水,沉肃的语声让含光殿前每个人的心都陡然提起。

“你口口声声说有邪灵,那么朕问你,邪灵何在?”

王铿嘴唇颤了颤,一闭眼,似是在强压心中恐惧,忽而手一指,扬声道:“喜雁受惊,她便是邪灵!”

王铿的食指,赫然正对慕容音的方向!

顿时,含光殿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噤声不敢说话,个别人偷偷地拿目光去打量燕帝,又有的人偷偷去看慕容音,眸中尽是不解,还有畏惧,更多的却是怀疑。

光天化日下,太常太卜公然指认郡主是邪灵,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但……方才喜雁受惊,太常太卜又忽而晕了过去,还有那燃烧成两长一短的香……

把这些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不少自以为睿智的人,已经做出了他们的判断:哪怕慕容音不是邪灵,也至少是被邪灵附体!

慕容音无声地笑了笑,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明明是讽刺的意味,可在旁人眼里看来,便是满不在乎的做派。

她才不顾忌别人的看法,皇后这一招,真可谓是奇诡至极,用一个虚无缥缈的邪灵,便蒙混了绝大多数人的眼睛……

这等扑朔迷离的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可先前那一场场好戏,从喜雁挣脱她怀抱的那一刻,直到王铿出来指认,每一步都在向所有人证明着,她就是那个所谓的邪灵。

皇族中人,对这种事向来宁信其有,燕帝也不例外。

可燕帝此刻,真的信了王铿了么?

慕容音淡然地看过去,落落大方,面对燕帝回过来的眼神亦无一丝闪躲,无论如何,她要先用自己的坦然稳住燕帝。

慕容音知道,皇后既然设计这样一台大戏,那绝不会唱到此处便戛然而止,想必接下来,就是要提出该如何处置“邪灵”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多方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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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向来锐利的眼神盯在慕容音眸中,这个他藏在心底的私生女,眸光还是那么澄亮,水盈盈的,没有一丝邪念。收藏本站

邪灵……断不可能是她。

或许是王铿年迈昏聩,错认了而已……

燕帝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可他长时间的沉默在旁人眼中,就是默认了。

太常太卜指出的事情,还能有错?可别忘了太卜大人掌管三兆、三梦、三易之法,从前他的占卜何时出过差错?莫说是那些无比复杂的占卜,今日这事,是个人有眼睛都能看出来好么!

甚至有些人已经悄悄在想,郡主是邪灵?这事睿王爷知不知道?若是王爷不知道还好,顶多就是被个鬼骗了十多年……可若是王爷知道,嗯,这事儿就值得玩味玩味了。

各怀心思之下,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

“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隐瞒了!”

原本安安静静站在慕容音身后的夏絮突然闯了出来,直直跪在燕帝和皇后面前,惊慌地闪着眼,叩首大喊。

“放肆!”又是皇后,怒然瞪了夏絮一眼,“你一个宫女,知道什么内情?你可知,攀咬郡主是怎样的大罪?”

夏絮战战惶惶地跪着,撑着身子的双臂抖如筛糠,慕容音瞟了她一眼,又看向皇后,淡然自若地笑道:“皇后娘娘,夏絮这个宫女很是机灵,不会在不该说话的时候乱说。她既然想说,那就让她说……臣女也正好听听,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隐瞒的。”

言必深深地看了夏絮一眼,夏絮垂着头,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燕帝看皇后和慕容音皆是如此,便坐到太监们刚刚抬来的一把椅子上,事情闹到这一步,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若是不辨个分明,不仅有损皇家颜面,连慕容音自己的名声,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遭到连累。

燕帝四平八稳地端坐着,轻轻颔首,示意夏絮说话。

夏絮又颤抖了片刻,才哆嗦着道:“回禀陛下,奴婢本不该出来指责郡主,可事到临头,奴婢也不敢不说了!”

“今晨奴婢帮郡主梳妆,听见郡主说嘉慎公主和僖妃娘娘是小人,明明公主得了这样隆重的婚事,却犹不满足,还说嘉慎公主嫉妒于她!”

夏絮忐忑地瞟了燕帝一眼,赶紧道:“奴婢从前听闻郡主最为大度,也最是和善,今晨郡主的话虽有不妥,可奴婢也不敢放在心上。直到方才太卜大人说有邪灵作祟,奴婢才明白过来,郡主她……她是被邪灵附了身了。”

慕容音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夏絮是这几天之中除了杜羡鱼和宛儿之外伺候她最多的人,她说的话,别人自然都会多信几分,现在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更是显得确凿无疑。

燕帝又看向慕容音,慕容音锐利的目光盯着夏絮,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夏絮惶恐地摇着头,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殿下……天子面前,您又何必推脱呢?这些话句句都是您所说,事到临头,何必不认?”

“好个利口女子,”慕容音讥讽地笑了笑,目光扫过下首的王铿,“太卜大人说我是邪灵,那太卜大人可否说说,本王是哪路邪灵?来此作祟所为何事?”

王铿冷哼一声,道:“此邪灵乃是深宫冤魂,盘桓雍京至少十七年!你趁郡主不备,侵占其肉身,为的便是要在公主降阶之日作法祸乱!”

皇后眼中透出一丝满意,她特意吩咐王铿说这是一个十七年的邪灵,十七年……在别人听来或许无关紧要,可这对燕帝却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数字。

杜夫人……岂不就死在十七年前?

十七年的怨灵,又是在宫里染上的,燕帝自然便会想到难产而死的杜华音,心中说不定便会更信几分。

而母亲的怨灵附到女儿的身上,又是在公主的大婚之日做法害人,一切再顺畅不过。

那厢王铿继续道:“你怨念极深,见不惯所有五福周全之人,所以便要来害嘉慎公主、害皇后娘娘、害僖妃娘娘!我劝你识时务,自己脱离郡主身体,否则我一旦作法……你可不好受!”

王铿话音刚落,本来站在殿阶上的僖妃顿时便冲过来,一把撕扯住慕容音的领口,厉声道:“你为何要害本宫的嘉慎!”

语声之凄厉,即使相隔甚远也感到后背阵阵发寒,只觉得她不是从前那温顺的僖妃,而是一头护崽的母兽。

“娘娘息怒!”王铿忙喊。

“放肆!”燕帝一挥手,马上便有两名太监过来将僖妃拖朝一边。

“僖妃娘娘……!”王铿双手高高拱起,“这不是郡主,郡主早已被邪灵所害!您万万不可大意接触邪灵啊!”

慕容音整理好被僖妃撕扯凌乱的衣袍,心中一片沉稳:“既然太卜大人有通天本领,那请作法便是……”

反正真的假不了,皇后和王铿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手眼通天。

但是慕容音没有发现,薛皇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快意。

“陛下,”皇后朝着燕帝福了福身子,“可否同意王铿做法?”

燕帝面上掠过一瞬的犹疑,沉声道:“你做法……可会伤害郡主身躯?”

“臣保证不会!”王铿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道,“若是邪灵,自然惧怕,但只是燃烧神魂,于郡主身躯不会有一丝损伤,请皇上放心。”

燕帝又沉吟良久,才缓缓点下了头。

王铿甚是郑重地拘了一礼,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个造型古雅的木匣子,缓步来到慕容音面前,手一挥,木匣子中顿时坠下一颗火油,火油不偏不倚地落到慕容音拖拽在地的裙摆上,当即便燃烧起来。

慕容音吓得惊呼了一声,王铿的动作实在太快,她还未反应过来,王铿便点燃了她的裙摆!

含光殿下传来刻意压低过的一阵惊呼,个别胆小的宫女已经闭上了眼,不敢看这诡异的一幕。

慕容音当即便要脱下礼服外袍,可回眸的一瞬,却忽而发现火舌只在抛摆最下沿燃烧,丝毫没有往上烧的迹象!

慕容音抢过一旁礼官手中的净水盆往袍摆上一摔,浇灭火后,登时回眼瞪向王铿,厉声质问:“你火烧本王袍摆,可是要刺杀本王!”

王铿并不回答她,而是躬身转向燕帝,禀道:“陛下!邪灵有怨气护体,这火才殃及不到肉身,现在到底是不是邪灵,清晰可辨!”

皇后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慕容音,又用帕子捂住嘴,半晌才道:“怪不得……怪不得……”

“皇上……”皇后哀婉地看着燕帝,“当日郡主初入正阳宫时,也曾抱过那只喜雁,当时喜雁在她身上极为乖顺,郡主还抱着雁儿亲近了好一会儿……当时僖妃和毓贵妃也都看着,可今日……今日喜雁见到她如此惊惶,想来……郡主便是在这两日内被邪灵给害了!”

皇后忍不住低低的啜泣起来,像是痛失爱子一般,慕容音冷冷地凌她一眼,自己现在模样虽然狼狈,却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姿态,越冷静,便越显得自己心怀坦荡。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伴君如伴虎啊

“宁王从前都怎么对你好?”燕帝和煦地一问,慕容音当然想都不会想,便说:“在水榭上那件事发生前,宁王兄却是待臣女是极好的。”

慕容音唇角勾了勾:“从前宁王兄搜罗到什么好玩的,总要给臣女送一份,臣女阁里的那个点心厨子,也是宁王送的。”

慕容音也是实话实说,起码厨子这一点没有隐瞒,但事实却是,慕容音有一日吃了宁王送来的点心觉得喜欢,便死缠烂打地将厨子讨了来……

可燕帝没有深究,她自然不会说,再说她只说厨子是宁王送的,又没说是不得已才送的。

若论添油加醋,那也只是添了一点点油,加了一点点醋而已。

“他还向你阁里送人?”燕帝皱紧了眉头。

“还给臣女送过衣裳料子,”慕容音像是突然失落般,有些“怀念”地道,“其实宁王兄从前待臣女是很好的……只是不知后来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语声渐渐小下去,心中却是无比欢畅:宁王啊宁王,看老子使劲给你上眼药!收拾不死你我!

“好了,都是他的不是,你用不着为他伤心。”燕帝握了握她的小肩头,“他只是对你这样么?还是……对别人亦是如此?”

慕容音迷茫地摇了摇头:“这臣女便不知了,但偶尔与别的王府的姐姐们聊起,她们也说宁王兄是贴心的人……”

这话勾得燕帝心中一跳。

宁王若真的是这般费心竭力去与各个王公大臣交好,朝中已经有一批唯他马首是瞻的朝臣,若是再给他在朝事上置喙的权利,若他将来振臂一呼,只怕……

“皇上,您是不是觉得臣女当初不该收下宁王送的厨子?”慕容音的目光顿时泫然,“可宁王兄分明就是容不得抗拒的……臣女若是不收,只怕王兄不高兴……”

“一个厨子而已,你既已经收下,便不必再担忧。”燕帝温和了神色,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自己何必让她觉得紧张。

“宁王前些天新纳了一个侍妾,这事你知不知道?”

慕容音惶然地抬起眼眸,燕帝到底还是提到了这一件事……也正是因为自己暗地里让人传谣做得太张狂,燕帝才会将自己弄进宫来。

慕容音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下午毓贵妃将皇上把我弄进宫来的原因告诉了我,要不然现在我岂不是要吃亏?

皇上这么一问,我肯定说不知道,再添油加醋地说一番宁王和朱云容的丑事,倒让皇上知道我方才说的那些不可信了。

还好还好……

慕容音抿了抿唇,清润的眸中有些张惶,定了定神才道:“臣女是知道的……”

她眼神中的紧张一丝不少地落在燕帝眼中,在燕帝看来,这反而更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感觉更像是做了错事怕被发现,而不是蓄意栽害宁王得逞后的沾沾自喜。

在燕帝心中,慕容音是绝对不会知道她自己是为什么被弄进宫来的……

既然她现在就已经承认知道宁王纳了朱云容,那么接下来自己再问什么,她也绝不会趁机栽害……她时常是迷糊了些,但总体来说还是机灵有余的。

若是她方才矢口否认,自己反倒要思量思量她先前说的话,到底可不可靠了。

“你怎么会知道?”

燕帝的语声依旧很慈和,慕容音却突然显得瑟缩起来,她知道现在一定要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才能把坑害宁王是为了不让他继承大统的目的给掩饰过去。

忽而她起身跪下,连燕帝都有些意外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动静,慕容音却犹嫌不足,想着若是能再憋出几滴眼泪便更好了。

于是心里一横,悄悄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燕帝便看到她眼珠子忽而红红的,还腾起一片水雾……

“皇上……臣女自知有罪,现在知道要瞒不住您了。”慕容音抬手擦了一把湿乎乎的眼睛,吸着鼻子道,“先前宁王轻薄臣女,还给了臣女一巴掌,但您只是罚他禁足,臣女心中不爽,前些天宁王出了事,臣女恰好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便心生捉弄之意,让人去将那女子的身份传开了……”

她忽而又哽咽:“可、可臣女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得收不了场,本以为只是大家笑话笑话他便完了,谁知现在……您竟又将他关在府里了……”

燕帝看她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中仅有一点点的怀疑也早就消了。

“好了好了,起来吧,朕没有怪你……”燕帝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了,毕竟她是无心的,况且为了出一口气报复一下宁王那个登徒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燕帝本以为自己心里有一本帐,将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谁是忠于宁王的,谁是忠于怀王的,谁是不偏不倚的……

可是在慕容音这里,他到底是看错了。

或许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报复宁王和帮助怀王是同样的一件事,所以慕容音便一直借着报复宁王的由头,隐秘地做了帮助怀王的事。

“您不怪臣女么?”慕容音圆睁着亮汪汪的眼,顺杆往上爬。

燕帝深刻地点了点头:“朕没有怪你,你不必害怕。”

直到这一刻,慕容音的脸色才又红润起来……

“多谢皇上,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呜呜呜……”慕容音起来环住燕帝的手臂,将鼻涕眼泪全部蹭在他那龙袍上。

多少年来,燕帝这还是第一次和他长大成人的孩子有这么亲密的举动。

帝王之家,难享天伦,燕帝温和地抚着她的背,这一刻他真正先是一个父亲,而后才是帝王。

也直到这一刻,慕容音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怀王妃……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吧?”燕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提起宁王的新侍妾朱云容,他便想到了朱惜华。

慕容音歪着头想想,发现确实是这样,不知不觉间,朱惜华竟然已经怀胎四月了……时间可真是快的不得了……

“没错,怀王妃被发现有孕时,正好是两个月前的事。”

“你去看过她没?”燕帝突然一问,倒让慕容音有些意外。

她倒是去看了朱惜华一次,不过结果却是把朱惜华狠狠地膈应了一通……还好她没有动胎气,要不然怪罪下来,自己可是首当其冲。

只能老老实实地道:“臣女去看过一次,王妃嫂嫂看起来极好……”

燕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朕子嗣虽多,但大多是公主,怀王妃这一胎,既是怀王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过是朕第三个孙儿,无论如何,朕还是希望他能给怀王添个世子。”

第二百六十二章 笼络自己的势力?

“这是自然的,王妃嫂嫂当然会有添丁添福的好时候。”

慕容音点着头微笑,却恍然想起,过几天,朱惜华一定会入宫来一趟。

不等她细想,燕帝便道:“过几日……便是先太后的忌辰,怀王妃到时候也要入宫来,你陪着她,就当是给她解闷,明白么?”

果然……

慕容音的脸一瞬就垮下去,但一瞬又恢复了过来,表面上看来,她还是朱惜华的闺中好友,不管为了什么,就算只是为了怀王,慕容音也不得不陪着朱惜华解闷。

“您放心,臣女到时候会好好陪着王妃嫂嫂。”慕容音盈盈一笑,却是烦躁起来,到时候自己陪着小心伺候朱惜华,鬼知道她会不会颐气指使?

“嗯……”燕帝心下放心,觉得她懂事至极,便不再提此事。

慕容音随意扒拉了几口她爱吃的菜,觉得已经吃饱,又看燕帝也不再动筷,便想着告退……

毕竟陪皇帝吃饭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若是可以,她更情愿独自一人去皇城根下的小茶棚里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

那样才自在!

燕帝看她一脸神思不属,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便道:“你去吧……朕乏了。”

“您今晚不去后宫?”

刚刚问出来,慕容音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了,皇上刚才想念自己娘亲的那副样子,明摆着就是一颗心不属于别人嘛……

自己倒好,竟然还想着撺掇着他到别人宫里去……

“瞧我这嘴贱的……”慕容音暗骂自己一句,随即马上陪上个笑脸,忙不迭地告退。

刚出南书房,便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真是的!说话能不能长点心?!”

一路气呼呼地回到希宜阁,慕容音把门一关,终于算是完了,陪皇上吃一顿饭,可是把我逼得山穷水尽……真搞不懂那些后宫妇人怎么会觉得陪皇上吃饭是恩典?

找虐啊……

大腿上适时传来一阵疼痛,慕容音龇牙咧嘴地将衣衫撩起,果然,自己为了逼出眼泪,腿都掐得青紫了一片……

“宛儿,快……快拿药酒来!”

慕容音摸着腿吸了半天气,宛儿终于一路小跑着将药酒拿了来,一看她腿上的那片青紫,眉头马上便拧成一团。

“您这怎么弄的?”宛儿一面蘸着药酒给她涂抹伤处,一面撇嘴鄙夷,“多大的人了,撞哪了?奴婢就想不明白了,您不是回来便进南书房了么,当着皇上的面,还能撞着啊?”

“不,不是……!”

慕容音无可奈何地挥了下手,将今天南书房里发生的那些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末了,哀叹一句:“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做点什么都要被别人发现,不是被爹爹当场抓包,便是被皇上逮个正着!不行,得想办法做点什么……”

慕容音气呼呼地想着,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宛儿,”慕容音推了推已经开始打盹的宛儿,后者登时惊醒,“怎么了?!”

慕容音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不是……是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我为什么每次做事都被逮个正着了。”

宛儿马上清醒过来,揉了揉眼问:“为什么。”

慕容音叹了口气:“因为我每次做事都是用别人的手,在王府用爹爹的、用暗卫们的,出去外头用怀王兄的,甚至用许慕宽的,可其实我身边自始至终只有你和子歌两个,现在又多了一个杜羡鱼。”

“您觉得不够么?”宛儿忽而觉得她好像又有了什么惊人的想法,赶紧就要趁着这想法还没成型将它扼杀,要不然肯定又是一番惊涛骇浪。

“奴婢倒是觉得现在挺好的,您想啊,在家睿王爷和皇上护着您,外头怀王爷、许公子,甚至薛大人都护着您,多好啊……何必纠结这些呢?再说了,难道您身边有我和子歌,遇上打架的还怕啊?”

“就算我们两人不行,不是还有杜姑娘么?她可是真正的大高手啊!”

“我不是说你们不行,”慕容音的神色依然很纠结,“只是我这些年都过得太安逸,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我运气好,说不定早就死了好几回了,所以我想着……是时候笼络一批自己的势力了!”

她在半空中挥了挥拳头:“就像这个拳头,只在我身上,只有我才可以随心所欲地挥动,我说的……就是一批属于我自己的秘密势力!”

宛儿眼中慢慢亮了起来,但也只是一瞬,马上又恢复了原样,而且伸出一根指头,道:“好是好,但……第一,小王爷,您现在可是被困在深宫,要想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很难很难不被发现。”

慕容音点点头。

宛儿又伸出一根指头:“第二,您有钱么你?想笼络一批人马,要么真心换真心,要么真金换真心,第一条,除了杜姑娘、厉公子,还有您提过的那个灰公子,除了他们三个,谁肯和你一起?”

这点慕容音倒是赞同,她被困在这寂寂深宫中,哪里有机会去和别的人再真心换真心。

但是宛儿说她没有钱,这个她可就忍不了了!

放眼天下,谁敢说她睿小王爷没钱?!

“我怎么没钱了?!”

慕容音才涨红了脸喊出这一句,宛儿便马上摇着手打断她:“那是您的钱么?睿王府所有金银财宝可都全是王爷的,您要是挪用,睿王爷能不知道么?皇上赏您的那些东西虽然算是您的,可你要敢拿去当了,哪个当铺敢收?”

“就凭您这几万两白银的身家,当个小财主倒是够了,可是想要当大宗主,可还是差多了!”

慕容音讷讷地张着口,终于还是问:“那你说要多少?”

宛儿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肯定道:“至少也要像许公子那种大财阀,才有可能无声无息地笼络到一批高手。”

慕容音痛苦地抱着头呻吟一声,这可真是太伤神了,本来想着找些高手替自己做事乃是手到擒来,可宛儿这么一说,慕容音顿时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本王竟然被你说成穷人了?!我可真是穷啊……”

“所以啊……”宛儿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别想这些了,还是想想下次许公子再来信怎么回靠谱些。”

“去去去!”慕容音气恼地将她赶出寝殿,自己却是不断盘算起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培植一批属于自己的人马。

慕容音越想越心动,这可是一份强大的力量啊!若是自己能在暗中拥有,那么从此以后再不用借助别人的手去做任何事!

即便再次逃婚,出去后也不会被人追杀得如同惶惶然丧家之犬一般,想象一下逃婚后若是找到自己的小弟们,然后振臂一呼,号令群雄,莫敢不从!

那该是怎样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急症

在经过一番波澜壮阔地想象后,慕容音终于忍不住困意,倒在枕头上沉沉睡了过去。

安寝不过半夜,却听到外头忽而一阵吵闹,慕容音陡然惊醒,透着床幔往外一看,竟然还有些许灯笼火光。

“宛儿?”她半撑着身子坐起,强忍困意披上衣衫,凑近窗户往外一看,灯光和喧闹声都是从南书房外传来的。

这是怎么了?

南书房外谁敢喧哗,难道是谁造反?

慕容音顿时又清醒,宛儿却已推门冲了进来。

“怎么了?外面怎么闹成这样?”慕容音自己套起绣鞋,“是不是皇上他怎么了?为何全都是南书房那边传过来的?”

宛儿对着她温婉一笑,忙道:“皇上夜里好像是不舒服,传了太医,不知怎么的消息便穿到后宫里去了,现在皇后、毓贵妃,还有几个妃嫔都在南书房门口候着。”

“啊?!”慕容音一双朦胧睡眼马上便瞪得像铜铃一样,“好端端的怎么会传太医?我陪他吃晚膳的时候都没事啊。”

“我得去看看!”

慕容音话才出口,便火速穿上外衫,又将头发用绢带随意束在脑后,披了件斗篷便冲出希宜阁。

南书房前,以皇后为首的后宫妃嫔跪了一地,慕容音扫眼一瞧,她认识的除了皇后外便只有毓贵妃和几个公主的生母,至于那些年轻的面孔,便都一个都不识得了。

慕容音心中一提,连后妃们都惊动了,情形想来是不大好……

“得禄?”

慕容音轻轻一喊,候在南书房门外的一个小太监便转了过来,又一路小跑着来到她跟前,这个得禄正是余朝恩的徒弟,做事也是尽心尽力,慕容音对他印象还不错。

慕容音等不得他行礼,直接便问:“你师傅呢?皇上怎么了?为何传太医啊?”

得禄苦着脸悄声道:“回世子殿下,子时刚过一会儿,陛下便觉着有些不舒服……”

“现在都快寅时了!”慕容音小声喝道,“子时不舒服便子时叫太医,怎么拖到现在啊?”

“是皇上不让叫,”得禄也很是为难,“后来皇上睡了会儿,眼看着已经舒坦了,谁曾想半个时辰前又难受起来,忍不住了才叫的太医,现在孙太医带着人在里头会诊,他是太医令,想来不会有事……”

“有事你个死人脑袋!”慕容音一指他的脑门,“余公公在里头是么?”

“是,师傅在里头伺候……”

“那皇后贵妃她们又是谁叫来的?”

得禄又苦着脸,道:“先是贵妃娘娘,听说皇上不好,第一个便来了;接着便是皇后娘娘,一看贵妃娘娘都来了,顾不得病体便也来了;至于其他娘娘,看皇后贵妃都到了,一个个也不敢不来了……”

“第一个到的是贵妃?她什么时候来的?”

慕容音皱着眉,她无端觉得这次燕帝病得蹊跷,虽说燕帝是六十几岁的人了,但身子向来是硬朗的,况且之前自己还与他一同用膳。

这样的一个人说病倒便病倒,慕容音实在是有些不信。

再加上有宁王想用碧渊云萝害他的事情在先,慕容音已经隐隐开始怀疑,若不是真的突然生疾,那便是有人耐不住性子,想要暗害了。

得禄瞧她脸色阴沉,一双眼睛更是像闪着寒光,赶紧悄声道:“贵妃娘娘与太医们不过前后脚到,还进去看了一眼。”

“来的这么快?”

听得禄一说,慕容音已经肯定,毓贵妃在太医院中是有人的,而且绝不止一个,否则她绝不会第一个来……

这个女人,手眼通天啊。

慕容音眼中灵慧一闪,问道:“那皇上晚膳后,可用过别的什么,吃的、喝的……还有闻的碰的,你跟我说说。”

“您,这……”得禄像是恍然大悟般,可接着便被吓得白了脸,“您、您是怀疑有人下毒害皇上?!”

“放屁!”慕容音很狠白了得禄一大眼,她虽然有这种怀疑,但没有证据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

“本王何曾有这种想法?!”慕容音左右一看,又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跟你师傅当的差?这样的话也敢乱说!本王不过是怕你们弄错了东西,不知道有的东西不能两样一块儿吃么?两样一起吃便相冲!笨!”

得禄讷讷地摸着头,连声称是,也暗暗后怕,还好是这位小王爷,若换了别的人,面上或许不说什么,但或许转个身便将自己处置了……

这么一想,得禄更是汗透重衣,更打定主意要好好跟着师傅学。

慕容音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催促道:“还不快说,皇上后来吃了碰了些什么?”

“是,”得禄再不敢多想,马上道,“晚膳后皇上照例用了一盏茶,是今年新贡的君山银针,后来批了会儿折子便休息了。”

“对了……这两三年来每逢冬日,皇上夜里都不大好眠,所以师傅照例熏了安神香。”得禄又好好想了想,“就是这些了,世子殿下。”

“好吧,我知道了……”

慕容音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一切都是照例,除了照例还是照例……!

“难道真的是我怀疑错了……?”慕容音一面想,一面纠结,却又忽而抬手狠敲了自己一记,看得得禄吓了一跳。

诶,我真是有病!没人害皇上是好事,我怎么还偏要把事情往这边想!难道是嫌自己亲爹活太长么?

很有可能他这就是生了个小病嘛……人生在世,哪有不生病的?九五至尊也不例外啊……更何况他还是年近七旬的老人……

还天天那么操劳,到了夜里还左拥右抱的……

不生病就怪了!

正在慕容音想个不停时,太医令突然带着几个人从南书房内殿里退了出来,皇后和毓贵妃率先围上去,都忐忑地听他怎么说。

尤其是皇后,燕帝这病来得蹊跷,若是他真的快要不行了,那么或许……

“孙太医,皇上如何?”皇后第一个问道。

慕容音也在不远处竖直了耳朵听着,毕竟事关自己亲爹,他的安危甚至还有关大燕国运。

太医令孙盛缓了口气道:“皇上方才已醒了,臣诊脉后,确认皇上并无大碍,只是素日里操劳太甚,才会气血不畅,微臣开几服药,照方调理便可。”

嫔妃们闻言都松了口气,知道皇上没事,一个二个便想着告退,毕竟冬夜中在外面等一两个时辰,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少人早已觉得一双腿已麻木的不是自己的。

“妹妹们都各自回宫休息吧……”皇后宽和地吩咐下去,一众妃嫔都如获大赦,草草告退后便走了,只有毓贵妃,还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后妃抬杠

“毓贵妃?你怎么还不走?”皇后凤目一凌,她留下,乃是因为自己正位中宫,现在知道皇上无碍,当然要进去看看。

可毓贵妃留下又是为什么?

这个女人自从协理六宫后,便哪里都要插上一脚,膈应的很……

毓贵妃娴雅一笑,恭敬道:“娘娘还能坚守,臣妾不敢擅退,再说臣妾留下来,也是防着皇上要人伺候。”

“臣妾知道您现在身子还没好全,甘愿代劳。”

“妹妹野心恐怕不止如此吧,”皇后不可抑制地散发出威严之势,但毓贵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柔和地笑着。

慕容音本来也想回去睡觉,但看两人眼看就要撕起来,便也不走了,带着宛儿远远站在一边,偷看后宫里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要如何对决。

“娘娘铁腕之下,后宫中谁敢有丝毫野心?”

毓贵妃话虽恭敬,语声中缺已透出丝丝不屑。

“你胆敢不服本宫?”皇后话音中已含着丝丝森冷,“毓贵妃,再如何,你不过是个妾侍,本宫让你离开,你胆敢不从?”

毓贵妃也是不卑不亢:“伺候皇上乃是后宫人人的本分,皇后娘娘身子还病着,如何能进去,如若过了病气给皇上,岂不是过错?”

……

墙根阴影中,慕容音和宛儿挤眉弄眼,均是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

“战意真浓,”慕容音凑到宛儿耳边,“毓贵妃只抓着皇后有病一个借口不放,皇后竟然还没法子反驳……”

“毓贵妃到底不是吃素的,和她结盟的事,奴婢看可以考虑!”

慕容音嘿嘿了两声:“不急不急,横竖现在是她一门心思要贴上我们,你待本王再考察考察,起码也要她……嗯……拿点实际好处出来不是?”

宛儿顿时满头黑线:这个小王爷,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在想着这个……!还有没有一点儿正经?

再看皇后和毓贵妃那边,皇后又抓住机会反呛了几句,再用身份压着,毓贵妃也是巧舌如簧,但再怎么巧,两人也不想在大冷天的夜晚耗费这么多工夫吵架。

眼看着战局就要停歇……

“毓贵妃,宫里来日方长,好自为之……!”

皇后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毓贵妃也不想再多耽,微微一笑,便也要乘辇离开,不妨慕容音却突然从暗处现身,叫住了她。

看她从暗中出来,毓贵妃的神情明显有些讶异,本以为小丫头早已回去睡了,没想到却等到了这时候……

但也只是一瞬,毓贵妃的神色便恢复如常。

“贵妃娘娘,”慕容音盈盈巧笑,“雪天路滑,您又在风里冻了这许久,不如到臣女的希宜阁中一坐,喝口姜汤暖暖身?”

毓贵妃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也好,横竖现在回去也睡不着了,既然你阁里备了姜茶,便喝现成的吧。”

………………

希宜阁。

一盏盏纱灯又重被点亮,慕容音与毓贵妃相对而坐,仍是同下午那般,不过这回先搭话的人,换成了慕容音。

“这大寒夜的皇上病着,娘娘却是第一个便到的,可见辛苦。”

毓贵妃自然知道她旁敲侧击地是想套什么,索性直接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是个女子,不懂治病救人的手段,也怕被人暗害。所以当初五皇子去后,我左想右想觉得不妥,便将太医署的好几个太医都收为己用,这些年下来,倒是再没出过什么事。”

慕容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暗自赞叹:毓贵妃这话说得可谓是聪明至极,一点儿都不隐瞒,反倒堵了我的话。

但她也不气,还是笑着道:“臣女今日回来后左思右想,又想起娘娘昔年丧子之痛,心下甚是觉得惋惜。但不知,五皇兄到底是得了个什么病,竟能让人给害死?”

“臣女是想说,若是能有些许证据,直接告发了皇后,或许皇上便也处置了她。戕害皇子这样的大罪,她总不能一点儿证据都留不下吧?”

毓贵妃眼中浮出哀色,缓缓道:“他不是病死,是中毒。本宫也是后来才知道,皇后当年曾在恪儿乳娘的饮食中下毒,乳娘吃了,毒便进入奶水中,恪儿断奶断的晚……一直吃到七岁……”

“只是想不到,那毒竟然有两年的伏期!九岁那年,恪儿突发急症,本宫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生病,用不了多久便会好,谁曾想,他不到半月便去了……”

毓贵妃说的这些慕容音都不大关心,倒是觉得五皇子中的那种毒大有意思,心想杜羡鱼若是听见,也一定会很感兴趣……

“娘娘可知,那究竟是什么毒?”

毓贵妃叹了口气:“那毒名字很怪,叫什么什么流芳……本宫也只是听了一次,名字甚是模糊。”

“那娘娘是怎么知道的?”慕容音目光一跳,“照理说皇后做事不可谓不谨慎,但您又是如何查知?”

毓贵妃哀叹一声:“当初恪儿去后,本宫是万念俱灰,成日里只与后宫几个交好的妃嫔来往,皇后也是其中一个。”

毓贵妃自嘲地笑了笑:“薛氏是极会做戏的一个人,她若要害你,根本不会感到一丝恶意,但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刀已捅到你的心窝了。”

“当年我入宫,本以为后宫中步步杀机,但没想到薛氏待我那样好,可怜当初我还以为她是真心相待,哪怕是我生了恪儿,她那样子,倒真的像是为我高兴。”

“所以后来恪儿去了,我苦郁之时,才会多番前去找她闲聊开解。”

“那日我与她照例在花园萃赏楼听戏,素来都是她先到,点好了戏我再去,谁曾想那日我到的早了些,便听见她与宫女映岚说话,隐约间便提到那种毒药,还提到恪儿……”

“我偷听了一会儿,来龙去脉也明白了不少,当初她们聊那些,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皇后是又起了心思,想对八皇子下手了……”

慕容音心头一震,八皇子……那可是没有活下来的,莫非八皇子当年的死,也和皇后有关?

第二百六十五章 雪蟾粉

强掩住心头震撼,慕容音斟酌着问道:“八皇子……难道他的死因,也和五皇子一样?”

毓贵妃点了点头,忍不住闭眸道:“老八死的更可怜,我还去偷着瞧了那孩子的尸身,和恪儿死后乃是一样的,太医们都不知道。”

“恪儿死的时候,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儿异样都没有,但是一个时辰后,便生了好多红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毒素从身子里出来,散至体表……”

“八皇子死时也是如此,咽气后半个时辰,身上便生了红疹,一片一片的……和恪儿一模一样……太医们只在到孩子咽气时,哪里知道这些身后事。”

慕容音听得心惊肉跳,皇后既然能害五皇子和八皇子,那么其他夭折了的皇子,定然也与她有撇不清的关系。

“皇后如此……当真狠毒……”

毓贵妃面色渐渐恢复平静,多年来的事一朝说出,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也像是消失了般。

“好了,”毓贵妃长长舒出一口气,又目光灼灼地看向慕容音,“我同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说出来给你逗乐,小音儿……你若再怀着同皇后和解的心,迟早便会败在她手中。”

慕容音撇撇嘴,心道老子才不会与她和解,我恨不得马上切她!正手切她,反手切她!

但还是很恭敬地道:“娘娘放心,臣女既然请您来希宜阁一叙,便不会想着再与人善罢甘休。”

毓贵妃温和一笑,今天和她聊了两次,也只有这一句话,算是基本说到自己心坎里去。要不然小丫头总是在打太极……头疼的很……

心里一块石头既然落了地,毓贵妃便不想再久留,刚刚起身,就听到南书房外又是一阵骚乱。

还没等毓贵妃有动作,慕容音便先她一步冲了出去。

“我去看看!”

毓贵妃动作也不慢,两人先后一步,马上便又来到南书房门前。

“得禄?!”慕容音环睇一周,还是没有看到余朝恩,只好再把得禄抓到面前。

“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又不好了?”

得禄也是急得团团转,一看到她和毓贵妃,心里也就有了点倚仗,赶紧点头道:“世子殿下,太医们走后,原本都好好的,可、可皇上他睡着睡着突然闭过气去了,师傅打发人去传太医,自己在里头伺候着。”

“皇上闭过气去了?!”毓贵妃一把抓住得禄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太医不是说好好的吗?!”

“奴才不知道啊……”得禄急的眼泪都要奋涌而出,毓贵妃面色铁青,马上吩咐,“这事儿可不能闹出去,得禄,你马上去看太医到了没,若是到了,让他们赶紧进来!”

“是!”

得禄磕了个头,转身便朝太医院的方向跑。

“咱们先进去瞧瞧,”慕容音朝着毓贵妃说了声,先行进了南书房。

内殿之中,龙床前围了一圈宫人,燕帝面色灰白地仰面躺着,余朝恩手中端着一只瓷碗,正让人将燕帝缓缓扶起,要小心地给他喂药。

“本宫来喂吧……”毓贵妃接过余朝恩手中的碗和勺子,坐到床沿上。

“余公公,这是什么药?”慕容音轻声问道。

“回世子殿下,这是雪蟾粉化水,太医还没来,但皇室有法子,背过气的时候用雪蟾粉,起效最快。”

慕容音点点头,这个法子她听说过,而雪蟾粉也确实有此效用,起码能在危急的时候先将人留住,只是难道燕帝的病当真如此危急?竟然不得不服用雪蟾粉?

那厢毓贵妃一勺勺给燕帝喂着药,慕容音便悄悄将余朝恩给扯了出来。

“余公公,陛下到底怎么回事?太医刚走的时候,不是还说陛下没有大碍么?”

余朝恩一脸疲惫,无奈摇首道:“太医走时也好好的,刚刚……唉……竟是直接背过气去了,老奴实在无法,只得先用雪蟾粉,然后差人去叫太医。”

“有劳了,”慕容音与余朝恩说话间,刚刚回太医署歇了口气的太医令便带着人火速赶来,一听燕帝的病症,人人俱是惊疑,怎么走时还好好的,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皇上竟然又生急症!

须臾,燕帝的床前又围了一圈太医。

太医令忐忑地给燕帝请脉,又得知他已经服下雪蟾粉,脸上的惊惧之色才慢慢消减。

“禀贵妃娘娘,陛下他无碍。”

尽管是好消息,但毓贵妃的脸色并不好看,喝问道:“无碍?孙盛,你是不是仗着太医令的身份,便敢这样蒙本宫?陛下他方才都背过气去了,你说说,这是怎么个无碍法?!”

毓贵妃对太医令孙盛的态度明显不好,慕容音想了想,当即断定这个孙盛是皇后的人,起码至少不是毓贵妃的人手。

“臣不敢欺瞒娘娘,只是微臣说的的确是实话……”

毓贵妃冷哼一声,眼神转向另一个太医,道:“张康,你说!”

那个留着两撇胡子的太医转过身来,跪地道:“禀贵妃娘娘,陛下他气机不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症状,好在已经服下雪蟾粉,想来不会再有大碍。”

毓贵妃这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

太医张康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毓贵妃,终于还是道:“不过……微臣看皇上所服的只是普通雪蟾粉,若是寻常情况倒是可以应付,可若……”

张康顿了顿,直到看见毓贵妃允许他说下去的眼神,才接着道:“微臣以为,还是用寒天雪蟾粉为上……”

慕容音眼神顿时活泛起来,毓贵妃柳眉一竖,转向余朝恩,怪罪道:“为何不用寒天雪蟾粉?”

余朝恩也煞是为难,苦着脸道:“贵妃娘娘,不是奴才不用,委实是宫里没有啊,南书房里雪蟾粉备得不多,内廷司存着的寒天雪蟾粉,也被各宫娘娘拿去匀面了,这才使得今夜无药可用。”

毓贵妃眉心一皱,眼看又要发作,慕容音却突然发言:“贵妃娘娘,寒天雪蟾粉……睿王府还有不少。”

第二百六十六章 恐吓

殿中所有人均是眼神一亮,一时间,数十道眼神全部凝住在慕容音身上。

慕容音浅浅一笑,道:“从前陛下赏了许多,臣女和府中人一概没有动过,臣女马上让人悉数取来,就放在南书房,只备着给皇上一个人用。”

听到这一番话,毓贵妃总算是鬓展眉舒,马上便道:“本宫即刻取腰牌,就劳烦郡主身边的人回睿王府一趟,将寒天雪蟾粉给取来。”

慕容音微微一笑:“举手之劳罢了,莫说只是在睿王府,便是在千里之外,那也是要去拿的。”

毓贵妃终于放心,现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就她自己的野心,还是对燕帝的感情,现在都绝不是燕帝能出事的时候。

毓贵妃心中暗暗祈求:可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不一会儿的工夫,毓贵妃身边的宫女绯儿便将启祥宫的腰牌取了来,慕容音毫不客气地接过,转身回到希宜阁,眼珠一转,却把杜羡鱼找了来。

“小盈歌……?”

杜羡鱼揶揄地看着她,心知她在黎明时分将自己找过来,必然又是要做什么胆大包天之事。

但这一回,杜羡鱼是真的想错了。

“现在你有个出宫的好机会,回睿王府去,帮我把寒天雪蟾粉取来,这个急用。然后……”慕容音眼珠一转,“然后去华音阁,把我的梅花筒拿来,嗯……算了,华音阁我住的地方,床的枕头旁边有一只小木箱,你直接把箱子搬来好了!”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赶紧让子歌去怀王府传信,把宫里的情形告诉怀王兄,让他先想好对策。”

杜羡鱼满脸都是“我懂”的神情,双手接过慕容音递过来的腰牌,朝着她行了一礼,才赶紧离开。

入宫虽然没有几天,但杜羡鱼早已把宫里一套规矩都学得透透的,饶是毓贵妃,都没有发现有任何不对。

此时天已有些蒙蒙亮,慕容音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但还是守着没走,毓贵妃也依旧留在南书房,脸色颇为难看,若是皇后一会儿也过来……毓贵妃想起便头疼……

面对皇后,毓贵妃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尊卑有别,身份摆在那,只好将慕容音拉到外殿,再怎么说,她也算是个亲王世子,对朝政之事也能置喙几分……

两人相对坐下,毓贵妃一夜没有合眼,似往常那般微笑时,眼角的细纹已经怎么都遮不住了,面色也有些灰暗,远不及昨日午后两人闲谈时那么明艳。

“今日这早朝,定然是上不成了……”毓贵妃轻叹一声,“皇上这病来得突然,太医虽然说无大碍,但是看起来着实吓人,本宫想着,这件事儿还是不能传出去,否则让前朝的大臣们知道了,说不定起什么心思……”

毓贵妃只说到这,慕容音便微微笑道:“这个倒是不难办,让余公公在点卯时分出去告诉大臣,就说今日的早朝免了,不必说缘由,由他们瞎猜。”

毓贵妃勉强一笑:“这样也倒没什么不可,只是……想必你刚刚也看出来了,太医令孙盛,那便是皇后在太医署中的心腹,若是皇后有意,或许这事咱们遮不住啊……”

慕容音这才发现:皇后怎么还没来?

燕帝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宁王虽然处境不好,但却有一干老臣支持,还有宁王府侧妃娘家的支持……这位侧妃娘家虽然只是三品郡候,但手下却有数万精兵,若是调动起来,一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雍京……

若是再算上其他支持……一旦宁王占了先机,怀王这边可就危险了。

睿王不在京中,薛简的虎贲军也远在封州……哪怕回援及时,也至少需要三五天时间,在危急关头,莫说三五天,就是一个时辰,也有可能决定事情的成败。

现在慕容音最担心的,就是皇后和宁王一党,会不会想借这个机会……生乱!

所以在燕帝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前,一定不能让这件事情流传出去。

慕容音心思一动,便对毓贵妃道:“那就让几个太医只准待在南书房,不许轮值,就是他们几个人,也不许接触旁人。”

毓贵妃轻轻点头,接着便将几个当值太医都召到面前,原本柔和的面色顿时便冷厉起来,眸色如寒霜,眼中的利刃将几个太医都扫了一遍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一说话,便又是冷硬的寒意:“皇上的身子如何……你们个个都比本宫清楚,今日若是治好了皇上,你们个个都是功臣。”

“……但本宫把丑话说在前头,在宫里当差,便要守宫里的规矩,皇上昨夜病况如何,是不是背过气去,你们若是胆敢说出去半个字,本宫要了你们的脑袋不说,还要你们全家的脑袋!”

所有跪着的太医都颤抖了一下,连太医令孙盛都不例外。

“你们便待在这,也不必让别的太医来轮值,本宫相信你们几个的医术,从即刻起,你们吃也在南书房,住也在南书房,直到皇上醒来!退下!”

“微、微臣遵命!”

毓贵妃这份气势,让平时镇定淡然的太医令说话都开始结巴,一众太医忙不迭地退下去,生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一刻,便被毓贵妃这个女人吓出病来。

太医们一走,只面对慕容音,毓贵妃的气势才柔婉下来……

“本宫这也是没法子,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惯了,若不拿出雷霆手腕,他们还以为本宫是说笑,不将这话放在心上,转身却去投靠别人。”

慕容音笑了笑,宫里的女人,若是没有些手腕还能活到现在,那也算是奇迹了。

…………

杜羡鱼取东西回来的时候,天正好大亮。

毓贵妃和一众太医看到她手上托着满满一盒寒天雪蟾粉,心中都是一松,满脸都是欣慰。

毓贵妃正要让人将东西收下,慕容音却伸手拦住:“贵妃娘娘,皇上身体要紧,还是让太医先验一验,看看这雪蟾粉到底对不对。”

毓贵妃心下了然,睿王府取来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有问题,但皇后身边的孙盛在,她这是怕皇后授意孙盛在雪蟾粉中动什么手脚……

到时候害了皇上不说,还要将睿王府牵连进去。

这份小心是不得不有的……

慕容音又道:“趁着现在列位太医都在,便一起看看,要是诸位都觉得东西没事,再教由余公公收好不迟。”

众太医纷纷看向毓贵妃,获得毓贵妃首肯后,才将雪蟾粉从杜羡鱼手中接过,仔细查探一番,都表示丝毫没有问题之后,才交由余朝恩收下。

第二百六十九章 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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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楚山后的镜湖,波光粼粼。凉风丝丝赋入层云,山间偶有鹤唳,与前山不同,此处人迹罕至,难得清净。

路虽有些坎坷,可朱惜华姐妹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赶过来了。

朱惜华深知薛简的心性,每年中秋过后一天,他都必会独身一人来此闲坐,或烹一瓯茶,或读一卷书。

而就在昨日,朱惜华从怀王处得知薛简从封州回了雍京,便立即定下带朱云容到此偶遇薛简的计划。

两人到镜湖时,薛简还没来。

“王妃姐姐?”

朱云容有些失落:时间早过了正午,听说那位薛大人每次都是打马来,怎么今日……还没来,他是不是不来了?

朱惜华却是气定神闲:“别急,他定会来的,多少年的习惯了,又不是有人绊住了脚步,况且才过正午,说不定是来得稍晚些也未可知。”

朱惜华一劝,朱云容马上敛去焦急之色,转为一脸安淡平和。

“云容,清歌一曲吧。”

朱惜华淡淡吩咐,朱云容却有些心惊,她本以为自己只需在待会儿见到薛简时,表现出应有的礼仪便是了。

可怎知,王妃姐姐的意思,似乎是要让她像一个商女般,着意去卖弄自己的歌喉。

“姐姐……?”

“唱……”

朱惜华丝毫不顾惜朱云容的尊严,她要的,只是薛简接受她这个妹妹,至于朱云容是如何的低姿态,她不在乎。甚至在朱惜华看来,朱云容越是卑微,那薛简对她的爱怜之心便会越甚。

退无可退。

朱云容默默忖道:“开口唱吧……这是你自找的,想要荣华富贵,有些东西,便不能有了……”

她清清嗓子,款举纨扇,浅浅的唱词随即从唇中逸出:

“秋雨,秋雨,无昼无夜,滴滴霏霏。

暗灯凉簟怨分离,妖姬,不胜悲。”

朱惜华暗暗点头,不愧是最像她的妹妹,此情此景,一曲秋雨,既是婉转了情思,却也不似城中歌女般,秋日唱春愁求爱,朱云容这曲,陡然让人听去,定会觉得她只是触景生情。

歌声犹在继续——

“西风稍急喧窗竹,停又续,腻脸悬双玉。

几回邀约雁来时,违期,雁归,人不归。”

曲落,人还是没来。

朱惜华又淡淡吩咐:“接着唱……”

朱云容不敢违抗,稍歇了一口气,便又开始清歌:“秋雨,秋雨……不胜悲……西风稍急喧窗竹……人不归。”

………………………………

一曲将终,身后传来踩踏枯草的声音,朱惜华轻扯朱云容的袖口,朱云容会意转身,两丈外的浅草中,薛简静静而立。

“是谁?怎的没声?”

薛简一时未回话,而是凝注着朱惜华的背影,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回雍京最想见也最不敢见的人,竟然就这样见了。

朱惜华缓缓回身,正好对上薛简的眼眸。

片刻,温婉而笑:“薛大人啊……真是巧,今日秋景甚好,我想着出来赏秋,不想却与大人遇见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薛简垂下头对朱惜华行礼,才又转向她身旁的朱云容:“在下薛简,不知姑娘在此,唐突了。”

朱惜华稍稍偏向朱云容,适时而笑:“这是我娘家妹云容,还不快来见过薛公子?”

明知他就是薛简,可朱云容在听姐姐说面前这个人就是薛公子时,心中还是动了动。

微微上前,福身道:“见过薛公子。”

“不必多礼。”薛简只是很平淡的一句,朱云容本期待着他会青睐于自己的歌声,可薛简,好像丝毫不为所动。

可朱云容也不是没眼色的人,一看朱惜华的容色,以她女儿家的细腻,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这两人之间还有情……

“那我算什么?”朱云容默默想了一会儿,其间也有悲哀,可最后还是沉溺于对荣华富贵的幻想中。

朱惜华抚了抚鬓角,忽而道:“薛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知不该,可薛简还是忍不住说“好”。

朱惜华早早便以要寻清净为由,支开了所有护卫,薛简也是只身一人前来,本是再无可能私会的二人,就比肩立在湖畔。

相顾无话。

身份到底还是一重桎梏,朱惜华忽而有满腹的话语,却又消弭于一腔惆怅中。

最终,还是薛简先开了口:“王妃……可还好?”

朱惜华眼角低垂,柔声道:“大人以前是如何称呼妾身,那此刻便如何称呼……王妃这样的话从大人口中说出,妾身实在惶恐。”

薛简从来没有忘过,他们从前亲昵的甚至有些逾矩,可如今隔得再近,都感觉有一道无形的铁壁,使两人再不能靠近。

“阿环……”

朱惜华眼底浮出一丝眷恋,环儿是她的乳名,而只有薛简,才会叫她阿环。

“大人还记得。”朱惜华刻意放柔了声音,她就是要把薛简的心抓住,就是要让薛简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你都没忘记,我又怎会忘?”果然,薛简又动心了,甚至他的嗓音都开始迷离。

朱惜华就是他最大的掣肘,也是他毕生最大的劫数。

朱惜华抿嘴一笑,抬头看看天色,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如今怀王在雍京,时间不比从前宽松,还是说正事要紧。

“大人这些日子,被睿小王爷缠得不轻吧?”

慕容音对薛简的心思,朱惜华自然是知道的,嫁入王府后又断断续续地从怀王口中听了些话,使她更加肯定慕容音对薛简的情,但她更明白,薛简对慕容音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是玩心太重,未必就存了那样的心思。”薛简不想多提此事,一笔带过。

朱惜华眸光中微露柔情,浅笑道:“既是如此,那环儿有一宝,想献予大人,请大人莫要推辞。”

“云容!”朱惜华扬声唤道。

薛简愕然:“你这是?”

不等朱惜华回话,朱云容已到两人面前,朱惜华牵住她一只手,望向薛简道:“薛大人,舍妹云容,可算至宝?”

薛简震愕,但目光自朱云容面庞上转过时,却陡然发现,她与朱惜华竟有六分相像。

世间女子,谁能得朱惜华的六分才情,六分容貌?想必也只有朱云容……

朱惜华又逼近薛简一步:“大人,环儿知道,云容于别人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于你来说,她就是至宝!”

朱云容轻敛裙裾,款款上前,低垂着眼角眉梢:“薛公子,妾身愿替姐姐伴您左右,算是了姐姐一桩心愿……”

她朱云容今日豁出去了,颜面扫地都顾不上了,尽可能卑微再卑微,将这一切说成是朱惜华的心愿,薛简一定会心软。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太妃

毓太妃忽然到来,打断了朱云容即将出口的惊天秘密。

她朝朱惜华歉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来,顺着眼站到朱惜华身后……

对于毓太妃,朱云容总觉得,这个在后宫沉浮多年,最后称霸的女人,太精明,眼睛也太毒……

刚刚入宫那日,毓太妃便撞见了她去处理那染血的衣裙……朱云容不敢断定,毓太妃现在是不是已知道了她曾有过废宁王的孩子一事?

这件事情,可是不能让皇上知道的……

一道道珠帘被再度掀开,毓太妃谢氏在绯儿的搀扶下,款款走了进来。

许久不见,毓太妃如今安享晚年,早已退去一身凌厉,湖绿色的宫装,则衬得她更为慈和。

“太妃来了……我有失远迎。”

朱惜华站起身,亲自将毓太妃迎坐下来,又吩咐乳娘将皇子抱过来。

自从生下大皇子后,毓太妃便时常会来探望,她十分喜欢这个孩子,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便将从前五皇子慕容恪的项圈拿来送了他,朱惜华受宠若惊。

“怎么太妃今日又得空来了?”朱惜华亲手斟了一盏茶,递到毓太妃手中,“臣妾是说,每月今日,您都该去寺中敬香的。”

“路过你这便进来了,”毓太妃温婉一笑,“笃信神佛,只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罢了,如今看着你那可爱至极的孩子,还信那些做什么?况且……本宫从前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何须信佛赎罪?”

“太妃惯会说笑的。”

毓太妃淡淡一笑,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自己抱着哄了一阵,又拿了个拨浪鼓逗他玩。

朱惜华看毓太妃如此,也是笑得温和,她也曾听慕容随说过昔年五皇子之死一事,对毓太妃这个心结,同情之余,也是理解。

想想当初五皇子死得那样不明不白,朱惜华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护好这个孩子。

“祁儿长得随你多些,可眉宇和鼻子却像皇上,日后长大了,定然也是个俊朗的皇子……”毓太妃轻抚着小孩子的小脸蛋,“瞧这眼睛,黑白分明的,哪像咱们……年岁一大,一双眼都浑浊了。”

朱惜华极有风韵地一笑:“太妃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倒是本宫,生了祁儿之后,愈发愚钝起来。”

“你是个聪慧的,就是心太善了……你有身子的这段时间,后宫里起歪心思的人可不少。你正位中宫,你的眼睛越明,后宫敢起事端的人便越少。”

毓太妃点到即止,朱惜华是个聪明人,说多了,反倒会让她反感。

朱惜华仍旧温然笑着:“太妃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太妃……为何与我说这个?”

她当然想不通,毓太妃悠哉悠哉养着老,何故还要突然插进来?

是嫌弃日子过得太波澜不惊了么?

“你多心了,”毓太妃仍旧不紧不慢,“哀家是在宫里多少年的人,有些事,比你看得多些,也比你要看得早些。”

“是。”

毓太妃看她能静下心来听,才又道:“宫里头的女人,莫看她在你之下时有多温顺,若是一朝上位,那小人嘴脸,立时就露出来了。”

“……自然,你是皇后,普天之下最尊贵的身份。可哀家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知道你痛处的,往往都是你最亲近的人。该下狠手的,可千万……千万别心软。”

毓太妃意味深长地看了朱云容一眼,朱云容心头猛然一震,难道说……毓太妃连南书房中的那件事都发现了?

朱惜华却只自顾自地垂着头,思索毓太妃方才那几句话。

毓太妃的话中,分明就是有所指,可她当着一众人的面,难道指的,不是正阳宫中的人?

可最亲近的,不是正阳宫里,又能在哪呢?

“受教了,本宫到底年轻,日后管理后宫,还少不得要向太妃讨教。”

“这便是折煞哀家了,”毓太妃淡淡地回望了朱惜华一眼,“哀家是这宫里最没什么牵挂的人,看不过了,便说两句,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再有心思的奴婢,终究还是奴婢不是?”

“太妃说得是……”朱惜华一听这句话,心马上又放下不少。

毓太妃张了张口,本想再说一句,最终还是莞尔一笑。

“好了……哀家宫里还有些细碎的事,就不在这耽误你休息了……等改日得了空,哀家再来看祁儿。”

…………

“绯儿,走走吧。”

毓太妃轻轻叹了一声,回她住的太宸宫要过孤树池,毓太妃微微驻足,道:“去年冬日,给先太后过忌辰那天,皇后便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绯儿知道自家娘娘绝不是触景生情,便道:“娘娘方才分明是还有话要对皇后说的,怎的没说?”

毓太妃摇了摇头,苦笑道:“说了有什么用?她自己不警醒,迟早栽在上头,若是挑明,还显得哀家枉做了小人。你要知道,奴婢一旦得势,也是会凌驾在主子头上的……”

毓太妃一想起朱惜华那种不警醒的样子,便再没有了心思点拨。

孤树池开了满池荷花,碧莹莹的湖水中,一尾尾锦鲤时不时翻起水花。

绯儿也轻声道:“皇后那个妹妹……可是不简单,那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是在自己姐姐生产当夜,此事若是叫皇后知道了,不知该气成什么样子?”

“哀家好心提点她,可她自己……”毓太妃摇了摇头,一副恨朱惜华不成器的样子,“她到底是年轻,家世又高,还是嫡出的女儿,自小便被宠着养,哪里真正懂得人心阴诡?”

“是呢……可奴婢还是觉得,娘娘今日是不是有些冒进了,就当着朱云容的面,直白白地将话给说了出去,日后若是被她记恨上,该如何是好?”

毓太妃揉了揉眉心,她何尝不嫌弃自己今日惹了一身是非,只是想了想,到底还是心软……

“上回皇后坠冰,是哀家宫里救的,而且她的生得灵慧,哀家喜欢,也喜欢她那个孩子,所以有些时候看见她要吃亏,便想去提一提……”

“可惜她经的事太少,虽然灵慧,心却太大了些,哀家纵使点明了帮她这一回,下回……她还是得栽在别人手里头。”

绯儿搀着毓太妃慢慢地走在九曲桥上,时不时也置评几句:“看得出皇后倒是个柔醇之人,那位表小姐,就太酷烈了……”

“柔醇?”毓太妃不置可否,“宫里待久了,再柔醇再善良,最后都会被消磨得一分不剩。”

第三百六十章 并蒂莲

渌水闲泛清波,毓太妃的裙裾在风中微漾,她在宫里的眼睛太多了,许多事本不想知道,最终却还是一件件都摆在她眼前。

“绯儿,最近……安福还找你么?”

绯儿清澄的眼中顿时掠过一阵冷风:“来过一次,新帝登基后,他来的就更少了。”

毓太妃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太监也有情欲,安福也是个能自抑的人,他虽然喜欢绯儿,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哪天他若是委屈了你,告诉哀家,他就是做了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也不过是个奴才。”

“是,”绯儿轻轻一点头,“其实安福虽然心思多了些,却也不算坏。当初皇上还是怀王的时候,便是他先向皇上献了策,促成您与皇上结盟的。”

“他的功哀家自然记着,”毓太妃的眼神骤然一冷,“但是有功……切不可妄为。日后若是有机会,告诉他,诸如朱云容那样的烂事,哀家再不想知道了。”

“是。”

绯儿出神了片刻,忽而轻声问:“娘娘……安福,他为何不将朱云容曾有过废宁王血脉的事情告诉皇上?若是安福透露此事,朱云容……恐怕……不会被皇上所容。”

绯儿微微垂眼,一抹清冷从她眼角逸出。

她能感觉得到,朱云容决非易与之辈。如果能早早地了结她,或者让她离开皇宫,对宫里所有人,都是一件有利的事。

“安福可不傻,”毓太妃驻足在湖前,轻轻拍着白玉栏杆,“从前朱云容没有侍候皇上的时候,安福不说,是为了给皇后留面子。现在……安福就更不会说了,一旦说出去,你把皇上的颜面放在哪?”

“所以朱惜华……定然是要在她这个妹妹身上吃亏的。”

毓太妃略显惋惜地摇了摇头:“若她能懂本宫的话,趁现在皇帝还不好开口纳朱云容,早早料理了她,那么事情还好些。”

“您是说……皇上会纳朱云容为妾妃?”

绯儿有些不敢相信,朱云容那样的身份,慕容随怎么可能让她入宫?

难道就不嫌弃么?

就是慕容随肯,恐怕朝中那些言官也会一水的跳出来,坚决阻挠这件事……

“这不是皇帝会不会的问题,关键,看朱云容如何做。”毓太妃眼眸中飘忽过缕缕明澈,“她若志不在此,又怎会千方百计地去勾引皇上?”

绯儿不觉点着头,尽管她觉得朱云容不是易与之辈,却也不会想到她有这样的野心。

但毓太妃说得对,若没有这样的野心,朱云容又何必甘冒奇险去勾引皇帝?

“你瞧着吧,这朱惜华治下的后宫……要乱起来了……”毓太妃有些喟然,目光望向湖中,一枝并蒂莲,开得美极、艳极。

绯儿的目光随着毓太妃望过去,也在一瞬便被那两朵莲所吸引:“莲花并蒂而生,美则美矣,却是妖冶之象。”

毓太妃微微一笑:“莲可并蒂而生,可女人……谁会愿意和别人平分春色?”

“娘娘的意思……”绯儿灵慧地一笑,“看来,皇后这次定然是要吃亏了。”

池中,那朵并蒂莲仍旧娇艳地开着,后宫从来都有人说这是妖冶之兆,可赏花的人……却从来都舍不得将其中一朵折去。

其中缘由为何?

贪恋呗……

明知两朵莲并蒂而生,竞争养分,可还是想把这所谓“盛景”留住。

花是如此,后宫中便更是如此。

赏花人只有那一个,可满宫芳华,有多少是默默地开,又默默地凋零?

毓太妃眸中忽而涌现出一抹哀凉之色,从前,她也是争斗中的人……

“后宫中的女子,谁不可怜?”

毓太妃淡淡的喟叹被绯儿听在耳中,她默然垂下头,从前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可自家娘娘,还是时不时会感念一番。

这回也是……看见皇后将有难,立时便去提点了。

绯儿轻轻笑了笑,或许……这便是自家娘娘和故废后的不同之处吧,自家娘娘……始终都还怀着一颗悲悯之心。

“绯儿……让人把那只莲摘了吧。哀家……还是觉得,碍眼。”

“是。”

太妃一声吩咐,马上便有宫人荡着小舟过去,将那朵艳丽至极的花折了来,毓太妃拿在手中,微微笑着,眼底荡着的,却全都是数不尽的悠悠沉思。

绯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她知道,太妃娘娘心底的事太多了。

“皇后那样的心思,怎么会是朱寅的女儿,”毓太妃默默摇着头,“父女之间,不像……不像……”

“太妃,”绯儿小心地唤了一声,“孤树池边,难免有人过。”

毓太妃原本迷离动摇的眼眸乍然又冷下来:“知道了,哀家可不是会守着回忆过日子的人,那么多年都过来了,难道还能晚节不保不成?”

“是,奴婢只是担心,您一人憋在心中,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

绯儿到底是跟随毓太妃从娘家入宫的贴身丫头,看她的心思极准,昔年毓太妃与朱寅大人,也曾是有过一段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毓太妃还记挂着,足矣证明昔年朱大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你不必担心我,都不是从前只想着情情爱爱的年纪了,只是人老多情,看见皇后,总会想到她父亲,本觉着……能帮扶便帮扶一把,只是现在哀家算是看清楚了,人啊……各有各的命。”

毓太妃指尖猛地在莲枝伤掐了一把:“强行干涉一个人,真是好没意思。”

“娘娘看开了便好,”绯儿终于展颜而笑,“那咱们,可还去佛堂?”

“佛堂?”毓太妃嗤笑了几声,随手将那支莲花扔回水中,惊乱一池游鱼。

“你说,佛堂是做什么的?”

绯儿恭顺道:“澄心遣欲,觉悟世间无常。”

“澄心遣欲,没有欲,何须再遣?”毓太妃款款转身,步履轻松地走着,“至于澄心,哀家在这糟污地泡了几十年,还在乎一颗心诚不诚做什么?回太宸宫去,叫上一折戏来,哀家要好好赏一折戏。”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剖心

甜白瓷浅口瓶中,一汪清水,衬着绯绯似霞的荷花。

小皇子已经被乳娘抱下去休息了,她仍旧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眼睛一眨一眨,眸中微微漫着些倦怠。

回廊外,横生着一枝梅花,枝干和着霞影入窗来,朱惜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梅树开了花,落了果,便不受人重视了。

她也是……

皇长子呱呱坠地后,正阳宫每日迎来送往不断,可真正最该来看她的皇帝,却甚少踏足。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给皇长子赐名的一个祁字,足以见皇帝心中重视,可朱惜华这心里,空落落的。

窗外霞光渐渐铺开,传晚膳的宫人也如流水般将菜肴呈上来,又流水般地全部退了出去。

皇后吃饭时不喜欢人伺候,这已经是正阳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了。

朱惜华撑着软榻扶手起身,缓缓坐到桌前。

毓太妃走后,朱惜华又好好思量了一番她留下的那些话,连太妃都那样说,看来……后宫是需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至少总不能自己身子一不好,马上就有人动起了歪心思。

“姐姐可是在为太妃说的话烦心?”朱惜华不过轻轻一动,朱云容便端着一盏茶过去了。

“这是莲心茶,姐姐尝尝?”

朱云容半举着茶盏,让朱惜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朱惜华蹙着眉,缓缓道:“莲心苦,用来泡茶也是苦的,你怎么给我喝这个?”

朱云容柔柔地一笑:“莲心清心火,夏日里溽热,姐姐又是在月中,喝点儿莲心茶,心气平了,身子才会好。”

“难为你有心,”朱惜华往前挪了挪身子,执起一双楠木筷,举在半空,目光散漫地在一桌菜肴上打量着,不知该落在何处。

她忽而想起,今日朱云容,似乎是对自己有些话说。

“你今日有话对本宫说的,毓太妃一来,倒是给打断了。”

“是呢,”朱云容口气咸淡,语声寂寥,“妹妹的确是有些话,只是怕姐姐不爱听。”

“你说就是了,”朱惜华并未有多放在心上,还以为朱云容又是要说和毓贵妃一般,让她整饬后宫的话,微微眯了眯眼,表达她的不耐。

朱云容轻轻喟叹一声,有些忐忑,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一种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意。

“皇后娘娘……妹妹,对不起您。”朱云容望向朱惜华的眼波格外平静,“在您诞下皇长子那夜,妹妹……侍奉了皇上。”

“……不错,就是用身子,侍奉了皇上。”

朱云容淡然对望过去,在朱惜华眼中,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痛恨、失望,还有愤怒……

一切令人心碎的神情,都出现在了朱惜华脸上。

朱惜华举着楠木筷子的手一颤,筷子落在桌上,她却又飞快将它捡起。

“你……说是侍候了皇上?”朱惜华压抑着声音,怒火在她心头一阵阵烧着,几乎要将整个人烧成焰烬。

“是,妹妹侍候了皇上,皇上还说……他爱煞了我。”朱云容的语声一丝丝加重着,是炫耀,更是报复。

她就不信,现在朱惜华心中,难道不是疼的像滴血一样?

朱惜华闭了闭眸,深深空咽了一口,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手腕上的两只玉镯琳琅作响。

“姐姐这么快就生气了?”

朱云容挑衅般的一笑:“妹妹本以为,要等说到姐夫是如何做的时候,你才会怒火中烧呢……”

朱惜华在竭力克制着,她恍然明白,原来毓太妃所说的,竟然是指朱云容。

这个她一向亲近的妹妹……

“你是在恨我么?”朱惜华心中,哀凉无声蔓延,但她知道,现在绝不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发火的时候。

朱云容这样做,必定有她的所求。

“你恨我当初将你从青州接了来,可平心而论,云容……你走到今日这一步,难道怨得我么?”

“我可从不敢恨姐姐,”朱云容悠悠说着,眼中却冰冷得如同一个寒窟般,“姐姐是玉阙高楼中的凤凰,我一个乡野女子,哪里敢恨你?”

朱惜华的眼神在瞬间空洞后,又有些涣散起来。

终于,还是强撑着看向朱云容:“皇上,可曾许过你什么?”

朱云容坦然摇头,莫说许,就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未有过。

“那本宫,明日送你出宫,从此后,你终身……不得入雍京一步……这是懿旨!”朱惜华强压下自己想杀了她的心绪,不断告诫自己,杀了她……脏手。

朱云容却是淡淡一笑,仿佛将皇后的懿旨轻轻揭过,不费吹灰之力。

“姐姐好大的威风,处置起妹妹来,不过像是捏死一只臭虫,”朱云容唇角极为自信地一勾,“可姐姐想不想知道,我为何敢这样做?”

朱云容纤指伸入腰间所坠香囊中,两指一夹,带出一片绛紫色的玉兰花瓣来。

“姐姐……你有了皇上,为何还不满足?”朱云容将玉兰花瓣儿往朱惜华面前轻飘飘地一放,“若让人知道,你夹在饮水词中的花笺,与薛侯爷香囊中的花瓣儿一样,不知会作何想?”

朱云容见朱惜华的嘴唇开始颤抖,更是得意一笑。

“姐姐不必惊讶,今年年初一那天,我在怀王府,竟然遇见了薛侯爷……”

“他可真是痴情呢,您都进宫那么久了,他竟然还会去你曾住过的地方,去怀旧……”

朱云容极为得意地笑了起来:“他那样只会念旧的人,真真是,活得好可怜。”

“那又如何?”朱惜华深深吸了口气,“仅凭一片花瓣,难道你就想诬陷我么?”

“诬陷?”朱云容好整以暇,悠悠道,“错了,不是诬陷。皇上现在正愧疚着你呢,可他若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知道,原来姐姐你心中,一直有着别的男人,你说……他这愧疚,会不会变成愤怒?”

朱惜华冷冷地侧过脸去:“本宫心中,只有皇上一人。”

“那你可敢挖出心来让他瞧瞧?”朱云容凑近朱惜华的耳畔,“重要的不是你有没有,而是皇上他到底怎么想?”

第三百六十二章 妥协?

窗外的霞影黯淡下去,朱惜华心底一阵阵地发寒。

是啊……重要的不是她如何做,而是慕容随,他怎么想?

更漏中的水一下下低落着,在这静默中,尤为刺耳。

一阵啼哭渐渐传来,朱惜华骤然回神,却见乳娘抱着皇长子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朱惜华不悦地一皱眉,又亲自将孩子抱到自己怀中。

一到自己亲娘怀里,原本啼哭不止的皇长子,顿时安静下来……

朱惜华轻轻叹了一声:“都下去吧……本宫带他。”

转瞬间,宫人悉数离开。

朱惜华看着自己怀里这个孩子,一阵阵悲戚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原来所谓的琴瑟和鸣,不过是鱼水之欢罢了,一切皆是虚妄。

在自己生产当日,他都能如此……那么再往后……

孤月清冷,焰且寒……连这灯台里跳动的火焰,都好似是冷的。

朱惜华目光中的挣扎被朱云容一丝不少地看在眼中,头一回,她觉得自己在姐姐面前占了上风。

“姐姐……”朱云容丹唇轻启,“若是你自己,也便罢了。可你身边现在,还有祁儿……难道,你愿意祁儿受人指摘,说他的母后……不洁么?”

朱惜华心头猛地一抖,是啊,她现在有了孩子,若无此事,她的后位稳如泰山。

可出了此事,朱云容有了她的把柄,一旦朱云容日后将此事抖出去,她的后位不稳还在其次,皇长子嫡出的身份,才是最要紧的。

帝王的恩宠,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高兴时予你,不高兴时,这颗心,要靠什么来暖……?

孩子……才是立身之本啊……

良久,朱惜华的眸色终于闪过一丝妥协:“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云容抬手一掠自己鬓边云丝,一举一动,落在朱惜华眼中都是说不尽的扎眼。

“姐姐……妹妹可是羡煞了你的身份呢,”朱云容浮出一丝极有风情的笑,“自然,妹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东西。我不贪心,只求姐姐,能让皇上给我一个身份,哪怕是做个最不起眼的妾,也好……”

“你要入宫么?”朱惜华抱着怀里的孩子,紧紧贴着心窝。“云容,你的身份……凭什么入宫?”

身份……

朱惜华又戳到了朱云容心中最难受的地方,从前、今日……一切都因着自己的身份,生出许多原本不会有的事端来。

“有您在,云容的身份,能有谁会知道?”

朱云容今日既然敢说,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的眼神又往玉兰瓣上瞟了瞟,轻描淡写道:“您是皇后,皇上自然不会真的对你如何,可是薛侯爷……薛家现在本就大不如前,皇上处置不了您,难道还不能找个由头处置了薛简么?”

“你这是威胁。”朱惜华眼神动了动,她若不在乎,便不会那么难开口。

是,对于薛简,对那份虚无缥缈、年少深情……她在心底承认。

“若威胁不了姐姐,我不会说的,”朱云容大方承认,“姐姐,种什么因,就该背什么果。你不该一直念着薛侯爷,你有这么多……与我一分,又能如何?”

朱惜华鼻尖一阵酸涩,她有的再多,也与旁人无关。

只是朱云容,未免太贪婪!

“姐姐……你也不想害死薛侯爷吧?”朱云容眸色幽幽,定定地看着朱惜华,“可你若是执意如此,你的这份心意,定然会害死他。”

朱云容的威胁又进了一层,若朱惜华再不答应,她……一定会对薛简下手!

可这样的事,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然后有无数次。

朱云容确实抓到了朱惜华最难受的地方,抓的太准了,不管她提怎样的要求,朱惜华……都只有答应。

“你,真的只想要一个身份?”

朱惜华一双锐目凝注在朱云容脸上,她是风华初绽的年纪,若给了她这个身份,谁知道她会不会有后手。

可若是不给……她立时就要发疯,危及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朱云容轻轻点了点头:“当初到雍京来,不就是想要一个富贵么?宁王他败了,我得更上层楼,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还有谁敢要我?”

“容我想想……”朱惜华浅浅地垂下头,她不想被朱云容拿捏,却又没有办法。

朱云容胜券在握般,轻轻一笑:“静候姐姐佳音。”

朱云容缓缓退了出去,烟视媚行,这一步,她自认为走得凶险,可终究是胜了。

朱惜华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满桌的残羹冷炙,却比不上她满心寒凉。

红蜡上轻轻爆出一声炸响,烛影摇摇曳曳,将她凝若石雕的侧影投映在墙上。

一滴清莹的泪从眼角缓缓沁出,朱惜华抬起手,轻轻用指尖拭去。

再如何……她还是大燕国的皇后,她的身后,还有皇长子,和整个朱氏一族……

夜渐渐深沉下去,皇帝仍旧没有驾临正阳宫,朱惜华深深吸了口气,抱着孩子起身,她的手臂酸麻不止,却不肯让自己歇一歇。

叫来如筠,她要梳妆。

如筠看见满桌的菜肴,几乎是未动,再看朱惜华,满目空茫,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娘娘?”

朱惜华恍然回神,朝着如筠温然一笑:“帮本宫梳妆吧,本宫要去南书房……看一看皇上。”

“您要去南书房?”如筠小心地道,“皇上召了李璟侯爷,一群人在南书房里议事,您现在去,恐怕见不着皇上。”

“先梳妆,”朱惜华径自坐到妆台前,挑出一枝梅花琉璃钗,“就用这个,皇上不喜铺张。”

如筠看了看朱惜华身上木兰青的双绣锻裳,若再配她亲自挑出来的那支簪子,是太素净了些……

但皇后娘娘这样吩咐,必然有她的用意。

皇上已经是六日未进正阳宫的大门了,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亲自去,肯定也不仅仅是为了一解相思之苦。

如筠一丝不苟地替朱惜华挽了个端庄的髻,再淡扫蛾眉,薄唇上轻轻一点,婉约却庄重。

如筠本想再画一个额钿,却被朱惜华将她的手给推开。

“好了,本宫看这样便很好。”

朱惜华款款起身,掩去无法言说的苦衷,这一瞬,她还是大燕最尊贵的国母。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君臣夫妻

孤月高高地挂在凄凉的天际,朱惜华乘着凤辇,再没有犹豫地向南书房去。

两侧宫墙在她身后掠影般倒退着,宫人们远远见了她,便赶紧靠着宫墙跪下去,朱惜华眸中荡着薄薄的愁色……

宫里谁都敬她,谁都艳羡她,但她却觉得好孤独。

接踵而来的背叛、威胁……朱惜华疲倦地撑着头,她一定要撑下去,不仅是为着她自己,更是为了祁儿。

南书房前,落了辇,如筠搀着朱惜华一步步小心地下来。

安福瞧见皇后来了,亦然是迎上来,朱惜华来的时候不错,李璟等一干大臣刚走。

一声简单的通禀,慕容随没有犹疑,几日不见他的皇后,如今她自己来了。

敛去不属的神思,慕容随的眼神留在朱惜华身上,一袭木兰青,像极了她初入王府时,有些青涩,却又小心翼翼的娇娆模样。

现在为了人母,风韵甚于当初太多,可那份最初的真挚,却是逐渐失落了。

尤其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揣测起自己的心思来……

不像是相互扶持的结发夫妻,倒像是貌合神离的君臣。

但如今,她换了这身衣裳,却又有了些当初的感觉……就像是同心田中,忽而盛放了朵相思花。

“皇上,臣妾来了……”

朱惜华微微欠身,慕容随亲自扶她起来,握住她手腕。

她比从前盈润了少许,肌肤更显丰泽,秋月般的面上,似是含着翦翦春风。

来南书房这一路上,朱惜华早已敛去她所有心思,不管她在人后有多少面,但在君王面前,她最好只有这一面。

“你来的是时候,李璟他们刚走,若是早来些,便只能冒着风在外头等。月中受了风,这叫朕如何舍得?”

“臣妾念着皇上,自然便来了,”朱惜华莞尔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倒是皇上,好几日都未进正阳宫了……祁儿和臣妾都盼着您呢。”

“是朕不好,”慕容随揽了朱惜华的肩头,“这些天南境的事实在烦乱,是朕疏忽你了……”

“用过晚膳没?这个时候过来……”

朱惜华摇了摇头,正阳宫虽传了膳,她却几乎是一口未动。

慕容随一皱眉:“你还未完全出月,饭若不按时吃,到头来伤了身子……”

“臣妾挂念着您,便过来了,”朱惜华柔婉地一笑,“皇上和李璟他们谈了这么久国事,想来也是还没有传晚膳的。”

“朕不饿,”慕容随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着朱惜华道,“可是皇后饿着不行,朕让膳房做些点心过来。”

朱惜华轻轻点头,表面上,慕容随待她,还是和从前在王府时没有什么两样。

可他的心,她却是捉摸不透了……

片刻时间,宫人便端着点心鱼贯而入,朱惜华神思不属地看着,那些话,该说……

但,她真的不想说……

“尝尝这个,父皇在的时候,最喜欢这一味点心,”慕容随亲手取了一块佛手酥,递到朱惜华唇边。

朱惜华浅尝一口,轻笑而颔首:“臣妾听说,先帝在时,最是勤政,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宿在南书房,朝事重的时候,更是有一个月都不进后宫的例子。”

“这便是在怨朕这些日子好几日不去瞧你了……”

这几日南境事务牵绊,慕容随心情难得好,还肯与朱惜华调笑一句。

“皇上还是朝事为重的好,臣妾哪能真的就怨您呢?”朱惜华坐直身子,柔婉了颜色,“皇上……这么些天,您可有什么话,是想对臣妾说的?”

朱惜华在期待,她想慕容随或许能够向她坦白,哪怕这对她会很难以接受,但她仍旧不想被欺瞒。

对皇帝的情分,朱惜华还有着期待。

处在这寂寂的深宫里,能和自己的夫君坦诚相待,她心底便多了份倚仗。

慕容随看了她的眼眸许久,终于握着她的手臂道:“朕与你结发夫妻,这些天……朕心里有事,确实是疏远了你。但是环儿……朕绝不会负你。”

朱惜华轻轻点着头,皇上说他心里有事……若自己不知朱云容说的那件事,恐怕当即就要以为是国事……

朱云容说的没错,现在……他心中对自己是歉疚的。

可若是在这个时候自己犯了错,让朱云容将玉兰花瓣儿的事抖出去,这份歉疚,立时便会烧成滔天怒火。

到时候落在自己身上的,恐怕就承受不住了……

“皇上的心中事,臣妾可否能承担一分?”

朱惜华毫不避讳地迎上慕容随深深的眼眸,她还是想等,等皇帝亲口承认,她生子当夜,南书房当中与朱云容的那些事。

甚至在心中,只求他承认。

“皇后……职责只在后宫。”慕容随淡淡道。

“可妻子却该开解丈夫……”朱惜华咬了咬唇,“起码……在丈夫有心事的时候,妻子可以聆听,不是么?”

“是,”慕容随顿了顿,看向朱惜华的目光充满疑惑,“环儿,你似乎一直忍着话不说。朕不喜欢你这样……若有话,直接与朕说。”

慕容随又加了一句:“就像从前在王府中,你夜里同朕说心里话那样。”

朱惜华心尖一颤,想起当初在王府,她回不去了……

思忖良久,朱惜华稍稍垂下眼,移开与慕容随对视的目光。

“皇上……今日晚膳,云容和臣妾说了。”

朱惜华说完便垂下头去,只让人看见她脸上一个极苦涩的笑容。而她自己……也不想去看现在皇帝脸上的神色。

是平静也好,是惊愕也罢……都与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无太大关系。

她怕自己一抬头,便看见慕容随一脸阴沉,只好深深地垂着,等他说话。

“皇上……”

慕容随沉默了太久,朱惜华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句。

“朕……当夜糊涂,”慕容随轻轻将手覆在朱惜华手背上,“朕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她。”

“皇上,”朱惜华急急将手抽出来,封堵了皇帝的唇,“臣妾……臣妾,再如何,都过去了。”

朱惜华终于抬起头,柔柔地看着皇帝:“臣妾今日来,是想同皇上说……这样的事,若落在别人耳中……到底不妥。所以,臣妾想,求皇上给云容一个身份。”

第三百六十七章 老子干了!

慕容音霍然抬起头来,朱惜华这一句话,或许才真正触及到她与自己结盟的原因。

“我身边的人,你指谁?”

朱惜华拢了拢袖口,风轻云淡道:“一个我再也得不到,而你……或许还能得到的人。”

朱惜华眉目像是突然覆上了一层薄霜,往事如烟不堪留,不堪留……她却不忍让过往随风而逝……

“朱云容……知晓了此事,她手上还有莫须有的证据……”朱惜华眼神一黯,“玉兰瓣子……你若注意到他身上那个香囊的话,香囊里……便是玉兰花瓣儿。”

慕容音的脸陡然阴沉下去,她如何能不注意到薛简腰间的那个石青色香囊?

只是万万想不到,原来里面装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

妒极情深。

慕容音承认,她嫉妒了……

“朱惜华,是你害他的……”慕容音凌然道,“你自己养虎贻患,到头来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时候想起我来了?”

这样的朱惜华,她的私心,和朱云容有什么区别?

“从前是我太痴,”朱惜华怔怔地扶着额,“是我从前不懂,所以让朱云容无意知道了这些,但这从来非我本意!”

朱惜华喉头一哽,慕容音已看见,她眼中有了水意。

“自我入怀王府的那天,便断了所有的念头,留着这些东西,只是因为舍不得将过往情丝完全斩断罢了!”

“……你怨我、恨我……我不怪你,可现在……盈歌,求你帮我。若是让朱云容搅风搅雨,不仅他,还有祁儿……这正阳宫上上下下,都要受到牵连。”

“那你为何不找你父亲?”慕容音轻轻地用瓷盖子拨着漂在水面上的茶,“前朝后宫,一般是指你和你母家,怎么到了你这里,我倒成了你所谓的前朝?”

“……我何德何能,为皇后娘娘效劳?”

慕容音本能地想拒绝朱惜华,不为别的,只是她恶心。

从前朱惜华为着私心,背地里做了许多事,朱云容到雍京来,也不过是她安排的一出,更莫说去年中秋过后,京郊镜湖边,她精心安排的那一出勾引。

如今朱云容不为她所掌控了,反过来拿捏她的命门了……

这个时候,她倒是想起了自己,朱惜华可还记得,她从前是怎样防范自己的!

“前朝的事儿,皇嫂还是找一找国丈大人,他怜惜你这个女儿,自然会为你效劳的。”

“我父亲?”朱惜华凄然一笑,“这样的事情,如何敢让他知道?他满心都是朱氏一族的门楣,若让他知晓朱云容顶着朱云嘉的身份入了宫,定然只会想着如何让我扶持她,然后为朱家谋好处……”

“况且……”朱惜华咬了咬唇,“况且朱云容的父亲……是我伯父……你让我父亲如何能同意我的做法?”

“……我能找的,只有你了……”

慕容音重重地咬着牙,握紧拳:“你可真是会打算啊,你就料准了我会帮你。好你个朱惜华……”

朱惜华朝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对不住了……我也是为了想自保。况且朱云容倒了,你也就安稳了不是?”

慕容音冷冷一笑,朱云容若是吃瘪,她是能高兴得饭都多吃两碗……

可朱惜华现在明明就是拿薛简来要挟她。

慕容音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朝着朱惜华道:“好,本王认了,谁让我贱!谁让我喜欢薛简!你记着,本王最后帮你这一次,若有下回,你给我记好了,你的生死,和我没任何关系!”

慕容音转身就走,走到绣帘前,忽而又停足。

“我会吩咐人去青州,你在后宫……千万、千万,别让朱云容的日子过舒坦了!”

“我会的……”朱惜华淡淡地答应着。

出正阳宫时,外头的风还是像来时一样,那些月季花也招招摇摇地开着。

只是来去时的心情,却是万般不同了。

慕容音回眸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她本以为,朱惜华做了皇后,一切都会圆满,可为何……每次她想松一口气的时候,事情……却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寝殿中,朱惜华还在静静地坐着。

今日一番谈话,结果也算是在她预料之中,她知道慕容音现在一定深恨自己,更是讨厌自己这些做派……

可只要能稳固住地位,对于慕容音,她愿意唾面自干。

宫里云起云落,如果非要行恶才能活着,她愿意做那个恶人……

“娘娘,”如筠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前来,“睿王世子殿下送了大皇子一个项圈,您瞧瞧。”

朱惜华回过神来,接过,一副玛瑙的项圈,看得出她挑的时候是费了心思的……

她虽不待见自己,但却是祁儿的姑姑。

“收下吧,她这个项圈,比毓太妃送来的那个还好……皇上若是见了,也定然会喜欢。”

朱惜华合上锦盒,“你今日去请她,她可还爽快?”

如筠摇摇头:“世子殿下一开始不愿来的,瞧了那只绞丝镯子,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

“我就知道,”朱惜华抬起已经凉了的茶,想送入口中,却又放下……

“她那样的人,从来都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不像本宫。”

“娘娘,您累了,且去休息。”

朱惜华不愿:“自打生了祁儿,哪日不是累的?只等选秀过后,找个宫苑把朱云容给安置进去,起码眼不见,心不烦。”

如筠微微一笑:“那娘娘觉得,哪处合适?”

朱惜华云淡风轻道:“她那样贪婪富贵,普通的宫苑,哪里容得下她?自然要一处好的……”

“增成殿如何?”如筠抿嘴道,“增成殿是西宫的吉祥地,一个小小御女住进去了,瞧不惯眼的人自然多着。”

朱惜华一闭眼,缓缓点头:“那就增成殿吧,这事儿……提前透给怡妃她们知道。”

如筠应诺,朱云容想要的身份,她算是得到了,可这不过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宫里的女人个个难对付,她想在这宫里待下去……

到时候,甘苦自知。

第三百六十八章 慕宽

长风猎猎,一男一女按着马,并辔驻马在一座山的山头。

女子腰悬长剑,一身锦袍,眉宇间尽是飒飒英姿;男子身着白裳,腰间悬的不是长剑,却是一块通润的玉玦,面容清朗,眉目如同他腰间坠的那块玉玦般,无垢。

两人目望正北良久,那女子终于道:“爷,此次皇上命您戍守北境,您准备如何应对?”

许慕宽没有立时理睬她,仍是举目往正北方望去……

千山巍峨,即使是繁茂的夏日,燕魏两国交界这片山河仍旧是死沉的灰褐色。

他们在的地方地势极高,身下已有缕缕流云浮动,就在这片山河上,两国曾鏖战过多少回……

似乎在此时,还能听到过往那一阵阵肃杀的战吼。

许慕宽长长舒一口气,岁月摧锋,摧断吴钩,所有人都会老,所有事都会被遗忘……只有脚下山河依旧。

此次戍守北境,是被祈南王阴了一把不错,但何尝不是他自己想来的?

肖素衣看他不回话,不再问,也投目看这千里江山……

良久,许慕宽才道:“那便守着,死老二觉得我在朝中对他威胁太大,想把我远远赶开,那我就遂了他的愿。”

肖素衣一凝眸:“那您不在乎咱们在洛都中无人,祈南王会趁机在朝中树立威望?”

“不急……”许慕宽仍是风清月白的澹然模样,“他太急了,最后反噬的是他自己。只要本王根基在,三尺青锋,也可搅乱云澜。”

肖素衣担忧地垂下一双水眸,祈南王向魏皇进言,说北境不稳,还需一位有战功的皇族子弟去坐镇,许慕宽本完全有法子避开,但他没采取任何动作,接了旨便来了……

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北境,与大燕之间实在是太敏感了。

肖素衣一想到大燕,就会想到那个从来不按道理出牌的小郡主,她生怕宣平王此次北上,又是因为牵挂着那位小郡主。

他抛下的,可是洛都朝中许许多多重要的事。

许慕宽却浑然不觉,只是宁和地望着远处:“一到此处,本王竟又想托书信去扰她了……”

肖素衣不着痕迹地一笑:“前段日子,您和小郡主可是传书不断……算来,她是本个月没收到您送去的信了。”

许慕宽点点头,戍守北境这件事太突然,为着洛都那边在他走之后也能稳固,他前前后后地布置了半个多月,每日忙得足不点地,许久没与远在雍京的慕容音通上一封小笺了……

“可是……爷,皇上调您来北地,是为日后的战事准备的。”肖素衣不想扫他的兴,但还是忍不住要说。

“您到了这,大燕那边一定是会知道的。去年年末,大燕才派了睿王,风卷残云地扫了氐族,明摆着便是为南境这边将来起战事做准备……万一到时候打起来了……”

肖素衣说到此处,便缄口不言。

许慕宽悠悠道:“本王是大魏的亲王……屁股坐朝哪边,本王自己清楚。”

肖素衣才轻轻一笑,宣平王……到底是宣平王,他有他的勃勃野心,绝不会被消磨。

“慕容随才登基,瞧他的那些做派,是想先安内,你放心……本王戍守北境的这段时间,不会起大的战事。”

“是,”肖素衣拂了拂额前的几丝乱发,“奴婢想问问殿下,您戍守北境,会是多久?”

“一年……”许慕宽顿了顿,“或许更久,但决不能低于一年。”

许慕宽悠悠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一年,他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洛都朝廷的,别的皇子看不清楚,一个一个地凑上前去,他却明白,自己非得远远走开不可……

肖素衣点了点头,她虽然不明白为何宣平王笃定了他要在北境至少一年,但宣平王既然这么说了,就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一两年中,宣平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哪次不是险之又险?

但哪次……不是不可思议地胜了……

若说在头先几次,肖素衣还有些怀疑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的话……那么在后来,肖素衣几乎就是毫不迟疑地执行他的决定。

甚至去大燕和当时尚是皇子的慕容随结盟,肖素衣也是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

一切都只因着她相信。

“在想什么?”

许慕宽难得问了一句,从前肖素衣许多心思,他是不会去揣摩的。

此时的一问,倒像是种关怀……

“奴婢觉得,您与从前的您……不大一样了。”肖素衣微微一笑,直言不讳。

“岁岁年年人不同……”许慕宽蜻蜓点水一般,敷衍过,就不提了。

肖素衣并未在意,这件事上,她从未指望过许慕宽对她真的说些什么……

肖素衣轻轻地将话题揭过,道:“那么……您在戍守北境的这段时间,准备如何做?需不需要……主动向大燕出击……”

肖素衣想的是他的宏图,如果在戍守北境的这段时间中,他都能立下一些功劳的话,那么……远在洛都的皇上,心中也会时时记着他这个儿子。

那么回到洛都去,也会早一些……

不至于等别的皇子一个个在朝中展露峥嵘。

祈南王之后,竟然又冒出一位端豫王,这位皇十二子,竟然颇得圣心,风头无两,连祈南王一时都难以盖过他。

在这等时候,许慕宽竟然还远走北境……

如果这次戍边,不能给他带来什么的话,在肖素衣眼中,这便是一步错棋。

岂料,许慕宽却微微摇头:“打仗是要死人的,不打。”

“那……”肖素衣话未出口,便被许慕宽抬手打断。

“本王在洛都觉得心烦,这才远远避开,为的就是不想见朝中斗争流血,我躲到这里,你不会还要让我去制造杀戮吧?”

许慕宽轻轻挥了挥手:“本王见血就晕……”

肖素衣不由抽搐了一下唇角,晕血……?

这样拙劣的理由,他竟也好意思说出口。传出去了,这恐怕就是今年最大的笑话。

战功赫赫的宣平王,竟然说他自己晕血。那么恐怕从前在沙场上,被他毙于剑下的那些将领,会统统气活过来……

许慕宽从怀中掏出一卷纸笺,交给她:“素衣,放一只鸽子,去雍京。”

第三百六十九章 腆着脸问话

桌上摆了一块未经雕琢的上好白玉原石,还放了一盘红彤彤的桃子,沾了水珠,宛儿刚刚洗好送来。

慕容音坐在书桌前,一手托腮,一手举着只饱满甜蜜的桃子,咬一口,软软的甜蜜便沁入口中。

现在正是吃桃子的好时节,慕容音咬一口桃,又盯着那块白玉石,怔怔地看它半日。

昨日华音阁清理库房,这块白玉石便被翻了出来,柚子大小,成色极好,几乎不掺一丝杂质,慕容音看着它,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上次许慕宽送她回雍京,临别时,他从袖中掏出一尊自己的小玉像送她,还要她照着那样子画他的小像。

慕容音当时虽然答应了下来,但是过后却全然抛到脑后,不仅画画的事赖了账,更是将许慕宽给的玉像给弄丢了……

一想起许慕宽那副天怒人怨的嘴脸,慕容音就会觉得无端一阵头疼。

不管怎样,弄丢了别人的东西就该赔,既然丢了他的玉像,自己雕一尊赔他也就是了。

反正自小学画的人,就是雕的再难看,也不至于辱没了他。

拿着小笔在玉石上勾勒了半日,形象总算是出来了个大概,慕容音拿起刻刀,一下下,一丝不苟地奏刀,一个上午过去,堪堪完成粗雕。

慕容音呼了口气,用清水擦了擦手,又抬袖拭去额头细汗……

许久不做这样细致的活,方才奏刀的时候,竟然数次差些出了错。

若雕出来一个许慕宽,却是没了鼻子,岂不是闹了笑话?

外头正是风飒飒、雨霏霏的时候,慕容音刚刚放下刻刀,宛儿便快步走了进来。

“主子,查到了……柳世子此刻正好在玉霄楼,咱们若是现在过去,正好见得着他……”

慕容音点点头,当日在正阳宫和朱惜华一叙,说到选秀之事,恰巧,新帝登基后,柳无垠便去了礼部任职,这次又刚好被慕容随委以了选秀的重任……

慕容音正好去探探,朱云容到底怎么运作……

“换身裙子吧,”慕容音一转头,对镜打量了自己一番,“就要梨花青的那件衣裳,再把我的珍珠簪子找出来。”

宛儿称了声是,替她细细装扮了,出门时,人已经变得安静娴雅,登上马车时,轻轻用手提起梨花青色的裙裾,宛儿扶着,若不细细看,倒还真的看不出这是平日里张扬跋扈的睿小王爷。

马车摇摇晃晃,慕容音沉着脸,若不是为了朱惜华,她才不要换上裙子去找柳无垠。

虽然说打探清楚这次选秀,对于日后扳倒朱云容有着莫大帮助,但是慕容音还是觉得心里别扭……

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要去找的人是柳无垠。

上次她和柳无垠有交集,还是逃婚的时候……

这个时候巴巴儿地去,肯定要被人鄙夷,说不定背后怎么笑她……

但不管怎样,慕容音还是到了柳无垠所在的玉霄楼。

“他在哪?”慕容音脸色仍旧很不好看,一进门,就问宛儿。

宛儿却拉着她,坐到窗边一个稍微显眼的地方,悄声道:“您就坐在这,若是直接找柳公子的话,未免也太明显了。”

“那还想怎样?”

慕容音有些不乐意了,宛儿忙安抚她道:“您只消坐在这儿,柳世子看见了,自然会过来的……到时候你们随便聊一聊,再提选秀这件事,便可以了……”

慕容音无奈地点点头,宛儿说得有道理,还是要等着柳无垠过来,否则显得自己来这的目的太明显,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慕容音点了壶茶,又点了几个招牌点心,转头欣赏起窗外景色。

玉霄楼临着雍京城南的一片湖,正是夏日,满湖荷香,偶有一叶轻舟,船头堆满莲花,采莲女赤着脚,不时与桥头上的公子哥调笑着,倒也是一道醉人的风景。

慕容音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时不时悄悄拿眼睛朝四处乱瞟,等了半日,却都不见柳无垠的影子……

“你是不是弄错了?”慕容音小声问着宛儿,“为何我们等了这半日,都不见他?”

话音刚落,慕容音便看见宛儿悄悄给她使了个眼神,赶紧闭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模样。

果然,刚刚落下手中茶盏,一袭青灰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面前。

“郡主殿下?”

慕容音回过头去,柳无垠站在她一步之外,欠身拱手。

头一次在睿王府见他的时候,柳无垠便是这丰姿隽爽,轩然霞举的风采,一顶白玉冠束发,想来雍京之中,喜欢他的女子定然有许多。

“柳世子,许久不见了,”慕容音一指身前空椅,“若世子不嫌弃,大可坐下,我这一个人也是无聊,多一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柳无垠微微一愣,虽然每次见面的时候,慕容音都能做到绝对的不失礼,但她心中肯定是嫌弃着自己的……

要不然,上次也就不会逃婚了。

愣怔片刻,柳无垠还是坐了下来。

慕容音提壶替他甄了一盏茶,顺口就道:“这里的茶还算不错,适合有闲心的人来品一品,那么说到这个,不知柳世子……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

柳无垠一口茶还未咽下,若不是修养甚好,一口茶差些就要喷出来。

宛儿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心中暗自埋怨,小王爷也是的……张口就说这个,一点铺垫都没有,没看见柳世子已经被吓着了么?

慕容音愣是浑然不觉,心中只想着要怎样赶紧把话套出来。

柳无垠虽然有一瞬间的微微失态,还是马上又调整了过来,清越道:“在下在礼部任职,最近这段时间,自然是忙着选秀的事了。”

慕容音微微一笑,暗赞柳无垠倒也懂事,丝毫不对她隐瞒。

眼珠一转,慕容音道:“可定好大概是哪些人?”

看柳无垠眼神略有迟疑,慕容音展颜一笑:“当今皇上,我称他一声皇兄,选秀这样的事,我多少还是有几分好奇,不知柳世子,可否同我说说?”

她这么一解释,柳无垠心中疑问尽消。

“也无什么不可,”柳无垠想了想,“不知郡主……是想知道些什么?”

第三百七十章的妃子

“不知郡主,是想知道些什么?”

慕容音嫣然一笑:“柳世子深得圣心,自然会知道,秀女的人选……皇上可有授意?”

“这个……”柳无垠露出个清淡的笑,微微迟疑,“不知郡主问这些,是想做什么?”

慕容音不看他,提壶给自己斟了些茶:“好奇而已,随口一问。柳世子若是不愿意说,再过半个月我自己也就知道了,没什么的。”

柳无垠顿时感到见外,虽然去年她逃了婚,连带着自己面子上也差些过不去,可是每每看见她,柳无垠心中还是会微微一动。

再说了,选秀的秀女初定了哪些人,告诉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若因此惹了她不开心……

或许她还会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人。

柳无垠歉意地笑了笑,坦然道:“方才想隐瞒,是在下的不是,既然郡主殿下问了,在下如实禀告便是。”

“柳世子言重了,”慕容音装作不在意般,还是小口抿着茶,眼神也看着窗外,“若你还是觉得为难,还是别说的好。”

慕容音一句话说完,便慢悠悠地等着柳无垠……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不说,那才是怪事。

“不为难的,”柳无垠举杯饮一口清茶,“如今皇上瞧了中意的,便是薛氏旁系的小姐薛寄柔,还有吏部谢尚书的侄女,谢芷瑶;还有……就是康州大都督唐矜之妹,唐念柳……”

薛家的旁系薛寄柔,或许是因为薛氏一族在朝廷上消减太快,选了她……正好给薛家一些抚慰;

吏部谢家的谢芷瑶……毓太妃也是谢氏的嫡女,想来是先前毓太妃帮着他夺嫡一事,投桃报李……

至于最后一个唐念柳,一听他兄长是康州大都督,慕容音便知道,这是皇帝准备在南境用人了……

柳无垠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剩下的,陛下还在斟酌……”

“薛家也有人?”慕容音本来都不紧不慢地点着头,一听有姓薛的,马上就转过头看着柳无垠。

“呃……是,”柳无垠看她听见个薛字就这样在意,心中不禁失落。

慕容音察觉到他眸中一纵即逝的不自然,马上扯开话题:“不知此次,皇兄想纳多少人?”

“总不会太多就是,”柳无垠淡淡地答应着,虽然还有半个月,事情就要最后定下来,但皇帝的心思,总是变得很快。

“除了这些人,皇上可还提过别的?”

慕容音想知道,皇帝到底准备怎么把朱云容给弄进去?

是直接让她顶了朱云嘉的身份,到时候和秀女们一同进宫,还是等秀女们进宫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册封?

朱云容入宫虽然已成定势,但能从身份……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做一做手脚,也是有自己和朱惜华有利的事。

“还有?”柳无垠摇了摇头,“或许是皇上还未提及,此次选秀……皇上本就不想选太多,方才说的那几位小姐,也不过是出于朝政上的考虑……若是还有别的,想来也同她们差不多。”

慕容音“嗯”了一声,点点头:“多谢柳世子,这三个人……本王倒是都不大熟悉,对了……不知高晏高阁老家里,有没有人选?”

“高晏?”柳无垠长眉一轩,前些日子春闱的时候,出了舞弊的事情,虽然作弊的学子和官员已经处置了一批,但他知道,真正的元凶皇帝并未处置。

而据他所知,凤阁鸾台的高阁老,似乎与这件事情有些关系……

“高家倒是有个适龄的小姐,是高阁老的孙女,但皇上并未提及。似乎是不准备选……”

“这就难怪了,”慕容音点点头,“高阁老年事已高,官也做不得几年了。他的孙女要是选进去了,给什么样的位份,该如何对待,这不是让皇上为难么?”

柳无垠微微一笑:“郡主说的是……”

慕容音轻笑而颔首,悠悠起身,今日目的已经达成,她也就用不着再和柳无垠耗着了……

“多谢柳世子,本王府里还有些事,就不叨扰了,”慕容音朝着柳无垠微微欠身,带着宛儿便离开了玉霄楼。

宛儿跟在她身后,轻声问道:“咱们……接下来可是回府?”

慕容音摇摇头:“进宫。”

………………

正阳宫,朱惜华刚刚午睡起身,慕容音来得突兀,都来不及细细收拾,朱惜华便将她请进了寝殿。

慕容音进来的时候,朱惜华还穿着寝衣,坐在软榻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薄毯。

“皇嫂倒是安逸……”慕容音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自己也在软榻边坐了,“选秀一事,你可知道皇兄对人选有何考量?”

朱惜华凝了眸,郑重道:“当日……虽是我向皇上提的选秀,可该选谁不该选谁,皇上他有决断。再说了……这事儿关乎着前朝,我不该说话。”

就知道你没用……

慕容音暗暗嘟哝了一句,直入正题:“听着,薛家的薛寄柔;毓太妃的侄女儿谢芷瑶;还有康州大都督唐衿之妹唐念柳,这三个人,约莫是已经定下了……”

“薛寄柔?”朱惜华轻轻地打断了她。

慕容音马上又有些不高兴了,朱惜华对着一个“薛”字这样敏感,还不是因为薛简的缘故!

于是凌了朱惜华一眼:“这个薛寄柔和薛简没什么关系,旁系的而已。你要在乎的,是毓太妃的侄女儿……”

“谢芷瑶?”

慕容音点点头,小声咕哝着:“这个谢芷瑶,倒真是命中注定……”

“你说什么?”朱惜华愣然问她,慕容音赶紧又摇头,“没,没什么。”

说完,却垂下眸去,这个谢芷瑶,上辈子,也是入宫做了妃子的……她死那年,谢芷瑶……已经是两位皇子的母亲,高居贵妃之位。

昔时她也住在宫中,时常也见她,当时的谢芷瑶,对谁都是浅浅地笑着,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恭维着。

但慕容音知道,真正的谢贵妃,才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圆满。

她身上背负着的何尝不是太多太多,一个人在这陌生宫闱,当初的皇帝,虽然宠着她,但宠而不爱。

一个人孤零零的,便如同当初的慕容音。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下黑手

朱惜华见如筠不再反驳她的话,微微一哂,觉得小宫女的见识也不过如此,随便说两句,便没得话反驳了……

女子,即使尊为皇后,那也有她该恪守的规矩。

要说不守规矩的,单瞧睿王府的慕容音,双九的年华,放在别的府邸中,那都是孩子的母亲了……

可她……仍旧每日胡闹着。

看上去倒是恣意了……可是谁又敢要她呢?

朱惜华思及此处,心中也稍稍顺畅了些,不管怎样,她还是有别人比不过的地方的……

怔忪间,正阳宫的管事太监刘一喜躬着腰走了进来,附在朱惜华耳边低语了几句,朱惜华面色一喜,点了点头,刘一喜便带着几个人,抬着一尊东西走了进来。

这东西通身用红布蒙着,只依稀看得出是紫檀木底座,只看檀木底座,倒是流光溢彩,便知道不是凡物。

“再过几日,又是皇上的生辰了。”

朱惜华目光凝向那尊宝贝:“将红布揭掉,本宫要好好瞧瞧……”

刘一喜小心地掀去红布,一尊珊瑚便露出了真身,红彤彤的,莹润无比,摸上去冰凉滑手,只是随便一看,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朱惜华舒畅地一笑,这是她让母家千方百计搜罗的,为着这尊珊瑚,可是前前后后不知忙坏了多少人……

只说这水缸大小的尺寸,便是万金难求。

更不必多说那雀屏似的树形……

“这样的东西献给皇上,才是相得益彰。”

朱惜华甚至已经想好这尊珊瑚放在南书房的哪个地方合适……

如筠随着朱惜华轻轻一笑,上翘的唇角却马上又收敛了。

皇后这样去讨皇上的欢心,她只怕到头来……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可她又不忍拂了皇后的一番心意,只道:“珊瑚向来是祥瑞大气的东西,娘娘在皇上生辰之日进贤,皇上自然会欢喜。况且今年皇上生辰,还是睿王爷率军西征的日子……”

朱惜华眼中的喜色仍未退去,更没有细细领略如筠话中的话。

皇帝的生辰就在五日之后,那天恰巧也是睿王率兵离开雍京的日子……照理说,朱惜华……不该这样高兴的。

大军一旦出征,便意味着京畿兵力空虚,只有虎贲军可以做倚仗。

虎贲军精锐之师,是够应付一切情况了……

可京畿空虚意味着什么,朱惜华不应该不明白的……

况且,皇上不喜欢这样铺张,他刚刚登基还不到一年,事事都以勤俭为范,若是在他的生辰当日,皇后公然送了这样一株珊瑚,这让那些言官瞧去了,指不定说些什么话呢。

且不说现在西境和南境都要大兴土木,西境还要十数万的兵力去戍守,宫里不带头俭省就是好的,就算是在平日,先皇丧气未过,这样一株明艳的珊瑚,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如筠本想再劝一劝,可一看见朱惜华脸上的神色,纵有万般话,都开不了口了。

“只求皇上能够高兴,也不枉本宫费这番心思了。”

朱惜华指尖游走在珊瑚之上,看了一眼又一眼,才让人将珊瑚拿红布盖上。

珊瑚被抬下去的时候,朱惜华又是紧张万分地看着,生怕太监一个不小心,磕坏了哪怕一个小小的角。

如筠惋惜地摇了摇头,皇后平时也是多谨慎的人,她今日如此,也是因为太急了罢……

发生了宁远侯那一件事,她急着要向皇上历数忠心,偏生又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只能用这样最笨拙的法子,希冀着能讨一讨帝王的欢心……

希望到头来,这别是白费苦心。

如筠的眼神凝注在朱惜华指尖上,方才染的蔻丹已经干了,散发出嫣然的红色。如筠却觉得,朱惜华现在的处境,像极了她指尖上的蔻丹……

远远瞧上去,明艳风光无限……

可是一旦剥离,内里的苍白马上尽显无疑。

“娘娘,增成殿的小全子来了,说是奉嘉美人的命,来给皇长子殿下送一盏鱼胶羹。”

一名小宫女站在珠帘之外,隔着帘子小声通禀。

“他说送给谁?”朱惜华眸中寒光一闪,原本随意放在裙上的手顿时握紧,“送给皇长子,是么?”

小宫女觉得后背一寒,映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小全子奉嘉美人之命,给皇长子殿下送一盏鱼胶羹。”

眼看朱惜华就要发作,如筠赶紧站了出来:“鱼胶羹可是好东西,你先把东西收下,给小全子赏钱,打发他回去便是。”

“是。”

小宫女倒退着走了两步,转身便跑了出去,如获大赦般。

朱惜华闭眸掩盖去眸子里的怒火,深深吸了口气,朱云容……可是越来越放肆了……!

给皇长子送东西算怎么回事?

明里暗里的是指要对他下手么!

朱惜华现在像极了一头护犊的母豹,为了她自己……她可以忍,可是为了慕容祁……她却难以忍下去。

“娘娘,”如筠双手握上朱惜华紧捏着的拳,“都到了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朱惜华紧紧咬着贝齿,恨声道:“本宫自己置身于危难之中也便罢了,可牵扯到祁儿……你让我,如何忍得下去?!”

“为了皇长子殿下,您更要忍……”如筠的声音给了朱惜华些许安慰,“朱云容明摆着是要与您为难,这才送什么鱼胶羹来激怒您。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您越不能如了她的意啊……”

“本宫何尝不知道?”朱惜华揉了揉眉心,眼中炽怒之色已消去大半,“只是一旦牵扯到祁儿,我这心里……就会忍不住要发疯……”

如筠点了点头,这份心情,她虽不能体会,却也能理解。

“咱们手上已经抓了朱云容的痛脚,只等到时候一并发作出去,这颗苦果……最后还是要朱云容来吃。”

“本宫知道……只是有些时候,真的是情难自禁。”

朱惜华自嘲地一笑,自从发生了玉兰瓣子那一件事之后,她的情绪,便再难做到把控如初了……

就像是踩在万丈高崖上凌风起舞,又有谁敢说自己能什么都不怕?

第三百九十八章 风欲起

睿王府的一处小园中,慕容音手捧一缸鱼饵,坐在小池边的石头上,双腿一荡一荡,时而轻捻几颗鱼食抛入池中……

看着红鱼争抢饵料,倒也还算有趣。

这座小池不如丹青湖华整大气,可睿王当初让人布置的时候,却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将雅趣做到了极致……

池畔环植野藤细竹,青葱掩映,再用湖石四围起来,又引来泉脉……池中,则畜了朱鱼翠藻,一走进此间,便有忘尘之感。

慕容音舒展身子,用力撑了个懒腰,忽听小径那边传来衣袖扫过竹枝的飒飒声,忙回过头去,一听脚步声,便知道是爹爹来了。

慕容音撑着石头跳下来,手一滑,却把装鱼食的瓷缸碰落到池中,扑通一声,惊散了的金鱼群,却马上被浮出来的鱼料吸引着再度聚成一团。

慕容泽一见,马上就皱着眉无奈地笑起来:“糟蹋了这个饵料缸也就算了,你若是撑死了我的鱼,那该怎么办?”

“撑死了就再换一批嘛,”慕容音不以为意地厚着脸皮靠过去,“反正您这鱼也换了好几批了,死了换,换了死……依我看呐,这池子就不适合养鱼。”

慕容泽摇着头看过去,瓷缸早已不见踪影,水面上的鱼食也被吃得七七八八,说不定又要被慕容音给言中,这批鱼……过几日是又要被换掉了。

“您来这做什么?”慕容音拍拍手掌上的灰,一步不落地跟在睿王身后。

慕容泽巡视了栽种在石缸中的菖蒲,眸中流露出满意之色:“这石缸是昆山石打磨成的,昆山火气暖,昆山石自然也有火气,用它来栽菖蒲等物,最茂。”

慕容音促狭地一笑:“难得爹爹养的花长得这样茂盛……”

睿王脸色一黑,他平日里公务繁忙,闲暇时也没有什么别的乐趣,只喜欢侍弄侍弄花草盆景,可惜……他栽的花草,难有成器者,可又不好意思去问花匠,只好单独辟了这处小园,自己随心侍弄。

至于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也就随缘吧。

慕容音那样一说,委实是戳到了睿王殿下的痛处……

“本王再怎样,不也把你这个丫头拉扯大了?”

“嘻嘻……”慕容音被反驳地说不出话,只随手折了一枝痩巧的木樨,想着待会儿拿回去插在瓶中清供。

慕容泽见了大为心疼,却也没说什么……

还能怎样?

还不是只能一次次像父亲一样把她原谅……

但慕容音手中的木樨不过玩了一会儿,便马上扔在了地上,反正园子里多的是花花草草,想要的话,待会儿再折就是了。

睿王嘴角抽了抽,那可都是他的宝贝……心疼啊……

“爹爹是没公务了么?”

“才从宫中议事回来……”

他的神情有些沉重,即使已经好好收敛过,但慕容音还是瞧了出来。

“怎么了?”慕容音凑过去,歪着头打量起爹爹的脸色来,“难道说,西境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您不是就快要走了嘛……”

“没什么,”慕容泽强自笑了一下,“只不过是近日有些疲惫罢了。对了……这几天,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慕容音顿时满头雾水,平时她削尖了头想往外跑的时候,睿王都不大乐意,甚至她还不得不铤而走险翻墙出府,可是这回……

天怎么变了?!

“对……就当是,出去走走。”

慕容泽本以为她会很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可却是犹豫了,甚至表现得有点抗拒。

“为、为什么?!”

睿王和煦地一笑:“自去年你从封州回来,便没有出去过了。爹爹想了想……觉得这对你很是不公平,所以想让你出去玩一玩。”

“可、可是……”

慕容音张着口,她想说自己现在不想出去,但爹爹难得同意自己出去跑的。

“去哪呢?”

睿王思量了一下:“去不去封州?你不是有几个朋友在那,若是想去,爹爹派人送你去。”

“可是我不想出去……”

慕容音垂下头去,目光盯在自己裙摆上,她好像感觉自己辜负了爹爹,但不知为什么,她真的不想出去了。

慕容音急着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再有两天不是皇兄的生辰了么,我若是走了,皇兄的面子往哪搁?”

“他不会怪你的。”

“还是算了,”慕容音摆了摆手,“我还是就好好待在家里,要不然等去了封州玩野了不想回来,你又要让人来抓我……”

睿王无奈地一笑,既然她已经这么说,那也就算了。

只是雍京的天要凉了,起风时,是很冷的……

可哪怕是他悉心呵护着的幼苗,也总是要学会凌霜,否则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树苗才会长得大……

慕容泽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在家也好,爹爹这回去西境,布置好事情就可以回来了,顶多也就个把月的时间。”

“太好啦!”

慕容音总算是听到一个让她觉得高兴的消息,睿王不在家的时候,她虽然可以在王府里作威作福,但没人在背后撑腰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所以……睿王还是早日回来的好。

天色向晚,睿王照看她几句之后,便回了书房,他一年里几乎就没有能闲暇下来的时候,即便马上要到西境去,许多事情还是要麻烦着他。

慕容音却不想回去,今日是十二,月亮将圆不圆,趁着月色看池子里的红鱼,也是一件乐事。

坐回石头上,慕容音忽而想起,再有几日就是皇帝的生辰了,以往他还是怀王的时候,每年过生辰,慕容音都从不把这当做是一件大事。

委实也是因为慕容随昔日里太不爱张扬,有时候如果不是宛儿提醒着,好几次便要忘了,可是他做了皇帝,这样的日子便不可以再忘记……

否则……指不定皇兄要生气的。

一到傍晚,小池中的鱼就会跃出来,灵巧地腾空翻个身,再落回去……溅出些银白的水花。

慕容音双腿凌空,呆呆地托着腮坐在石头上,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就是在竹丛中,也能听到风轻轻吹过来的声音。

第三百九十九章 帝辰

秋日的晚风有些凌人,但是在殿宇中,还是只能感受到温暖的气息。

今天就是传说中的皇帝的生辰,千秋万岁殿中,帝后高踞在丹墀之上,满文武百官俱在,满殿金曜的灯火,明晃晃地照着人眼。

舞姬素影在大殿正中随着身子的舞动盘旋,笙歌婉转之中,夹杂着大臣们的私语。

帝后之下,左右分坐着王公大臣,慕容音之下,紧挨着的是李璟,柳无垠则与柳国公一道,坐在了对面。

慕容随指尖把玩着盛酒的金樽,面色很是随和,朱惜华款坐在他身侧,面上一抹浅笑,帝后琴瑟和鸣,不过如是。

玉案上的酒盏已经斟满了许久,席坐的慕容音却一口未动,她看似认真地看着大殿正中的歌舞,但细细打量她的眼瞳,便会发现她其实在出着神,好像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这歌舞生平之下,慕容音多少觉得有些压抑。

今天早上爹爹走的时候,还又问了她一次要不要去封州,或是去城外的山庄泡一泡温泉。

慕容音有些奇怪了……是不是,爹爹不想自己留在雍京?

但借着皇帝生辰的借口,她还是留了下来……

睿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病了……

李璟瞧慕容音魂不守舍的模样,悄悄凑了过来,用手肘在她臂上拐了拐。

“嘿!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慕容音又环视了大殿一眼,还是没有找到薛简的身影,从进殿的那一刻开始,慕容音便没有停止过寻找薛简……

可看了一眼又一眼,却都没有发现她想要找的那个身影。

李璟倒是看穿了她的心事,调侃道:“薛简要负责宫城防卫,今夜自然是不会出现的,你还是别找了,否则白白的浪费眼神。”

“要你管!”

慕容音气呼呼地撇过身子去,李璟可真是讨厌,哪壶不开,他偏要提哪壶!

李璟则不以为意地一笑:“算了……你也别放在心上,说不定啊,薛简现在心里正想着你呢。”

慕容音幽怨地冷瞪了李璟一眼:“这话也只有从你李璟口中说出来,我才觉得是在放屁。想嘲笑我就直说!”

“粗鄙之语。”

李璟笑着将自己的酒杯抬起来,又把另一只酒杯举到慕容音面前:“喏,碰一杯。今天好歹是皇上的大日子,你要是一直苦着脸被皇上看见了,说不定他要生你的气。”

慕容音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了酒盏,不情愿地和李璟碰了杯,不情愿地干了一杯酒……

薛简不在,她做什么都不大情愿。

“来,再碰一杯。”

李璟很顺手地又给她倒满了酒,仍然是直接举到她唇边:“这一杯,就敬你我二人从小玩耍的情谊吧!”

慕容音疑惑地看了李璟一眼,还是接过酒杯来将酒喝了,不知为什么,这杯酒味道竟然十分怪异,像是好几种酒混在一起的味道……

“李璟,你又害我!”

慕容音愤怒地将杯子扔回桌案上,酒混在一起喝最容易醉,上次在象园的时候,她就是用这种法子来让厉鹞出丑的。

李璟开怀的一笑,眼眸深处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倒错酒了,我先自罚三杯。”

说着毫不含糊,当真是三杯烈酒入喉。

慕容音看了,也不再怪他,只见李璟又提起银壶,斟满了两只酒杯。

“来,这一杯,算是为你我刚刚破裂又修复的友谊干杯!”

“滚!”慕容音没好气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就是成心要灌醉我,然后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是吧?”

“才不是,”李璟说着,极有男子气概地将酒喝了下去,然后把杯底一亮,“看,我喝光了,你是不是也该喝光?”

慕容音轻哼一声,不甘落后地喝光了酒。

但当李璟又要倒酒的时候,她却先一步,按住了李璟的手腕。

“烈酒虽好,可不要贪杯。”慕容音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要不然你喝醉了,又念叨起朱云容小美人……忠肃侯就在那边坐着呢。”

说着嘿嘿一笑,李璟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当即就不敢再去拿酒壶。

人嘛……只要被抓准了痛脚,都是会怂的……

李璟怕丢脸,却更怕他老爹忠肃侯,两件事碰到一块儿,便是说不出来的怕。

也正是因为如此,慕容音每次要挟他,都是手到擒来~

慕容音得意地笑了笑,李璟却又很不要脸地凑了过来:“你头晕不晕?”

“不晕!”慕容音用银筷子精准地夹中一颗花生,“本王清醒着呢!”

“嗤……”李璟好像很鄙夷她这种做派,嗤笑了一声,好像就是要激一激她,“那你敢不敢和我拼酒?”

“不敢。”

慕容音轻描淡写地回绝了李璟,爹爹才走不到一天,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放纵了自己,列位王公大臣面前,要是谁一个不长眼,到时候告诉了睿王,她恐怕又要挨一顿骂……

李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他是无能为力了。早该吸取教训的,自从上回在希宜阁后园喝她的酒喝醉了开始,自己便不应该轻易尝试与她对饮……

要不然怎么说,男女对阵,吃亏的总是男人呢?

一曲毕,伶官四散退去,慕容随又款举酒杯,百官马上就停了谈话声。

慕容随对着百官和煦地笑了笑,年轻君王的威仪,却在不经意之间显露出来,忠肃侯环视一周,站起身来,拱手道:“皇上登基不到一载,镇南境、平西夷;内教黎庶,外定关河;亲贤远佞,果敢断权;兴水利、重农桑、务屯垦、积善粮……臣谢陛下万世圣明之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紧跟着山呼万岁,千秋万岁殿中的声音,足矣响彻云霄。

慕容随适然地一笑,他身侧的朱惜华也随着群臣的山呼跪倒下去,此刻……他是万众瞩目的君王,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陛下……陛下……”一个小黄门忽而踉踉跄跄地跑进大殿,“启禀陛下,后殿走水,千秋万岁殿恐遭波及,请您移驾!”

第四百章 揭惊谜

殿中的文武百官顿时窸窣起来,慕容随却丝毫不动,而是复坐下去,目光平静地看着小黄门:“宁远侯说,让朕移驾到哪里?”

皇帝的泰然处之,也让原本慌了神的大臣们安稳下来,到底是在朝多年的臣子,处变不惊的本领也还是有的。

国丈爷朱寅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宁远侯负责宫禁城防,如今千秋万岁殿居然走水,臣以为,宁远侯难辞其咎!”

马上便有官员附和,附和的大多都是从前与薛宰辅政见不合的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薛氏一脉的主心骨还在,他们始终觉得,薛家便还有卷土再来的机会。

“好了,众位爱卿不必慌张,既然宁远侯说……此殿不安全,那咱们便移出去。横竖天还不冷,赏赏月色,也是一件乐事。”

微凝的气氛马上又和缓下来,在侍卫护从之下,帝后相携着出了千秋万岁殿,宫人们紧随其后将桌案飨食搬出来,须臾……千秋万岁殿前的空地上,便井然地列坐了一众臣子。

皎然月色下观舞,果然更有意趣,一阵风吹来,慕容音的酒兴立马清醒了八分,在屋外头设宫宴,这恐怕还是头一回。

“还喝么?”

她眨巴着眼睛,挑衅似的看着李璟,李璟看了看远处,又细细想了想,断然摇头,他可是不会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再喝下去……恐怕宴后横着出去的又是他李璟……

忠肃侯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摇了摇头,李璟这个笨小子,喝酒还不及一个女子……

真是白瞎了他李氏一脉海量的传承!

慕容随安然高坐着,月下,朱惜华的面容愈发清冷,鬓上的攒金飞凤步摇微微摇动着,在地上投下一个摇晃的影。

“外头的风,有些冷呢……”慕容随轻轻抓住朱惜华的手,“皇后送朕的那株珊瑚,朕看到了,今夜……定然比那珊瑚更精彩。”

朱惜华的心猛然漏跳了几拍,缓缓回视皇帝的冷眸:“皇上喜欢,是臣妾的福分。”

“朕很喜欢……”

慕容随在朱惜华手背上拍了拍:“秋夜寒凉,所幸皇后衣衫不单薄……”

朱惜华扯了扯嘴角,微微回望过去,千秋万岁殿后殿的位置处,一束火光越烧越高,内廷司喝各个宫苑的太监宫女们纷纷提着桶跑过去,不一会儿的工夫,火光便化为了黑烟。

那是火被熄灭的昭示,朱惜华禁不住问:“火已熄灭,陛下……可要迁回殿中?”

慕容随格外平静地摇了摇头:“宁远侯想让朕赏赏月色,朕……怎能辜负他这一番心意?”

朱惜华倏然揪住裙摆,皇帝的话音中透着杀意……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杀意了。

“陛下!陛下!”又是方才那个小黄门,满头大汗地奔至皇帝身边,“宫城城门被攻破!”

此话一出,朱惜华顿时脸色大变,怎么会……薛简在给她的纸笺中,说的明明是中秋当夜……怎么会这么快!

宫城城门已破?

难道就在这宴请的半夜之中,薛简就带着虎贲军冲破了城门?

为何她竟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小黄门的话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还未来得及想清楚此刻突变,兵甲摩擦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瞬间,千秋万岁殿四周涌来上百名身披银甲的高手,为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手一挥,喝道:“来人!拿下慕容氏所有族人!控制住全部大臣!”

“谁敢?!”

身披玄甲的禁军顿时拦在帝后身前,虽只有几十人,但气势上,却完全与银甲叛军相抗衡。

与此同时,两相对峙之下,慕容随身后突然跳出八大高手,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这八个贴身禁卫,是绝对不会现身的。

慕容随缓缓站起身来,寒目盯在中年男子身上,萧然道:“薛道成,你也要做乱臣贼子么?”

薛道成冷冷地一哼,慕容随又惋惜地摇了摇头:“你身为薛家旁系,朕扶持你,给你皇宫禁卫统领的这个位置,想不到……你在薛简叛乱的时候,竟替他打开了宫门……”

几柄钢刀同时架上李璟和慕容音的喉咙,他们身前可没有禁军护卫着,李璟几次想要反抗,刚刚想动,却被不远处忠肃侯的目光制止。

他马上想起,自己若是一动,叛军一个不长眼,肯定要动刀子……

到时候杀了自己可不要紧,可若是误杀了身旁的慕容音,那可就罪过大了。

还好还好……李璟背心顿时冷汗直冒。

突然的变故,让慕容音恍神了片刻……心像是麻木了一样,薛简叛乱……?

一向最忠于皇兄的薛哥哥发动了叛乱……?

她的心中说不出是恨还是苦,更多的……恐怕还是不敢相信。

明明钢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脖颈上,还不止一把,可为什么,还是有些不相信呢……

李璟悄悄地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生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些什么事,却见她的眼中好像是空茫茫的,好像已经木讷了。

……

飘在皇城宫阙之上那震天的喊杀声,清晰地提着千秋万岁殿前的每个人,死神在逼近着,个别胆小的文臣,已经禁不住跌坐了下去。

可是更多的,还是展露出了风骨……

叛军近在咫尺又如何?

血肉之躯还在,江山就在!

慕容随迎着风站在千秋万岁殿之前,远远凝望着摇摇欲坠的宫门,哪怕是深夜,也掩不住冲天的硝烟。

“皇后,他终于还是来了……”

朱惜华木然地看着前方,来了……然后呢?

“皇上,叛军冲进来了!”

小黄门连滚带爬地冲上玉阶,脸上满是惊恐。

“朕看到了。”

叛军整齐的迈步中,为首一匹白马,载着一个黑袍男子。

朱惜华眸子深处微微动容了一下,紧紧抿着唇,今日……终于是来了。

看到薛简的那一刹那,慕容音忍不住哽了哽喉头,只不过是一个轻微的动作,脖颈上马上便被割开了一条浅浅的血口。

薛简就像一尊杀神,即使他身上一滴血迹都没有,可寒冻如冰窟的眸子中,却挡不住地泛起了杀意,还有浓浓的恨意……

第四百零一章 浴血伤

“宁远侯,朕待你不薄。”

薛简紧紧地抿着唇,真如皇帝所说,待他不薄……那又何来今日?

“臣怎担得起皇上不薄二字?”薛简毫无所惧地对上慕容随的目光,“今日来,不过为宁王殿下讨一分公道罢了。”

慕容随嗤然一笑,果然……任何时候的谋反,都要扯一面堂皇的大旗。

“废宁王慕容昭,忤逆先帝,起兵谋反……早已被废为庶人,朕念其同为手足血脉,不忍加以极刑,只幽禁在逍遥宫中。怎么……宁远侯认为,朕待他不公?”

薛简亦是嗤鼻笑了,他率叛军气势如云而来,怎可能没有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昔日我受你蒙蔽,以为先帝当真是传位于你,后来才得知,原来是你妄自矫诏,才逼得宁王殿下不得不举事,当日我率军助你登位,不想却是让江山正统旁落,今日……我就要迎宁王殿下出逍遥宫,继承大统!”

这话音掷地有声,在场不少大臣,却几乎惊愕得不能言语……

当日同皇上一起驰援雍京的人是他,甚至还是宁远侯自己,将废宁王擒在马下。

可以说若是没有他,便不会有慕容随今日的江山。

但今日率军来信誓旦旦说要迎废宁王出逍遥宫继承大统的,却也是他……

“不是的……他……胡说……”

李璟猛然侧目看过去,慕容音眼眶泛红,紧咬着牙,看向薛简的目光,已经全是恨意。

她是喜欢他……可现在,他手下之人的刀锋,都已经架到了她的喉咙上,喜不喜欢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没那么痴,也没那么傻。

只听慕容随的声音又响起:“宁远侯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倒是让朕小觑了……先皇遗诏,至今存在南书房中,若是宁远侯不信,朕大可将诏书请出来,也好让文武百官都看清楚了,此乃其一。”

“……再者,你说你受朕蒙蔽,那当着百官的面,大可说一说,朕是如何蒙蔽于你。既然你说朕矫诏,又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兵谏质问?”

慕容随悠悠负手站立,薛简看上去像一位君主,可他……才是真正的帝王。

“宁远侯啊宁远侯,早在登基之初,朕便说过,不会追究薛氏一族与废宁王之间的牵连,你为何……还要行此大逆之事?”

“匡扶宁王殿下乃是大义,陛下这江山来之不正,为堵悠悠之口,捏造了那封遗诏,又怕宁王之母向世人道出实情,竟然在登基之初,便让人到掖幽庭去勒死了先皇后!”

“……臣敢问一句,若皇上不是心怀忐忑,为何要急着将先皇后灭口?”

“可笑,”慕容随嘲讽地摇着头,“废后薛氏乃是畏罪自尽,再说……一个妇人,朕如何会赐罪于她?连废宁王朕都放了他一命,何况是废后薛氏?”

“……宁远侯,朕劝你一句,此刻回头,你还有得选。”

薛简紧紧抿了抿唇,若无朱惜华的那一番话,他今日断然不会走到这一步。

薛道成见薛简没有说话,更没有命令手下的军士进行下一步行动,登时急了眼,小声提醒道:“二公子,趁现在局势完全在我们这边,快下令杀了皇帝!千万不能后悔啊……!”

薛简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管是为着朱惜华,还是为着自己……他都没有后悔过。

朱惜华现在就站在慕容随身边,只要现在趁着机会让士兵杀上去,然后将慕容昭从逍遥宫中迎出来……

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薛简静静舒了一口气,手一挥,银甲兵便如潮水般开始往玉阶上涌,没有人去顾及下首的一干臣子,他们每个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皇帝!

刀光剑影一动,血色顿时在月下涌起,李璟趁身侧叛军分心的时候,猛然矮身晃动身子,飞起一脚,便将拿刀架着他脖子的那个叛军军士飞踹开,未等周围人有所反应,又眼疾手快地撂翻了挟持着慕容音的那个人。

忠肃侯世子的所有动作不过发生在一个刹那之内,下一瞬间,空手夺刀,砍翻了正要冲上来的一个叛军,慕容音紧跟着捡了把刀捏在手中,与李璟背靠背……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慕容昭率叛军攻到南书房门前的那个时候……

彼时两人亦是背靠着背,互为倚仗,只是想不到……这一次,薛简静然成了发动叛乱的那个人。

李璟的反抗像是给所有朝臣注入了一腔血性,一瞬间,一个个武将奋勇而起,千秋万岁殿前,混战一片。

朱惜华紧紧抓着慕容随的手腕,叛军虽然还没攻到身前,但他们离玉阶顶端却是越来越近了,她知道薛简不会伤害她……

可是,当叛军即将登上玉阶的时候,朱惜华心中开始摇摆。

若是……若是薛简真的胜了,她的皇长子该怎么办?皇帝该怎么办……?

朱惜华双手紧紧地握着慕容随的手腕,指尖触及他的脉搏,还是那样沉稳。

慕容随却被皇后指尖的冰凉刺痛,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朱惜华温婉地一笑,看向皇帝:“陛下……若叛军真的攻上来,臣妾做您身前最后一道防线。”

“叛军不会,”慕容随顿了顿,声音顿时变得温和,“朕也不会让你挡在身前。”

“听雪,一会儿你护着皇后。”

听雪丝毫不改刚毅的面容:“属下的职责是保护皇上周全!”

“朕不会有事,”慕容随将目光投向玉阶之下,他看见慕容音和李璟背靠着背在一起,相互支撑着,微微动容。

“那你去保护小睿王,她若出了事,朕无法向睿王叔交代。”

听雪抱拳领命,飞身掠下玉阶,生生冲杀出一条血路。

听雪一加入战局,让原本就不是太吃力的两人顿时又轻松起来,叛军都知道李璟和慕容音的身份,都想着活捉他们两个去领赏,尤其是薛简事先下过令,皇族的性命,不许伤……

这倒是为慕容音添上了一块保命金牌,虽有不知死活冲上来的,却大多已经被李璟解决。

第四百零二章 兵刃消

薛简紧紧跟在叛军阵容之后,叛军往上冲一段,他便往前迈一步,到最后……他与慕容随之间,不过一丈远近,两人隔着刀光剑影,遥遥相望。

“宁远侯,你为何不肯放弃?”

慕容随眼中满含着悲悯,他已感觉到身下的地在摇晃,果决断权的君王,如何能容忍一场叛乱发生在他眼皮之下……

慕容随惋惜地摇了摇头:“宁远侯,你的梦……做到头了。”

朱惜华怔然望着远处的宫门,玄甲铁骑如潮水般涌进来,夜风中飘扬的,正是大燕皇室的鹰旗……!

朱惜华心中竟然松了口气,一瞬间过后,便陷入了巨大的悲哀与惋惜之中。

“是……睿王爷?”

慕容随点点头,自从识破薛简要在今日发动叛乱开始,睿王的大军,便没打算真正远走过,所谓离开……只是一个幌子。

一个让薛简动手的幌子……

“臣妾恭贺皇上,剿灭逆臣……!”

朱惜华眼眶泛着酸,唇边却始终绷着一抹淡笑,她何尝不是被逼着走到了今日?

若在此刻,流露出对薛简的一丝眷恋,那么她……就是薛简的陪葬!

“皇后对朕的衷心,苍天可鉴……”

慕容泽的及时驰援,使原本一边倒的局势突然重新明朗起来,叛军们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甚至连薛简,都已经被逼得拔出了他的佩剑……

慕容音眼睁睁地瞧着睿王策马冲进了宫门,她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心中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爹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他率军离开已经是早上的事情了,一天时间,少说也可以行军上百里,即使在雍京发出求援的第一时间他就往回撤,也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就到这里……

难道说,爹爹根本没有走远?

他一直都在雍京附近,只等着这一切的发生么?

叛军逐渐被控制住,到了最后,只有玉阶上,还有一团身披银甲的叛军在顽抗。

慕容音投目看了一眼被叛军拱卫在正中的薛简,突然又看向李璟,冷冷地道:“李璟,方才在殿中……你为什么要灌醉我?”

“我……”李璟愣怔着,垂下眼眸,“是我爹吩咐我做的……”

“为什么?”

李璟摇摇头,但他却已经明白,忠肃侯前些日子常常夤夜入宫议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远侯……是被设计的,对不对?”

慕容音忽而抬起头来,灼灼怒瞪着李璟,“是皇上,是皇上要他的命,所以逼他谋反,对不对?”

李璟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慕容音怨恨地看着玉阶上的皇帝,明明薛家早已没有了威胁,他却还是不肯放过薛简。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先帝在的时候,谁都不肯成全她与薛简的婚事……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都是知道的。

还有睿王,怪不得会再三提起让她去封州……

原来还是舍不得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一步步掉入这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中。

“你们……骗我骗得好厉害啊……可是,薛简为何要反?”

李璟深深地垂下头去,忠肃侯想让自己将她灌醉,为的就是在这一刻,让她没有力气发疯。

慕容音颤巍巍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钢刀,一瞬间,她想就这样冲上去,和薛简同归于尽算了。

反正他是被抛弃被设计的人,而她……重新活一次,也终究没得到想要的。

“你做什么!”

李璟惊愕地看着她手中尚在滴血的刀,“你给我放下!”

“太没意思了……”慕容音手背上青筋都悉数凸显出来,“李璟,你告诉皇上,他这样做,迟早会失了人心的……”

“呸!我告诉个屁!”

李璟不敢去夺她手中刀,却在她转身的一瞬,侧掌劈在她后颈上,刀呛啷啷掉在地上,李璟扶住软软倒下去的慕容音,背着她去到睿王身边……

物归原主。

还好……若是自己晚出手一瞬,说不定她就真的提着刀冲上去了……

慕容泽轻轻点了点头,怜惜地看了看怀中紧闭双眼的慕容音,他知道,以她那倔性子,这回没个两三年,恐怕是好不了了……

“让将士们再快些,尽快护皇上周全,”慕容泽冰冷地下着军令,“务必要生擒逆魁,宗室和大臣的血,不能白流。”

大局已定了。

身边的护卫被一个个斩落,到了最后,薛简只有孤身一人……

周围十几杆明晃晃的长枪对准了他,他不甘却又认命地看了朱惜华一眼,闭上眸,等待自己的身躯被银枪贯穿。

或许就要解脱了,只是可惜……至死,都不能再触碰环儿一次……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你也有你的苦……你选择牺牲我,这是你的选择,我却不曾为此后悔过……

“拿下宁远侯与薛道成,”慕容随的声音响彻静谧的宫阙,更多的士兵涌上玉阶,密密麻麻地占满薛简的四周。

朱惜华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薛简被一群士兵擒住,狼狈地被按着跪在玉阶上,她一滴泪都不敢落下来,大局已定,落不落泪,又还有什么区别?

慕容随握住朱惜华的手,牵着她一步步往下,所过之处,士兵有序地退开,直到薛简面前一步,他才站定下来。

薛简毫无回避地抬起头,他输了,输掉的也只不过是本来就会失去的东西。

只是可惜,一切从一开始,便是被设计好的……

就连这场谋反,都是慕容随的设计。

他此刻牵着朱惜华的手,高高在上地站在自己面前,不过是想杀人诛心而已。

“臣输的……心服口服,”薛简为着自己的败绩而摇头自嘲,“只是想不到你如此心狠,不惜用大臣们的命来赌,若是睿王不能及时赶来,这些大臣……还有几人能存活?”

慕容随平静地注视着他:“若朕不给你些能成功的自信,你如何会来?”

薛简癫狂地痴笑了起来,凌乱的衣襟上染了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显得极为狼狈。

朱惜华手紧紧攥着,眸中饱含着挣扎,隐忍,也是她……将薛简推到这一步来的,犹记往昔,云门寺中,两人拾红叶为笺,在上头写一句小诗……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第四百零三章 琐绪惶

萧瑟的夜风中,松竹枝影横斜,梧桐枝头,枯叶簌簌落下。

晚来的风已经夹杂着几分清寒,月光明晃晃地照进纱窗,洒了一地的银霜。

慕容音睁眼的时候,入目就是华音阁中熟悉的芙蓉帐顶,一见她醒来,宛儿马上唤来守在外头的大夫,两个人合力将她扶坐起来,宛儿又拿了个软枕,让她垫在腰下。

“几天了?”

她艰难地张了下口,只觉得嘴唇干裂得难受,说话的声音也很喑哑。

“两天……”

宛儿忐忑地垂下眼眸,两天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事情……怎么处置的?”

宛儿勉强平静了神色,这样闹得沸反盈天的事,就算自己瞒了这一时,她也还是会知道。

“薛氏……诛九族,薛道成……还有薛大人,凌迟……”

慕容音心尖一痛,猛然从失神中惊醒:“他……在哪?”

“天牢。”

宛儿的声音几乎低得细不可闻,她说的每一句话皆像针一般,句句都扎在慕容音的心上。

慕容音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身前一处,眼神毫无光彩,直到宛儿又等了良久,她才终于开口:“我以为,他会在乱军中自尽的……”

她心中的薛哥哥,最有血性,绝不会让自己落到人手中受折辱……

宛儿鼻尖一酸,于她身边坐下,轻扶住她的肩:“小王爷,他既选择了叛乱,恐怕心里……早已没有您了……”

慕容音依旧垂着头,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他心里何曾有过我一分?原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宛儿默默地点着头,把大夫手中的药碗接过来,舀了一勺药汤凑到慕容音唇边,“主子,您躺了两天,雪蟾粉化水最好,快喝了它。”

慕容音紧闭着口,宛儿喂不进药,喉头一哽咽,她在心疼,这件事对慕容音的打击有多大,恐怕没有人能体会。

泪水从宛儿眼眶里潸然而落,慕容音似是被这一份哀伤所感染,泪水慢慢溢满眼眶,簌簌滚落。

“主子……吃药吧,不然叫王爷知道,可要心疼坏了。”

沉默了许久,慕容音哽咽着开口:“这冻蛤蟆,不吃也罢……”

宛儿终于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慕容音木木地转动眼眸,看着宛儿的样子,开口道:“别哭了,我吃。”

慕容音自己接过了小药碗,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雪蟾粉化水腥味十足,她却觉得没有一丝味道。

两日不曾饮水,哪怕是这难吃至极的东西,落入喉中也是清凉的。

薛简谋反,当然是死罪……可是,背后设计他的那些人,又该是什么罪名呢?

他们逼得他揭竿而起,却又在功成之际,撕掉原本的一切伪装……

还有朱惜华,她到底在这一件事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前些天对自己说的玉兰瓣子,到底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而薛简……几乎是在一步步地诱导之下,走上了这条路。

“我想见爹爹,”夜风吹干慕容音脸上的泪痕,有些痛,有些痒。

宛儿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慕容音胸前,“王爷昨日便走了,您没醒的时候,他几乎是一夜未眠地在这照看着您。”

“他去了西境是么?”

泪水又从慕容音的脸颊滑落下来,本以为爹爹可以在她最难受的时候给她一个依靠,可是一睁眼,她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是……”

慕容音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更加确信,睿王当日回援,是早已设计好的。

甚至连到达的时间,都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

若是他来得早一刻,不会有那么多的朝臣死伤,满朝上下,又何来对薛简的这许多怨恨?

若他来得晚……便更不必说。

慕容音看着面前这封早被封好的信,却没了去拆开的心情,里头一定是睿王的解释,他想必对自己充满了歉疚……

他不必这样的。

说抱歉的应该是她才对……

是她惹得爹爹牵挂,连去西境都不能安稳,还要特地留下信来。

“我饿了,你给我去弄些吃的来。”

宛儿噙着泪狠狠点头,忙着跑出去张罗,慕容音晃晃悠悠地从床上撑着起身,赤足踩在地上,许是因为饿了两天的缘故,起身时忽觉天地间一阵摇晃,额间一抹眩晕,险些让她站不稳脚。

抓着那封信去到书桌前,慕容音没有一丝犹豫,揭开香炉便将信扔了进去,她不想看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话,一个字都不想看。

宛儿折回来的时候,慕容音正喘着粗气坐在桌边,屋中一股烧纸的味道,看见那半打开的香炉,宛儿心中又是一酸,想不到她竟然决绝至此,竟然……连睿王爷留下的信,都不肯看一眼。

“我饿了……”

慕容音又重复了一遍,她要吃饱,然后养好身子,不能因为这件事情……一蹶不振。

稍顷,几道清淡的菜便端了上来,慕容音胡乱地挟菜送入口中,不像是饥不择食,倒像是为了吃而吃。

又扒下一口饭,宛儿忍不住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边。

几盘菜肴,全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慕容音扯过手绢擦干净嘴唇,又木然地躺回了床上。

宛儿拭去眼角泪水,替她掖好被,不敢离开,她不怕慕容音大喊大叫,更不怕她哭着吵闹,她只是怕她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说……脸上没有一丝神情……

慕容音盯着帐顶看了良久,缓缓闭上眼,她是真的困了,多想做一个梦,然后永远都不醒来。

………………

半夜,华音阁中还是亮着弱弱的灯火,宛儿一直趴在床沿守着,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撑不住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宛儿伸手一探,床上空空如也,被衾更是早已冰凉。

宛儿猛然直起身,额头上冷汗直冒,慕容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去了哪……

宛儿只恨自己睡得太死,连她什么时候离开,都丝毫不知……

叫来满府的丫鬟护卫,却无一人见到慕容音的踪影,如此夤夜,她一个人……又能去哪?

第四百零四章 大梦醒

深夜的天牢前,景象幽森可怖,高大厚实的门上落了漆,斑驳的影子在月下看来,更多了几分哀凉。

慕容音给牢头看了看睿王未曾带走的令牌,很顺利地便走了进去……

石壁上,一盏盏油灯中泛着微弱的火光,她径直往下,脚步不停歇,谋反这样的罪名,薛简一定是被关在了最下一层的牢室里。

走过曲折的石廊,她终于驻足在一座牢室门前,里头背对着她的那个影子,从前……她再熟悉,再眷恋不过了。

“把门打开。”

慕容音又朝着狱卒亮出睿王的那块令牌,狱卒自然不敢怠慢,三两下便解开了缠绕在门上的锁链。

慕容音踩着地上的稻草走进去,在薛简身后几步停住,他的发丝披散着,在油灯黯然的映照下,泛出几分光泽……

从前他用白玉冠束发的时候,她最倾慕他的俊朗风姿。

“我来了,来瞧瞧你。”

薛简背对着她起身,又转过来,身上的囚衣倒还是干净的,看来并未受到折辱。

而事情过后,他脸上也并无灰败之色,只是平静地等待着行刑之日到来。

薛简静静地看着她,慕容音也回望过去,两人之间只有沉默,就连牢门外烛火霹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个梦……我做完了。”

薛简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脸上闪过几抹沧桑。

“我听着。”

她又开口了,声音却疲惫喑哑。

薛简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从小小的高窗外,看那一丝月光。

“是我对不住你,你知不知道……行宫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慕容音默然摇头,但薛简说了这些,自然就不会是她所希冀的话……

前世的行宫春猎,是她梦的开始,在这之前发生的一切,她却懵然不知。

薛简收回远眺着的目光,再度投注在慕容音身上:“行宫之前,父亲告诉我,薛家要一个强势的盟友,你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慕容音的眼神忽而涣散,薛简说的不是梦,全都是……事实……!

那些她不曾知晓的事实。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所以才有了,春猎当日,在马背上,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辈子的那番话。”

事情原来是这般……

果然丑恶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阿音,这个梦,我知道是真的,真的……曾经发生过。”

本来就是真的,上辈子,她为着这个所谓的梦,真真切切的死了一次。

慕容音一句话都没有,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得像冰一样。

本来悲凉,慕容音却忽而痴笑起来,摇着头:“你没有对不住我,咱们扯平了。我早该知道的,因果报应……又怎会逃得脱呢?”

薛简不解,慕容音使劲抽了一下鼻子,径自盘膝坐在了地上。

“其实在去年,朱惜华……本有可能是会嫁给你的。”

慕容音回想着当时的事情,自己不过刚刚重生回来,满心想着的都是要与薛简续上前世姻缘,而原本可能嫁到薛府的朱惜华,因为她和彼时怀王之间的一桩交易,阴差阳错地嫁到了怀王府……

一年时间,沧海桑田。

慕容音缓缓对上薛简的目光:“你知道么,去年三月,我与怀王之间达成了一桩交易。我助他登基,他要在夺嫡成功之后替你我赐婚……”

“……前者我做到了,若不是我拼死保着先帝遗诏,他不会这般顺利。可是他却食言了……”

薛简喉头哽了哽,如果没有她与慕容随之间的这桩交易,那么是不是……自己与朱惜华,去年就可以结为夫妻……?

慕容音仍旧抬头仰望着薛简:“当时……恰逢怀王要选妃,我怕你与朱惜华之间瓜葛着,就让怀王想办法买通了钦天监的人,将王妃的人选,落在了朱惜华身上。”

“……我以为这样,她就会死心。可是我没想到,你们……”

慕容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从头至尾,薛简和朱惜华的心都萦系在一条情丝上,从没有她的位置。

薛简苍凉一笑,心中无恨。

笑的是,你瞒我,我瞒你。

自己害了她前世,她害了自己今生……

如她所说,扯平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谋反?”

慕容音尽可能让自己平复下来,知道薛简为什么要谋反,这才是她今夜来的目的。

如果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薛简不会谋反,而皇帝设计他,同样也要一个非杀不可的理由……

薛简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本不愿再提及,可人之将死,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皇帝觉得我觊觎皇后罢了……”

薛简也盘膝坐下去,犹自叙述道:“上月有一日早,环儿约我到云门寺,她告诉我,她在宫中的处境……很不好……”

“并且告诉我,先帝的遗诏中,藏着一封密旨,意在要完全灭了薛家。”

慕容音不禁动容,若慕容随真的一开始就想灭了薛家,为何不在登基之初就将圣旨拿出来,而非要逼着薛简自己谋反?

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慕容音眼眸一垂,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感慨她这个皇兄当真会做。

若只凭着先帝遗旨,不问青红皂白灭了薛家,满朝文武要如何议论?

倒不如逼得薛简不可不反……

到头来……污名是别人的,他身上只有圣明。

想来朱惜华,也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或许,是他暗下杀心的一个契机,薛简说的对,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容忍有别人觊觎自己的妻子呢?

何况他还是皇帝……

“朱惜华告诉了你这些,于是你就反得这样干脆么?”

薛简自嘲地笑了笑,对朱惜华的情深难却,他一直都承认。

慕容音张了张口,不忍再说,朱惜华当日让她进宫时,为的是对付朱云容一事,她心头猛然一颤,皇帝……是怎么知道薛简与朱惜华之间的私情?

难道是因为朱云容?!

须臾,她的念头便被落实了。

“环儿告诉我,她害怕……她怕我与她之间的关系被皇帝所知,我……如何忍心?”

慕容音看向薛简的眼中全是凄凉,她算是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是么?那你如何不想想……朱惜华身为皇后,皇帝怎么会准许她单独去什么云门寺?”

第四百零五章 早悟兰因

薛简怔了怔,手忽而无力地垂下去,一直以来,他都无暇去想,此时慕容音一提,像是突然把他的幻境刺破……

剩下的,便只有难以接受的事实。

当日在云门寺,自己情难自禁,自然是朱惜华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可是现在细细回思,当日的那番话中,难道不是有着许多破绽?

慕容音也极其哀凉地垂下头去,朱惜华当日出现在云门寺,是早已设计好的……

恐怕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针对薛简的这张大网,已经悄然张开了。

“你后悔么?”

薛简淡淡地摇了摇头,早在他起兵的那一刻,便有预感自己会输,可他还是攻入了皇城……

不曾有一丝犹豫。

输赢都不过大梦一场,压抑了这一生,也总算在最后,做了件轰轰烈烈的事。

输算得了什么……

死又能算什么?

可怕的是至死,都未能唤回朱惜华的心意。

他是高山一捧雪,既孤……且凉。

“我原该知道,雪是暖不得的,能同雪在一起的,只有雪。”

朱惜华,就是那另一捧雪。

慕容音眼眶酸酸地注视着薛简,她只觉得可悲,垂下的手越握越紧,骨节隐隐泛着惨白。

薛简垂下视线,看着眼眶里满是泪水的慕容音,她大大地瞪着眼,好像很怕眼泪落下来,一缕风过,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泪珠须臾便落下。

“哭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为了朱惜华,不值得……”

“值不值得,在我,不在你。”

她眉头一蹙:“不……你自己不在乎,可我却替你难过,或许你就要死了,可是我还要活着,在乎你的许许多多人都要活着,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告诉你,别为了一时的癫狂,让所有在乎你的人难过。”

薛简嘴角一勾:“对不起,我死之后,你……好好的活吧。”

“我会的,”慕容音眸光一黯,叹道,“你我之间的交集,就止于此了。”

他去向往生,留下她……在这世间沉沦。

薛简对她报以歉意地一笑,倘若没有前世的那些事,或许慕容音,不会陷得那么深……

可惜他要走了,不能给她提供解药。

只愿岁月既经,她的哀思……能一点点消弭。

慕容音的手伸入怀中,带出一个小巧的酒囊,许久才说:“最后一件事情了,这壶酒,你喝了吧。”

她的手递过去,眼神却侧朝一旁,可是过了良久,手心仍是沉甸甸的。

她茫然地回过头,不解地看着薛简。

自己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死法,为何他……不接受?

“这里头是碧渊芸萝,服下去,你不会有痛苦,倒下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又加了句,“我亲手调的。”

“多谢你的心意,”薛简还是没有接过去,他淡淡地看着那个酒囊,话音中揉了一丝歉意,“可是我不能这样做,等着我的是凌迟,我接了你的好意,他们……会怪你。”

“不是……”慕容音忍住喉头的哽咽,“这是你能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我不想看着我曾经喜欢,现在也还喜欢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折辱。”

“……我这一生,本就是豁得出去的硬骨头,要是怕他们责怪,今日又怎会来?”

薛简轻轻地一笑,是啊……她本就是率性而为的性子,没有点儿豁得出去的硬骨头,又哪来这许多快意恩仇?

“好,我答应你就是。”

薛简还是从她手上接过了酒囊,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留下一抹余温。

慕容音缓缓捏起掌心,舍不得的东西……终究是留不住了。

“我走了。”

慕容音转身的一瞬间,泪还是掉了下来,她听到瓶塞被拔开的声音。

薛简……是不会让自己看到他倒下去那场面的,那个薛家的二公子,从来都是那么清傲。

“阿音。”

她倏然停足,仍旧未回过身去,双肩却已止不住颤抖起来,寂静的牢室中,只有她低低的抽噎声。

“只愿你……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薛简毫无犹疑地饮下囊中烈酒,酒囊掉落在地,残酒飞溅四处,他的目光始终凝着她轻轻抖动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踉跄地走出牢房,愈走愈远……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响,慕容音知道,他的薛哥哥倒了下去。

“我该……该高兴的……他不用、不用受那凌迟……他走得,不痛……”

可是,心尖为什么会这样痛?

他也曾月作三人独酌酒,他也曾风生两腋盏倾茶……

那个也曾同她策马春风、檐下夜话的男子,死在了她的身后。

冰冷的天牢甬道中,一个踉跄而行的女子,脸上流满泪,或癫或笑,四周呼啸的风声渐渐飘渺,她听不到了。

眼前那些肃杀的牢室,她也看不到了。

…………

慕容音再醒过来的时候,又回到了华音阁的床上。

入眼又是绣了芙蓉花的帐顶,眼皮似是肿得难受,她记得……自己最后倒在了出天牢的路上。

薛简……她想,他一定是死了。

他再也不会记起从前与朱惜华之间的一切,可是她……又要花多少年时间去将他埋葬在心底呢?

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流下来,心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宛儿还坐在床边,手支着头打盹,她一定是又累了许久。

慕容音不忍将她唤醒,直勾勾地盯着帐顶看了半夜,宛儿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扶我起来吧,你瞧……天又黑了。”

宛儿应了一声,赶紧将她扶坐起来,今晨天亮之时,睿王府门前停了一辆车马,几个天牢的官员将慕容音送了回来,他们说,她是在快要出牢门的时候突然倒下去的……

她一睡,几乎又是一整天。

“起来吧,出去透透风,瞧这屋里,多闷。”

“好,”宛儿给她取了一件披风披上,两人推门出去,风卷起她衣衫下摆,掠过一地尘霜。

“他死了,是我亲手把毒酒递给的他。”

“您,不怕被皇上追究么?”

慕容音摇摇头,本就苍白的唇色在这月下更是惨淡得不剩一分血色。

“我去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宛儿……恐怕这雍京,不是你我的容身之地了。”

宛儿一吸鼻尖,感受到初秋的沁凉之感,又给慕容音拢了拢衣衫。

走就走吧,这雍京也没什么好的,终究是伤心之地。

或许到了外头,放逐于湖光山色之间,不管是谁,都能从这件事当中早些解脱出来。

浮沉一世,不过百年,何必囿于一间?

第四百零六章 流放

破晓时分,南书房中,慕容随还站在窗前,已经是一夜未眠了。

御案上搁着墨迹半干的圣旨,只等天明,这封旨意,便会广发雍京九城。

“皇上,”安福低着眉走了进来,“刑部尚书方维来报,薛简……死了。”

慕容随良久未应声,一直躬着身的安福禁不住小心地抬起眼来,皇帝依旧站在窗前,只打量他的侧影,皇帝的侧颜上,连一丝波澜都未泛起。

他本以为皇帝会暴怒的……

“怎么死的?死在何时?”

“死在昨夜,是中毒。”安福顿了顿,声音渐渐小下去,“他死之前,小睿王去过天牢,听方大人说,出天牢的时候,她还晕过去了……”

“朕知道了。”

慕容随眼波潋了潋,忽而感到几分倦意袭来,他关了窗,想要就寝一会儿,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谋逆之事已经过去了,他却熬了几乎整三天。

安福刚刚退下去,须臾却又出现在慕容随面前。

“皇上,小睿王在外头,她说要见您。”

慕容随眸中悄然浮起一丝黯然,端严了神色,让安福将她请了进来。

“臣妹参见皇兄。”

慕容随看了自己面前的慕容音一眼,抬手让她起来。

“这个时候,找朕做什么?”

“请罪,”慕容音话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臣妹私入天牢,杀了您最重要的犯人。”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说明了来意:“群臣恨他深入骨髓,我私自杀了他,是便宜了他,大臣们会逼您处置我的。”

“……臣妹用不着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就来给您请罪。”

“你想怎样?”

慕容随轻轻抚上自己的下颌,硬硬的胡茬戳着指腹,有些刺手。

“雍京我不待了,你让我去哪都好,我不在这了。”

慕容随嗤鼻笑了:“你私自毒杀了朕最重要的犯人,这样就想了事么?你知不知道朕要费多少心力去抚慰群臣?”

“知道,但他活不过来,也不能让你再拖出去剐一次。”

“你……!”

慕容随的手隐隐颤抖着,面容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朕知道你怨朕,怨朕为何非要杀他,可你怎么不替慕容家想想,怎么不替你自己想想,他要是活着,又会做些什么?”

他承认了,承认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慕容音眸子闪烁了一下,他是没必要骗自己,自己知道所有的经过,朱惜华的话……李璟的话……还有睿王的话。

他肯定知道瞒不过自己的。

索性承认。

“你可以打压他,可以逼得薛氏一族退出权力争夺的中心,却不该在宫宴上以众位大臣的性命为注,赌爹爹能不能及时回来。”

“朕赌睿王会及时回来,”慕容随漠视着她,“因为这是慕容家的江山。”

“好啊,不愧是帝王……”

慕容音嘴角勾起,讽刺地笑他:“不杀他,你心不安吧。”

慕容随眼中像是有一股气,没有地方发泄,只能这么强忍着,但终于还是一拳捶在了御案上。

“这江山,要不换你来坐?你是朕,你会如何?!”

“我坐不了……”慕容音坦然地对上皇帝的眼眸,“他谋逆,他该死……可你却不该千百般诱他。”

慕容随仰起头,冷寂的眸中也浮起了一丝动容。

“谁的血天生就是冷的呢?他也是为朕鞍前马后过的臣子,只是他终究还是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他今日是觊觎,你敢说明日他不会动手来抢么?”

慕容音默默地垂下眸,任何一丝怀疑,都可以成为皇帝直接动手的证据。

“薛简的父亲,曾是凤阁鸾台平章事,他的姑母,又曾是先帝执掌后宫二十多年的皇后,即使她被废后,即使薛允升挂冠而去,薛氏一族在朝中的人望,还是少有消减……”

“不单如此,薛简自己率着一支剽锐劲旅,他还要赢娶朕独一无二的皇妹!这个皇妹,父亲是独挡西境战乱的亲王,她将来还会有一块富饶的封地!”

“……这样的人不杀,你要朕如何安稳?朕不稳,则你不稳。”

慕容音抬头对上慕容随的眼眸,即使相隔甚远,那双眸子仍旧那么璀璨犀利。

皇帝已经对她说了全部的实话,她可以理解……完全理解……

却终不能做到将此事轻描淡写地放下,说一声算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不会再在你面前提起。只是,皇兄……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史官记着,日后再想这么做的时候,臣妹想请您,好好思量。”

“朕管不了百年千年,只能顾及眼下。”

慕容随眼中没有一丝矛盾与挣扎,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甚至做得更果决。

“您是圣明的君主,我走了……告退。”

她踩着亮得能映衬出人影的砖地走了出去,秋雨滴滴霏霏,已经在南书房外下成了一道雨帘,她推开上来撑伞的小太监,望着苍穹。

上面会不会有一片云,藏着薛简的魂魄?

说不定他就在悄悄看着她,反正他从苦海中挣脱了出去,轻捷地飘往了天地间。

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她的心间好像也下了一场大雨,冰凉凉地浇透了每一寸,眼眶亦是渐渐模糊了起来……

义无反顾地走入那道雨帘……

慕容随一直凝注着慕容音的背影,看她单薄地离开了南书房,形影相吊,复杂的眸光中,暗藏一丝歉意。

轻轻闭上眼,再度睁开时,他又是那个冷冰冰的帝王。

“来人。”

安福悄悄地走到他身边,顺着眉眼,方才小睿王离开时,皇帝脸上变幻的神情,他悉数看到了……

“拟旨,睿亲王世子,宣德明恩,才通世务,实赖肱骨之任臣。适会魏敌觊我南境,当即谕令睿亲王世子亲赴康州,代朕定边,望卿勤勉,不负朕托。”

安福猛的一惊,这是要将她流放去南境么……?

慕容音一个女子,如何能守得下来南境!

“皇上,”安福小心地弓着身子,“世子殿下,如何能担此大任?她只是一个女子……”

他怕皇帝一时置气,将他的皇妹推去那险地,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日后皇上真的会后悔死……

“她一人足够。”慕容随的语气不容质疑,“有她一人在,宣平王……不敢逾雷池半步。”

安福顺从地允诺,皇帝的意思,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结果到底如何,只能看小睿王的命了。

第四百零八章 心伤

秋风拂槛,飞云黯淡夕阳间。

风露渐变,朱惜华已经换掉了夏日的薄衫,幽静的正阳宫中,朱惜华一袭芙蓉金的广袖长衣,独自坐在桌案前,指尖拨过琴案上的弦。

一阵清响在这冷寂的正阳宫响起,惊了侍候在一旁的如筠。

“娘娘是在等皇上?”如筠顾盼间,敛衽走了过来。

朱惜华端起面前一盏茶,杯盏触唇的瞬间,却又收了回来。

“茶凉了,重新倒一盏来。”

茶凉了……他也走了……

如筠又取来一只甜白釉的空盏,倒上朱惜华最喜欢的碧螺春。

“小睿王走了。还差人送了信来……”

“什么信?”

朱惜华本能地觉得有几分心虚,慕容音走得突然,又这么突兀地派人送一封信进来,会不会是她知道了些什么,特地来问罪?

如筠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装在绢袋里的信来。

“或许世子殿下是觉得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要把它留给您。”

“是指朱云容的那些事吧?”

朱惜华一颗半悬的心落了下来,她与朱云容之间,是应该做一个了结了。

“是。”

如筠显然已经寓目过,朱惜华也不再说什么,在对付朱云容这一件事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让如筠去决断。

她比自己狠……

“好,那就交给朝中的几位大人,他们比本宫清楚要如何去做。”

如筠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朱惜华站起身来,手不自觉地放到花瓶上,瓶中养着一支秋海棠,朱惜华忍不住扯下一片嫣红的瓣子,于指尖揉搓,犀眸中愈发锐利。

朱云容是赢了这一局不错,可她也不想想,自己会失去些什么……

当真以为皇上给的晋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么?

前段日子她风头无两……那么得宠……

还不是因为皇上要逼着自己做决断。

如今事情有了决断,朱云容……早已失去了她的所有价值,比发霉的药渣子还不如。

朱惜华姿态仍旧娴雅,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一颗泪陡然落下。

………………

慕容音的信送到朱惜华手中不过三天,前朝,几位御史便接连着闹了起来。

先是一位御史发现青州土地兼并蔚然成风,细细一查,此风竟然是从青州司农朱蹇的府上开始的,这件事一查出来,马上又有御史弹劾朱蹇治内无方,说他的妻子愚妒不堪,听信妖道之言,竟然将他家中的一名小妾私底下填了井……

除此之外,还查出来朱蹇这些年为了在京中谋求一官半职,竟然数次贿赂从前的凤阁鸾台宰辅薛允升……

但由于薛氏一脉因谋反而零落殆尽,此事不得而知,但就之前查出来的那些罪名,足够定朱蹇的罪。

这还不算完,就连前些天朱云嘉在宫中屡屡晋位的事情,都被言官们翻了出来。

说她狐媚惑主,得不配位……

总之,之前慕容音和杜羡鱼查到的所有证据,都被摆到了明面上来,国丈朱寅起初还想保一保自己的兄长,可差些就被言官们拖下了水。

无奈之下,朱寅只得选择明哲保身,甚至还隐隐做出了大义灭亲的姿态。

而皇帝终于也架不住言官们弹劾的奏章如雪花般飞来,在看到朱蹇强行兼并田地之后,纵是之前有心放他一马,此时也完全被激起了怒火,当即就下旨削去他的官职,押解进京问罪。

虽说前朝后宫不许互通消息,朱云容不该那么快就知道她娘家之事,但在朱惜华的有心透露之下,朱云容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些消息。

更何况,朱惜华让人着意添了十倍的酱醋油盐,待到话传到朱云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什么,朱大老爷镣铐缠身,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

青州朱府更是早已被查封,她母亲孙氏无处可去,几个兄长嫌弃她杀了人,不肯收留,只能流落街头……

朱云容听了这一番消息,想去求人的时候,这才突然发现:

自己早就把所有人都给得罪死了!

从前捏着朱惜华的把柄,若是遇到这种事,还能用玉兰瓣子去要挟她一番……

可到了现在,朱惜华发狠毒将薛简害了在皇帝面前表忠心,朱云容手上,连一样能用的法子都没有……

从前鲜花着锦的时候,朱云容总觉得自己在宫中地位渐渐稳固,可直到家里出了事,朱云容才倏然发现,原来自己不过一直都是在云端起舞罢了。

前些天巴结她的人,现在又有哪一个会来到这门庭寥落的增成殿?

更雪上加霜的是,当朱云容去到南书房,想替自己父亲求情的时候,皇帝直接便将她拒在门外,哪怕是她冒着风在外头跪着求了一整夜,皇帝的心也没有被她求得软下去半分。

直到天亮时分,皇帝才下旨让安福将她送回了增成殿。

但朱云容还未寝下,增成殿外,便迎来了容光焕发的朱惜华,与朱云容的憔悴与狼狈一比,朱惜华明眸神飞,青丝如云,朝着朱云容妩媚一笑,笑颜如春水,却刺得朱云容浑身都颤抖起来。

“妹妹在南书房门口跪了一宿,皇上虽然不心疼,可本宫却心疼得不得了,这不……本宫实在看不过,才求了皇上,让安福把你给送了回来。”

原来昨夜朱惜华一直都在南书房里头……

朱云容心里头一阵苦涩,枉自己还在那苦苦哀求了许久,却不想一直被朱惜华在里头看了笑话……

朱惜华很自然地坐上了增成殿主位,姿态端华,更是高高在上地睇着下首的朱云容。

“云容,你我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场,你的父亲,也是我的大伯父。他自己做了糊涂事,你以为本宫不觉得可惜么?”

朱云容不屑地抬起头来望着朱惜华,眸子中泛着阴毒:“可惜?恐怕你心里只觉得快活吧?”

“妹妹你都在说些什么,大伯父落难,我这个做侄女的,怎会觉得快活?”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再装了!”

朱云容忽而扑上来,想伸手去掐朱惜华的脖子,朱惜华侧身闪过,顺手一推,朱云容重重地跌了下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第四百零九章 弃子

“你拿什么报复不好,为什么非要害我的父母家人?!”

朱惜华冷眼看着跌落在地上的朱云容,衣裳不整,发丝散乱地披在肩上,满眼都是怨恨和阴毒,还有一抹不甘。

“为什么?”朱惜华缓缓走下来,蹲下身去,单手紧紧捏起朱云容的下颌,逼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这话……恐怕是本宫问你才对。若不是你非要拉本宫下水,你的母族,又怎会入得了本宫的眼中?”

朱云容眼中闪过一纵即逝的惶恐,须臾却又变得更加坚定。

“还不都是你自找的!我本可以在青州好好地过一辈子,你非要让我到雍京来,你害我一生,我就要你亲手把最爱的人推进火坑中!”

“……姐姐,看着薛简一步步走到你们设好的局中,这滋味,恐怕不好受吧?”

朱惜华眼眸中顿时腾起阵阵炽火,朱云容毁了她心底藏得最深的东西,更是将她置于炭火之上……

朱惜华暗暗地发着誓,自己……绝不许她苟活,决不!

“再不好受,那都已经过去了。否则……本宫昨夜又如何会留宿在南书房中?”

朱惜华冷笑如冰,叹惋着摇了摇头:“只是可笑你跳梁小丑般,还真以为皇上心里有你的位置?你前些天得到的一切,不过是皇上做与本宫看的戏码罢了……”

“……只要本宫与皇上重修旧好,你马上就变成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难道你之前竟没有想到么?还真是天真地以为皇上会保着你?”

朱惜华狠狠往朱云容脸上啐了一口:“只说你从前与废宁王的那些瓜葛,皇上便打心眼儿里厌恶你,榨干你仅有的那一点点儿用处之后,你只不过是长毛发霉了的药渣子,难道还留着恶心自个儿么?”

“你胡说……”朱云容气得身子直颤,“他许过我的,他说……要让我做他身边的妃子!”

朱惜华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在听痴人说梦一样,钳着她下颌的力道又加了几分,捏得朱云容一声呼痛。

“男人在床上的话,岂能有信得的时候?再说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皇上他巴不得除了你,你在这宫里一天,一旦身份泄露出去,朝中那些言官,谁肯放过皇上?”

“……你母家事发,不过是给了皇上一个处置你的借口罢了……!”

朱惜华脸上终于展露出一丝快意,逼迫朱云容良久,她眸中却泛起一丝泪光。

朱云容强扯出一个阴狠的笑,她纵使输得一无所有,却还是逼着朱惜华,亲手逼死了她最爱的人……

值了。

“那又怎样?你纵然杀了我,将我千刀万剐……薛简,他还活得过来么?”

朱惜华抚在裙上的手一僵,捏着朱云容下颌的那只手却再度发力,尖锐的指甲都几乎刺进了朱云容肉中。

皎白若秋月的面上流下两条嫣红的血迹,朱云容却几乎感觉不到疼,她知道自己又戳到了朱惜华的伤心之处……

只要能让她难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一开始我就赢了,从我知道玉兰瓣子的那天开始,我就立誓,我要你亲手杀了薛简,要你一辈子都在悔愧中度日,我做到了……朱惜华,你问问你自己,你这一颗心,可还真的活着么?”

朱云容仰头哈哈一笑,笑中带着清泪几抹:“还是说……在薛简死去的那一刻,你的心也跟着死了?”

“朱惜华啊朱惜华……你纵然活着,又与行尸何异?你还妄想与皇上回到从前么?经了这件事,你觉得他还会信你如往昔?”

“……你往后只能为你的母族、你的孩子去斗、去抢。你好好想想,日后九泉之下,你见了薛简,要如何答他当日之事。”

朱云容使劲往地上唾了一口:“你也不过是个懦夫,我若是你,就是拼着一死,也不要薛简去送命。拿薛简的血筑你的后位,你觉得值得么?”

“够了!”朱惜华声音微微颤抖着,捏着朱云容下颌的那只手陡然松开,无力垂至地面。

朱云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言辞依旧尖锐:“后悔了?来不及了!”

“这都是你做下的孽……”

朱惜华回过身去,坐回到椅上,她轻轻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沁出一行清泪,随后将紧闭着的眼帘睁开。

眸中……尽是冷冽的寒意。

“朱云容,你当日既然选择报复我,我既然也熬过来了,你便要有准备,准备着在我手里慢慢熬吧……!”

朱云容不屑地冷笑起来,她还怕什么?

反正父母亲人都落在了朱惜华手中,再熬……又还能有多难受?

身后传来轻捷的一阵脚步声,朱惜华和朱云容齐目相望,门外,安福半弓着腰,双手捧着一件金饰,径直去到朱惜华身前,恭恭敬敬地将东西递到了朱惜华身前。

朱惜华眼神徘徊在安福和朱云容之间,一时没有将安福手中的东西接过,丹唇一启:“看来,皇上是知道本宫在这了?”

安福恭顺地点了点头:“皇上知道娘娘在增成殿中,特命奴才将这件铸金梼杌送给娘娘。”

朱惜华这才安然地接过了,朝着安福一笑:“劳烦公公替本宫谢皇上的心意,过后……本宫一定亲自……去南书房谢皇上。”

安福也笑了笑,行礼后退了出去,眼神掠过一旁的朱云容,说不出的讥诮。

在这宫里,踩着别人上位的,都难有好下场。

朱惜华凝望门外的园景出着神,唇边划出一道弧度,看着似笑非笑。

“你对废宁王之间,是有些许真情的吧?”朱惜华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支玉镯,悠悠问道。

朱云容却顿时一凛,横眉看她:“你什么意思?”

朱惜华仍旧不动声色地坐着,愈发显得沉静。

“没什么意思,本宫只是想,他昔日对你那般好,你纵使石头做成的心,恐怕也被暖化了……你虽为荣华投奔他,可他却待你以真情。到头来你虽杀了他的孩子,绝了他的血脉……可是你这心里,又可曾后悔过?”

第四百一十章 金玉为牢

朱云容癫狂地笑起来,朱惜华这算什么?

无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可她朱云容,又岂会真的后悔?

想用这些话来刺她的心,朱惜华还是太天真了些……

“你笑什么?”

朱惜华目光又飘飘忽忽地移回到了朱云容脸上,她下颌的血迹已干,此刻一笑,又将干涸的伤口崩裂开来,瞧着心惊不已。

“我笑你手段拙劣,你以为我这颗心又还活着么?我当初算计你,报复之余,也不过是想让你给我这辈子陪葬罢了!”

朱云容愈发笑得放肆,支离破碎的心里,充满快意。

朱惜华唇角也牵起一丝冷笑,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冷凛杀意。

“云容,若再给你一次机会,真情……与荣华,你……又作如何选?”

“如何选?”朱云容眸子一下又寒彻下来,朱惜华虽这样问,但难道又还会给她一条活路么?

“反正都是死路,我如何选……又还重要么?”

朱惜华淡淡地摇着头:“不重要,但我想知道。”

“我要荣华!”朱云容强硬地站起来,依旧笑着,笑声格外诡异,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癫狂,“若再选一次,我还是要荣华!什么与卿共白首……我才不要!我只要荣华富贵!”

朱惜华轻拍着座椅扶手,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响,睥睨着朱云容此时的疯态。

一条路走到黑,不管她心中到底如何想……朱云容的嘴上,确实从未后悔过……

就连朱惜华,也不得不称赞她一声好骨气。

只是她朱云容到底是败了,败在一盘无论如何都不会赢的局中,早在她自以为功成的那刻,慕容随……便将她推在弃子的位置上了。

谁让她要自己争着去当这颗弃子呢?

“你说得不错,不管是真情,还是荣华,都是死路。”

朱惜华摩挲着掌中的金梼杌,这尊凶兽蹲在她掌心中,冰红宝石做成的眼泛出血色的光,梼杌嗜杀,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

皇帝让安福来送这东西的意思,朱惜华心领神会。

昔投他以琼琚,今报之以琼瑶……

朱惜华气定神闲地往后一倚,脸上带着淡宛的笑容,“你既然选择了荣华,那本宫就给你荣华。从今日起,增成殿……就是你的死地,这里头会有你从前想要的。”

“……珠玉琳琅、绫罗绸缎,什么都会有,唯独没有人伺候你,也没有人给你送吃的来,你就在这金玉筑就的宫殿里,慢慢等死吧……”

朱惜华语声很轻,却藏着不可抗拒的的威严。

她口中说出来的,不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而是懿旨。

“你……!”朱云容挺身就冲上去,死死抓着朱惜华的衣襟,芙蓉金的织锦上,都被她揪出了条条皱褶。

如筠听到里头的动静,马上冲进来,将朱云容从朱惜华身前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朱惜华也端严地起身,一整凌了的衣襟。

朱云容怨恨地抬目望着她从前称姐姐的这个人,朱惜华亦是目中闪着刺地回视过去:“朱云容,你的日子不多了,好好感受接下来的日子吧……”

朱惜华款步向外行去,裙裾掠过冷寂的地面,卷起一丝檀灰。

殿外,太阳的光辉中透了一丝冰冷,增成殿的朱门被侍卫紧紧闭起,铜锁落下,锁尽朱云容凄凉的一生。

如筠搀着朱惜华的手臂,缓缓地朝前走着,一株银杏簌簌地落下叶来,覆了一地的金黄。

“娘娘,增成殿已经封宫。”一名小太监快步追上来,双手捧出一把古旧的钥匙。

朱惜华眼神微动,却凝着银杏树下的井台不语。

将钥匙接过,朱惜华撇开众人,独自走了过去,一手抚上粗糙的井沿。

她听过这口井的故事,前朝灭国之际,城破,慕容家的军队已经攻入宫城,废帝无路可投,带着宠妃藏身于此口井中。

那名宠妃躲下去时,脸上的胭脂慌乱中蹭在了井沿上,也正因如此,后来的宫人们,便叫此井为胭脂井。

朱惜华微微俯身,投目于古井之中,井里泛着清涟,几片银杏叶子漂浮其上,往外腾着阵阵幽冷之气。

没有丝毫犹豫,朱惜华轻松地将钥匙沉入了井中……

她本就没有让朱云容苟活下去的打算,至于她什么时候死,死的有多难看,朱惜华不想知道了……

三天后,增成殿传来朱云容殁了的消息。

如筠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调琴的朱惜华淡淡地笑了笑,连七天时间都没有撑过,她还是高估了朱云容。

本以为她会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怎么死的?”朱惜华指尖抹过一根琴弦,空荡的寝殿中马上泛起一声单调的清响。

“是自尽,”如筠顿了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只留下拳头大的一片血。”

“还是便宜她了……她是怕再饿上几天,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吧……”

朱惜华慎之又慎地收起已经调试好的琴,将手拢在了衣袖中。

如筠点漆般的眸子一沉,轻轻笑道:“她这一生,能来雍京中走一遭繁华,也算是不枉了。”

朱惜华神色一黯,笑容缓缓敛去,又一个人走了……

不管朱云容从前怎样与她为敌,到底还是以姐妹相称过的……

“皇上知道了么?”

如筠点点头:“奴婢过去的时候,安福公公已在那了。”

朱惜华亦一笑对之:“那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下旨废了她的身份,她本就是母族戴罪的妃嫔,又在宫禁的时候自尽,更是罪加一等,奴婢去的时候,见安福让人拿块草席将她卷了,恐怕是拖出去乱葬岗埋了了事。”

“也好……”

朱惜华倏然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倾在地上,眸光睇转,慢慢浸润上哀凉。

“这盏茶,就当是为他迟来的送行吧……我亲自诱他走上了死路,却也终于在今日,替他报了仇……薛郎啊薛郎……你若黄泉路上太孤单,别着急,我让朱云容下来陪你了……”

朱惜华怔怔地望着夕阳染透的苍穹,眉目间也染上迷离的颜色,岁落轻尘,何妨在梦中一醉?

第四百一十二章 厚脸皮

许慕宽摇船的身子一僵,咚咚咚地便走进船篷,略带怨气的脚步震得本就不太稳的小船一阵摇晃。

“喂!”他怒气冲冲地对上她嬉笑的脸容,“我发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良心啊,我抛下生意,就为了来钓鱼给你吃,你倒好,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处处拿话刺我!”

慕容音微微又些怔愕,但看他半吃味半含酸的样子,也有了几分不过意。

当即柔缓了声音,轻拍他的肩道:“你别往心里去嘛……我只是突然在这里见到你,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所以……所以才那么说,不是故意要刺你的……”

许慕宽展眉一笑,摆摆手:“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

说着,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蹭了一下,惹来慕容音一眼羞恼。

她就知道不能给这个人好脸色,要不然马上就蹬鼻子上脸,她轻怨地望他,又揉揉鼻尖。

那人小动作得逞,马上又回到船尾摇船,一直摇到湖心,他才停下。

“累了吧……我给你煮了茶。”

慕容音从提篮中取出一支干净的茶盏,拿滚水温杯后,才给他倒上一杯。

许慕宽饮了茶,又掏出手绢拭去沾在唇边的几滴水珠,才抬眼望她:“这次……你在南境,准备在多久?”

慕容音却反问他:“你在多久?”

许慕宽嘴角蕴涵一缕如薄旭暖阳般的笑意:“你在多久,我就在多久。”

“为什么?”

慕容音倏然凝眉,她不解了,难道他手上没有许家的许多生意要做?

商人逐利,耗在这赚不到什么大钱的南境,他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许慕宽一耸肩,一双如星空洗过的眸子中却隐隐闪过几分黯然:“之前帮着怀王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家里却把我抛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隐晦,慕容音却依托他情急之下胡编的几句话,替他想到了极合适的理由。

“我就说吧……飞鸟尽良弓藏,他登基之后,还要你这个走狗做什么?”

话虽是如此说,心中却也不免对许慕宽同情几分,一时间,竟生出些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愫来……

“好歹家中得了利,”许慕宽眉宇间的愁色渐渐消去,却突然凝重地看她,“对了,你可千万别将我在康州的事情给说出去,要不然……我怕给家里惹上麻烦。”

“我省得……”慕容音为让他安心,还特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倏又哀叹一声,反正他们两个都是被抛出来的人,同泛舟在这湖间,若是再有一壶酒,也可以彼此互诉衷肠了……

许慕宽安了心,看她脸上薄薄的清愁忽然取代了前一刻的笑靥,心知是她心中还未将薛简的死给放下。

可他又能怎么办?

那心结他是解不开的,也不能是他来解,只能陪在她身边,让她不要时刻将那些恼人的过往给记起。

“我钓一条鱼去,这湖里的鲢鱼拿来煮汤最好了。女孩子要多吃鱼,才又聪明又漂亮……”

慕容音点点头,看他拿着一张竹椅坐到了船头上,钓钩穿了饵,钓丝远远地甩出去,他就突然像一尊入定了的石像,撑着竿一动不动。

风吹动他的衣袍,飘起他几缕发丝。

慕容音坐在舟篷中,静静地托腮看着,唇边也不知不觉地漾起笑。

她本准备伶俜落寞地在康州度过接下来不知几岁寒暑,可如今……有人心甘情愿地来陪她,他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如水般的情谊?

是从封州回京的那一路风尘?

还是天涯两端时,雁雀托来的那一封封闲书?

许慕宽亦是感慨良多,月前知道她要来康州,当即便知道了她那位皇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也好,反正自己来云中郡戍边,本也就不想起战事,如今她也来了……

见到她的那一瞬,心中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生怕一年不见,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变得心如枯木,变得不爱说话。

还好,起码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脸上还有笑容,也还是同以前那般爱笑爱闹……

只是……他却不敢将薛简这两个字贸然提起,生怕不小心就揭开她心中不知道埋得多深的疤,翻出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怎忍心伤她?

思绪百转间,浮在水面上的鱼漂忽而往下沉了沉,许慕宽手忙脚乱地将钓丝扯回来,果然钩着一条白鲢。

慕容音看得拍掌而呼,也跑到船头,看他又些笨拙地将鱼捉在怀中。

鲢鱼极有精力地打着摆,溅得两人衣衫上都是水渍,许慕宽又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条鱼堪堪制住。

慕容音看他脸上都被溅了些水,忍不住一笑,再瞧瞧自己,虽然好些,却也是一身的狼狈。

帮着他收拾好一条鱼,许慕宽不知又从何处取来一口陶锅,舀了湖中清水,放入鱼头鱼身,又将肖素衣提前准备好的各色调料扔进去,顺手盖上盖子,只等锅里飘香,便让自己两人大饱一顿口福。

“阿音?”

他微微闭着眸,面上清浅宁和,说不出的安适。

慕容音回应了一声,来到他身侧,紧挨着他坐下,反正两人都是一身的鱼腥味了,谁也不嫌弃谁。

许慕宽悠悠睁开眼,笑侃她:“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渔婆。”

“你还像个渔夫呢!”

慕容音没好气地回过去,脸颊却忽而蔓了一抹桃色,许慕宽嗤鼻一笑,小丫头的心里想些什么,他可是猜出来了。

渔夫渔婆……?

那不就是两口子么?

她虽是无心,却也在说出来的一瞬就发现了,怪不得这样红了脸。

“再有几日,就是中秋,你想怎么过?”

许慕宽适时而来的问题化解了她的小尴尬,慕容音凝了眉,思索着道:“左不过就是在府中,和宛儿子歌热闹热闹就算了……怎么,难道你有什么好去处?”

“没有,”许慕宽愣然摇头,“许某孤家寡人一个,若是你不嫌弃,我还想着蹭一蹭你们睿王府的福。”

第四百一十三章 你这人坏的很

慕容音马上就泄了气,她一直觉得许慕宽这个人,别的好处没有,成日里只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

可就是这么个人,竟然还说要去睿王府蹭她的饭吃……

本以为又可以去哪里寻乐呢。

“好吧。”慕容音绕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绺发丝,他来了也好,至少宴上又会热闹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

许慕宽说着便停住了,眼神中流露出隐痛,慕容音敏感地捕捉到他的惨淡,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他好像很难为情地沉默了,垂眸不语。

直到慕容音又催问了一遍,许慕宽才吐露道:“是这样的,这些日子……我与家中翻了脸,带着素衣便跑出来了,所以……家中在康州的那些产业我不会去动。”

话说到这,慕容音也就明白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他无处可去,又没有银子了么?

她抿唇一笑,反正银子她有,大不了……就让他先欠着,以后还回来就是。

许慕宽看她的神情似乎是同意了,当即就得寸进尺,握着她的手臂,兴致很高地道:“那么……我待会儿就和你一起回睿王府可好?”

“……啊?”

慕容音一把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回来,被他这不要脸的话弄的哭笑不得。

“难道你身为许家的五公子,这些天竟然没有地方住?”

岂料许慕宽竟然很沉重地点了点头,慕容音又问他:“那你这些天晚上都睡哪?”

许慕宽随手往湖边的荻花丛中一指,一间歪歪斜斜的茅草屋搭在那里,那可是他和肖素衣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盖的,为了蒙骗小丫头,宣平王殿下可真是下了血本。

“喏,素衣晚上睡里头,我嘛……船上随意将就罢了。”

“你可真是,”慕容音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家里闹翻脸,翻脸就算了,还连银子都不带着些,现在倒好,要来我这混吃混喝了……”

“反正你就说要不要吧……”

许慕宽揭开锅盖,冒出一股浓郁的香气来,现在炖得还不是火候,许慕宽拨弄了一番食材,又懒懒散散地靠了回去。

反正他就是赖上了,许慕宽就不相信,难道慕容音还会将自己赶出去?

“要要要,”慕容音望着许慕宽那甩不脱的表情,也不由轻笑,反正就是多一个人罢了,难道她睿王府还养不起?

慕容音望着飘荡的湖水,眼神一阵迷蒙,天光云影都向着夕阳,一轮沧美的落日映在水中。

落霞明,水无情。

陶锅里漫出一阵阵勾人的香味,许慕宽轻轻将锅盖揭开,又从提篮中拿出两个空碗,把鱼头分到慕容音碗中。

“来,先吃鱼头鱼脑,最好了。”

慕容音笑着接过,又看他把鱼尾鱼腹分到自己碗中。

“你把好的都给了我,不觉得委屈么?”

许慕宽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同她一起,观望茫茫湖水,潋滟晚霞。

“委屈什么?男人让着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不把好的分给你,你怎么会让我同你一起回去?”

他的声音随着风飘渺而来,慕容音又忍不住展颜而笑。

“你这个人,坏的很,明明就是要对我好,还偏要找一堆借口……”

“你说是就是吧。”

许慕宽静静望着她喝尽碗中鱼汤,看她唇角沾了汤渍,掏出手帕递过去。

枫叶荻花秋瑟瑟……

慕容音喝完了汤,只觉身上暖暖的,纵目向湖边看去,晚霞越来越沉,烧得水面像着了火般,她抱着膝,徐徐地睇望漫空霞影。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在雍京……和薛简、和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问问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到这南境来?”

“我怕不小心揭了你难受的地方,我想……如果你想告诉我,总有一天会自己说出来的。”

许慕宽侧脸望她,那上翘的眼睫在霞影之中投下一道细细密密的剪影,点漆般的眼眸藏了一汪萧瑟。

慕容音沉默半晌,天地间只剩下了簌簌的风声。

许慕宽点起一盏灯笼挂在船篷上,落霞消失在远山之后,整片天都变成了暗暗的紫色,月亮冰盘似的挂了起来,映着她的侧颜。

倏而,她飘渺一笑:“那我现在就告诉你,皇帝和皇后设计了薛简,他们一步步逼反了他,然后在他即将功成的时候,又让爹爹带兵回来……他们逼得他无路可走,又设好了陷阱等他。”

“皇兄本要凌迟他的,我带着一壶毒酒,亲自去牢里毒死了他。”

慕容音将头埋下去,透过月亮和灯笼的光辉,许慕宽看见船底忽而多了几颗溅落下来的泪珠。

原来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甚至还用很平静的语声述说这件事,看起来是没心没肺的坚强,其实却是锥心的痛楚……

“我甚至想过,陪着他一起死了算了……”

许慕宽忽而一阵慌神,在她身前蹲身与她齐平,想伸手去环抱,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他目光始终凝在她蜷着的身影上,直到她抬起头,才温淳地道:“你走了不一定能见到他,可我……却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会寻死的,”慕容音还湿着一双泪眼,说得很认真,“我不会学他,抛下许许多多在乎他的人,就为了一个什么朱惜华……”

“阿音比他勇敢,”许慕宽抬手整理她额前几丝乱发,忽而忍不住想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却被她立刻伸手挡住他压下的唇。

“干嘛!”

慕容音立刻怒瞪他,许慕宽心虚地撇过眼,暗道失误,是自己一时太心急,不过还好没挨上她一巴掌……

她那手弱质纤纤,不想打起人来却是格外有力。

正在暗自庆幸,忽而啪一声,巴掌与自己的脸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慕容音恶狠狠地瞪他:“我警告你,你以后要是再敢趁人之危,小心我剁了你!”

“我、我……”

许慕宽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不用想,肯定留下了一个五指印。

瞧他这个样子,慕容音心中也忽而有几分愧疚,她本不该下如此重手的。

“罢了,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以后不许再如此!”

许慕宽的目光掠过一丝异样,手轻轻地握起,点了点头。

“阿音,那你……恨不恨你哥哥?”

慕容音迷茫地摇了摇头:“他为了他的江山,做了一个无可厚非的选择,我恨他做什么呢?再说了,当日还是爹爹赶回来的……难不成我连爹爹也要恨么?”

“……若说真的有对不住,那也是我对不住他们……”

“只是我不能原谅朱惜华,她本可以让薛简远远地走开,让他远走……去哪都好,隐在山水间。她千不该万不该,用薛简的命,去换皇帝的信任。”

她垂着头,泪水滴洒在手背上:“对于朱惜华,我要她血债血偿。”

许慕宽想去握她的手,却见她紧紧捏着拳,手臂因为太用力而轻轻颤抖。

伸至一半的手转而放到她膝上,许慕宽轻轻道:“不管你准备怎么做,我都会在你身后。”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不负人间花期

转眼又是八月十五,断云逐着鸿雁,满庭落叶凋疏。

当夜游湖之后,许慕宽和肖素衣便随着慕容音回了康州睿王府,许慕宽从小舟上下来的时候,脸上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肖素衣怔愕地张了张檀口,宛儿与子歌也相视愕然……

难道说……小王爷给了许公子一巴掌?!

虽有这个疑问,但谁也不敢去问她,尤其是在许慕宽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三个人打量之后,更是虎起一张脸,让他们不敢再打量,更不敢问。

住进睿王府后,许慕宽与慕容音便每日混在了一起,偏生慕容音也是个不爱干正事的人,这两日,整天都盘算着要怎么修整一番她寝堂前的这方院子。

尤其是在许慕宽住进来之后,第一眼看到她的院子,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觉得很奇怪,为何她会住在这么个丑兮兮的园子中?

于是在之后的两天,慕容音都抓着他不放,两人成日里都一起商议这园子要如何改建才好……

慕容音匍匐在园中的一张石桌上,许慕宽则坐在她对面,不停涂改着一幅画稿,想了想,又将原本画在池边的一株柳给去掉。

“看看这样改可好?”

慕容音懒洋洋地将画稿接过来,强打起精神,他虽涂改了不少,却也还是看得清楚的。

“屋后种的都是梅么?”

许慕宽点点头,起身到她身侧,指点着道:“屋后都种上梅,我看素心玉檀最好了,这样你一推窗就可以看见满园的香雪海。然后前院再挖一方广池……”

慕容音心潮忽而荡起,她想起了华音阁……想起了阁楼外的丹青湖……

怎么许慕宽会这样设计?

许慕宽犹自在指点着言语:“然后岸上杂植一些汀蒲、岸苇……再养一群雁。然后在这一侧种藕花。”

慕容音点着头,又看他在图上添了一笔,依稀是要用竹阑将藕花隔起来的意思。

不由暗赞一声,他倒是懂,荷叶最忌满池蔓衍,不见水色……

“屋前有湖,屋后有梅。这样的格局和雍京王府中是一样的,你为何会这样布置?”

“只因我觉得你会喜欢,”许慕宽似是丝毫不在意地挥挥袖,接着往下道,“然后在这里可以搭一个花架,种藤萝,一年四季都可以在此生火烹茶。”

“都好,都按你说的做。”

慕容音懒懒地托着腮,反正许慕宽说的都合她的意,由得他去折腾就是了。

于是拍拍他的肩,目光对上他极为认真的眼神:“干脆本王封你个王府总管算了,反正你这么闲,又正好和家里翻了脸……”

话说到一半,许慕宽俊脸忽而一黑,果断截住她的话。

“说什么都不干,本公子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在你府上屈居管家之位?”

“嘿哟,你是叫花子还嫌饭馊啊?”慕容音被他这一副凌然的清傲姿态给逗笑了,不由长眉微挑,“那你想怎样?”

“这个嘛……”许慕宽微微一沉吟,抚着下颌道,“容我再想想,你也帮着想想,至少也得符合我的身份才行。”

“你还能是什么身份?”

虽然这样说,慕容音却忽而想……若是自己罢了张释的官,将康州刺史这个位置给他?

她心里忽而咯噔一下,告诫自己可不能如此,张释可是个好官,就算他无能,也万万不可以这样做,否则……就是害了许慕宽。

天色渐渐暗下去,云气渐收,康州的天气清凉洁爽,日将暮时,宛儿在一座水阁中准备好了筵席,没有从前的那么多虚礼,慕容音带着子歌和宛儿,许慕宽带着肖素衣……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边,只消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孤悬在天上的那个月亮。

玉液满,琼杯滑。

五只酒盏都满倾美酒,许慕宽紧挨着慕容音身边坐下,有什么好吃的,第一箸都是给她。

三杯两盏淡酒,话匣子已然打开。

许慕宽和她把盏纵谈着昔日的往事,一杯尽,话中意未尽……

清辉如雪,月色茫茫。

当月升至中天之时,许慕宽忽而朝她举盏:“岁月柔长,愿阿音……永不负人间花期。”

瓷盏在月下清脆地碰了一声,往后的路虽长而歧,可永夜终将尽,举目……又是晨曦。

慕容音仰头将酒灌入喉中,抬手拭了拭唇角,脸上浮现出甜美安逸的笑。

许慕宽一盏饮尽,显然是喝得太急,竟然呛了两声,肖素衣马上为之斟上一盏药茶,她家主子酒量不好,一面饮酒,一面随时饮葛花茶,这才顶得住陈年善酿的酒力。

水阁外不时有一些仆人送上拜帖来,都是康州的大小官员,慕容音却只收了几分礼,人是一个都不见。

皇帝要她来康州戍边,说白了,准她在此独揽军政大权,倒也不是因为慕容随信得过她,只是责任在肩,一旦边境起了战事,她却无能应付的话,那或许是要杀头的罪过……

这样的布置,许慕宽一眼便看出,是针对自己来的。

慕容随果然高明,用一个人,就牵制住了一整个南境。

小丫头若是做整个南境的主帅,凭自己与她的关系,将布兵图弄到手也就是几天的事,再轻易地做一番调派,打到康州顶多不超过半月……

可自己哪能真的这样做?

且不说自己此番戍边就根本不想起战事,即使想打,那打下来之后呢?

自己是俘虏她……还是放了她?

掳回去,自己现在肯定保不住她;可若是放了……慕容随肯定不会放过她……

轻风徐徐袭襟,许慕宽刚刚将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排出自己脑海,却听慕容音忽而说:“慕宽……我想到了!”

在座其余四人都纷纷抬头看她,慕容音眨着一双灵动的眸,郑重道:“慕宽,本王现在独揽康州大权,身边缺一个信得过的人,要不,你来做我身边的判司令如何?”

许慕宽和肖素衣身子一震,忽而愣在原地,肖素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州府上的判司令……那可对应着朝中的尚书令,管着州中一切要务……

许慕宽更是暗暗吃惊,心道本王方才不过在心中开了个玩笑,难道是老天爷听见了,这么快就把事情变成真的?

宛儿和子歌也愣住,虽然知道小王爷和许公子关系好,但也不该随便把这么重要的位置拿出来给他呀……

慕容音看没人接话,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不满。

“你不乐意么!”

许慕宽慌忙一笑,温润的目光安抚她大为着急的模样:“我可以答应你,可是你也得答应我……这件事,不许让外人知道,我的名字,也不能出现在任何一封公文或是奏折上。”

“好,一言为定!”

慕容音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巴掌,许慕宽顿了顿,与她击掌为誓。

须臾,许慕宽面前便多了一方金印,慕容音则是像甩掉了一个大包袱,反正从此后,再有什么事,都可以纷纷丢给他,至于自己嘛……做个甩手掌柜就好了。

风起,桂影徘徊,寒光如注。水阁中的筵席一直延续到天将明,碧水将明月吞没,一行人才撇下狼藉杯盏,各自回屋。

只愿人间俯仰,岁岁团圆如故。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辞而别

月光清凉,玉露泠泠,靠窗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只青瓷胆瓶,里头插了几只清瘦的桂花,肖素衣将窗关上,袖口挂过花枝,淡黄的桂花就簌簌地落了下来,掉在桌上。

借着回身的动作,她看见许慕宽扶着额头坐在书桌前,脸颊散了些红晕,喝了那么些酒,虽然又饮了葛花茶,但还是抵不住酒力。

他什么都好,只是酒量太差,平日里也不喝酒的人,见了小睿王,总是忍不住多饮些。

他的面前摆着那方小小的金印,只要将印鉴握在手中,或是他想……

那么……整个大燕的南境,马上就可以是他的。

肖素衣的眼神凝着那方金印,许慕宽却忽而伸手,将金印收到自己怀中。

“她信得过我,那我就替她收着。”

语声虽淡,可其中的警告意味,却是清楚不过。

肖素衣先是微怔,随后牵扯出一抹苦笑,福了福身子:“奴婢明白了,您要替小睿王收着这东西,那奴婢……就替您收拾好云中郡那边的事。”

“那边又来信了?”

许慕宽抬起头,面容还带着一丝沉醉,眸子却清炯得像一望见底的寒潭。

“是,小半个时辰前才到的,奴婢看您饮多了酒,想着明早再给您。”

许慕宽伸出一只手:“拿来。”

肖素衣从袖中取出一卷信笺,轻轻放到他掌心,眼中隐含担忧。

“你瞧过没有?”

许慕宽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捏起掌心,问她。

肖素衣摇摇头,信笺上蜡封犹在,他这样问,或许当真是喝的有些醉了。

须臾,许慕宽也发现了自己的大意之处,眼中抹过一撇笑谑,他当真是有些糊涂了,竟连那白白的蜡封都没有瞧见。

许慕宽将卷成一卷的信笺在檀桌上滚了滚,白蜡尽去,他凑到唇边轻轻一吹,展开,一目十行地瞧下去。

只是越瞧,他原本舒展着的眉头就紧紧皱起……

“怎么了,爷?”

肖素衣感受到事情似乎不大妙,悄声凑上前去,两人沉默良久,许慕宽深深呼吸了一口,将信笺捏在了手中。

“恐怕……我们得回去一趟……”

“回云中郡去?”

许慕宽的眉头略微深锁,似乎有些烦心,有些劳累。

“对,必须得回去一趟,死老二……我都到这北地边境上来了,他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这次回去,本王一定好好正一正军中那些敢有二心的人。”

他将信笺一掌拍在桌上,信笺中的事情很急迫,他虽然远走云中郡,不再在洛都朝中与祈南王争一时的高下……

可他那位二皇兄,却显然不打算把他放过,或是无法对他放下心来……

祈南王在他军中安插了人手,随时盯着他的动静,这段时间他来了康州不好露面,已经有人耐不住动静,想急着去找祈南王表忠心了。

“明早就走,想算计本王,他还差了些火候!”

许慕宽墨眸中倏忽闪过一丝狠戾,这可怪不得他,是祈南王自己要凑上前来的挨打的,等巴掌打到身上的时候,他可千万别喊疼……

肖素衣轻巧地笑着,孰轻孰重,她就知道宣平王分得清是非。

尽管不顾一切地跑到康州来,可该回去料理事情的时候,他可不会含糊。

霜风剪剪,许慕宽轻轻挥了挥袖,夜深沉,他要休息了,肖素衣也应该下去休息了……

这个时候,恐怕小丫头已经借着酒意睡得很香很沉了吧?

她不像自己,背负着那么多……即使与她相见,也是借着另一个人的身份。

许慕宽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将来某日,慕容音突然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会不会觉得伤心?

虽说自己总不该骗她,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难道真的现在就告诉她,自己就是大魏的宣平王,就是她来康州所要对付的人?

他才没那么傻,喜欢归喜欢……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有时,欺瞒也是为着她好。

他才不想道出实情之后,两人化作陌路,即使日后见了,也是擦肩无话。

这不叫实诚,叫缺心眼。

宣平王殿下才不会做一个缺心眼的二五仔……

许慕宽带着几分心事入了梦,一觉醒来之时,肖素衣已在府门外备好了马。

碧天如练,光摇北斗阑干。

往城外的官道还漠漠昏黑,许慕宽与肖素衣各提起一盏微芒灯笼,慕容音还没醒,她是享受惯了的人,不会见到寅时的康州……

许慕宽只给她留了信,告诉他去去就回,却没告诉她去了何处,也没说去多久。

月沉时分,两匹马的蹄音踏碎边城的宁静,许慕宽于马背徐徐回望了康州的城门一眼,他仍旧会回来的,再来的时候,他一定不要有后顾之忧。

…………

慕容音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放明。

宛儿早起瞧见许慕宽留给她的信,自己也不敢随意处置,只好悄悄放在她枕边,只等她清醒后睁眼,自己看信中到底留了些什么话。

深秋的天气有些凉,慕容音贪恋被窝里的暖和,只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将信拆了开。

只看第一行字,原本还有些迷蒙的睡眼就完全清澄起来,越往下瞧,她那脸色就越不大好看……

“他什么时候走的?”

宛儿一瞥她像是抹了锅底灰般的脸色,徐徐道:“听几个小厮说,寅时刚过就和素衣姑娘一道离开了……”

慕容音轻哼了一声,将那信随便往枕下一塞,置气般地道:“他倒是去意徊徨,还说什么舍不得走呢。我瞧呀,根本就是敷衍我,他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慕容音失落地又缩回被子里,翻身面对着靠墙的那面帐子。

“本以为有个看得顺眼的人在康州陪着我了,谁知道他竟然跑了……明明才收了我的金印呢。”

说到金印,慕容音噌的一头又坐了起来,慌忙问宛儿:“他是不是带着我的金印一起跑了!难道是他贪图本王的大印……?!”

“惨了惨了……”

宛儿扑哧一笑,忙将金印从怀里掏了出来:“没有呢,许公子倒也不贪,走之前,将印鉴留在汀兰小筑的书桌上了。”

“那就好……”慕容音抚着胸口,眼神突然又一凌,“等他回来,我还把这东西给他!”

第四百一十六章 危机

曲陌参差,千山迢递。

当许慕宽和肖素衣回到云中郡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与康州城的繁华巍峨有些不同,大魏的云中郡……是一座完完全全的兵城。

寻常日子里,军士操练之余,便在戍边处屯垦,只有少数精锐,才能免了屯垦之役,只专注于征战。

许慕宽回来的时候,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带着肖素衣,在几个九畹阁下属的接应下,偷偷回了城中的宣平王府。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宣平王府还是同往常一样,操控着云中郡的军政要务。

原本一切都很顺遂,只是在三五天前,军中突然冒出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照理说,他王爷的身份,即使身为一军统帅,在无战事的时候,也不必时时在军中露面。

可那些人抓着他大半个月不曾露面过的事不放,口口声声说宣平王殿下擅离汛地……

无论是在大燕还是大魏,擅离汛地都是一桩大罪过,许慕宽本想着这件事情毋需处理,过不了几日自然就会过去。

谁承想,那些官员见他没有出来回应,竟将事情越闹越大,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看这形势,若是他真的再不出来,那些人弹劾他的折子,就又要递到洛都皇宫魏皇的案头了……

许慕宽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治下出现了祈南王的奸细!

但只是短短两天,他的这个怀疑就得到了证实……

本来一切都只是空口无凭,但就在某一天,军中突然就流传起了他只身去到大燕的流言……

这也是促成他亲自回来的动机,若再不回来,等这件事闹到洛都朝中,皇帝派来的人恐怕就要到了。

他带着肖素衣去康州这件事可算得上是绝密,除了两人之外,知道此事的不超过三人,但这三个人……都是九畹阁中最值得信任的属下。

若说他们中有谁叛变了自己,许慕宽可是绝对不信。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当日自己与肖素衣前往大燕时,被人暗中跟踪了!

而跟踪他的人,虽然不是那三个九畹阁的属下之一,却一定也是他身边较为亲近的人。

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云中郡这件事情。

许慕宽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出奸细,然后顺便送祈南王一份大礼!

书房的牖户都紧闭着,回廊下都垂了风帘,鸾铃在潇潇的风中叮铃作响。

一名青衣侍卫捧着一袭雪紫色的圆领袍,趁四下无人,从竹径中悄悄钻进了书房。

“殿下,您的衣服。”

许慕宽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回来这两天,几乎是马不停蹄,衣不解带……他可是累坏了……

“放着吧,”许慕宽轻轻挥手,掌中一道惹眼的血口,都是缰绳磨的。

“本王不在这些天,可有哪些人说要进王府来看看?”

许慕宽转过身来,疲倦地盯着那名侍卫,一双眸子却犀利透彻。

侍卫仔细凝着两道浓浓的长眉,细细回思,道:“这些日子,想进咱们宣平王府见您的人不少,但都被属下等人拦了回去。”

“谁来得最勤?”

许慕宽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来得最勤的,不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奸细,却一定被那个奸细挑拨过……

“是银曹,严钧严大人!”

“他……?”许慕宽站了起来,摇摇头,“不能够,定然还有其他人……”

又随手解掉衣衫,这身沾了不少风尘的衣袍,他多穿一刻都觉得嫌弃。

“黎昀,过来帮本王更衣。”

侍卫黎昀赶紧上前,替他换上那袭淡淡雪紫色的袍子,俗话说人靠衣装,换了身新衣裳,原本显得风尘仆仆的宣平王殿下,马上便容光焕发起来。

黎昀再小心地扣好腰带,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许慕宽是刚刚回来了。

“本王虽回来了,可这几天仍旧不会露面,素衣也不会……所以外头的事,还要你周转着。”

黎昀眉间恍过三分明白:“殿下的意思……是想诱暗中那人上勾?”

“不错,”许慕宽背对着他,笔直挺立在窗前,也不转回头,只是静静地吩咐道,“你不妨让人告诉外头,本王现在私自去了大燕,而后将王府大门封闭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

这样的布置,摆明了就是在对那个奸细招着手,只差热情地道一声“来~来~都过来……”

许慕宽洒然一笑,他就不相信,那个奸细会这么耐得住性子,明知宣平王府有鬼,却还会忍住不来查探一番……

“记住,样式做得越逼真越好,若是有人问本王,你咬紧口风说本王病了……至于其他人嘛,说本王出去外头围猎也好,还是游山玩水也罢,都不要紧,多透露些不同的消息出去,扰乱他们的眼。”

黎昀应声后便退下去,许慕宽悠然一笑,网已布好,只等那些傻鱼来自投罗网了。

黎昀办事是最牢靠的,而许慕宽也信任这个忠心不二的九畹阁属下,他带着肖素衣去大燕的这半个多月时间,云中郡的一切事务,都落到了黎昀的头上。

…………

宣平王府的大门才刚刚闭起,暗处,一双凌然的眼睛便悄然退去。

一只鸽子飞来,落在云中郡的一处花鸟市中,显得毫不起眼,一只苍白的手将鸽子腿上绑着的信解下来,带回屋中,展开,只是一张白纸。

收信的人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慌张,身为细作,这不过是他的日常而已。

从一堆瓶瓶罐罐中翻出一个小瓷瓶,将里头的药水均匀涂在密信上,过不了多久,信上原本写着的字就一五一十地显了出来。

这都是从前江湖上耍把式的人玩剩下的老把戏了,可他们这些习作,却仍旧没有放弃。

看过信上的内容,下一步便是不留痕迹,烛火一烧,除了一堆黑灰,什么都留不下来,风一吹……那堆烟灰,那消散在了天地间。

为祈南王暗中效力多年,他还从来没有怀疑过祈南王的判断,更是从来不会相信自家殿下会输……

他相信,这一回……就算是宣平王生了三头六臂,也无法从这个计划中逃脱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诱他!

短短三天时间,原本安静庄严的宣平王府门外,忽而便喧嚣起来。

眼看着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了,可是越冬的粮草和被服还尚未到位,这可急坏了云中郡的太守和银曹大人。

两人整天里一得空便往宣平王府跑,说是要求见宣平王殿下,这样的大事,若是没有殿下用印,他们是万万不敢擅作主张的……

可是每次来,都必然会吃上黎昀的闭门羹,若碰不见黎昀,便是其他人。

二位大人本想着求一求日日都跟在宣平王身边的那位肖姑娘,可是肖素衣也不见踪影,问黎昀,黎昀只说宣平王病了不见人,问别的人,得到的消息却不尽相同……

有说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也有说是出去围猎的……

更有甚者,竟然还说殿下只身去了大燕!

这可气坏了两位大臣,宣平王虽说洒脱不羁了些,却也不是在这种时候会抛下军士独自去享乐的人,可若殿下真的在府中,却又为何一个人都不见?

难道说……殿下真的私自离开了云中?

擅离汛地可是大罪!

更何况宣平王现在还是一军主帅,若是他真的擅离云中,一旦边关突然起了战事,群龙无首,那或许是可以让他直接被废黜的大罪!

一连三天找不着宣平王的人,让大家心中都有些担心起来。

莫非,传言是真的?

他竟有胆子去大燕!

……………………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些暗属祈南王的官员,已经谋划着要给朝中皇帝去函,让魏皇派人来查察此事!

可是许慕宽本人,却躲在王府一座小院之中,闲坐廊下,安逸地喂着几只画眉鸟。

祈南王在云中郡有人,他早就知道……

而那人到底是谁,他心中也有七八分清楚。

军中有一个姓马的牙将,当初还在洛都的时候,许慕宽就怀疑过他。

倒不是因为马将军做了什么事情手脚不干净,反而是因为他太干净了……

自从他两年前投入宣平王府,便一直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最不起眼的牙将。

这样看似毫无所求的人,许慕宽可是一点儿都放不下心来,别人追随他,不是为了加官晋爵,便是为了金银财帛。

可是这个马将军,许慕宽有些看不透……

尤其是他这次来北境戍边,马将军竟然也不辞辛劳地跟着来,这世上哪有这么纯粹无畏的人?

况且许慕宽让九畹阁暗暗查过马将军家中的开销,仅凭他赏赐的那些,可是万万不够……

只有一种结论,马将军……是祈南王容渊派来的细作!

他容渊也没什么别的伎俩,从前在洛都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到了云中郡,还是如此。

好像出了安插眼线,他就真的再也拿不出别的法子来。

安插眼线的本事,他许慕宽也会……而且比祈南王高明得多,起码他埋在祈南王府的几条眼线,至今都还没被挖出来。

只是……知道了奸细是谁不够,还要想办法将人给彻底拿下才是,不仅如此,还必须得牵扯到祈南王府去,要不然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喂完画眉鸟,许慕宽又转至园中,亲操银剪,修剪起一盆兰草。

他不喜欢被供养在盆中的兰花,总觉得有股子矫情气,都说空谷幽兰,兰草……本该是无非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的出尘之物,便要强留在园中,反而大煞风景……

许慕宽胡乱剪下几片泛黄的叶子,便随手将银剪一扔,又坐了回去。

回来云中郡做的事正事不错,可是闲暇之时,他总是会想起康州睿王府中,慕容音和他两人拿着画稿,不厌其烦地修改。

许慕宽眉心凝起,不停抚着下颌,嗯……等到这次回去的时候,不妨将暖室中那盆素心蜡梅带回去,这里的天气不够寒,想来若是往北几百里去到康州,冬日时蜡梅开起来,定然是极美的……

给了小丫头,说不定她会高兴。

可惜了自己与她都是这样的身份,若没那么多血脉牵扯,如此秋日,与她隐于一间,也可不负篱下菊蕊……

许慕宽轻笑着摇了摇头,就算身份是一重隔阂又怎么样?该是他的,迟早都是他的……

浮云归晚,落日泛秋,风吹着墙下的芭蕉叶,吹得哗哗声响。

回廊尽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衣裙摩挲的声响,不用抬头看,一定是肖素衣来了。

也只有她,会在这个时候悄悄地进来。

夕阳余晖给许慕宽的眉目间染上迷离的颜色,肖素衣稍稍侧着头,瞧他侧身倚着柱子而坐,一只脚不安分地蹬在栏杆上,只留一个侧影,衬着秋声,显得几分寒凉。

肖素衣踌蹰着没有过去,一顿步的时间,他却启声问:“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

肖素衣恍然一回身,端着托盘才走了过去。

托盘上尽是些写满了字的信纸,都是这几天外头传来的消息……

他的人虽然不现身,却不可不闻墙外事,这些天的桩桩件件,几乎都如他所料那般,有的人着急,有的人不安分,甚至有个别的……已经酝酿着要如何向祈南王表一表忠心了。

“爷,您看这一张,若是真的有大臣向皇上请旨,派钦差来云中郡查察,这样……可对咱们不利啊……”

肖素衣拣出一张信纸,格外郑重地交了出去。

许慕宽却没有瞧一眼,轻轻将肖素衣的手拨开:“不会,死老二不会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魄力。他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就认定本王现在不在云中郡。再说,等钦差来的这段时间,本王就是在大燕雍京,都有足够时间赶回,他若是这样做了,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肖素衣一只手还滞在半空,手腕上一只绞丝金镯在夕阳下闪出熠熠的光。

她不断想着许慕宽方才说的话,若是祈南王不在乎会不会败……铁了心要让魏皇派钦差来瞧一瞧呢?

这回虽然是及时赶回了……

可他到底还是要再度离开云中郡的,他就真的不怕会出事么?

“现在要想的,是死老二会如何做。”

许慕宽转眸瞧着肖素衣:“素衣,若你是他……既不想错过这个能打压本王的机会,又不想冒险,你会如何做?”

肖素衣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蹙眉思索着。

若她是祈南王……必然会让这件事情,变得十拿九稳之后,再向魏皇上奏不迟。

可是……怎样才能抓到证据呢?

许慕宽瞧她认真的样子,不禁一笑:“你瞧着吧,想不出来不打紧,不超过三日,只等死老二的信一到,那个奸细,必然就会采取行动。到时候,咱们反过来设他一局,也好让他知道,这云中郡,不是那么好窥视的……”

“您这样说,奴婢就放心了。”

肖素衣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却欲言又止地看过去,目光落在许慕宽安淡的面容上。

“爷……那这件事情过后,咱们……还去康州么?”

许慕宽平淡地回望着她:“为什么不去?”

“奴婢怕出事。”

肖素衣直言不讳,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她都不希望许慕宽再去康州,那里……到底是敌国的地方。

“不会,本王也不怕。”

第四百一十八章 肥猪拱门

肖素衣的笑容倏然变得有些牵强,却仍旧道了声“是”,她的那一丝丝不情愿,从来都不敢展露在许慕宽面前。

用情从不敢至深,只怕到头来,却是大梦一场。

庭前梧桐尽落,水边开彻芙蓉。

许慕宽投眼望向墙外,长天一净,如此萧瑟美景,却被突然闯入院中的黎昀惊扰了。

许慕宽却也没有怪罪他,能让从来沉稳的黎昀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事情,定然不是一件轻巧的事……

“殿下,那个奸细……他动了。”

黎昀眼中显而易见地藏着些振奋,事情果然没有脱离九畹阁的控制,祈南王……到底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站在自己面前的宣平王殿下,那才是玩弄阴谋的祖宗啊!

“休得惊扰他,让你的人收敛好踪迹,宁肯废些心思去找,也不要打草惊蛇。”

黎昀恭顺地答应下来:“那个奸细带着几个人往北去,照眼下的形式看,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彀中。”

“不急,祈南王府的人,何时让本王失望过?”

音刚落,肖素衣和黎昀都轻轻笑了起来,话虽然狂妄了些,但是祈南王府的细作,大多和祈南王一个德行,该进的时候犹豫不决……

可该谨慎的时候,却又一味猛冲……

但随即,黎昀的脸色又沉凝起来。

“殿下,可若是奸细到了国境上,却不肯再往北进入大燕,那又该如何是好?”

“你放心,他一定会去的……”许慕宽瞧着自己掌心前些天被缰绳割伤的血痕,“只是本王设好了一局,他一旦去了,便不那么好回来了。”

许慕宽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起身去到屋中。既然奸细已经开始动了,那他也准备着动一动。

………………

深秋的大魏北地,衰草连天,塞下景分外荒凉。

冷风淅淅,踢踏如鼓点般响彻在官道上,踏起阵阵烟尘,再往北十余里,便是大燕的悬泉关。

两国虽然在去年起了战事,但战事一歇,商路便又再度打开,毕竟断绝通商的后果,两国谁也承受不来。

马将军率领着麾下几名亲兵,全部都做商旅打扮,若不注意他们军旅杀伐之人眉心间凝着的煞气,恐怕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马鞭一声声地挥甩下去,马将军没有丝毫犹豫,风驰电掣地奔到了悬泉关下。

昨夜才截到了祈南王从洛都发来的回信,这件事……不管宣平王到底在不在大燕境内,都值得他们去试一试。

若是宣平王真的在大燕,那他回云中的时候,便不可能不过悬泉关,一旦他从悬泉关出来,那么这个通敌的罪名,十有八九便跑不了了……

马将军对祈南王的命令也没有丝毫怀疑,直接带着人便杀了过去,在他眼里,只要守株待兔,等宣平王出关的时候,将其一举拿下,就可以回洛都交差了!

于是当悬泉关出现在马将军眼中的时候,他心中那份期待,已经完全化成了眼中喷薄而出的贪念。

可是苦等半日,直到衰草渐渐掩没夕阳,眼看着悬泉关就要停止通关,马将军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按照祈南王信中所说,宣平王应该今日就会从悬泉关出来,可是到了现在,为何还是毫无音讯?

难道说……情报有误?

还是宣平王提前得知了什么风声?

马将军眉头一皱,发现此事并不简单,难道说今日要白来一趟不成?

他可是擅自带人离开云中,若是时间长了被上差发现,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眼看着悬泉关内的大燕军士就要停止通关,马将军有些坐不住了,俗话说的好,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马将军显然是深谙这个道理的人,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他就做了这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假装商旅,用假的身份文牒进悬泉关,一旦在关内搜到了宣平王的踪影,那也是大功一件!

于是,在大燕守军即将闭关之际,马将军一马当先,带着手下几名亲兵便冲进了悬泉关,恰似一队怕误了时间的商旅。

“站住!”

马将军缰绳还未勒住,一名大燕守军便大声厉喝,一个商旅打扮的人,竟敢在这个时候策马闯入悬泉关?!

简直是不将大燕国威放在眼里……

马将军赶紧勒住马,他虽然是一介武夫,但能成为祈南王府的细作,足见其还是有过人之处。

虽然被一个小小军士冒犯,但马将军还是赶紧陪了笑脸,毕竟此次进悬泉关,旨在找到宣平王的踪迹,若是为着和一个小小士兵置气而坏了事,不值当。

“军爷……见谅见谅!”

马将军忙从马背上跳下来,点头哈腰地看着那名军士,正要掏出银子来疏通关节,却见身后突然有几名军士,手持画像上前来。

马将军心中警铃大作,悬泉关这副架势,那是要抓人啊!

正祈求着千万别露了馅,却见领头的一名小伍长大手一挥,再看周围,十几杆明晃晃的长枪意境对准了自己这行人!

马将军还想再辩解,却见方才辨认人的军士将画像翻转过来,冷冷道:“看看这是不是你自己!一个大魏的将军,费心竭力装扮成商人的样子……若非叛逃,就定然是妄想入我国境来窃取机密!拿下!”

“不,不是叛逃!不是啊……!”

马将军一时笨嘴拙舌地辩解着,若是被错认成从大魏叛逃过来的将领,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今两国战事已息,看大燕派一名亲王世子前来戍边的样子,不像是想再起争端。

若是任由他们把自己当作大魏叛将送回去的话,自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直到自己一行人全都被五花大绑起来,马将军还在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谁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自己等人从云中出来也不过才是今日一早的事,到底是谁,竟然比快马还快!

还有,为何大燕悬泉关中,会有自己等人的画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伍长抓到了自己久候的人,也是卸下心中一个包袱,亲自将马将军一行人严密地看管起来后,传来一名驿卒。

“你火速送信去康州,面交睿亲王府的管事,告诉她,人抓到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两怀忐忑

康州睿王府,金风淅淅,秋光淡薄。

慕容音坐在秋千架上,宛儿在身后轻轻推着她,胭脂色绣着金蝴蝶的裙裾一荡一荡,扫过草上的秋霜。

许慕宽已经走了将近十天了,前三天几乎是杳无音讯,却在第四天一早,那熟悉的驿鸟又落到了她寝堂外的庭院上。

说来奇怪,许慕宽……为何会让她留意边境处几处关隘呢?

还附上几幅画像,让她留意这些人,若是在边关见着了,一定要扣押起来。

慕容音虽然奇怪,却还是吩咐了下去,许慕宽虽然说日后定然向她细细解释,可慕容音也不大在乎。

不知为何,她对他无端有一种信任感,好像认定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来害自己……

园子门口画帘一掀,子歌快步走了进来。

“小王爷,悬泉关的信涵,说是您吩咐抓的那几个人,全都抓到了。”

“哦?”慕容音挑了挑眉,颇纳罕这些人竟然这么快就来自投罗网。

“把信拿来我看看……”

子歌将信函递过去,只见慕容音快速扫了一通,接着便凝眉吩咐道:“这几个人……既然都是大魏叛逃过来的将领,那我也是不好处置的。况且……现在边境又没有战事,我若留着这几个人,倒给了大魏那边出兵的借口……”

“这样吧……你去拟两份公函,遣使节送到云中郡宣平王府,至于这几个人,本王不好越俎代庖处置,让他们大魏自己处置去,要杀要剐,都与我没有关系。”

子歌和宛儿暗暗点头,这样处置,委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是一个叛将,也不是什么高官,小小的牙将,放在军中也不过是只大点儿的鱼虾,留着烫手,又敲不出什么值钱的消息来,还不如送回去……

如何处置马将军一行人,慕容音倒也没有什么想法。

只是许慕宽给她来信的时候,说到与其留着后患无穷,不如给云中郡宣平王府那边送回去,宣平王收了她的好意,日后自然会投桃报李。

子歌退下后,宛儿又轻轻推起了秋千,慕容音回头看着她,抿了抿唇道:“许慕宽说宣平王会投桃报李,我倒是不在乎他日宣平王会报什么李,只是有一句话许慕宽说的对,这些人留着,迟早是祸患……”

宛儿笑了笑,小王爷最怕麻烦了,从前都是如此,如今到了康州,能少惹的事,她还是一件都不往自己身上揽。

“那您既然怕麻烦,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拒绝许公子?由那个什么马将军叛逃过来,他在康州找不着去处,自然会去雍京。”

“傻宛儿……”慕容音含笑睇着她,“马将军那样的身份,若是由他过去了,我却视而不见的话,那是我的失职。你瞧朝中那些文官,一个二个本就看不惯我在这康州,都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弹劾我呢……我怎能装作看不见?”

宛儿恍然地点了点头,暗道那个许公子也是的,为了做生意,竟然还将康州和云中郡都牵扯到一起来了,若是以后出了事,那该怎么才好?

不过她这担忧也只是一瞬,就算是朝中有不开眼的大臣写折子弹劾了她,那睿王爷也不会放过的……

横竖睿王爷在朝中人望高,皇帝也离不开他。

………………

就在驿卒将信送到康州睿王府的时候,身处云中郡宣平王府中的许慕宽,也收到了九畹阁关于此事的回禀。

“小丫头虽懒散,她手下的人办事倒奇快。”许慕宽瞧着手上那张信笺,吃了一口肖素衣剥好的葡萄,甚是潇洒。

“那马将军等人押回来之后,您准备如何处置?”

肖素衣捏着他的肩膀,脸颊边现出一个梨涡,她知道以自家这位爷的脾气,不让祈南王府出点血,那是不可能的。

“自然是写奏折告状。”许慕宽极是松散地靠坐在椅上,“这件事情,最终能处置的,只有父皇。本王再怎么处置,终究都有些越俎代庖之嫌,马秦到底是牙将,这件事……若由父皇亲下圣旨处置,外头也会少许多闲话。”

肖素衣凝重的脸上终是露出微笑:“确实,若有陛下亲下圣旨,祈南王就算是再不服气,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许慕宽轻笑着点了点头,这件事办得好,最大功劳……似乎应该归功于慕容音头上。

看来自己将事情托付给她,没有选错人……

许慕宽勾唇笑了笑,盘算着等着回自己再度去到康州,要如何与她解释这次不辞而别……

不过小丫头这次做事做得毫不犹豫,想来……也并没有怀疑自己,所以到时候恐怕费不了多少心力,就可以讨好她。

掐指一算,自己离开康州已经有小半个月了,想来小丫头看到自己留下那封离别信时,定然是恼怒的……

不知她发脾气了没有?

若是发了脾气,那是自己的不好。

只是也还好,到底,她还是按着自己的请求,做了对的事情。

许慕宽情不自禁地往北看了看,窗外的远天处徘徊着一行雁群,康州府不堪远眺,等马将军这件事处置好,自己就可以回到她身边去……

果然,不逾两日时间,马秦以及他的几名亲兵,便被悬泉关下的大燕守军押送了回来。

在云中郡移交给宣平王府的侍卫时,几乎全城百姓都涌上街头,堪称盛况!

而马将军本人,在进城见到宣平王殿下的第一眼,几乎气得就要晕过去……

原来,自己和祈南王府……早就中了宣平王的计谋!

许慕宽呈给魏皇的折子早在数日前便发了出去,而魏皇的答复也很简洁,“叛将”马秦重铐押送回洛都,必要将其枭首,明正典刑。

对于此事,宣平王殿下倒是丝毫都不担心马秦回到洛都后回在御前鸣冤……

一来,以马秦的身份,根本无法面圣。

二来……就算是祈南王府想办法为其鸣冤,那也是白做无用功。

所有能为马秦鸣冤的路,都已全都被宣平王府的人给堵死了,祈南王总不能告诉皇帝,马秦之所以出现在大燕的悬泉关中,那是为了微服去捉拿宣平王吧?

于是在种种有意无意、机缘巧合之下,马秦……这次算是踢正了大铁板!

而始作俑者许慕宽……则在洛都中枢的批复到达云中郡当日,便带着黎昀轻装简行,再次悄悄离开了云中。

而肖素衣……则留下来处置宣平王府和九畹阁一干事务。

第四百二十章 是我的!

晚秋佳景如屏画,紫菊香气飘飘悠悠地散入庭户中,书案上的青花黄陶小瓶里,斜斜地插了一支茱萸。

又是百无聊赖……

自打来了康州,慕容音每日都耗在睿王府中,写写画画,一晃眼,又要打发过一日光景。

满阶红叶,她不曾让人扫去,留着……倒也是秋日一道好景。

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慕容音搁下了手中书卷,静候良久,却不曾听到推门的声音。

一定又是宛儿,除了宛儿,也不会有人来她房中来得这样勤。

又等了一刻,宛儿却还没有进来,慕容音等不及,颇嗔怪宛儿为何在外头耽误这良久,她若是来换茶的,那茶水一定被风吹凉了……

慕容音敛裙起身,刚刚行至门前,却见半道身影,和门外的老梅树融为一道,在夕阳余晖映衬下,迷迷朦朦……

“宛儿?”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却忽而撞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不是宛儿,是我。”

一道温淳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慕容音没好气地抬头,满含怨气的目光,正好对上许慕宽清润纯良的眸子中。

“你还来干嘛!”

“我错了我错了,”还未等她的怒火发作,许慕宽便连忙道,“那天我并非是想不辞而别,只是实在走得太早,不敢扰你瞌睡,所以只好留了那封信。”

“你瞧,我回来得这样急,连衣裳都还未去换过,就赶着来找你陪不是了……”

慕容音这才恍然发现,他衣裳领口早被细汗濡湿,衣袍下摆更是染了黄尘,忙将他一把推开。

“你臭死了,既是来找我陪不是,为何方才不直接进来?要在外头耗这半日……”

“我心怀忐忑,生怕推门进来太唐突……”

许慕宽眼神中带着些委屈,黯然中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讨好。

慕容音瞧他这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将他让入了房中……

“真不知你是在马背上奔波了几天,竟然成这个样子?”

这是要套他这半个多月来都去了哪呢……

毕竟许慕宽也算是她睿王府的门客,若他日后也总是这样神秘兮兮,她也难完全做到实打实的放下心来。

许慕宽岂能不知她这极为浅显的用意,舒手替她将翻折过去的领口抚平。

“我去了大魏的云中郡……前段时间,我总在想,虽然我同家里不大愉快,家里断了我财路,可我却总不能时时用你的吧……”

慕容音不解地抬起头:“可你也不是白吃白住啊……你替我拟公文梳理下头的事情,我付你银子,管你吃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不不,”许慕宽急忙将事情要纠正回来,他可不想两人之间会变成从属的关系。

“你想……我是商人,哪能长久的替你管这些事情?等日后你用不着我,或是皇帝一纸谕令让你回了雍京……到时候,我总不能一事无成吧?”

慕容音被他这一番话绕得昏了头脑,也是……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吃软饭的,若是长久的依附于自己,恐怕过不了几年……他那雄心壮志,也就不剩几分了。

“好吧。可是……你答应我的事,还管不管?”

许慕宽温润一笑:“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帮你。”

慕容音这才放心地莞然轻笑起来,探手入怀,将那枚还带着她身体余温的金印掏出来,放到许慕宽掌心中。

“收好了。”

许慕宽点点头,将掌心握起,慕容音又郑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可是本王的大印,现在给你拿着,若是下头有什么小事,千万别烦我……!”

“是,许某遵命。”

窗外伶仃一只寒鸦飞过,两人忽而相视一笑,慕容音摇晃着头,像一个计谋得逞的小贼,眼眸中含着些甩掉一个大包袱的自得。

许慕宽则暗暗苦笑,她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定马上就会拔剑相向吧……

在康州陷得愈来愈深,到最后……到瞒不住,抑或是到了该摊牌的时候,该怎样才好?

正在许慕宽怔忪之际,慕容音却替他倒了杯茶,她忽而想起,自打进门伊始,他还一口水都未沾。

“喏,喝口茶润润嗓子,要不然说我亏待了你……”

许慕宽怎会拂她的意,茶是半凉的,茶味也散了许多,想来是宛儿瞧自己在屋里头,一时不好进来换茶。

他正用手帕擦拭着自己唇角的水渍,慕容音却忽而启口:“你是不是去见了大魏的那个什么宣平王?”

许慕宽心头猛跳了一下,方才心中有鬼的感觉才作祟,她便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饶是他定力惊人,心中也难免讶异。

“我这样的身份,宣平王怎会亲自见我?”

他镇定自若,一句鬼话信口便来,甚至还表现出清风明月般的疏朗气质,答了她的疑,也算是承认了自己与“宣平王”之间的关系。

“你见他是为了做生意啊?”

慕容音随手用银箸拨弄着茶炉中的炭火,她可是才把大印给了面前的这个人,若他和宣平王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话,那她就马上收了他的权!

许慕宽面容上,温润的笑颜不改:“许合记的生意遍布大燕,与大魏、氐族之间却甚少有往来。我想……若是想不靠着家里,也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康州离氐族太远,我背靠着你……自然是去和大魏做生意了。”

慕容音仍旧摆弄着手中的银箸,一手托着腮,露出个揶揄的讽笑。

“你倒是会做,不过我可告诉你,拿着本王的印,可不许假公济私!不过说来也巧,怎么你一去云中郡,大魏的那个什么马将军,就叛逃了呢?”

小丫头到底还是机灵,一下就看出了破绽……

不过许慕宽对此早有准备,从容地澹澹道:“那不是我去之后才叛逃的,中秋当夜,素衣收到宣平王手下一位幕僚的信,说是大魏有将领叛出云中,所以我才不辞而别。”

“然后呢?”

慕容音仍旧托着腮,眼神却向许慕宽凝了过去,手中也不再摆弄那双银箸。

“然后我去了云中,本想直接求见宣平王,人家却不见我……”

“该!”

慕容音喜动颜色,拊掌一笑,忽而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好像这人除了她之外,别人也不要他,除了她这里,别的地方都不肯收留他……

心头,忽而就涌现出些许自得和放心,隐约是一件东西,永远都不会被别人从她身边拿走。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两辈子的缘分

听她那句掷地有声的“活该!”,许慕宽脸明显的一黑,却马上又收敛了。

他深吸一口气,很是有些“委屈”地看向她:“后来我见了宣平王手下的幕僚,我猜叛将肯定会往大燕来,所以才传书给你,让你帮这个忙。”

慕容音微瞪了他一眼:“早知道……我就不帮你了,让你在大魏丢尽脸面。”

“好阿音,我知道你不会的。”许慕宽握上她细滑的小臂,软言哄道,“我在大魏这些天,什么时候不是挂念着你?”

“好了好了,要你在这烧包!”

慕容音将他的手挥开,撇过身去,

许慕宽又朝她身边靠了靠:“再说……这件事你也并未吃亏啊。你虽未与宣平王直接谈话,他却知道了你的好意,日后……他是不会与你为难的。”

“你如何知道?”慕容音有些不信任地看过去,“若是他哪日真的带兵打过来了,我就让你带兵出城去迎战!”

“不会的……”许慕宽故作深沉地抚了抚下颌,“依我看呐,那宣平王也是个不想起战事的人,否则他也就不会让你悬泉关内的守军送马将军回去了不是?直接打过来就得了……”

“说的倒也是,”慕容音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笑道,“他不犯我,我也不犯他……彼此相安无事,这样便再好不过。”

“放心。”

许慕宽忽悠毕,感叹自己编这一通,总算是将事情给蒙混过关……

一阵风打着旋儿穿堂过,熏炉中的篆烟顷刻便被吹散,慕容音一揽胸前衣襟,她怯凉,许慕宽一回来,不知不觉已是晚秋了。

她这小动作落在许慕宽眼中,他默默地起身,将窗户悉数关好,又去到廊下,将所有风帘都放了下来。

回了屋中,许慕宽往茶炉里添了些炭,宛儿不来换茶,那就劳烦他来亲子伺候算了。

还是一阵细碎的风从门外卷进来,慕容音拢了拢衣衫,问他:“你为何不关门呢?门一关……风自然就进不来了……”

许慕宽淡淡一笑:“此处是你的书房,若是有人看见你我在屋中,门还是掩着的,难免会有些龌龊的想法。”

她可以不在意,他却不得不替她留心着些……

否则坏了名声,即使她不在意,听着却也总是恼人。

“倒是难为你有心……”

慕容音替两人各自斟满茶,先呷了一口,门外渺渺残照之下,一群雀鸟振翅飞去,其中却唯独有一只,抖着翅膀落在了门前的庭院上。

慕容音与许慕宽对望一眼,起身将鸽子抱了回来,现在还会给她寄信的,恐怕也只有杜羡鱼了……

“这是睿王给你的家信吗?”

许慕宽瞧她一丝不苟地拆着信筒,模样之认真,想来也只有睿王的信,才能让她这样认真对待。

“不、不是……”

想起睿王,慕容音忽而觉得有些难受,自己来了康州一个多月,时时会牵挂着爹爹,却总是不愿托信给他……

或许是当日平叛后睿王抛下她又去了西境,还不能够释怀……

“一定是杜羡鱼的信,这只鸽子我认得的。”

慕容音一面解着拴在信筒上的红线,一面回答他。

“杜羡鱼?”许慕宽皱着眉想了想,忽而回忆起来,千衣楼的那个飞鱼,和小丫头混在一起之后,就是叫杜羡鱼。

当初送她回雍京,在石桥镇的时候,她为着这个杜羡鱼,还差些闹了好大的脾气……

“你这位朋友,怎么不见她在康州?”

慕容音故作神秘地一笑,眸掩些许自得:“她呀……她现在可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了……”

“怎么回事?”许慕宽亦是觉得好奇,不过只瞧她这轩轩甚得的样子,就可以想见,杜羡鱼现在“飞黄腾达”,一定与她与莫大关系。

慕容音脸色蓦地飞红,一捋发丝道:“回到雍京后,爹爹不许她总是在我身边,恰好她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我就拿了些银子给她,她去了江湖,建了天宗……”

天宗!

许慕宽端着茶盏的手差些不稳,早就听说大燕江湖中突然崛起了一个叫天宗的门派,行事异常强悍,连暗属九畹阁的千机堂,都不得不对这个天宗礼让三分……

谁承想,这个天宗……竟然是小丫头玩心大起之下,让那个飞鱼去江湖上建立的!

慕容音似乎就等着看许慕宽这失措的窘迫样,巧笑盈然:“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天宗的宗主,正是本王!”

“是我小瞧了你,”许慕宽语声一顿,又清朗地笑了起来,“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这样大的能耐,天宗在江湖上做了些什么,你可都知道?”

“我都知道……!”

慕容音稍嫌烦乱地挥挥手,“过年的时候杜羡鱼闯了祸,还是跑到睿王府去避的灾……只是可怜了李璟,没抓到天宗的尾巴,又被皇帝训斥了一顿。”

“也还好没抓着,要不然……你岂不是要遭殃?”

许慕宽又指了指她手中的信,“瞧瞧,你那位朋友到底同你说了什么,若是有要紧事,可千万不能耽搁。”

慕容音一字不语地将信拆开,眉头舒展着,不愧是杜羡鱼,在这等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让她烦忧的时候,杜羡鱼……还是给她带来了能让她振奋的消息。

“好个杜掌门!朱云容的父亲被问罪,朱云容也自尽在了宫中……”

许慕宽垂首思忖片刻,马上便将这看似无关的两句话串了起来。

“朱大老爷事发,是你做的?”

许慕宽又感到了惊愕,但一想到曾经耳闻过的那些天宗的做派,脸上的惊诧之色渐敛,舒眉道:“说不得……千衣楼的飞鱼,到底也是尸山血海中爬滚起来的杀手,能为你驱使,不得不说是机缘。”

慕容音很是得意地轻哼了一声,忍不住脱口道:“那是,我和杜羡鱼……那可是两辈子……”

话音戛然而止,慕容音忽而捂住小口,许慕宽心中一跳:“两辈子什么?”

“两、两辈子……两辈子修来的缘分!”

慕容音忍不住轻轻拍了怕胸脯,暗道自己虽然差些说漏了嘴,却用急智给补了回去。

还好还好……

第四百二十二章 飞鱼要来了

自打许慕宽回康州起,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再出门过。

整日和慕容音缠在一起,最后连慕容音都有些烦他,索性将监工这个活儿给他做……

前段日子,两人嫌慕容音寝堂外的园子太丑,花了图纸,找来工匠,马上就要着手改建,慕容音要的那许多梅花,早已植在了屋后。

冬日一到,只等落雪天,一推窗,便是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

寝堂四周,许多工匠忙前忙后,却都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卯时刚过,还不是慕容音起身的时辰,工匠们却不愿耽搁时间,早早便来赶工……

宣平王殿下身为监工,自然不可懈怠,也是赶紧起身,迷蒙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坐到了寝堂的廊下。

重闱深处,眠后清晓,珠帘半卷。

许慕宽枯坐小半个时辰,放眼一望,屋前的广池已经基本挖好,只消再布些石景,便与当日画中无二。

正在他踌躇着该如何布景才能雅致些时,当日曾落在庭前的鸽子又带着杜羡鱼的消息,扑棱着翅膀冲入了廊下。

许慕宽打量了这只肥拙的鸽子一眼又一眼,轻轻将它抄在怀中,又抬头看了看日头……

差不多是时候了,她若再不起来,又是辰时,已经误了朝食,若是再睡,就会连午饭也误过去……

一餐不食则耽误下一餐,若是再睡,说不定连晚餐都会影响得吃不下,到了夜里则又要加宵夜,对身子极是不好。

于是许慕宽从容地起身整了整衣襟,怀揣那只鸽子,坦然地敲响了慕容音的房门。

顺便,还用眼神制止了值守在房门之外的小丫鬟准备上前劝阻他的动作……

咚咚咚!

里头毫无动静……

许慕宽也不着急,若是一敲门就有人应的话,她也就不会赖床到这个时候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房门才被猛的推开,慕容音散着长发,披一件宽大的胭脂色斗篷,眼眸还带着睡意,很是不满地瞧了值守的小丫鬟一眼。

“你怎么不拦着他?”

小丫鬟委屈地正要启口辩解,许慕宽却先温和地道:“园中飞来一只鸽子,我怕误了你的事,只好来叫门,你别怪她。”

慕容音抬手揉了揉尚在迷朦的眼,这才发现,他怀中果然抱着一只白鸽。

“进来说。”

她眼中的不豫虽褪去了七分,却还有些倦怠,转身走到海棠屏风后,靠着软榻坐了下来。

许慕宽亦是极自然地跟进去,脑海中忽而便浮现一句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旧句入耳也不过是一瞬的事,许慕宽解了鸟足上的信递给她,转身又走了出去。

一行婢女抬着浣面漱口的器物鱼贯而入,待她梳洗打扮好,又是一刻之后了……

“许公子,小王爷请您进去。”

方才那名小丫鬟对着许慕宽拘了一礼,许慕宽对她淡淡一笑,自行便走了进去。

慕容音换了一身豆绿色的瑞锦襦裙,发髻随意挽起,只用一支蝴蝶簪子固定住,指间正拈着一块玫瑰马蹄糕往嘴里送,两腮鼓鼓的,一瞧就是睡久了肚饿,止不住地狼吞虎咽。

许慕宽见状,也不问到底是为何事,而是提壶给她先倒了一杯茶。

“慢点儿,若是噎着了打嗝儿,我会嘲笑你。”

慕容音又向他飘过去一个大白眼,缓缓吞下一口热茶,又将糕点徐徐下咽,才道:“你这人,明明做的是让人舒服的事,却总是要说些不让人高兴的话。”

许慕宽悠然一笑:“我喜欢你想同你亲近,这才替你斟茶,也才会对你说实话,若换了别人,我定然不会这般如实相告的。”

“好了好了,”慕容音挥挥衣袖,展开信笺,止不住地讽刺道,“你瞧瞧这信里,说的都是这些天朝堂上的事情……”

“……倒了薛氏,起来了朱氏。现在的雍京朝堂,谁还能与朱惜华的母族一争高下?她做了皇后,她的父亲便入主凤阁鸾台……父女俩倒是相得益彰!”

“我瞧瞧。”

许慕宽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信笺放在眼前慢慢瞧,又听她讽道:“青山不改水东流……斗倒一个,又接着斗另一个。朱寅入主凤阁,这一路上也铲除了不少异己。”

“上至大理寺少卿,下至詹事司职,这还是朝中的……还有地方官员,郢州的沈家、梁州的孟家……一个个的,都因为牵扯着从前薛氏的事情,要么举族被灭,要么一蹶不振……”

许慕宽也正好瞧到她说的这些地方,不住地点头。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从前的许多事情,又是一门心思地要报复朱惜华泄愤,于是杜羡鱼的天宗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时时注意着朱氏一族的任何动向……

不管大事小事,一件都不放过。

“你怎么看?”

慕容音发完了牢骚,也问起他的看法。

许慕宽沉吟了稍许,慢慢看至信尾,眉头忽而一皱:“杜羡鱼说……她要带人来找你……?”

“对啊,”慕容音想都没想,脱口就道,“她说一直跟着她的一个下属受了伤,外头奔波对他的伤势不好,也没有什么好药,只有来我这里疗养,这是自然的。”

许慕宽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可是整个天宗上下,只有杜羡鱼一人知道你的身份,她贸然带了别的人来,你不怕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怕,却也没有办法。”

慕容音将信几把撕碎,随手扔进香炉:“我相信杜羡鱼有分寸,若是不靠谱的人,她不会带来。若事情还有得选,她也不会选择来投奔我……再说了,她所说这个姓陶的,也为天宗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点儿信任,我不能不给他。”

许慕宽听了这些,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她是个肯宽容的主子,只愿她信任的人,也莫要背叛她……

“阿音若是个男儿,定然也是萧疏轩举的大度男儿。”

慕容音展颜一笑,却又反驳:“我虽是个女子,却也比许多男人都大度,你瞧瞧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及我的?只说我一个女子戍守南境,这样的事情,世上有几个男人敢来?”

许慕宽又是忍不住一笑,暗想若不是因为我就是宣平王,恐怕你守的南境,现在已经被大魏铁蹄给踏平了……

心念一动,便问:“阿音,若是大魏那边真的打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第四百二十三章 奇怪的丫鬟

“怎么办?”

慕容音起身撑了个懒腰,随手将披帛挂在了身侧的芝兰绣屏上,开始在屋中来回踱步。

许慕宽点点头:“对啊,你手握南境军政大权,虽说之前送回大魏叛将的事情,宣平王答应会投桃报李,可他若是不守信用,真的率兵打过来了,你怎么办?”

“那你呢?”慕容音忽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斜撑着头一眨眼,“你是会只身逃跑?还是……会和我一起留下来?”

“我会留下来的……”许慕宽伸手揉了一把她柔软的头发,“再怎么说,我也是替你做事的嘛。况且……我去云中的时候,曾耳闻那位宣平王也是个仁慈的人,不会轻易起战事的。”

“得了吧,你一直说那位宣平王怎么怎么样,不知道的……我还当真以为他是个大善人呢。可据我所知,去年的时候,宁王的十万大军,就是落在他的手里!”

“那怪不得他……”

许慕宽原本紧绷的肩膀一松:“阿音,你信我,他不会来的,即使真的兵临城下,我也会带着你逃出去。”

“为什么?”

慕容音极不信任地偏过头打量着他,他清冽的眸光一闪,侧颜映上和煦的秋光,极为温淳。

“因为我喜欢你。”

慕容音的脸忽而一红,从来都是她缠着人家说喜欢,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男子,当着她的面,如此大方地对她说……喜欢她……

“我……我招你惹你了,你要喜欢我?”

许慕宽掠过她有一丝慌乱的眼神,笑了笑:“不打紧,如今我喜欢你,那是我的事,我亦不想让你心中有包袱,更不想因此与你生疏了。”

“我知道的,”慕容音薄唇抿了抿,像是在暗下决心,稍顷,又抬头直视着他深邃的朗眸。

“可是,你一定也知道我从前的那些事情,更不会不清楚我是因为薛大人的事,才到了这康州来……”

许慕宽点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慕容音淡笑着回望他脸上的清润之色,一双郑重的目下,却又暗掩着三分忐忑。

“对于薛简的事,我已经看开了,当初在天牢里,我曾答应过他……早脱苦海。可是……你这份心意来得太仓促,我不敢允你。”

“我不求你允我,”许慕宽轻轻牵起她一只衣袖,“只是我听宛儿说起,前些天夜里,你总是躲在被里偷偷的哭,你怨皇帝负了你的请求,怨睿王瞒了你……”

“可是我想说,他们不疼你,还有我疼你。”

慕容音一双眸子忽而湿红,却又恼怒宛儿将这些话都告诉了他,半轻不重地一拍桌子,带着鼻音道:“这该死的宛儿丫头,就知道她是个大嘴巴!”

“好了好了,她也是心疼你嘛……”

许慕宽轻轻拍着她的背:“等有朝一日,你心结解开,记得对我说,我等得起。”

慕容音用指尖抹去眼角的两颗清泪,敛去笑意,同他正色道:“你这么个人,前前后后又为我花了那么多心思,若说我一分都不动心,那是骗子才说的话。”

许慕宽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暗道她也不是那么决绝……

可须臾,慕容音却又启口,轻柔中含了一分淡漠:“可是动心……不代表可以将心随便许出去,况且薛简也就死在两个月前,我真的还没法子忘记……”

“好了,我知道……”许慕宽心中有一丝淡淡的醋意,却又马上消散了。

她重情,这是一件好事。

今日她看重与薛简的那一份情,往后……也同样会如在乎薛简般在乎自己。

“不过今日能与你把话说出来,我心中欢喜。”许慕宽眼中的仓惶渐渐褪去,有她那番话,便似是暗夜渡河之时,有了一盏风灯在前。

纵使往后要等许久,他心中也如甘饴。

………………

晓霜初化,门前两株树上残叶萧萧渐落,纷纷犹坠。

还不到卯时正刻,慕容音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几株松竹翻着乱影,碎碎的沙沙声扫着墙沿。

今日起这么早,倒不是因为她转了性子,而是在杜羡鱼前些天接二连三发来的信鸽中,提及今日一早,她与陶襄便会来到康州睿王府。

对于见杜羡鱼,慕容音心中含着几分期待……

但是对于和她一同到来的陶襄……慕容音心中便有些打鼓了。

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若是陶襄见了自己,觉得自己这个宗主不靠谱,或是自己镇不住他,那该怎么办?

于是在床上拥着被子想了良久,慕容音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从衣箱中取出那件银白色的团龙锦袍,交予宛儿熨平,又找出一条镶珠革带,一丝不苟地系好,头上束一顶金冠……

许久不穿这样男儿的打扮了,对镜一瞧,倒又是从前那个丰神俊朗的小王爷。

出门时,迎面便撞上了许慕宽。

他虽不是头一次见她作男子打扮,但与她相处的大多数日子里,还是女子装扮见得多,于是惊讶之余,又多了几分欣赏。

“今日这样打扮,可是为了天宗?”

慕容音眉梢一动,目光突然一闪:“不愧是许家的五公子,就是比别人聪明。我怕陶襄见我是个女子不服气,所以才这般打扮……”

许慕宽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通,唇角一勾:“不愧是睿王府的小王爷,外人见了,定要折服于你的风姿之下。”

“噫……”慕容音忽而抖了抖肩膀,“休得拍本王的马屁!”

两人相视朗笑,一同往正堂去,转过高墙粉壁,又越过一条蜿蜒的长廊,两侧尽是精心打整过的花园,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尽头。

“站住!这是王府的后宅,住的都是女眷,你们两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条尖厉的声音,慕容音和许慕宽齐首回望,一个脸生的婢女,正满脸怒容地站在十步开外。

“你不认得我?”

慕容音手指自己,挑了挑眉,很是奇怪……

看这个婢女的衣着打扮,也是王府里有些身份地位的奴婢,可是这些管事奴婢,自己在入主王府当日,都是一一接见过的。

没道理她会不认得自己。

第四百二十四章 耳目

那婢女怔了怔,忽而瞥见她衣袍上的几幅团龙纹,又听见是一条女声,马上便反应过来,赶紧屈膝跪下。

“世子殿下恕罪,奴婢远远看见您的背影,不曾识得,这才无意冒犯了。”

慕容音眉头一舒,既然是无意的,又是那么远的距离,看岔了眼也是合情合理的事,那也不必追究。

正挥挥手要让人退下,许慕宽却忽而开口:“你是这片园子的管事婢女?叫什么名字?”

“是,奴婢名字迎兰。”她正抬足欲走,却又生生顿住。

许慕宽点点头,随口又问:“中秋当夜,我曾在这片园中折了许多木樨插瓶清供,如今花早已开败,你再折些送去我住的地方。”

“是,谨遵公子钧命。”迎兰微微福身,松了口气。

慕容音正要调侃他事多,却听许慕宽一声冷哼:“我当是哪里来的毛贼,这片园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木樨!你口口声声说是园中的管事婢女,怎么会连这个都不认得?”

“这……奴婢、奴婢……”

慕容音的眼神马上就危险锐利起来,高喊一声“来人”,子歌还有许慕宽身边的黎昀马上就从不同方向出现在了面前。

“把她给本王拿下!”慕容音直直地指向迎兰的方向,迎兰轻盈地起身扭转方向要逃,却被更加灵敏的子歌和黎昀一前一后包夹拿下。

迎兰被扭着手臂跪在了地上,一双眼却冷冷地看着慕容音:“世子殿下,您处置了奴婢不要紧,可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

“放肆!”

慕容音忍不住上前抖手给了她一巴掌,还要再打她出气,却被许慕宽从身后握住了手腕。

迎兰见状,冷笑中又含着几分得意,还有倨傲:“怕了吧……世子殿下?你纵然敢打奴婢泄愤,难道又敢真正处置我么?”

“你……!”

慕容音气得脸涨红,还想大骂几句,许慕宽却拦住她往前探的身子。

“那我问你,你在王府多久了?其中……又有没有向雍京去过信?你的上峰是谁,是不是直接为皇帝效命?”

慕容音晨起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她真不知自己是造了些什么孽……

明明已经远走到这康州,慕容随却还不肯放下心来,还要让个人来王府里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笑她一直懵然不知,还好今日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个迎兰,只是抓住了这个迎兰,不知暗中又还有多少人!

迎兰不屑地侧过脸去,入府不过几日就被抓住,是她运气不好,可是……小睿王恐怕没有胆子处置她。

“说话!”

许慕宽加重了语气,却换来迎兰毫不在意的眼神。

“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和我说话?”说着目光又转向了慕容音,瞧她眼眶似是红了,忍不住冷冷一笑,“世子殿下,我敬你是皇族血脉,今日之事,不会告诉皇上,您若识大体,便放了我。奴婢只效忠皇上一个,这康州……也不是自个儿想来的。”

这是对她软硬兼施么?

慕容音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恨意,说到底,皇帝都是不信任她的!

到了这个时候,连个奴婢都敢对她大呼小叫……

“你以为本王不敢处置你?”慕容音深深吸了口气,消弭去鼻尖的酸涩,“本王纵然是杀了你,也大有千万条理由。你当真以为皇上会为你而与本王翻脸么?到时候……你,白死!”

迎兰又冷声笑了笑,眸子中却晃过一丝慌乱。

“说,王府中……还有没有别的人?还是只来了你一个?”

“我不会说的。”

迎兰倒是很硬气,直接便回绝了慕容音。

“说不说,由不得你。”

许慕宽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乎是细不可闻的轻叹,若是素衣在,那该多好?

肖素衣是刑讯的大行家,上次在会安城审问周无厌为小灰狼一家昭雪,就是她的功劳……

“黎昀,将人押下去,好好看管起来,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慕容音也点点头,临被拖走时,迎兰还颇挑衅地回望了慕容音一眼,她却只是捏了捏拳,什么都没说。

两人继续往堂前走,景致依旧,气氛却明显沉凝了许多。

“你怎么看?”

慕容音抬头看着许慕宽,问他。

这件事来得突然,来得棘手,她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若说只是监视她也便算了,可以现在,许慕宽也住在王府中……

一旦让慕容随知道了这个消息,或许就要招致灭顶之灾!

她想的是许家……他想的,却是自己的身份。

很明显,慕容随忌惮着自己,要是他真的知道自己就在康州睿王府,恐怕某日一觉醒来,自己便要身处囹圄了。

“先审审吧,我看……她或许还来不及向雍京送信。”

慕容音却不这么乐观,可随即想到他不是会拣着好话哄自己开心的人,又问道:“你如何知道?还有……你是怎么看出她破绽的?”

许慕宽展颜一笑:“一个管事婢女,不该记不得你的样子,所以我才拿木樨试她。况且她十分脸生,我每日去你的寝堂都要过这片园子,她……我却是第一次见,所以才怀疑。”

“还好你生了疑心,”慕容音顺着他的思绪一想,也点了点头,“照你的说法,这个迎兰,恐怕就是这几日间才潜入王府的。只是……她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必然要有人接应,还有从前这里的管事,恐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说的不错,”许慕宽沉思了片刻,“王府里头,是该好好整饬整饬了。现下陶襄和杜羡鱼又要过来,若还有这个隐患的话,实在是不稳妥。”

慕容音满含忧虑地点点头:“只好先从这个迎兰开始抓起,可是抓到了……又该如何处置呢?”

这问题太棘手……

留自然是不敢留,一旦泄露了许慕宽在这儿的消息,恐怕马上就要刮起一阵血雨腥风。

可是若真的把人杀了,却势必要引起皇帝怀疑……

就算是杀了,皇帝久久收不到她的消息,定然会再次派人来查探,这也不是个治本的法子。

思忖良久,许慕宽只道:“不急,先关着审。黎昀虽不及素衣狠,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审处她的同伙,再找出她送信的鸽子,说不定……咱们就有办法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差点殒落的陶半仙

许慕宽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可慕容音知道,眼下除了按他的法子去做,也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但须臾,她忽而察觉,方才一唤便出来的黎昀是个生脸,从前跟在许慕宽身边的,不都是肖素衣么?

“素衣姑娘呢?从前你不都是带着她……怎么这次带了个男人来?”

许慕宽轻描淡写地道:“素衣到底是个女子,总是跟着我,多有不便的地方。再说了,我若长久地带她外出,只怕有人误会……”

慕容音心知他是在说自己,飘给她一个白眼,嘟囔道:“小气!人家素衣姑娘为着你鞍前马后,你却说不要就不要,我看你们男人,个个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

“我才不是呢……”许慕宽的手随意折下斜逸到廊檐下的一枝木芙蓉,把玩着,“素衣有事走不开,我留她回去处理了。黎昀也不错的,话少,稳妥。”

“话少?”

慕容音一挑眉,想起当日进府时,当着她的面,黎昀和许慕宽之间的话可是不少的,自己还一度认为黎昀是个话痨……

“我看可不。”

许慕宽又笑了:“那是在我面前,当着生人的时候,他话不多。”

………………

两人比肩穿过重重回廊,到花厅不过片刻,杜羡鱼便从后门悄然入府。

方才出了那样的事情,慕容音也不敢再托大,只好在偏院花厅中接见杜羡鱼和陶襄二人。

许久不见,杜羡鱼还是一袭紧身黑衣,一条同样是墨色的锦带,将如云般的发丝悉数束于顶……

一副刻薄犀利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毅。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男子,原本合身的衣袍,现在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

一路暑雨祁寒,陶襄整个人病弱了一大圈,脸色灰败得看不出一丝神采,从前灵动的眸子,也暗沉不复往昔。

“掌门?这、这是……?”

陶襄木木地打量着花厅的陈设,几把梨木镌花椅,牙雕的芍药屏风下摆了一张紫檀书桌。地毯正中放置了一尊兽耳香炉,一股瑞脑香气盈盈飘来,由远及近。

“快把他扶好坐下。”

一条清脆急切的声音从头上传来,陶襄身形一晃,手臂马上就被一名男子扶住。

直到杜羡鱼和许慕宽将他扶到椅旁坐下,陶襄才有机会抬头去找方才那条声音的主人。

“我就是天宗的宗主。”

慕容音已经来到陶襄身前,见他唇色苍白,一双桃花眼也失去了神采,显然是大病之中,无怪乎杜羡鱼要带着他来睿王府将养。

陶襄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见到了什么人,透过满屋的陈设,还有面前这位“宗主”的打扮,也知道自己来这个地方,或许非富即贵。

“到了此处,你可放心歇息……不会有人找来。”

陶襄虚弱地点了点头,这一路……若非杜羡鱼几番警觉,或许在他们才出青州不久,便会丧命在仇家的围追堵截之下。

眼见陶襄又是一阵咳喘,杜羡鱼马上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丸,塞了一颗到他口中。

陶襄也很习惯地服下,又就着许慕宽的手喝了几口茶,才显得比方才多了几分生气……

“先扶他下去躺着吧,再耗……恐怕就真的成个空壳子了。”

慕容音也知道陶襄现在的身子,不可再在这说话,便和许慕宽杜羡鱼一起,将他送入了后园的房中。

安置好陶襄,杜羡鱼和慕容音相偕来到藤萝架下,许慕宽则留在了房中照看陶襄,杜羡鱼摇了摇头,看那厮这虚弱的样子,哪还有一份当日烨然若神人的半仙模样?

“他……是怎么回事?”

慕容音本以为陶襄来到这里,身上的伤病定然已经好了大半,却不想是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下顿时担心起来。

杜羡鱼亦是无奈地叹惋了一声:“当日……我和陶襄在青州做完事,刚刚出城,便遇到了来追杀的人。本来我们完全可以逃开,陶襄这个臭小子,看我用计杀了他们几个人,竟然立时就头脑发热了……”

慕容音点点头,本以为陶襄是英勇救主,不想他竟然是因为自大受的伤。

只听杜羡鱼又道:“当时我要带他远走,他却觉得若是冲杀回去,定然会大挫对手,不管不顾地便冲了回去,结果却是他自己身受重伤……”

慕容音顿时便无语了,轻抚藤萝的手忍不住一用力,竟扯下一条柔枝来。

“你怎么不拦着他?!”

杜羡鱼一拍手:“你以为我不想拦?你以为我拦得住他?”

“他就像个疯狗似的……”杜羡鱼目光又扫向陶襄睡着的那间厢房,“彼时能逃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他不想着如何甩脱那些杀手,竟然还冲了回去!差一些……就连我,都冲不出来了……”

慕容音止不住诧异地抽了一口凉气:“那到底是谁,竟然敢追杀你们?!”

杜羡鱼摇摇头,眼中摇过几抹不确信:“或许就是几个江湖门派吧……这次在青州,我与陶襄确实算不得小心,一路上泄露了踪迹也未可知。”

“难道不是千衣楼?”

慕容音学着许慕宽的样子抚了抚下颌:“最想要你命的人,定然就是千衣楼。况且有本事重伤陶襄的,恐怕江湖上也不多。所以……我怀疑又是千衣楼的细作。”

“不能……不能……”

杜羡鱼开始迎风在藤萝架下踱步,风吹起她的衣袍,分外凛然。

“若是千衣楼,行事不会这样松散。况且……如果是千衣楼的人,现在在大燕的,就只有卓玄手下的一支,若是卓玄的人,我不会认不出。”

“你总该小心些……”

一提到卓玄,慕容音心中便会无端觉得烦心,昔日在会安城顾宅的柴房中,卓玄一个打趴了他们三个人,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她心中总会浮现出阴影。

慕容音忽而伶俜地坐到了秋千架上,随意用指尖绕着散落在胸前的发丝。

“我很怕卓玄那个人,你每次提到他,我都觉得心中难受,压抑得紧……”

“那不提他也就是了。”

杜羡鱼难得这样关怀人,慕容音含笑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杜羡鱼,也有这样为我考虑的时候。对了……我还有件事拜托你。”

第四百二十六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什么事?”

杜羡鱼揉搓着叶片的手指忽而一顿,一架藤萝袅袅,四周忽而静默下来,绕园一条寒溪,落满红叶,尽脱俗尘。

“我抓到一个细作……”

慕容音的话音恹恹的,想到那个迎兰是皇兄派来的人,便会心烦意乱。

更多的……却是无尽的心酸……

连嫡亲的哥哥都不肯信她,都要千里迢迢地派心腹来康州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若是他心中有一点怀疑,是不是……他也能像解决薛简一样,设一个局,杀了她?

杜羡鱼不禁走到她身后,轻轻推动藤萝架下的秋千,慕容音轻轻荡起,裙底生风。

“什么细作?”

慕容音眼神一黯:“是皇帝派来的人,今早上才抓到的。我想……想请你帮我审审,我知道你的手段,定然能让她开口。”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

杜羡鱼语声一如既往地平淡,这些事情,她从前在千衣楼中,做得再熟悉不过。

慕容音稍稍沉吟:“我要知道……她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又有没有向雍京去过书信,还有……就是她对我身边那位许公子,到底知道多少?”

杜羡鱼眉头微动,想起方才见到的许慕宽,对他顿时也起了几分好奇。

许慕宽的气质风度,绝对不是普通一个世家公子能有的……

尤其是方才慕容音那么紧张地一提,杜羡鱼顿时觉得,这个所谓的许公子,来头……似乎很不简单?

这是身为曾经千衣楼细作的敏感,也是身为天宗掌门的细腻……

杜羡鱼眸子一闪犹疑:“那位许公子,身份很是要紧?”

慕容音缓缓舒了口气,抬眼看着淡薄的秋光,原本随秋千摇晃着的双足一顿,生生停在地上。

“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身份。只是……若是皇兄知道了他在我这,说不定,会像处置薛哥哥一样,处置了他。”

“为什么?”

慕容音目光转向杜羡鱼,敛去眸中黯然:“当初皇兄还是王爷的时候,许慕宽帮着他,做了许多事。飞鸟尽……弓,自然是要藏的。”

杜羡鱼点点头,他自然是明白,虽想劝一劝慕容音,现在的情形,她不该再与这样一个皇帝会猜忌的人混在一起。

可是……以她杜羡鱼的敏感,怎会看不出来两人之间那淡淡的情愫?

现在慕容音本就已经够可怜,如果再与她说这些,恐怕她要更难受……

“我会去审她,你放心,只是这人……你留不留?”

慕容音烦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杀了她不过就是一瞬的事,可是……要怎么面对日后皇兄的质问。还有……杀了一个迎兰,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人。”

杜羡鱼清楚她的难处,可惜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姑娘……看着无法无天,实际上,却也不过是一个可惜可怜的小姑娘罢了。

“好了,此事我帮你想法子。”杜羡鱼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肩头,“只是还有一件事,陶襄……需要一些药,以我的手段,实在是尽力了,还要你帮忙。”

“这好说!”慕容音倒是没有丝毫心痛的神情,手一挥,“若是王府没有,我就让康州的官员上贡,反正不管陶襄要什么药,我都有法子能找到!”

“这就好了……”

杜羡鱼愁苦多日的脸总算是舒展开,这一路,她和陶襄是来得多不易,多少次更是差些就挺不过来……

如今到了康州,总算是可以将那些难事抛诸脑后。

而陶襄这一条命,可喜也算是捡回来了……

“我写份方子给你,你负责将药煎好,然后喂陶襄服下。”

“我?”慕容音惊愕地指着自己,“我哪做过这种事啊……?”

“这事儿交由别人,我不放心,所以……这事儿只能由你亲自来做。记着,从前我教你的那些,可都还记得?”

“记、记得……”

慕容音忽而想起当初还在雍京睿王府时,杜羡鱼曾教她读的那半卷毒经。

只是时日太久远,她几乎都给忘了……

“那就交给你了。”

杜羡鱼潇洒地将事情扔给了慕容音,而后一甩头,大步往后园走去。

临走时,还回望叻慕容音一眼:“我去帮你审人,但陶襄……你可得把我给人照料好了。我可跟你说,这个陶襄可是个不孬的人……只是行事太急躁了些,你可不许怠慢了他。”

“知道了知道了……”

慕容音一口一句地答应着,转身朝屋中走去。

一推门,一阵闲散的药香便隐隐飘来,再一掀帘子,药香便由远及近。

慕容音不由挑眉纳罕,她的药都还没煎来,房中怎么会有药味?

房中只有许慕宽一个人,见她来了,忙从榻上起来。

“我身上有些惯用的内服伤药,喂了他一丸,又给他上了些药粉……”

“怪不得呢。”

慕容音凑到床前,陶襄依约是睡过去了,面色还是一样的苍白,只是呼吸声倒是匀和了许多。

“你这药不错啊……”慕容音指着陶襄,“明明方才见他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这么一喂,竟然看着有了些生机,哪寻摸来的好东西,我也要!”

“家传秘方。”

许慕宽从袖袋中摸出一只胭脂釉的瓷瓶,在掌心抖出三五枚乌漆麻黑的药丸来,“我也所剩不多,你若是想要的话,等我回去找素衣拿些来就是了。”

“我不要,可是杜羡鱼用得着……”

慕容音后怕地拍了拍胸脯:“这一次她和陶襄能逢凶化吉,实在是有菩萨保佑,可若是还有下次,多一瓶药丸,也就多了一条命。”

慕容音看陶襄额头上渗出了不少细汗,掏出自己的绢帕给他小心地擦拭着。

俯身时,胸前一个檀木雕琢成的机关盒子忽而露了出来,只比骰子大一些,连了一条丝绳,挂在慕容音的脖颈上。

“这是什么?”

许慕宽的眼神凝了过去,这个檀木小盒虽然精巧,却与她这身衣裳不搭。

她这样贴身藏着,

想来……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了。

“这里头是先帝曾经赏我的朱砂……”

慕容音轻轻伸手握住冰凉的檀木小盒,眸光中潋滟起丝丝伤感与眷恋,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可一旦人走了,从前许多不在意的东西,都变得刺眼起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四百二十七章 这,就是宗主!

“只是一颗朱砂?”

许慕宽忽而垂眸,想到当初还在大魏洛都时,曾收到她在大燕皇宫中寄来的信,那蝇头小字便是蘸着朱砂写的。

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去偷的,却不想竟然是燕帝赏的她……

怪不得她会这样宝贝的将东西带在身上,一颗朱砂,本不是什么很金贵的东西,从前燕帝赏了她也不知多少更好的,留着……也不过是为了那从不被提及过的血脉之情。

“是,只是一颗朱砂罢了。”

慕容音将丝绳从脖子上解下来,轻柔地打开小盒,露出一块泛着微光的朱砂,只不过指甲盖大小,极是惹眼。

“当时我为了给你回信,骗先帝说是为了画额钿玩儿,他信我……让余公公给我送了这个,只是为了让我玩的高兴些……”

“难怪你如此宝贝它。”

慕容音点点头:“从前先帝赏我的许多好东西,我都没有带走,可只有这一样,我从雍京家里带出来了。时常看见它,就当是先帝还陪在我身边……”

“他自然是在天上护佑着你的……”许慕宽看她将盒子关好,便很自然地接过手,将丝绳又系回到她脖颈上。

“当初在康州,我也曾听皇上提起过,说你并非睿王亲生,而是他的嫡亲妹妹。”

“不错……”慕容音唇角讥讽地一勾,“可哪有他这样的哥哥?又哪里有我这样的妹妹?这样互相拆台猜疑的兄妹,恐怕天底下也不多见……”

“你似乎很小就知道这件事情?”

许慕宽暗暗纳闷于她这份平静,对于她出身之下掩埋着的谜,难道她就不曾好奇么?

慕容音又瞟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陶襄,点点头:“没错,八岁那年,我躲在爹爹书房床下,无意间偷听到了他与先帝的谈话。所以从那之后,我便再没有问过我娘的事情……”

“反正我有爹爹疼,有没有娘都是一样的。”

“那你不曾就此事盘问过睿王?也不曾向先帝说过?”

慕容音白了他一大眼:“我若敢喊爹爹一声皇叔,他能打死我!”

许慕宽忽而忍不住笑出来,许是笑声太突兀,躺在床上的陶襄忽而皱了皱眉,然后便轻声地呻吟出了口。

“疼……疼……哎哟哟……”

两人赶紧噤声,齐眸望回去,陶襄果然已经睁开了眼,一汪眼睛中还有些迷朦,直到对上慕容音的脸,才回想起来,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

而慕容音和许慕宽看见陶襄睁眼,则都是有些担忧……

方才说到她的身世,正说着……陶襄便醒了过来,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醒了?喝水不喝?”

许慕宽不等她说话,便先自行启口,这样的话,还是他来说合适,好歹慕容音是陶襄的宗主,这般嘘寒问暖的话,这个时候由她说来,不大合适。

陶襄缓缓摇了摇头,许慕宽又道:“方才你睡着的时候,小王爷喂了一丸药给你服下,现在感觉可好些?”

慕容音挑了挑眉,她喂的药?

许慕宽倒真会替她做这个好人……

不过面上也并未有多惊愕,她倒不至于连这点事都瞒不住。

“可好些了?”

她也凑过去,看陶襄的气色似乎是在慢慢恢复着,不由暗暗惊讶,许慕宽这药,倒当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好些、好些……就是疼……”

陶襄自己撑着身子做了起来,许慕宽又取了个软枕让他垫在腰下,又拉来两个凳子,才和慕容音各自坐下。

“杜掌门呢?”

陶襄怔怔地将目光在屋中逡巡一周,没有发现杜羡鱼的身影,有些不安心。

“她去给你配药去了,你好好歇着,早日养好了,她也安心。”

“哦……”陶襄又怔怔地看着慕容音的衣衫,良久,才倏尔察觉,这纹样……似乎有些,不一般呐……

“您……就是、就是宗主大人?您这衣裳,是……王袍?”

慕容音轻轻颔首:“是我,我就是睿亲王世子。”

“啊……!”

陶襄定定地看着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又直挺挺地靠了回去。

“我就说嘛……天宗的宗主,怎么会是个男人……像杜掌门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随意替任何一个男人做事……”

慕容音和许慕宽俱被他这一句话逗得有些不知所措,只问:“她为何就不能替男人做事了?难道你与她在一起时,她常常欺压你不成?”

陶襄虚弱地摆摆手,一双眼眸却闪出了些灵动:“我不过是个小镖师,全靠杜掌门提携。受这一身伤,也怪不得别人,都怪我自己不知轻重,本以为能反杀的……”

“人之常情罢了……”

慕容音宽慰他:“也亏得你与杜羡鱼多番筹谋,青州朱府一事才能这般顺利,你就在王府安心养伤,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嘿嘿嘿……咳咳……嘿嘿……咳……!”

陶襄很是得意地笑了几声,又咳喘了一阵,才抬袖擦去额头细汗:“想不到我陶襄……出身草莽,竟然有朝一日,也能进这王府,看来这伤,还是受得值啊。”

“这便是胡话了,”慕容音瞧着陶襄这与有荣焉的神情,语重心长道,“凡我天宗子弟,哪一个入不得这王府朱门?如今天宗还是小宗派,总有一日,我要天宗立于江湖之巅,你们……都是我倚赖的人。”

这番话一出,纵陶襄是半躺着,都觉得热血沸腾!

许慕宽则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角,这狗屁倒灶的话,恐怕也只有陶襄这愣头青二五仔才会信……

若说仅是杜羡鱼一人的话,这事还可能成。

但她要是一掺合,天宗想要立于江湖之巅啊……恐怕得下辈子了。

“陶襄……咳咳咳……定……咳咳,不负宗主所望!”

“好了好了,”慕容音往下压了压手掌,抚平陶襄这顿时高涨的情绪,“只是咱们天宗,前些日子做事风头太盛,你和杜掌门又被人追杀,所以,咱们现在得夹着些尾巴做人,更不能将我的身份给泄露出去,待到日后本王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是我们天宗抛头露面之日。”

“明白……咳咳……明白……!”

趁陶襄咳嗽闭目之际,慕容音得意地瞟了许慕宽一眼,她可是得意了,三言两语就将陶襄哄得死心塌地,若江湖上都是如同陶襄这样的人,那天宗想要发展,也就不会这般艰难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主子,杜姑娘来了。”

宛儿探着脑袋出现在了门外,慕容音点点头,起身迎了出去。

这座小院,除了宛儿和子歌,现在是换谁守着她都不会放心了。

“请她进来。”

宛儿笑着点了点头,赶紧进屋抓了一把沉香末丢到熏炉中,香气从雕镂的铜兽中冉冉散逸,慕容音轻轻掩鼻,宛儿加的沉香末太多,味道实在有些刺鼻……

又恐陶襄伤口未愈,闻不得这香薰味道,慕容音想了想,端起一盏茶便倾了进去。

正巧杜羡鱼推门走了进来,带进一阵风,迎头便是一股好浓的血腥气。

“宛儿姑娘心疼你,这才烧的熏香,你倒好,全给熄了。”

“我是担心陶襄的伤口……”

慕容音皱了皱鼻子,杜羡鱼身上虽然干净,可眉宇间却是盘着杀气的……

“你把那个迎兰怎样了?她肯吐没?”

杜羡鱼轻蔑一笑:“她若不吐,我便不会来。”

“如何?”慕容音眸中匆匆掠过一抹急切,对于迎兰这件棘手的事情,她可是愁得发慌。

杜羡鱼却摆了摆手:“不急,我先看看陶襄。”

“不要紧呢……”慕容音将杜羡鱼一路往里间让,一面道,“方才我身边那位许公子还喂了他一丸药,现在看着气色已经好些。”

“什么药?”

杜羡鱼柳眉一挑,似乎有些不豫。

陶襄算是她的属下,现在也算是她的病人,随意服药下去,若是与原先的药性相冲该怎么好?

“我也不清楚,”慕容音掀开最后一道纱帘,陶襄的病榻已在眼前。

杜羡鱼一看陶襄的面色,便有些纳罕,再拉过他的手腕一探脉搏,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可否让我瞧瞧那药丸?”

“自然,”许慕宽丝毫不推托,也知道推不过,再次取出那只胭脂釉的小瓶,逋一拔开瓶塞,便闻见一股萦然的药香。

杜羡鱼接过,小心地倒了一丸在掌中,愈打量,眉宇便愈是凝重,眸中还疏忽划过一抹忌惮。

“许公子这洞仙丸,倒当真不是凡物!”

许慕宽淡淡一笑:“千衣楼的见识也不虚。我听盈歌说,那盒掺了碧渊芸萝的香粉,还是你教她的……”

杜羡鱼心中咯噔一下,笑意顿时顿住:“不错……”

许慕宽更是笑得如疏月般,“只存在于毒经上的东西,你一见便能识得,可见本事高。”

“你也知道毒经?”慕容音忽而转眸看向许慕宽,“杜羡鱼曾告诉我,她是机缘巧合下才得到的半卷,难不成你也看过?”

许慕宽点点头:“我书房里有下半卷,你若是喜欢,下次让素衣送来就是。”

杜羡鱼从瞬间的失神中恍然回过来,那上半卷毒经,是她昔年阴潜在大魏做事时,暗夜里从宣平王府偷窃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谁曾想过,面前这个人,竟然会是大魏的宣平王?!

自己虽然借着洞仙丸认出了他大魏皇族的身份,还想着借此拿捏……

可他,却早已知道了自己千衣楼的旧身份,还早已猜出毒经的上半卷是自己偷去的。

本想着还可以利用他的身份做些文章,想不到……人家手中却捏着自己更大的把柄。

若是一个不慎……恐怕某日醒来,自己就在宣平王府的暗牢中了。

只是……他怎会在大燕康州呢?

难不成是潜过来偷军机秘要的?

可若是如此,却为何会与小盈歌之间如此亲昵?两人还似是旧识的模样……说他二人之间有男女之情也不为过的样子……

不会吧……

难道说……宣平王,看上了小盈歌?

许慕宽又转而瞧向杜羡鱼,唇角向上微勾着,眸子深处泛着丝丝冷意:“若是杜掌门喜欢,下半卷毒经,也可寓目。”

“那就谢过许公子了,”杜羡鱼微微一笑,方才许慕宽眸中的意思,她可是领会了,若是她能闭嘴不言他宣平王的身份,那么便可相安无事。

可若是说出去……

那股子冷意,纵使她杜羡鱼是千衣楼旧日里的杀手,也不能不退避三舍。

两人彼此都是聪明人,打了这会子机锋,却也没叫旁人瞧出一分来。

慕容音照看着陶襄,也没注意到杜羡鱼刚刚些微的失神,只道:“瞧过了陶襄,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迎兰到底说了些什么?”

杜羡鱼余悸未消,轻轻点点头,定了神才道:“那个迎兰也着实硬气,不愧是你皇兄手下的人,我审了半日,才问出些东西来。”

“什么?”

慕容音拢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紧,许慕宽有所察觉,伸出手臂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却也侧耳听着。

“王府中现在还只有她一人,不过……每个月月初,她都要向雍京去一封信,无论是说什么,否则……皇帝便会派人来查探。”

“那她可否能为我们所用?”慕容音颇紧张地咬紧了唇,若每个月皇帝都要一封平安信,那可就难了。

杜羡鱼摇摇头,这结果虽然在慕容音预料之内,心头却像顿时压了一块石头般。

“那……她是如何送信回去的?是靠信鸽还是靠人?”

“倒是信鸽。”

杜羡鱼这话一出口,慕容音总算舒了口气,许慕宽也舒展开了眉。

既然靠的是信鸽,便还有机会……

“你说的是……用迎兰的鸽子,冒充她的笔迹给皇兄送信?”

慕容音自己话说到一半,顿时便振奋起来,这很有可能啊!

反正皇帝要看的只是信鸽,只要笔迹像一些,大可蒙混过去……

况且她自己就是描摹绘画的内行,要学迎兰的字迹,这恐怕不难。

“也只有如此。”杜羡鱼将原本挽起的袖口放下,“她说……鸽子就养在她主管的那座园子中,一笼三只。还有……接应她进来的人,就是前院的吴管事,他地位倒不如迎兰高,于大局或许无碍。”

许慕宽点点头,转向慕容音:“怎么处置?”

“扣了!”慕容音毫不犹豫,若由得这些人胡作非为,那她这睿王府成个什么东西了!

“我去吧,”许慕宽撩袍起身,叮嘱她道,“你在这好好照看着陶襄,黎昀还要管着那个迎兰,恐怕这件事……还要劳烦一下你的杜掌门。”

“我也去就是了……”杜羡鱼语声淡淡的,起身整衣,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她知道,许慕宽让她出去,定然是有话说。

不管是什么话,她接招就是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语胁

许慕宽和杜羡鱼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不约而同地去到园子偏僻的角落,几株梧桐修竹掩映,风一动,四周便吹起竹叶摩挲微风的萧萧声响。

许慕宽与杜羡鱼相隔一步比肩立于竹丛之下,许慕宽一身石青锦袍,衣衫下摆被微微掀起,面无波澜。

“能从宣平王府中窃了东西还全身而退的,你算是头一个,不愧是千衣楼的细作……”

杜羡鱼双手缓缓握成拳,狠狠掐进掌心:“往日窃书,凭的是在下的本事。况且我早已与千衣楼再无一丝瓜葛,殿下一口一个细作,在下可不敢当!”

许慕宽嗤然一笑:“在泥泞中打过滚的人,难道此生还想干净么?”

“难道殿下现在不是在泥泞中打滚么?”杜羡鱼凌然地转头望过去,许慕宽面上一片风轻云淡,好像她这暗藏威胁的话不过是随风飘絮般,信手便可拂去。

他良久不接话,杜羡鱼心中忐忑愈发浓起来……

以他大魏嫡出皇子的身份,进一步,就是皇储,若他与大燕睿王世子私交过密的消息传到魏皇耳中,他会不会动怒,会带来什么后果,难道这位宣平王不知道么?

亦或是说……他根本不在乎?

“宣平王?”

杜羡鱼又喊了一声,许慕宽仍旧未回首,依然静立仰望着悠悠行云,“千衣楼到底有多深多大,是一个谜,本王相信,曾经身为四大杀手之一的飞鱼,不会不知道吧……”

他在要挟……

千衣楼的存在,不论是对于大魏还是大燕,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当初睿王因为杜羡鱼杜家后人的缘故放了她一马,可到了许慕宽这里……

杜羡鱼抿了抿干涸的唇,这位宣平王的手段,她早有耳闻,若他为了千衣楼的那些消息,将自己暗中抓回大魏审讯,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既然敢来大燕,那么暗中,自然就少不了人护卫。

心念电转之间,杜羡鱼猛然想起,慕容音……她叫他许公子,她一定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

一瞬间,杜羡鱼懂了。

深吸一口气:“我想与宣平王做个交易。”

杜羡鱼舒缓了神情,紧握着的手也缓缓松开,凉风吹至掌心,风干着冷汗……她亦是抬起头,与他一齐仰望着行云。

“姑娘果然是俊杰……”

许慕宽终于侧目,面容依旧是淡然之态,“说说你的筹码。”

杜羡鱼缓缓收回投放于苍穹之上的目光,将双手负在身后:“殿下眼前所忧虑的,恐怕不过是自己的身份被小睿王得知,我可以守口如瓶,保证会只字不提。”

杜羡鱼住了口,她明白自己想要的,只能由宣平王口中说出。

“你想本王放你一马是么?不论是从前窃书的事,还是你曾经身为千衣楼杀手的事……”

“是。”

短促有力的一个字,一阵轻笑便从许慕宽口中逸出。

“罢了,本王答允你。”

杜羡鱼怔愕了一瞬,似乎是有些惊讶,他会答应得这样干脆……

“可我……凭什么相信殿下?”

许慕宽回过眸,定定地望着杜羡鱼:“你只有信我。”

杜羡鱼苦涩地动了动唇,不错……他是手握大魏北境十余万大军的亲王,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氐族叛臣,更是大燕杜家的余孽……

若是一朝身份泄露出去,不仅氐族,大燕也绝对容不下她。

若是连大魏的宣平王都要她的命的话,区区一座睿王府,难道又拦得住么?

自己有什么条件不答应他?

“好……”杜羡鱼终于松了口,“我相信殿下,也还请您,莫要食言。”

许慕宽点点头,反正他手中早已有了个腾蛟,抓不抓杜羡鱼,又还有什么区别?

“走吧,去替小丫头做事。”

许慕宽当先迈步而出,杜羡鱼马上紧随其后,看着许慕宽背影的眼神愈发迷朦。

“等等,”杜羡鱼忽而追上去,小声问道,“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到这康州来?”

许慕宽忽而笑了:“刺探军情、挑拨阿音与皇帝的关系,这些都是理由。”

“不、不是的……”杜羡鱼一蹙眉,“你心里有她,我看得出。”

“那又怎样?”

许慕宽衣袂飘飘,风吹起他一缕凌落的发丝,挡住眼眸:“本王心中有谁,与你何干?”

他声音里蒙上一层寒气,宣平王不是不肯直面自己内心的人,只是这话被一个还算是陌生的女子说出,让他心中顿时衍出些不豫。

杜羡鱼摇摇头:“小睿王以真心待我,我却替你瞒她,此为失信于朋友。你既然心里有她,便别辜负她的信任,否则……也是陷我于不义之地。”

“知道了……”

许慕宽淡淡地答了句,天地苍茫,他想要的终究却不多,可却都很难。

若一次抓不住,他不信,第二次……还不能抓住。

江山是,美人也是。

………………

一个时辰后,许慕宽和杜羡鱼再度出现在了慕容音面前。

庭前时有风入,进门时,顺便吩咐宛儿将所有风帘都放下来,近日渐渐寒凉,莫说陶襄还病着,就是旁人受了风,那也是不好的。

尤其是慕容音,她是放浪不羁的性子,每日夜里都会自斟自酌地饮少许冷酒,本就受不得风的……

病榻上的陶襄又睡了过去,慕容音闲极无聊,也是在拄着头打盹。

听他二人的脚步声传来,慕容音马上惊起,用仍余一丝惺忪的睡眼来回扫他二人:“如何了?”

许慕宽对着她悠然一笑:“有我和你的杜掌门一同出马,难道还会有办不下来的事情?”

慕容音咯咯一笑,却也不忘打击一下他的气焰:“我看呐,还是杜羡鱼出的力多些,你不过打打下手罢了……”

“你说是就是吧……”许慕宽手很欠地揉了一下她的头,慕容音没躲开,回头白了他一眼。

杜羡鱼微微一笑,瞧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宣平王,他的眼底和煦如春风,哪还有方才的一丝冷凛之意?

杜羡鱼不由得微微诧异,他们二人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怎么开始的……?

当真是奇缘……

不过也罢,能有个人对这小姑娘好,也省得她夜里自怨自艾……

杜羡鱼扭头转向窗外,秋雨若丝若缕地下了下来,这康州的秋天也不是那么冷,尤其是王府,起码比外头,还是要暖的。

第四百三十章 “花正芳”

一场秋雨,断断续续地下了整三天。

难得天会晴得这样好,碧莹莹……蓝得像一汪深水般,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百草红叶黄花……

慕容音在雍京时,从未见过这样高远的天,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好不容易放晴,以她的性子,自然是待不住的……

恰好来了康州这些天,康州城是个什么样子,她还未曾见过,到底也算是自己的封地了,不得不去看看,也算是消磨时光。

…………

香墨弯弯画,胭脂淡淡匀。

一推门,迎面便拂来一阵风,吹起慕容音月白蝶纹的裙摆。

许慕宽早在院中等着她了,明知女子出门梳妆慢,他却仍旧早早来到庭院中,好似光阴价贱,如此消磨也不嫌。

今日两人约了要去逛花市,她打扮得也像花儿一般……

“今日阿音极为娇俏,定然是街上最好看的女子。”

许慕宽负手悠悠站立,一袭霜白衣袍,镶了靛色滚边,风雅中透着英姿,再坠一块白玉珏,这么一上街,也定然是街上最好看的男子无疑了。

慕容音一偏头,额前滴珠流苏徐徐摇晃,眼珠流转:“可是我与你走在一起,旁人见了,定然会觉得是好花插在牛粪上!”

“你……!”许慕宽瞧她笑盈盈的颜色,还以为她也会拣几句好听的话来夸夸自己,谁知竟然被她比喻成牛粪。

顿时,他这脸就气得通红。

“我开玩笑呢,你呀……也定然是最俊朗的那一个!”

慕容音想捉弄他的目的已然达成,马上就好言去哄,男人嘛……一说好听话,马上又开始飘飘然了。

果然,许慕宽的脸色马上又好看得如破冰春风一般了,笑她道:“算你还有些良心。我看你这衣裳有些薄,回去加件斗篷的好……”

“不用,从前带我的嬷嬷说过,春要捂,秋要冻……若是现在就穿斗篷,到了冬天,那是不是要披被子了?”

慕容音很是满意自己今日的一身打扮,才不要拿斗篷罩住呢。

许慕宽也不再说,点了点头,两人比肩走出王府,路过一座座人家的门口,踩着被雨洗过的青石板街,熠熠的阳光照到路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坑中,反射出点点银光。

慕容音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清新的味道,拢了拢袖:“从前在雍京的时候,我总是背着爹爹偷偷上街,还不喜欢有人跟着。这倒是我头一回和一个男人一起逛街,这人是你,倒也不算遗憾……”

许慕宽温暖地一笑,她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在他心中却比过许多绣言锦句。

他还清楚记得,这是他第二次与她做这样有意思的事了……

去年从封州回雍京的路上,两人在灯影里小酌,那也是头一回有一个男子陪着她那样喝酒,就连薛简都没有过。

两人比肩走过一重重寥落清冷的街巷,朝着康州市井而去。

秋日天高云淡,一阵风声疏狂,满城飞红叶,两人抬眼相望之时,却不约而同地瞧见城中一座楼顶上,忽而腾起一只只纸鸢。

纸鸢本是春日才有的东西……

一份秋,一分憔悴。这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纸鸢一飘起,康州城的上空,顿时便少了几分秋的高远,多了几分春的明媚。

“过去瞧瞧!”

不等许慕宽答应,慕容音便拉着他的袖口朝纸鸢飞起的方向小跑过去。

许慕宽反握住她的手腕,慕容音轻轻一挣,没挣脱……却也没似从前般炸了毛,只是往城中的方向赶去。

许慕宽的唇角不自觉地一弯,不经意间便沉溺沦陷了进去。

从前总以为梦轻似飞絮,如今想来,所谓入画尘缘,也是可以握在手中的……

一路气喘吁吁,总算是到了这座高楼的门口,高翘的飞檐上挂着一串串灯笼,门前两列莺莺燕燕,与高悬匾额上的“花正芳”三个大字,好不映衬……

本以为这样大的架势,定然是哪家酒楼又搞些揽客的噱头,不想却是到了青楼门前。

慕容音很是懊恼,秦楼楚馆之类的地方,她可是进不去的,若是平日里穿了男装也便罢了,可今日偏生穿的是罗裙……

恐怕前脚才踏进花正芳的门槛,后脚便被护院给赶出来了。

“怎会如此?”慕容音嘟囔着狠狠跺足,“是青楼也便罢了,竟敢这样招摇,本王赶明儿就让人封了这不干不净的地方!”

许慕宽则是眼角泛起了笑意:“青楼做的也是正经生意,你总不能平白无故封人家。”

慕容音顿时就泄了气,还能怎样?

难道当真为着自己的一时置气,封了这座青楼不成?

“好了好了,我说气话呢……”

慕容音心中想着要瞧的热闹落了空,拉着许慕宽就转身,看起路边一个小摊上的扇子来。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入冬了,这里却还在卖扇子,真不知道这摊主是怎么想的?

挑了一把竹扇,付了铜板正要离开,许慕宽却拉了拉她的袖口,让她往花正芳的门口瞧。

不过走个神的时间,花正芳门口便聚了不少人,围成一圈,男女老少都有,却更以闲汉居多……

慕容音还以为是里头的姑娘出来揽客了,正要低骂许慕宽无聊,他却将食指凑到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从人群里挤超前去,只见一个衣着寒酸的姑娘,面前放着一具尸体,跪在花正芳门前,朝着一个妇人在说些什么……

一面说,还一面叩头。

这架势,是想卖身葬亲的无疑了……

只是地上躺着的人很是年轻,一个小少年,想来该是这姑娘的兄弟。

许慕宽静静地瞧着这一幕不语,又稍稍偏头看了个清楚,方道:“她应该很漂亮,要么就是自恃美貌。”

慕容音心头一凛,绕到前头去,将这女子的容貌看了个清楚,尽管苍白憔悴,却也是掩不住的清丽……

她顿时想到彼时还在深闺中的朱惜华。

若朱惜华是白璧微瑕,那么面前这个女子,就是白璧无瑕。

“慕宽……慕宽!”慕容音急切地推着他往前,低声催促着,“你去出头,把她给买下来!我要她!”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丹楼主

众目睽睽之下,许慕宽便被慕容音推着给搡了出去,正好迈步停在那名女子身后,正对着与那女子交涉的妇人。

花正芳的楼主虞丹娘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许慕宽,正纳罕这位公子是从何而来?

瞧他方才冒冒失失的样子,倒像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可这康州城,又有哪家的纨绔,是自己不认得的?

虞丹娘又打量了许慕宽第二眼,本以为是纨绔花少,可这一打量之下,却又不像了。

且不说这月白风清的气质,就是举手投足间的做派,也隐隐像是久居高位的人,但他对于这青楼,似乎不大了解。

“公子是……?”

虞丹娘稍稍侧目,又微微欠身,面前这人来头不小,以她多年来混迹风月场的眼光来瞧,许慕宽定然不是为了逛窑子而出现的……

那么他,定然是为了面前跪着的这个想要卖身救弟的的小娘子了。

虞丹娘眼珠一动,若他真是来救这个小娘子的,那还真有些舍不得。

这样姣好的容貌,再有那通身的气质,岂是楼里寻常姑娘能比得的?再者,方才自己与她说了那几句话,可见没有几分机心……

这样的女子,只能是哪家落难了的大小姐。

楼里正巧缺个能顶上的头牌,若自己能收留这小娘子,起码一两年内,花正芳……等于是多了一棵摇钱树。

可不能让出去……

稍稍思虑定,虞丹娘还未启口,笑声却先自逸出,一双媚眼打量着许慕宽:“公子……可是为了这位姑娘出头?”

照虞丹娘的想法,一个未浸淫过风月场的年轻公子,又是这样好的教养,众目睽睽下捱了这一问,便该红着脸缩回去了。

岂料……许慕宽却不退不避,正正对上虞丹娘含情的眼眸,低声道:“这位姑娘,是睿王府要的人,难道楼主不肯相让?”

虞丹娘原本有万种风情的脸顿时僵住,睿王府要的……纵是给她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强抢啊……

可是,若就这样让了出去,还真是舍不得。

而一直跪在地上的那名女子,也惶然地回过头,突然出现这样一位公子,她原本如枯木的心,顿时也动了几分。

虞丹娘一双犀眸媚然地一动,轻抬绣帕掩口:“公子恐怕是说笑了……睿王世子殿下,乃是一名女子,如何……会要这位姑娘呢?”

许慕宽嗤然一笑:“难道世子殿下房里添个丫头,还要你多嘴么?”

“若是添个丫头,楼里大有好的清倌在,若是世子殿下不嫌弃,小女子愿将调教好的五名姑娘送到王府,给世子殿下为奴为婢……”

虞丹娘低低地福身行了个礼,她自认通透灵犀,再联想那位世子殿下年近二十却不曾婚配,如今又瞧上这个姑娘,早以为睿王世子乃是有磨镜之好,这才让手下人出来寻摸个姑娘……

王府深院里头的事,自然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说,怪不得托辞说房里要添个丫头呢。

若按着虞丹娘的谋算,五个换一个,也总该松口了,可许慕宽仍旧容色不动。

“丹楼主,小睿王是个见不得章台红袖的人,你这生意若还想做,便不该争这一时的长短。此事我自然明白你是亏了,所以……五千两纹银,想必也够你这楼中一年的利了。”

他话音中透着丝丝的不可抗拒,软硬兼施下,虞丹娘纵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松这口。

许慕宽含笑点了点头,吩咐道:“是谁买的人,还请楼主莫要多言。言多必失的道理,不必我说……”

“再者,人你先带回楼里,今晚酉末时分,王府会有人拿着令牌来接人。”

“是……”

虞丹娘也知道事情不可挽回,面容上的无奈一纵即逝,又亲自将那女子从地上扶起,而后召来楼中龟奴,将躺在地上的少年抬了进去。

许慕宽则是转身便走,在不知实情的旁人看来,便是他终究还是未争过花正芳的丹楼主。

有好事者当场便讽道:“也不想想这花正芳是康州城里多少年的老牌子了,丹楼主看上的人,岂是能被随意撬去的?”

“就是就是,”马上便有男人附和,“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看来……过不了几天,花正芳,又要有新头牌了!”

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许慕宽则早早地抽身而退,去到街角处,找到了早已从人群中离开,躲在那的慕容音。

看她那翘首以盼的样子,许慕宽不禁暗暗一笑,若让那小丫头知道我在外头说她找暖床丫头,恐怕要将我给撕了才是……

“怎么样?成不成?”慕容音瞧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赶着便迎上悠然而来的许慕宽。

“今天夜里,我让人瞧瞧去把她接回来就是了,对了……她不是卖身葬亲,我瞧了,那个少年还活着,是她弟弟。”

“那便更好了!”

她忍不住一拊掌:“若她还有个牵挂着的弟弟,那自然会更好……”

许慕宽玩味地侧目,看她满脸筹谋,细语缠过去道:“你想用她做什么?”

“你猜啊!”慕容音明媚地一转眼眸,刚刚得到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心情自然是好的,那样的“我见犹怜”,何况是别的男人……

许慕宽岂能不知她的小心思,只消细想她初到康州的那天夜里,在小舟上的模样,便知道了……

当时她说,一定要让朱惜华……血债血偿!

不管她的目的是报仇还是泄愤,反正是她认定的事情,必然就会去做。

许慕宽微微勾勒了笑容:“你想用那名女子,进宫去争宠,让她替你做事。她还有个弟弟,你大可以捏在手里,她不敢不听你的话。”

慕容音轻轻一笑,面上充斥着自负:“这只是其中一点!我啊……还看到了点儿别的……”

“什么别的?”许慕宽将眉头轻轻蹙起,他都没看出来的东西,莫非她看到了?

慕容音稍稍思索:“她那衣裳明显不合身,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可她方才跪着的时候,我却看见她里衣的领口,是湖锻的,你说……她既然穿得起湖锻的里衣,为什么要在外头套个粗布的外衫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沈家寻珠

许慕宽摇摇头,似笑非笑:“为什么?”

慕容音又甩给他一个“你真笨”的眼神,掰着手指头侃侃言道:“自然是为了掩饰身份!再者,她那双手你应该也看见了……”

“我可没盯着人家姑娘的手看,手怎么了?”

慕容音才不信他没看,那么好看的手,连她一个女子看着都有些微微眼红……

“那手又白又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而她那身衣裳,明显是哪个府邸里头下人穿的,肯定不是她自己原来的衣裳。”

“你说……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为什么要掩饰身份,而且……又为什么要卖身给青楼呢?”

“那自然是因为家道中落了。”

许慕宽笑得清隽雅然,这样简单的道理,任谁都是能想明白的……

“然也!”慕容音赞扬地敲了敲扇子,“那你说……家道中落的女子,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康州城,还要遮掩着身份,那她到底会是谁家的千金?”

许慕宽顿时微怔,到底是谁家的女子,这他倒是还没来得及去思索。

慕容音瞧他着模样,顿时掩口轻笑:“说你笨你就不聪明,你恐怕是忘记了前些天的一件事……”

她适时地眯眯眼:“和朝中有关的,那封来信。”

“哦~”

她这么一说,许慕宽顿时恍然:“你是说,那名女子……极有可能是哪家落难的宗族?”

“她一定是!”慕容音极为笃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前些天我收到朝中发下来的一封公文,说是前两个月被处置的大理寺少卿刘家、詹事陈家流西境兖州;地方上的沈家、孟家……流南境。”

“你说她是沈家或是孟家的人?”许慕宽瞬间便明白了,“不管是沈家还是孟家,那都是因为挡了朱氏一族的路而被铲除的,他们两家的族人,现在恨朱氏一族,想必恨得入骨。”

“不愧是许五公子,就是聪明!”

慕容音巧笑着一拍巴掌:“真真是天助我也,竟将这么个大美人送到我面前!”

许慕宽轻轻一笑,随即却发出细不可闻的一丝叹惋,天地间忽而微凉,却不知这雨在何处?

………………

是夜,星垂平野,月斜江上。

花正芳正当宾客盈门的时候,一串串红灯笼映着满空星河,楼中笙歌曼舞,依红偎翠,低斟浅唱……

酉末时分,一辆马车悄然靠近花正芳后园的偏门,门一开,虞丹娘亲自送着裹在黑斗篷里的女子上车,又唤来小厮,将那病弱的少年也抬上马车。

马车行驶着回了睿王府,一来一去,丝毫不惹人发现……

即使是花正芳自己的护院,也只不过是认为丹楼主又送着哪位姑娘到哪位公子哥的宅子去了。

睿王府慕容音的书房中,宫灯高点,烛火噗嗤噗嗤地燃烧着,烛泪一滴滴落下烛台,慕容音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捻着枚棋子,昏昏欲睡地在窗下自己与自己对弈。

明亮的烛光下,衬的她白皙的侧颜红润若桃。

又是一枚黑子落下,慕容音忍不住抬着手背掩唇,轻打一个呵欠,她不想这个时候也要许慕宽陪着,到底是做些阴诡的事。

轻轻揉了揉眼,便闻得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慕容音展颜一笑,总算是来了,她也想好好瞧瞧,那女子,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屋门被小心推开,金猊香炉中瑞脑半燃,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迎着烛光走了进来。

子歌先是快步越过她,来到慕容音身前,俯身回禀了一句,便又转身退了下去。

那女子乍然来到此地,又是暗夜之中,见面前忽而只剩一名女子,心中打鼓,这女子陌生之极,白日在花正芳楼前听许慕宽说,睿王府的世子要暖床丫头……

这虽然是个女子,恐怕暴虐起来也不输男人。

沈寻珠忍不住轻轻一颤,眸中瞬时带上水意。

“你是沈家的,还是孟家的?”慕容音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篓,“方才我的护卫同我说了,令弟已经安置在了客院中,马上便会有郎中过去为他诊治。”

那女子不安地拢了拢袖,拘谨地往前一步:“奴家……只求姑娘能救活舍弟。”

慕容音点着头笑了笑:“你的名字?本王要救你弟弟,却也不是白救。”

“您是……王爷?”那女子忽而跪地,“奴家沈寻珠,家父郢州别驾沈裕。”

“原来是沈家的,”慕容音抬起茶盏,用碗盖轻轻拨了拨上头漂浮着的茶叶,“从上州别驾,正四品官的女儿,一朝沦落到流放犯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寻珠的眼眶顿时便湿红了,抄家、下狱、流放……

那不过都是一两个月前的事情,一路上若无管家替她和弟弟周全,说不定两人早已死在了半道上,又哪里还有命从流放的队伍中逃脱出来,一路到这康州?

她这神情变幻一点点都落在慕容音眼中,待沈寻珠忍不住抬袖拂去眼角泪珠,她才又启口:“这里是睿王府,将你的遭遇,原原本本都告诉我,我能救你弟弟,也能助你报仇。”

“我为何要报仇?”沈寻珠怔怔地站着,烛火遥映在她的眸中,点点都似血般。“我早已沦落到了这一步,又还有什么本事去替爹爹讨个公道?难道再把我和弟弟都搭进去么?”

“凭你自己,当然不能,”慕容音起身走到她面前,“但有本王帮你,你就能。”

“我怕……”沈寻珠颓然地跪下来,“我只是一个女子,连活着都艰难,遑论去报仇?”

慕容音嗤鼻笑了,看不出沈寻珠……竟然是这样一个软骨头。

“那你就在这抱着自己哭,让陷害你父亲的人在雍京中平步青云,用你父亲的尸骨为他铺路。还有你弟弟,你就让他入了贱籍,终身为奴罢了。”

“日后你弟弟问你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你只说是你这个做姐姐的无能。”

“连卖身都敢,难道就不敢豁出去再拼一次么?”

慕容音垂眼戏谑地对上沈寻珠的眼眸,从那双惊惶如鹿的眸中,她好歹是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委屈、

愤恨、

还有丝丝的不甘……

第四百三十三章 烂泥扶上墙

沉默良久,沈寻珠眼中又腾起一阵阵水雾,泪意汇成泉,自她眼角涌出。

慕容音得不到她的答复,面上显见露出失望之色,一挥手:“罢了,原来不过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本王让人治好了你弟弟,你们就走吧。”

“来人,带沈姑娘下去休息!”

宛儿推门而入的刹那,沈寻珠却忽而揪住慕容音的袖口:“世子殿下,你能保证一定帮我报仇么?”

慕容音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信誓旦旦地看着她的眼睛:“本王会给你一切你能用上的,新的身份,新的面貌……但是成不成,最终在你。”

“本王……只能做一个隐于幕后的人,就算是以后功成,你我二人面上,也是不会有一丝交集的。但是你一旦被发现,便是万劫不复!”

“这个险,你敢不敢冒?”

又是沉默良久……

沈寻珠仍旧紧紧抓着慕容音的袖口,指节都因太过用力而泛白,眼中时而挣扎,时而不甘。

“我……愿意一试……”沈寻珠紧揪着慕容音袖口的手顿时松开,终是答应。

“只是不知,世子殿下,想要我的什么?”

沈寻珠黯然地偏过头,世上没有白给的事情……慕容音,也不可能帮她白白的报仇,但只要能为父亲、为家族报仇,就算是要她的命,也不在话下。

慕容音轻轻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你报了仇,我就满意了。”

“这是……为何?”

沈寻珠不解的皱着眉,她家在郢州,对于雍京过往曾经发生过的细枝末节,一概不知。

慕容音托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面上笑颜不改,眼中恨意却一闪而过。

轻声道:“因为你我的仇人,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

早听说小睿王在京中是何等的得势,又听说过她与宁远侯之间的那些事情……

她今日沦落到康州,想来是与朱氏一族之间也有莫大的关联了。

沈寻珠默默地盯着地面看了良久,眼角余光又扫到自己的衣摆……

这身粗布衣裳,是管家的小女儿的。当夜流放途中,她让自家小女儿顶了自己的身份,又让自己带着不到十五的弟弟逃出来……

而管家一家,却生生被折磨死在半路上。

就算是为着他们,这个仇……也不得不报!

人活一世,起转承合最是难测,如今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怎可因为自己的一时心怯,就让那些人枉死了!

一滴滴清泪又溅落到地板上,沈寻珠紧紧地捏起拳,若没人肯帮她,她自己……断断报不了这个仇!

“寻珠这条命,今日起……便是世子殿下的!”

“很好!”慕容音又盘膝坐到榻上去,凝着沈寻珠单薄的身影,“明年宫里要选新人,我会给你一个身份,你的战场……在后宫!”

“你的敌人,是皇后!”

“皇后……?”沈寻珠讷讷地抬起头,张惶着泪眼,“朱、朱皇后?”

“自然是她,皇后在后宫,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牵扯着前朝的母族,这些……本王会与你细说。可你想要进宫,现在这样子……却是不行的。”

沈寻珠轻轻咬着唇:“我知道……世子殿下,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只要您肯救我弟弟……”

“你放心,”慕容音轻轻敲着棋盘,发出一阵沉闷的响,“有本王在,你们姐弟,必然会无碍。只是……你的时间不多了,马上便是冬日,只到明年春天,你……就要入宫去了。三个月,本王要你,改头换面!”

“是……寻珠,谨遵钧命!”

沈寻珠退下了,屋中又是一片压抑的静默,夜风将窗子掀开,卷起珠帘,慕容音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风气……

到底还是踏出了这一步。

沈寻珠是她的机缘,她亦是沈寻珠的机缘……

于这一件事上,只有她们,能够相互成全。

慕容音又捻起一枚棋子,自顾自地落到棋盘上,到康州不过两个多月,恍惚间,那些躲不掉的事又要接踵而来了。

“朱惜华,我不管他恨不恨你……可你竟然敢谋死他……我不管他怎么想,我……定要杀你泄愤!”

白子黑子一枚接一枚地落下,一杆棋称落得满满当当。

灯花落,夜凝寒,宛儿捧着一盏甜羹进来,慕容音又落下一子,轻呵掌心,将汤碗捧在手中。

“这错了。”

宛儿一指她方才落子的地方,下在那,虽不是死局,却也不对。

“一子落错了,往后还可以补;就算是天破了,也有女娲娘娘的补天石去补,她什么天都补得,却补不了薛简去的离恨天……”

慕容音放下汤碗,双拳紧紧握起,指尖掐进掌心,刺得生疼。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宛儿将搁在桌上的绣帕塞到她手中,听这话意,待会儿她是又要流泪的。

“主子……天从来都不是能补得的,多少人活着,不过求个安心罢了。”

“朱惜华她……岂能心安?”

慕容音使劲抽了一下鼻子,脸色泛白,宛儿见了,轻轻一叹,她也想问一句,这样做,慕容音……又会不会心安?

可终是忍住……

以她的性子,早已认定的事情,谁又能劝得脱呢?

今夜她连许公子都不让来凑这个热闹,更何况是自己劝?

罢了罢了……

就由她做去吧,不撞个头破血流,不拼个两败俱伤,是不会知道痛的。

何况现在沈寻珠已经认定了报仇,就算是劝好一个,沈寻珠也劝不成的……

宛儿替她收敛了棋盘,轻轻道:“沈姑娘已经安置好了,没人发现她和沈公子。方才请了靠得住的郎中去瞧了沈公子,说是没什么大碍,好生将养着便是。”

“知道了……”慕容音解去腰带,在宛儿的侍候下换了寝衣,缩入梨花青的帐子中,准备暖暖的睡去,却又倏然半坐起来。

“明日一早,把花正芳的丹楼主找来。走后门入府,别让人看见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闺中教习

堆枕乌云微堕,秋光从窗纸照进来,透过梨花青的帐子,照到枕边一个瓷白的肩头上。

卯正时分,宛儿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她昨夜被吩咐将花正芳的丹楼主今天一早便带来,而慕容音……显然是将这件事情给忘了。

宛儿将梨花青的帐子挑开一点,隐隐还能听到匀和的呼吸,以及一点点轻微的鼾声。

紧接着,宛儿的目光便落到了慕容音裸露的肩头上……

定是昨夜睡觉不安分,寝衣都不知道睡到哪里去了。

宛儿轻轻推了推她,凑近耳边,小声唤道:“小王爷……该醒了,花正芳的丹楼主到了,小王爷?”

慕容音却翻了个身,更是将头都缩到了被子里,她的一天,往往是从辰时以后才开始的。

宛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叉着腰,清了清嗓:“许公子在门口,他说您要是再不起,他就要闯进来了!”

宛儿刻意抬高了声音,这招果然有效……

慕容音顿时便坐了起来,半睁着一双惺忪的眼,半散的发丝垂至肩头,一睁眼就瞧见宛儿促狭的样子,差些便要发作。

宛儿赶紧道:“花正芳的丹楼主到了,在您的书阁候着。”

“梳妆。”慕容音顿了顿,“换王袍。”

…………

书阁中,花正芳的楼主虞丹娘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昨夜才接去的人,还不到一天,她便被睿王府的人给叫了来,到底是为什么,她心里也是打着鼓……

难不成是因为昨夜被接去的那个姑娘?

不能够啊……那姑娘与花正芳并无什么牵扯,顶多也就是在楼中待了小半日……

难不成是因为别的事情?

虞丹娘虽是风月老手,寻常却也不过与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来往,王侯的府门,却从未踏进过半步。

在此冷坐了半个多时辰,心中愈发忐忑起来。

一直到卯时三刻,慕容音才在宛儿的跟随下,龙行虎步地进了书阁。

虞丹娘一见她身上的世子袍服,马上明白,今日来睿王府,果然是撞上正主了!

赶紧行下大礼:“贱妾虞氏,见过世子殿下!”

“丹楼主起来回话。”

慕容音撩袍坐好,目光难得的端整严肃,宛儿都觉得她瞬时生人勿进起来,更遑论是初次见面的虞丹娘了……

“是。”

虞丹娘起身规整地站好,面对男人,她自有万种风情,可面对一个身居高位的女子,她却顿时拘谨了。

“丹楼主,昨日我手下人送去五千两的银票,可还使得?”

一句话,问得虞丹娘顿时莫不着头脑……

睿王府不是缺银子的主,定然不是为了这五千两而置气。

那只能是买她一个封口了……

虞丹娘顿时陪笑道:“世子殿下放心,昨日这名姑娘的去处,妾身绝不会泄露半个字。若是外人问起,妾身也只说是姑娘跑了。”

“楼主懂得便好。”

慕容音径自抬起盏来轻呷一口,丝毫不理会虞丹娘稍稍放松的脸色,“今日找楼主来,不全是为了此事,还有一事,想要拜托楼主。”

“是、是……”虞丹娘悄悄扶了一把发髻,那边轻飘飘地甩过来一句话,都得她缓释良久。

“那姑娘,不中用。”

慕容音阴郁的眼神一扫,泄露她此时的心绪。

虞丹娘释然一笑,一个清白女子,第一夜过后便被说是不中用,那是什么地方不好,自然不必点明。

她心中有数……

“妾身明白了,那……妾身是否让楼里的头牌姑娘,亲自教习她?”

慕容音冷冷一笑:“若要别的人,还让你来做什么!本王要你言传身教!”

“言、言传身教?”

虞丹娘顿时愕然,难道世子殿下……不忌讳她的女人向风尘女子讨教房中秘术么?

这样的事过往倒是也有,但不过是隔着屏风,两相坐着说说话罢了……这还要亲身教导,看来那位姑娘,着实不解风情。

“本王相信,楼主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慕容音面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却瞬间又严肃了。

“丹楼主,本王除了要你教她房中术之外,还要你教她如何勾引男人,可是你给我记住了,我见不得青楼女子的那股子风尘气,本王要她床上放荡,床下……给我做个菩萨。”

“她若敢在寻常露出一丝狐媚子模样,本王拿你是问!还有……你得教教她,怎么和男人说话。我要的女人,不能只会讨好!”

“是、是!”

虞丹娘又偷偷拭去一把冷汗,这要求还真不容易……

“不知……世子殿下,可宽限多少时日调教?”

慕容音散漫地往后一靠:“最多三个月,丹楼主……可有把握?”

“有、有!”

虞丹娘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只要她不是在三天之内就要人,这事儿便有把握。

“好了,下去吧。”慕容音一振袍袖,“每日午后,来此一个时辰,行踪不可泄露,会有人去花正芳接你。”

“是……”虞丹娘又惶惑地抬起头,“可是殿下,若是一旦有人问起……?妾身,该如何作答才是?”

“这是你的事情,”慕容音冷淡地回应她,“你说本王好色也好,放荡不羁也罢,都随你。可不许把本王的女人泄露出去半个字!”

“是……”

虞丹娘顿时对慕容音有些看不透起来,寻常公子,摊上这种事情,若是事发,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女人推出去明哲保身……

只有这位,她的名声不要紧,却不可泄露那名女子一个字。

心中尽管有疑惑,虞丹娘却也不敢问,多问一个字,她和她的花正芳,便危险一分。

慕容音一抬茶盏,虞丹娘便告退了下去,横竖来去都有子歌亲自护送,谁也看不出来这是睿王府的车马。

虞丹娘前脚刚走,后脚许慕宽便进了她的书阁,眼含笑谑,方才她的那些话,他可都是听见了……

“沈寻珠,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人?”许慕宽笑侃着走朝她面前,“看来小王爷为了怜惜佳人,可是下足了功夫啊。”

“去去去!”慕容音脸颊忽而发烫,她那诓骗虞丹娘的话竟然被许慕宽听了去,这回丢脸可是丢大了……

“我要去瞧陶襄和杜羡鱼,你去不去!”

许慕宽想起杜羡鱼的身份,摇了摇头:“不去了,我还是替你整理公文的好。等你回来,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第四百三十六章 江南梅萼

天渐寒凉,一转眼,杜羡鱼已走了半个多月。

慕容音独自伫立在玉阶之上,手中托着一张纸笺……

寥寥数语,带来的却是喜讯,杜羡鱼果然成了。潭州盐课提举司副使江程,愿意接纳沈寻珠作为他的嫡女。

自然,对于沈寻珠的真实身份,杜羡鱼不可能告诉江程,只说是睿王世子殿下搜罗到的一位美人,想送进宫去讨一讨皇帝陛下的欢心……

对此,江程倒是也没有起疑。

慕容音刷刷几把撕碎纸笺,任它随风散去,正是天光淡薄时,她背负起手,缓缓去到沈寻珠暂居的小院。

这个时候,花正芳的虞丹娘应该正在与沈寻珠授课,慕容音也正好去瞧瞧,沈寻珠学了这半个多月,可有几分长进?

毕竟……沈寻珠现在名义上还是她的女人。

沿着墙根下一直走,穿过三重院子,才是沈寻珠住的地方。

小院寻常没什么人住,一丛丛杂草从青黑色的砖缝中冒出来,随风轻轻摇着,有些萧索,却还算干净。

慕容音来的时候,虞丹娘正在内帷同她讲授,慕容音附耳在外听了片刻,虽是有些面红,却也足以听出,虞丹娘为了教好沈寻珠,乃是下足了功夫。

听了片刻,慕容音轻咳了几声,走进门去。

虞丹娘马上便起身行礼,沈寻珠则颇有些羞涩,脸颊都似染了霞影般,毕竟自己在学的是此等难以启齿的东西,又是让人撞见了,太违背她从前大家闺秀的做派……

“妾身见过世子殿下。”

“丹楼主辛苦,”慕容音轻轻抬手虚扶一把,“楼主日日都来,我这姑娘……可有长进没?”

“自然是有的,”虞丹娘微微福身,“姑娘她灵慧过人,想来不必要三个月时间,便能让世子殿下满意……”

慕容音不置可否地浅浅一笑:“有楼主此话,本王便能宽下心来了。此番来……本王有些话要同她说一说,今日便到这吧,烦请丹楼主明日再来。”

“谨遵世子殿下钧命。”

虞丹娘小步退了出去,轻轻拉上门,慕容音瞧她的影子消失在门外,倚着床柱便坐了下来。

沈寻珠正要起身整衣,却被按住手腕。

“你的名字很好听,是你父亲给你取的?”

沈寻珠深深地垂下头去,敛了敛胸前衣襟,低声道:“是我娘亲取的……”

慕容音点点头,丢给她一本将将装订好的册子,:“本王给你找了个新身份,里头是你的父母家人,先熟悉熟悉吧。”

沈寻珠迟疑着打开册子,一行行望入眼,眸色惶然,透着些不可置信。

“潭州盐课提举司副使,江程的嫡女……?”

“对,”慕容音轻轻一笑,“给自己取个名字吧,再过两个月,本王就让人护送你到潭州去。”

“是……”沈寻珠的面容忽而变得忐忑,惟剩不到两个月时间,她生怕自己无法担此重任,生怕自己还未选进宫中,便先露了怯……

“江姓……江姓……”

沈寻珠捋了捋鬓边一丝乱发,唇角含情而笑,就连慕容音见了,也是眼前一亮,顿时生出些“我见犹怜”的感觉来。

“小王爷,就叫江梅萼如何?”

慕容音细细一品,缓缓浮出些笑意……

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

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你有割舍不下的人?”慕容音一双犀眸正正对上沈寻珠的眼瞳,“不然……怎会选这江南梅萼为名?”

沈寻珠缓缓移开目光,黯然道:“寻珠是未出阁的女子,心中人……心中事,都不敢言说。”

“此刻……尽可对我言说。”

沈寻珠轻轻摇头:“既然选择了要入宫复仇,那么纵使情环难解,可有些事、有些人,还是让他烂在心里,寻珠命中与他无缘。今日,也是我做沈寻珠的最后一日,万望小王爷日后见了妾身,称我江梅萼……”

这是抱了破釜沉舟之心……

沈寻珠已死,活着的唯有江梅萼。

“好,”慕容音轻轻舒手,抬起她的下颌,“梅萼学了这半个月,本王还想瞧瞧,你有没有别的长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皇帝不是情种,他当初会青睐于朱惜华,无非是她的风华气度。你如今……是后来者,断然得不到皇帝的头一份爱,可能在这种时候去抢到宠爱,才是本事。”

“宠爱?”沈寻珠盯着她的眼,“宠与爱……可是不同?”

“当然不同,”慕容音扶着她的肩,弯唇一笑,“宠……不过沉溺于小情小爱之间,你诚然讨他喜欢,却不过似个小猫小狗。可真真的爱上,却是缺之不可,绝非以色侍人。”

沈寻珠轻轻一笑,似懂非懂:“那便是……在这覆水年华,奔波岁月中,都让他离不开我。”

“不错,”慕容音顿了顿,话音一转,“但能不能做到,全看你的本事……”

“你若败了,我还能找出第二个、第三个江梅萼来……可是你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背水一战,可使得?”

沈寻珠对此却风轻云淡:“我既投身于睿王府,投身于世子殿下,便是准备好了。只要世子殿下能替我照顾好墨弟……我这条命,就是舍在深宫中也不枉了。”

“你心中有数便好……”

慕容音瞧着她这坦然以待的模样,心中恍然浮出一丝不忍……

若沈寻珠不为她蛊惑,想要带着沈墨远走山水间,那也是使得的。

可须臾,这丝不忍便散了……

“小王爷,寻珠为您弹唱一曲如何?”江梅萼轻轻握住慕容音的手腕,不等她回应,便取下挂在墙上的琴,调好弦,指飞如翩跹之蝶……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与我归,忧心有忡!”

琴音渐渐肃杀,慕容音紧皱的眉宇也渐渐舒开,沈寻珠回不到过往,她亦然。

男儿有战场,沈寻珠也有……不过她的肃杀地,在深宫。

第四百三十七章 雪中梅

康州城北,晃眼,又是一个半月过去,早已入了冬。

沈寻珠一身雪白狐裘,踞坐于车中,她是时候该走了,康州城外远山白头,江河如银练,一片茫茫……

许慕宽和慕容音并辔出城,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两人都是一身墨色狐裘,行走于漫天飞雪之间,犹如两点落入凡尘的墨色。

沈寻珠的马车就在他们身后,此一去……便是山遥水淼,天高海阔。

“慕宽。你说……江家……会好好待她这一阵子的吧?”慕容音徐徐按辔,扭头回望了一眼。

风雪拍打着马车的车顶,车帘被风卷起一丝,缝隙中,露出沈寻珠的容颜,经过这近两月的教习,她已不是那个见人便落泪的沈家小姐。

她是江家嫡女……

“自然会的,起码面上的礼仪会有。”

“那是,”慕容音轻叹了一声,“沈寻珠是我的人,就算她改名字成了江梅萼,那也是我睿王府的人手,区区一个盐课司副使,怎敢对她不敬?江程若想要升官,还要依仗着我呢……”

“阿音……你这是险招。”

许慕宽语声悠悠,夹杂在风雪里,飘进慕容音的耳中。

“我不管!”慕容音烦乱地将手中短鞭凌空一阵乱甩,“险那也是我险,江梅萼早有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她本是该被发卖的,结果被她家管家用自己孩子给替了下来,这就是她的造化。”

许慕宽垂眸笑了笑,她决定的事情……果然是一句都说不得的……

自己不过说一句,她早有一堆话等着。

“准备送到哪?”许慕宽扬目远望,天上又悬着一团彤云,估摸大着雪是要下来了。

“送过桥吧……”

慕容音拢了拢厚厚的狐领,三五里外,便是一座石桥,好歹……也要将江梅萼送过去才是。

小雪飘飘地落了下来,行伍中静默无言,马蹄在雪中踏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印子,霜雪簌簌,欺压在慕容音的风帽上……

纵目望过去,一道白石桥已在前路。

再送也送不了多远了,慕容音一抖缰绳,从队伍中脱离出去,奔到桥边,风振起她的衣袍,一道单薄的背影,在风雪中,看着孤独万分。

许慕宽的目光深深凝着她,忽而也挥缰追去,与她并肩。

“你追过来做什么?”

慕容音一甩头,覆到发上的细雪被她纷纷抖下来,许慕宽见了,轻轻抬手,替她将眉间的雪珠拂去。

“送走沈寻珠……我陪你去跑马如何?”

他温淳地问着,慕容音笑道:“你怎知我想去跑马?”

他清淡地一笑,望向茫茫远天,送沈寻珠走是为了给薛简报仇,她现在……心中一定想着与从前薛简有关的那些事情。

到底人不如故……

可是,故人何在……?

况且,那不过是个故去的人。

许慕宽淡淡一笑,以他的胸襟,如何会与一个故去的人置气?

“你怎知我想去跑马?”

慕容音看他但笑不语,不死心地又问。

许慕宽微微撇过头,目望远山,语声清朗:“今日雪落得这样好,若是绕过这座山,去到湖那边,定是绝美的景色。”

“就是我来康州当日,你在船上等我的那片湖?”慕容音揪着马缰的手缓缓握紧,“只要能跑马,哪里都好。”

心中愈是纷乱不止,便愈是想策马于雪幕之中,恨不得一直朝着某一方奔过去,放纵不肯收缰。

“那便从此处奔回城去,”许慕宽望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心中定然不平静,散一散心……也好。”

慕容音点点头,朝着沈寻珠马车的方向看回去,马车已停到桥头,一个从睿王府选出来的小丫头扶着她下了车,静静伫立于漫空飞雪中。

今日送她走,这样好的雪,但愿是个好兆头。

“梅萼……拜谢世子殿下。”

慕容音跳下了马,将微微福身的沈寻珠扶起,她笑了笑,又向许慕宽的方向福身行礼。

“也拜谢许公子,若非公子相救,梅萼定然早已沦落青楼。”

“实在不必,”许慕宽也抬手虚扶,却又带了一丝淡漠疏离,“姑娘还是莫要记得我,此去千山万水,姑娘珍重就是。”

沈寻珠淡淡地一笑,许慕宽话音中的疏冷,以她心思之细腻,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却也不在意……

她的未来在深宫里头,如今此处,是她最后的自由。

“小王爷,我还有些话……”

沈寻珠垂下了头,慕容音笑了笑,亦是颔首:“此处冷,上车说。”

沈寻珠踩着车凳,推开车门,慕容音也紧随而上,车中温暖舒适,江梅萼烧了一壶茶,以最严苛的礼仪,亲手奉上。

“小王爷,我以茶代酒,敬您一盏。”江梅萼双手托盏,慕容音亦是双手接过。

“此番……我最后一次以沈寻珠自称,这盏茶,让寻珠敬您。”

沈寻珠也给自己满斟上,举盏齐眉:“先谢世子殿下救我姐弟二人;再谢世子殿下为我筹谋……”

“我没有那么清高,并非只是为你筹谋。”慕容音一饮而尽,将杯盏搁回桌上,“你为你的,我为我的,你还是莫要谢我的好……”

沈寻珠宛然一笑:“不管您如何想,寻珠心中都感念着您。”

“随你吧……”

慕容音随意往后靠过去,车中的温度化了她风帽上的雪珠,冰冷的雪水顺着风帽流进她后颈中,冰凉的触感如电般,直打寒噤。

沈寻珠笑了笑,眸中一丝苦涩,探手入怀,慎之又慎地掏出一串玛瑙璎珞。

“小殿下,这串璎珞是家母遗物,烦请您交给墨儿,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慕容音迟疑了片刻,一时没有接过。

她眼中明明还有着眷恋……

“你为何不亲自给他,却要我一个外人代转?”

沈寻珠又是叹惋一笑:“还是算了,我若给他,白白的又要落下泪来。反正以后世上没有沈寻珠这个人了,我进了宫去,不知是多少年后才能与他相见?二十年、三十年?亦或是至死,我们姐弟都不能再见一面?”

“好,等他身体一好,我会亲自交给他。”

慕容音不再迟疑,接过她手中还带着温度的璎珞,往后沈寻珠鱼沉雁杳,粉悴烟憔,都与沈墨再无交集。

甚至生老病死,都与他无碍。

第四百三十八章 岁月惊嚎?

风送梅花过小桥,沈寻珠终是走了,化名江梅萼,带着复仇的心志,藏着家恨,只身去往潭州……

待到明年暖春,她便会以江家嫡女的身份入宫,去争、去斗……去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不知在水驿春回时,她可会遥寄一枝,江南梅萼?

慕容音收回远眺的目光,雪风吹干了眼,吹冷了面庞,纵有大氅裹着,也挡不住寒风丝丝侵袭……

“她走的时候,我还让杜羡鱼配了一服生子的良药,愿她不要这般急着用上。”

“她既入了宫,子嗣……便是少不得的依仗。”

许慕宽静静地跨坐在马背上,小丫头的心还是不够狠,虽然为沈寻珠铺好了路,可在临别时,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方才她们在车中的话,许慕宽也听到了几句……

最后一句,慕容音告诉沈寻珠,“若是后悔,现在便可以停下来,带着沈墨远走,她一定不会怪罪……”

沈寻珠却回绝得那样干脆,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复仇……早已成为她心中头一件大事。

多少次她午夜梦回,从前沈府中的一切都重现在梦中,梦境缱绻,可一早醒来,却又是满心的冰冷。

慕容音看着他的脸,许慕宽睥睨着眼前山河,瞳光幽深莫测,他冷眼看了这两个多月,早已知道沈寻珠的心志……

况且是向皇后复仇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始,便再没有了停下来的机会。

慕容音垂眸瞧着掌中早已冰冷的那串璎珞,样式古旧,描金的海棠花中,只镶嵌着几颗红玛瑙,却是沈寻珠最后在意的东西。

她能在抄家中将此物偷偷藏下,不知其中废了多少心思?

恐怕……深藏于心底的沈墨,是她此生最后的温暖。

慕容音长长舒一口气,远去的车马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有桥头残柳,枝头缀着冰屑,在这冬日里沉寂着。

过往忽而又浮现,慕容音摇了摇头,再想忘,终是无法将那些自己曾经倾注过情感的事情磨灭……

不知往后岁岁年年,可能断了,从前许给薛简的三千红尘?

她自然是想断的,想好好地活……

她也想彻底放下从前的那些事,也想在某年花落时,策马奔驰过江湖,看遍人间好景。

只是她那颗心太小,放了一件事,便放不下第二件。

慕容音的目光恍惚了一阵,悄悄用余光去看许慕宽,眸底暗藏了一丝歉意……

这个时候,他本没必要陪着自己的。

他说过的,他喜欢自己……若不是为着这份喜欢,谁肯在凛冬之际陪着她出来?

可是现在,自己却无法给他一诺。

终是自己对他不住……

若有朝一日,能独予他一诺,那么也不枉今日两人各自倾注的这一番心血了……

慕容音一侧眸,恍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在看着自己。

“你……你不在乎?”

“在乎什么?”

许慕宽深朗的眼眸中一片坦然,“是在乎你心中还有着薛简么?还是在乎你不顾一切地要去对付朱惜华?”

“都有……”慕容音直视前方,“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包容得好像温水一般。我以前听我房中的丫鬟闲聊时说过,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人,必定是不希望她心中还有别人的。”

“我不是小气的男子……”许慕宽顿了顿,“你做这些事,我只觉得你好累,也……有些心疼。我想你早些做完这些事,然后将过往完全放下,到时候……或许你心中,便能腾出一些位置,让我进去……”

慕容音低下头去一笑,却又抽了抽鼻子,眸中漫上一层水雾。

“你不知道,有时候,我都想赶你走。”她哀怨地望过去,“因为你太明白我,也太纵容……我怕我有一天,会再舍不下。可是你我的身份……总是一道坎。漫说我现在身在康州,就算是有朝一日回去了,以皇兄的性子,他要么嫁我拢络外臣……要么,让我去他国联姻。”

“那你怎么想?”

许慕宽望着她的侧颜,青丝上落满雪,似是等着他抬袖去拂。

慕容音又是一声苦笑:“外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已经拖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拖下去,他们又能拿我怎样?只是我怕苦拼一场,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就像是曾经为了薛简一样,用尽手段,费尽心机……

却终究抵不过皇帝的一念猜忌,也抵不过朱惜华的一番挑唆。

“可总归是试过了……不是么?”

许慕宽蓦地凝望着她,“只要试过,不管结局如何,但至少当我们老去之时,对着过往的旧物,也不会觉得遗憾,最多……只会说一句可惜。”

“对、对……”

慕容音答应着,声音却渐渐低下去,凄寂的风吹散她的发丝,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哀凉之气。

真的要再拼一次么?

难道许慕宽在自己心中……真的已经有了这样的地位?

说不得……

慕容音的心微微一动,却又旋即冰冷。

上次……为着自己所谓的爱,已经搭进去了薛简的一条性命,若是下一次还是败了,那落幕之时,又要让谁葬进去?

天边忽而出现一只振翅翱翔的苍鹰,扶摇直上,阻练长空……

两人双双凝目望去,目光中含着洒脱,也含着艳羡。

自己……也本该像这苍鹰,无牵无挂的……

说什么凡尘俗世,道什么情爱缱绻。

天地两宽,这样的事情,岂是自己应该牵萦的?

良久,她忽而释怀一笑:“慕宽……你我本不该如此唧唧歪歪……磨磨唧唧的。反正你我都是被家里抛出来的人,混得一日算一日吧!走,进山打猎去!”

慕容音笑着,一甩马鞭,率先离他向山中狂奔而去。

许慕宽紧跟着追上去,亦是朗笑:“说的是!什么岁月静好!你我二人……偏要将这日子过成岁月惊嚎!”

蹄踏声与马嘶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阵阵笑声。

无论如何,她算是暂时看开了,活这一世,反正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追随的,既然来到此地,何不纵马天地间,与飞雪共轻狂?

第四百四十章 误会

“沈墨?”

慕容音侧头飞速打量着他,“你不在睿王府好好养病,在这做什么?”

许慕宽则用脚拨开地上断裂的梅枝,捡起已经打成结的绳索,再看沈墨脖颈上一道深红色的勒痕,已然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你想自尽?”

体弱的少年缓缓抬头,注视着这道清冷语声的主人,苍白无血色的薄唇一抿,随即木讷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难道你不要你的姐姐了么?”

听到“姐姐”二字,沈墨无神的眼中终是出现了一丝动容,却又马上扯出一个惨淡的冷笑:“姐姐?”

“我哪里还有姐姐?我知道她走了,是你让她走的……”

沈墨抬起一只手,指尖下垂着,颤颤地指向慕容音:“若是没有你,姐姐不会走,是你要她替你去做事,替你去报仇。”

一阵冷风掠过,沈墨忽而捂着胸口咳喘起来,手无力地捶向地面:“你让她改了名字,让她成为别人的女儿,顶着莫须有的身份,去入宫……去伺候杀了我们全家的人!”

“我知道……姐姐是因为要救我,才会答应你去入宫的。如果我死了,你便没有了要挟我姐姐的筹码,她也可以得以自由!”

慕容音一直静静站立着,千万分想不到,沈寻珠竟然将入宫的事情说给了什么听……

也想不到……沈墨,居然是这样认为的。

“将他扶起来吧,他身子本就不好,雪再湿了衣袍,先前的药便都白吃了。”

许慕宽点点头,将沈墨从地上扶起,又揽他坐到一块大青石上。

“你觉得……是我逼沈寻珠的,是么?”待沈墨歇了一口气,慕容音才缓缓问他。

“难道不是?”沈墨握紧了拳,青紫的血管鼓出手背,“我们姐弟……本可以远走,你却非要挑唆起姐姐的报仇心志!你明明就是自己不敢做,拿我姐姐当刀使!”

“就算是当刀子,那也是你姐姐自愿的。”

慕容音一步步踩着积雪残枝走到沈墨面前,原本怀柔的眼神忽而变得冰冷:“你说我挑唆你姐姐的报仇心志,可难道你沈家的灭门之祸……你真的忘得掉么?”

“要我说,是你沈家男人无能,连累女子去复仇!”

“再者,你说我不敢做……你可知你姐姐这些时日在王府,我与她谋划了些什么?”

沈墨沉默着撇过头,沈寻珠只说了进宫复仇一事,个中细节,沈寻珠却守口如瓶……

沈寻珠不说,沈墨便更是怀疑,也更是生气……相依为命的姐姐,竟然不肯将一切事情都告诉自己……

“沈墨,你既然敢寻死,为什么又不敢好好活着?”慕容音狠狠凌了沈墨一眼,“你说我不敢、不勇……那我倒要问问你,何为勇?”

不等沈墨启口,慕容音便接着道:“勇敢不过是一腔心气,气之所至,力亦至焉,心之所至,气乃至焉。我与沈寻珠各取所需,我为己,她为着沈氏一族……”

“只有你,孤身来到这山谷中上吊!你可别枉费沈寻珠对你的一番打算……”

沈墨不再言语,低低地垂下头去,家族巨变只发生在一夜之间,晃眼自己还是郢州别驾家的嫡出公子,晃眼……自己却又成了一名流放犯……

父亲和家族中其他的兄长都被斩了首,只有自己……因为年不满十五,侥幸活得一命。

早知自己就是个拖累,还活着做什么……?

“我死不死……与你有什么相干?”沈墨说到激动处,又咳喘了几声,“我早些死了,也好叫你放了我姐姐,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不过都是白白枉送性命罢了……”

慕容音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那个玛瑙璎珞来,递到沈墨面前:“这是走之前……你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你娘的遗物……”

“她心中并非没有你,也不是抛下你孤身一人。”

沈墨一时没有接过,雪风吹疼慕容音露在外的手,许慕宽倏尔走上前来,将玛瑙璎珞从她手中截下,递给沈墨。

“你如今十三岁,可是?”

沈墨又抬起头,不知为何,许慕宽说话时,他似乎还愿意听几分……

“嗯,”沈墨又生硬地点了点头,“我只恨……为何父亲和兄长都被杀了,家中男丁,只留我一个?还留着我做什么……”

“你很是舍不得你姐姐?”

沈墨仍然只会点头,沈寻珠的离开,仿佛是抽空了少年心中的一根顶梁柱。

许慕宽替他整理好凌乱了的领口,一摸他衣衫单薄,当即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到沈墨肩上……

“可你要知道,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要比相伴相守要贵重得多。”

许慕宽将少年从青石上扶起,将他满头落雪拂去,“你姐姐如今是走了,可你却更该自强起来,若让沈寻珠知道你此刻颓废至此,就算是走……也走不安稳。”

“宫中是非之地,若让她因为挂念着你而出了错,在宫中犯错,可比不得在外头。莫为着你自己一时任性,连累了你姐姐。”

他这番语重心长,也让沈墨顿时又为姐姐悬起一颗心来……

而神色,也顿时变得惶恐。

许慕宽却趁势缓和了语声,劝道:“你如今还年少,不如回去养好身体,读书习武……日后你姐姐成了事,也好让她放心。”

“我……”沈墨苍白干裂的唇微微翕动,“可是我这个样子,只会拖累她……再者,我这样的身份,只能躲躲藏藏,根本不能见人……”

“所以便要自强,”许慕宽拍拍少年的肩,“身份是最不要紧的事,有睿王府帮忙,难道你还愁么?就算是睿王府做不到,过康州不到二百里就是大魏的地界,树挪死人挪活……七尺男儿,去哪里不能安身?”

“喂喂喂……”慕容音顿时不豫起来,抱着手飘了个白眼给许慕宽,“还在我的地盘上,你竟敢挑唆人叛逃?”

“失言……失言……”

许慕宽转而扶起沈墨:“走吧,收好你姐姐留给你的璎珞,我们回王府!”

沈墨点了点头,也忽而有了一丝庆幸,还好……方才自己上吊时,树枝枯朽断裂,才留得一条命,没有连累姐姐难过……

慕容音折了许多梅花抱在怀中,将马让给沈墨,自己则与许慕宽共乘一骑,马踏入风雪,向着康州城去。

第四百四十一章 采选

彤云低垂,天空阴沉得像是被洒了一把煤灰,南来北往的官道上,几匹快马护送着一架马车,在雪泥交融的地上碾出两道泥泞的车辙。

沈寻珠静默地坐在车中,此时离开康州已经数日过去,越往北,离潭州江家越近,她心中便越平静……

都说女人最沉默时,便是要发狠了……

可沈寻珠心中还有半分不安,半分忐忑,剩余九分,悉数都是寒凉。

此生都被她舍了出去,只为了复仇,还说什么暖不暖的?

沈寻珠青葱般的手指掀开一丝车窗,杜羡鱼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护卫骑马跟在外头,凛冬寒意彻骨,北风猎猎,他们几个风帽上都被冻起了一层霜,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却还是挺立如一杆银枪。

沈寻珠看得正忡,一丝雪风悄然从窗缝中灌进来,沈寻珠身子一抖,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喷嚏。

一声喷嚏震得她回神,沈寻珠回头望过去,歉意地对坐在车中烹茶的一个婢女笑了笑,赶紧将车窗关严。

婢女是睿王府的宛儿精心挑选出来的,叫采苓,说是绝对信得过,给她贴身带着,日后不管是到了江家,还是进了宫,都好有个照应。

采苓笑了笑:“姑娘是念着沈公子了?”

沈寻珠眼底一阵黯然,像是蒙了层云雾:“也不知我走之后……墨儿,会不会听世子殿下的话?”

“您既然吩咐过,沈公子自然会听你的,”采苓不顾马车颠簸,倒热水给沈寻珠暖了个手炉,“小姐快捧会儿,方才开了窗,您的手都冻红了。”

“不碍事的……”

沈寻珠接过采苓递来的手炉,小心捧在手中,忽而想到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丫鬟,抄家的时候,她为了护着自己,生生的被官兵拖走……

一个孤弱女子,在兵痞子手中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也就不言自明了。

采苓瞧沈寻珠眼眶微红,只道她是又想念起家人,轻轻叹了口气,她是在睿王府当差许久的人了,睿王府算是雍京最干净的府邸了,没什么后宅的争斗,她尚且觉得沈寻珠性子软……

她这样的性子,一朝去了后宫,若是被欺凌了,可会知道还手?

未等泪意酝酿,沈寻珠便使劲转了转眼珠,将泪逼回去,又转头瞧起窗外雪景。

如今正是隆冬,除了冰雪,天地间什么都没有,只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分,或许……自己就身处那寂寂深宫了吧?

………………

两个月后。

潭州算得上是一处物阜民丰的州府,除了产盐外,还向宫中进贡着后妃们常用的珍珠,盐课司副使虽然只是个五品官,家门却也比别的五品官殷实得多。

沈寻珠已经在此居住了一个多月,盐课司副使江程知道她是睿王府送来的人,一饮一食都不敢怠慢,好生供着,两个多月下来,沈寻珠比在康州时圆润了些……

眉宇间的愁容,也淡了些。

午后,未等小憩,沈寻珠照例去到院中,手握古卷,细细研读。

从前在康州时,慕容音曾告诉过她,女子……光有容貌不够,以色侍人,终不长久。

男人们口口声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到了自己身上,却都还是喜欢些才情出众的女人……

当时慕容音正说到激动处,一时便将朱惜华从前读的许多书都列了出来,一本不少地找给沈寻珠……

读了十数本,沈寻珠也潜心沉静下来许多。

不光是温书,就连从前虞丹娘教过她的东西,她都一样不少地记着……

就连当天初到江府,江程才瞧到自己那副惊为天人的神情,沈寻珠一想起来,便会忍不住捂嘴暗笑。

算算时候,差不多宫里的采选使就要到了……

院角植了一株垂丝海棠,很是上了些年岁。

二三月份,正是海棠开得明媚的时候,沈寻珠偶尔还会听到江府的小丫鬟们在棠花树下笑闹的声音,还有江府的几个姐儿哥儿的,都会一同玩闹进去……

他们年岁都还小,还不及沈墨年长,兄弟姐妹之间却极为和谐。

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姐”,除了好奇,便全都是敬畏……

江程虽然为官不干不净,却对几个儿女的家教毫不含糊,在江家几个姐弟之间,沈寻珠从未看到过争抢。

不知不觉间,沈寻珠的目光不再专注于手中的书卷,而是定格在一株芭蕉之上,昨夜潭州下了一场小雨,蕉叶上的雨珠还没有完全散去,在这春光之下,熠熠地晃人眼。

院外一阵细碎轻捷的脚步,沈寻珠一听,便知道是采苓来了,这丫头手中还端着一只硕大的妆盒,说是江家夫人看她马上就要采选,特地备下的一套首饰。

不管江夫人的初心如何,沈寻珠都不该不接受……

采苓面上一抹笑,“小姐,宫里来的花鸟使已经进城了,先去了王家,想来最多半个时辰,也就到咱们这儿了。”

沈寻珠点点头,站起身来,这一刻终是到了。

“那就梳妆吧……好看些,”沈寻珠换了一身明艳的衣裳,落坐到妆镜前,仔细回思着慕容音当初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花鸟使……都是民间对宫里来采择美女的宦官的称呼,就把自家的女儿当作花鸟一样,只盼能得采选使的青眼……

若是择中了,便可以入宫,得慕天颜。

若是采不中……那便可以自家许配人了……

江程和江夫人自然是希望沈寻珠能选中的,若她选中,便意味着江家剩下的几个女儿不必再选。二来……又不会辜负了睿亲王世子对此事的托付……

毕竟江程落到她手中的都是些能抄家灭门的把柄,若是沈寻珠选不中,谁知道睿王世子会不会一时恼火,灭了整个江家?

沈寻珠不过刚刚梳好头,还未上妆,江夫人身边的一个贴身嬷嬷便来了。

“可是花鸟使到了?”采苓为她清扫淡眉,头也不回地问。

“还没有,”那嬷嬷走上前来,双手呈上一只锦盒,“这是我们夫人送来给小姐的,是一只玉佩,让小姐待会戴上。”

“多谢夫人了……”

沈寻珠亲手将玉佩接过来,系到脖颈上,配着粉霞锦的锻裳,格外娇艳。

采苓悉心为她梳好妆,刚刚移步去到铜镜前,屋外便传,采选使到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花鸟使

沈寻珠捏着裙摆的手微微一紧,虽然早知道这采选使必然是慕容音事先打点过的,她定然不会落选,却还是有些紧张。

“走吧……”

沈寻珠莲步轻移,迈过门槛,出院门的时候,目光在那株海棠树上停驻了须臾。

她是这里匆匆停留的过客,本想让采苓摘几朵下来留在香囊中带走,想想……还是罢了。

正堂,宫里来的花鸟使明公公,正悠悠地喝着茶,他来之前便不大明白……为何一个盐课司副使的女儿,会让雍京的襄定候李璟,亲自让人给他送了银钱。

可在看到了沈寻珠之后,他这份不明白却更深重了……

这样的女子,就算是换个瞎了眼的来,也断不舍得让她落选。

盐课司副使江程见沈寻珠出现在门外,眼睛又是一亮,一瞧宫里来的明公公,也是这样一副满意的神情,甚至连端茶的手都不会动了。

江程赶紧就笑道:“小女江梅萼,公公以为……可还使得?”

明公公恍然回了神,将茶盏放回了桌上,一敛自己满脸的倾慕,抚着自己干净的下巴点了点头:“江大姑娘……确实是好的……”

嘴上端着架子,明公公心中却早已笑开了花……

这才叫真真的美人,方才王家那个,还好没选上,要不然选上了,日后也就是给江梅萼粗使的身份!

若是这江梅萼能入宫,万一承宠……不,没有万一!

她一定能承宠,就算是有人使绊子,我也要帮她一把,日后她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也不至于将老身我忘个一干二净。

“但不知,江大姑娘,会些什么?”

明公公的语气又温和了许多,瞧沈寻珠的眼神,就像在瞧着一块金元宝……

沈寻珠微微福身,款款道:“小女无才,只读了几日书,弹了几日琴。”

明公公更是暗地里欣喜,这样的女子,竟然还懂得藏拙……

瞧她这模样,分明是谦逊了。

不似有些家里的千金,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将自己会的一股脑儿便露了出来……

这样的性子入了宫,那也是不大会惹人嫉恨的。

可是既然打定主意要帮一帮这个襄定候打点过,又是这样风姿的人,便不能对其不知根知底……

明公公面上故作不豫,冷哼一声道:“大姑娘还是莫要藏私,要不然咱家日后……也不好做的。”

沈寻珠道了声“是”,又微微福身:“昔日曾有雅士来府,读小女文章,说小女乃不栉进士。再者……小女琴从古松居士,是她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明公公只觉得心中的惊愕一阵强过一阵,文不啻于进士?琴从古松居士?

那古松居士……可是名满九州的琴师……

沈寻珠容色不改,她这番话,都是数月前慕容音亲口交待过的,牛皮吹得震天响不怕,琴是不是古松居士教的也不要紧,反正她沈寻珠有这个水平。

沈寻珠继续说下去:“十二岁那年,小女曾习得长袖折腰舞……又向乐师习得琵琶……”

沈寻珠微微笑着,眼中却是一丝苦涩,这长袖折腰舞,是她在康州花了两个月时间苦练而成的。

那段时日,几乎每天,她都浑身酸疼得睡不着……

可慕容音还是坚持要她学,原因无他……朱惜华不会,她得会;朱惜华会的,她要精通。

这长袖折腰舞,连朱惜华都未曾学会……

可她,却生生在两个月之内,做到了精通。

不过还好,当日吃过的那些苦不算白费……总有一日,这些东西……都会用得上。

沈寻珠说完,仍旧静静地立着,观之娴静,细看……又有几分傲骨,是可以揽入怀中的一缕春风,也是只可远观的一缕凉月。

沈寻珠话已毕,却仍旧没有人说话,明公公怔怔地看着沈寻珠,至于江城……他心中的震骇则一头强过一头。

早就想过睿王世子送来的人不会是等闲之辈,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不知其真名的姑娘,竟然是这样的一号人物!

这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江程此时无暇去在想这些,满心只想着他江家的门楣。

照慕容音许下的条件,若是沈寻珠事成,他江程的升迁不仅有了指望,甚至是几个儿女的婚配议亲,都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

沈寻珠进了宫,那与他江家就是一体,他日一旦得宠获封,那么整个江家……也就是飞黄腾达的时候!

其中的这些风险,他江程不怕。

“甚好……甚好……甚好啊!”

明公公一口气道了三声好,一拊掌:“大姑娘不愧是江副使教养出来的,如此姿色……不入宫太可惜,还请姑娘收拾收拾,今夜……便随咱家上京入宫。”

沈寻珠福身下去,今日虽顺利,却不过是个开始,往后到了那深宫之中……

浮生倥偬,做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是夜,潭州城外的码头上,一艘高高的官船正在扬帆,江家的人送沈寻珠和采苓上了船,又在码头上停留了许久。

对于沈寻珠这个“捡来的”女儿,江家人虽没什么感情,却也喜欢她知书达礼,才貌高华。

再者……当着花鸟使的面,也不好做得太无情,若是被盘问出了破绽,那便是欺君灭族的罪。

沈寻珠微提裙摆,回首看了眼还在岸上的江家人,笑了笑,又马上回过头,随着明公公登上甲板。

夜里的江面平静无波,船上红烛闪着微光,待一个个被采选好的女子都上了船,船工才解了绳索,明公公一声令下楼船离岸顺流而去。

沈寻珠凭栏望着潭州城的万家灯火,眼中无喜无悲……

上船后,各家女子都分别被安排到了不同的房间,她和采苓住的这一间,倒算得上是条件颇好的。

本有更好的,明公公却怕沈寻珠太过惹眼,遭其他家的女子妒忌,只让那几间屋子空着……

他这份心意,如今的沈寻珠自然能感受得出。

楼船缓缓沿江驶着,春日的晚风有些微冷,沈寻珠回了屋,将窗关严,正准备让采苓帮忙更衣卸妆,明公公却忽而来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投诚

夹岸青山在夜色里,连绵似伏虎,明公公轻轻敲响房门,采苓只开了锁,明公公便推门走了进来。

此时江上渔火星星点点,各家采女才好生歇在屋中,沈寻珠虽猜不透明公公独身来访的这份用意,却还是冷静地将他让了进来。

“明公公好,”沈寻珠不冷不淡,恰到好处的礼节中,又含着几分疏离,太监虽不是男人,可她也还是在室的女子,夜里与宦官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也是要命的事。

“大姑娘不必多礼,”明公公并未坐下,而是稍稍弯着腰,站在沈寻珠两步之前,“咱家方才瞧了名册,大姑娘的名字……是叫梅萼?”

“不错,”沈寻珠略纳罕,这明公公,分明在江程面前还有好大的谱,可怎么一转眼到了她面前,就这样谦恭了?

明公公点了点头,垂眸沉吟着……

沈寻珠见明公公问了她的名字便不说话,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几眼外头,如今门是关着的,她却保不齐会有人从外头经过,听到了明公公在里头说话。

明公公见状,压低声音,轻笑道:“大姑娘不必担心,咱家来的时候,各家采女都在屋中歇着,不会有人发觉。”

沈寻珠更为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明公公居然要私下里悄悄来与她说话?

“公公来,所为何事?”

明公公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姿态更为谦恭:“这梅萼二字最好,咱们皇上……最喜欢梅花的洁气了。实不相瞒……大姑娘的面子,咱家也知道几分,离雍京之前,襄定候还特意吩咐过咱家,说这一路上,要好生关照着大姑娘……”

沈寻珠轻轻点了点头,襄定候李璟的事情,离开康州前,慕容音便在一次闲谈中与她提过。

采选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敢说是手拿把攥,慕容音又天高地远,纵是有千般本事,也不好打点宫中的采选使。

思来想去,她便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信得过的李璟。

只是假托了给皇帝献媚的名,说她在这康州苦寒之地,如何如何……想着若是借江家名义进献了美人,这枕边风一吹,说不定皇帝就让他回京了。

而李璟也从未起疑,在她心中,若是慕容音去了康州不叫苦,那才是怪事一件。

于是李璟毫不推脱地疏通了关节,又找了来潭州采选的花鸟使明公公,请他务必将江家的女儿选进去云云。

只是不想,白天明公公才将事情办成,夜里便来沈寻珠房里了……

他这可是邀功?

沈寻珠不做他想,只当明公公是要些银钱,微微一笑:“公公一路上照拂不易,梅萼……必有重谢。采苓,取我的首饰盒子来。”

“不……不不!”

明公公赶紧拦住采苓,朝着沈寻珠一番解释:“大姑娘误会了,咱家话未说完!”

他这的确不是欲迎还拒的架势,沈寻珠一挥袖,让采苓退下去,才又问:“那公公夤夜来此,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明公公又正了颜色,才道:“如今这一路上,是咱家在照顾大姑娘不错,可他日进了宫……却要靠大姑娘照拂咱家一二了……”

“明公公此话……?”沈寻珠摇了摇头,“梅萼不大明白……”

明公公又轻笑了几声:“以大姑娘的样貌,才学……咱家说句僭越的话,就算是比中宫皇后,那也是比得的。”

沈寻珠暗自点了点头,她进宫……本就是要斗垮朱惜华,这话,慕容音从前也与她说过许多次,是故如今明公公说来,沈寻珠面上也丝毫不讶异。

见她此等反应,明公公更是暗暗赞叹,受人如此褒奖,面上竟然能平静如斯!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假以时日让她好好成长,必然又是宫中一位贵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寻珠也不再一味装傻,唇角淡淡地一勾:“公公说我的才貌……就算是比皇后也是比得的,可是想说……梅萼若是一朝得君王青睐,恩宠……或许是连皇后都不能及的?”

明公公干笑了几声,他不过起了个头,这江梅萼倒好……索性把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再说许多弯弯绕绕……

“这是自然的……”明公公站着不舒服,瞧了眼凳子,沈寻珠便请他坐下了。

又往门缝里瞧了瞧,明公公才压低了声音:“不过姑娘不知道,自从去年,皇后娘娘产子后开始……不知为何,皇上,便不大到那正阳宫去了。也不肯去别的妃嫔处,大多数时候都独自宿在南书房……”

“要说皇后娘娘,家世高,又是从前怀王府时便伴在皇上身边的人,也是灵慧的性子。只是说怪也怪,皇上……居然在去年选秀时,封了一位皇后娘娘的族妹做御女,只是那位嘉美人命不好,去年她母族落难,自尽在增成殿中……”

沈寻珠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大多数都是慕容音从前就提过的,对于朱惜华,慕容音也算得上是了如指掌了……

所以当初对沈寻珠说起,便是头头是道,一点一滴都不肯漏过。

但是此时明公公又再次提起,沈寻珠也未表示出一丝的不耐烦,只是专心听着,甚至眼眸中还透露出些许好奇之色。

“咱家也在心中偷偷想过,是不是因为这位嘉美人的事,皇上才冷落了皇后?可是算算,时间也不对,早在嘉美人入宫前,那正阳宫……便坐了许久的冷板凳了。”

明公公说到此处,不无唏嘘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正色看向沈寻珠:“大姑娘,皇上身边现在正空虚着,这一批前前后后的采女……咱家瞧了瞧,也就是你了。”

沈寻珠轻轻绞紧手中帕子,连明公公都是这样说……

难道,自己就真的能艳压皇后,艳压宫中群芳么?

那些女人,有哪个是好对付的?

沉吟了片刻,沈寻珠面露疑惑之色:“可是,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大姑娘说就是。”

明公公期待的目光望着沈寻珠,已然将她当作了自己日后在宫中的依仗。

沈寻珠垂首一轻笑,犹豫着道:“照理说……宫中美人何止千百?公公,为何要将宝押在我身上呢?”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拍即合!

沈寻珠轻抬手抚上领口的一朵珍珠刺绣,笑得清丽,还未入宫……便有人向她投诚,这自然是好,可她也要知道,明公公,到底求个什么?

明公公犹豫良久,脸上闪过几抹挣扎……

越是如此,沈寻珠便越是耐心,她需要明公公的诚意,也想要明公公的助力。

在宫里有了明公公的助力,那么想要承宠,应该会容易得多……

圣宠、忠心,这些都是报仇路上必不可少的,若是明公公能说出他的目的,那么……自己也好决定,要不要接纳他。

终于,明公公脸上苍凉一笑,缓缓道:“大姑娘也许知道,太监都是没根儿的人,一个人在宫中,等到干不动活了,送进安乐堂;有朝一日死了,也不过拿个破草席一卷,丢到坟堆里……”

“我在宫里也有四十多年了,可以说是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

“人呐,越老……就越怕死。我就想着,若是能投靠了姑娘,姑娘将来宠冠六宫,也可以赏我一份棺材钱,能让我死后留个体面……”

“难不成……公公,竟然缺银子?”

沈寻珠侧了侧头,半分信,半分不信。

他可是连襄定候李璟都要打点的人,难道竟然会连点儿棺材本都积攒不下来?

明公公又是一声苦笑:“大姑娘有所不知,我不过是个老臭太监,在宫里连个干儿子都认不着,比不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比不得内廷司的太监总管……”

“棺材薄本倒是有了,只是还想有个人给送送终,遇上清明祭日,也想有个人烧两挂纸钱。”

“我这花鸟使,顶多在宫外头听起来威风些,可过了这采选的时候,谁还管我的死活?可若是能到哪个宠妃的宫里做了总管,事情便不一样了……”

沈寻珠笑了笑:“所以……公公竟然肯将宝押在我身上么?”

“要赌……便要下狠注!”明公公的眼神忽而变得狠戾,“反正都是现在这般地步了,就算是不成,又还能差到哪去?”

“但是这一回,我赌姑娘定然能宠冠六宫,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寻珠暗暗摇了摇头,若是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入宫做什么的,不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头削尖了的要进来……

可他在宫中的那份能量,还有经验,又是现在所需要的。

罢了……就算是报不成仇,自己身败名裂,至少,也还能为他留下一份棺材本吧……

沈寻珠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轻轻启口:“日后入宫,还请公公,为我多多筹谋。”

明公公眼珠动了动,面上一阵欣喜,当即起身跪下去,大拜道:“老奴……从此后,便是江娘娘的人了。万望娘娘,不嫌老奴粗笨……”

沈寻珠亲自将明公公扶起来:“以公公之才,必然能为我筹谋,入了宫……我还想请公公快些帮我承宠,只要能早争得一分先机,就算是成为众矢之的,这个险……该冒,也是要冒的。”

“此事……老奴会帮娘娘想办法,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

明公公顿了顿,沈寻珠疑惑地看他:“什么?”

“姑娘,既然是得襄定候青眼的,那么可否请襄定候在宫中使一把力,请他姑母静太妃,将姑娘先安排在御前行走?”

明公公点了点头,他收了李璟的打点,自然以为沈寻珠是李璟送进去的人,不知还有慕容音这一层关系,在他看来,能有静太妃出面去内廷司走一趟,将个采女安排到御前,不是什么问题……

沈寻珠顿了顿,一点头:“好,此事……我会央求人,还请公公放心。”

“那就好,”明公公轻轻舒了口气,又着重说道,“姑娘,这可是要紧的是,后宫那等地方……赢家,通吃!您……务必要抢得这个先机才是……”

“知道了。”

沈寻珠轻轻抚上桌沿,夹岸山影映入窗中,虽有明公公的话,可她也不敢自负,若不能一举得宠,她宁肯韬光养晦。

“敢问公公,此次采选,到底选了多少良家女?”

沈寻珠故作心事重重,明公公见状,却压了压手掌,让她安心。

“姑娘,咱们这条船上,这一路沿江来,也有百十名采女……”明公公瞧沈寻珠脸色一阵为难,紧接着又道,“不过姑娘放心……沙子再多,它也变不成金子不是?”

沈寻珠放松了捏紧的手,露出淡淡的笑容:“公公的话,自然是对的。只是日后在宫中,各位娘娘的家世容貌都那样好,到时候……恐怕就要更多的筹谋了……”

“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明公公老成地笑了笑,“就算是到了宫里,姑娘……也有老奴帮你绸缪着。”

“再说……去到了宫里,哪有不斗的?圣宠只有一份,宠妃也是人人都想做……只要您到了那个位置,就算是想与世无争,那争端……都会自己找上门来。”

沈寻珠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些话,从前慕容音便与她说过许多,慕容音前世在后宫里住了两年,见的事情不少,知道后宫的女人个个如狼似虎,只要能算计的,她们一丝都不会放过。

她入宫,本就是为了争的……

“时候不早,公公请回吧。”

灯影微暗,送走了明公公,沈寻珠坐回到妆镜前,洗去满面残妆,卸去禁锢着满头青丝的钗环,面容越来越疲惫。

还都不算开始,便感觉这样累,往后,又该如何?

夜渐深,沈寻珠却没有困意,她蜷着身子靠在榻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软枕,目光微微有些涣散。

“小姐,在想什么?”

采苓为她冲调了一碗安神汤,药粉是在江家住着时便磨了备下的,用滚水一冲便好。

“方才明公公说的,抢先机的事儿……”

夜风微冷,又是在江上,沈寻珠将小瓷碗捧在手中,吸了吸鼻子,暖意透过手心,渐渐朝着身子蔓延。

“那您可要给世子殿下去一封信?当初还在雍京的时候,世子殿下与内廷司的首领太监黄大用,是有提携之恩的。若是世子殿下出马,想必会比李璟侯爷去求静太妃要好使得多。”

第四百四十五章 关系户!

杨柳风轻,康州的二月天,比雍京要明媚许多,慕容音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上,和宛儿各拔了一把草编蝈蝈笼玩,一双燕子穿帘飞去,飞入杏花枝中,抖落一树瓣子。

宛儿心灵手巧,飞快便将一个蝈笼编好,慕容音也不慢,手指翻飞间,一个蝈笼也渐渐成型,轻快地将剩下的草扔到一边,口中还请快地哼了一曲小调……

这小半年来,她筹谋的事情进展不小,人自然也高兴。

慕容音抬头睄了睄天色,满眼的春和景明,园中杜鹃花开得最是好,可惜……却无人与她折枝共看。

“宛儿,咱们斗草去。”

慕容音托着腮,语声忽而恹恹的,话虽说着要与宛儿去斗草,身子却没有挪动半分的意思。

宛儿进屋取了个针线篮子,前些天,两人翻出许多好看的布料来,说要做几个香囊,如今天色好,正是时候。

了然一笑:“您是想许公子了?”

“才没有……”

话虽是这样说,却是底气不足,许慕宽最近似乎生意忙得很,月前带着黎昀便走了,说是有要务,不得不亲自去处理一趟。

慕容音本想问问他到底是去哪?去多久?

可话到嘴边,想想……他都没主动说,她又何必主动问?

若是问了,倒显得自己十分舍不得他一样,她这样要面子的人,岂能拉得下这个脸来?

提起这件事情,一时心烦,慕容音眼神一瞥,又瞧见针线篮子中,一块月白色的锦帕露出了角,瞧上头的针线,还是她当初绣的狗头……

当时本想着要亲手交给他,可是来到康州事情太忙,竟将这件事都抛到了脑后。

慕容音瞧着这块帕子,一时心烦,伸手将它揪出来,便抛在了地上。

宛儿赶紧将帕子拾起,莫看扔东西的人是她,可若是帕子上沾了尘泥,头一个发火后悔的人,一定也是她。

“没有想便没有想,何苦摔这帕子置气?”宛儿轻轻拍去锦帕上的细灰,叠整齐后又妥帖收起来,“您忘了,当初为着绣这块帕子,您膝盖上可还挨了一针。”

慕容音忍不住便揉起自己的膝盖来,她怎会不记得?

那一针……扎得她可疼了……

宛儿笑了笑,看她这柳眼梅腮的样子,已然是春心动了。

一阵春风过,天边柳絮轻狂,几个小婢女手忙脚乱地放着风帘挡絮,宛儿却眼尖地发现,一只白鸽乘着风悠悠摇摇地落了下来。

“这依约是沈姑娘当日带走的那笼鸽子。”

宛儿一把将鸽子抄在怀中,翻过来一看,鸽子腹下果然用红漆点了一个红点,沈寻珠走时,为了好区分鸽子,一笼三只鸽子,都是宛儿亲手点的。

“快把信拿来我瞧!”

慕容音顾不得许多,也不管自己刚刚脱去绣鞋,一把从软榻上跃起,“沈寻珠的信,一刻都耽误不得,她找我……只能是因为遇到了问题,要我帮忙!”

慕容音拆信的手甚至都有些颤抖,她生怕拆开信,一眼便瞧见沈寻珠说事情不妙。

宛儿站在一旁忐忑地看着,信写的有些长,或许这回沈寻珠遇着的事儿不小。

不然……也就不会巴巴的写信来求了……

“沈姑娘没事吧?”

宛儿目光焦灼,慕容音将信瞧完,放到宛儿手中给她看过后,才收回烧掉。

“此事,定然是采苓那个丫头同沈寻珠说了我与黄大用的那些事,黄大用当初是捧着我,可我现在都到这康州来了,就算是再想使唤他,或许也不得力……”

宛儿一听她的话,脸色马上凝沉下来,现下睿王府没个得力的人在雍京,临办事的时候,却是束手束脚。

总不能每件事都去找李璟吧……

“你让我想想……”

慕容音斜支起头,为何沈寻珠会突然给她来一封信?

要得圣宠,抢占先机自是没什么错,可是她一旦坐上去,能不能稳住?

“木秀于林风必摧,沈寻珠一心想报仇,却也不可急于求成啊。”慕容音眼神中的挣扎之色缓缓退去,“我不管到底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可我不容许她这样冒险。”

宛儿却迟疑着没有答话,和沈寻珠相处数月,沈寻珠的性子招人喜欢,一开始虽有些慵弱,可细细相处后才发现,原来那也是个要强的。

若是强拂她的意,山高水远的,日后谁知道这两人之间会不会生了龃龉……

沉吟稍许,宛儿还是道:“沈姑娘一心想着报仇,你现在兜头一盆冷水浇过去,这沈姑娘怎么想,还不一定呢……那也是个够狠的,又让花正芳的那个虞丹娘教了那么多事。您若是一大句不同意回过去,恐怕那沈姑娘心中,也不会顺畅。”

慕容音抬手抚了抚自己鬓上的海棠簪子,心头的那股子热切也凉下来许多……

宛儿说得不错,若是自己一句话打回去了,沈寻珠面上必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心中……想必要不痛快了。

“你说的对,我不该拿沈寻珠当棋子。”

慕容音想了想,缓缓坐直身子:“那……我还是给她办这件事情,可是……其中要害,我得说清楚了。让子歌进来,这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哎,”宛儿赶紧便将子歌叫到慕容音跟前来,慕容音也不啰嗦,直接便道,“子歌,我想你回雍京一趟,帮我做件事情。”

“是……”子歌眉头微微皱紧,要他亲自去做的事情,定然是不能泄露的秘事。

“你去……找黄大用,”慕容音轻轻的声音混着外头的风声一起,飘荡在屋子里,“黄大用现在是内廷司的管事太监,新入宫的采女……也是要到内廷司造册登记的,你持我的令牌找到黄大用,让他将江梅萼,安排一个容易接近皇上的位置。”

子歌点点头,花鸟使选的采女,出身地位都不及去年选的那一批秀女,比不得那批人,有刚进宫就做娘娘的机会……

宫中的意思,也是让这些人成为宫女,既省了教习的心,又有让这些人成为妃嫔的可能。

让黄大用将沈寻珠安排到皇帝能看得见的地方,也方便她将来在宫中行事。

第四百四十六章 咚咚咚!

慕容音将散落到颊边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斜斜靠着软枕倚了下去,谋事在人,不管这事成不成,该做的,总是一步都不该省。

“你快些出发吧,宛儿从我这支些银票,再拿些散碎银子,路上带着使。”慕容音想了想,又吩咐宛儿,“再取两头山参,黄大用掌管内廷司,定然也轻松不了,就说是我的心意。”

“嗯!”

子歌仔仔细细地记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此去……就算是再快,也总得个把月才能来回,还不知道雍京那边是什么样子,还得风餐露宿地赶在沈寻珠之前找到黄大用……

可着实不轻松。

“那……办完这件事之后,属下……可要在雍京盘桓一段时间?”

子歌看慕容音眼中一闪迷茫,又加了一句:“属下的意思,是可要瞧一瞧事态发展,沈寻珠初到雍京,或许不好与您传信……”

“也好……”慕容音顿了顿,沉思片刻又道,“你就看沈寻珠在宫中站稳后,再抽身回来不迟。我记得……你在宫中,是有几个侍卫好友的,或许你找他们打探打探,只是切记莫要牵扯到沈寻珠的名字。”

“知道。”

子歌瞧她有些疲累,细声回答后,毫不停歇地便下去准备,当夜……他便骑一乘快马离开了康州。

………………

一水料峭春风,春愁难遣,沈寻珠和一众采女乘了半个多月的船,又换乘马车,一路车马辚辚,仍旧是翻山涉水地往北跋涉。

采苓昏昏沉沉地靠着垫子睡觉,脑袋随着马车晃动而摇动着……

沈寻珠则毫无困意,走了近九百里的路了,尽管疲倦,意识却是格外清醒。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沈寻珠探出水葱般的手指,挑开一丝车帘,沿路杂乱地生了些野丁香,雨滴摧折着单薄的花瓣,空结了一片愁。

就快要到雍京了呢……

“采苓,你去过雍京么?”

沈寻珠推了推睡得昏昏沉沉的小丫鬟,采苓陡然醒来,眸子动了动后,目光瞬间变得温婉。

“奴婢从前就是睿王府小王爷的婢女呢,敛秋姐姐嫁了后,奴婢便顶了她的缺。这次小王爷到康州,身边就带了宛儿姐姐和我,还有云雁她们几个,都是从前在华音阁的人。”

采苓想起还在雍京的那段日子,自己虽然不得上近前侍候,做活之余,却也不过是每日折花嬉戏,轻松自在……

而今小王爷在康州,连她都少有从前的那番闲心了。

“那雍京……怎么样呢?”

沈寻珠眼中有些好奇,她自小长在郢州,沈父迂腐古板,沈家家教又严,她从小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郢州的市井,都不熟悉几分。

沈寻珠话音未落,采苓便来了兴致,掰着手指道:“雍京啊……最多的便是热闹,我们小王爷当初还在雍京时,总喜欢扮作男儿上街,耍把式的、卖酒的、吃汤饼的……奴婢说都说不过来……”

“对了,当时我们小王爷总爱去一家千乐楼吃饭,说是千乐楼的松鸡和鱼比王府的还好吃,姑娘您不知道,千乐楼的东家,就是那位许公子。”

沈寻珠听得入了迷,不停地点着头,忽而问:“那么雍京百姓,是不是可以见到皇家的车马,是不是……可以见到皇上呢?”

“我的姑娘,哪能呢?”采苓笑道,“寻常百姓,一两年也见不到一次皇上,只是宫城前头有一座赞礼楼,新皇登基……或是大赦的时候,说不定皇上会出来接见百姓朝贺,就算是这样,赞礼楼前的广场也有禁军把守着,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赞礼楼二十丈之内。”

沈寻珠点点头:“那你见过皇上么……?”

“奴婢没这个福气,也没这个胆子,”采苓笑侃自己,“皇上算是小王爷的兄长,从前小王爷倒是经常到宫里去,但也不是奴婢陪在身边,奴婢当初见了皇上……说不定被天子威仪吓着。”

沈寻珠胸口闷闷的,还在康州的时候,慕容音就总是跟她说起慕容随的性子、喜好……

每次说到最后,都是说他如何如何阴狠……就连亲近之极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算计。

可沈寻珠总是觉得,因为有薛简的仇,慕容音虽然面上不说她恨着皇帝,可是实际上……心中对他的埋怨,一丝都不比对朱惜华的少。

她的话……总是片面了些的。

“我还在家的时候,听爹爹说……皇上,是个仁君。”

采苓立即摇头:“奴婢不知什么仁不仁的,可是姑娘,您要去的,是他的后宫。小王爷说过……当今皇上的后宫,女人虽然少,但个个都是厉害的,皇上在前朝的样子,不一定就是他在后宫的样子……”

听了采苓的话,沈寻珠立时一凛,是了……在前朝的时候,皇上总要面对着那些大臣,难能有自在的时候……

或许到了后宫,他才会露出些真实的面目。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帝王?

难道……真如慕容音所说,他阴狠可怕,他冰冷无情?

可若当真无情,又怎会在从前那样钟情于皇后?

再冷的人,他心中……也总该是有情的吧……

“姑娘,您心中可有把握?”

沈寻珠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事,就算是倾国倾城的女子来,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我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只能说是……但愿上天助我,不辜负我自个儿,也不辜负世子殿下吧……”

“姑娘有这份心便好了,”采苓悠然而叹,神情有些复杂难解,“小王爷,那也是个狠性子的,当年还未及笄的时候,她与皇后,还是闺中密友……只是想不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沈寻珠的心陡然一紧,忙抓着采苓的手问:“那皇后可认得你?”

“不认得……”

沈寻珠长长“哦”了一声,这才将采苓的手松开:“这便好,我生怕皇后知道你的样貌,若是这样,还不等我们展开计划,便被识破了……”

“您放心,世子殿下身边本有更好的人选,却派了奴婢来,为的就是这个了……”

采苓忽而正了颜色,“对了,只有不到三日便要进宫,临走时,世子殿下吩咐奴婢帮您记着,在宫里……若是您与皇后为难,便去找谢婕妤结盟。这个谢婕妤……不在乎皇上是不是真的在意她,却不得不为着母家,在后宫中拼出一片天地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黄大用的小聪明

春日的雍京,是极爱落雨的,一汀烟雨笼罩之中,沙洲上的杏花也失了晴日里的容光。

如筠撑着一把纸伞,跟在朱惜华身侧,皇后在这看杏花看了许久,就连雨露都已经濡湿了她的罗裙,都不曾动一动。

慕容随许久没有来她的正阳宫了,除了寻常来探望皇长子外,两个多月没有在此留宿过……

宫里的人起来的快,凋零的也快。

去年秋日里选进宫的那几位妃嫔,朱云容早已香消玉殒,薛美人因着薛氏一族的牵连,去年冬日便魂断冷宫……

康州大都督家的那个唐才人,月前冲撞了毓太妃,如今还在自己宫里禁足,也是早早地便不得圣心了。

只有那个位分最高的谢婕妤,素日里看着温和绵软的一个人,不想却是最难缠的一个。

皇帝少有的几次留宿后宫,都是去了她那……

这正阳宫,真的是冷透了。

池上嫩荷无数,雨丝之中,朱惜华盈盈地瞰着流水,目送着绀缕飘零。

如筠见朱惜华眼中一丝苍凉,轻缓道:“娘娘,再过旬月,这池中的藕花便也该开了。您最喜欢一院荷香,去年……咱们宫里还折了许多藕花插瓶。”

“采不采都没有什么要紧,”朱惜华收回清冷的目光,“纵使满院荷香,皇上也是不会来的。”

“娘娘这是自哀了……”

雨丝渐渐退去,如筠收了伞,轻轻拍去落在朱惜华袖上的几颗水珠:“无论皇上来不来,您都是中宫皇后,现在皇上只有大皇子一个,将来,皇上必得还依仗您。”

朱惜华舒缓了一口气,随即掐指算了算:“算来……谢婕妤侍寝已有好些时日了,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唐念柳不必说,到底是武官家里出来的,自大莽撞,皇上不喜欢她,至于怡妃……从前在王府,便不得皇上的心。”

“这些人……本宫都不放在心上,只是谢婕妤,位分是新人当中最高的,一旦有了身孕,封妃封贵妃便是指日可待,本宫着急啊……”

如筠点点头,现在阖宫上下只有谢芷瑶能够上皇帝的床榻,要是她将来也生个皇子,以她的手段,她姑母又是毓太妃,封妃……肯定是不成问题。

可是朱惜华急是急不来的……

这事儿,恐怕还要徐徐图之。

“娘娘,再有两日,那些采选使们便该回来了,新人入宫,虽然门第不比谢家高,可这样的人,反而好拿捏。”

“说的是啊……”朱惜华眼珠灵慧地一动,迈步走到杏树下,探手折枝,凑到鼻前轻嗅。

“新人入宫,她谢芷瑶……也就别想一枝独秀了,尽管来的只是些小门小户的采女,可寻摸到机会,还是可以往上爬的。”

随即,朱惜华又嗤鼻摇了摇头:“可这些小户人家的女子,才情容貌……她们拿什么与谢芷瑶争?更何况,那后头,还有个毓太妃,莫看她现在不理事,可她心中,盘算的可清楚,满心都是她谢家的门楣。”

“娘娘是有些过虑了,谢婕妤……也不是这样闻的,只是现在皇上进后宫进的少,她自然便显得出挑些。您想……皇上若是真宠她,可会一月才去看她一两次?”

朱惜华是当局者迷,她又太心急,才会这样高看谢婕妤。

“说的是,本宫是皇后,职责在整个后宫,与她争一时长短蒙了眼,不值当。回宫吧,你去叫黄大用来。”

如筠扶着朱惜华上了凤辇,一路浩浩荡荡地回了正阳宫,刚刚到殿中坐稳,黄大用便匆匆忙忙地到了。

黄大用略显紧张地垂首站在殿中,朱惜华则漫不经心地吹着茶烟,轻啜了一口热茶后,她才启口道:“黄公公这些日子操持内廷司,想必辛苦。本宫着急忙慌地把你给叫来,倒是把你的正事儿给耽误了……”

黄大用心尖一颤,皇后这么说,想必要他做的事情,轻松不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黄大用弓着腰,小心道,“只是……不知娘娘召奴才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朱惜华淡淡一笑,“明禄和康继海他们……要回宫了吧?”

黄大用听了朱惜华的话,心中稍定:“回娘娘的话,明禄他们已经带着采女回来了,明日便入宫,这回……一共选了一百二十五名采女,有官宦家的,也有寻常百姓家的……”

“难为他们了……”朱惜华面上雍容的笑意不改,“本宫这里缺人,你选个好的来。”

黄大用顿时摸不着头脑,皇后宫里……缺人?

试探地问了句:“娘娘宫里……缺人?”

话音刚落,朱惜华便一拍桌案,一声清脆的响顿时回荡在大殿之中。

“黄公公……莫非是在与本宫装糊涂?”

黄大用双膝一软,跪了个五体投地,心中却在刹那迷糊之后明白了过来……皇后问采女的事,明摆着是要培植一个能与谢婕妤争宠的新人嘛!

枉自己在宫里浸淫了十几年,竟然连这么点事情都没反应过来!

“奴才明白!明白!”

黄大用咚咚地磕着头,“娘娘……等那批采女进宫,奴才一定亲自给您挑一个过来,您看……这人,要如何安排?”

朱惜华面上的狠戾之色终于退去,缓缓道:“不用安排到正阳宫了,让她住到嘉德殿去,然后在春宴上进献给皇上,不许对皇上说是本宫的主意,你可清楚?”

“奴才清楚!”

“好了,你退下吧,”朱惜华大袖一挥,“对了,回去后送一对白瓷瓶过来,宫里杏花开得好,也送两瓶过来。”

“是。”

黄大用倒退着走了几步,才一转身子,抬袖去擦额头上的冷汗。

皇后现在失宠,与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从前皇后端华之余最是温和,现在……说不了几句话,她就要动怒,也难怪会想出这样的招数。

不过她吩咐的这件事,到底找谁好呢?

黄大用心头一动,忽而想起,前些天自己出宫到自己私邸时,曾被小睿王身边的一个护卫交代了一件事……

若是江家的那个女子可行,将她直接送到皇帝面前,岂不比让她做个御前端茶倒水的宫女来得轻松?

听说当年小睿王和皇后之间,还是有交情的,只是小睿王吩咐了不可泄露她的消息,那么自己不说就是了……

江家的那个女儿,既然能得小睿王青眼,也不会不懂皇后的意思。

到时候,皆大欢喜。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下马威

山远水重重,当沈寻珠同一众采女踏入宫门时,她回眸看了一眼,一条笔直的御街两侧,列着盔明甲亮的禁军。

来路上,采苓说的那些帝都繁华,沈寻珠都只透着车帘缝隙瞧了几眼,觉得好像帝都豪奢,也不过如此……

穿过巍峨的道道宫门,采女们都被要求不许四处抬头张望,沈寻珠只觉得双腿都走得几乎麻木,才到了内廷司安排的宿处。

屋中虽简朴,却四处透着干净,采苓擦干净一把椅子,扶着沈寻珠坐了下去。

“姑娘,您可要喝口茶,咱们行囊中还带着一包好茶叶,奴婢给你煎茶?”

“不用了,你也歇会儿,”沈寻珠牵着采苓的袖口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一路上我累,你只怕比我更累,采苓……咱们的争斗,这就要开始了……”

沈寻珠轻轻握着采苓的一只手,此刻……人人都是一样的,方才入宫时,和它一批的采女,沈寻珠也一个个都看过了……

若论样貌,沈寻珠还是有自信在这些人当中脱颖而出,也是……若她没有过人的样貌,慕容音也就不会花五千两将她从虞丹娘手中抢下来了。

屋中牖户紧闭,沈寻珠与采苓正说着体己话,却忽而听见门外一阵杂乱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沈寻珠顿时转头望窗外,采苓将窗户推开一丝,院中几名采女,似乎是起了争执。

“好像是潭州王家的二姑娘,还有那个在船上时住在您隔壁的赵姑娘……在抢一枝芍药,王二姑娘非说是她先看见的,赵姑娘也是如此说……”

采苓摇了摇头:“如今还都没有往上爬的机会呢,为着一朵花就抢成这个样子,将来谁若是头一个有了侍奉皇上的机会,这些人……还不得抢破了头?”

沈寻珠悠然一笑:“现下大家都住在堆芳院中,谁也不服谁,都觉着自己才是能宠冠六宫的那个,都想争着做出头鸟,恐怕她们都没看到背后有多凶险吧。”

“姑娘不必理会她们,”采苓又关严了窗,“这些人都是井底的王八,目光短浅,只知道争一时之长短,从不会计深远的……”

“您只要等着小王爷给您的安排,到时候近水楼台,咱们便不必住在这堆芳院了。”

沈寻珠莞尔一笑,从行囊中掏出一本书,慕容音说过“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皇帝喜欢腹有诗书的女子,她可不能不读书……

采苓也做起手上还未了结的针线活,两人之间极为和谐,只耳不闻窗外的繁杂事。

刚坐不到一盏茶时间,窗外的吵闹声都还未消停下去,便听一条尖细的声音呵斥了起来。

这条声音一起,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两个采女便沉默了下去,沈寻珠忽而放下手中书卷,问采苓道:“这说话的人,可是公公?”

“恐怕是的……”采苓偏着头想了想,“奴婢没进过宫,却听小王爷身边的宛儿姐姐和云雁姐姐说过,如今内廷司的首领黄公公和小王爷是有交情的,新入宫的采女,也归内廷司管,只是不知道外头这人是不是他。”

“只怕是来训话的……”

沈寻珠已整着一群,素来不管是什么地方,总是要给新人一个下马威的。

她猜测的果然不错,又过了半晌,那尖细的声音还在教训着方才起争执的两名采女,不过这公公来的时间也真是凑巧,正好赶上这一幕。

说不定……来人心中还在窃喜,想着可以杀鸡儆猴,用她们来立个规矩。

果不其然,那声音只是消停下去片刻,所有采女便被叫到了院中……

如今她们还都是宫里奴才的身份,随便一个首领太监或是管事嬷嬷,都能训斥她们。

沈寻珠也带着采苓走了出去,站在人群中,谦卑地垂着头,采苓有样学样,只是一双眼眸不停瞟着左右的人。

不少采女眼中都闪烁着熠熠的亮光,她们都不过是些豆蔻青葱的少女,心中都期许着自己能够一朝被皇上选中,能够在这宫中独占鳌头。

只有沈寻珠,在这一种殷切的期盼中,显得冷淡许多。

待到所有采女都站好后,方才训斥人的太监才朝着姗姗来迟的黄大用一点头,黄大用如今做了内廷司的总管,架势也大了,外八着脚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一眼,一清嗓子。

“你们在家里,都是各家的小姐,可到了这宫中,便是奴婢。气运好的,飞上枝头;气运不好的,在宫中做到二十五岁再放出去……可就算你们要为妃为嫔,那也是日后的事,连规矩都还没学好,便妄想着走出这堆芳院?”

黄大用冷哼一声:“方才起争执的两个采女,先到尚服局去做三个月的粗活。剩下的也给我记好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管你们从前在家里是怎样,可进了宫,一切都得按宫里的来!”

沈寻珠眼眸凝着自己的鞋尖,随着一众人允诺,至于方才犯事的两个采女,在听到黄大用对自己的处置后,早已张惶得说不出话来……

黄大用目光逡巡在每个采女的脸上,看见有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惧,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翘小指。

“如今宫里,正经的主子,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待你们在这里学习十日的礼仪之后,内廷司……会把你们分派到各个宫苑去做女官,将来……到底是得皇上宠幸,还是寂寂无闻,那都是你们的造化。”

底下已经有采女眼中露出了失望之色,光是一起入宫的采女就有一百多人,再分散到各个宫苑去,恐怕许多人,到出宫都见不到皇上一面……

沈寻珠则不知沉思了多久,只觉宫中浮沉,似乎只是一晃眼的事,方才被处置的两名采女,恐怕是没有机会侍奉皇帝了。

怔忡之间,沈寻珠忽而听闻黄大用在上首说了一句,“采女之中,通诗书、歌舞者,朝前来。”

瞧着不少想欣然上前的采女,黄大用又轻飘飘地道:“此处说的歌舞……乃是长袖折腰舞……”

第四百五十二章承恩泽时

春夜的空中,一弯新月如眉,庭阶上的落花随风飘起,沈寻珠身后跟着采苓,两人冷冷清清地走在回嘉德殿的长街上,罗衣单薄,风一过,春寒透体。

献舞成功,皇帝虽然赏了她美人的位分,却并未召幸她,甚至在献舞后,都未留她入席。

“姑娘,皇上还没决定今夜到哪去休息呢,说不定宴后就来咱们嘉德殿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沈寻珠仍旧平静地向前走着,“今夜能跳完舞,也算是可以了……我也没想着今夜便得到召幸。”

虫声凄凄,采苓提着的宫灯在暗夜中幽幽摇摇,一主一仆不疾不徐地沿着宫墙走着,乍然离了千秋万岁殿中繁华的灯火,沈寻珠也表现得很冷淡……

好像她今日的事情真的只是为了跳一支舞,侍不侍寝……都不要紧。

“听说花园里这个季节的杜鹃花开得最好,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采苓热心地提议着,沈寻珠想了想,终是答应……

反正后宫一众妃嫔都在千秋万岁殿中,花园里想来是不会有人的。

月华拂过十丈软红,成片的杜鹃临水而植,沈寻珠弯腰下去,折枝轻嗅,唇边自然而然地逸出一丝笑容。

“我想起……从前在家的时候,墨儿最喜欢折杜鹃给我插瓶,每天早上,他都会抱着一大捧杜鹃花来送给我……”

这片杜鹃花仿佛触及到了沈寻珠心中最深最柔软的地方,一大颗泪陡然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滴落在花瓣上。

“姑娘,今日不落泪的。”

采苓掏出湖丝绢帕替沈寻珠将泪擦干,正盘桓着舍不得走时,湖中亭上,一盏盏宫灯接连亮起,静坐亭中之人,竟然会是皇帝!

月色太暗,又一心瞧着杜鹃花,竟然没有发现近在咫尺之处,皇帝竟然一直都在……

“奴婢参见皇上……!”

沈寻珠失措地跪拜下去,忽而又发现,自己面对皇上时,竟然自称错了,檀口微张,细声道:“臣、臣妾不知皇上在此……”

“起来吧,”慕容随于亭中缓缓步下,亲自搀扶起沈寻珠,“是朕让太监告诉你身边的人,将你引到这里来。”

慕容随将沈寻珠的手握在掌中,细腻的寒凉便传了来,再侧眼一望,沈寻珠垂着头,似乎很害怕。

“不必怕朕,朕……不会随意杀人。”

“臣妾不是怕……”沈寻珠软软地说了句,话音中几分含羞带怯。

慕容随嗤鼻一笑,沈寻珠这模样……十分似当年初入怀王府的朱惜华,他登基之前,一直都在为皇位而谋算着,从未对一个女子上心过……

朱惜华,算是第一个。

可惜却是兰因絮果,就算薛简早已死去,可两人之间,却再难回到从前……

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沈寻珠,如一把银钩,勾起他早已埋藏在心底的一丝柔情。

慕容随恍然觉得,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离不开他的照顾……

若朱惜华是白璧微瑕,那么她……就是真真的白璧无瑕。

“你几岁了?”慕容随信口淡然问着,平板的语声听不出高低起伏。

“十七……”沈寻珠自然地回应,这是当初在江家时拟的年龄,也是她的虚岁。

慕容随稍稍沉吟,十七岁……放在民间,是正好嫁人的年纪,入宫为嫔……却又小了些,至少是小了他近六岁的。

“朕不管……你今夜是因何到朕的面前来,可是从这一刻起,你只是朕的人。”

慕容随的声音中隐含着丝丝警告,沈寻珠心知他怀疑自己是别有用心之人因争宠而推上前来的,微微苦笑,皇帝对自己,还是有戒备。

“皇上……”沈寻珠轻轻呢喃,忽而感觉到慕容随的眸光温和了些,仿佛只要看那双沉如星海的眼眸一眼,便要沉沦进去……

她却在心中告诫自己,进宫……是为了复仇。

一定要将陷害过自己家族的那些人拉下来,一定不能沉溺于一段飘渺的爱情中。

心中有恍惚的颤抖,但只是须臾,沈寻珠还是冷淡下来,效仿着从前虞丹娘教过自己的那些技巧,展露出一个清淡纯真的笑。

“臣妾从前的日子……从来由不得自己,如今遇到皇上,我……”

慕容随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将低沉的话语逸出口:“朕知道你是被皇后她们推上前来的人,但只要你肯真心待朕,这些事情……朕都不会计较。”

沈寻珠惨淡而笑,轻轻回握住慕容随的手:“臣妾……愿意从此好好侍候皇上。”

慕容随有些讶然地回望她,沈寻珠这话……算是承认了身份,也算是表了心迹……

慕容随倏然将她的手松开,沈寻珠轻缓之时,却也有一丝丝的失落,忽而,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沈寻珠惊得轻呼一声,双手不自觉地勾上慕容随的脖颈。

“皇上……您放臣妾下来,”沈寻珠紧紧地抱住他,面上却是十分窘迫,“臣妾……臣妾……您……”

恳求良久,终于还是没得到准允,沈寻珠缓缓闭上眼眸,双颊在月色上,似是被杜鹃花染了般,只能蜷缩在他怀中……

头顶又传来慕容随低沉清润的嗓音:“你叫梅萼……朕唤你一声梅儿,可好?”

沈寻珠咬着唇点点头,却不语,就连一颗清泪悄然划过脸颊都不自知,一声梅儿……又唤起她从前在家时的记忆。

仿佛也还会有人,宠溺地唤她一声……珠儿。

“臣妾……愿做皇上的梅儿……”

沈寻珠忽而感到皇帝的身子霎那间顿住,脚步也不再往前,直到片刻后,他微微僵硬的身子才开始放松,又继续前行。

心中一阵伤感,不知被抱着往前走了多久,甚至能直到感知到灯火的光亮,沈寻珠才缓缓睁开眼来。

一睁眼,正好对上慕容随斯文俊朗的面容,抱着她走了这许久,年轻帝王的脸上已经微微潮红了。

忽而沈寻珠身下一软,已经落到了一张宽大的床榻上,略带惊惶地四下看了看,这样的陈设……难道是,南书房?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争锋

沈寻珠瞧着眼前这些华贵的陈设,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但瞧着慕容随逐渐欺近的身子,沈寻珠揪着身下被衾的手越捏越紧。

“皇、皇上……”

沈寻珠忽而启口,窘迫地抬着一双水眸,慕容随停了逐渐下压的身子,有些不悦地看着她:“怎么?难道你不愿意侍候朕?”

“不……不是……”沈寻珠拢了拢半散的衣襟,“今夜……是臣妾的洞房花烛夜……”

沈寻珠的声音越说越细,慕容随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整衣,和煦而笑:“朕知道了,举凡小姑娘,都不想自己的新婚之夜如此仓促……”

慕容随轻笑一声,走到门前将安福唤来,耳语几句后,又回到沈寻珠身边。

“方才在花园中,朕听你落泪,可是思念家人?”

“是……”沈寻珠撑着身子坐起,依偎在慕容随身边,一提到家人,语声中便泛起几声愁思,“臣妾看见那成片的杜鹃花,触景生情……想到从前在家里的情形了……”

“你方才提到的墨儿……?是你的姐妹?”

沈寻珠面色忽而一白,随即抿唇笑道:“是……是臣妾的四妹妹,因她从小就爱舞文弄墨的,所以娘亲唤她墨儿。”

这问题虽来得突兀,沈寻珠却也不失为有急智,一句话便将问题给搪塞了过去。

“那想来你这个做姐姐的,也是极通文墨的……”

“都是雕虫小技罢了……”沈寻珠话音刚落,门外,安福便亲自将皇帝吩咐的东西送了进来。

在沈寻珠好奇的目光中,慕容随亲自替她盖上一块盖头,又倒了两杯合卺酒。

灯火之下,沈寻珠身上的红绡舞衣……更像是一袭嫁裳。

慕容随眼含柔情地看着她,如此真切……但在内心中,他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在看沈寻珠,还是在看曾经的朱惜华……

沈寻珠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面前一阵风过,刚刚盖上的红盖头,便又被揭开。

“这样的洞房花烛夜,除了皇后……朕便只给过你一人。”

沈寻珠温婉笑着,满面的羞怯,含着一丝甜蜜。

“臣妾……只愿将此刻永远留住……”

饮下合卺酒,两人促膝而坐,大鼎中瑞脑燃得正欢,缕缕燃香笼罩之中,两人衣衫渐少,相拥着躺在床榻之上。

花明月暗笼轻雾……

红绡帐暖,金风玉露,轻唤一声声檀郎……

沈寻珠用着从虞丹娘那学来的本事,笨拙而尽力地迎合着帝王的怜爱,而慕容随对此,并未起一丝疑心。

“女子头次,必是羞拙的……”

虞丹娘那话又浮在沈寻珠脑海中,她已尽了全力。

佳期一夕,情丝悠悠。

窗外的月已下西楼,良辰暖帐中,春宵正盛。

………………

当沈寻珠再次醒来之时,窗外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反手一摸,身侧竟是空榻,被衾已然冰凉,偌大的床榻上,只她一人。

若不是浑身传来的酸痛清晰地提醒着她,沈寻珠一度便要认为,昨夜发生的那些,不过是一宵春梦……

沈寻珠披好寝衣,轻轻地将床帐掀开,移身下去,抬眼环睇一周,却正好对上于御案后挑灯批折的慕容随,见沈寻珠又开始窘迫的样子,他笑道:“时候还早,你再睡半个时辰,再起来伺候朕更衣上朝不迟。”

沈寻珠尴尬地垂下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听慕容随轻笑一声,接着便起身朝自己走来,沈寻珠软软地坐回床沿之上,紧张地咽了一下。

“臣妾……我……”

慕容随抬手轻拂她散落额前的一缕乌发,目光中闪烁着点点情思:“昨夜都嫁给了朕,怎么现在反倒害羞了?”

沈寻珠的脸颊忽而又烧红了一般,半埋怨着道:“新妇进门头一日……都是害羞的……”

慕容随轻松地笑了起来,对这样一个小小女子,他就是愿意宠着。

“朕知道你身子还不轻松,再躺下休息着,昨夜你侍了寝,今早照规矩是要去参见皇后的。”

不等沈寻珠说话,慕容随揽住沈寻珠的腰,便将他放平在床上,又替她拉好被子,瞧她闭上了眼,才转身离开。

南书房中一直和谐安静,沈寻珠眼睫轻颤着,感受到皇帝离开,才又将眼睛重新睁开。

心中忽而涌现出一个不安的想法,若是从此以后,皇上身边……都只有她一个人,或是退一步……皇上只将心底最深的地方留给她……

若是能永远这般……那么纵使放弃报仇,或许……也是值得的吧。

但须臾,沈寻珠便苦笑着摇了头,这怎么可能?

自己进宫来,本就是为着报仇这一件事,圣宠再如何绚烂,终究也只是手段罢了……

况且……他是皇帝,一代君王,一朝天子,怎可能身边只有一个人?

他昨夜展现出来的柔情,他的温和,只不过是他万千面目当中的一面而已,谁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他?

听慕容音说过,真实的皇帝……是极为冷血的……

沈寻珠偷偷瞟了眼伏案批折子的皇帝,似乎周围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极为专注,眉宇间却又充斥着属于一代帝王的杀伐果决……

这似乎也是真的他……

沈寻珠略显疲累地收回目光,闭起眼眸,也罢……这些都不再想,现在拥有的一切,最好都不要太眷恋,只有这样……当一朝失去的时候,心中……才不会太疼。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沈寻珠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再次清醒,却是被一阵急切的阻拦声给吵醒的。

“婕妤娘娘……皇上并未召您……您未奉召,不得进去!”

外头隐隐传来一阵短促却急切的声音,好像是安福……

沈寻珠顿时惊醒,一看日头,早已过了卯时,她忽而想起,皇上说过,要她起来伺候他更衣上朝的……

床榻边不知什么时候备了一袭崭新的宫装,沈寻珠匆匆忙忙穿戴整齐,抬眼扫了大殿一圈,皇帝早已上朝去了,她睡得太熟,竟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这个时辰,也不知误了去给皇后请安的时辰没有?

若是第一日便误了时辰,惹得皇后不快,今后在宫中,岂不是举步维艰?

刚刚梳妆好,南书房的门便被猛然推开,一名艳丽女子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正是昨夜在宫宴上献舞的谢婕妤。

第五百四十四章 退进

朱门被猛然推开,一身珠光宝气的谢婕妤一步踏入门槛,一双凤目中含着三分怒火。

门外的小太监慢了一步,想要去阻拦谢婕妤,却又不敢伸手去拉拽她,只好半抬着手,站在谢婕妤两步之外的地方。

“好个江美人,这模样……莫说是皇上,就算是本宫见了,那也是有几分嫉妒的。”

沈寻珠勾唇一笑,本以为在入宫之前,慕容音曾向她提过的这谢婕妤是个沉得住气的,现在看来,却也不过是个火药桶。

“婕妤娘娘……想必是来此等候皇上的,嫔妾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便不与婕妤娘娘多说话了,待拜见完皇后娘娘,嫔妾再去婕妤宫中拜见不迟。”

谢芷瑶来之不善,沈寻珠可不想与她硬碰硬,现在正是碰不得的时候,再说……可不能为此耽误了去拜见朱惜华。

谢婕妤勾起讽笑:“若是有心,你半个时辰前便该在正阳宫,随着妃嫔们一同请安。你口口声声说着恭敬皇后,本宫看来……也不过是假把式而已……”

“婕妤娘娘恕罪,这样的罪名,嫔妾可不敢当,”沈寻珠面上顿作惶恐之色,“做不过是皇上让嫔妾休息了片刻……却不想竟然误了请安时辰,嫔妾当真不是成心的。”

“巧言令色!”谢芷瑶冷哼一声,“若照你这么说,倒是皇上的不是?你迟了请安不说,还在这南书房中大言炎炎,不觉得羞耻吗?”

“嫔妾冤枉,”沈寻珠屈膝跪下去,低垂着灵动的眸,忽又抬起,直对上谢婕妤寒彻的眼瞳,“嫔妾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婕妤娘娘,今日不过与您初见,何故这样为难?若是真有得罪了您的地方,还望娘娘明言……”

沈寻珠话音刚落,原本在南书房门口甚为紧张的安福便退了出去,这江美人头一日承宠,却也能与谢婕妤杀个有来有回……

让她明言?

她谢婕妤今日来便是想给这位新晋美人一个下马威,究其原因……不还只是为了昨夜宫宴上献舞被江美人抢了风头么?

本想借着位分压人一头,到头来却被人家一句话给堵得哑口无言……

安福抬头瞧了瞧天光,估摸着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也该下朝回来了……若让他看见谢婕妤把这江美人堵在门口不让出去……

安福听着里头的话语,默默摇了摇头,谢婕妤好歹也是毓太妃的侄女儿,怎么这为人处事,差距却会这般?

恍然间,只听里头一声脆响,安福赶紧转进去,只见沈寻珠脸上一道红痕,谢婕妤的手还扬在半空,正欲再打,安福赶紧将她拦住。

若是伤了皇上才宠幸过的人,谢婕妤自个儿讨不了好不说,自己要是还不拦着,叫皇上和毓太妃知道了,那也是要怪罪的……

“婕妤娘娘,南书房乃皇上读书起居之地,您在这里动手,若让人知道了,恐怕……”

安福手上又暗暗使了把力,谢婕妤的手才复落回去。

“江美人……您也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安福轻轻看了沈寻珠一眼,“照后宫的规矩,留在南书房过夜的妃嫔,若非奉召,皇上下朝前是一定要离开的……”

沈寻珠容色一凝,安福这话……显然是在偏帮着谢芷瑶的……

自己未曾躲开,挨了谢婕妤一巴掌,现下安福便要自己离开,这是在怕皇上回来看到了处置谢婕妤么?

只是听说过谢婕妤在后宫中有她姑母毓太妃撑腰,没听慕容音说过安福公公偏帮着谁啊……

虽有一瞬的错愕,沈寻珠却也在瞬间便缓了过来,就算是皇上不能亲眼看到她脸上的红痕,可是这个状,也一定有人会帮她告的……

到时候,即使明面上处置不了谢婕妤,可在心中……皇帝却一定会记她一笔,等时候到了一并发作出来才好。

“安福公公说得是,后宫的规矩……身为妃嫔,不得不恪守着,”沈寻珠故作平淡,“我还得去拜见皇后娘娘,谢婕妤……嫔妾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看谢芷瑶的脸色,沈寻珠转身便走,采苓早已听说了南书房中谢芷瑶故意与自家姑娘为难的事,却碍于身份不得上前,如今沈寻珠一出来,见她脸上五道红痕,可见谢婕妤真是下了狠手打的……

“姑娘,”采苓一步上前扶住沈寻珠,掏出绣帕轻轻挡着沈寻珠的一半脸颊,“这谢婕妤也忒不知分寸了,竟敢在南书房动手!”

“好了……”沈寻珠温声劝她,“人家现在是宠妃,姑母又是先帝的贵妃,自然要跋扈些……我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在她眼里……自然一文不值。”

“我呸!”采苓眸中隐隐紧促,刻意压低了声音,“她谢家算个什么东西,男人们在前朝本事不大,女人在后宫倒是本事不小,当初谢家家主的妹妹想攀咱们睿王爷做续弦,被先帝拒回去的事,还嫌不够丢人呐?”

“好了,别说了……”沈寻珠赶紧捏捏采苓的手腕,四下瞟了瞟,“宫里人多眼杂,可别说这样的话了……现在可没小睿王给你撑腰,都小心些……”

采苓点了点头,沈寻珠忧心忡忡地又道:“待会儿见了皇后,她一定会问我脸上的印子是怎么回事儿,咱们就说是谢婕妤不小心打的,皇后自会去皇上面前添油加醋。”

“奴婢知道,”采苓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暗叹沈寻珠不愧是在睿王府住了好几个月的人,这告状的本事,都和慕容音如出一辙……

“还有,咱们在江家时江夫人给的珍珠粉,你带了没?”

采苓赶紧拍拍自己胸前捂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自然是带了,还带的是品相最好的一盒,想来皇后会领咱们这个情。”

沈寻珠微微一笑:“皇后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不管我怎么做,她都会在斗倒谢婕妤之前容忍我,但是别忘了,咱们进宫来……是做什么的?”

采苓面上的神情一敛,在朱氏一族落败之前,沈寻珠永远不可能停手,而远在康州的慕容音也是一样的,只要朱惜华还在皇后之位上,她也永远不会甘心。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你放心

天一连阴郁了好几日,康州城的上空又飘起了细雨,淡薄萧疏的春光漠漠透进琐窗,窗下瓷瓶中插着一束半开海棠,宛儿和云雁手中各拿着一把拂尘,轻轻掸着窗棱上的薄灰。

慕容音披散着发丝,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珍珠攒花簪子,明澈的眼神中,含着点点清愁。

“子歌昨日来信,说是这两天便会到了,可我早起等了这许久,还是不见他回来。”

慕容音将手中的簪子一扔,落出一声轻响,抬眼一瞧窗外,又恹恹地别过头,趴在桌上,平白生出几缕闲愁来。

宛儿回视了她一眼,嫣然一笑:“我看呐,您担心子歌也是无用功,不如咱们把许公子请过来,也好叫他陪您逗个乐……”

慕容音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许慕宽前段时间一去,来回又是近两个月的时间,去了哪里……她没问,他自然也没说……

就连他回来时的几句寒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问题。

或许依稀还是去了大魏云中罢……

现在他的生意,也只有那边可做了。

慕容音想到那人昨日回来时一脸疲累的样子,唇角便浅浅勾起,交叠着双手,目光落在指尖上:“算了,不去扰他。昨日他回来……一头便扎进了卧房,一路上必定是累得狠了。”

云雁闻言,都顾不得是擦窗的脏手,捂着嘴便扑哧笑了:“想不到咱们小王爷,竟然还会有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我看……您分明就是怕许公子还没休息好,把他给累着。”

“才没有……”

慕容音又毫无底气地转过了头,拿起前些天康州刺史张释送来的一本公文。

今年雨水太多,若是入了夏,眼瞅着便要涝起来,是得提前拿个主意。

说白了……张释这公文,明摆着就是想让她递折进京去,找皇帝要些银子……

康州不富庶,往年户部拨来的银子,大多也只是充作军饷、巩固城防的……那笔银子是死款,说什么都不能动,可是天灾一来,也不能苦了百姓。

可她现在的处境,一笔动辄几十万两的银子,哪是说要便能要的。

一本不算厚的公文,字里行间,黑黑白白……横竖撇捺便好似一个个窟窿,全都等着银子去填。

又看了一遍,慕容音唉声叹气地将公文蓦地合上:“从前不觉得银子怎样,如今到了康州,时不时理事,才知道每年朝中那么多银子,都是怎样流出去的……怪不得皇兄登基时,头一个要扭转的,便是先帝在朝时的奢靡之风。”

话音方落,只听一条清隽的声音,悠悠便从窗外传了进来:“皇帝是个果虑果远的人,你若是具折进京说明缘由,他不会克扣这一笔银两的。”

慕容音转眸一看,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才说完他,他便清整抖擞地来了。

许慕宽摇着扇子,悠然一笑:“张释倒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在朝中无人,具折上去,或许到了阁部便被淹了。换你上奏,这折子……没人敢淹。”

他人方到,宛儿马上不擦窗子了,拉起云雁,只说是出去准备些茶点,风风火火便跑了出去。

“这两个丫头……”慕容音微瞪了两人的背影一眼,顺手合了公文,“你怎么这时候起来了?昨日你回来的时候,我瞧着累巴巴的,这几时便休息好了?”

“我横竖不似你贪睡……”

许慕宽一笑带过,将一个蒲包拍在了桌上,“这是晒好的杏干,我记着你吃太甜的牙齿会发酥,这杏干酸酸甜甜,合你的胃口。”

“少来这套,”慕容音虽拂他的面子,手却很诚实地解开了蒲包,“说说……你这次又到哪去了?莫非还是云中郡?”

“不是,”许慕宽一句胡话张口便来,“这次出去,若是事成,兴许攀得上朝中大员的关系。诶……你说……若是我日后在南境有作为,皇帝会不会给我封侯,然后成全咱俩?”

“去死!”

慕容音粉腻的脸蛋顿时涨红得发烫,嚼着杏干也觉得牙齿酥起来,没好气地瞪回去:“就你还想封侯?封个大马猴还差不多……”

“那可不一定,”许慕宽见状笑得更为闲淡,“要我说,凡事都要争一争才算得。他都想把你许给柳国公府,甚至给襄定候……我若日后有了身份,再非商人,或许此事还是能成的。”

“你可太不要脸了,”慕容音低着头,目光落在腰间的系带上,“这样的事,岂是能随口说出来的……再说,你、你凭什么封侯?”

“自然是凭南境啊,”许慕宽瞧着她含羞带怯的样子,只觉分外嫣然可爱,认真地望着她,“若是日后南境起了战事,我便投军去,杀出一番功绩。皇帝他论功行赏,自然不会薄待我。”

“可、可……打仗……是要死人的……”

慕容音慢慢又抬起了头:“你虽然阴潜在睿王府做幕僚,但你要上战场,我却无法许你能周全,若是回不来,岂不是枉送了性命?”

说着,慕容音语声已有些伤感。

许慕宽瞧着,心中一阵温然,当即不再说下去。

不管说什么……他是不会去搏杀的,说这番话,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为了日后的打算,能豁得出去罢了。

“你放心,我的身手……你又不是没见过。”

慕容音一垂眼,目光又落在他腰间,依稀记得,他那条腰带,里头是藏着一柄软剑的。

当初在石桥镇外对付腾蛟,全靠他一人……

“说什么也是不放心的,”慕容音眼中长情一掠,“罢了,不与你说这些,反正你也不懂。”

风碎碎地吹过格窗,吹散她额前流苏,许慕宽眸子中似有翩跹流光,柔情一闪而过。

他怎会不懂?

如今他放心了,自己不再是孤零零地守护,一直试图暖的那个地方,有了回应……

甚至心头冲动的一瞬,甚至想告诉她,自己就是大魏那头的宣平王。

却终是忍住……

“好,我听你的便是。”许慕宽温然地承诺她,“你信我,不必等到许久后,咱们期盼的所有事,必然都会有回应。”

第四百四十六章 平淡之日

慕容音望着眼前这个昂藏萧疏的男子,忽而觉得又有些看不透……

他不过是一介商旅,何来这样乐观的底蕴?又何来这般的筹谋?

难道他说能做到的事情,便一定能做到么……?

她自己倒是忐忑了,这一两年来,变故太多,不是所有事都能如她所愿般,想怎样便怎样。要不然……薛简不会死,而她自己现在也就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方。

往昔犹可追,并非说忘却就能忘却得了的。

“我的心不静,我……不敢随意应你。”

她撇开了许慕宽探询而来的目光:“当初就是因为我太拿得定,以为手拿把攥的事情,却闹成后来这个样子。我不想……再有人步薛简的后尘。”

“若我当初没有强拆他与朱惜华那一桩已有眉目的姻缘,或许……如今他还在世,或许也不会有那一场骇人的宫变,或许现在……先帝也还在世的。”

许慕宽眉目顿时一黯,她果然是不会那么轻易忘掉的。

“那些都与你的决定没有什么干系……”

许慕宽顿了顿,忽而极温醇,却又极郑重地道:“阿音,世上从没有那么多的或许,也没有那么多的若是,日子终究是往前走,咱们不能一直眼瞧着身后,也没有人……会一直在一个地方停留着不走。”

“我懂得的,”慕容音眼中似是愁绪万叠,“所以……我才会不管不顾地来了康州,我虽不懂皇上让我来此的用意,可他既然让我来了,那我便把日子过下去。”

“这便是了,”许慕宽眼瞧着自己劝解有了成效,眼神里的担忧顿时散了大半,“要是你不来康州,咱们也就遇不着了,不得不说这是缘分啊……”

“呸!缘分个鬼……”

两人私底下,慕容音还是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无耻面目:“分明就是你跑到这来遇我的,你有这份心思,就算是我跑到北境去,你还是会在那,然后告诉我说是什么缘分。”

“罢了罢了……”许慕宽故作无奈地摆了摆手,“就知道逃不过你的火眼,可我是真心的。”

“行了我知道,”慕容音好不容易又将心情平复,“你等我做完事,可你要想清楚了,我在做的这件事,危险不小,若是沈寻珠折进去了,我肯定是讨不了好的,你怕不怕为了一个本不相干的人连累?”

许慕宽将眸转向窗外,柔和的光似秋毫般,绵绵密密地映照在他的容颜上,清俊淡然。

“你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若你不是现在这般烈性,而是被教化得似一块木头般,我还喜欢你做什么?”

许慕宽洒然一笑:“你方才说的极对,不管你是在北境还是在南境,在深山老林还是在繁华帝都,我都会追随而来。”

“当初到康州来……只是因为康州有小阿音——”

“唉——”慕容音拄着下巴,认命似的长叹了一声,“算了算了,我算是栽了,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

“这就无耻了?”许慕宽顺势坐到了她身旁,“若是寻常人,我才不说这无耻话呢。来,吃杏干……”

他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杏干,极自然地便送到她唇边,慕容音双唇一张,轻轻一嚼,最自然的杏味便从唇齿间逸了出来,甜中带着丝丝的酸,却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雨丝歇了会儿,又打了下来,落在小窗外的芭蕉叶上,一缕风来,吹动蕉叶,也吹动着本岑寂的春心……

日子又平淡地过了四个多月,就连慕容音生辰那日,睿王府也只不过是关起门来,小小热闹了一番。

那日杜羡鱼出去做事了,陶襄还在府中养病,宴上又多了他一人,许慕宽送给她一双绣眼鸟,宛儿则说,女十九,早该是当嫁的年纪……

子歌那日还在雍京,他回来的时候,长夏已经过得只剩一个尾巴了……

陡然见到子歌归来,不管是慕容音,还是宛儿,都激动不已,过了许久陶然的日子,虽然与子歌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可毕竟隔着山遥水远,深宫中的那些筹谋,便显得轻悄多了。

子歌带来的消息,着实让慕容音又惊又喜……

万万想不到,沈寻珠入宫不过半年,竟从采女之身,连连晋封,如今……已是九嫔之中的昭容了。

许久不见,子歌不比想象中清瘦,面容虽然疲惫,一双眼眸却仍散发着炯炯光辉,得知子歌是从雍京回来,就连一直藏着读书习武不露面的沈墨,都从自己住的小院中跑了出来。

还隔着好远,慕容音便听到到门外回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墨难得出现,可一瞧见他死盯着子歌的眼神,慕容音马上便明白,沈墨意在何处。

“子歌,说说你此番去雍京替我看庄子的收获吧……”

关于沈寻珠的这些事,她不欲让沈墨知道,事还未成,沈墨知道得越多,变数越大。

当初沈寻珠离开康州的时候,可是连自己化名为江梅萼都未曾告诉过沈墨……

子歌反应极快,马上便道:“几个庄子都好,属下还带回来这几年各个庄子上存着的两万多两银票,也够贴补咱们在康州的用度了。”

“那就好……”慕容音这才假装不经意间注意到站在门外的沈墨,微微一笑,“小沈公子可是有什么事么?本王现在颇有些不得空,子歌出去的时间长了,要说的事也多……”

沈墨原本期盼的神色顿时落空,凝固得如一块寒铁般,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子歌跟着出去,瞧沈墨确实走了,才又小心地回来回禀。

“如今沈姑娘确实是盛宠了,就连皇后,也不及她的势头。”子歌话音一顿,“属下回来的时候,打探到……沈姑娘与谢婕妤化干戈结了盟,两人现在一明一暗,筹谋着对付皇后。”

“沈寻珠倒真是个有本事的,”慕容音心情极好,将桌上糕点往子歌面前一推,“我听说……沈寻珠才入宫的时候,谢芷瑶曾是与她百般为难的,如今两人倒串通一气了,只是可怜朱惜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四百四十七章 入宫

“皇后如今是不及从前威风了,”子歌皱皱眉,接着道,“不过她手上的大皇子,却让沈姑娘和谢婕妤颇烦恼……”

“我曾叮嘱过沈寻珠的,”慕容音眸子不悦地一动,“大皇子是我的侄儿,更是皇帝的血脉,他必得要平安无事的。”

“沈姑娘一直记着,您放心。”

子歌一句宽慰,慕容音方才紧簇的眉心才舒展开来:“我不是给过她一副助孕的方子,她用了没?”

“沈姑娘自然是想用,只是——”

子歌话音一转:“那服药差着个一味儿,宫里不好找,她在太医署又没有信得过的人,不敢贸然去要。”

“是什么?”

慕容音眉尖一挑,这倒是她的疏忽了,当初千算万算,却没考虑到这个,当初杜羡鱼开这副助孕方的时候,用药险而怪,其中有一两味有毒性……

沈寻珠不敢贸然找太医讨要,倒也是情理之中了。

“是寒绛草。”

“知道了……”慕容音眼眸一垂,“我马上吩咐天宗找这味药,然后让江家送进宫里,算了……我一副药都给她配齐,省得在宫中徒惹麻烦。”

“你准备准备,我……到时候也想去瞧瞧她。”

“什么?”子歌愕然蹙眉,“您要离开康州?难道说……您要回京去,去看沈姑娘?”

“这是最后一环,”慕容音平淡地说了句,嫣然一笑,“沈寻珠当初走得都那般决绝,没理由……快要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却迟迟疑疑地走不出去了。”

子歌自然知道她的心意是拗不过的,劝说无用,只轻轻点头,道了声“是”。

半年时间,药配齐,托江家送进后宫。

又是半年,后宫里江昭容有孕,晋位昭仪,九嫔之首。

再九月后,江昭仪诞下皇三子,赐名为怀。

春日,和风萧爽,康州的安稳已维持了两年多,边境未曾起过大的战事,小的摩擦却也时常有之。

许慕宽一年中有半年是住在睿王府,不在府中的日子,慕容音便只当他是出去跑商,而也一直在筹谋着与沈寻珠之间的约定。

两人彼此之间绝不多问,相安无事。

如此春光,是上路的好时候……

从前一切的祸根都是从她和薛简身上种下的,斯人已矣,最终还是该她去了结。

宛儿默默地收拾着包袱,慕容音则闲坐窗下,自己与自己对弈,从来欢笑不断的寝堂中,这是最压抑的一刻。

“您不等一日再走么?”宛儿紧紧地将包袱打了个结,“许公子在信中说他明日就回来了,您非要今日走,摆明是要避开他。”

“没错,”慕容音将手中捏着的棋子一并扔回棋篓中,“就是要避开他……我怕他一回来,我见了他,就舍不得走了。”

宛儿轻轻“嗯”了一声,两年来,这二人是如何相处的,她看得再清楚不过,她敢肯定,慕容音解了心结后,定然会选择他。

“那奴婢陪你去,”宛儿语气有些执拗,“你一个人回去,那是私离汛地,肯定做许多事都不方便。”

“你别去,”慕容音态度也很强硬,“我是去背水一战,再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只是我和沈寻珠,还有朱惜华之间的事,与旁人没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留在康州,替我打点好府中的大小事情,我要你帮着许慕宽,帮我糊弄过这三五个月……”

“那……让陶襄陪你去!还有杜姑娘……让他们陪你去。”

慕容音眼中忽而闪过一丝调笑:“你口里提及陶襄的次数可是越来越频繁了,前日他给你带了一盒桃花酥,还打量着我没看见。说,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

“别说我……”宛儿脸上忽而晕开一片海棠色,“我这全心全意地担心着你,你却忽而扯起我的事来了,他、他……傻里傻气的,我岂会看上他?”

慕容音噗一声便笑了,高声吟咏道:“破锅自有破锅盖,和尚自有尼姑爱,只要爱情深似海,麻子脸上放、光、采!”

“嘘!!!”

宛儿顿时慌得来捂她的嘴:“我求你小声些!这要是让云雁几个丫头听见了,还不得笑死我……”

“她们岂会笑你?羡慕你还来不及呢……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哪怕陶襄是有些不着调,可对你,却是真真切切的。每次和杜羡鱼出去办事,回来时总是第一个跑来找你……”

慕容音轻轻一笑,这两人的感情,算是煎药煎出来的,当初陶襄负伤,每日的汤药信不过别人,总是宛儿伺候着,时间一久,却不想生出这样的情愫来。

“宛儿,你要是当真喜欢他,我做主,成全了你们吧。”慕容音倚着窗台,一双眼郑重地望着宛儿,宛儿本就比她大一岁,又在康州白白地耗了三年,不小了……

“这不成,”宛儿固执地一咬牙,“我总要等着你先嫁了,才肯许人。”

“那我要是一辈子嫁不掉怎么办?”慕容音忍不住一笑,“难不成你也一辈子不嫁人?”

“不嫁就不嫁,咱们俩凑合着我一辈子,奴婢伺候您一辈子,反正你是不会嫌弃的。”

“好了好了,这都是傻话,就算我肯,陶襄也不肯。”

慕容音背过身去,悄悄揉了揉眼角,虽说的是胡话,可宛儿显然是真心的,有这样一个人肯以真心待她,也算是不枉了。

“反正我不……”

“那就等我回来,”慕容音才不愿再误了宛儿,只道,“等我从雍京回来,你不可再耽误下去了,咱俩不一样。就算我嫁不成许慕宽,也有皇帝给我兜底,你说……他一道圣旨下去,谁敢不要我?”

“都听你的就是了,”宛儿不放心,又往包袱里塞了一瓶子药丸,“您爱吃冷酒,备着些这个药丸,奴婢不在您身边,总是放心不下……”

“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到雍京后沈寻珠能帮上我,她现在是昭仪了,江家也在去年底入朝为官,都能帮上忙的。还有杜羡鱼,我这次进宫,乃是换了张脸,就算是皇帝,也未必能把我给认出来。”

她眼眸里飘飘悠悠地荡着一层薄愁,两年了,沈寻珠……该准备好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长门一夜长

月色如玉,偌大的寝殿中,一道清瘦人影推门而入,满室昏黑,月色透过一道道薄纱,却射不穿幽宫最深处。

人影在门口停驻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飞快地锁住门,转身点起一盏灯,灯火衬着她憔悴的脸,执掌后宫不过三年,朱惜华却远不如从前明媚了。

正阳宫所有人,甚至包括贴身心腹如筠,都被她使了出去,偌大个寝殿中,真真只有她一个人……

百子柜里,她早早便备下了一沓纸钱,她只有一个时辰,可以私底下完成这场见不得人的祭奠。

纤细的手将白钱凑到灯焰上,一张张引燃,又扔到大铜香鼎内,朱惜华的背影浑似一尊雕塑,眼中伤感,晕染起涟涟泪光。

她身上还是那袭木兰青的缎裳,今日纵使想穿白,却也不敢。

“你一走,已是第三年了,纵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这心里……却从没把你忘记过。”

朱惜华抽噎了一声,犹自往香鼎中丢着白钱:“可是三年来,你从未入我梦中,你若是恨我,不想让我奠你,也该托个梦来,告诉我……”

“多少长夜,都是寂寥金烬暗,若早知宫里这些人个个都如此难对付,我当初……还不如与你一走了之。”

恍惚间,朱惜华忽而听见内帐之中传来一声飘渺的叹息,前一刻还在缅怀故人的皇后猛然起身,一把拔下头上一支锋利的簪子,紧捏着朝内走去。

“皇后戒心不必那么重,只不过是故人而已,何须……刀剑相向?”

床幔被一只手悄然掀开,慕容音满面讥讽,从朱惜华的床榻上坐了起来。

“都说是你害的他,可我却听说……你每年,都偷着祭奠,若非亲眼所见,我是断然不肯信的。”

“怎么是你?”朱惜华打量着后退了一步,“你的模样……?”

“哦……?”慕容音整了整自己身上颇不合适的宫装,“易容术,我要回来,若是顶着自己原先的面容,或许还未进宫城,便让皇帝知道了。”

“你回来做什么?”朱惜华忍不住横迈一步,挡在香鼎之前,“私离汛地回京,可是重罪。”

慕容音嗤然一笑,就算是责问她,朱惜华这语声也是说不出的心虚。

“若我不说话,难道你方才认得出我么?”慕容音懒散地甩了甩手,“我是私离汛地,可你呢……偷着祭奠谋反伏诛的罪臣,大不了你我拼个鱼死网破,咱们天牢见。到时候,看看是你被废位赐死,还是我被放出去。”

朱惜华收了狠戾的眸光,淡淡一笑:“你来找我,想必也不是为吵架拌嘴而来的。说说吧,你私自回京,到底为何?”

慕容音却不接她的话头,而是抬眼环睇了正阳宫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方才朱惜华烧白钱的香鼎上。

“我记得上次来正阳宫的时候,恰好是三年前,想不到时间过得快,惜华姐姐这处境也变得快,上次还是圣眷正浓,这次……却成这个样子了……”

“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你这日子,眼看是不好过了,方才我过嘉德殿时,江昭仪宫中,歌舞声正浓呢。”

“你不必激我,”朱惜华平静的面容下,潜藏着丝丝怨恨,“你对这宫里的局势,倒知道的清楚。可是怎的,又想起来烧我这冷灶呢?”

慕容音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朱惜华……这是打量着以为她在康州过不下去,想让人吹吹枕边风,让皇帝允她回来呢……

“康州好山好水,又远这些明争暗斗,我在得舒坦。”慕容音话音一顿,“倒是姐姐……日子似乎愈发难过了。怎么皇长子也不见?”

朱惜华面色一黯,一提皇长子,便是扎到了她心中最难受的一处。

本以为圣宠不再,但凭着自己手上执掌六宫的大权,还有嫡出的皇长子,再怎么也可稳稳当当地坐这个后位。

可谁会想到,前些月,皇长子刚刚四岁时,皇帝便要给他开蒙,请了师傅,当日便叫人将孩子搬出了正阳宫。

自那之后,她们母子,便是一两月都难见一回……

“你到底来做什么?”朱惜华不耐地一挥袖,“若是来说风凉话,也用不着从康州跑几千里远来,星夜兼程地为来损我一句,累不累?”

“我自然没有那么无聊,”慕容音说着,顺势拉过一把圈椅,正正坐到了朱惜华对面,“说到底,那件事情,我就算是恨你,可你也不是始作俑者。”

“什么意思?”

朱惜华满脸的戒备:“你恨我?此事与我何干?你究竟听谁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慕容音嗤地一声便笑了,朱惜华不知李璟同她说过诸多内幕,还在演这一出好戏……

“惜华姐姐何必这样,我不过随意一说,你紧张个什么?”慕容音须臾又换上一张笑脸,“只是可惜……他就算死了,你的处境,甚至还不如在怀王府的时候。”

朱惜华冷冷一声讽笑:“光说我做什么?你不也是一样的?我坐我正阳宫的冷板凳,你也没好到哪去。”

“是啊……”慕容音双手一摊,“可这到底怪谁呢?我不过替他杀了个必死的人,你不过与那人从前有些纠缠,狡兔一死,走狗……还是得思量思量日后。”

“你……你在说什么?”

朱惜华愕然之后,须臾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当年宁远侯造反一事,是皇上早早设计的?就连你我,都不过是他手中棋子是么?”

慕容音冷哼一声,将手拢在袖中:“那年我远走康州之前,曾到南书房中去见了皇帝一趟,你可知他与我说些什么?”

朱惜华猛然捏紧袖口,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喑哑着问道:“什么?”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说……薛简的父亲,曾是凤阁鸾台平章事,他的姑母,又曾是先帝执掌后宫二十多年的皇后,即使薛允升挂冠而去,即使薛后被废,可薛氏一族在朝中的人望,依旧少有消减……”

“不单如此,薛简自己还率着一支剽锐劲旅,日后……更是前途无量!这样的人不杀,朕……无法安稳。”

“如此,你可懂了?”

慕容音转过头,定定地瞧着朱惜华,她看见朱惜华眼中,荡开一层层的不可置信。

第四百四十九章 蛊惑

朱惜华似是凝固了般,毫无声息地坐在椅上,可她木兰青的缎裳,却被生生揪开了一丝裂口。

原来……说薛简觊觎皇后,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理由,是皇帝早就想杀他!

但当真没有她的缘故么?

也不尽然。

否则……为何皇帝会这般冷她,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们可是……可是百般恩爱的。

他说过,薛简一死,自己还是那个尊贵无匹的皇后,还是他心尖上的人……

可是现在的正阳宫,却是冷得不能再冷了。

他现在,应该躺在江昭仪的怀中吧,和皇三子一起,他给江昭仪这个孩子赐名叫慕容怀,怀者,思也。

他究竟在追思谁?

是了,他从前做皇子的时候,封号就是怀王。

朱惜华心尖猛然一颤,是怀王最后得了天下,难道那个孩子的名字,竟然有这层意思么?!

“不成!”

朱惜华猛然起身,差些还吓了慕容音一跳,她明白,朱惜华终是相信她说的这些话了。

就算她可以不在乎皇恩,难道还能不在乎皇长子的千秋万岁么?

“皇后,想如何?”

慕容音笃悠悠地将杯盏中的残茶一气饮尽:“三年都过了,你还想如何?我今日来,也不过是想回京瞧瞧他的衣冠冢,想起从前那些往事,也来瞧瞧你。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对于我哥哥,难道你真的恨得下去么?”

“三年……”朱惜华满眼哀凉,“三年况且过得这样艰辛,日后还多多少个三年,甚至是三十年?”

“你都这么过了三年,日后还是同样的过,”慕容音讥诮地瞥了朱惜华一眼,“怎么?难道皇后……竟想搏一搏么?”

朱惜华开始急促地喘息着,原本以为皇帝之所以这样冷她,都是因为气不过薛简对她有情,甚至是觊觎……

万般的气不过,万般的冷落,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皇帝心中有她。

可现在看来,皇帝早就打定主意要薛简的命了……而自己,也不过是被他视作弃子而已。

“难道你就不恨他?”朱惜华锐利璀璨的眸子倏然盯上慕容音的面庞,“皇上登基后,你入宫来,曾向他提过要赐婚的事,我记得……当初他依稀是答应过你的……”

“九五之尊,本该是一言九鼎啊……盈歌妹妹,你若不恨他,今日……又怎会回宫来?”

慕容音僵硬地一勾唇:“我再恨他,薛简却回不来了。”

“可你如今的日子,却不好过。”朱惜华眼珠灵慧地一动,“如今可喜是睿王爷在,任你如何放肆,他也不会动你。可日后,若是……”

“你住口!”

慕容音狠狠剜了朱惜华一眼:“我爹爹他,岂是你说得的?”

“我说句实话而已,”朱惜华的语声像是在蛊惑,内心却盘算得极为清楚,“你既然来了,咱们何不二一添作五,我保我日后的尊贵,你也替薛简报仇,同时保你日后的富贵。”

慕容音嗤鼻笑了:“皇后真是会说话,你的尊贵?我的富贵?你连皇长子都尚且不能拢在自己身边,还说什么尊贵?难道我伙同你做事一遭,就只是个富贵不成?”

“那你想如何?”

朱惜华的话音瞬间又变得冷肃,她几乎已经是铁了心,为了自己后半辈子,还有皇长子的千秋万代,纵使不想为,也得为之。

“不是我想如何?是……皇后,你想如何?”慕容音眼眸一动,掩唇低声道,“难不成,你还想要了江昭仪和皇三子的命么?”

朱惜华一握拳:“从前有谢芷瑶,今日有江梅萼,往后……就算不是她们,也会是别人。江梅萼这贱人妄想凌驾于本宫之上,可千万别怪本宫,釜!底!抽!薪!”

“原来是这般……”

慕容音轻轻抚了抚胸口,心中却颇松了一口气,思虑到这个份上,朱惜华……终究是下得了狠心了。

方才那个朱惜华,才像是前世发狠毒推她下高台的朱惜华。

在后宫待了几年,果然将她浸润得如此狠辣。

慕容音的声息再度低下去:“可皇后这般谋略,你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可我……除了为薛简报仇泄愤,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想要什么?”朱惜华缓缓靠下去,一整自己的衣襟,“我手上有皇长子,日后自然是要做太后的。你呢?你有什么?”

慕容音微微一笑:“你做你的太后,在后宫安享你的富贵,我……却要掌政。”

“笑话!”朱惜华凤目一凌,“你有什么资格?”

慕容音再度勾唇,事情都还未做成,朱惜华便开始了忌惮,也无怪她只不过是一个浸淫后宫的妇人。

“我有康州十万边军,我父亲……亦有数十万大军。”

慕容音轻轻叩着桌面,一下下的,却好像都叩在了朱惜华心尖上。

“事成,你嫡出的皇长子自然是做皇帝的,可是皇帝年幼,我哥哥他又没有嫡亲的兄弟,我睿王府手握军权,又捏着几个州府的钱粮,摄政辅佐,自然是顺理成章。那时你做你的太后,我垂帘掌政,自然两相都有好日子过。”

朱惜华一时不答话,慕容音话语一冷:“怎么,难道你还想让你母家的人掌政不成?外戚干政,我大可清君侧!”

“你……”朱惜华紧紧抿了抿唇,“也罢,就照你说的。归根结底,我所求,也不过是后半辈子的安稳,还有朱氏一族的延续罢了。”

“明白了,”慕容音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却马上遮掩过去,“只愿,日后皇长子他……能体谅你这份苦心。”

朱惜华撇过脸去:“体谅不体谅的,我都不在乎。可祁儿毕竟是我的骨肉,我怎能……不替他打算着?”

“你打算怎么做?”

慕容音眼中闪烁过一抹精锐的光芒,下决心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朱惜华忽而紧握住一直垂放着的手:“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用毒。”

慕容音缓缓轻笑了,从怀中摸出一个雅致小巧的香盒:“这里头……是难寻的毒药,在你手上,总有好用的地方。”

第四百五十章 一炉香

迎面一阵哀凉的风,飒飒地吹落着梧桐枝上的叶,慕容音一步步踏着长街上被磨得发亮的石砖,裙裾掠起一丝丝尘霜。

此时的她,走在偌大的后宫中,模样没有一个人认得。

与朱惜华一席话,朱惜华已经完全信了她那一套说辞,甚至在收下那盒毒药的时候,都显得波澜不惊。

而慕容音,也得留下来,就以女官的身份留在朱惜华宫中,反正如今皇帝也不大来正阳宫了,就算是初一十五,也不一定来交公粮……

她留下来,丝毫不会惹人注意。

捧着手中的托盘走过一重重宫墙,慕容音轻车熟路地穿过花园,朝着内廷司的方向,回眸一打量身后无人,转身便钻入假山洞窟中。

那年先帝留她在宫中居住,下大雪的那日,她和宛儿,便是差些在这片假山丛中迷了路。

依稀还是朝着那株老梅的方向,往前不到二十丈,沈寻珠已带着采苓在那等着她了。

如今的沈寻珠,做了昭仪,掩不住的风华,眉若远山,星眸熠熠,身上更多了几分从容。

慕容音见了她,心头一阵松快,只看沈寻珠的样子,便知道,她在宫中的处境真的如民间所传那般,久承帝王恩露,身具万般荣宠。

沈寻珠和采苓则颇忌惮地看着面前这个做宫女打扮的人,瞧衣饰,是皇后宫中的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生脸。

“见过江昭仪,”慕容音淡然从容地给沈寻珠行了个礼,“许久不见,昭仪风华更盛了。”

“小王爷……!”

沈寻珠尚在掩口惊讶,采苓却忍不住小声惊呼了出来,“您的脸?”

慕容音左右一打量,微微一笑:“走之前,我请教过杜姑娘,易容之术于她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

“原来如此,”采苓赶紧接过她手中的托盘,眼神忽而有些诧异,“这衣裳,瞧颜色式样,似乎是皇后常穿的那件?”

“好个眼尖的丫头,皇后衣袍破了,我替她送去内廷司补补。”慕容音一手牵过一个,拉着她二人去到洞窟最深处,“我一到正阳宫便见了她,朱惜华现在……算是上钩了。”

沈寻珠终于有机会说句话,一开口,却觉得鼻尖有些酸涩:“小王爷……寻珠……感念您……我弟弟墨儿,他可还好?”

慕容音含笑点了点头,沈寻珠见了自己,必然是要先问沈墨的。

“他很好,养好了身子,如今在跟着我身边那位许公子读书习武,他年纪还小,日后必然是文武双全的男儿。”

“这就好,这就好……”

沈寻珠不住地点着头,却抬袖去拭眼角泪痕:“只要墨儿好,我在这宫里,再苦都不怕。”

“他过得比你好,”慕容音轻轻安慰着她,“只是想你了。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姐弟的,你们已是两年未见了。”

“如今不见,却比日日都见好。”沈寻珠收敛了泪意,浅笑道,“我记得当初许公子劝我,说……这世上有许多事,本就比相伴相守要贵重得多。如今做这些,总是为墨儿,为沈家好……”

“他也是明白的,”慕容音担心时间,握住沈寻珠的手道,“如今我改头换面,在皇后宫中做女官,就连她身边的如筠,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你记着,下次见了皇上,想办法让皇长子回到正阳宫去养……”

“为什……?”

沈寻珠话音未落,慕容音便又打断道:“现在来不及解释许多,大概便是我上回在信中和你说的那些缘由了。皇后现在手中最大的倚仗,不是她的后位,不是朱家,而是皇长子……”

“让皇长子回到她身边,她才会安心做事。”

“明白了。”

沈寻珠轻柔地答应着,语声宛若百灵低鸣:“我会好好劝皇上,昨夜他还说起了此事,看得出……他也还是不舍让皇长子那么小就离开生母。可到底他对皇长子寄予厚望,自然是严苛些。”

“他想做个严父,你自然要劝他慈和些,”慕容音巧笑一句,随即神情一敛,“我得回去了,若我出来的时间太久,难免朱惜华会起疑心,日后有事,你便让采苓到这里来。”

“好。”

慕容音从采苓手中端过托盘,大步往外走去,沈寻珠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紧握采苓的手腕,语声忐忑:“这么快……便入秋了。你说……咱们,能平平稳稳地度过这个冬日么?”

………………

瓷白的手腕一抖,香屑便悉数落入熏炉中。

月笼窗纱,又是一夜,不出所料,皇帝今夜还是驾临了江昭仪的嘉德殿,嘉德殿虽偏远,可皇帝还是愿意大老远地绕过去,只是为了看她一眼。

对于这样的事情,朱惜华早已习惯,甚至在今夜还有些欣喜。

不知为何,昨日一早,许久不见的皇长子竟然被允许搬回正阳宫居住,只需每日早起上书房便是,比起前些日子的不通融,今日当真是高兴坏了朱惜华。

她不去追问缘由为何,只是对皇长子嘘寒问暖,慕容音虽知道个中缘由,却不肯对朱惜华提半个字。

“姐姐瞧,这炉香烧的怎么样?”

慕容音轻轻扇动手掌,香气便飘散至朱惜华鼻间:“你做的香,自然是好的。不知是什么料?”

她说话的声音极温和细小,手掌不停抚拍着靠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的孩子,从前再凌厉的皇后,现在也只是个宠溺孩子的母亲。

“不过些许青木、甘松,再加些藿香、零陵香,最后加少许附子也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好香。”

“听方子,倒是味能静心的好香。”

朱惜华瞧皇长子睡得沉,渐渐停了轻拍的动作。

“说来也怪,皇上前些天让祁儿搬出去的时候,可是强硬得很,怎么突然又让他回来了?”

“难道不好么?”慕容音悠然讽笑,“如今他回来了,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倒诚惶诚恐起来?”

“祁儿能回到我身边,这自然是好事,”朱惜华一皱眉,“可是这变得也太快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你说……会不会是皇上要试我?”

第四百五十一章 四两轻拨

“试你?”慕容音仍旧显得波澜不惊,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样子,“姐姐,你恐是做贼心虚,他试你做什么?若是心存疑虑,他用得着试你?人家是皇帝,时间比你金贵。”

她说得在理,朱惜华不再顾虑,毕竟陪伴了慕容随这么些年,也看透他的行事了,向来是禀雷霆之威,当初对薛简如此,遑论是对她这个不得宠的皇后了。

“说得是,祁儿既然回来,我便不会让他再从我身边离开,不管是谁来带,都带不走了。”

朱惜华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将脸贴到他熟睡的面庞上,“可喜现在祁儿回来了,否则我这日子,还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呢。”

慕容音轻轻一笑,牵扯出一丝寒意:“日子还长着,只要事成……你还有后半辈子消受。”

朱惜华仍沉浸在母慈子孝中,只道:“你我联手,事想必会成。”

“这是自然的。”

慕容音轻飘飘地接了句,不再与朱惜华说话,只是盯着香炉中冒出的青烟,满目空茫,却仿佛有说不尽的心事。

………………

与此同时,重重宫墙掩映后的嘉德殿,沈寻珠刚伺候着皇帝用了安神汤,正准备就寝。

两年下来,到嘉德殿安居,几乎已成了慕容随的习惯,就算不是每日都去,可隔三差五地见到沈寻珠,总能让他感到安适许多。

就像数年前在怀王府的时候,每夜都能见到朱惜华一样。

可惜一块白璧蒙了尘,有了裂纹,便不再日日想着了,所幸……他有了新的白璧,一块真正的连城璧。

慕容随靠在软枕上,微微闭起眼,让沈寻珠给他捏着肩,今日终是太累了,却还是忍不住,大老远地跑来。

“还是你这个枕头,朕觉得舒服。”

沈寻珠仍旧不轻不重地给他捏着肩,“知道您这段时间累了,臣妾问太医讨了些决明子做的枕芯,您觉得舒服便好。”

慕容随轻笑几声:“整个后宫,也只有你真心懂朕想要什么。那些妃嫔的金啊玉啊的软枕,怎会及得上你的心意?”

“皇上这番话说过许多次,也不怕让别人听了去。”

慕容随笑了笑,忽而反握住沈寻珠的手:“梅儿,朕总觉得……还是对你不够周全。这嘉德殿太远,朕从前与你提过迁宫的事,你却嫌麻烦不肯搬。明明与你时常相见,可你不在身边时,却时时想着……”

沈寻珠没有显得诚惶诚恐,也没有圆滑地应对,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按着皇帝的双肩。

“上次你说皇长子可怜,朕想想也是,孩子终究还是不知事的,朕可以不在乎皇后,却不能不在乎祁儿。”

沈寻珠柔润的眼眸微微一动,笑道:“想必皇长子今日,定然是高兴坏了。咱们怀儿日日都在臣妾身边,也时常能见到父亲,臣妾将心比心,自然觉得皇长子也想回皇后身边。”

慕容随瞟了她一眼,只见她清澈眸中漾着满满的慈爱,也笑了:“你做了母亲,虽无从前明艳,却更恬淡。咱们怀儿也是个好孩子,待他四岁……不,四岁还是小了些,就五岁吧,也请徐阁老来给他做师傅。”

沈寻珠马上便有些惆怅,仿佛是一想到孩子要上书房,便满眼都是不舍。

慕容随马上又道:“五岁实在不小了,就算他日后上了书房,也一样住在嘉德殿。”

沈寻珠微蹙着的眉心一松,款款笑道:“臣妾知道,只是做了母亲,难免想宠着孩子,您做个严父,臣妾……自然要做慈母了。”

“朕亦做个慈父。”

慕容随轻轻一拍沈寻珠的后腰:“方才说起皇长子,他倒是个懂事孩子,倒是皇后……祁儿才回正阳宫,便差些将功课都扔到了一边,她若真为孩子打算,便该时时提点着,最好让祁儿回到书房去……”

“如此把持着皇长子,着实不该。”

“皇上……”沈寻珠轻轻摇了摇慕容随的胳膊,温声劝道,“皇后也是想念孩子,无怪乎想让孩子留在她身边,从前她也求了您好几次,您好不容易点了头,便莫要见怪了吧?”

“整个后宫,也就只有你肯替别人想那么多,”慕容随揽过沈寻珠的腰,“朕这也算是敲打了皇后,想来她日后……是不敢再随意起什么事端了。”

“皇后对您,到底还是忠贞的……”

沈寻珠又往慕容随怀里靠了靠,眼角余光却忽而瞥见,原本眉头舒展的皇帝,瞬间阴郁起来。

忠贞……若无薛简那件事梗在心头,朱惜华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忠贞,可即使薛简已死,这件事情,依旧让慕容随难以释怀。

在慕容随自己看来,在朱惜华的这段感情中,他才是后来者。

而感情……容不得一丝玷污……

“夜都这么深了,睡吧。”

慕容随平躺下去,闭目假寐,沈寻珠轻手轻脚地下床,吹灭殿中灯火,又躺回到慕容随身边,同样难以入眠……

皇帝心里始终是放不下皇后的。

莫看他如今处处冷着,甚至连皇长子都不愿让皇后养在身边,可若不是由爱,又哪里生出的怨恨?

若他有朝一日回头……

沈寻珠不敢保证,自己现在拥有的这些,到时候还能不能保住?

纵是能保住现在的身份地位,却也处处要受人钳制,更重要的是,自己沈家的血海深仇,将再也无能为力。

不行……

沈寻珠忍不住揪紧锦被,为沈家报仇,这是其一,且箭已上弦,不发是不得的了……

其二,若说当初进宫,是报着一颗残败之心的话,那么到了如今,有了皇三子,有了帝王宠爱,沈寻珠心中,便也有了奢望。

长夜漫漫,沈寻珠原本澄明的那颗心中,忽而有了心事。

至于她身侧的慕容随,亦是不能寐。

一闭眼,慕容随便会想起朱惜华的模样,与她已经是一个多月未见了,上次见她时,依稀记得,她穿的好像是那件木兰青的缎裳。

那件衣裳,她穿了第三个年头了,还是当初刚刚封后时做的,她沉湎于过去中难以自拔,可自己……虽然有了江昭仪相伴,心中还是会怀念起从前朱惜华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若当初朱云容没有翻出玉兰瓣子的事,自己与她平安无事地过下去,那该多好。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内讧

长夜似逝水般,从疏影间,从深帐中消逝而去。

当慕容随和沈寻珠在嘉德殿中相拥一夜醒来之时,正阳宫的寝殿中,朱惜华才刚刚躺下,天已放明,她却又免了各宫妃嫔的请安。

朱惜华掌心捏着一个小小的香盒,不断涔出的冷汗几乎已然将盒子润得滑不留手。

里头是难寻的毒药,只要在饮食中、香囊中……甚至是枕头上微微洒上一些,不到半年,整个人便会急速地消瘦下去,不管如何查都查不出来,只要用这药超过三个月,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慕容音将这盒药粉交到她手中的时候,朱惜华倒是毫不推脱地便收下了……

可是现在静下来独自想一想,一旦用了这盒毒药,那自己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甚至还会担上弑夫、弑君的罪名。

可若是不用,万一皇上在嘉德殿越陷越深,自己和皇长子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以皇长子嫡出的身份,将来还要对一个庶出的皇子俯首称臣么?

她朱惜华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也不能容忍自己所出的嫡长子,将皇位拱手他人。

若在几个皇子都还小的时候,皇帝便龙驭宾天,皇长子……自然会被老臣们推上皇位。

可万一……此事不成……

那岂非要连累皇长子?

朱惜华心头猛然一震,非得要想个万全的法子不可……

浅眠不过一个时辰,朱惜华便被噩梦惊醒了,拂去满额头的冷汗,从床榻上翻身坐起,穿衣刚到前殿,便发现慕容音已经坐在那喝着茶了。

“皇后这一觉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慕容音提起茶壶,替朱惜华也满斟一盏,漫不经心地瞧了她的手一眼:“就算是在殿中,您也用不着将毒药时时抓在手里吧?”

朱惜华心头陡然一紧,这才发现,自己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手中都抓着这只满装毒药的盒子。

一把将盒子塞入怀中,又坐到慕容音对侧,慕容音嫣然一笑,端起只小碗:“秋梨炖百合,我去小厨房给你做的,尝尝?”

朱惜华并未接过,又是一声喟叹:“我总觉得不妥。”

“哦?”慕容音拂然皱眉,将小碗放回桌上,“你这般瞻前顾后,岂是能成事的?”

朱惜华的手紧紧握起,慕容音见状,又是一笑:“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毒药会被试出来,放心……”

说着,慕容音直接伸手,将小盒子从朱惜华怀中掏出来,抖落些药粉在自己茶盏中,又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插入杯中一试,银簪未变色,茶水也没出现任何异样。

“喏,任他如何试,这都是试不出来的……你只管放心去做,就算是人死了,仵作百般查验,也只会觉得是朝政繁忙,还有就是沉湎酒色,身子空了……”

“可他毕竟是登基才三年的帝王!”朱惜华郁结地转过身子,“他也是我的夫君啊……他是如何自律勤勉,难道你我心中还能不知?”

“是,他是你的夫君,但他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慕容音亦是面色不悦地转过身,与朱惜华一人看向一边,“你倒是有夫君,可我的夫君……却被他生生谋死!”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朱惜华恼怒地回过身,睇望慕容音的侧影:“你与薛简一无夫妻之名,二无夫妻之实,他怎么能算你的夫君?”

“怎么就不能算?”慕容音回身一拍桌子,“若他还活着,定然是我的夫君。你身为皇后,说这样的话,你是吃醋了是不是?”

“你……!”朱惜华顿时又羞又恼,“我吃的哪门子醋?你惯会给人扣帽子的,随你随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横竖现在我和祁儿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这样的夫君和父亲,不要也罢!”

“爱要不要!”慕容音气冲冲地起身,“我还不帮你了,明儿我就出宫回康州去!”

没有一丝犹豫,慕容音抬脚边走,心中却有几分忐忑地盘算着,朱惜华若是不留她,后头的事儿可该怎么办哟……

“你给我站住!”

朱惜华亦是霍然起身,怒瞪着慕容音:“还与我来这套是不是?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从小我就知道你,回来坐下!”

慕容音背对着朱惜华,唇角一勾,转身坐下的一瞬,却又佯作恼怒。

“说到底,姐姐还是舍不得我走。”

慕容音给自己又重添一盏新茶,瞧朱惜华脸色不算太好,果然,朱惜华马上便讽道:“你自己又舍得走了?”

“怪我怪我,”慕容音适时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与朱惜华相视一笑,方才吵那一场,便算是过去了。

“姐姐,咱们就别吵啦,不管是为着你、为着我,还是为着祁儿,现在都该是联起手来的时候,那毒……你方才也看过了,确实试不出来,你若还不信我,那我也没法子了,只能回康州去。”

朱惜华轻飘飘一声冷笑:“干系这样大的事,岂能是你嘴皮子一翻,红口白牙说了便算得的?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毒药?”

“原来是不放心这个呀,”慕容音了然一笑,招手让朱惜华附耳过来,“康州穷山恶水,什么东西没有?这里头呀……不过是寻常的一些药物,加了些曼陀罗磨成的粉罢了。”

“曼陀罗?”朱惜华一皱眉,面上甚是疑惑,“我瞧过一本书,上头说曼陀罗可是有大毒……”

“嗤!”朱惜华话音未落,便被慕容音打断,“你可知这里头有多少?连一叶都不到,不谈剂量你便与我说毒性,真真可笑。”

“我这也是担心……”

话虽如此,朱惜华却也放下了六分戒心,“委实是处境太艰难,要不然……我是说什么都不肯答允你的。”

“咱们都是没法子了,”慕容音惋叹着摇头,“举凡你我还有别的出路,谁愿意铤而走险?”

朱惜华一言不发,颜色却愈现冷峻,瞅了瞅手边的那盏秋梨炖百合,心一狠,拔下头上玉簪,从香盒中挑了些药粉,轻轻抖落。

须臾,药粉便溶于羹中,朱惜华凑上去闻了闻,没有一丝异样。

慕容音满意一笑,起身躲藏到屏风后,朱惜华高唤一声如筠,如筠推门而入之时,虽看见桌上的两盏茶,却也并未过多起疑。

皇后近来性子越来越孤僻了,一人喝两盏茶也是有的。

“将这碗秋梨百合羹送到皇上那去,秋日了……皇上他太忙,该补补。”

第四百五十三章 往事

藏身屏风之后的慕容音莞尔一笑,听如筠退下后,才从屏风后现身出来。

“如筠是个好丫头,对你的忠心……确实是无可挑剔。”

朱惜华悠悠地摇着宫扇,目望门外:“这丫头最得力了,当初佩兰被放回去,我身边……也就她一个使唤得上的人。”

“我出去一趟,”慕容音又饮了口茶,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上回送到内廷司的那件衣裳,该拿回来了。”

“你去?”

朱惜华一挑眉,依着她的想法,慕容音最好是待在正阳宫中不要走动,她这三番两次的出去,万一被人盯上了可不好。

“难道我去不得么?”慕容音语声顿时一冷,“我在你宫中是暂住,莫非……皇后还想软禁我不成?”

“自然不是那个意思,”朱惜华自知问多了不好,微微一笑,“你去就是了,正阳宫到底逼仄,你嫌闷也是有的。”

慕容音笑了笑,不再言语,朱惜华话里带刺儿,现在却不是争辩的时候。

不再回望朱惜华的脸色,慕容音自正阳宫侧门悄悄离去,朱惜华瞧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来人,方才那位姑娘是正阳宫新来的掌事宫女,本宫瞧着不大安分,你悄悄跟在她后头去瞧瞧,她是不是……去了内廷司取衣裳。”

小女官唯唯诺诺地点头,朱惜华又吩咐:“此事……不许对任何人说,管住嘴巴,比什么都要紧。”

“还有一事,”朱惜华艰难地闭了闭眼,“待会儿如筠回来了,你让她替大皇子收拾下东西,还是让孩子搬出去,他开蒙了……不该总是这样粘着母后。”

………………

时间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多月,只是进宫后见过沈寻珠一面,自那之后,慕容音几乎便没有离开过正阳宫,也算是一个妥协,让朱惜华好放心。

那天去内廷司取衣裳,朱惜华偷偷让一个小丫鬟跟着她,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猜不到……

规规矩矩地只是取了衣裳,连一步路都没有多走,飞快便回了正阳宫,朱惜华倒是放心了,只是慕容音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一个月中,朱惜华隔三差五地便亲自做了滋补的食物给慕容随送过去,有时是百合羹,有时又是一碟桂花马蹄糕……

都是秋日里适合进补的食物,只是这些食物中,或多或少都加了些那日慕容音给她的药粉。尝膳官尝不出来,皇帝每日吃了,倒也时不时会说好。

一盒药粉飞快便见了底,朱惜华微微犹豫,却还是在深夜敲响了慕容音的房门。

门一开……外头的冷风直直灌进来,慕容音赶紧拢起衣襟,又将手凑到炭盆上,烘得发暖,才缩回袖中。

“那药……没有了……”朱惜华开门见山,语声却听不出急迫。

“你还想要?”

慕容音挑燃灯火,摇晃的烛影在朱惜华脸上跳动着,可她的眸光中,却没有多少迟疑。

“都到了这一步,难道我还能不做下去?”

朱惜华微微扬起头颅:“头一日往汤羹里下毒的时候,我倒是难过的下不了手。第二回……还是难以狠心,可是第三四五六七八回……早就轻车熟路了。”

慕容音风轻云淡的一笑,当日进宫百般游说,终究是让朱惜华上了钩,她都说出了这样的话,自己也不该再端着拿着架子了。

慎之又慎地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放到桌上:“一样的用法,你可得收好了,若是被人发现,谁也救不了咱俩。”

“本宫是后宫之主,自然不会让下人把它搜了去。”

掌中握着那只瓷瓶,触手圆融温润,里头却是要命的毒药。

朱惜华似乎不想离去,一敛裙摆坐了下来,眼中荡着薄薄的愁色:“这些日子……皇上在嘉德殿待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前朝也是风声鹤唳,那边江家入京为官,这边我朱家……却显见是受了冷落了……”

“熬到头就好了,所幸……就快要好了。”

慕容音直愣愣地盯着炭盆里的炭火,瞧那火星被风吹起来,又熄灭在半空。

“我父亲原本在兵部颇有人望,皇上登基那年,让他到阁部做了平章事,如今又给他太师的虚衔。明着是升了官儿,可权柄却不如从前……”

“所以姐姐若是再不动手,难道看着朱氏一族被一点点儿蚕食么?”

慕容音一掠散落到脸颊边的发丝,于她而言,这又是一个好消息,朱惜华身后的朱氏一族,不是强不可撼的了……

“你说这皇族有什么好?”朱惜华又捏紧瓷瓶,“为了家族,为了孩子……夫妻、君臣、兄弟……都要相互算计。”

“怨就怨你我都是皇族中人吧……”

“拖不得了……”朱惜华轻轻喃道,“听说今天早朝时,皇上又当着大臣们的面训斥了哥哥,还处置了爹爹以前在兵部时的几个臂膀,贬的贬……流的流……”

“这与当初逼薛家让权,是何等相似?”慕容音在掌心轻呵一口气,“可惜当初薛哥哥如此退让,却也没有换来无忧的一生,而是死在那寒冻的牢房里。”

朱惜华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一言不发地起身,烛火摇映中,盛着剧毒的瓷瓶泛出淡淡的光辉……

望着朱惜华孑孑远去的背影,慕容音哀惋地一叹,换了身衣裳,悄然离正阳宫而去。

寒月下的假山之中,采苓和沈寻珠提早便在此处等候,瞧着慕容音脸色并不欣喜,向来敏感的沈寻珠轻悄移步上前,扶住她的肩:“今夜你让采苓来此,我放心不下……也跟来了……”

“来便来吧,”慕容音对着沈寻珠轻轻一笑,一个多月都只看着朱惜华的脸,那些虚假的表情都早就麻木了。

“我听皇后说,这段时间皇上都宿在你宫里,江家入京以来也帮了你许多忙,咱们筹谋了近三年的事,终于要有回报了。”

沈寻珠心头一紧,就连眼瞳都是微微一缩:“难道……皇后真的这么忍不住?”

慕容音抚摸着沈寻珠的脸颊,笑而颔首:“没错……她太心急了。珠儿……待我们报了仇,沈家人就是在九幽之下,也该瞑目了。”

沈寻珠一点头,自己不过给她铺好通往鬼门关的路,她却一路高歌猛进,直接便想冲过奈何桥……

“明日她送点心到南书房那个时辰的时候,你一定要让太医准时过去请脉,这样的机会,不可能有第二次。”

第四百五十四章 试药

相见不到一炷香时间,为了不惹朱惜华怀疑,慕容音又悄悄回了正阳宫。

炭盆中星火将尽,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慕容音轻手轻脚地和衣躺上床,拉好被子,却迟迟闭不上眼眸。

窗外星子黯淡,便像这宫里的格局般,慕容音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摩挲着掌心中的一块腰牌。

这是沈寻珠方才给她的,明日一早,万事具备,她却该走了,风浪掀起之前,始作俑者,还是离这滩浑水越远越好。

自己在正阳宫住的这一个多月,朱惜华的种种面目,她都也算是见识过了……

与人点的端庄大度不同,日复一日往给皇帝送去的吃食中下毒,那份阴狠与坚定,就算在前世,那也是未曾见过的。

可每当她面对着慕容祁时,那份母性与慈爱,却又是如此温和……

还好,一个月前,朱惜华又将孩子送出了正阳宫,皇帝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听沈寻珠说,朱惜华这事儿做得乖顺,皇帝很是满意。

听前头寝殿传来的声音,约莫是朱惜华又起身了,这个时辰起来,不用说……又是给皇帝准备点心而去。

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还如从前那般狠心,将毒下下去。

沈寻珠亦是彻夜难眠,用不了多久,曾经踩着她沈家尸骨上位的朱氏一族,便将传来一个天大的噩耗了。

熹微透绿纱,沈寻珠疲倦地睁开眼,轻轻按上眼眶,一夜都没休息好,眼眶都肿胀了。

“采苓,我眼睛肿了,你去蒸些茶叶,我敷一敷。”

采苓连忙应声而去,今早朝后,沈寻珠照例还是要去南书房侍候的,由她在那,最后收一张大网。

熏了眼睛,沈寻珠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吩咐采苓伺候更衣。

再不必叮嘱,采苓自行便找来一袭水蓝色的宫装,中规中矩,清新素雅。

沈寻珠赞许地一笑,两年了……她与采苓从素昧平生,到如今无话不谈,亦是主仆,亦是朋友。

“采苓的眼光……向来都是好的。”

沈寻珠撩着裙摆坐到妆镜前,任采苓将她满头发丝挽成一个温婉的随云髻。

“中规中矩地戴两只簪子就好了,”沈寻珠打量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今日到底不是去争宠的,不必要花枝招展。”

“皇上心里有您,自然是不必过多打扮。皇上从前还说过,您样貌最好,是用了脂粉,反倒嫌污颜色。”

沈寻珠轻哼一声:“男人的嘴啊……我倒是羡慕小王爷身边有那一位许公子,说话虽时常不中听,却是打心眼儿里为小王爷好的。”

“我们王爷嫌弃他呢……”

“我看不,”沈寻珠笑着瞟了采苓一眼,“是时候过去南书房了,若要说笑……日后有的是时间说笑,等到报了我沈家之仇,那时……我也可以好好地待皇上了。”

………………

沈寻珠和采苓踏着朝露来到南书房的时候,慕容随还未下朝归来,南书房的玉阶之下,太医署邱太医背着药箱,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瞧沈寻珠前来,邱太医行下礼去,眼神与沈寻珠相视一眼,却又马上滑开。

沈寻珠心中有了底,邱太医也准备好了,这个她用了两年多的心腹,是时候回报了……

“昭仪娘娘,皇上吩咐过,您来时他若是还没下朝,那便请您先进去。”

安福躬身行来,侧身一让,将沈寻珠请了进去。

沈寻珠的眼神习惯性地瞧向殿中更漏,若按着往常的时间,差不多是下朝的时候了,按着慕容随的习惯,他要先喝上一盏七八分烫的茶,用过皇后宫里送来的点心后,才肯批阅奏折。

只是……

今日皇后宫中的点心羹汤,怎的还不送来?

沈寻珠心中不觉有些紧张,但既然慕容音说过,那么便是不会错的,朱惜华都做了一个多月的点心,今日……也是绝不可能中断的。

她的担心只是稍纵即逝,须臾,皇后宫里的如筠便提着食盒又出现在了南书房前。

沈寻珠紧皱着的眉头顺然松开,朱惜华……逃不掉了。

辰时正刻时分,外头已经散潮,慕容随直接便回了南书房,刚进门第一眼,便看到沈寻珠做茶的侧影。

深秋之中,沈寻珠一袭明媚温婉的水蓝色,赏来最是赏心悦目。

“梅儿今日做的什么茶?”

慕容随忽而出现在沈寻珠身后,直接便拥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沈寻珠轻轻一挣无果,便温然言道:“皇后娘娘今日送的是佛手酥,臣妾想着……配云雾茶是最好的。”

“果然合宜,”慕容随嗅了一口沈寻珠身上的茶香,话头一转,“今日上朝,朕前些天吩咐你父亲做的事情,他有了回报。江程是个有本事的人,自己做事有章法,最重要的……还是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皇上……”沈寻珠回过身去,靠在慕容随怀中,“您这么宠着臣妾,又信任臣妾父亲,这是天大的恩赐。可难免有些外人要眼红,日后这样的恩宠,还是少分些给臣妾的家族吧。”

“朕愿意给,你又何必推脱?”

慕容随忽而瞥见沈寻珠面上一抹戚然,转而言道:“罢了,不提这个了。朕方才看见邱静在殿外,可是等着请脉?”

“想来应该是的,”沈寻珠故作掐指一算,“算着日子,今日是请平安脉的时候了,可是现在让邱太医进来?”

“宣吧,”慕容随一点头,“如今太医署里,邱静确实算是最能干的太医了。”

沈寻珠轻轻一笑,将朱惜华送来的食盒打开,一碟精致小巧的佛手酥,足以看得出朱惜华是用了十足十的心意的。

只是可惜了……这么金贵的点心,却比利刃更能杀人。

“臣妾忍不住,想先尝一块。”

沈寻珠嫣然一笑,将半指长的一块佛手酥送入口中,又趁邱太医为慕容随诊脉的刹那,悄悄将一颗乌黑的药丸送入口中。

点心入口只是片刻的时间,沈寻珠却觉得,面前的一切似乎都看不清楚了,隐约只能看到邱太医的嘴一张一合地在和皇帝说着些什么……

然后,便是眼前一黑,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沈寻珠死死地捂着胸口,忽而一手揪住慕容随的衣袍,“皇上……臣妾……好难受。”

“梅儿!”

第四百五十五章 脱身

沈寻珠倒下去时,衣袂掀翻了桌上的食盒,邱静都尚未反应过来,沈寻珠便直挺挺地倒在了皇帝的身边。

“梅儿!”慕容随手忙脚乱地将沈寻珠抱起,又转头怒视着邱太医,“诊脉!”

邱太医颤抖着将手指搭在了沈寻珠的手腕上,又轻轻一探她的鼻息,沈寻珠倒下去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她的脸色却在急速地灰败下去,呼吸声也渐渐微弱。

“这、这是中毒啊……”

“什么毒!”慕容随疑惑中,将眼神投在了被掀落在地的佛手酥上,“这是昭仪最后所食之物,朕……允你查验。可这东西……是皇后送来的,你可明白?”

东西是皇后所送,这里头的意味,很明显了。

“臣……遵旨……”

邱太医颤抖着手将其中一块佛手酥拾起,从药箱中取出工具,将一整块点心破开,先是轻轻一闻,随后又掰下一小块来,细细一嚼,顿时,邱太医的面色便愈发紧张起来。

“是……番木鳖!”

“番木鳖?”

慕容随阴郁地一问,邱太医立时便跪拜下去:“就是马钱子,此物有大毒,味道也苦,怪不得要藏在这佛手酥中。还好娘娘所食不多,尚能补救。”

“快去煎药,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昭仪给救过来!”

“是,是!”

邱太医一面开着药方,一面道:“皇上,中马钱子毒,一定要安置在幽暗的静室中,还请将昭仪娘娘安置到内殿,切忌强光吵闹,臣先去煎一剂生姜水给娘娘灌下,您切莫心急。”

慕容随懊丧地皱起眉,眼神又看向那碟佛手酥,若是沈寻珠没有嘴馋吃那一块,那么第一块佛手酥,理所应当地就会进入他的口中。

那么如今中了毒不省人事的,也就会是自己……

阴差阳错,沈寻珠却成了替死鬼。

慕容随的脸色难看得如一块寒铁般,朱惜华……她,竟有胆量,竟然在给自己的点心中下毒!

“来人,”慕容随冷淡地吩咐,“将皇后……带过来,再去搜她的寝殿,找一找……是不是果真藏有马钱子毒。”

桌案上,沈寻珠方才调的一盏云雾茶还冒着余温,可是她的人,却冰凉地好像再也醒不过来一般。

皇帝震怒,手底下人办事的速度自然更是极快,安福将朱惜华请到南书房时,他头上的细汗都还未来得及拭去。

朱惜华走得匆忙,太监们也是在皇后离宫之后才进去搜查,朱惜华瞧着皇帝并不和悦的面色,心中一阵疑惑,却也未多想。

反正皇帝用这种脸色面对她已经不是第一日了,用不着再诚惶诚恐……

那碟被掀落在地的佛手酥已经被宫人收拾好,此时又规整地放在了桌案上。

“皇后的糕点,朕瞧着喜欢,想想……与你也是许久未见了。”

朱惜华的脸上顿时漾起春风,须臾,却又浮现出一丝苦涩:“能让皇上喜欢,便是它的福气……”

“既然如此,朕赏你一块,”慕容随一指点心,“随意挑一块,你吃了吧。”

朱惜华的脸色顿时煞白,她亲自经手的点心,怎么可能不知道里头有什么?

“臣妾……臣妾宫里还有许多,皇上如此抬爱,臣妾惶恐不已!”

“皇后这是不肯吃了,”慕容随的语声忽而变得冰冷,“既然皇后都不肯入口的东西,为何……又要来送给朕?”

“臣妾不是……”

朱惜华怔怔地退了一步,想要辩驳,却瞥见皇帝的脸色,只好颤抖着手从碟中取了一块点心,这里头只是慢毒,只是吃一块自证清白而已,应该不会伤身……

朱惜华颤巍巍地要将点心往口中送去,却被慕容随一掌将佛手酥从她手中扇落在地。

“你还妄想一死了之?朕告诉你,仅是意欲弑君这一条,便足矣将你全族诛灭十回!”

“臣妾冤枉!”朱惜华猛地跪下去,“臣妾不知皇上所说到底是何意?这、这点心是臣妾亲手所做,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休想狡辩,”慕容随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下暴怒的情绪,“江昭仪还在内殿昏迷着,你若还有些许良知,便该自己承认。若是待会儿从你宫中搜到罪证,朕……绝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臣妾的确不知,”朱惜华绝境之下,仍旧一口咬死,“定是有人知晓臣妾每日都会给您送点心,故意栽害臣妾!”

“请皇上细想,若是臣妾要在点心中下毒的话,为何这一个多月都平安无事,偏偏只是今日的点心出了问题,定、定然是中了别人的奸计!”

“皇上,奴才在皇后娘娘寝殿的枕头之下,发现了这个东西……”

安福尖细的声音传来,朱惜华面色惨白地回望过去,只见安福双手托着慕容音昨夜才给她的那只小瓷瓶,慎之又慎地交到了皇帝手中。

“邱静!”

慕容随一声断喝,邱太医疾步上前,细细查验了一番,一点头:“回禀陛下,此物……正是马钱子粉。”

“都退下。”

慕容随屏退左右,望着仍在懵懂之中的朱惜华:“皇后……你还有何可辩?”

朱惜华心中忽而像是被扎了一刀般痛,瞧着慕容随的神色,她忽而觉得陌生之极。

“臣妾冤枉,皇上……此物并非臣妾所有,这……这都是小睿王给臣妾的!她只说是什么曼陀罗粉,哪里来的马钱子,臣妾一概不知啊皇上!”

“胡扯!”慕容随一声暴喝,“小睿王好端端在南境,怎会给你这个东西?”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朱惜华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月前小睿王阴潜进宫找到臣妾,威胁臣妾,臣妾是死命不肯啊,可她却说……若是臣妾不肯帮她,她、她便要杀了祁儿!”

“臣妾这是不得已,昨夜……才接了她递过来的这瓶东西。”

“那你说说,她为何要你加害于朕?”

慕容随虽是百般不信,可朱惜华说得有声泪俱下,纵是再不信,也不得不听听。

“自然是为宁远侯报仇!”朱惜华哀恸地捂着胸口,“宁远侯造反伏诛,小睿王虽远走康州三年,可她心中……却一直记恨着皇上,她恨您杀了他的心上人,这才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报仇!”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万劫不复!

慕容随面容微动,三年前的旧事再次被牵扯起,想到当初慕容音负气远走康州时的样子,那些画面,都还历历在目。

“你既说是小睿王给你的东西,那朕问你,她的人……现在何处?”

“她这一个多月来,都偷偷住在臣妾宫中!”朱惜华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揪住慕容随的袖口,“现在时辰还早,她定然不会起身。皇上……她化名为臣妾宫中一名叫缀玉的女官,又易了容,您让人去搜她,她一定还在!”

“安福?”

慕容随一声冷问,安福点点头便退了下去,朱惜华不安地看着安福远走的背影,皇帝一声声的质问,仿佛成了她一道道的催命符。

“皇上……臣妾好冤枉,”朱惜华哀恸地捧着胸口,泪盈盈地望着皇帝,“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啊,臣妾是受了小睿王的骗,这才做下这糊涂事。”

“冤枉?”慕容随冷着脸坐回去,“安福回来之前,你没有资格说冤枉。因你一念之差,江昭仪……如今还不省人事地躺在内殿的床上!”

“江、江昭仪?”

朱惜华怔忪地回想着,嫉恨的同时,心中却还有些确幸,还好这第一块佛手酥不是进了皇上的口,否则现在,自己恐怕不会完好地再站在这里了。

“江昭仪可怜,若是皇上抓到小睿王,定要严惩她,还江昭仪一个公道。”

朱惜华咬死此事是慕容音所为,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备受胁迫的可怜人罢了。

慕容随冷冷地凌了她一眼:“此事,你也别妄想摘干净。”

“臣妾自知做了错事,不敢乞求皇上原谅,可是……求您千万别牵连臣妾的家人,还有祁儿……说到底,他是您的骨血。”

朱惜华看皇帝并未打断她,涟涟清泪顿时又自眼眶中涌出:“臣妾生他那夜出了好多的血,他是臣妾第一个孩子,臣妾实在心疼……我这个做母亲的做了错事,可是孩子……却是无辜的啊……”

朱惜华刻意提到了她生产当夜的情形,当夜……她在正阳宫中受尽苦楚,可是皇帝……却在南书房中,受了朱云容的引诱。

她只盼着这一番话,能让皇帝稍稍内疚,或是心软一分。

不求能完全保住今日的尊荣,只盼着莫要落得太难堪的处境,至少……千万别把皇长子给牵连进去。

“你不必说祁儿,”慕容随眼神微微一动,“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可惜……竟会有你这样的母亲。当初祁儿搬离你身边,还是江昭仪求的情,她将心比心,你却如此阴毒。”

朱惜华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忿懑,曾几何时,皇帝眼中只有她一人,可是如今,他满口都是那个入宫不过两年的女人。

若不是自己两年前给了她在宫宴上出风头的机会,恐怕她现在还在哪个角落里,做着卑贱的事情……

何为祸起萧墙?这便是了……

“皇上说臣妾阴毒,可您又是否还记得,当初入宫时,您拉着臣妾的手,说臣妾温柔?”

“正是因为有了当初,你今日的所做作为,才更让朕感到失望!”

慕容随再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霍然起身:“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两年在宫里做的那些事么?先是对付谢婕妤,后来又对付江昭仪!不过两年时间,你竟然变得如此善妒!”

“朕留你一丝颜面,不与你翻旧账,你倒是先数落起朕来了。这两年朕是冷落了你,可是何曾有一丝薄待你的地方?!”

“恐怕你在寂寥之时,还会感念一丝宁远侯吧?”

朱惜华怔怔地看着慕容随的面孔,在这张脸上,她再找不到一丝温情,原来他最深的芥蒂,还是在薛简身上。

当初他说,只要自己诱薛简上勾,那么过往的一切,便再不纠缠……

原来那些承诺,都不过是托辞罢了。

就算他坐拥整个天下,可心中还是容不下一丝丝感情上的玷污。

他的感情倒是干净了,可是自己的呢?

从最初的朱云容,到后来的谢芷瑶,再到如今的江梅萼……

他宫里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新人,自己却不得不强忍着,将她们接纳进原本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中。

“皇上……”朱惜华喑哑地开口,“您所爱的,不过是您刻画的臣妾而已,您爱的是臣妾的大度,臣妾的温柔。您只想要臣妾一丝不苟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可您何曾想过,臣妾愿不愿?”

“臣妾当初嫁入怀王府,一直都视您为依靠,从未想过今日,会有被这样质问的时候……您为何,这样狠心?”

慕容随深吸一口气,过往的那些,他不愿再提,薛简之事一直横亘在心,每每踏入正阳宫,他就会想起朱惜华曾经写下的那些缱绻的句子……

想起她也曾靠在薛简怀中……

“朕就算对你心存芥蒂,可从未起过要用人将你取代的心思,可是你……只因朕宠爱别的妃嫔,冷落了你一阵子,便在送给朕的膳食中下毒。到底是谁狠心?”

“臣妾是冤枉的!”

朱惜华凄厉地一声大喊,泪水再也忍不住,慕容随烦乱地背过身,不过半柱香时间,殿外,安福已经折返回来了。

“回禀皇上,正阳宫中一干人等皆在,并未发现一名叫缀玉的女官。”

“你说谎!”

朱惜华神情慌乱,牵扯出慕容音本是她最后的活路,慕容音一定跑不了的,只要抓到她,将一切脏水都泼到她头上……

说不定、说不定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她私离汛地本就是大罪一条了,只要抓到人,说什么都是要严惩的……

“皇上,她一定在,她不可能走的!昨夜、昨夜……她还将这瓶药粉给了臣妾,好端端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不见!”

“怎么回事?”

慕容随又看了眼安福,后者却仍旧平静地摇头:“启禀皇上,奴才查问了正阳宫中所有人,都说不认识那名叫缀玉的女官,也没人见过她。”

“奴才怕宫人们冤枉了皇后,又到正阳宫宫人们的居所去看了,小筑中确实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第四百五十七章 绝杀!

“这不可能……不可能……!”朱惜华猛地回头看着慕容随,“皇上……她一定有同谋,一定是她们合伙来栽害臣妾!”

朱惜华终于陡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个多月来,都受骗了……

慕容音根本不想要去皇帝的命,也不想扶自己的孩子上位,更不想做什么垂帘掌政的亲王。

她要的,是自己的命!

怪不得今日的这瓶毒药会出现如此情形,原来之前的那瓶,根本不是什么毒药!今日的才是,可是她的同伙,到底是哪一个……

若没有同伙,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逃出宫去!

是江昭仪!她今日为何平白出现在南书房,一定是她!

“皇上!江昭仪一定是同谋,害了臣妾,她最得利啊……!”

“你住口!”

慕容随猛地一拍桌面:“事到如今,皇后……你还不肯如实说来?”

“臣妾说的都是实话,”朱惜华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连跪都跪不稳,“一切都是小睿王,一定是她恨臣妾,这才想了这个毒计来要臣妾的性命!”

“皇上,您一定要信臣妾,您若遂她的愿杀了臣妾,那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巧言令色,”慕容随厌恶地看了朱惜华一眼,“皇后,做这些点心的人乃是你,若你不愿意,又有谁能强迫你在点心中下毒?难道是小睿王拿刀架着你的脖子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要攀咬!”

“臣妾不是攀咬,臣妾说的都是实情啊皇上!”朱惜华紧紧揪着皇帝的袍摆,“臣妾与您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若是遭了不测,这对臣妾……又有什么好处?”

“你若弑君功成,自然是你儿子上位,你做太后这天大的好处!!”

慕容随犀利的眸光如两道寒刺般,好像要在朱惜华脸上留下两道窟窿:“只要朕死便能功成,你又何必再熬这几十年呢?”

“不、不是……”

朱惜华无力地摇着头:“臣妾从未想过要害您……都是小睿王!她说、她说臣妾不得宠,日后后宫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新人,还有越来越多的皇子!”

“她说仅仅是一个皇三子,便受尽宠爱,日后定然是祁儿的大敌,是她逼迫臣妾这么做的!”朱惜华早是百口莫辩,纵她说得天花乱坠,可是只有一件事依然明朗,那盘佛手酥中的毒,是她亲手下进去的。

“臣妾是受了她的蛊惑,想着若是能为祁儿拼出一片天地来,就算是舍了臣妾性命,也是舍得的……”

“愚蠢!”

慕容随一把挥开朱惜华探出的手,摇头道:“朕瞧你,无一丝悔过之心。事情都到了这一步,竟然还在想着如何想罪责推给他人……”

“你口口声声说着是为祁儿着想,可是祁儿最可悲之处,便是有你这样一位母亲!”

“臣妾是他的生母啊……皇上,你怨臣妾,恨臣妾……可您,却千万不要因为臣妾而迁怒于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够了,”慕容随闭了闭眼,“你在后宫兴风作浪,你的父亲……便在前朝结党营私。你是打量着这个后位坐不稳,这才狠下心来想要置朕于死地的吧……”

“从前你有诸多不是,朕一直都念着你是皇长子的生母,又是朕的发妻,从来都不予追究,没想到……你却愈发胆大妄为,竟然连弑君之事,都是说做便做了。”

“皇后……朕不能再容你了。”

朱惜华斜斜地向后倒去,却用手臂强撑着身子,泪水自她眼中不断涌出,面上……却忽而痴笑。

“传旨,皇后朱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他子,训长异室。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惑于巫觋,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平朔宫。”

朱惜华听了旨意,恍然抬起头来,这是……废后的诏书……!

平朔宫,那儿……也和冷宫是一样的了。

“朕为着皇长子,给了你体面,莫要不识抬举。”

朱惜华抽噎着低下头,泪水溅落在地毯上,诏书中只说她惑于巫祝,对下毒弑君之事,一字未提,为着皇长子的颜面,是够宽容了。

“你好自为之吧,至于祁儿,朕……会给他找一个母亲好好教养。”

慕容随最后看了朱惜华一眼,转身走入内殿,于朱惜华而言,废位并非最难受的事情,从此后……皇长子不能再有她这样一位生母,才是刻骨之痛。

“皇上……臣妾,到底是祁儿的母亲啊,只有臣妾才是他的生母,从前您说过的那些,难道都忘了吗!”

朱惜华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手臂被太监们死死抱住,却依旧只能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一重重帷幔之后。

内殿中,沈寻珠依旧紧闭着眼躺在床榻之上,采苓和邱太医则在一旁守护着,瞧着她依旧灰败的脸色,心头又泛起一阵担忧。

“昭仪如何了?”

采苓捏了捏掌心,低低地垂着头,方才趁皇帝在外训斥皇后,邱太医又在殿外煎药时,她曾偷偷喂沈寻珠服食下一枚药丸。

沈寻珠自己服下的药丸不过有一半解毒之效,要想无虞,还得在昏睡后服下另一半,另外一半却在采苓手中,所幸方才找到机会喂她吃下了药……

否则能不能过这一关,便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采苓早已知晓内情,邱太医却不知道这两枚药丸的存在,亦是担忧道:“昭仪娘娘身子向来康健,还好今日获救及时,现在脉象已经平稳,只要好好调理,想来不日娘娘便能醒来。只是……”

邱太医话音一顿,不敢再往下说。

“只是什么?”

“只是恐怕自此后,昭仪娘娘的身子,不会再有从前康健了……此处要格外当心,千万不能再碰些摸不得碰不得的东西。”

慕容随深深叹了口气,沈寻珠这毒,是替他中的。

若无沈寻珠,想必自己一旦中毒盘桓病榻,朝堂立时就要大乱!

“昭仪……便交由你诊治,务必要让她的身子复原,不管用什么药,哪怕就算是宫里没有,朕也会下旨将药给找来。”

慕容随的目光紧紧凝着沈寻珠的睡颜,他好不容易又找到这么一位知己,他决不容许,有任何一个人或事,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第四百五十八章 真的喜欢你

宫里的一切悄然发生着变化,废后的旨意也在当天午后便广发朝野,仅仅是瞧着圣旨上“惑于巫祝”的罪名,朱氏一族的耆老还想借此掀动起风云……

可是当宫中内监到了朱家,同朱惜华的父亲说了一番话后,原本愤愤不平的朱家人,顿时便似沉入湖中的石子般,再不闻任何动静。

只是无论宫中再如何遮掩,朱惜华意欲毒杀皇帝之事,还是悄悄从深宫中流传了出去……

流言从来都似一把跟风走的匕首,当半个月过去,慕容音只身快马回到康州时,康州城的坊间,都已经将此事悄悄流传开。

当日用沈寻珠给的腰牌出宫后,慕容音没有做任何停留……

哪怕知道睿王从西境回了雍京休养,可她依旧强忍着思念,马不停蹄地出城,直奔康州。

一路风尘仆仆,就连子歌和宛儿都不敢相信,从来骄纵的小王爷,竟然在马背上生生颠簸了十四天……

她这饱经风霜的样子一露面,顿时就将在王府中等候多日的许慕宽给心疼坏了。

就别重逢,慕容音却似乎并没有多少话想对他说,许慕宽亦是欲言又止,凝视她看了良久,只道:“你一路回来,必是累坏了。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一桶药浴,你再去睡一觉,晚上……我等着你吃饭。”

“我……”慕容音张了张口,本想拒绝,可又说不出,只点了点头,“好吧,我想吃烧鸡,你让人去备着,皮要脆脆的,肉要嫩嫩的。一定要吃……!”

听她这么说,许慕宽心中的担心才顿时化为乌有。

开口便离不了吃喝玩乐,去雍京近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的心性也并未改变,虽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朱惜华落入彀中……

可是……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她心结已解,想必日后……也能正视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了。

………………

屋外刮着雪风,屋中却很温暖,饭桌上果然有慕容音心心念念的烧鸡。

席上除了她便只有许慕宽,纵是有再好的胃口,慕容音也不好意思直接去夹那只看着油光光水滑滑的鸡腿……

许慕宽见了,悄然一笑,当先举箸夹了一只腿放到自己碗中:“这是我的。”

瞧她马上就要急眼,又将另一只分到她碗中:“这个嘛……就给你好了。”

“你是不是等我许久了?”慕容音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我听宛儿说你在我走后的第二天便回来了,这段时间,都没有再出去过。”

“你既然回来了,那我便不算白等。”

许慕宽轻飘飘地一笑,又将话题岔开:“此番……可艰险?”

“能说出来的都不算艰险,”慕容音一抿唇,向他举盏,“此事已了。从此后……我再不会牵念这件事。”

许慕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似乎预感到她要说一些什么话……

“方才在屋中,我想了许久……”慕容音悄悄垂下头,面颊泛起霞色,“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这份喜欢,足以弥补我从前的缺憾了……这话我藏了许久,想来是瞒不住了。”

慕容音的声音一直很轻,越往后说,便悄然藏了几分颤抖。

“你何不早说呀?”许慕宽几乎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可知我在这等了这么久,就等着你这些话啊,我、我……冒着被杀头的风险等在这,三年啊……苍天终于开眼了!”

“喂!”慕容音嘴一嘟,很是不满道,“为何是苍天开眼,而不是我开眼?我瞧上你,与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是你开眼,可我还是得谢谢老天……竟然让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看上我。”

慕容音扑哧笑了,眼中一闪泪光,冥冥之中,似乎是无数条丝线将她牵到如今这步的……

“可我这次回雍京的时候,可是听到好些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我是个老姑娘了,二十有一的年纪,还在闺中……”

“那我更是个老男人了,”许慕宽卸下心头重担,轻笑而叹惋,“我比你整整大了四岁,放在那些人口中,岂不更是老得不能再老?”

“这哪里一样了?”慕容音拍着桌子,“你是个男人,可我是个女人!!!”

须臾,她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脑中灵光一现,促狭地看着他:“不对啊……你整整大我四岁,难道说……你家里,竟无一位如夫人?甚至连一名侍妾都没有吗?”

“这……”许慕宽顿时语塞,他在大魏洛都的王府中,确实有三五名侍妾,可那大多都是别人塞给他的……

宣平王殿下敢拍着胸脯对天发誓,他这一辈子,可从来没有欠下过任何一桩风流债!

“实不相瞒,当初年少之时,确实有人往我房中塞了三两侍妾,可我从未做人家姑娘不愿做的事,也没有苛待人家姑娘。”

慕容音白了他一眼,这显然便是睁眼说瞎话了,那些小侍妾,哪个不是削尖了头地想爬上主家的床?

还不愿意……?

想必是欲迎还拒罢了,却被他这太解风情的人直接撵了出去。

慕容音不禁一笑,男人有众多妻妾本是寻常事,可他却偏偏没有,足见他是个自矜的人。

只瞧这一点,还是同自己那位花心的皇兄是不同的……

“那你都未曾娶妻?”慕容音皱了眉,这可关乎她的终身大事,必得要问个清楚才行。

“未曾。”

许慕宽回答得极为干脆,总算是不必要骗人了,那年魏皇曾想给他许配一位正妃,连人选都定好了,岂料在大婚前夕,那家姑娘竟然患了肺病……

一桩姻缘就此终结,后来便有术士观星象,说宣平王七宫落在镇星,乃是姻缘晚动之兆……

有了这番定论,魏皇和皇后便不着急他的婚事了,于是宣平王府的正妃之位一再空悬,这些年他在北境,更是无人再提此事。

“为何不娶?”

“姻缘未到。”

“如今呢?”

许慕宽牵住她一只手,很是郑重温和地道:“你应该同我在一起,我有四个理由。第一,我有时候挺能逗你开心的;第二……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走;第三,我们站在一起,你总是好看些;第四……求你了……”

灯影下,两盏酒樽清脆地碰了一声,这是一盏重逢酒,亦是一盏结缘酒,一盏酒入喉,许慕宽的脸已经微微有些红了。

酒酣之际,夜已过半,慕容音的心绪便像那昏昏沉沉、悠悠摇摇的灯光,宛儿却极不识时务地敲开了房门。

“小王爷,朝中来了人,吩咐开中门摆香案,要传旨!”

第四百五十九章 私奔吧?

慕容音浓浓的酒意顿时便退却而去,她前脚才到康州,怎么半天时间不到,宫里的传旨太监便来了!

深夜风大霜又重的,到底是什么急事,竟还要开中门摆香案……

许慕宽亦是面色一寒,他有预感,或许……是皇帝要让她回去了……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和言道:“去换身衣服吧,别让公公们闻见你这满身的酒气。”

“知道了,”慕容音回身吩咐宛儿,“让他们稍等片刻,就说我早已歇下了,起来更衣要花些时间。”

换上王袍,又焚香净手,慕容音身上的酒气总算是散了些。

“你告诉许公子,让他回去歇下,不必等我。”慕容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夹着雪意的风飒飒掠过她的面颊,原本炽热的那颗心也在一点点地冰冷下去。

“许公子去了您的书房,想来若是你今夜不见他,他是不肯回去的了……”

“这人有病吧,”慕容音嘟哝了一句,却还是一笑,“无论旨意为何,我都不瞒他就是。对了,陶襄呢?”

提到陶襄,宛儿的脸刷就红了:“他、他去迎杜姑娘去了,杜姑娘说好今日回来,说是带了些东西,要他出城去迎。”

慕容音“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她去雍京这两个多月,想必宛儿和她那个陶襄定然是缠缠绵绵……

两人来到中庭时,天家使者已然等候在此,慕容音面色不好看,他们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一路冒着风赶来康州,还让人在门前冷站了半个时辰,如今总算是看到小睿王的人了,可迎面却是一大股酒气喷来……

想来是这位姑奶奶心中还对皇上有着怨气,却往自己这些下人身上撒,自己等冒着冷风干等,她却在那屋子里吃酒作乐。

无怪乎还不到康州城,便听传言说小睿王极好酒色,搜刮了不少美人娈宠往自己屋子里塞。

但奇怪的是,除了好色之外,这位小睿王便再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她治下的康州,民生竟比一些富庶之地的州府还好。

“劳烦几位公公了,传旨吧。”

慕容音掀起袍摆便跪了下去,睿王府乌压压一众下人也都神情肃穆地跪在她身后,内监打量了一眼,用尖细地声音道:“朕闻睿亲王世子,宿卫忠直,宣德铭恩,守节秉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念其劳苦,不忍其盘桓南境……特遣使者,迎其回京。”

“臣……接旨!”

慕容音一咬牙,又起身望向使者:“敢问公公,使者何在?本王……又是何时启程?”

内监阴柔地一笑:“世子殿下不必心急,使者还在路上,想必也就是这一两个月到了,待天家特使到来,您再启程不迟。”

“你可知道,谁是使者?”

“这……”内监眼珠一转,“咱家从雍京出来的急,出来的时候,使者的人选还没定下。”

“嗯,”慕容音点点头,又问,“皇上这段时日,是离京南下……巡查军队了是么?”

“是。”

“那圣驾现在何处?”

“奴婢怎会知晓?”内监心虚地一笑,“圣驾如今乃是同李璟侯爷,还有嘉慎公主的夫婿在一块儿,至于在什么地方,奴婢便不知道了。”

“知道了,有劳公公。”

慕容音转过身淡漠地离去,皇帝为何叫她回去,她心中也有几分有数了……

一路往书房行去,暗夜中,沿路的竹丛和梅枝在风中渐渐模糊,只有书房的灯影越来越清晰,慕容音坚定地朝书房走去,她知道……在那,还有一个人等着她。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许慕宽原本深邃的眼神顿时清朗,忙看向她:“这怒气冲冲的样子,谁惹你不高兴了?”

“皇帝!”慕容音气呼呼地坐到桌案后,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凉茶,“他要让人接我回去……”

“回去?”许慕宽似乎有些平淡,“回去看看睿王也是好的……你数年不回去,他定然想你。何时回来?”

“回什么回?!”慕容音将他伸过来扶她肩膀的手一把甩开,“去了就回不来啦!你以为皇帝为何要召我回京?”

许慕宽面上一抹笑意不改:“为什么?”

慕容音给了他一个“你真笨”的眼神,一撩垂肩的发丝:“你知不知道,最近他为何离京巡视军队?”

许慕宽又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神情,目光悠悠地看着窗外,满目空茫,却又掩藏诸多秘密。

慕容音轻哼一声:“氐族休养生息了这三四年,最近又寻摸着不安分了,不仅频繁扰边,竟然还愈发大胆……”

许慕宽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靠:“但是以睿王爷和皇上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放纵氐族宵小如此,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哼……他这两年清楚异己,一时竟无能拿出手应对的人,总不能回回都让我爹爹去吧?”

“那难不成让你去?”许慕宽轻笑了一声,须臾却直起身子,笑意瞬间收敛成冰冷,“阿音……他不会是想让你回去和亲吧?”

“他定然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了!”

慕容音气愤跺足:“他不想征战,定然是想与氐族罢兵言和,他倒是高兴了,可是我却要惨了!”

许慕宽点了点头,似是在沉思,良久,忽而握住她的手:“阿音,要不……咱俩私奔吧。”

私奔!!!

慕容音猛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不行……我跟你走了,我们能去哪?天下到处都是皇帝的,你的族人亦都在大燕,难道不管他们了么?”

“这个……”许慕宽微微一顿,“你不必担心,况且……难道天下就只有大燕么?”

“你……你是说,大魏?!”

许慕宽瞧她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沉稳地一点头:“凭我在大魏的关系,你我就算是过去了,也定然不会受委屈的。”

“我不去!”慕容音亦是异常坚定,“你去了没什么,你是商人,满天下的钱都能去赚,可我是慕容家的人,我若是去了,便是叛国。”

“况且……若是让大魏官府知道我的身份,不把我抓了做质才怪呢!”

第四百六十章 十我信你

许慕宽忽而怔在原地,方才是他意气之下的言语,一直以来都将她当作个小丫头,却忽视她依然是皇帝的亲妹……

“我不能去……哪怕是在大燕一直逃亡,逃亡一辈子,都不能去……”

慕容音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许慕宽心口忽而一痛,她这般决绝,他原本想说的话,又如何说出口?

“是我太唐突了,”许慕宽眼神中的黯然一纵即逝,“你……若是当真要回雍京,那我……便好好陪你一程。等到天家使者来的时候,我亲自送你上车……”

她轻轻“嗯”了一声,本以为是柳暗花明,却不想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她想追随的,从来都是不能拥有的。

屋中气氛微凝,慕容音抽了抽鼻子,忽而一捶他的肩头,笑道:“你我何必这般急躁,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当真是皇帝想我了,要我回去给他看看……”

话虽如此,她眼中却又泛起一丝涟漪,自己哄着自己,让自己高兴些,能够无拘无束地再过完这一两个月……

“我会想法子的,我一定能想出法子,”许慕宽亦是显得急躁了,“倘若……倘若他当真要让你去氐族,你可否拖延些时日?容我想出法子,一定让他备足嫁妆,送你出宫。”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他便回洛都去求父皇,用什么去换都行。

大不了……出兵。

氐族不是要让公主和亲么,大魏一样可以!

孰强孰弱,两相选择下,慕容随不会再放任氐族的。

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也从来不是那么铁石心肠。

上一次做不到,这次……恐怕还是做不到……

“你能有什么法子?”慕容音摇摇头,她似乎是放弃了,“一介布衣,难道还能逆了皇帝的心意不成?”

“我可以。”

慕容音痴痴地望着他,明知只是一句空话,却无端觉得极有依靠。

“我尚且信你吧,”慕容音极无所谓地撇过头,眼中是莫可名状的沉痛,“若做不到,千万别强求……你总要承认,有些事,是做不到,也挽不回来的。”

许慕宽容色不改,仍是静静地瞧着她:“可是你要知道,你不相信的事,有人却从未放弃。”

“我信你,”慕容音忽而抓住他的袖口,“你当初能有本事去到他身边,如今自然有本事让他不嫁我,可是……我若不去,谁去?”

“皇帝他不想打仗!”

慕容音直直凝着他朗遂的眼眸,目中带着种无法描述的落寞和悲伤,“大燕打不起那么多仗了,你我都清楚。就算我不想去……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法子逃离,可绝不能是你。”

“为何不是我?”

许慕宽诧异地看她,只见她脸上一抹决绝,像极了高山上的那捧雪。

“若是你,便是牵连你……”

“从前已经有一个人饮下我的毒酒,死在我面前,绝不能再有另一个人,以那样的方式收场。”

“我不会,”许慕宽轻轻将她拥住,下巴抵在她肩头上,专属于她身上的香味传来,那香味让他的心软软的,“爱了便是要想方设法地成全,就算难于生死,也要奋力一搏。”

难得,慕容音没有将他推开,而是嫣然地一笑:“就算成全不了,也不必难过。或许往后你老了,某日喝了酒,忽然对小辈们说出年轻时的一段风流韵事,说得老泪纵横……到那时候再想起我,也就不会难过了。”

“你明明还小,可为何这话……却说得这样老气?”

许慕宽轻轻抚过她满头乌发,忽而感觉自己拥着的躯体,内里并不是如此年轻。

“我呀……?”慕容音的唇角一勾,弯若新月般,“你说……若一个人活了两次,她……还算一个真的人么?”

怔愕自许慕宽眼眸中渐渐浮出,倏忽间,些许“往事”便泊于心头,无论怎么想去忘却,都不肯远走。

只有死过一次,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追随的,到底是什么。

“之所以活两次,是因为上天要告诉他……他第一次追随的,或许不是对的。这第二次,是老天爷给机会……”

慕容音轻轻叹了口气,软软地问他:“那你说……她这次,可选对了?”

“只要安心,便是对的。”

慕容音又将脸往他胸膛上贴了贴,叹了声:“可是眼下,我的心……不安。”

“那你听听,”许慕宽将她揽在自己怀中,“有心安于此,如何不安?”

“我……”慕容音昏昏地闭上眼,感受他心跳的声音,“你为何……不觉得我那些话说得奇怪?”

“你说话自有你的道理,关于你的过往,你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那我还是莫要说的好,”慕容音懒懒地一笑,抬眼仰望他的面庞,“我若是说了,你定然会觉得我是疯子。”

“不是你不想说,是时候不到。”许慕宽揽紧她的腰,凝着她的眼眸,满目都是爱意,“今夜……不说也罢。”

许慕宽温醇地笑了笑,他知道,有些事说不出口,亲近如斯也不行。

而他的故事……

那更不是此刻能够说的了。

未上锁的窗被一阵雪风悄然推开,片片新雪吹了进来,与炭炉中乱舞的火星一起,在半空中,化为水,化作烬。

“又下雪了……”

慕容音轻轻推开他,走过去将窗推开,舒手去接漫漫飘落的新雪,“康州年年都落雪,连康州都下雪……那雍京,定然早是上下一白了。”

“落雪是极美的,”许慕宽亦是来到窗前,与她比肩而立,“我从前在过一个地方,到了冬天极少落雪,却到处都湿漉漉的。可是那满树的梅花,极美。”

“在何处?”

许慕宽微微一笑,侧目瞧她:“总有一日,我要带你去瞧瞧。”

“那地方……是你的家么?”

许慕宽一顿,轻声启口:“是。”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和着月色,衬出一道淡紫色的光辉,迷迷茫茫,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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