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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医妃》


第一章 兵败垂杨

天虞王朝,盛治十年十二月初六,蒲州下里垂杨县。

履霜,坚冰至。

“一钱三分辛,一钱三分苦,和糖,四分甘饴,冲水饮。”

薄雾疏明,自晨起第一缕光线照进屋子时,林杳已将全部药草整理完毕,复又选了几支石菖蒲叶子加入干陈皮,用捣臼慢慢地用手捣着,嘴里念念有词。

时值严冬,寒气直逼人肺腑,寻常人家自多以姜汤御寒。

但屋里的两位老人上了年纪,脾肺受不得刺激,林杳只能选些性质温热的花木草药,给他们泡水调用。

“真是时代衍生的差别,古人吃个药也这么麻烦,要是罕见急性病,药还没做好就给挂了……”林杳低着头,手中的捣臼一下一下敲击,她默默想象着那个场面,不觉有些胆寒。

此处名为垂杨县,虽生得依山傍水,但实则位处两军边界,常年发生战事,说得好听是一个县,但经年战乱之下,这周围就只剩他们一家了。

林杳是一个月前来到这里的,很剧情化的穿越,也不知原主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被活活勒死之后抛尸荒崖,这才让她有机可乘。

夺舍易主之后,被一对善心的老夫妻捡了回去,半月调养声息,收回一条命来。

却是那时,林杳才惊奇地发现,自己前世的记忆没丢,前世的手艺也没丢,连声音面貌皆是原样,不知为何,眉心之间平白无故多出一粒朱砂痣,不过,倒和她那双扑朔朔的桃花眼互相映衬,增了几分素净的姿韵。

林杳出神地回忆着近一个月以来的事,手上的速度不觉慢了几分。

“嘎吱……”

房门被推开,从外面慢慢探进一只圆乎乎的小脑袋,梳着燕尾辫儿,一身暗红色的旧棉袄,上面绣了几朵梅花。

小女孩轻手轻脚地往里踏了一步,伸直了脖颈往里瞧,直到看见端坐在木凳子上捣药的林杳,才一蹦一跳地进门。

笑嘻嘻地朝林杳道:“阿婆让我来喊姐姐去前屋吃饭,阿婆说了,要是姐姐还没起,不能吵醒姐姐。”

甜甜的童音让林杳心中一暖,这孩子是老夫妻的小孙女,今年刚满四岁,爹娘几年前被抓去充了军,从此便再未返过家。

周围的人一家家搬走,偏生两位老人固执,硬要在原地等他们的儿子媳妇回来,这一等就是好几年,如今小孙女都这般大了。

林杳冲她笑,随即将捣臼放置一边,用手帕擦了擦手,抱起小女孩往外走,“小五今日可真乖,走,跟姐姐一起吃饭去,吃了饭姐姐教你认药草。”

正说着,房门被大打而开,屋外虽已是大亮,但空气中俨然浓雾沉沉,凉气直往人面上扑。

突然,林杳双眼一凛,眉头极不自然地皱了起来,抱着孩子的手半犹豫地开始往下放。

作为二十一世纪“中西齐聚一把手”的天才女军医,林杳不管是嗅觉还是视觉,自要比常人敏锐几分,此刻,空气中赫然夹杂着丝丝血腥味。

虽不浓郁,但林杳依然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味道是人血,并且是从西南方山涧处传过来的。

“小五,乖,去阿婆屋里待着,姐姐出去看看。”林杳神色一敛,将孩子放了下来,转身往院门口去。

此处隐在山坳里,一般人不上山是不会发现的,但闻这味道,绝非是一人受伤所致,怕就怕这座山无意成了两军交战点。

林杳心中暗暗估摸,此刻血腥味已越发浓厚,林杳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正在往这边来。

院口数十步开外,林杳稳住了脚,只见一群黑压压的士兵持着长剑刀弓,拨开重重浓雾,露出身形。

“前面有人户,前面有人户!”人群中,一个声音呼喊着,不过眨眼,便有一个小士兵从远处奔跑而来。

“姑娘,我们是天虞的军士,在前方分界岭遭到敌军偷袭,兵败此处,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给口热水喝,我们喝完就走,绝不添累。”

来者灰头土脸,一手沾满了血迹,俨然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林杳正要开口,那人身后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葛天味,回来!此处穷山僻壤,又临战界,怎会有人居住在此地,小心莫不是敌人的陷阱!”

在小士兵身后,一人冷冷呵了一句。

寻眼望去,那人手持银剑,一身褐色盔甲,他脸上被人用刀拉了一道口子,但五官端正,看这相貌,年龄也不过十六七岁,在他身后,背着一个男子,身上银甲覆面,不见样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个女子都怕,亏是军士,就这点儿胆子。”林杳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打趣,自扬了下巴,颇有一种门就在这儿你是敢进不敢进的气势。

屋内,老阿婆夫妻二人听到响动,连着出门,听到这话,也是急了。

“军爷可莫生误会,我家玉郎往年参军去了,老两口带着孩子也没地儿去,守着祖屋,安心!军爷一路行军辛苦,不如进院儿里歇歇脚,老妇给煮碗热汤驱驱寒气,大冷天儿的,不容易啊。”

闻言,褐甲男子心中才微有松动,侧眼看了看背上那人,低头语气有些歉意,“那……麻烦了,只是我家主子受了重伤……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快让将军进屋躺着,今日你们就留下来吧,见着你们就像见着我家玉郎……”老阿婆抹了一把眼泪,笑着将院门打开,赶忙进了炤房。

林杳叹息一声,领着二人进了屋,将床褥铺好,帮着褐甲士兵将身后那人放了下来。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那人身后竟插着一支断箭,箭羽已被折断,箭尖正插在心口背部。

林杳立时敛了神色,职业强迫症一般探手过去,速度用食指中指量寻深度,自言自语道,“后纵膈三分,心脉破损严重,后腔血肉堵死,若不及时拔箭,活不过三个时辰。”

闻言,旁侧之人一愣,这些语言他自然不懂,但最后一句话,他却听得极其清楚,“你……会医?”

林杳抬眸望了他一眼,遂即低头继续检查,“略懂。”

按照现在的科技,林杳自可以称为医学大家,前世,更是有无数人愿意倾尽家财从她手里买一粒救命药。

但是现在,没有药材,没有医用器物,就像屠夫失了砍刀,她并没有十全的把握。

“不行!我家主子身份非凡,决不如此草率,万一失败丢了性命……不行!”男子怒吼一声,一把拉开林杳的手。

第二章 重遇故人

“身份非凡?那也救不了他的命!你再耽搁时间,他连三个时辰都活不过。”林杳有些生气,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还有些杂乱的药草,虽然不能立马救回那人的命,但多多少少有些益处,她抓上药草,立马回了屋,却那时,床上的人猛一阵咳嗽,兀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定眼一看,血竟呈暗红色。

这是……毒?

林杳心下一惊,顿时生急,立马放下药草,两步奔了过去,“快,将他外面的衣服脱掉!”

之前只将注意力放在他背部的箭伤上,竟然没有发现那人腹部还有一处刀伤,伤口淬了毒,看这样子,毒已侵入肺腑。

林杳额头冒着冷汗,用力将那人的衣衫一把撕作两半,立即开始着手查看腹部的伤口。

“住手,你要干什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我家主子,你可知我家主子乃是……”说着,旁侧之人便要拔刀。

“滚出去,如果你还想他活命的话!”林杳一口打断,她最烦有人在危急关头阻碍她救治,当即怒了。

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身高不到他心口位置的小丫头,然而此刻,她浑身上下像是自带了一种威严,竟让他觉得惧畏,那感觉,似乎只在主子面前才有过。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呼吸间带着喘息,看起来极为难受。

“……请姑娘尽力救救我家主子……”旁侧之人俯身一拜,犹犹豫豫着提剑出了门。

林杳方才敛了神色,聚集精神处理伤口。

而这时,床榻上的男人微微皱了一下眉,意识似乎已经转醒。

还好,他所中的毒并非罕见,只是一般的蛇毒,想必定是敌人提前将蛇毒涂抹在刀剑上所致,林杳自心里暗暗庆幸。

抽出一支重台草,捻细,敷在伤口处,继而用白布包裹,随即,又抽出一支,直接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命数了。”林杳将那人的身体侧过,身后的断箭还插在原来的位置,鲜血又染红了一片。

她叹息一声,随即鼓足勇气,一手按住后背,一手紧紧握住箭端,猛然用力,一把将断箭拔了出来,鲜血立时翻涌,阵阵血腥味扑鼻而来。

快速止血,上药,包扎伤口,忙完一阵,已是好几个时辰过去,外屋天色渐暗。

林杳擦了一把冷汗,顺势在床的另一侧趴了下来,太久没有接触情况这样危急的病人,这一番折腾,饶是费了好大力气。

她侧着脸,看着床榻上那人,烛火之下,只能见此一个五官侧影,极是精致,眼皮渐渐泛重,若是活过今晚,他这条命便是保住了。

夜半,林杳在睡梦中不停挣扎。

她梦见前世,梦见父亲临终时的遗言和那卷手稿图,梦见自己跌落的那处断崖,似乎还有些根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脑中不断盘旋。

突然感觉呼吸凝滞,一股温热的气体从嘴角直往口中渗入,连带进一阵湿意。

她猛地吸了一口,暖呼呼的,心中的不安顿时消减了不少。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意识之间,林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版的俊脸立时出现在眼前。

那男人眉眼凌冽地看着她,眸中似盛着些许怒火,此刻,他的双手就按压在她腰侧,双唇紧紧地贴合在她唇上。

见她转醒,他莫名张嘴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舌尖,发气一般地将她推开。

“……啊……你……”林杳猛地睁大双眼,刚想大喊,唇上瞬间又被男人堵住。

“你再敢叫,信不信本王一口吞了你。”

随即,手被男人紧紧地反手拽住,也是那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被男人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刚刚救了你一条命,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林杳气得发狂,救人也能救出轻薄之徒,实乃前世今生第一次遇到。

她用力地挣扎了几下,但是身后的男人明明负伤在身,力气却大出她许多,犹是她如何挣扎,也未能挣开半分。

“干什么?你费尽心思跟踪本王至此,还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本王倒想问问,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究竟想干些什么?”

萧承越语气冷冽,凤眸微眯,因腹部有伤,此刻身子半躬着,下巴正好搁在林杳肩上。

“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说话间,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她耳际,林杳不由得心尖尖都颤了一颤。

闻言,萧承越双目一凛,反手就将林杳转了个身,右手狠狠地捏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正面看着自己。

“不认识本王?你竟敢说你不认识本王?”

在天虞,谁人不知当朝三王爷,“冷面战神”萧承越的名号!他手持一柄青销剑,直骋万里河山,脚下一抖,便是镇魂无数。在临安,更是无数女子日夜肖想的对象。

这个女人,这个在宫里费尽心机想要嫁给他弟弟的女人,一转眼却出现在这里,还躺在他床上,竟然还敢说不认识他!

“既如此,本王今日就让你认识认识。”

萧承越狠狠地盯着她,眸中盛着明显的怒意,这种危险的目光,令林杳不自然地往后缩,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当日在断崖处,跌下的那一刻……

萧承越猛地一把拽过,瞬间又拉近了两人呼吸的距离,温热的气体喷洒在她鼻间,两相交错。

“你……唔……”林杳刚一出声,立时便被萧承越以吻封住。

他手掌渐渐上移,指尖轻抚着她眉间那粒血红的朱砂痣。

是她,绝对是她!

他念了她整整三年。

三年间,他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逐步变成一个满腹心计的人,他看着她如何轻贱自己的尊严,看着她如何沦为别人的掌中棋子,看着她如何为了那个人舍身取义……

不曾想,再相见,竟是这般……这一次,她定是为了那个人而来,定是怀揣着不可见人的阴谋……

两人四目相对,林杳被迫看着他逐渐由淡白泛至红光的双眸,一张绝世的容颜近在咫尺。

不知为何,她竟对他生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我现在的样子若是被他看见,不知他可还会要你?不过,你这样的女人,本王也不稀罕!”

他温热的手掌就抚在她脸颊上,心跳在那一刻却像是在蹦极一般,狂乱不止。

萧承越冷笑一声,唇间辗转之际,一把将她推开。

“啊……”

“着火了……着火了……”

“敌军偷袭……快……快撤……”

屋外,一阵慌乱的呼喊声顿时啸耳震天,利箭穿梭,火光四起。

第三章 放火烧山

“主子!”孔凌风一掌推开房门,火急火燎地大喊了一声。

他一直守在门外,怕打扰萧承越治伤所以一直没敢进来,但此刻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什么情况?”萧承越兀自放开手,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快速穿好,神情严肃地看着屋外。

“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此刻他们的人就聚集在山下,不断在往山上投箭,箭上绑了火星子,时下严冬草木干燥,一点即燃,看这局势,是有放火烧山的准备。主子,赶紧撤吧,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

孔凌风一口气说完,屋外一只燃火的利箭瞬间穿透进来,床褥立马着了起来。

“走。”萧承越一声令下,下意识地拉住林杳便要往外走。

“不,阿公阿婆还有小五在屋里,我得带他们一起走。”说着,林杳夺门而出。

却那时,一支利剑呼啸而来,带着浓浓的煤油的味道,幸好萧承越反应极快,一掌将她推了出去,险险避过。

林杳管不了那么多了,两个老人对她有救命之恩,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她更是将两个老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阿婆,小五……”林杳推门进屋不停狂喊。

“丫头,我们在这儿。”

“姐姐……”

林杳转身看过去,两个老人抱着小女孩,正躲在桌子底下,见到林杳,小五高兴地从老阿婆怀中跑出来,直想往林杳这里来。

却那时,一支利箭从窗口直射而入,一箭正好刺中小五的心口。

“姐……姐姐……”小五低低唤了两声,直栽栽倒在地上,笑容在那一刻凝滞嘴角。

利箭穿胸,烈火即焚。

一团火球迅速窜上,将地上小小的身影包裹,瞬时,一股焦油混着人肉炙烤的味道扑鼻而来。

“小五……”林杳脑中似有什么轰然炸裂,心口处像砸入一顶巨石直往下坠。

弥漫开来的火光照亮了她的双眼,迷蒙之中,似乎那个满脸笑容的孩子正向她伸出手,甜甜地在唤她,“姐姐……姐姐……”

“啊……我的孙子……”

“孩子……”

桌角一端,两个老人撕裂心肺一般痛喊一声,老阿婆拼了命地往外冲,一双覆满老茧的手直直地伸着,似乎想要连同那团火球一起拥入怀中。

“啪……”

火势窜涌而开,茅草屋顶,连同房梁一起砸下。

林杳感觉身后突然出现一只手,用力将她往后拽,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蚀骨的冰冷,似乎身前有一丝温暖的气息在指引着她,林杳拼命地向他靠拢,直到整个人被一团温暖的气息包裹,身体有了暖意,她才渐渐平复下来。

林杳做了一个梦,梦到五年前父亲拿着一卷手稿图,突然出现的那天夜晚。

“天有天命,人有人命,没想到我研究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被命运控制着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孩子,你得记住,身为医者,助人永安才是最终的目的,真龙之气长生之象,以后,就交给你了……”

亦如那晚,林杳拼尽全力地抓着父亲的手,大哭大喊,“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阿杳一个人……”

檀香熏点的客房里,萧承越极为不爽地看着扒拉在自己手腕处的女子,眉头极不自然地皱起。

“阿杳?”他喃喃念了一声,眸中带着几分怀疑。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孔凌风携剑从外急速而来。

“主子,打探到了,镇城首将胡大义,其左右先锋自有张栾和柏木二人,胡大义手下谋士秦月天三月前无故失踪。”

“可知去处?”萧承越淡然地点点头,眸色未动地看着床上额头浸满汗珠的女子,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被中,转身站起来。

“未知,不过胡大义对于此次行军之事,颇有不满,看来意有回攻之心。”

孔凌风见他起身,连忙伸手去扶,不料萧承越起身还未挺直腰杆儿,腹部一痛,又坐了回去。

“主子现在有伤在身,不宜再出兵征战,还是先静养些时日,胡大义那边,交给属下去处理吧。”萧承越闭眼深吸一口气,扬手朝他摆了摆。

“不可,胡大义此人心高气傲,仗着曾是先帝麾下的军士,做事一向张扬惯了,那些人的厉害我们已经见识过一次,若不谨慎,只怕齐川城亦会遭险。”

“可是只守不攻,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孔凌风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跟在他身边久了,思虑问题也越发广面了。

“攻肯定要攻,只是怎么个攻法还得仔细推究,你先下去吧,注意盯紧那边,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萧承越捂着腹上的伤口,直到孔凌风出门,这才松开手,手心一片血红。

“不……不要……”身后,林杳猛地挺身坐起,双手握成拳状紧紧捂着跳跃起伏的心口,双目处一片潮湿。

今日的萧承越,卸下了军装,光线之下的他,剑眉染墨,朗星绽眸,精致的五官更是自带了几分王室子弟的高贵。

绝世的容颜,配上一身素白交领锦袍,玉带束腰,一眼无尘,清冷如谪仙,与前夜里凶狠冷冽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林杳定眼望了许久,才将他认出来。

“小……小五他们呢?”她颤巍巍地问了一句,伸手拉住男人的衣袖,眼中充满了企盼。

一见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满脸委屈的表情,他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当日在御花园中,她跪在地上抱着自己弟弟的大腿,求他娶她的样子。

一股翻天的怒意登时涌上心头,萧承越忍着疼痛,拂袖一挥径直站了起来,沉声厉言道,“死了。”

死了?她一个天才医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自己面前死了?

一瞬间,脑袋中像有什么“砰~”一下,轰然倒塌。

“死了?你告诉我他们死了?不可能……”林杳哆哆嗦嗦地摇着头,手上极不自然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她眼眶一热,双眼瞬时泉泪渗涌,几次想要哭出来却发不出声音。

萧承越眉梢一动,看着她的样子莫名觉得心疼,怒意渐渐消散,他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别怕别怕,我还在。”

她奋力地靠过去,身子蜷得更加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们,他们还没有等到儿子归来,小五,小五她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啊!”

泪眼迷蒙之中,仿佛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还存在她眼前,然而仅仅一日,便落得个明火湮灭,尸灰无存的下场……

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命有定数,从出身开始,有的人就注定了能活几十年,而有的人,注定了会在某个时刻离开……”

他将她抱得更紧,似乎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去温热她此刻凉如寒冰的心。对于那对老夫妻和孩子的死,他心里又何其不愧疚。

但是谁都知道,那场大火根本由不得他想怎样就怎样,能救回林杳已经算是万幸了。

“命?”林杳突然从他怀中挣脱开来,一双桃花眼泛着凌冽的寒芒,“你凭什么说这就是他们的命,你们那么多人,连两个老人和孩子都救不了,还打什么仗护什么国!”

萧承越静静地看着她,恍惚中那人的影子从她身上剥离开来。

她们像是一个人,同样的声音面貌,却又不像是一个人,不同的心性动作,让他渐渐地生起了疑惑。

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喊。

林杳渐渐平息下来,眼眶中的泪一直未停,嘴角却扯出一抹笑。

此刻,一身白衣的萧承越在她面前不是什么威武的战神将军,而是一个见死不救的懦弱之人。

她仰头看他,“如果我当初和你一样见死不救,这一切的灾难是不是不会发生?”

所以,她是在怪他?

萧承越缓缓站起身,拇指与食指间来回搓动着,“你要这样想,本王也无话可说,但身子是你自己的,还需好生照顾着,你好好休息,本王先走了。”

谁知刚一转身,身后林杳便发疯似的一个绣枕扔了过来,“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一起死,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生活有多难熬,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

前世是这样,今生亦如此,其实她怕的从来不是有人离开,而是那些被她纳入心间的人离开后的无尽孤独。

闻言,萧承越眸色顿变,俯首靠近,面上却殷寒若冰,“本王当然不会让你死,本王会让你好好活着,让你亲眼看看,这江山到最后究竟是谁来做主,让你看看你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让你看看你一直以来信以为命的人,到最后可会护着你半分!”

说罢,愤怒地转身拂袖而去,房门开了又关,连带进一阵冷气。

林杳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她也无心去听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小五一家死了,从此这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静静地躺下,泪渐渐止了。

第四章 初识望气

命吗?

前世,林杳自幼丧母,从那一天起,父亲拼命地研究医学,没日没夜几乎癫狂,她五岁进入军营,没日没夜刻苦训练,就是为了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不受欺凌。

习医,是林家人毕生的使命。这是父亲还在她身边时曾对她说过的话,她在军营之中日复一日,专心医道,一双妙手,曾挽回了无数人的生命。

一切直到十八岁那年。

疯癫的父亲拿着一卷手稿图突然出现,林杳才知道,林家人习医原来并非偶然。

早在林杳太爷爷前几辈,家族中便有传闻,医术秘法,世间存在真龙之气,行医者寻之,可得长生永世之术,自那起,林家世代苦研医术,翻遍大江南北寻求长生之法。

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那样痴迷医学,他不过是想找到长生之法,救回母亲罢了。

“命……呵……”林杳轻笑。

“就算是命,我也要闯一闯!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意……”为了爷爷和父亲的嘱托,更为了这世间诸多被命运捉弄得走投无路的人。

那双桃花眼中慢慢溢出坚决的光芒,寒夜之中,冷冽如冰……

不知躺了多久,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时,外面天光已大亮。林杳缓缓起身,脚步沉重地打开门。

这是?

只见,屋外暖日高阳下,空中竟漂浮着一团一团的黑气,那气体看起来薄薄一层,隐在阳光下甚不清晰,若非林杳是个医者,当真不会察觉,只是如此天气,说是雾气,未免也太过敷衍了。

气体呈黑色,在医学里,黑色大多被划分为毒物一类。

思及此,林杳两步后退闭紧房门,侧身往窗边一闪,三根银针从指尖飞射而出,在那团团黑色中一个回旋,又稳稳落于林杳指缝之中。

银针通体泛光,并无染毒的迹象。

“无毒……那这又是为何?”林杳暗暗思忖着走出屋子。

屋外,黑气之下依然是薄光绽晨,院中空无一人。

转了一圈,林杳发现,这团团黑气似乎与寻常雾气不同,只见影,不见形,伸手触之不及,闻之无味,更令林杳惊讶的是,这黑气貌似是从什么地方牵引过来的,目前只传到了这处院子里。

循着黑气的踪影,林杳一路穿堂过径,最后来到一处练兵场。

“这些气体,居然是从人的头顶冒出来的。”见此景象,林杳几乎惊直了眼。

只见高台之下,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头顶纷纷冒着一丝气体,且青紫黄白黑颜色不一,其中,黑气居多甚为明显。

天光之下,那气体宛若一条隐形的长线,四周无风,却有轻微浮动的迹象。

林杳深吸一口气,用手按压住狂跳不止的心口,身为医者,而且还是一个穿越的医者,此刻她可以确信,这便是“望气之术”。

《墨子·迎敌祠》有载:凡望气,有大将气,有小将气,有来气,有败气,能得明此者,可知成败吉凶。

而此时,这些人中不少人头上隐隐讳发的黑色,难道代表着……将有大凶大祸?

“兵场重地,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该来的地方!要是扰了士兵的训练,别怪本将军将你扔出齐川城外。”

林杳正暗暗估摸,突然,身后一道粗犷哑然的声音适时而起,顿时打断了她的思路。

来者一身赤红色盔甲,头盔一手抱在怀里,一手握着腰间的赤金环首刀,虽生得五彪大膀,但身体肌肉看起来犹为结实,一双圆目,怒视凶光,想是常年征战沙场的结果。

林杳寻目望去,那人头顶亦有一丝气体在漂浮。

他头顶的气体呈白色,较之军队士兵中的白气要相对浓郁,但并非是往一处凝聚,而是涣散作一团,看起来略有些干枯。

五行之中,金生白气,白枯是为凶。

林杳迅速从脑海之中找寻关于望气术的记载,好在望气术也与医术有些关联,当年顺道看过不少记载此类的书籍。

“若是我一个小小的女子都可以扰乱军心,那将军这军队,何以御百敌?”伶牙俐齿,莫如林杳,一言既出,登时气得对面那人冲冠眦裂。

“你……你……私闯兵场,还敢口出狂言,今日本将军非得砍了你,以正军心。”说着,甩手便要拔刀。

萧承越带着孔凌风本想来看看军中状况,谁知一来便看到这么一出。

“胡将军且慢……”孔凌风首先快步过去,挡住了胡大义欲拔刀的手,随即双手抱拳朝他一揖。

“胡将军且慢,这位姑娘之前救过我家主子的性命,是主子带来的客人,不说以礼相待,但胡将军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

林杳的救命之恩,算是改变了孔凌风之前对她的看法,对孔凌风来说,主子就是天,救过主子,那便也是他的恩人。

胡大义抽回手,望向萧承越冷笑道,“三王爷闲情逸致吾等自是比不得,出兵打仗带个女娃,难怪会吃败仗。”

胡大义曾是跟随在先帝麾下的将士,天虞立国之初功绩卓越,常年以来镇守一方,眼里自然容不下萧承越这等年轻小辈。

即使萧承越一直威名在外,但如今吃了败仗,难免落人口舌,此刻,胡大义更是高扬着头,丝毫不将萧承越的身份放在眼里。

“你……”孔凌风正欲上前,却被萧承越一手拽了回来。

“胡将军所言极是,此等女子,是为祸害,杀之犹不及。”萧承越微拂了袖,凤眸之下泛着冷意。

林杳气得牙痒,若不是这些人,小五一家本不会死,她救了他,然而此刻,他竟然还惦记着她这条命。

“但,胡将军这环首宝刀是用来砍杀敌人报效国家的,若是随意用在这不知名的女子身上,岂不是玷污了这把刀。”

萧承越幽幽地吐出一句,看似在心疼胡大义手上那把刀,但孔凌风知道,他家主子,是在维护那丫头。

“哈哈哈,王爷说得极是,本将军这把刀,是该用在敌军身上,只待明日,本将军就去砍它个血流成河,让这宝刀也食食饱。”

萧承越一语中心,连着两句便从胡大义口中探出了虚实,“明日?胡将军是指?”

发觉不对,胡大义立马收敛了笑容,手指不自然地敲起了刀柄,“也罢,反正王爷迟早会知道,不错,本将军打算主动出击,回击匈敌,只待明日便可出兵。”

“不行!”

“不行。”

林杳和萧承越二人同时出声,这让旁侧的二人俱是一愣。

“敌人都打到自家门口了,王爷莫不是被打怕了不敢还手了吧?”胡大义一手抽出环首刀,趾高气昂道,“若是怕,大可以躲在城里,本将军亲自领兵出战,任他狂子徒孙,本将军定让他们俯首称臣。”

萧承越正欲再说些什么,谁知胡大义扬手示作阻止,“吾意已绝,王爷有伤在身,明日之事就不必多加参与了。”说罢,收回宝刀转身扬长而去。

孔凌风气得两手发颤,握着长剑狠狠往地上跺了一脚,“这胡大义也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他只是一方将领,竟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无礼,待回去禀明圣上,定治他个蔑视皇族之罪。”

萧承越指间轻捻,神色淡定如初,“成者为王败者寇,今日就当得个教训,日后行事,切勿鲁莽。”

“是。”孔凌风自是乖乖谨记。

胡大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林杳看着他头上隐隐漂浮的白气,心知,一场灾难即将降临了……

第五章 预知屠戮

“你,怎么会来这里?”萧承越转过身,半眯着眼冷冷地看向林杳。

果然,是要开始行动了吗?萧承越想起昨日她撕心裂肺哭喊的样子,当时还生起一阵心疼,竟差点被她骗了……

“我不来这里,那王爷想让我去哪里?是阴曹地府?还是修罗地狱?”林杳斜睨一眼,只见男人的手臂紧紧地贴在腹上,手指有意无意地往腹部按压一下,很明显地阵痛发作。

从萧承越受伤,到如今不过区区两日,那晚林杳只是将他伤口上的毒清理了出来,但是药效一过若不换药,伤口的疼痛度便会较之之前增加一倍。

林杳扬脸冲他一笑,心中大快人心,“王爷可别太心虚,作了孽,寿命可是会折损的,别到时候早早地去见了阎王,阎王爷看你满身罪孽,不收留你,那可就惨咯。”

林杳讥讽地笑着,心中冷如寒霜。

“你……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萧承越气急,然而此刻腹部却突然一阵剧痛,连带着全身筋脉发麻。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有人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一语撂下,林杳利落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杳没有一丝心软,她不是圣人,这样忘恩负义之人,救过一次已经够后悔了。

步履渐远,身后,是萧承越吐血倒地的声音,还有孔凌风焦灼惊喊主子的声音,以及林杳没有听见的那句,“洛白苏,算你狠……”

循着记忆回到院子,此刻,院中的黑气已然消散,薄光微绽,不由让人身起暖意。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是望气之术,那这黑气的寓意又代表着什么?何时会应验?

林杳站在院中望了许久,直到身子感到疲惫,才回屋躺下。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在梦里,她恍惚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四周一片庸暗,头顶悬挂着十二颗颜色不一的星辰,每一颗星辰散发出的薄光,自在脚底形成一只只小小的光圈。

她踏步往前,走入第一个光圈,随即眼前景象一变,是她站在齐川城楼之上,楼下血流成河满覆血腥的景象。

林杳惊怖地睁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姑娘,姑娘醒醒,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快醒醒,醒醒……”

林杳猛地心脏收缩清醒过来,眼前已是天光大白,一个小巧清秀的丫鬟正站在床前一脸紧张地望着她。

她双手紧紧地拽着被子,抹了一把,竟满脸是泪。

“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方才怎么也叫不醒,可吓坏奴婢了。”小丫鬟见她醒了,连忙温湿了帕子,给她擦脸。

“外面,是什么声音?”林杳醒来,声音有些沙哑,但此刻外面一阵嘲杂,不由让她出声询问。

小丫鬟泯着嘴,将帕子递了过来,“姑娘一直睡着,有所不知,今日将军领兵出战,不仅大胜敌军,还连夺下一座城池,此刻正在设宴为军中的将士庆功呢。”

胜了?庆功?没死?

林杳猛地一愣,抱着脑袋情绪几近崩溃,红肿的双眼似要滴出血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梦又是什么?

沉思之间,已然快步穿好衣服,开门去看,这一眼,却将林杳吓得径直跌坐在了地上。

只见,明明应该艳阳高挂的屋外,竟然一片黑雾沉沉,较之前一日愈甚,阶梯,院落,依然在应有的位置。

林杳能够看见,却更能感受得出这空中黑压压的雾气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小丫鬟连忙跑过来将她扶起,顺便探头往外看了几眼,却丝毫没有察觉出有何异常。

林杳坐在门口愣了许久,心中的思绪已由怀疑世界转变为怀疑自己。

别人看不见,偏她一个人能看见,但是看见的却与自己推测的完全不同,还有那个诡谲的梦,梦里的景象真实得令她心口发寒……

“洛姑娘,你快随我去看看主子吧,主子快不行了。”猛然一个声音,孔凌风急匆匆地从院外跑进来,神色急灼。

林杳抬头,立马冷了脸色,两步后退,径直将门关了起来,“他要死不死,与我何干!”

此刻,林杳还沉浸在噩梦之中,脾气也越发大了。

孔凌风急切地拍着门,“洛姑娘,主子纵有千般不是,你身为医者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林杳丝毫不为所动,孔凌风干脆在门口跪了下来。

“这四周的大夫都试过了,现在只有你可以救主子,只要洛姑娘肯出手相救,什么条件我孔凌风都可以答应你,哪怕是要我的命,也在所不辞。”

林杳裹了裹身上的衣裳,靠在门上心累至极,半晌,她才沙哑地说了一句,“什么条件都可以?”

“是,什么条件都可以。”

“如果我说放我离开呢?”她在这个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白日鬼象连生,夜晚噩梦缠身。

孔凌风有些犹豫,萧承越是绝对不会让她离开的,但转念想到如果林杳今日不出手,萧承越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可以,只要洛姑娘肯救主子,哪怕是主子怪罪,凌风也必定会护送洛姑娘离开。”

确定再三,林杳才将门打开。

“你为何叫我洛姑娘?”行至半路,林杳忽然想起他一来就称呼自己为“洛姑娘”,可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姓洛。

“你不姓洛?”他明明听见主子叫她……

“我姓林。”见他疑惑,林杳只当是他认错了人,纠正道。

“是,林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萧承越的屋子。

屋中,浓浓的药味不禁让林杳眉间一蹙,旁边站立着十余名大夫,皆是一副垂首无奈之象。

笑话,她配的药,岂是随便来个人就可以解的?

“出去。”亦如第一次相见,林杳像命令一般冷呵出声。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如此语气,真是不知所谓!”

“就是,老夫今日倒想看看,她要如何解这药伤溃烂之毒。”

医者不自医,药石无法解药毒,他们认定了林杳解不开此毒。

“出去!”林杳再一次厉声扫过,双眼凌冽地看向孔凌风。

只是这一次,孔凌风很听话地顺从,劝回几名大夫,身手快速地将门掩了过来。

四周静寂下来,床榻上的男人,紧紧地闭着双眼,此刻,他眉头皱成川字形,额上渗着细微的汗珠。

这是林杳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绝世的容颜亦如初见时一般,一眼无尘,恍如谪仙。

突然林杳嘴角一勾,眼中杀意渐起,随手挑起三枚银针,手起针落……

第六章 反举为胜

处理完萧承越的伤口,屋外天色已近斑驳,林杳收拾起医药箱子,方一踏脚出门,便闻练兵场处远远地传来一阵号角令。

她心下一凉,扔下药箱拔腿便出了门,可还是来晚了……

练兵场上,只余不到十名兵士。

一问得知,胡大义今日大胜而归,胜心满志,庆功宴一过,便立马下令趁夜伏击匈敌,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将已出师,眼下,只怕已追出十里开外……

林杳望着练兵场上空的沉沉死气,恍惚间,似乎弥漫出血腥的味道,那晚梦境中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登上城楼,坐了下来,在上面几乎可以看尽整个齐川城,城下灯火寥寥,寒风凛冽,削肩刺骨……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重。

翌日凌晨,光线未明,便见远远地一队人马从远处奔赴而来。

人马前方,几十余人,是身穿褐甲的天虞兵士,高举的“天虞”军旗,迎风飒飒张扬,而人马后方,约莫数百人,赫然便是满身铁甲的彊塞军士。

那些人铁甲罩面,胯下铁兵战马,手挥长矛,一矛斥下,天虞的兵士便瞬时成了斩下亡魂。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缓缓闭上眼,遂又睁开,百步开外,那群僵塞军士突地乘胜追击,将天虞的兵士团团围了下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尘土之中,手持军旗的那人驻下脚步,面对着城楼,赫然一声咆哮,随即高举手中的军旗,扬声大喊,“关城门!齐川不能落入敌寇之手!”

身后,步履蹒跚的兵士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奔至城下,十余人被围成一个圈,再也不跑了。

兵戈,战马,故里,家人,如今近在咫尺,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突地爆发出一个声音,紧接着,一阵志气高昂的呐喊呼啸而来……

“胡将军兵败,吾等誓死追随!”

“胡将军兵败,吾等誓死追随!”

“胡将军兵败,吾等誓死追随!”

……

声音,随着敌寇长矛挥下,一声比一声低沉。

直至最后,“天虞”的军旗倒了,那群人回首望着齐川的城门,渐渐身就尘土,城楼之外的团团黑气,也随之破风消弭……

天光乍破,亦如那晚梦中所见,齐川城下,血染平池。一切都已应验。

林杳站在城楼之上,颤抖地捂住嘴巴,拼命摇头,双目渐愈迷蒙,看着城下满覆鲜血,然而身为医者,她既知结局,却依旧无能为力……

城中。萧承越一醒,听说胡大义连夜出兵,全军覆没的消息,气得一口鲜血立时喷了出来。

“从一开始的胜果便是敌人的奸计,他一个沙场老将,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此战若是从长计议,本有一分胜算,现如今被他这么一闹,是连半分都没了!胡大义,人呢!”

萧承越气得发狂,然而一旁的各军将领却是哑口无言。

无兵,无将,就连兵器被这场战争一削磨都损耗了大半,别说出兵迎战,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胡将军,兵败之后,便下落不明。”孔凌风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求援书几日前便已发往临安,再过几日,援兵便会到达齐川,但眼下,还得撑上几日,若是敌军趁机攻伐,怕是不妙。”

说话的,正是一直跟随萧承越征战的先锋副将上官愈。

闻言,各将军亦是认同,“现如今,我们的人马,加上齐川的守卫,上下不足一千人,若是敌军偷袭,只怕守不过一日便有亡城之灾,现下,还是应想一个万全之策,加以应对才是。”

萧承越沉敛了眉头,食指与拇指之间来回戳动,“那各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随之而来的,便又是一阵沉默。

“我有一计,愿献予王爷,以保齐川三日之安。”林杳从外匆匆而来,双目还泛着红,饶是刚刚那一幕过去,心中却依旧觉得疼楚。

闻言,屋内之人俱是一愣。

“军中之地,岂是你一个小女娃能掺和的地方,快快出去!”

“是啊,姑娘,事关齐川城满城百姓的安危,不是闹着玩儿的。”

“三日之安,信口开河,一个黄毛丫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能比吾辈老将还厉害?笑话!”

众人一言一语出口讽刺,但林杳却神情笃定地望着上座的萧承越。

她在赌,赌他相信她,她是恨他,但是她更知道杀死小五一家的是那些可恶的敌军,她要报仇,眼下,萧承越是一军将领,不管是考虑百姓还是想要报仇,都只能依靠他手。

她也不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她眼下,却不伸出手。不管是国恨还是家仇,今日,她要一起报。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

“若是说不出,或者计败呢?”

“自挂城楼三日,以身诱敌。”

萧承越突地双目泛出凛凛寒意,袖下双手已然紧紧握成拳状,自挂城楼,以身诱敌,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既然你如此笃定,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说说你的良计。”

四周的将领已然懵了,一个小小女子,一看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何来的勇气,竟敢说出以身诱敌这样的话?

林杳脸上一派平静,转身斜扫了一眼周边的将领,缓缓吐出几个字,“空城计,瓮中捉鳖!”

前世,她本就是军医,常年耳濡目染,对于军中的一些战略计划自然了然于胸。

随后,林杳便将事先策划好的计划一一详解,包括用兵部署,兵器规划,各将领主要负责的职责,入口兵士疏密,做了具体分化。

她心中暗暗估摸着,此为人和。

继而精确地推算出敌军可能会用到的各种用兵策略,包括时间,距离,人数,并以一反十,每一步都作出了相应回击的方法。

如此,作为地利。

再加上如今的望气之术,以眼观四方,何处旺气盛何处衰气浓,从而作出准确的判断,以应敌手。

天时,相差无几。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今日这战,胜算颇高。

众人看着她讲解得头头是道,恍惚间已然将她是个小女孩儿的事情抛诸脑后,仿佛,她便是那个号令军下,领兵驰骋的将军。

萧承越站在不远处凝眸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随之一瞬即逝,这个女人,定是别有图谋……

翌日,果然不出林杳所料,敌军遣派一万兵马,半日不出便兵临城下。

听从林杳事先的安排,城中的百姓均已退至后方城池,城门大打而开,城楼之上,一排将士放下了长剑兵戎,穿上了白衣,拿上了琴笛,自行演绎了一出声韵悠扬的高山流水……

城下兵马一见,果真被这出奇的阵势给唬住了。

那些人在城前犹豫半晌,也没看穿个究竟,这才开始举兵入城,而事先埋伏下的兵士,这时便自城楼之上洒下炒熟的黄豆。

敌军的马奔赴多日,早已饥肠辘辘,闻着香味,愣时低头吃食,止步不前。

届时,计已成功过半。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敌军便已无可奈何,纷纷下马。

敌明我暗,而这时,一半的军士接到指令,立马自城头抛洒热油,带火的暗箭一时之间从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漫天的火光……

“杀……”

敌军身着铁甲,一遇火,过半的人立马开始哆哆嗦嗦地褪下军装。

此时,埋伏在各个出口的兵士见此情景,当即举剑而出,不过片刻,便结束了这场完胜的战役。

敌军万人,全军覆没。

第七章 争锋相对

“林姑娘真乃天人,今日这一战,打得尤其爽快,敌寇折兵一万损将上百,看他们还拿什么气焰来嚣张!”

“是啊,左实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竟有如此魄力,吾上官愈当真从心底里佩服!”

“只是今日这庆功宴,姑娘却不肯露面,实在是可惜了,吾等还想借这一杯庆功酒,向她赔之前的失礼之罪,王爷您看,能不能去劝劝……”

夜上高楼,观风场下。

胜战的将领兵士为这完胜一战举杯庆贺,说起林杳,是大改特改之前的态度,称赞之声比比皆是。

萧承越坐在上首,手持三脚银樽,一身黑袍将整个人笼罩而下,肃起几分冷冽的威严。

不过小小伎俩,就想来本王军中坑拐人心?洛白苏,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不小,本王倒要看看那个人还教了你什么,这背后究竟是打的什么鬼算盘……

一杯热酒缓饮入腹,萧承越脸色却兀自冷了几分。

“你刚刚说什么?”萧承越半眯着眼转过身,手持着空酒杯,正好对上欲往自己杯中掺酒的孔凌风。

孔凌风一顿,连忙递过手去,将酒往他杯中倒满,“敌军损失惨重,看他们还敢拿什么气焰嚣张!主子,今日一战,可将之前垂杨败仗的损失给尽数讨了回来,也算帮您出了口恶气。”

“不是这句!”萧承越眉间泛皱,语气愈发凛冽。

“今日这战,打得尤其爽快?”意识到气氛不对,孔凌风立时收了手,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难道他是在怪林杳抢了他的风头?

“不是!”

“林姑娘真乃……”孔凌风已然开始瑟瑟发抖。

“你为何唤她林姑娘?”

“属下……林姑娘说她……哎主子,主子……”

孔凌风话未吐完,便被萧承越霎时止住,杯中热酒一饮而尽,心里是越想越气,随手将银樽往旁一掷,几个步闪便消失在靡靡黑夜之中。

澜夜之下,一众人手举空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果然,伤好之后又恢复了“冷面战神”的本来面目……

……

夜风刺骨,冬日里犹为透彻,经历了一场震啸天地的厮杀,终于可见尘埃落定,此刻天空中竟徐徐降起了鹅绒细雪……

一路穿堂过径,萧承越满心愤怒地来到林杳的院子,关于她的身份有太多疑点,必须要找她当面问个清楚。

然而,刚进院落,却霎时驻下步子。

只见,院落一角临水塘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屈身蹲在那里,白色的披风,身前拥着一团火光,在暗夜之下,忽明忽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蜡纸钱的气味……

“你在干什么!”萧承越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两步踱过,伸手一把将地上的身影拽了起来。

在天虞,一般只在特殊的日子才会烧香点蜡加以祭拜,若在寻常日子,除非家中德高望重的人过世,否则,便会被人认作施以巫蛊邪祟之法,或是对君主极其的怨怼,咒君亡,诲国灭。

看似小小举动,却暗含杀机。

“他们一生为国,血拼疆场,为了百姓的安危,甘愿做了齐川城下的亡魂孤鬼,难道到最后,连沓纸钱也受不得了吗?”林杳被他拽着手腕站起身,回眸冷冷地望着他,披风衣帽落下,竟满脸是泪。

“今日这仗,是我帮王爷打下来的,论起功劳应也有我一份吧,此刻,你们可以去盛酒高歌,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林杳用力一扯,从他手中收回手,转身蹲了下去,“替这些死去的英魂们,烧完这沓纸钱。”

萧承越愣住了,原本憋在心口上的一团怒火,此刻竟消散得无影无踪,耳边一直回荡着她方才的话。

在她心里,他竟然是那样罔顾情义的人?可是凭什么?!明明她才是那人派来作乱的一颗棋子,凭什么此刻可以像朵盛世白莲花一样,在这里祭奠英魂,而自己反倒成了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人!

此时的萧承越,已然忘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只知方一泄下的怒火,片刻之间又腾然而起,连带着手掌一挥,一把将林杳往身后拽开,几步上前将雪地上未燃尽的纸火踩灭。

“你……你要干什么!”林杳被他挡在身后,见状,当即扑身过去,“滚开!”可是火光,还是渐渐湮灭在他脚底……

萧承越回头看着她,她刚刚说什么?竟敢让他滚?

“战死的兵士自有圣上为他们作主,何须你来插手!”他拂袖一挥,“凭借运气赢了一仗,就开始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谁了吗?”萧承越猛地捏住林杳的手腕,步步逼近。

呼吸相促,不自觉脸上一热,这女人,怎么总能让他慌了心神。

他有些尴尬地别过脸,随即,萧承越转身下力一扫,直接将她甩翻在地,“惺惺作态,给谁看!”

林杳望着他,眼中泛着嗜血的寒光,袖下的双手指甲狠狠地陷进血肉里,疼痛却丝毫消减不下心头的怒火。

“找死!”登时双手一紧,三枚银针从袖下飞射而出,萧承越脖颈处立马多出三道血淋淋的划痕。

“你!”萧承越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脖颈之上,一抹满手血渍。

然而下一刻,便见林杳一个跳跃腾然起身,拔下发上的木簪,直抵过来,一番动作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她死死地抵在他身上,眼见木簪的尖端刺破了萧承越脖子上的皮肤,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登时住了手,轻轻勾起他耳际的发丝,淑魅一笑,“给王爷你看啊!”

“王爷一直说我暗心不轨,藏着目的有备而来,今日我倒想让王爷看看,我是怎样的不轨,又是怎样的有备而来。”说着,一手欺身而上,径直扒开萧承越的外袍。

见状,萧承越反手一拉,正好拽住自己的一边衣角,两人争相以对,熊熊怒火自眸中四溢而开,疑惑有之,防备亦有之。

“王爷不是想看我的目的吗?怎么还还手了?”她轻笑。

第八章 一剑之诀

“你到底想怎样!”萧承越眼中毫无惧意,但此刻被她拿捏在手,亦无反抗的机会。

“我想……杀了你!”言罢,林杳反手一推,再一次直取萧承越的脖子而来,萧承越只觉脖子上闪过一丝凉意,继而一阵头晕目眩突袭而来。

她看着他几乎窒息,冷眸微眯,不过只一瞬,便失去了狠冽的光影,“哼……王爷这命,现在还值不了几毛钱。”

林杳轻哼一声,回身甩手,将他的衣服扔下,一脸嫌弃地掏出帕子擦拭木簪。“我可不想这一双治病救人的手,染了你这样忘恩负义之人的血,我嫌脏。”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黑色的草木灰,上面已覆上一层白色的薄雪。

将木簪重新插回发上,拂袖离开。

之前,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杀了他报仇,却始终没有下得去手,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萧承越站在身后,气上攻心,晃了晃身才险险没有倒下。

她,究竟是谁?

洛白苏出身书香门第,自小琴棋书画舞擅自一绝,虽事事听从于那人,但她绝不会医,更不会如此杀伐狠绝的招数。

他绝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或是一个人一夕之间性情骤变。

萧承越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撇身离开,步履有些沉重,但比起心中的痛,却更令他难受。

被人误解又不是一朝一夕了,曾经,他只在乎她一人的看法,如今,却是连她也这么认为了……

寒霜叠落,满地纸钱渐渐淹没在雪色之中……

经过齐川一战,敌军气势大减,不过两日,天虞援兵至,萧承越趁势领军,一击中的,连收两座城池。

平漠之上,上官愈从小土丘上一跃而下,一手将长剑收回腰间,朝来人拱手回禀。

“王爷,据目前形势,只要一举攻下西平城,敌寇便被彻底赶出天虞交界线,这数月几战,他们怕已是无回击之力,料想不出半月,定有使者前来说降。”

萧承越点点头,脸上却无半分笑容,食指与拇指之间来回搓动,“传令下去,速战速决,三日后,收兵回京。”

“是!”

“报,启禀王爷,巡兵于前方十里处发现一可疑人士,徘徊于营前已有半日,行踪诡异。”

“抓过来。”

“是。”

兵士领命,不过片刻,便见一灰头土脸的男子被两名兵士一人一手提了进来。

那男子蓬头垢面,双手紧紧地护住腹部,腿上腰上皆是血淋淋的伤痕,一见萧承越,立马激动地从地上爬到了萧承越脚边。

“王爷,王爷救命啊,救救我……”那人声音沙哑,想来荒漠之中,无处找到水源,加之身上有伤,此刻看上去,气息奄奄。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王爷不敬,还不快快报上姓名!”上官愈见状,一脚将他踢开,两步上前挡在萧承越身前,不让他靠近。

“小人,小人秦月天,是胡将军麾下的谋士。”那人见势停了下来,刚愈张口回答,突然腹下一涌,一条短尾蝮蛇从他身下破腹而出。

萧承越猛地推开上官愈,一剑刺下,“胡大义人呢?”

剑穿入腹,蛇瞬间不动了。

那人瞳孔骤然一紧,张了张口,“胡将军……堕入敌营,已……”话未说完,便歪头没了气息。

林杳听说有人受伤,急急而来,一进营帐中,便见萧承越手持长剑,正对一人腹中,那人成了剑下亡魂的场景……

“林……林姑娘……”孔凌风注视到门口的身影,尴尬地唤了一句。

闻声,萧承越抬起头,见她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尸体,满脸漠然。

林杳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营帐,身后,孔凌风本欲追上去解释,却被萧承越一手拦下。

“随她去,不用管她。”他眉心跳了跳,却只一瞬,便恢复如初,转身望向上官愈,“上官将军可识得此人?”

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挑开地上的尸体。

那人身上有多处致命伤,除了腹部被硬灌进一条毒蛇以外,腿侧,肩侧都有明显鞭痕,手腕脚腕处也有铁链镣铐的痕迹。

“识得,此人确实是胡将军手下的谋士,不过数月前曾闻此人在军营无故失踪,不知今日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上官愈摸着下巴,一点一滴地分析着。

“会不会,与胡将军的下落有关?”他抬头,望向萧承越,对于这个年轻的王爷,他一向信服。

“不,只怕此中有诈。”萧承越摇着头,将长剑往地上一扔,转身回望着他。

他凤眼微眯,“从他身上的伤,可见此人之前不仅被囚禁,还曾被严刑逼供。”上官愈点点头,随着他往营帐外走去的步子,连忙跟上。

“既然他们肯放他回来,势必要将胡大义没死的消息带出来,而且此人曾跟随胡大义,就算他不说,也会让人联想到此处。”

“那腹中灌蛇?他们不怕他在路上就一命呜呼了吗?”

“腹中灌蛇,不过是一剂慢性毒药,如果推断没错,那蛇事先被喂食了迷幻剂,若非大力重击,蛇不会苏醒,而秦月天便可暂时保住性命。”

闻言,上官愈霎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尸体,不觉感到脚底发寒,按这样推测,岂不是因为他刚才那一脚,送了一条命?

“如果事先不知,想必你我拯救同僚心切,贸然攻兵前去,正好落入圈套。”萧承越看着他的样子,猜出几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传令下去,休兵两日,再行力战。”

既然他们等他入圈,那他,就先送他们一场空欢喜,再给予重头一击。

两日之后。

果不出萧承越所料,敌军当日连夜备战,却扑了个空,全军上下卯足了劲准备应战,却迟迟不见天虞军攻伐。

两日两夜不眠不休,待到第三日,敌军已是鼓馁旗靡,只消稍稍一进军,便被攻破。

天虞大军大获全胜,不仅收回失地,还收下敌国的西平城,作为镇军要营,敌国连吃败仗,不得不修和战书,以保国宁。

“传令下去,整休一晚,明日晨时,收师回京。”

“是。”

萧承越站在西平城楼之上,望着城楼下的冉冉战火,仿佛一眼望见了胜利的尽头。

三年之期已到,那些在临安城中逍遥畅快了三年的人,也是时候和他们算算账了……

第九章 座上宾客

“主子,不好了,林姑娘……林姑娘不见了……”

翌日,天光疏明,天虞军队整兵待发,萧承越刚一上马,便见孔凌风火急火燎地从后方追了上来。

“什么时候的事?”萧承越眉头一皱,不自觉地往门口张望。

“未知,但林姑娘屋子里的包袱收拾得干净,想来已走多时。”孔凌风抬头望了一眼萧承越,硬着胆子上前。

“主子,林姑娘定是因为秦月天的事有所介怀,不如,主子随军先行,属下这就去把林姑娘找回来,主子当面给她解释清楚。”

虽说与林杳是萍水相逢,但孔凌风知道,她对于萧承越的意义可与普通人不同,找是一定要去找的。

然而还未待他上马,便见萧承越一手扬鞭催马,率先朝相反的方向而去,他连忙骑马跟上。

闹市城中,荒野郊外,溪边密林……皆不见人。从天光乍破,寻到暮色四浓,直至天际最后一丝光线完全隐匿下来,萧承越才在树林深处勒住了马。

“主子,林姑娘怕是已经走远了,要不,咱回去吧。”孔凌风跟在他身后,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萧承越这一路不吃不喝,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着实令人担忧。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喃喃地说着。

是的,一定要找到,他要弄清楚,她和洛白苏为何如此之像,她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当年为何给了他希望又背叛他,为何选择了那个人,一直以来却没有对他下手。

她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动手的。

她是不是心里有他?亦或者,有难言之隐?

萧承越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找她证实,说罢,再一次勒紧缰绳,朝丛林深处而去……

而另一边,林杳自从离开了军营,便开始四处寻觅真龙之气的踪影。

没了父亲给的手稿图,这一路找来,着实比前世难上了许多。

不过很快她便发现,这个世界山川地脉的构造与现代世界存在极大的差异。

在现代地理学中,山川地质是跟随地球运动所不断变更的,地域之气与山脉之间息息相关,按照现代的记载,真龙之气应是顺延山脉,由西向东延绵而出。

这也是林杳当初,为何会葬身于东半球喜马拉雅山的原因,然而此处,整个地界偏像半球形,中间下凹,外侧凸出,气息俨俨向中间靠拢,从上而望,整个地界看起来就像一只平端的大碗,上面浮现出层层气体。

“我去,这是要下锅蒸肉的节奏啊!”

林杳大骂一声,一脚将地上的一颗石子踢下山崖,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爬了五天才爬到山顶,最后发现竟是这样的鬼地貌,不免有些泄气。

“谁!”身后突然响起一记男音,吓得林杳一个激灵,立马钻身躲在一棵树后。

听声音应该是个少年男子,中气虽狠但余气不足,很明显是肺部受创的缘故,辨音识位,此刻那人就在离自己不足五米的地方,林杳脑中快速分析,手上已经掏出匕首,准备回击。

却那时,不远处又奔来几人,手中握着剑,头上裹着麻色粗巾。

“老大,那边没人。”

“老大,那边也没人。”

“老大,没发现人。”

那几人喘着粗气,持剑各指一方,张头望脑四处搜寻,然而除了微风拂草动,愣是没发现一点儿踪迹。

“给我继续搜,就算是死,今天也一定要把那小子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带头的那人语气恶然地下令,一剑劈开了旁边的枯草。

那人是个独眼汉子,额上用黑布条绑住了一只眼,嘴角的黑色大痣上长了一根长毛,此刻,他一说话一瞪眼,那根长毛便随着他呼出的气体往上翘起。

林杳觉得好笑,但生死攸关,只能紧紧地捂住嘴巴,将到嘴的笑意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群人又将四周翻了一遍,还是没寻到人,这才骂骂咧咧几句转身去了别处。

林杳放下一口气,抚着悬吊吊的心口从树后出来。

“呼……”

“呼……”

伴随着林杳轻呼出声,身后枯草之中,蓦然又传出另一声叹息。声音很轻,但林杳却听得极其清楚,立时神经一紧,袖下的银针顺着手腕直射而出,随即便听“啊……”一声痛喊,一大摞枯草随之抖动起来。

“你是谁!”林杳拨开面上的杂草,见一白色身影躺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块石头,闻声,那人皱眉转过脸,见到林杳,一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

他转身,一手拔下刺在他大腿上的银针,双脚一蹬站了起来,许是伤口疼痛,此刻,他嘴角半咧着,活像个二傻子。

“又来一个,好,今天我云大爷就要发发威,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别想从我手中得到东西!”说着,他气呼呼地撩开方才被人砍断了半截的衣衫袖子,拔剑便欲冲过来。

谁知,刚一迈步,脚下一绊,直接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就这傻样还想杀人……林杳在心里兀自翻了个白眼。

“他们为何追杀你?”她俯身拉住他的袖子,直接将给他拽了起来。

“你……”闻声,那人眉毛一挑,盯着林杳眼珠子连转了好几圈,“不是来抢莲石的?”

“莲石?能吃吗?”林杳毫不在意地轻呵一声,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稀罕宝贝。

谁知那人听了,突然笑起来,“哈……不是,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着,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满目高傲地揖礼道,“既然兄台并非敌人,那在下便放心了,方才兄台没有当场戳穿,也算是救了在下一命,他日相见,必当恩情奉还,今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恕不多陪了。”

兄台?林杳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五日前启程为了不被人注意,特意换了这一身男装。

那人转身欲走,却在那时,藏身于心口衣襟处的莲石突然发出亮光。

他将之取出,只见方才还灰扑扑的一颗石头,此刻竟变成了五彩色,不断往外溢着光芒。

那人眸色一闪,随即满目疑惑地抬起头,难道……是他?

林杳眉头顿紧,感觉一股气体直往自己涌来,她一吸气,那股气体便如甘霖一般通往她的五脏肺腑,身心顿悟。

这是怎么回事?

随即,那人手中的石头竟慢慢张开,化作一朵莲花的模样,莲瓣十分,每一瓣的颜色皆不相同,此刻还熠熠闪着光。

顿时,那人脸色一变,大改特改之前的态度,双手将莲石捧了起来,“石莲开花,气势顿涌,是天命,不可挡……”

可是……怎么会是他……这毛头小子看起来干干瘦瘦,除了比他白一点儿,长得好看一点,手脚麻溜一点儿,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啊!

他心中腹诽,然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拱手一揖,“在下云棠,临安人氏,既然兄台与我家这祖传的宝贝有缘,不妨同我一道回京,在下也好借此机会,报答兄台的救命之恩。”

“好。”林杳想也没想,直接应下,正好她也想弄清楚这莲石到底什么来历,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第十章 莲石济运

二人徒步出了山林。

一席洽谈,林杳得知,此人乃是天虞王朝尚书大人家的嫡长子,因自幼体弱多病,五岁那年被一名剑客收入门中,修习剑术,十岁便开始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云游四海。

“这一路走来,还未请教兄台的大名,之前看兄台使得一手好针法,不知师从何门?”途中,云棠突然开口,一边问一边低头去看林杳的手,看样子很是惊奇。

林杳面上一愣,转而笑着应道,“我姓林,单名一个木字。至于我师父……他一向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他的去处。”

既然已经被错认为男儿身,那就将错就错,索性连名字也给谎报了,还顺嘴杜撰出一个师父来。

“林木跻根千百尺,翌春直乔上云端。”他点着头喃喃地念出声,随即拍掌大赞,“真是好名字!”

林杳也不多解释,若非为了莲石,想必他们之间也不会有所交集,萍水相逢之人不必了解太多,这是她常年孑然一身的经验所得……

行出一日,两人终于从荒无人烟的僻壤之乡,来到了一处相对繁华的城镇,此刻,城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倒让林杳安心不少。

突然,人群之中一顿暴涌,人人争先恐后地往城门口跑去,但是到了城门口也不往外走,就拥堵在那里,有些人甚至就着脚下那块儿地方顺势跪了下来。

“战神归来,天虞福禄永泽……一拜……”

“战神归来,天虞福禄永泽……二拜……”

“战神归来,天虞福禄永泽……三拜……”

循着车马声音渐近,众人纷纷跪倒在道路两侧,双手合十,朝着城门口揖礼拜上三拜。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求神吗?”林杳望着这阵势,瞬间傻眼了,一目之下,倾轧轧地跪倒了一大片。

“三王爷大胜归来,在天虞,三王爷就是我们的神啊!”身旁有一人接上了她的话,“看你们外乡来的有所不知,三王爷自十岁起便征战北荒,这么多年战功赫赫,天虞人早就把他当做守护神了。”

就在那时,只见城门口渐渐行进一队车马,最前方的那人一身金色玄甲,头戴虎头兜鍪,腰间别着青销剑,一张俊脸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是他!

如果这些人知道,他们所敬畏的战神,实则是一个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排着队赶来参拜。

林杳别过脸,一把拽住云棠的胳膊,拉着他就往另一条路上走,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想再和他有半点交集。

萧承越立身战马之上,光辉赫赫地接受众人的参拜,然而心中却像压着一块儿大石,憋得喘不过气来。

他在西平城一连找了五日,连个人影也没找到,那个女人,到底去了哪里?

心中想着,越想越气,萧承越拉紧缰绳叱马飞奔,却那一转身,一个青玉色的身影在转角处一闪而过,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没了踪迹。

是她吗?萧承越心中一动,想下马去追,却被孔凌风唤住,“主子,方才宫中有人传来消息,五王爷那边像有异动。”

“走。”随即换了方向,朝王府的方向而去。

林杳二人愤愤然地走进一家客栈,收拾好包袱,点了几叠小菜,顺势在正堂一角坐了下来。

“听说三王爷这次是以几千军士力击南疆好几万人,可威武了。”

“素闻三王爷的名声,今日总算见到本人了,三王爷不仅带兵打仗这样厉害,连模样都那么俊俏,连我这个女子见了都觉得羞愧难当。”

“听说此次回京,皇上是有了赐婚的打算,三王爷年方十九,家中只一位侧妃,不知会是哪家小姐有幸能成为三王爷的正妃。”

……

闻声,林杳朝那桌望了一眼,刚想淬他一口,便听垂帘之后有人一拍桌子响,“哼,狂头小儿,不过就是打了几场仗,还不是仗着有他老子在背后撑腰,要是他单独一人,怕是连大爷我三招都接不下。”

说得在理,林杳在心里狂点头。

然而身旁,云棠却是一搁剑砰一声砸在桌子上,戏谑道,“你要是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带兵打仗,三王爷的威望,天虞人人皆知,若无真本事,岂能威武至今?”

“嗯?竟敢质疑你独孤爷爷,活得不耐烦了!”说着,身后的人一撩帘子,持剑踏步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粗布麻衣,独眼,嘴角有颗黑色大痣,上面长了一根长毛……

卧槽,又来一波!这冤家路窄碰头的几率比发运气卡还来的快啊!

林杳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山顶悬崖上追杀云棠之人。

见到二人,那自称独孤的汉子也是一愣,随即朝后招了招手,“还以为是谁,敢如此狂傲,原来是你小子,哟,还多出一个小白脸儿书生来,不错不错,今日爷爷倒要看看你还怎么逃!乖乖将莲石交出来,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说罢,身后瞬间多出几人,个个面目不善。

“哼,想要莲石,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云棠一脚踩上桌子,拔剑便向独孤九刺去。

剑分而驰,力下娉紧,绕剑三股作分,持一股为重心力,力道狠绝而精准,可惜他身负有伤,明显脚下定注力不够。

林杳站在一侧,只见云棠一剑落而对方未被击退半分,当即摇了摇头。

随即手上用力,挑起一双竹筷,从桌上一筷子刺起一只鸡腿,趁独孤九接剑之时飞手掷去。

然而下一刻,便见独孤九倾斜着身子,嘴上叼着一只鸡腿,双手力承剑面的景象。

“哟嗬,小白脸儿书生,招数还不错,有意思。”说着,他咬下一口肉,将骨头往后一甩,反手将云棠震飞在地,剑下尖端而立,一个跃步径直朝林杳扑来。

“呵……愚蠢。”林杳轻笑,身子却站在原处岿然不动,一手从腰间解下扇子,呲……一声,扇面打开,上书“风花雪月”四个大字。

她一扇,随即,十余枚银针顺着扇面飞射而出,一针一封穴,独孤九还在空中便瞬时不动了。

砰哒……一声,独孤九从空中掉了下来,连带着身后那几个小跟班,也目瞪口呆地立在了原地。

“天呐,这也太厉害了吧,林木……”云棠赞叹着,没想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这么好,瞬间对林杳的看法好了几分。

林杳瞥他一眼,淡淡然地坐下来,端起茶杯轻呡了一口,“食不言寝不语,扰人清静的都是废物。”

“林木,这些人,要如何处置?”云棠说着,不禁撇了一眼被定住穴位的几人,心下乐开了花。

“穴道明日傍晚会自动解开,现在……”林杳眉头一皱,极为不悦地看着满桌被打倒的饭菜,“扔垃圾堆去!”

“……真是好……办法!”

将那里人扔出去后,柜台下的小二这才面目惶惶地跑了过来,笑承道,“二位大侠好身手,可是小店也是小本生意,您看这打坏的桌椅碗碟……这个……是不是该……”

说着,那人抖了一抖,伸手搓着手指,想要赔钱。

“如果不行,那小二实在是没法接待二位,本店还要做生意,不如就请二位挪步吧。”

“店家不必慌张,这些弄坏了,我们理应作赔。”见状,云棠理直气壮地伸手往腰包里掏了一把,却只掏出一两碎银。

他抬头,一脸尴尬地瞄了两人一眼,“想是之前打斗之时,将钱袋弄丢了,林木……能不能先替我垫上,等回了临安,我再还给你。”

林杳轻笑着,从衣袖中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店小二,“不必了,既是朋友,这点儿小忙算不得什么。”

闻言,云棠更是欣喜,常言道出手相帮一次是偶然,二次是善心,三次嘛那就是交情了。

云棠笑道,“能得林木如此坦诚相待,是云棠之幸啊,这次也算是破财免灾,侥幸过了一劫。只是,这些人惦记莲石已久,只怕不会轻易松手,以后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说着,云棠将莲石拿出,却那一瞬,只见莲石光色大开,闪烁不定,两人俱是惊疑,然而不过霎时,莲石上灰色那一瓣赫然光影全无,成了石雕。

“这是怎么回事,灰色这瓣怎么黯然无光了?”云棠递过手,瞬间,一股气体顺着林杳的掌心从手腕处的血脉一经灌入,从手腕直引向上,疼得林杳霎时一抖。

“你刚刚说什么?”林杳痛苦地捏住手腕上的动脉,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她喃喃地念着,“黑中带灰,阴气盛极,破财免灾,以应正运……”

难道说,这莲石的颜色与人气运相通,那这剩下九瓣,一应相对的气运便是……

林杳眼中赫然迸发出无尽寒茫,像掉入一张滔天大网,跌身其中,不知方道……

第十一章 祖传宝物

翌日,黎明的光线还未露出影子,林杳和云棠二人便已离开客栈赶往尚书府。

此下寒月,又正逢年气,临安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吆喝声热闹成一片。

“我爹娘都是热情好客之人,待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一路上,林杳因为莲石光灭之事,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云棠以为她是在紧张害怕,宽慰道。

二人一路穿街过巷,直到看见尚书云府大宅,云棠才停了下来。

远远地,就听守门小厮边跑边喊,“大公子回来了,老爷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便见大门一开,门口哗啦啦出现一大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张头望脑,喜气盈盈。

“父亲,母亲,不孝儿云棠,回来了。”云棠走到门前,立时跪下朝门口一拜,连磕三个响头。

“哎哟我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爹娘一直都在盼着你回来呐,这次回来可不要再走了。”云夫人见到儿子,立马宝贝得跟心肝儿似的,忙着跑过来将儿子扶了起来,抱住边哭边诉相思苦。

林杳看着这团圆的一家人,不自觉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渴望亲情久了,竟连见着别人家团聚也会觉得高兴万分。

“对了,爹娘,这是我在回京的路上结交的好友林木,他可是文武奇才,厉害得很。”云棠一抹眼泪,将身后的林木拉了过来。

说着,云棠走近,用耳语跟云尚书说了一番话,众人不知所云,但见云尚书的脸色便知此事非同小可。

“果真有此事?这可不能玩笑!”云尚书双目赫然一睁,低低问了一声,得到肯定,这才笑着拱手朝林杳作了个礼。

“感谢林公子一路上对棠儿的照顾,刚听棠儿说你还救过他的命,既是恩人,还请公子府中上座,云某也好略表心意,以报恩人之情。”

林杳客套地扬眉一笑,淡淡回揖礼,“大人客气了,相逢一场,都是缘分。”

虽不知他们这一家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林杳还是决定进去一探,静观其变。

云家不愧是官家之所,内间格局颇具风雅,从里到外,盈盈透着一股古风古韵的诗意气息。

林杳随他们进门,一番客套话还未说完,便见门外几个家丁抬着一只木撵朝正厅而来,木撵上坐着一位九旬老人,满头雪白的头发,眉毛和胡须亦是白色。

那人进门,颤巍巍地从木撵上站起来,在下人的搀扶下来到林杳跟前,盯着她左右打量。

半晌,他才用喑哑的声音说道,“听说是你,让莲石开了花?”

林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那人也不追问,朝后招了招手,让人拿来一把通体碧绿的匕首,摆在林杳面前。

云棠一见,立马从衣襟内摸出那块灰扑扑的莲石,放置平盘之上。

“林木,别怕。”他伸手拍拍林杳的肩膀,正欲上前安慰,转眼便望见云尚书冷冽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他,随即住了口,将手缩进衣袖中,站到了一旁。

“额……林公子勿怪,莲石乃我家祖传宝物,此次莲石开花事关我云家祖脉,非同小可,我们只是想证实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开启莲石之人,现在林公子只用一滴血,放到莲石上,一切答案方可知晓,还请林公子见谅。”

云尚书见林杳皱着眉有些迟疑,立马笑着上前解释道。

祖传宝物?云家祖脉?开启莲石之人?一连串的信息灌入,林杳顿时乱了思绪。

如此奇奇怪怪的一家人,让她此刻心中特别没底,但想到自己来到此处,不就是为了知晓莲石的秘密,如此一想,林杳当下拿起匕首,一刀破指,滴血其上。

只见,那莲石一遇到林杳的血,立马发出亮光,而且这光越来越亮,直到最后,竟连形状也变了,成了一块儿彩色宝石,通体透亮。

“是你……是你啊!祖先保佑,在我云泊霖有生之年还能找到这十芯莲石的主人,总算对祖先所托有了个交代啊!”

说着,老人颤抖地捧起莲石,贴近于心口,竟放声大哭起来,随即云家上上下下一家人,包括护卫丫鬟,也跟着啜泣起来。

……

林杳捏着手指,满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家子。

她心下暗暗估摸,这十芯莲石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会被她所打开?难道和她身上所盛的望气术存在什么联系?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老爷子哭声止住了。

让人从密库里拿出一个楠木盒子,双手捧过,递给林杳,“既然先祖曾有言,谁能让十芯莲石开花发亮,云家的全部家业和这宝盒就归谁,那我也不能断了祖先的声誉,今日,便将这宝盒交到你手中,也算不负先祖之托。”

云家的全部家业?

林杳心下一愣,抬头扫了一遍周围正注视着她的一众人。

转而用双手接过,指尖触及木盒,有一瞬间的恍惚感。

随即林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盒子收进衣兜,俯身作礼,“多谢云爷爷。”

夜,繁星素影,月色之下,乃见黑黝黝的云层半遮在天际,云气飘荡,一点一点将光亮隐没。

用完晚饭,林杳拿着盒子回到屋中,点燃一支蜡烛,倾身坐了下来。

这只盒子是用楠木所造,上面刻有精致的桃枝花纹,花叶隔离而开,繁素相间,别致风雅。

林杳轻轻地用手触摸着,只见盒子左上角,雕有一颗星星图案,五角四壑,在古铜色的盒面上,一眼便能看见,甚是明显。

“这盒子,看起来不像装宝物的,倒像是只女人的首饰盒。”

而且四周平平整整不见锁孔,云老爷子也不曾交给过她钥匙。

烛火之下,这木盒像是一团迷雾,越滚越大,握在手中,不禁让人升起一丝恐惧……

第十二章 百年寄语

翌日,大雪降,满院积雪一夜之间像长高了三尺有余,随眼一望,四处白茫茫地一片,院中更是寒气逼人。

林杳所居的院中植有一树红梅,时下正是梅蕊吐芳之际,满树都是繁盛绽开的花朵,芬芳幽然,花瓣上面裹着些微薄雪,但胜在夺艳,一开门便能见到。

林杳记得,父亲也曾在门前植过一树红梅,冬日之时红梅挂雪,父亲爱在梅枝上系上香包,来年这香包便沾惹了梅花的香气。

林杳站在门口,细细地回忆着,不多时就看见两个小厮跟着云棠从转角处露出身影来。

她进门,听云棠一阵跑,边跑边朗声喊着,“林木,昨夜可还睡得安稳?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跟我提,我让他们替你重新安排。”

云棠今日裹了一身狐皮大氅,满头黑发散肩而下,上分一束,用玉簪绾起,鬓角亦留了两丝。

他豪气地笑,临近门口将大氅脱下,递给身后的小厮,走近悄声问道,“林木,昨夜爷爷给你的宝盒可看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你自己家的东西,你自己不知道?”林杳偏头看了他一眼,起身从热滚滚的茶炉里倒出热水,递给他一杯。

“我怎么会知道,那个盒子一向都是爷爷保管,常人是见不着的,就连我,也是头一次见。不过,能得到爷爷的认可,那就证明你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云棠从她手中接过,也不在意,自当好友闲谈。

既然这宝盒一直是云老爷子亲手保管,想必其来历也只有云老爷子一人知道。

林杳敛下眸色,没再追问,转而岔开了话题,“今日怎么不见你舞剑?平日你不是一早起来一定要舞上两招心里才利落吗?”

云棠呡了一口茶水,持杯点头道,“正是如此,你看同你说着,我都忘了此来的目的,走,我带你去看看我那秘密庄园,那可是一个好地方。”

说着,拉起林杳便往外走。

屋外寒雪已停,天际露出薄薄的光影,照在那树红梅之上泛着光,远远望去晶莹剔透,玉翘玲珑,林杳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我那地方比这里好看千百倍。”

二人一路绕过积雪累累的凉亭,从一处假山之中钻身而入,四处密林相阻,不过云棠极其娴熟地手脚并用,替林杳摘去前方的障碍物。

“就在前面,快到了。”说着,伸手一把拉起林杳的手往里拽。

见状,林杳眉头一皱,正想要开口,却那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如同百灵清啼,又如山涧水溪,婉转而清澈,洋洋盈耳。

“哥哥,你们这是要去蓟园?”

一转身,见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子站在不远处。

女子约莫十四五岁,杏眼桃腮,一身粉色衣袄,头梳双环髻,上坠一对金步摇,怀中抱着一只白绒绒的小圆炉。此刻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们,看上去洋娃娃似的颇有几分可爱。

“木槿,你怎么来了。”云棠撒开手跑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昨日归时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愿见我,自己躲起来了。”

“哼,哥哥只知道顾着自己,几年也不归家,昨日在姑母家听说哥哥回来了,我连夜就赶了回来,今早去你房中不见人,一猜你就在这里。”

云木槿故作生气地说着,脸上却盈着一丝笑意,她脸颊两侧有一对梨窝,此时一说话,眉眼弯弯梨窝浅醉,就连林杳这个女孩子看了都觉得十分喜欢。

“这位公子是?”兄妹二人叙话之间,云木槿突然将目光朝云棠身后望去,一面拉开云棠,朝林杳倾身行了一礼。

她抬起头,看了林杳一眼,脸上羞得红红的,此刻她嘴角含着笑,目光之间盛着无限柔情。

林杳不甚在意,在她眼里,古代女孩儿,差不多都一个样,那就是心智温婉好说话。

云棠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换,随即朗声大笑,“这是我的好友林木,回京时几经险折,承他相救你现在才能见到我。”

继而转身替林杳介绍道,“这是小妹木槿,与我乃是一母同胞,我自幼体弱,小时候有段时间,还是用妹妹的血作药引,这才保住了命。”

叙起旧事,云棠的面色霎时变得悲伤起来,看着云木槿,眼中只剩心疼与呵护。

有亲人陪伴在身边,真好。

林杳打心底里羡慕云棠,他既可以仗剑潇洒天涯,归来时,还可以温酒同家人话数桑麻。

“对了,我来时在院子里碰到父亲,父亲说要见哥哥一面,吩咐些事情。”不知过了多久,云木槿突然冒出一句,霎时将周围悲伤的氛围打破。

“父亲要见我,可是……林木……”云棠转过身,一脸抱歉地望向林杳。

“没事,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去找云爷爷,蓟园那就改日再去吧。”

“也好,待改日你我带上剑,再去比试一番。”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过,林杳亦无时多想,她只想尽快弄清楚莲石和那木盒的秘密。

这对她来说,才是关键。

林杳循着原路返回,此时院中光线已开,天空中暖阳高挂,随地草木上残雪渐化。

来到云老爷子门前,门口站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林杳站在门前朝他揖上一礼,那人亦是恭敬,双手贴膝俯身回礼道,“我家太爷已在屋中恭候多时,林公子请随我来。”

他竟料准了自己会来?

也是,给人一个打不开的宝盒,不管是谁都不会甘心的,林杳点点头,温声回话,“劳烦了。”

进入屋中,一股暖意瞬间扑面而来,连带着周身一阵温暖,林杳解下披风,朝垂帘之后的身影又作一揖。

“林公子不必客气,请屋中坐。”

轻撩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盘棋局,黑白子已走了大半,但是棋局未解。

林杳走近,从袖中掏出那只楠木盒子,学着古人的语气,恭敬道,“昨夜晚生拿回宝盒,自孱灯之下研习了一夜,但感悟甚浅,今日特来请教云老前辈,不知云老前辈是否知道此盒的来历?”

林杳拿着盒子,端端地站在跟前,却不见回音,正欲再次开口。

“你是想问此盒为何打不开吧?”老人面无表情地说着,手中持着一白子,望着棋盘,犹豫不决。

这是开门见山?林杳一愣,很诚恳地点头,“是,还请前辈赐教。”

“如果我说,此盒本就没有钥匙呢?”

老人凝神敛息,将手中的白子往最中心点一放,瞬间,整个棋局迎刃而解。

“此盒名曰灼华,从我记事起,此盒就已经存在了,那时还是由我的祖父云蓦在保管。”老人慢慢地说着。

林杳望着他,顺着他邀请的手势,在软塌之上坐了下来,一面饮茶一面等待他说起那个悠远的故事。

“听闻此盒乃是一位灵人所寄放在云家的,当时的云家还未入仕途,常年经商,有一次载物出官道时,被山匪所劫,承蒙她相救才得以保下命脉。”

“半生之前,这位灵人一直在寻找一名能打开十芯莲石的习医之人,不过似乎至死也没找到。”

“她走时曾说,情之缘起,药石无医,并寄此盒于祖上,至那以后便再也没了消息。祖父走时亦留下一言,谁要是能打开十芯莲石,谁便是云家和这木盒的主人。”

老人收起棋子,起身走到窗前,屋外莹白的雪映进他的眸子,似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么说,这木盒只是那位灵人留下的信物,并非宝物?那为什么会打不开呢?”

林杳跟在他身后,想起之前云棠在山顶和客栈被追杀的事,登时觉得后背直发凉。

若非宝物,那这些人拼尽性命争夺的不就是云家财产?

守着一只本不是宝物的东西,被外人误解,屡遭凶险,可想而知这些年云家处于怎样的境况之中。

“我等了大半辈子,拿着那只木盒研究了大半辈子,这期间人云亦云,硬生生将一只普通的木盒说成了宝物,你可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从我手里抢过去?”

老人转过身,拍了拍林杳的肩膀,笑道,“但自从你出现,我便知道我此生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此盒和十芯莲石相承相息,打开此盒唯一的方法,便是等十芯莲石上的十瓣光晕尽数湮灭,莲石光灭之时,方是宝盒开启之时。”

说着,他摊开手,手中正是那颗灭了一瓣光亮的十芯莲石。

“现在我将木盒和云家交到你手中,这样的结果也算对得起先祖。”老人幽幽地说着,将莲石递到林杳手中,转身往里间走去。

情之所起,药石无医?

林杳看着手中那块发着光亮的石头,口中喃喃地念着这句百年寄语,心中疑惑更甚,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药和石她皆具有,可是这情,指的又是什么?

待老人歇下之后,林杳才慢慢从云老爷子屋中出来。

屋外依旧是一幅冰天雪地之景,一股呼呼的寒气扑面而来,林杳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拽着那只木盒,上面的桃花纹路从指尖轻划而过。

比之这满园冰雪,她却觉得心口愈加寒冷,从来到这个世界,一切就像是一盘已经摆好的棋局,有人步步为营指引着她,而她只是其中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第十三章 比武招亲

云府东院,云尚书书房。

“无论如何,云家基业决不能就这样落入外人之手。”此刻,云尚书正焦头烂额的来回踱步。

看今日在大堂之中的局势,云老爷子明显没想和他商量,就决定将云家全部的家业交到那人手中。

云家祖训他自是知道的,但经年下来,从来没出现过能打开莲石的人。

而且当初他还将莲石作为护身符交到了云棠手中,目的就是让它远离云家,这样,家业便会自然而然留存在他这里。

谁知半路杀出个林木,断了他的财路,也相当于断了他的后路。

“老爷,眼下三王爷归京,朝中局势又掀动荡,若是没有这家业镇守,只怕云家危矣。”

云夫人苏琴绾,是礼部侍郎的二女儿,虽不及长女金贵,但也是一个自幼读书识理之人,平时内外分忧,可是云尚书典型的“贤内助”,此刻一分析,她也是急了。

“不错,五王爷那边,也正谋划得紧,若不提前行动,只怕再生事端。”

云尚书目光灼灼,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捏住袖口,心中似乎已然有了盘算。

“这个林木,看来是留不得了。”云夫人走近,满眼微芒,随即脸色一冷,对云尚书贴耳道,“不过,他是棠儿带回来的,若是……”

闻言,云尚书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一拂袖挥手,端起桌上的半杯茶水,坐了下来,“也不尽然,此人虽来历不明,但胜在聪明绝顶,武艺才识亦是鲜有人能比,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岂不两全?”

若能借机拉拢林杳,守住云家家业不说,还能在五王爷面前争得头功,到那时,云家何愁不能光耀门楣?如此一看,林杳于云尚书的重要性,还非比寻常。

“老爷的意思是……”

“爹,娘,我和木槿前来问安了。”

云夫人方一开口,却那时,屋外突然响起云棠和云木槿笑语盈盈前来敲门的声音,云尚书斜眸一笑,压低声音道,“两全中的一全,来了。”

随即,云夫人心神领会地点点头,笑着前去开门。

林杳回到院子,满树红梅盛在雪地之中,风一拂过,便落下一朵。

她俯身,轻轻将之拾起,随即从腰间掏出一只香包,将落蕊放入其中,又挂上树梢。

“只盼来年,落蕊入怀,芳香满盈,故人期归……”

自上一次破财免灾一事过后,林杳几乎可以确定,十芯莲石其实就是一枚气运载体。

上面的花瓣,承积着与之颜色相应的气运,并且只有在遭遇相应气运事件之后,花瓣上面的光才会熄灭。

十芯莲石,现在还剩九芯,这九芯的气运,不知何时才会应现?

一连多日,林杳痴痴地研究那颗莲石,连云府大门也未曾出过。

期间,云木槿来过几次。

第一次,是在落梅树下,云木槿一眼看上了林杳挂在树上的香包,撒着娇要走了。

第二次,是在书坛边上,云木槿一眼看上了林杳写在扇面的字帖,撒着娇要走了。

第三次,是在凉亭之中,云木槿一眼看上了林杳别在腰间的竹笛,撒着娇要走了。

……

如此往复,林杳只当她是云棠的妹妹,不甚在意,她要什么,点头答应便是,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这日,天光明媚,临安城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可见雪停。

整个一片白雪茫茫之中,却见尚书府门口高高挂起一片红布,大门之外,楼台之上,府中各角,均是一片朝红。

“府中近日有喜事?”林杳一向浅眠,很早便被外面整理东西的声音吵醒,走出门,随手叫住一个丫头轻声问道。

那丫头一脸喜气,见状,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能让云家人如此大肆操办的,难道是……

“可是云老太爷寿辰?”

“噗嗤……不是,是我家大小姐……”闻言,那丫头不知怎地突然笑了起来,“林公子自己出去看看便知道了……”随即,抱着一摞红毯子,径直跑开了。

林杳来到前门,只见,云府正门外,红红火火地列出一大片空地来。

上用铁板固定成擂台,红绸着面,下自旗鼓相托,中间立起一杆黑红帆布,上用端正的墨笔直书“比武招亲”四个大字。

比武招亲……云木槿?

林杳一愣,只见云尚书站在擂台之上,拎起鼓槌,一敲而下,不过片刻,云府外面便围满了人。

“林木,待会儿好好表现,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和妹妹失望的。”

迎着阵势,云棠见她愣在一旁,笑嘻嘻地凑过来,顺便伸手给她指了指端坐在擂台之上的云木槿。

林杳抬头,正好对上云木槿柔情款款的一双眼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她霎时犹如五雷轰顶,云家这是想要给她和云木槿牵红线的节奏啊!

……

这边,云家的比武招亲开展得如火如荼,而另一边,三王府中,萧承越此刻听到孔凌风带回的消息,却是满脸黑线,随手一甩,茶杯应声落地。

“主子,若林姑娘是被迫留在云府的,这事儿咱们不管,只怕他们会对林姑娘不利。”

孔凌风看着满地的茶杯碎屑,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憋了许久,才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

虽说云尚书在朝堂之上,独立其身并未表明立场,但是私下谁都知道,云家和五王爷向来私交甚密,早就归顺到了五王爷旗下。

此次的比武招亲,云尚书看似在为云木槿择亲,实际上,多有为五王爷笼络各方势利的意图。

“不利?她本来就是五王府的人,谁会对她不利!”萧承越此刻气得发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戾气。

这场面,孔凌风这么多年,也只在萧承越遇到林杳的事情上才见到过。

“那这事,咱们就这样放任不管?若是让五王府那边得逞,这后果不堪设想……”

“主子,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萧承越的心思,孔凌风比谁都清楚,但不管是为了萧承越还是为了现在的朝堂局势,他都希望林杳能够回来。

毕竟,林杳的本事,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萧承越眉头紧拧,在他面前来回踱着步子,袖间指节轻轻揉搓着,焦虑可见。

突然,一计上心头,他凝眸一定,嘴角缓缓勾出一线弧度来。

“既然他们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不去看看岂不浪费?”他转过身,像瞬间变了一个人,方才的浮躁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一箭双雕笼络势利,那本王今日就先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什么是一箭……哎主子你去哪儿啊……”还未等孔凌风反应过来,萧承越立时拂袖转身,快步出了房门。

云府之外,林杳呆立在擂台之下,看着场上一阵接一阵的比拼,此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想着要如何逃走。

现下已经是第二轮比拼,若是第三轮还不能趁机逃走,那她就只剩下死马当活马医,上台装死这一条路了。

“铛……”

“比武招亲第二轮,比赛结束,胜出者,西街屠牛场大掌柜,牛富贵!”

锣鼓声定,台下一阵叫好声。

只见台上那人,虎背熊腰,瞠目怒鼓,黑黝黝的上身像在泥地里滚过一圈似的。

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把屠牛刀,一刀搁在擂台之上,登时将地上的铁板都震上了三抖有余。

“这……这……木槿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云夫人一捂脸,霎时眼泪都快气出来了。

云棠也是急了,登时从台上跳了下来,一把揪住林杳的衣服,“林木,你怎么不上啊,你快上,让这些人都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再不上,可就来不及了。”

云棠越说越急,却那时,又一阵锣鼓敲响,第三轮比赛,开始了。

“一个宰牛的屠夫,还妄图云家小姐的美貌,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长什么狗样!”突然,台下一人飞身而过,两个空中旋步,便稳稳落于擂台之上。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林杳和云棠二人几乎是同时抬头,果不其然,台上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客栈之中,被林杳一声令下扔垃圾堆里的独孤九!

“林木……”云棠目光灼灼地回过头,几乎哀求地眼神望向林杳。

不行,就算她是女儿身,不能娶云木槿,但是,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木槿落入这样的人手中!

说着,林杳已然手持一柄青玉扇,一个空翻飞身自持,稳稳当当地上了擂台。

“三王爷到……”

却那时,门口突然一声通报,全场众人霎时愣住,云尚书和夫人瞪目相视,几乎是同时说出,“三王爷怎么来了!”

第十四章 身份暴露

他怎么来了?

林杳站在擂台之上,看着远处一顶明晃晃的车撵,正朝她这边缓缓驶来。

紧接着,台下原本围成堆看好戏的众人,竟然纷纷在中间让开一条通道,顺势在道路两旁跪了下来,脸上的惶惶不安清晰可见。

“哎……你说三王爷不会也想来分一杯羹吧?”

“那可是战神啊!在天虞谁能打得过,若真是如此,那我们的希望可就渺茫咯……”

“我看不像,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三王爷,权势无双,一声令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像他们那样位高权重的人,肯定不止表面那样简单,说不定,是冲着尚书府来的……”

“嘘,不要命了!小心被他听见,治你们的罪!”

车撵未近,距离林杳几步之遥的地方,有几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恰好传到她耳中,那几人畏缩在一角,明显望向车撵的眼中带着惧意。

他来,也是为了云木槿?亦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只要他一来,肯定没有好事。

林杳捏着扇子的手霎时一紧,转头想走,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多了一圈守卫。

愣神之际,车撵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云府大门外。

只见车撵上的垂帘被人轻轻拉开,一袭紫色衣衫边角微露,紧接着,那人头戴玉冠,满身清尘的样子,立时出现在众人的眼目之中。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云尚书擦了一把冷汗,一手撩开衣服下摆,头一低,膝一弯,作势跪在了萧承越面前。

见状,云夫人,云棠等人亦跪了下来,就连独孤九那老刁牙的人,见到萧承越本人,也瞬间怂了,跪倒在地。

一时之间,场上场下鸦雀无声,只剩下林杳一个人孑身自立着,进退两难。

“云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刚刚回京,听闻云大人家的千金今日在绣楼比武招亲,特地过来看看。”

萧承越抬眸,一眼便从云云人海之中望见了林杳。

他语气很轻,但自带着一种威慑力,让跪在地上的云尚书极不自然地抖了抖。

“是,是,王爷驾临,让下官这云府蓬荜生辉啊,王爷还请府中上座,下官已让人备好茶点,为王爷暖暖身子。”

特地过来看看?萧承越的到来,让云尚书有些始料未及。

但他本就是五王爷的人,自然不会蠢到让自己的女儿和三王爷沾惹上什么关系,但萧承越贵为王爷,他自是得罪不起,当下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请萧承越进府上座。

“云大人不必客气,本王今日,就是来凑凑热闹,不谈国事。”说着,转过身便踏脚走上擂台。

云尚书脸色一黑,顺从地跟了上去。

“见到本王,还不下跪?”

经过林杳身边,萧承越突然顿下步子,扬头看着她,脸上威严自露。

他负手在后,一看她这副冷冰冰还满脸自信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语气也冷了几分。

“下跪?堂堂男儿有四跪,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四跪祖先牌位……不知王爷想让我跪的算是哪一出啊?”

林杳抬起头,此刻,她身高刚及萧承越的胸口,但满身的气场却丝毫不输萧承越,一口一句,句句清晰在理。

敢对三王爷这样说话的人,只怕林杳是当今世上第一个!

话刚出口,台下议论声便此起彼伏,高涨起来。都说敢得罪三王爷,只怕这小子今日是活着走不出去咯。

“林木……快跪下,这是三王爷!”云棠心惊胆战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角,示意她这人不能得罪。

“林木!满口胡言乱语,还不快快向王爷道歉!”见状,云尚书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弓着身子快速走过来,将林杳拉到一旁。

然后转身,朝萧承越拱手致歉,“王爷,这是小儿的朋友,常年行走江湖不懂规矩,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计较才是。”

“小小年龄,口气倒是不小,本王怎么觉得,此人不像江湖人士,倒像个……”他挑眉,故意拉长了声调,一眼斜扫望过来,眸中星沉似海,“江湖骗子!”

说罢,萧承越拂袖转身,往正座上走去。

……他一定是故意的!

林杳在心中淬了一口,连着将萧承越反反复复骂了一百遍,这才气消了些。

这就算完了?居然连责罚都不曾有?台下又是一番轰动,望向林杳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如此,那便开始吧!”

“是,是,来人,敲锣击鼓,比赛继续!”

云尚书嘴角发着颤,心里却是比谁都慌,他既不知道萧承越此次前来的目的,也怕今日之事被五王爷知晓产生误解。

现下,他坐如针毡,额头上浸满了汗水,眼睛时不时地往萧承越的方向看去,却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破绽。

擂台之上,林杳对阵独孤九。

方才,林杳一句大不敬的话,已经让人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她身上。

此刻对面那人,拿着一柄七尺宝刀,而她,手中只捏着一柄玉扇子,一身青衣,白带束发,文文弱弱的书生打扮,明眼人一看就已在心里分出了个胜负。

林杳往堂上瞥了一眼,不知萧承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他的目标是自己,方才为何不直接戳穿她的身份?难道他来真是为了云木槿?

不管是不是,打赢了再说!

林杳立身站定,古代的武功她自是不懂,但是现代的擒拿手,她可是一套备着一套,好歹也是军人出身,这点儿小伎俩,还难不住她。

只见,独孤九刚一迈开步子,刀还没提起来,便被林杳抢了先。

一个侧踢引起他的注意,随即,从他身后两步绕身而过,举起扇子,一抖,扇面边缘霎时出现一排银针,针针指中要害。

“几日不见,功夫见长……有意思。”萧承越在台上看得津津有味,见状,嘴角一勾,从袖下取出一枚圆滚滚的铜钱,指尖一掷。

铜钱不偏不倚,正好从林杳的发上穿插而过,发带兀自松散开来。

“天呐,他怎么会是个女的!”

“我说怎么会对三王爷如此无礼,原来是个女子,定是想趁机引起三王爷的注意。”

“哎,你们快看,这人……不是洛府的三小姐吗?前些日子听说洛丞相掷书千金,还在寻找这位嫡出的三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管她为何出现在这儿,既有千金,还不快去洛府讨赏!”

林杳披发站在原地,看着台下一阵轰鸣,随着几人话刚出口,便见人群涌散开来,纷纷朝丞相府的方向跑去。

“林木,你……是女子?”云棠不敢置信地走上来,刚伸出手想拉住她,立马又缩了回去,“你是女子,那……木槿怎么办?”

她这才反应过来,回头往堂上看,只见云木槿双目含着泪,一直摇头,转身哭着往府中跑去。

洛府?丞相?嫡出?三小姐?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诸如此类的词汇,越积越多,源源不断的记忆在此刻一涌而出,头疼到几乎炸裂。

林杳愣愣地立在那里,眼眶中不知为何,有泪溢出来。

这不是她的。

她到底是谁?林杳……还是……

“啊……”她大叫一声,直直地跌了下去,闭眼之前,她好像看到了萧承越满目焦急的那张脸,他唤她,“洛白苏……”

第十五章 见面大礼

“主子,您这一箭双雕之法,可真是妙啊,不仅趁机拉拢了云家这一大块儿肉饼,还顺带打压了五王爷的势利,以后朝堂之上又多了一分胜算。”

“这是他自己摆上门的肉,不收白不收。”

岂止一箭双雕,分明就是一箭三雕。

比武招亲,一哄而散,三王爷到访云家之事,也随之不胫而走。

云尚书本想借比武招亲一事,拉拢林杳替五王爷效力,谁知萧承越到访,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五王爷生性多疑,听闻此消息,竟下了最狠的一步棋,暗派探卫伏击云家,打算在自己秘密被泄露出去之前,先毁了手里这枚棋子。

云尚书走投无路,一气之下,当天便修契合书至三王府,转头投靠了萧承越。

而林杳,也因身份暴露,被接回洛家。当下,关于洛家嫡女男扮女装,参加比武招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可是主子,若是林姑娘知道您如此利用她,只怕……”

此刻,萧承越闲散地倚在池塘边喂鱼,一投一个子儿,一子儿打跑一条鱼……

“只怕如何?本王一个堂堂王爷,还怕她不成!以后不许再提她!”

“还有,她姓洛,不是什么林姑娘!”

一提起林杳,萧承越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儿石头似的,火气也蹭蹭地往上冒,她居然还想女扮男装去娶亲!

萧承越手上一用力,将整盆鱼食全倒入水中,顺带一甩,将盆儿也给扔了出去。

“是,主子。”孔凌风委屈地低下头。

孔凌风自幼在皇宫中长大,本是大内密探督主孔南飞的义子,三年前,萧承越领兵出战,皇帝亲自指定他为萧承越的贴身侍卫,这才跟随萧承越一路走南闯北。

他不认得洛白苏,脑中自然只有关于林杳的记忆。

看萧承越要出府,孔凌风立马跟在他身后,“主子您这是要去看林……洛姑娘?”

“闭嘴!”萧承越冷冷地回过头,眼神凌厉地瞪着他,登时甩袖转身,“本王出府,不必跟随!”

随即,一个闪步快速消失在沉沉黄昏的光影之中……

林杳猛地睁开眼,四周轻纱帐纬,古檀香熏。

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梦中,一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那女子同她细细地讲,从出生一直讲到死亡。

她喘着粗气,正欲掀被起身,突然脑袋一热,另一个记忆鱼贯而入。

洛白苏,年芳十五,天虞王朝左相洛亭安嫡女,母亲白覃乃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十五年前,白覃夫人被人暗中诬陷与外通奸,实证未凿,便不堪忍辱,扔下刚出生的女儿刨腕自杀了。

然而事情查明,不过误会一场。皇上为正白覃夫人冤死之气,特意下旨赐婚皇家,只待洛白苏一长大,便可以在各皇子中挑选一位作为夫君。

洛丞相怀妻之痛,不愿多加管教,将后院掌家权交于小妾江氏。后母当道,庶姐欺压,洛白苏虽顶着嫡女的头衔,日子却过得比府中下人还不如。

三年前,洛白苏一眼看上了宫中权势鼎力的五王爷,自以为离开丞相府便能过上安生日子,不管不顾跑到皇上面前要求兑现承诺,皇上不好反悔,只能下旨赐婚。

眼看及笄之年就要过门,谁知庶姐洛清婉忌妒眼红之下,竟找人将她活活勒死,抛尸三十里外荒崖。

“毒如蛇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蛇蝎还毒的人。”林杳理清思路,双手紧紧捏成拳妆,一拳打在了床沿上。

她拍拍胸脯,自言自语道,“你放心,从今往后,你的辱,我来替你还,你的仇,我来替你报,那些曾经欺你毁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如果没有洛白苏,林杳不会有第二次活命的机会,更别说寻找真龙之气,继续完成前世的家族使命。但无故占了别人的身子,恩情还是要报的。

她静静地想,恍惚之间有个素白色的身影冲她点点头,随之飘然远去。

“你确定是那个杂种?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都没死,命还真够硬的!”

“小姐,三小姐好歹也是嫡出,若是她还记得当初是您害了她,会不会……”

“记得又怎样?父亲根本不会来见她,母亲又是向着我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敢回来,我就敢再抛她第二次!”

正那之际,门口有两个人影晃动,轻微细响,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尽数落入林杳耳中。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将原主勒死抛尸的狠毒庶姐,丞相府二小姐洛清婉!

很好,自动送上门来,她还正愁找不到人开张呢!既然来了,这“见面大礼”可不能太轻!

林杳冷笑一声,随即快速钻入被窝之中,用被子将头盖住。

“砰……”

门被人一脚踢开,洛清婉大摇大摆地带着丫鬟红杏闯了进来。

“死杂种,睡了一天了,还在睡,本小姐来了,还不赶紧给我起来!”洛清婉一想到她回来,是要同五王爷成亲的,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脾气瞬间爆涌。

“装死是吧?!好,红杏,给本小姐掀了她的被子,本小姐今日倒要看看,能从万丈深渊底下爬上来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洛清婉欺负洛白苏的样子,红杏已经见惯不怪了。

一得令,她立马阴笑着脸缓缓地走到床边,先伸出脚往床上踢了踢,不见动静,这才伸手去掀被子。

“啊……”

手刚刚靠近,腹部突然一痛,红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床上的人用被子罩住,接着,狠狠挨了一个窝心脚,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踹进了肚子里。

红杏感觉全身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从腹部开始,眨眼之间漫及全身。

她想张口呼叫,却只听到被褥之下嗡嗡的传来两句,“小……小姐……”就再没了后话。

林杳起身坐在床边,心中一阵爽快。

看来这箭毒木不仅用来做麻醉剂效果不错,用来抹在银针上,下毒的效果还更是显著呢,不愧在现代,也有“见血封喉”之名。

洛清婉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扑过去,将被子拉开,只见被子之下,红杏双眼直愣愣地睁着,一张脸完全变成了紫青色,嘴唇呈灰白色,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看上去就像被闷死的一样。

“啊……”洛清婉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手不断地颤抖,若非亲眼所见,她肯定会认为红杏是被闷死的。

但她知道,不是!是洛白苏下的手!

“你这个杂种,竟然敢动我的人!”说着,洛清婉双眼迸着气愤的光芒,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想掐住林杳的脖子。

谁知,手还没伸到位,林杳一脚揣过去,直接将她的手踹开,顺带一脚从她脸上扫过,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脚巴掌”。

哼,跟我斗,老子连手都懒得出!

“之前害我的人,是你?”

林杳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十五岁年纪的稚气,但此刻的威慑力,让洛清婉听了,就如深渊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不对,她本来就是深渊底下爬出来的恶鬼,她杀死了红杏,而且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杀的!

洛清婉捂着脸往后退,眼眶红红肿肿的,里面不仅有憎恨,更多的是恐惧。

她是鬼,一个敢杀人的鬼,她回来,是来报仇来了!

直到退到门边,她才敢开口,“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是你自己,你自己害了你自己!”

说着,酿酿跄跄地转身,谁知脚下一绊,整个人像团肉球一般顺带滚了出去,连叫也没叫唤一声,便没了声气。

自作孽不可活……

林杳收回脚,安安静静地躺了下来。

她这屋子可没伺候的人,要等洛清婉被人发现,或许比她自己醒来的时间还长,而这段时间,够她好好睡上一觉了。

第十六章 反扣黑锅

林杳醒来时,天色已近墨黑,四周黑魆魆的,没有烛火。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又是一阵哭喊声,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洛白苏,你这个小杂种,居然敢伤我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一个妇人叫骂着领头进门,一棍子敲在桌上。

火把照进,屋中瞬间亮堂起来,犹如白昼。

林杳坐在床沿上,兀自伸了个懒腰,一脸漠然地望着她。

此人是洛清婉的生母,她的继母,江氏江虞环。

江家乃是商贾之家,虽不说富可敌国,但在临安城中也有大大小小近几十家商铺。然而如今的江家当家人江卓夏,却不是临安人氏。

江卓夏本名方卓夏,自幼父母双亡,因当年进京赶考途中,偶遇江家小姐江玉儿,两人互生情愫,珠胎暗结,方卓夏放弃功名之路,入赘江家,从此改名江卓夏。但也因此,在江家老爷子寝终正隐之后,分得了江家大半财产。

江玉儿是江家独女,生下一女,便是这江虞环。因家中有钱,从小娇惯,养成了蛮横无理的脾性。

江家正室子脉甚少,但旁系叔伯众多,且均以饿狼之势盯着正室这块儿肥肉。

江卓夏虽手里握着大把钱财,却也是如履薄冰,几番周折,竟产生了将女儿塞进官家子弟府中以求自保的想法,自然而然之下,挑中了当时年轻有为的洛亭安。

自古商贾入微,即便有钱,那地位也不能同官家宦场相比。

这也是为何白覃夫人离世多年,江氏却一直没有被扶正的缘由。

“姨娘这话从何说起?姐姐是自己摔倒在门口的,与我毫无干系。”林杳一脸懒散地望着她。

按照原主的记忆,这个继母对原主也是极为苛刻,经常趁洛丞相外出之时,动手打骂原主,表面又装出一副伪善的面孔,这么多年过去,端着慈母的形象,背地里干了不少龌龊事。

“你唤我什么?”闻言,江氏瞬间变了脸色。

她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及她妾室的身份,这么多年,后院的掌家权一直在她手中,虽说没有扶上正位,但府中亦没人敢随意招惹她。

在此之前,洛白苏是一直唤她母亲的。

她气得直发抖,站起身来,用木棍直指林杳,等着她乖乖改口。

不料,却见林杳淡然一笑,“姨娘啊,按照身份你是妾室,不唤姨娘唤什么?”

“难不成还想鸠占鹊巢,惦记我母亲的位置?商贾之家不可为正,姨娘都这把年纪了,是《女戒》《内训》还未读得通透,还是人老珠黄,连思维也跟着在倒退了?”

林杳轻飘飘的两句话,登时气得江氏一阵头晕。不仅提及她的身份不说,居然还敢说她老,更可气的是,说她识理不明,这不是在变着法地骂她爹娘吗?

“你……你这个小杂种!今日是要反了天了不成!”说着,拿起木棍便要一棍子打在林杳身上,然而木棍未落,冲出来的却是刚刚清醒过来的洛清婉。

只见洛清婉满头凌乱的长发模糊住了整张脸,她伸手抓着木棍,全然不顾木棍敲下的疼痛,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骇然。

“婉儿,你怎么醒了,快让母亲看看,这个小杂种竟敢伤你,你放心,母亲绝对饶不了她!”江氏从她手中拿掉木棍,说着又欲朝林杳扑来。

“不要!母亲,她是鬼,她杀了红杏,母亲她是鬼……啊……”洛清婉突然大叫一声,拼命地朝江氏摇着头。

她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转头看向林杳,但是一见到她便立即转开了头,惊惧得躲进了江氏的怀里。

她是真的被林杳杀人不眨眼的招数给吓怕了。

她伸手指着一旁的地上的棉被,因是晚上,方才江氏进门之后,居然没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团棉被。

“你,过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居然把我的婉儿吓成这样。”要说洛清婉,平时欺负洛白苏也是欺负惯了,可从来没像今天这副模样。

一个老嬷嬷走过去,一把掀开了棉被,霎时惊呼一声,手上一甩,连着几步退了回来。

“死……死人了,江夫人,红杏死了。”因江氏在府中一直握着掌家权,且忌讳身份之说,府中下人不敢直接唤她姨娘。

但原本的正夫人白覃,家位显赫又有诰命在身,身后还有皇上和整个国公府撑腰,江氏不能直接被抬正,因此府中人相继在“夫人”二字前加上了她的姓氏,以此两全。

此时,红杏的尸体暴露在众人眼底,气氛霎时安静下来。

“母亲,母亲你看,红杏死了,我没说错,是洛白苏杀的,是她杀的!”洛清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要让人相信她。

林杳起身,慢慢走近,一字一句道,“姐姐今日想是太累了,红杏明明是你亲手捂死的,怎么能说是我呢?我虽然平时爱替你背锅,但也不能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推啊,这杀人之事,还是姐姐自己担着地好,争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闻言,洛清婉双眼几乎要恨出血来,“我亲眼看见是你杀了红杏,你将被子盖在她头上踢了一脚,她就死了,是我亲眼所见。”

林杳无所谓地抿抿嘴唇,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是是是,姐姐说的是,是我杀了红杏,用被子将她盖住,一脚踢死了她……”

傻子,本来一件很容易的事,被你这样一说,谁还会信你。

林杳心中暗自发笑,好歹前世也是在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人,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欲胜敌人,必先自胜,稳其不乱,方已胜算过半。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闻言,纷纷面面相觑,哪儿有一个女子能一脚踢死人的道理?况且还是隔着冬被,这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况且看地上那丫鬟的死状,明明是被人捂死的才对。

江氏心中没了把握,但目前来看,不管是不是洛清婉杀的,她都得将消息封死,以免落人口舌,“是三小姐杀了红杏!可听清楚了?若是谁敢出去多说半个字,休怪我割了他的舌头!”

“是,听清楚了。”众人闻言一惊,但是只能乖乖地点头应声,不然,下一个死的可就是他们自己。

林杳冷眸微眯,“姨娘这是打算将黑锅扣到底了?你可知这杀人是何等罪名?”

“哈哈……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如此。”江氏幽幽得转过头,背对着门口大笑道。

“让你白活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便宜你了,今日只要你一死,我的婉儿便可以趁势嫁给五王爷,成为皇家人。”

“你一个死了娘亲的小杂种,有娘生没娘养,死了也是活该,敢跟我抬扛,不自量力!”

说着,江氏抬手,便欲给林杳一个巴掌。

“谁说我丞相府嫡出的小姐,有娘生没娘养啊?”一个男音在黑夜之中突然响起,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不可抗力的威严。

林杳心中一动,来得正是时候。

第十七章 夜罚祠堂

只见门口跨步走进一个中年男子,身着紫色官服,头戴官帽,一张看起来还甚是年轻的脸,五官与洛白苏有七分相似。

仔细一看,他肩头沾了些微白雪,此时说话,微微白气从他口中呼出,很明显是商议完国事,刚刚从宫中回来。

一见来人,林杳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这便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天虞左相洛亭安。

“老爷!”江氏惊呼一声,连忙收手捂住嘴巴,随即尴尬地笑道,“您……怎么来了。”

洛亭安拂袖一扫,“哼,若不是有人来报苏儿回来了,我竟还不知你们平日里是这般对待她的,只怕我再晚回来一步,便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吧?”

他这是在护着她?

按照原主的记忆,这个所谓的父亲可从来没有这般护过她。

林杳当下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她是和五王爷有婚约的人,洛丞相莫非是因为这婚约,才突然变了态度?

江氏亦是一愣,但话已出口,事已发生,得先保住她自己的女儿才是。

“婉儿,你今日太累了,母亲让人送你回去休息。”说着,江氏立马将洛清婉扶过到一旁的嬷嬷手中。

“老爷,您听错了,是婉儿屋里的丫鬟,身体一直有病,今日自己跑到苏儿房里,谁想就这样死了,我想着苏儿刚回来,便带人过来替她料理料理。”

“这丫鬟是从小跟着婉儿的,所以,情绪才一时失了控制,胡口乱说话。”

“我没有胡说,不是我,是洛白苏杀的人,就是她杀的……”

洛清婉一听,拼命地挣扎着,为什么会无人信她,连母亲也要维护洛白苏那丫头?为什么?

走出好远,都还听见她放声怒吼的声音。

江氏心中暗自愤懑,但满腔怒火面对洛亭安却不敢发出来,脸上还一直扬着笑。

“即便如此,你一个当家主母,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苏儿好歹也是嫡出,岂容你这般污蔑!今日就当是个小小的教训,自去抄写《女德》千遍,抄不完不许再出府。”

洛亭安只听得后半句,不知事情发生的原委,竟一时之间信了江氏的话。

转头对林杳冷声道,“还有你,无缘无故失踪,可知你是和五王爷有婚约的人!”

果然!林杳方一浮起的心,渐渐沉冷下去。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处理,不劳烦父亲费心。”

“你……你可知现在外面关于你的流言比比皆是,他们都是怎么在说你,说你女扮男装,抛头露面,不知廉耻,败坏门风!”

他顿住了,抬头一看,林杳竟是满脸冷漠地望着他,瞬间气急攻心。

“我洛亭安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洛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给我去祠堂,去你母亲的灵位前好好给我反省,若是一日不知悔改,一日不准出来!”

说完,气冲冲地转身出了门。

一群人来了又走……门外风雪依稀。

夜晚的雪要比白日里下得大些,林杳看着洛亭安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竟泛起一阵疼痛。

这痛隐约升起,又隐约暗下,连着血管心脉,让她觉得惶惶不安……

林杳被两个家丁送到祠堂,古代的祠堂和现代人眼里的祠堂,大为不同。

四周紧闭,只一小门和一扇天窗,空间狭窄,像是隔间修建起来的,像极了小时候被用来关禁闭的小黑屋。

林杳在门前,被两人一掌推了进去,随后便是锁链关门的声音。

祠堂正中央立着一个牌位,上书“先室洛白氏卿卿之灵位”,两旁燃着两束白烛,有些微光亮。

卿卿……林杳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许是白覃夫人的闺名罢。

林杳兀自在灵前跪了下来,俯首磕了几个响头,这虽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面对亡者,林杳不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

如果自己的母亲在,那她绝不会走上今天这条路吧……

屋外的雪,一直下着,约莫到了后半夜,才渐渐歇停。

“别动,你再动一下,我就一刀杀了你。”屋外,突然响起一丝细微的声音,随即锁链被人打开。

赶着赴死的人,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林杳唇角一勾,缓缓起身站起。

门被人打开,洛清婉带着另一个丫鬟青梅进门而来。

迎着半丝烛光,林杳看见除了这二人,那丫鬟怀中竟还扭带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小女娃。

洛清婉手中握着匕首,此刻,尖端比划在女娃脖子边上,擦出了不少血痕。

“洛白苏你给我出来!不管你是人是鬼,今日本小姐就要砍断你的脖子,任你是鬼,也无法投胎再世为人!”

居然挑唆父亲也怀疑她!还将杀人的罪名扣到她头上!就算是鬼,拼了这条命,她也要洛白苏陪葬!

洛清婉恨急了眼,也不管怕不怕了,只要洛白苏一日不消失,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红杏的死,对青梅打击犹深,情急之中,主仆二人居然想要以牙还牙,利用洛白苏的贴身丫鬟丑丑,以此威胁。

并且一刻也等不及,当天晚上便找上门来了。

林杳站在暗处,看着二人怕红了眼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看来,有人是活够了,想要试试做鬼的滋味。”

洛清婉转过身,一脸防备,“你,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一刀杀了她。”说着,她果真下去狠手,一刀扎入了丑丑的手臂之中。

丑丑瞬间疼醒,哭喊着,“小姐……救救我……”

“你想怎样?”林杳眉头一皱,从黑暗之中缓步而出,冷声呵止。

“终于肯出来了?你躲啊,你再躲,我就一刀一刀,割烂她的皮肉,为红杏报仇。”洛清婉杀红了眼,此刻也不怕了,自以为找到了林杳的软肋,用刀架着丑丑,步步逼近。

“想让我放了她也可以,只要一命换一命,你死,她活,或者她死,你活,你自己选吧。”

她伸手将匕首递到林杳面前,一脸阴笑。

和她不一样,洛白苏平日里极为护着身边的丫鬟,之前害洛白苏那次,便是用了同样的方法。

她相信,这次也一样,只要丑丑在她手中,不怕洛白苏不乖乖听话赴死。

谁知,人是同一人,心已经换了个芯,而且还是一颗铁皮芯。

“小姐……不要,丑丑不要你死,丑丑只是一个丫鬟,不值得……丑丑死,丑丑死了,小姐就能活下去了……”

话刚说完,那女娃竟傻乎乎地往前一扑,径直抢过洛清婉手中的匕首,一刀往自己肚子上刺下,身上手上瞬间血涌汩汩。

“你!这个贱婢,竟然敢先死!”洛清婉气得发跳,本想以此让洛白苏自杀,谁知这丫鬟竟然不怕死,先一步自杀了。

这让她拿什么来威胁洛白苏!

说着,洛清婉朝倒地的身影狠狠踢了一脚,连带着将她踢翻了一个身,匕首深刺而下。

“找死!”林杳眼见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葬送在她手中,当下怒了,一个斜扫飞踢过去,直接将洛清婉踢到了门上。

“砰哒~”一声,洛清婉狠狠摔下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啊……小姐……”见状,青梅双瞳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

随即跑过去将洛清婉扶起,一边哭着求饶道,“三小姐饶命啊,二小姐不是故意的,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不是故意的,都已经当着她的面杀人了,还不是故意的?

林杳才不管她在说什么,立时蹲下身为地上的丑丑医治,还好,匕首虽然锋利,但尖端较短,虽刺入五脏,却未伤及肺腑,还有救!

林杳手中快速拿出银针,几针刺下,封住丑丑的血脉,随即从药袋之中摸出一粒止血药,给她服下。

将丑丑安置妥当,林杳这才站起身来,冷对门口的二人。

“在你眼中,别人的命都不是命,你如此心狠手辣,如果再留下你,只会祸害更多人。”

她最恨有人罔顾性命!

林杳步步逼近,一手抬起,手中赫然握着方才洛清婉的那把匕首。

“三小姐饶命啊,我们以后不敢了……”

“妹……妹妹,我不敢了,放过我吧……我是你的亲姐姐啊,父亲要是知道了,你也不会好过的,妹妹,求求你,放过我吧……”

面上的两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眼中含着泪,口中喊着饶命。

洛清婉这次是真的怕了,她突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妹妹,不再是以前那个任由她欺负的妹妹,以她的能力,在她面前出狠招没用,现在她只能打一张亲情牌,希望能捡回一条命。

果不其然,医者仁心,林杳心软了。

别人可以心狠手辣罔顾人命,但她不可以,医者,以救人为道。

“滚。”冷冷一句,厉声斥下,面前的两人快速起身,不过眨眼便消失在靡靡黑夜之中。

随即,房梁之外的一个黑影眼眸一弯,“这丫头,处理起事情来,居然也有手软的时候,不过这凌冽的招数……她究竟是谁?”身影一晃,随之一闪而逝。

林杳不曾注意到,从洛清婉第一次带人进门,那人便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看她最后收手而归,这才悄然离去。

第十八章 封官加赏

庭前薄雪入微三尺深,檐后红梅采撷一寸长……

晨起,初时,院中依是白雪皑皑,一片鹅绒之景。

“小姐今日可有进食?”云棠伏在门外,透着门缝往里看了看,可里面并无云木槿的身影。

“没有,自林公子走后,小姐已经两天未进食了,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说话,这样下去,小姐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一旁端着饭食的丫鬟担心地望着云棠,只希望他能出出主意。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云木槿身体本来就弱,大寒天的不肯进食,岂不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

思及此,云棠抽出腰中剑,一剑劈开木门栓。

云木槿半倚在床边,手中握着一只淡粉色香包,上面用绣线绣了一对精致的鸳鸯,浮着淡淡地红梅香。

“木槿。”云棠进门,看着她双眼呆滞地盯着手中那只香包,指尖轻轻地来回摩挲。

他走过去,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端过丫鬟手里的饭菜,递到她嘴边。

“木槿,来,先吃饭,吃了饭有事跟哥哥说,哥哥替你做主,只要有哥哥在,谁也不能欺负我家小槿儿。”

他轻轻地哄,唤她小槿儿,像幼时那样拥她入怀。在云棠心中,最珍贵的莫过于此了。

良久,云木槿缓缓抬起头,眸中漾着泪花,她望着云棠轻轻启口,“林哥哥,回来了吗?”

短短地一句话,让云棠一愣,瞬间心疼到极点。

云木槿从小生活在云家,一直被视若明珠,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没曾想这一陷,竟是陷入了万丈深渊。

“林哥哥……快回来了,等过段时间,他空了便来看你,若是小槿儿念林哥哥念得紧,等大节一过,哥哥便陪你去看他,可好?”

云木槿点头,含泪扬起一抹笑意,“哥哥你看,这是林哥哥的香包,我去讨了来,绣上两只鸳鸯鸟,你说林哥哥会不会喜欢?”

“喜欢,当然会喜欢,只要是你做的,林哥哥都会喜欢的。”

云棠说起这话,心中是按捺不住的悲伤。

他直想大吼几声,告诉云木槿,说她心心念念的林哥哥其实是洛家小姐,是女儿身,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说那个叫林木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他不能,那是他最珍爱的妹妹,他舍不得。

其实,他又何其不与云木槿一样,整日盼着林木归来,他暗暗隐藏下来的那些心思,只怕林木永远也不会知道……

天光晃过,云棠安抚好云木槿,待她安稳睡下之后才缓步退出房门。

半路却听说云尚书上完早朝回来,满脸阴郁之色,一进门便大动肝火,眼下正在书房怄火呢,谁也不敢去劝。

云棠转过方道,来到云尚书的书房,只见苏琴绾也刚好在门外。

大门突然被打开,云尚书皱着眉,一抬头看见门口的两人,兀自摇了摇头。

“父亲,您这是?”

“进来再说吧。”

两人进门,苏琴绾试探着问,“可是五王爷朝堂上刁难,让老爷心中不爽快?”

比武招亲一事,让云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云尚书手中握着五王爷不少秘密,这一经叛离,五王爷一怒之下谴派了不少高手想将云尚书灭口。

然而两日之后,府门外却突然没了动静,不禁让云家人更加慌乱起来。

“不”云尚书转过头,叹了一口气,“不仅没有当朝刁难,还自动请缨与我同道,前往边北赈灾。”

“边北赈灾一事,不是皇上早就下达口令,此事由老爷全权负责的吗?”苏琴绾小心靠近,一脸谨慎,“难不成,五王爷是想借机动手,在前往边北的路上……”

云尚书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今日朝堂之上,五王爷自动请缨,正中圣意,皇上龙心大悦之下,当朝赐下封号,宁王。”

闻言,苏琴绾和云棠瞬间一愕。

在天虞,皇子年满十八岁,方可自封府邸,改“皇子”称号为“王爷”,但要封号,还需等到及冠之年,身有功勋亦或大作为,才可赐下封号。

想当年,萧承越满身功绩,十五岁便已自立府邸,但这么多年下来,打了多少场胜仗,也未见封号。

皇上这一出,着实圣心难测。

“父亲,此去凶险,去不得。”云棠听二人说着,自是又了解了几分,他自恨没有一直呆在京中,不然此时定可为父分忧。

“圣旨已下,别无他法。”云尚书垂首坐了下来。

“那孩儿陪您一起去边北,我有武功,定可以护佑父亲周全。”

“是啊老爷,您独身此去,要是宁王借机行事……那您的安全,还是让棠儿陪你一起吧。”

苏琴绾抹了一把泪,想当初他们和宁王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赈灾一事还是他替云尚书揽下来的,再如今一看,只道是造化弄人。

洛府之中,林杳和丑丑依旧被关在祠堂,内无棉被厚衣,丑丑又有重伤在身,经过一夜风雪,眼看要熬不住了。

“把门打开。”

祠堂外,几两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杳将丑丑护在身后,袖下的匕首已然抽出袖口。

“反省了一夜,可有会悟啊?”一见来人,林杳缓缓收起了匕首,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下令将她关进祠堂的父亲,洛亭安。

林杳站起身,屋外已天光透亮,风雪消停,门一开,浅浅的光线映衬入里,她逆着光,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

“从我失踪到现在,父亲可曾问过,我为何会失踪?又为何会出现在云府呢?”

简而言之,你不去追查凶手,却反倒将所有罪责怪到受害人头上,还想让受害人伏法认罪,哪儿来这样的道理?

“难道不是你自己跑出去的,还能有人将你绑出丞相府不成?”

“罢了罢了,今日来也不是同你追究此事,赶紧回院里梳洗一下,出去接圣旨吧。”

洛亭安一甩袖,转身走了,今日五王爷被封宁王之事已然在临安城传开,此时来了圣旨只怕与洛白苏和宁王的婚约有关。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管宁王是好是坏,但一入皇家便是一场浩劫,只希望白覃在天有灵,他们的女儿不会卷入这场浩劫之中……

林杳回到院中,替丑丑换好了伤药,又换了一身简便一些的衣裙,这才走出来。

拿着圣旨的公公,等待了许久,但脸上依旧是溢着笑容,一见林杳,连忙躬身过去,“咱家先给三小姐道喜了。”

林杳一愣,脸色平常,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公公见笑了,不知这喜从何来?”

公公轻咳了一声,挺身抬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五子封号‘宁’王,请缨赈灾边北,应其与左丞相嫡女洛白苏有婚约在身,自下令择日完婚,为示皇恩显当,特准洛白苏进宫谢恩,亲领封赏,钦此。”

封号宁王?择日完婚?

林杳愣在原地,久久没有理过思绪。

平白无故掉下个未婚夫不说,凭什么他去赈灾,要将她拉上?择日完婚,难道不需要先见一下面的吗?

然而搜寻完记忆,林杳不禁扶额,貌似是原主自己跑到皇上面前要求直接赐婚的……

“三小姐,接旨吧。”

“苏儿?苏儿!”

“小姐……三小姐……”

林杳被几个声音同时唤醒,她接过圣旨,无意之中,竟感觉心口戴着的那枚莲石似有异动,带着微微的灼热感……

第十九章 紫气东升

翌日清晨,薄曦未明,相府门口早早就安排了一辆马车在此等候,马车外金玉镶饰,一看便知,此内坐的并非寻常人家。

“小姐,这次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要见您,要是您能顺利嫁给宁王爷,从此成了宁王妃,以后看二小姐他们谁还敢欺负你。哼~”

丑丑双手拍拍,仰头朝着林杳一直笑,一提起洛清婉,脸色瞬间焉了一个色度。

用了林杳的伤药,再加之休息了一日,丑丑身上的伤已好大半,又恢复了原本的活泼。

“你很希望我嫁给宁王?”林杳兀自穿戴好衣裙,将莲石塞入衣服之中,回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存放的东西,伸手摸入一把银针藏于袖中,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丑丑一愣,随即又笑起来,“难道小姐不想?唔……要是小姐不想,那咱们就不嫁,反正丑丑要一直跟小姐在一起。”

丑丑其实长得并不丑,圆嘟嘟的小脸,顶着两个小丸子发髻,一双灵动的杏眼,笑时双眸弯如秋月,充斥着十三四岁孩子的稚气。

丑丑是洛府上一任老管家捡回府中来的,那时老人多有信奉糟名好养活,因此随口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后来老管家去世,江氏又多番针对洛白苏,便随手安排了这么一个瘦弱的丫鬟给她。

本想让她自取灭亡,谁知丑丑人虽小,但万事打理周全,还成了洛白苏的心腹,事事以洛白苏为先,可将江氏气得,恨不得扒了这对主仆的皮。

马车行过临安街道,约莫两刻,才在正阳宫外停了下来。

林杳踏脚下车,只那一瞬间,心口处的莲石突然发出光芒。

林杳将之拿出,只见莲石顿开,宛作花芯状,上面紫红色那瓣隐隐讳发着光芒。

气入蓬莱而天旋,溢萦紫气,东升以望,是乃大富大贵之吉兆。

林杳手握莲石,口中默默地念,脑海中更是飞速运转。

此次来,她本意是来退婚的,已然做好了被皇上责罚的准备,可如今天象异同,提前告知她有大富大贵之势。

莫不是这素未谋面的宁王,于她有贵人之缘?

婚,还能不能退?

“小姐,你怎么了?”丑丑见她一直握着一块儿石头发呆,脸上阴晴变化不断,当即出口唤了她一声。

不管能不能退,进去见机行事,好在是吉兆,并非死人的衰败之兆,这说明,此行暂时并无危险。

林杳收起莲石,摸摸丑丑的头,“无事,走吧。”

二人徒步进了正阳宫,抬头一望,林杳发现这宫殿周围竟也隐隐散发着些微紫气。

同莲石的颜色不一,这周围的气体略显淡色,越往里走,颜色越显浓厚,却也不是紫红色。

按理说,皇宫之内,真龙镇守,应是金黄色或是紫红色才对,可如今……莫非,真龙之气亦不在此处?

短短的一段路,林杳的思维却已翻山越岭。

她一路寻来,从跟着云棠回到临安开始便一直在做此打算,然而如今所见非料,不禁怀疑自己找错了方向。

怀着疑惑,林杳进了大殿,丑丑因是丫鬟,只能在殿外等候。

“臣女洛白苏,叩见皇上,愿皇上福禄康健,寿永万年。”

“来了,起来吧。”大殿之上,盛治帝正在处理奏折,闻声,并未抬头看她,淡淡一句便让她起了身。

“此次宁王即将启程前往边北赈灾,你作为准宁王妃,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盛治帝这开门见山的说法,倒让林杳为之一震。

但随即反应过来,平和道,“回皇上,臣女此次前来,想让皇上收回成命,暂缓臣女与宁王的婚事。”

闻言,盛治帝霎时一愣,笔尖一触,抬起头来。

林杳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此人和萧承越八分相似,浓眉,凤眼,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只是他面容偏瘦,还不是一般的瘦,许是因为政务劳心,双鬓略微泛白。

“你说什么?暂缓婚事?”他放下手中批阅的墨笔,仰身靠在龙椅上,眸中泛着些微疲惫。

“当初可是你自己跑到朕跟前,要求赐婚的,现在又来跟朕说要暂缓婚事,你这是在玩弄朕?”

“皇上明鉴,臣女此说是有缘由的。”不紧不慢的一句话,林杳从中听出了他的不悦,瞬间叩下身。

“有何缘由?说来听听。”

“臣女与宁王虽是旧识,但彼此之间知之甚少,婚姻乃是人生大事,为了宁王亦为了臣女,不可贸然。”

“加之宁王有公事在身,若是在此之前大婚,恐对宁王名声不利,故,请陛下收回成命,待宁王赈灾归来,再作打算。”

林杳俯首一拜,心里却无半分惧意,常言观人面便知人心性,这皇帝面色和蔼,虽双眸之中微微露着凌厉之色,但却并非恶意。

“如此,你可考虑好了?”盛治帝扬声一问,突然脸色一变。

“咳……咳……”血气上涌,一侧的太监公公立马拿过一方巾怕递了过去,鲜红的血色瞬间出现在巾怕之上。

林杳暗自估摸,看他的症状,面容憔悴肌瘦,说话之时带着轻微气喘,心急便会呕血,以咳嗽为突发症状。

这是……肺痨的前症。

“你怎么还不走?真要等朕打赏吗?”盛治帝微喘着,一说话,又咳出一口血来。

“陛下是否时常感觉到胸闷,气短,寒天潮热,腹上三寸,多时有隐痛感?”

林杳定定地站在原地,肺痨又叫肺结核,在古代属于严重病状的一种,且没有治愈之法。

前期以胸闷气短咳血为症状,但是以古代的医术,根本不能查出病因,这也是为何那么多人死于痨病,却无法就医的缘故。

因为前期根本不能发现,发现之时,已离死期不远。

但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天才医生,小小肺痨,一眼便能看出来。

“你……知道朕得的是什么病?”

堂堂皇帝有病症,御医却未查出,这是何等大罪。

“知道。”

“可有治愈之法?”盛治帝半眯着眼,心下却是一片明亮,这个小丫头,似乎与之前不一样了。

林杳笑着点点头,“小病而已,不过还需皇上赦免臣女冒犯之罪,臣女才敢为您诊治。”

“既能治愈朕,又何来冒犯之说,要如何诊治,这便开始吧。”

随后,林杳自袖中掏出一根银针,两三步走上前,一针扎在盛治帝的手腕处,却那时,一旁的太监自是怒了,“大胆,竟敢行刺皇上,来人呐!”

林杳一脸淡然,专心地在他手腕处操纵银针,银针疏通心脉,只片刻,盛治帝便开始感觉心下疼痛感减缓不少。

一针毕,林杳兀自退了下去,眼见门口一群护卫涌了进来。

盛治帝缓舒一口气,朝门口摆了摆手,示意护卫退下,又满意地朝林杳笑道,“真不愧是白覃夫人的女儿呐,妙手之贤,后起之秀,便是宫中的御医,也要低愧三分,来人,赐赏。”

林杳渐渐走出殿门,然而未见的是,身后盛治帝再一次将袖子挽起,半眯着眼,突然勾唇一笑。

“皇上,您为何要诓骗洛三小姐?”

是的,盛治帝有痨病,但是他自知,宫中御医也知,但如同林杳所料想的那样,痨病,无人可治。

就连盛治帝自己,也认为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将计划,提前实施。

“若是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又如何能与朕的越儿匹配,不过,她是从何处学来的医术?”盛治帝低头看着手腕处的针眼,又深吸一口气,心口处疼痛已消。

若她真能治好这痨病,说不定,还能看着他的越儿登上皇位的一天,如此,便再好不过了,若是不能,那他也会撑着替他铺好所有的路。

“宁王那边,动静如何了?”他放下衣袖,瞬间一脸正色。

“回皇上,宁王自从得了封号,便一直规规矩矩,眼下没有什么大动静,倒是云府,恐慌之乱,只怕会影响到三王爷。”

“云毅章这个老匹夫,就是个靠不住的墙头草,早晚会倒,这次,就当是给他的一个考验吧,一去三年,也该收收心了。”

……

林杳从大殿上出来时,殿外暖阳正盛。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常言伴君如伴虎,一招不甚,头颈分离,果真如此。

今日一事,林杳为盛治帝治疗顽疾,盛治帝待她更是刮目相看,不仅允了她暂缓婚事的要求,还特许她随意出入宫中,定时为他诊治。

车马缓驶,行出没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丑丑钻出车外,只见对面一辆紫色马车正往这边而来,且和他们的马车相对而驰。

“小姐,前面有马车挡了我们的路。”

“无事,停车,让路。”

然而停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对面的马车依旧在原地,像是故意和他们过不去似的。

“小姐,他们不走。”

“无事,掉头,绕道。”

然而还未调转头来,对面的马车竟先一步,又夺了道。

“主子,他们打算绕道。”

对面马车之中,男人眉头紧紧皱成“川”字,眸中隐隐散发着怒火,“继续,挡道。”

“主子,林姑娘就在对面,您想见就直接下去吧,何必……”

“谁说本王要见她!”

马车之中,孔凌风面对萧承越冷冷地一张脸,焦灼得不行,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见林杳一面而来,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萧承越却打死不下车。

对面,丑丑怒了!林杳也怒了!

一把掀开车帘,几步走过,立在萧承越的车马前,林杳客气地敲了敲车沿,温声道,“这位朋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这非要拦我的马车是怎么回事?”

她初来乍到,也未与人结仇,应该不是来寻仇的。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思及此,林杳当下觉得这个可能性尤其之大,“要是需要我帮忙,直接开口就是,若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但是首先,您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林杳探过头,想从车缝里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人,却突然听见,“若本王要你,不嫁给宁王呢?”

第二十章 贵人之象

这声音,这语调,这冷冰冰的气场……除了萧承越还能有谁!

林杳双眸一颤,当即冷了脸,一把拽过丑丑,“我们走。”

马车之中,萧承越闻言,脸色顿时又暗下一个度,这个女人,屡次三番挑战他的底线,真当他战神的威名是个摆设吗?

随即,一拳砸下,窗口瞬间裂出好几条大缝。

“站住,本王还未下令,谁准许你走了!”他着脚下了马车,昂然负手而立,声音带着凌冽的寒意。

今日的萧承越一身墨色束身锦衣,边角镶有金丝花纹,头戴五珠翡翠冠,腰坠和田明玉佩,暖阳之下,乍一看,澜澜之风,将皇家高贵的气势一展无遗。

然而,还未等林杳转过身,他在身后又是愤然一句,“你再走一步,信不信本王打断你的腿!”

他说什么?要打断她的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杳心中一咯,袖下的银针已然滑落指尖,她回过头,双眼半眯着看向他,“王爷想要打断我的腿?理由呢?”

她手持银针步步逼近,“这里可是宫闱重地,婚约是皇上亲自赐下,现在王爷是因为不满皇上的决定,所以要打断我的腿?”

萧承越皱眉立在原地,看着她缓缓靠近,身子相抵。

“凭什么?”她伏在他胸前,突然伸手亮出五指间的一束银针,一字一顿道。

“凭本王救过你的命!”萧承越丝毫未退,双眸紧紧地盯着她,他心中有一团火,不知从何处发,此刻一见林杳,竟破口而出,“你的命都是本王的,你也是本王的!”

说着,萧承越长臂一揽,拥她入怀。

他紧紧地抱着她,像很多次梦中梦到的那样,伏在她耳边轻轻地吐气,“你是我的,我说不允许你嫁给别人,你就不可以嫁给别人。”

他念了这么多年的人,绝对不允许别人来抢,更不允许她嫁给别人!

“小姐……你,你这个坏人,不许欺负我家小姐,你放开,你放开手……”

丑丑眼见林杳被抱住,以为她被困,也不管是谁了,顶头冲上去,便欲拉开萧承越的手。

然而……

身后,孔凌风一把揪住丑丑的两只小包子发髻,直接转了个身挡在她面前,“非礼勿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能看,看了脸上会长疮的哦。”

孔凌风睨眼瞅了瞅,伸手捏住她圆嘟嘟的脸,“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去买糖吃,不要在这里打扰我家主人和你家小姐了,好不好?”

随即,孔凌风边说,边将她转过身,揪着她头顶的两个小包子,将她给拖走了。

“我不要糖,我要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自有我家主子照顾着,小孩子,还是乖乖地跟哥哥去吃糖吧……”

林杳被他的话说得愣住了。

萧承越紧紧地将她圈在怀中,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味道,不像檀香,亦不是花香,林杳轻轻地吸了一口,竟莫名觉得很心安。

她居然会觉得心安?

不,她定是被他迷惑了,不然怎么会认为这个曾经冷血无情的男人,会给人带来安心的感觉。

小五一家的死,那是怎样彻心犹底的痛,林杳一闭眼,脑中瞬间闪过那场大火之中的画面。

当下一手扬起银针,抵在他腰上,“放开我,不然,本小姐就先让你去阎王那里报个道!”

他不放手……

林杳一阵刺下,紧接着两针,三针……

他亦是不放……

“你就不怕死吗?”数针下去,想必他背上已满是针眼,林杳还专门扎了几处重要穴位,疼痛,可想而知。

良久,萧承越才缓缓地松开手,他的双眸之中像是一闪而过几丝晶莹的东西。

他望着林杳,满脸严肃地启口,“死,有何惧?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能让我惧怕的从来不是生死,亦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你。若你不在,我连拿起长剑跟人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知,曾经那些幽暗的时光,他受尽欺辱和白眼,一个人等着,熬着……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顺宏四年,萧承越的生母端元皇后自缢于长春宫,留下两子,四岁的萧承越和未满周岁的萧景珣。

同年,顺宏帝改国号为盛治,扶持西宫皇后郑雾蝉为正宫皇后,过继他未满周岁的弟弟萧景珣至郑皇后膝下。

一夜之间,萧承越从高高在上的天虞嫡出皇长子,瞬间沦为万人所指的弃子。

他无处可去,日日守在长春宫,日日守着他自己的母亲,然而,就在他以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好的时候,是洛白苏突然出现,告诉他,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有希望才能报仇……

他坚持了下来,十岁领兵出战,剑斥北荒,而洛白苏,从此就成了他生命的希望。

十五岁那年,他归来临安,他本是想要娶她的。谁曾想,竟看到洛白苏跪在他五弟膝下,求他娶她的那一幕……

他恨她,亦爱她。

只是萧承越不知道,眼前这个和洛白苏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并非洛白苏……

萧承越伸出手,轻抚着她眉间的朱砂痣,“本王绝不会让你嫁给宁王,你此生,注定只能是我萧承越的人。”

说罢,越过她拂袖而去……

林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下怒火渐渐消失,随即抑转为悲凉。

人心本善,他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如今杀伐狠绝的样子?他既然杀人如麻,却又为何不对她下手?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

林杳回到丞相府,皇上赐下的奖赏已经先行送到了府中。

洛清婉和江氏二人站在一边,看着一箱接着一箱的珠宝财物被抬进相府,转而抬进洛白苏的院子,分外眼红。

“苏儿,今日进宫,皇上可有说些什么?你和宁王的婚期……”洛亭安见她回来,立马迎上前来。

林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借她巴结宁王,当下便开口,“宁王要前往边北赈灾,事态紧急,皇上下令暂缓婚期。”

“暂缓婚期,那就好,那就好……”洛亭安喃喃地念出声,心里自在盘算要怎样借此机会,解了洛白苏和宁王的婚约。

林杳回到院子,拿出莲石,想来富贵之运已过,莲石光灭,离打开宝盒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冥冥之中,她总感觉这宝盒或许和真龙之气尚有关联。

然而,莲石之上,紫光晕绽,较之前更为浓烈,此刻,莲石不断地闪着光,上面还隐约侧漏着丝丝紫气。

莲石光未灭,大运未临?

林杳瞬间惊住,若说皇上赐赏都并非大运,那这次莲石预指的定然不是财物奖赏。

些微的灼热感让她为之一愣,莲石之中,一股气体由内而外开始往她身体里涌,这气体涌入体内,再势翻涌。

林杳感觉全身轻盈盈的,脑海之中,不知怎的竟浮现起萧承越的那张脸。

所指既非财物,难道是指……贵人之象?

翌日,午时,阴阴郁郁的天气,池边枯柳折枝,寒风凌冽。

江氏裹着一身暗绿色的披风,穿堂过道,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洛清婉的院子。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在睡呐,三王爷来了,还不快出去见见?”江氏一把掀开锦被,伸手将床上睡眼惺忪的洛清婉拉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登门造访

“宁王爷就要和洛白苏那个小杂种成亲了,洛白苏就快要当上宁王妃了,任谁来了也没用,不见!”

洛清婉闭着眼,伸手扯过被子,仰身再一次裹成一团。

突然,洛清婉双眼一睁,愣了三秒,翻身爬起拉住江氏的胳膊,欣喜道,“母亲,你刚刚说什么,三王爷来了?是三王爷来了吗?”

在京中,三王爷虽无封号,但一身功绩卓越,威名远播,这是许多王爷皇子也比不了的,加之容貌俊秀无双,在整个天虞,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人来与之聘美。

洛清婉是庶出,虽然经常听闻三王爷的威名,实际上,连三王爷的面也没见到过几次,眼下三王爷刚刚班师回京,府中又无正妃,为示嘉奖,皇上定然会先考虑他的婚事。

若是能顺利成为三王妃,她洛清婉还用在乎区区宁王妃的位置,去与洛白苏那个小杂种争?

“是啊,赶快梳洗打扮一下,三王爷这次,可是专门为你而来,可莫要给洛府失了颜面。”

“为我而来?”

江氏伸手轻敲一下她的脑门,失笑道,“不是你还能有谁?三王爷可是带着礼物来的,断不会是来与你父亲谈政事的。”

小妹洛芙岚陪祖母上庙里祈福还未回来,而洛白苏如今已和宁王定下婚约,也绝不可能是为她而来,那洛府之中,剩下的就只有她洛清婉一人而已。

“是,女儿这就梳洗打扮,绝不给父亲母亲丢脸。”

……

前堂,萧承越坐在上首,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淡淡地呡着。

今日的他只着了一身宽松的白色袍子,一头黑发用玉带简单地束于身后,只留鬓角两系,轻垂于胸前,剑眉如墨,眸色清沥,姿态慵懒却又不失威严。

此刻,他一言不发地静坐喝茶,但满身的气场却宛如神祇,不禁让屈身立在一旁的洛亭安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丞相大人不必紧张,本王今日前来,只为谢礼,不为其他。”萧承越指尖轻抚着手中的白玉杯,扬眸朝洛亭安的方向扫了过去。

“听闻洛三小姐才聪慧颖,一身医术竟连宫中御医也比不得,皇上也是赞叹有加,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三小姐是师从何人,如此了得?”

从在垂杨县见到林杳开始,萧承越便一直在怀疑她的身份,如今回到京中,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想要证实她的身份。

知女莫若父,此为萧承越今日登门造访洛府的原因之一。

“王爷说笑了,小女虽自幼喜爱花草,但谈及医术还所研甚少。”

洛亭安眸色一顿,对于洛白苏突然的转变,他也是很惊奇,洛白苏消失了几个月时间,一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这怎会让人不生疑。

“不过,苏儿幼时曾有段时间因体弱,寄养在金溪老人处,这三脚猫的功夫,应是从那儿学来的。”

“果真如此?难道洛丞相就不觉得您这个女儿,与之前……不一样了吗?”他故意一顿,加重了语气。

洛白苏自幼养在深闺,虽然江氏苛待,但好在头脑聪明,琴棋书画无师自通。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从来没有要解除与洛府婚约的原因,算起来,洛白苏好歹也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

而眼下这人,男扮女装,比武招亲,还曾在战地沙场里,指兵派马,生生用几千兵士打倒敌军上万人,如此心计,岂是一个深闺女子该展露出来的?

萧承越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洛家三小姐会医术的传闻,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疑点,连他这个外人都会起疑,更何况洛亭安这个亲生父亲。

谁料,洛亭安却一口咬定,“下官自己的女儿,自己怎会不清楚,她就是下官的女儿洛白苏,没有错,关于医术方面,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去竹苑问问金溪老人,一问便知。”

萧承越表面上是关心,实际上字字不离洛白苏的身份,难道……是被他查出了什么?

洛亭安眼睛不时地在萧承越和门口之间来回巡望,手中紧着一把汗,不知他此来为何。

“让王爷久等了,姑娘家梳洗打扮时间花得久了些,王爷莫怪,来,婉儿快进来,王爷等你可等得好苦啊。”

门外,江氏笑脸盈盈地将洛清婉拉了进来,也没来得及行礼,直接就将洛清婉往萧承越跟前送。

洛亭安一见,心脏瞬时一抖,脸色立马暗了下去。

伸手拉过江氏,“你怎么来了?还将婉儿带来,你可知婉儿是庶女,不得召见不能出来,若是惊扰了王爷,这罪责她如何担待得起?”

“老爷,您说什么呢,庶女怎么了,王爷来,不就是来见咱家婉儿的吗?”

闻言,洛清婉双颊一红,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萧承越,抿嘴笑着低下头,害羞地唤了一声,“娘,王爷在呢。”

“王爷是来找苏儿的,谁说是为了婉儿而来?”洛亭安抚着心口,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洛清婉和江氏拉出门外。

本来洛白苏就已经让他够提心吊胆了,现在还又多出来俩儿,这不是存心找死吗!

谁知,洛清婉一听,登时气得双手一甩,眦眉怒目扬声喊道,“又是洛白苏那个小杂种,怎么事事都有她,什么都跟我作对。”

“你说什么!”堂上,萧承越听到这句话,顿时双眼微眯,眉头极为不悦地皱起,语气中泛着凛冽的寒意。

“我说都是因为洛白苏那个小杂种,不然本小姐早就……”

“放肆!”

砰哒……一声,白玉杯应声碎地,连着萧承越怒吼的声音,顿时将洛清婉的后半句话堵在喉口。

孔凌风站在他身侧,心中暗道不妙。

他记得上次萧承越为了找寻林杳,接连五日不眠不休,林杳在萧承越心中,几乎是心头肉一般的存在。

敢当着萧承越的面骂林杳,他确定这人今日是要遭殃了,而且非死即伤……

“洛丞相,你堂堂丞相府嫡出千金,被人这样污辱,你丞相府的家教,就是这样管束的吗?!”萧承越立身站起,眸中盛满怒意。

见状,洛亭安霎时双腿一抖跪了下来。

“王爷息怒,小女心直口快一时失言,都是下官管教无方……”

“王爷息怒啊,婉儿也是因为太在意王爷,所以……所以才会失了分寸,求王爷不要同她计较……”江氏也见状况不妙,连忙跪下来为洛清婉求情。

看着堂上那个煞气腾腾的男人,傲然自立,满身白衣此时却犹如赤焰,战神的威严侧漏而出,将洛清婉心中的怒气瞬时打散。

洛清婉立马颤抖着跪下来,眼中含着泪,边磕头边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清婉心中一直惦念着王爷,一时糊涂,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清婉知错了,求王爷高抬贵手,饶了清婉吧。”

“你一个小小庶女,也敢妄念本王?来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一百。”萧承越一声令下,身旁立马出现两个护卫。

当着他的面也敢如此欺负洛白苏,一想便知这些年洛白苏在洛府,受到的是怎样的苛待。

难怪洛亭安看不出洛白苏的变化,敢情这些年,他根本就没有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那个女人,只能他来欺负,别人,绝不可以!

然而杖责一百,以洛清婉那样的弱女子,这一百杖下去,哪儿还能活命。

“不要啊王爷,婉儿已经知错了,求求您放过她吧……”洛亭安和江氏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声顿时响彻于耳。

“王爷好大的火气,不知是我丞相府的茶不够纯粹,还是近日王爷旧疾发作,没吃药就跑出来了?”却那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泠然而起,紧接着,一袭白色身影着步而入。

同萧承越一样,林杳今日亦着了一身白衣。

交领窄袖,里面腰身素裹,将她原本就有几分瘦弱的身体紧紧包住,她今日粉黛未施,装饰又极其简单,与洛清婉的金钗玉饰相比更是显得云泥之差。

然而在一堪金玉之中却甚显素净清雅,让人一看便觉舒心,仔细观察,更是显得林杳小巧精炼。

林杳走进门,孔凌风一见,连忙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萧承越正在气头上。

再低头看看萧承越,这两人,今日分明是穿的情侣装啊!

见此,萧承越心中的火气顿时消减不少,嘴角淡淡地一勾,随即消失无影,转身坐下。

“听说王爷今日是专门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就直说了吧,王爷这尊大佛,我丞相府怕是招待不起。”林杳冷冷地望着他,一脸平静,眼中没有一丝惧意,更无一丝要讨好的意味。

于她而言,人死不能复生,怨恨不可消。

今日若不是洛亭安派人来请,说要是她不去,洛府全家人都得跟着死,她才不愿意来见这个男人。

闻言,洛亭安,江氏,洛清婉三人更是紧张了,洛白苏是有几个胆子,竟敢这样跟三王爷说话,这不是火上浇油,把他们全家人都往死坑里推吗?

然而就在洛清婉暗自得意,以为洛白苏终于也要遭殃的时候,却见萧承越像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生气。

他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新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三小姐昨日妙手圣医,救治了皇上,所以本王今日特意备礼,亲自上门感谢。”

孔凌风会意,走上前将礼盒一一打开,里面除了些金银首饰绫罗锦缎,还有不少珍贵药材,全部都是一等一的佳品,比昨日皇上赐下的还要精贵。

“这些,是主子特意为三小姐准备的。”

打探洛白苏的虚实是真,但这送药材,更是萧承越此来最大的目的,相信这药箱里的东西,她一定会感兴趣。

林杳略微瞥了一眼,轻笑着看向他,“救治皇上,不过是巧合罢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昨日皇上已经赐下了不少恩赏,三王爷这些太贵重了,白苏要不起,还是带回去留着自己用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洛清婉惊呆了,江氏也惊呆了。

三王爷亲自上门送礼,洛白苏这小杂种居然不领情?还要退回去?

莫不是脑袋撞门上了吧?

“既然如此,那将这个以下犯上的庶女,也给本王一同带走。”两人冷眸相对,萧承越有些不悦,说罢,拂袖便欲离开。

经过林杳身侧,他突然顿下步子,“以下犯上,其罪当诛,你可考虑好了?”

第二十二章 借势出气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屋中人都能听见,跪在地上的三人,瞬间又是一阵哀嚎。

洛清婉怕了,连忙爬到林杳脚下,拉住她的衣裙边哭边道,“妹妹,救救我,我是你的亲姐姐啊,你就听话收下这些礼物吧,你收下又不会死,可你若是不收,我就得死了。”

林杳用力一拉,从她手中扯回衣裙下摆,眼中丝毫不为之所动。

救你,你几次三番狠下心想要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亲妹妹?

逼着丑丑以身自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亲妹妹?

当初将洛白苏活活勒死,抛尸荒崖的时候,又可曾想过她是你亲妹妹?

现在求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这条命,值不值得本姑娘出手相救!

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大,林杳双目泛着冷光,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给洛清婉两耳光,将她拍晕过去。

萧承越步履稳当,一步步往门口踏去。

“等等。”就在萧承越临近门口,林杳终于忍不住发声,“礼物我可以收下,但是她,你也不能带走。”

林杳伸手指着洛清婉,目光之中满是恨意,像她那样心思狠毒的人,直接下令处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她那样的人,就该留下来,慢慢折磨,像她当初说的,一刀一刀,从皮肉到意志,逐渐将她摧毁,这才令人解气。

洛清婉欠原主的,她要亲手替原主一点一点地讨回来,绝不会让她轻易就这样死了,更不能先死于他人之手!

萧承越转过身,看着她眼中凌冽的恨意,心下一震。

“反悔了?本王说过的话,可从无收回的道理。”萧承越一顿,本想吓吓她,谁知林杳就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一脸镇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害怕。

“今日这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百杖,一杖不能少!”萧承越气急,她想让他放人,他偏不!

他今日就是要为她出了这口气!

一百杖,搁别人身上,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林杳是什么人,只要还剩一口气,她就能重新把人救活。

等一百杖将洛清婉打得半死不活,再用他带来的药将她救活就是,正好她也可以借势出了这口气。

她暗笑,面上装作极其为难地点了点头。

“啊……妹妹,这……可是一百杖啊……”洛清婉不甘心,伸手抓住林杳的衣裙,爬到她脚底。

“闭嘴!”林杳怒了。

能让她捡回一条命已经算不错了,居然还在求饶,真当她是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吗?

萧承越怎会看不出林杳的想法,他负手在后,眼见着林杳愣神之际,步步走近。

紧接着,在众人惊讶一波暂平一波又起的时候,萧承越竟当众伸手,将林杳一把揽入怀中,一个旋转远隔出众人几步。

他的手指紧紧地贴在她的腹上,有微微的热度,“相信你的医术,绝不会让本王失望。”

林杳微讶,他这是在帮她?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轻,很柔,与方才那个一声令下便要人命的萧承越,截然不同。

然而如此霸气的动作,更像是在告诉别人,她洛白苏,是他萧承越的人,谁也不能动!

一旁,洛清婉气得双眼通红,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状。

凭什么都是丞相府的小姐,偏偏洛白苏这么好命,一出生就可以指婚给皇家,有了一个宁王还不够,如今,连三王爷也要如此护着她。

洛清婉连着几步爬到江氏身边,一头扎进江氏怀里,“母亲……”

江氏也是气得吐血,却只能抹了一把眼泪,无奈地摇着头,“我的婉儿呐……”

三王爷做出的决定,谁敢去要求改,而且刚刚萧承越都已经饶了洛清婉一命,将死罪改为杖责。

现在,她也只能求老天保佑,一百杖之后,洛清婉还活着……

萧承越走后,天空突然降起了大雪,冷风迷灌而入,洛亭安转过身,一脸正色地看着林杳,他脸色看起来很沉重,几次都欲言又止。

“父亲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吧,女儿还要回院子给花草换水。”她竟然连花草,看得都比他这个父亲还重!

“你……”突然,洛亭安一个巴掌高扬起来,甩手就要落在林杳脸上,然而还是在最后一刻,霎时止住了。

洛白苏是变了,从前的洛白苏一见到他满脸都是恐慌,低眉顺眼,连头也不敢抬,远远地就开始躲。

而现在,她眼睛里再也没有那种懦弱的神色,转而代之的是愤怒,是怨恨,是毫不畏惧地与之作对。

这样绽放精芒的洛白苏让他觉得很熟悉,但也让洛亭安开始害怕,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再也保护不了她。

“你当真想要嫁进皇家?自古皇室纷争乱,你可有想过?那样的明争暗斗生活,不适合你,你母亲也不希望……”

“别跟我提母亲……难道父亲认为丞相府就适合我?就不是明争暗斗?我这些年过的怎样,父亲心里自己不清楚吗?”

林杳瞥眼看着他顿在半空中的手掌,冷笑一声,记忆之中,这个父亲从小到大就没给过原主好脸色,当初若不是因为他的不信任,白覃夫人也不会死。

现在想要来装好人,鬼都不会信!

“既然父亲不管我的死活,那我也不必顾念什么父女之情,从今往后,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与父亲没有丝毫干系。”说罢,转身离开。

林杳没有看见,在她走后,洛亭安紧紧握住了手,喃喃地念了一句:“若非我无情,你又岂能活命,都是冤孽啊……”

他声音很低,谁也未曾听到。

身后,江氏一抹眼泪花儿爬起来,伸手扯住洛亭安的衣袖,“老爷您不能这么偏心,快救救婉儿呐,她也是您的女儿。”

“她自己造的孽,让她自己还,别以为你们母女平日里的作为我不知道,你给我把她看好了,若是哪天出了事,别怪我不念你我多年夫妻之情!”

洛亭安语气一转,瞬间和方才同林杳说话的时候判若两人,他重重地一甩袖,直接将江氏甩翻在地,气冲冲地走出了门。

……

林杳回到自己的院子,屋中被人抬入几只大木箱子,全部都是萧承越方才带来的。

其中,金玉首饰一箱,绫罗锦匹两箱,药材用一个大箱子装着,里面按照分类,用不同的小匣子将之罗列开来。

林杳走进屋,目光在箱子上来回盘旋,萧承越这人深不可测,按照他做事的章法,今日来丞相府,绝对不止给她送礼这么简单。

难道他是想趁机拉拢洛亭安,以获得洛亭安朝堂上的支持?

不,若是如此,那洛清婉被他降罪之事,岂不是更失洛亭安的心,甚至反将丞相府给得罪了。想法刚一生成,立马便被林杳排除掉。

她走过,径直将那只装药材的大箱子打开,里面约莫有十几只小匣子,最上面那只,装了一株雪参,看大小样貌和成色,至少千年有余。

而下的也尽是一些稀有药材,莫说古代,就连林杳这个现代人见了,也觉得珍贵无比。

突然,她目光一顿,直接落定在箱子最底脚的一只黑色盒子上。

其他药材都是用红色盒子装匣,独独这是一只黑色木盒,木质陈旧,与其他新质的木盒一眼便能看出差别。

林杳将之拿出,果不其然,里面装的,并不是药材,而是一叠信纸和一本账簿。

林杳裁开其中几封,这一看却惊得几乎手抖,因为信纸上所书,不是别的,正与此次宁王和云尚书前往赈灾的事有关。

信上大致所意均为,边北常年荒旱成原,周边寸草不生,今年七月却突发洪水,引来疫症。

当地的一些黑心大夫为了赚钱,竟然将收进的普通药材称呼为“救命仙草”,以十倍几十倍的价格卖出。

四处周边寻不到药草,百姓为了活命,只能倾尽家产买一株“救命仙草”,然而那些普通药材只能延缓不能根治,疫症始终没有得到解决,还接连死了不少人。

“这些人如此为所欲为,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理,难道朝廷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林杳见此,气愤得一掌拍在桌上。

对于行医者而言,以救命为先,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天职。

而这些人,仗着自己会点医术,竟然去赚人家的血汗钱,一株车前草居然要卖十两银子,简直比抢劫还特么黑心!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

另一本账簿上,一应相对的,便是这些“救命仙草”赚取的银两去处,每一笔都是不小的金额。

而每一笔账目最后,都盖有一记红章,红章的出处不是别处,正是五王府,也就是如今的宁王府。

居然是他?

林杳错愕,难怪无人上报朝廷,因为这件事,皇上本就让宁王在负责,京中宁王势利庞大,无人敢轻易得罪。

况且,就算将此事的真相告知皇上,宁王自可以以药材本就用得贵重为由,轻易推脱掉责任,于他,无关紧要。

反正药草已经被灾民吃进了肚子里,也查不出来。

关于疫病,更是简单,天灾人祸,谁能说得清楚,天高皇帝远,救不了和不救治,对于灾民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林杳目光如炬,幸好当时暂缓了婚期,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还不如直接将她杀了来得痛快。

“不对,既然这件事本就是宁王所为,那他此次自动请缨前去赈灾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而且这份罪证是来自于萧承越之手,他刚刚回京,哪儿来那么多闲功夫去查这些罪证。

这份罪证真假未辨,就算是真的,那萧承越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让她看清宁王的真实面目这样简单?

林杳手中握着账簿,随之而来的疑惑,渐渐将她方才的气愤包围,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她一定要弄清楚,本来她也没打算嫁给宁王,或许可以借此机会……

第二十三章 云棠之意

“小姐,三王爷对您可真好,这些锦绸首饰,奴婢从小到大,见也没见过几样。”

晨起,丑丑见着林杳屋子里的几只大箱子,放在那里着实不方便,便自行开始为她整理起来。

“喜欢?”

“嗯嗯嗯~”

“喜欢就拿去吧,剩下的改日拿到当铺把它当了,全部换成银票。”

萧承越的东西,在她心里,也就这点价值了。

林杳手中拿着经卷,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来到丞相府不过短短几天,对于府中的人和事却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丑丑这丫头,衷心,护主,思想单纯,虽然有时候有点傻傻的,但好在关键时刻不会出错。

林杳一直信奉,“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样的道理,就丑丑之前为她自杀的那一刀,便足以让林杳记住她的恩情。

丑丑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金钗,上面是用金线缠绕出来的一朵凌霄花,中间白玉点缀,但在一众首饰里,却较为普通。

“小姐,丑丑喜欢这只。”

“可是小姐,这些都是三王爷送来的,很多都是无价之宝,可遇不可求,当真要换成银票,岂不是有点可惜?留着不好吗?”丑丑纠结地看着满屋金玉琳琅,嘟着嘴,眉头一皱一皱地往上翻涌。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遇不可求的,只有失去和得到,能真正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东西。”

如果不是自己的东西,那还抓在手心里碍眼干什么……

就像她的父亲,若是当初父亲不那么执着,硬要找寻真龙之气救活母亲,或许,林杳会有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生。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不管费多大的力,失去的就是失去的,为了已经丢失的东西,不珍惜自己手中的,到最后,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杳继续看着手中的经卷,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又像意有所指。

丑丑听不明白,但林杳吩咐的事,她自然不敢违逆,将箱子关好很快便出了屋子。

屋外还下着雪,一说话便会吹出呼呼的白气。

不过片刻,丑丑又气喘吁吁地回来,“小姐,门口有位公子,自称是您的故友,说要见您。”

故友?公子?

林杳眸色一转,当即便知她口中的“故友”是谁,“快请。”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阔别多日的故友,云府大公子云棠。

多日未见,云棠清瘦了许多,他今日一身白衣,腰间佩着银剑,和初遇时一模一样,只是神色间没有了之前的骄狂,反而多了些成熟稳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林木兄,别来无恙啊。”

云棠进院,看到林杳一身女装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和以前一样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他抱拳立在院子里,说着,还朝林杳行上一揖,脸上挂着笑,但也透露着隐隐的疲惫。

闻言,林杳心中一阵暖流逆淌,霎时觉得很悲。

她淡淡垂眸,“我以为,你这辈子不会再见我了。”

她一直不敢再上云府,不是因为自己身份暴露怕遭人议论,而是她觉得自己心里愧疚,一根道德的线崩在那里,她不敢走出去。

可以说,从当初相遇开始,其实她就一直在利用云棠。

跟着云棠回云家,除了洞悉十芯莲石的秘密,她更想借机在临安查探真龙之气的所在。

莲石开启之后,她又想得知莲石和自己的望气术之间的联系,于是一直借住在云家。

就连最后,原主的身份被揭穿,云老爷子还是将灼华宝盒和十芯莲石赠给了她。

虽然云家人也各自藏有自己的心思,但到底是她亏欠了,云家待她如此,然而她又给云家带来了什么呢?

“怎么会呢,你我好歹也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岂能说不见就不见。”云棠突然笑着走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替她拂去肩上的雪花。

“虽然你一夕之间,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这样一个……千金小姐,但这也改变不了你曾是林木的事实。”

云棠兀自同她打趣,眼睛里溢着笑,“更何况,我家祖传的宝贝还在你手上,怎么说我也得经常来看看不是?”

说着,他半眯起眼,伸手戳戳她的肩膀,“你小子,不会是拿了宝物,就不想还了吧?那可是我家祖传的东西,以后还要留给我夫人的。”

“不过,你若是实在舍不得……”云棠凑过来,一脸邪笑,“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留给你,哈哈哈……”

云棠自行进门,解下腰间剑,顺手接过丑丑递过来的热茶,轻轻地吹拂着茶沿边的浮茶。

“你,真不怪我?”林杳站在他身后,依旧一脸正色。

他手上一顿,收起笑脸,“既是林木,何罪之有?我信你也是身不由己。”

林杳帮过他三次,救过他两条命,这些云棠都一一记在心里。

两人淡定地喝着茶,半晌,林杳突然想起宁王赈灾一事,萧承越送来的那份证据,现在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事先准备,总是没错的。

林杳试探着问道,“听说,此次尚书大人前往边北赈灾,宁王也会去?”

云棠点点头,“此去凶险,我会陪着父亲一起去,年后便走。”

他口中的凶险,林杳多少有些领会,如今正值年气,离出发时间约莫还有大半个月,一切都还来得及。

“边北可是旱灾?”

“不愧是林木,消息打探得还挺清楚,不错,边北连年干旱,百姓颗粒无收,但此次前去并非是为了边北的旱灾,而是……疫症。”

果真如此!

“这也是我今日来找你的原因,林木你素通医术,不知能否查出这疫症的病因,若是能查找出病因,事情就好办了。”见林杳并无过大的反应,云棠只当她是不解其中利害,继续将此来的目的一一告知。

想来道理也是如此,宁王贪财是建立在百姓得病的基础之上的,如果能将百姓的病给治好,那他便无从贪墨。

只是……

林杳眉头一锁,“查找病因不难,只用取样仔细研究一下就行,但是路遥马远,我又不能同去,该如何查找病因?”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宁王赚钱就是奔着路途遥远,皇上和朝廷管不着而去的,林杳如今刚回洛府,在整个洛府和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再走,确实很难。

“病源问题你不用担心,三王爷已经带回来一人,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查找。”

林杳一愣,难怪萧承越会给她送证据,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她亲自登门,施展医术。

宁王为了贪墨银两,此次前去,云尚书必定无功而返,或许还有被杀人灭口的可能。

而萧承越也一直将宁王视为皇权路上的障碍,怎会让他从中获利,现在两人联手,里应外合,救治灾民,不管是对于云尚书来说还是萧承越来说,都是好事。

只是此次,宁王必会遭殃!

而关键所在,却在于她能否研制出救治灾民疫症的药,若是研制出,宁王不保,若是研制不出,整个云家包括整个边北的灾民,都会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真是好深的算计!

“林木?林木……想什么呢?”云棠推了推她,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这次你一定要帮帮忙,若是你不帮忙,我父亲……就危险了。”

林杳回过神,安慰着他,“放心,我一定帮你。”

也罢,不管是为了还云家一个恩情,还是为了整个边北的百姓,她都应该挺身而出,宁王贪墨银两在前,想要对云家不利在后,对于这样的人,她林杳岂能坐视不理。

只是这样,就得上一趟三王府了……

一想到萧承越那张得意的脸,林杳恨不得直接伸手给他抓烂!

得到肯定,云棠这才放心地打道回府,临了门口,却又突然顿下,“林木……”

他回过头轻轻唤了一声,“若是得空……劳烦你也去云府看看木槿,她念你念得紧。”

屋外是风雪依稀,门一经打开,冷风弥灌而入。

“好。”林杳点点头,心脏处却霎时生疼。

比武招亲一事过后,受伤害最深的,就是云木槿了,毁了名声不说,满腔心意也付之一炬。

云木槿年龄小,心思细腻,谨慎,又从小被云家人呵护着,没受过什么刺激委屈。

不曾想,自己竟给她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她是该去看看云木槿,毕竟是她自己造下的孽,得她自己来偿还。

“还有林木……其实我也……”云棠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嗯……无事,记得你答应的,一定要来。”

云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后半句话堵在了喉间。

林杳再一次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林杳的错觉,她总觉得云棠眼睛里多了些与之前不一样的东西,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

是夜三更,雪停,天无朗月,墨星稀悬。

林杳换上一身黑色紧身男装,裹上一身大黑袍子,揣上一把银针几粒紧急药丸,估摸着府中人已经睡下,这才偷偷摸摸地从后院翻墙而出,直奔三王府。

做事宜早不宜迟,她早一日查出病因,边北的灾民便早一日脱离苦海。

所以今日云棠一走,林杳便立马决定夜闯三王府,一探究竟。

只是眼下此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不能直接将洛白苏这三个字和三王府扯上什么联系,所以林杳还特意挑了这严寒风雪天气的大寒夜。

第二十四章 夜探王府

来到三王府门前已近四更,门口并无守卫,门前的狮子台柱上,放着两盏灯笼,灯芯已燃过半,想来三王府的人也基本睡下了。

此刻,王府大门大打而开,不仅没有守卫,连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到,门口直通往里,路上还一一摆放着柱灯照明。

这,非常不合常理……

哪有人半夜睡觉把自家门大打开的,况且三王府这么多金银,也不派个人守着,就不怕小偷?还把路都给照明了……

莫非,是空城计?

林杳脑袋里快速转动,这其中,一定有陷阱!还是小心为妙!

思及此,林杳转过身直奔围墙而去,心下冷笑,既然你们让我走大门,我就偏不中计。

好歹也是练过的,林杳走到围墙边,两步蹬墙,直接上了墙头,看一眼没人,再一转身,跳下去。

只是……

她忘了,她现在是林杳的意志,洛白苏的身子,个头瘦小,身上的袍子又太大,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脚刚刚要下地,谁知衣服竟被挂在了围墙边的那株枯杨柳上。

“卧槽!”她一挣扎,直接狠狠地摔了下去。

“狗蛋萧承越,养棵树都会欺负人!你给我等着,等老娘哪天一跃冲天,召唤出大批人马,一定要来……砍了你这棵树!!!”

林杳低声狠狠骂了几句,朝枯树猛踢几脚,这才解气,起身一瘸一拐地往王府里寻找。

今日,她来王府的目的很简单,找到病源人,诊断出病因。

只要在萧承越没发现的情况下找出病因,就可以直接将情况告知云尚书,避免和萧承越的接触。

他以为他送来证据,隔阂了她与宁王的距离,她就会蠢得乖乖听他摆布?妄想!

三王府观风楼顶上,孔凌风失笑地看着这一幕,萧承越早知道她今日会来,特意吩咐将王府大门打开,还点上蜡烛,怕她看不见路。

没想到,这林姑娘竟然真不是寻常人,不走寻常路,敞开的大门她不走,偏偏要去翻墙……

不过她好像比预料中来得早了些,现在这个时辰,主子恰好在翠浴阁……

林杳握紧手中的银针,循着烛火照明的那条路,一直往里走,转了四五个弯道,才在一处房间前停下。

房间里亮着幽幽的白光,里面隐隐有气体升腾,与其它房间烛火所散发出来的光不一样,很是奇怪。

“看这房间的格局,囚禁个人是有可能的,不过这房间里的气体……莫非,是为了压制疫症的药气?”

思及此,林杳立马上前,然而就在这时,心口的莲石突然散发出一阵灼热感。

林杳将之取出,只见之前皇宫之行闪烁过的那瓣紫色莲石,此刻又发出了亮光,而且比上一次越发浓厚,竟呈现出紫红色。

紫色已是佳运,紫红色……

林杳凝眸,难道,她上次推测的那位贵人,就在这房间之中?

既然是紫色运势,至少说明这房间之中并无危险,说不定还有好运机缘。

见此,林杳半分不敢犹豫,收起莲石,立马上前琢磨如何打开门。

很奇怪的是,门并没有上锁,直接就推开了。

林杳半愣,内心不禁开始暗自嘲讽萧承越,堂堂战神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关着这么重要的病人,还敢不锁门,真以为别人不敢来?

她走进去,轻轻将门掩过,然而里面空无一人,四周的白光,来自于边角的四颗极大的夜明珠,中央有一个大水池子,还汩汩地冒着热气,却不是药气。

难道……是三王府的水牢?萧承越将人关押在池子底下?

这样一想,林杳又小心地走近了几分。

临近池边,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池底一涌而出,连着将整个池子里的水震上了三荡有余,几大圈水花顿时翻涌起来。

林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已经被水花拍下了池子。

林杳闭着眼在水里扑腾,四周是升腾的水汽,她连着憋了几口气,终于感觉有一个灼热的躯体从她身前靠了过来。

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她伸手,紧紧地将之拽住,借力往上……呼,终于透过一口气来。

“你还要拽着本王到什么时候!”突然,一袭男音在她身下响起。

林杳一个惊悚,手一松,直接扑通……一声,又掉了下去,溅起一个大水花,然而这次,还正巧落进了男人的怀里。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杳睁开眼,眼前这人浑身赤果果,剑眉如墨,五官长得极是精致,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额上挂着些微水珠,此刻,他凤眸半眯,目光凌冽地紧盯着自己,双手将她环抱在身前。

这人,不是萧承越是谁!

“这是本王的府邸,本王在很奇怪?”他搂着她,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游离,“倒是你,半夜三更,孤身一人,私闯本王府上,还跑来偷看本王洗澡,是何居心?”

顺着他的目光,林杳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池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胸前,上身半个轮廓显露无遗,幸好穿的是黑色衣服,还不至于完全走光。

“无耻!”林杳往后缩了缩,眉头一皱,欲推开他,“现在是五更天!”

哪儿有人半夜五更洗澡的,况且还是在冬日里。

“本王在自己家,什么时辰洗澡,自己不能决定?本王就是有在冬夜五更天洗澡的习惯,又如何?”萧承越丝毫不放手,不仅不放,还步步紧逼,一伸手,将她圈固在池壁边。

林杳今日前来,萧承越是事先知道的,云棠一从洛家出来,便立刻回府告知云尚书。

林杳竟会答应帮助他们打击宁王,这让萧承越有点震惊,但随之生出怀疑的是,她也极有可能借着帮助他们的名头,替宁王通风报信。

所以,他是在赌。

按照林杳的性格,必定不会耽搁太久,萧承越一早便让人准备齐全。

只是推断的时辰上,出了些偏差,不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她的反应,看她是否是对宁王存有私心。

“你不会,有什么偷看男人洗澡的恶习吧?”他说着,半眯着眼凑过身子,在她颈间闻了闻,清晰可见的锁骨,顿时令他下身一紧。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林杳的心脏一直跳个不停,她早该知道萧承越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怎么会把人关在那么明显的地方。

不过眼下说什么都迟了,早点逃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趁萧承越分神之际,林杳顺势从衣袖中摸出几根银针,反手就刺上去,“允许你半夜洗澡,难道就不允许姑奶奶我半夜睡不着,起夜乘凉吗!”

然而,萧承越一个眼疾手快,直接将她的手抓住,还顺势扑到了她的身上。

若是以林杳以前的身子骨和身手,区区一个萧承越,直接就可以撂翻在地,但现在她是洛白苏的身子,年龄才十五岁,常年被苛待,身子骨又瘦又小,别说撂翻他,要真是正面交手,她连人家三招都接不下。

两人身子相抵,林杳感觉身前的男人顿时像火球一样,灼热感猛增,关键是林杳现在衣衫尽湿,而萧承越又未着寸缕……

他不会兽性大发,直接……

思及此,林杳握着银针的手霎时一紧,眼睛死死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她的眼睛里,倒映着萧承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咫尺的距离,林杳闭上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今晚萧承越真敢动她,她就立马咬舌自尽。

士可杀不可辱!

“只要你说,你不喜欢宁王,本王今日就放了你。”然而,就在林杳闭眼的那一刻,萧承越却突然顿住,幽幽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在洛白苏的眼里,把宁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绝不可能承认不喜欢他。

“我本来就不喜欢他。”然而,超出萧承越所料,话刚问出口,眼前的女子反口就是这么一句。

她确实不喜欢什么宁王,喜欢宁王的是洛白苏,而现在活在这个身体里的,是她林杳。

闻言,萧承越一愣,随即唇角一勾,却并没有放开她,反而凑得更近,“你拿什么证明?”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除了……唔……”

林杳话未说完,萧承越眉头一皱,直接将她往怀里一带,以吻封唇。一股灼热感腾然而起,瞬间遍及全身,林杳感觉自己像木偶一般,一动不能动,心脏处几乎已经停止跳动。

他的手轻抚着林杳眉间的那粒朱砂痣,呼吸之间,他慢慢地吐着气息,“如此证明,甚好。”

……

“咚咚咚……”

“王爷,不好了,那人突然发病,就快要死了。”

却那时,一阵敲门声,霎时将周围暖昧的气氛打破,萧承越极其不悦,就在他恍惚之间,林杳一个用力从他手中撤回双手,说着,银针直接刺下。

萧承越脸色一黑,果然,又被她骗了!

他内心气血翻涌,将方才升腾起的欲望狠狠压制下去,一个闪身,避开了她的银针。

萧承越快速上了池子,穿好衣服,转头想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你,一起去。”

刚要打开门,立马又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在林杳身上扫视了一遍,伸手将一旁他的狐裘披风扔给林杳。

林杳也不避讳,直接将身上的黑色披风解开,又将萧承越的衣服披在身上,刚才护卫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于她而言,现在没有什么比救人更重要的事了。

第二十五章 治禽流感

林杳跟着萧承越,疾步来到一处厢房,现下已是黎明,隐隐的光线从云层之中透下来。

不行,得尽快赶回去,若是被洛府的人发现她一夜未归,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

“主子,林姑娘。”孔凌风站在门前,见到二人,立马迎了上来。转眼看到林杳身上的披风,眼神不自觉地开始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悠。

“情况如何?”萧承越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将林杳挡在身后。

孔凌风收回目光,伸手递给二人一人一袭面纱,“四更的时候刚服过药,不过喂下去立马就吐了,之后便一直发热,大寒天的,浑身灼烫瘆人,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

林杳接过面纱,直接从旁绕开进了屋子。

屋子里点着香薰,一汩白气萦绕在里面,林杳走过去,掐下一点闻了闻,是甘草。

再伸手探了一下那人的额头,确实特别烫,而且全身皮肤泛红,白目居多,意识已经陷入昏沉,他嘴角残留了些吐出来的白粥渣滓,泛着一股酸臭味。

看这情况,像是禽流感的症状。

“劳烦将烛火引近一些。”林杳回过头,朝一旁的丫鬟吩咐道,丫鬟不敢动,抬头看看萧承越,见他点头,才将桌上的一盏烛火递了过去。

林杳掏出银针,利用烛火消毒,在那人的手背上连着扎下几针,很快,她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人得的确实是禽流感。

“王爷,这人可是边北的灾民?”林杳回头望向萧承越,脑海之中已将方才在翠浴阁发生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萧承越走近,站在她身侧,只轻微地点了点头,“嗯,可有医治之法?”

林杳并没有回答他,兀自转头继续替那人施针。

萧承越长袖一挥,一旁的侍卫尽数退了出去,只留下孔凌风和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名叫絮儿,本是萧承越的侧妃沈云念的贴身婢女,自从萧承越回来之后,便被沈云念安排到了萧承越身边伺候。

本以为萧承越对谁都冷淡,但今日絮儿见萧承越对眼前这个女子却尤其上心,举手动足都十分关心她,她对他无礼,他也全然无所顾忌,甚至那个女子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还是萧承越的。

絮儿心中暗暗替沈云念抱不平。

林杳诊断结束,收起银针,站了起来。

“如何?”

“他没事,只是染了禽流感,多休息多喝水,近期注意不要饮用肉食,自然就好了,还有,禁忌一切滋补的药物,可以吃些菜叶子,以助消化。”

林杳说完,转身欲走,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来,指着桌上的那盘甘草,“甘草虽有清热解毒缓治的功效,但禁忌呕吐,水肿人群,反而对病情不利,记得扔掉。”

闻言,萧承越立马下令将那和甘草片扔了出去,絮儿暗自将手帕握紧,这可是她家主子送来的,而且甘草本就有驱邪的作用,怎么那个女子一说,就用不得了,关键三王爷还特别听那个女子的话。

萧承越跟着林杳出了屋子,“什么是禽流感?”

林杳一愣,这是现代的说辞,在古代,好像还没有这个说法,“禽流感就是……瘟疫,不过,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治不好的瘟疫。”

“这种病症呢,主要是食用患有病毒或者已经死亡的家禽动物所导致的,人一旦食用,犯病率极高,这种病,说简单也不简单,说严重其实也不严重,人体内本身就是存在抗体的,只要多注意休息,自己就会好的。”

“不过,这禽流感是怎么传播出来的?不是说边北连年干旱,颗粒无收吗?那又哪儿来的家禽?”

林杳微眯着眼仔细地想,一旁萧承越却是听得七七八八,有些懵。

“家禽本王知道,可是这病毒……抗体?又是何物?”

林杳回过神来,将怀疑的目光指向他,立马冷冷地看着他,“王爷不是无所不能吗?怎么,还有您不知道的事?”

“既然已经这样了,说吧,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拿边北数千百姓的性命来作为你皇位争夺的筹码,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呵,我倒是忘了,你萧承越是什么人,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都可以见死不救,我竟然还天真的想你考虑别人的性命,在你眼里,从来没有人命可言,只有皇权。”

林杳一时之间,误以为这些禽流感是萧承越故意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倒宁王。

萧承越看着她怀疑的目光,心中霎时不悦。

冷哼一声负手转过身,“如果本王想让他们死,他们早就没命了,你别忘了,贪墨银两的人是宁王,本王只是借百姓之手,反还他们一个公道。”

林杳微愣,他说得没错,宁王为了借机赚利,的确有可能往边北荒地贩卖死了的动物,只是他没想到,竟会引发禽流感,于是他又借机卖草药,再一次从中获利。

“那你和云尚书呢?”如果说云尚书和萧承越是一伙的,那此次宁王为何不直接揽下这件事,非要带云尚书一起上路,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等等,宁王被册封,本就是因为自动请缨前去赈灾,而此事原本皇上是交由云尚书处理的,此刻皇上会同意宁王的要求,只怕不止是为了百姓考虑这么简单。

难道……皇上是想权衡朝堂势力,借宁王之风,镇压萧承越?毕竟萧承越这战神归来的威风,于皇上而言,确实是太过招摇了。

思及此,林杳抬眸看向萧承越,只觉得皇室中人,其实也很悲凉。

“叛者当诛,不止本王如此,朝堂之上,人人如此。”

“你给本王记住,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本王都绝不允许你站在对立面,你若乖乖听话站在本王身后,本王可以护着你,若你执意要与本王为敌……”

他目光如炬,若你执意要与本王为敌,本王又拿什么来护你……

萧承越突然顿下,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云尚书以前是宁王党羽的事,林杳并不知道,但是他也没打算直接告诉她。

转而看了看天色,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大亮,“先去换身干净衣服,本王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回去?”

林杳低下头,因为之前在翠浴阁和萧承越一番争斗,里面的衣服不仅湿了,还皱皱巴巴的,关键是她的披风已经扔在了翠浴阁,现在她身上这件,是萧承越的。

若是这样回去,还不知道丞相府的人会借机造出什么谣言来。

“多谢。”林杳转身跟着萧承越指定的人去换衣服,脸上依旧一片冰冷,但心里对萧承越的偏见也渐渐在消失。

从刚才那个病人身上,她能够感觉到,萧承越并非一贯无情,至少,他还肯对那些人施以援手,即使是为了权位。

林杳换了身雪白的衣服,但还是拒绝了萧承越安排的马车相送,自己缓步朝丞相府走去。

外面天寒地冻,还纷纷扬扬飘着小雪,但街上却依旧人声鼎沸,林杳拿出莲石,不知何时,莲石上那瓣紫色的光晕已然熄灭。

紫红气运,贵人之象,真的是他。

只是,小五一家的死,一直搁置在林杳心里,她也不知何时才能放得下……

回到洛府时,林杳还是和昨晚出去时一样,走了后门,刚一回到院子,便听见屋子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还有丑丑的哭声。

“这是三王爷送给我家小姐的东西,你们不能拿走……”

“这……这是皇上赐下的,你们不能拿……”

“夫人,夫人这是小姐送给丑丑的……求求你……”

“滚开,贱婢,我洛府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出来说话,居然还敢藏私,还不快放手,不然,本夫人将你扔去狗笼子里喂狗!”

江氏从丑丑手中夺过金钗,一提脚,狠狠用力,直接一脚将丑丑从门口踢出了屋子。

丑丑趴在地上,兀自吐出一口鲜血,抬眼看着江氏手中那只凌霄花金钗,疯了一样爬起来,又冲了回去,硬要从江氏手中去抢。

江氏又是一脚,将丑丑再一次踢出门外,转头得意地看着几大箱子珠宝。

“你就和你那个贱人主子一样,只知道藏私,我丞相府平日里供着你们养着你们,得了奖赏理应拿出来充公,若是没有丞相府,哪里来的她洛白苏,还皇室婚约,只怕扔大街上都没人肯要。”

洛清婉被罚之事,江氏一直暗中怨恨,然而更让她怨恨的不是洛白苏的见死不救,而是接连得了两次奖赏,洛白苏居然不将钱拿出来。

不说萧承越带来的那些稀世珍宝,就连皇上那日赐下的,也够她垂涎的了。

但江氏两次见到林杳发威,心中生起了忌惮,今日一大早,她特意差了嬷嬷前来打听,听说洛白苏不在府中,这才敢带着人明目张胆地来抢。

“父亲还没死,这丞相府怎么就成了姨娘的丞相府,连皇上御赐的东西都敢带人来抢,莫不是打算要翻了天,跳到皇上头上去?”

林杳走进院子,远远地就看到江氏将丑丑踢出门外,方才的话也毫无遗漏地尽数听进了耳朵里。

第二十六章 反蚀把米

这个老刁婆,居然敢趁她不在,直接带人上门来抢东西!

欺负丑丑一个小丫头做不了主是吗?好,她今日倒是想要看看,她林杳的东西,谁敢动!

林杳走近,伸手将丑丑扶了起来,看了一下丑丑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这才转头目光凌冽地对向江氏。

“你……你怎么回来了。”见到林杳这副眼神,江氏面上一紧,转念想到,她一个当家主母,难道还怕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不成。

随即变了脸色,语气却比方才软了几分,“你回来得正好,丞相府向来有规有矩,按照规定,府中之人不管是丫头,小姐,得了奖赏理应将其献出充公。”

“你这些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也算是对丞相府和老爷的孝敬,我既是主母,又掌管着家里大小事物,今日就勉为其难,帮你将它们搬走吧,反正迟早要搬,也省得占了你的地方。”

江氏手中握着丑丑那支金钗,说着,就欲收进自己的腰包里。

“小姐……那是……”丑丑伸手指着江氏手中的金钗,想哭又不敢哭,硬生生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有我在,别怕。”

在三王府折腾了一夜,林杳觉得有些累了。

她这人就是有这一毛病,在特别想睡觉的时候,谁敢来打扰,或者阻碍了她睡觉,她就想立马将这人大卸八块,扔茅坑去反省。

以前在军队的时候,就有不怕死的,当场被她灌了好几桶粪水,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来故意惹她。

今日江氏,算是正好撞到了她的枪口上,然而此刻还不自知。

“东西既然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姨娘想要拿走,是不是得先经过我的同意?”林杳冷着脸,步步走进门,直接一把从江氏手中夺过金钗。

“趁我不在,就带着人上门搬东西,姨娘可知,不问自取便是偷!你贵为一家主母,私自揣拓银两进自己的腰包,难道这就是你想给父亲看到的持家之道?”

“还有,你方才说什么?要将谁拉出去喂狗?又说谁扔大街上都没人要?”

“婚约可是皇上亲赐,难道说,你江姨娘的眼光,比皇上还高?还是想先翻个身,替皇上毁了婚?”

“连皇上赏赐的东西都敢带人来动……究竟,是谁给你的胆量!”

林杳一声怒吼,吓得江氏心尖尖都在发颤。

她字字句句不离皇上,又句句在理,一番话,说得江氏哑口无言。

明明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小丫头,然而此刻却气势凌人,她轻微蹙着眉,眉间一点朱砂痣,脸庞略有些稚气。

但眼睛里灼灼的杀意,宛若站在顶端掌控人生死的君主,似乎再多有一刻,她眼下的所有人,都将倾数覆灭。

江氏看着她手里的金钗,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揪着袖口,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当下心一横,也怒了。

“这是相府一直以来便有的规矩!下人得赏,就理应上交充公,既然是本夫人在掌家,在自己家搬东西,有何不可!”

“别说是你的东西,就是你娘的东西,本夫人也照拿不误,也不看看在这丞相府,现在是谁在当家作主!”

“那照姨娘的意思,本小姐是下人?”

林杳淡定地靠近,言行举止不卑不亢。

既然她要论尊卑,那她林杳今日就跟她好好论论,什么叫尊卑有别!

“按照身份,我是嫡出,而你,只是一个妾!不是别人叫你一声夫人,就真把自己当夫人了吧?见到本小姐不施礼,还欲出手打骂,此为不尊。”

“按照地位,我是皇上钦赐的皇子妃,不管以后是否嫁给宁王,这都是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而你,一介商贾之女,目中无人,还出言不逊,此为无卑。”

“像你这样不尊不卑之人,又有什么资格握着这丞相府的掌家权?!”

今日,是她自己找上门的,本来林杳还想留着这对母女好好玩儿,慢慢折磨致死,以消原主心头之恨,不曾想,有其女必有其母。

女儿被收拾得还在床上躺着,这母亲又不安分,偏要急着找死。

林杳心下冷笑,今日若不收拾得你服服帖帖,老子就不姓林!

江氏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随即黑成一脸锅底灰。

这个小贱人,本想着她若是乖乖将奖赏让出来,看在这些珠宝的份儿上,她就不跟她计较,没想到,她一回来就开始各种说辞,明明白白地将身份摆上了台面。

她江虞环的身份,岂容她一个小丫头摆在台面上说的……

江氏气得鼻孔冒烟,也不跟她继续纠缠了,长袖一甩,指天吩咐道,“给我搬,今日本夫人倒要看看,是我当家主母的身份重,还是你一个死了娘不受宠的小杂种身份重。”

说着,扒拉起一堆金银首饰,便欲往外走。

一旁的人面面相觑,两面为难,一边是主母,在丞相府中当家做主,一面是未来的宁王妃,有皇上撑腰身份高贵,得罪谁也吃不了好。

也没人敢上去劝。

江氏身边的嬷嬷,自然向着江氏,揽过一个首饰盒,抱在怀里,“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三小姐就算成了皇子妃,但是相府里的事务,还是得江夫人作主。”

众人一听,在理。

随即,纷纷开始动手搬东西。

“站住!”林杳冷着脸,双眼一闭,明显地不耐烦了。

直接伸手,拉住经过她身边的江氏,一把给拽了回来,随手一丢,死死地按在一个大箱子上。

若是自己的财产都守不住,她林杳还谈何在这个世界立足,更遑论报仇了。

声音当场冷了几个度,“今日,谁敢动这里的一分钱,以盗窃罪论处!”

丞相府的盗窃罪,那是要被砍掉双手,逐出相府,贩卖奴隶市场的。

闻言,手里刚刚拿起东西的,吓得纷纷又放了回去,哆哆嗦嗦地退到了门口。

“你……你……今日是要反了天了……”江氏瞪着她,扭动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对她动手,却被她死死地按着。

随即一计又上心头,江氏也不继续同她争了,身子一歪一斜,彻底倒了下去。

“……啊,老爷啊,您快来看看呐,您的好女儿这是要反了天了,竟然敢动手打主母……啊……”

她一边哭一边闹,双手双脚齐用,哭着哭着还在箱子上打起了滚。

林杳冷冷地看着她,争不过便开始耍起了无赖,好歹是丞相府的人,说出去都丢人。

不过,她刚刚说什么……

既然她想挨打,不成全她怎么行。

林杳两步走过,因为下人们都在门口,江氏又偏偏挑选了一只最大的箱子,此刻有箱子挡在身前,下人看不到两人下身的动作。

但林杳较矮,江氏较高,以林杳的距离和身子骨,想要直接将江氏一掌打倒,还是难以让人置信的。

林杳俯身,弯眸一笑,只轻轻在江氏面前低声说了几个字,“姨娘,是想要钱?还是要命?

她眼睛里绽放着算计的精茫,说着,朝江氏的小腿狠踢一脚,再在她的膝盖上,直命一针,在外人看起来,却像是她要伸手拉江氏起来。

“你……”江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到底什么意思,突然感觉腿上猛然一阵生疼,随即膝盖处麻麻的,再然后整个双腿开始抽搐不止。

“啊……洛……”林杳假装伸手去扶,趁机再一针刺中她的哑穴,将她未说完的话,瞬时堵在了喉咙口。

江氏被吓到了,趴在箱子上几个翻滚,双眼瞪得大大的,却说不出半个字。

谁知,她翻过身,手恰好碰到一只七彩琉璃瓶,瓶子被她的手一带一倒,直接从架子上摔落在地。

只听“砰……”一声脆响,七彩琉璃瓶碎了。

“姨娘,就算你对我有不满,说我打你,也不应该故意摔坏宝瓶撒气吧?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宝物,价值连城。”

林杳故作惊慌地收回手,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硬生生将笑意忍了回去。

手边是碎了一地的琉璃片,江氏哆嗦着想要爬起来,然而腿上的痛意,再一次让她倒了下去。

这可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如今碎在她手上……这可如何是好。

“打碎了皇上御赐之物,其罪可当诛。”林杳转过身,从箱子后走了出来,“不过,皇上既然赐给我了,那便是将处置权交到了我手中。”

“姨娘的命,本小姐就不要了,就按原价赔偿,一只西域七彩琉璃瓶,至少得一千多两吧,零头本小姐就不收了,都是一家人。”她伸出手去拍拍江氏的肩膀。

“这剩下的一千两,还请姨娘尽快凑齐送过来,要是耽搁了时间,被皇上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说完,林杳招了招手,让人将江氏从箱子后面抬了出来。

“在场这么多人都看着,相信姨娘不会不认账吧?若是不想给钱,也可以,自己抱着这只碎瓶,去皇上面前领罚,看看皇上是否会既往不咎。”

笑话,打碎了御赐的东西,那便是对皇上极大的不尊敬,谁还敢跑到皇上跟前晃悠,岂不是找死?

林杳再一次走到她身侧,眼神里泛着笑意,但更多的是杀意。

“在场的人,可都有看见?”

她轻飘飘地一声,众人听着却霎时一抖,连江夫人都被收拾成这副惨样,这个三小姐,可得罪不得。

思及此,众人纷纷点头。

江氏两眼泛着愤恨的光,恨不得冲上去将林杳那张虚伪的面孔撕烂,这哪里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明明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正如她方才所问,是要命,还是要钱,江氏终于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然而她现在口不能语,脚不能动,双腿痛得几乎窒息,还拿什么来跟林杳斗,只能双目含着泪,硬生生点下头。

这一趟她本来是想来洛白苏这里抢奖赏的,然而,却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倒贴了一千两!

一千两,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可恶的洛白苏,今日这仇,他日,她一定会报回来!

江氏心中暗暗发誓,洛白苏不死,难消她心头之恨!

眼看着江氏竖着进门横着出去,林杳心中大快,报仇,慢慢来,咱们来日方长……

“小姐……你没事吧?”

江氏走后,丑丑才敢进门,含着眼泪花,一脸担心地望着林杳。

“无事,给,这次可要收好,莫再被人抢了去。”林杳摊开手,手中正是那支凌霄花金钗。

第二十七章 盒石为一

丑丑从她手中拿过金钗,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小姐……您对丑丑真好。”

“别哭了。”一见她哭,林杳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丑丑比她小两岁,按照现代孩子的年龄段来讲,还是个初中生,经不起风浪,实属正常。

她伸手替丑丑擦干泪水,一脸严肃道,“先别哭,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我去办,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一听是正事,丑丑立马止住,眼睛眨巴眨巴将泪水眨干。

“现在,你立马让人将皇上赏赐的这些东西,收进仓库锁起来,然后将三王爷送来的那些,拿去商铺典当。”

林杳说着,走到里屋桌案前,提笔草草写了一方药单,“最后,按照上面的药单采购药材,记住,一家药铺,只能采买一种药材,切不可多买。”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边北的灾民所染是禽流感,立即着手医治才是正事。

虽说禽流感这种病,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病,但以边北那样的环境和生活条件,想要靠灾民自己自愈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今之计,只有买些相对温和中性的药材和滋补品送到边北,方能帮助灾民度过难关。

边北灾民数千,大肆采购,而且要不被宁王的人发觉,还是需要谨慎些。

丑丑点头,一一将林杳的吩咐记在心里,“可是小姐,这些药材买了我们放在哪里呢?”

说着,她朝里屋东瞅瞅西瞅瞅,这屋子也就这么大点,要放下那么多药材还要不被人发现,着实很难。

林杳看她懵懂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提起笔,随即又写了一封书信,“买好之后,将药材和这封信送到三王府,三王爷自会安排。”

本来萧承越送来的东西,她就没打算收。

现在正好,用他的钱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再将这些药材补品送回去,他们之间就算两清了。

看着丑丑接过书信和药单,万分谨慎地将之揣进袖袋里,随后立马跑出门外。

林杳才松下紧绷着的神经,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她不用担心有人会从中生事,因为洛府之中,最针对她的两个人,一个洛清婉,在闭门养病,另一个江氏,也被收拾得倒床瘫痪,估计最近几天都出不了门了。

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蚀骨的冰冷……犹如突然遁入一个寒窟。

周围是层层冰雪将她包裹,她闭着眼,感觉一卷接着一卷的寒水,从冰雪之上席卷而过,浪潮拍打出的道道印记,每一道,都像要将她割裂一般疼痛。

她在其中,渐渐地,脚被冻住,头被冻住,双腿,双手,身体渐渐化成冰柱,最后,只剩下一颗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林杳想喊,想大喊,她用尽全力地挣扎,用仅剩的一颗心脏跳动的力量在挣扎……

突然,冰雪化了,寒窟顿开,她头顶出现十二颗颜色不一的星辰,每一颗星辰散发出微薄的光,从头顶照下,在她面前现出十二个光圈。

她被动地飘进第二个光圈,随即眼前一变,是边北荒原上,尸伐戮戮的景象,满地的动物骸骨,堆了遍野。

林杳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梦境之中的死亡气息却依旧萦绕在她脑海,久久不散。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梦,她记得,上一次是在齐川城楼,预知屠戮的那一次出现过,之后便是齐川满城被屠,梦境应验。

而这一次,是一个荒原,如果她没猜错,应该就是边北荒原。

难道说……边北即将出现梦中的景象?

可是那些光圈,又是什么呢?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林杳方一掀被起身,顿时感觉心口处一片冰凉,这种冰凉并不让她觉得冷,反而感觉身心顿开,眉目清明了许多。

她将之拿出,是莲石。

按理说,莲石和梦境不会有所关联,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它们都有预知后事的作用,且与林杳生息相关。

“看来有些事想要弄清楚,还是得登门去问才知道。”

林杳推开门,门外日薄西山,空中隐隐浮现着各色气体,自从齐川事件之后,林杳便经常能从一些人和物上看到这些气体。

但都不是特别明显,她也没心思去通过气体判别一个人即将遭遇的运势,本来她以为望气术就快要失灵了,谁知,今日竟然能看得分外清晰。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关联。”

思及此,林杳着脚出门,想了想又退了回来,换上一身简单的白色束身男装,取了钗环,随意将长发系在身后,这才往云府的方向去。

林杳来时,云府门外的红绸已取,门口站着两个侍卫,一见林杳,立马拔出长剑。

“怎么又是你,上一次你可将我家大小姐害惨了,居然还敢来,快走快走,我们云府不欢迎你这样的斯文败类。”

其中一个侍卫怒目凶光,抽出长剑直指林杳,若是按照身份地位,他此番的作为,足以打上几十大板的。

然而林杳还是恭恭敬敬地走到门口,“烦请两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林木有要事求见云老太爷。”

“都说了不欢迎你,背叛了云家的人,还有脸来见我家老太爷,也不看看你……”

“住口!”云棠从里面匆匆而来,见到这样的情景,立马出声制止。

“林木,你来了,正好我要去找你呢,快,跟我去见爷爷。”云棠一言既出,旁边的两人立马退到了门边,云棠立马走过去,拉起林杳便往里走,看样子很是匆忙。

“云爷爷怎么了?”

“你先别问了,快,跟我走。”

二人一路连走带跑,径直来到了云老爷子屋前,只见一家老小,包括云尚书和云木槿,均守在云老爷子床前。

“林木来了,她会医术,快让她给爷爷瞧瞧。”云棠说着,拉着她便要往床边送。

谁知,云尚书突然站出来,伸出手制止,“不是让你去请御医吗?怎么把她带来了。”

云尚书斜眼看了林杳一眼,明显地不乐意她给云老爷子看病。

“是啊棠儿,你别忘了,她可是背叛过我们家的人,况且她一介女流,还是千金大小姐,医术能有多高明,还是再等等,我这就差人去请尤太医。”云夫人也不乐意。

云棠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定定地道,“林木的医术,我见过,放心!父亲,母亲,你们总说林木背叛了云家,可这次若不是林木相助,宁王之事,还指不定该如何解决,你们就相信孩儿,林木可以的。”

林杳看着他,觉得心中一道暖流,不曾想,她利用他,欺骗他,到头来,他竟然还愿意帮她说话。

“是啊,我也相信林木哥哥。”云木槿站出来,也为林杳说话。

“木槿,她……哎……”

云尚书二人面上也有些为难,想了想,道理确实是这样,如果林杳是存心欺骗的,那这次宁王之事,她大可以撇清关系,为何又还要出手相助呢?

云尚书收了手,退到一旁,林杳这才上前查看云老爷子的病症。

望闻问切,一番诊断,林杳从床前转身退出来。

“林木,爷爷的病如何了,能否治好?”

“无碍,云爷爷只是年龄大了,食糖过多导致心血不畅,这才突然昏倒。以后记住少给云爷爷吃含糖多的食物,像糖糕,糖米这些,尽量就不要吃了。”

林杳仔细地同他说着病因,“我这里有个方子,上面全是一些对老年人身体好的补药,常年食用可延年益寿,适合云爷爷。”

云棠接过,这时,云尚书三人也接连从房中出来,云尚书依旧冷着一张脸,但比方才缓和了许多,“父亲说要单独和你说说话,你进去吧。”

众人一愣,但随即想到,云老爷子既然都肯将莲石和宝盒交给她,那此次,定是为了莲石和宝盒之事。

一想到宝盒,云尚书黑着一张脸,拂袖一甩,径直走了。

林杳进到屋中,一旁还点着她方才吩咐下去的药草香薰。

“孩子……快过来。”云老爷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白色的胡子,此刻眼睛有些微眯,但是仍旧带着一丝笑意。

“没想到,你竟然会医术。”

林杳刚一走过去,便听到老爷子对着她喃喃自语出这样一句话。

“医术?不知医术可是与莲石和宝盒有关?”林杳脱口而出。

云老爷子笑了起来,伸手将她拉到床边,“实不相瞒,关于灼华宝盒,还有一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你。”

林杳一愣,看他的样子,是打算要将剩下的秘密告诉自己。

她不问,静静地听着。

“你可知,灼华,之所以叫灼华,实则是因为它的主人,名叫灼渲灵。”

“就是那位灵人?”

老爷子点点头,“不错,当年,灼渲灵要找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能打开十芯莲石的习医之人,而是传说中,存在于世间的那股大气。”

世间大气?

林杳心中一紧,难道他说的苍生大气,就是自己所寻找的真龙之气?

老人见她不解,继续喃喃地说着,“关于这股大气,世间早有传闻,有人说,找到它,便能得到整个天下,万物俯首称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永誉天鼎。”

“也有人说,只要找到这股大气,便能生命永久延续,人可长生不老,永享世态万年,浮生不歇。”

“其间说辞,各有生异,但大气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然而找到这股大气,有一个必要的条件,那便是习医之人。”

“习医之人,望闻问切,耳目慧明,能见常人之所不能见。灼渲灵穷极一生,却始终未能找到那股大气,之后,便下落不明,所以……”

老爷子突然顿下,抬眸望向林杳。

“所以,她将灼华宝盒留下,就是希望有人,能继续帮她寻找那股世间大气?”

林杳眼睛睁得大大的,本以为真龙之气的密言,只在她现代的家族传说里有,不曾想,这个世界也是存在。

这也是为何,莲石能够被她开启。

因为她就是为了寻找真龙之气而来到这个世界的,也是灼渲灵口中,满足找到真龙之气的习医之人。

老爷子满意地笑着点点头,“灼华宝盒里放的,其实不是什么宝物,也并非信物,而是灼渲灵找寻大气的线索遗物。或许是命运轮转,十芯莲石竟然被你所开启……”

这就是机缘呐……

老爷子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完,但看林杳的表情,她多半是懂了。

简而言之,真龙之气世间独有,想要找到它,林杳现在必须先打开灼华宝盒。

然而要打开灼华宝盒,林杳必须先让莲石应运,而让莲石应运的方法,正如老爷子所说,习医之人,望气术。

林杳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十芯莲石发光,自己身上的望气术也会随之产生反应。

原来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之前我故意隐瞒着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江湖险恶,有多少人在找寻这股大气,又有多少人想要伺机窥探灼华宝盒的秘密,这对于你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凶险。”

“若你不愿……”

老爷子凝眸看着她,眼神之中,竟流露出些许心疼的意味。

或许,他从一开始,是想要保护林杳,不让她卷入这场纷争的。

但他不知,寻找真龙之气,本就是林杳前世今生的宿命,天意如此,他改不了,林杳也躲不了……

第二十八章 祖母归来

“前辈请放心,既然十芯莲石和灼华宝盒现在都在我手中,那我定不辱命,替灵人找到那股大气,不枉云家祖上所托。”

林杳起身,朝着他行了一揖,她抬眸,只见云老爷子头顶白气浓郁,股股盘顶,这是衰败之气。

云老爷子,恐怕时日无多了……

“我云泊霖,果真没有看错人。”云老爷子抚着胡须,笑着点点头,“以后,大气之运,可就交给你了,记住,就算寻不到,也切莫让它落入歹念之人手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让林杳有一瞬间的恍惚感。

阿杳,你得记住,身为医者,助人永安才是最终目的,真龙之气长生之象,以后,就交给你了……

父亲走的时候,是这么对她说的。

林杳朝他坚定地点点头,她一定会找到真龙之气,给父亲和云老爷子,一个交代。

……

林杳走出屋子时,夜幕已临,她轻声替云老爷子掩上房门,方一转身欲走,回过头便见云木槿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木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林木哥哥替爷爷看了这么久的病,还未用晚饭,我亲手做了些糕点,林木哥哥吃了再走吧。”

云木槿笑着走近,从白色的绒毛披风中,双手捧出一盒桂花糕,林杳接过,桂花糕还是热乎的。

“木槿……我其实……”

“林木哥哥你看,今晚月色真好。这几日降大雪,都不曾见过月亮,林木哥哥今晚留下来,陪木槿赏会儿月再走,可好?”

云木槿霎时止住,将林杳想要说的话顿在了喉咙之中。她指着天空中半隐的那轮弯月,目光定定地看着林杳。

她今日依旧穿了一身白绒衣,长长的绒毛将整个脖子围住,只露出一张小巧的脸,月幕之下,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直瞧着林杳,扑闪扑闪的,带着几分笑意也有几分期许。

几日不见,云木槿消瘦了许多,听云棠说,那日她走后,云木槿闭门几日不见人,还绝食,这样一想,林杳心中霎时心疼起来。

“好。”林杳朝她点点头,随即便见云木槿脸上漾出一抹笑,伸手将她的手挽住。

“那我们便去蓟园吧,上一次你和哥哥没去成,这一次,我带你去。”

蓟园,顾名思义,其实就是云家的后花园,园子不大不小,其间种植着各种花草树木,时下严冬,园中的红梅开得甚好。

来到蓟园,云木槿不知从何处拿出两坛热酒,拉着林杳在石凳上坐下,笑着递给林杳一坛。

“你还是小孩子,怎么能喝酒呢。”林杳诧异,她身子一向不好,这坛子酒下去,怕是小命都要丢了半条,她伸手将她手中的那坛夺了过来,拍拍她的头。

“我不是小孩子。”云木槿微愣。

随即,执拗地从她手中抢过一坛,一掀开盖子,猛地往口中灌了一口,然而下一刻,立马被呛红了脸,一直咳嗽。

“看吧,都说了别喝。”林杳替她顺着气,对于云木槿,她还是很宠溺的。

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云棠的妹妹,而是她这副可爱懵懂的样子,有人爱有人护,是林杳许多次做梦,都想变成的样子。

云木槿背对着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她一回头,却是满目泪光,“你们都说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

云木槿突然的反应,让林杳措手不及,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甩开。

“我也有自己的人生。”

她叹息一声站起来,朝一旁的一株红梅走去,口中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

林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当她是醉了,想着过一会儿清醒了便好。

良久,云木槿回过头,月色之下,她眼中含着泪,嘴角却漾着笑意,林杳看得犹其清晰。

“从我出生开始,爹娘便一直告诉我,要万事以哥哥为重,哥哥是云家的未来,他身子不好,需要常年用鲜血寄养,而我这条命,就是为他所准备的。”

闻言,林杳一愣,没想到云家竟然这么重男轻女?

平日里看他们对云木槿挺好的,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

“林木哥哥你知道吗?曾经我也以为,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救一人,我没有选择活下去或者死去的权力,因为我的生死,对别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云木槿笑着,明明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此刻却像一个看透生死的六旬老人。

她的语气淡淡的,她口中的生死也是淡淡的,像是没有丝毫的眷恋。

林杳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既然她找她来是想诉说的,那她便做个倾听者。

“可是,直到我遇到了你。”云木槿轻手抚过一株寒梅,上面积压的白雪,嘎啦一下,掉入地面。

“直到我遇到了你,我突然明白了活着的意义,这世间存在的许多美好,我还未曾见过,我不想一直待在云府之中,做一个等待死亡的人。”

“这几日我想了许多,我想陪在林木哥哥身边,一起去看看这世间万里河山,朱华烂漫,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只想你是我的林木哥哥。”

云木槿说着,突然跑过来,扑到林杳怀里,“林木哥哥,你就让木槿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说得越是情真意切,林杳心中越是愧疚,她不能答应云木槿,不仅因为她是女儿身。

更重要的是,她身负使命,往后的艰险还不知会遇到多少,她不能让云木槿跟着她趟这趟浑水。

林杳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木槿,你还小,这世界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我不能连累你……

林杳没有将最后一句说出口,她不想伤害她,在林杳眼里,云木槿就像一个小公主一样,是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而她,做不到。

她在云府之中,至少会有人愿意护着她,而跟着林杳,只能被连累。

云木槿趴在她怀里,没有再应声,良久,怀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月色掩下,已是三更,寒夜里犹其地冷。

云棠突然从园外走进来,从林杳怀中抱过云木槿。

“木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林木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着,抱着云木槿直接转身走了。

他……想是听到了云木槿的话。

满夜风雪,桌上浊酒已凉,林杳站在蓟园之中,突地感觉,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

一连几日,洛府之中一派祥和。

丑丑将药材购买齐全,送至三王府,萧承越收了药材,也顺便让丑丑带回来不少银钱。

并附赠纸条一封,上书,“欠条”二字。

林杳无语,哪有人往外送了钱,还送欠条的,萧承越这人,是要别人欠他钱,他才能睡得安稳吗?

林杳无从与他争,既然他说欠着,那便欠着吧,反正钱在她手里,等哪天生气,再还回去砸死他,还顺便能解解气。

这日,洛府前院的丫头,一大早便开始洒扫整理,个个忙活得特别勤快。

“小姐别急,是老夫人和三姨娘四小姐他们,之前你不在,他们去寺庙祈福所以你不知,算算日子应是今日会回来了,江夫人为了讨好老夫人,自然会忙得勤快些。”

丑丑将削好的梨子递给林杳,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瞧,那一眼,正好看到江氏那张肃得要吃人的脸,连忙转过头来。

老夫人?三姨娘?四小姐?

林杳心中一晃而过,别又是个和江氏一样难对付的主,这样可就有意思了……

屋外天光一亮,林杳便随着洛亭安他们等在门口迎接,直到临近晌午,丞相府外才稳稳当当地停下两辆马车。

只见,前面那辆铜灰色的马车,走下来一人,身着暗红大棉袄,头上戴着棉绒帽子,一身得体,胸前挂着一串佛珠。

她两鬓雪白,但气色和皮肤却保养得很好,一双柳叶眼,双颌微拖,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是气场自露。

此人正是洛府的老太君,她的亲祖母,卓氏卓秋云。

林杳循目望去,此人头顶略微浮动着一丝青气,但不稳固,想来年事已高,身体不是很好。

根据原主的记忆,她这个祖母对原主也是不喜。

不喜的原因,说来有些好笑,是因为原主的母亲,白覃夫人母家家业太大,权势也大,与当时的洛家门面不相对,让她觉得失了面子。

当年白覃夫人在时,卓老夫人便一直不喜这个媳妇,总觉得是个祸害,三番五次劝洛亭安和离。

之后,白覃夫人离世,留下洛白苏,卓老夫人亦是不喜,不过好歹是洛家的子女,不至于刻意针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没给过原主好脸色。

林杳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此人虽说也是个讨厌的人,却不像江氏那样好对付,因为洛家老爷子生前以身殉国,先帝曾亲封诰命,现在的卓氏可不比当年的卓氏了。

她着脚下了马车,身后立马有两人上前来扶。

不过眨眼,另一辆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见到二人,林杳的脑海之中立马浮现出关于二人的信息。

左边那位身穿碧绿色长夹袄的,是洛亭安的小妾,曲氏曲丹寇,也是如今洛府中的三姨娘。

右边下来的,是她的女儿,原主的妹妹,洛芙岚,如今的洛府四小姐。

记忆之中,关于这对母女的信息不是很多,只知这二人皆属于性情温和之辈,不像江氏和洛清婉那样爱挑拨是非。

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心里怀的是什么心思,在这个世界之中,还是要万事多小心一分

林杳在心里暗暗思虑。

“母亲这一路祈福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午膳,快快进府歇着吧。”见到卓氏,洛亭安立马笑开了脸,走上前去。

江氏亦是笑着,几步上前,便一手挽住卓氏的胳膊。

“是啊老夫人,老爷听说您今日回来,一大早便吩咐着让我们多做准备呢,您瞧瞧,这院子里的花树,都是老爷让人一一清扫过的。”

老年人爱喜气,自是不喜欢白茫茫的东西,这一点,不得不说,江氏抓得很牢靠。

卓氏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言语,任由他们搀扶着往里走。

经过门前,她看到林杳,停了下来,但只瞥了一眼,很快地便走了。

林杳不为所动,想来也是,她现在在洛府中,就是一个闲杂人等,这老太太不在意,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不在意,那这午膳,不去也罢。

“三姐姐,你回来了。”

林杳刚欲转身回院子,便听到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温温柔柔的,带着几分欢悦的意味。

林杳回过头,只见洛芙岚正站在不远处,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第二十九章 无妄之灾

“之前随祖母去寺庙祈福之时,听说三姐姐不见了,我和娘亲好些担心,在寺庙之时也多有记挂,现在看到三姐姐平安回来,我和娘亲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她走近,伸手拉起林杳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杳循目望去,只见洛芙岚和卓氏不同,她头顶的气体是金黄色,一看便知是有大运之人。

她命中非富即贵,前途匪浅,绝不会只是一个庶女这么简单。

越是笑脸相迎秉性温和的人,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城府便越是深重。

此人,得多提防。

“之前,三姐姐是去了哪里?怎么全府的人都寻你不得,吓得父亲悬金千两,四处寻你。”

洛芙岚见她发呆,又出口问了一句,像是在担心她,实则非然。

林杳回过神来,也冲她笑,不准痕迹地从她手中抽回手,“没去哪里,就是出去随便逛逛,散散心。”

曲氏站在不远处,像是看出了她刻意的隐讳,不愿回答。

忙伸手拉住洛芙岚,“好了岚儿,你三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吗,可该放心了吧。”

又转头对着林杳笑道,“苏儿你别多想,岚儿就是见不到你心里记挂,在寺庙之时,就每日向我念叨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亲姐妹之间,也该多走动走动,以免生分了去。”

曲氏心思细腻,看上去是个很典型的古代女人,一切以丈夫和儿女为重,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只为洛亭安生了一个女儿,在洛府之中,地位并不高。

但此人头顶青气稳固,言行举止之间又善于隐藏。

想来,能在江氏那样刻薄的人眼皮子底下存活下来的人,不是心机颇深,便是真的不争不抢。

也不知这曲氏,到底是属于哪一种。

林杳冲她点点头,按着原主以前的秉性微微俯首,“谢谢姨娘和妹妹记挂,白苏记住了。”

曲氏一见,这才放心。

“好了,也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去吧。”

随即,曲氏拉着二人,一同往府中走去。

因着早上的洒扫,积雪已被清理干净,院中青石瓦着色鲜明,映着红梅花束,很是衬景。

三人行到半路,林杳突然一顿,察觉到心口处,莲石似有微漾。

淡淡的灼热感,让她心神开始慌乱,有种不好的预感。

似乎,有大运即将到临……

“姨娘,您和四妹妹去前堂陪祖母用膳吧,我就不去了。”林杳说着,转身便欲走。

她必须先回去确认一下,到底是何种运势即将来临,再着手准备。

谁知,洛芙岚不肯,伸手一把又拉了上来,“三姐姐这是怎么了?刚刚父亲吩咐过,今日大家都要去前堂陪祖母用午膳的,你若不去,祖母……恐会生气。”

“是啊,苏儿,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曲氏也是惊奇,以前的洛白苏,因不得老夫人欢喜,寻日里不常得老夫人召见,但只要老夫人要见她,便立马凑到跟前。

今日的洛白苏这是怎么了?老夫人亲自让去前堂用午膳,她竟然不去,这不是要当众拂了老夫人的面子吗?

像老夫人那样爱面子的人,会饶了洛白苏才怪。

洛白苏是聪明人,自然能想到这一点,但她既然知道如此,还敢不去,这其中定有隐情。

“无碍,祖母今日刚回来,我去也是惹她烦心,还是不去了。”林杳执意要走。

“瞧三姐姐说的,都是祖母的孙女儿,这么久没见,祖母挂念还来不及呢,怎会烦你,别多想了,祖母啊说到底,还是心疼你的。”

洛芙岚轻声细语地劝着,眸中含着点点笑意,但眼睛一直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色之中查找异样。

在洛府之中,属洛清婉最得卓老夫人欢心,其次便是洛芙岚。

洛清婉性子活跃,口齿又极为伶俐,很会讨卓老夫人欢心,加之其母江氏,母家从商,对丞相府几乎带不来什么压力,反而能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而洛芙岚,虽也是庶女,但好在脾气温和,思虑周到,平日里又常随着老夫人吃斋念佛,经而久之,虽没有洛清婉那般得宠,至少不会惹老夫人嫌弃,鲜少之时,还能得老夫人一些赏赐。

就她这个嫡女,反而不受人待见。

庶阵压嫡,难怪原主会一直被欺负,原来都是自己家里人在作怪。

林杳心中暗恨,看来以后行事,还是要多加小心了。

“那……你们先去,我回去换身衣服便来,今日起得晚了些,没来得及换衣服。”她略微低下头,显得几分囧迫,“刚才还好祖母没注意到我,但若是要去陪她用膳,还是得注意些。”

心口处的灼热感愈发强烈,林杳紧了紧双手,不知今日这莲石怎么会反应这么强烈,还来势如此迅猛。

林杳话音刚落,却那时,一个嬷嬷从里面跑出来,“三姨娘,四小姐,老夫人还在前堂等着呢。”

此人是卓老夫人跟前最受宠的平嬷嬷,因有老夫人照拂,平日里对府中的姨娘小姐,多数不放在眼里,听她此时的语气便知道,此人也是个不好招惹的。

“是是,我们马上便过去。”曲氏笑着朝那忍略微俯首点头,看起来很怕她。

“苏儿,你也且快些,莫要让你祖母等得太久,不然,又该挨罚了。”曲氏说着叹了口气,拉着洛芙岚走了。

她竟然担心自己被罚?

虽然有戒备,但曲氏眼里掩藏不住的关心,还是让林杳一怔,心头麻麻的,不知所意。

林杳快速回到自己的院子,拿出莲石,果不其然,莲石之上,又出现一瓣亮光,这次,是淡黄色。

望气术中,淡黄色和金黄色,都是吉兆的象征,但眼前这瓣莲石,却略有些怪异,它的颜色不是纯粹的淡黄,其间还隐隐透露着一股黑气,将黄色的亮气掩盖,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黄气本乃五行中和之气,黄明是为吉,黄晦是为凶,以凝为聚,以散为剖。

若说淡黄色是吉兆,那这晦暗的淡黄色,即是为凶兆,气体剖散,恐有无妄之灾的趋势。

林杳心中一阵一阵发凉,暗暗思虑着,无妄之灾……

在她身边,眼下发生的几件大事,无非边北禽流感患难,宁王赈灾贪墨粮饷,云尚书与萧承越密谋打压,还有就是今日,卓氏回府家庭盛宴。

随着时间的推移,莲石上的光晕越发强烈,林杳心中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从这几件可能会带来无妄之灾的事情当中,前面几件事都还有待时机探证,眼下唯有一件事是迫在眉睫的。

林杳心下一顿,那便是……家庭盛宴?

不管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莲石有感,那今日这盛宴她是非去不可。

林杳快速地换好衣服,来到前堂,丑丑今日被她派去给云老爷子送药去了,不在府中,眼下前去,也唯她一人而已。

来到前堂,大家都已落座,卓老夫人坐在上首,以下是洛亭安和江氏左右相陪,然后便依次是曲氏,洛芙岚……

只在边角给她留了一个位置,林杳没出声,低着头慢慢往里走。

记忆之中,卓老夫人本育有两子一女,除了洛亭安,还有二儿子洛亭君和小女儿洛亭萧。

然而,这二儿子和小女儿,似乎从未出现过,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不知道的便以为卓老夫人只有洛亭安一个儿子。

林杳搜遍了记忆,也只得到一星半点,貌似还是原主偷听来的。

突然,洛芙岚见到她,起身迎了过来,“三姐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快快过来这边坐。”

她这一声三姐姐,立刻将整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江氏瞥了她一眼,尖酸刻薄道,“吃个饭,还得让老祖宗等着你,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面子,这知道的是你自己晚了,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洛家在苛待你,故意不给你饭吃。”

林杳抬眼望了她一眼,只轻微一眼,便让江氏立马住了口。

林杳的厉害,江氏可是尝够了味儿的,之前差林杳的一千两银票到现在还未还清,她可不敢再故意招惹她。

卓老夫人也抬起头看她,用一种极为老沉的语气说了一句,“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早晚得下桌吃饭。”

下桌吃饭,名意上是下桌,隐含意义上,便是被赶出丞相府,刚回来就想着要将她赶出去,可想而知这个祖母对她是有多厌恶。

闻言,江氏脸上才缓和了些。

“如此,便开始吧。”洛亭安见众人皆针对林杳,笑着打起圆场,好歹今日林杳和往常一样一句话没说,让洛亭安心里的那块悬着的石头也算是放平了。

“再等等,二丫头还没到。”

原来,他们一直没有开动,不是为了等林杳,而是为了等洛清婉!

卓老夫人一句话,全桌除了曲氏和洛芙岚,均低下头去。

卓老夫人最疼洛清婉,吃饭时见不到人,自是会问的,但洛清婉被罚是因为当场顶撞了三王爷,若是被卓老夫人知道洛清婉如此愚莽,定然会生气。

这也是为何,卓老夫人回来这么半天,江氏都不敢上前告状的原因,她还没有蠢到去揭自己女儿的黑锅。

思及此,江氏知道瞒不过去了,当即又演起了苦情戏,捂起手帕细细地抽噎起来。

“这是怎么了?二丫头出了什么事?”

卓老夫人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但谁也没有开口,江氏也只知道哭,当即便怒了,“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亲自去看看!”

说着,起身便要往外走。

第三十章 主动认错

“老祖宗……”江氏在身后故意想要拉住她,然而一转脸,头一歪,又伏在桌边哭了起来,哭声也越发地大。

“我的婉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她哭着,眼睛时不时地往林杳的方向看。

看着样子,江氏这是又打算将这个黑锅甩给她了啊。

林杳淡淡地坐在角落里,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心口处的莲石越来越烫,她抬眼一扫而过在场人头上的气体,卓氏头上依旧青气微浮,但较之之前变的比较薄淡,想是此刻正在生气所致。

江氏头顶是黄色的,一条盘珠状直立而下,仔细一看,中间却还夹杂着丝丝红气,不多,但甚是明显,看来江氏最近心火极旺,已由肺腑影响到整个人的身体。

而洛芙岚和曲氏的倒还没什么变化。

望气之术,本是用以窥察气运吉凶,未卜先知之术。

从古至今,很多人将之用于房屋风水,五行命数之中,通过观察气场的旺衰和所属颜色来直接断定好坏,并且都有迹可循。

而在林杳这里,她不仅可以用以气场命数,更可以将之加入到医理之中,五行相对:肺、肝、肾、心、脾,寻医望论,便可看出此人的身体状况,预知人体先机气运,洞悉人心。

只是,望气术也并非一日而就,需要慢慢地通过生活累积和对人事物气运的分析,逐步增长。

就林杳现在的阶段来说,还只是初步阶段,隐隐能看出一点,但准不准确还未可知,大多都属于猜测。

林杳在角落里暗暗估摸着,今日这局,怕是要牺牲一下自己了。

“江夫人,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人是洛芙岚,此刻,她和卓老夫人一样,不知事情原委,轻声轻气地问了一句。

按理来说,曲氏和江氏都是妾室,洛芙岚应该唤她一声姨娘,但又怕冲撞了江氏的忌讳,便随大众人一般叫她夫人。

“哭哭哭,我还没死呢,成天就知道哭,二丫头这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卓老夫人已经站起身打算往外面走了,谁知江氏突然冒出一句“命苦”,顿时又将卓老夫人的心火给点燃了,一棍子给敲在了桌子上,满桌的汤水随之打翻。

江氏抽抽噎噎地,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脸,“老夫人……您自己去婉儿房里看看,就知道了。”

江氏略微抬眼,余光正对林杳,她暗恨,然而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一个小丫头,既然我收拾不了你,自然有站出来可以收拾你的人。

随后,一众人你搀扶我,我搀扶你地来到了洛清婉的院子。

林杳默默地跟在身后,看江氏这表情,今日是胸有成竹啊,不过她既然已经知道会有无妄之灾,也不会刻意去躲。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进院之时,院子里有一个小丫鬟正端着药碗出来,见到这阵势,立马跪在地上,盘子里的药碗也随之打翻在地。

卓老夫人一看,更是急了,这都吃上药了,恐怕病得不轻,连忙走进屋子,也不去管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是否犯了冒犯之罪。

众人进到里屋,只见床榻之上趴着一个人,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白布,只露出一只头和一双脚,她脚上蜕皮很严重,红肉翻骨,枯皮沾着黑色的污渍,上面还擦了黄色的药膏。

此刻,她一只手耷拉在床沿上,头向里面偏着,像只木乃伊一样一动不动。

这人,可不就是前几天耀武扬威,被萧承越一百杖打得半死不活的洛清婉吗?

说起来,洛清婉这条命,还是林杳事后给救回来的,只是下药的时候多添了半叶夹竹桃,以至于她腿上的淤青到现在都还未消散,甚至脚上开始出现了蜕皮的现象。

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听到门口有响动,洛清婉偏着头怒吼一声,“让你拿个蜜饯也这么磨蹭,你是想苦死本小姐吗?还不快点给我拿过来!等本小姐好了,非得抽烂你的皮!”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特别是卓老夫人,脸色顿时就阴暗了下去。

江氏察觉不对,一进屋就立马开始哭喊,“我的婉儿啊,你怎么这么苦啊,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我的婉儿啊……”

她边哭边扑到床沿边上。

洛清婉呆愣愣地转过头来,看见床沿边哭得跟泪人似的江氏,有些错愕,“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傻姑娘!江氏暗中扯住她的手,眼珠子朝着她左右转了转,继续哭着。

洛清婉抬眼,这才看见屋子里不知何时多出这么一些人来,其中还有卓老夫人。

洛清婉立马会意,眼泪珠子成线地掉,装作一副病弱的姿态,朝卓老夫人的方向伸出手,“祖母……祖母……”

她边哭边喊,这一喊,可将卓老夫人的同情心给揪了出来,一时之间将她方才那番狠毒话尽数抛却脑后。

“这是谁造的孽!”卓老夫人一拐棍敲在地上,连着震上三下,气得跺脚。

她才走了一个多月,一回来,最喜爱的孙女便被人糟蹋成了这副样子,连门都出不了。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还有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还有没有将丞相府放在眼里?

听到此处,林杳更是确定,洛清婉在卓老夫人心里的分量不轻,明明只是一个庶女,却像个宝一样捧在手里,单看这阵势便知道,这其中必有猫腻。

“是三王爷。”

洛亭安在背后叹息一声,声音淡淡的,但依旧夹杂了几分不忍,洛清婉好歹是他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心疼呢,但公是公理是理,他也没有要故意偏袒的意思。

“三……”

卓老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神色微愣,心下疑惑洛清婉怎么会去招惹了那个人。

“你这个父亲到底是怎么当的,怎么不护着她?”她似乎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一个劲儿偏袒着洛清婉,并且将矛头指向了洛亭安。

“是婉儿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当场顶撞了三王爷,母亲您说,我如何护得了她?”

在临安,他谁都可以得罪,但唯独这萧承越,连皇上都不能奈何他,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丞相了。

“那也不能……”卓老夫人擦了一把泪,走过去,手轻轻地抚过洛清婉裹着白布的背,心疼得双手颤抖,“……我可怜的孩子……”

“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算是积德了。”洛亭安再次叹息。

“都怪她,要不是因为洛白苏,我才不会被三王爷责罚!祖母……祖母您一定要为婉儿做主啊……”

洛清婉突然一声怒吼,拉着卓氏的手臂,伸手指向站在人群后方的林杳,眼中的愤怒和憎恨似在燃着熊熊火光。

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转到了林杳身上。

洛清婉似乎忘了,她这条命还是林杳救回来的,多日之前,她还跪在林杳膝下磕头求饶,现在靠山一到,立马变脸,死也要拉着林杳一起陪葬。

“都是我的错,老夫人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有管好后院,没有管好婉儿,才犯下如此大的过错,惹怒了三王爷。”

江氏在卓老夫人面前还是不敢造肆的,自要端着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要处处为儿女和丞相府考虑。

但很快话锋一转,就变了:“苏儿你打小没了娘,我也是常教导你要好好做人的,虽然寻日里是对你严苛了些,但你也犯不着如此记恨啊……”

江氏说着朝林杳的方向转过身来,“真是太过分了,你有怨恨朝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江氏一撩开衣袖,露出手臂上大片淤青,正是她昨日带人来抢东西时咯下的。

卓老夫人一见,果真怒了,她本就对洛白苏不喜,这么些年也是看着她规规矩矩不惹事才勉强留她在府中的,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可还得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卓老夫人柺杖直指着林杳,虽然是个老太太,但满身的气场却让在场中人纷纷畏惧起来。

当然,除了林杳。

林杳兀自站在原处,如果说无妄之灾今日就要应验,那眼下最有可能的便是江氏和洛清婉趁机告状甩锅,借卓老夫人之手,责罚于她。

林杳腰杆儿挺得笔直,一扫而过面前的几人,淡淡启口,“无话可说。”

洛清婉愣了。

江氏也愣了。

更惊讶的是洛亭安。

她竟然毫不辩驳,这与之前气势汹汹同三王爷和洛亭安说话的,还是同一人?

与之前反手将洛清婉和江氏收拾得满地爬的,还是同一人?

怎么今日像换了个人一样,自己承认错误,还一句辩驳都没有。

难道是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还是假主遇真格,被卓老夫人的气势给吓怕了?

见状,卓老夫人倒是消气不少,扬声定气,“好!既然你自己都承认了,那就按照家规处置,来人,请虎头鞭!”

洛清婉讨得卓老夫人开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些年都被宠着,可谓是卓老夫人的心间肉。

敢动洛清婉,就如同亲手刮她的肉一般,一个不受宠的小丫头,即使是嫡女,竟然敢挑衅到她面前,卓老夫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既然她要领罚,要罚当然是罚最重的!

卓老夫人可不像洛亭安那样的软心骨,倒是巴不得将林杳打死,为洛清婉出气,也泄一泄她这么多年来心头的火气。

“啊……虎头鞭,祖母使不得,我相信三姐姐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她吧。”洛芙岚见卓老夫人要用罚,这才从人群之中站出来为林杳求情。

“四妹妹,你让开,错是我犯的,祖母罚我也是应当。”林杳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要罚就罚,早些罚完,莲石早些应运,也好早些找到真龙之气离开这个鬼地方。

若非为了真龙之气,她用得着在这里和他们客客气气?堂堂丞相家嫡出千金小姐,竟然被个庶女和妾室欺负成这副模样,光是说出去都会引起一场公愤。

“苏儿,赶紧给你祖母认个错!”洛亭安站出来命令道,虎头鞭是何物,他自然清楚,卓老夫人既然敢请,自然是下了杀念。

林杳寻目望去,只见洛亭安正一脸担心地望着她,眸色之间的关心让她为之一愣,想来有些好笑,现在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女儿?才知道关心?

不过,逝者已逝,已经太迟了……

“做错事,理应受罚,认错算什么?”林杳毫不客气道。

“三姐姐……”洛芙岚几乎要哭出来,“你可知虎头鞭是何物?这一罚,可是要命的啊!”

“是啊老祖宗,虎头鞭那样的重物,苏儿一个孩子怎么受得住啊。”曲氏也站出来为她说话,但眸色之中的畏惧,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你们都说她无辜,那我呢,我和母亲被她害得这么惨,她那样的害人精,就是得由虎头鞭来惩罚她,不然以后再去祸害父亲,祸害祖母怎么办!”

洛清婉躺在床上,眼看着林杳要受罚,开心得不行,此刻出来人为她求情,她当然是不肯退让的。

第三十一章 责罚应运

“不要再说了!”一听洛清婉这话,卓老夫人顿时按捺不住了,直接扬手一挥赫然止住,“谁再敢为她求情,便同她一起去受罚。”

今日,她是铁定了要罚的。

闻言,曲氏瞬间没了声音,洛芙岚还欲上前为她争辩,却被曲氏一手拉了回来。

“娘……三姐姐……”

曲氏朝她摇摇头,“你三姐姐做错了事,老夫人要罚她……应该的……”说着,曲氏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头。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说得很低,目光错乱间一直在往卓老夫人的方向看,林杳听得极清楚,但却一点都不怪她,人嘛,关键时候总是先要自保,曲氏做得并没有错。

在这个处处充满勾心斗角的地方,特别是在卓氏和江氏那样心机深沉的人眼皮子底下,她的慌乱和谨慎便成了她自保的手段。

林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曲氏头顶的气体呈祥瑞的青色,并且还稳固。

她是属于后者的。

“既然婉儿之前挨了一百杖,那今日便以罚抵罚,虎头鞭二十鞭子,一鞭也不能少!”卓老夫人怒目瞪着林杳,拐棍一柱,瞬间也没人敢再说话了。

很快,便有人从祠堂请来了他们口中所谓的虎头鞭,用玄金盒子装着,看起来很是贵重。

虎头鞭,顾名思义鞭头呈猛虎型,握柄处镶有两颗虎牙,是以牛筋所制韧性极强,其长足七尺,上面每隔一寸编镶有一根细铁勾,以此类排列,遍及鞭身。

一鞭下去,铁钩直钉进肉里,执鞭人收鞭之时,必然将皮肉连带勾起,皮肉分裂,而且越是用力,铁勾下得越深,伤痕便越深。

虎头鞭之所以令人如此惧怕,还不在于此,更可怕的是它的用法,按照祖籍,使用虎头鞭的人,必先将鞭身浸泡盐水,以示对先祖的尊敬,且每一鞭落下,收鞭之时还得再沾盐水。

破皮刺肉的痛苦已是极致,再覆上盐水,伤口一经沾染,恢复极慢,其间疼痛可想而知。

别说二十鞭,就是一鞭,也非常人能够受的,更何况洛白苏那样细胳膊细腿儿常年染病的身子。

心口处的灼热感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提醒着她,大运当头,要是错过这一步,真龙之气便永久与她错缘,那她在这个世界乃至原先的世界的价值,也将不复存在。

无论如何,今日这刑,她一定得受,并且,一定要挺过去!

林杳双手一紧,是死是活,就在此一举了,随即悄悄从袖下摸出银针,将手臂上几处重要的动脉穴一一封住。

“祖母要罚,我无话可说,但按照规矩,我是嫡出,洛清婉是庶出,江姨娘也属于偏室,今日祖母可以听信他们二人之言赐下虎头鞭罚我,那若是我能受得住这二十鞭,祖母是否能还我身份,从此遵循嫡尊庶卑?”

当年白覃夫人一走,皇上便赐婚,但是与此同时,洛府之中,卓老夫人也随之下令称嫡庶同出。

江氏虽未被扶正,但享有的是正室的权力,而她明明是嫡出,府中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将她视为小姐,没有母亲护着,父亲也是不经常搭理,祖母更是不喜,以至于洛白苏常常连饭都吃不饱。

林杳定定地站着,将在场人的表情心思尽数收入眼底。

卓老夫人的气愤,江氏和洛清婉的得意,曲氏和洛芙岚的畏惧,洛亭安的漠然。

笑话,就算挨罚,那也不能白挨,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她林杳报仇,何止要报十年这么简单?

她今日不仅要让这些人亲眼看着她如何挺过这二十鞭,他日,她还要这些人为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并且,先在这里正个道,要回自己的身份和权力!

“这是自然。”

卓老夫人方一缓和的脸色,闻言顿时又沉了下去,本以为她会跪地求饶,谁知并没有,不仅没有,反倒还在这里和她讨要身份。

要知道,自古以来根本没有人能够挨过二十鞭还活着的,就算还活着,盐水感染的伤口溃烂速度极快,若是处理不好,活不过三天就会死。

既然已是将死之人,还她一个虚无的身份又如何?可能也就是死了之后按照嫡出小姐的礼仪下葬罢了。

话语之间,已有人搬来长凳在院子里拼凑到一起,屋子里的人也纷纷围了出去。只见林杳长袖一挥毫不犹豫地走出去,俯身趴到了长凳之上。

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她挺过去,只要莲石应运,便离真龙之气又近了一步,便离完成父亲的遗愿和家族使命,又近了一步。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洛亭安双手紧了又紧,最后直接站出来,“养女不教,实属罪过,作为她的父亲,我也有罪,今日这罚,便由我来执行。”

扬声一句,令在场之人又是一惊,要自己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打死,这是得狠下多大的心呐。

“如此,也好。”今日洛亭安的表现,不仅是江氏,就连卓老夫人也点头认可。

林杳一眼扫过去,见洛亭安定定地看着自己,眉眼之间一恍惚,剩下的却只是冷漠,那是一个要亲手将自己女儿打死的父亲。

“苏儿,当真不认错?”洛亭安拿着虎头鞭走到林杳身旁,再一次问道。

“父亲不要再犹豫了,今日这罚是我自己领的,与父亲毫无关系,是死是活,我自己一力承担。”林杳立时冷了声气。

“你……你,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林杳不答,缓缓地闭上了眼。

“你要如何承担!”

洛亭安一声怒喊,愤然连退几步,扬鞭起,挥鞭落,鞭伐起勾,顿时血溅当场!

前所未有的责罚场面,引来了许多人,家丁,护卫,丫鬟,纷纷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就那样一脸不忍地看着,但谁也没有上去护。

江氏和洛清婉眼睛都瞪直了,像是到了死亡现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执行虎头鞭的样子,今日,算是大开眼界,而且这鞭子还是打在他们最痛恨的人身上,别提心里有多畅快。

洛清婉唇角微勾,心中开始暗暗盘算,只要洛白苏一死,宁王妃的位置就是她的了,之前摔下悬崖都没摔死她,今日她就要亲眼看着洛白苏断气,看她还如何复活。

飞溅开来的血洒落到窗檐上,曲氏连忙上前将洛芙岚抱在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洛芙岚热泪滚落,口中喃喃地唤着“三姐姐……”

洛亭安红着眼再一次扬声问道,“你可认错?”

林杳静静地趴着,双手紧握,牙关一咬,背上皮肉被剥去的疼痛感几乎让她丧失意识,但这样的疼痛和伤痕还不足以让她为惧。

想之前在军营之中,弹枪炮雨的生活她也依旧熬了下来,更别说这小小鞭打。

为了真龙之气,为了能完成父亲的遗愿。

她,熬得住!

“呲啦……”又是一鞭。

林杳一身白衣已被红血染透,背上的一层皮被顺势划破开来,露出血肉,盐水沾下,灼痛感已经将她整个人陷入麻痹的状态。

“认错……”洛亭安疯了一般仰天怒吼,扬手又是一鞭,越打越用力,而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从洛白苏口中听到过一句痛喊。

暖阳渐收,随之而来的冷风忽地掀过一阵,满地的鲜血几乎汇发成一道河流,汩汩往外溢,从西苑门口灌集满园。

漫天淅淅飒飒的雪花说降就降,覆在鲜血之上,很快便被融化成了薄水,却也没融化在场之人的心,无人敢站出来为她说话。

第四鞭,第五鞭……第十鞭……第十七鞭,第十八鞭……

林杳的背部已经被虎头鞭哧打得血肉模糊,淋漓血腥之下,已然白骨可见。

她只能感受到一阵凉意,是雪花微拂在她身体之上,忽而带过一股红梅香。

努力地睁开眼,眼前似乎是幼时父亲抱着她在院子里的红梅树下,言笑晏晏的景象。

“你倒是认错啊!”

洛亭安一鞭一鞭地抽打着,每打一鞭就像打在他的心口上。

第十九鞭……

卓老夫人也忍不住捂住了眼,面色焦急,双手紧紧地握着拐杖,指甲几乎要将拐杖掐断。

江氏和洛清婉对视一眼,微弯起了唇,洛白苏今日,非死不可!

他们几乎可以料想到,等洛白苏一死,这洛府之中便再也无人和他们作对,日子将会过得有多畅快。

第二十鞭……

心口的灼热感渐渐在消褪,林杳闭上眼,她知道,莲石已经应运。

洛亭安终于住了手,随手将沾满鲜血的虎头鞭扔在地上,看着长凳之上的人已经一动不动,全身虚脱一般滑倒在地。

谁也没有听到,在那一刻,洛亭安喃喃地说了一句,“你这样,让我要如何护你……”

“好了,这戏也看够了,罚也受够了,该回去吃饭了,都散了吧散了。”

江氏此刻大言不惭地说着,拍了拍洛清婉的手,畅快地伸手扶起卓老夫人,她是笃定卓老夫人也讨厌洛白苏才敢如此说的。

两人站起,往门外的方向走,卓老夫人看着地上的洛亭安,无奈地叹息一声,“来人,扶老爷回屋。”

“还有那个害人精……不,还有三小姐……”江氏捂着嘴瞥了一眼,笑嘻嘻地补充道,“还是先拖去柴房,等明日日头出来了,再按礼下葬吧。”

卓老夫人之前既然答应了洛白苏还她身份,这下葬之礼还是要的,江氏也不可能这么小气,连个死人的东西还争。

见卓老夫人没有反应,江氏更加确信,卓老夫人今日也是下了杀心的,可见洛清婉在她心里的份量,并不轻。

然而就在二人转身往院外走时,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祖母方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第三十二章 讨回身份

突然长凳之上的人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喑哑,但气息尚存,此刻她背上的血痕还在往外冒着鲜血,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没什么伤口外,几乎看不到一丝好地儿。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纷纷惊讶地转过头来望着她。

挨过二十虎头鞭,她,竟然还活着?!

只见,长凳之上的人微微侧动身子,自己用手掌支撑着慢慢爬了起来。

她嘴角还挂着血迹,突然弯眸一笑,“祖母方才答应过,若是我受过这二十鞭,便还我嫡女身份,可还算数?”

洛亭安刚被人扶着往院子外走,听到声音,立马顿下脚步。

“你把我们相府的人当什么,说过的话,自然算数。”洛亭安首先发声,依旧冷冷的一副样子,但这样一句话,让卓老夫人都无从应对。

亲手施了刑,现在又在这里装好人,他是不愿意违背自己母亲的意愿,成了一个孝子,但他从未想过,在他手下的人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洛亭安从始至终都在让她认错,却从未真正出面护过她。

幸好今日是她,要是真的洛白苏,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她今日没死还好,要是死了,就是冤魂也不会原谅他,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林杳冷冷扫过去一眼,随即撇开眼不愿意再去看他。

卓老夫人亦是心惊,就像亲眼见着一个死人复活了一样。

从她嫁进洛府见到虎头鞭的第一眼开始,就从来没有见过能在虎头鞭下活下来的人,而且还是二十鞭,可以说,她从最初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除掉洛白苏的,结果竟然见到了这么奇迹的一幕。

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气也消了。

好歹是活了几十年的人,面上依旧保持着老太君的庄严,她抬起眸望去,见林杳正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

卓老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之前确实是她亲口答应,受过责罚便还她身份,现在她已经做到了,说过的话又岂有不答应之理。

但转念一思,就是还她一个嫡女的身份又如何,有自己这个老太君在,她一个小女娃,还能翻了天不成。

更何况,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那盐水沾染伤口,就是小伤也得要了半条命,别说是她今日这要命的伤了。

“自然算数。”

卓老夫人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扬起头,一脸高傲。

“我们走。”随后,一群丫鬟嬷嬷,才跟着卓老夫人一起离开了洛清婉的院子。临走之时,还硬将洛亭安一起扶走了。

“你……你竟然……”最惊讶害怕的莫过于江氏和洛清婉,这样都没死,她是恶魔吗?

要是被她在老夫人那里认可了身份,以后岂不是要处处受制于她?

按照规矩,嫡女的身份,仅此于当家人,也就是说,除了洛亭安和卓老夫人,便是她最大。

“母亲……母亲……这可如何是好。”洛清婉已经快哭出来了,眼见卓老夫人远去,这才敢伸出手朝江氏喊道。

一旁,洛芙岚和曲氏总算顾忌着林杳一些,跑过去慢慢地将她扶起来。

“三姐姐……”洛芙岚轻轻唤了她一声,眼眶中挂着泪花儿,她伸手拂过林杳肩上的一片衣服,她身上的血一汩接着一汩,还在往下掉,“这得多疼啊。”

随即转过头,又扑倒在曲氏怀中。

“苏儿,真是苦了你了,都是姨娘没用,救不了你,你要怪姨娘,也是应该的。”

曲氏低头小心地用手帕拭泪,眉头皱着,但话语之间的歉意,倒让林杳为之动容。

“今日这罚是我自己领的,不怪姨娘。”林杳有气无力地说着,脸色煞白,风一吹,险些又要倒下去。

曲氏首先反应过来,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林杳披上,“来人,快,快送三小姐回屋。”

看着林杳三人远去的身影,江氏脸都绿了,气得狠狠一掌拍在门檐上,“哭什么哭,有本事,就去要了她的命,我就不信了,一个小杂种,本夫人还弄不死她。”

江氏的眸光渐渐凝重,指甲陷进掌心,血珠往外冒,却犹不及心中的气愤来得汹涌。

……

与此同时,三王府中还是一片冷清。

丑丑一大早将买集来的药材送到萧承越出,没曾想萧承越竟然不在府中。

孔凌风拉着她吃了大半日的糕点,还边吃边做,可乐坏了丑丑这丫头。

约莫等到下半日,萧承越才从宫中回来,但满脸煞气,也不知是被谁得罪了。

丑丑在殿外站了许久,才见到萧承越,因着出门时林杳特意叮嘱过,送药材是其次,有一副药单,必须亲手交到萧承越手中。

这边,丑丑刚将药单交给萧承越,便见孔凌风急急火火地从殿外跑来。

“主子,不好了,林姑娘出事了。”

孔凌风一直唤林杳为林姑娘,即使萧承越提醒过多次,他也依旧没改过来。

自上次林杳在三王府中诊治禽流感病人时,随口说了句,还是林姑娘顺耳,从那以后,萧承越也不纠正了,就随他这样叫着。

闻声,萧承越握住药单的手一抖,随即恢复正常,脸色淡淡地,“什么事?”

“洛府那边有人来报,卓老太君回府,得知二小姐被责罚是因为林姑娘,要以罚抵罚,下令请出了虎头鞭。”

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天虞,几乎稍有权势的家族,家里都有一样镇家罚宝,专门为惩治触犯家规之人。

而洛府的镇家罚宝,正是虎头鞭,萧承越是知道的。

“她那样精明的人,自然知道解困,不必担心。”萧承越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药单。

林杳的手段,他亲眼见过,一个敢上战场的人,只要她不愿意,洛府那些人,根本奈何不了她。

他冷冷地说完,正欲拿着药单再次回殿。

“主子,这次是林姑娘自己主动领了罚,二十虎头鞭已下,只怕就快没命了,您还是快去看看吧,说不定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孔凌风说得毫不夸张,虎头鞭那玩意儿,不动还好,动了就是要人命的。

他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差冲过去拉着萧承越直接上洛府。

萧承越平时是最在乎林姑娘的,此刻怎么无动于衷了?难道他一直感觉错了?

“你说什么?!”萧承越皱起眉,握着药单的手也紧了几分。

“主子,快去吧……再晚些……”

再晚些……就再也见不到了……

萧承越看着他,人还愣在原地,然而双眼却充血似的瞬间发红,额间青筋暴起,手指微抖,一张药单直接成了粉末。

他喉头动了动,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孔凌风,速度极快地跑到门外,直接飞身上马,一个策腾直往丞相府的方向而去。

孔凌风立马跟上,走了几步觉得哪里没对,一回过头,却见丑丑一个人还站在门口傻愣着。

“林姑娘?”丑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怎么听着林姑娘这么耳熟呢?好像之前听孔凌风说起过。

“林姑娘就是你家小姐。”

“小姐……?!”丑丑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不料太过着急被衣裙绊住了脚,直接摔在了地上。

“小姐……我要去找我家小姐……”丑丑哭喊着,心里恨不得直接飞到林杳身边,都怪她,如果她在身边,就可以替小姐受罚,她死不要紧,可是小姐不能死啊。

孔凌风无奈,心里却是很感动,走过去,伸手俯身,直接一个公主抱将丑丑抱起来,直往洛府而去……

林杳被送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沉下来,冬日里,尤其是下雪的冬日里,夜幕隆冬恰是最寒冷的时际。

曲氏和洛芙岚将她送回来,见也没个下人,便将屋子里的暖炉升起来,给林杳清洗好伤口上完药,眼看着她沉沉睡去,这才放心地离开。

萧承越来时,没有惊动洛府的任何一个人,在丑丑的带领下,直接从后院进了林杳的院子。

温黄色的烛火和炭盆,将整个房间照得暖融融的,萧承越走过,只见她静静地趴在床上,正如孔凌风所说,背部的累累伤痕深可见骨,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疼,别说真的挨在身上了。

“小姐!”丑丑哭着跑到床前,轻手抚过她身上的伤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小姐,都是丑丑不好,丑丑没有保护好你。”

林杳抖动一下,但是没有醒。

“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走,咱们先出去,给主子和你家小姐留点时间吧。”随即,孔凌风叹息一声,朝萧承越的方向看一眼,再次将丑丑抱起来,直接往外走去。

屋子里,恍惚之间静默下来,只剩下林杳和萧承越二人。

“你就这么恨我?宁肯死,也不愿意我帮你分毫?”他明明说过,只要她找他帮忙,他就一定会帮。

洛府的人欺辱她成这副模样,她竟然主动领罚,主动找死,也不愿意向他低头。

为什么?就这么恨他?

萧承越弯身蹲在床边,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息的女子,心中一阵接着一阵的冰凉,比十五年前长春宫那次还让他感到绝望。

他伸手握住林杳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就连鼻息都很弱,双眼紧闭着,已经出现了死亡的迹象。

“不可以……”萧承越双眼猛地睁大,哆嗦着伸手拉过林杳的手,不停地在掌心搓动着,试图为她保留体温。

“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不准死,洛白苏,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本王不准你死!”

第三十三章 两心孤泊

林杳迷迷糊糊地从意识中醒来,感觉身旁一直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为了不让血液循环过快,她回来之后,并没有取出手臂上封住血脉的银针,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挨过了鞭子,最后却因为失血过多而升天,这样就太便宜那些人了。

但封闭血液流动,势必会出现一些反常的事态。

比如此刻,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其实只是在减缓身体的压力,作为一个穿越的医者,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不仅如此,在闭目养神之际,林杳发现心口处的莲石竟然还有治愈功能。

她就那样趴着,感觉不断地有气体从莲石之中溢出,然后汇集入她的心脏,一时之间,身上的疼痛竟消退了不少,伤口也奇迹般地在愈合。

看来,莲石能生运,但在应运之后,也能帮应运者挡去部分不好的运势。

林杳在意识之中极为肯定了这个猜想。

“你怎么在这儿?”

她收好心气,银针自动脱落,刚睁开眼便看见萧承越守在床前,抱着自己的双手一个劲儿地吹气,手上还有些湿润的水渍。

他……竟然哭了!

还是守在她的床前,为她而哭?林杳心中有些微触动。

闻声,萧承越霎地抬起头,眼眶雾蒙蒙的,但床榻之上慢慢挪动着坐起来的身影和熟悉的声音,却是像光一样,重新将他心底的希望点燃。

“你……还活着?”他望着林杳,像个小孩子一样兀自喃喃地说出一句,方才明明已经快没有气息了,怎么一转眼……

林杳微愣,“我没事,劳烦王爷挂心了。”

“我这人呀,什么缺点都没有,就只有一点,命硬,有些人越是想要我死,就越是死不了。”

比如洛清婉和江氏,比如卓老夫人,再比如萧承越,这些人,都是巴不得她早点死掉的人。

她轻呼呼地说着,看起来不痛不痒,实则其中的心酸滋味,萧承越是听得出来的。

“不过……”她轻手抚着右手,半疑惑半笑着问,“王爷今日来,是希望看着我死呢?还是希望看着我不死呢?”

林杳冷笑一声,直接从他手中抽回右手,也霎时止住了他想问的话。

恢复得这么快,是个人都会怀疑,林杳并不好奇他的反应。

相反,萧承越此刻会出现在此处,定然不会只是来看她这么简单,或许他就是想来亲眼看着自己死的,林杳在心中将萧承越此来的目的一一排查了一遍,最终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没事就好。”见她没事,萧承越放心不少。

站起身,转过去默默地将眼眶中的泪水擦掉,随即又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脸,“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负手而立,声音还有些涩涩的,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林杳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脸色一定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嗯?什么为什么?受罚还有为什么?”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受罚还得颁布律令。

“本王是问,你为什么要主动领罚?以你的身手,那些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萧承越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林杳。

他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她可以将别人的性命视为天地,齐川城的那一家人,得了瘟疫的灾民,就连一个乞丐,在她眼里都显得无比珍重。

但她就是从不爱惜自己,也从来不会理会自己对她的关心。

谁知,林杳裹着被子,仰脸忽地笑了起来,“为了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是的,为了能够更好地活下去,在这个世界,谁都有权力选择死亡,但是林杳没有,因为她身上这条命,都是捡来的。

父亲遗愿未了,家族使命未消,洛白苏的血海深仇未报,她怎么能死呢。

从一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注定了要去面对腹背受敌的局势,她的身后空无一人,如果不靠她自己,怎么去完成那些她应该完成的事情。

有时候,孤注一掷,也是夹缝求生。

萧承越看着她,此刻,她看上去特别虚弱,就连说话嘴唇都在发颤,但眼睛里的灵气和坚定却包裹不住。

良久,他才稳定了情绪。

“那好,今日这事,本王可以不再跟你计较,但是倘若有下一次……”萧承越红着眼,一步步走近,“就算你真的死了,本王也会把你的尸首从坟里挖出来,烧成灰,带在身边。”

总之没有本王的允许,你别想一个人离开!

萧承越是被她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对自己那么狠,如此心计和手段,饶是他一个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见了,也不住觉得胆寒。

“火化吗?……咳……还真是重口味。”人死了,整日带个骨灰在身边,想想都觉得瘆人。

“王爷不会是……舍不得我死吧?”林杳笑着问道,微微伸出手,上面湿润的水光还在。

萧承越立时就冷了脸。

背过身去,又是一副高傲的样子,“本王只是在替边北的灾民忧心,若是你死了,谁来救他们!”

“哈……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忧国忧民了?以前在齐川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半分怜悯之心?”

萧承越转过身,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你还在怪本王?”

“……怎敢。”

也罢,萧承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林杳也无心去了解。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合作关系,而且是暂时的合作关系,谁生谁死,对于对方而言,都只是利益上的损失,推己及人,他会这副样子,也是情理之中。

“我让丑丑带给你的那份药单你可有看?”

半晌,林杳才又开始说话,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药单?

萧承越凝眸一思,这才想起今日她托丫鬟送来一份药单,上面的药材,多数与林杳之前差人置办的药材是一样的。

“那份药单,不是你写的?”

他一下便想到了关键之处,按理说,药材都已经购置齐全,林杳不会无缘无故多写一份药单给他,而且字迹也是极为不同。

“那份药单是昨日有人送来的,追上去只看到一个背影,具体是谁并不清楚,但看情况,此次赈灾的事,恐怕已有人事先知晓,只是,他没料到我们的动作要快一步,所以药单才迟了一步。”

“上面的方子,治疗边北瘟疫,绰绰有余。”林杳补充道。

“你是说,宁王?”

不对,若是宁王,他巴不得边北的灾民全死绝才好,怎会送来药单,而且,还是送到林杳这里。

送药单的那人,定然是知道林杳在帮萧承越,并且,还会医术,能懂治疗之法。

“看来,这背后设局的人,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林杳抬眸望去,只见萧承越也正看着她,眸色如炬,黑夜的烛火之下,带着些微暖意。

“既然如此,那药材,是否要先送往边北?”萧承越定定地望着她,此事除了他和林杳,云府的人知道之外,再无旁人,那这份药单,又是谁送来的呢?

难不成,从始至终,都有人在幕后操纵?

目的是,借他们之手,除掉宁王。

“不可。”林杳扯过被子,背上的伤有些疼,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忍住没去动。

“宁王那边还没有任何行动,此时将药材送去,皇上会如何想?到那时,可就不是救灾民这么简单了。”

本来皇上就在借宁王之威打压萧承越,若是此时强占头功,不仅打草惊蛇了不说,还有可能带来更大的危险。

既然有人想要借刀杀人,此时出手,岂不也正中了那人的圈套,所以不管于外于里,现在都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那现在我们是要,按兵不动,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不假,引蛇出洞更是真。”

两人相视一眼,萧承越这才放下心,随即又是一阵冷笑,讽刺道,“看来洛三小姐不仅医术了得,就连计谋,亦是过人啊,可谓谋士也。”

林杳丝毫不示弱,“敌强我强,难不成王爷您想将自己的脖子,拿给别人随便砍?自古谋士多择保命,我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总而言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林杳白他一眼,低下头,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算要死,也会把你先揣出去。”

萧承越已经习惯了林杳这副冷冰冰不肯屈服的态度,不为他的身份和权势所低头,这才是她。

“今日天色已晚,你先休息吧,明日我让人送些伤药过来。”他说着要走,临了门口又停下,“记住,本王没有允许之前,你不能死,这是命令。”

一个背影转身,消失在靡靡夜色之中。

命令?

去你大爷的,自家皇帝老儿还没死,就开始发起命令了,要是让你登上皇位,还不得上天!

林杳气得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个大脚丫子,然而身上一阵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似乎在告诉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紧要之事,是养好身子。

林杳抚着身上的伤口,良久,才静静躺下。

感觉心口处的莲石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她灌输气体,她掏出莲石,按照常理,现在已有三颗莲石相继应运,剩下的七颗,应该也不远了。

然而令林杳大为震惊的是,莲石之上淡黄色那瓣虽然亮光已经沉了下去,热度也已经消失,但上面的亮光并未全部熄灭,还残存着些微薄弱的光,在隐隐闪烁。

……这是?无妄之灾,并未全部消退的意思?

此刻,她终于明白,何为“祸不单行”,想来,江氏和洛清婉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趁她重伤之时,再次找机会报复。

他们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容忍别人踩到他们头上的。

不过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谁会先遭罪。

第三十四章 局网已开

皇宫正殿,御书房。

夜过三更,案上的烛火已命人换过两次,门窗紧闭,此刻烛火幽幽,只有蚊虫飞过时,才颤起一丝微动。

老太监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弯着身子递到案前,抬眼看了一下那人,又将药碗轻声搁在桌上。

“皇上,三更了,吃了药早些歇了吧,奏折明儿再看,搁这儿它也跑不了,还是龙体要紧。”

盛治帝手上的墨笔一顿,缓缓抬起头,眼睛鼓鼓地问,“三更了?”

老太监点头,“哎,三更了,又该用药了。”

盛治帝放下笔,往后一躺,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看起来特别疲惫。

“皇上,您可是又感觉身子不适?要不要宣御医看看?”

盛治帝闭着眼叹了口气,冲他摆摆手,“不用了,那帮庸医,只会开些难用的方子,朕这病,怕是不久矣……哎……”

“皇上龙体康健,只是寻日里太用心朝政,累着了。”

老太监是从小跟在盛治帝身边的,自然什么事都明然于胸。

外人常言盛治帝不近女色,后宫佳丽三千,却没一人能入他眼。

但是只有他知道,盛治帝哪里是不近女色,只是心中所爱,早已香消玉殒。

自从端元皇后去世之后,盛治帝便将朝政视为所有,夜夜宿在御书房中,想要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罢了。

“福禄,上一次那丫头的针灸之法,倒还不错,明日宣她进宫吧。”

闻言,老太监一惊,“皇上是说洛三小姐?”

见皇上点头,老太监才将洛府今日发生的事一一回禀了一番。

还着重说了林杳没死的事,之后又说,“难得皇上如此看重她,如此大命之人,他日,定能辅佐三王爷成就一番大事,是根好苗子。”

盛治帝神色严肃,一眼扫过去,老太监立马住了声,忙着跪下来,“皇上恕罪,是,是老奴失言了。”

自古圣心难测,哪怕是皇上身边最宠信的人,也是捧着脑袋在做事。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哈哈哈……现在,你倒是比朕,还忧心越儿了。”盛治帝并没有怪罪,反倒和他开起了玩笑,现在能知道他心思的人,只怕也只有眼前这个伴了他几十年的老太监了。

“是,是,三王爷也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的,打心眼儿里心疼,若不是知道皇上您是有意为之,少不得还想替三王爷多说几句好话。”

“好了,起来吧,朕这么些年的所作所为,你是最为清楚的,向着他也好。”

盛治帝看起来很满意他的表现,想着若是自己先行一步,能留下一个心腹给自己最爱的儿子,那也算是没辜负了那个人。

“那张药单,可有送到手?”过了许久,突然,盛治帝凝眸一问,声音也低下去不少。

老太监点点头,“按照皇上吩咐,药单已经送到三小姐手中,相信很快,三王爷那边也会有所行动,只是……”

老太监一顿,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门口,“只是,若三王爷急功近利,先一步抢在宁王前头,皇上这边,可不好办。”

“放心,他抢不了。”

盛治帝斜眸一弯,一个笑容扬起,若是有同时见过萧承越笑容的人,此刻一定会想到,这父子二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对了皇上,听说今日,皇后娘娘召见了沈侧妃,说是叙叙旧,只怕这其中用意,也不浅呐。”

如今的皇后娘娘,正是当初的西宫嘉懿皇后郑雾蝉。

郑雾蝉本是前任左丞相郑言之女。

当年天虞王朝建国初期,护国大将军刘奇联合当时的左丞相郑言,以易主江山为威胁,逼迫当年的盛治帝娶了郑雾蝉为平妻,封为嘉懿皇后,与端元皇后分掌东西两宫。

后来端元皇后薨逝,六宫大权便尽数落到郑雾蝉手中,顺宏帝改国号为盛治,但一直对她很是冷淡。

这也直接导致了郑雾蝉膝下一直无子,于是用尽心机将端元皇后的二儿子萧景珣过继到了身边,想要以此要挟盛治帝,几次三番将萧承越置之死地。

萧承越十岁那年,郑雾蝉和言挑衅,盛治帝为了保护萧承越,只能将十岁的萧承越送往边疆打仗。

但也借机在他身边安放了不少忠诚将领辅佐,直接引导出了后来的“战神”。

萧承越十五岁那年,功成归来,以一己之力将刘奇废于马下,郑言下位。郑雾蝉又借机生事,将自己的亲侄女沈云念送进三王府中,成了萧承越侧妃。

便正是今日的沈侧妃。

这些年郑雾蝉明面上规规矩矩,但盛治帝比谁都清楚她的野心,她依旧想致萧承越于死地,以报当年的“戒马之仇”。

现在郑雾蝉手中能用的棋子,也就不过沈云念和萧景珣了,不过萧景珣寻日养花弄草,身子又弱,除了关键时候能用来威胁萧承越,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所以重中之重,还是在于沈云念,这个安放在萧承越身边的人。

“她什么心思,只怕越儿比朕都清楚,朕相信他。”

盛治帝满意地笑着,继续持笔书写。

老太监应和地点头,晃眼一过,只见桌案上,盛治帝笔下的几个字赫然是,“天子昭:立储诏书”!

……

冬日里,最难能可贵的美景,便是大雪无痕过,满园梅蕊香。

经过两日的休息,林杳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依旧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去。

不是怕了洛府中的那些人,而是以她这伤势愈合的速度,怕出去引起别人的怀疑,况且她现在的身体确实也大不如从前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洛清婉也在养伤,这两日,还真落个清静,心情也不自觉地好起来。

“小姐,这两日三王爷差人送来好多药材补品,您身上的伤好的如此之快,定是因为三王爷的药,三王爷对您可真好啊,比宁王爷好多了。”

丑丑从屋里出来,将一个暖炉塞到她手中,又为她系上披风。

“也不知道,三王爷什么时候会再来看您。”丑丑继续说着,脸上梨窝浅浅,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开始笑,边笑还边咂咂嘴。

“只怕你盼的不是三王爷,是他身边的侍卫小哥哥吧?他们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这么为他们说话。”

林杳还在疑惑,怎么丑丑这丫头就见了萧承越几次,便一直在她跟前念叨,这么容易就被人收买了。

刚刚看她的样子,林杳才恍然大悟,因为每次孔凌风出现,都会给丑丑这丫头带好吃的。

这丫头,纯属吃货一枚!

“我……我,我哪有。”丑丑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两圈,鼓起腮帮,抬眼一眨一眨地瞧着她,“我就是看三王爷对小姐好,才吃他东西的,要是他对小姐不好,就是再好吃丑丑也不会动。”

小孩子,爱吃爱玩儿是天性,林杳轻轻笑着,伸手捏住她的小脸,并没有要怪她的意思。

但太过天真单纯,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

既然丑丑是跟在她身边的,林杳自然也希望她能成长得快些,他日若是自己不在,她一个人也能自保,至少不会再被洛清婉那样的人欺负。

林杳低头看着她,一本正经道,“丑丑,不是所有人对你好就是真的,表面上的东西,只有经历过时间,才能辨出真假,而你自己,也要学会如何去分辨。”

她口中所谓的萧承越对她的那些好,不过都是为了能利用她罢了,就像萧承越自己说的,如果她死了,谁来救治边北的灾民,谁来助他成就大事。

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丑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把扑倒在林杳怀里紧紧地抱住她,“虽然丑丑不知道小姐想要做什么,但是丑丑知道,不管小姐想要做什么,都不是一个人,因为丑丑会永远陪着小姐,不会让小姐孤单。”

“傻丫头,那你以后嫁人可怎么办?”

“嫁人?”丑丑扬起脸,“小姐嫁人吗?反正丑丑要跟小姐在一起,不管去哪里。”

林杳垂眸淡淡地笑了,嫁人?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注定只能孤孑一身。

“小姐,屋外风大,咱还是回屋吧。”

这边,林杳刚刚回屋躺下,便听见屋外传来了声音。

“宁王爷这边请。”声音不大不小,但房门开着,林杳正好能听得清楚。

说曹操曹操到,传闻了这么久的宁王,今日,终于肯现身了。

林杳冷笑,冲丑丑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盖过被子,闭眼躺好,现在的她,在外人眼里,还是个身受重伤的病人。

很快,便听到有人来到了门前,丑丑守在门口,朝来人施礼,还故意大声地念出来,“给宁王爷请安,给老爷请安。”

洛亭安竟然也来了!

林杳静静地躺着,心下思索,一场大戏,即将要上演了。

第三十五章 宁王现身

“苏儿,苏儿?快快起来看看,宁王爷来看你了。”洛亭安走到床前,连着唤了几声都没动静。

平日里,洛白苏是最喜欢宁王的,要是知道宁王亲自来看她,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这也是洛亭安亲自带宁王来看她的原因,想着洛白苏一高兴,或许能原谅他当日动手打她的事。

谁知,床上的人就是闭眼躺着,怎么都唤不醒。

“老爷,小姐刚刚喝完药睡下,这药安神,现在只怕是唤不醒的。”丑丑伸头望了一眼,见林杳就是不愿意睁眼,知道她定是别有用意,这才轻声出口提醒。

闻言,洛亭安脸色立马就白了一圈,一脸抱歉地对旁侧之人笑道,“王爷,小女病重,只怕……”

旁侧之人定神三秒,亲眼见到洛白苏面色苍白,毫无声息的样子,这才肯安心。

扬手一摆,看起来心情大好,“无碍,既然三小姐有病在身,不方便起身也是应当。”

他定定地望着林杳,正欲转身离开,突然想起当初临安的传言。

传言说,洛府三小姐消失几个月,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不仅女扮男装在云府门前参加比武招亲,还以一手医术,治好了皇上的顽疾,不仅皇上,就连刚刚回京的三王爷,也是多次造访洛府。

如此一想,他顿时改变了步子的方向,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三小姐和本王有婚约在身,见她受此责难,本王亦是心中难忍呐,丞相大人可否给本王和三小姐留些时间,本王有几句贴心话,想同三小姐说说。”

废话,能让萧承越都如此上心的女人,他当然不会放过,想要借此机会一探虚实。

“这个……”洛亭安有些犹豫地朝床上看了一眼,随即笑道,“是,是,应该的,应该的,下官这就退下,宁王和苏儿慢慢说。”

光天化日之下,量他也不敢对洛白苏做出什么伤害事来,更何况,洛白苏喜欢的人是他,这一点,宁王在洛亭安心里的份量,比萧承越重。

说不定,洛白苏一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宁王,心情大好,也对她的伤势恢复有帮助。

如此一想,洛亭安连忙答应,几步便快速退出了房门。

丑丑一直守在门外,洛亭安出门时看了她一眼,也没管,独自离开了。

屋内,林杳依旧闭着双眼,被子下紧握着一把匕首。

她只听到,不远处的美人榻上,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手指扣桌木的声音,隐隐之中,那人的目光正紧锁在她身上。

根据林杳多年的研究经验,人,要么是在沉思的时候会作出这样的反应,要么,就是故意在等待什么。

那他是在等什么?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美人榻上的人起身,缓步朝床前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林杳被褥之下的匕首已经反绕出手腕,若是他今日敢对她不轨……结果可想而知。

就在那人伸出手,正打算落在林杳脸上的那一刻,门外突然又传来了声音。

“卿逸哥哥……”软软的一声唤。

不用猜,来人定是洛清婉。

萧卿逸的手在一尺之外突地顿住,收回手,转身朝门外去,林杳这才渐渐将匕首收起来,微睁开眼,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一袭紫色的背影,看起来比萧承越略矮一些,身形挺拔,一头墨发一半用金色的冠冕高束在头顶,另外一半自然垂于身后,腰束金玉带,脚踩锦绒靴,晃眼一看,倒像个富家公子。

一见此人,脑海之中瞬间涌现出无数关于他的信息,可以说是原主脑海里记忆最多的一个人了。

萧卿逸,年十八,魏贵妃独子,皇家排行老五,好骑马射术,棋艺是一绝,可谓文韬武略,一应俱全。

还是临安四大方俊之首!

其母妃魏砚姝,母家算是官商皆俱,魏家家主魏文风曾是开国元老,家中富可敌国。

魏砚姝是魏家独生女,入宫之后直封为贵妃,多年来,膝下只有萧卿逸这么一个儿子,甚是宠爱,几乎将所有好东西都给了这个儿子。

林杳在脑海里暗暗分析着这个人,但是脑中的信息,与今日听闻关于宁王的信息,完全对不上号。

如果说,魏家一直很有钱,萧卿逸又倍受宠爱,应该不缺钱才对,更是犯不着要去贪墨灾区那点饷银。

何况,在皇宫之中,萧承越不受宠,又常年在外,看起来甚至和皇上有隔阂,不大肆争夺,根本没有被立储的可能。

剩下的几个皇子年龄不是太小,就是没有家族背景撑腰,像萧卿逸这样的,只要不犯大错,立储几率极大,而且现在是众皇子王爷中,唯一有封号的人,为何还要处心积虑去争?甚至不惜以百姓的命作为筹码。

林杳想着,又抬头去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头顶青气稳固,隐隐透露着几丝金黄色,却很散乱。一看就是近日财运爆棚,即将要面临散财的征兆。

看来边北赈灾的银两,是被他所吞无疑了,只是,会不会真的让他给吞进肚子里,那就未可知了。

“婉儿,你怎么来了?”萧卿逸将房门打开,声音温和。

同时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丑丑,借口茶凉要换热的,两句话将丑丑打发走了。

洛清婉一进门,立马扑到萧卿逸怀中,“婉儿想卿逸哥哥了嘛,听说卿逸哥哥来了洛府,以为是来看婉儿的,但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

这嗲出新天地的声音……真的是洛清婉?

林杳满头黑线,继续闭上眼装死人。

所谓“狼狈为奸”,指的就是洛清婉和萧卿逸那样的人!一个表面清纯可爱,实则背地心狠手辣,一个表面谦谦君子,实则背地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倒要看看,今日这二人究竟想当着她的面干些什么!

“哼,卿逸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婉儿了?”洛清婉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萧卿逸登时一愣,左右张望了一眼,“这里可是洛府,你我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洛清婉放开手进屋,兀自走到林杳床前,“怕什么,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就算有人来了,就说我来看望妹妹,有何不可?”

萧卿逸回过头,还是将门掩了过去,才转身走近,“几日不见,婉儿越发调皮了。”

原来两人,早就有一腿!难怪洛清婉恨她入骨,感情是先拱了白菜的猪,想登堂入室,直接变身女主人!

“要调皮,也只是在卿逸哥哥这儿调皮,在别人那儿,我可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

萧卿逸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依旧静静地躺着,没有半点苏醒之意,这才放心大胆地走过去,一把将洛清婉拉入怀中,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洛清婉一阵娇羞,“有卿逸哥哥护着,婉儿什么都敢,可是……”洛清婉将头埋在他脖子边,“可是与卿逸哥哥有婚约的不是婉儿,你早晚会娶了别人。”

说着,眼泪直往下掉,“要是有一天,卿逸哥哥娶了别人,那婉儿就不活了,婉儿此生,生是你的人,死……死……”

萧卿逸立马伸手捂住她的口,摇着头道,“只有生,没有死,你放心,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去父皇那里退婚,像她那样愚蠢的女人,只是皇权路上的垫脚石,根本不配成为我萧卿逸的妻子,我要的,只有你。”

林杳听到这里,强忍住想吐的冲动,真不知原主当初是怎么伤了眼,竟然会喜欢上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东西,简直不是人。

还为他丢了性命!

林杳在心里替原主感到不值,同时,也越发坚定了要退婚的决心,这样的人看穿了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看不穿。

像萧卿逸那样心中只有皇权争夺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真心,他今日可以利用完洛白苏一脚踢开,他日,定会以同样的方法对待洛清婉。

不知怎的,林杳竟有些同情洛清婉,同是女子,若不是因为他,或许洛清婉也不会对洛白苏动下杀念。

一失足成千古恨!

“此话,可当真?”洛清婉笑嘻嘻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眼眶上,看上去我见犹怜,霎时将萧卿逸的心火给点燃。

“自然是真,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说着,一把抱起洛清婉往美人榻的方向走。

我去!这是要当着未婚妻的面,和小三上演活春宫的节奏?

林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即使闭着眼,耳边也接连传来洛清婉一声一声娇羞的声音,令人羞耻。

林杳不知道,在萧卿逸抱着洛清婉走向美人榻时,洛清婉眼中得意的神情,好似赢了整个天下。

她今日,就要当着洛白苏的面,占有这个男人,即使是牺牲自己!

两人在美人榻上打得一片火热,洛清婉的声音还一声高过一声,就在二人即将开始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宁王爷,我家老爷说已在前堂备好酒席,请王爷前去一品佳酿。”说话的人是洛亭安身边的小厮,听着里面的声音,以为是萧卿逸和洛白苏,这才没有推门进来。

二人霎时止住,萧卿逸眉头一皱,看起来极是不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来。

“扫兴!”萧卿逸起身,兀自整理好衣服。

“卿逸哥哥别生气,来日方长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婉儿等你便是。”反正今日的目的也达到了,不管洛白苏是醒是睡,能在她面前和萧卿逸如此,可见萧卿逸心中还是有她的。

说着,二人先后离开,林杳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第三十六章 传闻风起

林杳本以为,亲眼所见萧卿逸和洛清婉二人苟且,已是消了无妄之灾的趋势。

谁知二人走后,她将之拿出来一看,莲石依旧有些微光亮,和之前一样,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一连多日,林杳都在自己院中,身上的伤几乎已经完全愈合。

这日一大早,林杳刚刚起床,便见丑丑一个劲儿地在往外搬东西,看起来特别着急。

“为何要搬出去?”

林杳走过去一看,这些东西全部都是这两天自己生病,萧承越差人送过来的,除了一些珍贵的药品,还有些解闷的小玩意儿。

这小丫头,今日怎么突然想通了?

就在林杳以为是自己前两天的话,让丑丑对萧承越生起了戒备,正要高兴之时,却见丑丑慢慢抬起眼,一双眼睛哭得红红肿肿。

“小姐……”

“你怎么了?”林杳将她手中的东西抢着放下,“可是洛清婉他们又欺负你?”

谁知,丑丑摇摇头。

“是孔凌风欺负你了?”

丑丑再次摇头。

“小姐,您快进去吧,这里交给丑丑来处理就好,只要丑丑在,谁都不可以伤害你。”

林杳觉得莫名其妙,但丑丑死活不说,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伤害我?到底什么事!”林杳的语气突然之间严厉了几分,吓得丑丑一个发抖,直接跪倒在地,但还是不肯说一个字。

“她当然不肯告诉你,自家主子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要是奴婢,奴婢也是宁肯死也不愿意说的。”

尖酸的语调从院门口传来,来人正是卓老夫人跟前的平嬷嬷,林杳之前见过一次,因为此人是洛府之中唯一一个穿绿褂的下人,所以林杳记得尤其清楚。

平嬷嬷走近,眼神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丑丑,极为不乐意地朝林杳施了个礼。

“三小姐安好,三小姐身上的伤,可是大好了?”

说着,又是轻蔑一笑,细碎地嚼着话,“现在倒是安好,不过很快便要不安好了。”

平嬷嬷受卓老夫人恩宠惯了,但凡府中想要巴结卓老夫人,定是需要先搞定这平嬷嬷的,偏生林杳不是个爱走后门的主,回来这么几天了,平嬷嬷一个子儿也没见她送来过,心中自然不喜。

“你说什么?”林杳一声厉斥,顺手将丑丑拉了起来。

平嬷嬷一直以为洛白苏领罚,是因为畏惧了老夫人的威严,只当从前一样,顺势凶了回去,“我说你……”

“铛……”一声脆响,直接从平嬷嬷身上炸开,再一看,林杳手中的热手炉不知何时已经砸到了平嬷嬷身上,那里面是刚刚烧开的沸水。

“之前祖母已经答应过还我身份,我一个堂堂相府嫡出小姐,也是你能随便构陷的?不知死活!”

平嬷嬷几个哆嗦,将热水炉抛出去,正欲还手,谁知一抬头见到林杳眼中的杀意,立马被吓怕了。

猛地想起,她可是受过二十虎头鞭都没死的人,这样一个恶魔,谁敢随便招惹。

而且她说得对,之前卓老夫人已经下过令,洛白苏是嫡出的小姐,一切规矩都得按嫡出的照办,以前老夫人没说也就算了,现在说了,她就是再受老夫人保护,也不能直接对嫡小姐不敬。

“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林杳再次强调。

“没……没什么意思,三小姐去前堂便知道了,老夫人他们都在等着你。”挨过一次,就是再不服气,也知道收敛了,平嬷嬷此时的语气,比之方才,不知缓和下来多少倍。

卓老夫人他们在等她?

不知怎的,林杳心头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感觉莲石的最后一丝无妄之灾的气运,马上便要应验了。

“小姐……”

“无事,你在院子里等我,别忘了我吩咐的事情。”

丑丑点点头,“小姐放心,忘不了。”

随后,林杳来到前堂,平嬷嬷捂着脸先行了一步。

果不其然,一如平嬷嬷所说,一家老小,包括卓老夫人,洛亭安,江氏,曲氏,洛清婉和洛芙岚,皆在前堂,看上去像是等了许久。

见到她来,除了洛亭安和卓老夫人的其他几人纷纷站起身,朝她行礼,这是嫡尊庶卑的规矩,既然列出来了,自然是要照做的。

“给三小姐请安。”

“给姐姐请安。”

林杳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给祖母和父亲请安。”

洛清婉撇着嘴,“哼,摆什么架子啊,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真是愚蠢。”

林杳回头冷冷地看着她,“依姐姐的意思,请安不回礼是摆架子,那我给祖母和父亲请安,你是说祖母和父亲也得回礼,还是说他们也在摆架子?”

“你!”洛清婉自知理亏,刚欲再反驳,却被江氏给一手拉了回去,“婉儿,你是姐姐,怎么如此不知礼让,还不快给你三妹妹道歉。”

自从林杳身份恢复之后,江氏对林杳的态度也大大转了个变,表面上依旧端着当家主母的样子,私底下也没有再来找事,看来,是学聪明了许多。

“母亲……”洛清婉自然不愿意。

江氏暗中掐了她一把,抬眼看了一眼卓老夫人和洛亭安的脸色,“快呀。”

洛清婉执拗不过,但她也知道,如今的洛白苏没有以前那么好欺负了,现在不仅自己,就连江氏在府中的局势都开始艰难起来,“三妹妹对不起,刚才是我冒犯了。”

“好了!”卓老夫人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发声,虽然洛白苏的身份恢复了,但在卓老夫人心里的地位却没提高半分,依旧还是那么讨厌她。

“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事,需要当面问个清楚。”卓老夫人刚说出口,林杳便看见对面的洛清婉脸上露出了笑意。

卓老夫人看她心平气和地站着,心里也是来气,忍不住伸手拿起旁边的拐杖,自己站了起来。

“你和三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林杳心中一紧,难道是她和萧承越合作的事被他们知晓了?还是被他们看出了什么?

“祖母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和三王爷只有过几面之缘,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何来的关系。”

一面,是云府比武招亲那次,一面是当日萧承越送来谢礼那次,其余几次,都是他们没见到过的,林杳当然不会说出来。

不过,卓老夫人口中的关系,肯定不是指这样的平平之交。

“荒唐!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你还不肯承认。”

“是啊妹妹,现在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三王爷对你可是青睐有加,你为了三王爷,还亲自去皇上面前暂缓了婚期,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呐。”

“不过,毕竟你现在和宁王爷的婚约还在,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去外面找男人,真的好吗?”

洛清婉尖酸地说着,她巴不得洛白苏和三王爷凑一起,这样,萧卿逸就是她的了。

更何况,经历过上次的事情,洛清婉不难看出,像萧承越那样冷酷腹黑的男人,会怜香惜玉才怪,一声令下就直接要人性命,和他在一起,岂不是每日都得捧着脑袋做人。

就算洛白苏以后真的嫁给萧承越,往后的日子,还指不定是苦是甜呢。

“苏儿,可真有此事?若是真有,你就大胆地说出来,我们大家也好先想想应对之法,不管是宁王爷还是三王爷,谁都不是能开罪得起的。”

看上次萧承越对洛白苏的态度,洛亭安本就持有几分怀疑,此时,更是深信不疑。

自从受过责罚,洛亭安对林杳的态度也转变不少,虽然依旧很冷漠,但林杳隐隐之中能察觉出他的关心。

从几人的对话之中,林杳总算理出思绪。

看来是有人捕风捉影,随口编造她和萧承越的事,还一夜之间弄得整个临安人尽皆知。

“没有。”林杳直接一口否认。

“传言在人也在耳,别人要说,悠悠众口如何堵的住,说不定就是有心人想要陷害三王爷,顺势把我也给搭进去了,祖母和父亲若是信,那白苏也没有办法。”

言外之意,你们爱信不信,我无所谓,反正我们是一家人,我遭难,你们也休想逃掉。

“谁会陷害你啊,若不是你自己真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谁能将你和鼎鼎有名的三王爷牵扯到一块去,这一个人说是假,全临安城的人,难不成都在说假话?”洛清婉打死不放,就是认定传言是真。

“姐姐说话可有证据?”林杳正对着她,今日就算要和她杠到底了。

“父亲和祖母都说了,现在只是传言,怎么姐姐就那么相信传言是真的呢?同是洛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就不怕你这话说出去,也让父亲和祖母跟着遭殃?”

洛清婉这态度很少让人怀疑,但她一向和洛白苏不和,抓到把柄就想致对方于死地,也是有可能的。

闻言,洛亭安凝眸一转,点点头,“母亲,苏儿说得不无道理,三王爷刚回京,想要害他的人比比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儿说不定就是被冤枉的。”

卓老夫人也点头,气消了不少,一眼扫过去,只见林杳直立立地站着,没有丝毫慌乱,这哪里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真的?”

林杳点点头。

“也罢,不管外面怎么说,洛府中人应当自己团结才是,要是皇上怪罪下来,谁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吩咐下去,此事,休要再提,若是我再从谁的口中听到有关此事的半个字,别怪我家法伺候!”

卓老夫人虽然不信洛白苏,但是她也不糊涂,此事不管是真是假,对丞相府的人来说,都没有半点好处,只要洛白苏本人死不承认,丞相府死不承认,谁又能说什么。

今日,其实除了探一探洛白苏的口风,更是给她提个醒,像三王爷那样的人,她肖想不起,很明显,洛白苏今日的表现,甚中卓老夫人的意。

就算是给洛白苏当一次后盾,也值得。

“那就这样算了?可是……”洛清婉不甘心。

“姐姐还想怎么算?”林杳当即怼回去,“刚才祖母的话你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难不成,你真希望我和三王爷有个什么?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洛清婉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她就是希望洛白苏和三王爷有关系,这样宁王就能名正言顺地退婚娶她了吧?

“苏儿误会了,你姐姐她,当然是希望你好的。”还是江氏聪明,伸手将洛清婉拽住,硬生生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将她的话打断了。

希望她好,呵,是希望她好早点出事吧!

“既然如此,那白苏就先告退了。”说着,给洛亭安和卓老夫人施了礼,便转身出了前堂。

屋外是难得的冬日暖阳升,林杳拿出莲石,只见上面的光已经尽数消失,和另外两瓣一样,变成了实心石头。

看来无妄之灾,已经应验了,这剩下的部分,就是关于她和萧承越的传闻。

可是这个传闻,又是谁透露出去的呢?萧承越本人定然不会,那剩下的,不是洛清婉便是宁王。

“三姐姐。”林杳愣神之际,洛芙岚突然从后面跟了出来,惊得林杳连忙将莲石收进袖袋之中。

第三十七章 关门放狗

“有事么?”林杳转过身,一脸平淡地问她。

洛芙岚一愣,但没有过多在意,兀自走上前,漾起笑容,“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离责罚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原本洛芙岚和曲氏都以为她活不下来,没曾想就几天时间,她不仅能下床走路,还恢复的和以前一样,只是身子骨比以前弱了些,洛芙岚不由得在心底里佩服她这位三姐姐。

不过,话说到底,那日林杳受罚,洛芙岚和曲氏因为惧怕老夫人的威严,没有出手相帮也是事实,曲氏一直怕林杳会因此心中记下疙瘩,已经一连几日都睡不好觉了。

洛芙岚为了母亲,自然也是要来说和的。

“都是些皮外伤,已经无碍了。”林杳依旧不冷不热。

“三姐姐……可是在怪我和娘亲?我和娘亲已经知道错了,我们不应该放着三姐姐不管,娘亲因为这事,已经连续几日都没有合眼,夜夜为三姐姐祈福,只希望三姐姐能够快些好起来。”

说着,眼泪顺着脸庞,一滴一滴往下砸。

林杳微愣,她只是不爱与人走得太近,因为这样反而会害了他们,像曲氏那样胆小怕事的人,不惹事还好,若真是招惹了江氏,只怕只有被江氏欺负的份儿。

林杳和缓下目光,启口道,“你们已经帮我很多了,罚是我自己领的,与你们无关,你回去告诉姨娘,就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挂念。”

“真的吗?”洛芙岚伸手抓住林杳的手,没想到,她这个三姐姐不仅性格坚毅,还心胸宽广,难怪娘亲要她与之交好。

见到林杳点头,洛芙岚继续道,“娘亲为三姐姐准备了些御寒的姜茶,这几日三姐姐没有出院子,我也不好上门叨扰,今日正好得机会,我这就回去给三姐姐送来。”

洛芙岚边说边笑着跑开,冬日的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林杳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的想起了云木槿,自那日走后,也不知道云府之中怎么样了。

“小姐,我们……好像走错方向了,这是去三小姐院子的路。”

“闭嘴,去的就是她的院子。”

两人笑嘻嘻谈话的样子,正好被跟着出来的洛清婉看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姜茶,当即心里不乐意了。

以前,曲氏有什么东西,除了给老夫人准备一份,定然第一时间给洛清婉和江氏送去,曲氏别的手艺没有,就是做吃的,就连皇宫里的御膳房,也得称赞一声好。

可是现在,洛白苏一恢复身份,他们娘俩立马见风倒,竟然吃起了独食,洛清婉心里能是个什么滋味。

她今日,就是要去抓到她吃独食的证据,看他们如何在卓老夫人面前交代。

“小姐,您不怕三小姐……找您报仇吗?”青梅跟在洛清婉身后,小声地问,她是见识过林杳厉害的人,可不敢随意招惹她。

“怕什么怕,她都已经被祖母收拾得那么惨了,还能再跳起来翻天不成?况且这是在丞相府,你要是敢不去,看本小姐回去怎么收拾你,快点!”

林杳刚回到屋子,便见身后一路跟来两人,虽用枯叶遮着头,但上面的金钗却一眼能看见,不是洛清婉还能有谁?

真是有意思,林杳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转身回了屋。

“丑丑,关门,放狗!”

“是,小姐。”丑丑也看见了,随即点点头,往后院去牵大黄狗。

“小姐,我们躲在这里,真的不会被发现吗?”断墙边上,青梅抖了抖墙上砸下来的积雪,扯了扯洛清婉的衣裳,低声问道。

“你是白痴吗?本小姐那么瘦,断墙难道还遮不住?再说了,谁有事没事会去注意一面垮掉的墙,上面还盖着那么厚的白雪。”

“小姐说的也对。”青梅觉得有理,笑嘻嘻地蹲下,不过很快又开始拉扯洛清婉的衣服,“可是小姐,这里好冷,还有股什么味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那么啰嗦,我一个小姐都不怕冷,你怕什么!快了快了,等洛芙岚那个臭丫头一来,我们就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

洛清婉二人还在院子的断墙下找寻合适的位置,话刚说完,突然就看见一块儿大骨头朝他们扔了过来,正好落在青梅的头上。

“小姐,这是什么?”青梅仰头去看,谁知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一条大黄狗突地越上断墙,朝着二人狂吠。

“啊……小姐!”接着,青梅想跑,可是那块儿骨头就像粘在她身上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她跑,大黄狗也跟着她跑。

洛清婉一见,吓破了胆,一脚踢开青梅,几步爬上断墙,直接滚到了林杳的院子里。

而青梅,因为身上有块骨头,在地上翻滚之时,衣服被大黄狗连着扑拉几下,衣服被抓开,甚至心口还有洛清婉逃跑之时,硬踢下来那一脚的脚印,大黄狗一见,以为是她吃了骨头,猛地就扑了上去。

“啊……”青梅一声大喊,瞬间在断墙后没了声音。

林杳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开门走出去,“姐姐这是在玩儿什么游戏?躲猫猫吗?”

洛清婉此时吓红了眼,猛地冲过来,就想朝林杳扑上去,却被丑丑挡在了前面,“二小姐,您这是……”

“洛白苏,你的狗……你的狗要吃人了……”洛清婉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是来偷窥的事实。

林杳故作不知,看向身后晚一步走出来的丑丑,“今日,小小黄可有拉出来溜达?”

丑丑摇摇头,“按照小姐的吩咐,小小黄每日三次只特定的时间才允许它出来,在断墙下解决方便,今日出来过两次,眼下正在后院睡得正香呢。”

小小黄,是林杳养的一只大黄狗,当初林杳回到这处院子时,院子几近荒废,根本不像能住人的地方,除了丑丑,就只剩下一只黄狗待在此处。

当然,那时它还只是一只小黄狗,很瘦,林杳才给它取了小小黄的名字,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喂养,体重和个头猛增,看上去比普通的狼狗还大一倍。

狗这种动物很通人性,想来以前是一直陪伴洛白苏的,所以林杳自然待它不差,不仅让人收拾了单独的窝棚给它住,还将断墙处圈起一个小坑,专门给它方便。

闻言,洛清婉脸都绿了,突然想起刚刚他们蹲的地方,是狗屎堆,再闻闻自己,果然身上都是狗屎的味道,心情当即暴涨。

“洛白苏,你今日放狗咬死了我的丫鬟,这件事,你要如何算!”

“姐姐是不是记错了,我的狗又不在这里,怎么放狗咬死你的丫鬟?别是你太贪玩,带着丫鬟来我院子里躲猫猫,又恰巧躲进了狗屎堆里,就想把火发在我头上吧?我可不背这个锅。”

洛清婉气得发跳,见林杳就是不承认,一着急,直接跑到断墙处,“你自己过来看,青梅还晕倒在这里,就是你的狗咬的,你还不承认。”

青梅是还躺在那里,不过身上被小小黄拉开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只心口上的脚印,清晰可见。

“姐姐,这是你的脚印吧?青梅明明是你自己踢晕倒的,还凭空诬赖我院子里的狗。”

“我还没追究你二人鬼鬼祟祟躲到我院子里来,你竟然还想借机诬陷于我,自己犯了错,总想着将罪责推给别人,姐姐,青梅好歹也是从小跟在你身边的丫鬟,为了诬陷我,你可真是狠得下心呐。”

林杳淡淡地说着,“今日祖母和父亲都还在府中,若是姐姐非要分出个谁对谁错,大可以去祖母跟前告一状,看祖母会不会为你主持公道。”

笑话,好歹也是丞相府的二小姐,被老夫人宠爱了那么多年,沉不住气要跟林杳作对不说,竟然还跟一只狗较劲,她这是要让卓老夫人如何判?总不能将一只狗炖来吃了解气吧。

何况,今日种种证据都是指向洛清婉,自己带着丫鬟来林杳的院子,掉进狗屎堆就冤枉狗害人,可信度又有几分呢。

“姐姐若真要去祖母那儿告状,我也不反对,不过去之前,还是先回去洗洗吧,身上全是狗屎味儿,祖母怕是不会见你。”

“你……”

洛清婉又气又恨,原本想来抓个洛白苏和曲氏吞独食的证据,谁知,证据没拿到,反惹一身骚。

“来人,送客。”

随即,便有几人拿出一块白布,将青梅抬了出去,洛清婉也愤愤地走了。

洛清婉走后,丑丑看了一眼断墙,不甘心道,“小姐,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就这样轻易让她走了?”

林杳只微笑,“该懂的人已经懂了,多做些无用功干什么。”说罢,转身回屋。

“该懂的人?什么人该懂啊?小姐,小小黄最近是不是该减减肥了,奴婢今日差点抱不动它,太肥了……”

林杳微微伸出手,手下是一块青色的布,布上写着:应。

若是丑丑见到,一定会认出这是青梅衣服上的布,至于这个“应”字……

早在前些时日,林杳受过虎头鞭却没死,青梅便借机来过一次。

洛清婉并非良主,青梅想判心不难理解,如今这府中,能和洛清婉他们抗衡的,也只有林杳一人而已,所以青梅找上了林杳。

洛清婉的人,林杳怎会那么容易接受,同样,青梅也想要时间考虑,林杳是否能依靠,二人便达成共识,先有一段时间的过渡期,等到双方确信,再行合作。

今日断墙下,青梅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洛清婉那一窝心脚,着实踢得她心寒,所以才顺势帮助了林杳他们。

看情形,青梅叛变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了,有一个卧底在洛清婉身边,林杳也比较省事,这是她接受青梅的原因之一。

若非必要,她不会再亲自出手,不过,她会亲手看着洛清婉和江氏一步一步走向灭亡,看着他们人心尽失,家破人亡。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第三十八章 长女之秘

回到屋中,丑丑将暖炉点上,又泡来了热茶。

“今日,将香薰一起点上吧。”林杳在美人榻前坐下来,将手放到暖炉上,一股热气慢慢升腾到手上,将她身上的凉意也驱散了些。

那二十虎头鞭是真的将林杳打丢了半条命,虽有莲石相护,但本来洛白苏的身子就弱,骨肉剥离这样一番哧打,林杳感觉自己心气都大受损伤,以前很轻松就能做到的,现在却要费好大一番力气。

这也是为何,林杳自从那之后,就改武斗为智斗,以她现在的身子,能不能打得赢洛清婉都还很难说,力气跟人拼不行,只能以智取胜。

想来是要好生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小姐可是感觉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床上歇会儿?”

此刻,林杳面色惨白,嘴唇上都毫无血色,虚虚弱弱地半倚在美人榻上,好似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不用,待会儿四妹要来,你将香薰点上,以免被她闻出什么味道。”

“是”

丑丑说着,立即按照吩咐,将房间四角都点上了香薰,干花木,却幽幽燃出一股新鲜花瓣的香味。

约莫过了一刻钟,洛芙岚才来,却没想曲氏也跟着一起来了。

“给三小姐请安。”

“给三姐姐请安。”

“姨娘快快请起,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客套。”

因着天寒,二人衣服上都沾了不少雾水,林杳在丑丑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赶紧邀着二人在火炉子旁坐下。

“三姐姐,这是娘亲亲手泡的,你尝尝。”洛芙岚将一个罐子递过来,揭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林杳不用看,直接便能闻出这茶中的成分和由来,“参片晒至半干,桂皮棹水冲泡三日,去掉面上多余的浮水,以底水灼热,加入新鲜姜丝,苏叶,去掉面上浮水三次,水沸即可。”

“入口甘而滑润,不腻,不浊,苏叶之味齿颊留香,恰是姜丝,将浑身寒意勾去,品来香气与滋味在口齿间轮转,恍有重叠之象。”

“想来姨娘做这养身姜茶,也费了不少心思。”林杳淡淡地品着,目光却留在罐子上,看着袅袅的雾气升起,心下一片明朗。

其实,这煮茶品茶的技艺,还是当初在军队的时候跟一个老军长学的,老军长是林杳父亲的朋友,年轻时曾得父亲相救,他时常与她谈论起父亲,但却绝口不提林杳的母亲,说是禁忌。

以至于林杳后来离开军队,每每想起那时候的时光,都会冲上一杯热茶,仔细回忆。

所谓茶味品人生,曲氏今日亲自过来,定然不会只是送茶这么简单,林杳也不跟她兜圈子,索性将一切挑明了说。

闻言,曲氏微愣,随即笑着给她掺茶,“三小姐好眼力,不过茶就是茶,虽然做起来麻烦些,但总归是要做的,人呐,闲得久了,就容易出毛病。”

“姨娘还是叫我苏儿吧。”三小姐这称呼也是摆给别人看的,这些虚礼,林杳从来都不曾在意过。

“是。”曲氏坐在对面,见林杳一直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客气地试探,“苏儿是何时学会的品茶,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要早知道,姨娘就早给你送来了。”

曲氏这是在借茶隐喻,想要试探林杳对江氏他们的态度,只是令林杳很好奇的是,一向隐居后院从来不生事,甚至随时见到江氏都一副卑躬屈膝样子的曲氏,今日怎会突然想通。

不过,时机正好来了,她就不会放过。

“姨娘见笑了,左右不过喝茶,喝得好了叫品,次之叫饮,苏儿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品茶,只知道人渴了就要喝水,一味的忍耐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

林杳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不管江氏他们在相府中的地位有多大,自己需要的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去争取,一味地后退容忍,只会助长江氏他们的威风,也会将自己陷入更加艰难的局势。

这样的道理,曲氏不会不懂。

曲氏像是听懂了林杳话里的意思,微愣一下,缓缓收回手,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拽着手帕,来回地拧,神色之间看上去焦灼不安。

“姨娘这些年受的苦,苏儿看在眼里,你没有和江氏他们那样害我,苏儿也很感激,若是姨娘怕,那也没关系,苏儿一个人也能夺回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但若是姨娘肯助我一臂之力,苏儿答应,定不会亏待姨娘。”

林杳很清楚自己现在在丞相府中的局势,虽然有了身份,但同样也暴露了自己的实力,洛亭安和卓老夫人照样不喜,洛清婉和江氏更是仇恨深种,两面夹击之下,别说寻找真龙之气,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日防夜防,防不了江氏他们的种种心机。

现在的林杳,需要一个人在身后帮助她,并且这个人要有一定的身份,而且也要越不起眼越好,眼下,曲氏就是最佳人选。

而曲氏,既然肯亲自来找她,想必也别有一番目的,但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对林杳有好处的,试一试又何妨?

“三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洛芙岚闻言,霎时一惊,不知她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岚儿。”洛芙岚不懂,但曲氏懂,“你先出去,我有要事和三小姐说。”

“娘……”

“出去。”曲氏的语气立时严厉了些。

洛芙岚和丑丑二人出门而去,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安静下来。

“苏儿是何时看穿我心思的?”良久,曲氏才又开口,依旧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双手抱着茶杯都一直在发抖。

林杳轻笑,“姨娘今日刚刚进门的时候。”

登门造访,别有用心,洛芙岚只是回去取个茶罐子,根本用不了这么久,反倒是洛清婉来院子里闹腾了一阵子,他二人才进来。

并且,二人进门之时,衣服上被露水沾湿了不少,就算是洛芙岚先回院子再去曲氏的院子,之后二人才一同前来,也不会被沾得这样湿,此间前后,相差了约莫两刻钟。

再看曲氏进门时的神情,不难猜出,其实之前洛清婉来闹时二人就在,只是没有出来,不当着洛清婉的面出现,一是保全了林杳,二嘛,肯定是曲氏有重要的事要同她说,才会做得如此谨慎。

“苏儿果然蕙质兰心,什么都瞒不住你。”

“姨娘为何要这样做?”话刚问出口,林杳不住在心里笑自己,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不想再受欺负,也需要原因?

谁知,曲氏酝酿了一阵,却说出令林杳不经咂舌的一番话。

“为了替我死去的女儿报仇!”她双手紧握着。

“死去的女儿?!芙岚她……?”

“不,不是芙岚。”曲氏抬起眼,眼眶红红的,里面盈满了泪水。

“当年,我虽比江氏还晚进府小半年,但却是府中最先怀上孩子的,老夫人高兴啊,劝说老爷,夜夜都宿在丹栖院陪着我,我担心白覃夫人责怪,时时提防着,谁知,白覃夫人没有半分刁难,反倒引起了江氏的不满,竟在我的安胎药中下毒。”

曲氏说着,双手紧拧着帕子,眼中泛出嗜血的光,是愤恨,是怨怼,是满心苦楚硬憋在心里,整整憋了十几年,突然爆发出来那种悲痛。

曲氏哭着,泪水不断往外溢,却没有声音,她满脸无助,“那是我小心翼翼护了七个月的孩子,就在她离开的前一天,大夫还说是个女儿,我还和老爷想好了她的名字,谁知道……谁知道……”

难怪,林杳刚刚回丞相府时就觉得奇怪,为何洛清婉是二小姐,她是三小姐,府中却没有大小姐。

当时听府中的嬷嬷说,是因为江氏还有一个儿子,长子在前面压着,洛清婉又是庶出,自然不敢称大小姐的。

谁知,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秘闻。

“姨娘既然知道是江氏所为,为何不告发她?”

“谁让她生出来一个儿子呢,老夫人和老爷最器重的就是这个儿子,有儿子在,保命符就在,你自己也看到了,江氏在府中的地位,明面上没有扶正,实际上,享有的东西,哪样不是正夫人所有。”

确实也是如此,这么多次,江氏虽有犯错,但洛亭安和卓老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说是妾室,却比正室还耀武扬威,这不是娘家有几个钱就能买来的。

“当年,我也因此险些丧命,但我拼了命地活了下来,刚开始,我心中难安,夜夜梦见那孩子向我哭诉,说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后来渐渐地梦少了,本来为了岚儿,我已经放弃了报仇的计划,谁知你一回来,那孩子……竟然又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所以,我要你帮我,帮我报仇。”曲氏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拉住林杳的衣袖,“只要你帮我报仇,你要我怎么帮你都可以,我不怕自己会遭什么难,我只怕百年之后去了阴曹地府,都没法对我死去的孩子交代。”

说着,曲氏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林杳跟前,“我求求你帮帮我……”

“姨娘先起来,我答应你便是。”林杳将她扶起。

“我为何要扳倒江氏,想来姨娘心中也是知道的,都是为了报仇,谁也不会比谁手软多少,但现在你我处境都还很危险,只要父亲和祖母一日护着她,我们便一日无法得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行,我听你的。”曲氏说着,已经很快收回情绪,但眼眶依旧红红的,不知何时,林杳竟觉得她身上的畏惧之色消散不少。

曲氏刚要出门,回过头又叮嘱林杳一句话,“今日之事,不要让岚儿知道,我只想让她平淡地过完一生,不要被卷进这样的是非之中。”

曲氏走后,林杳再倒出一杯茶,慢慢地品着,茶已经渐渐凉了,但味道还在。

第三十九章 云家大祸

“阿杳……阿杳……”

有一丝微弱的声音。

她用力地睁开眼,及眼之处尽是枯霜白雪,远眺荒无人迹,飘忽的雾气,在头顶腾腾而起,四周白茫茫一片。

她没有穿鞋子,身上只罩了一袭雪白的薄纱,犹犹豫豫恍恍惚惚地走着,那个声音似乎一直在前方呼唤着她,每走一步,脚下是被苍枯尖锐的杂草割伤,烙下的血印子。

“阿杳……阿杳……不要再往前走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声音再一次传来,带着哭腔。

她神色恍惚,拼命摇着头,“你是谁?”

她坚定地跑过去,拨开浓雾,只见眼前白雪逆散,荒原顿时化成了绿洲,溪水边的青石板上坐着一个小巧的女子。

和她一样身着白色薄纱,脚上没有穿鞋,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地扎起,双髻戴着银铃钗,嘴角梨涡浅浅,眉心朱砂。

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那女子笑着,双脚在溪水之中来回轻荡,见到她,突然一瞬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阿杳……”她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轻轻张了张嘴。

随即,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面目开始狰狞,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

“哈哈哈……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放下这么多人不管。”

“若你死,死你一个,若你活,全天下的人都将为你陪葬,你一定会选择天下人的,对不对?”

那人笑着,朝她伸出手,紧接着,她猛地抱着头大喊一声,“阿杳你快走,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泪水在她双颊滚落,“你回到你的世界去,不要再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了。”

“你可知若是逆天行命,气数散尽之后,等待你的只有死亡,你是救不了所有人的。”

她站在溪水一侧,看着对面青石板上,像精分了的那个人,同一个人,说着两个人的话,他们在说什么,却完全听不懂。

她想逃,脚下却像被定住了一般。

“你是谁?”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是谁?阿杳,我是……你啊……”那个人抬起头,一双眼睛目愣愣地冲她笑。

突然,她扬起脸,双脚往后一蹬,白纱轻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接着整个人鹅毛一般,缓缓飘荡到她面前。

“生死皆命数,你来我便息,一魂双生子,何其哀不幸。”

她靠近,在她耳畔轻语,随即,双手往前,径直将她推入水中。

……

“啪……”

“啊……”林杳猛地从床上坐起,一身的冷汗已将身前的被褥打湿一片。

她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和脸上的泪水融在一起,浑身湿漉漉的。

屋外是浓稠黑夜,冷风几乎要将窗口的木栓子吹断。

“小姐莫怕,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猫儿,打碎了院子里鹦鹉的玉食盘,奴婢已经让人收拾了。”

门被推开,丑丑披着外衣,提着一盏灯笼,小心翼翼的进门,将灯笼挂起。

林杳还喘着气,双手紧捏被褥,转眼看向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现在几更了?”

“三更刚过。”

“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丑丑见她满脸汗水,怕她着凉,连忙将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

她吐出一口气,抬眼看着丑丑,摇摇头,愣了许久又再次躺下,“无事。”

直到丑丑走后,才又睁开眼。

“生死皆命数,你来我便息,一魂双生子,何其哀不幸?”林杳轻口念出声,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方才那人,是你吧?”

是你吧?洛白苏!

一直到后半夜,林杳都未睡得安稳,迷迷糊糊地睡着,但意识很是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连串放鞭炮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一串之后便又是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因为林杳所居住的院子最临近后门,若门外有什么大的响动,她这里是能够听到的。

林杳翻身坐起,只见丑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满脸惊恐地将门关了个半死,“小姐,外面全是巡尸检的人,可出去不得。”

“巡尸检?!”

在天虞,巡尸检是皇上亲自为逝者而设。

人死之后,要先告知众人,上至皇上,下至黎民,不得以通报的方式知会,因此便由这巡尸检的人,挂上丧旗,敲锣打鼓在全城先走上一番,有人看到,便能一眼明了。

且,巡尸检是皇上亲立,不是谁家都有资格劳烦巡尸检的人,只有天虞一些德高望重,开国元勋,前朝旧将,功勋卓越之人,才能出动巡尸检。

“谁家?”林杳瞬间睡意全无,一股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头,怎么也消不散。

丑丑无辜地摇摇头,她也只是在院门口听说的,哪里敢亲自出去看。

“未知”

“可是小姐,现在才是五更天,最是阴冷的时辰,您现在出去,奴婢怕您沾了晦气染上风寒,您身子本来就弱,还是等天亮再去吧。”

丑丑看出了林杳眼中的恐慌,立马出声劝到。

“巡尸检的人已经走到这处了,想来人已去了两刻。”她喃喃地说着,目光呆滞。

突然,窗口处的木栓“啪……”一声被折断成两截,冷风直接迅灌而入,帷帐迎风四处飘动。

后院里,小小黄焦躁不安犬吠的声音,响彻整个弥夜。

“小姐……”丑丑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同,吓得几步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一个哆嗦,缩进林杳的怀里。

“再等等吧。”

该来的,躲不了。

林杳缓缓躺下,心中一片澄明,她几乎可以料想到此事的严重性,只怕今夜一过,又是一场轩然大波了。

……

翌日天光未明,便听门外的丫鬟小厮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丑丑出门打听,不过一会儿功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小姐,打听到了,是……是城南尚书府,云家。”

果然是他,云泊霖!

随后,林杳立马让人备了厚礼,着了一身素白的衣衫,直接去了云府。

刚到门口,便见云府上下白布高悬,大门牌匾上,用一整块白布覆下,将牌匾完完全全笼罩起来,正门上也是白布包裹,就连门口的石狮子和阶梯,都盖上了白围,铺上了白毯。

一行人身着孝衣,头戴孝布,端着盆凳木架,进进出出,看起来形色十分匆忙。

若是寻常丧礼,断不会如此,难道昨日夜里,云家发生了什么大事?

“真是丧孽啊,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弄成这副糟蹋样儿,哎……”

“听说啊,昨儿夜里,那名“花盗”又出现了,云家遭难不说,云老太爷身中数刀,死状可惨嘞。”

“花盗又出现了?不可能吧,听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没有证据可不要瞎讲。”

“谁说没证据的,我夫君就在巡尸检当差,听说昨夜里去看人的时候,那尸体脑门儿上还硬生生被挖出一个碗大的骷髅,插着白铃花儿呐。”

“白……白铃花……”

林杳循声望去,只见周围围成堆的一行人中,说得最是兴起的那几人,正对着云府大门拜揖。

听其中一人说起“花盗”,“白铃花”,在场人都是一脸惧怕的模样。

林杳走过去,故作惊讶地问道,“花盗?是何人?这白铃花,又是何物?”

闻声,那几人抬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见只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娃,心里的同情心顿时泛起。

“姑娘生得小,有所不知,这花盗啊,可是会吃人的盗贼,通常抢盗杀了人之后,会在人脑门上挖出一个洞,放上他专属的白铃花,手段毒辣,因此得名。”

“传说,他专挑为官的大家族下手,只要他来过的地方,当家人必死,家族宝物也必然会遭他毒手,你看,云家这不就惨了!”

“不过,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年的花盗,早已死在绞刑架下,现如今怎会又凭空出现了呢?”

“哎……小姑娘,赶快回家吧,此地凶险,留不得了。”

那几人说着,纷纷扬手散开,各自一溜烟地跑开了。

“小姐……这花盗,比鬼还吓人,我们……还去吗?”丑丑跑过来揪住她的衣袖,吓得手都在发抖。

“去,既然如此厉害,不去会会,怎么知道是人是鬼!”

林杳眸色一凛,一拂衣袖,直接领头走进云府。

云府之中亦是一片混乱,摔倒的桌椅,碎成片的房瓦,满地落叶覆盖住了淋漓鲜血。

虽然已经有人收拾过了,部分血迹已被水冲散,但看起来犹可看出昨夜的凶险状况。

林杳刚一进门,便见云棠从里屋扶着眼泪汪汪的云夫人出来,见到林杳,转手吩咐丫鬟将云夫人扶往后院。

“林木,你怎么来了?”

云棠显然一夜没睡,眼窝黑黑的有些凹陷,说话时声音暗哑,透露着疲惫。

“我来看看云爷爷。”

“祖父他……”

“我已经听说了。”林杳低下头,手中紧紧地拽着十芯莲石,“对不起。”

如果说,花盗专挑京中大族下手,那云家被挑中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云家的百年基业,另一个,便是林杳手中的那枚十芯莲石。

江湖上人人都知云家有十芯莲石,可寻长生不老之大气,然而却只有云家人知道,十芯莲石在林杳手中。

云老爷子宁肯自己死,也未把真相说出去,如此说来,是她连累了他们。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需自责。”云棠叹息一声,闭上眼转过身去,袖下的双手已然握成拳状。

“云家守了这么多年,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那人连尸骨也不曾留个完整。”他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良久,云棠才转过身,眼睛红红的,“祖父生前最是看重你,你理应去看看他,随我来。”

第四十章 鱼目混珠

林杳随他进入祭堂,里面只清清简简地放着一口实木棺材,中间一竖灵位,两旁燃着香蜡纸钱,昏浊的雾气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林杳规规矩矩走到灵前,点上三支燃香,俯身跪下磕头。

您放心,我定会帮您找出真凶,还您公道,也定会寻得真龙之气,完成使命。

她在心中暗暗说着,望着灵位上木雕的简字,双手死死紧握,眼睛里迸发的精芒,让一旁的云棠为之一愣。

“许大人,这边请。”

林杳刚刚起身,便见门外云尚书邀着一人进来,身后还跟了三人。

“许大人,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抓出真凶,为家父报仇雪恨呐!这花盗实在可恶,那样一个老人家都不曾放过,连尸首……也……”

云尚书说起云老爷子,脸上闪过一阵悲痛,双手捂住脸,说话声音都带颤。

“云大人请放心,本官奉旨查案,定会给云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林杳循声望去,只见是个蓝衣长发的青年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长相干净,儒雅之中不失为官风度。

见到来人,林杳觉得面生,脑海之中并无太多记忆,许是以前洛白苏并不曾见过。

突然,云尚书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了站在云棠身后的林杳,当即大怒,“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去,我们云家不欢迎你!”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过来,见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一身素衣,面色雪白,干干弱弱的身子骨几乎风一吹就能吹跑。

不禁疑惑,这样一个人,是和云家结了什么仇什么怨,犯得着云尚书直接下逐客令。

“父亲,林木是我请来的。”云棠走出一步,径直挡在林杳身前,“祖父生前最是看中的人便是林木,如今前来上柱香,并无不妥之处,还请父亲见谅。”

“你……你这个逆子!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将你迷成这副样子,你祖父尸骨未寒,你就当着他的灵前,护着害死他的人,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祖父对你的疼爱吗?!”

云尚书说得痛心疾首,只差两步走过去,一巴掌招呼到云棠脸上。

林杳想转身离开,但转念想到,若是现在离开,岂不是错过了最佳查案时间,她希望能从云老太爷尸体上找到线索。

看这几人的装束像是大理寺的人,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迈的老者,虽然瞎了一只眼,但从他拇指和食指指尖磨得发亮的厚茧,足以断定这是一个经验颇丰的老仵作,至少从业二十年以上。

“云大人,死者为大,生者既然有这份心,理应顾全大局才是,若有私人恩怨,离开灵堂再行解决也不迟。”

大理寺卿许梁皆淡淡地劝着,眼睛只轻微瞥了一眼林杳,便很快扫过,面色极是严肃。

“许大人说得是。”云尚书见有人发话,也不好明面上与他相争,“今日看在家父的灵前,我就不同你计较,若有下一次,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许梁皆摆摆手,身后的三人便开始开棺验尸。

棺木渐渐被推开,一股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饶是云尚书和云棠这样的至亲,也不住掩上口鼻。

林杳吸了吸,眉头一皱,这味道,似曾相识。

那三人之中,除了老仵作,还有两人。

一人是身着碧色紧身衣衫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双耳戴着两颗小珍珠,中长的头发,高高盘起,手中捧着一本记事簿,很是干练的模样。

另一人是鼻尖穿环的摞匹莽夫,身上肌肉横堆,一只手臂比林杳的腰还要粗,然而那人脸上却时时漾着笑容,越看越诡异。

“啊嚏……”

“什么东西这么呛人?”

紧接着,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老仵作用银勾径直将那朵所谓的“白铃花”给勾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呛人味道,也让在场众人喷嚏连连。

林杳在众人闭眼打喷嚏之间,一直盯着那朵白色的铃花,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两步走上前去,将银勾连同白铃花一把打翻在地。

“别碰!有腐蚀性毒素!”

“这花不是白铃。”林杳一语定词,语气之中的肯定,让在场中人又是一惊。

“满口胡言,花盗惯用白铃花作记号,这残忍的杀人手法,明显就是花盗所为,这是我云府全府上下亲眼目睹,还能有错?”

云尚书一口咬定,此花就是白铃花,而云老爷子,就是花盗所杀,然而他说话时,飘忽的神色,却让林杳一眼注意到。

不可能!

林杳一下子在脑海之中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见众人仍是不信,继续解释道,“白铃生于阴冷潮湿的山涧,七叶九瓣开,蕊芯呈粉黄色,无毒,可入药,但并不会导致尸体腐蚀和刺激性味道。”

“眼前这株,虽与白铃相似,但是你们看它的花叶,很明显是六叶八瓣开,蕊芯呈橘黄色。”

林杳指着地上那株黑乌乌的花木,果不其然,正如林杳所说,一分不差。

老仵作看她说得头头是道,“既非白铃,那这又是何物?”

“此花,乃是兰铃。”

一言既出,众人面色一变,犹其是云棠,眼神不自觉地往云尚书的方向看去,震惊的神情,充满了不可置信。

老仵作微眯着一只眼,点头笑问,“你,见过兰铃?”

要知道,兰铃又名君隐草,这种植物,在现代原产于欧亚地区,东北,华北地区较少分布,而天虞位处正东方,研究文明倒退几千年,自是少见,一般只有多年外出游历的医者,才会有见识。

这种既能入毒,又能入药的植物,林杳自然熟悉,且,兰铃本身带有芳香味,这也是和白铃有极大区别的地方。

林杳突然就想通了,刚刚刺激性的味道,不是别物,正是凶手为了掩盖兰铃芳香,而故意洒下的胡椒粉。

所以刚才一打开棺材,刺激味才如此重,而尸体本来已被灼烂,加上兰铃毒液和胡椒粉,腐蚀度会大大提高。

林杳心下一惊,连忙跑到棺材旁去看,果不其然,棺木里的尸体,整个头颅已经完全腐蚀,白骨初露,森森骇人。

“我看,凶手就是你招来的,说什么毒物,兰铃,分明就是狡辩之辞,为了混淆视听,故意说出来误导线索的。”

云尚书几步走过去,极为愤怒地将林杳一把拖出门口,“你给我滚,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踏入云家半步!”

“父亲!”

“云大人。”

“大人息怒,刚才这位小姐所言非虚,地上这株并非传说中花盗所有的白铃花,老身验尸多年,在医术药理上也略有耳闻,确实是兰铃,没有错。”

老仵作站出来为林杳说话,这一番话下来,云尚书的脸色极为难看,冷哼一声,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气氛一再冰凝,许梁皆走上前解围,“云大人,今日验尸就到此为止吧,这株毒物本官先带回去,若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逝者已逝,早些入土为安是好。”

说罢,径直带着三人走出房门,却在经过林杳面前时,脚步些微顿了下来。

他抬眸看了林杳一眼,却见这个女子,只定定地站着,不管是眼神还是举止,是说不出的沉稳,明明瘦弱得不行,脸上的淡定和自信,却犹其地惹人注目,

许梁皆心下觉得奇怪,但只一眼,便匆匆而过。

林杳走出云府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要下雨的征兆。

“林木,今日之事,我代父亲替你道歉,还有,这件事,云府自会调查,你就不要插手了。”

林杳误以为他是在为她担心,安慰道,“我没事,现在找出真凶才是最为关键,不管是不是花盗所为,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云爷爷一个公道。”

“现在,那株兰铃便是最大的线索,若是……”

“我说了,这件事不用你管!”

突然的一声怒吼,将周围冰冷的氛围打破,林杳抬起头看他,只见云棠满脸阴翳,眼眶之中血丝膨胀,一挥手直接将林杳挡在门外。

他双目怒瞪,眼中有泪,却硬生生憋在口中,牙关紧紧地咬住,颤抖着,连呼吸都几乎凝滞。

“你快走吧,云家杂事繁多,今日我不能招待你了。”

云棠闭眼吐出一口气,眼泪顺着面颊直往下溢,说着,他径直关门而去。

林杳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知那一刻从脚底开始蔓延到整个身体,都是凉的,一向沉稳的她,也经不住心中颤抖。

他,终于也开始怪她了吗?

“小姐,云公子他……”丑丑替林杳感到委屈,明明林杳就没有错,好心帮云家人查案,竟然落得个被逐出门的结果。

说来,今日的云家人,个个都透露着古怪,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不想让外人知道。

“无事,走吧。”

林杳有预感,此事定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或许,真正的霍乱,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就在两人转身之际,一抹绯色的身影从房顶一闪而过,林杳没有注意到,从她进入云府开始,那人便一直在房顶上注意着她。

与此同时,覆面一角,一袭黑影也缓缓隐下身去……

因着先前跟来的人,一放下礼品,便被林杳吩咐先回去了,现在只剩下她和丑丑二人。

两人一路散步回府,临安的街道,因为一夜之间闹出花盗,弄得人心惶惶,街道上几乎没人。

大雨突然降临,凛冽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丑丑将披风解下搭在林杳头顶,但仍然抵不过瓢泼大雨,浑身湿透。

“先进去躲躲,等雨小些再走。”林杳指着一处巷口,拉住丑丑径直跑过去。

然而,就在二人踏入巷口之际,突然窜出几名黑衣人,两个麻袋从头拢到脚,一掌将二人劈晕在地。

第四十一章 醋意萌生

“别动,再动打死你!”

林杳迷迷糊糊地被大雨浇醒,感觉浑身灼热得难受,想睁开眼,雨水却直顺着她的眼角弥灌而入,她动了动,这才发现手脚皆被人捆绑在身后。

林杳感觉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耳朵紧贴着地面,意识里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

浑身的衣物已经湿透,冬雨犹寒,浸泡了许久,双手双脚几乎麻木到僵硬。

“大人,人已经抓到,只是那娇滴滴的小姐身子弱,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

“东西拿到就行,管她是死是活!”

过了许久,林杳终于听到声音,这声音,极为熟悉。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使劲眨巴几下眼睛,只是还没看清楚来人,便又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扶她起来。”

那人穿着黑色的高领靴,直接从她面前走过,轻微的水渍溅起到她脸上,让她意识开始转醒。

林杳被人拖着,一把丢在转角的避雨处,没有雨水的冲击,她终于睁开眼。

见到来人,没有多余的惊讶,嘴角微勾,面上只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云尚书气急,一蹬脚,将面前的一颗石子踹开,“本官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人,刚刚说得不是挺得意吗?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现在父亲已经走了,云家无人会再护着你,乖乖将十芯莲石和宝盒交出来,本官今日,还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林杳只是笑,半眯着眼,“堂堂尚书大人,为了一个送出手的礼物,竟然痛下此等手段,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呐!”

“若是被云棠和木槿知道,他们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那本就是我云家之物,本官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可!”

“哈哈哈,是吗?既然如此,云爷爷为何不早将十芯莲石交给你,反倒交给我这样一个外人,是否早有预料,自己的儿子,是一个自私自利,一心只想着自己富贵永生的人,根本担不起云家大任!”

林杳说着,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她用力捂住,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想拿回莲石,除非我死,否则,想都别想!”

她绝对不会将云老太爷的嘱托,交到别人手中,哪怕那个人,是云老太爷的亲生儿子。

“要死,何难?”

云尚书气急,说着,直接冲过来,朝着林杳的心口便是一脚,双手扯住她的衣衫,在她身上搜寻。

“属于我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交出来,赶紧交出来!”

林杳浑身无力,被他晃得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兀地吐了出来。

她拼死护着心口的莲石,威胁道,“你就不怕死吗?别忘了,边北赈灾还有宁王等着对付你,若是没有我,你早晚都得死。”

突然,云尚书顿下手,仰天长笑三声,得意道,“到底是年轻啊,你不知这世上,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说完,他一眼发现林杳双手相护住的十芯莲石,伸手一把从林杳脖颈上夺了下来。

十芯莲石,万物之始,光殁即灭,生者永生,亡者永亡。

云尚书将莲石捧在手中,看着灭掉三瓣光亮的莲石,面上说不出的激动。

然而,就在他挥手下令,将林杳一刀解决之时,一抹绯色身影,从房梁之上直窜而下。

只见玉笛飞旋,拿刀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手中的刀便已然割上了自己的脖子。

人头落地!

云尚书瞪大双眼,只觉手上一疼,他略微抖了一下,十芯莲石瞬间不翼而飞,再一看,竟然到了对面人的手中。

那人背对着他,一身红衣红似火,黑得发亮的发丝中间,用白色狐狸毛系起一个尾结,鲜亮,霎时将阴翳的阴雨天气映出一抹颜色。

“愣着干什么,上啊!”云尚书气得暴跳,怎会轻易放过他,好不容易抢过来的莲石,还没捂热,又到了别人手中。

直接一声令下,身后数十名黑衣人,齐齐冲上前去,然而一阵接一阵的刀柄落地的声音,接着,数十名黑衣人倒成一片。

从始至终,那人连头也未回过。

云尚书见状,心道不好,一咬牙,跪在地上,“大侠饶命,若您看得上眼,那枚莲石送于您便是,饶命啊。”

“滚。”邪魅得几乎妖娆的声音,从唇齿之间相溢而开。

云尚书连连点头,帽子掉在地上,都没来得及捡,直接一溜烟跑开了。

“你是……谁……”

林杳兀地吐出一口鲜血,微弱的目光之下,只见到一张极其妖艳的脸,这张脸,像极了她的一位故人,似乎还带着一股清新的香味。

她嘴巴张了张,一句话还未说得完整,又是一口鲜血直溢而出。

“小丫头,这块儿石头,可是你的?”他伸手,手心之中,赫然是被云尚书抢去的十芯莲石。

林杳点点头,双眼泛沉,直接晕了过去。

却那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主子,听暗卫来报,林姑娘就是被人带到了附近。”

“主子你看,那里有尸体!”

那人抚着林杳的头发,替她将脸上的污水拭干,随即快速将十芯莲石戴回林杳脖子上,藏于衣领之中,嘴角邪魅一勾,“小丫头,来日可期。”

说罢,径直一个飞旋,朝房梁上隐身而去。

“主子,林姑娘在那儿。”

孔凌风指着转角处晕死过去的那人,大喊一声,还未等他走近,萧承越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闪步到了林杳身边。

昨夜之事,萧承越亦有耳闻,本意想要询问林杳对此事的看法,谁知派去送信的人回来称洛白苏并未在府中,他一准料到她会来这里。

可是,还是晚来了一步。

“苏儿。”

萧承越眉梢紧皱,见到地上浑身湿透,嘴角还带着血的林杳,心疼得不行,她身子刚好,又遭此大祸,究竟是谁如此狠下杀手!若是被他找到,定要碎尸挖肉以偿还!

他手脚麻利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和外套解下,将她包裹住,紧紧抱入怀里。

“苏儿,苏儿……”

萧承越一直唤,眉头紧了又舒,脸色像要吃人一般冷若寒霜,他轻轻捧着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想要用自己的温度给她温暖。

林杳感觉耳畔有人,却不是在唤她,他温热的气息和身上熟悉的味道,却让人莫名觉得很安心。

她闭着眼,朝他怀里缩了缩,任由埋藏在心底的情绪在这一刻肆意泛滥。

“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阿杳一个人,久久……带我回家好不好。”

久久?回家!

萧承越一愣。

久久是谁?那人竟能让她如此卸下防备。

他从未见过林杳这副乖巧模样,脸色倏地沉了下去,一股醋意瞬间涌上心头,翻江倒海。

“好,回家。”随即,萧承越双手紧握,大手一揽将她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直接往三王府而去……

“小丑儿……”

孔凌风四处寻找,终于在雨地里找到了丑丑,比林杳好些,丑丑只是被雨水淋湿,染了风寒,浑身哆嗦个不停。

一见到孔凌风,丑丑委屈得直哭,一把抱住孔凌风,然而口中还一直嚷着要找她家小姐。

孔凌风将她抱进怀里,用身上的披风将她包裹住,“我带你去找你家小姐,小丑儿要乖。”

丑丑点点头,听话地窝在孔凌风怀里,任由他抱着上马……

林杳醒来已是半夜,四周幽暗,宽敞的房间内放置着一盏夜明珠,蓝幽幽的光四溢而开。

“醒了?”

林杳起身坐起,循着声音才在另一侧发现半倚在床角的萧承越。

她虚弱地点点头,转眼瞥了瞥四周,这是萧承越的房间。

“喝药。”萧承越冷冷地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到她面前,语气很是冷淡,因着背光,林杳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谢谢你救了我。”

萧承越没吭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杳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没有过多在意,伸手想要接过药碗,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手腕都受了伤,用白布缠绕了好几圈。

萧承越憋着一口气,执拗地抢过药碗,用勺子舀出一点轻轻放在嘴边,试了一下药温,才递到林杳嘴边。

“我自己来就好。”

林杳的脸倏地红了一片,睫毛轻颤,看多了萧承越威风凛凛,杀伐狠绝的姿态,如此温和的一面,倒是从未见过。

他本就长得极好看,绝世的面容映衬着淡淡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辉,薄唇微呡,五官精致的线条每一处都像刀刻一般,饶是林杳心沉再深,也不住轻叹。

萧承越没有理她,连喂了三口,才忍不住皱眉问道,“久久是谁?”

久久?他怎么会知道!

林杳心下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回答,“以前养的一条哈巴狗,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有兴趣?”

哈巴狗是何物,萧承越自然不知,但听说她心心念念的只是一条狗,心里的醋意顿时消散不少,紧绷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眉头一扬,“没有。喝药。”

见状,林杳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温暖。久久当然不是一条哈巴狗,而是久别的一位故人。

久久,全名叫伊久久,听闻是父亲希望他长长久久活下去的意思。

他和林杳同一年进入军队,但身子极弱,时常因熬不住训练来药房拿药,经而久之和林杳熟络起来,成为挚友。

最后一次,是带着林杳穿越过来的喜马拉雅山上,他一身大红皮衣,笑得一脸邪魅,“你是一个好人,但我只要密图。”

在他身后,是那群追赶了她三年的杀手。

林杳这才知道,原来信任,是可以拿来利用的。

只是这么多年的友情,却一直记在她心里,今日见到那名红衣男子,竟将他错认成了伊久久,想来真是可笑之极。

可是,今日突然出现的那名红衣男子,又是谁?他是为了十芯莲石而来,还是……

“是药好吃还是勺好吃?”

“嗯?”

林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再低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着伊久久的事,竟然一口咬住萧承越手中的勺子,一直没松口……

第四十二章 病赴年宴

林杳眨巴眨巴眼睛,张口松开勺子,一脸尴尬地别过脸,良久,才肃声道,“今日之事,是云尚书所为。”

本想着同萧承越商议一下,她总觉得云尚书身上处处都是疑点,或许“花盗”一案,与云尚书有着密切的关联。

谁知,萧承越半眯着眼,一手放下药碗转身站起,沉声道,“所以,你是希望本王去替你出气?”

“这不难办,来人,去云府,将云逸章这个老匹夫,吊起来打一顿!”

“记住,蒙住头,再下手。”

敢欺负他的人,若不是念在这人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早就在他身上下刀子了。

萧承越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林杳身旁,几次三番看她涉险,每次几乎都舍掉半条命,萧承越实在不忍心。他想要成为她的依靠,不管任何时候遇到危险,他都希望她能够记住,他还在。

“真打?”

林杳眼看着一群黑衣人进来,领命又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她还来不及出口解释,那些人便已经没了踪迹,偏生萧承越态度冷淡,说起打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嗯。”

“……”

林杳吃过药,又躺了下去,丑丑比她先醒,萧承越便让孔凌风送丑丑先行回府应对,待林杳休息一晚,缓过精神来,再行回府。

“王爷先去休息吧,我已经无碍了。”

林杳躺下之后,等了许久,却见萧承越一直守在旁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出口劝道。

“这是本王的房间,你让本王去哪儿休息?”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说得林杳脸上又是一阵暖热,被褥上有淡淡的龙涎香,呼吸之间,尽是萧承越的味道。

“那我去客房,房间留给王爷。”

“客房已满。”

她惊讶得翻身爬起,“怎么可能,三王府那么大,住这么多人?”

“本王的王府,本王说满了,就是满了。你安心休息,我就在这儿守着你。”萧承越定定地望着她,脸上没有笑意,但眼神之间的情意却是溢之满满。

林杳为之一愣,淡淡点头,又躺下,“随你。”

然而心中却像憋着一口气,无处散发一样,他是将自己当做洛白苏了吧。

林杳知道,萧承越几次三番出手相救,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凭萧承越的智力和实力,完全可以不用她,一人取胜,而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她而已,因为自己有一张和洛白苏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萧承越面上冰冷,时常嫌弃,偶尔愤怒洛白苏同宁王的婚约,但林杳不得不承认,他待自己是极好的,或者说,待洛白苏是极好的。

他们像是同一种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然而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不折手段也要达成的目的背后,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人。

这也恰恰戳中了她的软肋。

想到此处,林杳觉得心头一阵悲凉,眼前这个人,是她无数次想要杀之而后快报仇雪恨的人,而现在,林杳知道,她再也下不去手了……

因为云家花盗一案,林杳和萧承越的传闻渐渐被掩盖下去,一连多日,京中议论声此起彼伏,临近年关,风声高涨,弄得人们终日人心惶惶。

令林杳很是惊讶的是,那日她分明当众戳穿,插在云老太爷头顶的花并非白铃,然而没过两日,大理寺便结下定论,声称白铃花现,花盗重出作案,要求联合刑部,共同查理此案。

京中骇然!

林杳并非傻子,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其中,定然存在什么猫腻!

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偌大的云府,云逸章又是当朝户部尚书,现在加上大理寺和刑部,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一经拔出,牵扯甚广,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掌控的。

这案件背后,当真有多少不可见人的秘密,贪官污盗,花盗作案不可怕,怕就怕这朝中的暗心,早已祸水连连,然而还未曾被人发觉。

自那日以后,听说云府草草举办了丧事,并且府门紧闭,外不见客,林杳也无从查起,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

转眼便到了年关,萧承越府上的药材已经装合完毕,只待宁王前往边北,传来败况,便可借机出手。

……

这日,天朗气清,经过一夜风雪,暖阳一出,园子里向来不开花的几株腊梅,竟也展开了苞芽。

因是年节,四处红绸锦罗,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假山之上,花园之中,皆应老夫人所求,全部换上了新装,整个洛府顿入一片喜色之中。

“小姐,你看,今年老夫人赏赐下的年礼,比往年还多出一倍呢。”丑丑刚去老夫人院子里领了年礼回来,整整小半箱子。

在天虞,过年时,府中的老辈是会给后辈发年礼的,类似现代的压岁钱。

虽然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看数量,比洛清婉他们的都还多,足以看出老夫人对林杳的心思,较之以前,大有不同。

“去问问四小姐,可还缺什么,若是不够,将年礼分一半过去,若是够了,便依次打发给厨房的杂役小厮去。”

“啊?小姐……这,这可是老夫人赏赐给你的。”

“去吧。”

林杳坐在火炉子旁,拿着一本医书静静地看,老夫人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却瞒不过她。

当众偏向她这边,看起来是应了嫡小姐的位份,实际上,以洛清婉和江氏的性子,哪里会让林杳占了便宜。

这样一来,不过是在来年,给江氏他们找了个多交月钱的借口,到时候,他们自可以说,领多了年礼,多交一部分,是应当的。

林杳才不会傻得往外拿钱,大不了这些小恩小惠她全都不要,分出去,也比喂了狗要好。

接近晚宴时分,林杳才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今夜是团圆夜,不管平日里关系如何,年夜饭还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

林杳刚刚走到前院门口,便见洛芙岚扶着曲氏,从另一侧走了过来,洛芙岚一见林杳,笑嘻嘻地迎上去,“三姐姐。”

“今日拿了三姐姐的年礼,还没给三姐姐道谢,娘亲亲手做了千层酥,想等年夜饭过后,请三姐姐过去尝尝,可好?”

林杳抬头看向曲氏,多日不见,曲氏瘦了不少,想是那日跟林杳坦白真相之后,又回去伤心了许久的缘故。

今日的曲氏一身碧绿色的广袖衣装,依旧一副温温诺诺的姿态,见到林杳,屈膝行了个礼,伸手拉住林杳的手。

她笑道,“是啊,苏儿,你身子刚好,平日里也不常出来走动,今日借着年气,去姨娘院子里坐坐吧,总不能大过年的,也一个人待着。”

林杳见她说得诚恳,不好推辞,点头应道,“如此,就叨扰姨娘和四妹妹了。”

“三姐姐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

“是啊,都是一家人。”曲氏补充道。

随后,林杳跟着几人进入前堂,依次给老夫人和洛亭安行拜年礼。

谁知,众人刚刚行完年礼,门外便有守卫来报,称皇上身边的宜公公来了,说是皇上突犯头疾,要洛三小姐马上进宫,替皇上看诊。

洛亭安闻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公公是不是传错了?苏儿不过一个深闺女子,哪里会看什么诊,况且,宫中自有御医,大过年的外出,不吉利啊,能不能请公公,行个方便?”

“是啊,天色已经黑了,能否容到明日再去?”老夫人也出面劝道。

别的不说,洛白苏好歹是洛府的人,她自可以不护着洛白苏,但洛府的声誉,还是要的。

说着,洛亭安朝身后招了招手,小厮领会,立马上前一步,递上一包银两,看重量,少说也有一百来两。

“丞相大人说笑了,洛三小姐的本事,咱家也是亲眼见识过的,这次可不是咱家为难,是皇上亲自下令要见,若是带不回人,咱家回去不好交差,皇上的病,也等不得,这就请三小姐收拾收拾,随咱家走一趟吧。”

宜公公往前一推,摆明了不要钱只要人!

“可是……”

“父亲,既然皇上召见,岂有不见之理,我去去就回,父亲祖母勿念。”

自从上一次给皇上看过诊,林杳便一直觉得要找个机会再次入宫,一则是真的为皇上复查病情,二则,也顺便替萧承越探探皇上的口风,正所谓虎毒不食子,林杳不相信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狠心。

林杳从座位上站起,“公公稍等,我去取了药箱便来。”

借着取药箱的跟头,林杳回到院子,今日莲石并无反应,想来并无大灾大祸。

“小姐,丑丑同你一起去。”

林杳取了药箱便要出门,临了门口,见丑丑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当即觉得有些不忍。

“皇上召见,与寻日不同,今日我不能带你去了,你吃过年饭之后去曲姨娘那里,不要一个人守着屋子,我回来直接去姨娘院子里寻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丑丑乖巧地点头。

她知道林杳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去做,随亲者如丑丑,跟在洛白苏身边这么多年,怎会看不出林杳的变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希望眼前的这个小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离她而去了。

因着年节,临安街道处处是人,马车缓缓行驶,约莫过了两刻钟,才在宫门前停了下来,随即坐上宜公公事先备好的轿撵,直接去了皇上居住的泰和宫。

林杳去时,宫门前跪了许多人,太医院士,各宫嫔妃,皇子王爷,较为面熟的宁王,竟也屈膝一旁,然而却独独不见萧承越。

今夜本是大年夜,正值团圆夜,皇上却突然病重,门前聚集这么人并不令人奇怪,只是萧承越好歹也是皇长子,难道今夜都没来参加年宴?

“皇上,洛三小姐到了。”沉思之间,宜公公尖声喊了一声,林杳立马感觉身后有几十条目光相注而来。

“让她进来。”

苍迈的声音传来,宫门霎时大打而开,林杳背着医药箱子,快步走进,越是往前,身后的议论声越是微弱,直至大门紧闭,她才暗暗放下一口气。

第四十三章 一蹴而就

“皇上万福金安。”

林杳走近,隔着垂帘,屈膝行了个礼,她一直低着头,却感觉屋子里浓厚的药草味将整个屋子的热度都给提高了几分。

林杳自幼在药草堆里长大,不乏对药草极为敏感,只需轻轻一闻便知,这药草当中掺杂了不少刺激的药物。这些药物不会致命,且以蒸腾的方式散发出来药效来得较慢,短期内会令人精神倍好,但一旦到了时间,整个人便会进入休眠期,身体机能再造修复。

这样的方子,对年轻人有益,但是对盛治帝那样年过半百的人来说,却是伤害极大的。

“起来吧。”盛治帝躺在锦榻之上,只轻轻摇了摇手,“来人,赐座。”

林杳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顺从地谢了恩,自药箱之中拿出银针,一一摆好,“皇上,那我们便开始吧。”

“你就不问问,今日朕为何如此着急,大年夜召你进宫?”隔着垂帘,盛治帝眸色沉稳,似乎并没有想跟她绕圈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林杳抽出一根银针,却在瞥眼之时,猛然注意到一旁的药堆子里,竟然有半朵兰铃花,心下骤然一惊,连带着手上的银针也跟着抖了一抖。

“皇上自然是因为身体不适,您乃一国之君,身体发肤切乎国民,别说大年夜,就算臣女新婚夜,该来也自当要来,这是医者本分。”

“好一个医者本分。”

盛治帝畅然大笑,从垂帘之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这一看,身体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精神也是出奇地好。

随即伸手朝后方一摆,在大殿中央立马升起一道金色屏帷,阻隔在殿门口和殿后方正中的位置,霎时将殿内与殿外的音源全部隔绝。

饶是林杳这样在现代经历过各种机关秘术的人,也不由觉得惊讶,如此一道屏帷,看起来没有什么,但真正懂得的人却知道,“凭空一栏,四维皆断”,要修筑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这还是在没有电源和声源探测器的古代。

林杳在心里一边讶异屏帷筑造之精,一边暗自盘算盛治帝此意和为,然而面上却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经将盛治帝对她的印象又提高了几分。

“听说云家花盗一案,你曾当着许梁皆的面,亲手指出白铃花是假?”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霎时将林杳拉回现实,“回皇上,确实如此。”

盛治帝来到她面前,定眼看着她,继续道,“那你可知大理寺为何要将案件定夺为,白铃花现,花盗重出作案?”

林杳猛地反应过来,“难道是皇上您……”

如此一个冲击,让林杳一时理不过思绪,不过很快,林杳便恢复神色,“皇上是想假借云家,引出真凶?”

“不尽然。”盛治帝缓缓坐下来,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清茶,倒得很满,手微抖,茶水便开始往外溢,“真正的花盗,十三年前便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复生呢?你说,是死而复生容易,还是取而代之容易?”

他说着,轻抿茶水,林杳却从他细微的动作之中,察觉出了病况。

盛治帝的意思很明确,如果真正的花盗早就死了,那现在出来作案的,定然不是当年的花盗,或者,是有人故意借花盗之名,想要将云家财产据为己有。

如此看来,许梁皆是盛治帝的人那便毋庸置疑,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皇上深夜召我至此,是希望我不要再插手此案,将计就计,引出真凶?”

“不,顺蔓摸瓜。”盛治帝轻笑了一声,抬眸望着她。

“此事牵扯朝廷中事,还搭扯进一桩十三年前的旧案,就算是朕,也不好亲自出面审理此事,你是一个局外人,他们不会将疑点怀疑到你头上,此为其一。听闻云家老爷子待你有知遇之恩,你出面为他正白,再合适不过,此为其二。而这其三,你已经在云家暴露了,不管这件事你管不管,都逃不了,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云老爷子棺木中所留之花不是白铃而是兰铃的局外人。”

盛治帝一席话,让林杳大为震惊,虽说自古君王算计颇深,为了皇权,连命都可以拿出来拼,但盛治帝这样一个才算见了两面的人,竟然可以将人算计得如此置入事中,不得不说,林杳自认斗不过他。

“皇上怎么确定,臣女一定会答应?”

林杳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得从头到脚都所剩无几的感觉,极为不喜欢,哪怕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君主!

“因为……医者仁心。”

身为医者,她不可能见死不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被全府诛杀灭口,而坐视不理,不可能眼看盗贼猖狂,自己知道真相却充耳不闻,更不可能将对自己有恩的人抛却脑后。

这一点,盛治帝又算到了。

“你和你母亲很像,连说话时的语气,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

盛治帝看着她,瘦瘦弱弱的身子骨,雪白的脸颊,偏生一双桃花眼灵秀动人,眉心的那点朱砂,像是济世救人的菩萨,将整个人衬托出了几分仙气。

“皇上谬赞了,臣女才疏学浅,远不及母亲分毫。”说起母亲,林杳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她自己没有母亲的记忆,然而原主亦没有,林杳不经意地会将母亲和妈妈两个词汇重叠,她们在她心里,就像是同一个人。

“此事,臣女应下了,不过,臣女也有一事,想要问问皇上,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既然皇上知道此案牵连甚广,为何还要执着探查?您就不怕查出来的人,是您的至亲至信,到那时,皇上可否会秉公审理?”

林杳这一问,可谓问到了关键之处,要她去帮忙查案可以,帮忙隐瞒真相也可以,可到时候若是查出来背后下手之人是皇帝自家人,那这结果又该如何算?

别到时候查出真相,皇帝自己不愿意处置,再来个杀人灭口……

闻言,盛治帝脸色沉了沉,半眯着一双黑眸,里面充满了算计。

就在林杳渐渐将希望湮灭下去,以为所谓明君也不过如此之时,盛治帝却突然畅然大笑,“洛亭安生了个好女儿啊,敢当着朕的面要求朕秉公处理,好,朕就答应你,不管结果如何,朕绝不徇私。”

“谁也不行?”

“哈哈哈……谁也不行。”

说罢,林杳才满意地跪地谢恩。

“明日酉时,西街张府,朕会安排许梁皆顺时接应,可有把握?”

林杳手拿银针,正欲在盛治帝头上下针,突然闻言,霎时一惊,“难道皇上您已经……”

盛治帝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闭上双目。

“既然皇上已经查到,臣女照办便是。”如此看来,盛治帝并不是突然地找上门,而是已经有了结果,只是需要一个人去补充一下经过。

所以,现在她应该担心的不应该是结果如何,而是如何帮盛治帝制造出一个经过。

林杳暗暗思虑,西街张府,不正是御史大夫张季的府邸……

林杳施针完毕,回到洛府已经过了三更天,刚一下马车,便见丑丑一个人坐在洛府门前,双手撑着脑袋,头偏向皇宫方向的大路,正打着瞌睡。

晚间十分,外面飘着鹅毛大雪,饶是林杳坐在马车里抱着暖炉都觉得寒气逼人,更何况丑丑一身薄装,因着今日要伺候夫人们用年夜饭,连披风也没披上一件。

林杳站在门前,不觉眼眶有些湿润,心里却是暖暖的,她突然地在心里记起一句话,“黄昏双立,温粥可煨,寒夜归时,门前一二人,是以浮世之极境也。”

若是有人能待你如其中一点,那这个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林杳抹了一把眼泪,缓缓走过去,丑丑睡得不沉,一听到响动立马醒了。

“小姐,您回来啦,小姐还未用晚饭吧,丑丑用火炉子给你煨了些年糕,在屋子里呢。”丑丑笑着接过林杳手中的医药箱子,仰起脸,颇有一种,你看我都学聪明了,等待夸奖的神态。

林杳忍住眼眶中的热泪,只淡淡点了点头。

清晨光一亮,便是新年节第一天。

因着昨夜林杳突然被宣进宫,连年夜饭也未一起吃,这在过年里是对长辈极为不敬的,所以,林杳起了个大早,一梳妆好,便带着丑丑一起来到老夫人院子里,借着请安的由头,赔个罪。

老夫人并未怪罪,只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在老夫人眼里,不管林杳变得多厉害,多受皇上赏识,到底是个死了娘没人宠的小丫头,依旧不喜。

林杳出来时,正巧碰上洛清婉和洛芙岚二人站在院子里看鱼,这二人,除却洛白苏的关系,倒也相处得不差。

洛芙岚好歹有个娘亲护着,又都是庶女,本着惺惺相惜的道理,洛清婉倒是对洛芙岚这个妹妹没有明面上的针对。

“三姐姐。”洛芙岚一见到林杳,立马笑着招呼过来。

洛清婉脸色立马黑了下去,讽刺道,“真是爬上枝头的山鸡赛凤凰,一身魅惑样儿,连皇上也迷住了。可到底还是山鸡,始终变不成凤凰,想要进皇家的门,劝某些人,还是死了这份心吧,别到时候皇家的门没进,反倒连山鸡尾巴都给人折咯。”

第四十四章 装牛作戏

“是啊,山鸡永远变不成凤凰,庶女永远登不上嫡位,妾还是妾,和正夫人还是有区别的。”林杳淡定地走过去,这才新年第一天,洛清婉就闲的皮痒找抽了,真是一天不打不痛快。

“你……”

洛清婉气急,但话是自己说出口的,在洛府之中,究竟谁才是山鸡,谁是凤凰,明眼人一眼便能看穿,说到底,她洛清婉的身份,也只在洛府有用,要是走出去,谁还会拿她当回事。

不过一个庶女而已,岂能与嫡女争荣?

“二姐姐别这样说,三姐姐好歹也是嫡女,昨夜是皇上指名要见的,你这话说出口,岂不是连皇上也跟着一起骂了吗?”

洛芙岚紧张地劝着,边说边别过头看看四周,见近处没人,这才安下心来。

“哼,谁知道她大半夜出去,是不是去见皇上了,说不定,就是去约会某个野男人去了。”洛清婉不肯罢休,一口气憋着,怎么也下不来。

“那依姐姐的意思,皇上是野男人?昨夜可是宜公公亲自送我进宫的,难不成姐姐连皇上都敢怀疑?还是说要将皇上请来,当面对个峙?”

笑话,皇上日理万机,会管你一个庶女的破事?要真是来了,还不将洛清婉罚个缝合之罪,谬议君主,本就是当诛的死罪。

此话一出,洛清婉瞬间不敢吭声了,连瞪了林杳几眼,气冲冲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三姐姐,我替二姐姐向你道歉,二姐姐这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求三姐姐不要怪罪于她。”

刀子嘴豆腐心?!

怕是臭豆腐吧?

洛芙岚不知,洛清婉暗地里做的那些狠毒事,每一样拉出来,都是死罪,她这样的人,就算林杳不收拾,也自会有人出来正道,早晚自取灭亡。

“三姐姐,今夜西街有灯会,你以前都不怎么出门,今夜一起去看看可好?”洛芙岚看她还在气头上,笑着问道。

西街灯会吗?

林杳突然眸色一弯,“好啊,正好我想出门买些胭脂水粉,申时出门,去西街逛逛恰能赶上灯会。”

同洛芙岚商定之后,林杳立马回到自己的院子,丑丑还抱着曲氏送过来的千层酥不肯撒手,一手一个,吃得正开。

林杳立马写了一张纸条,上书:红衣舞娘,绕西街屠牛场而行。

林杳将纸条塞入千层酥中,递给丑丑道,“三王爷上次相救之恩,我们还未登门道谢,这千层酥就算是谢礼,给王爷送一份过去。”

“嗯?小姐,别人送礼都是山珍海味,你怎么送个千层酥啊,会不会太小气了?”

“去吧,不会。”

丑丑看她如此笃定的样子,听话地点点头,随即披上衣服拿着食盒往三王府而去。

林杳在府中等着,直到午时过半,丑丑才提着食盒回来,然而食盒满满的,装了各色小零食。

一看就是孔凌风做给丑丑的。

“送去了?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请小姐放心,小姐安排的,自会办得妥当。”

丑丑笑嘻嘻地将食盒递过去,“小姐,王爷还说,谢礼过于贵重,要,要回礼,所以就……就……”

丑丑眨巴眨巴眼睛,一直盯着食盒,又怕林杳怪罪,愣是没敢动。

林杳失笑,“既是回礼,收下便是。”

丑丑心里有几分心思,林杳还能不知道,像萧承越那样一出手就是几箱子珠宝的人,会送一盒吃食?不用想都知道,是孔凌风教她如此说的。

夕阳下沉,临约黄昏,林杳同洛芙岚二人一路坐着马车来到西街口,因着年节,人群甚是繁多,林杳借口马车过道会冲撞路人为由,让车夫先在街口等候。

二人徒步进入街道,在天虞,寻常人家的女子,着粗布衣衫,平日可随意出门,但在世家小姐当中,家规严明,若非节气,很少有人出门闲逛。

像洛芙岚这种,便是其中之一。

“快,快去看看,前面出大事了!”

林杳二人刚到街道口,便见人群突然之间一阵散乱,不停地有人往屠牛场的方向奔去。

林杳暗自算着时间,约莫离酉时还有一刻钟,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敢问,前面出什么大事了?”在林杳二人身旁,有两位年轻公子,伸手抓住一个形色匆忙的大婶,急问。

看这装束,像是专门为了花灯会而来。

“哎呀,放手,前面屠牛场的牛疯了。”那大婶急得眉毛皱成一处,手上比划着动作,“全,全都冲出来了,见人就撞,我家二郎还在里面呐,我得赶紧去寻我家二郎,你们快放手!”

说着,用力一扯,从二人手中扯回衣裳,急急忙忙跑开了。

“三姐姐……要不,我们回去吧,牛疯了,是不认人的。”

“别怕,牛又不吃人,正好我想看看疯牛长什么样,你若是怕,就回马车上等我,我去看一眼便回来。”

林杳说完,松开洛芙岚的手,一头扎进了人群堆里。

林杳去时,屠牛场正一片混乱,铁栅栏被撞倒成了断柱,发疯的牛群轰散而开,朝各个街角四处攻击,一群屠夫拿着大砍刀,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伺机而动。

而满地的碎成片的红布,不用想都知道,正是萧承越带人装扮成舞娘,成事之后遗留下来的。

林杳心下一横,径直走过,捡起一条红帷握在手中,站在人群之中静静等待。

散乱的牛群,很快便被屠夫制止,多数壮牛已被砍杀,只剩下少部分戾气不重的,被重新关进了牛场里。

眼见人群聚集又散开,远处,京兆尹带着府衙的人闻声赶来。

林杳嘴角一勾,机会来了!

随即,快速将红帷当做腰带,系在腰间,从人群之中直窜而出,口中高声喊着,“妹妹,我的妹妹啊,你在哪里……”

林杳东跑一下,西瞧一下,眉头皱着,眼睛里挂着泪珠,那着急的样子,果真像极了丢了亲人的样子。

突然,被重新关回牛场的壮牛一见红色,立马又发疯了,纷纷用牛角使劲撞击铁栅栏,林杳一看,效果不错,又在原地转了几圈,拔腿就跑。

疯牛窜出,紧跟身后,只见,人群最前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拼命地跑着,身后跟了一头比她高出十倍不止的壮牛,在壮牛身后,京兆尹带着衙役快速跟了上去。

“救命啊……”林杳拼了命地朝张府的方向跑去,虽然知道会有人接应,但心里仍旧绷着一根紧弦。

这种要命的生意,以后还是不要再做了!

从屠牛场到张府的距离,不过几十步之余,牛性凶狠,眼看临了张府门口,林杳突然顿下脚步,急速喘息,她一停,牛也停了。

牛息喷薄,一抹红色在牛眼之中渐渐灌满,壮牛后蹄刨土,猛地冲了上来。

“啊……”

林杳双眼紧闭,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撞击在身上,她感觉腰间突然揽过来一双大手,将自己往后提了一步,身旁是暖呼呼的,一席锦袍罩了下来。

“没事吧?”清朗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林杳愣了三秒,从锦袍之下露出头来,只见身旁的人,一手执着剑,一手揽着她,剑端血迹斑斑,循目望去,方才那只追赶的壮牛已然弑身剑下,从牛耳到牛鼻,一条长长的血痕,牛脖子处,还有一处砍伤。

在林杳跟前,一摞匹莽夫手拿大柄砍刀,肌肉横堆的胳膊,一收手,吸了一下鼻子,鼻尖的圆环跟着荡了几圈,那人看了一眼林杳,脸上一直在笑,却没有说话,兀自往后退了一步,收起大刀。

而身旁来人,赫然便是大理寺卿许梁皆!

“多谢许大人出手相救。”

“是你!”

许梁皆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在云家当面指出白铃花是由兰铃替代的洛三小姐,洛白苏。

许梁皆今日只是奉皇命前来,并不知道林杳会在此处,出手相救实属巧合,然而见到林杳,却是极为震惊。

“许大人怎会在此处?”京兆尹郭茴一见许梁皆,立马过来抱拳行礼,不禁疑惑道。

许梁皆声色不动,自然知道皇命在身,戏要全套,回礼道,“本官奉皇上之令,查探花盗一案,循着踪迹一路追来,竟在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一挥衣袖,露出袖下的另一只手,手中正是一朵洁白的铃花。

这是兰铃!

然而林杳口中却故作惊讶道,“难道,这就是传说花盗作案时,所遗留下来的白铃花?在此处发现,难不成说,花盗就在附近?”

“天呐。”林杳惊呼一声,面色骤变,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女孩儿一般,拉住许梁皆的衣袖,弱弱地缩在他身后。

许梁皆原本平静无澜的脸上,不禁嘴角抽了抽,这女子,那日在云府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

“确实如此。”随即,许梁皆声色不动地抬眼看了看几人面前正挂牌匾的府院,上书“张府”二字。

“郭大人若是不急,便随本官一起去查查吧,也好为张大人,证个名。”

郭茴心下一抖,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当即应笑着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林杳紧随几人,一同闯进张府,这张府的主人,是御史大夫张季,在朝中,官职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若是皇权之争,御史大夫这枚棋子,可万少不得。

“许大人,郭大人,你们这是做甚!”

张季恰在院中,一见来人,再扫眼而过身后跟着的官兵衙役,当即冷了脸。

“本官奉皇上之命,追查花盗一案,这是令牌。”说着,许梁皆直接从腰间亮出御赐令牌,正对张季。

“要查案便去查,许大人带这么多官兵衙役来我张府为何?难不成,许大人怀疑我窝藏花盗?”

张季双眼微眯,一副无愧天地的表情,然而,却在许梁皆拿出白铃花的那一刻,突然沉了脸色,略显几分慌张。

“这是在张大人家附近搜查到的,有没有窝藏,本官说了不算,可证据,说了算。”

随即右手高举,朝后一挥,“来人,给我搜!”

第四十五章 弃子当诛

“大人,这是在张大人书房找到的,还有这个。”官兵将搜查出来的东西一一摆上明面,其中,包括几只大木箱子和一只小药箱,几叠书信。

大木箱子一经打开,里面全是亮闪闪的黄金,严严实实地装着,满满三大箱。

而小木盒中,赫然便是几株兰铃,带着花叶,花色正是新鲜,想来刚采摘不久。

许梁皆拿过书信,张季一见,立马愤怒道,“许大人,此次真的只是查花盗案吗?此乃我张府私事,即便是皇上来了,也得先过问三分问清由头才是,你未经允许私自开封信件,怕是有些不妥吧?”

许梁皆持剑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丝毫没有被他的官威吓到,依旧严肃得紧,手指一挑,直接将信封打开。

林杳站在许梁皆身后,侧眼瞄了几眼,里面竟然是张季私自收受各家官员贿赂的书信往来。

里面还有提及,张季的夫人身染骨褐病,需要兰铃花叶以毒攻毒,但兰铃这种花极是难寻,在天虞几乎寻找不到,只有每年西域朝贡之时,才能在皇宫之中见到几株,价钱更是天价。

所以张季走投无路之下,这才大开门源,收受朝中官员贿赂,还打算在明年的科举考试之中做手脚,所收钱财,几乎可以填满一个大坑了。

眼前这几箱子黄金,正是张季从朝中官员处收来,正打算购买兰铃所用。

可是,张季购买的兰铃是从何人手中接手?这与云府花盗一案,又有什么关联?张季府中的兰铃是他出钱购买的,那云府之中出现的兰铃又从何而来?

然而很快,林杳便懂得了其中的玄机,只见许梁皆声色不动,几乎没有拆开剩下的信件,当即断定为,“御史大夫张季,徇私走售,暗自勾结花盗,促杀云府一案,证据确凿,本官奉皇上之令,现将张季革职查办,暂收天牢,待后再审。”

“不,你们看清楚,这不是白铃花,这是兰铃,兰铃啊!”

“我没有勾结花盗,我只是在一个西域人手里出钱买药而已,我没有去杀人,根本不关我的事,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张季被摘掉官帽,顺势由两个官兵将他押走,他口中不住地喊着,一直叫着冤枉冤枉,却早已是失势之局,无法扭转……

林杳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张季被拖走的方向,暗自沉思。

若张季所言非虚,他只是在一个西域人手里出钱买药,那这起案件就绝非什么花盗作案事件,而是有人假借花盗之名,收揽官员,开张布局。

他先是以花盗的身份在云府作案,试图吞掉云家财产,打掉云尚书这个户部尚书,失手之后,又将主意打到张季身上,高价售卖兰铃,既可从中获利,又可抓住张季的把柄。

如此一来,接连两位朝中大臣都将成为他的棋子。

皇上这样做,无意于,斩人臂膀,发出警示,可这背后之人,又是谁?皇上这样做,于林杳自己,到底是利还是弊?

“老爷,啊……”

“夫人,夫人,快来人啊,夫人犯病了,快来人啊!”

却那时,门口的丫鬟一声惨叫,林杳回过头一看,只见一个病恹恹的中年夫人摔倒在门口,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手脚不停抽搐。

看样子是骨褐病发了。

骨褐病类似于现代的羊癫疯,但与羊癫疯不同的是,羊癫疯属于大脑神经元障碍的慢性疾病,与人的大脑脑电波有着密切联系,而骨褐病,实则是人的头盖骨中长了病瘤,情绪激烈下最容易爆发。

而这种病,中医疗效极慢,突发情况,还是要通过手术来治疗。

林杳立马走过去,将她扶平在地,借着她手中的手绢捂住她的嘴巴,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一把匕首,“拿酒,快。”

“啊?酒?你是谁啊,不要碰我家夫人。”一旁的丫鬟急了,谁看病的时候还喝酒的,况且,这几人刚刚抓走了张大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夫人根本不会犯病.

她怎么会相信一个与他们有恩怨的人会好心救治夫人?

“她是大夫,赶快去,再晚一步,你家夫人可就真的没命了。”

说话的人是许梁皆,他一下令,立马便有官兵上前,将周围的人隔离开来,只剩林杳一人在中央。

林杳抬头望了他一眼,感激地点点头。

很快,酒拿来了,林杳直接喝下一口,喷涂在匕首之上,正对着张夫人的头颅便是一刀,饶是许梁皆相信林杳的医术,也不由瞪大了眼。

自古至今,还从未听说过,有人在头上动刀救人的,若是失败,岂不是要落下一个上一秒抓人夫君,下一秒杀人妻子的罪名吗?

然而,还没等许梁皆出口相劝,林杳正对头颅又是几刀,像切西瓜一样,破瓜取瓤,将人的头颅大打而开。

接着,便是取出病瘤,上药,缝合,手法极其娴熟,一番下来,林杳额头已经渗出薄汗。

“好了,今晚一过,她自会醒来,药到病除,若有突发情况,速来丞相府寻我便是。”

林杳摆摆手,说罢,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清洗匕首。

“这……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我家夫人有救了。”一众丫鬟跪地朝她磕了几个响头,连忙扶着张夫人进屋。

“给。”林杳抬头,见许梁皆拿出一方白色手帕递给她,手帕很新,足以看出主人是个极为讲究的人。

林杳微愣,一个男人居然还用手帕?

然而面上却淡定地接过,毫不客气地擦起手,“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洛三小姐医术高明,今日也算长了见识。”言外之意,第一次见人用刀子救人,实属罕见。

林杳来不及跟他解释,她要马上回府,因为府中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当夜,不过几时,张季被抓的消息便相传开来,临安各处百姓均在为花盗一案终于有了结果而暗自高兴。

然而却有一个地方,此刻正充满了危机感。

“真是废物,全都是废物,没有一个能让本王省心的,滚!”

宁王府中,萧卿逸手持一份名单,双手一扬,名单纷飞落地。

他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放着一碗桂花羹,是一个时辰前魏贵妃亲手熬好派人送来的。

“王爷,张季已败,那个西域人是否要……”一旁,身着黑色夜行衣的暗卫比出一个割掉脖子的手势,小心翼翼的面色,与此刻的萧卿逸赫然形成对比。

桌子上的一双手紧紧捏成拳状,萧卿逸目露凶光,思虑片刻,只略微点了点头。

良久,又道,“云逸章那边情况如何?”

“回王爷,云大人做得很是干净,只是听说那日云家有人当场认出了兰铃花并非白铃,云大人说这件事他自会处理妥当,绝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很好。”萧卿逸的脸色终于有些缓和,嘴角一勾,“想要钱,就得拿命来换,没有永远的亲人,但却有永远的利益。回去告诉他,就说本王很满意他的表现,让他好好准备边北赈灾一事,到时候,本王要这戏,演出来是活的!”

“是。”

“还有,通知刘沅,此事暂时搁置,等张季这边的风声一过,再行动手。”

“那……张大人那边,可否要安排人去解救,他手里,还握有我们安插明年科举考试的人员名单。”

“小小科举,能奈我何。”萧卿逸双目陡然睁大,怒气冲冲的样子极是骇人。

“只要边北事成,本王便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说不定等不到明年科举,这天下早就易主,还差他一份名单不成?!”

萧卿逸的心何其之大,暗卫只站在他身侧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然而,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诛杀同僚的人,却是他们一直信奉为神的未来君主。

不,不只是同僚,他是一个连自己的亲兄弟和父皇都可以算计的人,为了皇位,不惜一切手段!

暗卫顿了顿,试探道,“依王爷的意思……”

“哼,弃子可诛,这还要本王教你如何去做吗?嗯?”萧卿逸转过脸,夜色之下,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是。”

弃子可诛,汰者出局,能留下来的,到底是走向成功的人,还是走向衰败的人……

待林杳回到洛府之时,洛芙岚已经先行一步回来,马车停至后院,想来已经到家多时。

现下约莫三更天,因着年节,府中各处都是灯笼,照得亮堂。

林杳推开后院的门四处看了看,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进去,然而,脚刚刚落地,便见身后涌现出一大片人。

领首之人,正是洛清婉。

“哼,还说不是出去找野男人,和芙岚一起出去,怎么一个人留下来呢?是不是怕芙岚在打扰到你的好事,疯到半夜三更才回来,真是不要脸!”

洛清婉横眉怒目,今日一见洛芙岚一个人回来,她便觉得事情有蹊跷,专门带了人守在这后院,果真如她所想,洛白苏回来得很晚,还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连丑丑都没带,这不是去私会是什么!

林杳懒得和她解释,越过她直接便欲往自己的院子去,却那时,洛清婉双眼一亮,突然在身后一把抓住林杳的衣衫,从她的腰间一把拽出一条白色手帕。

“这是什么!终于被我抓到了,这就是你私相授会的证据!”

洛清婉洋洋得意地高举手帕,林杳定眼一看,赫然便是许梁皆送与她擦手的那条!

那时走得匆忙,只顾着往回赶,根本没注意那么多,谁知竟带回来一个麻烦,不过还好,上面没有绣花纹,亦无闺名绣字,她不说,谁也不知道是谁的。

“一个与宁王爷有婚约的人,竟然半夜出去约会其他男人,这次,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会保你,你就等着被处死吧!”

说起皇上,林杳顿下脚步,回过头看向洛清婉,突然笑出声。

“你……你真疯了不成,你笑什么!”

“我笑姐姐还是太天真,一条手帕,能定什么罪?做什么证?以姐姐现在的身份,想要进宫见到皇上,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笑话,本小姐就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出去办事,你居然还找皇上来压阵,林杳突然升起一种,被人告状自己吃了自家大米一样的恶心感。

“况且,我有没有出去与人私会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在府里也照样暗偷鱼腥,与宁王爷私相授受,姐姐说,这要是传出去,是谁的名声好听一些呢?”

“若是传到宁王耳朵里,你猜,他是会选择保全你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庶女,还是会选择他的皇权霸业呢?”

当今宁王爷,竟然眼低到喜欢一个相府庶女,还跑到人家院子里做出龌龊事,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即便洛清婉在丞相府确实受宠,或许要下洛清婉,便真有机会拉拢洛丞相,可是外人不知啊,说起来,名声上总归不好听的。

林杳一口气说完,心里顿时觉得舒坦不少,洛清婉和宁王的那点破事,她本无意去管,可是有些人若是真的不知死活,非要每天都来找点事,她也不介意早一步出手,早一日送她下黄泉。

今日,只是一个警告罢了。

“洛白苏,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凭什么占着嫡女的位置不放,这个位置是我的,宁王妃地方位置也是我的!”

闻言,洛清婉瞬间失了矜持,也不跟她绕圈子了,直接破口大骂,连并双手双脚,冲上来便欲下手。

“放肆!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洛清婉骤然顿步,身后,老夫人,江氏,曲氏,洛芙岚齐齐而来,刚进后院,便听见洛清婉破口大骂的一句话……

第四十六章 谁主幕后

江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眸色一变再变,两步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狠狠一巴掌落在洛清婉脸上。

只听黑夜之中,“啪……”一声脆响,洛清婉愣了,曲氏愣了,就连老夫人,也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江氏。

“跪下!”

“母亲……你打我……”洛清婉委屈地捂住脸,眼泪哒哒直往下掉。

“我不仅要打你,更要教你!”

“我平日里,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的三从四德女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苏儿是你妹妹,是洛家的嫡小姐,就算真在外面有个什么,也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你如此,将你父亲和祖母,置于何地?!”

林杳看着这样的场面,心里不禁冷笑,江氏这哪里是在教育洛清婉,分明是借着解围的由头,顺着洛清婉的话给她下套。

她一句,“就算真在外面有个什么”,立马将林杳外出偷人的污名坐实。

“可是,明明就是洛白苏有错在先,你看,这是她私会男人的证据。”洛清婉伸出手,将一方白帕递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接过手帕,脸色一沉再沉,到底是最疼爱的孙女,怎会让她受了委屈。

一旁,江氏幡然醒悟一般,一把抱住洛清婉,满脸歉意,“如此说来,是母亲错怪你了。”

又转头对林杳沉声道,“之前与三王爷的传闻,你那般笃定,我们都以为错怪了你,谁曾想竟然真有其事,你瞒着我们不要紧,但如何连老夫人和老爷也要瞒着?苏儿,你真是太令母亲失望了。”

闻言,老夫人更是气得发抖,双手紧紧握着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掷,敲击石板的声音激起一阵脆响。

顺手一把,将白帕扔回林杳身上,双手颤抖地指着林杳,“那人,是谁!”

林杳平静地站着,她决不能将皇上要她协同办案的事说出去,况且就算她如此说,他们也未必会相信,何必多此一举。

却那时,曲氏从人群身后笑着走出来,站到林杳身侧,“老夫人,江夫人,你们都误会了,这白手帕,是我让苏儿帮忙带回来的。”

“老爷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我便想着,苏儿会医术,让她帮忙做个药囊给老爷随身戴着,一来,为老爷的身体着想,这二来,也是苏儿的一番心意。”

曲氏说着这话,面上尽力地保持着平和,然而林杳站在她身侧,分明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曲氏从林杳手中拿过那块白帕,仔细摩挲,“可是府中基本都是小姐们的帕子,老爷用,自然得买新的,绣上山河图,这样才显得吉利,苏儿这是想做好之后给老爷一个惊喜,所以才处处隐瞒,真是苦了这孩子的一片孝心了。”

曲氏说得处处在理,再一看,这确实是一块干净的新帕子,上面什么都没有,若是寻常公子用,定是绣过字图的。

“这是真的?”老夫人神色稍有缓和,但仍旧没有半丝笑意,看着林杳这副淡漠的表情就来气。

林杳点点头。

“我不信,这分明就是洛白苏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男人的东西,祖母,母亲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

眼见这件事就要了结,洛清婉当即又跳了出来,好不容易抓住的把柄,怎会让她轻易放过。

“那姐姐的意思是说,父亲是野男人咯?”林杳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眼睛死死地盯住洛清婉,就等着她入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洛清婉畏畏缩缩地躲到江氏身后。

“那姐姐是什么意思?”林杳就是不肯放。

“够了,大过年的,吵吵闹闹,不得安宁,以后,不许再发生这样的事,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老夫人霎时出声止住,虽然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林杳心里很明白,她这是在为洛清婉开托。

“散了吧。”

随即,跟着老夫人离去的脚步,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直到最后,只剩下林杳,曲氏,洛芙岚三人。

“方才之事,多谢姨娘及时出手相帮。”待众人走后,林杳才轻轻地说了口。

曲氏无奈地将手中的白帕递还给她,面上有几分慌张,尴尬地笑道,“说什么呢,既是做给你父亲的,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说罢,拉住洛芙岚转身而去。

林杳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下清楚,虽然曲氏明面上不肯说,但今日之举足以证明她所选择的阵营。

曲氏不想洛芙岚卷入其中,所以借以此事告诉她,以后做事,要瞒着洛芙岚。

还是小心为妙。

林杳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临近院门,突然见一抹身影从房顶之上疾速闪过,那人一袭如火红衣,头羽间一撮雪白的狐狸毛。

是他!

“小姐。”

却那时,身后的声音骤然将沉思中的林杳拉回现实,林杳转过头,见丑丑正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可来了?”她立马收起神色,该见的早晚会见到,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嗯,王爷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小姐可算回来了,您都不知道……”

未等丑丑把话说完,林杳已然转身进屋。

屋中,萧承越一身黑袍端坐上首,手中端着一杯桂花茶,满屋子均是桂花飘香的味道。

今日,她令丑丑送去信条,求助萧承越出手相帮时,林杳便早就预料到,事成之后萧承越定会亲自来找她问个明白,所以一路上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没想到,所料不差,他真的来了。

“今日之事,多谢王爷出手相助。”林杳径直走过去,像老友一般,也不同他客气,从桌上兀自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萧承越不说话。

顿了良久,林杳疑惑道,“王爷不问问,我为何要那样做?”

萧承越微袖一扶,执杯淡淡抿了一口,“张季,是宁王的人。”

“什么?!”一言既出,林杳霎时惊住,她本以为,张季贪污受贿,这只是皇上为了敲击朝野,杀鸡儆猴的戏码。

不曾想,背后之人竟然是宁王!

皇上这是在借力打力,趁借张季之事,顺带牵扯出宁王,如此一看,边北赈灾事件,皇上也很有可能是事先知道的,他这是想要……借机除掉宁王?

可是,为什么呢?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一连串的信息,林杳一时接受不住,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突然,她猛地反应过来,“小心云尚书!”

若说张季是宁王的人,那张季口中所谓的西域人,也必定是宁王的人,花盗作案,先攻云府,云尚书却安然无恙,甚至在事发现场留下兰铃作为花盗作案的罪证,还在事后将一切罪责推给花盗。

这不难猜出,云尚书是在为真凶隐瞒,而这人,恰恰就是贩卖兰铃花想要以此作乱的宁王。

林杳终于想通,为何所谓的花盗偏偏挑中云张两家,因为这两家都有两个共同点,一是家族根基深厚,有钱,二便是,他们都曾是宁王的人。

萧承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缓缓起身,一张俊脸在烛火之下熠熠生辉,“你,这是在关心本王?”

萧承越缓缓走近,宽松的衣袖一挥,将房中大半的烛火熄灭,只剩面前一只小小的蜡烛,“现在,还想要嫁给宁王吗?”

他问得极其认真,双眸之中有点点芯火跳跃,深情之至,嘴角泛起一丝自信的笑容,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林杳呆立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她扬眸笑着试探道,“王爷喜欢苏儿?”

萧承越点点头。

“那王爷是喜欢洛白苏,还是我?”

萧承越骤然一声轻笑,伸手一揽拥她入怀,温热的气息一丝一丝轻轻呼出在她耳侧,“洛白苏就是你,你就是洛白苏,我喜欢你。”

温情脉脉的一番话,却霎时犹如十二月的深海寒冰,将林杳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一股寒意顺着身体的奇经八脉直直灌入心脏,感觉血管都已经全部封锁一般,窒息的疼痛。

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冷冽,林杳轻笑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几不可闻的声音,“可是,我不喜欢你。”

感觉身前的人身体猛地僵住,林杳尽力按压下心中的苦涩,看着对面脸色难看到几乎可以拧出黑水来的萧承越。

肃声道,“王爷大位在即,你我之间只有利益,并无感情,王爷也不必用这些虚无的哄骗小孩子的把戏将我握在手中,我帮你,因为你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而你帮我,也只是因为我有被利用的价值,你我并非善人,何苦拿情爱这样的谬口,与大位相较。”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是谁说过的,你有生之年遇到的所有人,都将是你涨情商经验值的道具,他们之中,绝非尔往,只是过程。

可是,林杳不愿意做这个道具,哪怕注定一身孤寡,哪怕黄土掊尽一身散沙,必失之者,宁肯未得!

然而,在她转身出门之后,却未闻萧承越缓缓吐出的一句,“若较之皇位与你,失你不如失天下……”

第四十七章 碧玺佛珠

一晃三日,这日,恰是宁王协同云尚书出发边北赈灾之日。

自那日事后,林杳和萧承越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合作状态。

通过张季一案,林杳最终还是决定进宫亲自问问盛治帝,所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云尚书与宁王的关系,总不过是她的猜想而已,若是要在这次赈灾事件中下手,还是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一大早,林杳便借由复查病情的由头,再一次进宫面圣。

只是,今日的盛治帝,气色远不如前几日,脸色干枯蜡黄,双颊凹陷,一双眼睛紧闭却四周黝黑成一片,看上去很是疲倦。

林杳去时,正是盛午时辰,盛治帝刚刚用过御膳,听说来人是林杳,硬生生从皇榻上翻起,撑着一口气接见。

“你是想问边北赈灾,为何明知其中有鬼,朕却还要一意孤行吧?”盛治帝看着行完礼,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林杳,出声问道。

如同那日一样,身后缓缓升起一道金色屏帷,将二人隔绝其中。

林杳这才敢放声大胆地说话,“皇上英名,经张季一案,想必您已经知道宁王有起祸之心,为何还要将此事放于他去做,若是事成,皇上不怕……”

林杳不敢继续说下去,自古圣心难测,她自可以在心里随意揣测盛治帝是用意,但面上却绝不能说出来,这点君臣之礼,她还是懂的。

“风不大,何以掀萧墙。”盛治帝喃喃地说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边北灾荒,他暗中吞了多少银两,真以为朕不知道?他吞下的那些银子拿去干了什么,与何人勾结作党,朕是一清二楚,若是张季一事,他都还没有警觉,不就此罢手,朕又能指望他什么呢。”

“江山是大,但人间温情才是一个君主最应该注重的,连百姓的生死都不顾的人,凭什么坐上这君主之位。”

看着盛治帝一副失望的神态,林杳终于懂了,原来一切,都在盛治帝一手掌控之中。

他早知道宁王为贪墨银两,在边北造起瘟疫,高价贩卖药材从中获利,事后,盛治帝故意赐下宁王封号派他前往边北,假意被他糊弄,让他放下戒心专心赈灾一事。

本想借此机会废除他夺位之心。

谁知,宁王竟在出发之前又弄出一起花盗事件,盛治帝一气之下,斩他臂膀张季,借以警告。

若是宁王看出其中玄机,就此收敛,或许还能保全其身,若是继续一意孤行,就像最初林杳和萧承越料想的那样,最终会落得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可是,盛治帝贵为一国之主,直接公开行事便是,像宁王这样有祸心的人,本已是死罪,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这其中还存在什么隐情?

见林杳愣住不说话,盛治帝缓缓起身,“是否觉得朕太过冷酷无情?”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算计。

闻言,林杳霎时一惊,笑回道,“不,皇上如此做,定然有皇上的道理,臣女此次只是借着皇上的光,替云爷爷讨回一个公道而已,臣女身为女子,朝堂之争,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林杳极度想要撇清关系。盛治帝这人太过精明,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算计得体无完肤。

饶是萧承越那样聪明的人,也绝对想不到整件事情的背后,竟然是盛治帝一人在设局,而他们,从一开始便是这局中的棋子。

林杳回想整件事情,自己当初答应帮助萧承越,一则是为了边北百姓,更重要的一点,是想帮助云家稳定根基。

然而短短半月的时间,云家大祸,云老爷子身死,云尚书自己叛变,这一切远远超出林杳的思考范围,却被盛治帝一人拿捏于手掌之中,尽在掌控。

如此心计,林杳很难想象,她和萧承越与之抗衡的胜算,到底会有几分!

在没弄清楚盛治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之前,万事还是小心为妙,林杳在心底暗暗笃定。

“哈哈哈……好一个敬而远之。”盛治帝突然笑起来,慢慢走到林杳身侧,双目不动地看着她,“果然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朕没有看错人。”

随即,盛治帝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宜公公立马将事先准备好的锦盒拿出,递到盛治帝手中。

锦盒打开,只见盒中平铺着一条佛珠,从盒底到盒沿,有淡淡的光晕从佛珠上面晕染开来。

林杳仔细一看,佛珠全部是以珍贵的海石玉琢成,晶莹底色之中,每一颗都泛着淡蓝色的亮光,玉石约莫三十来颗,颗颗通体圆滑,凝结之处,尚有一块小小的玉雕吊牌,上书:“绾”字。

佛珠虽珍贵,但林杳知道,海石玉这种东西,是通灵性的,人若是日日佩戴,把玩,上面的蓝色会日益变深,反之,若是久封于尘,则会随着岁月推移,颜色由深至浅,由原本的深蓝色,渐渐化为晶体色。

而这串佛珠,正是属于后者。

林杳暗暗估摸,这应当是一个女子的旧物,或者说,是盛治帝曾经挚爱之人的旧物。

林杳看着盛治帝将之拿出,昏黄的双眼之中,漫溢着泪光,他的身子本就虚弱,晕青的脸色此刻更加难看,手中紧紧握着那串佛珠,将之贴上心口。

缓和良久,盛治帝才平和下来,擦干泪水,指着佛珠淡淡道,“朕要你再去查一件事,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朕要你替朕,去查一查这串佛珠的来头。”

说着,将佛珠递给林杳。

林杳接过,海石玉冰凉的触感瞬间凉透全身,她不禁疑惑道,“这是?”

“先皇后之物。”盛治帝抬眼望着林杳身后的屏帷,目光呆滞,林杳却从中看出了回忆的影子。

盛治帝继续道,“当年朕初登帝位,各中局势不稳,她性子温诺,虽为皇后,却从未与人争过,朕为护她周全,只能表面冷淡,暗地里再去看她。”

“这串佛珠,是当年她二十岁生辰时朕送予她的,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盛治帝说着,语气霎时变得很悲,然而空洞的双眼之中却再也没有了泪水。

“她曾经说过,若有一日,江山局改,她愿意陪朕去江南小筑过平凡人的生活,到那时当掉这串佛珠,足够支撑两人以后的生活。若是等不到这一日,她去之后,便留下这串佛珠长久陪伴与朕,就像她在时一样。”

“可是,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串佛珠竟然成了致命之物。”

“朕希望你能查找出当年,究竟是谁经手过此物,又是谁,在这串佛珠上动了手脚,害死了她。”

林杳愣在原地,盛治帝口中的她,指的定然是当年的端元皇后谢绾陶。

可是,端元皇后不是自缢于长春宫吗?难道当年东宫秘闻,竟然有人从中作假?

而盛治帝,这样一个一国之君,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被人害死没能出手相救,就连死后,也未能正名,一连伏藏心底整整十五年。

如此一场冤案,在十五年后,又交由她一个外人来查办,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皇上,臣女只是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懂一手潦草医术,恐难当大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林杳说着跪下来,将佛珠双手奉上,摆明了不想趟这趟浑水。

盛治帝轻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收回佛珠,不再言语。

林杳以为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跪地请辞,然而却在转身临近门口时,突然闻声,“若朕说,碧玺佛珠,与你身上的十芯莲石有关呢?”

林杳猛然一顿,回身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云家的十芯莲石,可寻长生不老之法,云泊霖于你有知遇之恩,而云逸章却对你十分不待见,关键之处,便是这十芯莲石,朕没说错吧?”

见林杳定住不语,盛治帝继续道,“碧玺佛珠与十芯莲石同出一处,既然云泊霖肯将十芯莲石交与你,那便证明你绝非常人,若你肯帮朕暗查此案,朕一样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果然是皇帝,心机之深,洞悉能力也是出奇地高,林杳尽力压制住自己心中起伏的情绪,“所以说,这是交易?”

“是交易。”见她松口,盛治帝疲惫地坐回榻上,“如何?”

林杳犹豫半晌,心中暗动,思虑良久,终于点点头,“皇上英名,这个交易,臣女应下了。”

只要有关真龙之气,哪怕是一丝线索,林杳都不会放过,或许如他所言,海石玉上的气体和十芯莲石息息相关,或许,能帮助十芯莲石早日应运。

再者,端元皇后是萧承越的生母,若当年东宫事件是假,帮忙查出真相,也未尝不可。

林杳收下碧玺佛珠,盛治帝圣心大悦,为了掩人耳目,当即又赐下不少奖赏,随同碧玺佛珠一起,赠与林杳。

“花盗一事,现下已然水落石出,只待真相浮出水面便可收网,你好好回去准备一下,边北赈灾一事,你和越儿可要好好思量。”

林杳走出宫门,越想越不对劲,盛治帝或许早就知道她和萧承越密谋之事,只是顺着他们的手,暗中帮了他们一把。

如此一看,之前那封匿名药单,是盛治帝派人送来的无疑了。

第四十八章 声东击西

殿外天光澄明,偶来徐徐微风,触之眉梢,霜凌过顶,感觉有些寒冷。

林杳拿着佛珠刚走出正阳宫门,便见一匹黑鬃良马正俯头嗅地,一旁,是一身白衣若雪的翩然少年,右手提着白玉剑,左手绾了一圈,轻轻地勒在套马绳上。

“你怎么在这里?”林杳惊讶地看着他。

“等你。”云棠牵动马绳,慢慢走向她,“父亲和宁王爷先行启程,我有黑风作伴,不用两刻便能赶上,所以特意来向你辞行。”

云棠笑着回答,一如初见之时,眉眼弯弯,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哀愁和疲倦。

“那日在云府,我并非有意,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竟然还记得。

林杳立住脚步,关于这件事,其实她从未怪过云棠。

林杳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在她眼里,云尚书是云尚书,他所做的那些歹毒事,与云家无关,更与云棠无关,说起来,云棠和云泊霖一样,是对她有恩之人。

若非云棠,她怎么可能如此顺利来到临安,找到原主的家,并因祸得福,得到十芯莲石和灼华宝盒,如今,加上这碧玺佛珠,又为真龙之气提供了一个可循线索。

一切的因果祸福,皆是来源于他,他处处的维护和照料,于林杳这种既信命又信运的人而言,云棠就是她的贵人。

“你不说,我早就忘了。”林杳平淡如斯,缓步走到他身边,“不过,此去一路凶险,万事还需多加小心。”

虽然云尚书又重新投靠到宁王旗下,但宁王此人的胸襟,只怕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宽广。

若是林杳和萧承越趁机横插一脚,宁王情急之下,指不定会再生出什么阴谋,其中,拉云尚书下水,便是备用的一步。

这些,想必她不说,云棠也懂。

云棠点点头,“我知道,事关父亲性命和云家兴亡,我自会多加留意,只是……”

他抬起头,袖下的双手紧了又紧,欲言又止。

林杳不用猜便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畅然一笑,拍着他的肩膀。

“你放心,木槿在临安,我会多去看她,云家有我帮你照料,你大可安心前往,都是自家兄弟,我还等着你回来,去蓟园比试一番,你可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见她如此豁然的模样,云棠终于相信林杳心中没有介怀,也爽快地抱剑笑道,“如此,那便等我归来,蓟园重逢之日,林木兄,再来一较高下。”

说着,持剑翻身上马,“到那日,我定能赢你。”

温阳渐开,薄光之下,马背上的白衣少年衣角翩然,墨发迎风翻飞。

他身躯笔直,略微回首,遮挡住的光线恰投下一方剪影,逆着光的侧脸,一眼望去,眉目竟如刀刻一般,耀得睁不开眼睛。

“林木。”突然,云棠勒马扬头,从衣襟处掏出一块白玉镂雕玉佩,稳稳扔入林杳的手心。

“这块儿玉佩,你也帮我保留着,他日归来时,再来寻你取回。”

他说罢,扬鞭催马,又留着背影,畅快高声喊道,“若有囊中羞涩处,卖了换酒吃,也是无妨……”

声迹循之渐远,黑马哒哒,白色的踪影也徐徐隐没在光辉尽头……

“小姐,云公子这是何意?”丑丑指着林杳手中那块白玉佩。

饶是丑丑这样几乎不开窍的人都知道,男子赠白玉,玉饰表心意,林杳又怎会不知。

打着友人帮忙暂管的名头,让她可以将玉佩自行发落,很明显地告诉她,从此你便是这块玉佩的主人,也有支配它的权力。

云棠这是不愿见她犯难,他今日,只是借着辞别的由头,向林杳表露心意,罢了。

“好了,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林杳收起玉佩,转身进入马车,她没有正面回答丑丑的话,于林杳而言,情分不领不重,若是领下,便是一生的牵累。

这块儿玉佩,还是等云棠回来,再找机会还给他吧……

林杳二人坐着车马回到府中,已近申时,天色渐缓,院中的丫头小厮大都撤了手,回院中忙碌自家主子的晚膳。

刚到院门口,便见孔凌风从房梁顶上飞身越下,匆忙来到林杳跟前,二话不说,扣身便是一拜。

“林姑娘,大事不好,我们储存在别院中的药材,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什么?!”

闻言,不止林杳,连丑丑都惊住了,药材是她亲手置办,数量何其之多,她心里是最有数的,那么多药材,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绝非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

况且,萧承越一直遣派了暗卫在别院驻守,身手都是一等一的高,寻常人,根本偷不走。

“主子已经前往别院查看,让我过来通知你一声,现在药材被盗,我们的计划全盘打乱,还需早日作出应对之策。”

“什么时候发现的?”

“约莫未时三刻,才有消息传来,别院中的人中了迷香,醒来时,院中一片空落,药材也尽数不知所踪。”

所以,在别院的暗卫昏迷期间,时长到底过去了多久,还未可知,那些人,就是趁此机会,将药材偷走的?

林杳暗暗估摸,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遇到如此大事,神色依旧如常。

她定了定神,转头往四下看了一眼,无人。

“先去别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孔凌风伸手将她拦下,颇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可是,主子说别院危险,林姑娘最好不要前去。”

这是萧承越的吩咐,第一点,便是不要让她前去。

“危险?!”林杳半眯着眼睛,目光之中,已由最初的惊讶,转变至严肃,却隐隐之中,写满担忧。

“我怕危险,难道我就置他的危险于不顾吗?!”

萧承越是怎样的人,他们都很清楚,不达目的不罢休,何况那些药材是林杳所筹。

此次事发突然,最容易料想到的人便是宁王,不管于公于私,萧承越定会亲自前去将药材找回来。

思及此,林杳已经按捺不住,“你若不想他有事的话,就立马带我去!”

说罢,直接去后院牵来马匹,翻身上马,在孔凌风的带领下飞奔而去。

萧承越的别院,是真的隐匿于市,四周山岚,临靠峡谷。

天虞本就是环山之国,此处,虽隶属天虞,却早已经超出了临安城的范围,加之外围有重重迷雾相隔,一般人,很难发现这个地方。

林杳跟着孔凌风来到别院入口,下了马,低着身子徒步往前,约莫走了半刻,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流水洼地,桃源盛景。

远处一座平台楼阁别致而立,牵迹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凭绕山涧,一直拉出很长很长。

“怎么样了?”

几人来到别院前,只见别院大门打开,门前有两行车轱辘压过的痕迹直通往小路另一方,四周的杂草也错乱丛生,大多被折断了半截。

门前立着几人,均是一身束锦黑衣,见到林杳,一言不发,更别说听她安排。

“这是林姑娘,主子的红……挚交好友,主子不在,一切听从林姑娘吩咐。”

孔凌风指着林杳向立在门前最前方的二人介绍道,他本想说红颜知己,但略微一想,恐生出多余枝节,随即改口为挚交好友。

这二人自小追随萧承越,也算是萧承越的心腹,一人名唤兰隐,一人名唤兰若。

他们还未见过林杳,自然不知林杳和萧承越的关系。

门前二人有些犹豫,低头看了一眼只达到他们二人肩膀高的林杳,明显只是一个小女娃。

身子虽小,但一张脸却是灵动可爱,长得极美,他们绝不相信,这样一个女子,会来帮忙查找药材。

这哪里是来救人的,分明就是借着美色,来魅惑主子,从中添乱的!

林杳循目望去,只见一左一右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看模样,像是兄妹,左边的女子面容干练,五官棱角分明,倒是个不多见的美人胚子,只是眼中对她的敌意,也显而易见。

右边的男子有些相似的面貌,只是右脸颊上有条不长不短的伤疤,虽用额前的碎发遮挡,但依旧看得清晰。

这人对林杳倒是没什么敌意,当孔凌风说起林杳和萧承越关系之时,那人明显一怔,随即眼中便多了几分审视。

二人立住不动,也不言语。

“三王爷呢?”林杳冷冷道,语气之间颇为沉练,丝毫没有十几岁孩子的稚气。

不肃威风,何以镇下臣,对待这种不服气的人,她自有方法让他们心悦诚服。

也不管他们的态度如何,直接走入别院。

“主子自然是追踪盗窃贼去了。”身着黑衣的女子别眼瞥了瞥林杳骨瘦如柴的身子,态度格外不悦。

那女子嗤笑一声,转眼将目光放置在林杳身后的丑丑身上,“主子对那批药材何其谨慎,现在药材走失,主子正是烦忧,孔大人带两个小女娃来添什么乱。”

“你,你说谁添乱,明明就是王爷请我们家小姐来的。”丑丑听不过,气得冲上去便欲同她讲理。

孔凌风眼疾手快,在身后一把抓住丑丑的衣领,将她顺势提了回去。

别说林杳是萧承越珍视的人,就说孔凌风对丑丑,那也不能让他们主仆二人在这里受了气。

孔凌风当即厉声呵道,“兰若,休要胡言,主子吩咐过,见林姑娘如见主子,你只需听命便是,其它的事,主子自会处理。”

末了,又略微抬眼看了看林杳的脸色,见她没有动怒,这才放心,添上一句,“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林杳无暇去管他们之间的争论,进入之前储存药材的内室,里间果然空空荡荡,连根药材渣滓都没剩下。

孔凌风跟她进去,将情况言明,“我们来时,这里面已经空了,主子命人搜查,只在三十步开外的小径上,发现有遗漏下的药草,所以先带人跟了过去。”

“什么药草?”

孔凌风哪里懂什么药草,摸着脑袋,不知如何形容,“灰红色的,卑职记得,形似管状。”

突然,林杳眸色一动,慢慢弯下腰,伸手用指尖在地上抹起一丝尘土。

只见灰色的尘土之中,夹杂着些许泥垢,还是新鲜的泥垢,周围有散落的淡黄色粉末,林杳仔细一闻,很快便分辨出,这是乌羽玉粉末。

灰红色管状药草?

“不对!”林杳骤然一声惊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蹭一下站了起来,匆匆忙忙跑到院外。

“药材还在这院子里,地窖,酒窖,树根,地底,总之,见土的地方,给我挖!”

第四十九章 身陷险境

见土的地方?

对啊,孔凌风一拍脑门儿,随即反应过来。

之前,他们只搜查了别院表面,在众人看来,那么大一堆药材,根本无处安放,若是盗贼没有将药材运走,定会找个空隙稳当的地方将它存起来。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自己脚下竟然就是藏窝点!

“快,听林姑娘的,赶紧挖。”

孔凌风一声令下,守候在别院的侍卫齐齐出动,很快,便有人在后院地窖,发现了藏起来的药材。

林杳前往点过数目,一箱不差,药材全部在这儿。

“林姑娘,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药材还在别院?寻常人一见药材丢失,肯定联想到失窃,这次,就连主子都被蒙蔽住了。”

林杳走上前去,伸手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一尺长短的红色根茎,顶端繁出五叶,包裹着一朵小小的花蕾。

“因为它。”林杳拿出一株。

“这种药草,名曰百叶酥,根叶极不相似,根茎呈红色,花叶呈白色。此药草有一个特性,根叶相离,根茎便会由原来的红色,渐渐转变为白色,只是其中的过程较长,在变化过程中,会出现褐红,灰红色的状态。”

身后,不知不觉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均在为林杳为何能发现药材而好奇。

林杳扫视一眼,继续道,“孔凌风,你是否还记得你刚刚有说起,在三十步开外的地方,有发现灰红色百叶酥?”

孔凌风愣愣地点头。

“寻常人偷盗药草,都是连着箱子一起搬走,要留也是在室内留下痕迹,怎会在三十步开外的地方,才遗留下痕迹。”

“这说明,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只是他不知百叶酥的药性,随手从箱子中扯下几株,恰好将百叶酥根叶分离,此为其一。”

“我在事发现场,发现尘土之中有乌羽玉粉末,正是侍卫们所中的迷药。”

“医者均知,乌羽玉虽有致幻致晕的效果,但药效来得极是猛烈,能保持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柱香的时间,在短短时间之内,将药材移动一个位置可以,但尽数搬走,却不是一件容易事,此为其二。”

“这其三……”

林杳径直走过,指着一人的身后,些微的泥土随着众人的脚步而翻起,不难看出,身后有不少泥印子。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盗贼再机灵,总归还是将药材搬了个地方,来来往往,地上自会沾上些许新鲜泥土,遗留在内室之中。

众人不言自会。

林杳一番说辞,在场众人皆是心服口服,就连站在门口听墙根的兰隐兰若二人,也是打心眼里认可她的分析,然而,这却令兰若更加讨厌林杳。

“如此心机,还说不是来勾引主子的,谁信!”

兰若二话没说,直接冲进去便是一顿质疑,“你确定药材一分没丢?那门口的车轱辘印子是怎么回事?断掉的枯草,明显就是被重物碾压之后的结果。”

故意而为的车轱辘印子?

萧承越!

“不好,王爷有危险!”林杳双眼赫然睁大,惊呼出这么一句,立马跑出院子,奔马飞腾,几个闪影便不见了踪迹。

若说那些人大费周章,结果重心却根本不在药材上,那便只剩下一个意图,借以药材,引萧承越上钩,趁机将他一网打尽。

那人这是使了一出声东击西,重头戏其实是在萧承越那边!

林杳眉间紧皱,勒紧的马绳将两只手磨得红红肿肿,耳边是穿梭而过的猎猎寒风,每一道割在脸上都是一阵刺痛,她却全然顾及不得。

此刻,林杳心里,只有萧承越!

然而,在她奔赴往萧承越的方向之时,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戴在她心口处的十芯莲石,瞬间又亮起来一瓣。

果然不出林杳所料,小山路不出几里,便彻底成了废荒之地,连路都没有了,四周是荆棘和叠满山沿的石块。

常年作战的经验告诉她,此处重峦叠嶂的地形,十分危险!

林杳下马徒步行走,约莫走了一刻,突然见不远处乱石崩塌,整个山涧已被完全埋没大半,碎石尚不稳固,还未等她走近,又崩下来一块儿。

地上,有隐隐约约的血迹从乱石底下渗出,顺着地上的枯草,竟将周围的泥土染得血红。

这是……已经中了埋伏?

不可能!

林杳尽力压制住颤抖的心脏,双眼瞪得血红,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她跑过去,伸手从地上沾起一丝鲜血,血还是鲜红色温热的液体,看来,事情刚刚发生还没多久。

还有救,还有救!

林杳拼命地搬动石块,突然,一抹黑色从石块底下露出影子,林杳将之拾起,是一根发簪,她认得,这是萧承越的墨玉发簪。

脑海中的防线“轰隆”一声炸裂开来。

这绝不可能,萧承越那样机警的人,怎会不知这是圈套。

他曾经作战沙场的时候没死,曾经中毒受伤的时候没死,曾经屡次遭人暗算的时候没死,今日,怎么可能被这小小伎俩就夺了命?

林杳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寒风之下,双手触碰到这冰冷的石块,连心都被浸染得冰凉,希望随着她搬动石块的动作,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萧承越你给我出来,我不相信你就这样死了,你给我出来!”林杳猩红着双眼大喊一声,仍然不停地刨着石块,双手的指甲已被磨破,亦是鲜血淋淋。

她脸上开始止不住地慌乱,手上的动作越发拼命。

孔凌风等人随之赶来,凛冽寒风之中,只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哆哆嗦嗦地趴在石块上,不断地四顾,寻找,周围乱石成堆,唯她一人犹其惹人注目。

“主子……”

“小姐……”

孔凌风等人亦是惊呼,立即飞奔过去。

林杳手中紧握着那根墨玉发簪,慢慢从石块底下,爬至顶端。

越过石堆,放眼一览,另外一侧更是触目惊心的红,尸首不止有被埋在石底的,还有不少被砸死平摊在荒地之上的。

神经一触,她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过去,突然腿上一绊,整个人像碎球一般,直接从石堆顶端滚落而下,连带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砸落。

林杳腿上被石块砸伤,灰扑扑的土渍浸染着鲜血,身旁温热的尸体已经被彻底埋没在石块底下,幸好她躲闪及时,才险险避过。

她爬起来,翻腾着四周的尸体,全然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口中不住大喊,“萧承越,萧承越?”

然而,翻遍尸首,没有一个是他。

难道他已经……

“萧承越你出来!你出来啊!”

四周空寂无声,只有呼呼的寒风斥过,恐惧,如同幽寒的冰湖之水掀浪高涨,慢慢将她整个人吞噬,连带着希望,一点一点地湮灭下去。

林杳坐在乱石堆下,终于停了手,双手已经被石块和枯草磨破,满手血淋淋的伤口,手中一直紧紧握着那根墨玉发簪。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你要护我周全吗?你不是说……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用怕吗?我现在需要你了,你又在哪儿啊!”

她缓缓闭上眼睛,从心底里痛声大呼,一行热泪滚滚而落,林杳终于认清楚,原来萧承越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何其之重。

即使她不是洛白苏,即使她一直埋怨萧承越当时没有救下小五一家人,即使她知道,萧承越对她,或许利用之心更甚。

可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半分。

每一次遇险,都是他挺身而出,每一次委屈,都是他陪伴左右,每一步都是他替她考虑好安排好,他将自己掩于身后,挡掉艰难,斥身以责,充其后盾。

却原来,萧承越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而自己早已动了心却浑然不知,还将它当作是合作利用的关系……

“你若是需要,本王一直都在。”

林杳揪着心口抱膝痛哭,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只见萧承越披散着一头墨发,站在几步之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他持着青销剑背对风口,一身宽大的袍子被拉扯下好几个大口子,他嘴角染了血,面色隐隐有几分苍白,因是墨裳翻飞,看不出身上的伤口。

但手臂,脸,以及脖子处的道道猩红,还有他此刻尽力隐藏却只能堪堪用青销剑支撑着不倒下去的身体,将他刚刚的遭遇显露无疑。

在他身后跟着三四名侍卫,亦是浑身染血受伤,见到林杳,均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知趣地走开。

“萧承越……”林杳站起身,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她脸上还挂着泪,眼睛红红的,“你没死?”

四目以触,神经之中像有一道光,砰然从心底里迸发出来。

林杳猛地冲过去,径直扑到萧承越怀里,紧紧地将他抱住,放声大哭,“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一刻,像是所有防备和情绪,瞬间崩塌。

她心里一直坚守的那些矜持,冷漠,高傲,她的步步为营和绝人千里,在那一刻,在他面前,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萧承越反手将她搂得更紧,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若我死了,以后谁来护佑你?”

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

两人紧紧相拥,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一切误解不攻自破。

林杳埋首在他怀中,淡淡的龙涎香,只有他的怀抱能给予的安全感,她摇了摇头,哽住咽喉一句一顿,“我不许你死,不许你离开我,若你死了,我就……”

萧承越第一次见她为自己如此失控难过,心底不由一阵欣喜,捧起她的脸颊为她拭泪。

“若本王今日真的死了,你当如何?”

他本不应该问,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的真心,他已经知足了,却还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若他今日真的死了,她会如何?

会在他的墓碑前痛哭三天三夜?还是随他一起奔赴黄泉,亦或者……转身将他忘却,另嫁他人。

林杳执拗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却突然漾开眉梢笑了起来,“你喜欢什么花?”

萧承越一愣。

“若你死了,我就去你坟头栽花,一日一支,一月一束,一年一遍野,等到来年山花烂漫,芳香满怀时,我便离开你,永永远远地离开你,作为你离我而去的代价。”

……

骄傲如林杳。

萧承越看着她漾着水花的明眸,明明在笑,却看得人格外心疼,犹如细针扎下,密密麻麻。

瞬间,如鲠在喉。

继续伸手将她圈入怀中,“傻丫头,我要那些有何用?你若在,我便在。”

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萧承越在心底默默回答。

这番话,他等了许久,今日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不由得将抱住她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却那时,山间传来一阵轰鸣,从山顶直窜往下,让人感觉从头顶到脚底,都在接连震动。

“不好,山要塌了。”

林杳和萧承越相视一定,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二话没说,直往后山奔去。

就在二人方一退却的山涧处,一眨眼的功夫,便见巨石封顶,整个涧道瞬间被堆砌十丈有余,毫无生灵可循。

第五十章 与此良人

天色渐渐沉下来,四周空绝,之前跟着萧承越的几名侍卫均葬身巨石之下,林杳因为腿上受伤,又经此波折,身体熬不住晕了过去。

山中多豺狼虎豹,萧承越抱着她,快速在山间穿梭,直至夜色四玄,才终于在山丘之下寻到一处洞穴。

到底是久经沙场,懂得实战生活经验的人,萧承越带着林杳走进,山洞中四壁岩石,幸好没有山水浸入,里面还算干燥。

山洞一侧,平铺着一地茅草,萧承越用长剑试探,并无蛇蚁,这才将林杳放在上面。

茅草左侧,有一堆燃尽的枯木和一堆动物骸骨,一旁扔了一支火折子,几根枯木枝。

看这迹象,此处应是有人来过,留宿离去之后,为给后来人方便,故意留下的。

萧承越快速将火折子打燃,堆砌火堆,随即,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解下,全部盖在林杳身上,见她有了暖意,闭目沉沉睡去,这才放心守在她身侧。

“冷……好冷……”

夜半时分,林杳突然轻轻呢喃一声,萧承越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

抬起头,只见茅草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蜷成一团,缩在黑色披风下,身子不断在颤抖,嘴里一直模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眼下已是三更天,最是寒冷的时候,虽然周围还烤着火,却依旧有簌簌的冷风从洞口吹进来,萧承越眉头皱了一下,探过身,将她抱在怀里。

“苏儿,苏儿?”萧承越连唤几声,林杳没有丝毫反应,她本是伤寒复发,腿上又受了轻伤,寒毒浸体,此刻正发起了高烧。

似乎,又梦到了那个父亲离去的黑夜,亦是满江冰冷的潮水翻涌。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林杳带着哭腔,缩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扣着萧承越的腰身,一刻也不愿意放手。

滚烫的脸颊不断往他胸膛上蹭,似乎想从他身上得到些温暖,一路往上,直到脖颈处,才稳稳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了下来。

是有安全感的怀抱!

林杳靠着他,情绪慢慢安定下来,哭声也渐渐止住,此刻她就像个孩子一般,与平日里拒人千里冷冰冰的样子截然不同,知道寻找依靠,知道软弱。

肌肤相近,萧承越感受着怀里炽热的体温,怀中的女子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双颊绯红,面上烧得滚烫,然而手臂,身体,却是冰寒得吓人,意识已经几近模糊。

“我一直都在,苏儿别怕。”

萧承越喉间滚动一下,将脸贴着她,试图给她多一些温暖,双手紧握住她的嫩白葇荑,将之放到嘴唇边不断呵气。

不知这样维持了多久,林杳身上渐渐暖和起来,随之意识也逐渐放松,但脸上依旧灼热得滚烫。

“……水……要水……”在他怀中扭动一下,一只手攀上萧承越的衣领,紧紧地拽住,干裂的嘴唇缓缓蠕动。

之前萧承越出去打探过,此处四周是枯草,距离山涧处约莫两里,若要取水,一个来回大概需要一个时辰,萧承越眼底掠过一丝为难,以林杳现在的状况,别说一个时辰,就是一分钟,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

但已将近整整一日,他们滴水未进颗粒无食,他倒是能勉强撑住,眼前的女子如此负病在身,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有生命危险。

萧承越眸光一沉,转眼盯着地上泛着冷光的青销剑,缓缓将林杳放在茅草堆上,当即举剑往手腕上一割,一股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苏儿,水来了,快喝吧,喝了很快就会好起来。”萧承越扶起她,将手腕处的血流涂抹在她嘴唇之上,一滴一滴灌入她口中。

却不料,林杳对于鲜血的味道极为敏感,下意识地自我防备,喝了一口便扭过头,虚弱地想要推开萧承越。

血迹渐涌,缓缓滴入茅草之中,萧承越忍痛皱眉,这样下去,她如何撑得住,现在他们没有水,唯有鲜血能救她的命,无论如何得让她喝下去!

心下一狠,一股勇气立上心头,萧承越直接往自己手腕上吸足一口血,对准林杳的嘴唇覆了上去,两相抵触,蜿蜒的舌尖灵动地将口中的血液缓缓注入,他亲吻着她干裂的唇瓣,将之一点一点地浸润,舌头不断在她嘴唇上描摹。

满口鲜血的异香,呼吸之间是熟悉的气息和味道,林杳吞咽一口,甜甜的,唇间冰冰凉凉湿滑的感觉,犹如五月盛绽的月季,轻轻的触碰,将她的身心全部包裹,让人坠入其中。

林杳缓缓放下戒备,想要从他口中汲取更多,她探身过去,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在他口中翻覆,越来越紧,随即直接将他推倒在茅草堆上,倾身其上。

萧承越呆了,却舍不得推开她,一股幽香飘入鼻中,心口处瞬涌的火热已经将手腕上的疼痛全部遮盖。

感觉身下一阵紧绷,萧承越抱住她,隔着薄薄的衣衫,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像小鸡啄食一般,一口一口地吞食,辗转之间,思绪紊乱,呼吸越来越重……

吞下的血液将周身的毛孔打开,也随之将林杳飘荡天际的神志给拉了回来,听着耳旁沉重的呼吸声,林杳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平日里冷淡高傲,沉着睿智的洛家三小姐,此刻正趴在一个男人身上,不仅肌肤相亲,更是唇齿相交。

“啊……”林杳下意识地一口咬下去,恰恰咬住萧承越的下嘴唇,痛的地上的人直呼一口冷气。

林杳连忙松口,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还好还好,衣服还在,清白还在,只是头有些发晕,身子也软软的,林杳怒目瞪着对面跟着坐起来的萧承越,心头火气翻涌。

“混蛋!趁人之危!不要脸!”林杳一言既出,伸手便欲给他一巴掌,却在伸出手时,转变成了一掌拍打在萧承越的胸口上,被他一把捉住。

萧承越不怒反笑,“这次可是你自己扑上来的。”

“你!”

“那刚刚呢?趁我昏迷意图行不轨?”林杳气急,眼睛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手腕处还在往外溢着鲜血的伤口。

“刚刚也是你自己扑过来的。”

“既然苏儿如此热情,本王怎好推辞?”

萧承越笑着凑到她耳边,贴耳细语道,“原来,苏儿是喜欢在上面的,那以后,本王便让着你如何?”

半真半假暧昧的话语,瞬间让林杳脸上一阵羞红,眼睛连眨几下,一把将他从身旁推开。

“嘶……”

那一掌,恰好触碰到伤口,萧承越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将受伤的手腕背在身后,将伤口藏起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承越指着之前打来的一只猎物,转移话题道,“饿了吧,之前出洞打了有猎物,烤了还能应付一晚上。”

林杳眼神何其锐利,一眼便发现了不同,强硬着从他身后将手拽了出来,却那一瞬,骤然惊住了。

萧承越的手腕上有一条很深的口子,鲜血沾了满手,眼下伤口虽然已经凝结住了,但依旧触目惊心,林杳抿了一下嘴唇,立马明白过来,原来是他不顾危险割腕放血给自己喝,刚刚,不是想轻薄她,而是要救她的命。

林杳忍着眼泪,将他的手拽过来,拿出衣包中的止血药为他包扎,手上却一直在发颤,如此深的伤口,他是如何对自己下得去手的啊。

“萧承越,以后不要再为我涉险了。”林杳边包扎边哭,眼泪如珍珠一般一滴一滴落在萧承越手上。

“傻瓜,本王可是堂堂战神,这点小伤,能奈我何。”

萧承越笑着替她拭泪,拥她入怀……

处理好伤口,两人终于脱离险境,开始为吃食准备。

“这肉,哪儿来的?”见有吃的,精神也连带着好了几分,林杳凑过去,鲜肉易烤,此刻已经慢慢溢出了丝丝香味,不禁让她吞了口口水。

从早晨到现在,她还滴水未进,颗粒未食,说不饿,是假的。

“打的。”

“什么肉啊?”

萧承越突然抬起双眸,眸中有隐隐的火光跳跃,“是狼。”

闻言,林杳霎时一惊,立马翻身坐了起来,“狼可是群居动物,你敢打狼肉吃,萧承越你不要命了?!”

林杳说着,紧张地往四处看看,果真在一旁的石壁上,发现一张血淋淋的狼皮。

“快,扔掉扔掉。”林杳扒拉着火堆子,趁狼群还没找来,尽快处理掉这具狼的尸体,不然,可能他们白天没被石块砸死,晚上,就要被狼群分食,尸骨不剩了。

萧承越紧握着手中的大块儿狼肉,眉头一皱,淡淡启口,“已经晚了。”

却那时,疾风席卷,山洞门口“嗷呜”一声嘶吼,烤着狼肉的火光,忽明忽灭地左右偏移。

完了完了,狼群找上门来了!

林杳急得额头冒汗,硬撑着腿上的疼痛站起来,“快走,再晚,命都要没了!”

说着,拉住萧承越的衣袖便欲将他往外拽。

谁知,萧承越一转身,将手里烤熟的狼肉递到她手上,沉声道,“你先吃,不用等我。”

“不行,你身上还有伤!”

萧承越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别怕。”说完,便提着青销剑转身出了山洞。

林杳看着他转身出了山洞,四周忽地静寂下来。

不过一时,便闻山洞之外一声接一声猛狼嚎叫,从最开始的一群,声音逐渐变少变低,循到最后,竟然没了声音。

再回来时,他的衣角上连滴血都未沾带,青销剑亦是华光绽亮。

“此处不能留了。”萧承越进来第一句话如是,从他的目光之中,林杳似乎看到了紧张和危险。

“为什么?”

狼群不是都已经打死了吗?

林杳紧握着手中的烤肉,只听萧承越依旧沉声敛息,“这是狼窝。”

林杳突地一惊,连忙将肉扔出去,肉块翻滚,恰好落在一旁的地上,激起几丝火星子,狼肉触及,一堆残剩的白骨也被从茅草下撞出几分边角。

如果林杳没有猜错,这根本不是动物的尸骸,而地上这些火折子和茅草,也不是留宿之人刻意留下的。

他们本就葬身于此,尸体被狼群分食咬烂,只剩下些微残骨,而地上这些,恰好是那些留宿人的尸骸。

林杳双目突出,后背阵阵发凉,什么叫刚出虎口又进狼窝,这便是了!

她抬头,见萧承越也正看向她,两人四目以对,萧承越眉间泛皱,走到她身边将她抱住,轻声安慰,“苏儿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

她当然不怕,曾经几经战死,连命都是捡回来的,谈何怕字。

只是她不想死在这里,要她是以前的林杳还可以展手一博,可是现在,她虚弱一身,还负了伤,别说活命了,还有可能成为萧承越的负担,害他也丢了命。

“你有几成把握?”思量再三,林杳还是决定陪着萧承越出去闯一闯,左右不过一死,能和他死在一起,也值了。

“十成。”

两人出了山洞,果真如萧承越所料,山洞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狼群,围在最里面的一圈,是数十头狼的尸体,想是萧承越刚刚斩杀的那些。

外围之中,一圈接着一圈,密密麻麻的,黑夜之下,尽是发着绿色幽森光芒的眼睛,每一头狼都张着嘴,舌头沾拭狼口,唾液就悬吊吊在狼牙底下。

都恨不得冲上来将林杳二人吞食。

现下是严冬腊月,山中本就少食,狼是群居动物,今日林杳二人来时没在洞中,定是因为群体外出觅食去了,而萧承越烤的那只,想来是先行回来的幼崽狼。

萧承越将林杳护在身后,狼群亦是有脑子的动物,牺牲了一些,自然知道眼前这个人不好对付,居然分作两批,一批围堵住萧承越,另外一批潜藏在身后,竟伺机攻击林杳。

林杳唇角一勾,她虽身体不行,但经验和脑力还在,这些动物玩儿烂的战略把戏,怎会逃过她的眼睛。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展开厮杀,一人持剑,一人手握火把,不过须臾,便将外围的一群狼尽数斩杀。

“苏儿,过来。”萧承越轻唤一声,将林杳掩于身后,伸手捂住她的眼。

下一刻,手起剑落,为首的一头猛狼头颅落地,脖颈穴道处霎时喷涌出一汩鲜血,为首的猛狼在原地晃了两下,便直栽栽倒在地上。

狼群一见,果真怕了,纷纷往后缩,却并未退去,定是想要伺机再行出动。

萧承越伸手揽住林杳的腰,向她递交一个眼神,指向不远处的一株参天大树,“怕吗?”

林杳兀自摇摇头。

随即,萧承越带着林杳纵身一跃,径直飞上树端。

大树高耸入云际,上有清月相映,枝头茂叶下的树杈,恰好能容纳下两人。

林杳坐在高头,看着底下成群的狼嗷呜嗷呜地叫,却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时高兴,将手中剩下的火把径直抛向狼群,双脚在树端一甩一甩,乐得开怀。

“真没看出来,你还有如此玩心重的时候。”

萧承越紧盯着她,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脸颊两边有稍浅的梨窝,极是好看。

“彼此彼此,险中脱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人距离之近,让林杳感觉不自在,稍微往旁边移了移,“不过,你怎么这么肯定,有十成把握战胜狼群?”

“若没有十成,我们还有命坐在这里?”萧承越偏头问她。

“那倒也是,还是这里安全。”林杳朝他轻笑,继续偏过头观看狼群的变化,那群狼还在树下打转,且一头涌着一头,令人毛骨悚然。

安全?

萧承越神色一动,故作玄虚地伸出一只手,慢慢往她腰间探去,从腰的一侧,慢慢扶手上位,林杳误以为是毒蛇,身子兀然僵硬,后背挺得笔直,还未待作出反应,身子微闪突然悬空,险些就要掉下树去。

“啊……萧承越,救命!”

萧承越心中暗喜,借机将她往上一带,林杳稳稳落入他怀中,他沉着脸色,点了点头,“这里才最安全?”

林杳愣了一下,望着他甜甜笑出声,双手环住他的腰靠了过去,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全,林杳心中终于感觉到踏实,闭眼轻笑,窝在他怀中,呼吸之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今夕何夕,与此良人。

高处不胜寒,头顶清辉梨月,树端一眼便可览尽整个山谷,冬夜里薄雾迷蒙,淡淡洒下的月光,倾泻一地,也正好照耀在高枝互相拥抱取暖的两人身上。

萧承越抱着怀中软软的身子,缓缓俯身,这次,林杳没有再躲,而是尽力地回应着他的热情,两相交融,恰到火候,将剩下的话尽数吞没在唇齿之间。

良久,只听得轻轻低语的声音从树梢上透着月光传来。

“以后,可还敢说不喜欢我?”

“不喜欢。”

“嗯?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将你丢下去喂狼。”

“若是敢你就试试,看是你这残手快,还是我的银针快!”

“……没良心,本王才没那闲工夫再跳下去救你一回……嘶,你轻点。”

“别说话,不然,将你两只手一起缝起来……”

第五十一章 神医托梦

翌日,晨明,悬珠未凝。

围守一夜的狼群见到天光,终于齐齐散去,林杳和萧承越二人,这才精神疲惫地从树梢上飞身下地。

两人来到昨日山谷塌裂的地方,果真不出所料,是有人故意在山顶动了手脚,事先松动了山土,这才导致山涧处,一旦有人马经过,便会造成塌陷。

林杳俯身查看,只见山土之中,还放了一种食人蚁香料,专门勾来蚁虫,昨日无论是先后被石块砸伤,还是被砸死的,今日一看,均已成了具具白骨。

“手段毒辣如斯,真是不可小觑的对手。”林杳捏紧双手,用木片从石缝中夹起一只巨蚁,居然还是一只食人蚁。

“想必,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萧承越不用说出名字,林杳自然懂得,如今临安城最想要萧承越性命,又与药材之事有关的,无非就是宁王。

可是,宁王又是如何得知药材储存之地的呢?

这个地方,说得严密,其实也还好,但说防守疏松,却也不见得,云尚书从未来过,能从萧承越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之中,便找到准确位置,想来也是不简单。

“快看,是小姐和王爷。”

“主子……”

却那时,山涧另一侧,丑丑孔凌风还有兰隐兰若,外加一批暗卫齐齐赶来,一见林杳,丑丑立马迎了上来。

“主子,属下办事不利,让主子受苦了,请主子责罚。”兰隐兰若二人来到萧承越面前,跪地便是一拜。

萧承越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俊脸上几乎找不到情绪,“无事,药材可都找回来了?”

孔凌风上前一步道,“药材都还在,是林姑娘带人先找到的。”

林杳还在低头检查山土中的药物,想着这蚁虫攻击力如此之强,定要带回去研究一番,若是下一次遇到,也好有事先准备的解救之法。

萧承越看她如此专心的模样,淡淡抿唇一笑。

这一笑,却是羡煞旁人,犹其是兰若,她跟在萧承越身边多年,从未见过萧承越对谁笑过,更何况是个女子。

然而下一刻,更是令兰若瞠目结舌。

萧承越两步走过去,握住林杳的手,掀起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干净手,“备食。”

说着,便欲牵起林杳的手往回走,“一日没吃东西,饿了吧?”

林杳刚刚从腰间摸出小药瓶,还没来得及往里装土,哪儿能就这样走了。

工作狂遇上工作,堪称“五大皆空”,在一众人还在震惊,堂堂的战神三王爷,竟然自掀衣袖替女子擦手之时,更令人惊讶的一幕来了。

林杳没去管他,自顾自地一把甩开他的手,蹲下身往小瓶子里装泥土,口中快速闪过一句,“你自己去吃吧,不用管我。”

众人险提一口气,这女子怕是疯了吧?

在三王爷面前毫无礼数不说,居然公然晾着三王爷,将地上的泥土看得比三王爷还重,这是什么道理?

兰若暗自庆幸,悄悄看了一眼萧承越的脸色,就等着萧承越发火,她跟在萧承越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萧承越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犹其是女子,这些年,无论是战场,皇城,还是平民农舍,总有数不清的女子往他身上贴,但从未见萧承越对哪个女子有过特殊对待,今日,想必也是一样。

兰若正想得高兴,然而,意料之外却出现了。

“那好,本王先去别院看看药材,晚些等你一起用饭。”

萧承越不仅没有怪罪,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即使是被拒绝,也显得心情极好。

看着萧承越渐渐远去的方向,兰若恶狠狠地瞪了地上的林杳一眼,恰巧被丑丑瞪了回去,争执不过,只好气冲冲地走了。

兰隐背着一把断刀,神色在萧承越和林杳身上来回转了几圈,一脸凝重,倒也没说什么,跟着往回。

时过午时,林杳才满意地将数十小瓶样本尽数收进口袋,站起身,抬头却见孔凌风还在身后。

她没多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孔凌风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但什么都瞒不过林杳的眼睛,孔凌风留下来,只是为了丑丑而已。

回到别院,萧承越已经将药材重新检查过一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桌边等着林杳。

“如何了?”萧承越望着她问道。

“宁王此次,是下了杀心。”林杳说着,将一只药瓶摸出,里面是一只活生生的食人蚁,浑身呈金黄色,锯齿双钳,块头比寻常蚂蚁大出三倍有余,“赈灾之事,你一定要小心应对。”

萧承越点点头。

想必,宁王他们出发边北,还是会按照原计划实施,很快便会有赈灾失败,银两被抢或者被盗的消息传来,而这时,也恰巧是萧承越出手的最好时机。

林杳看着满桌的饭菜,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坐下来,拿起筷子便开吃,边吃边问,“你可有去查过宁王贪墨银两背后的原因?”

“背后的原因?”萧承越凝眸,“难道你是怀疑……”

两人相视一笑,林杳不言自会,“是不是,一试便知,王爷只需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看来,本王平日里倒是小瞧你了。”萧承越兀自打趣道。

“暗处谋生,各凭本事,什么时候使什么手段,王爷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林杳指的是当初在战场之时,她虽不曾手举钢刀,帮助萧承越铲除劲敌,却是一次一次从阎王手中抢回战士的性命,更是在身后出谋划策,帮他平定好几座城池。

这些事迹,不是回到临安,便能忘却的,萧承越当然也不可能忘记,她的本事,和自己几乎旗鼓相当。

林杳回到洛府时,洛府一派平和,听丑丑说,昨日曲氏来过一次,听闻林杳已经睡下了,便没进来打扰。

曲氏想是看出了其中缘由,还吩咐下去说,近几日洛白苏在房间中为洛亭安制作香囊,劳心费神,谁也不许去打扰。

当然,林杳回到洛府,也确实如此做了,连着熬了两个通宵,才将曲氏这个谎给圆了回来。

从那日之后,三王府中也就此传出消息,声称三王爷身染重病,闭门谢客。

一连过去七日,京中一派风平浪静。

就在第八日,丑丑匆匆带回萧承越的两个字:妥当。

林杳这才安下心,依旧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只待朝堂之风,刮走宁王的势利。

宁王前去边北赈灾第十日,忽然传来败况,声称边北疫情严重,灾民不顺官心,竟掀起一阵暴动。

金銮殿上,政心已乱。

“皇上,赈灾事小,但民心之重事大,宁王此次赈灾边北,带去的,不止是赈灾的粮饷,更是皇上的一片明心,代表的是天虞王朝,是皇上您啊,尔等凡俗之民,竟不知感恩,私下躁动,依臣之见,当斩当杀!”

“启奏皇上,岳大人此言欠妥,边北连年干旱,是天灾,不可挡,子民何辜,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当以民为重,以解决之法为本,若当以顽力镇压,恐失民心。”

盛治帝高座上首,心下一偏澄明,却故作不知道,“那依管爱卿所言,当以何为解决之法啊?”

此言一出,方才急急相争的几人顿时住了声,连着几步,退回到人群之中。

而被皇上亲自点名的管粟管大人,亦是哑口无言,结结巴巴地推辞,“这……这个……”

“皇上,臣愚见,既然边北已被灾荒屠戮,不如舍弃立地,将灾民迁移至临城,一来,可阻断瘟疫蔓延,二来,也可为皇上的盛世名声开旗纳鼓,只是如此一来,之前身染瘟疫的那些灾民,便只有……弃了。”

说话的人,是兵部侍郎刘沅。

人潮之中,刘沅的一席话可谓真真戳中盛治帝软肋。

这个办法,有利有弊,平常人一听,确实是个折中的法子,但明眼人,特别是知道此人与宁王关系的人一听便知,刘沅这是在为宁王开脱。

宁王亲自带了银两前去赈灾,不过过了区区几日,便传回消息说赈灾失败,既然失败了,说明银两已经用出去了,要另寻办法。

只有真正知道内幕的人才知,这银两,到底是用在了灾民身上,还是藏进了谁的腰包,还未可知。

现在只要众人将注意力转到另一边,那这些银子,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消失”了。

真是好狡猾!

“依臣所见,此法不妥。”

突然,金銮殿外跨步走进一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神清逸朗,眉目如星月,五官俊秀无双,略微的神色之间凛冽而精扬。

他逆着光而来,身后数十光线将他脸上淡淡的情绪遮隐,一身暗红色朝服,却是将整个人显得清傲高冷。

来人,正是萧承越!

萧承越来到殿前,依着礼节朝上首之人拜了一拜,随即道,“皇上,恕臣鲁莽,方才刘大人所言,并不在理。”

盛治帝面色无常,依旧端坐上首,“说说你的看法。”

萧承越淡定地扫过一众人,继续道,“天灾人祸,并非预料,既然得病,就医才是良方,平白无故为何要弃了生命?此为其一。”

“宁王殿下虽已经带去救灾银两,但铁铁实实的银两在边北那样四处荒芜寸草不生之地,不能吃,不能喝,银两和石头,又有何区别?此为其二。”

“银两运送过程中,路途颠簸,外加官员层层剥削,就算真到了灾民手中,又所剩几何?此为其三。”

“有以上三点,足以证明,边北赈灾本身存在莫大缺陷,会引起灾民暴动,在所难免,这并不是灾民的错,而今之计,唯有真正将赈灾落到实处,灾情方缓,灾民才会心口服一。”

盛治帝看上去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继续问道,“那你有何办法可以解决此事?”

萧承越一扫而过立在一旁的刘沅,心下一阵冷笑,“对症下药即可。”

“既然边北缺衣少食,那便送衣送食,既然瘟疫不绝,那便整装筹备,添置药材。于灾民而言,这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简而言之,给予他们所需要的,他们还会反叛吗?

当然不会。

“朝堂之事,臣本无心插手,只是近日身染重疾,神思回梦之间,总梦见有神医托梦,偶得济世药单一副,天意注定如此,不可推让。”

“臣愿意以身作则,将此事处理妥当。”

萧承越从始至终都微敛着眸子,始终不愿意抬头看盛治帝一眼。

在他口中,也自称为“臣”,却非“儿臣”,可见,萧承越对盛治帝,依旧心存怨恨。

第五十二章 风起边墙

众人闻言,纷纷议论开来。

要知道,萧承越这九年来虽一直身居高位手握军中大权,却极少参与政事,以往回京,最多来殿前领一回封赏,但绝不会公然出面同众人商议政事。

经而久往,不少人连这位“战神”是何样貌都未见过,只听得他战遍八荒的名声。

萧承越和盛治帝的隔阂,也是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均知这父子俩向来不和。

此次萧承越班师回朝,盛治帝有明令过剥夺他的政权,所以一连回京几个月,众人都没在朝堂上见到他。

只是今日,萧承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大殿之上?还一口一个理,咬定了要参与此事?

这是要强行争取政权的节奏?并且盛治帝还默许了?

“三王爷此言差矣。”刘沅见状况不对,依旧不肯放手。

执着道,“边北灾民数数,岂是一两箱药材所能解决的,山中多食露,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将送去的赈灾银两全部换成药材,也只能解了燃眉之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应从灾民本身出发。”

“臣,恳请皇上,加诸银两,迁移灾民。”刘沅跪倒在地。

闻言,身后亦有不少人点头称在理,看得刘沅一阵得意。

萧承越斜眸一扫,威严自露,那些人一见,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将欲说出口的话,截在了嘴巴里。

“加诸银两?刘大人,如果本王没记错,宁王这次共带灾银十万两,区区几日,灾情非但没有丝毫减退,更有暴涨之象,刘大人真当国库里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况且,你怎么知道,宁王所带去的银两不够,需要加诸银两?”

萧承越一言中的,两三句话问得刘沅不知如何启口。

若是承认宁王所带的银子已经花光,岂不是等同于承认他和宁王素有往来交际,而且交际不浅,就连赈灾银两都可以透露给他。

若是不承认,宁王所带出去的十万两并未花光,现在只需要改变一下救灾方向即可,盛治帝绝不会再往外拿钱。

如此二来,两边都是缺漏。

正当刘沅急得额头冒汗,不知如何回答萧承越的问题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三王爷方才说,神医托梦?不知,这药单可否……”一旁又站出来一人,态度看起来中立,但神色之间却逃不过萧承越的眼睛。

他是故意出来为刘沅说话的,并且很快速很成功地将话题转移了过去,此人,亦是宁王党羽,宗正卿陆青!

“药单自然是有。”萧承越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这是他另外誊写的药单,很完整地将之前那张替换掉了。

太医院的人一一查看,继而禀报,“启禀皇上,三王爷这药单确实是对症下药,于边北的瘟疫大有用处,犹其是其中加入了一味野地参,不慎医者不敢使用,而这张药方对其克量和相克之物的份量,把握都十分精准,非同寻常呐!”

一言既出,众人闻之一惊,如此说来,还真有神医托梦?

殿上的盛治帝双眼微眯,心下却是一沉,因为在他送去的药单之中,根本没有野地参这味药。

不难想象到,萧承越手中这张药方,是洛白苏加以修改过的。

梦中的神医不曾有,而真正的神医,却一直都在。

“既是可用之方,便依你所言,边北事大,此事在京中的操办,便全权交由你来负责,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盛治帝一令下,几乎便是板上定钉之事,刘沅陆青二人再气愤,也只能摇头罢手。

事情进展得顺理成章,在外人看来,盛治帝不过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顺便将此事交给萧承越打理罢了,重中之重,还是宁王带去赈灾的前线。

然而谁也未曾注意到,在萧承越接令之后,盛治帝眸中一闪而过的欣慰目光。

此事一经掀起,京中官员便有大半投到萧承越旗下,愿意投身赈灾事件中来。

萧承越当真为首作责,将事先准备在别院的药材运往边北,又劝说各家大臣,掏出自己多余的腰包,为灾民筹得善款。

是日午时,洛府之中。

江氏左右打量着林杳,不紧不慢地扣着算盘,“府中除却老爷夫人小姐们的日常吃穿用度,还有丫鬟小厮们的工钱赏钱,剩下的实在不多了,紧巴巴能分出个几百两来,可是……”

可是,一个偌大的丞相府,赈灾捐银子,却连个知府都比不上,这岂不是直接在打丞相府的脸吗?

说出去,也会让人笑话!

“这怎么能行。”

老夫人坐在上首,手中捻着一串香木佛珠,一颗一颗,从她手指间慢慢穿梭而过。

镇定良久,老夫人睁开眼,“我那儿还有些用不着的花瓶首饰,拿去当了,也能换些银子。”

卓老夫人是最看重面子的,这样一次显摆的机会,虽说不能在一众人家之中露了光,但也绝对不能给人落下话柄。

“母亲,这哪儿能啊,那些个陈旧的物件,就算当了,也只能充充数,何况只是捐赠。”

江氏掩住嘴角,眉头一皱一皱,“哎,若是洛府之中人人都如母亲这般不藏私,岂止是几百两,几万两也是拿得出手的。”

江氏说这话,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林杳这边看。

洛清婉一见,顿时明白了江氏的意思,也趁机附和道,“是啊祖母,就算要当,也不能拿您的东西去当啊,我那儿倒还有些首饰,不如,当我的吧。”

洛清婉说着起身便要回房间,路过林杳身边,又突然恍然大悟般跑了回来。

“瞧我们这记性,三妹妹前不久不是刚领回了皇上不少封赏,除却玉器首饰,还有不少现封的金银,若是三妹妹肯拿出来,我们便不用去当东西了。”

洛清婉笑嘻嘻地说着,手舞足蹈毫不夸张,像是自己不要的东西随手甩给别人一般简单。

之前还小杂种小杂种地骂个不停,今日突然话锋一转,变成了“三妹妹”?

母女俩一唱一和,两个戏子一台戏演了这么半天,原来就是想打她封赏的主意。

林杳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见状,洛清婉眼珠一转,凑到林杳跟前,“想来,三妹妹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定会将封赏拿出来解相府燃眉之急的,对不对?”

林杳依旧没动。

江氏一见,也是急了,僵硬地笑道,“苏儿,横竖是皇上所赐,拿出来充公也没什么不妥,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祖母和姐姐去当铺典当东西吗?”

明明有余钱,非要去争这个面子,自己凑不出钱来,却硬要她来填补亏空?

倚老卖老,这分明就是道德绑架!

林杳静静地坐着,对面两人着急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就像两条疯狗,心下一阵接着一阵的讽刺。

“够了,没出息的东西。”老夫人气愤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震,洛清婉和江氏的声音霎然止住,“东西是人家的,既然人家不愿意给,不要也罢。”

老夫人语气很是严厉,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林杳身上看,充满了嫌弃。

等的就是她开这口!

林杳突然扬眸,“祖母哪里话,身为洛家女儿,为洛家贡献一份力又算得了什么呢,左右不过几箱银子,去拿了便是,姐姐和姨娘也不必去当铺换了。”

闻言,江氏和洛清婉暗自窃喜,刚要笑出声,却听见,“不过,既然姐姐和姨娘也想要为赈灾捐献一份力,这份心意实属可贵。”

“不如就将你们刚刚说的首饰玉器,按照市场价格来我这里换成现银,对外我也好说,这赈灾银两是由相府捐赠,名额里自然会有姐姐和姨娘的一份,如此齐心协力,定会为洛府争得荣光。”

各家捐赠的金银,一旦数额巨大,便会列出捐献榜单。

若按江氏之前说的,钱全部由林杳一个人出,这相府的榜单,定不会只写上她洛白苏一人的名字,或许更会子虚乌有,直接以洛亭安挂名,这便是江氏算计之处。

而现在林杳明确指出,要分开挂名,不仅逼迫江氏他们将钱拿出来,还要给老夫人和洛亭安看看,到底谁才是对洛府有帮助的人,一石二鸟,江氏他们绝讨不得半点好果子吃。

随随便便找个理由便想让她白白出钱,门儿都没有!

其实,林杳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将银子捐出去的,只是借机,又踩了江氏母女一脚罢了。

“如此,也好。”她的心思,老夫人看在眼中,见她点头答应,脸色这才和缓了些。

“祖母……”

“母亲,这……”

江氏和洛清婉开始犯难了,他们本想坑洛白苏一把,谁知反倒将自己坑了进去。

这可是要写上榜单的财物,不说多少,总得将相府夫人和小姐的名声给架起来吧。

“既然已经定下,那祖母,苏儿便先回院子整理银子了。”林杳抢先一步,起身朝老夫人行了一礼,便缓缓出门而去。

洛清婉紧盯着林杳离去的身影,气得咬牙切齿,双眼之中渐渐流露出憎恨的光芒,一双手紧握成拳状拂于袖下。

不过转眼,眉头又松散开来,嘴角缓缓上扬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过。

林杳走出门外,突然感觉心口处的十芯莲石有了灼热的迹象,她将之拿出。

莲石之中,不知何时,浊白色那瓣已悄然暗下,浊白色代表的气运是险中求胜,虚惊一场,想来,定是她和萧承越在山谷遭遇恶狼那件事。

而此时,又有一瓣隐隐侧漏出迹象,淡淡的光晕是为红色,较之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红色重叠着红色的光,最面上那层光晕,竟生生牵扯往西北方向。

“小姐,起风了,咱回去吧。”丑丑关切地替她拢了拢披风。

林杳抬头望着天,继而往洛清婉院子的方向瞧了一眼,突然弯眸一笑,“是啊,起风了,该回去准备了。”

风疏急缓,祸起萧墙,今夜,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第五十三章 惹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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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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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借善布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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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大幕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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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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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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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册立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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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鸿门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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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择日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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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雪夜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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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公子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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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见风起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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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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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初 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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