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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帝招夫》


第一章 女皇帝设宴金銮殿(一)

南国皇宫,一处偏僻略显破旧的宫殿伫立,它黯淡的瓦片在皇宫中华丽金色琉璃瓦的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

院中没有宫女,唯有院外两个人垂手立着,神情淡漠恭敬疏远。

院内,地上杂草除尽,偶尔有些东西在闪光,等定睛再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自己眼花。

正屋之中,蛛网密布,无数丝线交错,叫人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仔细看却能发现,那看似蛛网的东西闪烁着光芒,折射着不该属于它的亮。

房中唯一的桌子用名贵的黑檀木打造成,上头雕刻着无数支海棠花。花朵鲜活,总叫人觉得它下一刻就要从桌子上盛放。

这桌子价值不菲,偏偏有人在上头摆了一个火盆,将桌面烧得漆黑。

火盆里火焰跳跃正欢,照亮了一张泛黄信纸和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手主人的脸却沉浸在黑暗中,叫人瞧不清楚她的样貌。

寂静之中,手主人低声念道:“南国国君赵向零,昏庸无度性格乖张,为天地所不容,吾愿为铧王爷驱使,刺杀女帝,助王爷登上王座,永垂不朽!”

信纸没有落款,唯有一朵刺目梨花。

手主人将信纸靠近火盆,却又在信纸将要燃起之时夺了回来。

铧王爷。那是三年前的旧案了。他是女帝赵向零的九皇叔,三年前因谋反被斩首于城南菜市口。如果不是当年有人暗中告密,想来三年前那个被斩首于菜市口的人就不会是铧王爷,而是国君赵向零。

“陛下!时辰到了。”外头女官青瓷远远提醒道。

手主人猛然抬头,起身只稍稍一闪就到了殿门口。屋中火盆覆灭,蛛丝一根未动,冷清的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除了还有热气的炭火偶尔冒出一缕白烟......

赵向零,乃是南国的第二任女帝,在位五年,如今方十九过半。

她略低头,问身旁女官道:“青瓷,人选得如何?”

被唤作青瓷的女官身着一袭青蓝色宫装,大约二十三四岁,长得端庄稳重,是如今女帝最倚重的女官之一。

青瓷道:“挑出来了十人,剩下的还要陛下亲自筛选。”

赵向零点头,转头去问另一个藕荷色少女:“青花,你可看见了那十人?”

与青瓷的端庄不同,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面色浮粉,眼神灵动,似乎对什么都好奇。

青花见赵向零问她,抬手笑道:“有,青歌姐姐筛选过一遍,留下来的都长得很俊秀。”

她几乎是手舞足蹈,试图以动作演绎出俊秀的模样。旁边青瓷瞪她一眼,她立刻收敛,双手垂至身旁,不敢动了。

“俊秀?”赵向零眉往上一扬,“朕喜欢。”

===

金銮殿。

这里原本是最为庄重严肃的地方,可如今却摆着长桌三张,横在路中间,正正好摆在原本文武官应该站的位置上。

下头立着十人,垂手躬身,衣着各不相同。他们身旁分别站着粉衣宫女,手中皆托银盘,上头摆放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这是赵向零这次举办大宴的题目,谁能做出最让她满意的牡丹糕点,她就册封谁为南国国师。

一个青衣女子在每个银盘中以银针试探,又分别摘下一朵花瓣尝了一口,挥手示意其中五人退下。

被摒退的五人无人敢抗议。他们知道,这青衣女子是皇帝身边颇受宠爱的宫女,唤作青砂,擅长毒术,负责检查陛下的饮食起居。

若是叫她不高兴了,出手随便将自己毒死,皇帝也是不会怪罪的。

余下的五人就算是合格了。

青砂冷着面对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跟上,转身朝一展牡丹屏风前去。

她刚走到屏风前,就有人将屏风拉开,里头侧卧在龙椅上的一人也慢慢显现出来。

那人身着大红色金线绣牡丹长袍,身上每一朵花瓣都舒展开,鲜活娇艳,竟同面前屏风上的牡丹交相辉映。

红色,完美衬托出她玉色肌肤和仰躺在椅上露出的一截雪色颈脖。

颈脖修长,如天鹅引颈,又被尽数遮挡在乌色发丝之下。

青丝如同黑色瀑布倾泻而下,有的折在龙椅上,有的则跌落在白色羊绒地毯上,勾画出一个个完整的圆圈。

不待女官发声,引进来的五个人自觉跪地,高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椅上那人听见这一声,慢慢转了个身,以手撑在龙椅扶手上支着头,露出半截皓腕,小腿吊在椅臂外,垂落在地,衣袍没能遮住她的脚,露出半个抹着凤仙花汁的艳红色脚趾。

看到这里,叫人不自觉低头,不敢再看,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亵渎眼前人。

红唇微启,声音如同阳春初雪,冷冽却不透彻:“你们,是朕从近百人中挑选出来的有才之士。”

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赵向零的声音在殿上回响。

“朕将会从你们之间选出一人,封为国师,以表嘉奖。”

五人叩首:“谢陛下。”

赵向零点头,转头看向青瓷示意可以开始了。青瓷手执铃铛,轻轻摇动,便有一粉衣宫女端着银碟上来,递给青花。

青花俯身,再递给赵向零。

赵向零慢慢抬手扯下一瓣,轻咬一口,扔在碟上,摇了摇头。

青瓷再摇铃,宫女再端碟上来,反复三次,第三回的时候赵向零眼底亮了起来。

她指着那宫女问道:“这是谁做的?”

宫女报了号,青瓷便将人领了上来。

赵向零抬头,瞧见此人样貌稍平,不觉略过一抹疑惑,不过很快她就释然,笑道:“就是他了,你们都退下。”

剩余的四人将失望挂在了脸上,却也没有说什么,躬身转头就要离开。

“等等!”赵向零忽然叫住他们,赤脚走上前,“你,等一等。”

四人皆转头,瞧见高不可攀的女帝正走下王座,朝他们走来。

心跳快,连风声都不自觉的响了起来。

“昏君!你去死吧!”

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一臂长的尖刀,朝赵向零心窝戳去,赤红双目,俨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第二章 女皇帝设宴金銮殿(二)

赵向零似乎被这一幕吓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刚错身而过的这次选拔的胜利者拽住她的胳膊,生生叫她后退两步避开这刀,而白光一闪,那个刺客的头也落了地。

“漂亮。”赵向零看着血珠落地,对已经护在她跟前的青云笑道,没有半分惧怕。

“未能觉察此人携带兵器,是奴婢失职。”青云抱剑,就着地上血迹大拜道。

“他将武器藏在自身血肉中,你能发觉才是奇事。”赵向零道,挥手示意她退下,“那个......公子,你留步。”

被叫住的公子身着青竹色长袍,转身姿态优雅,垂头立在赵向零身前也如同修竹一般清雅。

“我见你形色清丽,与旁人不同,想来家世不差......你可会吹笛?”赵向零笑问。

那人点点头:“略晓得些。”

赵向零道:“那你就留下几日,朕此处正好缺个吹笛人,等过了十五大宴再行,你看如何?”

那人笑拜,两袖如同青竹叶微微拂动:“承蒙陛下厚爱,岂有推辞之理?”

赵向零满意:“都下去罢。”

众人闻言,皆要退出。

赵向零又发声道:“等等,朕还没让你走。那个......他叫什么?”

指着方才五人中的胜利者,赵向零转头朝青瓷询问道。

青瓷道:“南壹。”

“对南壹,你,过来。”赵向零回到龙座坐下,朝南壹招手。

宫女效率极快,在这短短的几息功夫中,刺客尸体已被拖走,就连染着血迹的地毯也被一并换去了。

南壹走在新换的地毯上,虽样貌平凡,却给人一种无比自然的感觉。似乎他早已在这路上走过无数遍,即使不用低头看,也对每一层阶梯都再熟悉不过。

他在赵向零面前站定。

“草民南壹,拜见陛下。”

他躬身,刚想要跪下,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托住了他:“爱卿不必多礼。”

南壹刚想直起身,听得耳边风声起,自觉不好,闪身避开,手却被人死死拽住,挣脱不得。

赵向零幽幽在他耳边道:“李爱卿真是有闲情,居然披着张脸来同朕玩捉迷藏。”

说话间,她抬手勾住南壹的脸,拉住一角用力一撕,纵然是最老成淡定的青瓷也不忍闪了一下目光。

人皮面具之下,端的是初春雪融,覆得是凛冬红梅。一对九天横飞星辰目,一双似怒非怒冷冽眉。

暖一分如春,冷一分似冬。

被撕下面具,来者也只是稍稍弯腰,本着他向来不变的平淡语气,缓缓道:“陛下。”

他并未再跪拜。

李家于先帝有数次救命之恩,故先帝特赦,李家后人无需朝皇上行跪拜之礼。

赵向零已经重新坐好,她双腿交叠,看向来者:“李相是不是该同朕解释解释?”

当朝李相,名李澈,字瑞清,年仅二十有四,是南国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宰相。

在民间,他是降临于人间的无瑕医仙,三日破解城北瘟疫之灾,慷慨无私,不惧艰险;在宗庙,他是拯救百官于水火的正义之士,朝堂中唯一一个敢同当今皇上正面叫板的人,从不畏惧威压,从来维护任何无辜受累之人;可是在赵向零这里......

哼!不说也罢!

李瑞清仍同平日一般高洁无瑕,端着同朝堂飞檐四角万年王八石雕一样严肃的表情:“还请陛下就此收手,莫要再任性妄为,早日回归正道。”

赵向零看着他这样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然而,她还是选择笑道:“朕这个大宴,不好么?”

“自然不好。”李瑞清仍旧是满面严肃,“陛下,经此一宴,朝堂上对您非议颇多,流言蜚语虽不亮刀刃,却也能直戳人心,您搁御书房奏折来此,本就是不妥之举,如今劳民伤财办此大宴,非......”

“非明君之举?”赵向零咯咯笑道,她望着李瑞清,眼底里竟有一丝隐含不见的杀意,“如此说来,李相认为朕乃昏君?”

李瑞清面色不变,垂头道:“陛下开国库以私用,置百官谏言于无物,事务积压,六部皆有不满,上对不起青天,下对不起百姓,陛下再如此任性妄为下去,怕是无颜再入祠堂,见南国先皇之碑,而臣只好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赵向零笑道:“非常之法?莫非李相想要黄袍加身,将朕取而代之?”

“臣不敢。”

赵向零冷笑,对身旁青瓷道:“传旨。”

青瓷跪地,静听吩咐。

“左相李澈,年迈体衰,故乞骸骨。朕深感可惜,念李家只此一嗣,又于朝堂有功,赐良田千亩,金万斤,回江南水乡客居,待病好后回朝。”

这是要贬左相的意思。什么病好回朝,贬出去的人岂有回来的道理?什么年迈体衰?他李瑞清年方二十四,风华正茂,哪里来的乞骸骨!

李瑞清上前一步:“陛下,不必您拟旨,臣有腿,自己走!”

然而两人心中都清楚,左相之位,无人可动摇,哪怕赵向零是皇帝,也罢免不了他。

赵向零没有理他,厉声道:“国师南壹,形貌端庄,特赐梧桐宫,拨宫人十六,以此嘉赏。”

红袖飞扬,宛若两只刚出壳的蝴蝶,翩翩然舞动,上头金线绣制的牡丹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大怒。

李瑞清仍旧上前一步,几乎快要触及这鲜红的蝶:“陛下,您囚臣于宫中不过是给您自己徒惹麻烦罢了。”

“若朕非要如此,你但当如何?”赵向零大笑。她指着李瑞清,眼底戾气愈压愈重。

李瑞清垂头:“陛下若定要如此,设立国师,任意罢免相位,必然引得朝堂大波,民心不稳,亦同昏君!”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也厉了起来。

可赵向零比他更有底气。她用她最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笑道:“昏君。李瑞清,你果然这样想!”

“来人,压国师入梧桐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有人出入!”

赵向零大笑,展臂一挥,左右两个侍卫如同幻影般出现,压住了李瑞清的手。

李瑞清并未反抗,他静静望着赵向零,一如既往的平静:“陛下,臣乃左相,南国史上未有无端废相之理,若您要自断后路,也怪不得臣不讲情面!”

第三章 连环计巧留俏国师(一)

赵向零盯着他的脸,忽然上前一步。抬手,发髻松,乌发散落,衬得发下脸色愈白。

把玩着李瑞清的发冠发簪,赵向零轻声道:“国师不要玩什么花样,国师自杀,梧桐宫整宫陪葬,国师外出,朕就踏平李府,一只狗也不留!”

“您一定要将事情做得这样绝么,陛下!”李瑞清咬牙切齿道。男人脱簪,同妇人除履是同样的羞耻,赵向零分明就是在羞辱他!况且,以一宫一府仆从性命威胁,他确实不能够再有所动作。

当今能这样肆无忌惮威胁人的,大约也只有国君赵向零一人。

赵向零冷笑道:“同一个敢谋反篡位的人讲道理,实在不是朕的风格。”

“带下去!看好了!”

===

如同李瑞清说的一般,没了他的朝堂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殿上,文武大臣分站两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陛下,为何左相大人突然归乡?”

“陛下,国师不可立!”

“陛下三思啊!”

“陛下,臣请求废除国师。”

“陛下......”

赵向零身着明黄色龙袍,五色珠帘挡不住她绝艳的脸,明艳面庞无一人敢直视。她抬手一压,身旁青瓷立刻道:“肃静!”

满朝文武瞬间垂手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低头不敢出一声大气。

没人敢小看上头天子,她虽为女子,年岁尚小,但所有人都记得三年前那次夺权惨烈。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一样的大殿,铧王爷距离龙椅只有三步之遥。然,大火起,火中唯有一女声清冽。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国君赵向零竟然一把火烧了金銮殿,冲入殿中一刀砍倒了她的亲皇叔。

皇权之争向来惨烈,亲兄弟提刀相向都不让人惊讶,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向来温和的小女帝,竟然面不改色亲手诛杀十二位大臣,仅仅凭借一己之力,将所有背叛她的人全部留在了金銮殿上。

大火烧了三日,死伤者不计其数,烈火中涅槃而出的,就是这张明艳的脸。

“左相回乡,是朕的主意。”赵向零道。

此事众人心中虽各有猜测,却不敢明说,如今赵向零自己坦诚,倒让下头的人惊吓不轻。

“如今时局太平,唯有江南灾祸频起,瘟疫,水灾,蝗虫灾害......朕同左相商议,左相甘心自请前往江南,昨夜便行于路。”赵向零慢慢道,“诸位爱卿莫非觉得自己配不上自己的职位,非得有左相大人在方能运转朝堂?”

众人即刻噤言,无一人再敢提起这件事。

“至于国师。”赵向零冷笑一声,“民以食为天,朕将食作为选拔国师的标准,有何不妥?朕,自然以百姓为先,莫非诸位爱卿觉得朕选拔一个国师,需要他玩弄权政?”

“那朕还要你们站在这里有什么用!”

轻轻扣桌,众人身子一颤,竟是被这不动声色的‘温言’给吓得不轻。百官伏地:“陛下息怒。”

赵向零靠在龙椅上,面容平淡,看不出怒意。

然而,下头还是有不同的声音:“既然如此,陛下,您又为何还留一人在宫中?”

此言一出,嗡嗡之声又四散而起。

昨日大宴,选拔的不仅仅是饮食一项,还有相貌也在候选之列,若说这国师之选单纯,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

甚至坊间有传闻,说陛下的目的不在于国师,而在王夫!

故今晨大臣四议,希望皇帝给个解释。

赵向零也确实给了他们一个解释:“朕的后宫,与你们何干?管好你们自己的后院,别起了火还来找朕诉苦!”

话毕,摔袖而去,九龙黄袍走远,徒留一地叹息。

梧桐宫的‘新宠’还不知道早晨朝堂上的消息。

李瑞清坐在窗台上,靠着梨花木窗,望着宫中已经叫他无比熟悉的景色。

之所以坐在窗台上,是因为地上唯有驼绒地毯,桌椅板凳一并全无。

若不是床是必须品,大概也不会给他留下来。

不为别的,怕他自裁。

李瑞清轻轻叹了口气,摸摸自己头发,上头配饰早就被赵向零扯掉,也没有人敢给他戴上。

不知道这样的囚禁,还会持续多久。

想到这里,李瑞清不免皱紧眉头,觉得有些烦心。

赵向零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李瑞清靠在窗台上,张眼撑着头,眉宇间略显忧愁。

她故意让人不通禀,就是要逮他个现行。没想到他居然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干。

也是,左相心怀大志,忧国爱民,又怎么会拿这一宫人的性命赌气?

想到这里,赵向零推门的动作就重了些,‘嘭’的一声,叫窗台人幽幽看过来。

赵向零早已换掉自己的朝服,穿的是一袭深红色石榴裙。裙摆上坠着高低不等的一圈指甲盖大小的白色东珠,散发着盈盈光泽。

头发仍旧是随意披着,没有丝毫装饰,垂到腰下,丝丝缕缕如绸缎,竟是比东珠还亮几分。

看见她,李瑞清走下窗台,站在她面前行了个礼:“陛下。”

赵向零扬唇:“国师怎么不行大礼?”

现在李瑞清的身份不是李家左相,而是昨日选拔上来的国师南壹。

想清楚这点,李瑞清扬起衣摆,屈膝要跪,只是唇抿得笔直,显示出他现在并不高兴。

眼瞧他要跪,赵向零又改变了主意:“罢了,朕见不得别人这模样,还是坐下说话。”

她将长发甩开,盘腿坐在了李瑞清身下的驼绒地毯上。

李瑞清瞧着她将头发甩自己一身,无奈先将她的头发替她拢至身后,再坐在她身旁。他跪坐于地,规矩的挑不出半点错误。

赵向零最讨厌的就是他的这种规矩。

她直起上半身,将李瑞清的衣摆弄得乱作一团:“李瑞清,你这样规矩是表演给我看的么!”

李瑞清抓住她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隐忍道:“赵向零,你究竟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两人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赵向零方才已将全部侍从都摒退,所以无人看见这一幕。

李瑞清同赵向零,两个人毫无君臣之礼,相对而坐,皆有怒意。

赵向零的右手拽着李瑞清的衣角,揉的很皱,李瑞清的右手还捏着赵向零的左手,指尖微白。

第四章 连环计巧留俏国师(二)

目光交错又避开,两人退后半步,都放开了手。

最后,还是李瑞清打破了死一般的的宁静:“陛下,还恕臣失礼。”

赵向零没有回答他,而是淡淡问道:“李澈,朕再问你一遍,你觉得朕是昏君么?”

良久,屋中没有回复。

再良久,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陛下,若您再这样肆意妄为下去,与昏君无异。”

“好!好!”赵向零大笑,“好一个与昏君无异。”

直起身,赵向零重重将自己衣袍上的褶皱往下拉,不防绷断丝线,叫上头的东珠一颗颗滚落下来藏在驼绒地毯中不见。

“李瑞清,朕已经命人从你的李府中收拾东西过来,从此你居住在梧桐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李瑞清笑:“你知道,我想要走,你拦不住。”

赵向零笑:“对啊,所以整个李府上下两百口人的命够不够?朕听说门房的妻子肚子已有三月,朕还没见过长成三月的娃娃,不如掏出来......”

“陛下。”李瑞清叹气,“您何苦用假想威胁臣。”

赵向零弯唇,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这不是假想,朕可是这样的一个昏君。”

===

作为一个君王,赵向零的时间似乎特别的多。

接近午膳时分,她又到了梧桐宫,并且命人搬来了一叠奏折。

她人还没到,奏折先到了。

看见那叠折子,李瑞清重重皱眉,将手中几颗东珠藏在了新给他搬来的书桌格子中。

赵向零说的不错,她是真的将李府的东西送到宫里来了。不仅仅是他的书,他的衣服,甚至他的书桌都秘密运了进来。

想到这里,李瑞清收敛情绪,望向门口。

赵向零悠闲走在后花园中,绕了个路前往梧桐宫。跟在她身边的青花偷偷看了眼走在前头引路的严肃青瓷,低声凑到赵向零身边道:“陛下,您又要去李相那里?”

“什么李相,是国师!”青花的头只在赵向零肩膀处,她抬手曲成拳,在青花脑门上撞了一下。

青花抱着脑袋,呜呜道:“陛下,今儿咱们都跑去两次了,您可说过,一天绝不会去一个殿两次。”

赵向零一愣,看了看天空:“今儿天不错,朕花了五百金才弄来的金丝雀儿,当然要多看两眼。”

“啊?雀儿?”青花迷茫,望了望天,除了几朵白云在飘,什么都没有。

“你当然不懂。”赵向零摸摸自己胸口,鼓囊囊的,手感不错,“朕的午膳要有着落了。”

“午膳?”青花仍旧迷茫,“殿下,您午膳不是要吃炙肉?奴婢已经调好酱料......”

“到了!”赵向零望着梧桐宫气派的牌匾,收敛了原本的表情,又淡淡冷漠起来,“你们就在外头守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进来。”

“是,陛下。”

于是赵向零又只身一人出现在了李瑞清的门口。早上那套衣服被扯坏,如今她换了身天青色莲花银纹裙,腰间用一根嫩黄色绦子松松一系,将她整个轮廓完好展现了出来。

这回头发也绑好,用的是一根嫩黄色发带,上头绣着几朵半开莲花。

她进门的时候,李瑞清正端着一本书慢慢翻动,听见她进来也不曾去迎。

显然,他生气了,又或者,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三汪国师,朕来了!”赵向零迅速走到李瑞清身旁坐下,他身边正好有一个空椅子,“怎么样,朕给你起的新名字如何?”

李瑞清手指微僵,拿着书的手没握稳,差点将书跌在了桌上:“三,汪?”

他闭目,将书合起搁在桌上。罢了,想来也是看不成了。

赵向零嘻嘻笑道:“你不喜欢也可以,还能换成汪汪国师,汪汪汪国师。”

她看见,李瑞清的手指似乎有些发颤。

于是裂唇,赵向零笑:“或者你喜欢形象一点的名字,比如大黑狗国师,大白狗国师。”

很形象。李瑞清的脸色似乎有些发青。

赵向零仍旧嘻嘻哈哈:“这个也不喜欢?那大狗狗国师,或者大大狗?”

眨巴着眼,赵向零撑头望着李瑞清,眼底狡黠之意越来越明显。她就不信,最要脸面的李瑞清能忍得住!

在李瑞清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之后,他终于出声了:“陛下,你几时让臣离开!”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似乎在说‘你到底还讲不讲一点点道理’!

抱歉,不讲。

“宫里不好么?三汪你住不习惯?”赵向零眯着眼,眼珠黑得能吸收一切光芒,“住不习惯没关系,多住住就好了。”

“陛下!”李瑞清又叹气,还想说些什么,被赵向零堵住:“青云!”

“奴婢在。”青云不知从何处跳出来,恭敬地在赵向零面前站好,“陛下有何吩咐。”

赵向零笑道:“今晨右相似乎对朕意见颇大,将他请进宫来,就说朕有话同他商量。”

青云领命,倏地消失在赵向零面前。

“青花青风。”赵向零又道。

“奴婢在。”青花和青风从殿外匆匆跑进来,躬身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赵向零看了李瑞清一眼,勾唇,慢慢道:“朕前些日子命人打造的炮烙,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今日拿出来见见阳光,也让国师大人欣赏欣赏。”

炮烙?李瑞清惊讶,看向赵向零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先让人将右相请来,如今又要让人搬来炮烙,这其中的目的,根本不用去想!

李瑞清起身,抱拳隐约有怒意,比方才赵向零唤他三汪怒意更甚:“陛下,炮烙乃暴君纣王之刑法,您不该效仿。”

赵向零无辜,一手撑在头上,望着他笑道:“没有哇,国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朕的炮烙改良过,同纣王无关。”

“那也是刑罚!”李瑞清怒道,“陛下!右相年迈,经不起您折腾!您从前绝不是这样。”

白袍摇动,恍惚间将二人距离隔得更远。望着两袭白袖,赵向零平静道:“朕从前是怎样的?朕不知。”

第五章 连环计巧留俏国师(三)

避开赵向零直视他的眼睛,李瑞清的怒意似乎减轻了些:“陛下从前集思广益,虽然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善学善问,从来不会独断专权。”

赵向零拾起李瑞清搁在桌上的书,淡淡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铧王反了。”

翻开第一页,赵向零瞧见扉页上头的一朵梨花花押。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就是当朝李相的象征。

高洁雪白,不染纤尘的一朵梨花。

而李瑞清忽然就没了声音。赵向零有些烦躁。她站起身,随手将书丢在了一边。

哗啦一声,原本线装的书散开,一朵朵翩翩落下,洒在桌上,如同春日里凋谢落了一地的梨花花瓣。

“国师,你怎么不说话了?”赵向零转头,并未有半点弄散了他书的内疚。

李瑞清垂眸:“陛下,那只是个意外。”

“是么?”赵向零嗤笑,“意外。国师,意外多了,你还觉得是意外么?”

“众人觉得朕年幼,可欺,万事皆不懂,故而骗朕,糊弄朕,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左相大人,你在这个位置上这样久,看得还不够清楚么?”

李瑞清蠕蠕唇,终究还是没有解释。

赵向零却笑道:“既然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朕为何要客气?就像你左相大人权势滔天,左右六部,执掌兵权,朕为何要放过你?”

“陛下,右相大人到!”外头,青瓷传话道。

赵向零转头,面色隐有怒意:“让他候着!”

外头便没了声音。

倒是李瑞清轻浅声音响起:“陛下,是臣碍着你了么?”

“是!”赵向零深吸一口气,淡淡笑道,“没错。所以很快就会有一个更乖更听话的人坐上左相的位置,将你取代,他会是一个朕好掌控的人,不会是你!”

脚步浅浅,是青花和青风回来,站在外面不敢出声。

“如果,这是陛下希望的话。”李瑞清慢慢道,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臣可以......”

“朕不可以。”赵向零熟知他的性子,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李爱卿,你见过有哪一个功臣能够全身而退,不说全族人的性命,好歹自己的命得留在宫里头不是?”

李瑞清这才抬眼看向赵向零,却只看见后者脸上决绝。她已经在位五年,残酷的时候绝不会留情。

这点,李瑞清很早就认识到了。他垂眸,脸色苍白了几分。

即使他现在反抗,也不会有用。皇上毕竟是皇上,她无需惧怕自己的威胁,也不需害怕自己的权力。她只需和先前一样,用一室性命威胁自己就好。

半晌,他慢慢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臣当真......”

他话未说完,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洁白如玉,显得玉杯也白了几分。

杯中酒液碧绿,芳香浓郁,只是叫人看着心头发寒。

顺着手臂,李瑞清看向递给他酒杯的赵向零,再深深看了一眼,从她手中接过酒杯。

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酒液划过喉咙,割得有些痛,李瑞清咳嗽两声,被烈酒呛得眼睛有些红。

李瑞清知道,他不会死。鸠酒的毒,对他没有作用。

只是君王的狠心,叫他心死。忠诚和维护,如果换来的是猜忌和忌惮,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抬手,将酒杯递还给赵向零。

“陛......”

他原本还满脸冰冷的陛下忽然就高兴了起来,拿着他的杯子又倒了一杯酒,就在李瑞清以为她还要端给自己的时候,她自己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李瑞清有些昏。他抚抚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国师啊,不是朕说你,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赵向零一手执玉壶,一手执玉杯,自斟自饮,“朕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能喝的......男人,怎么才一杯下肚就眼睛红了?没出息,没酒量,没气度,像娘们......”

李瑞清举起打算抱拳的手搁在空中,不上不下,好不自在。

赵向零提着玉壶,起身揽住他一只肩:“朕和你商量个事。你看,现在炮烙和右相都在外头,右相年岁也大了,禁不起折腾,你答应朕几个条件,朕就不为难他。”

喝过酒还没反应过来的李瑞清脑子有一点木,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条件?”

“第一。”赵向零笑着竖起一根手指,“你就好好住在梧桐宫,哪里也不许去。”

“不许对右相用刑。”

“好。”赵向零笑,竖起第二根手指,“斩断对外头的联系,没有朕的授意不许接触政事。”

皱眉揉揉头,李瑞清道:“对右相客气些。”

“好!”赵向零大笑,“你要留在宫里,照顾朕的伙食。”

“不好。”李瑞清哼道,“君子远庖厨。”

赵向零眼睛一闭:“来人,命右相上殿!”

李瑞清瞪大眼,她,她,她居然耍赖!

“君子一诺千金,朕乃女子。”赵向零闭眼,伸着两根手指在李瑞清跟前晃了晃,示意他不答应这两个条件,前头的话自动作废。

咬牙,李瑞清恨恨道:“好!”

赵向零打了个响指,欢呼一声:“青花,将朕的炮烙推上来!”

李瑞清转头,瞧见果然青花命人将一个乌漆漆的东西推上殿,忙道:“陛下,您答应我......”

他说到一半的话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青花不仅仅让人将一个铁盒子推上来,后头还跟着一排宫女,手里分别端着肉盆和酱料。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李瑞清若是还看不出来就是笑话!

他气得发抖,酒意散了干净。

好啊!好啊!原来她一开始吓唬自己,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哄得喝下一杯酒又骗自己大意答应她的条件,就是为了留自己在宫中当厨子!

当、厨、子!

他堂堂左相被骗得留在宫中当、厨、子!

偏偏身后那人还兴高采烈。她举起一只银色面具扣在自己脸上,屈指弹了一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君子,记住答应朕的话。”

答应什么?当厨子么?

第六章 忠心相威胁步步逼(一)

李瑞清气得要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扔到赵向零脚下,却听得殿下脚步匆匆,青瓷的声音悠悠长长:“右相大人进殿!”

赵向零将手蒙在他面具上,低声道:“要是让右相知道那个参加了选拔的人是左相,会不会有点精彩?”

李瑞清拿着面具的手放了下来。赵向零说得很对,他不能暴露身份。若是让右相知道他在这里,会对自己和赵向零有什么影响还未可知。

看见李瑞清垂手立在一旁,赵向零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看向来人。

右相王叁已有六十高龄,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尽管有青瓷搀扶着还是给人一种不稳的感觉。

赵向零心情愉快,大笑:“来人,快给王相赐坐。”

王叁的脚似乎滑了一下,差点摔到了地上。

“还不都扶着!若是王相跌了跤,仔细你们的皮。”赵向零笑嘻嘻道,指了几个侍从过去扶着。

被七八个宫女几乎是抬着,王叁坐到了位置上。他颤颤巍巍的起身要拜,赵向零忙抬手:“不必了不必了,今日不必多礼,王相坐下便是。”

王叁看着赵向零明艳的笑脸,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更花了。他揉揉眼,还是起身拜道:“陛下,今日召老臣前来......”

赵向零回头看了李瑞清一眼,示意自己真的对右相很客气,甚至都不要他行礼了,但是他自己起身要行礼,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李瑞清看着他自己的鼻子,不想搭理她。

这一举动被王叁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种意味。他声音放大了些:“陛下,这位就是您新招的国师?”

赵向零这才想到,今晨对国师最为不满的人,非王叁莫属。

她撑头笑吟吟地道:“是啊。”

王叁颤颤巍巍,起身跪地,痛呼道:“还请陛下听老臣一言。”

赵向零笑:“快请起,朕听着呢,王相不必总是跪着。”

青瓷立刻将王叁扶起,安排他重新坐下。

王叁泪眼朦胧:“陛下,一切以国事为先,如今外头流言蜚语甚重,陛下还请洁身自好,不要再沉迷声色下去。”

赵向零无辜:“今晨已经说过,并非像你们说的那样,朕自有考究。”

王叁泪流滚滚,两道水纹沿着无数道皱纹晕开:“陛下,您如今是为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宠儿连老臣的话也不肯听了么?”

赵向零身后,某位祸国殃民的宠儿捏紧了拳头,没控制住力度发出很轻的一声指节响。

“王相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嘛,三......国师,去,让右相大人瞧瞧你,或许他就对你有所改观了。”赵向零笑着要将李瑞清推出去,谁知道李瑞清一动不动,如同大树一般木在原地。

还是留给他一点面子,若是自己真当着右相的面叫他三汪国师,怕是国师做不成,还要将面具丢在自己脸上。

想着,赵向零轻笑两声。

王叁右相大恸,他看着上头被‘祸国殃民’迷得不知道自己是哪国皇帝的陛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啊!”

这一声,用了他最大的力气,跪在地上骨头与地面的碰撞声,叫旁人听了都觉得疼。

“老臣斗胆,还请陛下为国为民,赐死国师,莫要再被皮相蒙蔽,专心国事,再不要如此昏庸行事。若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只好以此身残躯,血溅三尺,换回陛下一片明心!”

王叁涕泗横流,几乎是哭出血泪来,声声控诉,希望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换回皇帝的贤德。

然而,赵向零只是冷笑一声。她站起身,抬手按在了想要摘下面具的李瑞清的手上:“王叁王右相。”

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叫情绪激动的王叁不自觉一愣。旋即,他重重拜道:“陛下。”

再抬起头,他已止住眼泪,眼白爬满血丝,已然是存了必死之心。

“朕想,你应该清楚一点。”赵向零伸手压在李瑞清的肩膀上,叫他不能动作,另一只手端着茶盏,泼在了地上,“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王叁视死如归:“老臣恳请陛下,迷途知返!”

懒懒地,赵向零打了个哈欠:“朕知道了。”

王叁刚想说什么,听清赵向零的上一句话,微微一怔,旋即大喜。

然而,赵向零调头弹了弹国师的银色面具,哼道:“听见没?祸国祸民的小妖精,朕好容易将你捞上来,你就给朕一个这样的名声?”

白袍之下,身形不变,面具之中,索性闭目,省的看见她张合的红唇在自己眼前晃荡。

“朕同右相的想法不谋而合。”赵向零又转头,对王叁道,“皮相这种东西,最容易叫人乱了心思,恰好不巧的是,朕选的这个国师啊......实在是丑,实在是丑到目不忍视。”

王叁睁大了眼,这才瞧清楚那国师脸上狰狞的银色面具。不由得唬得他眼睛张得更大了。

闭着眼睛的李瑞清也不免因这句话一震,张开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赵向零心道一句爽快,脸色偏偏不变:“所以,右相啊,你真的不必担心,外头的流言蜚语什么的,都不用相信,你想想,依照朕的眼界,什么美人儿没见过?何必弄这样大的阵仗来找个美人儿不是?”

王叁信了赵向零的鬼话。他看了李瑞清一眼,觉得煞有介事。想毕,觉得自己的小命还是比较珍贵,若白白搁在了这里,似乎确实划不来。

叹气,王叁道:“陛下,有些事您还是要想明白才好。”

赵向零笑:“当然明白,朕再明白不过!”

说着,她推了推李瑞清:“还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朕炙肉去?”

李瑞清不情不愿,但想到自己答应过她的事情,又看见她三言两语稳住了王右相,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往炮烙走去。

身后,王叁忽然惊呼:“这个人!这个人!”

李瑞清和赵向零的心提了起来。这位平日眼睛不大好使的王右相,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眼睛特别好使吧?

“这个人,怎么这么像左相?”

第七章 忠心相威胁步步逼(二)

李瑞清深呼吸一口气,走到炮烙面前,熟练取过用具,扔了一块肉在铜板之上,狠狠用铲子戳了两下。

“像么?”赵向零眯眼,“确实像。”

是她大意了,李瑞清这家伙虽然带着面具,但天生气质使然,面具挡也挡不住。加上他常年白袍,又有医仙之称,太有识别性。

王叁走到李瑞清跟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叹:“竟然连身材都近乎相似,只是动作气质与左相相差太远。”

李瑞清慢慢提铲敲着,倒也不怕自己暴露。

“天,陛下,这国师不会是照着左相的模样挑的罢?”

赵向零踩着她刚刚泼下去的水差点滑了一跤。

王叁还在喃喃:“陛下,虽然您对左相亲眼有加,但也不能如此折辱他,将一个同他相似的人放在身边,您也不怕他知道了恼。”

“上回您要招个面首的事情,差点没同左相在朝堂上动手,您也知道,左相大人从来见不得这些。”

“嗯。朕知道了。”赵向零眨眨眼,她有做过这样没格调的事情?

面首?

哦,是了,是见着一个长得好看的武士,想收到军中,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收入后宫。

“知道就......”王叁瞪大了眼睛。他忽然红光满面,吓得赵向零以为他就要捧着心往地上摊。

就在她使眼色让青云去唤太医的时候,王叁大呼一声,重重的拍了下他自己的腿:“我的天啊!”

一惊一乍,似乎叫他发现了什么机密。

王叁苦笑,转头问赵向零道:“陛下,您该不会是对左相动了那种心思罢?”

赵向零瞥了李瑞清一眼,见后者动作不变,仍旧看着铜板上的肉,头也没有抬。于是她沉默了。

而在王叁眼里,这便是默认。他仍旧是苦笑,摇头叹道:“陛下,满朝文武子弟,谁都可以,就是左相不行。您万万不能将主意动到他的身上。”

“哦?”赵向零这一声,听不出情绪。

王叁苦口婆心:“陛下,这件事断然没得商量,李家乃是先皇特封的功臣,而左相又是李家......”

“你不用说,朕心里清楚。”赵向零笑道,笑容比方才更明艳,“朕绝不会对左相动什么心思,也绝不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不过......王相,朕对你的大房嫡七孙可有兴趣的很。”

说着,她悠悠坐下,听得铜器碰撞的声音似乎更响了。

而王叁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得下两个鸡蛋。他满是皱纹的脸被这样一撑开,倒平滑了不少。

赵向零抬手,在桌上点了两点:“没错没错,你听得没错,说的就是你那个纳了十六个小妾,正打算纳十七个小妾的七嫡孙,王尧。”

说到第十七个小妾的时候,李瑞清似乎没拿稳自己手上的铲子,跌在了地上。

好在站在他身边的青花立刻给他换了个铲子,让他接着敲。

而王叁看也没有看他,颤抖着唇,望着赵向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不想把他的宝贝孙子送进宫啊!送进宫,他就该少个孙子了!

赵向零托腮笑道:“你说,他怎么可能照顾得了十六个小妾?会不会到了最后连枪都提不起来?”

一语双关,惊得王叁差点没一个白眼背过气去,惊得李瑞清把手中的铲子又扔掉了一把。

作俑者赵向零浑然不觉,将一只腿叠在另一只腿上:“王叁,今晨朕好心提点你,你没听懂,如今可懂了罢?这十七个小妾的奏折都弹劾到朕的案桌上来,你可得仔细掂量掂量。”

反手在桌上细细敲了两敲,王叁听着声音出了一背的冷汗。

“臣,定回去好好处置,望陛下宽心。”王叁拜道。

赵向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眼瞧着到了膳点,右相可要在宫中留饭?”

她口中这样说着,却没有什么太想要他留下的意思。王叁如何看不懂?他擦擦头顶冷汗,笑道:“多谢陛下体恤,只是臣家老妇还在府中守着,怕是臣不到家她不会开膳。所以......”

赵向零摆手:“那便罢了,朕也不虚留你。青风,护送王右相回府。”

青风行过礼后,扶着王右相的一只胳膊,配合他的脚步慢慢走出宫去。

王家盘踞朝堂多年,故府邸也在京中最好的位置,距离皇城极近,快马半刻钟能到,即使是乘慢轿,大抵半个时辰也足够了。

赵向零歪头,青瓷立即会意,跟上青风,让人用软轿送王右相回府。

他这把老骨头,若是在路上出了点什么事,多半又要说赵向零冷情冷血不体恤,胡作非为还任性。

看着宫人将地上泼着水的毯子换掉,赵向零眉眼稍弯,命道:“你们都下去罢。”

宫人应了句是,纷纷退下。

赵向零侧头,看着认真站在一边的白衣,又瞧见青花还站着未动,不觉蹙眉,又道:“青花,你也下去。”

青花先是一愣,然后才低头应道:“是,陛下。”

放下手中正在腌的肉,青花又看了眼身旁李瑞清,知道自己怕是要失宠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才退出了门。

青花刚将门掩好,赵向零就窜到了炮烙旁边,站在了李瑞清的身旁。

她从旁摸出一把铜铲,在炮烙的铜制面子上敲了一敲。

李瑞清没说话,只是在面上刷上一层油,又倒了肉片,顺带将已经熟透的金黄色冒着油的炙肉丢进一旁调好酱料的小碟子中。

他捻着碟子边,摆到了赵向零面前,顺手还替她摆好了筷子。

赵向零提起筷子,夹着肉往碟子搅了一搅,丢在口中立刻呵了口气。

烫。

李瑞清转头,用一个活该的眼神看了眼她,然后不满地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丢到一旁。

赵向零转念,用筷子轻轻敲起碗边,清了清嗓子:“咳咳。”

李瑞清没看她,将铜板上的肉翻了个面。

赵向零敲着碗边开始唱:

“从前有个坏丞相,他的名字叫瑞清~”

李瑞清抬了抬头,轻轻叹了口气。

“和他说话从来不听,非得朕大声发脾气~”

李瑞清将头低下去,又叹了口气。

“发号施令真的没用,一个命令一句昏君~”

“一不小心就会恼我了~”

第八章 洁国师被踹入莲池(一)

李瑞清叹了口气,将烤好的肉片继续装进赵向零碗里,用铜铲子在她碗边上敲一敲,示意她赶紧闭嘴赶紧吃。

然而赵向零正唱得起劲,也不听他的意见,继续敲着碗,唱得更大声了。

“朕有个好主意,买通他的徒弟,收了朕整整五百金~

朕说你别不信,诓他进皇宫里,费了朕好大的力气~

巴啦啦蠢瑞清,正义一呼喊,就脱口我是个昏君~

巴啦啦蠢瑞清,他还想说话,被我气到没有脾气~

有了那五百金,润清势力暴毙,昏君战胜正义,诓到瑞清没脾气~

就算瑞清有气,朕也绝对无敌,抬脚踏空转身,将瑞清踢翻在地~”

李瑞清听完这一连串,转念一想,所有事情的脉络都梳理清晰。原来这场大宴封国师压根就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也压根不是什么寻欢作乐。

分明就是一场戏!

皇帝下令开宴选拔国师,自己觉得不妥却没法劝和,手下门生告诉自己,想要劝得陛下回心转意,不如干脆顺着她,等举办这场大宴时再借机破坏,夺得头筹后私下亮明身份。

他是左相,皇帝总不能让他又是左相又是国师,这样参合一脚下去,大宴自然是不成了,国师也顺其自然的黄了,又能借机规劝陛下,可谓一举三得。

但,那门生的话如果是赵向零本人教的就不一样了。

可怜他怀着心思参与这场大宴,最后却是踏进了个专门为他而设的鸿门宴。

如今不但赔了左相身份,还得赔个厨子身份,还得赔......

“还可以赔国师你自己进来。”赵向零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语点破,“国师,有一点右相刚刚提醒了朕,你既然进了宫,那就自然是朕的人,待会朕让青歌给你做个绿头牌,没事让朕翻着玩?”

捻着李瑞清腰间月白色带子上的玉钩,赵向零笑得灿烂。

李瑞清铁青着脸,拂开她的手:“还请陛下自重!”

自重?

赵向零没有半点被拒绝的恼怒,她拾起筷子,拨了拨了里头的肉片:“自重?没有啊,朕挺轻,不想再重。”

狠狠咬几块肉片在口中,赵向零将这件事揭过不提,李瑞清也没有继续纠结于此。

他心里清楚,她多半是玩笑话。就像方才和右相说对王尧感兴趣一样。

两人各怀心思,赵向零静静吃着自己碗里越吃越多的肉,李瑞清提起盆子,发现里头只剩下半盆了。

他略皱眉,望了眼赵向零。

赵向零浑然不觉,她一边舔着筷子,一边想待会做些什么省得无趣,不防一片绿油油的东西强行塞进了她碗里。

赵向零几乎是立刻就拨了回去:“朕不要吃青菜!”

于是换了一片。

“也不要吃莴苣!”

于是换回先头那片。

“朕说过,朕不吃!”

李瑞清没有理她,将东西都整理好,摆到一起,大有一副你不吃我就罢工的样子。

赵向零看着还剩半铜盆的肉,苦哈哈道:“国师,国师,你瞧这叶子,你看看它多绿,绿得就像是被一脚踩死的毛毛虫......”

她话还没说完,倒是自己把自己给恶心到了。反观李瑞清,压根就没有一点反应。

赵向零苦口婆心:“好瑞清,你总不能叫朕生吞一只毛毛虫对不对,所以我们还是......”

她伸手要去拿装着肉的铜盆,被李瑞清一铲子拍开,没有半点给她商量的余地。

赵向零直起身,霸气外露:“李澈李国师,你给朕听好了,朕要吃肉,把垫盘底的青菜给朕丢出去!”

李瑞清没有反应。抓起一把青菜,搁在了烧得通红的铜板上。

赵向零:“......”请把这个人,拖出去,给朕砍了!

青花和青云两个人站在殿外,听见里头传来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青花按捺不住想要进去看个究竟,被青云单手拦住:“陛下没有呼救,里头无碍。”

青花这才站了回去,有些不安:“这陛下好端端的将左相大人弄进宫中,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青云抱着剑,冷冷道:“听陛下的命令便是,其他无需你我多管。”

青花吐舌,朝青云做了个鬼脸:“剑痴,你懂什么人情世故,我担心咱们陛下会被骗。”

青云道:“只有陛下骗人,没有人骗陛下。”

“得得得。”青花站正,“你说的也是,罢了,我还是......”

她话未说完,殿中忽然传来赵向零愤怒的吼声。

“朕拒绝!”

“李瑞清,你就是个薄情寡义石心木肠麻木不仁的混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人啊!”

青云起先还和青花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笑,听到后头青云脸色一变,抱剑立刻冲了进去。

但是有人比她更快。一袭天青色莲花纹冲出来,迎面差点撞在了青云的身上。

赵向零发髻微乱,前襟泼了一小块茶水,染得袍子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

她看见青云,也不说话,拔腿就跑,完全没有平日的半点皇家风范。哦。虽然平日也经常没有。

后头追出来一人,自然是左相,不,国师李瑞清。他只有头发稍乱,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国师大人,陛下......”青云用剑拦住他,稍稍蹙眉。

李瑞清将她的剑拨开,只侧头稍稍看了她一眼,青云立刻觉得浑身都被冻住,动弹不得。

不等青云再询问,李瑞清已经离开了此处。看着他背后被茶水濡湿的头发,和几个明晃晃印在白袍子上的油手指印,青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合着,是她们从来不肯吃亏的陛下偷鸡不成蚀把米,泼茶不成反伤己,害得一尘不染的国师大人被染了又染,尘了又尘。

耳边传来青花哀嚎:“青云,青云,我怎么不能动了?”

青云手按在剑上,保持这个动作已经许久。她维持着这个动作,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国师大人路过的时候,顺手点了咱们的穴......”

“不是吧!你都能中招?”青花哀嚎,痛哭流不出眼泪,“青云,你快点解开啊,陛下一个人跑出去了。”

第九章 洁国师被踹入莲池(二)

梧桐宫门口,宫女们没有一个人能动,静静瞪大眼睛,举着酸的不能再酸的手,继续酸下去。

跑出来的赵向零哪里也没有去,蹲在了梧桐宫的莲池边,偶尔耸动肩膀,看上去像是在哭。

梧桐宫是先皇另加建的一座大宫殿,在养居殿之后,离用作早朝的太和殿相距不远。因为是先皇亲自督建,所以梧桐宫也是所有宫殿中最大最好的一座。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长廊小坛,一应俱全。就连殿内的荷塘也修建的十分精巧。虽然占地并不大,但上头一座白玉桥上飞龙画凤,岸边奇巧石头整整围了一周。

赵向零就蹲在最大的一块石头上,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莲池。

李瑞清走到她身旁,刚蹲下身,侧头就看见赵向零转过头来,冲他一笑。

暗道一声不好,李瑞清刚退后两步,就被人一脚踹进了莲池里。

踹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向零。

指着李瑞清,赵向零捧腹大笑。她蹲在这里等着李瑞清自投罗网,没有想到他居然来得这样快。

真是出乎人意料啊。

瞧着一贯整齐的李瑞清变成了只落汤国师,赵向零坐在石头上,歪头看着他笑。

纵然是李瑞清脾气再好,呛了两口这莲池里的水也不好了。他压着怒意,就差没有吼出声:“陛下!”

“哎。”赵向零乐呵呵地答道,“瑞清,朕想要吃那里的莲蓬,你去折。”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莲池中间有几个不到巴掌大的莲蓬,看起来鲜嫩欲滴,其实大多数都是空的还没长起来。

李瑞清浮在水中,抬头望着赵向零的笑脸,抬起手滚落一池水珠。他揉揉眉心:“陛下,这就是您踹我下来的理由?”

“别人不会给朕摘的。”忽然,赵向零收起了笑脸,垂头道,“他们会说,陛下,那莲蓬没有长熟,若陛下想要吃莲蓬,只管吩咐下头人去外头找最好的折。”

“然后,就要过半个月,等朕都快忘记了这件事才将莲蓬奉上来。”

赵向零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绣着的最为秀丽的莲花纹,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哥哥说,刚摘下来的莲蓬最新鲜,上头挂着水珠,水珠是甜的,和莲子一样甜。可是朕拿到手上的莲蓬没有水珠,也没有外头的绿皮,都剥好了,白白嫩嫩的,大小一样,形状也一样,就像冷冰冰的珍珠。”

“你知道么......”赵向零抬头,发现原处已经没有了李瑞清。

他不知何时已经掉转了方向,要往莲花处游了。

李瑞清心里有些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舒服,但既然她想要那里的莲蓬,他去替她折来就是。

还没想明白究竟是为何,听得巨大一声水响,一个东西抱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后一拖,差点又害得他沉入池中呛了一大口水。

李瑞清握拳,好不容易重新浮回水面:“赵、向、零!”

赵向零抱着他的脖子:“唤朕作甚?”

“你跑下来做什么,给我回去!”李瑞清的怒意几乎是压不住。

赵向零在他耳边笑:“朕就感觉一下被丢下来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很不好,朕错了,朕不知道鼻子里进水这样难受。”

她抬手,揉了揉鼻子,顺带扯到李瑞清的头发,叫后者嘶了一声。

她这样一道歉,倒是让李瑞清不好再发脾气。

李瑞清压着怒意:“接受你的道歉,现在给我上去!”

“哎哎,你别晃,朕不会......朕不会游泳.......”说着,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赵向零在水里吐了几个气泡,陪着喝了几口池水。

李瑞清立刻游正,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

赵向零扒着他的颈,好歹探出一个头来。刚探出个头,她就又恢复了精神:“真是奇怪,按道理来说......”

转头看向岸边,一个侍从也没有。

难怪今日没有人大呼小叫,原来如此。赵向零黝黑的瞳仁愈发深,她忽然掐着李瑞清的脖子,将头放在他肩膀上,指着前头莲花:“瑞清,还想要藕带,听说新鲜藕带很好吃,你去给朕折。”

李瑞清被这样一掐,一推,有些晕,他侧头看了眼赵向零满是水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带着两个人的重量,他慢慢往莲池中心游。

赵向零不会游泳,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故而贴着他很近。夏日两人穿的衣服又极薄,被水一泡几乎没了用处。

李瑞清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赵向零胸前蹭着自己的起伏。血脉贲张,一个没稳住,他往旁边侧了侧。耳边立刻传来赵向零的尖叫:“你,你,你游稳一点,我真的不会游泳......”

咬牙,李瑞清再度游正:“那你就好好抱着,别乱动!”

赵向零扯着他腰带的手果然没有再动。

李瑞清舒了口气,望见前头一个沾着水的莲蓬。他探手折了下来。

避开莲梗下头的刺,李瑞清捏着那个莲蓬转头:“你看这个......”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难怪她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已经不在背后了。

李瑞清刚想伸手去折下一枝,忽然想起,她不会游泳,在这莲池中间她能去哪?

“陛下?”李瑞清丢开手上莲蓬要往岸边游。难道是有人捞起她来了?

不对!宫女都在殿门口,此处没有旁人!

糟了!

李瑞清暗道一声不好,一个猛子扎进莲池中,发觉池底浑浊,被搅起的泥沙挡住视线根本看不远。

他回忆今天赵向零的衣服。红色。不对,那是上午。天青色,是一件天青色的莲花纹裙子!

水中本就看不见,加上水草蔓在池底,衣服又不显眼,李瑞清根本就望不到她的人。

沿着池底,李瑞清一路往前寻,越找不到心里越急,越急就越是找不到,不妨水草绊着了脚,他被绊得往后一绕,瞧见赵向零居然就在他摘莲蓬的前方。

她紧闭着眼,脸色因为憋久了气微微有些泛青,头上嫩黄色绣着莲花的发带松开,墨黑色头发如同滴在水里的墨汁,洋洋洒洒地披散开来。

第十章 洁国师被踹入莲池(三)

池底有橘红色的锦鲤,居然在她的袖子里进进出出,亲吻她身上飘动着的大朵刺绣莲花。

他也来不及想她是如何跑到那里去的,一把扯过赵向零的手就要将她往岸上拖,不知怎的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顺手,竟是扯也扯不动。

李瑞清定睛,看见赵向零的头发缠绕在水草中。从头顶拔下一根发簪,他抽出里头藏着的三棱尖刀。

抓住赵向零的头发,他便要往下斩,动作狠厉,没有犹豫。

这样被他一吓,锦鲤四处逃窜,赵向零竟睁开了眼睛。水底之下,她的眼睛同头发一色,墨汁一般融在水底。她望着李瑞清手中还在闪闪发亮的刀子,忽然伸出一掌,将李瑞清拍出五步远。

李瑞清不知她为何如此,大恼,游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头发一扯,发觉另一端并没有连在水草之上。

她的头发发质很好,根本没有缠住水草。

赵向零仍旧挣扎,要脱出他的手。李瑞清见她动作激烈,心下一横,探手扯住她的腰带,另一只手禁锢住她两只不安分的手,倒着将她拖上了岸。

上岸的赵向零完全成了霜打的茄子,动也不动,由着李瑞清将她翻过身靠在他腿上。

背后一暖,内力涌动,赵向零将方才吃进去的水吐了个干净。

挣扎着转过头,赵向零瞧见李瑞清满脸水痕,眼睫上还在滴着从头发上渗下来的水珠。

狼狈至极。

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向零提起衣前襟,抹了一把脸,脸上的水不少反多。眯着眼,她又伸手去摸李瑞清的袍子,抹了一把,脸上水更多了。

李瑞清拧干他自己的袖子,替她将脸上的水擦干净,忍不住骂道:“赵向零,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想来他在拖自己上岸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如果是她自己滑落,绝不会掉到他身前,所以只能是她自己松开了手。

而一扯扯不动也不是因为头发缠上了水草,而是她自己压低身子,不让他扯上去。

看着李瑞清铁青的脸,赵向零忽然大笑。他只有在极度生气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自己的大名。

看来以后可以多气气他。

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赵向零冲李瑞清笑道:“我想要死。”

李瑞清先是一怔,果然愤怒,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幽幽道:“你知道淹死的人什么样子么?”

这回轮到赵向零愣住。

李瑞清道:“胳膊膨胀成脑子,脑子膨胀成腰,腰膨胀成古树,五官挤在一起,眼珠没准会掉,若是你被淹成那个样子,我一定不会给你收尸。”

赵向零打了个寒颤,愣愣看着李瑞清,头发还在凄凄惨惨地滴水。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

“陛下!陛下!”远远地,青花在叫。

赵向零回神,忙躲在李瑞清身后:“借过借过,挡一挡挡一挡我,就说我不在,让她们赶紧走!”

赵向零缩手缩脚的蹲在石头上,躲在李瑞清后头,发现他不够胖,藏得住头藏不住脚,藏得住脚藏不住头发。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站起来,遥遥和青花打了个招呼:“陛下落水,去取衣服。”

赵向零:“......”

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左相大人,此刻头发滴着水,手上沾着泥,袍子划破了不少,扬着手示意青花等人过去。

平日里威严乖张的皇帝陛下,此刻头发滴着水,鞋上沾满泥,头发割断了不少,蹲在左相身后暗示众人不要过去。

送右相回来的青瓷刚好回到了梧桐宫,瞧见这一幕忙示意青花等人不要贸然过去。

这两位的仪态是大问题,若是传出宫去,大概陛下又要挨好一顿批。

青花青云找到了主心骨,忙蹿到青瓷身边。青瓷抬头,冲李瑞清道:“国师大人,我们去将就近的阁子整理出来,奴婢看您和陛下都需要换衣衫。”

“甚好。”赵向零跳起来,生怕李瑞清不同意,“还有,给国师另外取件袍子,不许他再穿那白衣。”

===

说是说在阁子里将就着将衣服换下,但青瓷还是命人烧水伺候赵向零沐浴。

懒懒地,赵向零趴在桌上,让青花擦着自己的头发:“他还没有洗好?”

青风一边绣着衣服,一边对赵向零道:“并未,国师大人不要人服侍,自然动作就慢些。”

赵向零无聊,转了个头:“青花,帮朕瞧瞧肩膀,总觉得有些痛。”

青花撩开她的衣服,惊讶了一声:“呀,青了好大一块。”

这一惊不得了,青瓷同着青云都走过来,低头往赵向零露出的肩看去。

果然,原本白皙光洁的肩头隐约可见三根指头印子横着,尤为明显。

青瓷皱眉:“方才洗浴时不曾有。”

青砂见她们讶异,倒是什么表情都没露出来,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抠出些软膏,抹在赵向零的肩膀上。

她道:“见了热水,化开才显出来。”

赵向零伏着,觉得肩头一片清凉,顿时好了不少:“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去做自己的事。”

众人散开,青花继续替赵向零干发。

赵向零小声嘀咕着:难道是他扯的?似乎也不对,他在水里好像没有扯自己的肩膀来着......

正想着,那边青风咬断丝线,将袍子一抖,举给赵向零看:“陛下,您看这样改一改如何?”

白袍之上,袖口和衣摆边缘密密覆着浅蓝色的卷云纹,层层叠叠,颜色由边缘往上愈浅,如同天边流云一般。

赵向零抬眸,深深看了一眼:“这件衣服,朕是不是也有一件?”

青风笑:“是呢,陛下。就是仿着您的那件改的。”

赵向零眼睛一亮,忽然从桌上爬起来,有了精神:“青风你真是巧手!青歌,朕那件衣服你记得收在哪里了不?去给朕取出来。”

站在门口的青歌有些朦胧。她抬头:“陛下,您不是嫌弃那件衣服太素了么?”

赵向零嘻嘻一笑:“素就素,想想可以逗人来玩儿也很不错。”

第十一章 触隐情莲子心中苦(一)

说完,她拍案做下决定:“今日就许他再穿一日白袍子,青风,下回就照着朕的衣服给他绣!”

绣一样的衣服?

青风手上的针掉到了地上;青花脸颊一抽,忙揉揉脸;青歌靠着门口没靠住,一下子摔出了门;青云把剑插回腰间;青砂还是冷冷地站着,但是手上的瓷瓶不小心碎了;青瓷脸上露出神秘一笑。

“你紧张什么?”赵向零看着跌到自己脚上的针,拾起来还给青风,“朕又没让你绣龙袍。”

起身,赵向零欠了个懒腰:“不同你们在这儿了,朕要去看三汪洗好了没。”

走两步,她忽然转头,伸出一根手指:“你们,不许跟着。”

刚准备动的青花收回了脚。

见赵向零走远,三个宫女凑在一处,低声说话。

青歌道:“陛下该不会是对左相大人有兴趣罢?”

青花道:“陛下对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有兴趣。”

青风道:“陛下对左相大人似乎有些特别!”

青花道:“特别欺负左相大人。”

青风道:“特别欺负也是关心的一种。”

青花白她一眼:“陛下才不会喜欢他!”

“青花!”青歌和青风齐齐道,“你做什么总是反驳我们!”

青花哭着脸:“陛下说日后饭菜左相大人做,我要没用了。”

众人替她被取代的位置默哀几息。青瓷咳嗽两声,提醒道:“闲着?闲着将屋子打扫一遍。”

众人立散,不再讨论。

反应慢半拍的青砂忽然道:“错了,不是左相,是国师。”

众人,默。

不要人跟着的赵向零潜入了梧桐宫的主屋。然后摒退所有侍从,再悄悄潜入湢室。

水雾弥散,隐约有水流动的哗哗声,赵向零放轻脚步,转个身躲在屏风后面。

她瞥一眼,瞧见一人站在池子中。没穿衣服,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一来离着远,二来只有后背,而头发将后背又挡得严实。别说样貌,一点肉都瞧不见!

下回要让人将梧桐宫的浴池填掉一半去!赵向零坏想到。

左右四顾,她瞧见屏风上搭着干净的,大抵是里头人要换洗的衣物。坏心顿起,偷偷抽掉李瑞清要换的干净外袍,赵向零不动声色偷偷溜走。

嘿嘿,嘿嘿嘿。

走出湢室,赵向零笑得前仰后伏。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待会李瑞清出来找不到衣服,又寻不到一个人,只好傻傻的站在湢室里不敢出来。

除非他敢光着出来,但他肯定不敢。

赵向零笑着,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抬手搁在桌上,赵向零把玩着一只茶盏,瞧见桌上有个托盘,用白绸仔仔细细地包好了。

这样白,不用问也知道出自谁之手。

赵向零想了想,将白绸子扯开一角,眯眼往里头瞧了瞧。

绿色。

赵向零立刻露出一抹嫌弃。她刚想要重新盖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将白绸扯开。

里头静静躺着几个莲蓬,可能还没长熟,上头还有水珠。

水珠。赵向零抿唇沉默。她垂头看了眼自己手上李瑞清的外袍,又看了眼桌上碧嫰碧嫰的莲蓬,眼底有水光在闪。

搁下外袍,赵向零捻起一支莲蓬,将里头莲子抠出来。她放在掌心,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打开。

想了想,她将莲子放在唇边,像嗑瓜子一般的磕了一下。莲子皮不坚硬,一咬即开。

连着皮一起咬,竟然同从前那人说的一样,真的能拧出水来。

原来新鲜的莲子,真的是水灵灵的。

赵向零低头咬着莲子,看不见表情,李瑞清站在门边,看着她半张侧脸不觉蹙眉。

他有意放重了脚步。

赵向零立刻抬头,擦了擦眼睛,转头去看来人。是李瑞清湿着头发,从湢室走出来了。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他衣服完整整洁,除了头发未干,与平时并无两样。

“不好意思啊。”赵向零将莲蓬搁回盘子中,“吃了你的莲子。”

“本来就是折给你的。”李瑞清道。

赵向零手指微僵,扯唇笑了笑:“谢了,很甜。”

两人对坐,竟一时没了言语。

赵向零讪讪,又道:“那朕走了。”

“好。”

赵向零起身,拢了拢头发,刚想逃命似的离开,听得身后仍旧是那个淡淡的声音:“我不知道藕带是哪一节,所以折错了,下回我知道再替你折。”

“嗯。”赵向零慢慢走了出去。

李瑞清看着她走远,低头看见被她抠了两个莲子的莲蓬随意躺在桌上。

拾起那个莲蓬,李瑞清从上头也扣下两只,窝在手心。良久,他没有剥去莲子皮,扔在嘴里,嚼了两下。

不甜,很苦。

赵向零混混沌沌走出梧桐宫,路经无数宫女同她行礼,她一个也没有搭理。

回到自己殿中,赵向零从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一封算作左相通敌证据的告密信。

无数次,赵向零将那信展开,瞧见上头再熟悉不过的梨花,忍不住心下又有些酸。

不可能有人能在她的眼皮下模仿出李瑞清的字迹和花押。李瑞清的花押是自己亲自给他画的,而他的字迹自己更是再熟悉不过。

这封信确定是李瑞清写的无疑。

不能伪造,不可仿造,不会临摹,绝无假装。

三年前的那场叛变,他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而当初宫中的防布图,又究竟是不是他泄露出去的?

这些问题,或许只有他本人才能解释清楚。

他现在收起所有爪牙,看似待在自己身边无所作为,可暗处的动作,又有谁知道?

将信折起,赵向零闭目,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出来。

尽管大多数事都是设计,大多数话都是胡说,但有一件事她是认真的:如今还在自己身边的人,除了他,不会有人再对自己这样好了。

哪怕,他对自己的好没准是假装。

纵然是假装,也没有别人......

===

早朝之后,赵向零又‘顺路’去了趟梧桐宫。

李瑞清向来起早,已经成为了习惯。赵向零到他宫中的时候,他正在习剑。

一剑翻飞,万道光影将他裹在剑气之中,密密不透,只能瞧见青丝些许,随着剑意飘荡。

听见赵向零的脚步声,他歇手,右脚轻点地面,稳住身形,长袍猎猎,如立在云端。

第十二章 珠玉夹板红线丝拴(一)

一套动作毫无声息,看得赵向零身后青云的眸子有些亮。她擦了擦自己的剑,有些按捺不住。

好在青瓷以眼色逼退了她。

“国师一大早,真是好兴致。”赵向零笑,扯住李瑞清的衣袖。

李瑞清垂头,看见的是同他袖子上绣着的一模一样的蓝色云纹。

赵向零怕他没看清,特意挥起袖子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拍开她的手,李瑞清收剑转身,要往里间去。

赵向零扯住他:“哎,国师,今儿朕要出宫,你与朕同去。”

“不去。”李瑞清道,径直走进了屋里。

长安街,小贩的吆喝声骤然停止,呆呆望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两个客人。

其中一个扎着高髻头,用一根浅蓝色带子绑着,脸上蒙着面纱,露出雪白颈脖。她身上的衣料极好,且从未见过,上头绣着云彩,仿佛会流动。

这人虽然穿着男服,宽松腰摆掩饰不住姣好身材,胸前绣着的云纹如海浪一般,几乎是能涌动出来。

小贩还想再看,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一个铜板,给你。”

说完,一双修长的手从他扎的草插中取出一串鲜亮的糖葫芦,修剪整齐的指甲如同粉色贝壳,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取糖葫芦的是个手冷脸更冷的男子。小贩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好的一张脸,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人。他站在那女子身旁,极不和谐地举着串糖葫芦,塞给了旁边那人。

女子道:“瑞清,你不吃么?”

“不要。”

“真的不要?”

“不。”

“好吧。”

二人渐渐走远,小贩拿着一枚铜板,望着远处二人身上的蓝云,忽然小心将铜板放在贴身腰带里,决定回家好好供起来。

赵向零望着方才死活不同自己出来的李瑞清,抿唇一笑:“我不想戴面纱。”

在外头,不能说朕。

“戴着。”毫无商量的语气。

赵向零扯住他的袖子,几近无赖道:“我不行了,我要透不过气了,我要死了,啊,你用面纱谋杀我......”

李瑞清从赵向零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大街上,戴好!”

好吧,那就大街上戴好,待会进屋就取下来。赵向零暗暗笑道,有些愉快。

她一愉快,就想要唱歌:

“朕有一个坏国师,他从来都安静~”

“小点声!”李瑞清半带怒意。

于是赵向零压低了声音:“有一天我拉着他呀去呀去赶集~”

李瑞清知道凶她也没用,劝她也没用,干脆闭嘴不理。

没了阻挠,赵向零肆无忌惮地接着唱:“他二话不说甩袖而去就是不愿意~被我一脚踢翻在地摔进泥巴地!”

李瑞清脸都黑了。

赵向零浑然不觉,高高兴兴拎着糖葫芦咬了一口:“瑞清,我唱的好不好听?”

“颠倒黑白!”李瑞清道。他什么时候被踹进泥巴地了!

哦,莲池不算。

赵向零扯着他的袖子大笑:“这首歌就叫《朕有一头小国师》怎么样?”

李瑞清:“不怎样。”

赵向零低声:“朕将这首歌赏给你了。”

李瑞清:“不要。”

“真的不要?”赵向零捏着他的袖子,眯眼威胁。她的另一只手上,红艳艳的糖葫芦串离得李瑞清的袖口很近。

上头麦芽黄的糖看上去像是要淌下来。赵向零知道,李瑞清的爱洁,令人发指。要是糖掉到他身上,他一定会疯。

李瑞清无奈,抽掉自己的袖子:“你怎么和她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歌!”

赵向零捏着糖葫芦继续吃:“瑞清,我要告诉夏姨,你居然诽谤她。”

李瑞清难得没再反驳回去。

半晌,他又道:“她还教了你什么?”

赵向零难得怔了一下,然后,她咬了个葫芦,闷闷道:“她说,她把你卖给我了,随便打,随便踢。”

“不像她的语气。”李瑞清摇头,蹙眉。

赵向零艰难地将糖葫芦咽下去,开口:“真想听?”

“嗯。”

赵向零淡淡,望着地面,红唇微启。薄纱之下,竟是难掩的笑意:“珠玉夹板,红丝线栓,悬梁吊三天。”

李瑞清没走稳,绊了一跤。他稳住身子,微红脸,轻咳两声:“你不要和她学。”

“嗯。”赵向零答道。

两人沉默,呆呆往前头走。

忽然,赵向零低声问道:“瑞清,那真的是你亲娘?”

李瑞清咬牙:“嗯!”

===

京城的大型赌场一共有三家。一家赌马,一家赌牌,一家斗鸡。因为赌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场地也不同。

传闻中,这三家赌场的老板是同一人,不过事实如何,无人知晓。没有人见过这个神秘的老板,也没有人知道这赌场究竟隶属于谁。

赵向零带李瑞清来的,就是京城最大的斗鸡场,唤作唛头赌场。

这赌场在京中商铺区的外围,因为是三种赌局中需要赌注最小的一个,所以往来的人很多,鱼龙混杂,黑白两道皆有。

被一个满身汗臭的壮汉撞到的第三回,李瑞清看了眼身后的赵向零,揉揉眉心:“陛......你来这里做什么?”

“赌场,还能做什么?”赵向零跟在李瑞清身后,瞧他替自己开路,觉得自己这个国师招的好,觉得自己五百金花的真值。

推着李瑞清,二人左拐右拐,到了一扇雕刻着海棠花纹的红酸枝木门前。

赵向零想都没有想,直接就推门进去。李瑞清来不及阻止,只能跟在她身后。

里头暗香浮动,屏风上大朵牡丹盛放。透过屏风隐约能瞧见里头坐着一个人,正起身往外头迎。

来者是个年轻男子,棕黑色眼仁裹在一对桃花眼中,似笑非笑,万般迷情,眉毛略弯,愈发显得眼睛流转生光。他略硬的头发扎成半髻,余下一半洒在身上,笔直的看上去有些扎人。

黑袍之上,边缘绣着红色莲花祥云纹,观之不俗。走动的时候腰间配饰泠泠作响,如同流水淙淙,有情无意。

修长小腿裹在一双黑色皂靴之中,更显得结实笔直。

看见赵向零,他眉眼略松,如同一朵桃花花瓣飘落。张口他便亲热地唤道:“向零,你怎么才来......”

第十三章 孙司业语讽李左相(一)

他抬头看见赵向零身后的那个人,忽然顿住,蹙眉不悦。

李瑞清同样不悦。

他上前一步,走到赵向零身旁,冲来者拱手道:“许久不见,孙司业。”

孙司业,名唤孙深,字无念。父亲是户部尚书孙彦,母亲是王右相三女王城春。

他只比赵向零长一岁,已担任国子监司业要职,固然有家庭背景的成分在,他个人的手段也绝不可以无视。

孙无念抬手抱拳,浑身不悦即刻散去。他眯着一对桃花眼,笑道:“原来是左相大人,无念有礼了。”

二人之间目光交锋火花四起,站在一边的赵向零看了重重叹了口气:“我怎么就忘了,这两个死对头最好不要站在一起。”

虽说左相同司业之间应当没什么交集,但李瑞清在担任左相之前还任过半年国子监祭酒,那时孙无念还是个小官。正是这半年,叫他们谁也看不上谁。他们站在一起,必然有祸端。

他们两个站在一旁看了半天都没分出个胜负,孙无念抬手扯过赵向零,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侧头问道:“你怎么同这个老家伙一起来?”

声音不小,没有特意不让李瑞清听见。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要让李瑞清听见。

赵向零没有说话,倒是孙无念想起了什么。他望了一眼李瑞清,又望了一眼赵向零,瞧见他二人身上相仿的衣服,又想起此刻的左相应该在南方看蝗虫,恍然大悟。

眼睛眯得更细,孙无念压着赵向零一只肩冷笑道:“原来如此。那个祸国祸民的国师大人居然是左相。”

赵向零听见这话脸色一变,她推开孙无念:“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孙无念听她厉声,知道她是不希望这件事透出风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又笑道:“罢了罢了,你总是这样任性,进来吧进来吧,左相站在那里干什么?放心好了,你是国师的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赵向零也没真的生气,笑道:“就知道你。我近来待在宫里实在是太闷了,所以想到来这里走走。”

“你呀。”孙无念笑,“你就没变过。我算着时间你会来,早命人备下点心,就候着你,要不要让他们送上来?”

“好。”赵向零笑。

两人坐在一处,低头窃窃私语,旁若无人,被冷落的李瑞清第一回尝到冷落的滋味。

他看着孙无念搭在赵向零肩头的手,轻咳两声,缓缓道:“陛下,注意仪态。”

赵向零抬头,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失了仪态。

倒是孙无念看着李瑞清盯着自己的手,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笑,侧头对赵向零道:“左相年纪大了,又严正古板,和老人一样总有多想的毛病,你不知道,国子监的监生送过他一个外号,叫做‘老父亲’。”

赵向零本来还很严肃的在听,后来听到‘老父亲’三个字,实在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李瑞清脸色不变,他淡淡道:“我无需乱认儿子,认也不会认孙司业。”

这是拐着弯的骂孙无念了。

李瑞清脾气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好,从来不无故发火,也绝不会拐弯抹角的骂谁。

一般来说,有人骂过他的,他都会淡淡笑一笑,然后骂人的那人当月总会遇见一些倒霉事。

比如大火烧了茅房,比如遇贼失了窃,再比如折子被皇帝不小心落在了莲池里需要重写一份。

像今天这样,说说笑笑中点了几句,他居然不依不挠咬回来的,还是头一遭。

别说孙无念觉得稀奇,就连赵向零也觉得应该让青瓷记录下来,回去喝杯酒纪念一下。

口舌之争落了下风,孙无念讪讪笑了两声:“左相同平日倒不同的很。”

李瑞清瞥他一眼:“谁是左相,我是国师。”

孙无念一哽,刚想再反驳,就听得赵向零大笑:“对对对,你是国师,你是国师。哈哈哈哈。”

她笑得伏在桌上,看着李瑞清正经的模样很想伸手去掐他的脸。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啊?原来他只是懒得说。

瞧见她笑得欢乐,孙无念忽然觉得没意思的很。

好在侍女将糕点送上,才稍微缓解了他的尴尬。

桌上的糕点全是甜的,绿豆糕,红豆饼,凤梨酥,黄金卷......都是赵向零极其喜欢的东西。

拿起碟凤梨酥搁在李瑞清面前,赵向零才捧起其他的点心慢慢开始吃。

她看着孙无念怔怔,推了他一把:“哎,怎么不吃?”

孙无念看了她一眼,似有奇怪,眼睛里又似乎有别的东西:“你不是最喜欢凤梨酥?”

捻起一块酥的李瑞清手指僵了一下。

赵向零随口答道:“哦。瑞清不喜欢甜点,只吃凤梨酥一种。”

孙无念眼中的奇怪更甚。他的瞳孔在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下有些微缩。

沉默一会,他问道:“你和他很熟?”

赵向零见他久久不吃,塞给他一块绿豆糕:“熟啊,当然熟,从前我身子不好,瑞清的娘是南国最好的大夫,所以我在他家养了小半年。”

不用赵向零接着说下去,孙无念也大致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他将手中绿豆糕搁在碟子里,擦擦手起身笑道:“抱歉,我出去一趟,待会回来。”

赵向零眨眨眼,觉得有些不大对,却没有多问,笑答:“那你快些回来。”

“嗯。”孙无念似乎有什么事真的很急,提腿就走,竟然没有回头。

赵向零咬着糕,小声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今儿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太对?”

“难不成他吃坏肚子了?”

赵向零嗅嗅手中的糕点,觉得没什么问题。

李瑞清安静吃掉手上那块凤梨酥,将碟子推给她:“我吃好了。”

六块糕,他只吃了一块。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胃口。赵向零捻起一块嗅了嗅,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赵向零望望外头,云层薄且白,天空蓝且高,似乎也没有要下雨啊?

想想,赵向零觉得大概是没有解释了,继续安静咬她的糕。反正李瑞清不吃了,那剩下的五块全都归她。

第十四章 刁女帝命名气瑞清(一)

半刻钟后,赵向零将桌子上的点心都扫荡得差不多了,孙无念才回来。

他瞧着碟子里只剩饼渣,笑道:“赵向零,你是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么?我就出去一会儿,你就吃完了?”

见他恢复正常,赵向零笑:“鬼知道呢?万一你回来臭臭的,我还要不要继续吃了?”

孙无念先是一愣,然后会意。举起袖子来往她脸上一贴,笑道:“那你闻闻,是不是臭?”

赵向零笑着推开:“孙深你真恶心......咦......你身上怎么带着水汽?”

孙无念的衣袖衣摆两鬓处都沾了水,看上去像是溅上去的,又像是洒上去的。他出去一趟,还洗了把脸。

“我......”

不等孙无念想好措辞,就被赵向零笑着打断:“你不会掉进茅厕里了吧?我的天,孙无念,快快,我这里有熏香,你赶紧点起来。”

说着,赵向零从自己腰间取下个香囊,丢给孙无念。

孙无念只默默地接过,塞进了衣袖里。他笑:“今儿你来得正巧,刚好有场比试,要不要看一看?”

“当然,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赵向零叠起腿,搬着凳子转了个身。

孙无念拍手,在旁服侍的粉色轻纱侍女上前,将拖地长窗帘扯开。顿时屋中大亮,外头的景象便十成十的落了进来。

李瑞清稍蹙眉,孙无念见了便解释道:“国师有所不知,这里是陛下的单间,位置隐蔽。里头看外头清楚,但外头的人想要看见里面就要困难许多。”

“你瞧着外头一览无余,其实是折进来的光,并不是真的空景空窗。”

“这窗下也埋伏着四个高手,皆能以一敌四。屋内侍女也有功夫,防止暗杀。”

李瑞清道:“确实很花功夫。”

也不知,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那也是陛下的功夫。”孙无念垂眸,淡淡笑道,“陛下的主意,陛下的银子,我不过是督办罢了。”

“别一口一个陛下。”赵向零打断他二人的话,“听得怪叫人难受。”

孙无念单手抱着头,往椅子后一仰,看着赵向零笑道:“叫你向零大概国师心里觉得僭越,为了我们大家心里都舒畅,还是尊称一声陛下的好。”

赵向零瞪他一眼:“可我心里不舒畅。无念,你以前从来不憋着话,今儿是怎么了?转性了?别以为你藏着我就看不出来。”

孙无念闭目:“你还是好好看你的斗鸡,我没吃到东西,乏了,歇一会。”

说完,果真是一幅要睡的模样。

赵向零知道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倒也随他去,转头真的去看斗鸡,也就没能听见他后头低声的那句话。

“要是你真的看得出来,就好了。”

赵向零没听见,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没听见。比如耳聪目明的李瑞清就听得清清楚楚。

他深深看了看闭着眼睛的孙无念,没有说话。

斗台上,已经有人将两只公鸡除去了桎梏,扔在了台上。

两鸡同台,必有一争。几乎是立刻,两只鸡就扑在了一起。啄,踢,踩,压,交缠在一处,誓死不罢休。

顷刻,一只眼睛流血,另一只花冠更红。

它们互相寻找对方的弱点,并且迅速出击,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没有太久,眼睛被啄瞎的那一方就倒了地。

外头传来喝彩,有人在欢呼胜利者的胜利。而失败者还未断气,羽翼尽断,躺在血泊中听着属于别人的欢呼。然后,一点点流干净自己的血,一点点丧失自己的命。

公鸡打鸣,宣告胜利。

李瑞清只觉得这场景太过血腥,也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有何好看。

他转过脸去,看见赵向零脸上的神色竟然不是喜悦,而是悲哀。

她在悲哀,看着那只斗胜的公鸡,觉得悲哀。

李瑞清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死不休。今日他才懂得,即使是在胜利者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够真正拥有喜悦。

坐在鲜血白骨之上,天下无敌,天下皆敌,日后又有谁会坐在自己的尸骨上感叹一声人生寂寥?

他这样想,看见赵向零忽然跳起身。

“哎!”她一脚踢掉了孙无念的凳子,“起来!”

孙无念本来就没有睡,被这样忽然踢一脚也没有掉到地上去,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很是习惯。

“那只鸡,我买了!”赵向零霸气道。

赵向零并没有停留,她本来就不该出宫太久,而孙无念的精神似乎又有些不太好,所以买下那只鸡,她就扯着李瑞清回宫。

抱着只鸡笼的李瑞清仍旧风度翩翩,引得街边姑娘频频回头,只是鸡笼里的鸡很不安分,叫他的风度失了几分。

李瑞清只得将鸡笼按在怀中,才叫那笼子安分些。

但是,他嗅见公鸡的腌臜气,有些脸色不好。

数一数,他最近脸色不好的次数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寻常人当然没有让李瑞清拿着鸡笼的本事,作俑者赵向零站在他前头上蹿下跳。

“哎,瑞清,你别晃它呀!”

“瑞清,你好好走,它快要哭了。”

“瑞清,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好。”

赵向零弓着身子,对笼子里那只翘着尾巴的花公鸡乐呵呵道。

李瑞清看她笑,就知道她一定又要作妖。之前她让自己抱着鸡笼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就是这样的笑。

果然,赵向零幽幽道:“瑞清,不如......这只公鸡就叫瑞清吧!”

她半弯着身子,稍抬头,望着李瑞清,脸上浮着层因为蹦上蹦下而泛起来的红。

李瑞清的脸也是红的。被气红的。

赵向零看着李瑞清被气红的脸,很是满意。对对对,就应该这样,快发脾气,快点生气,快点大声说一句:“赵向零,抱走这只鸡!”

然而......李瑞清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淡淡道:“哦。”

哦!哦?

赵向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巴巴看着李瑞清,眨了眨眼。不对吧?不是吧?不会吧?这么淡定的么?这么好说话的么?

那可不是别的!是一只大公鸡哎!是一只色彩斑斓花枝招展的大公鸡哎!

第十五章 刁女帝命名气瑞清(二)

难道他不应该觉得耻辱羞愧有失身份,然后大怒之下冲自己发火?

他怎么就能不生气呢?他怎么就可以控制自己不生气呢!

赵向零忽然觉得很是挫败。她垂着手,慢慢跟在李瑞清身后,完全没了原先的兴奋劲。

回到宫中的时候,青瓷看见的就是李瑞清抱着鸡笼,里头立着只兴致勃勃的花公鸡,后头赵向零垂头,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青瓷。”赵向零垂着头,淡淡道。

青瓷心中一紧张,忙问道:“陛下?”

赵向零抬头,眼中水雾蒙蒙。然后......她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夺过李瑞清手中鸡笼,塞在青瓷怀中:“去去去,把瑞清养好了,用最好的饲料最好的水,最好的笼子最好的菜。”

斜着眼,赵向零看见李瑞清似乎僵了一下。

哼,果然是表面平静。

“瑞清?”青瓷怔住,望了眼笼子里磨着爪子的公鸡,又望了眼站得笔直温文尔雅的李瑞清,顿时闭了嘴。

“算了。”赵向零又改变了主意,“去让宫人给它洗洗,待会抱上来。”

青瓷古怪地看了他们两眼,才抱着鸡笼下去。她一走,青花和青歌两个人在一边站着,咯咯地笑。大抵是觉得那只鸡的名字很有意思。

赵向零抬头,瞪她们一眼:“笑什么笑,站好了,青瓷不在就没规矩了?”

青歌忙闭嘴,青花忍不住,一直在颤。

然后......青花的笑容僵在脸上。

“瑞清,今天晚上朕要吃,嗯,炒饭!”

青花哭脸看着赵向零,她真的快要没事做了。赵向零摆摆手,以眼色示意她很有用,不会赶她出宫。

青花强颜欢笑,拉着青歌的袖子,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

赵向零坐下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要青豆加玉米,还要小胡萝卜丁,对了,还要加肉!”

“不炒。”李瑞清李国师的拒绝总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半刻钟后。

赵向零抱着已经洗好的大公鸡,将一块雪白锦帕绕在它的脖子上,绑了一个蝴蝶结。

公鸡瑞清非常不满,用被套住的嘴巴一直蹭着蝴蝶结,试图将它解开。

国师瑞清也十分不满,将玉米和小胡萝卜丁加进米饭中,用力搅了一搅。

皇帝向零非常满意,闻了闻大公鸡身上的熏香气,点点头:“瑞清,你终于不臭了。”

公鸡瑞清抗议地在赵向零的手中用它被绑住的嘴狠狠剁了剁。

国师瑞清悲愤地在赵向零面前用他手中的锅铲轻轻剁了剁。

赵向零对比一下,大笑:“朕果然有眼光,你们真像。”

公鸡瑞清仰头骄傲,国师瑞清......猝。

摸着公鸡油亮的尾羽,赵向零将它转来转去,不时调整它胸前的蝴蝶结,拉直它背后长长的‘披风’。

李瑞清将炒饭重重往赵向零面前一搁:“陛下,洗手,别玩了。”

赵向零拿了些炒饭要喂给公鸡瑞清,被国师瑞清阻止:“它不吃这个。”

赵向零想了想,好学道:“那吃什么?糕点?粥?烤肉吃不吃?”

李瑞清叹了口气,取出个碟子,装了些青豆和萝卜丁,拿给青花:“抱出去,给它吃。”

“朕不同意!”赵向零提着筷子,厉声道。

青花要去捉公鸡瑞清的手停住了。

宫中最大的主人当然是赵向零,按道理,她只能听赵向零的命令。

可她偏偏听了李瑞清的话。

好在赵向零倒没有因为这件事为难她。

她将筷子插在饭里,慢慢拨出里头的青豆:“瑞清就留在这里,它要陪朕吃饭。”

国师瑞清如今听见这个名字,就莫名心头一颤。他定了定心思,道:“陛下,您还想不想用膳?”

“有什么冲突么?”赵向零铁了心的要将公鸡瑞清留下来。

公鸡瑞清为了配合,绑着的嘴里也发出一串咕噜咕噜声。

“也行。”国师瑞清淡淡笑道,转头对青花道,“将那公鸡的嘴打开了,让它到陛下碗中蹦一蹦,蹦出一碗鸡毛,让陛下品尝品尝鸡毛是什么味道。”

赵向零疑惑,抬头问青花:“是么?”

青花忙点头。

“那瑞清你乖一点,要不然你闭着嘴吃东西?”赵向零揉了揉公鸡瑞清的脑袋,国师瑞清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痛。

最后,在炒饭香气的勾引下,公鸡瑞清还是被带了出去。

赵向零心满意足的尝着李瑞清的炒饭,笑道:“瑞清,你怎么不坐?”

看着她笑嘻嘻的脸,李瑞清想到她也是这样笑嘻嘻的叫那只鸡,有点不大想坐下。

赵向零一边将饭中的青豆挑出去,一边对李瑞清道:“下次你炒饭的时候记得炒完了要把青豆挑出去,朕不喜欢青豆。”

“挑食不是好习惯。”李瑞清道。

“嗯。”赵向零应着,手上动作仍旧不慢,将青豆拨在了另一个碗里。

李瑞清伸手挡住了她。他的表情,分明就是不许。他不单是挡住,还将赵向零辛辛苦苦拨出来的青豆给倒了回去。

赵向零按住他的手,刚想发怒,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她低头,瞧见李瑞清手指手心上有数个红点,像是被什么东西扎过。

扎过?赵向零对这些东西一贯敏感。她仰头看李瑞清,发现后者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下毒,这是赵向零的第一反应,拍拍身旁,她让了个位置给他:“坐。”

李瑞清倒也没有拒绝。他撩开衣袍坐在赵向零身旁,低声解释道:“陛下若挑食,一日两日不觉,累积起来总会对身体有患。”

“知道了。”赵向零将青豆拌在饭中,瞧着李瑞清先吃,才张口吞了下去。

两人慢慢吃着饭,赵向零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忽然问道:“瑞清,你可知道最近江南米粮价格疯涨的消息?”

有意无意,似是随口之言,却是紧逼的试探。

李瑞清在相位三年,对赵向零的处事风格虽算不上是了如指掌,但也绝不会偏离太多。她在试探自己。

他缓缓道:“臣知晓。”

放下手中的筷子,李瑞清用帕子擦干净嘴巴,放到一边:“陛下如何看待。”

不避开,不闪躲,只问如何看待。

他恰好避开了最大的关键:在这宫墙之中,赵向零的层层看守之下,他是如何传递消息,如何知晓外头的动向?

第十六章 因奸细帝相起争执(一)

垂眸,赵向零也放下筷子:“江南今年虽有蝗灾,却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价格疯涨,多半是因得有人在屯粮。”

只有粮食短缺,才会让价格涨起来。而短缺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不用赵向零说得透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囤粮草不过两种可能,乘着粮荒捞钱,堆着日后打仗,既然不是前者,自然也只能是后者。

“陛下可需要臣去查探?”李瑞清问道。

赵向零眼眸微动,浅笑:“不必,何苦劳左相去这一趟。事情尚未定论,届时再论也来得及。”

李瑞清不再说话,只看向赵向零,瞧见她分外沉静的一张脸。

她就是这样,需要冷静的时候,顷刻就能严肃下来。

“朕用好了,待会让青花留下来收拾。”赵向零起身,抖了抖袍子,“国师,你还是待在梧桐宫为好。李相府近来很不安定,也不知左相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物,害得有人派出杀手频频刺杀,险些连朕也牵连进去。”

李瑞清跟着起身,听见这番话不免蹙紧眉头。刺杀?他?

“朕走了,不必送。”赵向零往前去,青瓷立刻跟在身后,青花留下,将桌上碗筷和未用完的饭食都收拾了下去。

“青瓷。”走在回自己寝殿的路上,赵向零转头问青瓷道,“让你留在梧桐宫里看着国师的人,为何一个都没发现异常。”

青瓷为难道:“陛下,您知道国师大人功夫不低,他不想要人接近,那当真是半个宫女都别想靠近他的屋子。”

不是没有试过,而是每次都被轰了出来。轰出来的人多了,也就没有人敢去了。

赵向零道:“那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手上的伤口?”

“伤口?”青瓷接道,“这件事奴婢听下头人说过,是因着是被莲花梗的刺划破了手,就没有同陛下您回禀,陛下,您不知道么?”

那日扯国师落水的人分明是赵向零,青瓷以为这件事她应当知晓,就没说给她听。

然而,赵向零并不知道。

她脚步一顿,沉默片刻,方喃喃道:“原来,是莲花梗的刺么......”

不待她想清,悠悠笛声传来,轻轻扬扬,钻入她耳中。

望了眼天色,逐渐在暗,不可能有宫人还有此闲情。

赵向零眼眸微动,青瓷立刻道:“陛下,是您上回招进宫中的玄音公子,就是同国师大人一同的那位。”

大宴那日,进宫的不止李瑞清一人。

“玄音?”赵向零冷笑,眼中厌恶一闪而过,“既然他在这里用笛声唤朕过去,那朕就赏他个脸。”

掉头,赵向零往笛声方向去。

青瓷见了,忙跟在她身后:“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奴婢命东林调查此人身份,果然发现了端倪。”

“哦?”

“此人虽然身份完整,说是前朝隐居医圣的后代,并有证据证明他的身份,也能查到蛛丝马迹,不过陛下您知道,医圣后代是......”

是李瑞清。

这点赵向零再确认不过。当初自己身上胎毒发作,找的就是李瑞清的娘。

顿了顿,青瓷接着道:“后来顺藤摸瓜,发现他同江南织造似乎有些联系。”

赵向零侧耳听她说话,发觉她似乎已经说完了。

“还有呢?”

青瓷答:“陛下,目前就知道这些。”

“传令下去,东林一干人等,罚俸半月。”赵向零道,“给他们两天多的时间,就查出了这点东西!”

青瓷道:“陛下,他背后的人物实在是......”

“同江南织造有关系,不用你们查朕也知道。”赵向零哼道,“他那日来见朕穿的青袖,就是杭造的丝织,身上青竹的出处你也认得,是先前替朕绣过龙袍的那个会双面刺绣的绣娘。”

认得刺绣手法的当然不会是赵向零,而是她身边精通刺绣的青风。

“一眼看出来的东西,东林用两天时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朕没扣光他们的俸禄真是仁慈。”赵向零说道,“叫他们给朕好好查,专门往工部尚书头顶给朕查!”

江南织造的资金来源于工部和户部,其中与工部的联系最大。

“是,陛下。”青瓷垂眸,低声应道。

玄音住的地方乃是片竹林,同赵向零第一回见到他的印象倒很一致。

一人长身而立,笛声悠悠,声声怨泣。

赵向零命其他侍从都留在原地,只让青瓷青云跟着她上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玄音不远处停下。

一曲毕,玄音收起笛子,转头朝向赵向零。他伏身大拜道:“陛下。”

“免礼。”赵向零站在原地,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玄音起身,直直看着赵向零,眼神没有丝毫躲闪。赵向零不说话,他便不能自行离开,只能站在原地等候吩咐。

半晌,赵向零才道:“玄音师承医圣?”

玄音拜道:“正是。”

“那么......”赵向零伸手,露出一截胳膊,“不如替朕瞧瞧?”

皓腕如雪,在初升月光之中显得愈发晶莹透彻,赵向零似乎将此人当做自己人,并未同他讲究男女大防。

玄音探手,要将手指搭在赵向零腕脉上:“既然陛下信得过草民,草民又有何推辞之理?”

他刚想手指覆在赵向零肌肤之上,谁料后者将手一背,指着身后凉亭道:“站着这儿怪累的,不如咱们站到那里去。”

玄音的手落在了空处。他望着赵向零的脸,轻轻颔首:“既陛下有言,玄音岂有不听的道理?”

赵向零笑,提步率先往亭子去。玄音跟在她身后,保持两步距离。

青瓷命人铺好软垫,赵向零坐下,指着自己对面,轻笑:“玄音你就坐在那里,不必拘礼。”

玄音瞧了眼两人相隔距离,明白了赵向零的意思。这个距离,可不是把脉能够得到的。

他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而是坐下,看着对面赵向零脸上的笑容,和她手上抱着的......一只花公鸡。

有那么一瞬,玄音的眼中有过丝错愕。

赵向零恰好捕捉到,摸了摸公鸡瑞清的脑袋,对玄音笑道:“这是朕新得的雏鸟,怎样,好不好看?”

赵向零手中,那只‘雏鸟’长着通红的肉冠,一对乌色眼睛外裹着一层褐色,嘴巴用小笼子绑着,油光羽毛覆在表面,红褐色黑色白色皆有。

这就是只大公鸡再明显不过!

第十七章 因奸细帝相起争执(二)

“这只雏鸟......”玄音偏偏极其认真的看着那只鸟,认真道,“很好看。”

“是吧!”赵向零摸着羽毛,按住公鸡瑞清想要跳出去的身子,“不过它总是不大乖,喜欢到处乱蹦,要不然你替朕想个法子,让它不要乱跑?”

“玄......”

玄音还没能将话说出口,一只花公鸡就扑在了他的身上。它嘴上的铁笼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嘴下甚至装着根铁钩!

玄音这才看清楚,这是只斗鸡!

看着公鸡瑞清扑过去,赵向零脸上堆着笑,语气略显抱歉:“糟了,朕没抓牢。”

铁钩勾在玄音手上,一扑一扯立刻就是道血淋淋的伤口。

赵向零见了,站在了原本她自己坐着的软垫之上,大喊道:“天啊,怎么会这样,青瓷,还不赶紧叫人将它捉住?”

青瓷沉着声音:“青云。”

青云抬头,看见高处赵向零轻轻摇头。她会意,将自己腰间的剑往青花手中一搁,跃到玄音前,探手去捉那只鸡。

公鸡瑞清灵活闪开,还想跳到玄音腿上,不料后者轻移一步,躲开它的袭击,而青云的手也到了。

钳住两只翅膀,青云大步走到赵向零跟前,拜道:“陛下。”

赵向零拍着胸口,从垫子上跳下来:“可吓死朕了,玄音,你可有被伤着?”

玄音捂着自己的手,还在滴血,看来伤口不浅:“无碍,陛下。”

“有碍有碍。”赵向零上前两步,似乎是被唬住,“好长的伤口,好多的血!”

“来人,去请太医!”

“那就多谢......”

玄音的谢还没说完,就听得赵向零又道:“看看朕的记性,居然忘了玄音乃医圣后人,身上的药粉自然是比朕宫中太医要好的。”

“青瓷,回来,不必叫太医了!”

赵向零笑着,心中却冷笑连连。一个两个,是什么身份都敢骗自己了!偏头,她看向侧边的一棵树,知道上头还藏着一个人。

另一头,青瓷本就没有走出两步,听见赵向零让她回来,真的就站回来不动了。

玄音瞧着她,刚想说话,赵向零就抬眼晶晶亮地看着他:“朕还没有见过医圣的药粉,玄音,你快上药罢?”

原本想要拒绝,玄音看着赵向零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隐有期待,知道自己再躲着也躲不下去,索性从腰间取出个青白色药瓶将药粉倒在了伤口之上。

药到,血止,果有奇效。

赵向零惊叹:“果然神药也,玄音,朕没有看错你。”

她口中虽然这么说,眼睛却盯着那药瓶不放。玄音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将药瓶递给了赵向零:“陛下,您若是想要,拿去就是。”

赵向零接过:“这药?会不会很难得?”

玄音眸光稍闪:“不会,草民还有不少。”

赵向零掂着药瓶,笑:“真的么?那下回朕有伤处,就不同玄音你客气了。”

“好。”玄音目光略扫过药瓶,远远的看向别处。

目的达到,赵向零觉得这戏演的很够了,上前一步,抬手按住玄音肩膀。她翻手一挥,袖中竟滚出一把寸长匕首。

月光之下,匕首亮堂,杀机乍起。与此同时,在暗处的那人终于隐藏不住,朝这边飞跃而来。

一炷香前。

梧桐宫。

李瑞清一人独坐屋中,走回书桌,瞧见上头搁着一摞奏折。

他想起这是晨时赵向零命人搬来的,搁在自己这里又一本未看。

轻轻叹口气,李瑞清将折子整理好,抱着走出屋,想要叫人将折子给赵向零送回去。

不料风声隐约响起,带着隐隐药香气,是最熟悉不过的信号。

拧眉,李瑞清沉声:“出来。”

暗色之中,有个人从墨色中游出,站在李瑞清面前,恭敬道:“主子。”

他双手托着麦黄色信笺,恭敬递给李瑞清。李瑞清伸手接过,将火漆扯开,展开信纸扫了一遍。

越看,他的眉拧得越紧。将信笺折好,把自己手中奏折丢到报信人手中,李瑞清道:“你在这里候着,不许动。”

话甫落,人先没了踪影。

报信人看着他远去,低低哀嚎了声:“主子,这里是皇宫啊!若是被人发现了当做刺客,我是动还是不动啊?”

似乎听见他的话,有人折了回来,将他怀中折子取过。

“罢了,还是我自己亲自去一趟。”那人低声嘀咕了一句,看也未看报信人一眼。

报信人维持着自己的手势,想了想,觉得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又跳上房顶,藏回瓦片之上。

李瑞清未走太远,就在琉枫馆瞧见了和玄音相对而立的赵向零。

他想起信中内容,本想直接出去,想起赵向零的性子,还是躲在了临近阁子旁的一颗大槐树上。

谁知,赵向零遥遥一指,居然恰好不好的就指向了他。

接着,人群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

在青瓷命人铺下软垫的那一瞬前,李瑞清都一度怀疑自己是被发现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他站在树上,静静看着赵向零耍玄音,摇头且略带笑意。比如那鸡,分明是赵向零丢过去的。丢过去便罢了,她还偏要将嘴笼打开,唬他一唬。

又比如青云,分明可以直接抓住那只鸡,却偏偏要试玄音一试。

李瑞清看着戏,直到刀光一闪,他便再也站不住。

疾风响起,赵向零手中匕首被拂开,接着又是一掌,将玄音一巴掌轰晕了过去。

青云见来者气势汹汹刚拔剑要动,就被人定住在原地,赵向零的声音接着传了过来:“没有朕的命令,你们都给朕站好!不许过来!”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竟在须臾间就对了十几掌,未能分出胜负。赵向零后退两步,站定看向来者:“国师,你大晚上好好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瑞清收了气势,仍旧恭顺:“陛下,您不能杀他。”

他恭顺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

赵向零对他的‘不能论’已经听到腻得不能再腻:“国师请给朕解释解释,为何不能。”

第十八章 因奸细帝相起争执(三)

李瑞清解释道:“玄音是工部尚书禹德泽的庶子,名唤禹翼,字玄音。您若动了他,怕是禹德泽立刻会向您发难。”

赵向零鼓掌,看着他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玄音扯起来,丢给青瓷处理,冷笑两声:“好,好啊。”

“左相大人果然劳苦功高,竟然将他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朕自愧不如。”

在自己的囚禁之下,他居然还能做到这一步!赵向零咬牙切齿。

“陛下。”李瑞清道,“臣劝您一句,不要任性妄为。”

他的脸上,在赵向零丢出暗器非要至玄音于死地的那一瞬,笑容消失殆尽。

出手拦下暗器,李瑞清看见的是赵向零更难看的脸。

“既然左相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想毕也应该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罢?”赵向零冷笑道,“朕杀一个来刺杀朕的人,有何错处?”

李瑞清上前一步:“陛下,臣说过,此人乃工部尚书之子,陛下取他性命事小,伤及陛下事大。”

赵向零大笑,走到李瑞清跟前,稍抬头看着他:“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左相,好一个蒙蔽了整个朝堂整个天下的左相!”

“众人皆言左相乃是孤臣,一心为朕着想,可谁知道堂堂左相大人背地里又是什么人物!”

“南国七成药房,统统掌握在左相之中。”赵向零翻手,取出方才从玄音那里骗来的药瓶,“单是这样的一瓶药,有价无市,每瓶至少一百两银子。左相大人,孤臣清贫朕的左相大人,您这些年‘两袖清风’,究竟骗过了多少人!”

“若是陛下喜欢,拿去便是。”李瑞清淡淡,看着那瓶药略带嫌弃。

那是从他手中流出来的不错,但绝非上品。至少,他是瞧不上的。

“朕不稀罕!”赵向零一掷,百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号称从不结党营私的左相大人,行事温和有礼,事事谦让和煦;江湖剑影阁阁主,行事狠辣不留余地,能逼就逼决不让步,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人!”

李瑞清揉揉眉心,低声道:“你知道,剑影阁的掌事人还是我爹娘,不是我。”

“可他们为你办事不是么!”赵向零歇斯底里,“李瑞清,你究竟把朕当做什么东西!你究竟有没有将朕当成过陛下!”

“陛下!”李瑞清再次截住赵向零的暗器,“您今日就非要杀他惹出祸患么?”

赵向零忽然笑:“不。朕想要杀的不是他,是你!是你李瑞清!如果你执意要将朕架空成一个傀儡皇帝,那就杀了朕,随便在街头找一个女人来当这个女帝,朕,不做!”

“臣从未想过要您当一个傀儡皇帝。”李瑞清柔声,拂过她的头发,“陛下,兵权在您手里,六部听您号令,历史上没有这样的傀儡皇帝。”

赵向零垂头,不知是哭是笑:“在朕手里?右相每每同朕说一件事,定会谈及,‘左相大人定不同意’;六部同朕商议,定会提及,‘左相大人有言’,就连朕身边的宫女,第一反应也是听你的话,李瑞清,朕究竟还要做什么?朕究竟还有什么?”

李瑞清低声:“您还有臣,还有......”

“有你?”赵向零哭笑,“你错了,朕没有你,李瑞清,三年前你在哪里?铧王叛变的时候你究竟在哪里?”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要不要朕告诉你......”

赵向零的话凝结在口中,美眸凝滞,眼底满是李瑞清平静的脸。

“陛下,您太激动了。”李瑞清淡淡道。

他解开赵向零的哑穴,继续道:“臣说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整个亭子中内外所有的侍从,都无声无息的软倒了下去。

赵向零张口,笑道:“怎么?左相大人,不如听朕一句话,去找个人来代替朕,保管比朕听话,绝不会妨碍左相您执掌大权。”

李瑞清淡淡:“臣此生只侍奉一个人。”

“哦?”赵向零眸子一转,“侍奉?不知左相说得是哪种侍奉?是春宵帐暖的侍奉,还是同床异梦的侍奉?”

李瑞清脸色稍青:“是谁教陛下您说的这些混账话。”

“你娘。”赵向零眼眶边还有泪痕,唇边却盈盈挂着笑。

李瑞清沉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僵着身子,赵向零保持微笑:“瑞清,今日,要么杀了他,要么杀了朕!”

李瑞清也笑:“抱歉,陛下,臣这里没有选项,只有都不。”

“李瑞清,朕真恨自己心软,没一杯毒酒赐死你!”赵向零笑道,“怎么?你不继续装下去了?你恭顺的皮还要不要,不要朕替你收起来。”

她的笑容又凝固在了脸上,这回根本笑也笑不出来。

因为李瑞清居然弯下身子,抱着她腿弯,将她扛在了肩头,如同扛着一袋大米,踏出了亭子。

偏偏赵向零被他点了穴位,挣扎不得。

“陛下,您的话太多了,天色已晚,臣送您回寝殿。”

赵向零倒挂在他肩头,觉得血液直往脑袋上冲。

“放朕下来!”

没人理她。

“李瑞清,你放朕下来!”

仍旧没人理她。

赵向零心一横,闭眼张嘴一咬,也不管自己咬在哪里,牙齿一合,就有血腥味涌出。

李瑞清禁锢着她腿的手一紧,还是不理她。

赵向零见自己咬他也没用,只好作罢。她从出生长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倒挂过,气愤难忍,骂了一路。

一路上的宫女都只听见有人尖叫,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李瑞清走到她寝殿门口,才将她放了下来。

赵向零也在这个时候冲破了穴位,刚想转身就跑,手臂被人扯住。

“陛下,您想要去哪里?”

赵向零转头,笑眯眯道:“天色尚早,朕要去湖边透个气。”

她抬腿刚想要走,就被按住脑袋,强行转了过去。面对着李瑞清那张不咸不淡的脸。赵向零说不上害怕,顶多有一点想要抓花。

“陛下,天色已晚,玄音之事臣会替您处理干净,您还是安安心心睡觉为好。”李瑞清道。

他扯着赵向零进殿,看见的却是一副萧条景象。

第十九章 左相怒皇帝夜出宫(一)

大抵说这里是最破旧的地方也不为过。若不是顶上‘栖凤宫’三个大字金晃晃明亮亮,李瑞清真的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哪里是皇帝的寝宫,这分明比冷宫还要更冷一些!

地上虽没有灰尘,却也没有草木,空荡荡的尽显落寞。房顶瓦片上染着一层灰,隐约同里间透露出来的用具一色。

赵向零无论什么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光鲜亮丽极其热爱享受的,可这寝殿没有给人半点这样的感觉。

“爱卿是不是觉得朕的寝殿瞎了你的眼?”赵向零笑嘻嘻道,“不妨进殿一观?朕正好有个宝贝给你瞧瞧。”

林瑞清抬脚,落在了蛛网之上。赵向零盯着他的动作,眼中流露出窃喜。

忽然,他停在了空中。收回脚,李瑞清淡淡道:“陛下若不嫌弃,今夜还是住在梧桐宫为好。”

说完,他扯住赵向零胳膊,将她扛起,转头抄近路回去。

“李瑞清!”

“臣在。”

“放朕下来!”

“你给朕说话!”

“李瑞清!”

“臣在。”

“你装什么好人,你给朕听好了,朕要废左相,朕要废了你!”

“陛下,天色已晚,早日歇息。”

李瑞清跳下房顶,不顾顶上一脸震惊望着他的侍从,扛着赵向零极其招摇的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解开赵向零的穴位,他道:“陛下好好歇息,臣在外间,有事唤臣。”

赵向零自知跑不掉,干脆坐在床榻之上,看着李瑞清道:“左相将要如何阻止朕。”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一切就结束了。

李瑞清要阻止她杀玄音,就一定会用尽办法。他了解自己,就像自己了解他。

他不会不清楚,明日只要自己上朝,就会立刻下旨赐死玄音。到那个时候,就算左相再只手遮天,也拿她没有办法。

说到底,她才是皇帝,而他左相,终究是臣子!

“属木。”李瑞清淡声。

屋顶,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潜下来,站在李瑞清身后。

赵向零认识这个随从。他是李瑞清最为倚重的属下之一。武功极高,长相平庸,他的一张脸,就完全毁在了他的眼睛之上。

可以说,属木的五官除掉眼睛之外,都很是出色,可他偏偏有对打不开的小眼睛。

他的眼睛,就如同用墨笔在脸上画上两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属木的外号叫鼠目,可以说非常之形象,但李瑞清嫌弃这个名字太难听,就将鼠目改成了属木。

属木绝不寸光,他是李瑞清在南国的‘天眼’,负责情报,消息来源以广,准,快,著称。

可以说,南国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属下在。”属木冲李瑞清行了一礼。

“陛下忽染恶疾,明日无法上朝。”李瑞清仍旧是淡淡的语气。

“遵命。”属木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情报,不是单方面的,可以搜集情报,自然也能发散情报。想来不用到明天清晨,皇帝不早朝的消息就会传遍朝堂。

屋内寂静,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满意了么。”赵向零忽然问道。

她抬头,瞧见的仍旧是那不染纤尘的白袍。再往上看,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什么是伪装,什么是真实,赵向零想,自己或许从来都能分清楚。

回答她的是浅浅的一声叹息。李瑞清蹲下,轻声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

“李瑞清,你满意了么?”

“陛下,您只要应一声,不动玄音的性命,臣立刻撤回所有命令。”李瑞清温柔替她除去鞋子,散开头发。

“有意思么?”赵向零冷笑,“从朕收他入宫开始,无论怎样工部尚书都会发难,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李瑞清道:“那为何不晚一些,等臣设好陷阱,再等他跳便是。”

“那朕呢?”

“此等阴暗之事,由臣完成便好。”

“然后看着你将工部尚书的位置换上你的人?看着朕自己一点点愈加无力,什么也做不了?”赵向零悲愤。

她不喜欢这些不错。可这不代表她喜欢看看自己的命一点点掌握在别人手中,也不代表她能忍受有人一点点架空她的权利。

更何况,这个人口口声声服从自己,外表恭顺谦卑,但是背后就是一头吃人的野狼!

“陛下,您多心了。”李瑞清面色不变。

赵向零和衣而卧,背对着他。三年前,他说这话或许自己会信。但是三年后,不会了。

永远都不再会了。

背后,李瑞清似乎又轻叹一声,替她掖好被角,才转头走了出去,果然在外间躺下。

接着,又是一片寂静。

赵向零看着自己身上盖得整齐的被子,心中一阵烦躁。她将腿一伸,踢开被子才闭眼。

睡就睡,睡饱了明天再继续同他闹。就不信了,他还能关着自己一辈子不成。

赵向零总有种乐天乐地的好性子。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能够笑得出来。

听着里间呼吸匀称,李瑞清起身,走到外间。那里,属木还在候着。

“消息传出去。”李瑞清似是无奈,他揉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属木抱拳,应了句是。

李瑞清问道:“禹德泽可有什么动静?”

属木道:“从咱们药坊中购入大批成药,想来是运进宫中为了蒙蔽陛下的。”

玄音用的身份,是医圣之子,而他用的药确实是医圣的配方,不过却不是他自己配出来的,而是在李瑞清的药坊中买来的成药。

为了蒙蔽赵向零,他也算是下了狠功夫。毕竟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有些什么药,可曾交货?”李瑞清问道。

“有些还不曾。”属木道,“主子,您的意思是......”

“交过货的抢回来,没交的就没有再交出去的道理。”李瑞清淡淡,“很久没有这样愚昧的人冒充我了,这回正好用他们立个碑。”

属木有些犹豫:“咱们药坊中还没坏过规矩,主子,您看......”

李瑞清睨了他一眼:“规矩?在我剑影阁的地盘上,谁才是规矩?”

属木头垂低:“那,主子,这回是剁左手还是右手?”

“两只手。”

“是,主子。”属木转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外头去取了一只笼子进来。

他讪讪道:“主子,宫中的其他人都安排好了,就这......”

笼子里装着的,赫然就是花枝招展公鸡瑞清。

第二十章 左相怒皇帝夜出宫(二)

李瑞清坐在位置上,看着公鸡瑞清的表情总有些一言难尽。就在属木端不住笼子觉得主子待会就会出言杀了这只鸡的时候,李瑞清叹了口气。

他无奈道:“好生养着。”

不然被某些人知道了,大概又要闹翻天。

虽然,他是真的很想宰了这只鸡。

赵向零一觉睡到了晌午。她眨眨眼翻起身,发现自己居然不在栖凤宫。

再眨眨眼,望望外头天色。天已经大亮,自己竟安稳睡了一夜。

认识到这点,赵向零有些讶异。

嗅着空气中的药香,她闭目,记起这里是哪里。她居然还在李瑞清那个大尾巴狼的屋子里。

她下床,因为腿麻没站稳,跌在了地上。

立刻有人将门推开,是衣冠整齐的李瑞清。他扬首,宫女鱼贯而入,端水替赵向零洗漱更衣。

赵向零瞪着李瑞清,一脚将水盆踢翻在地。

原本应该是青瓷来喊自己上朝的,现在侍候的人中没有一个熟人的脸。

李相果然好手段,即使是在宫中也有这样大的本事。

铜盆滚落,跌了几圈滚到李瑞清脚边,泼了他一靴子的水。他倒也没有生气,退后一步:“重来。”

宫女鱼贯而出,不消三息就重新进来,又是一样的场景,一样将铜盆放在了原地。

赵向零知道,李瑞清是料到自己会这么做,早已准备好第二遍。

她更是不悦。仰头道:“左相,朕要更衣,你也要留下来盯着么?”

即使囚禁于人,赵向零的脸上也不改骄傲神色。

“臣不敢。”李瑞清躬身掉头,退出了门外。

他刚合上门,就听见里间乒铃乓啷一通乱响,接着,所有的宫女都被丢了出来。

她们堆在一起,一个叠着一个,哀呼不已。

没有李瑞清在,赵向零根本就谁的帐也不买。

“国师大人,陛下说她自己来,不用奴婢伺候。”一个爬的快的宫女站到李瑞清面前,脸色稍红。

李瑞清揉揉眉心,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

宫女行礼,盈盈退去。

侧耳,李瑞清听见里头水声,不好进屋,转头去了偏间书房。

梧桐宫主屋的耳房,已经被李瑞清改成了书房。两人高的书架之上,策论兵法从小到大排列整齐。

书案上,纸镇,笔筒,笔架,笔洗,皆由一整色的青玉雕刻而成。青玉并不罕见,但雕刻这些文房用具的青玉水头却极好,颜色一致,显然是同一块玉。单单是这一点,这套用具的价值就不菲,加上上头那栩栩如生海棠花的雕工,价值更是无法衡量。

青瓷六个宫女正立在书房中,瞧见李瑞清躬身拜道:“左相大人。”

赵向零不在的时候,知道身份的几个丫鬟没有人敢唤李瑞清一声国师,只要左相一日不撤,他就一日是权势滔天的左相。

“青瓷留下,其他人都出去。”李瑞清坐在书房中唯一的椅子上,双手交握。

除青瓷外,其他人低头出屋,不敢多言。青瓷立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丝毫紧张或者胆怯。

“你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李瑞清缓缓道。

青瓷应:“是,左相大人。”

“你......”李瑞清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青瓷跪地,郑重道:“左相大人,您对陛下忠心不二,奴婢们从来看在眼中,只是左相大人恕奴婢直言,您是否想过,陛下所需,陛下所想?”

李瑞清盯着她许久,并未说话,也没有叫她起身。

青瓷扣地,头上密密细汗涌出。书房寂静,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不曾有。

半晌,方有人答:“你继续说。”

汗珠滴落,青瓷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已无大碍。她跪地,接着道:“陛下只是看着很好,然经过三年前那场逼宫,陛下常夜不能寐,栖凤宫灯火彻夜是常有之事。”

“后来,陛下将栖凤宫布下陷阱,处处蛛丝机关,只要触碰一个就将死无全尸,宫人除青云外一概不得进入,因为根本就没法进去。至此,陛下看上去才好了些。”

李瑞清想起昨夜他看见的场景,对青瓷的话信了七八分。他道:“这样有多久?”

“三年。”青瓷答,“左相大人,奴婢人微言轻,陛下虽偶有脾气,但对奴婢们向来很好,不曾苛责过谁,想来陛下惹恼左相大人乃是无心之举,还请左相大人多体谅陛下几分,陛下想来也不会为难于您。”

青瓷说完,恭谨地再叩首,等上头人发话。

又半晌,才有人回她:“你下去罢。”

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可,模凌两可的态度叫青瓷有些不安。

青瓷虽然不管政事,但常年跟在赵向零身边也听闻不少,如今左相权势滔天,哪怕是陛下也奈何他不得。若说左相真有夺位之心,或许也不足为怪。可陛下偏偏对这件事并未表达态度,可见左相倒也还能信。

躬身退出,青瓷满怀心事,颇为不宁。

不宁的,还有理应稳坐高阁的李瑞清。

他搁下手中笔,踱步到窗前。打开窗子,外头面对的是栖凤宫的方向。

青瓷的话他怎么会不知,只是知道和可不可行分明是两件事。

他如果纵容了赵向零,玄音死,工部尚书必会借此事上书。人已死,如何进宫,为何进宫,就随着旁人的嘴巴去编造。到时候赵向零的处境只会越加艰难。

他堵不住所有人的口舌,只能不叫赵向零下手,他能怎么办?难不成推着玄音出去,说此人是个太监,企图刺杀陛下,拖出去砍了?

他倒是想这么做,只是要是能这样简单,还叫什么计谋,还当什么工部尚书?他必有后手,而自己不得不防。

仰头,李瑞清瞧见栖凤宫暗淡的四角翘起,直指青天。

===

赵向零屏退了所有侍从后开始后悔。她长这样大,似乎还没有自己穿过衣服。

好容易七手八脚地将所有扣子都扣好,就听得李瑞清在外头温声道:“陛下?”

赵向零看了眼自己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忽然又有了个主意。她抬手将头发一挽,略带笑意:“进来。”

于是李瑞清便进来了,看向赵向零的眼神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第二十一章 左相怒皇帝夜出宫(三)

赵向零身上是件淡青色的袍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她将第一颗扣子扣在倒数第三颗扣绊上,然后依次将扣子按在不属于它们的位置以外,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朕的带子是不是绑得特别好?”赵向零抬手,指了指自己腰间束带。那束带被绑成个蝴蝶结的样子,正好挡住她衣服因穿歪没能挡住的一抹纤细。

恰好一握。

李瑞清耳后有点热。

他轻咳两声,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转头想要走,却被人搭住肩膀。

赵向零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原本就没有穿好的衣服竟然因她这一动从肩头滑下,颇有掉落之态。

赵向零傻了眼。她是想要气李瑞清不错,但她也没打算卖掉自己啊!这衣服是不是故意同自己做对?不好穿就罢了,现在还不好好完成衣服的本职,居然要掉!

居然早不掉晚不掉偏偏这个时候掉!啊啊啊!这件衣服,拖出去砍了!

好在左相素来有好生之德,他眼疾手快,将差点滑到手臂上去的衣服牢牢扶在赵向零肩头,拯救了这件衣服的性命。

两人都松了口气。

赵向零的衣服实在穿得不好,因为扣错扣子,领口扩大几圈摇摇欲坠地挂在颈上,被李瑞清这样一提,隐约能瞧见胸前一抹弧度。李瑞清实在看不下去,伸出另一只手,将她胸前衣服掩好,遮住半抹浑圆。

做完这一切,听得赵向零咬牙切齿低声怒道:“李瑞清,你在做什么!”

李瑞清一怔,才知道自己手放的实在不是地方。

赵向零这一气,旁的地方又散开一道口子,而李瑞清没有第三只手去扶了。他当机立断,点住赵向零的穴,重重咳嗽了几声:“青瓷。”

没人出声。

李瑞清抬手想要揉揉眉心,发现自己两只手都没法空出来,只好又唤一句:“青瓷!”

仍旧没人出声。

难不成要自己替她穿好这件衣服?

李瑞清还没想好,赵向零已经替他想好了。她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吼道:“青瓷!你给朕滚进来!你要不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朕眼前,朕扣你们十年俸禄,十年!”

话音未落,青瓷跌了进来。是被青云提着扔进来的。

青瓷忙忙走到赵向零身旁,瞧见她和李瑞清的姿势,忙掩住了眼睛镇定道:“陛下,您唤奴婢何事?”

赵向零看着她掩住眼睛的淡定神态,整个人都气得快要昏过去。还好李瑞清依旧淡定:“你过来。”

青瓷站在他身旁:“左相?”

“手。”

李瑞清示意她接下自己的班,终于解放了双手,揉揉眉心:“替陛下更衣。”

不等青瓷问出问题,也不给赵向零解开穴位,李瑞清揉着眉心,径直转头,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里。

然而,躲得开初一躲不开十五,属木已经拿着药瓶在书房等着李瑞清。他扔着手中药瓶,脸上的笑怎么都藏不住。

怎么看这笑都是不怀好意。

李瑞清坐下,属木立刻开口,伸手将一瓶药递了过去:“主子,您命我昨夜去取的药。”

有意无意地,属木朝李瑞清身后看去。

“嗯。”李瑞清面色不变。

属木偏头,瞧见窗外有兄弟在冲他打劲,硬着头皮道:“主子,那个,您伤的位置实在不好,不如让石流替您上伤药,也省的您自己不方便……”

外头,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窗子上头掉下去了。

李瑞清偏头,稍稍往窗口看了一眼,淡淡回道:“不必。”

窗子响了两声,是石流在外头敲。属木哽着脖子道:“主子,那里虽然肉多,但是咬一口也不是玩笑的,石流说,他还是第一回瞧见主子见血,想来伤得不轻,总要重视些……”

窗外,似乎有人想要冲进来。

“无碍。”李瑞清淡淡道,抬手挡住了要冲进来打死属木的石流。

有人拍响窗子,属木哭着脸道:“主子,您想开些,好歹是后头不是前头,若被咬的是前头,影响日后传宗接代……”

他话未说完,被人一巴掌拍出门外,‘嘭’的一声,门合拢,差点夹到了他的鼻子。

“滚!”

李瑞清的忍耐达到了限度,一巴掌将属木拍出门外,一脚将坐在窗上的石流踢了下去。

“我再听见有人提起这件事,就准备带着牙齿和舌头来见我!”

属木摸了摸自己舌头,石流敲了敲他的牙齿,两人皆叹一口气:“陛下,请狠狠蹂躏我们惨无人道的主子吧!使劲咬,别客气!”

回答他们的,是一把飞过来的宫中修剪草木的剪刀。这暗示着再多说一句话就剪掉他们的兄弟。

两人落荒而逃。

赶走属木和石流,李瑞清坐回原位。他拎着药瓶揉揉后腰,是昨日被赵向零咬过的地方,咬牙切齿道:“谣言,不可信!”

===

青瓷替赵向零更衣时,发现她肩头又多了道红痕,不禁问道:“陛下,您身上可又被撞伤了?”

赵向零转头,瞧见自己肩头又有两根红色指印,蹙眉道:“不曾。”

她上次发现这种情况后,就特别注意别人的动作,这回绝没有人掐过她的肩。

“这倒是奇了。”青瓷皱眉,“昨日陛下您更衣的时候还不曾有。”

赵向零想了一想,吩咐道:“这件事不要再同旁人提起,朕心下自有打算。”

青瓷点头,果然不语。

换好衣服,下头人将午膳端来,因她起的晚,早膳同午膳连在一起,故都比较清淡。赵向零瞧着汤上浮着的两片绿叶,顿时没了胃口。

但她还是给了个面子,尝了两口。不过也仅仅只有两口而已。推开碗,赵向零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抗拒。

“不吃。”

宫女躬身退出,换了道菜。

赵向零趴着嗅了嗅,摇头:“不吃!”

最后,还是左相大人亲自端了两碗面上来,尊贵的陛下才提起筷子指了指他的手:“搁下。”

李瑞清冷着脸,将面搁在她面前。

赵向零嫌弃地拨开上头漂浮的青菜:“国师大人若是不肯动手,朕也只能亲自绝食,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龙体安康,国师大人果然愿意屈尊降贵,洗手做羹汤啊。”

第二十二章 左相怒皇帝夜出宫(四)

李瑞清阻止她将青菜挑到自己碗里的举动,堵回她的话:“若陛下知臣辛苦,就该好好用膳,别使什么小性子。”

一语双关,大抵又在劝赵向零玄音之事。

赵向零装傻,假装听不明白,悄悄捞着面条,果然叫她捞出个煎蛋来。她低头咬一口,脸上满意之色甚为明显:“若你愿意老老实实,朕为何要为难于你?莫非以朕杀人为乐?从小乐到大,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

李瑞清挑了些辣酱混在面中:“陛下也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说人话,只是老实,臣断然做不到。自古奸臣方能笑到最后,陛下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赵向零看了看李瑞清的红汤,又看了看自己的白汤,忽然觉得不满意的很。她果断抢过李瑞清装辣酱的罐子,翻过来尽数倒在了碗里,搅了搅,觉得颜色差不多,方得意看了李瑞清一眼。

李瑞清目瞪口呆。

赵向零浑然不觉。她低头,喝了口汤,然后……

“李瑞清,你要谋害朕!”赵向零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涨红了眼眶,抽一抽鼻子,开始找水喝。

李瑞清忍住不笑,替她找水,取碗倒给她:“谁叫陛下您将辣椒当糖放,辣哭了还怪臣。”

“混蛋,你分明就是故意看着我喝的!”赵向零捂脸,将手上辣汤擦在了眼眶上。

眼泪掉得更多了。

匀了面,漱过口,赵向零觉得自己好受了些。她重新坐下,看着桌上那碗红辣辣的面,皱眉道:“国师,能不能重做?”

李瑞清笑:“不能。”

她自己倒的辣酱,凭什么要叫自己重做?

他低头,刚想继续吃自己的面,不妨被人抽掉,换成了另一碗:“国师既然喜欢,那就同朕换一碗好了。”

赵向零瞪大眼睛,将筷子插在面里,表示自己绝不退让。她的辣椒放的多,但李瑞清的放的少啊,做人要懂得变通,该抢的时候千万不要心软。

李瑞清对她的举动倒没有想象中的抗议,反而极其淡定的捏着筷子继续慢慢吃。他的面不改色,叫赵向零怀疑他和她究竟吃的是不是同一碗面。

带着一颗怀疑的心,赵向零低头继续吃面,仍旧将脸辣的通红。她觉得自己没法吃下去了。抬头看着李瑞清,商量道:“爱卿,还是劳烦你替朕重新……”

李瑞清端着一碗清水摆在她面前,指着笑道:“陛下可以洗一洗,众所周知,臣并不富裕,没有多余的面粮,还请陛下将就。”

不富裕!不富裕个鬼!众所周知的是真的么!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赵向零气愤地挑起面,搁在了凉水里。

罢了,看在自己多抢来一个煎蛋的份上,不同他计较。赵向零嚼着被清水泡过的煎蛋,含糊道:“国师,下回煮面,朕只要煎蛋不要面。”

李瑞清不搭理她。没有面条的面,还能叫面么?

“对了,还不要青菜不要葱花,也不要青豆,不要香菜……”

李瑞清接口:“太复杂,陛下还是另请高明。”

赵向零看着已经被泡的发红的清水,决定换个话题:“国师,换水!”

===

作为一个皇帝,赵向零的饮食总是有太多限制。

简单来说,就是她基本没吃过辣椒。

再简单说,那一口汤,叫她肚子烧得很,终于是在傍晚的时候痛了起来。

倒在桌上,赵向零无精打采,吓坏了不少人。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只是喝了一口汤,就成了这个样子,而李瑞清吃了一碗面下去,连面色都没有变。

没错,他一定是装的,他果然很会装!

“陛下?”李瑞清端来一碗牛乳,递给赵向零,“可有好些?”

赵向零有气无力,接过牛乳,一饮而尽:“没有。”

李瑞清说牛乳解辣,但她觉得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揉揉胃,赵向零吐出口辣气:“瑞清,你说朕是不是要升天了?”

“陛下瞎想的毛病应该改一改。”李瑞清看着赵向零面色,稍稍皱眉。

赵向零埋怨道:“爱卿,朕不舒服,你说话应当好听些。”

伏在桌上,赵向零微微抬头,又问道:“瑞清,你有没有种药,可以吃了解辣的?”

李瑞清沉默片刻,方道:“有是有,不过我身边不曾放这种药。”

赵向零抬眸,看着他的表情似乎要哭。她心中清楚,这种药没有市场,而李瑞清自己又不需要,所以绝不是不曾放,而是连做都不曾做出来。

见她的表情,李瑞清叹了口气:“罢了,我去太医院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陛下您安心歇在此处。”

赵向零摆摆手:“国师你记得带好面具,太医院未必没有人认识你。”

“臣知。”李瑞清从袖中取出只银面,覆在脸上。其实不用赵向零说,大部分时间李瑞清都不以真面目见人。

瞧着他走远,赵向零眯眼暗笑。终于,将这个瘟神给支开了。

太医院距离这里可有好一段距离,李瑞清多疑,药物不会假手于人,他一定会亲去太医院,所以在这段时间中,自己想要做什么,就没人能拦得住。

起身,赵向零揉揉肚子。好歹,也没白费自己的这出苦肉计。

天色渐黑,适合逃跑。

赵向零眯眼,往上头看了看。那里,属木正趴着,忽然打了个冷颤。

===

太医院,一间屋子被清空,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握着一株草药,听站在对面的黑衣人哭诉。

属木站在李瑞清面前,手中捏着只绣花鞋,脸上有着同这鞋一样大小的红印子。

“主子,陛下跑了。”属木捂脸道,“还请主子责罚。”

李瑞清淡淡道:“确实该罚。”

属木欲哭无泪,今儿的坏事都让自己给摊上了,石流那家伙倒是落得个清闲自在!

“主子,陛下功夫只略输于您,属下不敢下死手,况且陛下实在无赖……”

“嗯?”

“陛下实在机智,看出属下不敢动手,脱下鞋子就往属下脸上砸。”属木将脸伸上前给李瑞清看,“您看,陛下砸得可狠,当时就将属下从屋顶上砸了下去,现在眼前还发黑。”

李瑞清头也不抬:“你是在告状?”

第二十三章 女皇帝夜闯尚书府(一)

属木一愣,立刻改口:“是啊主子,石流那家伙只看着我被打,他就站在一旁笑,实在是太过分了!”

“嗯。”李瑞清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是,属木明显看见他在笑。自己被打了,主子居然在笑!

“主子。”属木决定,将主子的高兴建立在石流的痛苦之上,“属下建议让石流去保护陛下的安全。”

李瑞清望向门口,淡淡道:“不用,他回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但许久都没有人影。

属木张大眼睛,只瞧见地上黑乎乎的一团。他惊讶,摸了摸自己被打红的脸,忽然觉得陛下对自己很是仁慈。

石流真正变成了泥石流,他浑身是不知道从哪里裹来的泥浆,露出两个黑漆漆的眼睛。他站从地上爬起来,将绑在自己手上的青色缎带扯了下来。

拱手,他道:“属下不辱使命,陛下进入户部尚书孙府,无人发现。”

他一边回禀着,一边将身上泥巴抖落,站在外头,不敢进屋,唯恐脏了主子的书房。

“你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属木忍着不笑,偏偏要戳石流的伤口。李瑞清没有拦他。

石流平静道:“主子猜陛下会往尚书府逃,命我潜伏在半路,陛下发现我伪装成的灌木,揪出来五花大绑扔在了泥地里。”

石流的话很简单,但是经过和结果完整表述了出来。

“无用。”李瑞清得出结论,“去洗干净再回来。”

石流一拜,转头就走。

“属木。”李瑞清又道。

属木背后一寒。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陛下那处不能没人,你去守着,如有外人知晓她行踪,就地诛杀。”

夜色厚重,只有一道黑影倏地飘过。

属木收到命令,前往户部尚书府。他一边跑,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本本子。

他掏出怀中炭笔在上头写道:门主夫人,少门主最近很高兴,因为他被人抢去当了压寨国师。少门主如今住在梧桐宫,和陛下日日在一起,连起手来欺负我和石流。自从当了压寨国师,主子忽然没了人性,居然舍得让别人泼他茶水,还由着人踢他进池塘却不还手,对了,他居然做饭给别人吃,大抵是不将门主夫人您放在眼里了。

写完这些,属木将本子放回袖中,又取出另一本本子,写道:“南国八十八年,六月一十七日,被鞋子砸,被无声嘲笑。记仇,当场报复完成。”

抬眸,瞧见尚书府的牌匾,属木隐藏在黑夜中,不见了踪影。

===

今日国子监并不忙,所以孙无念点卯后就回了府。司业是个清职,极少触及朝政,他倒也乐得自在。

眼瞧着天色将晚,将要编写的书搁下,合好窗,卸下头冠,打算睡下,却听得外头似乎有风声起。

孙无念皱眉。来者从房上踏瓦而来,直奔他寝房,听着已经到窗下了。速度之快,府中侍卫竟无一人发现。

他觉得事情不好,抽出桌上宝剑,并未叫人,而是悄悄走到窗边,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来者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直接开窗跳进来,孙无念将剑一横,架在她的脖子上:“大胆!你……”

孙无念看清楚来人瞪大了眼:“向零?怎么是你?”

他立刻将剑收好,往外四周望望,瞧见外头无人,合窗方松了口气。

赵向零衣衫凌乱,鞋子落了一只,衣摆处溅着泥点,头发四散,眼睛微微发红,似乎还盈着水光。她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半晌都没有起来。

孙无念脱下自己外衫,套在她身上:“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说完这话,孙无念才记起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何人胆敢欺负她,简直是不要命了。

怎料赵向零点头:“李瑞清那个坏东西,居然喂我吃红红火火麻麻辣辣剧痛夺命汤,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被他抓回去了!”

孙无念虽然不知道那个汤是什么东西,但是听上去很严重。他锁紧眉头,语气中怒意满满当当:“向零,你今日不要回去,待明日我去同他找个说法。”

赵向零应了声好,跑到桌前倒了杯水,狠狠灌了下去。

瞧着她身上泥点,又看看外头已黑下来的天色,孙无念捏紧拳,垂头道:“向零,我去找几个丫鬟来帮你洗漱,再到无双那里去给你取几件衣服来换。”

“好。”赵向零坐下,抱着茶壶,“你快去快回,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孙无念应了声好,退了出去。

他回来的时候,跟着两个心腹丫鬟,手中两个托盘分别装着衣服和糕点,搁在了桌上。

“衣服是无双新做的,没有穿过,你先凑合着穿。”孙无念站着,命两个丫鬟去打水,又看着她们支起屏风,“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用过晚膳,若是饿的话我让膳房去做,你先吃些糕点。”

水声哗哗,赵向零看着丫鬟忙碌,冲孙无念笑道:“好,多谢你了。”

孙无念立刻垂头,低咳两声,别扭道:“说这些做什么,我麻烦你的时候也没这样生分过。”

叼着一块梨花酥,赵向零点头,含糊道:“好,那我不和你客气了。”

她站起身,欠了个腰:“本来我觉得来你这里不好,可是想想子涵那里也不能去:她个女子,屋中仆从又多,没有摒退的理由,瞒不住。”

这也是她不去孙无双处的理由。

“来我这里就很好。”孙无念道,又觉得自己说得太急,忙补充道,“我这里清闲,盯着的人也不多。”

“是有人盯着我。”赵向零笑,“我在这里倒无碍,要是在子涵那里,有外男瞧着她睡觉,想来她定要受到惊吓。”

而这种情况,赵向零早就已经习惯,但身为闺中小姐的陈子涵一定不会习惯。

“你倒是替她考虑。”孙无念笑道。

陈子涵是赵向零幼年时的伴读,也是尚书省尚书令的嫡四女儿,同赵向零自幼关系就很好。

“不替她考虑能怎么办?”赵向零咬着糕点,瞧着丫鬟已经放好水,“哎,话说无念,你坐下赖着不走不会是等着看我沐浴的吧?”

第二十四章 女皇帝夜闯尚书府(二)

孙无念猛然抬头,两颊烧红,立刻起身:“我出去守着,万一有人还能拦着。”

说完,他就冲出去,合拢了门。

蹲在台阶上,孙无念的脸仍旧红且烫的厉害。

赵向零拍拍手,摇头笑道:“不如李瑞清那家伙的脸皮厚,禁不起调戏,说两句脸就红了。”

除去外袍,她又低声道:“终究是年龄大了,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些。”

说着,她眼底黯然,不知想起了什么。

墙头,有个黑衣人伏在墙头,摸出张纸,写道:主子,陛下溜进孙司业屋中,两人共处一室大约有半柱香之久,然后陛下洗浴,孙司业红脸蹲在阶上,属下怀疑,您头顶颜色是否有变。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应该无碍,毕竟时间太短。但是主子,您真的亲自不过来瞧瞧么?

将纸条卷好,黑衣人招来一只白鸽,将纸卷塞进鸽子腿上的木环中,放飞了出去。

赵向零打开门的时候,顺带打了个哈欠。她欠了个腰,对外头蹲着的孙无念道:“无念,你让人收拾收拾耳房,我去那里睡。”

孙无念起身:“哪里有让你睡耳房的道理?你好歹也是皇帝,总不能我睡主卧你睡偏殿,这就真坏了规矩了。”

赵向零摊手:“你方才让我不要客气的,现在可算是出尔反尔?”

“这……”

“好了,我睡你屋我也睡不着,况且传出去也对你名声不好不是?”赵向零指指右边,笑道,“我就要那间屋子了,你可不要舍不得不让给我。”

孙无念想了想,点头称好。他转头看向赵向零,瞧见她身上穿着的是他取来的一件幼粉色长裙。说是长裙,其实还露出半截小腿,明晃晃地亮在外头。

赵向零比起一般男子还要高,所以身材中等的孙无双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就小了不少。虽然孙无念考虑到这点,拿的是件最长的裙子,却仍旧要短许多。

好在南国民风开放,并没有要女子从头裹到脚的习俗,所以赵向零倒也不在意。

看着她小巧洁白的脚踝,孙无念尽量让自己无视,用和平常同样的语气道:“我去让人打扫,你等一会。”

折出去,孙无念深呼吸一口气,觉得今日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赵向零坐在椅子上等着,瞧着桌上糕点,将绿豆糕拨到一旁。

李瑞清分明应该知道自己跑到这里来了,怎么就没有愤怒地将自己给拖回去?按道理来说他早就该来了,怎么同她预料中的不大一样?

难不成他终于良心发现,觉得亏待了自己要补偿?

哦,不,若他真的这样有良心,就该老老实实呆着,好好当他的国师!赵向零狠狠咬了口梨花酥,忽然沿着窗子望出去,看见外头属木正在写着什么。

属木一心一意,专心趴在墙头,接着写道:陛下很是认真的在啃一块梨花酥,属下怀疑陛下将所有梨花酥咬一遍是在心里骂您。毕竟您的画押梨花实在太……

他正写得起劲,忽然笔被人抽掉。

“哎,兄弟!”属木抓着纸,要去夺回笔,瞧见一张脸笑吟吟地看着他。

属木心中一个咯噔,忙将手中纸拽得紧紧的,视死如归地看着赵向零。

“陛,陛下,好巧,我走了,陛下后会有期。”

赵向零抓着他后领,要拖着他跳下墙:“鼠兄,既然来了干嘛要走,不如同我叙叙旧,喝两杯?”

属木抱着墙不肯走,痛哭流涕:“主子,救我。”

赵向零一脚踢他下墙头:“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都没得救,给朕滚下去!”

属木果然很没出息的滚了下去。

孙无念命人布置好耳房后,看见的就是赵向零蹲在属木背上看着一张小纸条。

他望着属木,觉得脸生:“这位是……”

他不知道李瑞清的另一个身份,所以也不认识属木。

赵向零踩了踩属木的背,换了一个地方蹲着:“方才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趴在墙头,就揪了他下来,瞧瞧他究竟是什么人。”

“刺客?”孙无念立刻警惕了起来。

虽然尚书府比不得皇宫的守卫,但想要进来绝对不是件简单事,尤其这个人趴在他府上墙头都没有人发现。这说明了一点,此人的功夫很高,绝不能轻视。

“似乎不是刺客。”赵向零笑道,又踩了踩属木,“说吧,你是谁的人。”

她将那纸条收入怀中,郑重问道。

属木仰起头,看了眼故意装傻的赵向零,低声道:“我的主子是个可怜人。”

“哦。”赵向零偏头,要是李瑞清可怜的话,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幸福了。

属木接着道:“他为了一个女人呕心沥血,辛苦奋斗十几年,然而那个恶毒的女人不仅看不见,还以欺负他为乐,经常虐待他。”

“是么?”这世上还有敢虐待李瑞清的人,似乎胆子有点大。不过自己喜欢。

属木望着天,深深叹了口气:“是啊,那女人设毒计陷害他,踢他下池塘,逼他做饭吃,还咬他,打他,泼他,时常半夜吊打他,我经常能听见那连天的惨叫声。”

赵向零脸一僵,觉得属木这家伙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那是她么!她有这么过分?好吧……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但是为她呕心沥血?这大抵和半夜打他一样的是天方夜谭。

不知内情的孙无念皱眉:“这和你监视向零有什么关系?”

“向零?向零是谁?”属木迷蒙,他抬头看着孙无念很是无辜,假装自己是认错了人。

孙无念看了眼赵向零:“这个人打算怎么处置。”

他不会傻到被这样的表情蒙蔽过去。赵向零的身份特殊,绝不能有哪怕一丁点的意外。

当事人赵向零倒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她从属木背上跳下来,拍拍手:“将他关在牢房里关一夜,看看有没有什么变故。”

她总不能将李瑞清的左右手给砍了,她还不大想和他结这样大的梁子。况且,属木也算半个夏姨的人。

夏姨和自己的关系,可比李瑞清好多了。

“来人。”孙无念道,“将这个人押到柴房去,看好了。”

第二十五章 白鸽传信帝相交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平阳,你亲自看着他。”

这个人的武功不低,普通侍卫根本关不住他,平阳是孙无念的贴身侍卫,也是他身边武功最高的一个人。

平阳闻言,低头拱手:“是,主子。”

将属木捆成只粽子,他推着属木带下去亲自看守。

带走属木前,赵向零从属木袖中摸出一沓纸,露出个笑:“无念,你早些歇息,咱们明天去玲珑赌场如何?”

玲珑赌场,是京城的一个地下赌场,与唛头赌场同为京城三大赌场之一。

孙无念看着赵向零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知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摇了摇头,笑道:“好,明晨我来唤你。”

“那就明天见。”赵向零转身,踏进门中同孙无念招了招手,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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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清收到属木信件的时候,已经打算睡了。他披散头发,将桌上整理干净,又把他调配好的药瓶整齐码好,数了一遍。

应当够用了,他想。

窗外扑哧声传来,一只鸽子停在窗前,没有进来。它扇动翅膀,提醒里头人它的存在。

抓住鸽子,从它脚下小木环中取下信件,李瑞清看了两眼,扔到桌上。

“无聊。”他道。

赵向零那么大个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难不成她还敢同孙无念睡一间屋子不成?

她肯定不敢,也肯定不会。

将信纸烧掉,李瑞清并未回信,爬床脱掉衣服侧卧躺了下去。

良久,呼吸匀称,似乎他已经睡着了。

然而,在窗外第二次鸽子翅膀扇动的时候,他猛然坐了起来。伸手一扶,烛火大亮。

取出信纸,李瑞清将外衣披在身上,瞧着上头的内容低笑两声。

只见信纸上头写着:

主子,陛下在尚书府将所有的梨花酥剁了个稀巴烂,属下只能听见几句陛下骂您的话:李瑞清就是只垂着尾巴乱咬人的大尾巴狼!李瑞清活该被朕打!打死奸臣李瑞清!李瑞清,又笨又蠢又老又丑又胖!

他一边笑着,一边穿好外衣,磨墨蘸笔,写道:随她去,骂人是种不错的泄愤方式。

将信纸塞在鸽子木环上,李瑞清从旁取出本书,仰坐在椅子上慢慢看。看几眼,笑一声,翻一页,笑一声。

另一边,赵向零接到鸽子,瞧见上头寥寥几个字,咬牙切齿。好个李瑞清,居然在背地里说自己只有骂人的本事!

想了想,赵向零写道:主子,明日还要继续跟下去?计划还需不要继续?属下听闻陛下同孙司业商量,要如何对付您。您可要小心了,别又被踢下水去。

什么叫自己骂人泄愤?下回自己一定将他踹进泥巴地!

鸽子扇动翅膀的第二下,李瑞清就已经取下了上头信纸。他展开看,坐回原位,写道:借恶疾之事可拖三日,就让她在外三日,明日有金言陪我去满春楼,你留在尚书府就好。至于下水一事,陛下自己会跳下去,不必我推。

他目送鸽子走远,摇头笑笑。赵向零这套话也套得太过刻意了些,分明就是要让自己知晓她的身份。只是可怜属木,今夜不知要在哪间柴房里过了。

他站在窗台没有多久,鸽子又带着信件回来。取下来看,这回完全是骂他的话:

李瑞清,你看出了朕的身份还敢承受朕一句主子,朕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臣!还有,朕跳水朕开心。你落水,你落水狗!

李瑞清笑,提笔回道:陛下开心就好。

看着纸上淋漓的‘陛下开心就好’,赵向零觉得非常不开心。

她捏着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没过多久,她又拾起来,在背面写道:那就请左相保持时刻不开心,唯有左相不高兴了,朕才欢喜的很!

没过久,信鸽就带着李瑞清的回信到了:天色已晚,陛下早点休息。

赵向零咬牙切齿,写道:不用你关心!朕自己会睡!

想想,她觉得这样写有失她的身份,干脆不回信,轰走那只鸽子,吹灯闭眼睡觉了。

另一头的李瑞清瞧见信鸽久久不回,大概猜到七八分,知道赵向零不会回信。他低声:“金言。”

一个高瘦个子的人从暗处显身,拱手:“主子。”

李瑞清道:“明日满春楼的防卫多加一倍,提防有人偷袭。”

金言没有多问,只应了句是,就退到了暗中,将这件事交代了下去。

月上中天,李瑞清仰头看了一眼,合上窗,没了动静。

薄雾乍起,惊扰谁一袭旧梦?

满目火光,低头暗箭蹿射,赵向零坐起身,额头惊起细密冷汗。她擦擦额,轻叹一声:“果然,还是要在栖凤宫才睡的安稳。”

她穿着单衣起身,走到窗台前洗了把脸。用软帕擦擦脸,听得外头似乎有动乱。接着,有两个丫鬟进来打水替她洗漱挽发。

坐在梳妆台前,赵向零问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什么重大事情,外头绝不至于这样吵嚷。堂堂尚书府,这点规矩还是有的。

替她梳头的丫鬟低声道:“姑娘,听闻是昨夜捉的一个刺客逃了,二少爷正在命人去追呢。”

孙无念没有告诉下头丫鬟赵向零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外头遇匪的官家小姐,来尚书府暂住。

“原来如此。”赵向零明白,那个逃跑的‘刺客’,就是昨夜被她从墙头揪下来的属木。

李瑞清派人来接他回去了。

“姑娘,您的头发真好,一看就是好好养过的。”梳头的那个丫鬟见赵向零似乎很好说话,挽着她的头发笑道。

她绕了几次都没能将头发盘好,几次都没扎牢叫它散开了去。

赵向零笑笑,并没有回答。

衣服似乎是昨夜另外做的,简单却合身。

换好衣服,丫鬟打开门,瞧见孙无念正站在门口。两人齐齐行礼,道:“二少爷。”

孙无念点头,眼睛却看向赵向零:“向零,你可要现在去玲珑赌坊?”

他还记得昨夜赵向零说过的话。

谁知赵向零摇头,笑道:“我们去玲珑赌场前先去一个地方。”

“何处?”

“满春楼。”

第二十六章 醋陛下怒问青楼女(一)

满春楼乃是一家酒楼皆春楼性质的‘正规’酒家,专供达官贵族消遣。里头的姑娘皆是一等一的貌美,无论脸蛋还是身材都堪称绝艳。

被第三个姑娘故意撞到的时候,孙无念终于还是没忍住红了红耳尖:“向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赵向零张目没看见自己想要找的人,就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找人。”

“找谁?”孙无念问道。他坐在赵向零身边,倒了杯茶喝。

见他紧张,赵向零笑道:“小心茶水里有药。”

孙无念抿唇,极力忍住才没有将茶水吐出来:“向零,你又骗我。”

要是随意一杯茶水中都会被下药,这里得乱成什么样子?

“我是在锻炼你......”赵向零面上笑容逐渐凝固,她盯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就差没有举刀冲过去。

孙无念从来都没有见过赵向零这般磨刀霍霍的模样,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几个人从雅间中走出来。

赵向零愤怒看着的,就是为首的一个红衣面具男子。瞧那人周身的气度,同张扬的模样,就知道此人身份绝不普通。

能进满春楼的,也没有普通人。

“向零,那个人你认识?”孙无念问道。

“何止是认识!”赵向零按桌而起,直奔那处,将一个女人从红衣面具旁拉开。

没有人预料到这样的场景,好在赵向零脸上同样覆着银面,不然怕是要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被拉开的女人是满春楼的头牌姑娘,唤作莺姐儿,卖艺不卖身,据说出自一个落魄的大户人家,原本身世不凡,只因为父母双亡,姑嫂合起伙将她卖入了青楼,才落得如此境地。

她被这样一推,摔跤还是其次,主要面子实在不好看。她咬牙,眼睛瞬间红了下去。

既然是官绅的风月之所,护卫也比一般场所要严密。几乎赵向零一动,周遭空气就凝重了起来。

拉开弓箭声,刀剑出鞘声,在耳边噌噌响起。赵向零却不畏惧,狠狠瞪了红衣面具一眼。

红衣人轻笑两声,打了个响指,杀气立刻消失,四方恢复平静。

同红衣人一路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商贾,他眯眼看向赵向零,瞧她露在面具外的嫣红色娇嫩唇瓣和淡蓝色宽松长袍也掩饰不住的姣好身材,露出贪婪神色。

“阁主,这位是......”

不等红衣人回答,赵向零挺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商贾,冷哼道:“我是他妹妹,你是谁!”

商贾瞧着这两人相近的身高,又瞧着两人如出一辙的嚣张语气,没有多做怀疑,立刻收起眼神,谄媚笑道:“原来是阁主妹妹,是我唐突了。”

“你怎么来这里。”面具下,李瑞清看向孙无念,瞧见后者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才转头对赵向零道。

赵向零冷哼:“哥哥,你要是再这样不知检点,我就告诉娘去!”

她望着地上那个姑娘,眼中几乎是冒出火来。这个不要脸面的女人,居然贴在李瑞清的身上!简直是厚颜无耻,不知检点!

孙无念站在一旁,眼底震惊。赵向零有一个哥哥他是知道的,只是传闻中早在十几年前就失散在民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且两个人似乎很是熟悉?

“我几时不知检点?”李瑞清似乎是在笑。

这点,叫商贾的眼睛低得更低。他知晓对方素来蛮横,若方才自己对他妹子的那些小心思被看穿,怕是要承受不小的打击。

“我不管。”赵向零不耐烦道,“那个狐狸精和你,碍着我的眼了。”

李瑞清抱臂,看着赵向零仍旧是笑:“你想要怎么样?”

“你和她,总得有一个人离开我视线,当然,你和她一起也行。”赵向零愈发不耐,她瞧着地上那姑娘眼泪汪汪,顿时觉得心烦意乱。

哭哭哭,就知道哭,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会觉得心疼么!

低头看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莺姐儿,李瑞清笑道,招手示意暗处侍从动手:“那就将她逐出春满楼如何?”

莺姐儿抬头,望着李瑞清的眼底里水迹未干,倒映着一袭红衣和一双没有任何情愫的眸子。

她咬咬下唇,转头对赵向零道:“姑娘,您就非要将我逼上绝路么?”

她坐直身,扶着旁边丫鬟站起来。

春满圆与她而言是京城最好的容身场所,要是流落在外,她不见得还能有这样好。

一个女子,世事中还不如一粒尘埃。尘埃落进眼中还能招惹人掉几滴眼泪,女子落进人眼中,又算是什么?

“也是。”赵向零点点头,“毕竟你离开这里就没了营生的本事。”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了。

莺姐儿眼里又重新蓄满了泪。她盈盈望着赵向零和她旁边的李瑞清,滴落下泪来。

她哭道:“家事不幸,吾被卖入风尘,无以为生。如今听姑娘这样说,不免想起前路还不知多少坎坷,也是,吾活着,不过是徒增业障,徒寻烦恼罢了。”

她以帕拭泪,脸羞得通红,不住咳嗽。

立侍的丫鬟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望着赵向零又气又急:“姑娘,您身世显赫,自然不懂我家小姐的苦楚,若你们换个身份......”

寒气乍起,丫鬟顿时哑声,发不出声音来。

“这里的丫鬟,真是不懂规矩。”红袖扬起,一人将这丫鬟拖了出去。

商贾见李瑞清动气,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主子说话哪里有下人插嘴的道理,这丫鬟确实该让此处主人管教管教,太不听话了!”

李瑞清没有应声,退后一步。因为莺姐儿跪地,想要来抱他的腿。

她抱住红衣一角,哭道:“阁主,阁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青自小和我一起长大,她不懂事,您罚我,罚我就好,不要迁怒于她。”

赵向零眸中妖红色顿涨,看得身边孙无念暗道一声不好,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向零,若在这里出了问题,你不好全身而退。”

满春楼不知是何人置产,只知它的主人背景不凡,赵向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一旦她在烟花之地被发现,明日的朝堂上大抵又该是乌烟瘴气一片。

“罚你?”赵向零蹲下,扯开莺姐儿抱着李瑞清衣袍的手,一把将她推到地上去,“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十七章 醋陛下怒问青楼女(二)

莺姐儿伏在地上,半晌都没有爬起来,喘息剧烈,哭得心肝俱裂,好不伤心。

但凡谁来看,都会觉得赵向零仗势欺人,好不讲理。甚至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觉得此人简直就是张扬跋扈实在蛮横。

赵向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看着莺姐儿,笑道:“你的那个丫鬟,又不是拖出去打死了,何苦演的这样悲情,倒显得像我怎么你了一样。”

莺姐儿哭得梨花带雨,仍旧隐隐切切:“姑娘,你们虽不是打死她,但是和打死她又有什么区别?”

赵向零蹲着,也不愿意挨着她,将手支在腿上笑道:“哦?看来你们还真的是情深意切啊。”

她抬头,对在一旁笑看好戏的李瑞清道:“哥哥,让人把那个丫鬟安顿好了,我忽然想玩个游戏。”

李瑞清扬眉,身后金言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回头打个手势,表示停止。

“来来来,你坐好,我同你谈个买卖。”赵向零饶有兴致的看着地上这个哭得可怜的女子,心中鄙夷连连。

不管是怎样的美人,大哭起来都不可能好看,除非她根本就不够伤心,又或者说她压根就是装的。

赵向零看过的假哭和假笑少说也有千百张脸,就莺姐儿这样的假哭,在她眼前还排不上名次。

不就是想要别人疼她么?自己就让她好好感觉一下疼的滋味!

“十两银子,我买下你那个丫鬟。”赵向零笑。

莺姐儿咬唇,她望着赵向零,眼泪如珠串般滴落:“姑娘,士可杀不可辱,我虽为女流,却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二十两。”赵向零笑道。

莺姐儿眼中有一抹犹豫闪过。但她看见了周遭的人,瞧见那袭耀眼红衣,捏紧了拳:“你何故要如此羞辱我!”

“一百两。”赵向零瞧见她眼中神色,脸上仍旧是笑,只是冷色愈发重。后头商贾稍稍退后一步,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莺姐儿不觉,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百两,许多农户人家终其一生都赚不到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够她赎出自己,不必卖笑,还可以置办些田舍过上安稳的生活。

赵向零大笑:“既然你觉得一百两不够的话,五百两如何?”

众人皆惊。五百两买一个丫鬟,这样的买卖,不做就赔啊!

谁知,让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赵向零补充道:“五百两,黄金。”

众人哗然。

五百两黄金,不要说是个普通富豪,就算是在富庶的江南地带,也能在一个好的地盘上盖上最好的屋子,娶个最好的姑娘,盘块好地,雇佣最勤快的农人做生意。

若是一个青楼女子有了这五百金,别说赎出去,就算想要过上神仙一般的生活也不是没有可能!

莺姐儿抬头,眼睛里的眼泪早已干了。她在算,在算赵向零究竟有没有可能拿出这笔钱。

赵向零转头,问李瑞清道:“哥哥,暗影阁中有多少种刑罚来着,我记性不好,记不住。”

李瑞清答:“一千二百三十三种。”

这就是允许赵向零买下那个丫鬟来出气的意思了。别人说话或许不算数,但暗影阁阁主绝不会有虚言。

况且,五百金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是个大数字。

莺姐儿抬头,下定了主意。她道:“好。”

赵向零托腮:“那可是你最好的丫鬟,从小长到大的,你们感情最是要好,到我手里她可是会生不如死的。”

她有些同情,摇了摇头。

莺姐儿却理直气壮道:“她是我的丫鬟,如何处置自然是我说了算,况且,我如今流落到这样的境地,要是小青知道她能为我做些什么,她一定不会不肯。”

“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赵向零点点头,似乎在思考。

莺姐儿继续指责赵向零道:“而且,要杀她的人是你,不是我,你这样残忍,难道夜里就不会做噩梦么!”

赵向零目光闪烁,拍拍胸口:“天,我好怕哦。”

“所以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卖!”

“那么......”赵向零拍拍手起身,冷笑道,“真是抱歉,我的钱花光了,一分不剩,没钱买。”

“你!”莺姐儿万万没有想到赵向零会出尔反尔,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前几日我才花了五百金,今儿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赵向零睨了李瑞清一眼,大笑,“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实在是穷,不能买了一个再一个,是吧?哥哥?”

李瑞清原本在看戏,听见这句知道她是暗讽自己五百金被人出卖的事情,顿时脸色有些不好。

走到李瑞清身边,赵向零搭住他的肩,歪头笑道:“哥哥,这月我的零用买一个人花光了,今天我是专程来讨些银子使的,你不会不给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李瑞清腰间链褡荷包都给卸了下来,笑着掂了掂,又伸手朝后头的金言掂了掂:“你的,也给我。”

金言按住自己的荷包,看着李瑞清求助。谁知道自家主子的眼神比陛下的还要吓人。没办法,他只好交出自己的钱袋,恭敬放到了赵向零的手上。

金言看着赵向零的目光,又憋屈又可怜。赵向零心头一悦,掂着钱袋拂平李瑞清衣摆,大笑:“哥哥,你好好玩,玩得开心!”

笑着,她拖着孙无念,离开了李瑞清的视线,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乱摊子,包括地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莺姐儿。

拿着从李瑞清那里强行抢来的钱,赵向零点了一大桌子酒菜和两坛女儿红。

从离开满春楼起,赵向零就一直在笑。

她捉弄莺姐儿,可谓是一石二鸟。不仅仅将这个不顺眼的女人弄得声名狼藉在满春楼不好活,还给李瑞清添了个不小的麻烦。

经过她这样一闹,原本不算高调的剑影阁彻底高调了起来,想来那些原本观望的门派,都要来给剑影阁添些麻烦。

剑影阁麻烦了,李瑞清就会有麻烦,李瑞清有麻烦,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就都舒坦!

第二十八章 孙司业直问帝王心(一)

孙无念看着她笑,命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赵向零给他斟酒,笑道:“无念,你不知道,上次那个从我这里拿走五百金的人,现在还被关在地牢求我放他出去呢。”

自己是喜欢捉弄李瑞清不错,但是也绝不允许别人出卖他。赵向零觉得,自己这一生中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和出卖。

她喝了两口酒,觉得味道实在一般,摇了摇头:“这些个白莲花吧,看见了长得好看的公子少爷就想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一个个的往上头倒贴,不惜名节,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要靠上去,轻则哭哭啼啼,重则上房上吊,什么手段都有,什么法子都来。我见到这样的女人,就忍不住想给她点教训。”

“你是在说刚才那个......姑娘?”孙无念不大明白,“白莲花?”

他不知道为何赵向零要将那个女子形容成白莲花。白莲,不是清雅又高洁的么?

“对啊,说的就是她。”赵向零给孙无念倒酒,“白莲花,众人皆浊我独清,知道么?说的就是她。”

诬赖别人,澄清自己。

孙无念想想,觉得是有那么几分意思,喝下一口酒,笑道:“你说的倒也有趣,难为你想。”

谁知赵向零立刻摇头:“这不是我想的,是夏姨想的。她说,对付白莲花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叫她最肮脏的那一面暴露在大众之下,叫她爬也爬不起来,叫她的故作清高全成泡沫。”

说完,她抱着酒壶喝了一口,皱眉嫌弃道:“这酒真难喝。”

孙无念垂眸笑:“我的陛下,这已经是京城最好的饭馆里最好的酒了,您就将就一下?”

“不然能怎么样呢?”赵向零仍旧抱着酒壶喝,望着桌上一大桌子的菜没什么胃口。

果然是太娇气了么?

不,是这里的厨子太没有水平。瞧,肉是方的,丸子是圆的,叶子是一片一片的。

没错,就是他没水准!

赵向零正想着,听见孙无念道:“向零,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叼着酒壶,赵向零点头。

“那个人......是不是左相?”

赵向零差点将口中的酒吐回酒壶中去。她抬眸,万万想不到孙无念居然问的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果然是左相。”孙无念拿起手中酒杯,将它捏得更紧了些。

李瑞清,在官场上可以说是个奇迹。他除去李家护龙之功的名头外,没有任何人的协助,更没有任何背景。

但他十二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人,十六岁中进士,十七岁进入翰林院学习。途经四次党争,一次旁观一次参与两次谋划,终于踏着尸骨爬上了南国左相之位。想来用不着几年,待到右相作古之后,就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了。

不,不用等几年,现在就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然而,这并不是他的巅峰。先前听那商贾唤他做阁主,孙无念立即想起了一个人。

剑影阁阁主,似乎也姓李。能进满春楼的人并不多,江湖门派唯有几个门派能有这样的资格,而剑影阁首当其中。

剑影阁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亚于领头羊在羊群中的地位。

这样的庞然大物,这样的野心,孙无念手心冒汗,替赵向零觉得危险。

赵向零抱着酒壶,淡淡道:“既然猜到了,记得保密。”

说出去,对自己的影响或许比对李瑞清的影响还要大。要是他的这一层身份再暴露出去,怕是朝堂中有异心的人就更多了。

“向零,你应该杀了他!”孙无念狠道,“这样的一个人你居然把他留在身边,居然还将他招惹进宫中当国师,你是不想要命了!”

赵向零看着他,苦笑了几声。瞧瞧,连孙无念都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就只有自己还下不了决心。

“无念。”赵向零道,“我和他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

自己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就那样寥寥几个,要是自己再亲手杀掉,就真的如同前人所说,她就是孤零零的寡人一个。

“可他有将你当过朋友么!”孙无念道,他看着向零,担忧愈甚,“向零,如果他真的将你当成朋友,他就不会这样做!你染疾的风声是他放出去的罢?你瞧瞧,他都可以只手遮天了你知不知道?他随时都可以要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和将自己吊在油锅上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赵向零打断他的话,“我都知道。”

垂眸,她盯着自己的酒杯,看着杯中倒映着的自己清澈的眸子,声音小了下去。

“我试探过,他......应该不会杀我。”

赵向零想起了那封信。原本她可以很确定的拍着自己胸口说这句话,可自从看见那封信后,她知道,她不能了。

有了怀疑,就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信任。赵向零知道,自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毫不怀疑,毫不犹豫。

而孙无念看得很清楚。他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句慢慢问道:“向零,你......是不是喜欢他。”

赵向零俏脸上先是愕然,然后慢慢张大眼,转头看向孙无念,忽然大笑了出来:“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犯傻?我?喜欢他?谁?李瑞清?”

她笑得实在欢快,握着酒杯的手几乎拿不住,伏在桌上侧头看着孙无念:“你觉得我喜欢他?”

原本孙无念还很确定,可看见赵向零这个样子,忽然又模糊了起来:“难道不是么?”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大哥,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

赵向零直起身,稍稍收敛笑意,只是眉眼弯弯,看起来很高兴。

瞧她这样坦然,孙无念心中的不确定又多了几分。他问道:“可是你对他......是不是太不同了?”

“我对你,对无双,对子涵,难道不都特别?”赵向零笑,“你怎么就觉得我偏偏会喜欢他?”

直觉。孙无念心道,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摇摇头。他提箸,夹了一筷子鱼:“你方才冲过去的时候,我分明嗅到了醋味。”

第二十九章 地头蛇对上真金龙(一)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在看见那个女子意图蹭到李瑞清身上的时候,会有那样大的火气?

“那个?”赵向零仍旧是笑,“我哥要是敢同青楼里的姑娘拉拉扯扯,我指不定就直接一拳头揍过去了。”

“我记得你曾经说,你不讨厌青楼的姑娘。”

“那是不讨厌。”赵向零抿了一口酒,“要是我哥找个青楼里的姑娘当嫂子,我还是很不舒服的。”

“你这是双标。”孙无念笑。

“双标就双标呗。”赵向零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双标于我不是什么坏处。”

对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不成还要假装喜欢不成?

她做不到,也懒得装。

孙无念垂头,忽然笑出声,低声道:“你不喜欢他就好。”

“嗯?”赵向零只听清了个不喜欢,抬头,“你不会又同我讲道理吧?别了,昨儿右相那老头儿还同我说了半日,你别说了啊,你敢说我就揍你。”

孙无念笑,举起个丸子:“你看我像那样唠叨的人?”

“不像。”赵向零站起身将远处一碟酥肉取来,笑道,“说说你最近编的《南国异闻录》?最近写得如何?”

提起自己正在编的书,孙无念兴致大好,同赵向零讲了许多,就连外头有人敲门也险些没有听见。

“姑娘!”直到外面有人喊道,赵向零和孙无念才扬起了脸。

他们对视一眼,赵向零转到屏风后,戴好面具,而孙无念打开门,轻声问道:“你是?”

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她身上脂粉味并不浓,但孙无念方才和赵向零从满春楼出来,对那里的味道还记得清楚,故知道此人是从满春园里跑出来的。

顿时他提高戒备,看着女子打量之色愈显。

女子却跺脚急道:“公子,之前是不是有个姑娘在这里,她还在不在,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这里没有这样的人,你走错了。”孙无念道。他一袭黑衣,衬得面上愈发冷,盯着那女子的目光也略有不善。

说完,孙无念合门,就要将她赶出去。

而女子的眼中都快要流出泪来。

在孙无念合门的那一刹那,赵向零跳出来,将那女子一扯,扯进屋中。

“向零!”孙无念不赞同赵向零的做法。

明显这个人惹了麻烦,现在留她下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赵向零冲他一笑:“无念,这个人我认识,让她进来。”

话未说完,女子扯着赵向零的衣服跪下,大哭道:“姑娘救我。”

孙无念的眉皱得愈发重。

“他在找你?”赵向零问,果然同这女子熟识。

女子连连点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沿路问人来寻您,姑娘,求您救救我,他的花轿就在路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孙无念一头雾水,看向赵向零。赵向零侧头解释道:“这也是满春园的一个姑娘,被王七看中了,要纳她做第十七房小妾。”

“王右相的七嫡孙王尧?”对这号人物,孙无念有所耳闻。

在京城,这个人可算得上是土霸王一个,仗着自己祖父是当朝元老,为所欲为,就连右相王叁都管不住他。

“可不就是他!”赵向零哼道,“我倒要看看,王尧他拿什么在我这里抢人。”

“向零。”孙无念却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

赵向零同样压低声音,凑近他,眼睛却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那女子:“你放心,我命人查过,自己也试探过,没太大问题。”

孙无念还是不放心,然而外头脚步声响起,也由不得他再怀疑。

将女子推到屏风后头藏好,赵向零拉着孙无念坐下,两人倒酒对酌,装着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哐当一声砸到地面,灰尘扬起,地毯被压出一个深深的印子。

一个长相风流,眉宇间却压不住颓然之色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踩在了被踢倒的木门上,大叫道:“月邀在哪里,叫她给老子出来!”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侍从,被平阳一人挡着,根本过不来。孙无念起身踱步,走到王尧面前,淡淡笑道:“王七,你的书,果然白念了。”

王尧在国子监就学,至今没有毕业,说起来他还得叫孙无念一声先生。

但他没有,他的眼睛完完全全放在了赵向零的身上。

坐于席上,赵向零并未起身。她左手提酒壶,身上青衣披拂,肤若皓月之色,脸上覆着银色面具,唯露出红唇微张。翻手,碧色酒水倾入口中。

气度不凡,姿态潇洒,看向王尧的眼睛如同浸润在酒泉中的两枚药丸,叫他有些发昏。

他想要扶着身边的侍从,发现身旁一个人都没有。他带来的人,都被拦在了外头。

“美,美人......”王尧看直了眼。

他习惯性上前,却被孙无念拦住:“王尧,你不要失了分寸。”

王尧是个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家伙,哪里管的上孙无念拦他,早就将圣贤书忘到了九霄云外,心里眼里的,都只有面前那个青衣一人。

他抽出怀中折扇,摆出自认为最是风雅的姿态,笑得温文尔雅:“这位姑娘,吾乃当今右相七孙王尧王志远是也,不知姑娘芳名。”

赵向零抬眸,瞧见他人模狗样倒像那么几回事,轻笑道:“原来是王七爷,民女早有耳闻,久仰久仰。”

一听有戏,王尧温文尔雅的脸几乎要绷不住,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赵向零,心中赞叹,真乃天生尤物也。

收起扇,王尧颔首:“不知姑娘听说过我何种名头,我......”

“哦。”赵向零莞尔,“也没什么,就是你要招第十七房小妾的事情,我听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还没来得及恭喜王七公子。”

她起身上前一步,盈盈躬身,笑道:“民女在此处恭喜王七爷了。”

王尧脸一僵,旋即一红,望着赵向零修长后颈,踮起脚来要往里头看,不料又被孙无念挡住了视线。

他眼中终于有了别人:“孙司业,你这是做什么!”王尧盯着孙无念,想起这个女人原本是同孙无念一起用膳的。

难不成是他的女人?那就有些麻烦了。

第三十章 李左相微惩淫王七

“这里不欢迎你,滚!”孙无念抬眸,平阳会意,直接将王尧带来的侍从三拳两脚丢下了二层,又过来揪住了王尧的领口。

他没直接打下去,打侍从和打主子,是两个概念。

上前两步,孙无念站在王尧面前,稍低头看着他:“我想,你的课业大抵还是不够多,不如再加一些。”

王尧抬眸:“孙无念,你这样对我,考没考虑过对你父亲,对你哥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他抬手,将平阳抓着自己的手拂开,望着孙无念不卑不亢。他虽然淫乱,却不愚笨,心里很清楚孙无念的弱点是什么。

“小小一只蛀虫,岂能撼动我孙家?”孙无念冷哼一声,瞪视王尧的眸子没有丝毫放松。

这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的意思了。

孙无念打定了主意,王尧倒也不好处置,只好转过矛头,对赵向零道:“姑娘,你别听那些流言蜚语,自打我看见你后,什么人物我都不记得了,我可以为你散去后院,从此只留你一人。”

“哦?”赵向零走过来,暗地里扯了扯孙无念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妄动。

她不想给孙无念招惹麻烦。王尧认识孙无念,但他不认得自己,况且自己面上覆着面具,日后就算猜疑也可以拒不承认。

王尧见赵向零眼珠乱转,以为她真的被自己诱惑,忙道:“我祖父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

赵向零点点头,似有心动:“这么厉害?”

王尧又道:“我爹爹可是手握重权的兵部左侍郎!”

赵向零:“那可厉害的很。”

孙无念看着赵向零,低头有些想笑。瞧着她很是崇拜的眼睛,想象着大抵面具下是怎样的不屑。

右相怎么样?兵部侍郎又怎么样?赵向零是皇帝,是天子,莫非还能被这种虚名诱惑不成?

王尧不知,越说越起劲:“我叔叔,我叔叔你知道么?可是当今的护国大将军,他当年金戈铁马,保护先皇,打下南国山河,是除林将军外最有名的将军。”

“我听过。”赵向零道,“你们王家真是人才辈出。”

王尧叉腰:“那可不。”

“可你是什么呢?”赵向零笑,望着王尧,眉眼弯弯。

王尧一下子憋了气。他是什么?他什么都不是!王尧重新拿起自己的扇子,摇了摇,转移话题:“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带你全家走向仕途,我能让你兄弟姊妹都有一个好的前程!”

赵向零眸子一下子黯了下去。她望着王尧,忽然浅浅一笑:“王七爷,这话可不能乱说,仕途之路是那么好走的?要知道,十年寒窗三年科举,这仕途,是一点点考出来的。”

听出赵向零语气不对,孙无念立在她身旁,暗道声不好。科举乃是礼部和国子监祭酒司业等监督,听王尧的意思,他竟是能在这其中做手脚!

孙无念自知清明,但也不代表别人就干净。只是此案牵涉重大,要是依向零的脾气,没准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举。

别人听见倒没有什么大碍,可这偏偏是被赵向零听见,压都压不下来。

她到时候一举痛快了,牵扯到大臣之间连连不断的利益,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不等孙无念去拦,王尧自己就先吹了起来:“那是穷人家的做法。无权无势之人,自然只能死读书,然后发配到边缘去当个县令,做个七品芝麻官,就是他的毕生荣幸。”

“哦?”赵向零扬眉,“王七爷可有别的法子。”

王尧道:“当然。咱们有权势的人家,先到国子监或是翰林院镀个金,再在京中寻个主簿小官,你别看这官虽小,但这两年五年下来,就没有爬不上去的人。”

“原来是这样么?”赵向零若有所思,“不过想想,我家就我一人,也没有什么人需要走仕途,所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后会有期。”

她没了方才的兴致,她现在要回宫!

赵向零一心想着要回去,将这件事彻头彻尾的给弄清楚,没有防备王尧趁她推开他的时候顺势扑了过来。

别说赵向零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孙无念也没有想到王尧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居然光天化日就如此放肆!

王尧望着美人脊背,垂涎三尺。赵向零不过距离他两步,只要他这一扑扑准了,美人在怀,此生无憾啊!

他正做着美梦,却不料美人似有觉察,稍稍往左偏移了半步。他这一扑,就扑了个空。

不单是扑了个空。他前胸一痛,忽然倒飞了出去,撞倒屏风,露出里头藏着的一个人来。

不过他没工夫看屏风后藏着的人究竟是谁。他抬头,要找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他的人是谁!

不用找,李瑞清压根也没打算跑。他站在赵向零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您该回去了。”

赵向零抬头,冷静了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听了多久的话?知道了些什么?这些事情,又同他有没有关系?

王尧爬了半天没爬起来,倒在屏风上叫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爹是谁......”

他话未说完,一根筷子插入他两腿间,擦着他的宝贝蛋钉在了屏风上。王尧毫不怀疑,他再开口,另一根筷子就要插到它原本想要插的位置上去。

王尧有个优点,能屈能伸,危及性命绝对老实。他学乖了,对面是个狠人,他得闭嘴。

瞧着这场混乱,孙无念叹了口气:“平阳,将他们全都送出去。”

他们,指的是王尧和那个女人。

平阳一手拎着一个,将他们丢了出去,孙无念没选择回避,而是站在赵向零身旁望着李瑞清不肯退让。

李瑞清见自己眼色无用,知道孙无念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份,遂也再不隐藏。他将自己面具掀下,冷声:“我接陛下回宫,还望孙司业不要阻拦。”

“不知左相大人以何种身份接陛下回宫,是以国师?还是左相?亦或是阁主?”

孙无念此言,是指责李瑞清身份多变,没有一颗为臣的忠诚之心。

“是以李瑞清的身份。”李瑞清道。他朝赵向零伸手,“陛下,同我回去。”

第三十一章 情已至司业察君心

赵向零看他,眼神慢慢变冷。她道:“不必了。”

李瑞清眸光一顿,手臂僵在空中,似是不信赵向零仍旧不肯回宫。他抬手,触及她颈后,却被一只手轻飘飘的拂开。

“左相还请不要强人所难。”孙无念拍开李瑞清的手,“既然陛下不愿同你回宫,那么此处也就与左相大人无干。”

“陛......”

“就这样,朕累了。”赵向零淡淡,“朕不想再被劫持一回。”

再点穴扛她回去,她作为皇帝的威严何在?

这是宫外,他做不到滴水不漏。

没有再看李瑞清,更没有注意到后者面上的失落。抬脚,赵向零迅速离开了这里。

孙无念跟在她身后,更没有去管后头的李瑞清。

李瑞清手在空中一顿,背至身后,转头瞧着赵向零离开的背影。她的后颈处红了一片,不知是何缘故。

“主子,要追么。”金言低头问道。

李瑞清立在原地,许久才道:“不必了,让她去。”

“那宫中......”

“现在回去。”李瑞清淡淡,“在尚书府,她不会有事。”

说完这句,他转头就走,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于是金言知道,他主子的心情很不好。

前些日子他心情好的时候,话也跟着多。自己得回去同属木叮嘱几句,让他这段时间不要再同主子开玩笑。

现在开玩笑,可是会要命的!

瞧着他们走光,王尧才从街口慢慢走了出来。他转头问自己的小厮道:“那个姑娘,你可知道来历?”

小厮自然只能摇头。皇上不是谁都能见得着的,画像更是不允许流传,所以没有任官职的王尧不知赵向零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毕竟,没有哪个朝臣会敢直视皇帝并同别人描述她的相貌。当然,李瑞清或许是个例外。

问了一圈都没有半点消息的王尧,低头思索:那姑娘衣服的料子观之不俗,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她偏偏又说自己是一个人,说明家中没有兄弟姐妹。

这样的家族,在京中少之又少,却不至于没有。只要顺着这根藤找下去,定能寻到她人。

搓搓手,王尧贼笑道:“去寻那个姑娘,就找京中望族,只有一个女儿。对了,那姑娘比我高出小半个头,照着这个找!”

那样的样貌,那样的身姿,如果能够压在身下好好疼爱......

王尧抹了抹鼻子,想想都觉得有些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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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零并不知道王尧脑子里的那些肮脏想法,她脑子有些乱,不知自己该如何将事情理顺。

孙无念跟在她身后,只是默默陪着她走,没有出声打扰,偶尔在有车经过的时候提醒她小心。

抬头,望着天空阴沉,有下雨的征兆,赵向零启唇:“去玲珑赌场。”

“现在?”孙无念皱眉。他也瞧见天色实在不好,今日定有暴雨。

“嗯。”赵向零道,“无念,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先回去罢,我今儿住在玲珑赌场,那里不是有我的房间?”

孙无念道:“有是有,只是......是府上你住的不舒服?”

赵向零垂头,踢着地上石子:“是我认床,其实我今天该回宫去的。”

她跑出来太久,宫中会乱,朝堂上也会乱。她是皇帝,高高在上,也有与之相对应的责任。赵向零清楚,这回她太任性了。

“那为什么不回去。”走在她身边,孙无念侧头看着赵向零。

赵向零笑了笑:“不想回去。总觉得这样轻易同他走了,和被带走没有什么区别。”

虽说有些面子很可笑,但赵向零还是想要维持。她不想就这样被带走,不想这样示弱。

“不是这样。”孙无念道,“向零,你只是厌恶他不给你任何商量的机会,如果他一开始就直接走到你面前,而不是藏在暗处,你会和他走。”

“会么?”向零想想,笑了,“或许吧。”

“是一定。”

雷声轰隆,天空有一道霹雳闪开,映得两人面色一白。孙无念将伞撑开,遮在赵向零头顶。

他缓缓道:“向零,不要骗自己,你对他终究是不同的。”

大雨滂沱,打在伞面,打在孙无念后背,濡湿一片,却独独沾不到赵向零的衣角。赵向零略抬头,看着孙无念:“无念,我一直都很清醒。所以我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也很清楚,不是么?”

“是。”孙无念垂头,低声,“陛下。”

“什么陛下不陛下!”赵向零笑,拽着孙无念的袖子,“哎,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我真喜欢谁的话,我就打折他的腿,关进地牢中,饿他个十天半月,再强迫他和我拜堂,岂不很好?”

“啊?”孙无念觉得,自己总跟不上赵向零的想法。难道她的意思不是说,她清楚应当和旁人保持距离维持身份么?

“我说,要是我喜欢一个人,绝不会藏着掖着,喜欢就说,说了就追,追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忘,就是这样简单,痛痛快快的,何苦难为自己?”

赵向零说得起劲,拉着孙无念的袖子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无念,若是你看中了哪家姑娘,可不要藏在心里,那注定了要黄,你到时候告诉我,我帮你瞧。”

孙无念深深看她一眼,笑道:“好。”

不用瞧了,他喜欢的姑娘已经喜欢上了别人。孙无念想,他喜欢了向零十三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以后也不需要说出口了。

他不怀疑赵向零喜欢李瑞清,就像他不需要怀疑她喜欢凤梨酥,不喜欢绿豆糕,喜欢红色,讨厌绿色,喜欢天晴,不喜欢下雨,喜欢夏天,不喜欢冬季,最讨厌下雪。

时间太长了,长到喜欢都成为了习惯,而习惯,总是要变的。

听着赵向零在耳边絮絮叨叨,孙无念笑:“向零,我送你去玲珑赌场?”

“好。”赵向零弯眉笑,“我想要......”

“会叫人做好甜点的。”孙无念温柔道,“每次都会。”

赵向零拍拍他肩膀:“无念,我发现还是你最了解我。”

孙无念自豪:“那是,我可是最了解你的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喜好。就算是李瑞清,也没有。

第三十二章 赌玲珑左相散千金(一)

玲珑赌场,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与其他店家不同的是,这赌场处在地下,不见天日,不拘礼法。

在这里,每个人都会带着特制的面具,对赌的人,不问身份,不问姓名,只问赌注。

正是因为这点,来此处的人特别多。无论是官家还是富绅,都喜欢来此消遣一番。

当然,在此处的没有第三种人。玲珑赌场和唛头赌场不同,此处须得有一定的赌金方能入场。换而言之,拿不出这笔赌金,是进不来的。

玲珑赌场平日人就不少,今日却尤其的多。不为别的,有风声传出,玲珑赌场真正的主人今日要亲自上场。为了看一眼这位神秘的主人,许多人不惜重金来看这个热闹。

传出风声的,当然是赵向零。

她仰躺在长椅上,青花正在替她抹着指甲。青云抱剑立在旁边,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青花和青云是昨夜李瑞清命人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她的衣物。只有两件,其中一件是龙袍。

他给赵向零下了时限,最多明天,她得回去上朝。

眯着眼睛,赵向零抬手,看了眼自己嫣红色的指甲。

“陛下,您没回宫的这些日子,都是青歌替您在床上躺着。”青花涂着赵向零另一手的指甲,笑道,“青歌说,再躺下去,她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青歌与赵向零的轮廓相近,所以她出门后都是青歌应急,这次也没有例外。

“是左相的主意?”赵向零淡淡问道。她的注意,放在了另一边。

青花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赵向零一眼:“陛下......”

“不用说,朕知道了。”赵向零打住她的话,将手抽出,站起身来。

今日她穿的是一袭红底牡丹黑纹长袍,腰间并未束系带、袍子松松挂在身上,看不出身形。头发盘起,用两支艳红色半臂长短的珊瑚树簪着。未曾盘起的青丝垂至腰间,起身时同挂在珊瑚树尾端的红色流苏一起轻轻摇动。

站在门外的孙无念晃了晃神,才躬身进来:“向零,外头已经准备好了。”

赵向零点了点头,接过青花递过来的黑色镂空蝴蝶面具,挡住大半边脸,扶着孙无念道:“咱们出去。”

瞧着她十指纤细白嫩,指甲殷红如血,孙无念定定神,让她将手搭在自己手臂上:“好。”

红袍曳地,赵向零只有五指扶着孙无念的胳膊,掌心空悬,没有触物。青花挑开帷布,二人走了出去。

外头是赌场二楼的高台,能将下头场景一览无余。台上有红霞密帔掩着,外头看里头并不真切。

但这并不影响下头往上头看的热情。

红云之中,唯见两人并立,身材颀长,皆以面具覆面,看不清真容。

孙无念略皱眉,转头看向赵向零,低声:“向零.......”

谁知赵向零居然松手,大跨步上前扯开遮挡视线的红帷幔,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

倒吸凉气声不绝于耳。无论在何处,赵向零都能引起哗然,叫人挪不开眼睛。

即使看不见真容,也能隐约透过镂空面具感觉到这张脸的绝艳,举手投足,无不魅惑人心。只是魅惑之中,又浅浅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疏离同高贵,叫人不敢轻易触碰,唯恐惹毒上身。

“你就是玲珑赌场的掌事人?”底下有人问道。

赵向零笑:“不是。”

“那你是谁?”

下头人眼前一晃,只看见一袭红衣飞身踏栏杆,一跃飘然而下,落在最大的赌桌之上。

旋身红衣落,女子垂腿坐在赌桌边缘,浅浅笑道:“我,是今日这场赌局的赌注。”

哗然再起,黑衣从二楼跃下,站在赌台之下,拧眉低声:“你疯了!”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堂堂一个皇帝,居然拿自己当赌注去和别人赌钱,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啊!

赵向零此举一出,孙无念扯她回去也不是,让她留在这里更不是,进退两难。

他错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赵向零究竟能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

瞧见孙无念面色不好,赵向零弯身,拍了拍他肩膀:“主子,您还担心我会输不成?放心好了,我自有主意。”

她当然有主意,她向来都很有主意,但她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她失手了呢!万一她失手了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真以她为赌注赌出去?

“放心好了。”赵向零笑,“实在不行将青花卖出去。”

跑下来的青花听见这话,低低嚷道:“陛......姑娘!”

转念之间,孙无念已有决断。他对赵向零道:“赌归赌,若是输了也不打紧,终究解释权在我这里,你放心去罢。”

就算她输了,也绝不会是赌注。

赵向零笑。无念就是这样,无论她要做什么,他虽会劝阻,却会同自己商量,想出个最妥当的法子。不像某些人.......

眨眨眼,赵向零低头,眼底一黯。自己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想来有人一定会坐不住吧?

那自己可得好好想想,待会儿该怎么对付他。

“姑娘,不知你这赌,怎么算。”一人走到赵向零身旁,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打量。

赵向零坐在赌台之上,看不出她的身高,衣服宽松,看不出她的身形,能瞧见的只有嫣红唇瓣和葱白尖儿似的十指。

为了掩饰她的身份,孙无念已经回到二楼看台之上,没有再管她。关切,往往是一切败露的开端,孙无念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尽管他不愿,也必须这样做。不然,他将会给赵向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怎么算?”

抬手,有侍从恭敬送上摇盅,递过两颗骰子。拇指和食指捻起一颗,赵向零扔在空中:“最简单的赌法,比大小。”

“好!”那人答,“不知我的赌注是什么?”

赵向零接住骰子,嗤笑。不知赌注,竟然就这样冒冒失失的上来,真是岂有此理。

叠腿,赵向零随意道:“一百两银子一回,先拿银子出来,拿不出来就一边儿去。”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往后退了退。

第三十三章 赌玲珑左相散千金(二)

一百两银子并不是个小数目,只为一场赌博,未免太不划算。女人,何处都有,漂亮的女人更是比比皆是,一百两银子,足够去最好的花楼几十回了。

退的人中,不包括同赵向零说话的那个。他身着青衣,一对眸子极亮,盯着赵向零的脸,似乎有种想要将面具扯下来的冲动。但他清楚不能。玲珑赌场的守卫严密到令人发指,若他动手,先掉下来的没准不是面具,而是他的手臂。

他打量赵向零,赵向零却不想打量他。摊手,赵向零道:“银子。”

简单,明了。

青衣转头,后头侍从从怀中摸出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青花。

青花收好,退到一旁。

赵向零这才举起手中摇盅,随意晃了两下。青衣也同时晃动摇盅,眼睛却盯着赵向零的手不放。

他在担心赵向零出千。

但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赵向零的手法看上去就像是个从来都没有拿过骰子的新手,完全没有她方才表现出来的那般霸气。

意识到这一点,方才退出去的个别几人有些动摇。要不要试试运气,万一真的能抱美人入怀呢?

两盅同时落在桌子上,两双手同时离桌。赵向零点了点那青衣身后的侍从,笑道:“让他来开。”

开盅的那一刻,是最好做手脚的时候,赵向零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嫌。而青衣也真的让自己身后的侍从去揭开盖子。

侍从小心翼翼,抬手掀盖。

两个六点。侍从在揭开赵向零摇盅的时候,胜负已分。就算青衣能摇出两个六点,他也赢不了,更何况,两个六绝不是仅仅凭借运气就能有的。

果然,青衣只摇出一个四一个五,差了整整三个点。

他笑笑,叹了口气,退后了去。

对方并不是真的游戏,她确实有本事,与其浪费一百两银子,不如让其他更有能耐的人来。

“还有没有人?”赵向零懒懒道。

她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盖在摇盅上,衣服顺着动作贴紧皮肤,侧腰曲线半露,叫众人几乎挪不开眼。瞧着那腰身,才明白为何有人会用蛇来形容美人。

红唇微启,正如蛇信吞吐,纵然是剧毒在齿,也有叫人相竟折腰之能。

众人踌躇间,外头忽然有动乱声传来,一人被丢进来,痛苦呻吟声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红衣拂动,青丝扬起,来者银面覆脸,挡不住他的绝代风华。

二楼,孙无念捏紧椅臂几乎要站起,但还是忍了回去。

“原来如此。”孙无念低声道。原来向零将事情做绝,就是为了逼他出来。

看见来者,赵向零的眼睛腾然亮了起来。

来得倒挺快,比自己想象中的快多了。

红衣稳步,朝赵向零走来,无一人敢拦,甚至众人纷纷退后,让出一条道来。他目光如炬,眼中光芒细碎,眼底印着的是赵向零的一袭红衣,和同她笑容一致的张牙舞爪的红珊瑚。

赵向零转了个身,望着李瑞清低低笑了两声:“这位朋友好不懂规矩,你这是要硬闯么?”

“和我回去!”李瑞清似乎已经气到了极致。

而赵向零要的,就是这样的极致。

“这里是玲珑赌场,一切都要按照这里的规矩来。”赵向零浅浅笑道,两指从玉盘中夹起一只骰子,随手扔了出去。

杀意弥散,这看似随意丢出去的一颗骰子竟然如利刃一般割开空气,直扑向李瑞清门面。要是被打着一下,死不死不知道,但见血是一定的。

李瑞清抬手,红袖轻拂,骰子承受不住两种压力,顿时化作齑粉,散落在地。再挥手,就连齑粉也没能剩下。

“看来,我不得不排队。”他转过头,看向正在等着和赵向零赌局的人,眼中杀意压根就没打算掩饰。

方才骰子给旁人的震撼实在太大,锐利眼神一过,没人能站得住。于是乎,众人纷纷抱着摇盅离开,不敢再加入这场战局。唯有方才已经交过银子的一个人被赵向零拽着,逃跑不得。

那人匆匆摇了两下骰子,搁在桌上就跑,也不敢看最后的结局。美人和命,当然是命比较重要。

场中,唯有赵向零一人还笑得出来。她两手捧着骰子,轻轻摇晃,甚至还低低哼着歌:

“掷一颗骰子分两家猜~”

“这里的规矩怕你不明白~”

“看大看小揭盖手最好放开~”

“不然我就揭下你的头盖来!”

音甫落,赵向零重重将摇盅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摇盅应声四分五裂,将周围旁观的人尽数拍开。

然而摇盅里的两颗玲珑骰子却安然无恙。两颗骰子骨碌碌地在桌上旋转,然后毫无悬念的双双停在了六点。

同先前一样,赵向零赢的轻松。

人群中传来喝彩。

要知道,能摇出六点不算什么本事,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骰子停在六点,就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如果方才的惊讶仅仅来自于容貌的话,那么现在还夹杂着对赌技的认可。

赵向零笑,抱拳朝周围转了转身子:“承让,承让。”

“那么,该我了。”轰走了若干人等的李瑞清静静看着她,眼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的火气。

难不成他不生气了?赵向零眨眨眼。不对,这不可能,这件事大抵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若他不生气,才是真真有鬼。

都说哀极反笑,所以气狠了是不是也能平静下来?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就是如此?

“这位朋友,咱们玲珑赌场的规矩呢,你清不清楚,要不要我亲自教一教你呀?”赵向零笑。她坐在赌桌上,稍倾身子,抬手扬起李瑞清的脸。

李瑞清转头给金言使了个眼色,顺带着避开了赵向零妄图在他脸上作乱的手。

这幕,叫底下看热闹的人躁动不已,仿佛赵向零挑逗的不是李瑞清,而是他们自己:“姑娘,再来一个。”

“姑娘,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可别看着人家公子俊俏,就诚心放水啦。”

“放水要不得,放水可要不得!”

第三十四章 赌玲珑左相散千金(三)

听见这话,赵向零勾唇笑笑,朝金言伸手:“老规矩,一百两。”

金言瞧着那只手,想起了昨天自己的荷包是怎么被这样诓走的,顿时觉得有些肉疼。那可不是主子的荷包,那是他自己的荷包,里头装着不少油亮亮的银票,居然这样勾勾手就没了。

心里虽这样想,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将银票取了出来。今天是主子的钱,不带心疼的。

看着青花将银票收好,赵向零的心情很好,她抱起荷官重新取来的摇盅,边摇边唱:

“图一场豪赌三千豪迈~”

“惜公子为寻佳人入狱来~”

“翩翩谁家公子这样想不开~”

“仰天长笑千金散尽不复来~”

“玲珑赌场不管你从何处来~”

在她唱到第二句的时候,李瑞清就已经将摇盅搁在了桌上,在她唱完的时候,全场响起掌声,甚至有人吹起口哨,大声道:“唱得好,再来再来!”

赵向零不会再唱,她的歌是专门用来嘲讽李瑞清的,他听明白了就好,至于其他人……又不是唱给他们听的,叫什么叫,再叫割掉舌头去!

李瑞清转头,冷冷眼神一扫,吹口哨的人闭了嘴。

“开盖开盖。”赵向零笑,“青花,你来开。”

“是。”青花躬身一拜,走到桌前,将两只摇盅同时打开。

赵向零仍旧是两个六点。李瑞清的盅中却有些耐人寻味。

只见桌上一红一蓝,居然是个六点和五点。

一点之差。

众人嘘声。唉,看来这也是个厉害的,不过只差一点,真是可惜,可惜了哦。

二楼,孙无念闭眼,不再往下看。他知道,有李瑞清在,赵向零不会有危险。这里,或许不需要他在了。

“两个疯子。”孙无念喃喃,低低叹了一声。

台下,赵向零仍旧兴致勃勃,她伸手,朝李瑞清笑:“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了,怎么就大了这样一点呢?这位公子,你要不要再试试?我看你衣着不凡,气度不凡,想来家中一定有金山银山,不过一百两银子而已,万一下局你赢了呢,这一百两银子听个响也是不错的。”

托腮,赵向零笑吟吟地看着李瑞清转头,然后金言将银票送上。动作行云流水,送钱的举动没有半点迟疑。

赵向零笑,摇动摇盅,搁在桌上。

李瑞清也同时搁下摇盅。

开盅的仍旧是青花,而结果居然同上局一模一样。两个六点和五点六点。

依然一点之差。

如此反复几次,不单是赵向零觉得不妥,就连下头的观众也看出了端倪。这哪里是赌博,这分明就是送钱!

摇出六点五点的难度同摇出两个六点的难度是相同的,既然每次都是五六,也可以每回都是六六。关键是那个摇骰子的人怎样想,又怎么做罢了。

李瑞清在让。赵向零心里头明镜似的。他以为,他占着这个场子自己就没有办法了么?呵,那他可就打错了算盘!

在金言第七次送出银子的时候,赵向零挡住了青花接下的手。她笑:“这样赌下去,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李瑞清抬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公子出手阔绰,小女子今儿也算是长了见识,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听我说。”

“请讲。”

赵向零笑意盈盈,她抬眸,脸上蝴蝶镂空面具在烛火的映照下粼粼有光:“既然要赌,就赌一把大的。”

话音盘旋在玲珑赌场中,有如地狱恶魔的低低诱惑,挑动人心弦,叫所有人都忍不住立起耳朵去听。

红唇张合,笑容立显:“一千万两黄金,公子,你赌还是不赌!”

一千万两,黄金!

这一声,叫整个赌场炸开了锅。那是多少银子?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那得是多少两银子?

天啊!赌场里有不少人因为这个数字差点晕了过去。

一千万两,那可是一千万两。若是真赌下去,那赔上的可不仅仅是整个身家!

不,整个身家也不可能有一千万两!除了当今皇上,谁还能拿出这样大的一笔数额?谁还能有这样的魄力?

二楼,孙无念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在往下看,看赵向零,看李瑞清的面色。

他会退缩的吧?他不会同赵向零赌的吧?

所有人都这样想,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第一个赌局的人立在人群中,轻轻叹了一声。他身后的那个小侍从低声问道:“公子,一千万两究竟有多少?”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是个想象不到的数字。

青衣答:“南国一年赋税,就是一千万两。白银。”

换而言之,这一千万两黄金,就是整个南国赋税十年的收入。

再简单点说,这一场豪赌,可以说赌的是南国的国库!

赵向零笑:“怎样?赌还是不赌?”

她翘脚,红袍掀起一角,藏在下头的绣花鞋露出半只。上头绣着大朵牡丹,用的是大块的纯色红宝石。

不过这些已经不能吸引人的目光了。让他们更为好奇的是,这个年轻的红衣男子究竟敢不敢应下这一赌。

这一赌,注定不划算,无论是输是赢都不划算。最好的选择是退出。

况且,能不能拿出这笔银子,是最大的一个问题。正常人,谁能一口气拿出这样一笔钱来?

望着李瑞清面具上银光,赵向零仍旧是笑:“既然拿不出,那就......”

李瑞清转头,金言只照做。他小心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地契田产,交到了青花手中。

金言即使面上再平静,手也有些发颤。这是暗影阁的全部,也是他主子的全部。

他主子真是疯了!

这究竟赌的是什么!这究竟是要赌什么!

没有人知道,除了两个当事人。

青花是数不清这叠银票了,她托着这厚厚一叠纸走去找赌场专门负责点钱的筹算师,让他来算算,这里究竟值多少银两。

半柱香后,筹算师才颤抖着走出来,将那不过两个巴掌厚度的纸片递给青花。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这里粗略算来,大约有一千五百万两黄金。”

第三十五章 命以命搏卿以心负(一)

即使只是摸过这些钱,筹算师觉得这也够自己吹三辈子了。

众人已经震惊到鸦雀无声。谁能料到,这样一个国库的数目,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男子说拿就拿。

谁能知道,原本以为会是一场玩笑的赌局,居然会闹成这样。

赵向零的笑容愈发张扬。她知道,李瑞清是有备而来。就算他富可敌国,想要拿出这样大一笔数目的钱也绝非易事。

单单流水的银子是绝对不够的,他需要变卖大部分的田产和店铺才有可能凑齐这笔钱。

从那叠银票中夹杂着的地契就能明白,李瑞清绝对拿不出第二个一千万两。

“开始罢。想来公子也不需要咱们找银。”赵向零大笑,捧起了自己的摇盅。李瑞清以为自己会收手么?那他太小看自己了。

他来什么,自己就收什么,绝不怕吞不下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这场惊世豪赌。或许今天,这场博弈就会传出去。所有人都相信,这样的赌局,绝不会有第二次。

以后,没有人敢收下这样的赌注,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拿出这样一笔赌注。

李瑞清仍旧是轻晃两下就将摇盅搁在了桌上,似乎这还是方才一百两银子一轮的赌局。

他随意的动作,叫在场的人看着都觉得心疼。这每摇一下都是钱啊!居然就这样晃两下?晃、两、下?

反倒是赵向零郑重得很。她的注意集中在自己摇盅中。总觉得李瑞清会偷偷害自己。赵向零瞥他一眼,发现他两只手已经背到了身后。如此一来,他便没有做手脚的可能。

哼,假君子。

赵向零抬手,将摇盅搁在桌上。

方才就伸长了脖子的观众如今脖子伸得更长了。就在刚刚,有人偷偷开盘,赌谁会赢。

许多人都压平局。赵向零的赌技有目共睹,那是妥妥的两个六,而那红衣男子的赌技也绝对不差。

这不是一百两,绝没有人会用这样一笔银子去买骰子的几声响。

赵向零也觉得如此。

就算李瑞清再舍得,这也几近是他全部的身家了,他不可能拿这些来同自己开玩笑。

这些钱,一旦落在自己手里,李瑞清手中所有的药坊开不下去不说,就连他最大收益来处的拍卖会也办不成。没了这些支援,他的剑影阁会迅速衰退。

没了这些势力,那些想要刺杀左相的刺客就有了可乘之机,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对付得了那样多的仇家,那样多的对手。

没了这些,他用什么坐稳他左相的位置?

所以,他一定不会输,也绝不可能输。

于是,她笑:“这一场,我来开。”

李瑞清面色不变,神色漠然,比台下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轻松,似乎刚刚一掷万金的人不是他。

他让出半步,同意此局由赵向零来开。这样坦荡,在众人眼中叫做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甚至有人窃窃,反正人都会被赢去了,输了前头点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千金难买美人一笑,丢出去的银子就丢出去罢了。

是么。赵向零弯唇,将自己的摇盅打开。仍旧是妥妥的两个六点,没有出现半点意外。

如果李瑞清的盅中也是两个六点,那么这场就是平局。

玲珑赌场的规矩,平局好聚好散,两者毫无牵连。

也就是说,李瑞清的银子还是他的银子,赵向零的人还是她的人。

众人叹,这位看上去胜券在握的小哥不太行啊,还以为他会在那姑娘的盅中做点手脚,谁知道,人姑娘的两个六还是两个六,居然没有半点悬念。

伸手,按在李瑞清的摇盅上,赵向零轻笑道:“要是我打开这这只摇盅,可就不能后悔了。”

“开。”李瑞清抬眸,再平淡不过的语气。

赵向零二话不说,掀手翻盅,露出里头两粒骰子。

不多不少,加起来十一点,仍旧比赵向零小一点。

赌场全场寂静,没有人敢再说话,就连赵向零也稍愣了愣。她没有想到,李瑞清居然真的会输。

他居然敢真的输给自己!

李瑞清面色不变,对这个他一手操控的结果并不觉得意外。金言站在他身后,默默叹了口气。

“青花,收好。”赵向零坐直身子,转头对青花道。

既然有人敢给,那么她就敢收。谁又怕谁了?

青花颤着手,将那一叠银票收下。别人不认得,她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左相,国师。他,他哪里来的这样多的银子?

相对于青花的惊恐,孙无念就要淡定许多。既然左相可以是国师,可以是暗影阁阁主,那么其他的又有何不可?

关键在于,他输这一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然他敢输,就一定还有下文。

赵向零看向李瑞清,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尔后又挥手,笑道:“这赌也赌完了,公子,你可以走了。”

他已经将自己的家底都输了个干净,仅仅剩下的一点也没有什么可输,自己还是念及一点点情面,让他好好的回去。

“不。”怎料李瑞清伸手去捉她,“还有一局。”

但闻风声起,赵向零立刻往后缩,手掌拍向李瑞清门面。两袖浮动,暗器自出。

李瑞清没有闪避,反倒是迎上去,探手捏住赵向零手腕,一抖,将她袖中利刃翻到手心,直指向自己咽喉。

动作之快,无人看清,待到尘埃落定之时,只能看见赵向零整个人坐在赌桌之上,手中匕首紧贴李瑞清咽喉,稍稍一送就能了结他性命。

没有人敢出声。甚至有人觉得不好,稍稍后退,给这二人让出位置,唯恐伤到了自己。

看起来,是赵向零先动的手。没有人知道,为何会成这样。

但赵向零明白。她咬牙切齿:“怎么?公子想要反悔不成?”

李瑞清淡淡:“我的意思是,再开一局。”

“赌注?”

“我的命。”

背脊僵直,赵向零皱眉:“我不赌命,只赌钱。”

说着,她往后撤手,却不料李瑞清往前一倾,脖颈撞在刀尖上立刻抹出一道嫣红血痕。

他居然玩真的!

第三十六章 命以命搏卿以心负(二)

金言站在他身后,想要上前,却被李瑞清以手势拦住,不许他动作。

赵向零手腕被捏住,撤也不是进也不是,僵持在当中终于维持不住笑容。绷紧脸压低声音,她道:“你疯了,李瑞清。”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是要做什么!

李瑞清淡淡道:“不是很想杀我?现在就是机会。”

确实,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

如果李瑞清死在这里,自己就可以称是他一直以来欺骗了大家,欺骗了所有人。

可以捏造无数的证据埋汰他,也可以说他身居左相之位,却断了南国财路,凭着他位高权重,独独个人就收敛了万金。

将他的身世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扒出来,不仅仅可以要他的命,还可以让他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而自己,高枕无忧,再无忌惮。

是,这确实是个机会。百利而无害。

赵向零抬眸,触及的是他颈脖上同红衣一色的血痕。自己的兵器向来都是最好的,所以哪怕只是轻轻挨着一下,他颈脖上的伤就算不得轻。

只要再推进三寸,就能割开喉管,哪怕有神仙在世,李瑞清也必死无疑。

她翻手轻抖手臂,震落李瑞清手掌,上身前倾,要将匕首送出去。

只要一推,她的担忧不在,左相换位,没有人再能威胁她的地位她的命。

然而,即使前倾身体,赵向零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匕首,距离李瑞清的咽喉不近反远,如果他现在想要反抗,完全来得及。

但他没有反抗。他只静静看着赵向零,眼中古井无波,没有动作,没有情绪。

隔着这双眼睛,赵向零想起从前,想起漫天箭雨,也是这样一对眸子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修言叔叔。

他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潜伏在自己爹娘身边,当了二十余年的奸细,就为了助人夺得那个龙座。然后,他用他的性命护住自己,用他的身体挡住无数箭矢,用他的一生来赎罪。

修言叔叔也喜欢白衣,但那日衣裳染血,成了彻头彻尾的鲜红,正如同李瑞清脖上血,红得刺眼。

所以李瑞清也像他一样,是旁人的奸细么?所以他也是这样处心积虑的对自己好,然后一招致命么!

“如果决定不了,就打一个赌罢。”李瑞清不知何时将一只摇盅塞进赵向零手中,“老规矩,比大小,如何。”

他口中询问,却没有给赵向零思考的机会。随手将摇盅晃了两圈,扔在一旁,又抓起赵向零手腕,强行摇动摇盅搁在桌面。

手掌翻动,李瑞清那只摇盅掀开仍旧是十一点,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需要看赵向零了。

不用看,赵向零知道里头是什么。两个六点。

她和李瑞清都知道,里面是两个六点。

现在揭开,赢的还是赵向零。而这一场,赌的是李瑞清的性命。

“不打开看看?”李瑞清说着,就要去掀开摇盅。

赵向零比他的动作更快。她左手覆在摇盅之上,低声:“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不是我逼你。”李瑞清轻声道,“陛下,是你逼我,你要我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我没有。”颤动眼睫,匕首上的血仿佛还在滴。

头上艳红珊瑚树仿佛失了颜色,只剩下苍白面色,嫣红血迹,匕首光亮,对峙无力。

“开盅。”李瑞清将手盖在她手背,强行要将摇盅打开。

闭目,赵向零再次震开他的手,压住摇盅,不让他开。此盅若开,按照赌约李瑞清要留下他的命。

正如自己一直所想。但,这真是自己想要的么。

李瑞清没有给赵向零思考的时间。他手再次压在她手背之上,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强行掀开摇盅。

轻叹一声,赵向零指尖微动,也就是在此刻,摇盅打开,露出两颗骰子。

人群中,有人喟叹一声,二楼,有人捏紧栏杆,李瑞清身后,金言松了口气。

两个鲜红一点,最小点数。

“你赢了。”声音不大不小,每个人刚刚好都能听见。赵向零站起身,立在赌台之上,“我会履行我的赌约,公子请回。”

李瑞清放手,抬头瞧见她面上冷色。他忽然笑了,说道:“好,那我明日清晨一定恭候。”

说完,他也没有再问青花要回他的东西,转头就走,一点不留恋。金言倒是回头看了一眼,略有不舍,也没有说什么,很快跟着走掉。

众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雪月之约,却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义。

李瑞清用他性命赌的,不是赵向零,而是明日她去上朝,而是好好处理玄音的这件事,而是逼迫赵向零按照他的指示好好做一个‘好皇帝’。

他用命逼,赵向零只能选择妥协。

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杀不了他,自己压根就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哪怕是赐他鸠酒,最后也在壶口处抹下了解药。

想来,他都是知道的吧。

如果他不知道,又怎么肯真的喝下那一杯酒?

离开此处,赵向零发现,外面仍旧在下雨。

大暴雨。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让它干净亮堂,又迅速流进路边阴沟中。水包容万物,藏尽所有污垢,然而在它成为阴沟之后,没有人会感谢它,只会捂着鼻子匆匆路过,再投去嫌弃的一眼,给它的一生盖棺定论:真脏。

她的一生,也会是这样,也将会这样。

雨水顺着眼皮滑到眼睫再滴落在地面,赵向零不知几时已经立在了雨中。

青花站在她身旁跟着淋雨,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干着急的跺脚:“主子,您不能站在雨里头,您还是……”

赵向零转头,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唇上,朝她嘘声,让她闭嘴。

青花浑身湿透,立在她身旁,抬头望着她,眼眶湿润,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雨点落在伞面噼啪作响,赵向零抬头,看见一把素色油纸伞上绘着朵殷红梅花。转头,看见的是孙无念浅浅的笑容:“怎么?还是不想回去?”

第三十七章 命以命搏卿以心负(三)

赵向零笑:“怎么?怕我花光你家银子不成?”

孙无念也笑:“先进去,进去再说话。”

赵向零瞧见他后背湿掉了一片,颔首同意,又转头对青花道:“去换身衣服。”

青云撑伞挡在青花头顶,望着赵向零,等她发话。

“你们一起去。”赵向零道,“我无碍。”

青云这才拉着青花离开。

她扯扯自己的剑,一手撑着伞,用剑指向檐下,无奈道:“那里有伞。”

青云觉得,青花完全没有陪着淋雨的必要。玲珑赌场有专门给客人的伞,随便拿一把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而她就是在去拿伞的路上遇见了孙无念。

青花垂头:“我,我只是太急了,抱歉……”

说完,她狠狠打了个喷嚏,青云也就没有再忍心责备她。

青花是赵向零身边最小的一个宫女,身子也最弱,做事很不稳妥,其他人总会让着她一些。

“我下次不会这样莽撞了。”青花垂头,有些想哭,“我去给陛下做些热汤……”

“在这里,要叫主子。”青云叹气,提醒她。

青花差点没哭出来:“是,我忘了,抱歉,抱歉,主子,我去给主子做些热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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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无念曾经在玲珑赌场给赵向零备过衣服,所以她很快换好衣服。

坐在团蒲上,抱着孙无念备下的热茶抿了一口,赵向零道:“明天我就走了。”

“嗯。”孙无念道,“我看云层大抵今儿夜里就会散,你明日早些出门,不会挨着雨。”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轻易出来。”赵向零捧着茶,低声道。

孙无念捏着茶壶的手有些僵硬。他勉强笑笑:“这样也好,日后我有时间会多去宫中看你。”

“好。”赵向零垂头,眼底有些黯淡。不过她还是笑道,“要记得给我带吃的。”

“那家店,就是凤梨酥特别好吃的那店。”

孙无念道:“酒枫楼。”

“对,就是酒枫楼。”赵向零笑着点头,“那里的酒也很不错,以后都要记得给我带。”

“会的。”孙无念道,“你想要喝什么就传信和我说,我到时候给你带。”

“嗯嗯!”赵向零起身,扯着孙无念一起站起来,“所以无念啊,你赶紧回尚书府吧,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再喝点酒,明日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不就是答应安安分分做个好皇帝么?她安分就是,她不闹腾就是!

孙无念被推着出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转头按着赵向零的肩膀问道:“向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赵向零笑:“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真的没有?”

孙无念心中的怀疑愈甚。他往里头望,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好啦,好啦。”赵向零哼道,转头掀开床褥,提起床板,掏出里头藏着的两大坛酒,搬给孙无念一坛,“狗鼻子,快走快走,我这里最好的酒了,再没有分给你的,走啦!”

将孙无念推出门,迅速将门合上,赵向零堵在门上,垂头收起了笑容。

孙无念立在门外,抱着一大坛酒,皱眉沉思。他仍旧觉得不大好,向零的举动有些反常。

抬手,他想要敲门进去,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算了,她的心情不好,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

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远,赵向零从床下拖出了另一坛酒。拍开泥封,她用茶杯舀出一杯,先是嗅了嗅,接着感慨一句:“真是好酒。”

仰颈咽下,赵向零大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心情不好的时候,闷酒总是最醉人。赵向零伏在桌上,酒坛翻倒在地,有几滴琼浆从坛口滴落在地毯之上,很快被吸收不见。

痴痴笑两声,赵向零朦胧睁眼,起身对着空气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陛下,奴婢去替您熬些醒酒汤来。”

转个身,她又行礼道:“陛下,您应多为国事考虑。”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旋身,展袖,如一只翩翩蝴蝶,赵向零足尖点地,举杯长叹,仰头发现里头没有酒了。甩手扔开,发出一声脆响和着她几近癫狂的笑。

弯身长拜,她语气古怪:

“陛下,老臣以为您应当如此如此如此行事。”

“陛下,此事应如此如此如此最为稳妥。”

“陛下,您此事是否稍欠考虑?臣以为......”

赵向零围着走了一遭,又哭又笑,手舞足蹈,最后倒在榻上。她闭目,低声喃喃道:“陛下,您可真是个昏君啊。”

“昏君,你去死吧!”

再笑两声,赵向零蜷在榻上,将袖子搭在了脸上低低抽泣。

门外,青花听见里头动静变小,才敢敲门低声道:“主子?”

听见里头允自己进屋,青花才推门走进去,瞧见地上一片狼藉。

踮起脚尖,青花走到赵向零身边,低声道:“陛下。奴婢去替您熬些醒酒汤来?”

听见这一声,赵向零身子一僵。她忽然坐起身,冷声道:“给朕出去。”

赵向零从来不会无缘由对下人发这样大的火气,瞧见她满是怒意的眼神,青花腿一颤,跪在地上:“陛下......”

她满心紧张,以为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罢了。”谁知赵向零闭眼,直直往后倒去,“你去吧,动静小些。”

说完,她似乎是睡着了。

青花起身,替赵向零将被子捂好,又将地上的碎瓷片扫去,才合上门让青云守着。

将碎瓷片倒去,青花在拐角处瞧见了孙无念。她躬身行礼道:“司业大人。”

孙无念颔首:“陛下......可有好些?”

青花摇了摇头:“陛下已睡下,不过还是得喝下些醒酒汤才好,不然明天该头疼。”

说着,她兀自往膳房走去。孙无念见状,跟了上去:“你对此处不熟,我身边的丫头有个厨艺极好,让她帮衬着你。”

青花躬身,道谢:“那就有劳司业大人。”

孙无念笑得温柔:“这是哪里的话,都是我该做的。”

走在孙无念身后,青花低声道:“司业大人,您对陛下真好。”

听闻这句,孙无念抬头望了眼天,浅浅笑道:“这也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三十八章 命以命搏卿以心负(四)

第二日,金銮殿上。

王叁扯着李瑞清的袖子,上下打量,一边叹气。

李瑞清见他欲言又止,低声道:“王相可有事?”

王叁摇了摇头,左右看看,才低声道:“小澈,你刚回来,大抵还不知道宫中的事情罢?”

李瑞清低咳两声。他如今站在这里,是打着赵向零急病的缘由回来的,倒也没有人起疑。

但是知不知道宫中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他就是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可有什么变故?”即使是当事人,李瑞清依然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面色不变。

论演技,在官场混迹多年的李瑞清早已磨炼出来,王叁没有看出他有半分不妥。

再度压低声音,王叁道:“就是前些时候陛下招的那个国师。”

李瑞清依然装傻:“那国师有何不妥?”

“唉。”王叁一拍大腿,表现出万分可惜的模样,“你不知,那国师啊......唉。”

“王相您但说无妨。”

王叁这才道:“你有所不知,陛下这件事也忒欠妥当了些,那国师啊......唉,老夫看着有七八分像你。”

李瑞清稍稍低头,抚了抚王叁的手以表安慰:“陛下年轻,行事难免不稳重,咱们臣下总是要多担待些。”

王叁听他这句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是啊,陛下此番虽然欠妥,老夫也只是希望小澈你莫要因这件事同陛下起争端,老夫想了许久,那国师也不干政,就随他去好了。”

李瑞清点头,没有再多言语。

王叁却自顾自地接着道:“好在陛下没有让国师干政的意思,若他干政,那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这也就是后头王叁没有再坚持要赵向零废除国师的唯一理由。

两人说话间,周围的嘈切声大了起来。

时候到了,但皇帝还没有来。

赵向零极少有不守时的情况。她要么上朝,要么就头天晚上告诉众人明日她不早朝,从没有叫人等着的情况。

介于前些时候的国师传闻,此刻的言语风向有些不大对劲。

大抵是抨击国师同皇帝之间的关系。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八卦总是同样的吸引人。尤其是这早朝迟来,叫人浮想联翩。

于是乎,什么日照不高起,君王不早朝,都开始嗡嗡响了起来。

众人说的正热闹的时候,右相王叁咳嗽两声,沉声道:“陛下未至,你们也安分些。龙体有恙,陛下不过罢朝两日,也别太苛求。”

全场肃静。王叁在相位上也有十几年,众人对他的尊敬还是满满当当不敢怠慢。

更何况,当朝新贵立在他身旁,显然没有异议。

“皇上到!”青瓷的声音恰好响起,文武大臣分列两旁,低头恭敬,垂手屏气。

赵向零走至龙椅前,顿了一下,坐了下来。

百官参拜,殿上唯有回声阵阵:“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赵向零抬手,声音较平时弱了些。

李瑞清抬头,瞧不清她的脸色,皱眉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怎奈她头上珠帘遮目,实在瞧不清楚她气色如何。

“诸卿可有要事启奏?”赵向零淡淡问道。

手执象牙笏,大司农吴守忠上前一步:“陛下,臣请求议宫中玄音一事。”

赵向零眯眼,望他一眼:“准。”

司农寺征收田租,负责酒盐贸易,同主水利屯田的工部素来交集颇深。

吴守忠发话,其实代表的是他身后的工部尚书禹德泽。而玄音乃禹德泽庶子,这其中的奥义无需人多言。

吴守忠道:“陛下宫中多此一人,着实不妥,臣以为还该早日命他出宫为好。”

好一招以退为进。

若自己放他出宫,就是另一番说法,这人,要是轻轻松松放出宫去,自己荒淫无道的名声就坐定了。

转头,赵向零问道:“慈卿有何见解?”

慈文书,礼部尚书,年四十有余,长髯至胸,双目狭长。他素来同工部尚书禹德泽不和,所以连同吴守忠的关系也不好。

慈文书上前一步,手执象牙遮面:“陛下,老臣以为,您应当谨慎处理此事,当初冒失将此人留在宫中,若有他阴私之心可谓是得不偿失。”

说着,他稍偏头,深深看了禹德泽一眼。显然,他知道玄音的身份。只是他不会明说。官场之上,不需直面得罪的就不得罪,此乃安身之法。

禹德泽上前一步,五官端正,满是浩然正气:“陛下,臣附议。”

由此一来,百官齐言:“陛下,臣附议。”

赵向零只觉得这些人一个个老奸巨猾,毫不给她一点点的有用的建议。

‘谨慎处理,当心阴私之心’,这不用他们说,自己也清楚的很!然而究竟该如何做,究竟要怎么做,半句不提。

无奈,赵向零压手,青瓷道:“肃静。”

众臣方安静下来。

“右相,你可有什么好提议?”赵向零问道。

王叁上前一步,拱手作了一揖:“陛下,老臣以为您应当先查明此人身份,再决定此人去向,如此最是稳妥。”

琅琊王家,乃是南朝势力最大的家族。文有右相王叁,武有镇国将军王琛,朝堂上门生遍布,不惧任何势力。

只有他,敢在朝堂之上直言,也只有他,不怕得罪任何人。

“甚好。”赵向零道:“此事朕也命人去调查过。”

她故意放慢了声音,叫众人不由得提起一颗心。

“这个玄音啊,乃医仙之子,并无参政之心。”赵向零道,“朕见他医术实在神奇,有心留他在太医院,众卿看此举如何?”

此言一出,禹德泽急了。他让玄音入宫可不是让他待在太医院这种见不着皇帝又摸不到朝政的地方的!朝左一看,立刻有言官道:“陛下,那玄音身份还未明......”

“玄音的身份,是左相同朕确认的。”赵向零忽然转头,“是吧,李左相?”

“嗯?”从不在朝堂上走神的李瑞清却似乎如梦初醒。他闪闪神,不知道赵向零说到了哪里。

“左相,朕上回将玄音的药寄给你过目,你可还记得?”赵向零提醒他道。

第三十九章 任毒发女帝绝臣念(一)

李瑞清立刻知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要让自己造个伪证罢了。

“那药确实出自医圣之手。”李瑞清道,“只是玄音的身份还有待商榷。”

他将话说得很活,并没有说死,但也近乎是盖棺定论了。

李瑞清的医术无人质疑,既然他说是出自医圣,那就定是出自医圣没有差。

“此事就这样定下。玄音暂且封为太医院知事,明日去宗正寺报备。”赵向零一锤定音,“今儿上朝,朕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交代。”

李瑞清捏紧了拳。他就知道,赵向零没有这么简单就答应他好好处置这件事情。

“朕经此一病,感知世事无常。想来朕并无子嗣,也无兄长在侧,若有一日恶疾忽去,南国竟无人可托。”

断然不曾想,赵向零说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件事。

众人伏地,猜不透皇帝此刻心绪,只得高呼:“陛下龙体万安!”

赵向零轻笑两声:“都起来吧,有些事情,总是要提早做好准备的才好。”

“陛下!”

李瑞清刚上前一步,右相就扯住了他的袖子,而赵向零也喝道:“左相还是听朕说完为好。”

右相低低在李瑞清身旁道:“此事虽不详,但也的确该早日做下打算。陛下无子嗣,此事难办的很。”

与此同时,龙椅上赵向零声音沉重,不知为何听上去竟有几分沙哑:“朕这脉着实凋敝,但还有一兄长流落在外,若朕哪日遭遇不测,还请左相暂代朕位,将兄长寻回。李家乃世代功臣,又无族系,由左相代理再合适不过。”

闻言,立刻有人大拜:“陛下,此事应让王相同为监管最为稳妥。”

又有人拜:“陛下,您此事是否稍欠考虑?臣以为陛下还当早日开枝散叶,立下太子为好。”

百官所看重的,并不是上头人的生死,而是她的生死能带给众人多少利益,多少危害。

如若利益大于危害,那么上头人究竟如何,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朕乏了。”赵向零起身,“退朝罢。”

说完,她竟也不等众人再拜,不等青瓷宣布退朝,直接起身转向后头,提步离开。

李瑞清见状,忙上前几步要跟上去。见他神思不如往常,王叁拦住了他:“小澈,你”

从未这样失礼过,李瑞清一把推开了他,直接上殿往后宫追去。

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右相见他背影,神情凝重。身旁,尚书令陈良州凑上前,皱眉道:“左相今日怎如此冒失。”

不单是说方才推开右相之举,还有他只身无诏入后宫,以及方才在朝堂之上的失神。

“良州,恐怕事情有变。”右相抚须,眯眼长叹,“咱们俩可得在这段日子里守好六部,陛下同左相想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陈良州思量片刻,恍然有所悟:“你是说”

“嘘。”王叁道,“不当说出口的话,咱们还是不说为好。”

两臣在金銮殿上短暂达成共识,而赵向零行于宫中的速度却比平日快了三倍不止。

后头有人在追她。

几个微闪,宽袖拂面,五色珠帘被风刃切断,掉落一地宝珠。赵向零眉宇间有青紫之气,颈脖间数道红痕掩在衣领之下。

方才没有人注意到,因为没有人敢抬头看她的脸。天子尊容,不允许直面凝滞。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所有人都自觉遵守。

抬手,李瑞清捉住她的腕。

赵向零冷笑一声,抬手拂开,另一掌朝他门面拍去。

李瑞清避开,才瞧见事情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前日他瞧见赵向零领后红痕就起疑,本以为是宫外她住不习惯,却偏偏没有料到是中毒!

她早就知道了,可什么都不做,就由着毒素发展,直到现在!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和她自己过不去!

如此想,他想要擒住赵向零的念头就更深了几分。

赵向零一边朝周遭护卫打手势,不许他们动作,一边对李瑞清笑道:“左相,你无端入宫,现在同朕出手是想要做什么。”

李瑞清没有回答,只是手上动作更快。他每一抓都朝赵向零的手腕,妄图将她钳制。但赵向零又怎么肯依。

二人交锋,走过数十招也未见胜负。李瑞清心中浮躁之气愈盛,手上动作只重不轻,然而在看见赵向零唇边一线嫣红之时陡然停了下来。

赵向零一掌轰出,却没有拍中空处,十成十地打在李瑞清胸口。

“你!”

李瑞清捏住她的腕,将她带至身前,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赵向零瞪大了眼睛,脑中忽然空白,不知所措。

按在腕上,脉象紊乱,毫无章法。

“你这是做”话未说完,嗓子一甜,赵向零歪头喷出一口紫血。

洒在李瑞清官袍白色仙鹤之上,好不耀眼。

此刻青瓷才看清楚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她跪地痛呼一声:“陛下!”

旁边跪倒一片侍从,不敢抬头。

赵向零喝令众人的手势仍旧有效,无人敢靠近。

“好了,向零,不要胡闹。”李瑞清抱着赵向零就地而坐,从腰间取出药瓶,掏出颗乌色药丸,塞进赵向零口中。

侧头,将药丸和血吐出,赵向零笑:“左相,你又想要做什么。”

李瑞清要去封住赵向零的穴位,他轻声:“不要胡闹,听话,向零,就听我这一回,好不好?”

赵向零仍旧要将他重新放入自己口中的药丸吐出,怎料被他一拂后颈咽了下去。

闭目,她道:“不用了,你今天封不住我的穴位。”

不用赵向零说,李瑞清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取出银针道:“属木石流。”

两个平日看上去不靠谱的人满面严肃,从道路两旁忽然出现:“属下在。”

“去将门主夫人扛过来。”李瑞清道,“以最快的速度,打晕了,扛过来!”

属木和石流今天没有开玩笑。他们垂头:“是,主子。”

说完,就如同鬼魅般消失了踪迹。

李瑞清以银针封住赵向零几个大穴,后者已经没气力再挣扎,任凭他摆弄。

赵向零笑:“李瑞清,这是你最后一回左右朕,没有下回。”

第四十章 任毒发女帝绝臣念(二)

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干涉她。

李瑞清没有说话,而是很小心替她解开发带,松开束腰,防止血液压迫循环的更快。

见他不语,赵向零抬手轻轻拍他一下:“好了,该装够了,左相,朕已经将权力都给你了。”

“别动。”李瑞清打横抱起她,“你不要动,我带你回去。”

此刻再简单的动作,都会叫血液流动更快,只会加速死亡。李瑞清知道,这次的毒不同以往,他解不掉。

“瑞清,我只想听一句真话。”赵向零笑道,“都不可以么?”

李瑞清垂头,低声:“是我错了。”

赵向零讶异。她努力再抬头,眼前模糊,看不见他的脸。她抬起手,在李瑞清脸上擦了擦。

五感虽退失,却也没有到分辨不出手上水渍的地步。

于是,赵向零更加讶异:“瑞清,你哭了?”

李瑞清没回答。

赵向零笑:“瑞清,我正在死。”

她能感觉到所有气力在丧失,也能感觉到肺腑撕裂的疼痛。这一回,是真的要死了吧?

想到这里,赵向零笑得更欢快,然而一口血呛得她不得不止住笑容,剧烈咳嗽起来。

“你不会死。”

隐约之中,似乎听见他喃喃道。赵向零听不真切,却还是极有耐心地回答:“我死了,你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咳咳权力,地,地位,还有”

怀中一沉,李瑞清知道,赵向零暂时昏了过去。扎在她穴位的银针全部泛黑,闪烁着乌紫色的光芒。

将赵向零抱好,李瑞清低声:“没有你,根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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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家还是四个人,其乐融融地坐在饭桌前一起用膳。

哥哥又欺负自己,被自己狠狠地踩了回去。

娘亲和爹爹还是那样好,坐在那里眼里没有旁人,只有彼此,对自己和哥哥的打闹熟视无睹。

可是一转眼就到了大雪天。父母拔剑相向,昔日对自己最好的叔叔也忽然变成了他人的奸细。

血泊之中,娘倒在地上,贯穿她胸口的却是爹爹的剑。

这一幕,是赵向零永远的梦魇。

梦境再一转,自己和哥哥都已经长大。

也是个雪天。那天,哥哥对自己道:“向零,我要离开这里。”

那时,娘亲假死归来,降爹爹入狱,坐稳女帝之位。哥哥成为了太子,南国第十七代继承人。

自己笑:“哥哥,你要去哪?带着向零好不好?”

哥哥摸摸自己的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向零,哥哥不想当这个皇帝。”

“爹机关算尽,甚至不惜将我们全都利用上,才保住我们的性命。我本不该怪他,只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何只有权力方能长久,这龙椅之上,究竟沉着多少人的白骨!”

“哥哥,你走吧。”赵向零替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我来。”

“你?”

“对,我。”赵向零笑道,“哥哥,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们。”

“我要让这天命由心,我要让所有反对的人都闭嘴,我要让所有的教条都破碎,我要让这世上每一个人都随心所欲的活着!”

良久,赵向晚摸摸她的头,苦笑:“向零,你太小,还不懂。”

是啊,那时是会有多年轻,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画面再转,走在旋转楼梯上,赵向零抬头,望见上面还有许久的路。

一阶一阶楼梯旋转而上,而上头有光。

她低头,拾阶而上。可是走着走着,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都在往下走,周围早已变黑,变黑,黑成一色。

尖叫着,赵向零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有人惊喜。

“我出去一趟。”有人避开。

赵向零迅速睁眼,瞧见一个保养的很好的妇人坐在她床边,冲着她露出个笑脸。

“夏姨。”赵向零想要抬手揉揉头,她的头好痛。

“别动。”夏溶月按住她,“你余毒才除,虚弱得很,还是躺着说话。”

夏溶月,剑影阁阁主夫人,也是人间传闻中的医圣。她是李瑞清的母亲,李瑞清的医术就是传自她手。

“您怎么出山了?”赵向零倒也没有勉强自己起身。她知道夏溶月如今隐居山中,无事不入人世。只是不明白一个这样恬淡寡欲的女子,怎么就生出李瑞清这样的异类。

提起这件事,夏溶月浑身是气:“还不是那个混小子拖着我来的?真是不像话!”

说着,夏溶月语气又软和几分:“向零宝贝儿,知不知道是谁下药害你?夏姨带他回去,吊着他一口气让他吃够三千种刑罚。”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凝重起来。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赵向零笑:“能对我下手的人哪里就那么好抓?况且我好了才能下手去查不是?”

夏溶月咬牙切齿:“都是混小子没出息,抓个人都抓不到,我都没法子替你报仇。”

赵向零垂低眸子。看来,李瑞清已经先她一步去查下毒的人了。这样也好,省不少麻烦。

“唉。”夏溶月重重的叹了口气,“向零宝贝儿,你是不是同澈儿闹什么矛盾?”

夏溶月素来心直口快,赵向零虽然早已习惯,却也不防她将这件事径直说了出来。

朝堂上的事,三言两语如何解释的清?况且夏溶月本就不理会这些,就更不清楚这其中的复杂了。

于是赵向零笑:“没什么大事。”

夏溶月瞧着她脸色,却不相信。这两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究竟心里头想些什么,自己心里最是清楚。她道:“既然如此,你也帮着夏姨劝劝他,他胸口不知挨了谁好重一掌,至今都没处理伤口,再这样下去,恐怕你刚醒,他就得倒了。”

是谁打了他?当然是自己。赵向零保持住自己脸上的笑容,所以李瑞清那家伙是要留着伤疤提醒自己过年是么!

“我会的。”赵向零道,“夏姨,我睡了几日?”

如今朝堂上局势混乱,自己这一倒,也不知道六部会乱成什么样子。

“两日。”夏溶月道,“可把我和澈儿吓坏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澈儿就一直没合过眼。”

第四十一章 往事现真相始揭开

夏溶月几次三番的给李瑞清说好话,赵向零怎么会听不出来?但她还是淡淡敛眉,将这件事盖了过去。

看出她的避而不谈,夏溶月又叹气:“向零,那赌场的事我听说了。”

赵向零稍稍掀开眼皮。

夏溶月道:“这件事是澈儿不对,等到时候我去那赌场一趟,将那个妖女捉到你面前来赔罪。”

咳咳。赵向零轻咳了两声。似乎夏溶月知道这件事的途径不是李瑞清?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哦,不对,她是不是也误会了什么?

夏溶月以为赵向零咳嗽是在暗示她,笑道:“到时候将那妖女吊在给你下毒的那人旁边,吓她一吓,看她还不敢不敢勾搭我们家澈儿!”

那个妖女……此刻就躺在你旁边……而你还叫她宝贝,要替她出气……

“向零宝贝儿,别生他的气了,这回他不仅输掉了他自己的老婆本,还输掉了他爹的老婆本,他爹正在家里磨刀准备宰他。”夏溶月笑呵呵道,看着外头的眼底有杀气在闪,“家里没粮食了,我和落落打算炖儿子。”

说得夸张了些,倒也八九不离十。

毕竟炖儿子这件事,夏溶月不是第一回干。

“想想他也挺可怜。”夏溶月继续道,“要不然向零宝贝儿你就收留他一下,让他待在宫里当个抄书小官什么的,实在不行刷刷恭桶也可以。就是太监不能做,毕竟我是他娘,还不能太绝。”

想想李瑞清去当太监,赵向零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门外传来响动,似乎是有人站不住。

笑着笑着,嗓子一苦,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夏溶月将早搁在一旁的痰盂取来,接住那口黑血。

“成了。”夏溶月笑,“余毒已解,你无大碍。”

原来,她故意的逗着赵向零,就是为了叫她沉在丹田的那口毒血吐出来。

“夏姨,你又救了我一命。”赵向零笑道。

夏溶月转念,也笑:“如果你要说报答就算了,落落已经以身相许给我了,如果你也要以身相许的话,其实我觉得澈儿也不错。虽然是挺糟糕的,但是也没那么糟糕。”

门外,有人轻咳两声。

赵向零望着门外那抹剪影,知道那是谁,大声笑道:“以身相许就算了,不过可以给个名份,毕竟朕怜香惜玉,不会白白糟蹋了左相的清白。”

门外剪影消失,脚步声渐远,李瑞清落荒而逃。

再重重咳嗽两声,赵向零眼前发乌,好半晌都没缓过气。

夏溶月摇头:“你们这又是何苦。澈儿也是,非得当个劳什子左相,提到这个左相我就气不打一出来,你说说他,非要参加什么科举,非得趟浑水,也不知这又危险又没钱的左相究竟有什么好当!”

“或许是有其他的想法。”赵向零低声,隐晦道。

“什么想法能比命重要!”夏溶月皱眉,脸上终有一丝怒气,“你不知,三年前他寻到我,差点死在了山门外。我以为这次他又快要死了,才会记起我!”

三年前?赵向零捉住了一句话的关键:“我怎么不知这件事?”

握住夏溶月的手,赵向零坐起身。余毒已清,她底子好,喘口气就觉得没了大碍。

“那时你忙着处理宫中动乱,哪里忙得过来。”夏溶月叹,“况且他有心瞒着你,闭门不出,你当然不知道。”

“虽说我嘴上不待见他罢,但也毕竟是我儿子,我唯一就这样一个儿子,若死了,以后可没人替我披麻戴孝。”

“夏姨,这件事你能不能详细同我说说?”

“对,越详细越好。”

“嗯,很重要。”

根据夏溶月的描述,赵向零大抵知道了李瑞清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只剩下半口气。刀伤,剑伤,明显是一场劫杀。

他究竟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不是他将宫中的防布图偷了出去。

如果他交出防布图,铧王一定会将他奉为座上宾,绝不会派人刺杀他,而且是这样的不遗余力。难怪当初自己斩落铧王的时候并没有费太多气力,原来是已经有人帮自己处理了一道。

也难怪,那次变乱他没有出现,不是因为在暗中伺机待发,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出现。一个快要死的人,如何出现在朝堂之上?

所以,偷出防布图的另有其人。

“向零?”夏溶月挥挥手,打断赵向零的思路。

赵向零笑:“夏姨,有件事我必须同你交代。”

说着,她招手,示意青瓷将自己桌上的那只梳妆盒取了过来。

将那梳妆盒递到夏溶月手中,赵向零道:“夏姨,前些日子同瑞清赌博的那个妖女,是我。”

“哦,原来如此。”夏溶月点头,然后瞪大眼睛,“什么?居然是这样?”

赵向零以为她在生气,忙道:“这件事……”

“这个混小子,是我小看他了,居然聪明得很。”夏溶月沮丧,“向零宝贝儿,你可别轻轻松松被他骗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某处深山之上,李落打了个喷嚏。他眯眼,觉得一定是自家媳妇又在惦记自己。

赵向零笑:“李瑞清不是东西。”也不知是在辩护还是在骂他。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夏溶月打开看一眼梳妆盒里头的银票,又合上给赵向零,“你赢来的,要么收下,要么自己还给那混小子去,我和他爹还不至于差银子。”

说着,她起身:“既然余毒已清,我就不久留了,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可能现在已经饿死尸体都凉了。”

深山上,李落又打了个喷嚏。眯眼,怎么媳妇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混蛋小子,长这么大了还和自己抢女人!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就知道抢人!

赵向零不方便起身,李瑞清送着夏溶月出了宫,又命石流护送夏溶月回去,才返回梧桐宫。

这些天,赵向零一直都睡在他这里。主要是因为她自己的宫殿全是陷阱,无人可入。

只是究竟要不要去看她,李瑞清有些犯难。

想来,她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罢?

第四十二章 蕙质兰对峙清尘相

顾及此,李瑞清走向梧桐宫的步子变了向。

恰好属木来禀:“主子,宫外孙司业求见。”

孙无念?他这个时候来,想来是已经听到了风声。

“让他进来,去书房见我。”李瑞清吩咐道,先一步去了书房。

孙无念刚入宫,就感觉到了宫中的肃杀之气。他平日也并非没有进过宫,只是绝没有这样严肃的时候,定定神,他对身后跟着他的那个小厮道:“你跟紧了。”

小厮点头,将自己头顶的帽子压得更紧了些。

梧桐宫,孙无念还是第一回来。从知道李瑞清就是国师后,他就格外注意宫中传来的消息。听闻国师住在梧桐宫,整日不以真面目示人。

赵向零给出的回答是长得丑,但孙无念明白,他是不能被人看见。

宫中耳目众多,千防总有一失,他隐藏身份对谁都好。

跨步进入书房,孙无念瞧见李瑞清双手交握坐在桌前,抬头正在看他。

“坐。”李瑞清抬手道。

屋中没有额外的椅子,外头侍从听见他这一声立刻搬来座椅,摆在孙无念身后。

孙无念坐下,笑道:“许久不见,左相大人。”

李瑞清颔首:“许久不见。”

这二人,分明在前日还打过照面,如今倒是心照不宣地互相装腔作势起来。

“听闻陛下有恙,下官特意前来拜访,不知陛下如今可好了些,用药如何?可有精神?”将手搭在椅臂上,孙无念问道。

李瑞清淡淡答:“陛下方才醒,用过药后才歇下。”

这是要逐客了。李瑞清压根没有透出半点风声,也没有多留孙无念几刻的意思。但孙无念又岂会让他得逞?

他笑:“我同陛下有同窗之谊,理当早些来看她,只是碍于身份今日前来,还劳烦左相大人通报一声,陛下实在不想见我,我自会离开。”

明面上,他在劳烦左相通传,但实际上,他却是在变着法子指责李瑞清越过皇帝直接下达命令,是僭越之举。

李瑞清神色不变,顺着孙无念的话往下说:“确实,以孙司业的身份,进入内宫多有不妥。”

再怎么说,他都是外男。但,这不是孙无念想要表达的意思。今天这个内宫,他还就进定了!

“是,我的身份不妥当。”孙无念起身,双手撑在李瑞清面前桌上,压低身子,冷笑道,“那么说这话的左相大人,您的身份又是什么?”

两人眼神战了又战,似有火光在闪,顷刻分开。

“我只是想要见她一面。”孙无念握拳,“我只要确认她现在安好,立刻就走!”

他没有忘记赵向零和他说过的话,她说,她同左相闹了矛盾,现在很不愉快。所以究竟是向零真的生病,还是左相强势而为,他总要弄个清楚。

如果赵向零是被左相软禁在宫中,他好歹需要知道!

李瑞清往旁一看,属木将众人屏退,合上了门。

没有了旁人,李瑞清才道:“陛下很不好。”

他看了孙无念身后低头没有离开的小厮一眼,后者轻颤一下,似乎很是震动。

“她怎么了!”孙无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满脸写着的质问,是‘你将她怎么了’!

李瑞清冷笑:“这件事就要问你了,孙司业,陛下在你的‘关照’下中的毒,你怎么反倒来问我?”

孙无念滞住,望着李瑞清辨别他脸上神色。他的脑袋有些凝滞。在他那里中毒?向零,中毒了?严不严重?要不要紧?有没有看过太医?太医怎么说?

良久,他才平复过心情。抬眸,面上冷静之色愈显:“可严重?我听你说她方才醒,莫非是从前日算起才醒?”

“不然?”李瑞清的语气实在算不得客气,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

他至今都没有查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向零身边的人有问题,就只能是孙无念那边。要知道,赵向零身边的人经过重重选拔,根本就没可能临时混入刺客。更何况,赵向零这次出去压根就没有带上她自己的侍从。

如此说来,就只有孙无念。

“这不可能。”谁知道孙无念一口反驳道,“向零入口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亲自先试过,不可能有人能下毒。”

就连她喝的酒,自己也尝过,绝没有什么问题。

“被单,用具,洗浴用水,这些,你也一并看过?”李瑞清将脸一沉,质问道,“有些毒,压根不需要入口,沾上就有效,或许那赌场的桌子上有毒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李瑞清气愤更甚。

到处都有可能,他总不能将尚书府给翻过来寻,这也是他为何许久都没有找到下毒者的原因。

孙无念语塞。他不懂药理,却也知李瑞清说的有道理。自觉理亏,但他还是坚持一点:“我要去看看向零,确认她同你说的一样。”

他还是不信李瑞清。

此人阴险无比,还是得多防一手。

“你可以进去。”李瑞清道,“但是你的小厮不行。”

他越过孙无念,眼睛搁在了孙无念身后的小厮脸上。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个女人。她耳朵上的耳洞很清楚的说明了这一点。

孙无念挡住了他的目光:“你不要为难她。”

看来,孙无念也知道身后这人的身份。

李瑞清冷笑:“孙司业胆子倒也不小,居然敢私自将闺中小姐也请到宫中来。”

他认出了这个小厮的身份。

小厮闻言,不再低头,站直,将自己头顶帽子摘下,露出一头乌漆漂亮的头发。她抬眸,一对杏眼几乎能映照出一切,透亮,清澈。

开口,声音如同环佩铃铃,清脆悦耳。女子道:“左相大人莫要责怪孙司业,作乱的人是我,求他带我进来的人也是我,该领罚的,当然也只能是我。”

将头抬起,那人颜色叫人禁不住拍案而起。

佳人如兰兮,蕙质不染。

此女长相端庄,是当下最受欢迎的样貌。面上颜色多一分近妖,少一分太素,周身气质不俗,非大家不可有。

第四十三章 心机相难猜帝王颜(一)

然而李瑞清只是抬抬眼皮,没有为之有丝毫变动:“陈家四姑娘今日之举,陈尚书可知?”

面对李瑞清的质问和逼人目光,陈子涵仍旧仰着头不为所动:“他不知。”

“你可知擅闯宫闱究竟是什么罪名。”李瑞清语气平淡,但没有人会质疑他下一息就会治陈子涵的罪。越是平静的背后,就越是风暴将起。

陈子涵淡淡:“治我的罪,大抵轮不到左相大人。我要见陛下,现在。”

她朝李瑞清行了个女子礼,充分强调自己的身份,况且她乃尚书令之女,又曾是赵向零的伴读,李瑞清确实不能动她。

孙无念可以叫人架着丢出去,但陈子涵不行。女子在某些方面,的确要比男子占据优势。

思量利弊后,李瑞清松口:“我让人先去看看,若陛下醒着,再宣你们不迟。”

孙无念同陈子涵松了口气。

此番太过冒险,他二人只身来此,谁也不知道宫中究竟会是什么情况。但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来,并且非要来不可。

赵向零听说他们两个来了很高兴,忙让青瓷去请,只是大病初愈,还沾不着地,遂让青歌替她搬来两个靠枕,倚在床边。

孙无念同陈子涵只在外头候了一会儿,就被请了进去,而李瑞清站在门口就停下,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走至门口,两人同拜:“臣拜见陛下,问龙体安康。”

传来赵向零清脆爽朗的笑:“你们两个同跪着做什么,还不起来,过来过来,朕躺了几日,可算是闷坏了。”

两人起身,瞧见赵向零先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的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成了这样?”

赵向零脸上尚无颜色,唇色发白,面上惨淡,唯有一对眸子灼灼有光,但显得整个人愈发没精神了起来。白色丝绸中衣之下,即使是坐着都能感觉到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肉。

“说来话长。”赵向零笑道,扯了扯陈子涵的头发,“子涵,你怎么穿这样一件衣服就来了?说真的,这套衣服可不适合你,啧啧,实在看得朕眼睛疼。”

陈子涵垂头,似有些哽咽:“陛下,您又拿我开玩笑。”

“说实话而已。”赵向零笑,“待会将这件衣服换下来罢,陪朕吃顿饭如何?你也难得进来一回,我让人带你玩玩。”

“不必了。”陈子涵道,“我留在这里久了会招来麻烦,看见陛下您安好我就放心了,待会我同司业一起回去,陛下您好好养着,下回我再来看您。”

赵向零想了想,觉得陈子涵说的也有理。她在此处久留确实不好。于是便笑:“等我好好养着,这次赏花会我一定叫上无念给你助威。”

南国一年一度的赏花会,是世家姑娘和公子的一次盛会。说是才艺比试同赏花游园,其实就是一场变着法子的相亲宴。在这其中脱颖而出的姑娘,会是京城中最夺目的明珠。

听赵向零说她会亲自去,陈子涵的眼睛亮了亮:“当真?”

“朕几时骗过你?”赵向零笑,侧头看孙无念道,“是吧,无念不会拒绝的。”

孙无念看着她瘦削的脸,心中叹气脸上浅笑:“自然,可巧我也挺喜欢这样的热闹。”

赵向零笑:“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见?”

陈子涵起身,朝赵向零拜了一拜:“陛下,那我同司业就先退下,您好生静养。”

她不能久留,本来她面见赵向零就只能是私下的事情,现在又扯上孙无念,若被传出去了对她,对赵向零,对孙无念的名声都不好。

“等等。”赵向零再招手,“青风,将上次朕让你备下的东西拿给四姑娘,再送她出宫去。”

知道陈子涵的担忧,赵向零也没有非得留住她。她道:“朕让人给你准备了套行头,留在那日穿罢。”

陈子涵敛眉:“陛下,上回你让人给我备下的衣服我还没有穿过。”

赵向零笑:“这回不一样,你一定会喜欢。你不喜欢也不许退回来,青风按照你的身量做的,我也穿不下,浪费了多可惜。”

陈子涵倒也没有再推脱,她笑:“行,看来今年从行头上我又要艳压群芳了。”

赵向零的手笔,确实无人能及。

“去吧去吧,朕想起来今日估计只能喝粥,就不留你们了。”赵向零笑,然后忽然大声,“瑞清,李瑞清!你给朕滚进来!”

被当众咋咋呼呼的左相很没有面子,却没法当做没有听见。也不知道这个人哪里来的精神,刚起来就能这样吼自己。

挪步,李瑞清慢慢走了进来。

陈子涵稍抬眸,看了眼李瑞清又转头看了眼赵向零,若有所思。孙无念却对这场面已经习惯了。只要向零无碍,其他的他倒不怎么担心。

“陛下。”李瑞清站在门口,朝里行了一礼,“有何吩咐?”

“你送他二人出宫,顺带替朕去趟内阁,问问右相这几日积压的要务有哪些,挑些要紧的来给朕。”

李瑞清抬眸,看了赵向零一眼。后者仰在床榻侧,稍靠着墙。他不明白为何赵向零忽然就对他没了脾气,他还以为她不会愿意见到自己。

替她挑折子,这是殊荣,更是信任。虽说左相本就有这样的职责,但职责同特别交代总是有区别的。

心头虽想了一连串,但是口中回答的却很快。他拜道:“是,陛下。”

李瑞清送过两人,捧着折子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赵向零正坐在床上,颇有嫌弃的舀着一碗白粥。

舀一勺,喝一口,叹口气。舀一勺,喝一口,又叹气。

瞧见李瑞清,她将粥碗往李瑞清手中一搁,招手道:“瑞清,过来,你坐过来。”

拍拍身侧床榻,赵向零的眼睛很亮。

李瑞清顿了一下,觉得赵向零没准是在说反话,站在原地,将折子递给青歌让她转交:“陛下,您要的折子臣给你送来”

“朕让你坐过来!”赵向零见他不听,语气陡然加重。

第四十四章 心机相难猜帝王颜(二)

李瑞清叹气,走了过去。赵向零扯着他坐下,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去。

青歌将折子摆到赵向零手边,同着青瓷二人退出二重帘外,并未走远,其他宫女则退出室外,合上房门。

“瑞清,暗害我的人你可有头绪了?”赵向零压低了声音。

她的想法实在跳跃得太快,李瑞清定了定,才道:“陛下,您可有发现?”

如果不是赵向零想起了什么,为何她要这样问自己。

果然,赵向零道:“我细细想来,应当是在你入宫后不久中的毒。”

这话,意义就多了。

在自己入宫后中毒,莫非是在说这件事同自己脱不开干系?李瑞清神色不变:“陛下怀疑臣?”

赵向零观察着他的表情,正了正身子:“对,朕怀疑你。”

她没有漏掉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李瑞清眼底的一黯。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倒是类似于失望,同难受。

赵向零记得小时候爹爹曾经告诉过她的话: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在一霎时的表情变化绝不会骗人,不管他有多么稳重,也不管他训练了多久。之所以不能都看出来,只是每个人捕捉表情的能力不同,每一个人维持表情的长短也不一样。

“陛下若真怀疑臣,就从臣先查起。”李瑞清面无表情,如果不是赵向零特别注意,还真从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

他总是掩饰得很好。

“不,瑞清,我信你。”赵向零忽然道。

那一霎,李瑞清稍抬头,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喜悦也没能逃过赵向零的眼睛。

她想,她可以确定,可以再信他一回。

这些日子,她一直以来的试探都毫无作用,要么是李瑞清掩藏的太好,要么是事情另有真相。而赵向零觉得,自己应当相信一回自己的感觉。

“陛下?”李瑞清似也有觉察,仍旧不确定的问了一声。

赵向零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我信你,这次我想了很多,我终归还是相信你的。”

至于那封信。赵向零收紧手。她总会查出个水落石出。

良久,李瑞清都没有说话。虽只有短短几日,但他同赵向零的交锋已经走过几轮。

先是设计套他入宫,接着毒酒以试探,又是玄音之事,再到后来的赌场以命相搏。

李瑞清知道,他二人谁也不会真的伤了谁的命,倒并非是出于情,而是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非以死就能洗清。

就算自己尽力救下赵向零,也并不能说明就没有害她之心。她稳坐皇位五年,该稳固下来的政权半点不曾松过,虽说她平日玩闹,但也只是在背地,从不会摆到明面。

若自己有心篡位,这件事远远不够洗清自己的嫌疑。

如果不是这件事,那么就只能是

“她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李瑞清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夏溶月。

他那个口无遮拦的娘,从来都是他人生中四面八方透风的墙!

赵向零看着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笑。这样想,她便笑了出来:“她能同我说什么?”

眨眨眼,赵向零侧头看着李瑞清:“莫非有什么事我不该知道?”

“这”李瑞清艰难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她。”

赵向零点头,若有所悟:“夏姨说,别送你去当太监。”

李瑞清愣了愣,吐字愈发艰难:“这个可以信。”

“你看看你这人。”赵向零调侃李瑞清一番,见他吃瘪,心情极好,“总是反反复复,说话不算话,怎么能当堂堂正正的左相?不如还是辞官同我混,包你一口饭吃。”

口舌之争,李瑞清在赵向零面前从来都不擅长。他只好岔开这个话题,将奏折递给赵向零:“最近倒没有什么大事,除了仪制司郎中说有批试卷似乎没印清楚。”

赵向零也不再逗他。接过奏折,拧眉道:“没印清楚?可有查过是何事?”

李瑞清道:“似乎是书令史家出了些问题。”

赵向零冷哼:“他家出了问题就用劣等墨水来糊弄朕了?罚他两月俸禄以儆效尤。”

说着,她翻过折子,瞧见内阁众大臣给的票拟上写着的,正是罚俸两月。

奏折送到皇帝手中前,会先过一遍内阁,由内阁大臣商议过后写下票拟再由专人送入宫中,皇帝则会参考票拟的意见再批红。

如此一来,皇帝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印卷出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月俸禄足矣。

将剩下折子看过后,赵向零有些乏,她瞧着越来越精神的李瑞清,心中不免又想要捉弄他。

“瑞清,我想要到外头去晒太阳。”赵向零巴巴看着他,扯了扯他的衣袖。

看着外头阳光,李瑞清招来了青瓷:“去将外头软椅铺好,将叫几个稳当些的宫女抬”

“不行。”赵向零打断了他的话,“我要你抱我出去。”

青瓷脸色不变,只是默默退出三重帘,让人去将藤椅摆好,顺便驱散众人。

陛下有言,就以陛下为先。

李瑞清起身,转头拒绝道:“不妥。”

===

阳光稍烈,因前几日的暴雨倒也没有太热。梧桐宫的鸣蜩早有宫人除去,所以比起别处显得更加安静。

李瑞清抱着赵向零腿弯,一手握拳托在她背后。

赵向零不忘调侃他:“是吧,我就说,你前几天不抱得挺好?”

“那是事出有因。”

“你小时候不也没避讳?”

“那是年少无知。”

赵向零仰头,瞧见李瑞清面上铁青,心下愈发快活:“那现在呢?”

“这是被逼无奈。”李瑞清叹气,将她搁在藤椅上,发觉周围居然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想着赵向零才起,虽说天气尚热,但还是不能经寒,便拿起床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我可没有逼你。”赵向零仰躺,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这可是你自愿的。堂堂左相大人,谁能逼你做什么?”

李瑞清正想反驳回去,忽然转头看向一侧,神色凝重了起来。赵向零也难得坐起身,看向宫门方向,满脸严肃。

第四十五章 李心机大战赵很闲(一)

“是他?”李瑞清问道。

“嗯。”赵向零点头。

李瑞清:“借我把剑。”

赵向零:“屋里去拿。”

李瑞清取剑出来,一树鸦雀惊动飞起,一黑袍人跃然而下,直冲李瑞清而来:“我就知道是你,不安好心李混账!”

李瑞清二话不说,提剑就迎,刀剑交接,火光闪过,看得赵向零啧啧感叹。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见面就打啊。”

抬手止住侍卫插手,赵向零拾起摆在旁边的茶水,抿了一口。青瓷听见动静,款步走来,低声问道:“陛下,要不要”

“不用。”赵向零笑,“让他们去,待会将损失算一算,朕正好找他要钱。”

青瓷似乎不是第一回处理这样的事,垂头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剑影绰绰,叮铃哐当一阵乱响,房顶瓦片被掀落半边,树上树叶被削了干净,地上灰尘被卷得一点不剩,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还是没能分出胜负。

只是这混乱之中,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挟一片落瓦,赵向零眯眼瞧向廊下一角,腕轻抖,瓦片飞出,将藏在房梁上的一人击落。青云见状,立刻将那人捉了过来。

那人灰袍覆身,手臂手腕手指上尽是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丑是丑了些,但也不难看出曾保养得很好。

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女人。

哥哥身边居然多了个女人?赵向零有了兴趣。她瞧着跪地的女人,略带威严:“抬起头来。”

那人抬起头,露出张白净的脸。略显稚嫩,满是笑容:“陛下,草民看您面上灰色尽散,有否极泰来之相,又有桃色隐露,想来有桃花将近。不如让草民给您算上一卦”

“你离她远一点。”黑衣男子忽然从李瑞清的攻击中脱身,挡在赵向零面前,将她与那个灰袍女人隔开。他转头,对赵向零凶道,“赵向零,才好你就作妖,不怕有人掐死你!”

赵向零仰着头轻轻笑:“赵向晚,你好大的气焰,不怕朕现在就掐死你?”

原来,这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声称出逃的前朝前太子赵衔赵向晚。

也是赵向零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

李瑞清提剑赶来,看着赵向晚的目光实在算不上和善。

他们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面必打,说话必呛,吃饭必抢。就算许久没有看过,赵向零也觉得很是习惯。

“传说中的那个国师就是他吧。”赵向晚抱剑,“我就说,是哪个人这样无赖,生生地要往别人跟前凑,简直是厚颜无耻!”

赵向零揉眉,轻声:“是我将他弄进宫里来的。”

“他不愿意来你能有法子!他不愿意住你能捆着他?”赵向晚怒气滔天,“我看他就是故意进这个圈套,搞不好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说着,他咬牙切齿,拔剑再次指向李瑞清。李瑞清亦提剑来迎。

眼瞧着两个人就快要打起来,赵向零忙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轻哼一声。赵向晚和李瑞清立刻停手看向赵向零。

李瑞清握住赵向零的腕,低声道:“怎么?”

他分明记得夏溶月临走前说余毒已清,难道并没有除干净?

看见李瑞清将手覆在赵向零腕上,赵向晚浑身不舒服,拨开他的手:“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不是能悬丝诊脉的么?能动手就不放过了是吧?”

李瑞清瞪他,并不同他解释,仍旧去捉赵向零的手。他都没有瞧清楚,要是耽误了什么,那打这么一架绝不能解决问题。

赵向零卧着,就看着黑白两袖在自己眼前推来推去,大有再打一场的架势。

从小看到大,再有趣都没了继续看的精神。侧头,她瞧见方才那个被她打落的女子正蹲着,认认真真的在剪她的头发。

“咳咳。”赵向零轻咳两声,将自己的头发收拢。她笑,“这位姑娘,头发好玩么?”

那姑娘倒没有什么被发现的窘迫,举着剪子笑了笑:“陛下,草民发现您的发尾有些枯,遂替您剪掉,您可不要降罪于草民呀。”

也难为哥哥会带着她,这两个人倒是天生的一对骗子。

赵向零方才分明瞧着那姑娘将剪下的头发小心塞进了荷包中,也不知是什么用途。略作思索,赵向零打算当做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

转头,她继续看向对打的两个人。

“我说,赵向晚,你如果打够了,就好好算一算你还欠我多少钱。”

打个响指,赵向零将青瓷召了出来。

青瓷举着清单,一条条念了过去:“前朝瓷瓶四只,雕花木门两扇,雕花木窗六对,玉如意一只,玉麒麟一只”

听到一半,赵向零示意青瓷可以不用接着往下念:“怎么样,给你算个亲情价,一百两银子,不贵吧。”

赵向晚从青瓷开始报单子起,先是拧紧了眉头,接着僵硬了脸,最后绷直了嘴忍不住道:“赵向零,你究竟是谁妹妹。”

“你的呀。”赵向零笑。

“那为什么他不用赔!”气愤指向李瑞清,赵向晚俊秀五官都快拧在了一起。

明明是他的妹妹,为什么从小到大总是护着这个披着羊皮的家伙!

赵向零笑:“他是左相,我罚他俸禄就是,再者说他日日陪着我,你也试试天天留在宫里?”

赵向晚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他知道,他不能。从他决定逃出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起,他就再不能回来。

要是他回来了,南国大乱不说,赵向零和他两个人都会活活被那些个大臣给撕烂。

抬头看一眼李瑞清,赵向晚收起敌意,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小子在他不在的时候确实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罢了。”赵向晚蹲下身子,轻轻握住赵向零的手,“怎么手这样凉?可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此刻,赵向零才有空闲去打量他。

一袭黑衣勾勒出倒三角身材,皮肤因常年在外晒得有些黑,衬托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是她哥哥,因为她不能回家的亲哥哥。

第四十六章 真太子冒充假国师(一)

赵向零同他有七八分相像,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眼睛。前者狭长睡凤眼总也不睁开,眼尾扫着淡淡威压,给人种说不出的畏惧感。而赵向晚的眼睛既大又亮,跳动着活泼,汪着天上星辰,澄澈得能发出光来。

“有。”赵向零感觉到他手中薄茧,知道是经常握剑导致。她垂头,将手搭在胸口,低声道,“心里很不舒服。”

赵向晚一怔,抬眸看向李瑞清。李瑞清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

李瑞清终于明白为何这次赵向零会这样决绝。她以命赌自己忠心是其一,想要看看‘流浪’在外的赵向晚才是她真正的目的罢!

难怪那日上朝时她会提起寻赵向晚的踪迹,想来是太久没有看见他,要通过这种方式逼他出来。

“哥哥。”赵向零低声道,“能不能陪我吃个午饭再走?”

赵向晚看着她垂低脑袋,将整张脸沉在阴影之中,不由得心脏狠狠抽痛一下。

抬手,他轻抚过赵向零鬓角的乌发,浅浅笑道:“好。”

赵向零揪出赵向晚的手,同样轻声:“那好,吃饭前,你先将银子赔好。青瓷,收钱!”

赵向晚的浅笑僵硬在了脸上。唉,果然不是亲生的妹妹!

“还有件事你得交代清楚,那个女人”赵向零转头,瞧见方才还在那里蹲着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眉头一皱,觉得稀奇。

这个人,走得毫无声息,自己没有察觉到就罢了,毕竟大病初愈,感知总要差些,但瑞清和哥哥也没有感觉到就稀奇得很。

他们二人的功夫宫中无人能出之左右,赵向零无论如何也不信一个小丫头能强过他们去。

可她是怎么跑掉的?

“你说那个灰袍子的女人?”赵向晚似乎不甚在意。他摆摆手,说道,“说是从仪制郎中府上逃出来的庶女,多半是骗人的胡话,我见她神神秘秘,留她在身边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人。既然她跑了就跑了,不要理她就是。”

仪制郎中?李瑞清觉得方才似乎有提起过这个人。他正思索着,冷不丁被赵向零拍了一下:“瑞清,那就交给你了!”

“嗯?”李瑞清没有反应过来。交给他,交什么东西给他?

===

梧桐宫主殿,排骨汤的香气隐约传出,叫人禁不住努力想要嗅一嗅。

破坏这股香气的,是惊天动地的一连串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向晚看着李瑞清,捧腹大笑,“李瑞清,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李瑞清将锅子摆在了案桌正中间,怒道:“再笑就滚。”

赵向晚可不会受他的威胁,仍旧是大笑:“哈哈,向零,你果然是我妹,李瑞清当厨子,有趣,哈哈,有趣!”

“总比你连厨子都当不好要强。”赵向零冷冷道,有些不大高兴。她瞧着锅里滚着的汤,又看了眼赵向晚,觉得不太够吃。

哼,早知道自己不是只能喝粥,就不留他吃饭了!

赵向晚收了笑,嗅了嗅锅子里的肉香,替赵向零布好碗筷后就拎着筷子戳进了一块肉骨头里,顺带抢走李瑞清手里的碗,将那块肉骨头搁了进去。

他张嘴咬下一口,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到。

李瑞清将那块骨头半道截胡给了赵向零。他温和道:“慢慢吃,不够还有。”

说着,他将那锅子整个儿摆在了赵向零的面前,而自己只感觉到了满脸的烟气。

锅子底下燃着火,橙色火焰舔舐锅底,上头冒着一个个乳白色的汤泡。

骨头汤熬得很浓,几乎稠得快要起胶,牛肉炖烂后一丝丝地贴在白色骨头上,稍稍用筷子捅一桶就会散开。骨头选的是上好的脊椎骨,半臂粗细的骨头剁开后还有骨髓在冒油,诱惑着人上去吮两口。

赵向晚舔舔唇:“哎,你把那一锅给了向零,那我吃什么?”

转头,李瑞清将一锅子青菜给了他。生的青菜。

“要不要这么敷衍?哎,李瑞清,你要不要这样区别对待?”赵向晚将青菜锅掀起一角,不满写在脸上。

李瑞清倒出些棕色芝麻酱在小碟子中,又调了些酱油清酒,拌了拌:“我只是个厨子。”

赵向零听了,连连点头,就着他的手蘸酱咬了一口,满口酱香。

她对着赵向晚,举着筷子道:“天,真好吃!”

赵向晚看着面前的锅,考虑着要不要同李瑞清再打一架。

李瑞清瞧见他手往腰间去,只淡淡瞥了一眼,浑身提高戒备,俨然不反对赵向晚的想法。

眼瞅着这一架一触即发,赵向零拖着锅往后撤了撤,以免他们不小心砸了自己的肉骨头。就在她坐好准备看戏的时候,守在外头的青瓷报了声:“太医院知事玄音大人求见。”

赵向晚收回了手,起身就要往外头溜。他不能被外人瞧见,单单是他这张同赵向零有七八分相像的脸,就绝不能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赵向零勾住了他的衣袍:“哥哥,你要跑到哪里去?”

方才还嚣张跋扈,现在倒成了耗子。

赵向晚俊颜保持不住往昔从容,他蹲下身,拍拍赵向零的手:“好妹妹,别闹,有人来了,我先躲一躲,待会一定回来。”

赵向零笑,仍旧扯着他坐下。李瑞清手快,将袖中一只银面覆在他的脸上,又将手中的筷子递给赵向晚:“厨子,拿稳。”

这家伙,还在报复自己!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小肚鸡肠记仇一万年的小人!

“让他进来。”赵向零没给赵向晚反抗的时间。管他同不同意,先诓他坐好再说。

脚步声响,玄音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赵向零捧着碗端坐,右手边左相跪坐,左手边一人覆着银面,正在用筷子拨弄锅子里头的肉骨。

想来,那个黑衣银面人,就是传言中的国师了。

玄音打量着众人,赵向零也在打量着他。

玄音仍旧是一袭青衣。他一对眼睛极其有神,叫赵向零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见过。

第四十七章 真太子冒充假国师(二)

走进屋中,玄音撩起衣前摆,跪地一一拜过。太医院知事是个小官职,故而无论是左相还是国师,都是他需要拜见的对象。

“你来此处所为何事?”赵向零心中不舍,但还是果断将自己的碗放了下来。

端庄,她需要端庄。

旁边李瑞清低低咳嗽两声,似乎是在笑。

赵向零白他一眼,仍旧正经瞧着玄音。

这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玄音低头看不见,可坐在他们身边的赵向晚却感受的清清楚楚。

他提着筷子,在赵向零的碗中轻轻写下几个字:“向零,离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远一点!”

赵向零视而不见。

李瑞清置之不理。

碍于下头玄音还在看着,赵向晚只能按捺着一颗想要揍李瑞清的心,静静替赵向零剔出骨头上的肉。

“听闻陛下有恙,今日方有好转,臣来瞧瞧能不能替左相大人分忧。”

左相擅医,是南国稍有心就能打探到的消息。只不过他的医承何人,却没有人清楚。

赵向零淡淡:“朕已大好,有劳知事挂心。”

面对外人,赵向零收起所有的笑容,只有上位者的淡漠同严肃,玄音不敢放肆,只得再拜低头道:“陛下,臣这里有一味药可解百毒,愿献给陛下。上回臣瞧见您面色有恙,似乎是从胎中带出的余毒”

“听闻知事承医圣衣钵,想来也小有所成。”李瑞清忽然接道。他转头,看着玄音的脸上似有厉色。

赵向零身上的确有胎毒不错,但宫中无人知晓,且正常情况下也不会发作。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想要做什么!

玄音不畏李瑞清的威压,宛若一丛翠竹簌簌,淡淡笑道:“学而不精,只是正好知晓这病症,略懂一二。”

他看着赵向零,往旁边扫了几眼,示意他后头的话须得摒退众人再说。

赵向零不愿信他。她身上的胎毒,乃是先帝立业之时留在身上的病根,恰逢又怀上了她,故将部分毒素留在她体内。

这余毒,就连夏姨也束手无策,他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冒牌庶子,能有什么办法?

赵向零不信,但其他两人倒相信得很,尤其是赵向晚。他甚至在桌下用腿悄悄绊住赵向零,以眼色示意李瑞清让他快说。

这两个人,这种时候倒配合得天衣无缝。

青瓷有眼色,不待李瑞清发话就将众人驱散,合上门,站在门口不叫任何人靠近。

看向玄音,李瑞清看似毫不在意:“你有何建议。”

既然他已经看出来,再扯谎也没有什么意思。

“陛下这种毒是死蛊的毒素,用寻常医药不得解,只有极地一味药做药引方有用处。”

哼。胡言乱语。赵向零张口想要将玄音轰出去,却不料李瑞清接着道:“说下去。”

难不成还真被他误打误撞说对了不是?

玄音道:“那味药在极寒之地,天山之上,生长七年,一日开花,而这味药取的,就是那花的花芯。”

别说李瑞清,赵向零发觉赵向晚的面色似乎也有些不对。她慢慢凝重了起来。这两个人,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那药虽然长得时间长,却并不难寻,只是花芯数量不多,又要在极地为数不多有日光的时候晒干,这点比起采药来说,要难太多。”

极地有没有日光很难说,但晒在外头的东西容易被大风刮跑,却是不争的事实。

采这药,须得守在天山,还得等着有日光的那天采摘,不然,所有一切都只会是前功尽弃。

“打住。”赵向零不喜他这些废话,直切入主题,“你的意思是,你有这种药?”

不然,玄音为何要多费口舌同自己形容这药的难得?不过是想要用这药同自己谈一笔交易罢了。

“正是。”玄音没有卖关子。他知道,此刻这样做不过是徒惹赵向零不快,不如爽快些对双方都好。

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玄音交到李瑞清手中,低声:“我那里还有九枚,如今天山上雪莲不知为何急剧减少,就连我,也没有太多原料了。”

而那九枚药丸,就是玄音用来同赵向零谈判的条件。

将药瓶打开,李瑞清只嗅了一嗅,朝赵向零点点头。赵向零会意:“你先退下,朕须得再想想。”

玄音大拜,也不多说,径直退了出去。他知道此事急不得,反正他手上的药丸足以保住他的性命,且他相信,赵向零会同意的。

见他退得爽快,三人俱沉默下来。

将药丸倒在手中,李瑞清感觉到一丝冰凉。他翻手将药丸滚回瓶中,重新将瓶塞堵好。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赵向晚问道。

“没有。”李瑞清答。

赵向零低头衔起块肉,咽下去冷哼一声:“你知道?看来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稍稍眯起眼,隐约能瞧见面上怒意。被人威胁,已经很不开心,现在还有事情瞒着自己,那就更不开心了。

李瑞清默默低头继续看他的药丸,赵向晚继续替肉骨头拨开它的皮肉。两个人极有默契的决定当做没有听见赵向零的话。

“好个左相。”赵向零冷哼一声。亏得自己将赵向晚留下来给他当个挡箭牌,省的有人总将国师往他身上想,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恩将仇报!

李瑞清打了个寒颤,继续看药丸,似乎在琢磨怎么在这上头雕出朵花来。

“好个赵向晚。”赵向零咬牙切齿。自己这个野人哥哥,就更不像话了。他的皇位自己不坐,偏偏留给了自己,整日整日的在外头疯玩不说,从来不记得回来看看自己不说,还就知道给自己添堵!

赵向晚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他手抖了抖,继续将已经没有肉的骨头剥出肉来。

“哼哼。”赵向零脸上忽然爬上令人惊恐的笑,“左相?”

李瑞清立刻起身:“陛下,臣记起方才在内阁右相有话同臣交代,臣这就去问问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说完,他转身要走,被赵向零一把拽住衣袖,挣脱不开。

第四十八章 除陛下无人配共死(一)

“哥哥!”赵向零转头,恰巧看见赵向晚蹑手蹑脚悄悄摸摸乘着李瑞清被捉个正着想要逃跑。

听见赵向零这一声,他背脊一僵,跑得更快了。

“跑,继续跑。”赵向零眯着一对睡凤眼,似笑非笑,语气里怂恿着赵向晚赶紧走。

赵向晚反而不敢走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转过头来:“向零啊,哥哥想起来之前那个灰袍女人可疑得很,没准对你有威胁,哥哥这就追上去解决了她。”

“嗯嗯。”赵向零撑头,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妄图溜走的李瑞清,“去吧去吧,朕让青瓷唤众大臣来,退位诏书已经写好了,就等着你来坐那个龙椅。”

赵向晚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

寇色指甲因它的主人近期没有时间打理而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粉色偏白的指甲盖。

赵向零端坐,低头将最后一口骨头汤送入口中,拿起旁边的软帕拭唇。

“青瓷。”她启唇轻唤道。

青瓷立侍在外,听见这声连忙进来,拜道:“陛下。”

赵向零起身招手唤青云过来扶她:“给我看好了那两个人,将碟子里的珍珠挑干净前都不许他们出这个门。”

拖着衣摆,赵向零扶着青云往外头去。抬手挡住上头的阳光,她低低喃道:“也不知道某些人是不是把瑞清给剁了,朕得去瞧瞧。”

自己走了这些日子,公鸡瑞清也不知有没有被国师瑞清生吞活剥,还得去问问它究竟在何处供着。

李瑞清拿着一支筷子的手有些撑不住。赵向零的话让他记起公鸡瑞清趾高气扬的样子,莫名有些心酸。不行,他一定得想个主意叫赵向零心甘情愿将那只鸡逐出去!

他走神,有人就有意见了。

“喂喂!”赵向晚举着支筷子,不耐烦道,“李心机,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捻得完这些珍珠?”

他们两人并立在一处,一人手中捏着一支筷子。按照赵向零的要求,他们须得配合着对方用这两支筷子将碟中的珍珠夹到碗里去。

这招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李瑞清和赵向晚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嫌弃,更不要说用筷子配合着对方将珍珠夹到碗里去。

现在碗中也只有一颗珍珠,还是方才赵向零看着他们夹才成,如今赵向零不看了,这两个人连面子上的装腔作势都维持不下去。

听赵向零的话,是她的面子必须给,至于其他人……呵呵。

青瓷站在他们身后,垂头听着那二人互相嘲讽。

李瑞清道:“赵衔,你是很闲么?”

赵向晚冷笑:“是没有李心机你忙,毕竟左相大人日理万机,我哪里能比得过你去?”

李瑞清道:“那是自然,能留妹妹替自己挑大梁的,天下不负责的哥哥也就仅你一个。”

赵向晚呵道:“好歹我要做什么,向零心知肚明,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李瑞清不屑:“是什么居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比你靠谱,也比你有责任感得多!”

“责任感?”赵向晚一脚踏在旁边的椅子上,怒视李瑞清,“你有什么责任感?你要有什么责任感?你还是管好你自己,我们家向零,你想也不要想!”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个混蛋不安好心!

李瑞清侧站,挑眼看赵向晚:“作为一个不负责的哥哥,你没权利同我这样说话,还有,我觉得无权干涉她的人是你,既然当初选择离开,就少关心她的举动,多关心她的生活。”

“呵,那左相就有权利干涉她的举动了?”

“比你有,况且,我不曾干涉。”

“呵,不曾?那你从前想要将她拐到哪里去?回到你那破山上当个门主夫人?”

“哼,你留她一个人独自处理政务,就比门主夫人要强?”

翻转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插,按出个一指宽的洞,赵向晚怒目:“李心机,再来一场?”

李瑞清拂袖,碟中珍珠如同暗器般攒射而出:“来战!”

两人对下一掌,瞧见青瓷立在一旁,同时冷哼道:“出去打!”

说毕,一黑一白转瞬不见,外头刚刚修整好的房顶再次被掀翻。

青瓷默默将地上珍珠拾起,打算用这些还未拍碎的珍珠去同赵向零复命。

抱着公鸡瑞清,赵向零望着窗外动静,握了握它嘴上的笼子:“男人,都是青菜,瑞清,你可不要学他们。”

公鸡瑞清被按着点点头。

赵向零满意,同点头。

李瑞清和赵向晚会打起来,完全在她意料之中。方才玄音说话的时候,这两人的眼神交流太过频繁,叫她心下怀疑愈盛。

他们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如今想来,太多事情不同寻常。譬如自己父母的突然云游,比如赵向晚的江湖之行,没准都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样。

或许,自己并不是被抛弃在这深宫中的怨皇。

眸光微闪,赵向零不觉握紧手,怔怔从公鸡瑞清的身上拔下几根毛来。公鸡瑞清疼得狠狠掇了几下赵向零的手。虽说它嘴被套住,但该有的力度一点不少,赵向零手背很快红了起来。

她低头,轻声道:“抱歉。”

李瑞清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没有转身,赵向零浅笑两声:“哦?左相来了?”

李瑞清脚步一顿。

“他走了?”赵向零问。

既然李瑞清回来,那么赵向晚必然不会留在宫中。他的不辞而别,赵向零已经习惯。

“是。”李瑞清合上门,将众人摒退,青瓷站在外头守着,以防有人闯入。

赵向零见他摒退众人,只轻轻笑了两声,并未说不可,却也没有什么好颜色。

走上前几步,李瑞清跪坐在她身旁,替她倒了杯水。

赵向零笑:“左相大人,您同前太子,看上去关系倒也没有那么不好。”

接过茶盏,赵向零滤滤并不存在的浮茶,轻抿一口,望着李瑞清的眸子如有浓雾,看不真切。

李瑞清拱手笑道:“陛下说笑了。”

“怎么?借动手之由送他出去,不敢认下?”赵向零淡淡。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二人的后一回动手不过是为了给赵向晚一个脱身的机会罢了。

第四十九章 除陛下无人配共死(二)

有赵向零撤下所有侍卫在先,有左相护送在后,借着打架的名头打到城墙边缘,再溜之大吉,这一手好算盘真是敲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终究还是瞒不过陛下。”李瑞清笑道。

回答他的,是公鸡瑞清。

公鸡瑞清从赵向零袖中跑出来,跳到李瑞清怀中,在他身上好生扒拉了两下,叫他好好的袍子勾出丝来。

李瑞清也不恼,将公鸡瑞清搁到一旁,让它自己跑去其他的地方。

赵向零笑:“是不是只有朕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朕早该想到,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起身,赵向零低头看着稳坐不动的李瑞清,脸上挂着的是不知真假的笑。

李瑞清仍旧没有说话。他抬眸,望着赵向零的眼中只有浅浅一抹歉意。

赵向零不需要这样的歉意。她大笑,倾身将一只手搭在李瑞清肩膀上:“为何你只听玄音说极地两个字,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为何赵向晚甘心听你安排?”

“李瑞清,你究竟是在帮朕,还是在一步步将朕推入深渊!”

他将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支开,打着为自己好的名义,又真的是为自己好么?

他究竟在想什么,谁又能清楚?

亲人,朋友,一个个人都同他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这究竟是一种关切还是谋害?

面对赵向零的咄咄逼问,李瑞清敛眉,淡淡回答道:“陛下,你从未信过臣。”

“朕当然不信你。”赵向零笑,按住他肩膀,稍稍倾身,在他耳畔低声,“朕为何要信你?你声声叫朕陛下,可有一日将朕真的当过皇上?”

李瑞清再度陷入沉默。

赵向零大笑:“你看,你看你,李瑞清,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谎。你看,你果真没有将朕当成过皇帝!”

“臣,不会对陛下说谎。”李瑞清道。

赵向零将胳膊搭在他肩头,冷哼:“是,你不骗朕,但你从不介意欺瞒朕。”

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赵向零将里头两枚药丸倒出来搁在掌心。其中一枚赤色稍小,一枚乌色稍大。

“朕这里有两枚药丸,乃青砂研制,照着从前皃国苗疆人的子母蛊制作而成。”

子母蛊,顾名思义,由一子一母两蛊构成,两蛊相生,同血同命。母蛊一旦毙命,子蛊必不能活,从前皃国利用子母蛊的这一特性来制约间谍,控制他们十分有效。

李瑞清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赵向零想要做什么。她大抵对自己还是不放心,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完全控制住自己。

都说伴君如伴虎,即使他二人从小一处长大,也不能改变这个道理。

虽说心中很是不舒服,但李瑞清能够理解赵向零的做法。毕竟,于她而言,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侵犯了她的权益。

她不是别人,她的第一位身份是皇帝。

赵向零笑,取过只茶杯,将赤色药丸溶解在茶水中,递给李瑞清:“朕,一朝为君,汝,一朝称臣,就须得维持君臣之礼,不得僭越。你我二人,天生隔阂,鸿沟难跨,伴君同伴虎,望李相明白这个道理。”

李瑞清接过瓷杯,并没有直接喝下去。

“此药无解。”赵向零以为他在试图想破解之法,“而你,在朝堂之上也的确是孤臣。朕不能无你,若想要取信于朕,喝下它是你最好的选择。”

手中,乌色药丸在掌心有些溶解,发出淡淡的药香气。

赵向零确实没有说错。尽管看上去李瑞清风光无限,但两人心中都清楚,一旦失去圣心,李瑞清将要遭受的不仅仅是来自上头的打压。

他年少成名,后无望族,孤身一人,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帝。若赵向零对他刀剑相向,他无异于腹背受敌。

事实上,他同样没有别的选择。

但他偏偏端着茶盏,轻声道:“不。”

他拒绝得很果断,甚至赵向零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是为何。

李瑞清道:“陛下,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人有资格同臣一起赴死。”

说着,他执壶,将赵向零方才用过的茶盏注满水,又轻拍她手背,乌色药丸恰好掉落在杯中,一触即融。

抬眸,李瑞清仍旧没有起身,他脸上仍旧平静得很,眉目如画,唯有眼睫在眼窝处扫下的一抹暗色。

“陛下若敢喝,臣定奉陪。”

赵向零笑:“李瑞清,这不是子母蛊,只是单向的控制你,就算你日后出事,母丹也不会对朕有什么影响。”

李瑞清同样回以笑容:“那岂不更好?陛下,请。”

他摆出手势,请赵向零用茶。

盯着茶杯里墨色茶水,赵向零只略思索。她要的不过是李瑞清没有二心,就算自己喝下这杯茶,效用也是同样的。

只要他不敢动作,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是谁喝下这杯水,实际上根本不重要。

伸手举起茶盏,赵向零仰头一饮而尽,覆杯给李瑞清看。一滴不剩,干干净净。

李瑞清见了,也不多话,抬手捧杯,将杯中赤色茶水尽数咽入腹中,同样倾杯,示意自己已经喝下,并无花招。

“很好。”赵向零拭唇,笑道,“左相,如今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再不能耍下什么花招。”

否则,她一枚假死药下去,李瑞清可就是真死。

李瑞清通晓药理,自然能够想到这一点。他只浅浅笑,也不回答。

赵向零只当他默认。她重新坐下,在指尖上沾了些水,在桌面边画边道:“如今,王家独大,以右相为首。王家联姻孙家、慈家,又同尚书令陈家交好,可以说朝堂之上,大半是王家门生。”

李瑞清没有接下她的话,而是提起另一件事:“臣记得,陛下同孙家孙二和陈家四姑娘交好。”

孙无念和陈子涵不久前还以身试险来瞧过她。可如今,她就要朝他们的根系下手。

赵向零黢黑眸子不可望穿,她冷笑:“左相口口声声要朕顾全大局,如今该顾全之时竟开始犹豫?”

第五十章 论是非何人心不轨(一)

王家,控制朝堂风向太久。虽说王叁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丞相,但这不代表他的后辈也有同他一样的忠心。

腐败的开始,正是从这些无能后辈发展开来。这点,在王尧告诉她这些大家族的后代如何为官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或许王叁可以不动,但他身后王氏越发强大,对南国,对社稷,亦或是对赵向零都是种不能无视的威胁。

想要国家强盛,必须换上新鲜血液。

李瑞清看着桌面水迹一点点干透,浅浅笑了两声:“臣没有反对陛下的意思,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眼底有光在跳,竟然没有半点方才被赵向零压着强喝下药的恼怒,反倒是显得有些高兴。

哼,果然装的很!这就是个骗人不眨眼的大尾巴狼!

赵向零撇唇:“哦?左相在思考什么问题?”

李瑞清看她一眼,瞧见她华颜上清楚摆着的不悦,忽然笑出声:“小丫头片子坏得很。”

赵向零一怔,后者屈指在她头顶轻弹一下,撩摆起身:“陛下好好思考这个问题,臣去会会那玄音,瞧瞧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说完,李瑞清转身,竟就这样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不过,从他的表现来看,对自己试图拉拢他加入自己的阵营似乎倒也没有太大意见。就算是装的,倒也装得挺像。

捂头,赵向零忽然面颊微红,望着门口那袭白衣恶狠狠道:“哼!糟老头子才坏得很!”

李瑞清顿了一下,离开的更为迅速。他不就大了赵向零一个巴掌的光景,怎么就糟老头子了?

哼,丫头片子心眼小的很,自己不同她计较。

瞧他落荒而逃,赵向零大笑,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漱漱口。那药实在是苦,还是让青瓷给自己端碟蜜饯来。

转念,她唤道:“青瓷。”

没有人应她。

赵向零皱眉。青瓷是她的贴身宫女,向来不离她左右,即使摒退众人,也绝不会唤不到她。

想到这里,她起身,直接走出门去。果然,青瓷不在门口。反倒是青云立在不远处的宫檐之上。

招手,赵向零道:“青云,过来。”

青云抱剑轻跃,跳到赵向零跟前:“陛下。”

“青瓷在何处?”赵向零问道。她知道青瓷在宫中不可能有事,出事不能没有半点动静。

青云答道:“她在莲池那边,听说那里出了什么动乱。”

低头,青云擦擦自己的剑,爱惜异常。她不是很关心身边事,她只负责赵向零的安全。

“莲池?”赵向零皱眉,愈发觉得奇怪,“这件事怎么她亲去处理?青花呢?”

青歌青砂主要当的是夜值,青风大多数时间都在绣坊,所以去莲池的这件事按理应由青花负责。

赵向零想起,她似乎从醒来起就没有见到过青花。

提起青花,青云擦着剑的手顿了一顿。她想了想,才答:“青花在地牢。”

“地牢?”赵向零了然,“是她下毒?”

青云拧眉:“不是。”

她抱着剑的手一环,剑上霜华闪,藏在青衣中寂灭不见。

青云话简短,不确定的话绝对不说。既然她说不是,要么青花入狱同这件事无关,要么就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她下毒。

而在宫中能越权关押青花的,除了李瑞清,赵向零想不到第二个人。

思量半刻,赵向零道:“先去找青瓷。”

青云点头,扶着她往前走。对于青花被关,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六个宫女中,青云是来的最晚的一个,没有经过系统的宫人训练,同其他人之间的感情最淡。

她原先是个杀手,两年前在一次任务失败后留在了赵向零的身边。而她最后的那个任务,就是刺杀赵向零。

这是她唯一没有完成的任务。被捕落狱之后,赵向零告诉她,归顺,她日后就可以没有任务。青云觉得这样很好,就留在赵向零身边当了个侍卫。

空中茉莉的香气很浓,雪白花朵藏在绿叶之后,娇俏斯文。赵向零脚步匆匆,踏碎落花,往莲池边赶。

青瓷果然在莲池边,指挥着宫人将橙红色的锦鲤投入池中。瞧见赵向零,她立刻转头行礼:“陛下。”

赵向零抬手示意她起身:“好端端的,怎么换下这些鱼来?”

莲池中本有锦鲤,宫中也没有要更换池中鱼的规定。

青瓷转头看了眼,笑道:“陛下不知,天气太炎热,池中鱼就容易憋死,大概是这些日子太闷,鱼死了不少。”

前些时候确实下了场暴雨,气闷是有的。赵向零顺着水面看过去,瞧见不少白肚皮,还有些鱼在池上喋水,瞧着也不大新鲜。

“这些日子一直这样?”赵向零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从前难道就没有气闷的时候?她怎么从来不知鱼会这样死?

“是,陛下。”青瓷答。

池面有宫女掌船,将池面上的死鱼打捞起来。锦鲤死状僵硬,但除了僵硬外倒没有别的异常。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气闷?

踩在一块大石头上,赵向零提起裙摆,弯身去舀一勺水想要看看。

池水清澈,因为换得及时,死鱼没有污染水。

望着池水碧绿,赵向零嗅见池水隐约有股淡淡腥气。不仅仅是鱼的腥气,似乎还有种草药的腥味。

待她再想闻个明白,眼前忽然一黑,竟直直往侧边一歪,要往池中倒将去!

糟了!赵向零心想,这水中果然被下了药。不过她倒不是因为药物作用忽然觉得头昏,而是躺了这样几天,本就是强行起身,方才一蹲,有些撑不住。

不过,要是自己再掉下个池塘,还能不能被及时捞起来就是个莫大的问题。

刚好透彻就泡个毒药澡,想来又要麻烦夏姨一趟。唉,果然自己一如既往的衰。

眼瞧着水面距离脸越来越近,赵向零觉得自己应当调整个姿势,以免脸先入水有损威严。

这样想,赵向零乘着自己还有点力气转了个方向,不料有人扯住她腰带往岸上一带,恰好正身扑进了个温暖的怀中。

第五十一章 论是非何人心不轨(二)

紧接着,责备声从头顶传来:“不能起就别起,逞什么能?”

萦绕鼻端的是浅浅的一股药香气,叫人莫名安定。赵向零却不愿沉溺在这安定之中,她仰脸:“国师,你来得倒挺快。”

幽深瞳仁中,倒映的是一张银色狰狞的恶鬼面具。哼,倒是很符合他丑陋的心。

李瑞清稍弯身,将她打横抱起,转头吩咐青瓷道:“将这里处理好,取水往左相处,你知道该怎么做。”

青瓷瞪大了眼,瞧着陛下同样讶异,忙垂下脸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是,国师大人。”

上回李瑞清扛着赵向零回去,并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这次,青天白日光天化日,头上青天遥遥望不到顶,他居然当众将自己抱起来?

面不改色心不跳?礼义廉耻呢?左相风范呢?说好的彬彬有礼互不打扰呢?都被池子里头的鱼给吃了?

哦,那些鱼被下药药死了。

所以他的风度也是被药死了是么!

“咳咳。”赵向零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好,不忘调戏李瑞清,“国师啊,你这样朕很为难。要不朕给你个身份?”

李瑞清道:“比如祸国祸民小妖精?”

赵向零差点没被口水噎住。

“比如厨艺无双国师大人?”李瑞清道。

这他语气里的讽刺未免太明显了些。

转动眸子,赵向零枕着他的胳膊,冲他甜甜一笑:“朕以为,祸国厨神皇夫娘娘如何?”

李瑞清瞪她,差点没有将她直接贯到地上去。

抬手打个响指,赵向零大笑:“看来你很是喜欢,朕这就下令叫人拟旨。”

说虽这样说,但她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李瑞清敛眉,淡淡道:“陛下不要用这种话来开玩笑。”

“啧啧啧。”赵向零摇头,“怎么,只许你们男人说谎唬人,就不许朕开玩笑?”

况且,似乎给他给‘娘娘’的封号也很不错。赵向零的眼前立刻浮现了一大群人朝李瑞清跪拜唤娘娘的样子,禁不住笑出了声。

一看她这个样子,李瑞清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情。他横眉:“陛下还是少想些有的没的。”

赵向零瞧着他的眉毛,觉得要当娘娘眉毛得替他改细些。还有脸部轮廓,太硬了,须得打些粉叫脸上柔和些。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笑,窝在李瑞清怀里用他的广袖挡住了脸。

李瑞清无奈。他总觉得赵向零方才似乎透过他的脸在看着别人。出于第六感,他觉得这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好在主殿已到,他放下赵向零,后者立刻甩掉鞋子滚进了床里。

抱着被子滚了两圈,嗅见上头淡淡的药香气,赵向零这才反应过来,李瑞清居然还是带自己回了梧桐宫。

“国师,你怎么将朕又送到你屋里来了?”赵向零抱着被子笑道,“莫不是你想通,要同朕”

李瑞清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大抵又是些混账话。摘下面具,他打住赵向零的话:“陛下,臣囚青花于地牢的事情您可听闻?”

赵向零倒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旋即颔首:“左相确实该给朕一个解释。”

李瑞清道:“臣排除过所有可能,唯有她能接近陛下并且毫无痕迹。”

他说得认真,赵向零能瞧见他一如既往严肃的脸。

这张脸啊,总是能迷惑所有人。

朝堂上,所有人相信它的正直,闺阁中,闺秀迷恋它的颜色,而自己呢?自己又被什么迷惑?

“但是你没有证据,不是么?”赵向零淡淡道。

青花跟在赵向零身边七年,可以说是从小到大都在自己身边。衣食住行大多由她负责,要是她真想要对自己下手,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

况且青花是孤女,离开了自己她断然没有好日子过,多半得陪葬在这深宫之中。

从情从理,她都没有要害自己的理由。

李瑞清明白她的质疑:“陛下,排除所有可能,唯有这一种结果。”

不,还有一种可能。赵向零看了眼李瑞清的手,上头被莲梗扎伤的地方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左相,你可知朕大约已经清楚对方究竟将药下在何处?”

李瑞清抬眸,追问:“何处?”

表现得很是正常,看不出丝毫破绽。

“莲池。”赵向零答。

李瑞清眼稍张,想要说些什么,听得外头有人通禀。

是青瓷。

她捧着个瓷盅走进来,递到赵向零面前:“陛下,您要的莲池水。”

赵向零没有接。她指指李瑞清:“给左相验定。”

李瑞清没有拒绝,在指尖上沾了一点,扇起风嗅嗅,拧眉道:“确实。”

果然,药下在莲池中。

眼底一抹了然,赵向零笑:“看来,朕没有猜错。”

“陛下,这件事待臣查明……”

“青瓷,下去。”赵向零抬手,语气凝重,“将青花带来,等朕传唤。”

青瓷躬身退出,驱散众人。赵向零起身,淡淡问道:“左相。为何中毒的只有朕。”

掉下莲池的,不是她一个人。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不知道水中有药,而自己当时也没有觉察出。

当时池塘里的锦鲤也活的好好的,没有半点异样。

换而言之,莲池中原本没有被下药,是赵向零下水后才逐渐溶解。

而这段时间中,只有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个人在莲池中。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没有任何影响。就算毒不是他落的,那他为什么没有事?

他真的不知道么?还是装着不清楚的样子来蒙骗自己?

看上去,这个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横竖李瑞清都是在骗她!

“陛下,可听闻过药灵血。”李瑞清问道。

药灵血。赵向零当然有听过,医圣夏溶月就是此种血,曾用它救过自己父皇的命,也是因此同自家结缘交好。

传闻拥有这种血液的人,药物于他无用。毒药无用,解药亦无用。

赵向零恍然,冷笑道:“呵,原来如此。”

原来李瑞清传承了夏溶月的药灵血!

好一个百毒不侵,好一个瞒天过海!他骗了自己这么久,他居然骗了自己这么久!

第五十二章 论是非何人心不轨(三)

难怪了。难怪当初那杯鸠酒喝得如此痛快,难怪方才那枚药丸咽下去也不气恼。合着,自己做的这些在他的眼里都是白用功!自己忙这些在他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

“朕说,左相大人分明手上还有伤,按理来说中毒应当比朕深才对。好,好个左相,好个百毒不侵!”

赵向零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之上,桌子立刻爬上一条裂纹,正如她同李瑞清之间的嫌隙越演越烈。

李瑞清瞧着她的脸,沉声:“陛下,您为何笃定毒下在莲池中?若撒在您身上,想必莲池中也会有毒水。”

赵向零常年身上佩戴香兰,能将药粉香气盖下去也不会是难事。

况且,那药粉特别配置,究竟含有有什么成分自己还不清楚,只能嗅见水中不寻常的腥气。

“够了!”赵向零呵道,“李瑞清,你当朕这般好哄骗?多少药,要多少药才能叫一整个莲池的水都被染了!”

“陛下!”李瑞清拧眉,“您也知道,那么多的药,臣从何处……”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障眼法!”赵向零打断了他的话,“鸠酒是骗我,子母丹也是骗我,我以为你都是为我好,李瑞清,你摸着你的心,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臣望陛下平安。”李瑞清垂头,低声。

赵向零大笑:“平安?我?哈,李瑞清,你真的这样想?”

“绝无虚言。”

“朕不信!”

外头,青瓷通报,已将青花带到。

收敛好情绪,赵向零高坐,将手搭在椅臂上:“带上来。”

李瑞清闻言,将面具重新戴好,站在一旁。

青瓷扶着青花走上前。比起往日的活泼要沉闷许多,她见人总有些惴惴。

走到屋中,青花跪下,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她拜道:“陛下。”

青花陪伴自己七年,就算赵向零再装作面上平静,心里还是难受得紧。

抬手,她本打算叫她平身,可记起今日之事,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青花,此事本该将你送入大理寺,朕念在主仆一场,只在这里审你,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青花咬唇,泪水滚落如串珠:“陛下,奴婢冤枉。”

她声音沙哑,似是哭过许久。

六个宫女中,青花年纪最小,也没见过太大的场面,跟着赵向零生活优渥,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纵然有些心软,赵向零也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如今只有两个人有嫌疑,李瑞清和青花。她要是心软,永远得不到真相。

定定神,她陡然严肃道:“青花,事情的原委已经查的清清楚楚,朕不成想你竟然如此大胆!”

青花一缩,仍旧是哭。

“朕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行事。”赵向零倾身,望着她的眼睛,“青花,你平心而论,朕待你不薄,你何至于要害朕性命!”

青花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赵向零,眼中泪水断流,满是愕然与绝望。

她伏地,大哭道:“陛下!陛下!奴婢绝没有害过陛下,违者天落雷霆,将奴婢劈死在这殿中!”

“陛下,奴婢八岁入宫,十一岁伴随您左右,如今已足六年有余,从来不曾有过二心。”

青花趴在地上,哭得几近抽搐。

“是。”赵向零淡淡,对她的惨相熟视无睹,“朕也不明白,你究竟得了什么好处,要来加害于朕。”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愈发锐利,竟是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直逼青花,叫她额角冒汗,牙关直颤。

最高统治者的威压,几乎没有人能承受的住。赵向零希望用此来逼出一个答案。

“奴婢奴婢绝不曽”青花泪痕未干,“陛下,不是奴婢绝不是”

抬头,她瞧见在赵向零旁的白袍,忽然颤抖的更剧烈:“是他,陛下,一定是他!”

赵向零大怒:“你在说什么!”

“陛下,这些日子奴婢没有碰您的饮食,一直都是他,一定是他。”青花很是激动,这段话说得又快又连贯,“陛下,您只要仔细查一查,就一定能找到破绽,就”

“住嘴!”赵向零陡然起身,“你还想要狡辩什么?物证人证俱齐,青花?你还想要拖人下水?嗯?”

青花伏地,颤抖着大哭出声:“奴婢没有,奴婢是看左相大人不”

“来人,带她下去,交由宗正寺听候发落!”赵向零不能叫青花继续说下去。

李瑞清是国师知道的人并不多,唯有她贴身的几个宫女知道。而现在在此处的人不仅仅只有几个宫女。押送青花过来的狱卒还在此处。

宫中耳目众多,要是叫宫外那群人知道李瑞清就是国师,受影响的不仅仅只有左相,还有她自己。

青花的话说出口,自己和李瑞清被众臣针对还在其次,整个南国定会大乱。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不能出丝毫差错。

众臣需要知道国师究竟是谁,但现在的时机还远远未到。

她是陛下,至高无上,不容有错。更不要说私藏左相于宫中这样大的罪名。

于情于理,赵向零都不能让青花继续说下去。

见人来押,青花站起身,因为屈辱而浑身颤抖。苍白着脸,她忽然挣脱了所有人,一头往旁边柱子上撞去,叫人没有半点防备。

殷红血色蔓延上白色绒毯,四溅开来,若不是青云扯住她,想来青花定会殒命当场,连脑壳都要在这金柱子上撞碎。

瞧着那红色,赵向零的眸子一点点黑下去。她柔柔眉心,淡声道:“国师替她瞧瞧罢,朕累了。”

不去看李瑞清难看的脸色,不看地上躺在血泊中的青花,不看青瓷惊愕,不看青风捂唇流泪,赵向零的背影只剩下无限疲惫。

她心里清楚,青花那一撞青云拦的及时,有李瑞清在,她死不了。

但,那又如何?

青花和李瑞清之中,总有人说谎。也或许是有人蒙蔽这两个人,激化自己同李瑞清的矛盾以达到他的目的。

不管如何,总有只幕后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第五十三章 误会深左相醉解愁(一)

“有意思么?”赵向零孤单一人走在路上,痴痴笑了两声,“无趣至极。”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无力分清。或许都是假的,无论是陪伴自己六七年的青花,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抱着目的,都别有用心。

回到栖凤宫,赵向零坐榻上,从床下掏出一大壶酒,拍在桌上。

她笑:“还是一醉解千愁啊。”

一手撑在桌面,一手举壶,仰头酒液入喉,凉意弥散,辣意叫人觉得畅快。

眯眼,赵向零觉得自己暂时脱离了那些恼人的事情。难得糊涂,难得嗅见那熟悉的药

仰头,赵向零皱眉:“你来做什么。”

果然,是张现在不想看到的脸。果然,这里的机关根本拦不住他。

李瑞清夺过她的酒壶,低声:“陛下,宿醉明日该头疼。”

越过他肩膀,赵向零瞧见外头不知何时天色已黑,居然已经到了晚上。

眯眼,夺过自己的酒壶,赵向零冷哼:“你是谁,敢抢朕的酒。”

当着他的面,赵向零仰头再喝一大口酒,扬眉挑衅。

“陛下。”李瑞清轻叹一声,“青花已无大碍,您明日还要上朝,总不能”

“总不能醉着去?”赵向零冷哼,将酒壶拍在桌上,倾了一桌的酒,“左相,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干涉朕的生活?”

李瑞清只当做没有听见,替她将倒在桌上的酒壶收好,将衣服上倾倒的酒液拂去。

“李瑞清!”赵向零起身退后一步怒视他,“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不给我滚!”

李瑞清手落在空中,来不及收回,僵在原地。

“走不好么?当你的阁主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淌这趟浑水!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同我过不去!”

“陛下。”李瑞清道,“您醉了,还是早点歇息”

“除了这句,你还会说什么!”赵向零冷哼,拂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李瑞清,是,我舍不得杀你,可不代表我永远舍不得!”

“今天,今天你也看见了,今日是青花,明日就会是侍郎,是右相,是任何一个人!朕也可以给你真的鸠酒,也会真的将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

“你告诉朕,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我怎么赶你你都不走!”

自己立在悬崖边上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但他不是,他大可以在江湖之上稳稳立足,大可以逍遥此生,可他为何要参合进朝堂,要当这个众矢之的的左相!

“臣的职责不允许臣半途离开。”李瑞清答。

“李瑞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不是觉得自己任务繁重?是不是觉得朕非得有你不可!”

“臣不敢。”李瑞清道。

“李瑞清!”赵向零扯住他衣领,将他拉近自己:“你知道么?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人厌恶。”

明明他从前最厌恶这些,不喜朝堂风雨,为何现在变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人!

“是么。”李瑞清垂头,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是!李瑞清,我讨厌你,讨厌得很!”赵向零冷笑,趴在桌上,“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

良久,李瑞清才答:“陛下先歇着,臣过会让青云进来。”

说完,他跳窗而出,没有回头。

赵向零瞧着他的背影,只换个方向趴着,脸贴在冰凉桌面之上。

他怎么会明白,随着他权势越来越大,盯着他的眼睛也会越来越多。

左相只有一人,最好扳倒不过,那个位置多少眼睛都瞧着?多少人都心心念念惦记着?

一旦李瑞清的身世被有心人察觉,自己断然保不住他。所以最好的结局,就是现在让他滚回他的剑影阁,当他的剑影阁主。

至于他谋害自己……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必再追究下去。

===

梧桐宫宫檐之上,一人独坐,月色凉薄,打在他俊颜之上显得愈发冷清。

李瑞清垂腿,低头望着整个皇宫。最高的那边是太和殿,日常早朝就是在那处。

太和殿庄严肃穆,然而在月色之下一盏灯也无,只显得树影绰绰,阴森恐怖。

他为何会在这?他本以为赵向零心中应当清楚。

朝堂的确艰难,正是因为艰难,他才不舍得叫她一个人留在那冰凉贵重的龙椅之上。

他又何尝不知她不愿意自己淌这趟浑水?但他如何不趟?如何能袖手旁观?

她似乎并不是这样想。她只是一味想要自己离开罢了。

他怎么能离开?叫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

赵向零身为女子,本就备受质疑,她娘亲的位置是一点点打出来的,叫人心服口服,但她不是。

除了三年前处理那场变动时的决绝,在众人的眼中,她还是个不谙世事时而胡闹的小丫头。

李瑞清记得早时赵向晚临走前同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抱剑站在围墙之上,眺望深宫,浓浓不舍凝于眸上:“李瑞清,向零没有享受过一日家人团聚的日子,所以你要多担待她些。”

“她没有什么坏心思,也从来替别人考虑,我不能不离开这里,你知道的,但不要告诉她。”

“替我照顾好她,别叫她再被人欺负。”

垂头,看着自己鞋尖,李瑞清苦笑。是啊,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没有一日不是身处烈狱之中,没有一日不曾有过危机。可最终换来的,却是讨厌。

她说,她讨厌自己。

李瑞清的眼睛似乎有些红。他不明白,他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为何却独独这一件事做不好。

属木蹲在他身后,瞧着他吹了足足两个时辰的风,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主子”

李瑞清转头,平淡道:“去宫外酒肆,给我带些酒来。”

“现在?”属木怔住。

“现在。”李瑞清答。

属木皱眉,低声:“可是主子,您不能”

“去。”

李瑞清仰头,月光正亮,夜色将倾。宫中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光亮,甚至往日通明的栖凤宫也灭了灯火,一副将歇的模样。

蔚蓝天空中只有月亮,没有星星,不知有多少光点潜伏在月光亮度之下,等着云层遮挡月亮,再大盛光芒。

第五十四章 误会深左相醉解愁(二)

宿醉果然头疼。

赵向零捂着头起身,由着青云服侍她更好龙袍。除了些必不可少的洗漱步骤,能省略的都省略了过去。饶是这样,她也迟了半刻钟上朝。

朝臣虽没有说话,脸上却也有不耐明明白白的写着。

端坐在龙椅上,赵向零稍往前倾身。龙椅虽大,但并不是众人想象中的那样舒服,它的底下往下凹,若是不想当众躺下去,就必须半蹲在案前。

隔着五色珠帘,赵向零往下头一瞥,发现左手边首位少了个人。

一向严谨的左相今日竟然没有上朝。

虽说朝臣也有偶尔不上朝的例子,但须得朝上头递过假,还得待言官审批。

瞧卫尉的神色,就知道向来做事严谨的左相这回并没有递上假。

“今日似乎有人缺席。”赵向零淡淡道。左相之位太过明显,就算赵向零不想注意到也不成。

卫尉胡和豫站出一步,躬身拜道:“陛下,昨夜左相大人突染暑热,叫人递上假,臣临时应允还未禀告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突染暑热?赵向零心中冷笑。李瑞清究竟有没有问题她最清楚不过,暑热?递假?都是莫须有。

他要是真暑热,直接告诉自己一声便是,怎会花大工夫瞒着自己朝宫外胡和豫递假?

要知道,卫尉寺上百言官,皆出身贫寒,胡和豫也是如此。他家比右相家,得多近一个时辰的功夫到宫中。

明显胡和豫是想要笼络这位朝堂上最高位的孤臣。

“爱卿何罪之有?”赵向零假笑,看上去情真意切,“左相染疾,朕理应派人问候。”

转头,赵向零对身后青瓷道:“青瓷,叫太医院玄音往左相府去一趟,他医术最好,他去朕最是放心。”

青瓷拜,将此事吩咐给阶下小宫女,让她着手去办。

提起玄音,后头站着的工部尚书禹德泽眼神微闪。禹翼是他花大价钱安插在赵向零身边的人,要是没有起到作用,如何对得起他的心血?

看陛下提起他的语气,大概是对他满意得很。

近来京中无大事,除了八月秋闱需略作讨论外,其他都一笔带过不需详述。

朝堂之上众人说了什么,赵向零都记不大清楚,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李瑞清这个家伙究竟去了哪里?

退朝后,赵向零风风火火直奔梧桐宫,远远就瞧见属木鬼鬼祟祟地蹲在丹墀上。他看见这里的动静,转头就跑。

赵向零大声:“站住!青云,拿下!”

青云抱剑,倏地飘到属木跟前,按住他肩膀将他拦了下来。

属木自知跑不掉,转头,抬手行了一礼:“草民拜见陛下。”

他这回脸上倒瞧不见紧张,大概是知道自己代表了自家主子的门面。

“听闻国师不适,朕来瞧瞧。”赵向零左右看看,身后侍从立散。

属木瞧着赵向零身上明黄色龙袍上九龙飞舞,顺着她的话道:“国师不适,恐染陛下,还请陛下改日来访。”

赵向零扬眉:“哦?”

她将自己头上冕旒摘下,递给青瓷,笑道:“那好”

就在属木觉得今日陛下尤其好说话,一劝就走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那朕就更应该关心关心国师的安危了。”

属木张口刚想要拦,就听见赵向零厉声道:“都给朕站着,有敢动作的,格杀勿论!”

青云拔剑,上前一步,格挡在属木跟前。不远处隐有衣袂摩擦声,是埋伏在暗处的侍卫得到命令预备动作。

看着赵向零直驱而入,属木扶额,在心中默念。主子,我尽力了,您好自为之啊!

青云以为他要掏出暗器,立刻横眉以对,将剑离得他脖子更近了些。

赵向零闯入梧桐宫中,发现宫中一个侍从也没有。

再往里头走,瞧见地上满是打碎的瓷瓶酒皿。浓郁酒香蹿入鼻中,叫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家伙,这样好的酒,居然喝也不叫上自己。

在宫中找了半圈,赵向零甚至连李瑞清床榻下都寻过,也没看见他人。

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坐在榻上,赵向零思索着李瑞清究竟去了哪里。

属木一直都在宫外守着,所以他一定就在梧桐宫中。扫视一遭,赵向零瞧见地上酒液漫漫,几乎要淹没一层,不禁轻笑两声:“这家伙,不会醉到在地上打滚吧?”

想想在地上打滚的李瑞清,赵向零忍不住,大笑起来。

待她笑够了,起身打算再去寻他的时候,听见外头似有水声。赵向零这才想起,她还有个地方没有寻过。

湢室。

梧桐宫的湢室极大,能在其中划船,里头铺设地热,无需另外打热水。

刚推开门,赵向零就感觉到了里头的热气。

酒味被水汽中和,淡了许多,但足以让赵向零确认李瑞清就在这里。

“李瑞清?”赵向零跳到屏风后面,双手扒在屏风左侧悄悄地伸头偷窥两眼。

水面平静。似乎没有人。

赵向零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李瑞清?李左相?李国师?你在哪呢?”

还是瞧不见人影,也没有人回应。

蹲身,赵向零低头望水池中瞧,只能看见一池子的蔷薇花瓣。水中加了兰汤,不能见底。

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赵向零扯了扯,将自己的头发散开。扎得太紧,她头皮痛得很。

边拆,赵向零边道:“李瑞清,你赶紧的出来哈,不然我可要……”

水声细响,一人打破平静水面。他从水底窜出,准确无误地抓住赵向零脚踝,往后一拖,将她拖入水中。

赵向零没有防备,记起上回跳入莲池中呛过的水,立刻屏住呼吸。

她可不想再那样难受了。

水池虽大,但边缘不深,依照赵向零的身高很容易站了起来。

水刚好蔓延在胸前,温热,并迅速爬满整件龙袍。

李瑞清醉眼迷离,正站在两步远处打量着她。

“哎!要是我呛着水了我和你说,我可是要……”

赵向零刚想嚣张放出话来,不料后者忽然欺身上前,将她推在池壁,禁锢住双手,贴在墙上。

“你!”

李瑞清倾身,覆在她身上。低头,他衔住了她的唇。

第五十五章 绿玉环揭露往昔情(一)

赵向零被这样一推,泼了半脸的水,刚想要骂他,就感觉到身后池壁冰凉和一具紧贴她的滚烫的身子。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唇上一热,在眼前的就是张放大的俊颜。

赵向零脑子瞬间闪过一道霹雳,炸得她手脚发麻。她忘记推开,也忘记躲闪,脑子里只有一个破碎的念头。

他,他,他,居然亲了自己?!

什么鬼?不是不近女色的么?

我……他居然还敢亲人?

喝醉了就随便乱亲人的是么!

等等,朕九五之尊一国之君还是第一次被亲,这家伙不会不止一次吧?

这么随便的么!

想想,赵向零推开他,抹了抹唇。

李瑞清闭目垂头靠在她肩膀上,低低叹了一声:“果然。”

“哎,你给朕交代清楚,你……”赵向零推开他,想要问个明白。

谁想到李瑞清轻轻被这样一带就沉进水里,寂静无声。

挽住他的手臂,赵向零发现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这家伙,他居然……没穿衣服!

触手的燥热叫赵向零下意识放开,于是刚被扶起来的左相额头狠狠地磕上了池壁。

“唔。”他吃痛,但是没有清醒过来。

眼见得,他头上开始红,开始紫,开始肿起一个包。

暗道一声抱歉,又再来一句活该,赵向零将他重新扶好靠在池壁上,自己从浴池里爬了出来。

站起身,赵向零低头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龙袍,叹了口气。

稍大声,赵向零朝外头道:“青云,放青瓷和国师那个侍卫进来。”

青云耳力极好,听见这句话当即转头对青瓷说了几句,青瓷会意,命人将原本打算给赵向零换下龙袍的那件衣服取来。

完了。看见衣服,属木再次替他的主子默哀。主子啊主子,您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叫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啊,陛下可不是好玩的,您啥也没准备好,属下不想留在宫中当一个深宫怨属啊!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被青云一把倒扯进了宫里。

这是什么不靠谱的丫头,居然比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侍卫还要不靠谱些。

好在属木担心的情况并不存在。

赵向零坐在池边,半只脚垂在水中。龙袍厚重,几乎看不出来被打湿的痕迹。

能看出来赵向零入过水的证据,只有她一头毡子般黑厚的头发。

“你,过来。”赵向零朝属木勾勾手,示意他上前两步。

属木十分惶恐。

他已经听金言说过陛下勾勾手就勾走了主子所有财产的故事,想来要是陛下在这里暴打自己一顿,主子不但不会替自己报仇,没准还会在自己伤口上批注三个大字‘打得好’。

咦好恐怖。石流你快来,快来救救我!

赵向零看着属木神情古怪,不知道他的心思,皱眉道:“怎么?不过来?”

“过来过来。”属木笑嘻嘻地走到赵向零身边,“陛下,您唤我何事?”

赵向零只觉得这个侍卫今日的言行举止皆奇怪的很,故没说话。指了指池边靠着的李瑞清,示意属木去将他捞起来。

属木会意,走到池边,撸起袖子:“陛下,是直接捞还是推下去?您一句话,属下立刻办到。”

推,推下去?

赵向零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属木有些无措。他低低问道:“或许陛下不喜欢推这种温柔的方式,喜欢用踹的?”

赵向零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样说,待会你主子醒来知道了会怎么做?”

属木打了个寒颤。啊,对啊,这也很可怕。

他想了想,镇定道:“先死和后死,取其优,后死为佳。”

果然将自己主子卖了个一干二净。

赵向零皱眉:“你是剑影阁的右使?”

“正是。”属木觉得这话题的走向愈发不妙。要不然还是先让主子委屈一下,到水里去沉一沉?

“朕听闻剑影阁宁死不叛主,你如此,倒是叫朕长了见识。”赵向零冷哼一句,扶着青瓷站起身。

属木委屈:“陛下,这不是叛主,上回金言交钱袋交得爽快,主子放了他三日的假,想来现在违背陛下的意思,属下不仅得罪了陛下,还连同主子一起得罪。”

“要不陛下行行好,下回在主子面前给属下说两句好话,没准能罚我轻一些。”

他说的实在可怜,赵向零瞧着不禁又笑了出来:“罢了罢了,你这个人,倒是滑头得很。服侍你主子起身,待会叫膳房熬些醒酒汤,他怎么就醉成了这个样子?”

“醉成这个样子是为何属下倒不知,不过醒酒汤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属木嘟囔。

“为何?”

赵向零刚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她知道是什么缘故。李瑞清是药灵血,药物于他无用,这醒酒汤自然也没有用处。

属木倒解释得详尽:“主子这身子总叫旁人羡慕,我们这些近身的属下却清楚得很,比如这酒,醉了就是醉了,只能等自己酒醒,又比如着凉,病了就是病了,只能挨到自己好。”

“属下记得有一回主子重病,还坚持往朝堂上跑,结果差点……”

“好了。”赵向零打住他的话,“你少替他说好话,朕听得出来。”

属木抓抓头,嘿嘿笑了两声。要是让剑影阁众人看见他如此憨厚的模样,大抵连下巴也要跌在地上。

作为李瑞清最得力的手下,属木手段狠辣,做事果决,什么时候会这样对着人傻笑挠头人畜无害?

唯有对着主子李瑞清这个更加不像人的家伙,才会被衬托的无害一些。

“陛下对主子好了,咱们下头的人也轻松不是?”属木笑眯眯道,“陛下,您快去更衣,着凉可不妥。”

他的笑太假,赵向零觉得不可看。她转头:“让他睡下,别再遇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想起那个吻,赵向零有些不自在,轻咳两声:“就这样。”

说完,她绕过屏风打算离开。即使是换衣服,她也不该在这里换下。

上前走两步,赵向零觉得自己脚上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半块玉环。玉环很整齐地切开,上头雕刻的枝干只有下半部分。

第五十六章 绿玉环揭露往昔情(二)

玉质透亮,绿如湖水,甚至给人流动之感。

赵向零注意到的这块玉环的理由并不是它的材质,也不在于它的贵重,更不在于它出神入化的雕工,而是这块玉环给她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虽然只有半块,但赵向零肯定,她一定见过。

但在何处见过,在何人那里见过,她记不起来了。

将半块玉环藏在袖中,赵向零什么都没有说,低头径直走了出去。

她的动作没能瞒过属木的眼睛。待到她走后,属木才长长叹了口气:“主子,您这样一直默默下去,只会一无所有,别怪属下自作主张。”

原来,那半块玉环是属木故意留下给赵向零看的。至于是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按住李瑞清背后穴位,属木快速轻拍两下,前者眼底渐渐清明。他张目,瞧见属木正蹲着看他。

“主子,您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属木脸上挂着笑,“今儿早朝也落下了。”

李瑞清眯眼,将身子往水下沉了沉:“怎么不唤我。”

属木摇头:“主子,您又不让我近身,我想要替您醒酒也不成啊,要不是方才陛下来过一趟,属下还真只能让您继续醉着了。”

这句是实打实的实话,昨儿属木捉了李瑞清一夜,都没能靠近他一步。

但李瑞清的注意点明显不在于此。他皱眉:“你说,方才陛下来过?”

“嗯。”属木点头。

李瑞清低头,水面上印着的是他的脸和半抹雪白的胸膛。他再往水下沉了一沉,脸陡然烧红。

“就这样?”

“有何不妥?”属木直起身,有些想笑。哎呀,上回主子嘲笑自己的事情,这回看来彻底扳回本了。

不行,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开心,还得让阁主夫人也乐呵乐呵。

他刚想从胸前取出纸条背着李瑞清写点什么,不料后者已经穿戴整齐立在他身后。

右手一探,一张纸条落入手中。李瑞清低头,瞧见上头是用小楷写下的一行小字:“告诉少阁主,他这个样子注定赔了夫人又折兵。哼。”

李瑞清隔着纸条,都能感觉到夏溶月的神气。

拽紧字条,李瑞清问道:“阁主夫人还给了你什么?”

属木装傻。他看着地,轻轻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

“不说?行。”李瑞清背过手去,“让石流过来接替你的位置,你去最近的佑民寺带发修行,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修出舍利子。”

“别啊!”属木哀嚎,“主子,您想要知道什么?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卖掉自己人给自己人听,属木向来毫不犹豫。

李瑞清问:“她说了什么?”

属木答:“夫人要属下告诉您,她在您这么大的时候,您已经会打酱油了。”

李瑞清冷哼一声:“我要你说的,是她不许你说的事!”

蒙混过关,他真的是越来越熟练了。

“没有啊。”属木呆了呆,“夫人说,她说过的话都可以和您说。”

但是写出来的不算说过。

“罢了。”李瑞清心知属木是夏溶月一手‘栽培’出来的人,无论是行事手段和滑头的功夫都一模一样。

想要从他口中套话,只是白费口舌。

他刚跨出一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穿戴物件里,还少了一样东西。转头,李瑞清握紧了拳:“属木,你擅自将我那半块玉环丢到哪里去了?”

===

那半块玉环静静躺在赵向零掌心流转着光晕。

她左看右看也仅仅觉得眼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特别。

按道理来说,自己看过的玉环不计其数,为何偏偏对这只总有种说不清楚的执念?

将玉环放进梳妆台中,赵向零站起身,弯腰躲过一根银丝,抬腿跳上了床。

看着四处密布机关,她轻叹一声:“看来还是没有什么用处,上回他就轻轻松松跳进来了。”

想到李瑞清,赵向零又记起方才那个吻,无意按住自己嫣红唇瓣。

呆呆不知发了多久的愣,赵向零才抬头,仰躺下去:“罢了,还是不要告诉他。”

他脸皮算不得厚,若是叫他知道了,大抵好一阵子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姿势站到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赵向零低笑,转了个身。正对墙面,她阖上眼。

不过两息,她陡然起身,跳下床不及穿鞋,猛然扯开梳妆台,将她平日搁进里头的各种器件全都倒了出来。

玉佛,金戒指,珍珠手链,数不胜数,蹲在地上,将堆成小山一样的东西拨开,赵向零从里头拿出了半块烧得发黑的玉环。

透亮碧玉被火灼烧,外头有些熏黑,但不难看出上头原本是一树花朵。

这一地的东西都是赵向零觉得可能是证据的器物,因为时间过得太久才会被搁在这只抽屉中。

而这半块玉环,是三年前铧王叛乱时自己收到的。上头火烧的痕迹,也是因为掉落在火场中才留下的灰痕。

玉环烧毁得严重,几乎看不清楚它原本的样子,但不影响看清楚它的成色,碧绿如水,同她从李瑞清那里拾来的玉环成色一模一样!

拿起方才拾来的玉环,赵向零坐在地上,将两块玉环对接在一处。

完全不吻合。两块玉环的接口处一只平滑一只破碎,压根就合不到一起去。但从成色来看,的的确确就是同一只。

接口处不吻合,赵向零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而是细细观察上头的花纹走向。

当时玉环跌落,磨碎了边角也是有可能的,但玉环上头的雕刻不会骗人,上头绘着的是

一树海棠。

玉环从手中滑落,跌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正如往事从脑海中炸裂,汹涌澎湃地蔓延出来。

海棠,大部分人不知道这花的含义是什么,就连赵向零身边的侍女也大多都不知道。

这是她的花押,极少用过的花押。

众人自知皇上身份尊贵,所有物件大多绘制牡丹,却不知她东西上真正雕刻多的是海棠花。

第五十七章 绿玉环揭露往昔情(三)

赵向零父皇母后的定情信物就是海棠花,故而他们给赵向零定下的花押是海棠。因赵向零用玉玺印鉴较多,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但李瑞清就是少数人中的其中一个。

除了牡丹,赵向零所用器物雕刻最多的就是海棠。而这玉环,是当年她随手褪下送给李瑞清的。

当年因病住在李瑞清家,两个人背着夏姨偷偷出去听戏文,听说书人讲到小姐私授鸳鸯佩时,她开玩笑地将手上一对玉环褪下来赠给他,逗得他脸通红了许久。

自己早就将这件事忘得干净,却不曾想他竟将那枚玉环留到了现在。

从前他可是逗一逗就会脸红的家伙,不像现在,脸皮厚得很。

想着,赵向零顺手要将两枚玉环重新搁回去,却想起了自己要将这东西翻出来的目的。

自己的那半块玉环,是当初告密者送来的信物。当时情况紧急,他送晚一步,自己只得提剑上殿,将铧王同他的支持者一起斩在殿上,而那玉环也跌在火中烧得面目全非。

不过,没有当初那个报信者,自己或许连上殿同铧王对峙的机会也不会有。可以说,那是她未坐稳这个位置时最大的危机。

原来,当初替自己摆平这件事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有些事情,一想明白就能融会贯通。难怪夏姨说那回他连命都差点丢掉。

铧王早在先帝之时就有谋逆的念头。想要将他的势力一网打尽,单单凭借当初李瑞清内阁学士的身份,绝没有如今这般通达的手段和细密的人脉。

所以,他潜入铧王麾下,假意投靠,夺得罪证后又利用暗影阁的势力一并打击,自己才能一举将他拿下,坐稳那个龙椅。

其中艰辛,不是一两句能说明白的。

同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斗,仅仅凭借着江湖之力,难免受到重创,也难免叫暗影阁遭受灭顶之灾。

可以说,这一仗,真正倾尽了所有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虽说这一仗他从内阁学士直接搏上左相之位,可最大的赢家却是自己。

自己付出的并不多,而他差点赔上了他的命!

垂手,赵向零苦笑两声:“赵向零,你真是矫情,其实最没良心的人就是你!”

整日整日的怀疑别人,是谁真正没有给过一点点信任?

他将信物交由自己,认为自己应当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却不防自己因为一封信对他起了嫌隙。

或许他仍旧满头雾水,不知究竟是哪一步行错了吧?

可怜他豁出性命,自己却在三年后才‘无意’发现。真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可喜她终于知情,可悲她三年后才知情。

默默将东西全部收拾好,赵向零抿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

李瑞清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一趟赵向零。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白比较好。

瞧着栖凤宫几个大字,望着里头寸土寸灰的景象,他心中莫名有些凄凉。

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轻叹一声,李瑞清避开机关纵身跃入,转身来到门外,背手轻扣两声:“陛下?”

没有人应,但是门从里头被拉开了。

还不等他说话,一个人从里头窜出来,伸手从他手臂下穿过,环住了他的背。

赵向零将头靠在他肩头,静静闭上了眼。

十多年前,赵向零离开李瑞清家中,同他告别时亦是这样的动作。十多年后,再这样相拥一回,同孩童时期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梧桐宫防卫森严,没有人盯着,李瑞清便也随她这样抱着,没有阻挡。

他抿唇,唇角却抑制不住悄悄上扬,总有些控制不住。

感觉到他并不抗拒,赵向零抱他更紧了些。她低声唤道:“瑞清哥哥。”

李瑞清原本打算抬起的手猛然一颤。他脸上笑意顿时僵硬,沉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瑞清哥哥。”赵向零如小时唤他一般,未曾觉得不妥,“怎么?不好么?”

李瑞清的笑容彻底消失在脸上。他闭目,艰难道:“陛下,臣受不起,您还是唤臣一声国师为好。”

“为何受不起?”赵向零微怔,以为李瑞清还在生昨日她威胁他的气,“我以为这样很好。”

李瑞清沉默,没有再回答。他只是同从前一样,抬手轻轻穿过她的头发,低头靠在自己手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你高兴就好。”

哥哥。他想要当的,不是哥哥。从来都不是。可惜她不懂,那就不要懂好了。

左相和皇帝之间,要跨越的何止千万鸿沟?早在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可他不能不坐。

因为这是距离她最近的位置。因为这是自己能保护她的唯一方式。

闭目,嗅着她头顶发香,李瑞清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愿想。

好景却不长。殿外脚步匆匆,一人站在门口唤道:“陛下”

青瓷抬头,看见的就是不该她看见的场景。

两人相拥,岁月静好。

忙低下头,青瓷尽量用与平常相同的语气禀报道:“陛下,您昨日说要出宫为后几天陈四姑娘的大宴做下准备,奴婢已经替您打点好,既然国师作陪,那奴婢就退下了。”

将话一连串说完,青瓷忙不迭离开,头也不回。她心想道,好在机关太多自己不能进栖凤宫,不然要是迎面撞上,岂不是更尴尬?

看来,日后进梧桐宫也得先看看境况,再决定进不进去。

赵向零不知道青瓷的这些小心思。她仰头,勾勾唇角:“国师,你将陪我的人给吓跑了,你说,该怎么办?”

李瑞清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浅笑:“那臣也只好时候舍命陪君子。”

呵。还舍命陪君子呢?鬼要他的命,鬼才是君子。君子,那种道貌岸然的小人,不当也罢。

===

长安街头,两个黑衣人勾去了路边大半人的注意。一清高,一妖娆,两人皆带帷帽,看不清样貌。但周身气度浑然,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第五十八章 勇老汉怒砍恶纨绔(一)

识趣的人只匆匆看两眼,就做自己的事去了。对于不好惹的人,还是少打量为好。

赵向零走在路上都不安分,手不是伸向贩子草插上头的糖葫芦,就是摸向老汉担子里的牛轧糖。李瑞清只好一边盯着她,一边掏出铜钱给她埋单。

倒不是赵向零自恃矜贵身上不放银子,而是她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吓得人家街边老妇人直接昏了过去。

知道的知晓她是在给钱,不知道以为她是在买命。

李瑞清无奈,只好自掏腰包。于是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有了第二回就自然而然习以为常了。

在李瑞清弯身递给老伯几个铜板的时候,赵向零又盯上了人家摊子上的草扎蝈蝈。

蝈蝈用刚折下不久的粽叶扎成,还有清香,碧绿的颜色讨人怜爱。

她捻起一支,朝着李瑞清扬了扬:“你看这个,三汪,你看这个!”

每每她这样叫李瑞清的时候,就是众人目光最集中的时候。他们大抵难以相信,像李瑞清这样气质干净的一个人,居然会有着这样俗气的名字。

李瑞清叹气。叫三汪总比当街大声叫瑞清来得妥当。京城稍有耳目的人就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再细细联想一番,什么都能抖落出来。

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气愤。

不知不觉,李瑞清已经从稍微让步变成了自我安慰。

赵向零正晃着手中草蝈蝈,忽然感觉背后有掌风袭来,往旁边挪了半步。转头看见的就是把翩翩折扇。

赵向零又退后了半步。怎么最近到哪都能碰见这个腌臜东西?

王尧将扇子一收,稍颔首:“呦,姑娘,好巧。”

“不巧。”赵向零哼了一声,转头对李瑞清道:“付钱,走人。”

她半句话都不想同王尧多说。

只是还没能跨出一步,就被折扇挡住了去路:“姑娘,上回我同你说的话,还有效。”

“什么话?”赵向零不耐烦道。她有点想一拳打在这张讨人嫌的脸上。

鬼记得他说过什么话。除了混账话,他还能说啥?

“若姑娘入我后院,我愿”

不等王尧说完,赵向零忍不住笑了出来:“哦,就是你说要我当你小妾的事情?”

呵。亏他还记得。

王尧见她笑,以为自己满满的诚意打动了她,发誓道:“我一定会对你好,天地为证,如若不从”

“五马分尸,九雷轰顶,十族尽灭,百年臭名?”赵向零笑得阴森,叫王尧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不过,还是美人的诱惑比较大。他应声道:“好!五马分尸,九雷轰顶,十族尽灭,百年臭名,万年不得翻身!”

自作聪明地,他还颇有‘文采’地在后头又加了一句。

赵向零淡淡看他一眼,又瞧见旁边看热闹的人变多,知道再待下去不好,轻笑一声,绕开他:“没兴趣。”

说完,扯住李瑞清的袖子,道:“三三,我们走了。”

在王尧面前,赵向零觉得还是不叫李瑞清三汪为好。听着总不入流,平白低了这个腌臜东西一等。

王尧自知被耍,自己这样发毒誓了对方只是淡淡一句‘没兴趣’就打发了他,登时涨红了脸怒道:“你究竟清不清楚我是什么人?”

赵向零脚步一顿,转个头忽然笑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还真不知道。王尧转念,这是个机会,可以套出这个小娘子究竟来自何方。他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阿爸。”赵向零歪头一笑,啧啧两声。

围观人群先是沉寂了半刻,忽然爆笑,多半是嘲笑王尧的。他在街道作恶多年,街坊邻居大多对他心存怨怼,今日见他吃瘪,别提有多畅快。

王尧更气:“你!你不要信口雌黄!”

听完他的话,赵向零也不恼,继续笑:“他都不敢惹的祖宗。”

赵向零保证,她这句话真的再真实不过。她真的是他阿爸都不敢惹的祖宗。或许还是他阿爸的阿爸,他爷爷都不敢惹的姑奶奶。

可惜,这年头说真话也没有人相信。

人群中发出哄笑,只当做赵向零在气他,而王尧的脸更红了,他只当做赵向零在羞辱他。

王尧将两只袖子一掳,叉腰道:“你这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捉她”

他话未说完,倒着飞了出去,被狠狠钉在后头屠夫的菜板上,手上亮闪闪地还有几枚银针。

没有人看见是谁出手,也没有人瞧见任何人有动作。

赵向零转头,瞧见李瑞清看向王尧的眸子中没有什么情绪。但她知道,绝对是他出的手。

银针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方才漫不经心的拂袖,就是将那几枚银针丢出去,叫这个嘴上没门把儿的家伙吃点苦头。

莫名的,赵向零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王尧被这样一扎,立刻哀嚎,他周身的所有侍卫被吸引过去,拔针的拔针,找人的找人。每个人都装作很忙的样子,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的距离王尧远一些。

赵向零也在慢慢挪远脚步。她可不想在这里多待。

“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王尧痛苦,“哎呦!小畜生,拿你的手过去!”

大概是侍卫拔针的时候弄痛了他,王尧高呼着,一脚把他身旁的几个侍卫踹翻踢倒在地。

嗤笑两声,赵向零提腿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人群中有人暴喝一声:“去死吧!”

下意识,赵向零退后半步,寻找究竟是谁要当街刺杀她。李瑞清上前半步,抬手挡在她身前。

只见一个老汉手持双刀,从人群中扑了出去。不过他的目标不是赵向零,而是被钉在屠夫案板上的王尧。

被刺杀多了,听见受死二字赵向零就会习惯性地退后。

“孽障,你拿命来!”老汉乘着众侍卫被王尧掀翻在地,竟端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上前,执刀朝王尧砍去。

大抵是在生死面前,王尧竟然也顾不得自己手上疼痛,奋力一拔,朝地上滚了几圈,躲开这一攻击。

而王尧的侍卫也在这个时候一左一右抓住老人,丢开了他手中的刀。

再平常不过的菜刀,甚至刀口还有些钝。

瞧见老汉被制服,王尧又恢复了元气。他拍拍袖子起身,叉腰大笑:“给我打!”

第五十九章 勇老汉怒砍恶纨绔(二)

居然敢当街叫自己丢这样大的一个面子。哼!今日不打死他算自己心软!

“这不是城西窟里头的郑老伯?怎么到这里来了?”

“快快,快去报官,这样子打下去,非得要出人命不可!”

人越聚越多,赵向零心知再待下去她会出事。此处她不能久留。

侧头看看李瑞清,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这个闲事,最好不要多管。

郑老伯被打倒在地,面对拳脚相加,只是伏地大笑:“老天无眼,苍天不公,圣上瞧不见啊!”

闻言,赵向零停下了脚步。

郑老伯啐了一口,接着道:“像你这样的崽子,我只恨没有将你塞回到娘胎里去!”

王尧虽然混迹市井之中,却备受表面上的尊重,极少听见这样粗鄙的话,被这样一骂立刻勃然大怒,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他!给我打死他!”

侍卫闻言,下手又重又快。围观者见了,只敢愤怒,不敢上前。

吐出口血,郑老伯大笑:“打死我又怎样?我本望闺女嫁个好人家,如今婆娘没有了,闺女也没有了!我就不信,你今儿当街打死我,还能一根毛也拔不下来的走了!”

赵向零垂眸。或许王尧还真的能有这个本事。毕竟一个贫民窟里百姓的性命,哪里比得上当朝宰相的脸面重要?

“各位父老乡亲,今儿我老郑命也不要了,脸也不要了,这口牲畜,咱就不信一人一口唾沫淹不死他!”

郑老伯年级虽大,但身子骨看起来倒还不错,躲开那些侍从的拳头还算利索。

他大嚷:“这些年,这口畜生糟蹋了咱多少黄花闺女!我闺女,我那婆娘拼死生下的闺女呦!”

语毕泪先流。

郑老伯大恸,没能躲开一拳,被砸中脑门,伏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

从郑老伯和路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赵向零大概拼出了事情的真相。

郑老伯的女儿叫阿翠,今年十五岁,正到了议亲的年龄,刚刚定下亲,准备年后出嫁。

阿翠娘生她时难产去世,只留下爷女两个相依为命。

阿翠一直很懂事,从五岁起就踮着板凳每日给爹爹煮粥,爹爹下地,她就一个人守在家里。

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要是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熬到阿翠出嫁,爷俩的盼头就不远了。

然而,盼头终究只是盼头,正如泡沫,一碰就散。也不知是哪一次阿翠上京招了这位王家地头蛇的眼,竟叫他惦记上,一日趁着郑老伯下地,居然强行要了阿翠!

阿翠觉得人生无望,一根麻绳了断此生,郑老伯夜晚归来时,瞧见的就是梁上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的阿翠儿,我苦命的儿。”郑老伯已无还手之力,浑身染灰,趴在地上大哭,“我怎么就不剁了这口牲畜!儿呀,阿爸无用,不能替你报仇,不能替你报仇呦。”

王尧侍卫的手下得越来越轻,甚至有人还在发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灰尘染着眼泪,和成泥,郑老伯的脸同泥巴一色,染着鲜血,布满裂纹,着实凄惨。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句:“咱们就在这里瞧着,还是不是人!”

说完,一个挑着扁担的大汉将身上担子一放,拨开人群,大步往前,他一拳打在王尧侍卫脸上,顺势将郑老伯扶了起来。

“反了!反了!”王尧勃然大怒。他抬袖挡住丢过来的烂菜叶,大声道,“动手!都给我动手!不然等回府,我要你们好看!”

王尧身边不乏高手,要是真叫他们打起来,这里非得结结实实丢掉几条人命。

侍从闻言抽刀,竟然真的往人群中去。眼尖的百姓叫喊着退后:“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王尧指挥着人,要打散这些闹事者,不料黑衣闪过,刀锋陡然一转,逼得众侍卫退后一步。

“我看,谁敢当着我的面动手!”

赵向零抱臂站在郑老伯跟前,旁边李瑞清立着,长剑已出,大有谁敢动手要谁的命的意思。

他二人出来的迅速,居然没有人看清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只瞧见两袭黑衣从天而至,接着手中刀纷纷落地,没了威胁。

王尧扬眉,嚣张道:“你倒是胆子不小,你要是”

马蹄声,整齐脚步声忽然起,士兵碎步,将此处围成一圈:“何人闹事?”

王尧理了理衣服,笑着走出去:“大哥,上回咱们还说要一起去喝酒来着,今儿等这事处置完了咱们去喝两杯?”

那为首的巡察兵颇为不耐,却只是笑:“又是你,你这回又生出了什么事端?”

回回生事,回回是他。

王尧不以为然:“小事,小事。就是个疯老头子当街砍我,好在手下人得心,没叫他得手。”

巡察兵故作惊讶:“还有这等事?你倒是说的轻巧,没闹出人命来吧?”

“没有没有,哪能呢?就是捉着打了顿,没什么大事。”王尧不想这件事多做纠缠,“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一起去喝上两杯?”

这边打着马虎眼,人群中就有人不满了:“官爷,这可是差点出了人命,你可不能偏袒。”

虽然众人都知晓,这王尧已经被告过无数次,没有一次不是轻轻松松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的。

告与不告,捉与不捉,都没有什么区别。

那巡察兵听闻命案,眉头一皱,瞧见头破血流的郑老伯心下有了思量。

他笑:“王七公子生的金贵,自然不能受了委屈。既然这疯老头吓坏了您,可不得叫他做些补偿?”

转头,巡查兵道:“大家也一同去,做个见证也好。”

话里句句向着王尧,实际句句嘲讽着他。况且,真的到了朝堂之上,将这件事闹大了,回去王尧又得挨一顿骂。

王尧正想着要怎么拒绝,巡查兵搭住他的肩:“走吧,走吧,受害者王公子,配合配合小人工作,就走一趟?”

心念一转,瞧见站在后头的赵向零,王尧忽然有了个更阴损的主意:“好,那就走这么一趟。只是,那两个闹事的人,是不是也要走一回?”

指了指赵向零和李瑞清,王尧很是得意。

他就不信,面对着京兆尹,这丫头还能戴着面具,藏着姓名!

第六十章 问真心皇帝初论情(一)

王尧的不怀好意,赵向零看得清清楚楚。她偏头一笑,低声道:“我似乎又惹了个大麻烦,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口中这样说着,眼里倒一点没显示出来害怕这大麻烦的样子。

叹气,李瑞清无奈:“倒也不算太麻烦。”

顶多有些棘手,还有些难处理。最不济,大约要同右相生出些隔阂。

“你们两个,也一同去罢。”听了王尧的话,那巡查兵道。

===

管理京城事务的,是京兆尹平向阳。

这位平大人任职京兆尹半年,京城事务处理得倒还过得去。他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只是为人圆滑,非常会看人眼色行事,又不同民众起面上的冲突,所以也算得上有些民心。

平向阳做人有个准则:看见官大的,保持微笑;看见百姓,形容慈祥;遇上官小的,端着威严。

他断案也有个原则:民民冲突,谁也不帮,谁也不理,就事论事,公平公正。官官冲突,谁也帮,谁也理,就事不论事,一手感情牌调得两边都舒坦。官民冲突,不判刑,不理论,能用银子打发的赔银子,不能用银子打发的就无限期拖着。

不过,不能用银子打发的极少,毕竟对于百姓来说,有个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年吃喝,谁又不愿意呢?

当然,对官家,这二十两银子就少之又少,塞牙缝大抵都是不够格的。

有着这样的行事风格,他的官路倒也算顺畅。

唯一有一点不顺。就是京城中出了个王老七!

听见下头人禀告王尧又犯事了,这位京兆尹大人就头疼得很。他最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纨绔公子!

判他,王家要端了他的脑袋。不判他,凭着他犯下的事,自己都想端了他的脑袋!

长呼吸一口气,京兆尹叹:“准备升堂。”

那语气,有种说‘准备升天’的视死如归之感。

水火棍及地,威武声充斥耳中,叫整个堂上充满严肃之感。在场除了三个人,都觉得此景压抑非常。

王尧不觉得,是因为他常常听。赵向零和李瑞清不觉得,是因为这里的威压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不够看。

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阴天下下雨算得了什么?

平向阳瞧见下头吊儿郎当站着的王尧,就觉得自己胸口闷得慌。

“原告郑黄土,诉讼被告王尧玷污自己女儿,并导致其死亡。案情是否有误?速速从实招来!”

惊堂木响起,惊得郑老伯一抖,忙答:“是,是大人。”

平向阳看向赵向零和李瑞清,惊异这两人居然不跪。王尧不跪他没办法,但是这两个人

总觉得有些眼熟。

念及此,平向阳说话的声音客气了些:“你们二位又是”

“过客。”赵向零道。

王尧笑:“什么过客,就是这两个人扔出的飞针,才会让这疯老头子有可乘之机对我下手!”

他误打误撞的栽赃,居然还真的说对了。

“速速报上名来。”平向阳道,“朝堂之上,理当严肃,二位不露真容,是对朝堂,对本官的不尊。”

他语气倒算得上平和。对不知晓底细的人,还是莫要招惹太深为好。

赵向零转身上前一步,手覆在面具上,刚想要亮明身份,不料有人挡在她身前。

李瑞清背对众人,将面具揭开,望着平向阳的眸子中满是淡然。

左相其人,朝堂上谁人不识?平向阳虽然属于县官一类,却隶属京城,也有四品,日日上朝怎会不曾见过这张脸?

只是平日隔得远,未尝这样面对面见过。

天人之姿,威严浑然。平向阳按捺不住想要起身拜见,后者却轻轻冲他摆了摆手。

他不想要旁人知道他的身份。

按着内心的激动。平向阳坐稳,捏紧手中惊堂木:“原来是先生。”

说完这句,竟然就没了下文。

他看向郑老伯,声音总显得有些飘:“原告速速将冤情说来。”

激动之后,平向阳心中颇为复杂。原本牵涉进一个王尧就够麻烦,如今还加上左相

唉!这天煞的王家七子!

平向阳的脸色看在王尧眼中,却是另一层意思。他虽然纨绔,却并不糊涂,尤其王家本就是在风雨中沉浮的大家族,身为王家人,这点敏感程度他还是有的。

这两个黑衣人的身份,恐怕不简单。或者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有左相在此,平向阳不好偏袒于谁,只好判王尧赔偿郑老伯三十两银子,将王尧关押至牢中听候发落。

虽说赔偿的银两不多,但能将王尧关起来,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王尧没有表现出任何怨念,乖乖跟着捕快离开,没有一句怨言。这等配合的态度,别说平向阳觉得稀奇,就连赵向零都深以为纳罕。

这位王七公子的刁钻任性是出了名的,为何今日半点都不闹腾?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向零扯扯李瑞清衣袖,提醒他须得提防。

李瑞清又何尝没看出来?拍拍她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忧。赵向零立刻抽出手白他一眼。

她像是会担心的人?他还是管好他自己为好。

===

京兆府在夏日尚未及正午之时破天荒的用了冰块降温。饶是这样,京兆尹平向阳也忍不住额角冒汗。

这还是他第一回同这位年轻宰相打交道,本以为能撑下一段功夫,可不曾想他只单单坐在上位,就叫自己喘不过气来。

平向阳摒退所有人,勉强挤出个笑容同李瑞清打招呼:“不知左相来访,臣失迎,失迎。”

李瑞清倒也没有再将面具盖着,坦然摘下,慢慢道:“不过是个意外,京兆尹不必太记挂于心。”

短短一句话,不知包含着多少层意思。

意外,是说王七这件事,还是左相出现在这里?自己记挂于心的,是对他的失迎,还是对王尧此案的敷衍?

整句话的意思是说自己方才案件处理不当,还是单单字面理解?是要自己给出个交代,还是这件事就如此敷衍过去?

平向阳的汗出得更多了。

他低头抹去一把,接着赔笑道:“左相大人言之有理。方才那案,左相大人有何见解?”

既然想不到,还是挑明了直说比较稳妥。

李瑞清仍旧是淡淡答:“京兆尹不是做得很好?何必本官指点?”

平向阳有些想哭。这语气听上去平淡,似乎赞同他的做法,可为何听在心里总觉得句句像是指责?

这时,两声轻笑,打破了沉闷。

第六十一章 问真心皇帝初论情(二)

听见笑声,平向阳这才注意到坐在李瑞清身旁的女子。她身上一袭黑衣,半点不显低调,脸上覆着的薄丝银面具张扬得很,加之她半吊着脚,没有半点严肃之感。

若不是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左相身上,也不至于无视此人这样久。

不过这声音为何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瞧着平向阳疑惑看着自己,赵向零抿唇用眼色给李瑞清使了个抱歉。

她实在忍不住。李瑞清一本正经的吓唬人叫她忍俊不禁。

不过,别说她在这里笑,就算是她真的在这里摘下面具,平向阳也未必认得出她来。

朝堂众臣就没有几个人敢抬起头看她的脸。

那些老头子心中根深蒂固的男女授受不亲还存着,尤其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陛下还是个女人,那就更不可以亵渎了。

想到这里,赵向零忽然又觉得索然无味。

人能活到她这个地步,可真是无趣得很。

踹踹李瑞清的椅子,赵向零告诉他,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她实在闷得慌。

李瑞清知道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叹了口气:“那老人家不易,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竟然不留下个准话,迈步直接离开。平向阳送也来不及送,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他二人出府。

李瑞清走在前,赵向零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他稍注意身后,发现她几次都想要问出个什么问题,但总是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停下来。

于是,在跨出府门后,李瑞清轻咳两声:“你想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

赵向零垂头,果然径直问了出来。

然而在她问出口的那一刻,李瑞清真希望自己没有说过前头那句话。

她还是不要开口的比较好!

因为赵向零问的是:“你说,我到底长得好不好看?”

或许是因为前些时候的暴雨导致青石板上长了绿苔,李瑞清似乎滑了一下。

他没回答赵向零的这个问题。

摸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赵向零叹气:“果然是长得不好看么?你居然不说话。”

李瑞清仍旧没有说话。

于是赵向零自顾自道:“唉,身边一个说真话的人都没有,难怪他们一个个都不敢看朕,原来是朕太丑,吓着他们了。”

哭丧着脸,隔着面具看不见。但李瑞清有种她备受打击的感觉。

于是他张口算是安慰道:“陛下不要乱想。”

头一歪,赵向零挡在他跟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问道:“那,瑞清,我到底好不好看?”

她如水般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底里清清楚楚地只有一个人,饶是淡然如李瑞清,也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几分。

他偏过头去:“好看。”

赵向零不依,扯住他衣摆:“哎!你倒是看着我说话,你这个样子”

一辆马车毫无预兆呼啸而过,李瑞清眼神一凝,扯住她手腕,一把将她带入怀中:“小心!”

几乎是擦着衣角,马车从赵向零身后驶去。

风扬起发丝,赵向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挂着一抹茫然,不偏不倚地撞入李瑞清怀中,也恰恰好撞进他心里。

赵向零扑进一个充斥淡淡药香气味的怀抱,带着几分男子独有的炽热,灼得她心口有些发烫。

与往常不同,赵向零竟然有些不想离开。她觉得安宁,觉得似乎藏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人能找她的麻烦。

但,她知道她必须离开。不为别的,只为这是在大街上!她不想当猴子一样被别人看着喂!

“李瑞清!你什么时候放开?”赵向零本想自己推开他,却发现后者似乎有些晃神。

“嗯?哦。”李瑞清面色不变,轻轻放手。只是还有些游离。

赵向零贴近他,笑道:“我方才发现你似乎心跳有些快。”

李瑞清一愣,平静道:“没有。”

“你的呼吸乱了。”赵向零还是笑。

李瑞清背手转身:“不曾。”

“哎,我刚刚看见你眸子缩了一下,我记得我爹爹告诉我,一般男人这样看女人,是因为”

李瑞清没等她说完,跑了。

跑了?

赵向零站在后头,瞧着他的背影,慢慢弯唇。跑?朕的国师大人,你想要往哪里逃?

左相府?您回得去么?梧桐宫?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嘿嘿,还是乖乖等着朕追上你再说。

当赵向零阴魂不散出现在李瑞清背后的时候,平日里稳重的左相大人就知道,又该轮到自己倒霉了。

“哎哎!李瑞清,李小清,你老老实实交代,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赵向零笑嘻嘻地搭住李瑞清的肩。

李瑞清转头,小声道:“陛下乃天之子,万民所向”

“少整这些虚的。”听他胡扯,赵向零立刻打住,“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吧。”

“先帝创业艰辛,开创盛世,”我素来对先帝有敬仰之心。”李瑞清老老实实道。

“我问的是我!我!不是我阿爸!”赵向零瞧着李瑞清借故敷衍,很不高兴。

“你?”李瑞清似乎终于步入正题。

赵向零连连点头。

“对了,不是要去胭脂丽给陈四姑娘买东西?”李瑞清一拍头,“时间来不及,走罢?”

望了望快要挂到中天的太阳,李瑞清再次先行一步。

勾住他衣角,赵向零轻轻的认真说道:“谢谢。”

李瑞清没有回头。他张口,低声问道:“谢什么?”

他有些想听,但是某种心理又促使他不能不问下去。

赵向零在他身后,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一丝莫名的紧张。

没有细想这份紧张究竟从何而来,她笑道:“瑞清,你还是第一个我觉得除了我家人以外很喜欢我的人。”

李瑞清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难过。

他只得笑道:“怎么会?”

单单是他眼睛看见的就不只他一个人。

“为什么不会?”赵向零反问,“你看,我身边那么多人都只是为了杀我,或者是为了从我身边谋求权益。比方青瓷对我很好,但她怕我,因为我随时可以要她的命。”

第六十二章 阴险相搭戏护短君(一)

在不平等的条件下,喜欢只是空谈。李瑞清无法反驳她的话。他揉揉赵向零的头:“以后你会明白的。”

总会有人不图利益,真心实意的对她好。

“哎!”赵向零躲开,“谁让你摸我头的?你这个表情很像是在看一只狗唉!”

说完,赵向零再度嫌弃地退后两步。

李瑞清想,赵向零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安慰,她难过超不过半刻钟。天知道她是真的难过还是单纯的就是逗逗自己。

“到了。”赵向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上面高悬的牌匾。

胭脂丽,是在京城最受姑娘们欢迎的一家店。这里的胭脂水粉以轻,薄,亮著称,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不过从门口望进去,里头的人并不多。不为别的,只因一个‘贵’字。

胭脂丽的一盒水粉大约就要五六两银子,普通人家的姑娘自然肖想不起,官绅家的姑娘也得考虑考虑。

就拿陈家来说,陈家不算小门小户,相反,有着尚书令陈良州坐镇,陈家俨然已经是几大家族中的新起之秀。

饶是如此,陈家嫡亲四小姐陈子涵的月钱也不过八两银子。可见,胭脂丽的水粉究竟有多贵。

“你要送她这种东西?”然而,李瑞清似乎觉得这份礼有些薄了。

赵向零扬眉:“谁要送了?借个盒子不行?”

瞧见李瑞清似乎不喜欢这里的味道,赵向零心思略坏,抬脚往他鞋尖上剁了剁。

李瑞清也不避开,眼睁睁瞧着她故意蹭灰自己鞋尖。

“既然你觉得不好,那就回去,亲手制一份给我如何?”赵向零将一早就打好的主意说了出来。

论药物,论水粉,有哪个能比得过面前这位‘医仙’?

李瑞清一般不亲手制药,更无人知道他制得一手好胭脂。当然,这里的无人不包括赵向零。

她知道,李瑞清制药的功夫和手法,是从帮着他娘做胭脂水粉的时候开始学起的。所以,他制胭脂的功夫甚至比配药还要来的熟练。

谁能知道,堂堂左相看上去兢兢业业,小时候却被压榨着做了不少看上去匪夷所思的事情。

君子远庖厨,君子厌胭脂,显然,李瑞清都不符合。

哼,他果然就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想到这里,赵向零没忍住,抿唇窃笑。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一大群人往这边走开。

“姑娘,能不能让开些位置?”一个紫衣小丫鬟从人群中走到赵向零身旁,客气道。

赵向零回神,瞧见自己立在路中,确实有挡路的嫌疑,裂唇笑了笑:“抱歉。”

说完,她往旁边退后半步,让那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的小姐袅娜过来。

那小姐肤色匀称,面上细腻如雪,只是双眼吊梢,总有些不大端庄。且两靥瘦削至耳后,无端有种刻薄相。

赵向零不认识她。她没有闲情将每个人家里的闺女都瞧一遍,毕竟填充后宫这样的事,也不要女人。

眼瞧着那些人就要过去,赵向零耳尖,听得那小姐对旁边的侍女低声笑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商女,竟然也敢来胭脂丽。”

南国商人家女儿经常露面,所以比较喜欢各色面具,这小姐大抵就是凭借这点将赵向零认成了这类人。

赵向零心中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女鬼,嘴伸那么长也不怕丑。

想着,她扯着李瑞清衣摆就要离开这里。

那小姐还在继续说话:“只是可惜她身边那个看上去不错的跟班,通身派头倒是装得挺像个贵家公子,不曾想居然是个下作的侍卫。”

听到这里,赵向零停下了脚步。

她转头,听见那小姐仍旧在同小丫鬟说话:“什么仪表堂堂?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瞧着干净,他们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阴私龌龊的勾当!”

京城中的商女确有招揽长相秀气的小倌留在身边当侍卫的作风。不过究竟是当侍卫还是当宠儿,各人有各人的见解。

“呦。”赵向零蹬了一脚自己的鞋,“这天气看上去不错,怎么有人的嘴巴就这样脏?”

那小姐听见她阴阳怪气的一句话,慢慢转过头来:“你在说谁!”

“谁应说谁。”赵向零摊手。如果不是带着面具,一定能看见她脸色铁青,不高兴到了极致。

方才叫赵向零让路的那个丫鬟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又道:“我们是禹家的人,姑娘还请慎言。”

这是在亮明身份,告诉赵向零不要找不痛快。

赵向零可不接受她的好心。从她出生起,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怕。这年头真是稀奇,自己不过出趟门,一个个都和自己比起身份来。

要知道,他们的老子还不敢同自己比身份呢!

“禹家的?”赵向零笑,“真巧,我是雪家的,比起雨来要好看那么一点点。”

“哦,不。是好看多了。”

禹家,能被称之为小姐的只有两位嫡女,一是长女禹思夏,二是次女禹思秋。

看面前这个人的年岁,大概就是禹思秋没错了。

禹思秋冷哼一声:“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说完,她似乎不愿意再多看赵向零一眼,也不同她争执,转头就往里头去。

大抵是觉得和赵向零这样的‘商女’说话有辱她的身份。

“你!”赵向零瞪大眼。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况,禹思秋不搭理她,她无论是继续讽刺还是别的什么,就都是她不占理。

什么叫上不得台面?什么叫东西?她是东西么?不是,她才不是东西!

瞧着她走进去,赵向零一时脑子发蒙,半晌可怜巴巴看着李瑞清道:“有人欺负我。”

她还是第一回不知道该怎么欺负回去。

李瑞清叹气,伸手给她。

“干嘛?”赵向零警惕道。

“进去,报仇。”李瑞清道。

伸手递给李瑞清,赵向零有意识地忽略他手心的温度:“怎么报?”

人家一姑娘,他们总不能蒙着脸上去揍她一顿。哦,他们两个现在好像就蒙着面呢。

“一个字,演。”李瑞清答。

牵着赵向零,李瑞清带着她往里头去。

第六十三章 阴险相搭戏护短君(二)

脂粉气息更浓了。

原本胭脂丽的水粉并不是这样的味道,只是积累得多了,就变了种感觉。

如同花香,一旦浓郁就容易叫人不适。

禹秋思倒没有觉得任何不适,她反而觉得这味道叫人舒坦得很。

她难得出来一趟,爹爹这回应允,还是因为不久后的赏花大宴。

听闻这回就连左相都有可能会去,若是被他相中禹秋思双靥红了红。

素闻左相年少成名,才思自是不用说,更难得的是,他天生一副好皮相,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一不称他天纵英才。

这四字,在朝堂上偏重于才,可在闺阁中,偏重的就是颜。

也不知众人皆赞的左相其人,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样貌?

想着,禹秋思的脸有些发烫。

胭脂丽的种类繁多,每一样都摆在架子上。它的金贵之处在于无论什么种类,都只有十盒。而且每一盒上头的花纹都不重样。

换而言之,胭脂丽不出售外形相同的两款胭脂。这也是它这样贵的原因之一。

她看中了架子上头一只绘着凤蝶的胭脂盒。那蝴蝶展翅柔美,欲乘风而起,尾端用红宝石粉涂抹,更显妖冶。

抬手,她对一旁跟随的胭脂丽侍女道:“将那个拿下来给我瞧瞧。”

侍女点头,刚想要从架子上取下那盒胭脂,就瞧见前头掌柜同她打了个手势。

保持笑意,侍女道:“不好意思,姑娘,这盒胭脂已经卖了出去。”

禹秋思倒也没有觉得奇怪。胭脂丽的大部分买家都是闺中姑娘,提前定下没有来得及撤下也是有的。

她转了转,又看上了另一盒,抬手道:“将那”

“抱歉,姑娘,那盒也已经卖出去了。”侍女瞧见掌柜手势,有些错愕。

禹秋思的脸色不大好。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这一次两次的,分明就是刁难!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禹秋思上前两步,坐在一旁软椅上,冷声道。

稍偏头,她瞧见原本该走的两个人居然还站在不远处,似乎对架子上的胭脂颇有异议。

哼。

方才她听见那两人对话,分明是觉得这里的胭脂太贵,买得不划算,打算回家自制。现在又在这里打肿脸装什么胖子?

这里是他们该来的地方么?还是滚回家去自己制胭脂去罢!

掌柜很快来到禹思秋跟前,恭恭敬敬地冲她行了个礼:“姑娘,您找我何事?”

禹思秋将手搭在椅臂上,往上挑眼睛,目中无人:“你这里的胭脂,莫不是都卖出去了罢?”

掌柜赔笑:“真是不巧,正是如此。”

这里的东西,还恰恰好都不能再买了。

“你的意思是说,什么都没有?”禹思秋皱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谁能有这么大手笔将整个胭脂丽的东西都包圆?

她正想着,听见赵向零笑着对李瑞清说:“咱们将这个架子拆了,我不喜欢这个。然后在这里放个炉子,别的香也不用点,咱们就用炉子烫胭脂。”

李瑞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听着。

赵向零继续道:“胭脂丽这个名字我也不喜欢,换了,换成胭脂烧。”

说到胭脂烧,赵向零觉得自己有些饿。她想到了烧鱼烧鸡烧鹅烧兔子。

还没要李瑞清回去给她烧,就听见一女声先尖了起来:“你们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由着别人随口更改你们店名?”

赵向零笑,瞧她一眼,不搭理她。

不就是视而不见么?她也会,谁怕谁?

掌柜的声音响起:“那不是别人,是新店主。”

尽管掌柜也不信,但这就是事实。方才大掌柜才给的消息,说这店已经被盘了出去。

而盘的人,就是刚刚才踏进来的两个人。

“新店主?”禹思秋不敢相信。胭脂丽的位置是京城最好的位置之一,想要盘下这个位置,不说里头的东西,单单店铺也是笔不少的银子。

“怎么可能!”禹思秋仍旧不肯相信。不可能,这两个人方才都还在门口说要回去做胭脂,穷酸的很,怎么可能拿的出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可能盘下这家店?

一定是掌柜在同她说笑,一定是这样!

瞧见她眼珠乱转,赵向零觉得自己站着她坐着很是不妥,抬手道:“我也不喜欢那椅子。”

李瑞清转头,使了个眼色。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至禹思秋近前,一个蛮横提起她,一个抽出她坐着的椅子,拖远了。

禹思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提她起来的那个人忽然就松了手,叫她稳稳地摔了个屁股蹲。

她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禹家二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瞧着她难受,赵向零心里就觉得欢快。

前些日子,她的哥哥禹翼化名玄音进了她的皇宫,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今儿从她身上找回来,倒也是不差的。

哦。大概这位目高于顶的嫡二姑娘,才不会看得起禹翼一个区区庶子,也不会承认有这样的一个哥哥。

见禹思秋摔在地上,她带的丫鬟手忙脚乱将她扶起来,擦衣服的擦衣服,找伤口的找伤口,劝慰的劝慰,大抵是要她不要同旁人置气,不值当的。

禹思秋渐渐气平,冷笑道:“也是,不过是个下贱的商女,沾染些铜臭就觉得自己了不得。”

话说完,她觉得自己心中平和了不少。

她堂堂闺中姑娘,没事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沾染铜臭,自贱身份。

赵向零见她嚣张,刚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听得李瑞清哼了声,道:“丢出去。”

此话一落,那两个侍卫又无声无息地到了禹思秋的身旁。禹思秋几乎是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可是禹家二姑娘,你们这样对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们!”

“丢出去。”李瑞清再重复一遍,哪怕是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心情很糟糕。

两个侍卫心中清楚,少阁主最讨厌的就是一句话说两遍。比起个莫须有的爹爹,显然是少阁主更可怕。

第六十四章 阴险相搭戏护短君(三)

于是,禹思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个侍卫架起来从胭脂丽给扔了出去。

不,现在改名了,应当叫胭脂烧。

丫鬟乱做一团,乌泱泱地跑了出去,也不敢回头看李瑞清和赵向零。

毕竟连主子都可以扔出去,丫鬟又算得了什么?

瞧见禹思秋满脸羞愤地离开,赵向零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现在发现,仗势欺人的感觉还真不错。”

李瑞清道:“可解气?”

“还不错吧。”赵向零实话实说,“不过话说回来,买下这个商铺花了你不少银子罢?”

正如禹思秋所想,李瑞清临时想要盘下这个店铺,代价肯定不小。

李瑞清道:“还好,没过千两,可以接受。”

“那就好”

赵向零还没说完,就听见李瑞清继续道:“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

嗯?不是他的钱,那是谁的钱?

看着李瑞清,赵向零眨眨眼。

“这是你的银子,你不知道么?”李瑞清笑问道。

不知道啊赵向零仍旧眨眨眼。

李瑞清叹气:“上回家当都输给了你,现在只能算是替你挣钱。”

是是么?只是,自己不是都还他了?

良久,赵向零才叹了口气:“上次不过同你说笑,又哪里真的要你的家当?瑞你太老实,会被人欺负的。”

看了眼旁边的掌柜,赵向零感慨,好在自己没将瑞清二字当着别人的面顺出口。

丢完禹思秋回来的两个侍卫听见赵向零的这句话,面面相觑?老实?主子?

主子一贯都和狡诈阴险歹毒挨边,什么时候同老实这两个词有了牵扯?

一个幽深深的目光扫来,两个侍卫自觉地乖乖站在了暗处。

===

京兆府,地牢之内,草席之上,王尧翘腿坐着,旁边一个侍从正在替他捶腿。

这个侍从是王尧的心腹,唤作宁郝,从小陪王尧到大,深得后者心意。

“七爷,您为何要留在这又脏又臭的地牢里,咱们莫非还怕他不成?”宁郝蹲着身子,一边捶腿一边抱怨。

别说王尧,就连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王尧只轻轻抬了下眸子:“你懂什么。那京兆尹脸色忽变,说明那两人身份不简单。”

“不简单归不简单,难不成爷还怕他不成?闹他个不安宁,顺带将那个小娘子抢过来。”说着,宁郝嘿嘿笑了两声。

爷玩剩下的女人,就是他的女人。那小娘子,瞧着身段也叫人可疼。若是叫自己疼上一疼……

想着,宁郝心里有些痒痒的。

头上剧痛,是王尧背手重重磕了他一下:“闹什么闹?咱们一闹,最头疼的还是京兆尹。这一退,他可欠我个人情。”

京兆尹欠的人情,不是那么好就能还的。

“可是咱们要他的人情做什么。”宁郝抱头揉了揉,顶上起了个偌大的包。

“蠢货!”王尧扫他一眼,转个身没有再搭理他。

要京兆尹的人情做什么,也只有这个没脑子的家伙才问得出来。

京兆尹只看了那男人一眼,就确定了他的身份并且表达敬畏,说明他的地位只可能在自己之上。

京城中能与自己年龄相仿且地位超然的,除了几位尚书门下,还有个左相。

左相是第一个可以排除的人。如果自恃清高的左相能陪着一个女人当街咋咋呼呼,由着她抱着个草蚂蚱蹦来蹦去,他宁可相信自己是食粪长大的。

细想上回见到那个女人,是同孙无念在一起,而这次这个男人的身形却与孙无念相差甚远。

不会是孙无念,没准会是陈家的陈北词。这样看起来,竟然也有些相像。而且如此说来倒也合理。

两大家族,一个女人?王尧皱眉。怎么看,怎么不对。这世上哪有女人有这样的本事,能周旋在两位世家公子之间?

等等。

王尧忽然记起,之前在那个男人背对众人揭开面具的时候,那女人也上前过一步。

她想要做什么?

面具。那男人是为了不让她的身份暴露。也就是说那女人的身份,没准比男人更管用!

想到这里,王尧大惊,陡然坐起身,踢开宁瑞。他觉得他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就能想明白她究竟是谁!

世家女眷。不对。没有哪家的闺女见过京兆尹

不,还有一个。

陈家,陈子涵。

名动京城的才女,皇帝幼时的伴读,据闻有天仙之貌,更被国子监众夫子夸赞有一颗通彻玲珑心。

难道会是她?不,此女以稳重端庄著称,怎么会当街如此幼稚闹腾?不过如果是她,就一切都能说得通。

陈北词护着这个妹妹如同眼珠子,孙无念也与她有同窗之好,这样说来,是陈子涵无疑。

陈子涵嘛?王尧眯眼,眼底有异色流转。还以为这会是个双眼木讷的女书呆子,如今来看,似乎和传言中的很不一样。

要不然,自己撺掇着祖父去给自己求个亲?

正想着,听得外头有人来报:“京兆尹大人到!”

王尧抬头回神,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出去了。反正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地牢,这位谁也不得罪的京兆尹大人,才不会压自己在地牢中。

这不,现在多半是请自己到后院喝茶赔罪的。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

===

路上,李瑞清接到消息要回左相府一趟,所以只将赵向零送到宫门口就折返。

赵向零刚回到宫中,听得青瓷来禀,说是太医院玄音已经在外头等候了许久。

扮作赵向零歪在床上的青歌坐起身,将头发束好又将衣服更下,跪在赵向零跟前:“陛下。”

“辛苦你了。”赵向零抬手,示意她起身退到屏风后去,又对青瓷道,“唤他进来。”

太医院知事乃从八品文官,所以玄音的官服仍旧是绿袍。他如青竹迎风一般,正礼于地:“臣玄音,拜见陛下。”

“免礼。”赵向零淡淡道,“今晨命你往左相府,情况如何?”

李瑞清那家伙醉酒不上朝,居然还要自己替他抹平。哼,男人。

第六十五章 双相斗皇帝始撑腰(一)

玄音起身,弓腰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左相已无大碍。”

已无大碍,可以是病好,也可以是没病。他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既然没有大碍,那朕就放心了。”赵向零淡淡道,似乎并不知道左相究竟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染上恶疾。

“臣告退。”玄音道,躬身想要后撤。

他眉宇间有种自得的安稳,同前些时候与赵向零交涉的看上去像是两个人。

“慢着。”赵向零起身,款步走到玄音跟前,摆手对侍从道,“你们都退下。”

青瓷闻言,低头率领众人出去。

瞧见众宫人都退下,玄音抬头,一改谦卑:“陛下,据臣所知,左相大人并不在府中。”

他不知道李瑞清国师的身份,却能感觉到左相和皇帝之间的紧张气氛。

“他在不在府上,与朕何干?”赵向零倾身,笑道,“朕更为好奇的是,你究竟是谁。”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陡然放厉,玄音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低头,浅笑两声:“陛下不是已经清楚了?”

禹翼,工部尚书庶子,这样的身份,想来皇帝不难觉察。

“哦?”赵向零扯来团蒲,垫在身下,坐在玄音身旁,“真的是这样么?玄音?知事大人?”

玄音头再往下低了低,失了所有的卑微,仰头看向赵向零的眸中隐有精明:“果然,还是瞒不过陛下呢。”

大笑,赵向零抬手,指在他左胸口:“是这里的野心,告诉朕,区区一个庶子,哪里来的胆量?如今看来,朕的眼睛仍旧是欺骗了朕。”

当初让青云试探他的功夫,想来也是玄音特意露出马脚,不过是叫自己发现他的不同寻常。

他的目的达到了,自己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个没有地位被送进宫中的庶子,竟然比常年在外刺杀的青云功夫还要高,单凭这点,他的身份就决计不止庶子这样简单。

低头,玄音将覆盖在眼珠上的两片薄膜取下,露出一对澄澈的眼睛。他抬头,看向赵向零:“陛下难道就没有野心?”

那对眸子,看上去极其轻浅,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也无。原本被那两片薄膜覆盖着显得无神,如今看来,竟是彻亮得很。

眼睛,能代表大部分东西。只是这对透亮的眼睛,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玄音低头却不显卑微,笑道:“陛下,我们见过的。玲珑赌场。”

原来,玲珑赌场她和李瑞清的那场对决,此人也在场。赵向零记起这对眸子,起身大笑:“好。你很好。”

“我有个宫女,昨儿自尽未遂。”赵向零稍弯腰将自己衣服上因为坐下而褶皱的边角捋平,“玄音师承医圣,想来救治这个宫女不成问题。”

“臣,遵旨。”玄音带着笑,躬身拜道。

“至于你想要的东西”赵向零出门,转头微微一笑,“就要看你有什么本事用什么来换了。”

长裙曳地,赵向零出门右转,留给玄音的只有半截血红色后摆。衣摆上碎枝纹闪着金色,竟是如阳光般细碎的光芒

===

李瑞清之所以回府,是因为右相的忽然拜访,

王叁不同其他人,能说不见就不见。纵然是李瑞清,面对王家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还是得有所忌惮。

更何况,他才刚刚将王叁的宝贝孙子送入京兆府地牢,就更得见一见他了。

更衣束发,李瑞清换好服饰,走进前屋,瞧见王叁正端着茶盏,坐得平稳。

见到李瑞清,他起身,行了一礼:“左相。”

李瑞清同样回以礼节,浅浅笑道:“老师真是折煞学生,学生断不敢当。”

说完,退后半步长揖到底。

按照辈分,王叁确实是李瑞清的老师。李瑞清在内阁担任学士之时,一直都是王叁提拔他。

没有王叁的力荐,他决计不可能这样年轻就能爬到左相之位。不过,让众臣不解的是,李瑞清从来没有说过他属王家一派,而王叁也明确表态过李瑞清不是任何一方的人。

从前有人不信他们的说法,只觉得是两人之间的勾当,却不曾想当王家遇见危机之时,李瑞清果真站理不站王,一点也不曾伸出援手。

更让人诧异的是,王叁同李瑞清的关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是一如往初。

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王叁扶起他,和蔼道:“小澈不必拘礼,咱们坐下说话。”

李瑞清直起身,也没有推委,扶着王叁先坐好,自己才坐在了他的下侧。

王叁感慨:“若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孙子,能有你一半的风度,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入了棺材倒也不悔了!”

敛眉,李瑞清只笑了两声:“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又怎会有半个?”

他知道,王叁大抵是从京兆尹那里得了消息,来向自己要个说法。

将问题往王尧头上引,不过是为了说出接下来的话。

果然,见李瑞清没有应,王叁叹气,又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孙子,又将自己弄进了监牢。”

李瑞清没有回话。

室中,香炉里袅袅青烟浮起,竟不是任何京城流行香料的气息,而是股淡淡药香。

药香有宁神之用,但坐着的王叁仅凭药气却完全静不下来。

轻风拂过,后头花鸟屏风似乎活了起来,映衬在地上的黑影摇动,须臾归于平静。

李瑞清垂头,唇边拂过一抹淡淡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终于,王尧耐不住性子,问道:“小澈,我听闻当时你在场?”

“是。”李瑞清没有否认。京兆尹看过他的正脸,他否认也是无济于事。

“他确实不成体统。”王叁叹,将手反放在椅背上,“可,老夫只有这样一个嫡孙儿,纵然再不成器,也是心口上的肉。”

王尧虽然排行老七,但顶上确实没有嫡亲哥哥,唯一的亲二哥死于沙场,马革裹尸还。

王叁有三子,长子只剩这一脉,所以说是唯一的长嫡孙也不为过。

李瑞清面色不改:“所以,右相就由着他欺压民女?由着他奸淫掳掠样样都犯?”

第六十六章 双相斗皇帝始撑腰(二)

王叁道:“左相言过其实,老夫这孙子老夫心中清楚,虽说是顽劣了些,但杀人放火偷鸡摸狗之事,是绝不会做的。”

“哼。”李瑞清冷笑,“是,平民的命对右相来说,又算得上是命么?”

王叁勃然。他坐直身子:“左相,你悲悯众人,自成风骨,老夫一贯欣赏,故而你触动王家利益,老夫也从未想过要针对于你。老夫知道,南国需要你这样的正直之士。”

“但,利益并非血亲,有些东西断然不可舍弃,国为首,家为次。民女而已,并不动摇国之根基,如果左相非得为一庶民要夺老夫嫡亲血脉,就怪不得老夫翻脸不认人!”

他重重拍向椅背,颇有怒意。

这只老狐狸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不过吃透了李瑞清一个孤臣,不敢拿他如何。

一来,他的资历比李瑞清长得多,二来,要是李瑞清真敢同他翻脸,就得好好考量考量值不值得。

毕竟,能爬上这个位置所付出的代价,非常人所能,为了一个民女丧失这一切,分明不值得。

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叁觉得李瑞清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手刚刚从椅背上抬起来,另一声巨响响起,竟然生生盖过他的气势去!

转头,恰好看见赵向零收脚站正。她踩着踢翻的屏风轻轻笑道:“呀,不好意思,朕没有想到这玩意儿这么不经踹。”

突如其来的意外,忽然出现的陛下,叫王叁腿弯一软,跪在地上。

他不知道陛下听去了多少,只瞧见李瑞清稍稍欠身行礼,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

他早就知道皇上在那屏风后头!

想到这里,王叁的汗流的更多了。

“说呀!”赵向零笑意盈盈,每一步都像是碾在王叁的头顶,“怎么不继续说了?”

走到王叁跟前,赵向零玉手微伸,似乎要将他扶起来。王叁伸手,却被后者拂开,叫他重新趴回了地上。

“朕想,右相似乎没有分清楚情况。”转身,赵向零撩开袍子,坐在原先李瑞清的位置上。她抬手,撑在脸旁。

“陛下。”王叁膝行至赵向零腿侧,“陛下,您为何在此?”

这个老狐狸,还不忘试探!

冷笑三声,赵向零道:“朕为何在此?右相,这是你该问的问题么!”

说到后头,声音又快又厉,惊得王叁一颤,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年纪大了,禁不起吓唬。

“左相不肯告诉你的,朕来告诉你!”赵向零笑,“他动心思的可不是什么民女,而是朕!”

手肘没撑稳,王叁差点脸贴到地上去。

“什什么?”

“怎么?没有人告诉你么,当时朕也在,而你的宝贝孙子,要纳朕为第十八房小妾!”

王叁的心凉了一半。他仰头,争辩道:“陛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尧他不认识”

“哦?”赵向零大笑,眼睛却直往下瞥,眼尾上扬,生生造出一副凌人模样,倾身,她笑道,“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祖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大人,我爹是手握重权的兵部左侍郎,我叔叔是护国大将军。只要你委身于我,我保你一家荣华富贵!”

王叁脸色发白。不用赵向零提醒他,他也知道,这就是他家那个孽障说出来的话!

此刻,哪怕王叁平日见过再大的风浪,也不知该作何言语。南朝历史上,这是第一个敢调戏皇帝的平民!

赵向零忽然放松,仰在椅子上:“王家,好大的脸。”

“陛下息怒。”王叁叩头,满头银丝灼灼,叫人看着于心不忍。

“就在那一刻,朕想着,似乎王家的权势是太大了,叫一个连臣子都算不上的东西当面要纳朕为妾,许朕荣华。是不是朕的屠刀锈了,许久未见血腥你们的头开始晃了!”

“陛下,陛下,陛下!”王叁大叫三声,老泪纵横,“是臣管教无方,才出了这样的一个孽障啊,陛下!”

赵向零没有半分动容。她冷眼瞧着,又道:“但,念及王家劳苦功高,又有左相从中周旋,朕才弃了这个念头。毕竟王家世代从君,确实为南国立下伟业。”

王叁垂头,跪地靠在手背上痛哭。

“然而,然而!就在刚刚,朕听见了什么!”赵向零忽然起身,笑道,“王右相,朕的好右相,你刚刚是在威胁谁?”

“朕以为,你们王家就那么一个坏东西,现在看来,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王叁浑身颤抖,不敢再言。他无法辩解,也不能辩解。

“王叁,这是朕的天下,这是朕的臣子。朕的人,只可朕来威胁,朕来提点。这点为臣的本分,莫非还要朕来教你不是!”

一只青花茶盏飞出,摔在地面砸了个粉碎,正如赵向零的气势,在铺垫了许久后达到了一个最高峰!

王叁有些想昏过去。昏过去一切都将归于平静。他不能不声不响地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皇帝和左相一个也别想逃。

但,他嗅见了空气中的药香。那清楚的提醒他,装昏,是决计不行的。

有左相在这里,装昏只能是罪上加罪,欺君之名。闭眼,他清清楚楚听见赵向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就在王叁以为王家已半截入土的时候,屋中忽然没了声音。

他希冀睁开眼,瞧见赵向零坐在椅上正揉着太阳穴。

她道:“罢了,罢了。”

伸手,赵向零作势要扶王叁起来。当了许久背景板的李瑞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弯身,将王叁扶起。

赵向零倒也没有说他,只是闭目,仍旧揉着太阳穴:“朕也能理解,儿孙满堂是所有老人家的心愿。”

只这一句,王叁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涌了出来。他张口,干着嗓子喃喃道:“陛下”

“朕也知道,你对左相口出狂言不过是担忧他执意取你孙儿性命。”

王叁捂面支吾着颤抖:“陛下臣,臣有罪。”

“管教无方,的确有罪。”赵向零点头,看似怒意全消,“念在他不知朕身份,也念在右相你为南国谋划数十载,朕放过你这一回。”

第六十七章 共起卧帝相情初浓(一)

王叁跪地,痛哭流涕:“谢陛下宽厚,臣无以回报,唯有肝脑涂地”

“够了够了。”赵向零打住他的话,“没人要你肝脑涂地。朕瞧着那没了闺女的老伯也挺可怜的,将心比心,你也当给人家陪个不是。”

“陛下言之有理。”王叁道,抬手慢慢擦去脸上眼泪,“我回头定好好管教管教那个不肖孙。”

赵向零叹:“若朕记性不差的话,前些时候也听过这席话。”

王叁脸上一僵,低头略有尴尬:“臣,唉!当真拿这孽障一点办法也无。”

“这好办。”赵向零笑,讽刺道,“别当成自己孙子,当成民女,如何?”

王叁知道,赵向零这是在点他。要是自己不动手,等到她动手,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被放过的了。

“臣一定竭力。”王叁道,“定给陛下您一个交代。”

王叁走后,赵向零一改神色,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她瞧着悠哉悠哉坐下的李瑞清,忍不住问道:“怎样?我演的好不好?”

她几乎是用尽毕生所学,才

“不如何。”李瑞清淡淡道,“听着嗓子疼。”

他从自己袖中掏出个药瓶,倒出一枚浅黄色的糖球递给赵向零。赵向零想也没想就丢进口中。

清凉散开,确实舒服不少。

“这样的好东西,以前你从来不藏着。”赵向零顺手从李瑞清手中抢过药瓶搁进自己袖里,“我要了,谢了啊。”

后者还在发愣,沉浸在赵向零居然没有任何防备的直接吃下他给的东西。多久了?多久她不曾对自己放下过戒备?

“哎!”赵向零一巴掌拂在了李瑞清的脸上,轻轻拍了拍,“李瑞清?你死了么?”

“没有。”李瑞清回神,“陛下,我很高兴。”

他站起身,揉揉赵向零的脑袋拉着她往外头走,顺势给他自己戴好面具:“走,回宫。”

回宫?赵向零由着他扯,忍不住笑:“哎,皇宫是我家,什么时候你也成回了?”

李瑞清一顿,没有说话。或许是不敢说,或许是不能说。

“不过我挺喜欢的,这样听起来我似乎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赵向零靠近他,“朕许了,你也用‘回’字。”

李瑞清捏着她手臂的力度稍大了些。他低声:“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以后,也绝不是。

二人抄近路翻过皇宫高墙,一路直往梧桐宫去。赵向零一进梧桐宫就伏在桌上,将头冠一扯抛在地上高呼:“国师!朕想要吃梅子肉。”

李瑞清还没站稳,就被推去了锅前。

为了方便国师,赵向零特意让人在梧桐宫主殿旁边辟了个隔间,里头物件一应俱全。

就是没有菜,没有米,也没有油。

赵向零拖着团蒲,靠在屏风上,眨巴眼瞧着李瑞清对着黑锅叹气。

“怎么?国师?”赵向零皱眉,“为何不开始?”

找了把趁手的刀,李瑞清拎起走到赵向零面前:“陛下,知道梅子肉是哪一块肉么?”

赵向零摇头。

用刀背在赵向零肩胛骨处拍了一拍,李瑞清幽幽道:“就是这里”

赵向零转头,瞧见亮光一闪,慌忙避开:“瑞清!你砍我!”

“陛下不是要臣演示?”李瑞清笑眯眯问道。

“错了,我错了。我下回一定不捉弄你。”赵向零笑,举锅挡他的刀,“青云!青云你进来,朕让你准备的东西可以取来”

半晌没有动静。

从锅里露出对眼睛,赵向零发现李瑞清已经没有提刀。他方才也不过是虚晃一招,甚至连刀尖也没有对着她。

瞧见他卸下防备,赵向零提起裙子忽然大声:“国师,你个乌龟忘”

刚想要将手上锅子拍到李瑞清头顶,青云推开合扇门,外头一溜宫女端着碟子正呆呆望着她。

笑脸一收,赵向零将锅随手丢过去,盘腿坐好,目光下看,瞬间沉静:“国师,你可以着手准备。”

仪态从容,威严有度,将提起的裙子放下,赵向零安静坐在蒲团上。

行云流水,旁人很难看出破绽。甚至众人以为方才听见陛下的那一声大吼仅仅只是个不太美丽的错觉。

但,确确实实大家都听见了。

李瑞清接过锅,将之搁在台上,终于没有忍住失声轻笑了出来。毫无疑问,这场掩饰,赵向零彻彻底底掩饰失败了。

听见他的笑声,赵向零脸上的窘迫更重。她脸上微有愠怒,转头对下头宫人道:“放下了东西,就离开!”

青云先退了出去,接着宫人将托盘尽数搁下,躬身退出隔间。待到青云将隔间门再度合上,赵向零才重新靠在了屏风上。

“国师,很好笑么?”赵向零弯唇,将盘好的腿松开,撑起一只在身侧,“你这样子,朕不会给你俸禄。”

“陛下何苦,想来那宫人定会依照陛下的意思,将消息辛辛苦苦地送出去。”李瑞清笑,从竹篮中拎出块肉来搁在一整合酱色铁木砧板上。

“又没能瞒过国师的眼睛。”赵向零叹了口气,起身站到李瑞清身旁。她撸起袖子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二人谈笑间,外殿有个不起眼的宫女乘着无人注意也无人使唤,偷偷往后撤身,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转头径直小跑出梧桐宫,不知往宫中哪个角落里去了。

赵向零撕开一片菜叶,甚觉无聊。她看旁边李瑞清已经将肉块切成薄片,用擀面杖轻轻拍打,忽然问道:“你猜明日是哪个言官先来弹劾国师你?”

李瑞清手中动作不慢,往铜炉上铜板中刷了层油:“不会是工部尚书的人,于情于理,此事由大鸿胪提出更为合理。”

如今掌管鸿胪寺的大鸿胪乃是纪家纪力行。纪家是京城中不大不小的家族,世代有人从官,坐到最高职位的就是这位年四十六的纪力行。

此人刚正不阿,与右相王叁交好,却仅仅是友谊并无利益关系。昔日弹劾右相七孙之事的,就是他。

“大鸿胪?”赵向零若有所思,“这出头鸟倒是不错,朕还没什么办法了。”

大鸿胪掌吉凶仪礼,同礼部共掌宫中大节,自己一时还不能反驳他。

想着,她剥菜叶的手顺势往下一拍,却被人握在掌心。

第六十八章 共起卧帝相情初浓(二)

“陛下。”李瑞清叹气,捏着她的手没有放。

赵向零横眉:“瑞清,你是不是最近对我动手动脚的次数太多了?”

她想要抽手,听得耳畔有人低语:“如果陛下待会想要吃自己的爪子,那臣就真放手了。”

说完,他果真松手,赵向零手肘往下一掉,才记起底下是烧得通红的铜板。

还没等她再反应过来,她的手就被人拽住:“如何?”

赵向零先是一愣,然后道:“不如何!李瑞清,你想死啊!”

李瑞清认真回答:“不想。”

说着,案上肉烤出油来,滋滋作响。李瑞清见状,将两块烤至金黄的肉片夹出搁在碟上。

赵向零的眼睛都勾在肉片上:“可以吃?”

“不可以。”

“可以吃?”

“不行!”

“可以吃?”

“不!”

端着赵向零的脑袋,让她和肉片保持有一定距离,李瑞清深深叹气:“陛下,您在宫里是饿了有多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天天都过寒食节。

“很久很久。”提起这个问题,赵向零细细思考才回答,“从前我刚当上这个皇帝的时候,喝了一年白粥。”

那时,娘谎称驾崩,实则外出替她寻解除胎毒的法子,而哥哥又已在外流浪,所以继承大统的也能是自己。

先皇驾崩,素食一年,又因她是史上第一个继承皇位的女帝,没有先帝的铁血手段,只好由着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摆布。

众臣以为民祈福为由,逼着她喝了整整一年白粥,生生叫她瘦成了竹竿。

谁说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只不过众人瞧见的是明面上的光鲜亮丽,却瞧不见底下已经腐蚀坏死,生满蛆虫!

“所以。”赵向零道,“朕彻底夺权后下定决心,日后有谁敢阻挡朕吃肉,朕就举起朕的九龙宝座,砸烂他的头!”

她握拳,笑得阴森。

“我竟不知。”李瑞清轻声。五年前,赵向零初登宝座,他还在官场底层徘徊,自保之力尚不曾有。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赵向零得意,伸手想要去偷拿李瑞清手边碟子里的炙肉,“来日方长,我有时间慢慢告诉你听。”

李瑞清用竹筷拍掉她的手:“等会,不会太久。”

赵向零撅唇,后退几步坐回团蒲上。瞧着李瑞清炒好糖色放肉进锅滚两圈,又将蒸笼用菜叶铺好。

“那是什么?拿走!”赵向零皱眉,“朕不要看见绿色的东西,拿开!”

李瑞清没搭理她,将肉片摆上去盖好蒸笼转头坐在她身旁:“为什么讨厌绿色?”

他同赵向零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尤其是在他入仕后,对赵向零日常生活的了解基本为零。

“为什么?”赵向零撇头,“因为我爹喜欢绿豆糕。”

当初他和娘合起伙设局的时候,将她和哥哥安排下去,塞给她的就是一块绿豆糕。所以每次赵向零吃的甜点必上绿豆糕,再每次只剩那一碟不动。

李瑞清沉默。动乱之时他才十岁出头,当时仅仅觉得皇权争夺太多残酷,如今回想又多了些不曾有过的感慨。

“等哪天你也做出什么叫我生气的事情,我会像现在讨厌绿色一样讨厌白色,顺带摆一盘梨花酥祭奠你!”赵向零伸手,做个掐碎脖子的动作。

李瑞清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痛。他极合时机的转移了话题:“陛下,你要送给陈四姑娘的东西”

“这里。”从怀中掏出个粉盒,赵向零递给李瑞清,“我已经把粉倒掉了,这个是你要给我的。”

又拎出另一个:“这个是打算给她的。”

两只粉盒都被倒空,一只上头绘着凤蝶,尾端红宝石粼粼有光,另一只上头是孔雀,尾巴嵌着碧蓝色宝石,如水波一般澄澈。

“这个,给你。”李瑞清指着凤蝶图案轻声道。

黑色和红色,是世上最完美的色彩搭配。

“我也这样想。”赵向零笑,“子涵喜欢素色,而且这盒子同我上次给她的衣服很搭。

李瑞清倒不管什么搭不搭,他打开盒子,瞧见里头已经被倒空的粉匣,知道赵向零在暗示自己帮她做胭脂。

“替你做可以,陈四姑娘不行。”李瑞清道,没得商量的语气。

“知道知道。”赵向零撑头,“左相大人手指金贵,她的我当然自己动手,绝不劳烦大人一点点,我就照着做好不好?”

李瑞清刚想点头,闻到空气中的气味,脸色一变:“不好。”

他起身揭开,将在笼上蒸的肉取了下来。

瞧他忙碌,赵向零低笑喃喃道:“还说,这不是狗鼻子是什么?”

三汪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好啊!

李瑞清不知道她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会将手上正在片的梅子肉丢去喂狗。

===

夜深,栖凤宫灯火通明。

赵向零身着白色丝绸中衣,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烧得汹汹的火盆发呆。

没有人来打扰她,栖凤宫向来冷清,服侍在外头的青云又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所以寝殿里一点声音也不曾有。

从旁边的匣子中取出一封信。正是当初那封控告左相叛变的信。

赵向零读了又读,忽然轻笑两声,将那信纸投入火盆中。

火舌舔起,火焰大旺。

赵向零喃喃:“早知道就不为这种破事糟心这样久了。”

当初就应该一把火烧个干净。

李瑞清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自己分明该想清楚这一点。他并不是个贪图权势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之所以会忽然参加科举,不过是因为赵向晚的出走,不过是因为要当皇帝的是自己罢了。

要说世上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皇宫,若说世上最危险的人,莫过于皇帝。

他从始至终,不过是想保护自己。可惜自己不识好心,不领他的情。

夏日本就炎热,火盆炙热,烧得赵向零额间汗珠滴落,落在乌木色的桌子上被火光衬印得盈盈发光。

这封信,只要她命人在金銮殿上念出来,李瑞清必死。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不信他真的会这样做。

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过得不好。

赵向零笑,熄了火盆拍拍手卧回床上软垫中。

垫子里填充着柔软鹅绒,稍稍翻动便能陷下半个人去,赵向零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第六十九章 共起卧帝相情初浓(三)

事情还没有完全清楚。

是什么时候在深宫之中她中的毒。别人或许不清楚,赵向零心中明白得很。

她确实是在那次落水后中的毒。

青花和李瑞清必然有一人在说谎。既然不是李瑞清,那么就只能是青花。

只是青花在自己身边待了七年,从自己是太子起就跟着自己。如果她是奸细,至少得花费九年功夫。从宫人的筛选到培养,这个时间甚至完全不够。

她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无心被人利用了一回?

这个问题,她迟早会清楚。

让玄音进宫替青花治疗,将他调入宫中,一来禹德泽必然会有所动作;二来也正好看看青花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不管是谁,总得给自己露出些马脚来!

再转个身,瞧见窗纸上树影斑驳,赵向零闭眼,觉得自己该睡了。

另一边的梧桐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烛光温暖,洒在李瑞清面上,无端多了几分暖色。他站在窗边借着烛光修剪一盆翠绿色文竹,稍侧身听属木禀告。

“右相回府后,对外宣称王尧重病,实则关起门来痛揍了他一顿。”属木笑道,“下手狠得很,大抵他半月不能下床。”

李瑞清拿着银剪的手一顿,文竹上泛黄的枝叶随之掉落。他敛眉淡淡道:“一个月,我不想听见他的消息。”

这是要王尧一个月内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

属木会意,打算在王府里买卖的药材动点手脚。他点头又问道:“主子,那京兆尹那边您打算如何处置?”

毕竟出卖了李瑞清给王叁的人是平向阳。这无疑给李瑞清增加了不少麻烦。

“不用太过分。”李瑞清将盆子转了个面,“只给他一点教训即可。”

属木小心试探:“那让人蒙上麻袋给他打一顿?”

“同京城里所有的药坊说一声,京兆尹这一年的生意归暗影阁所有。”李瑞清瞧见文竹枯黄尾端被剪去,颔首收起剪刀。

属木了然。李瑞清的意思是,这一年京兆尹都不需要看病了。狠,真是狠人一个!果然是一点‘小小的教训’。

檐上隐约有点点瓦片声响起,李瑞清抬头,目光一凌,挥手展袖无数牛毛小针飞出,屋内烛火纷纷被银针带起的细风扑灭。属木见状,悄无声息隐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李瑞清散发正打算睡下,却听得顶上似乎有轻微动静传来。他拧眉,是谁在他的房顶掀他的房瓦!

挥袖,他被褥叠好,从窗口翻出,潜入夜色。

皇宫之中,还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当然是睡不着的赵向零。

翻来覆去不知多少回,赵向零披衣起身打算出去走走。在房檐上跳着跳着,就走到了梧桐宫。

她记起前些时候在李瑞清那里似乎睡得不错。要不然去掀他的被子,让他爬起来给自己打扇?

没错,自己就是因为天气太热睡不着的!一定是这样!

跳到房顶,赵向零蹲下,开始掀正对李瑞清寝房上的瓦。她撬开一角,底下没有光。

想来李瑞清已经睡下了。低头往下瞄一眼,发现没有动静,也看不清楚底下有没有人。

赵向零想了想,继续掀瓦,揭开瓦片的同时,她心情大好,忍不住唱了起来:“炎热的夏天已经到来了~”

“我要不要去掀一掀李瑞清被子呢?”

“李瑞清被子下到底怎么样?”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好奇呀!”

“自己去掀不很好,只能期待下雨啦~”

“雨婆婆请你下点雨,要不然我就自己给他倒点水~”

翻手,赵向零从怀中掏出一壶酒,看清楚李瑞清的床就在下头,二话不说就要往下头倒。

后头幽幽传来声音:“你在做什么。”

“掀被子。”赵向零答,“你挡着光了,让开”

等等,这不是李瑞清的声音嘛?赵向零抬头,果见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月光静谧照在他脸上,渡上一层银光。他抿唇,看上去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瑞清!”赵向零笑,将手上酒壶藏好,“我发现你长得真好看。”

实话,大实话。

“拿出来。”李瑞清伸手,立在原地,不因为赵向零的话有任何退让。

赵向零摇头。

李瑞清:“那就请陛下回栖凤宫。”

伸手,赵向零取出那只才倒了一半的酒壶递给李瑞清。

接过酒壶,李瑞清扬眉:“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将赵向零从房上扯起来,瞧见她用裙摆掩住下头被摘开的一个洞。

她低头,用脚慢慢将掀开的瓦片随意盖好。

“不用遮,我看见了。”李瑞清叹气,抓着她的胳膊往房下拖,“让属木去修。”

赵向零被拖着下房顶,觉得偶尔掀掀房顶似乎也不错。要是能好好的请自己下去就更好了。

暗处,属木从树上跌下。他望着两人背影,望着自己主子将人拖进屋中,对月长啸:“天啊,我堂堂一个右使,居然被使唤去修房顶,天理何在”

回答他的,是一把在月光下发着银光的剪刀。

属木提着锤子,乖乖修房顶去了。

===

夜色已深,赵向零盘腿坐在李瑞清床头,瞧见他将被酒染湿的被单换掉,忍不住道:“要不叫个宫女进来换?”

感觉李瑞清似乎不是很会做这种事情唉。

“不用。”李瑞清答。

说话间,李瑞清已经将东西都整理好,坐在赵向零旁边:“说吧,你又想要做什么。”

又想要做什么?赵向零眼珠一转,有了个好主意。

她伸手,搭在李瑞清肩膀上,歪头在他耳边低语:“朕来找你睡觉。”

李瑞清面色不变,似乎无动于衷。

赵向零就搭着他的肩,静静看着他,一瞬也不瞬。

半晌,赵向零瞧见他的耳朵开始泛红,一直红进衣领中。

呵,果然瑞清的段位没有自己高!

“陛下。”李瑞清垂低眸子,“不许开这样的玩笑。”

“朕,一言九鼎,几时开过玩笑?”赵向零信誓旦旦,举手发誓,笑意盈盈,“朕绝对是来这里睡觉的!”

第七十章 戏胭脂惊动屋外人(一)

顺便想要你给自己打扇罢了。

“陛下还是回去比较好。”李瑞清抬头,看见窗纸上外头光亮愈有西落之像。

大概三更已过,李瑞清心想。

“不想回去。”赵向零道,“栖凤宫不安全。今儿才戳穿玄音的身份,朕怕他反悔趁着夜色捅死朕。”

玄音的功夫其实很高,赵向零不确定他能不能破解自己在栖凤宫设下的陷阱。果然,陷阱没有什么用么?

“不会,陛下。”李瑞清道。

赵向零见他还是执意要赶自己走,想想又道:“毒才清,我觉得还有些不舒服,而且我老睡不着”

“臣可以去你殿上给你点上支安神香。”李瑞清观赵向零的脸色,知道她没有不妥,但不知她是否睡不着。

起身,他真要同赵向零一起去栖凤宫。

伸手,赵向零抓住他的衣袖:“我不想去,瑞清,你在这里我觉得很好,别让我孤零零的回栖凤宫好不好?”

瞧着赵向零蜷成一团跪坐在床上,水眸乌亮,李瑞清不禁心软。他叹气:“你等我会,先睡下好不好?”

当然好。赵向零见目的达到,乖乖躺下,侧身看着李瑞清搬来一摞书码在床中央。

然后,他点起一支安神香,按灭蜡烛,才走到床前。半晌,赵向零听见衣物悉索声,李瑞清除去外袍在自己身旁躺了下来。

有那么一刻,赵向零的脑中一片空白。

等等,他为什么躺下来了?不是要给自己打扇的么?

哦,对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不行,李瑞清,你不可以躺下来,你得给朕打扇!

转个身,赵向零正打算开口,瞧见面前的一摞书,恍然大悟。这家伙,是模仿梁山伯与祝英台,以书为墙,将自己和他隔开!

但是她没有让他睡在自己,不是,他的床上啊!

可是现在叫他起来,是不是有点晚?况且是自己捉弄他在先,才会叫他误以为自己是让他睡下的不是?

赵向零啊赵向零!都是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敢叫人家起来?过分了啊,你。

但总不能真这样睡吧?

轻咳两声,赵向零暗示道:“瑞清,你有没有觉得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结局有点惨?”

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睡在一起会是个悲剧,李瑞清应该听得明白。隔着书睡,没有好结局的!

李瑞清沉默,忽然道:“不一样。”

“嗯?”赵向零下意识反问。

“我知道你是女人。”李瑞清答。

说得好有道理,但这是重点么!重点是,为了避免悲剧,是不是该起来别睡

我的重点不是说梁山伯和祝英台,我说的是这样子睡的人没好结局唉!李瑞清,你是不是会意错了什么!

“陛下,臣在这里,如果有刺客臣一定会先醒,你放心睡,不会有事。”似乎听出赵向零的不适应,李瑞清难得多费口舌解释一番。

赵向零眼尾线条逐渐柔和。她弯唇闭目,低声道:“好。”

有一个人这样没有杂念地关心自己,是真的很好。罢了,就叫他以为是这样好了。

何必戳穿?

呼吸逐渐匀称,赵向零很快睡沉,然而躺在她身侧的李瑞清却瞪大了眼,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

他转个向,撑起身,瞧见赵向零侧卧,脸面对着书墙,睡得很沉。

抬手将前头的书搬开,搁在另一侧,李瑞清重新躺下,静静看着那张已经睡沉了的脸。

不自觉地,唇角微弯,倾身靠近,闭紧双目,在距离她脸一寸的时候陡然停了下来。

温暖气息洒在脸侧,叫李瑞清有几分清醒。他将书放了回去,翻身仰面躺好。

本就利用她容易心软留在自己身旁,现在还要乘人之危,李瑞清,你真的是太卑鄙了。

用手盖住自己稍有发烫的脸,李瑞清闭目,却掩不住唇角轻扬。

听见耳侧呼吸平稳,他也逐渐安心睡去。

第二日天大亮,赵向零将睡将醒之际听见外头雀儿叫得正欢快。她大惊暗道声不好,爬起身就要往床下跑。

不料被书一绊,咕咚一声从床上摔了下去。

好在地上铺着软毯,翻身卸去力,赵向零跪坐起身:“青云!青瓷!你们给朕过来。”

一边说,她一边要去找自己的外袍。

天大亮,她上朝的时间大抵已经过了!青云就罢了,平时最靠谱的青瓷居然也没有来唤自己。

站起身,赵向零这才发现这里不是她的栖凤宫,而是梧桐宫,李瑞清的地盘。

记忆回炉,她记起昨夜是睡在李瑞清这里的。难怪青瓷没有唤自己,合着自己偷偷跑出来,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吱呀’一声,一人走进屋中,赵向零抬头刚想唤一声,瞧见的却是李瑞清的脸。

她登时咬牙切齿,怒道:“你既然早就醒了,为何不唤朕!”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睡晚,故意让自己不上朝,故意叫自己摔到床下去的!

李瑞清皱眉,有些不明所以。他上前两步,将赵向零从地上拾了起来:“为何唤你?”

“朕要去”赵向零话未出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今儿休沐,无需早朝。所以她根本就不需要早起。

睡得太好,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既然想清楚了,赵向零倒也不急,将口中的话换了一句:“朕要去给子涵做胭脂,太阳起来了,今日的花不中用了。”

最好的材料,乃是当日将开未开的蔷薇,香气尤存,效用最好,也最干净。

“如果陛下着急这件事,那可以放下心来。”李瑞清道,“臣已经让青瓷带人去采,想来就快回来。”

“嗯。”赵向零已经不想询问为何青瓷会这样听李瑞清的话。

总而言之,他总有叫人听话的办法。青瓷老早就已经叛变,压根就不用自己去想!不过既然她们已经去采花,那自己确实可以不用着急。

“陛下先行洗漱更衣,臣待会再来。”

说完,李瑞清倒退两步,才转身出去,接着青歌和青风捧着铜盆和衣物进来,将门合上。

赵向零欠个懒腰,觉得自己睡得不错。看来以后梧桐宫可以多来一来。

第七十一章 醋国师自己醋自己(一)

“你可以。”李瑞清道。

“不,不行。”赵向零摇头。

李瑞清:“你能不能不要乱动。”

赵向零:“那我不动了,你自己使劲。”

李瑞清:“你用手挡着我怎么动?”

“你自己握着不就可以了?”赵向零语气颇不耐烦。

“我握着?”李瑞清冷哼,“刚刚是谁说要动手的?刚刚是谁说要自己做的?现在又是谁拖着我要我动?”

“我!朕!”赵向零高声。

坐在房顶修了一夜屋顶的属木忽然坐了起来。他神秘兮兮地趴在房檐上,侧耳听了听,忽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从怀中掏出纸笔,属木写道:“门主夫人,少门主进展迅速,属下以为不日您就能听见喜讯,抱上孙”

一只木杵忽然从屋子里飞出来,砸到外头,差点没砸在属木的脸上。

属木这才看清楚里头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赵向零上身白色广袖,下身黑色马蹄莲口镶边阔腿裤,头发分成四股编成辫子半环在脑后。方才就是她将棒槌丢了出来。

她的衣服素来奇怪,还是看主子好了。

李瑞清仍旧白色长袍,广袖扎起两圈挽在手臂,衣摆底下是墨染的祥云纹,层层晕染。

他倾身弯在赵向零身后,一只手被赵向零扯着,另一只手撑在桌上,避免自己直接扑到赵向零身上去。而赵向零一手扯着他的胳膊,一手挡在木臼上,不让李瑞清动手。

属木默默将先头那张纸撕掉,坐回了房檐。想了想,他又写下一段话:“门主夫人,我觉得少门主这辈子都要孤苦伶仃没媳妇了。”

撑头,属木有些懊恼。在出来之时门主夫人交代他,务必要让少门主嫁出去,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娶媳妇。

现在看来,自己日后真的要冰冰冷冷躺在榻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么?

不行,媳妇儿多好,少门主还是赶紧嫁出去比较好!

他往下望了望,去找石流商量主意了。

而里间,赵向零和李瑞清的对峙还在继续。

赵向零抓住李瑞清的袖子,死死不放手,李瑞清撑着桌子,无奈叹气:“陛下,你再不放手,臣可就撑不住了。”

“撑不住就撑不住,你还能”

赵向零话未说完,后背一沉,似有重物坠下。她连忙翻个身避免自己磕到桌上去,怒道:“李瑞清,你做什么?”

“是陛下说撑不住就撑不住的。”李瑞清笑,“那臣只好放手。”

他手折在赵向零头侧,距离她不过半臂。二人呼吸可闻,不自觉皆快了心跳。

赵向零瞧见李瑞清蜜色瞳仁逐渐幽深,不由自主略抬头凑近想要看得更清楚,却不料李瑞清偏头想要起身,稍下沉身子叫她吻上他耳垂。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感觉到自己唇上温度拔高,李瑞清的脸色也眼见得红了起来。

与之前只红耳朵不同,这回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沸水里捞起来的一般,又烫又红。

轻咳两声,李瑞清直起身,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敛眉垂头道:“陛下,您还是好好同臣学,不然待到赏花宴时陈四姑娘的礼制不成。”

瞧出他浑身的不自在,赵向零扬眉:“瑞清,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亲过人?”

这是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答案决定自己究竟亏不亏。盯着李瑞清淡红色的唇瓣,赵向零想起昨日自己被强亲的事情。

她也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李瑞清回答得大义凛然:“臣身为左相,理应专心国事,风花雪月谈情之事实在不该是臣所为。”

这就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意思了?赵向零心里有些雀跃。但她偏偏不表现出来,故作平静点点头道:“看来朕还是不如左相认真。”

李瑞清皱眉:“陛下莫非擅长此事?”

“擅长倒不至于。”赵向零屈身转个头,重新拿木杵捣木臼里的花泥,“不过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李瑞清没再说话。他静静看着赵向零捣花泥,偶尔指出她的错误。

他不说话,赵向零觉得没了意思,将此事按下不提,抛之脑后。

半时辰后,赵向零将拧出的花汁盛在碗中,加入麝香调匀,命青瓷去蒸,看见李瑞清仍旧跪坐,半晌没有回神。

推了推他,赵向零问道:“在想什么?”

“觉得臣孤陋寡闻,竟有诸多不知。”李瑞清答,回过神来。

“哦?”赵向零抬手示意青瓷下去,转头问道,“左相竟然也有困惑的事情,不妨说给朕听一听?”

“陛下觉得,桑间月下究竟”

李瑞清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赵向零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她冲他一笑:“朕也不知道,朕没正儿八经同谁交过心,也就顶多前些时候被人偷了口香。”

李瑞清的表情愈发不自然。他看着赵向零挤出一个字:“偷?”

赵向零笑着点头:“对啊。不过想想算了,反正他也不讨厌,是吧?”

“不是。”李瑞清出奇反驳了一句,“听上去他就不是好人。”

扬眼,赵向零瞧他面上寒霜结了厚厚一层,顿时觉得有趣,笑道:“我觉得他挺好。”

“好什么好?”李瑞清训道,“你不要被人骗了。”

“他没有骗我,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赵向零认认真真道。

李瑞清气不打一处来。他道:“这种事情,能不知道?赵向零,你真是傻得出奇!”

“可是”

“像这种不负责的男人,大抵都不是好家伙,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说完,李瑞清起身,竟气呼呼地起身转头往外头冲。

“瑞清?”赵向零跟着起身,瞧见李瑞清出门忙追了上去,“等等我!李瑞清!”

李瑞清根本半点不停,走得很快,若不是赵向零小跑几步,大概现在都要看不见他的影子。

赵向零庆幸自己今日穿的不是裙子。不然哪里追的上这个好端端发脾气的古怪鬼?

“国师!你给朕站住!”赵向零喝道,站住不动了。她就不信,李瑞清还敢面具也不戴就往外头冲!

第七十二章 醋国师自己醋自己(二)

他果然站住。抬袖将脸一掩,回头走到赵向零身旁,伸手戳了戳她,然后指向一个方向。

玄音。

瞧着他往这边走来,赵向零敛眉将衣服整理好,站正保持仪态。

梧桐宫宫女都被李瑞清清理过一遍,除了几个必要的心腹宫女,这里空的不像有人。

“怕他?”赵向零瞧李瑞清掩面,冲他悄悄露出个笑。

“怕你。”李瑞清仍旧抬袖,挡住自己的脸,偏头问赵向零,“那个人是不是他?”

哪个人?哦?赵向零恍然,李瑞清还在想方才那个偷亲自己的人是谁。

“怎么可能。”她笑道,“如果是他,我怕是忍不住会先摘下他的脑袋。”

自己是可以随便乱亲的么?别说亲,就算被他碰碰衣角也觉得过分。

抬头,瞧见玄音越走越近,赵向零不免又觉厌恶,想起李瑞清没有覆面具出来被他看见又是件麻烦事,不如想个主意避开他。

她左右打量,旁边只有一丛矮灌木。玄音往这边来,多半是瞧见了他二人,又加上李瑞清掩面,贸然藏起只会徒惹猜疑。

再转念一想,她打定注意,忽然抱住李瑞清的腰,将他往旁一推,滚进灌木丛中压在他身上。

李瑞清完全没有料想到她的动作。他稍抬头,皱眉想要询问,赵向零已解开他的外袍,将拳头握在他身侧。

耳边响起一句话:“赶他走,陪我演一场戏。”

低头,赵向零咬住他耳垂,轻轻舔了一口。

话本看得多了有一点好处,就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那么一点点。

耳垂,是大部分人最为敏感的地方。

李瑞清睁大眼,瞧见赵向零舔唇,唇线勾人,眉眼如丝。微滚喉头,不经思考,他抬手按下她的脑袋。

上身陡然前倾,赵向零低头印在他唇上,刚想出声提醒他戏不要演的太过,却不防脚步临近,玄音已至。

李瑞清搂住她的手并未放开,反而贴得更紧。炙热烧灼,叫赵向零有些晕头转向。

但她听见了愈发接近的脚步声。玄音大抵是在找她。

想到这点,赵向零闭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噙住李瑞清下唇,心想道,反正亲一回也是亲,亲两回也是亲,身为陛下,她又不吃亏,吃亏的是李瑞清。

她可是日后要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的女人,这种小小接触,不带怕的。

身下人似乎僵住,不过顷刻他就回神,再度将赵向零按下,靠近她,贴近她。

男人,总是在某些事情上无师自通。

叩开赵向零唇齿,李瑞清长驱直入,唇舌温暖,叫人流连。吮吸,翻转,倾身,环绕,记忆如潮水涌入,他想起昨日暖香,也记起偷香的人究竟是谁。

但还是有疑问,那是他的幻想,还是事实?

他放手,又问赵向零:“难道是孙无念?”

赵向零满脑空白,经此一问瞬间回神。她想到李瑞清问的问题,面色涨红,往左一看玄音早就不见了踪影,登时大怒:“对!就是无念!你个不认账的鬼!”

爬起身,揭掉身上沾上的枯草叶,赵向零踹了李瑞清一脚,转头就跑。

对对!李瑞清就是个死不认账的坏东西!再也不要理他!

“向零!”李瑞清的速度总是要比赵向零快一截。他拽住她胳膊,不叫她跑开,“那个人,是我?”

“怎么可能?”赵向零冷笑,甩开他的手,“堂堂左相大人,敢做敢当,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说完,她将手一撇,推开他径直回了栖凤宫。

李瑞清没有追来,这叫赵向零心中郁结更甚。她瞧着冰凉肃静的宫殿,顿生烦躁。

“青云。”她道。

青云抱剑而出。她从檐上落下,稍躬身:“陛下。”

“将这里的机关都清清干净,命青瓷来见朕。”赵向零道。

青云应:“是,陛下。”

转头一个长跃,青云消失在赵向零视线之中。

一炷香后,栖凤宫焕然一新,原本空落落的庭院中扫洒宫人忙忙碌碌,而空置的耳房侧屋也住下了宫女。

青瓷垂手立着,听前头坐在描金镂空沉木椅上的赵向零说话。

“玄音已经出宫?”赵向零同方才的活泼完全不同。她微眯双目,眼角狭长上扬,像一片凤凰的尾羽。

“是,陛下。”青瓷点头,“东林已派出五人前去试探,确定玄音本人已不在宫中。”

赵向零笑:“看来,那些老狐狸很快就知道宫中国师究竟是谁。”

方才的有意掩饰,不过是为了加重玄音的怀疑罢了。赵向零真正想要做的,是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李瑞清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他们也只能猜测,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模棱两可间,总会有人先坐不住。赵向零要的,就是这个坐不住。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左相,已经能够掌握半边南国权政,若他再攀上皇帝这棵大树,南国究竟姓赵还是姓李,众人就该做出考量。

率先不能忍的,就是那些盘踞朝堂多年的权臣贵族。

他们只有动作了,赵向零才有和他们清算的可能。

不是所有人都能思考的这样深远,青瓷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她犹豫,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那左相那边”

赵向零笑:“你以为左相这些年是白当的?或许当时他不知,但事后他定明白朕的意思。”

青瓷仍旧不明白。暴露左相大人的身份,究竟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不是一直都在掩饰,一直都将保密工作做到最好么?为何忽然就前功尽弃什么也不顾了?

赵向零没有解释,而是吩咐道:“告诉东林,以后就像今日这样,没有消息就去抢暗影阁的消息,自己没本事,窃取别人的劳动果实总不难。”

青瓷瞠目结舌。

在她二人说话的同一时间,属木也在和李瑞清禀告宫中的大小动向。

“主子,玄音出宫,工部尚书已经得到消息,说国师疑似就是主子您。”属木将一封折成方胜的信笺递给李瑞清,忍不住道,“主子,陛下这回可坑您不浅。”

第七十三章 赏花会陈女压群芳(一)

李瑞清没有半点意外。他将方胜打开,细细扫着上头的字,随口道:“这点小事,处置不好?”

属木忙道:“过程麻烦些,倒不会太难,只是原本没有必要”

“有必要。”李瑞清没有抬头,“多做事,少说话,不必我来教你。”

属木一哽,低声问道:“主子,您不是说绝不吃亏的么?”

主子不是最厌恶别人暗算他?怎么今儿规矩生生就改掉了?

“哼。”李瑞清压根懒得搭理他。吃亏?他几时做过亏本的买卖?

就算是赵向零的这件事,他也未必会吃亏。他总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抿唇,李瑞清低笑两声,属木听着心中有些发毛。他总觉得,主子笑准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李瑞清道:“新收的那胭脂烧,里头的东西处理掉,分给家中有女眷的下属。”

属木抬头,怔怔盯了李瑞清半晌。即使他是个男人,也知道那些胭脂价值几何。主子就这样随口分人了?

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李瑞清不禁皱眉,抬头道:“莫非你喜欢胭脂?我并不介意你留下一盒。”

显然,属木并不属于家中有女眷的那类人。

“没有。”属木垂头。今儿主子浑身上下写着不正常的愉悦。分明是被陛下算计了,为何他被算计的如此开心?

看来得回去问问阁主夫人,少阁主怕是被陛下踢出了毛病。

“没有还不快滚?”李瑞清笑。

属木连忙从窗口越出。今儿主子似乎笑得有点多,好恐怖啊!

合上窗,李瑞清垂头再度低笑两声。他将手圈成拳,掩住自己唇边的笑,才重新将属木给他的信笺看了一遍。

笑容凝滞,他迅速走到桌前,磨墨沾笔,坐下写道:“察力克来降,可明其身份?可知皃国内争?勒坦汗对此何见?兵马有动?为何吾同陛下皆不知?”

放下墨笔,李瑞清沉思。

皃国同南国之间的战争,从先帝在时就有,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纷争不断,倒也不伤元气。

先帝因皃国冒犯而亲自率兵应战,皃国不敌退至草原,故金属器皿贫乏,这些年骚乱边疆不计其数。虽说无伤大雅,却也磨掉南国不少财力兵力。

勒坦汗就是皃国现在的掌权人,这位察力克就是他最小的一个兄弟。

他如今投降南国,定是皃国出了什么动乱。李瑞清心下思忖,觉得这件事越快弄清楚越好。

搁下手中笔,李瑞清敲窗三声,外头石流悄然出现,拜道:“主子。”

“将这封信送到兵部左侍郎手中,记住,要见他亲启。”李瑞清道。

石流点头,掩在夜色中。

再度合窗,李瑞清除去外袍散开长发,刚想熄灯睡下,瞧见床上书籍未收。

那是昨夜用来分床用的书。宫人不知是何缘故放置在此,并未擅自收起。

走至床前,李瑞清弯腰将书抱起,刚想转身放回书橱,又叹了口气。他弯身,将书搁了回去。

抬手,灯灭,李瑞清除靴躺下,闭目睡在了他昨夜的位置。

良久,忽然风声响,再看原位哪里还有李瑞清人?他早已滚到里间去了

===

与其说南国的赏花宴是赏花,不如说是赏人。

每逢夏末将秋之时,是木芙蓉开得最好的时候,也是南国女眷最为盛大的一场宴会。

宴会的地点每每设在京城权贵之家,若无意外,总是在王家的别院中。

王家数代出了四位宰相,如今右相王叁在朝堂上的权势更是无人可比,所以今年的赏花宴,仍旧设在王府。

王府老夫人极爱木芙蓉,王府别院中的芙蓉花品种多,颜色俏丽,价格更是能叫人仰头去望。

应邀而来的各家女眷身着华服,站立在花丛中间,竟生生压过娇花的姿态。真不愧当得起一句人比花娇。

其中有一人被团团围绕,有如众星捧月。

那人身材高挑,形容细长,眉目如画,比水芙蓉更清丽,胜紫芍药更三娇。身着一袭繁绣孔雀羽月牙色长裙,薄如蝉翼,却不透光。蓝色细线细细织起,真如孔雀尾羽一般,看得清楚纤毫。

比起衣服,更加叫人瞩目的是她的脸。

白一分则腻,红一分则艳,眉不画而翠,眼不描生波。

有人笑着问她:“子涵,你这身衣服看上去绣工极好,不知是出自哪个绣娘之手,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去做一件。”

原来,此人便是名动京城第一才女,陈家陈子涵。

她未颔首,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然而有人抢先着替她说话:“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赏给四姑娘的衣裳,哪一年的赏花宴不是陛下命人替四姑娘绣的衣?”

于是有人咋舌:“难为这样大的手笔,我看那压裙摆的蓝色宝石就价值不菲。”

又有人道:“四姑娘真是好福气,我听闻陈二公子重金叫人做下一套首饰,就是因为四姑娘没有合适的头面来搭这套衣裳。”

陈家陈北词宠爱自己的这个妹妹,是满京城都有所耳闻的。打一套头面又算的了什么,有人猜测,若是陈子涵出嫁,陈北词估计会好好将陈府掏空了给她陪嫁。

众人说说笑笑,陈子涵都没听进耳中,只是偶尔应和两声。她翘首张望,似乎想要在人群中找什么人。

直到

一袭黑衣,用乌金线绘着一只巨大的乌色蝴蝶,蝴蝶尾端用红丝密绣,又用红宝石压缀,使整件衣服都活了起来。

像是一只黑蝴蝶覆着来者,却没有喧宾夺主,叫黑衣女子的狐狸面吸引了所有视线。那人分开人群,朝陈子涵走来。

这样的衣服极难驾驭,不但要身量高,还得够苗条。不然只能看见凤蝶,看不出衣形。只一眼,陈子涵就知道那人是谁。

她忽然弯起眉眼,弯身朝众人说了声抱歉,提着裙摆朝那边快步走去。

赵向零覆着一只黑色狐狸面具,瞧着身边正不自然的孙无念笑道:“哎,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朕可以给你拿个主意。”

第七十四章 赏花会陈女压群芳(二)

赵向零这样一说,孙无念更不自在。他天生一张风流脸,却没有一颗风流心。避开故意往他身边凑的姑娘,他道:“你少当红娘,还是管好你自己。”

这里十个人就有九个人知道她是赵向零,之所以不大拜是因为赵向零的面具告诉她们,她不想被认出来。

她的面具,多半是用来躲避麻烦而不是遮掩身份的。

两人说话间,陈子涵已经越过人群走到他们身前。她先是屈身拜了拜:“司业大人。”

孙无念也作揖回礼。

陈子涵提着裙摆,压低声音问赵向零道:“陛下,你看我今日好不好看?”

说着,展开裙摆给赵向零福了个身。

赵向零知道她不便暴露自己身份,扶她起来:“我瞧瞧,是哪个仙女下凡来了,不得了,无念,去将佛台搬来,我得将她供起来。”

陈子涵脸稍红:“陛下,您又拿我打趣!”

孙无念笑着称赞道:“那可得取两尊佛台,我觉得一个不太够。”

陈子涵哼道:“司业,你也同陛下一样胡闹!”

三人往场中走,赵向零微前一步,时不时偏头同陈子涵说两句话,逗得她发笑,偶尔孙无念也会接两句,惹得周遭姑娘频频回头。

若说京城中的名公子,走不脱孙无念,陈北词,李瑞清三人。若说京城中哪个是姑娘最愿意嫁的人,孙无念当属第一。

一来他家世显赫,父亲是孙家栋梁,母亲是王家娇女,无人可撼动,二来他备受家族宠爱,上有父母护着,下有大哥关心,可谓是含着金汤匙,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就连赵向零对他的评价也是:如果不是有着极度的宠爱,孙无念绝对不能顶着张惹祸脸,安着颗水晶心,身处洪流,却怡然自得。

单凭这一点,孙无念就要强过同大哥争锋的陈二公子陈北词,和孤臣左相李瑞清。

比起男子的野心,女子更喜欢看上去贴心且温和顾家的孙无念。也正是因为如此,李瑞清的名头反而排在了最后。

三人寻了处散席,行过礼后对坐下。不久,王老夫人同孙夫人携手往席中来。

在场没有傻子,只看见赵向零三人同坐,就能知道她的身份。

王老夫人携孙夫人朝这边来,赵向零稍垂头,对孙无念道:“你娘来了,还不去搀着?”

孙夫人,就是孙无念的亲娘王城春。也是王叁的嫡女。

孙无念听了,果然起身,朝两位妇人拱手拜道:“外祖母,娘。”

两位妇人点点头,又见陈子涵起身行了个女子礼:“王老夫人,孙夫人。”

孙夫人笑着点头,搀扶着王老夫人站在他们下桌:“子涵出落的愈发水灵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陈子涵再行礼,谦逊道:“孙夫人过奖了,子涵担不起。”

二人客套间,唯有赵向零一言不发,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她端坐着,斜眼瞧着两位夫人,也不发话,唇边染着淡淡笑意,既没有显示出高兴,也没有任何失礼。

于是孙夫人和王老夫人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思来想去寻了个由头,说是要去另一边瞧瞧其他的贵女。

至此,耳边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陈子涵便笑:“陛下,您倒是真不客气,好歹那也是司业的娘,您说赶就赶。”

显然,赵向零不发话就是为了赶走这两个妇人。

孙无念只是笑笑,并未说话,也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

赵向零笑:“她们不走,待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到时候咱们成了猴儿给人观赏,你就不要说是朕无用。”

只要两位妇人在此坐下,开了这个先例,就会有无数妇人飞扑过来。这点,毋庸置疑。

“陛下不是说无用之事最令人心生快活?”陈子涵低声凑头在赵向零耳边轻语几句,“现在又出尔反尔忘了自己的话?”

后头几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是在提醒赵向零什么。

赵向零大笑,转头和孙无念道:“你瞧这仙人儿俗气不俗气,心心念念的问我讨礼呢!”

孙无念也笑:“大抵是四姑娘又被克扣了月钱,连吃饭的钱也不曾有了。”

陈子涵脸稍红,坐正哼道:“那我可不管,陛下您可是说过要送我一份礼,如今是不是又忘了?”

赵向零忘过,似乎还止不是一次两次。

“你可别冤枉我,这回我记得清楚。”赵向零从袖中掏出个小盒子,放到陈子涵手心,“喏,庆贺你马上又要拔得头筹。”

陈子涵低头,瞧见上头同自己衣服花纹一致的孔雀图案,弯唇一笑,口中却是埋怨:“好你个小气吧啦的皇帝,居然只送我盒水粉,赔我上回给你绣了大半年的牡丹花屏风来。”

说着,小心翼翼将盒子放进自己袖袋中。

“你可知足罢。”赵向零笑着点点她的脑袋,“这可不是别人去买的,可是我出宫买下了整个铺子才挑出来的一个。”

陈子涵低笑:“陛下要买胭脂铺子就买胭脂铺子,好端端的又拿我做幌子,可不冤枉我?”

“哦?”赵向零笑,“你不要?那就拿回来好了,陛下亲制的胭脂,想来也不会卖不出去。”

说着,她劈手真的要去夺,陈子涵死死护住:“哪有你这样无赖的?送出去的东西有要回来的么?司业,你快点扯住她!”

面对两个女人的打闹,孙无念也只是笑笑,抱臂旁观并不打算插手。没关系,反正她们总会自己停的。

果然,在众人目光将至之时,赵向零停了手,继续端坐,转头淡淡问孙无念道:“你的?”

孙无念取出来的,却是一本书。他递给陈子涵,道:“颜清臣的孤本,我很喜欢,赠与你。”

陈子涵接过,谢道:“司业费心了。”

这二人之间的客气,总叫赵向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不男不女,否则为何两人同自己的语气不像这样生疏?

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听得外头一阵哗然,似乎有什么人来了。赵向零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袭白衣。

第七十五章 阴私事向零巧遇见(一)

曾有人形容左相风华,犹如天子剑上之秋水,眼瞧着柔情脉脉,深藏着刀光无限。

如果说,不是亲眼所见,或许没有人相信这种说法。

他一身白衣,不缓不急,分花而来。在姹紫嫣红之中,他的白衣实在瞩目。

眉眼稍弯,是不动声色的笑,俊颜覆霜,是久居人上的势。身材欣长,犹如出鞘名剑,颔首之间,眼波黯然流转。

全场肃静,皆以眼光目送他到来。

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左相参加这样的宴会。然而,面对众人目光,他一步未停,穿过贵女径直走到赵向零桌前。

在场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赵向零。

她掀起狐狸面一角,倾了口茶,咂咂舌:“茶水还是不甚合朕口味,太淡了些。”

也不知是说茶,还是说人。

李瑞清只当做没有听见这句话,在赵向零桌前顿了一顿,才转到她后桌跪坐下来。

此处情景怪异,一时间无人敢接近,而赵向零命人将茶换成了酒,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去。

陈子涵终于看不下去,拦住她:“陛下,您还是少饮酒的好。”

将酒盏换掉,陈子涵命人搁上茶壶。

赵向零倒没有阻拦,而是冷冷道:“这儿冻得慌,喝两口酒暖暖。”

她的火气,多半是冲着李瑞清,而不是陈子涵。稍稍侧眼看了看李瑞清,陈子涵叹气,给赵向零倒了杯茶:“陛下,左相只是担心您。”

李瑞清捧着的茶差点没倒出来,赵向零咽下去的水差点吐出来。

“担心?呵!”赵向零嘀咕。

担心?哼。李瑞清心想。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错开,各自倒水,各自喝尽。

赵向零和李瑞清至王府的消息很快传出去,至此,有些人先坐不住了。

先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传闻中宠妹无边的陈二爷陈北词。他身着银紫色长袍,款步走来,先用目光同赵向零打了个招呼,算是行过礼,才笑道:“四妹,你倒是躲着清闲。”

陈子涵笑,起身让位:“二哥说笑了,我哪里敢闲?这不就起来了?”

“不敢不敢,您坐着,我同左相大人同席。”陈北词笑道,果然坐在李瑞清对面,“左相大人应当不会介意?”

李瑞清笑笑,抬手示意他坐。

稍倾身子,陈北词压低声音问道:“左相大人上回同兵部左侍郎提起的事,可是真的?”

陈北词任职在兵部左侍郎手下,故知道上次李瑞清的信不足为奇。

李瑞清抿茶,只点了点头。

陈北词不语,凝神远视,似有所思。

他二人的话,不偏不倚落在赵向零耳中。她知道这是件什么事。察力克来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虽然仅仅只有数十人,但察力克一人所代表的意义就非同一般。

若不谨慎处理,怕是很容易引起两国争端。

不过她知道这件事的途径来自于李瑞清故意放在案上的情报。

装作没有听见,赵向零继续喝自己的茶。抿到第三口的时候,不该来的人,来了。

王叁扶着他的管家,颤颤巍巍走来,瞧见赵向零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

他刚想大拜,就被人扶起,悠悠笑声响起,赵向零道:“这位老伯,您走路也该悠着些,莫要跌跤。”

王叁被这个‘您’字吓得不轻。

不久前他的乖孙还想要納陛下为妾,这个‘您’实在是用得非同凡响。

“陛下,您”

折煞老臣还没说出口,赵向零又接道:“吓?谁吓着您了?谁有这个本事在您家里吓着您?”

一连几个‘您’叫王叁愈发惊恐,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怜他年过花甲,站在日头下暴晒不说,还得受到这样的惊吓。

赵向零见好就收。她直起身,低头对旁边的人道:“送这位老伯回屋吧,我瞧他脸上潮红,再不回去该中暑热了。”

旁边人不敢不听,所以特意赶来的王叁又被扶了回去。

回到座位,赵向零跪坐下,侧头对孙无念道:“抱歉,我又将你外祖父给赶走了。”

虽说这样做不厚道了些,但也总比同王叁在太阳下客气来客气去要强。

凡是涉及到官场上的事,左不过又是一个麻烦。

“无碍。”孙无念答。他同王家其实并没有太多感情。毕竟,他姓孙,不姓王,就连逢年过节也见不到王家人几回。

偏头,赵向零瞧见李瑞清同陈北词两人相谈正欢,不禁咋舌感慨:“倒是难得见他说的这样多。”

陈子涵也纳罕:“家兄亦不善言辞,想来他们定有要事商议。”

转头,不再纠结于此,赵向零抬头瞧见不远处在唱号,想来是诗词会开始了,便转头催促陈子涵道:“去吧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陈子涵抿唇点头笑道:“那就劳烦你们等我会儿。”

赵向零笑,抬手挥挥示意她快去。

眼瞧着陈子涵离开,赵向零站起身,将孙无念扯起来:“走,咱们往后头去。”

王家宅子在京城中有着最好的位置和院子,尤其是后头一片莲池,既大又深,名曰广莲台。

广莲台虽说是人造莲池,但一脉承接外头兰河,乃是活水,故天降暴雨,王家偶时被淹,天降大旱,王家从不缺水。

赵向零要去的,就是那广莲台。

孙无念不知赵向零为何突然起意要往那里走,但他习惯听赵向零的安排,所以没有多做疑问。

身后,李瑞清瞧着赵向零同孙无念二人离开,稍皱眉头。旁边陈北词听见他的声音骤然停顿,抬头瞧见他不悦神情,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赵向零身上黑凤蝶正好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陈北词笑:“难得瞧见左相露出这般神色。”

李瑞清将情绪一收,淡淡道:“方才讲到了哪里。”

陈北词却有意打趣他:“从前陛下也来过陈家,当年风华至今记忆颇深。”

“陈诵!”李瑞清面上冷冽。

“其实想想当王夫也不错。”陈北词凑近,难得占了一回上风,“你若不想当,那我去试试,毕竟子涵一定很喜欢这个二嫂。”

第七十六章 阴私事向零巧遇见(二)

“陈北词!”李瑞清扣桌,“请你认真些,我们在说正事。”

陈北词大笑:“瑞清兄,究竟是谁不认真?我看啊,你的心都快要飞出去了。”

李瑞清垂眸:“夸大其词。”

“真的。”陈北词凑近,抬手挡住自己的左脸,往前头一指,“你看那追过去的,可不是你的心?”

李瑞清抬眸看他一眼,又低下去,轻声问了句:“那么明显?”

陈北词抿唇,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一句假话也无。

李瑞清沉默,忽地起身拱手道:“那么,告辞。”

说完,他竟然一不点也不避讳,径直往赵向零的方向去了。

陈北词换了个姿势坐着,稍撑头,低笑两声:“一个左相,一个司业,啧,啧啧,有好戏看喽。”

感情这东西啊,最好还是不要碰的比较好。你瞧瞧,沉稳如左相,也根本坐不住。

倒杯茶,陈北词往人群中看一眼,觉得百花皆为俗物。细想来,还是自己妹妹最可爱。

什么情情爱爱的,都是害人不浅的玩意儿,有什么女人比得过自己的妹子?

哼,根本就没有!

回头再去叫人给她打一副头面好了,这回要黑红色的。话说皇上那件衣裳的花纹还真的不错,子涵穿来一定也极好看!

===

赵向零扯着孙无念在石子小道上悠悠走着,似乎漫无目的,但孙无念看出,她在找东西。

他忍不住问道:“向零,你在找什么?”

赵向零回头伸手按在唇间,示意他嘘声:“咱们不要打草惊蛇。”

她方才无意间瞥了人群一眼,看见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往这个方向来。

因为陈子涵不会武,所以赵向零等支开了她才来寻。孙无念的武功虽然不高,但是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可是”

不待孙无念说话,听得不远处矮树丛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两人蹑手蹑脚悄悄纵身跳在了树上。

因着前头大办赏花宴,所以这里几乎没有人过,就连丫鬟侍从也一并留在了前头。

要不是赵向零忽然要来,孙无念绝不会走这一遭。

藏在树干后,赵向零瞧瞧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她没有告诉孙无念,其实她看清楚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究竟是谁。

陈北诀和他的庶妹陈子浵。

陈北诀和陈北词,其实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陈北诀的母亲陈染是陈北词父亲陈良州的同胞妹妹。当年陈染同一个小秀才私奔,生下了陈北诀。

谁料那小秀才当初只是因为陈染的身份而追求她,一见佳人无权势,又曾是大家闺秀什么事也不会做,故而心生厌弃一走了之。

陈染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带着孩子投靠当时已经是清吏司主事的陈良州。

陈良州怜惜妹妹,破规矩将她留在身边,怎料天妒佳人,竟叫她红颜早夭,徒留下这一个孩子。

当时陈良州夫妇二人已成婚数年,一直无子,见这幼儿可怜,就过继在自己名下。

如此,原本应当是长子的陈北词,就硬生生的变成了陈二公子。

赵向零见过那陈北诀几面,说不得熟络,但总瞧他不顺眼。

陈北诀倒没有过什么错处,人前也仪表堂堂,但大抵是他总和陈北词过意不去,而陈北词又是陈子涵最喜欢的哥哥,所以连带着赵向零也不喜欢他。

今天瞧见他鬼鬼祟祟往这边走,赵向零觉得没准能挑出他的毛病来。

隔着繁密阔叶,赵向零清清楚楚瞧见底下的情况。

然而,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种情况。

陈北诀上衣半掩,露出精壮后背,覆在陈子浵身上。草丛抖动,陈子浵喘息连连,由着陈北诀摆弄翻转。

哪怕赵向零没真正见过,也知道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这二人,这二人竟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行不轨之事!

听着下头喘息娇音,听着他们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听着撞击破碎哽咽声,赵向零脸色忽红,意识破碎。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般不知廉耻之人?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场合如此这般!况且那不是别人,是他妹妹!

她身子一斜,失了平衡,差点掉到树下。

孙无念扯住她的手,将她扶在树干之上。

下头,陈北诀颤动,完成最后的收尾,地上二人立刻起身,陈北诀拂拂身上黏上的杂草,将地上系腰带的陈子浵扶起来。

二人并未多言,一前一后迅速离开。

这果断的风格,竟不像是临时起意或是偶然为之,分明早已熟练!

“向零,这件事不能叫陈四知道。”孙无念压低声音,唯恐周围有人。

赵向零只觉得有些反胃,低头揉腹觉得很是难受。就算陈北诀不是陈子浵的亲哥哥,那他们也是有血亲的兄妹。那不是别人!那是兄妹!

别的事情还好,这档子事叫陈子涵知道了,还真是

要知道,陈北诀今天敢对陈子浵下手,明天就敢打陈子涵的主意!

“她怕是不能接受。”赵向零好容易平静下来,“有时间你提醒提醒她,叫她小心些这个便宜大哥。”

那庶女也未必愿意,只不过在陈家有几个人能拗得过这位大爷?

要知道,陈良州夫妇可是真心实意的对这个过继来的儿子好的啊!

“我知道。”孙无念道,“我会看着提醒。”

两人说话间,没有注意到远处一袭白衣折返而去。

李瑞清面色冷清,与来时并无不同。却又有很大不同。他一身寒气,几乎是掉的出冰渣来。

方才情景,他只瞧见赵向零脸色涨红,差些跌到树下,是孙无念伸手拉住她,又低头附耳对她说了些什么。

前所未有的怒意涨开,李瑞清只觉得再不走他会忍不住剁下孙无念的爪子。

罢了!他要来什么赏花宴!她的安危干他什么事?左右保护她的人多得很,也不在乎多他少他这一个!

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这个气受?真是,眼不见心不烦!

他正想着,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听得身后一声弱弱‘左相’,才转过头来。

来者橙色长裙,映得面颊绯红,颇有小女儿的娇怯之姿。

不是别人,前些时候见过,禹家二姑娘,禹思秋。

第七十七章 国师出风流惊众人(一)

如果是平时,李瑞清大概不会搭理她,但是今日好巧不巧,他今日正好有这个兴致!

“何事。”李瑞清哪怕再生气,也不会叫人轻易看穿自己的情绪。

禹思秋果然没有看出来。她垂眸,眼睫轻颤:“平日闻左相大人风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常人。”

“哦?”李瑞清反问,听不出语气。

然而有回答,就是对禹思秋最大的鼓励。要知道,多少人甚至都没能够同左相说一句话,就被抛在了身后。

而她,显然是不同的。

禹思秋抿唇,搅着衣角:“听闻左相大人尚未娶妻”

她脸陡然变红,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怎料仰头,瞧见李瑞清冰封的眸子陡然化开,似层层溶解,有如春光明媚。

他,居然笑了。

那是种怎样的光景?向来不苟言笑的左相,居然对自己笑了。禹思秋怦怦加快了心跳,咬住下唇屏住呼吸。

“确实,我并未娶妻。”李瑞清笑道,目光却骤然变凉,“但是很抱歉,我并不喜欢像禹二姑娘你这样主动的姑娘。”

禹思秋的心,慢慢雀跃起,在李瑞清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骤然跌了下去。

几乎是立刻,她的眼泪就蓄满了眼眶。

李瑞清仍旧是笑:“还有,前儿听闻姑娘被某家商铺逐出,我想,姑娘或许是太刻薄,才会令人不满。鄙人不才,承不起姑娘的情意。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禹思秋扯住他衣袍,低声责问:“你怎么能这样拒绝我,我是个姑娘!”

李瑞清拂袖,拉开她两步距离:“姑娘?有哪个姑娘,会跟随我一路?”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从他离宴起,她就一直尾随自己。因为全然不在乎,他才会连揭穿都懒得。不过既然提到了,说破也无妨。

这是变相暗喻自己不知廉耻。禹思秋捂脸痛哭,指责道:“都说左相大人风度无量,原来都是骗人的!”

李瑞清扯唇笑答:“风度,向来只给该给的人,而不是丢在地上给人践踏,更不是任由人搓圆捏扁,显然,你不值。”

“究竟是谁刻薄?左相大人,您这话难道就不刻薄么!”禹思秋红眼道。

“大概我唯一不刻薄的,就是不会将今日之事抖出去。”李瑞清冷哼,“你好自为之。”

同自己放狠话,她也不觉得自己寻错了对象。

说完这一连串,李瑞清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不少,甩袖离开,并未停留。

禹思秋绝了念想。她怔怔望着李瑞清的背影,慢慢捏紧了拳头。

不,一定不是这样。

禹思秋闭眼,左相拒绝人从来不会说这样多的话,由此可见,自己对他还是特别的,自己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放弃。

或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别出心裁的考验呢?

要知道,论门第,她禹思秋不输给谁,论长相,在京中也数一数二,难道除了自己,还有人能入他的眼?

没有,绝没有!

睁开眼,她瞧见有两个人从不远处走来。

赵向零瞧见禹思秋,略显怠慢地轻哼一声,打算装作没有看见她。

对这个女人,她没有必要给什么好脸色看。

毕竟自己这个‘商女’可入不了高贵的工部尚书二小姐的眼。

禹思秋瞧见赵向零,退到路边,弯身行礼。她知道,这位是当今圣上,她冲撞不得。

众人明白陛下不想兴师动众,才故意都不戳穿。

见她卑躬屈膝的模样,赵向零忽然转头对旁边孙无念笑道:“无念,你知道朕最讨厌什么人么?”

孙无念睨眼看禹思秋一眼,知道这位大概是招惹赵向零不高兴了,笑道:“最讨厌奴颜之人?”

从前,赵向零同孙无念说过,所以孙无念至今还记得,便随口说了出来。

眼中略有讶异,很快掩饰不见,赵向零笑:“你倒是记得我的话,不过如今还要再加一条:朕最讨厌那些明明自己就不怎么样,还偏偏看不起别人的人。”

说完,赵向零冷哼一声,提腿就走。

禹思秋刚忍回去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这样肆意践踏自己?

瞧着赵向零的背影,她再度握拳,却觉得那件衣服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黑凤蝶。

那尾端镶嵌的红色珠宝

禹思秋瞪大了眼睛。那件衣服的形制,是不是和她上回在胭脂丽瞧见的那盒水粉的蝴蝶花样一模一样!

===

广莲台,竹屋之内,一个本不该在此处的人坐在这里。

他望着外头树影绰绰,勾起抹笑:“这可就有意思得很了。”

“七爷?”宁郝端着汤药,站到王尧身边,“您的药。”

王尧接过,将两条腿搁正,上头密密缠着绷带,隐约透出血痕。

端药抬头一饮而尽,王尧举袖擦擦唇,将碗递给宁郝:“我说那老不死怎么忽然舍得打爷一顿狠的,难为原来是皇帝有令。”

这样看来,先头自己的举动岂不是猖狂得有些可笑?

“七爷您的意思是那美人,是皇上?”宁郝没站稳,差点摔倒地上去。

王尧摸摸下巴,眯眼道:“我也没想到,当今陛下,居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他还以为会是什么富态龙钟,臃肿不堪,凶极恶煞的模样。

宁郝看着王尧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讪讪问道:“七,七爷,您不会还要打那个陛下的主意吧?”

“有何不可?”王尧睨他一眼,“怎么?有美人不上,那可还是我王尧?”

宁郝一听,腿弯一软,抱着王尧的腿痛哭流涕:“七爷啊,七爷,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不可,万万不可啊!”

王尧大吼:“别动我腿!疼!疼!”

宁郝像是挨着炮烙一样立刻弹开,哭丧着脸道:“七爷,这绝对不可以”

“怕什么?”王尧仰脸,“只要能给那些老不死添堵,我这心里头就舒坦得很。”

宁郝转动眼珠,王尧只瞧他一眼,哼道:“你若是敢将这件事说出去,不用等到满门抄斩,爷我现在就可以拧下你的头!”

“小人不敢。”宁郝哭丧脸,自己又被看穿了。

“看来,这次可以动真格地同他们玩一玩。”王尧瞧着自己被打折的两条腿,眼底一抹精光掠过。

第七十八章 国师出风流惊众人(二)

赵向零和孙无念回到席上,发现只有陈北词一人坐着。故赵向零坐在他旁边,状似无意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陈北词瞧她一眼,低头笑。

这回更有意思了。皇上分明就是想要问李瑞清去了哪里,所以那家伙没有去寻她?

故作不懂,陈北词笑道:“我不一个人在这里,莫非还得两个人?”

她想要知道,那他偏偏就不说。

赵向零没有追问,反而是慢慢给她自己倒了杯茶。她抬眼看向台上,那里陈子涵正坐在一旁沾墨写下最后的答案。

不缓不急,赵向零开口,问的却不是陈北词想要她问的人。她道:“怎么没看见陈北诀,我方才看见他似乎也在这里。”

陈北词脸色稍霁,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他?大约是提前离场了。”

转动茶杯,赵向零心中暗道:以陈北词和陈北诀的不和,路过他跟前二人定要口角几句。而想要从广莲台到达会场,就必须经过这里。

除非他从别的地方走了。

偏头,赵向零举盏笑着给孙无念倒了一杯,低声问道:“无念,你对王府应当算不得陌生,那广莲台后头可有什么暗门?”

孙无念不知她为何扯起这件事,却老老实实回答道:“广莲台后只有王府后院,后头只有花园同寝房,没有暗门。”

也就是说,如果陈北诀单纯走到后头,只能去寝房?但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正常道路,那就是说,王府下头另有玄机。

双目微凝,赵向零捏紧茶盏。这王家府邸下,定有暗道。只是为何身为陈家大爷的陈北诀知道的这样清楚?这倒叫人深思了。

与孙无念的不谙世事不同,几乎是立刻,陈北词反应过来,道:“陛下,可否告知臣究竟发生了何事?”

先是询问陈北诀,再然后是暗门,其中联系不需再多言。

赵向零朝孙无念一转头,稍颔首,孙无念会意,凑到陈北词耳边说了一句话,只见陈北词脸色大变,起身拜道:“多谢。”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赵向零抬眸,认真道:“小心他,还有,不要让子涵知道这些。”

“好。”陈北词凝眸,望向远处,叹道,“让陛下见笑了。”

赵向零摇头,只是倒茶:“谁家没一些阴私之事,你去罢,这里有朕。”

陈北词点头,不犹豫,立刻离开此处,不做留恋。

瞧他远去,孙无念才想明白头尾。他低声:“北词兄这是要去告诉陈老爷?”

赵向零抿茶,摇头笑道:“不,这件事不单不能告诉陈老爷,还得瞒得死死的。”

此乃陈家之羞,陈北诀究竟染指陈家多少女儿尚且不知,陡然揭出去,陈家不单颜面扫地还得作人笑柄,更影响陈家数十年所有人的前途。

所以这件事只能捂着,死死捂着!

孙无念思来想去,却不知这层,他望向赵向零:“向零,我,是不是有点笨?”

赵向零大笑,抬手搁在他肩头,认真道:“无念,这于你而言不是件坏事,就像我情愿子涵不知这些。”

孙无念却有些沮丧:“可是,我觉得我总是帮不了你们。”

凡是触及大事,政事,他就没有太大见解。所以,他帮不了赵向零,从来都帮不了她。

“不。”赵向零不笑了,她看着孙无念的眼睛,认真道,“无念,我希望你能永远如此,没有接触这些的机会。”

“我不希望。”孙无念转头,不看她的眼睛,“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李左相。”

羡慕他从来都能从容不迫立于你身旁。

“他?”赵向零眼眸微动,“他该羡慕你才对。羡慕你学富五车,羡慕你悠闲自在,羡慕你从不用想太多。”

孙无念笑:“向零,知道的知道你在夸我,不知道的以为你说我没脑子。”

赵向零笑,刚想回他,听得旁边脚步,转头笑着看去。

“呀,你倒很有自知之明。”陈子涵蹿出来,端坐在二人中间,歪头去看,“哎?我二哥呢?”

“他和瑞清有事先走了。”赵向零随口道。

陈子涵却发现了新鲜事。她讶异道:“瑞清?陛下,您说的是左相?您同他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

赵向零手指微僵,好在饮茶的动作将这些掩饰过去。放下手的时候,她脸色如常:“不是左相,是我宫中新养的一只大公鸡。”

孙无念没掌住,掩面对旁将茶水吐出,才笑:“公公鸡?”陈子涵笑歪了身子,手撑在裙摆上,怎么也直不起身。

“嗯呐。”赵向零点头,似乎根本就不觉得这里哪里好笑。

说笑间,诗会结果已出,一如往常,陈子涵拔得头筹,众望所归。

赵向零听着结果,摇头道:“真没意思,年年如此。子涵,你什么时候嫁出去,也将这个第一让给别人。”

按照年龄,十七岁的陈子涵早该许配人家,只是她希望多留在父母身边几年,陈北词又对前来求亲的人家看不上眼,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你又取笑我。”陈子涵嗔道,给孙无念使个眼色,“司业比我年纪还大,你怎么不去催他?”

“也是。”赵向零点头,“国子监同业的,也就只有咱们三个还未婚配。”

当时的好友,除了他们三,大多连孩子都有几个了。

孙无念瞧她一眼,扯扯陈子涵:“我看,向零会是咱们里头最早嫁出去的那个。”

陈子涵连连点头,难得同孙无念达成共识。

“哼。”赵向零起身,“那可未必。”

先不说成不成亲,她是皇帝,哪里有嫁出去一说?可见单单是这个‘嫁’字,就很是不对。

“走了走了,我该回宫了,不同你们厮闹。”她道,“下回有空来宫里喝茶。”

赏花会散,所有人都自觉的跟在赵向零身后,不敢先她一步。叹气,赵向零摇头,走得更快了些。

她让青瓷给自己掌车,也不知道这丫头到了没

不及走出门,赵向零远远就瞧见了那一身嚣张红衣。

第七十九章 国师出风流惊众人(三)

同赵向零衣服模样相近,那人袖口衣边绣着的是拇指大小的黑色蝴蝶,底色却是红色,吸引所有视线的红色。

没有人会怀疑这两件衣服本该是一起设计,一起制出。

脚蹬一双皂靴,那人坐在马车门边,一只脚踩在马绳之上,另一脚撑起,歪着身子懒懒靠在马车门框旁。

似是等的太无聊,他掀开半张狐狸面,用白厉厉的牙齿咬住一截不知从何处揪来的甘草梗,枕手望着顶上青天。

狐狸面下白齿红唇,露出截玉雕般下颚。

似是听见脚步声,他转头,吐出草梗,从人群中立刻锁定一人,直直看向赵向零,然后,红唇微弯,掠出个蛊惑妖异的笑容,坐姿不变从袖下探出只修长玉手,柔声道:“陛下。”

这一幕,这一声,叫在场贵女都觉得面色发烫,心跳略快。赵向零只愣了愣,回神已伸手过去,搭在他掌心。

这是……瑞清?

见她伸手,李瑞清的目光愈发温柔。他并未起身,手臂稍用力,将赵向零带上马车,又替她撩开帘子让她进去。

接着,皮鞭微扬,马车扬长而去,恍若一梦。

他们走后有人惊叹:“那红衣狐狸面究竟是谁?”

“莫非那就是帝京新立的国师?”有人猜测。

众说纷纭,唯有二人立在一旁,并未讨论。看着那马车扬长而去,陈子涵脸色稍霁:“原来,是他?”

孙无念低头,轻声道:“是他。”

陈子涵脸上顿生惆怅,她淡淡道:“原来,真的是他。”

袖中,她将赵向零赠给她的那盒香粉捏得更紧了些。

===

李瑞清也就假意赶了一小段路,接下来的路程全都交给了‘无所事事’的属木。

走进车中,李瑞清瞧见赵向零拆了头发将她自己铺平在软垫上,还懒懒欠了个身子。

他只好坐在旁侧的木头棍子上。

赵向零见他进来,拱着身子转了个向:“劳烦了,李车夫。”

这世上,敢这样明目张胆使唤李瑞清,且如此理所当然的人,大约也唯有赵向零。

不过李瑞清没有回答她的话。

赵向零讶异。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转头,她发现李瑞清果然没有看她,而是怔怔看着一旁冒着烟气的冰块发愣。

这样的情况赵向零不是第一回见。每每李瑞清不高兴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模样。

假装发愣,实则不想理人。

转动眼珠,赵向零挑起话题:“瑞清,卫尉的长女你可认得?”

“嗯。”李瑞清答。

“她方才好像认出你了。”赵向零似是随口道。

进车帘前,赵向零有看过周围人的反应,大多在她意料之中,唯有那卫尉之女胡乐岚形容和旁人不同。

她面上不是惊羡,而是讶异,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

为何会是不可思议?赵向零想了许久只得到一个答案。她知道那马车上的红衣男子是谁。

也就是说,她知道李瑞清的身份。

按理讲,闺阁小姐见过左相的不多,即使见过,大概也只是略微瞟两眼。但胡乐岚显然不是这其中的情况。

她似乎对李瑞清非常熟悉。

意识到这点,赵向零忽然觉得心中有那么一些不舒服。

但李瑞清仍旧是‘嗯’了一声,结束了这个问题。

坐起身,赵向零搭一只手在他肩头,忽然凑近脸,问道:“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问题出口,赵向零就有些懊悔。她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他们有什么关系,同自己又有什么妨碍?

若是李瑞清再不说话,徒留她自己岂不是很尴尬?

赵向零有些想要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好在这回李瑞清没有那么冷淡。他收回视线,中规中矩地答道:“三年前,她救我一命。”

三年前?就是铧王反叛的那回?夏姨说他差点死掉的那回?赵向零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

她皱眉:“难怪她很熟悉你。”

只凭着半张脸就认出来了李瑞清,哪怕他的行为同平时截然相反。

救命之恩,想来交情不浅。

李瑞清又不接话,赵向零哼了一声:“左相岂不是该以身相许?”

忽然赵向零就明白为何上回李瑞清无故旷朝,卫尉会站出来替他打掩护。

难怪,是将他当成自己人考虑。

赵向零的心里更不舒服了。

“陛下觉得臣应该以身相许?”李瑞清反问道,语气似有些不客气。

赵向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口答道:“朕觉得,那卫尉手下只有言官,不能成为左相日后依仗,实在不值得”

“呵。”李瑞清忽然起身,“不值得?”

赵向零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哼吓了一跳,仰头拧眉看他一眼,觉得今日的李瑞清似乎反常的有些过头。

他转头,用近乎陌生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分外冷淡道:“我,李瑞清,若是喜欢一个人,为何顾及身份地位,又何惧人言?何须问一句值不值得!”

撂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李瑞清居然就这样跳下马车,不知往何处去了。

驾车的属木只瞧见一袭红衣飘飘顷刻没了踪影,不禁感慨:“主子,您轻功又精益了。”

望他远去,赵向零握拳,心中不悦更甚。

这似乎是第一回,他同自己发这样大的脾气。难不成就仅仅因为那个女人?

眯眼,赵向零摩拳擦掌,觉得自己忽然很讨厌胡乐岚。没来由的讨厌。

马车大约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停在宫外,赵向零下了马车便同属木一起直奔梧桐宫。

她气势汹汹,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模样。

同平日并无差别,梧桐宫冷冷清清没有几个宫人,赵向零畅通无阻,一脚将李瑞清寝房的门给踹开。

果不其然,他坐在里头端着本书靠在窗口借着光读。

身上红衣还没有换掉,盛着阳光倒显得很是活泼。

李瑞清抬头看她一眼,并未对她踹房门的举动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捧着书转了个身,面向窗外了。

大抵不想看见赵向零。

意识到这一点,赵向零恼怒顿生,她咬牙切齿:“好!好。”

跺脚,她道:“不就是个女人?李瑞清,朕成全你。”

第八十章 怒赐婚左相心悦谁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去看后头人微变的脸色,她径直跳上房檐,抄近路往栖凤宫去。

栖凤宫的机关已经按照赵向零的吩咐拆了干净,如今生机勃勃终于有了君王居所之相,只是赵向零面上的怒色叫旁人不敢接近。

道路两旁跪倒一片宫人,无人敢直视她正脸,赵向零也不去看,直冲向侧殿书房。

一进书房,赵向零推开书案,执笔咬在齿间,摊开黄纸,磨墨沾笔快到令人目不暇接。

墨迹淋漓,她提笔写道:“今左相李澈其行之良,翰墨其香,卫尉长女胡乐岚四德皆备,温柔淑良,实乃佳偶天成,金玉良缘,愿两家共结”

不等她继续写下去,一人捉住她手抽出墨笔,扔到一旁,扳过身来,让她瞧着自己的眼睛。

赵向零直盯着他眼中盛怒,不闪不避,冷哼道:“怎么?不是喜欢?朕就成全”

双手被反至身后,李瑞清欺身向前,将她按倒在案上,动弹不得。墨盘倾翻,倒了一桌。

怒意,从他眼中迸发而出,一路烧进赵向零眼底。

赵向零觉得头顶,背后皆是一凉,知道是墨水晕染,湿透了整个背。

她想推开他起身,后者却将她囚得更紧,赵向零恼怒:“李”

不等她怒吼出声,李瑞清低头咬住她唇瓣,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叫她喘不上气来。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行如此亲密之举!

若第一次是醉酒,第二次是演戏,那么第三次,这第三次又是什么!

赵向零稍张唇,想狠狠朝着他唇瓣咬下去,不料后者似有察觉,起身却没放开她。

赵向零仰脸朝上,折腰于案台。她觉得这样被禁锢的姿态着实屈辱,弯腿要去踹李瑞清。

李瑞清前屈右腿,将她不安分的两条腿压得死死的,倾身在她耳侧沉声道:“我喜欢谁,现在你还不清楚么!”

放开手,他伸手重重在赵向零身侧案上一捺,退后半步,转身跳窗而去。

赵向零起身,墨水顺着发丝淌下,望着窗外,抿唇不语。直到站得有些腿酸,轻轻往后一靠,却没料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桌子,塌了。

没有任何解释,李瑞清连夜出宫,没再见赵向零一面。正如赵向晚当初所说,如果他真的不愿意留在宫里,根本就没有人能留得下他。

长夜漫漫,赵向零着中衣坐在窗边,看了许久天空。良久,她垂眸叹了口气,摸黑爬床,闭上了眼睛。

原以为第二日好歹能在朝堂上看见他,却不成想他竟然宣称有恙,不来上朝。

望着他的递假,赵向零垂眸,良久不语。又过许久,有宫人递出折子,上头是赵向零的批红,左相告假,准。

自那日起,李瑞清再没有出现在赵向零眼前。

七月末乃先帝诞辰,照南国之礼,赵向零须得在那日上九青山佑民寺主持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礼。

所以早在一月前,光禄寺同礼部祠祭清吏司就着手准备赵向零的出行。

如今七月将过,各方面朝赵向零报备,询问她是否可行。

赵向零这才发现,从前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一直都是李瑞清代她处理,她从不用为这些事情操心。

如今他两手一放,无人管理,只能她亲力亲为。

每当赵向零挑灯批文到夜半,她就尤其怀念有李瑞清在的日子。

斜眼看着案边堆成山的奏折,赵向零打了个哈欠:“青瓷。”

侍候在一边的青瓷忙掌灯:“陛下?”

“给朕取些点心,再泡杯浓茶。”赵向零低头吩咐,“去吧。”

青瓷躬身行礼,却忍不住抬头提醒道:“陛下,已过三更天,您这几日都没怎么合过眼,要不”

赵向零没有抬头:“下去办。”

青瓷挪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躬身告退。

外头,青风瞧见青瓷出来,里头灯光还亮着,轻轻叹了口气:“这会子青花还躺着,青云又是个不吭声的,青砂只知道摆弄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陛下又派青歌出去顶任务,咱们人手竟然不够了。”

青瓷敛眉,瞧着青风眼底乌青的眼圈,小声道:“你先去睡一会,这里有我和小宫女候着便可。”

青风没有推辞。明儿早上还得有人换下青瓷,若她不去睡,耽误明天的事就更难办。

点点头,青风瞧着天空月亮西斜,忍不住道:“要是左相大人在这里就好了,大人在的时候,陛下从不晚睡。”

“莫要多嘴。”青瓷往两边看看,除了低头守着的宫女没有旁人,遂松口气,“你早些去睡便是,哪里这样多话?”

青风垂头,再叹:“青瓷姐姐,我只是觉得陛下近日很不开心。”

青瓷也叹:“君心莫测,这不该我们议论,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以后不要提了。”

她们,又能改变什么?既然不能改变,就最好别说出口。

转头,青瓷瞧见里头灯火,眼底担忧愈盛。陛下再这样熬下去,怎么撑得住?

支开所有人,赵向零终于停笔,趴在桌上拽着自己衣前襟。鼻子有些酸,觉得很委屈。

可是为什么难过?又为何委屈?她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但有一点很清楚,她很想念李瑞清做的饭。

瑞清,我想要喝雪梨汤。赵向零转头,觉得心里越发难受。

===

案桌之上,一只白瓷碗中搁着半片雪梨,养在热汤之中,已经开始变凉。

李瑞清翻动案台上情报,揉揉眉心,对外头道:“属木。”

属木晃进屋内,拱手拜道:“主子。”

“你去”说到一半,李瑞清顿住,轻叹一声,“罢了。”

属木笑,垂头禀道:“陛下还没睡,她在连夜审阅后日出行的折子。”

“知道了。”李瑞清低头,却没有叫属木离开。

属木又笑:“我听闻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政务,事情太杂陛下一时又不好整顿,只好全盘接下。主子,您这一招,真是高,高明。”

李瑞清没有半点喜悦,拧眉不语。

见他仍旧不发话,属木接着扇风点火:“又闻陛下身边六位得力宫女只剩两位,平日照顾的人不得心,陛下又娇贵,不合胃口的东西决计不吃。”

李瑞清眉拧得更深。

第八十一章 佑民寺妙语点真心(一)

手边雪梨汤未饮一口,属木知道,自家主子从来不喜甜食,这东西备着是为谁,不言而喻。

毕竟,只有那位才喜欢这些。

习惯,总是最可怕的东西。

小声,属木试探道:“主子,要不然咱们明天先去上朝?陛下没准”

“不去。”李瑞清起身,拂袖往里间去,重重合上了门。

吃了个闭门羹,属木低头,对着上头道:“石流,你说这两个人究竟又闹了什么脾气?”

“不知。”似乎是虚空中传来的回答,举目四顾,完全看不出石流的位置。

属木找不到他,只好低声喃喃道:“我有种很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有坏事要发生。”

从石柱上附下一个人,那人抱臂,抬头露出对雪亮眼睛:“坏事?”

“真的。”属木看他,点头,“很不好的感觉,但是说不出来,仅仅只是感觉。”

石流睨他一眼,重新贴回石柱,同它融为一体:“别瞎想,洗洗睡。”

属木摇头,扼腕叹息。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多想了?也是,最近风平浪静,哪里出得了什么乱子?

===

南国祭祀,是南国一场较为隆重的典礼。它与每年秋闱,冬猎,考授并称南国四大重要事件。

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车队最前方,是赵向零的金色华盖车,由十二匹马拉着,皆是千里良驹。这十二匹马若是撒开了腿跑,顷刻就能不见踪影。

车上设着软铺,赵向零侧躺在铺上,两个小宫女慢慢给她打扇。铺下,青瓷站着等候命令,眼睛闭着养神,眉目间略显疲惫。

青风走在马车外,不时打着哈欠,又必须端着样子,只好眼泪汪汪偶尔擦拭两回。

山路弯曲,车内却不颠簸,盈盈香气之中,赵向零幽幽叹了一声,坐起身来。

青瓷立刻清醒,垂手侍立。

“青瓷。”赵向零勾手,示意她过来,“那边都准备好了?”

忙点头,青瓷道:“衣服青风备好,青歌早已待命。”

“东林那边?”赵向零又问。

青瓷答:“全都已经待命,陛下,您可放心。”

眯眼,赵向零再次仰躺,淡淡道:“若是出现什么变故,不要慌张,横竖不许出大事。”

不出大事,意思不是不会出大事,而是即使出了大事,也必须掩饰下去,装作没有大事的样子。

“是,陛下。”青瓷答,没有多问,也没有露出任何怀疑神色。

望着顶上明黄色车盖,赵向零瞧着上头九天飞舞的九趾金龙发出一声哂笑。闭眼,转身,不再看它。

太常寺掌管礼乐,早在赵向零驱车来时,太常寺卿就已经携众人来到此处。见到黄色车盖,他点头示意,礼乐起,鼓声如天边惊雷,震得地面都在晃动。

乐声极有讲究,鼓声须得在天空中回旋三次,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不可。丝竹等乐器必须得有,但不得喧宾夺主,只能隐约听见,不可太盛。

听见第三声鼓响之时,赵向零起身,扶着青瓷从车驾中探出个头来。立时,礼乐顿停,声音一转,长号声起,气势雄壮。

宫人抱红毯铺地,迎接女帝下驾。

踩着车凳,赵向零款步走下,仪态庄严。头戴黄金四方冕,身缠九龙九凤袍,脚踏火纹祥云厚底靴,在这夏日近午时的大太阳下,晒得叫人脑袋发昏。

车中摆着冰块,一出车门,赵向零就感觉到外头灼烧的热度。

早已等候在外的众臣红着面,低头大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定神,赵向零淡淡扫视一周,抬手道:“众卿平身。”

这一声,气势十足,但只有赵向零知道,她吼出这一声,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有千万只快烫熟了的蜜蜂在咆哮。

“谢陛下。”众人起身。

这些人里头,依旧没有李瑞清。赵向零掩去眼底失落,心想,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南国的祭祀也缺席,想来他真的不想再当这个左相。也是,他来去自由,他有自由的资本,他本就厌恶官场,何必将他拘在自己身边?

如此想,已有礼官将鸡鸭牛羊抬上,绑好搁在贡桌上。

礼乐再换,赵向零随着声音上前,来到佑民寺下九十九层台阶前。

佑民寺,归属于南国皇庙,据闻里头玄一大师曾是先帝父亲赫国大将军的好友。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岁,只知他道行高深,有通天之能。至于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就更是传得沸沸扬扬,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

传说归传说,事实如何没有人知晓。

礼官唱,梵文清词不绝于耳。赵向零站在太阳下,先用净水洗手,再点燃礼灯,焚香入鼎,赐下灵药,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也是最艰难的一步。

作为南国女君,理应为天下人祈福,心怀大义。所以,佑民寺这九十九层阶梯,要赵向零一步一步跪上去!

这就是为何这九十九阶楼梯修得如此宽阔的原因。

心中暗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将这些祖宗教条全部撕碎,赵向零倒吸一口凉气,撩袍跪在平整地面。果然,烫到叫人颤栗。

闭目,赵向零抬手大拜,保持自己身躯笔直,不失仪态。一国之君,就要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哪怕跪在铁板上,也得是一国之君的仪态。

我呸。赵向零心中骂道,起身上前一步,再跪再拜。

膝盖立刻抗议,赵向零稍抬头瞧着上头还有九十七阶,轻轻叹气。

完了,等她跪上去,大概可以在佑民寺里头抱着自己已经烫熟的脚啃一啃。

也不知道自己的味道怎么样。

第二十七。赵向零眼前有些发昏。她头顶黄金冕愈发沉重,并且因为太阳的照射尤其烫。

尽管有头发的阻隔,也耐不住香汗淋漓,又立刻干透。

膝盖早已磨破,大概隐隐还得透出血痕来。赵向零低头看着自己厚绣的龙袍,再度叹气。

当皇帝大热天也要穿这样厚的袍子,祭祀用的还得是粗布线,说出去哪个相信?

要不是有人聪明在膝盖处加缝一块内衬,想来她现在会更惨烈。

果然还是左赵向零低头一拜,冷哼,收回自己的话,左相是猪,猪圈里的大白猪!

第八十二章 佑民寺妙语点真心(二)

第六十九层。

赵向零面色发白几乎站不住。然而她的仪态象征着南国气运,就算站不住,也得硬扛着。

到底是哪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想出这么个折腾皇帝的法子?赵向零的眼睛被汗水浸得打不开,又不能擦,索性闭着眼睛,机械地继续跪拜。

苍天有灵,来道霹雳,劈死皇帝,万事大吉。

赵向零闭眼絮絮叨叨念着,一边跪拜一边叹气。如今阶梯过半,下头的人听不见她说话,只能看她袍子规不规整,动作规不规范。

因闭着眼,赵向零几次差点踩到自己的袍子,好在有旁边提礼灯的青瓷提醒她。

青瓷跟在赵向零身后两阶,侧身站着,不面对佛门。她是唯一跟上来的女官,用途是给陛下打灯,照亮通天之路。

饶是她无需跪拜,身上衣物比赵向零轻便,也已汗湿,发丝贴在头上,黏腻难受得紧。

一阵头昏,赵向零瞧着顶上太阳的白光,大声道:“青瓷,还有多少层?”

乐声太响,不大点声音哪怕站得再近也听不清楚。

青瓷同样大声:“陛下,还有最后十八层。”

十八层?赵向零呜咽一声,原来自己还在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苦苦挣扎。

怎么办?爬呗!

连拖带滚,赵向零闭目再跪,嗅见空气中的一点薄荷香。隐隐约约,似乎方才就有,只是在这阶梯之上,别说薄荷,连半点树影都没有,哪里来的这种香气?

于是她又大声:“青瓷,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比如花香草香薄荷香之类的?”

青瓷应:“是昨夜左相大人让人送来的,说搁在灯中不容易被发现,陛下也不至于中暑热。”

赵向零忽然就沉默了下来。她没有再抱怨腿疼,也没有再嘀咕任何一句话。

又是他,她的生活总摆脱不了他的影子,每时每刻无处不在!

第九十九层阶梯,礼毕,赵向零回身,听闻礼乐恰好收尾,底下众臣再高呼,大拜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向零抬手,示意他们平身。转头,佑民寺的牌匾就在眼前。

此刻,外头树林之中,一黑袍人站在槐树主干之上,靠着一截被削去外皮的枝干,捻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正午的太阳,浅声道:“她应该已经到了。”

属木从下头一截树枝上露出个笑吟吟的脸:“主子,既然担心陛下,为何今日不去?”

李瑞清唇抿成一线,瞪他一眼。

“主子呀,属下听闻前些日子陛下有打发人去找孙司业。”属木坐拥暗影阁十大情报网,无所不知绝非虚传。

“那又如何?”李瑞清哼道。

属木歪着身子,笑道:“主子,孙司业可是京中姑娘谈论最多的公子,比您还多上那么几倍?陛下又同他一起长大,比您的交情大概好上那么几倍?”

“滚。”李瑞清挥出一掌,将属木拍下树,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退了两步,属木讪讪笑道,搭上旁边的树干:“怎么样?主子同我说话了,你的赌金是不是该交出来?”

树干后隐出一个人来,石流从自己口袋中掏出枚金叶子,扔到属木手中。

属木掂了掂,大笑:“石流,我就知道,你的钱最好骗。”

石流白他一眼,继续低头靠在树干上,争取同树干没有差别。

===

赵向零转身,十个沙弥从门后走出,恭恭敬敬躬身拜道:“陛下万安。”

赵向零抬手合十搁在胸前,同样躬身:“小师傅们请引路。”

南国崇尚佛礼,所以僧人的地位很高,即使是赵向零也得对他们客气些。不过,也仅仅限于在佑民寺。

甚至,仅仅在佑民寺外头。

将滚烫头冕一摘,丢给后头青瓷,赵向零一边解开礼袍一边往里头走:“玄一?玄一老头?”

僧人俱低头,没有人敢拦风风火火赵向零。于是后者肆无忌惮地推门闯入佛像后隔间,瞧见里头有个背对着她的裹着金砂袈裟的年轻僧人,以及嗅见空气中一股浓郁的烧鸡味。

“啧啧啧啧。”赵向零纵身一跃,正正好坐在那僧人对面的团蒲上,抬手撑头,笑道,“玄一老头,好久不见?”

被叫做玄一老头的僧人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二十左右,眼若明泉,鼻若悬胆,生得一副好模样。当然,如果他能够将嘴角的油渍擦掉的话。

举着个鸡腿,他扯了一口,对赵向零含糊道:“今儿的鸡烧得味道刚刚好,陛下要不要尝一点?”

伸出两根手指,赵向零从他面前砂锅中捞出一块,丢进口中,皱眉:“真难吃。”

不过为了表示尊敬,她还是将鸡肉吞了进去。

追上来的青瓷跪坐在赵向零身旁,替她撩开袍子将膝盖上磨破的伤口处置干净,又敷上药细细包扎好。功成身退,青瓷退在一旁,开始拿册子记录陛下行程。

“难吃就别抢我的。”玄一瞪她,将整个锅端走,大大的白眼几乎翻上了天。

赵向零擦擦手,笑:“别这样小气嘛,下回你偷偷来我宫中,我请你吃好东西,管比你这鸡好吃的多。”

“你那宫中煞气太重,不是老僧这种清心寡欲之人想要待的地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一边善哉,一边不忘舔舔自己手指,咋舌赞叹。

“清心寡欲?”赵向零哂笑,指指他的锅,“清心寡欲的人能贪图口腹之欲?滚吧你。”

“陛下为君,不可口出粗鄙之语。”玄一擦擦手,端坐,双手合十,眉目慈祥,果真有几分高僧风范。当然,如果能将他桌上那盆烧鸡拿走的话。

青瓷低头,记录道:正午,陛下焚香,敬菩萨。玄一大师陪同,讲解佛经真理。

赵向零露齿一笑:“朕既为君,有缩减开支之劳,不如先从佑民寺开始罢?朕想玄一法师有菩萨心肠,定会鼎力支持。”

佑民寺和其他的寺庙不同,前者拿着官银承接宫中香火,后者靠民间香客。

玄一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虔诚道:“陛下乃真性情也。”

第八十三章 佑民寺妙语点真心(三)

骂他几句,叫做粗鄙之语,如今要扣他的银子,就是真性情。要是叫下头的人知道他们信奉的神仙玄一大师是如此人物,也不知道悔青的肠子要打成几个结。

玄一再念几句佛,有青衣小僧上来,将锅收起。他耷拉着眼看着,颇为不舍。

“玄一大师,戒欲,戒欲。”赵向零撑头笑道。

玄一闭目,高深道:“阿弥陀佛,杀生为护生,老僧从不重口腹之欲,不过是为生着想罢了。”

“哦?”赵向零笑问。

“你看那只鸡,它原是老僧从集市救下,免于灾祸。”玄一道,“老僧将它养在佛祖座下,本望它潜心修道,却不料它恶行不改,竟在佛祖面前挖土刨坑,每日咽下地龙十条。老僧目不忍视,日日颂佛与它听。谁料它杀心不改,竟从十条地龙改成十五条。于是老僧以棍棒教育它向善,不料它竟飞扑来袭,自己却撞上棍子死了。”

赵向零眯眼笑:“那为何它进了锅?”

“阿弥陀佛。”玄一颔首,面带微笑,“万物皆有灵,有灵即有用,原本老僧打算叫它入土为安,不料它托梦给老僧,说不愿今生白活。佛门禁荤,若强行要旁人破解,老僧实在为难,故只好以身成全它。”

“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玄一躬身,念了不知几万句佛。

旁边青瓷忍着笑,颤着笔写下:日中三刻,玄一大师同陛下讲解精妙佛法,陛下有悟。

“玄一,你这样年轻看着朕怪不舒服,咱们还是正经聊天的好。”赵向零忽然坐正,正色道。

玄一也坐正,愈发正经。他从怀中掏出一大把胡子,套在脸上,又用袖子挡住脸,不知做了什么。等他将手放下的时候,赫然是个白胡子老僧。

见状,青瓷起身,对赵向零道:“陛下,奴婢先出去。”

赵向零点头同意后,她收好记录簿,躬身倒退了出去。

玄一用苍老的声音问道:“陛下,老僧看你有惑,不如说与吾来观?”

赵向零垂眸,朝他行了一礼:“玄一大师,若一人喜怒不定,是为何故?”

玄一雪亮眼睛扫过她前堂:“陛下说的可是自己?”

赵向零点头,并未否认:“正是。”

想了想,玄一从袖中取出一只褐色泥制茶杯,搁在桌上,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壶口冒烟的铁茶壶。那茶壶中咕咚咚的,还在滚着水泡。

对这样稀奇的事,赵向零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甚至算得上是习以为常。她只是静静等着,等玄一给她个答案。

倒出一杯热茶,玄一作出一个手势:“陛下,请。”

赵向零睨他一眼:“朕为何要拿一杯滚水去烫自己?”

瞧茶杯里的烟气,就知道它必然烫手。

玄一笑:“不取水,自然不觉水沸,陛下,你可明白。”

赵向零恍然。若她不在乎,又为何喜怒?何来哀乐?说白了,所有的情绪,只是因为自己想取那杯‘水’而已。

皱眉,赵向零摇头:“玄一,你可知一国之君不可感情用事?”

“陛下,人无情感,那便不是人,是神耶。”玄一唱了句阿弥陀佛,笑道,“正如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能明确判断是否,又何惧拿不起放不下?”

“与其延宕不安,不若放手去做,终身惶惶不安,又岂是安国安民之道?”

赵向零仍旧犹豫:“可他身份实在”

“今日你是你,他是他,又岂知明日你是你,他是他?你可以是你,你也可以是他,众人不过几块白骨一团血肉,和在一处岂知姓名?可见,不过是自己拘泥自己于几个姓氏之间罢了。”

细想一番,赵向零恍然,合掌朝玄一一拜:“多谢大师解惑,朕想,朕大概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置。”

玄一回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二人起身,于殿内观佛,檀香盈盈,佛光大盛,祥和之状,不详细述。

然后,又一只鸡于棍棒上撞死,玄一拾来,同赵向零一齐饱腹一顿,前者才送赵向零出寺。

青瓷边走,边记录道:申时,玄一大师同陛下用膳,清粥豆腐,不见油腻,陛下用过,连连赞叹。

玄一临山门前,望了望上头青天白日,长叹一声:“庄生晓梦,知吾乃蝶,蝶乃吾耶?吾即汝,汝非吾,牢记哉?记之于心,百灾可解。”

絮絮叨叨是玄一的专长,无论他说什么,都同念经无异。赵向零听得昏昏欲睡,朝他摆了摆:“大师,朕走了,不必再送。”

说完,大跨步下山,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当然轻快,虽说又重新将行头安上,但毕竟不用跪拜,又没了顶上那枚硕大白日,下山的路就顺畅不少。

赵向零的车架来时多么浩荡,回去的时候就更加浩荡。毕竟提前来这里的官员是要跟着一起回去的。

总不能叫他们在深山里吹打一夜不是?

将身子摊平在软垫上,赵向零打了个哈欠,对青瓷道:“有事唤朕。青瓷,你可以坐下休息会。”

青瓷闻言,搬了个软凳在赵向零身边坐下:“陛下,您放心睡,有事奴婢会唤您。”

点头,赵向零闭目,眼睫不再颤动,眼皮下偶尔略过的一转证明她仍旧醒着。倒是青瓷沉沉眠眠,在马车颠簸之中睡熟了。

赵向零睡不着。常年的危机意识告诉她,她的身边不安全。马车外头的宫女有几张新脸孔,车窗外的风声似乎有些紧,空气中有新翻动的泥土气息。

这些,都叫她觉得不安。

隐约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叫赵向零提前做好准备。身为国君,她须得保证在任何情况下南国都不能乱。

果然,在将要出山之际,赵向零御座十二匹宝马不知为何忽然狂性大发,举蹄奔腾,踏起灰尘满路。

前头牵引车夫被马蹄践踏,来不及痛呼就被碾在车轮之下,控马车夫扯住缰绳,不料暗箭袭来,车夫倾头栽倒于车下,没了声息。

至此,赵向零的车架彻底成了无头之蝇。因赵向零要休憩将众宫女都逐下车去,所以侍候的唯有青瓷一人。

青瓷不会武,所以遇上危险真正能动手的就只有赵向零。

皇上,危矣!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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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帝是莲子的第三本书了。第一本《百医百顺》讲的是本文男主李瑞清的父母,不过是平行时空,和本文没有什么联系,第二本《君心可策》讲的是女主赵向零的父母,算是这本书的前传,在这本书的末尾有交代过李瑞清为何入仕。不过并不影响阅读体验,因为我该交代的东西都在这本书里写出来了。

明天十点后我们见,莲子会放出五更合计一万字,希望大家好歹支持个首定呀,首定真的很重要,决定了这本书日后的推荐

其实不知道自己写得究竟怎么样,想想还有点心虚我真的最怕上架了,就像以前考试公布成绩一样

老规矩,说说上架后的加更规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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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造反记

***念白:

青瓷:“皇上驾到。”

李瑞清:“又来?”

赵向零:“李爱卿,今儿朕要卤凤爪,卤牛肉,卤鸭掌,糖莲藕,煎鱼,煎饼,煎糯米团子,对了,要多加糖。”

李瑞清:“不做。”

赵向零:“满汉全席我也不介意?”

李瑞清:“没有。”

赵向零:“那就随便来个十七八道有的”

左相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赵向零】:

皇上她正惆怅,李爱卿最近沉默异常

烤鸭它不一样,手撕鸡也带不来力量

吃啥啥都不香,都怪国师忽然出现异样

看向梧桐宫房梁,下决心要踢他进池塘

掉下池塘的国师,非常凄凉

这就是不想做饭的下场

扳倒国师的道路十分漫长

昂首挺胸大跨步也要闯

【李瑞清】:

李相他很彷徨,女陛下如今非常嚣张

没事踢他下塘,动不动又来新的名堂

好歹我是左相,她为什么开口就要叫我三汪

还好我有修养,闭眼不予计量

***

最后忍无可忍的左相发飙

谁先谁后的位置竟颠倒

左相皇上的故事拉开序章

南国的皇宫要充满狗粮

帝相联合总不上朝

满朝大臣将要遭殃

所有晦暗将会迎来破晓

黑色将起永明

***念白:

望风青瓷:“左相到!”

赵向零迅速坐正:“快快,朕的酒收好,还有那个,那个,放起来,哎呀都快给朕藏好!”

李瑞清:“陛下又喝酒?”

赵向零笑:“没有!”

倾身靠近:“没有?”

赵向零:“一点点”

“御书房,墙角,罚抄!”

“救命!左相他要谋害皇帝啦,朕不要去御书房!”

皇帝被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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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前,这首小甜曲送给你们~纯粹讨个乐子,可以当小剧场看。李瑞清的角色歌也放出来了,大家可以去目录作品相关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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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遭刺杀女帝独遇险(一)

青瓷挑开帘子,拧眉却不乏镇定:“陛下,外头人数量不少”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钉在楠木架上,要不是赵向零眼疾手快伸手将青瓷往后一带,那支箭就该将青瓷的脑门扎个对穿。

“你这丫头,这些年徒长胆子了。”赵向零站起身,欠了个腰,“放信号,也是时候该活动活动筋骨。”

也不知这次又是哪家玩的花样。

青瓷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紧迫感,从怀中掏出一截信号弹,用火石点燃扔出车外。红烟顿起,长燃青空,只是还不到半刻钟,就被人掐断,没了讯息。

不过,对于暗卫来说,半刻钟足矣。

先赶来的是青云。她踏空而来,一剑反手就是虹光一道,血液飞溅,草木之上立染粘稠血污。

“陛下!”青云大声,立刻引得飞箭追随,不得脱身。

然而刺客注意稍有转移,马车底附着的一人就立刻翻身入车内,来不及行礼反手将车门合拢。一排羽箭密密麻麻扎在木门上,要不是车底那人动作够快,车里的人都要变成刺猬。

车底翻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潜伏在车底的石流。他隐匿的功夫实在厉害,就连赵向零也没能觉察他的存在。

“陛下,您先走,属下掩护。”石流说着,将车内唯一的一架屏风撕开,扔给赵向零一截,示意她用此物抵挡箭矢跳车,他好驱车离开。

赵向零却没有接。她冷哼一声,竟抬脚将石流踢下车,顺带连同青瓷也丢了下去。

紧跟着下来的,还有那一展屏风。

石流闯荡多年,应急能力比常人强出太多,几乎是赵向零一抬脚,他就知道后者想要做什么。

刺客的目的是她,唯有她能引开追兵。

反手抓住青瓷,落车后就地翻滚两圈,一架屏风不偏不倚罩在他们身上,刚刚好抵挡住接下来的箭雨。

而这个时候,想要追上赵向零已经不可能了。

刺客果然没有在他们身上多花一点时间,几乎立刻就追马车而去,不再回头。

石流掀开屏风,抿唇抽出颈间一根金属铭牌,将绳索扯断,一缕青烟飘出,似是信号。

青瓷瞧着,拧眉道:“左相大人几时会来?”

石流抬眸,冷声:“来了。”

不过两息,两人前后而出,看见李瑞清那张向来从容的脸,青瓷心中定下了一半。

上前两步她道:“陛下一人留在车中,西北方向,敌手多擅弓,擅毒,近战皆有,人数很多,至少五十之众。”

青瓷不会武功,所以只能说出她自己看见的东西。

她说话间,李瑞清已经让此处轻功最好的属木去追。他脚程最快,让他去是最稳妥的法子。

就在青瓷以为李瑞清没有听她说话的时候,只见后者转头道:“金言,带人往西北方向去,率几个轻功好的,先摸上去解决对方长弓手。身上带了毒烟的,有什么扔什么,不要省,统统丢出去。”

今日风向西北,若咬在他们后面,的确毒烟是很好的选择。

“可是陛下”金言想说,陛下也在前面,若是中毒可怎么办?然而他还没说出口,就被李瑞清以眼色逼走,着手去办了。

“陛下身上有解毒丹。”青瓷道,“我下车前瞧见陛下取了。”

旋即,她记起来,那是左相大人亲配的解毒丹,陛下总是随身带着。

微怔片刻,青瓷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抬头,认真道:“陛下已吩咐过,若没有她行踪,就让左相助青歌瞒一段时间。”

陛下失踪,此事关乎大计,赵向零早在出门之前就已经做下布置。或者说,她每每都会这样布置以防不测。

李瑞清眸中有暗色在涌。他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随意扔给青瓷对石流道:“按她说的做,你应当清楚怎么办。”

青瓷颔首,还不等答复,李瑞清就消失在了眼前。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去寻人。

看着那块令牌,石流若有所思,青瓷见他眼神一直凝聚在令牌之上,躬身行了一礼,将令牌交还:“我,当之不起。”

虽不知道这块令牌代表着的是什么,但从石流的目光判断,这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石流转过头,声音里似乎略有感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切听从主子之言,将青歌找出来,我们该动手了。”

与这边的凝重不同,赵向零那边的气氛紧张,却不失欢快?

早在踹青瓷二人下马车之前,赵向零就嗅见车上硫磺味,所以在他们下车之时,她也跳下了车。

脱下外袍,当肩一甩,箭矢纷纷被拍落而下。而借着长袍挡箭的功夫,她割开绳索,驾马而去。

几乎是立刻,长弓火焰追来,引燃了马车,炸死了几匹马。

甩袍,赵向零高声唱道:“小白马呀,跑得快呀,长得丑呀,追不上呀!”

一连串的箭头指向,赵向零侧身避开,摇了摇头:“唉,真是追杀的认真,居然没有人听朕唱歌。”

那好吧,就不唱了。

纵身而起,赵向零倒站在马背上,弯身丢出一把石子,大声:“看!暗器!”

后头人立刻避开,瞧见石子,知道自己被耍了。

赵向零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是一把药粉出去:“看!毒药!”

这回没人躲开。然而痛嚎声旋即响起。飘过去的药粉粘在脸上,立刻就是个血窟窿,中招者倒地,吐了几口血沫,不动了。

跳回马上,是一连串银铃笑声:“杀好的咸鱼不要翻,泥地里滚滚更好吃。”

于是后头的人吃了她一路的马蹄灰。

赵向零胯下是西域引进的宝马同本地千里驹的配种,毛色雪亮,脚程极快,别说寻常人,就连箭矢都追不上她。

赵向零披衣飞奔,朝着官道正轨走,很快就将出山。一旦出山,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而等她回京,究竟是谁在背后刺杀,一查便知。

眯眼,赵向零瞧见不远处暗网上发出的粼粼碎光,那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往里头跳。

没有错,现在,才是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

第八十五章 女帝被劫左相心切(求订阅)

挥起龙袍,赵向零感慨一声终于知道为何龙袍要做的这般厚重,倾身一倒,以衣为盾,调转马向,居然往回跑去。

没人料到她会忽然转头,有些来不及调转方向的人直接撞上刀网,发出骨头与铁线的刺耳摩擦声。

黄袍覆下,叫人觉得惊奇的是,那黄袍轻飘飘搭在白马背上,下头居然没有了人。

众目睽睽之下,赵向零,不见了。

白马奔腾,徒惹尘埃,刺杀没了方向,刺客慌了神。他们遍寻无果,却听得有人娇笑。头一回,剑光细亮,鲜血翻涌,气息已绝。

翻身上马,赵向零拍拍马肚,笑道:“好马儿,咱不同他们耍了,回去朕给你果子吃。”

原来,她借着所有人的目光在龙袍之上时,转身藏在马腹下,躲开袭击,又在马走远之时陡然翻身,了结杀手的性命。

黄衣上的龙纹飞舞,赵向零加快速度,往来时的方向而去。后头刀网处的杀手还未动作,等他们得到消息之时,就是第二波刺杀的开始。

赵向零很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自己的把戏做不了第二次。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似乎咬在自己身后的刺客越来越少了。

刚刚剩在自己身后的刺客,只剩下三个。不然,她如何能这样轻松将他们解决?

转念一想,赵向零就明白,多半是李瑞清来了。

问天下还有谁有这样的机变,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不出乎一个他而已。

是了,他果然来救自己了。

想到这里,赵向零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喜悦。她拍拍马侧,叫它跑得更快了些。

现在呢,她要去找李瑞清,先赐他一个失职,再赏他一个护驾有功。

罚他给自己做饭,赏他……那就勉为其难赏他一个皇夫好了!

道路平整,一望无际,马蹄阵阵,四周静谧。赵向零望着前路,愈发按捺不住心间欢喜。

她要去将那个最近把所有奏折都丢给她的,没良心的李瑞清,一脚从树梢踹到树下,然后居高临下嚣张的告诉他:“爱卿,朕饿了,朕要回去吃烧鸡。”

没错,就是烧鸡。玄一那家伙的烧鸡真难吃,自己要吃点别的洗洗胃。

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赵向零就没有注意到路中间一个砍柴归来的樵夫慢慢走过。马惊,前蹄扬起,赵向零回神,瞧见那樵夫面上慌张,露出惊恐之色。

要是被马蹄踏上,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没有犹豫,赵向零伸手去拽他。

然而,几乎是立刻,她反应过来情况不对。这里是官道,出现樵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不是几乎,是绝对。

有她在的地方需得清空道路,此处早已封锁,绝对不可能出现一个樵夫!

然而,晚了。

那樵夫已借助赵向零的这一停一顿勒向马脖,一线嫣红飞溅入眼,立时遮挡视线,整个天地都蔓延成血红,打在皮肤上尚有温热。

赵向零探手,掐住樵夫颈脖,用力往后一掰,一送,了结他的性命。然而在她被血染眼看不见的时候,樵夫绽出个诡异笑容,一口黑烟喷出,覆了赵向零一脸。

等赵向零察觉到毒气的时候,她已吸入不少。下意识的,她去摸腰间解毒丸,却发现方才设计杀手翻身下马腹的时候,装解毒丹的药瓶已经被蹭掉了。

毒性发作,手上没了力气,金铁之声顿起,赵向零连连后退数十步,躲开空中飞来的箭矢。

五感尽失,她顿时落入下风,眼看着就要成为他人手中猎物。

再一次避开箭矢之时,赵向零动作仅慢一步,亮色箭头便顺着她的手臂擦过,带出一串血珠,滴落在道路旁的泥土之中。

好在这时有人高声吼道:“陛下!”

赵向零闻言,放下心来。是属木。他已经到了。这也就意味着李瑞清他们也不远了。

听得剑入肉声,赵向零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搁下。她乘机抬手将遮挡自己眼睛的血迹抹去,恰好看见属木收刀冲她露齿笑道:“陛下,咱们回”

‘去’字还没有说出口,一根细长绳索忽地套住赵向零颈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倒拖而去。

属木暗道不好,飞身上前,又不敢贸然扯住赵向零。那绳索以铁精打造,尖锐极细,哪怕只是单单拖着,赵向零颈脖就已经淌下血来,要是他一扯,赵向零的头登时就得飞下。

他没有犹豫,举剑往绳索上劈,绳索一紧,血流的更快。而赵向零只剩下拉着套索,不叫自己受割喉之刑的力气。

她中毒了,即使没有中毒,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挣扎。

属木打下暗号,示意自己在这里,一边扯住赵向零身后绳索,叫她好歹能松口气,顺便想着如何开解。他不敢离得太远,不然赵向零如果再遭暗害,他救援不及,赵向零必死无疑。

但,没有人给他想法子的时间。绳索忽然往下,尽头处一个黑洞张开,要将赵向零吞噬,属木来不及多想,伸手拦住要撞下的石板,扯住赵向零颈后绳索,不叫那头人将她扯过去。

一人之力如何阻挡数人之力?几乎是立刻,属木同赵向零一起被带入,将要拖进洞中,赵向零瞧见石板跌落,大声:“属木,走!”

他们的目标仅仅是她,属木只要抽身就可以撤退,完全没有必要在此处牺牲。

那厚重石板砸下,属木哪里还会有命?

眼神一凝,赵向零当机立断,用尽最后气力一脚踹出,从腰间取下个荷包丢给属木,叫他往后跌去。

不过纵然如此,还是迟了一步。

千斤巨石落下,狠狠砸在属木肩头,饶是铁血的汉子也不能咬紧牙关,将这痛苦尽数压下。

冲破耳膜的,是一声怒吼,和骨头碎裂的声音。

血色中,赵向零颈间一松,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李瑞清赶到的时候,恰恰好就是巨石落下之时。他瞧见赵向零淹没在巨石之后,也瞧见属木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

闪身上前,李瑞清将一枚药丸送入属木口中,掐他人中,强迫他醒来,又命令紧跟上来的人将巨石抬起。

属木醒后,看见李瑞清,稍皱眉,挤出个笑容:“主子,属下似乎搞砸了。”

第八十六章 女帝被劫左相心切(二)

属木说话间,众人已着手撬开石板。

瞧见石板松动,李瑞清乘势抽出他的手,叫他靠在自己肩头,封锁住他右手各大穴位:“那就闭嘴。”

血肉模糊。旁边素日同属木关系好的金言忍不住撇开了脸。

属木道:“我没事,主子,您还是先去救陛下,我瞧这帮人似乎同前头那些人不是同一批。”

明明疼得发颤,但是脸上依旧挂着不怎么在乎的笑。他催促着李瑞清,知道主子瞧着云淡风轻,心中还不知道得有多急。

李瑞清低头,几个呼吸间将主要救护步骤都做完,才将他推给金言:“叫随行的大夫再同他收拾好,等我回来。”

巨石推开,李瑞清登时消失在原地。

他走后,属木的脸终于绷不住扭曲在一起,痛呼道:“金言,你轻点,我可是重病号,哎哎哎,你这个人这样粗鲁,以后娶不到媳妇了!”

追入隧道,李瑞清发现此处是临时挖出来的一个土道。两侧不稳固,随时容易倒塌。唯一精细的地方,大抵就是用来挡住他的那块巨石板。

它的作用,是用来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李瑞清眸中隐有怒意闪过。

地上有一道拖痕,上头血迹淋漓,拾起地上散落的一块紫水晶,李瑞清认出那是赵向零袍子上挂下来的。

他有些疑惑。

若是寻常的杀手,瞧见这些一定会刮个干净。杀手缺钱,他们可以为金钱买卖性命,没理由会放过这一笔。

当然,有一类杀手除外:豪门府中养来只为一日用的死士。

这种人,心里眼里只有任务,没有钱财。

将那半枚破碎紫水晶握在手中,李瑞清听着周遭动静,顺着拖痕往深处走。

劫持者没有故意隐去痕迹,所以李瑞清能很清楚看见凡是主道上的尖锐石子上,血迹都要愈发清晰一层。

避开那些血迹,李瑞清眼底的怒火压都压不住。

他知道那是谁的血。

他索性放开身形,掠过土道,在一处新泥墙前稍顿,合掌一拍,转手狠拽,拖出个浑身裹泥的人来。

他掐住那人的脖子,咯吱有声:“说,赵向零在哪里!”

那人瞧见他眸中杀意和逐渐爬满眼睛的妖红之色,忍不住浑身打颤,闭眼一咬,却只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面上火辣辣的,是一掌宽的巴掌印,已经迅速红肿起来,有些地方甚至因为承不住力度而破裂出血。

飞出去的两颗雪白牙齿,里头藏着的毒药跌进泥土中,是杀手唯一痛快的解药。此物一除,他的眼睛立刻黯淡下去。

“说!”李瑞清收拢手指力度,腕上青筋暴起,掐得杀手喘不过气来,“那个女人,在哪里!”

杀手冷冷一笑,转头拒而不答。他知道,不回答才是他唯一的生机。

‘喀嚓’一声,他难以置信看向动手之人,头颅软软垂了下去。他不明白,为何此人竟不听他说就径直了结了他的性命。

将尸体冷冷丢到一旁,李瑞清擦手,眸光冰寒。既然不开口,就不必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他再转身,消失在了地道间。

地道尾端在闹市,李瑞清顷刻解决守在门口的杀手,掐着他们的脖子如同扔垃圾一般丢出去,看也没有看一眼。

他掐指,自己应当比那伙人晚不到半刻钟的功夫。虽说洞中埋伏的人用来拖慢自己的脚步。但短短半刻钟的功夫,赵向零的身份又特殊,他们应当没有办法短时间内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赵向零和其他人,都该在这闹市之中。

从出口的枯井中跳出,李瑞清不及拂去身上尘土,跳上高墙,扫视周遭。

远离皇城,这里的人并不多,劳作的汉子,举着锄头在田间,白发的老妇,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还有一列车队,正拉着马往远处赶去。

李瑞清的目光立刻钉在那马车之上。

赵向零中毒,无论是背着扛着还是驮着都太过显眼,唯一不引人注目的就只有马车。

瞧着那上头盖着的草席,李瑞清手臂轻抬,顷刻身影浮出几道残影,追了出去。

那牵着马车的人一见他追来,扛起草席就跑,立刻从车下越出几个杀手掩护。

李瑞清哪里会放过,手臂轻抬,无数细针扬出,立时将对面杀手扎成刺猬。

他正打算继续追上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不,他中计了。赵向零不在别的地方,那个晒太阳的老妇人就是!

有谁,会在大夏天的烈日之下晒太阳!嫌自己活得还不够长么!

转头,李瑞清就往回撤。然而空空旷旷,晒太阳的老妇同锄田的大汉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咬牙,难得失态一拳打在旁边的木桩之上,将那木桩打得凹下去一大块。

顾不得拳头血红,李瑞清发出信号,等待来人。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后头侍卫跟不上,故慢了半刻钟才到。

李瑞清一字一句,无比镇定道:“集结人手,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两人结伴找寻,封锁出城要道,寻找一切可疑人物,搜查破旧废弃的商铺,久久无人居住的屋子,调查禹家门下所有暗产,都给我挖出来!”

李瑞清手下负责杀手线的火语踏前一步,问道:“主子,查出禹家暗产后当如何处置?”

“给我踢了他们的馆子,见一处踢一处,踢到永远不能开业为止!”

黑袍远去,火语摩拳擦掌,眼睛亮了亮,对身后的人道:“听见了没,兄弟们,咱们该干活了!”

砸了他们兄弟,抢了他们少门主夫人,还想安安生生的在南国过下去?

哼,门都没有!

禹家又怎么样?打的就是禹家!

===

赵向零并没有昏过去太久。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椅子上,头顶照着的是一个偌大的太阳。

接着,她感觉到一阵凉风习过,一道黑色身影倏地飘了过去。

李瑞清?瑞清?哎!你要到那里去?我在这里,朕在这里,你的陛下在这里,哎!哎!哎!

可惜,哪怕赵向零都快要把李瑞清的背影盯出一个洞来,后者也没有回头。

赵向零第一回感觉到了大禹夫人看着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痛苦。还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有口难开的无力感。

第八十七章 昔日王沦为阶下囚(一)

呵。好你个李瑞清,口口声声说得好听,关键时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呵。男人。

赵向零被人扛着拖走的时候,将李瑞清骂了无数遍。

她看见自己脑袋上顶着的假发,稍愣了愣,大概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法。

调虎离山。

呵。好你个自称聪明的李瑞清,这都看不出来。

呵。说好了要陪我到白头,这下好了,我白头了,你不认识了。

哦,好像他没这样说过。

不管了,骗子,都是骗子!

赵向零闷闷想到,又不争气的昏了过去。

二次醒来,赵向零是被人拍醒的。

瞧见面前那张脸,赵向零稍有讶异。她眯眼,旋即笑道:“原来是你。”

刺杀她的人,和掳走她的人,分明就是两批,一个,单纯要杀掉她,一个,单纯想要掳走她,这点,早在昏前赵向零就已经有了准备。

饶是这样,在看见来者脸时,她也免不了惊讶。

坐在滚椅上,王尧看着赵向零的脸,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大笑道:“怎么?美人儿,看见我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赵向零将脸一沉,怒道:“你们王家的胆子倒是不小,如今连劫持陛下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然而她发髻散乱,脖间血痕,身上多处被划破,狼狈不堪,说出这话的气势比起平时大打折扣。王尧根本不害怕。

他笑:“劫都劫了,再还回去,还来得及么?”

赵向零转念。王尧此人比起禹家的打算更简单,不过劫色而已。可

算了,还是去死好了。

“你最好让朕死在这里,不然朕重得天日之时,就是你们王家覆灭之日!”

“覆灭了好呀!”王尧拍手笑道,“我巴不得覆灭,不过陛下,您还是能看见天日再说。”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一个老婆子走了进来。她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大小数十个银铃。

赵向零仰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王尧桀桀笑道,“当然,是希望陛下能心甘情愿委身于我”

赵向零凝重了起来。比起其他人,或许王尧才是真正难对付的那一个。一来,他从来不在明面上出现,二来,他的想法只有一点。

瞧着那婆子慢慢朝自己走近,赵向零的心中终于爬上一抹恐慌。

===

栖凤宫,李瑞清立在桌前,静静看着面前身着龙袍之人。

有青瓷主持,众人以为不过是马受惊陛下车驾跑了出去,而早已换好服侍的青歌代替赵向零,上了另外一辆王驾。

这还是李瑞清第一回正眼看这个女官。

她身材颀长,确实同赵向零身材很像,若不是极其熟悉的人,根本分不出她们的背影差别。

不单是身材,就连脸型的相似度也很高,用帘子或者面纱一挡,根本看不出太明显的差别。

但李瑞清觉得还是很明显的。她的眼睛同赵向零不一样。赵向零的眸子黑得像是墨池,而此人眸色稍淡,也没有那么明亮。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向零眼中那丝狡黠的光。青歌有的,是沉静,外加胆怯。

侍从都退下后,青歌在李瑞清面前坐不住,腿一弯,跪了下来:“左相大人。”

李瑞清没有说话,而是取出一枚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递给青歌:“吃了它。”

青歌仰头,眼底有水光。

李瑞清没有转头,只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再次重复一遍:“吃了它。”

这一回,青歌没有犹豫,接过药丸,仰头咽了下去。嗓子很干,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陛下需要一个不能见人的理由。”李瑞清的声音很冷,冷到青歌直打寒颤,“这些时候委屈你。”

他的话刚说完,青歌就发现自己的脸开始有些痒。她想要去挠,却发现李瑞清的眼睛陡然锐利了起来。

完了,青歌心想。这药丸,让她真正的脸上长了水痘。

她藏了数十年的秘密,终于藏不住了!

抽剑,李瑞清将锋利剑刃搁在她的脖子上,稍抹就能擦出血痕。平日里最温和不过的左相眸中散发出的是无比刺骨的寒冷,叫人窒息的杀意。

“把你面上的东西,摘下来。”他以剑相逼,青歌不能不从。

慢慢地,青歌从耳后扯下一块皮,将脸上覆着的薄薄一层面具扯下,而下头的那张脸,李瑞清再熟悉不过。

他甚至拿着剑的手有些不稳。因为面具下的那张脸,赫然就是赵向零!

两张,几乎没有差别的脸!

李瑞清自诩对赵向零再熟悉不过,面对这张脸的时候也有些晃神,因为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杀意在一瞬时达到最高,李瑞清觉得自己不能容忍一个同赵向零有着一模一样脸的人在身边,此人不管心中如何想,都不干他什么事。

这张脸存在着,对赵向零就是一种危害!

腕间轻抖,李瑞清滑动剑柄,要解决这个麻烦,不料青歌不闪不避,而是径直叩了下去。颈脖擦出一长串血痕,触目惊心。

“左相大人,青歌没有私心,青歌只为报答陛下,绝没有二心!”

李瑞清寒意并未散去:“我为何要信你?”

“左相大人擅医,自然也擅毒,青歌绝不反抗。”青歌再拜,血色染红李瑞清剑尖,“只希望左相听奴婢将话说完,再行定夺。”

收剑,李瑞清不怕她耍诈,将剑收入鞘中:“说。”

青歌仰头,眼底有微光在闪:“奴婢出生于江左蘅家。蘅家擅长易容,在江湖中很有威名,仇家却也不少。奴婢本是当年蘅家家主蘅天行的三女儿,蘅家灭门之后,奴婢流落在外,一直不得报仇。”

“后来,奴婢遇见当初在江左治理水患还是太子的陛下,奴婢记得清楚,当时奴婢正在同两个乞儿抢一个发了霉的绿毛馒头。”

提到此处,青歌眼中泪珠滚下,心酸哽咽道:“是陛下见我腿上腰上皆有烧伤,命人赐药,奴婢才赖着陛下的。”

“奴婢原本看着陛下衣着不凡,知道她不是常人,想着依傍于她或许能报家中大仇,陛下也果然收留了我。其实陛下早已知我身份,她说,想要报仇,就用自己的手去报,夺回自己的一切,用自己的本事。她不插手,也懒得多管。”

李瑞清垂头,这倒是很像她会说的话。

第八十八章 昔日帝沦为阶下囚(为李梦真的加更)

“然而奴婢无用,竟又中他人奸计,若不是陛下带人前来,奴婢早已被羞辱踏入泥地里。”

“陛下于奴婢有再造之恩,亦如再生父母,我蘅格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背叛陛下。”

青歌道:“若左相觉得奴婢这张脸留在陛下身边迟早是个祸害,那么请左相看在如今这张脸还有用的份上,饶奴婢一死,待陛下归来,奴婢愿意自毁容颜,再不以此面示人!”

她重重再叩首,重誓道。

江左蘅家。李瑞清倒有所耳闻。蘅家的易容和变容的确是一绝,如果这样说,倒也能对的上。

“奴婢这张脸,是仿照陛下做的,日日用线规整,才生成这副模样。”青歌怕李瑞清起疑,接着道,“因为难度大,又要两人脸型相近,年岁小时开始动手,所以天下仅此一张。”

李瑞清没有说话。

青歌道:“蘅格愿意将蘅家秘术尽数奉给左相,望左相竭力救陛下脱险。”

她再拜,起身时额头上已磕出淡淡血痕。

见状,李瑞清才道:“不用你的秘术,我也会竭尽全力。”

青歌还想再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却看见一方雪白手巾递到自己面前。

她仰脸,瞧见李瑞清面上早已没有寒色,恢复往日清淡模样:“擦一擦,你脖子上的血。”

青歌听闻这句,眸中泪滴没忍住,滚了下来。她接过,颤着手,将脖子上血迹一点点擦去。

“不要哭。”李瑞清的语气里难得放着几分温柔,“我不喜欢看着这张脸哭。”

青歌呜咽,低头不叫李瑞清看着她的脸。

李瑞清起身,吩咐道:“这些天,你就用这张脸代替她上朝,如果你有异心,你最好知道,我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奴婢明白。”青歌哽咽,只有低低啜泣从喉间溢出。

再往前走两步,李瑞清忽然停下,转头道:“你该停下仿制这张脸,我不喜欢,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喜欢。还有,你是陛下最信任的女官青歌,不是谁的替身,也不需要替谁送死。”

李瑞清知道,这样高深的易容术,一日不维持就会变样,五官慢慢长开,再不会是从前的样子。

至于毁容。李瑞清没这样想过。他想,让一个姑娘毁容,大抵比让她去死更加难受。

不管赵向零知不知道此事,想来心底里都不会允许别人替她去死。

说完这些,李瑞清径直离开栖凤宫,没有回头。

青歌伏在地上,泪流无声。

李瑞清风风火火的寻找赵向零的时候,后者正被囚禁于王家隔壁的民宅内。

虽说是隔壁,其实离着王家的大门很远。只是通着一条河,才显得尤其近。

赵向零双手双腿被锁在床边的橱子上,整个人缩在床边,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叫她失魂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屋角点燃的一种香。

银铃响起,婆子坐在床头,伸手在赵向零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婆子心中一喜,在赵向零耳边摇着银铃,脆声响起,她降低自己声音,幽幽道:“现在你在自己的房间里,放轻松,放轻松。”

赵向零慢慢合目,果然放松了手脚,不再紧张。

婆子知道,这是药效开始了。

她大喜,压低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你是谁?”

赵向零红唇微张:“赵向零。”

婆子心中又是一喜:“我是谁?”

赵向零顿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婆子低声:“和我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赵向零顺从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婆子问:“你最喜欢谁?”

赵向零一顿,答:“李瑞清。”

婆子不明白这个词背后的含义,毕竟李瑞清的官用名是李澈,而非瑞清。而且就算她听见这个名字,也未必能联想到左相。

婆子继续问道:“你最讨厌谁?”

赵向零微怔,忽然激动了起来:“雪,好大的雪!好冷!我好冷,来人,快来人,添火,下雪了!滚,滚开!”

她闭目,挥手咆哮,尖锐指甲陡然划花了婆子的脸,叫她的脸滴下血来。

婆子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忍着痛忙往后退,镇定瞧着赵向零,又轻声道:“好了,没有,你看是不是很暖和?没有,什么都没有。”

赵向零疑问:“没有么?”

“没有。”婆子笃定道,招手朝外头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送上暖炉。

婆子故技重施,在赵向零说冷的时候将暖炉递给她,再加以慰藉。

她慢慢安慰着她,才低声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赵向零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婆子道:“我最喜欢王尧。”

赵向零似乎顿了一下,迟迟没有说话。

婆子接道,又急又快:“我最喜欢王尧!”

赵向零抱紧了炉子,低声道:“我最喜欢王尧。”

婆子这才满意:“我最讨厌李瑞清。”

赵向零没有停顿:“我最讨厌李瑞清。”

“我累了,我要睡了。”

“我累了,要睡了。”赵向零倒头,果然听从婆子的话,睡了过去。

婆子轻声,摸出房外,笑嘻嘻看着坐在滚椅上的王尧:“再做个三回,定能改了她的记忆。”

王尧笑,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那就麻烦你了。”

婆子笑眯眯的收下,去旁边的屋子里头忙了。

宁郝低声:“七爷,这个真的能行?”

王尧瞧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腿,笑:“自然。他是前朝央王府里的婆子,学了央王篡改记忆的法子,据说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么玄乎?”宁郝瞧着里头已经睡过去的人儿,不得不信。

“瞧着吧,咱们要皇帝找的是那帮老家伙的麻烦,可不是咱们的麻烦,到时候连陛下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怕个鸟儿?”王尧笑,觉得光明就在眼前。

“恭喜七爷。”宁郝谄媚笑道,“抱得美人归,或许还能坐拥天下。”

要知道,如果按照婆子所言,赵向零日后会对王尧百依百顺,那么让位天下,岂不是迟早的事情?

一主一仆,两人齐齐大笑,没有注意到屋中人陡然睁开漆黑的眼睛,将手中的暖壶放开。

她的手心手腕上,都被撩起一连串鲜红色的血泡!

让位天下?呵,那看就你有没有这个命来取!

第八十九章 心狠帝伤己夺先机(一)

左相府,看似如往常一样静谧的府邸不断有黑影进出。那是来自京城各地的探子,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歇过。

整整三天。李瑞清都没有寻到赵向零的消息。

他坐在书台前,眼窝深陷,有着淡淡的青色。

属木养伤,陪在李瑞清身边的只有石流一人,石流不善言语,将火语扯来,暂时代替属木的位置。

火语见主子心情着实不好,试探道:“我们将禹家上下三十六家暗铺都翻遍了,没有瞧见陛下踪迹。”

揉揉眉心,李瑞清道:“方向错了,不是禹家。”

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这才是李瑞清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下杀手的是禹家,而掳走赵向零的又是另一批人。

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向零,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分明就没有半点好处,何人才会这样疯狂?

外头有人来禀:“大人,司业大人求见。”

李瑞清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一方印鉴。没有犹豫,他将那玉印握在手中,笼在袖里。

孙无念候在外头不过半刻钟,李瑞清就走了出来,抬袖拜道:“司业大人。”

孙无念亦拜:“左相大人。”

两人相顾无言,孙无念似乎有什么话要问李瑞清,却半晌没有问出口。

他很想问,宫中传出向零遭伏中毒的流言,面貌甚怖不得见人,哪怕上朝都着轻纱。既然如此,为何左相在左相府而不是梧桐宫?

孙无念知道李瑞清的身份,也知道如果那真的是赵向零,他一定不会离开皇宫。

除非,宫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

在孙无念看到李瑞清的那一眼,他就明白,赵向零不是中毒,而是失踪。她,不见了。

距离出事已有三天,也就是说,三天时间她都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能发生什么事,都会发生,都能发生!

霎时,孙无念抑制不住内心怒火,冷眼看向李瑞清:“左相大人,陛下在何处!”

陛下失踪前,左相同样失踪了半月,朝堂大乱,皆传是皇帝失德,惹怒左相,才使左相罢朝。

可事实呢?事实是什么?

瞧着孙无念燃着怒火的眼,李瑞清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他当然清楚理由。

那日赵向零要降旨赐婚,他大怒之下不仅强亲她,还脱口而出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如此这般,他觉得无颜再见她,又觉得自己多年居心叵测确实龌龊,便想着离她远一点。

但他并没有想要抛她一个人在朝堂之上。他本想着自己递假,若赵向零不允,他就勉为其难地病好回朝,怎料,假批得又快又狠,满朝皆知,他不得不在府中‘养病’。

接着,赵向零揽过六部,独独绕过他,有意不让他再接触朝事,摆明要他退出朝堂。天知道,不是他要弃她,是她要将自己踢出朝局才是!

所有人都觉得是他不对,他妄为,可天知道他的苦楚,鬼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事!

李瑞清没有解释。没有保护好赵向零,确实是他的责任。不管怎么说,赵向零都是在他眼前出的事。

“三天!”孙无念咬牙切齿,“李瑞清!三天!撇去皇帝身份不谈,向零她只是个姑娘,你知不知道三天能出什么事!”

李瑞清一怔。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遗漏了什么。姑娘。除了皇帝,她还有着另一个身份。

如果对方图的不是权力,而是另一点呢?

李瑞清背后爬上了冷汗。

没等他想清楚,外头又有人通禀:“大人,外头陈主事求见。”

陈北词。

李瑞清闭目再张开,道:“请。”

陈北词来此处,先冲李瑞清行了一礼,又转头看向孙司业。先是讶然,似乎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他,然后舒舒然行了一礼,笑道:“前些时候的事,多谢司业。”

孙无念好涵养的压下怒气,同样回礼道:“主事不必客气。”

李瑞清立着,仍旧在想自己的心事,觉得还差点什么就将融会贯通,却听得陈北词道:“要不是司业大人,至今我都要被家兄蒙在鼓里。他竟然通过王府密道与王家人暗中达成协议,要联手”

“你说什么?”李瑞清忽然插话,追问道。

陈北词疑惑:“家兄同王家联手?”

“你说王府密道?”

陈北词仍旧疑惑:“怎么?”

李瑞清顿时恍然,所有不能理解的地方完全明了。他转头,对孙无念道:“救人,缺帮手,去不去。”

孙无念笃定:“去!”

二人话毕,不待同陈北词告别就迅速离开,带起一阵风刮过陈北词发梢。

陈北词转头抱臂,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瑞清兄,你的待客之礼也太差了。不过你嘛,好像欠我个人情。”

想着,他笑笑要坐下等李瑞清回来,忽然想起他们说的话。

救人?救谁?能让左相和司业两个人完全不顾头尾的人会是谁?

脸色微变,陈北词想到一种可能,立刻起身出府,要回陈家去。

如果真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出事的是那一位,这天,就要变了!得同父亲商议,及早做下打算才是!

===

瞧着再一次昏过去的赵向零,王尧脸上露出一个淫邪的,大大的笑容。

他看着旁边的婆子,忽然问道:“我记得,你曾经管过刑罚?”

婆子讨好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倒也记得些,七爷想要奴婢做什么?”

王尧笑,望着床上蜷缩着的面容姣好的女子,露出个阴狠的目光:“她害得我断了一双腿,所以,你可懂?”

婆子仍旧是笑,慈祥的脸上皱纹遍布:“爷的意思是,也废她一双腿?”

两个人平平淡淡,说着险恶的话,却如同平常聊天一般轻松。

王尧摇头,低低笑道:“腿就不必了,若腿折了,待会爷还怎么尽兴?我可不喜欢女人像死鱼一样躺着。”

婆子眼底掠过一抹了然,谄媚笑道:“那就手腕如何?将手腕拉脱臼,再高的功夫也不得使,而且也不妨碍爷办事。”

王尧眼底一亮,抚掌大笑:“甚好。”

第九十章 心狠帝伤己夺先机(二)

得令后,婆子直起身,走到床前,瞧着那相貌绮丽的姑娘叹了口气,似是怜惜,似是同情。

她轻轻执起赵向零的腕,像是托着块最完美的宝玉。小心翼翼,按在她手腕两侧,轻轻地拂过。

倏地加大力气,只听得一声脆响,床上人立刻痛得蜷曲,低哼出声,登时两颊雪白,豆大汗珠滚落。

如法炮制,婆子将她另一边手腕以同样方法捏开。哪怕痛到昏厥,床上那人仍旧没有醒,只紧紧闭眼,没有睁开。

王尧听得那两声骨裂,只道一声畅快,觉得她加给自己的那些屈辱,那些棍棒,都尽数还了回去。

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在他面前挣扎的像是一只跳脚虾,待会还不是一样要承欢在他身下,向他求饶?

想到此处,王尧同婆子一齐往外走,问道:“你可确保无误?”

婆子笑:“老身做了这么多年,改过的记忆没有千八百也有五六百,断然不会出差错,保管她对七爷您服服帖帖,如同软绵绵的羊羔,半句都不敢忤逆。”

“是么?”王尧脸上忽然出现个诡谲笑容,“很好,那你就去死吧!”

婆子还没弄清楚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脑袋一沉,只见血液飞溅,直到倒下去才陡然想明白:那滚烫的,是自己的血啊!

从婆子身后站出来,宁郝将手上染血的棍子丢开,笑道:“爷,将这个拖去埋了?”

王尧笑:“埋什么埋,爷都憋了几日,好容易腿好了,可不得先舒畅舒畅嗯?”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上回被打出的伤还没好完全。也不知为何这次伤好的这样慢。

如今刚刚拆下纱布,他就有些忍不住。

毕竟,今日这个女人,无论是样貌还是地位,都是一等一的顶尖。

宁郝搓手,猥琐笑道:“那爷您玩过了”

“这是别的女人么!这可是陛下,你敢动她?”王尧冷冷看他一眼,陡然又笑,“等爷玩腻了,就赏给你。”

主仆二人正笑,王尧抖抖脚,皱眉:“这腿也好得忒慢了些,可见老家伙下的狠手。”

他可是足足躺了一整月,现在才勉强能活动。

‘嘶’了一声,王尧觉得自己的腿还是疼得紧。不过不要紧,待会温香暖玉,就记不起来腿疼这回事了。

“让人将药添好了,要最烈的那种,别叫她清醒着。”王尧道,“这个女人,狡猾的很。”

想到赵向零,王尧心底还是有些忌惮。他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些,堂堂国君,难道就这么点本事?

所以哪怕将她栓牢,哪怕给她下软骨散,哪怕让人改掉她的记忆,王尧还是坚持要人将她的手腕捏折。

不为别的,只为万无一失。

床上,赵向零煞白着脸,嗅着空气中的甜香。这种香气,叫她反胃,叫她作呕。

也不是没有人用这种腌东西算计过自己,只是这样狼狈等着被宰,似乎还是头一回。

抬手,低哼一声,赵向零瞧见自己手腕无力垂落,知道事情难办得很。

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身上所有的武器全都被搜干净,一样不留。可以说,王尧确实做得完美,毫无破绽。

而且,没有人会想到是他。自己待在这里三日,李瑞清都没有寻来,怕是他从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王尧不涉及党争,为了女色劫持皇帝简直是再没有可能的行为,无论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对王家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但王尧似乎乐的见王家遭难。赵向零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想明白。

她身体开始发烫。她知道,药效到了。最好的时机,也到了。

弯头,赵向零用已经不能伸直的手指将自己腿上因为摩擦在砂砾上割破的伤口撕开。

血肉艳红,赵向零却似乎完全看不见。她活生生从自己的腿上撕出一条口子,将被擒时按进去的一只簪子取了出来。

咬开簪头,她将里头的药丸刁在口中,再将簪尾掐在手里,闭目等待着时机。

生存在烈狱之中,永远不能等待救援,唯有自救,才是最好的法子。

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为稳妥。

眸子稍黯,药性起,赵向零按住自己腿上伤口,不叫自己乱了心神。

良久,才有人推门而入。

“美人儿。”王尧轻声道。他摒退了所有的侍从,独身一人前来。所以他等了许久,确保赵向零没有再耍滑头的能力。

空气中的香味太重,敛去了淡淡的血腥。

瞧见床上已经将自己外衫解开的赵向零玲珑有致的身体,王尧下身一热,快步上前。

赵向零眯眼,面色陀红,看清来人,娇娇羞羞伸手唤道:“王尧。”

几乎是立刻,血液从上往下冲去,王尧翻身跪着半条腿,另外半条还在床下。

他仍旧在警惕。

赵向零没有漏过王尧袖间刀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者仍旧在防备。

而凭借自己现如今的状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他压根就没有功夫。

忍住心头怒意,赵向零没能压住热意,低哼出声,哀痛婉转,惹人生怜。

她眉头紧锁,看着王尧的眼中水波盈盈,魅意万千,勾得后者无知无觉,登时解开腰带,将外袍落了下去。

青色衣袍在空中漾起个弧度,如同投入春水石子激起的浪花,王尧俯身,低头咬在赵向零脖子上。

细腻雪白脖颈上伤口瞬裂,殷红鲜血涌出,划过皮肤滴在雪色被单之上,更显魅惑。

瞧着赵向零并未挣扎,而是抬手环住自己颈脖,王尧的防备终于卸下大半。他解开里衣,瞧着赵向零脖子上的咬痕眼底黢黑。

伸手,他慢慢扯下赵向零中衣,露出半截圆润肩膀。喟叹,王尧觉得最完美的雕刻也不过如此。

他正叹,忽然后颈微凉,一个天旋地转有人踩在他背脊,发出声叫人牙酸的断裂脆响。

不知几时,赵向零环着他的颈,将二人调转了个方向,以冰凉金簪指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低头,赵向零鬼魂般嘶哑的声音在王尧耳边响起:“有没有人提醒过你,不要招惹疯狗赵向零!”

第九十一章 左相怒血流可成河(一)

弯手轻拍,又是两声脆响,王尧张大嘴巴想要痛呼,嘴巴却被自己的里衣塞了个严严实实。

“不是喜欢断手?今天我让你断个够。”赵向零冷哼,抬腿一踩,王尧刚好还没好透彻的腿又是脆响一声,断裂开来。

冷汗尽出,王尧想不明白赵向零如何脱的身,她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自己下手!

手折了,中了药,甚至那婆子改的记忆也没有用,为什么?一次就算了,为什么自己会失手这么多次!

他永远不会想明白,因为赵向零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她低笑,凑近王尧耳边,像极了勾魂夺魄艳丽的鬼:“我还记起一件事,我讨厌被人碰,当然,如果你不是男人,另当别论。”

听到这句,王尧疼得几乎晕厥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瞪大眼睛,瞧见赵向零一张雪白脸上阴狠的笑容。

他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却因为被封死了穴而不能挪动半分。

嘴里的里衣叫他不能呼救:就算呼救也没有用,他早摒退了所有人,为了**一刻。

弯起镣铐,赵向零将他踢至床下,起身稍抬床,对好位置压住王尧的昂扬,一脚踏下,用尽全力。

剧痛传来,王尧瞪大眼,面色陡然如金纸,冷汗尽出,呜咽一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他这一脉,彻底废了。

赵向零力竭,跪倒了下去。她喃喃道:“你废属木一只手,我废你一条腿,公平,很公平。”

虽然这腿是要命的腿。

怕外头还有人进来,赵向零将衣物都堆在王尧身上,将他埋了个严实。

接着,她再躺回床上,忍受着来势汹汹的痛苦。

赵向零清楚她是怎么赢的。一个对自己狠的人,不会输。

方才藏在血肉之中的那簪子里的药丸,可以让她短时间内无视自己的痛苦,无视任何药效,但,它的副作用也同样巨大。

原本的痛苦,加之十倍,在半刻钟后爆发。所以,她只有半刻钟的时间来解决王尧。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咬牙,赵向零感觉到浑身如同被碾子碾过的痛楚,以及一场一场波动而来的春药药性。

狠色,举簪扎进自己腿侧,她咬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血腥,痛楚,叫她清醒却坚持不了太久。

外头人离开的不远,随时可能会回来,自己要是失去了意识,就任凭别人摆布。

赵向零清清楚楚的知道,她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却不是结局。

王尧躺在这里,于她而言,绝不是什么好的结果。她需要一个来收拾残局的人。

李瑞清,你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

闭目,赵向零再度将李瑞清骂了一万遍。

===

王府,一派静谧的场景下暗藏危机,两道身影避开所有守卫躲在灌木丛之中,屏住呼吸。

根据孙无念的指认,李瑞清很快确定了方向,并且打开暗道,两个没有犹豫直接闯了进去。

看见暗道,李瑞清几乎可以确认,劫持赵向零的那帮人就是王尧。

因为这暗道挖掘的手法和痕迹,同之前他看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心下不祥预感甚重,李瑞清加快了脚步。

暗道的尽头是一座破落庄子下的一口枯井,从井中钻出,李瑞清同孙无念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分头行动。

放出信号,李瑞清集结人手,沿着房顶穿过,寻找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按照常理,赵向零所处的地方应当有最多的死士。

但是没有。一个死士也没有。甚至连侍卫也没有。

李瑞清的心一下就落入了谷底。

没有守卫说明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掠过的速度愈发快,踢开房檐瓦片,动作既轻又快,确定下头无人后立刻寻找下家,直到他发现一个婆子的尸体和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迷药气息。

确定了。就是此处。

李瑞清跳下房顶,听见里头无声,推门入内却有片刻犹豫。他害怕,但他不能害怕。

不能再迟了,哪怕一息,也不能。

几乎是立刻,踢开门的瞬间,李瑞清就瞧见了那蜷缩在床脚,血衣加身的赵向零。

那是陛下。向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陛下。

哭哭笑笑仿佛从来没有伤痛的陛下。

哪怕是身中剧毒,也一定要同他分出一个高下的陛下。

李瑞清觉得,她早就该改改她的这些破毛病。骄躁,任性,肆意妄为,爱欺负人,张口就笑,唱着没个正形的歌。

可是他突然觉得,其实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总比她这样了无生机,垂头丧气,苍白脸坐在自己面前要好。

脚步很沉,沉到李瑞清觉得自己走不动,他攥着拳,几乎是挪到赵向零身边。

他蹲下身,慢慢将赵向零抱了起来。

似乎感觉到有人,赵向零努力睁开眼,看见是李瑞清,弯唇笑道:“你终于来了。”

李瑞清垂眸,掩去自己眸中神色,将赵向零汗湿染在脸上的碎发拨开:“我来晚了。”

赵向零笑,昔日娇俏的脸上尽显苍白:“不太晚。”

李瑞清没有说话,只是半跪着,脱下自己的衣服,将赵向零裸露在外头的皮肤仔仔细细裹好。

他瞧见了赵向零脖子上的那枚牙印,明白那是什么。闭目,他脑中印着的还是方才瞧见的血迹斑斑。

到处都是血。

床上,帘上,地上,衣服上,到处都是!

这意味着什么,李瑞清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全都杀干净!

瞧见他白袍上染上自己的血迹,又看见他面上冷色,赵向零皱眉:“瑞清,我觉得我可能有点脏。”

她知道,他最讨厌自己白袍子上染上东西。更何况是这样多的血。

李瑞清低头,冷色尽散。他低头在赵向零额头上轻吻一下,柔声:“没有,很干净。陛下,你睡罢,一切有我。”

他看得出来赵向零用过什么药,知道她强行发力早就没了半点力气。

听见这句话,赵向零放心,闭目睡了过去没了防备。这里是最不需要防备的地方,他总能给自己最大的安心。

抱起赵向零,李瑞清起身,迎上孙无念的眼。后者的震惊已压制不住,分分明明写在面上。

李瑞清面色淡如清水,只有唇色被抿得发白。

第九十二章 左相怒血流可成河(二)

孙无念几乎是颤抖着问道:“向零,向零她”

李瑞清没有说话。他甚至脸上已经不生气了。他平静抱着赵向零,一步步慢慢走出房间,眸光清澈如水,只有杀意越来越重。

踏出门外,暗影阁侍从已经将所有杀手都揪出,按着跪在地上。火语抬手报道:“主子,都在此处,一个不漏。”

李瑞清淡淡睨了一眼,瞧见宁郝跪着在磕头。他同杀手的服饰不同,还是王府小厮的装扮。

李瑞清认识他,王尧最得力的走狗。

他转头,没有再看,唯恐污了他的眼睛。

抱着向零,他以先前的速度仍旧慢慢向前走,忽然哀嚎声起,从李瑞清落步的那一刻开始,他身旁的杀手开始融化。

逐个融化。

毒粉覆在他们身上,活活将他们血肉烧穿,只剩下白骨,而烧穿的同时,他们还活着。活着看着自己身上逐渐骨肉分离。

痛苦,哀嚎,求饶,无济于事,李瑞清只是将赵向零抱得更紧了些。

“你们都该死。”他道。

尾音落下,杀手顷刻化骨,白森森一片,被风一吹竟然散落成尘,没了踪迹。

在场众人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再回首,李瑞清和赵向零已经没了身影。

凤栖宫,青瓷被唤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赵向零弯身缩在李瑞清怀中,面如金纸,李瑞清托着她,眼底里是说不清的漠然疏远。

饶是青瓷再从容冷静,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李瑞清绕过她,径直走向内室。他道:“陛下伤重,不可进室。”

青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吩咐下头心腹宫人打水,抬进屋中来。

让赵向零靠坐在床头,李瑞清托起她的手,瞧见它们垂落无力的弧度。

要是他再晚些,这双手大抵就废了。

轻叹一声,李瑞清捏住一只,用力一扳,只听得‘嚓哧’一声,错开的骨头归位。赵向零缩身颤抖,冷汗尽出却咬唇不语。

她下唇鲜血淋漓,大概也是这样咬出来的。

哪怕再痛,她也总忍着不出声。

良久,她才平复下来。

换上左手,李瑞清托起,半晌没有动作。他保持捏着赵向零左手的动作僵持了许久,最后,仍旧是幽幽叹了口气:

“青瓷,传太医。”

经历过党争流血牺牲的左相,传闻杀人如麻挫骨嗜血的剑影少阁主,名动天下的医仙李澈,败在了赵向零的断手之上。

他不忍。

做不到。

太医来的迅速,将赵向零另一只手腕接好,又用绷带绑定,在触及其他伤口的时候却有些发愣。

这内里的伤,他是真的不好处置。

太医讪讪道:“左相大人,不然这伤口让新晋玄音知事”

“青砂何处。”李瑞清打断了他的话。

他知晓传言中这位玄音同陛下的关系不一般。但他现在不想听见这句话,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青砂是赵向零手下一个会毒术的姑娘,医毒本一家,包扎处置伤口自然不在话下。

太医垂头,听着青瓷道:“青砂已经候在殿外。”

“传进来。”李瑞清道,顺带扫了太医一眼。太医立刻冷汗涔涔,倒退至一旁。

李瑞清也没再看他。宫中本就是个大染缸,哪怕是太医院这种远离朝政中心的地方,也未必不会安插眼线,所以区区一个太医是禹家的人,似乎也不足为怪。

青砂进屋,看见赵向零先是一愣,才快步上前。她道:“请诸位回避。”

太医求之不得,抬头提步要走,李瑞清起身,拢袖淡淡道:“说出去,死。”

太医浑身一震,知道这句话是在威胁他。权衡利弊,自己没有必要为这件事同禹家卖命,要是消息传出去,自己一家老小必死无疑。

定定神,他踏出去的步子稳了不少。

而太医出去之后,李瑞清只是抱袖转身站在了屏风后。他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青砂同青瓷对视一眼,交换过意见,决定就让他留在屋中。

两人知事态严重,越少人知道这件事越好,故摒退众人,掩下床帘同外间二重幔子,上药清洗穿衣一气呵成。

淹在水中,赵向零中途清醒过一次,低声道:“瑞清!”

李瑞清答:“我在。”

听见他的声音,赵向零才放心,再度闭目睡了过去。

青瓷同青砂面面相觑,明白为何左相执意不肯出这间屋子。也不知道陛下究竟遭了什么罪,居然弄得这样一身回来。

待她二人处理好,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青瓷和青砂很自觉的退出,将空间留给了他二人。

李瑞清并未阻拦,而是坐在赵向零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

仍旧没有温度,有些凉。

李瑞清的温度也跟着一点点凉下去。

他陪着坐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斜,天边染上血红霞光。

赵向零依旧没有醒。

李瑞清没有合眼的寻了她三日,她同样也煎熬着没有合眼三日。如今尘埃已定,最是松懈之时。只是有些人,仍旧在暗处悄悄活动,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王府。王叁坐在黑胡桃木躺椅上,端着一盏茶,静静翻动面前卷宗。

噙一口清茶,他悠悠执笔在卷宗上用细毫写下自己的意见。

外头有人脚步匆匆,王叁略皱眉,抬头看向那个不懂规矩的小厮。

“你这是”

“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厮被房门前门槛绊倒,连滚带爬地哭着进来:“七少爷,七爷出事了!”

对这样的场景,王叁见怪不怪。他的这个七孙最喜欢的就是给他招惹麻烦。

他的腿刚好,就又给自己惹出了什么幺蛾子?

“慢慢说,急什么。”王叁淡淡道,慢腾腾放下手中的茶。

“七少爷,七少爷他”小厮打了自己一巴掌,大声痛哭道,“他不好了!”

王叁的脑袋里忽然嗡的一下,扶着椅臂站起身:“你说什么?”

瓷盏倾翻,倒了一地热茶迅速变凉,正如王叁陡然凉下去的心。

“快,带我去看!”王叁平素颤颤巍巍的步子竟然在这一刻稳健了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朝院子中走去。

银丝在残阳之下,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第九十三章 王右相机变难处置(一)

王家院子中,花叶凋零,宛如深秋,几个妇人的大哭叫周遭景物显得愈发凄凉。

侍卫抬着痛呼的王尧往里间去,下身淋漓的鲜血叫人看着都痛。

王尧快走两步,撸起袖子,探手去试王尧的温度:“府医,他这是”

府医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言几句“老夫一定尽力”“右相大人节哀”“好歹不会伤及性命”此类,或者干脆叹气,沉默不语。

见状,在瞧见王尧重伤部位之后,王叁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锤头痛呼:“究竟是何人同我王家如此深仇大恨,逼人至如此境地!”

他一哭,府上皆鬼哭狼嚎一片,几位老夫人夫人哭的声音最响,连同王尧的十六房小妾也嘤嘤一片。

王尧母亲边哭边道:“谁暗害我儿,竟如此恶毒。”

众人附和,更是泪如雨下。

痛哭之中,又有侍从入内。他低低在王叁耳边说了些什么,登时王叁面色大变,竟隐隐有站不住的模样。

他大恸,面上失了全部血色,风发意气消失殆尽,换上的是暮色沉沉的老朽之态。

转头,再看向王尧的眸中只有悔恨同厌弃。霎时泪如泉涌,填满脸上沟壑,痛色道:“乱臣贼子,灭我王家,死不足惜!”

说毕,他摘下玉冠,披散白发,除去外袍,脱下鞋履,赤脚站在园中地上,躬身伏地,他直直跪下,重重叩首。

众人皆惊,却没有人敢去扶他。王相眸中清明,并无疯癫之相,如此做来全是清醒之举。可这又是为何?又有什么能叫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相做出如此之举。

王叁没有解释。他赤足三步一跪拜,竟是直直要往府外去。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敢问。

哭声陡然停止,王府陷入诡异的静谧。

街道之上,看热闹的人从来不会少。登时散发裸足的王相就成为了众看客的关注点,甚至有人尾随着指指点点,或说他疯,或说他被鬼附了身。

王叁没有理会,只当做没有听见,仍旧三步一跪,朝皇宫而去。他面颊泪迹已干,唯有额头鲜血可怖,顺着他额角皱纹流下,像是旱漠之中被风化的红石。

===

赵向零清醒的时候,窗纸已经发灰,外头太阳还剩下最后一丝光线。

她转头,看见李瑞清安安静静坐在她身旁,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端坐着,待她醒来。

暮色中,赵向零瞧见的就是他一双深潭似的眸子,没有一点光亮。

她猛地坐起身,伸手环抱住了他。李瑞清亦伸手,轻轻将她脑袋搁在自己肩头。

“陛下。”他道。

赵向零没有说话。她需要理出个头绪,想想应当从何处开始说起。

李瑞清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做。”

吃?赵向零被他这样一提醒,扬头笑道:“要,我想吃”

想来想去,赵向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吃什么,颓然道:“粥。”

她收起的笑容和丧气,看在李瑞清眼中又是另一种意思。他转头,抹过自己眼中痛色,定定道:“好。”

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然而他脸上凄然之色并未散去,清清楚楚印在赵向零眼中,叫她忍不住皱眉。

所以,他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是回来了么?这一脸死了陛下的脸色是什么意思?

不待她细想,外头吵嚷的声音吸引了她的主意,似乎是有宫人跑来又被人拦住。

“外头是什么声音。”赵向零问道。

李瑞清答:“不相关的人和事。”

“不相关?”赵向零轻笑,“是不相关还是不想管?”

说着,翻被就要起身:“朕去瞧”

还未爬起来,腿上伤口撕裂,又透出点点殷红,赵向零咬唇痛嘶一声,原先那个要出门的左相便半途折了回来,叹气:“罢了,你先躺下。”

赵向零被温和的塞回了被子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仍旧不怎么愉快的李瑞清。

李瑞清总觉得她今日异常乖觉,再度浅叹,转头对外头道:“传王右相。”

外头有人接到命令,转头走了出去。

赵向零眯眼:“瑞清,你不可以学朕说话哦。”

李瑞清没回答。他将帐子放下,俨然是不要赵向零管这件事:“陛下放心,我不会这样轻易叫这件事过去。”

我也没打算叫这件事轻易过去呀。赵向零再度眨眨眼,配合着没有动。

侧身转头,赵向零瞧着帘子后头那人背影,捂着被子笑两声。行吧行吧,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看看他打算怎么给自己呃报仇。

虽然觉得其实自己动手更赚一点,但是有人撑腰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嗯,很不错。

眯眼,赵向零蹭了蹭枕头。

不消半刻钟,只着单衣的王叁就走了进来。他浑身尘土,额头染满褐色凝结血块。

看见李瑞清,他先是一愣,然后道:“左相,你为何在此处?”

“既然右相在此,我又有何不可。”李瑞清淡淡,熟悉地扯过椅子,坐在王叁跟前。

他抬眸,静静看着这位年迈的宰相,对他的狼狈无动于衷。

“我要见陛下。”右相道。隔着重重帘子,他隐约能瞧见里头卧着的一人。

“陛下不适,右相有话在此处说便是。”李瑞清道。

右相皱眉,只得叩首:“陛下,臣管教无方令王尧犯此大罪,臣愿弃右相之位,举家归于田园,至于罪人王尧,交由陛下处置。”

帘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右相还想开口说话,不防李瑞清接道:“不用说了,陛下并未醒来。”

帘中,赵向零眨眨眼,醒了醒了,但是瑞清不想让朕说话怎么办?

那就装睡好了!

“陛下她”王叁知道自己那个孙子的德行,不觉冷汗淋漓。

李瑞清抬眸,冷声道:“右相希望发生什么?”

掷地有声,如同一块寒玉,冰凉彻骨。

“不敢。”右相垂头道。他赤足踩在冰凉青石之上,不觉寒意从脚底蔓延,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分明酷暑,却犹如冰窖。

尔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当是他同李瑞清说话的语气。

李瑞清乃是晚辈,他王叁于陛下有罪,于他李澈又有什么关系?

第九十四章 定忠心皇帝表心意(一)

他堂堂右相,自然有几分旁人不及的傲气,哪怕散发赤足立在宫墙之中,哪怕如今的他再狼狈,他亦傲然:“左相,天色将晚,你独自一人处于陛下寝殿,是否不妥。”

李瑞清冷眼看着他,只待他往下说。

“还望左相通情理,莫要因为此事自毁前途。”

低笑两声,李瑞清道:“右相何必装傻,我是谁,右相不是心中清楚的很?”

王叁亦不退让:“左相,为左相,国师为国师,吾以为此二人断当毫无联系,不知左相如何以为?”

这老家伙,果然早就知道了李瑞清的身份。京城中的这些老精怪,哪一个不对宫中的大小事了如指掌?

只要李瑞清的身份稍微放出一点点风声,他们就没有不知晓的道理。

赵向零觉得,李瑞清这回要占下风了。毕竟她家瑞清温温柔柔,哪里有这些老狐狸的奸诈?

却听李瑞清冷笑:“我以为,不如何。”

王叁瞳孔紧缩。他不知为何李瑞清会现在就摊牌,按理来说,他应当不会愿意暴露他的这层身份才对。

如今他无疑是承认了他就是国师,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一时间心思百转,他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对这位左相,不是没有人起过疑心,只是他的来头尤其清晰,不过是前朝功臣之子。

虽说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但他的身世的确没有疑点。母亲乃前朝宫中医女,父亲更是籍籍无名之辈,毫无依仗的李澈为何能安然坐在此处?

暴露身份后,他又将如何自处?

李瑞清给了他答案。他摊开掌心,里头一枚小小玉印静静躺着。

那玉印上的红泥字迹,王叁再熟悉不过,简单庄懿两个字,却无异于晴空霹雳,炸得他缓不过神来。

庄懿,乃如今皇帝的尊称,也是南国现如今的年号。而这枚玉印,不是印而是当今圣上的玉玺。

他的手上,竟然会有皇上的玉玺!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完全有这个本事代替陛下发号施令,或者说完全能够将陛下取而代之。

王叁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深深的忌惮。但他又有几分怀疑。按理说李澈不应此刻揭出底牌,他最好的做法是潜伏到底,一举得胜。

除非,他已经不觉得有人能对他产生威胁。

“明日陛下醒来,此事再行定夺。”李瑞清起身,俨然是要送客。

他的这一举动,叫王叁愈发不解。他直起身,只感觉到脚底刺痛。但他仍旧站得笔直。

“那臣,告辞。”这句话,王叁是对着帘后赵向零说的。

他觉得今日之事颇多疑点,他须得回去好好考虑思忖。这天下,绝不能易姓于李!

隔着帘子,赵向零瞧着王叁离开,背影在帘上转身就消失不见,也看着李瑞清朝她走来,挑开帘子坐在自己身边。

撑起身,赵向零伸手:“玉玺,还我。”

李瑞清眼眸微动。这玉玺是赵向零在推属木离开时扔给属木的,意在给自己稳定局面。他从未有过将之占于己用的想法,不然他可以选择直接杀掉赵向零,命青歌当一个傀儡皇帝。

接着,他开始以皇帝多病为由辅佐朝政,慢慢接管南国权利,最后让青歌‘病逝’,皇帝无子,他名正言顺地坐上高位。

如此一来,不动声色,于他最为有利。

将玉玺双手奉上,李瑞清觉得自己在赵向零难过的时候应该解释一番:“我”

谁料赵向零接过玉玺,竟然就这样随手扔在一旁。象征着皇权的身份象征,在床上滚了几圈后落在被中不见了。赵向零伸手,再次抱住李瑞清。

她今日一反常态,主动抱了自己两回。李瑞清心下计较道,觉得赵向零今日确实受了莫大的打击。

回手抱住赵向零,李瑞清用他一贯清冷的语气安慰道:“陛下,今日只是个开端,王尧对你做下的事,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

王尧?还提那个家伙做什么?

“我不是讨回来了?”赵向零拧眉。机敏如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待臣捉他回来,先”

“不可能啊,他不是被我压在床底下了?”赵向零推开李瑞清,再度拧眉。

难不成没废了他?不能啊,如果这样都还无损,那他王尧真的是小金人了。

“床下?”李瑞清当时的注意完全在赵向零身上,没有注意到那一摞衣服底下的王尧。更何况从入宫起,他就没有心情接收任何消息,更不知道王尧的凄惨模样。

“对啊。”赵向零道,“我吃了你之前给我救急的药丸,然后顺便踩碎的他的蛋”

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太文雅,赵向零抬眸看了眼李瑞清,换了个说法:“让他当了个太监。”

李瑞清转目,低声:“这么说来,你只是”

“李瑞清,你不会以为我被那个腌东西睡了吧?”赵向零说得直白,还有些气愤。

李瑞清没吭声。细细想来,的确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他妄断了。

赵向零声音提高:“你真这样觉得!”

李瑞清自知有罪,干脆沉默以对。

“李瑞清,你之前从我身边路过就算了,你居然还怀疑我,我,你,你真是个坏东西!”赵向零低头一瞪,瞧见了李瑞清眼窝下的乌青。

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吧。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找自己?

赵向零心中已有答案。将玉玺给李瑞清的确是冒险之举,只要他稍有异心,自己就无能为力。

不过还好,她最为大胆的一次信任,终究是没有信错人。

方才他之所以会将玉玺展示给王叁看,不过是想要叫他们以为左相李澈已经掌握宫中大局,凭借左相和国师的双重身份控制了她这个傀儡皇帝。

如此一来,以后所有的暗杀同阴谋,都只会冲着他去。

因为杀掉自己只会大权旁落,让李瑞清成为最大受益人。

想来,这样一场暗杀,最怕的人是他。

赵向零跪坐起身,忽然正经,将手搭在膝盖之上。

李瑞清皱眉,满脸不同意:“你又起来做什么,小心崩开伤”

“瑞清,经此事我想明白,我……喜欢你。”稍垂头,赵向零发丝垂下,扫在大朵锦缎牡丹之上,脸上有着可疑的薄红。

第九十五章 定忠心皇帝表情意(二)

李瑞清皱眉的动作还没敛去,要替她盖上被子的手停在空中。赵向零突如其来的剖白,叫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无论是政事还是武学都反应皆快,向来以办事效率著称的左相大人,卡壳了。

他呆呆转头,似乎没听明白赵向零在说什么。

赵向零低头低了半天都没能听见李瑞清的回答,转头一看李瑞清僵住,顿声不满。

她大声:“喂!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李瑞清眨眨眼,嗯了一声。

赵向零轻咳,觉得这样的场面着实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还是得做些什么来改变一下氛围。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李瑞清唇上,并且将之付诸于行动。转念又一想,贴都贴上去了,不揩油实在划不来。

于是胆大包天的探出舌尖,在李瑞清唇上浅浅扫了一下。

正准备功成身退之时,不妨被人按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登时,赵向零口中顿时被抽空,有人缠住她舌尖,不叫她回去。

从出生到现在,赵向零能占优势绝不占劣势,能比别人强绝不比人弱的心态瞬间被激发,抬手按住李瑞清后颈,叫他离得自己够近。

呵,她赵向零,绝对不会

人色两空的赵向零被掠城夺地,几乎是到了要割地赔款的境地,无奈之下终于使出了最后一招苦肉计。

捂唇,赵向零痛呼一声,一掐自己拧出两滴眼泪。李瑞清抬眸,眼底不甚清明。

“李瑞清,你咬破了我嘴巴。”赵向零恶人先告状,用裹着纱布的手指在自己唇上靠了靠,硬是叫她擦出了一根头发丝的血色。

李瑞清内疚。赵向零唇上还有伤口,他忘了。

赵向零乘胜追击:“李瑞清,你不懂怜香惜玉!”

李瑞清愈发内疚。

“李瑞清”赵向零还想继续,肚子咕噜一声暴露了她的后劲不足。

李瑞清垂眸,似乎在笑。他自觉起身,温言道:“我去煮粥。”

离开的脚步都显得有些轻快。

赵向零躺下,用被子掩住脸,挡住笑容。看来某些人适应的很快,大约不久就可以将他拐卖上榻了。

嘿嘿。赵向零捂脸低笑。陛下做事,可是非常的讲效率,可怜的国师大人,你逃不过朕的手掌心!

===

李瑞清说煮粥,就真的只是煮粥。雪白的粥上,竟然连一点葱花都看不见。

赵向零看了一眼,顿时兴致缺缺。

“瑞清,太白了。”赵向零瘪嘴。

李瑞清舀了舀,轻声:“明天再煮别的,今天太晚。”

赵向零只好妥协,伸手指了指自己受伤的绷带:“瑞清,喂我。”

她的手,方才掐自己掐得挺欢快。

稍微能动好一点,她就要使劲折腾,安分一点也好。

李瑞清舀粥,送到赵向零唇边:“张嘴。”

赵向零张嘴吞下,眼睛亮起来:“唉?桂花?甜的?”

“放了桂花糖。”李瑞清道。

于是赵向零不嫌弃了。但,想要她安安静静的做一件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她喝完最后一口的时候,李瑞清收碗感慨赵向零居然没有捣乱的时候,有人扯住了他。

“嗯?”李瑞清转头。

赵向零抬头,靠近李瑞清,唇角边沾着的汁尽数擦在他唇上,然后卷唇添净:“吃干净了。”

李瑞清的脸绷得笔直,耳垂红的烫手。他‘嗯’了一声,转头收拾。

瞧他转身,赵向零从床帘上掰下一只金玉勾,瞄准国师李瑞清。

乒铃乓啷一通乱响,在打翻了碗打翻了筷子又被床帘勾住腰带的李瑞清终于放弃了自己收拾的念头,交给青瓷同青风。

而把玩着床帘的皇帝肆无忌惮,撑头一笑:“爱卿,你看今日良辰美景”

此言一出,爱卿没能站稳,终于被床帘扳倒落到皇帝身边。

让出个位置,皇帝笑:“爱卿,要不今夜你侍寝吧。”

带着盈盈笑容,赵向零看着李瑞清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恢复正常,淡淡答了句‘好’。

好?

于是方才甩出玉钩去钓人的堂堂皇帝,终于想明白自己非但不是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人,还分明就是只被套路了的小白羊!

叫你没个正形,叫你口出狂言,这下好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引进来的狼踢不出去,黏上来的左相李瑞清要将泼皮皇帝赵向零收入囊中。

直到熄灯月起,洗漱好的左相大人除去外袍躺在赵向零身边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中间横着的被子是什么鬼?

似乎感觉到赵向零的疑问,李瑞清低咳两声解释道:“这是栖凤宫,你房内只有折子。”

他总不能拿国家大事来隔床。

原来,某些人并不打算现在下手。赵向零眯眼,觉得身下硌得慌。

她伸手摸摸,将那枚玉玺拔了出来。

“明日提醒我,玉玺放在枕头里了。”赵向零将玉玺往脑下胡乱一塞,转个身抱到了被子。

冷冰冰,不趁手。

李瑞清转身,夜色之中只能瞧见他一对明亮眼睛,同玉色伸过来的手。

赵向零眨眨眼,没错,就是这样,把那个被子掀开,人过

伸手,李瑞清掐住赵向零的脸,扯了扯。算不得用力,但还是有些疼。

“李、瑞、清!”赵向零拂开他的手,顺势去掐他的脸,“大胆!放肆!居然敢对朕动手!”

她摸着李瑞清的脸,毫不客气地用力拧了一下。不过因为受伤没什么力气,倒是她自己先痛。

后者抬起她不安分的爪子,忽然感慨道:“居然是真的。”

闻言,赵向零心头忽然一酸,不动了。原来,他竟仍旧觉得不真实。

自己又何尝不这样认为?

“瑞清。”赵向零忽然道。

“嗯?”李瑞清答。

“从哥哥决定远离朝堂起的那一刻,朕就知道这龙椅将由朕一个人坐,朕不喜欢,却不代表着有人可以取代。当然,除非我死,除非国破。”

赵向零心中清楚,如果李瑞清真的有谋权纂位之心,她虽能抵挡,却不免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尤其后者几乎垄断南国药坊,一旦同他发生正面冲突,南国必将大乱。

第九十六章 左相凰帝甜蜜日常(一)

所以,她从未有过灭他之心,不为自己的心,也得为南国百姓考虑。

可现如今,既然做下决定要同他在一起,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讲明白。

她赵向零,绝不会做被人控制的傀儡皇帝,也绝不会将自己手中的权利拱手于人。

“嗯。”那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淡,淡得像夏日清晨的薄雾,无法触碰,短暂而清朗。

赵向零知道,他,本就不喜这些,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她是皇帝,是需要搁在天平上,事事权衡的皇帝。不容差错,不容偏私,不容情。

所以她得说清,也得说明白。与其说她是在告诉李瑞清不许对皇位有贪念,不如说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一旦遇上冲突,她不会选择他,只因她身上负着的,是江山社稷,是无边责任。

垂眸,是谁的怀抱温暖,是谁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背?赵向零偏头蹭在他胸口,忽然眼角有几点湿意。

“瑞清。小时候,我娘问我,城与美人,选孰方对。”

李瑞清静静听着,低头将她眼角泪珠用指腹轻轻擦去。

“记得当时我笑,只有蠢人才会将自己落得如此境地。我会变强大,叫人无法伤我至亲之人。”

“后来我明白,这是错的,我当毫不犹豫选城。因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唯有话本上才有好结局,其他的,终究逃不出一个双死。”

“可现在,我忽然害怕,瑞清,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赵向零仰头,等着他的回答。

她是皇帝,天生如此,但他无需陪着自己沦陷在这些阴谋诡计之中。他生来就是活在阳光下的人,何苦又要同自己一起不见天日?

头仰着有些酸,赵向零仍旧等他说话。她想亲耳听他说一句无碍,想听他说一句无妨。

但他没有说。许久都没有说话。

赵向零打算放弃了。也是,他身为左相要面对的压力更大,所有不能压在自己身上的言论都会加之在他左右,她又凭什么要他毫无怨言?

刚要翻身,李瑞清却将她的肩扳过噙住她的呼吸,两唇相抵,道:“陛下,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过去的路已经过去,以后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哪怕前方荆棘万千,哪怕血雨腥风,也绝不退缩。

抓起赵向零的手,十指相扣,轻轻印在自己胸口,感觉到里头生命之源跳的稳健,李瑞清低声:“陛下,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等你转头,看见我一直在你身后,已经很久,很久了。

“瑞清,朕有件事想问你。”赵向零正色道。

李瑞清问:“何事。”

“你愿意当皇后么?”赵向零突然的一句话,将所有的氛围击碎的干干净净。

至此,李瑞清开始了他觉得人生中最为灰暗的一段。

赵向零在床上养了十几天,李瑞清不知,这是他最后的安宁。

他的噩梦,就此开始……

清晨习剑,剑光之中映出一张笑脸:“瑞清,你当我皇后么?”

剑断,光影残。

窗口文竹又生黄叶,李瑞清执剪修去,如黑色缎子般光滑的头发慢慢从窗顶顺下,接着就是赵向零的笑脸:“瑞清,你当我皇后么?”

文竹哭泣,望断一地绿枝。

她倒挂在房梁上,偷了李瑞清的剪子晃来晃去。

午间行文,李瑞清磨墨沾笔,无意间却发现有一团东西趴在桌上,比他的墨水更黑。

悠悠长长叹一口气,那团墨汁抬起头来,两排牙齿整齐雪亮:“瑞清,你当我皇后么?”

墨汁倾翻,染黑一桌宣纸,淌在白色绒毯之上黑得出奇。

除衣沐浴,李瑞清上上下下将室看了遍,确定无人后方松了口气,刚想下水,听得身后有声。

赵向零捋直他的腰带,歪头浅笑问他:“瑞清,你当我皇后么?”

水花四起,李瑞清和他谨慎之下没有除去的里衣一同跌进室浴池中。

半夜三更,接完一日情报,摘冠准备睡下的李瑞清毫不意外地在床上瞧见了笑得奸诈的赵向零。

她侧卧撑头,勾手浅笑,刚想开口:“瑞清,你”

前者以指尖捺住她领口,颇有下滑的趋势,幽幽深深地笑道:“皇后?我们来较量较量,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蒙头将被子盖在赵向零身上,翻身上床,滑入被中,接着支吾嗔怒声不绝,肢体交接声不断,一人忽然跳下床榻,奔奔而逃。

赵向零衣冠不整,发丝尽乱,双眸汪泉,两颊绯红,唇上有隐隐水光,似乎还有些薄肿。她拢起外套,径直逃回栖凤宫了。

一路跌跌撞撞,不敢回头,唯恐李瑞清追出来。

瞧着她的背影,李瑞清抿唇低笑,枕手躺下。同我斗,哼,天真!幼稚!自投罗网!

光明正大的左相大人,忽然觉得对待无耻之极的皇帝陛下,只能用更无耻的方式。要是对她太讲理了,大抵只有被压在身下的份。

呸,谁压谁!

翻个身,左相大人忍不住说了句有史以来最为粗鲁的话。

===

养病几日,赵向零就有几日不上朝。

虽说其中有一日休沐,但也创了她有史以来缺席的最高记录。掐指一算,近两月间她大抵就缺了十六七日。

平日就算了,偏偏在右相跪行京城的那几日罢朝,如此一来,流言愈发响亮,再无阻挡可能。

人言可畏,所以赵向零将门一关,缠着李瑞清给她烧兔子。

李瑞清站正,戴好皮手套。

“人皮手套一副,戴上掏心无血。”赵向零坐在一旁蒲团上,旁边青瓷替她剥好葡萄搁在冰碗里。

兔肉已经切成整齐小块,淋上黄酒,擦上酱油。

“清晨荷间水几滴,沼泽泥巴地拧出汁浇上备用。”赵向零低头咬着葡萄,“家里没有沼泽的用化尸水也可以代替。”

青瓷没有李瑞清那般强大的心脏,差点将剥的葡萄跌到地上去。

取老姜一枚,切成丝。

“跪地的王叁不要扔,油锅里滚一滚别有一番风味。”赵向零笑,似乎在暗喻什么。

王叁?拿着手里的姜,李瑞清觉得似乎还真的有点像。

第九十七章 左相凰帝甜蜜日常(二)

确实,如今的右相大人,大抵是如入油锅,抓心挠肝。

取葱一棵,洗净切成段。

“报信的陈良州非常绿,砍碎了同姜拌一拌,葱姜老的果然辣。”

如果不是陈良州派小厮通知王叁自己遇袭的消息,那王老狐狸怎么会反应的那么快?如今他俯首认错,满京城皆知,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王家门生众多,她绝不能轻易废相,更不可能将自己被囚于王尧手下三日的消息放出去。

那是君威,那是关乎她名誉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油烧热,葱姜爆香,逐渐变色。

赵向零拍手,绷带合在一起发出闷响:“既然混在一起辣得很,就叫他们一起去锅里滚一滚。”

加肉,烧至出油,淋酒,加酱。

赵向零道:“有道是大臣一锅烩,南国无滋味,大火煎一煎,右相不藏奸。”

既然他们混合在一起,就一起叫他们享受享受这暴风前的宁静,铁锅热后的余温。

眯眼,向零看着锅起,每一块肉都染上均匀的酱色,咂咂嘴道:“起锅,朕先尝”

按住她的脑袋,挡住她的动作,李瑞清往锅中倒入热水,顺带阻挡住要奔过来的皇帝。

“爆炒加水煮,方能入味。”李瑞清扯着她坐下,“陛下,你应该还要等半个时辰。”

赵向零丧气,想要拿筷子的手搁下,不老实的扶着李瑞清坐下:“也是,要不朕明天也不去上朝好了。”

说来说去,她就是还想再拖一天。

李瑞清叹。自从赵向零回来后,就几乎是挂在自己身上,他素日良好的坐姿,叫赵向零破坏的干干净净。

无奈归无奈,手还是很自觉地托住了赵向零的背。跪坐是坐不成了,某个娇贵的皇帝指明她只坐人肉垫子。

而他,好巧不巧,就是她指明的那只人肉垫子。

仰头,赵向零在李瑞清下颚上轻咬一口,惊得李瑞清转头看向青瓷久久不动。

如今随身的侍从只有青瓷一人,其余的都被赶了出去。

青瓷在左相目光的胁迫下哪里还剥得成葡萄,忙擦手找了个由头,慌忙出殿去了。

瞧着某个在自己怀里不安分的摸来摸去的家伙,李瑞清捉起她的手,无奈道:“人走了,想和我说什么?”

“瑞清,当我皇”

“嗯?”李瑞清用指腹擦擦赵向零唇边,以示威胁。皇后什么的,再提就准备封口。

被看穿心思,赵向零讪讪笑两声,低声道:“最近宫中忽然多了不少眼睛,什么时候同我去戳一戳?”

自打知道李瑞清‘挟天子以令众臣’后,有些人就彻底坐不住了。如今的宫中情形,比以往更加复杂。

“陛下最近利用臣似乎颇为勤快了些。”李瑞清慢慢道。他低头看着赵向零的笑容,瞧见她脖子上一道浅淡的红痕不觉蹙眉。

那是上回被套绳扯下的伤口,结痂剥落后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还有那个已经愈合了的牙印。

牙印。

眼中戾气顿盛。要不是顾全大局,他就该去把那王尧的牙齿整个端下来。

“嘤嘤嘤。”赵向零托脸,“朕一人孤苦伶仃,唯一拐来的一个左相嫌弃当国师太辛苦,居然要抛弃朕一个人偷懒睡觉”

李瑞清凑近她的脸,压低声音:“你再多嘤一声,我就”

“这样?”赵向零完全不惧他靠近,反而撅唇在他温凉唇瓣上靠了一下。

眼神聚散,李瑞清稍倾下身,以唇封缄。他手环在赵向零背后,压在柔软毛毯之上,拆散了她的头发取下发簪。

青丝如瀑,落了满手。

赵向零双手捏住他腰间环佩,顺从折腰,贴至地面。

眸光闪烁,李瑞清在赵向零背后轻点两下,赵向零会意点头,掐准时机。

柔情蜜意之时,动手杀人以会,李瑞清忽然起身,扯起赵向零,带起风声阵阵,头上金簪与捏碎环佩齐出,竟往两个相反的方向破屋而去。

屋顶上顿时有光亮透出,碎瓦噗噗掉落,接着数声哀嚎同时响起,鲜血从光亮处滴落。

“不动声色,左相高明。”赵向零拂手,掉落了一身玉屑。

“瞒天过海,陛下绝妙。”李瑞清将赵向零松散的头发理顺,转头去看自己锅里的水是不是烧干了。

原来二人早已发觉殿上有人,商量着几时掐掉这些眼睛,又不得叫他们报信出去。

殿上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要杀倒不难,要杀得悄无声息却难得很。

赵向零想法子让李瑞清支开青瓷,又伺机动手,趁其不备,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看起来虽简单,但需要两人之间最为默契的配合,早起一步晚起一步,出手稍快稍慢,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让青云去收拾残局,顺带修好房顶,赵向零乐呵呵的跑到李瑞清身边,朝锅里摸去:“瑞清瑞清,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你。”

瞧着她伸手偷肉丢入口中,李瑞清忍不住鄙夷:“帮我?你是来看有什么能吃的吧?”

赵向零大言不惭:“我在帮你尝咸淡,瑞清,加盐。”

说完,抓起装盐的小罐整个翻了过去。

李瑞清阻拦不及,瞧着细白精盐倒了一罐,深深叹了口气。他将能舀出来的舀出来,转头,去找找还有什么东西能加进去补救补救了。

有矜贵南国陛下插手,原本小小一碟的兔肉变成了杂烩。土豆片,蘑菇片,凡是能吸盐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加了进去。

赵向零抱着碗,咬住筷子看着一大盆子菜,有些犹豫。她指向菜盆,怀疑道:“吃这个?”

李瑞清点头。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最失败的一回。其实也没有很失败。

“为什么我们不重新煮过一锅?”赵向零咬着筷子,不大愿意动。她看见了里面绿油油的叶子。

“浪费可耻。”李瑞清答道。

赵向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忽然发现无论什么情况下,李瑞清都不会重新煮过一锅。

哪怕这回加多了盐,他也只想着加菜。

转念一想,有了答案。戳戳李瑞清的腰,赵向零暗暗道:“你是不是懒得动?”

第九十八章 落花有意帝**诈(一)

李瑞清躲开立刻否认:“不是。”

赵向零心中有了答案:“原来如此。李瑞清,你真懒。”

某人看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帝陛下,嘲讽道:“陛下勤快的话,御书房的折子就赶紧改完了,再堆下去,大抵得游着去。”

瞧他为了掩饰事实说出这样一大堆话,赵向零觉得自己今日很是圆满,她举起筷子,觉得有些不对。

摊手,赵向零将筷子一扔,无耻道:“瑞清,我手断了,你得喂。”

李瑞清瞧着她缠着纱布的手,记起她方才拧碎自己腰间环佩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

委屈国师大人不仅做了厨娘,大抵还要接上奶妈喂饭的活。

断手赵向零吃饱之后,觉得自己应该去殿外走一走。但是腿也有伤口怎么办?只好再让李瑞清辛苦一下,驮着自己出去。

李瑞清记起赵向零昨日还倒挂在自己窗口,原本打算拒绝这无礼的要求,可看见赵向零一本正经地挤眼泪,他又没了法子。

两滴眼泪,唬得当朝左相当马喂饭做厨娘。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事实上她根本就别有目的。

赵向零凑近李瑞清耳边,低语道:“往冷宫方向去,青花在那里。”

借着两人位置之便,赵向零有着自己的算盘。

右相事发,李瑞清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宫中并不安全。虽说以他二人武功想要窃听颇为不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避开耳目,用她一贯糊弄的手法就好。

李瑞清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声问道:“青花在冷宫?”

自打赵向零接手事务之后,他就没再管过那丫头的死活。

“嗯。”赵向零道,“当初的事多少同她有关系,所以我让玄音和她接触。”

青花自杀未遂后,赵向零让玄音替她治伤,为的就是看这二人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联系。

如今该好的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牵出来遛遛。

“若是她又对你下毒”

“没机会。”赵向零小声,“上回事情查明,她将药粉洒在我里衣中”

不用赵向零继续说,李瑞清也明白她的意思。青花的药粉寻常不会有害,且只有淡淡气息,但遇水则溶,上回赵向零她跳池就是中的这一招。

这也就是为何最先发现赵向零肩头淤青的人是青花。她不过是为了叫人以为那是被捏伤的淤青罢了。

先入为主这招,她用的很好。起先她就已经做好了要嫁祸给李瑞清的打算,却不知赵向零和李瑞清年幼时的渊源。

只是为何不再有机会李瑞清耳朵有点烫。

赵向零凑近,轻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这个挟天子得逼真一些,所以她要是再敢这样做”

李瑞清耳朵更烫了。他实在忍不住,低声道:“陛下,慎言。”

他稍偏头,扫过后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青瓷和青风。

两个宫女立刻后退两步,表示自己绝不站近。事实上,她们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陛下对着左相笑声说话,然后左相就威逼着她们退后。

“离得那么近,里衣而已,你能闻见,不是?”赵向零笑嘻嘻地将自己的话继续说完,扯了扯李瑞清的耳朵。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最正常不过的打闹。而李瑞清心里明白,这是她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看来,以前是自己太低估她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费油的灯忽然一亮,抬手指向开在宫殿上砖瓦夹缝中的一朵紫花,她笑道:“瑞清,我想要那个。”

李瑞清抬头,瞧见那朵紫花正对着冷宫方向,心下一抹了然。

他反手托起赵向零,躬身轻跃两下,踩在宫墙之上,如飞燕般轻盈伸手折下那支花。

折下花后,他并没有急着跳下,而是悠悠立在墙头,抬手将花递给后头。

风吹动叶片,赵向零伸手去接,却不料李瑞清提前放手,由着风带走那一抹浅紫。

“呀。”赵向零眨眼,惊讶道,“我的花。青云,追!”

她手穿过李瑞清后颈,轻轻在他背后挠了两下一示嘉奖。知我者,瑞清是也。

李瑞清低笑两声,反手扣她的头。论坑人,向零首功。

两个奸诈的家伙,在大部分时间总能达成共识。

这一追,就追到了冷宫。

李瑞清摘花的地方距离冷宫本就不远,他又以内力相送,刚刚好在冷宫门口停下。

青云拾起紫花准备回头的时候,听见了里头传来的责骂声。

自打女帝登基以来,冷宫就几乎没了用处。这里顶多安排些犯了错的宫女暂住几日,再将她们打发出宫。

伏在李瑞清背上,赵向零悠悠道:“青云,傻站在那里干嘛?”

闻言,青云上前走了两步,要将拾来的紫花递给赵向零。只是手刚伸出去一半,听得里宫忽然传出一声尖叫,青云凛眉,抬眸看向赵向零。

她们都听出来了,那一声凄厉叫声,是青花的。

赵向零低眉掩住脸上神色,对李瑞清道:“走罢。”

李瑞清转身就要离开。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赵向零眉眼一跳,旁边青风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她至今不敢相信毒害陛下的会是青花。

青风同青花的关系最好,可在赵向零面前,她不敢放肆,只好抬眸小心翼翼看着赵向零,唯恐后者不快。

后者却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去看看。”

她拍拍李瑞清,示意他转头。

去看青花,总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落花在前,青风求情在后,她这个陛下心善得很,左不过她们的求情,只好陪她们一起去看看。

怎么办呢?其实她也不想去啊,可是她心软,架不住她手下女官可怜巴巴的求情呢。

赵向零满脸沉重,扑在李瑞清颈脖边,没忍住,低低笑了两声。

李瑞清见她实在心有‘不忍’,宽慰道:“陛下莫要难过,其实青花罪名未定,事实究竟如何到底也难明。”

一贯的冷清,神色同平时一般一点未变。

赵向零叹气,抬头满面愁容:“只是这件事唉。”

她长长叹一口气,埋首又躲着笑去了。唉,怎么看见瑞清一本正经的说胡话就忍不住想笑呢?罪过,罪过。

第九十九章 认奸细低语设陷阱

屋中,青花被人推搡在地,泼了满身的菜汤,两颊肿起,好不狼狈。

见那两个粗使婆子还要动手打她,青瓷忙高声:“皇上驾到!”

闻得此声,众人跪了一地。

“平身。”赵向零趴在李瑞清背上,仍旧不失威严。她稍稍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青花抬头,看向赵向零泪眼迷蒙。她努力要将眼眶中泪水倒回去,却仍旧流出一条细细的水线。

无论是谁,看见她满身狼狈泪眼朦胧,也很难无动于衷。

赵向零眼眸微动,转头看向青风,青风本就按捺不住的步子立刻迈开,快步走上前将青花身上上下打量一遍,又掏出干净的帕子替她拭脸。

青花强忍的眼泪终于掉下,连成一线。她一哭,青风也跟着掉下泪来。

赵向零闭眼,似有沉重之色。

两个老婆子瞧见这般光景,立刻跪地,高呼道:“陛下,陛下饶命,是这个小宫女不听使唤,不过是叫她倒菜汤而已,她满心不愿,奴婢们才一怒之下”

“如何?”

赵向零冰凉的声音响起,似乎没有怒气,又似乎满是怒意。

“奴婢”两个老婆子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说了。

冷宫中住下的都是犯错的宫人,按理说这样年纪大的宫人早该放出宫去,只是冷宫无人管理,才会造成类似于这样的欺压。

赵向零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时间来处理这档子事。

“你们在此处倒是逍遥,使唤起朕的宫女来了。”赵向零冷声,转头道,“青瓷。”

“陛下。”青瓷立即上前一步,“按照宫规”

“杖毙。”赵向零冷哼道,拍拍李瑞清散去了所有严肃,“走了走了,朕想回去吃咕肉,瑞清你要回去煮。”

听见这一声,青花哽咽出声,拼命用手捂住不让自己大哭出来。旁边青风听了跟着掉眼泪,青瓷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两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婆子跟着无声流泪,被两个侍从拖着离开。

青花是这些年最得赵向零心意的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咕肉。

赵向零一提起这道菜,众人心中徒生悲哀。

李瑞清不知其中内情,虽觉得奇怪倒也没有多问,背着赵向零转头就走,不去听身后两个婆子的惨叫,也不去看青花眼中绝望的眼神。

他走的很稳,赵向零在他背上没有感觉到颠簸。眯眼,赵向零趴在他肩头,轻笑道:“为何不劝我不要滥杀无辜?”

他似乎不喜欢自己杀人。赵向零歪头,看了眼自己干干净净修长纤细的手。

“奸细而已,杀了就杀了。”李瑞清轻轻道,转头耳朵不小心蹭到赵向零红唇,又立刻转了回去。

似乎染上唇色,李瑞清的耳朵跟着红了一红。

赵向零抿唇轻笑。是啊,这不是很明显么?为何在她往这处来时正好发生这样的事,又为何偏偏在自己路过时这般凄惨?

巧合?呵,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注定,所有看上去像巧合的,不是冥冥中的天意,而是明明中的人事。

青花想要回归自己身边,就必须要博得自己的同情,由此,那两个婆子就是关键。

如果没有那两个婆子,谁会欺负她,她又怎么去扮演被同情的角色?

“其实我更想杀的是她。”赵向零磨牙。

婆子既然有鬼,那么证明青花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原先赵向零没有证据,还有一丝错怪她的盼望,而如今却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从来都没有被冤枉,她就是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内鬼。一个潜伏了整整七年都没有被发现的内鬼。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又为何要留她在身边。”李瑞清从心底反对赵向零引狼入室的做法。

虽然那狼已经没了太大的威胁。

赵向零笑,将李瑞清脑后的头发顺去一边:“没有她,怎么给外头报信?况且左相的消息,还得靠她放出去不是?”

“我们故作中计之态,再探出爪子捏住颈脖,狠狠咬下去”

李瑞清无奈:“向零,你说话就好好说,莫要动手动脚。”

赵向零咬住李瑞清后颈,含糊道:“胡说,我手很安分,脚也没有乱晃。”

“那也不要拿我做演示!”

“你不喜欢我咬你么?”

“”

“你真的不喜欢?”

“真的?”

“好吧,那我不咬了。行吧,以后你也别咬我。”

赵向零眯眼,擦擦李瑞清后颈,小声道:“以后都不许咬哦!”

李瑞清瞧着后头两个越走越远的宫女,心下叹气。他想,他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日子。

他真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大概以后所有的宫人,瞧见他们两个都得绕着走,所有的侍从,都会同他们保持三丈距离!

“向零,你应该当心。”李瑞清道。

赵向零笑:“当心什么?”

李瑞清:“当心我忽然有一日不想同你讲礼。”

“是么?”赵向零笑,“左相大人也有不讲理的时候?”

讲礼非讲理,李瑞清并未解释,而是走得更快了些。

赵向零这些时候一直住在梧桐宫,折子却一直都往栖凤宫送。以自己腿上有伤不宜出门为借口,赵向零让李瑞清去帮她取折子。

李瑞清前脚刚走,赵向零就招来了青瓷。

“东林的事办得如何?”赵向零问道。

青瓷垂头:“左相大人这回为了寻您,调用了暗影阁在京城全部的眼线,东林已经将所有暗产摸清,包括地下同转接在其他人手下的私产。”

黑色发丝卷于雪白指尖,赵向零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叫东林插些人进去,还有青砂,让她一同前行混入暗影阁。”

仰头,她靠在椅子上,闭目勾唇:“咱们送他份大礼。潜入三日后,除青砂外所有人退出,不得久留。”

青瓷敛眉,没有问为何要在暗影阁插入奸细,也没有问为何要在三日后撤出。陛下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

“准备打水,朕要沐浴。”赵向零道。明日,她必须要上朝,现在的火候,刚刚好。

至于李瑞清那边他应当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一百章 醉生辰左相恼利用(一)

赵向零支开李瑞清听取青瓷情报的同时,凤栖宫一个不易叫人觉察的角落里,低淳声音如水波漾起:“是谁?”

火语一身黑衣,笑吟吟靠在立柱旁,伸头笑道:“一个主子您绝对想不到的人。”

“向零。”李瑞清不带询问,直接报出答案。

听见向零二字,火语狐狸似的眼中笑意愈发明显,他环臂,重重点了点头。

接替属木的位置后,火语察觉到有人在暗处打探暗影阁的线索。顺藤摸瓜反查回去,发现竟然是赵向零手下东林。

这一发现可不得了,他立刻乘着赵向零不在同自己主子禀告。

李瑞清似乎并不惊讶。他略作思考吩咐道:“如果这些日子有人潜伏进商铺,让他们进,不过掐断同剑影阁本部的联系。待到有人撤退后,再将剩下除熟人外全部杀净。”

再想一想,他又道:“可以适当给璇玑阁送送消息。”

璇玑阁乃是暗影阁的头号对手,说是江湖流派,其实是赵向晚在京城的据点。

虽说有个皇帝妹妹,但作为哥哥总不能朝妹妹伸手,不但不伸手,赵向零的吃穿用度大多是从这个哥哥这里来的。

剑影阁同璇玑阁素来不对盘,正如李瑞清同赵向晚见面必打。给璇玑阁造成点麻烦,李瑞清乐的坐壁上观。

“送消息?”火语有些不明白。送什么消息?

若说是想将事情嫁祸给璇玑阁就罢了,可送消息……总得有东西送。

李瑞清扯唇,冷笑道:“信封里装点土,不然还送什么?”

洛阳纸贵,他没钱给赵向晚糟蹋。

火语记起两个门派主子的矛盾,立刻收敛了笑:“主子,属木”

“让他回来。”李瑞清低声,眉宇间略有沉重之色,“他回来后先去我那里,我再看看。”

养了大半月的伤,也不知他好到了什么程度。

火语重重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颜,道:“好。主子您也不必太担心,好歹保住了手。”

“嗯。”话虽如此,李瑞清并未减少半点郁色。他挥手示意火语离开,托着手中折子折回梧桐宫。

王尧折了子孙根,王氏大房一脉彻底没了希望。王尧虽说小妾众多,但没有庶子,连个能扶起来的女娃也不曾有。

他沉浸雪月多年,为何后院没有半点动静?这不得不叫人深思。如果他根本就不能留下子嗣,那毁了他那劳什子玩意儿又有什么意义?

李瑞清凝眉。他同王尧的纠葛,不能以个人来看,可让他这样轻轻松松混过去,心中总有不甘。

想着如何对王家重重保护下的王尧下手,李瑞清走入梧桐宫深处,后知后觉地发现宫中无人,灯火俱灭。

夏日天色晚的慢,李瑞清出门已是饭后,一来一回竟然也去了大半个时辰。

天色已灰,没有灯火的宫殿显得格外冷清。

李瑞清脑中念头散去,心下不安。前些时候赵向零在自己眼皮下被掳走,如今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轻点速行,他掠过长廊,直接奔向梧桐宫主殿。转过大堂屏风,掀开绘花镂空西洋镜,错过几棵海棠树,推开主屋门,果然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其间只看见寥寥几个宫人,青瓷青歌等人俱不在。侧耳听檐上暗卫呼吸轻浅,她并没有遇袭。

那为什么要将灯熄了,一个人黑漆漆地坐在里屋?

多半是她又想了什么幺蛾子要来整自己。

李瑞清做好一切准备,却还是没有料到赵向零不省油的程度。

屋中静悄悄地,没有人。只有一股浓烈的酒香从屋后室传来。

李瑞清想起上回在室里发生过的事。那回他喝糊涂了,扯着赵向零下了水,然后

掩唇低咳两声,李瑞清走到室前,唤道:“向零。”

回应他的是里头忽然亮起的光。

烛火摇曳,更添几分幽深。里头没有回应,李瑞清愈发不安。他皱眉,细听里头只有一个呼吸声。

不用问,也知道那是赵向零。

他候在门口半晌,里头没有应,也没有侍从出来通报。

拧眉,李瑞清的不安在里头烛火突然熄灭后达到最大。他推门闯了进去。

而就在他推门进去的那一刹,烛火再度亮起,池中央那个坐在竹篾上纤细的背影就在这样摇摆不定的烛火中显得愈发苗条。

她身上一袭白色薄衫,被水汽打湿黏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曲线,该凸的地方凸,该细的地方细,李瑞清没能回避,映在眼底绘了个当巧。

在烛火再次熄灭的前一瞬,她仰头,朝李瑞清举杯浅笑。

这里头水汽太重,之所以没有灯是因为水汽染湿烛芯,暂时将火光盖灭了。

室内忽然昏暗,李瑞清听见一声水响,是赵向零从竹篾上跳下,朝边上走来。

将离自己最近的一盏灯上的琉璃盏盖上,李瑞清重新点燃碗烛,转头瞧见赵向零已经到了岸边。

她对自己笑道:“瑞清,要不要上来陪我喝来两杯?”

举起杯子,里头盛满碧色酒液,在这幽幽烛光之下显得愈发诱惑。

赵向零笑,举杯,自己先喝了干净。

还没等她倒上一杯,李瑞清已经走到岸边,将她的杯子连同酒盏一起扔进了池里,拽住她手腕将她从水池中扯了起来。

“胡闹!”他道,“你的伤好了?我瞧你是不想活了,同我出去!”

赵向零没有想到他第一句居然是同自己说这样的话。秀眉微蹙,挣脱他的手,跳回池中竹篾上:“我不要出去。”

她的伤是没好,她确实不应该下水,更不应该喝酒,但也不至于这样被他凶。

她赵向零,吃软不吃硬,尤其不吃李瑞清的暴躁!

谁都不可以凶她,李瑞清更不可以!

刚在竹篾上坐下,李瑞清就追了上来,他仍旧抓住赵向零手腕,态度却比方才柔和了些:“听话,我们先出去,伤口崩开待会要疼。”

赵向零甩开他的手,弯身想要躲开他探手摸她后颈穴位。怎料后者非但没有掐她穴位,反而环住她腰身,往身前一带,胁迫她上前,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第一百零一章 醉生辰左相恼利用(二)

竹篾摇晃,水纹泛泛,烛光又亮起,照亮二人面颊。李瑞清只是浅浅亲她一口,便打弯抱起了她:“比起点穴,我发现这样你更配合。”

赵向零转头咬他胳膊,恨恨道:“无赖!”不过倒也没有挣扎,由着他抱着自己出去。

外头依然无人。李瑞清只好将赵向零放下,自己去将烛台点亮。

转过头来,赵向零已经在屏风后换好里衣,湿着头发坐在了地上软垫中,伸手拔上头的毛。

没有胭脂色,她面颊同唇瓣都有些苍白。

哪怕用的是最好的药,她也不能恢复的那么快,更何况又在池子里泡了许久,就更不好了。

李瑞清将她湿发用干软巾包好,又将她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重新整理好才出门。

伏在桌上,赵向零浅睡了一会,感觉到有人抱自己起身。她睁眼,果然瞧见李瑞清已经洗好换过衣服。

搁上床,赵向零拥着被子滚了两圈,翻到里头,睡眼朦胧:“左相安,熄灯,睡了。”

说完,她闭眼,竟然真的是要睡的模样。

“别装。”李瑞清坐下,扶她起来,替她拭发,“为何不悦。”

赵向零被扯起,仰头想了想,安安静静伏在李瑞清腿上。她张口,低声道:“今日是我生辰。”

赵向零不喜欢她的生辰。因为在这一天,她总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偌大皇宫里的一个人。

李瑞清微怔。他不知道这件事,只当今日与平常一样。赵向零从来不主动提起这件事,他也没问过。

他只知赵向零的生辰同先皇临近,所以她的生辰就每每都不大办。

想到这里,他看着赵向零的目光柔和几分,坐正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更舒服些。

赵向零挪挪身子,闭眼靠在他大腿上:“我从起床开始盼,希望他们今天会回来,我一直等,一直等,他们就是一直都不出现,一直都不来。”

他们,指的是赵向零的爹娘。虽说先帝驾崩,赵向零继承皇位,但究竟有没有驾崩,李瑞清和赵向零心中都很清楚。

或许李瑞清更清楚。

“哥哥也没有回来。瑞清,我是不是特别让人讨厌?”

“没有。”李瑞清低头,慢慢将她头发一点点擦干,柔和道,“他们只是赶不回来而已,其实他们都很想你。”

赵向零换了个方向躺着:“是么。”

她的语气很淡,淡得叫人心痛。在位五年,她没有再见过父母,偶尔在年节会看见赵向晚,同亲人相隔两地。

刚开始或许会难过,但时间久了,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在特殊的时候,总是会更脆弱些。

头一轻,李瑞清起身,将腿从她头下抽出。他道:“你先躺一会,我去去就来。”

赵向零翻个身,趴着瞧他出门。

没有穿上外衣,所以他并不打算走远。他要去哪?或者说他要去做什么?

大约翻了几个身,数了几百个数的功夫,李瑞清才回来。他的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面条。

原来,他是去煮长寿面了。

搬来方桌,李瑞清示意赵向零坐过去:“抱歉,时间太赶,只能做清水面。”

赵向零下床盘腿坐着,瞧见面里头仍旧覆着葱花,绿油油的,倒也没有平时那么讨厌。

她提起筷子指给李瑞清:“我不喜欢这个,待会你替我吃,就算我吃掉了。”

挨着她坐下,李瑞清笑:“好。”

古人云,面,即为脸面,又传人中越长则寿命越长,故有长寿面之说。

御膳房无论何时都有热好的鸡汤,所以这面条是擀好一条面后下在鸡汤里煮出来的。细嗅有香油和葱花的味道,不会太油腻。

赵向零低头,慢慢找到面头开始吃。

很长的一根,只有一根。

赵向零想着想着,垂头不语,有两道细细水线从脸颊滑落,跌进面里。

孤孤单单的一根面,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皇帝万岁,孤家寡人。

将最后一口咽下去,赵向零抹了抹眼,抬头拭唇:“我吃好了,谢谢。”

说起来,这还是这五年来第一回有人给自己过生辰。

李瑞清抬手,以指腹轻轻将她脸上泪痕擦净:“怎么好端端的,又哭?”

赵向零笑,抬头搓搓脸:“没有,我只是很开心。”

嘴上说着开心,脸上写满了垂头丧气。

李瑞清揽过她,轻轻抚过她的背脊:“赵向晚那个混蛋我不知道,但林姨他们确实有难言之隐。”

赵向零抬眸:“是极地太远了么?”

李瑞清颔首:“嗯”

他忽然放开了抱着赵向零的手。

赵向零瞧着他的动作,睁大了眼,明白他在想什么。自己在套他的话,他知道了。

李瑞清站起身,看着赵向零的眸子中隐约有怒意跳动。

他能到这个时候才生气,已经体现了他极好的修养。

“赵向零。”李瑞清起身,低头看着忽然平静下来的赵向零,“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

敛眉,赵向零平静的像从未哭过。

“你被抓,我动用势力寻你,被你反将一军摸清暗线;和我在一起,以我之名压住朝廷流言,忽视你被俘一事;夜夜宿在梧桐宫,是为了坐实左相在宫中独大;就连你主动亲我一回也是为了除掉房上奸细。”

还有出门寻青花,设计禹家玄音

细数下来,李瑞清倒吸一口凉气。他闭目,沉声:“如果你仅仅只是为了利用我,那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必要。”

他以为他可以接受,他以为他不会在意。但他错了。在赵向零用软弱和眼泪套出先皇下落的时候,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不能忍受的被欺骗的痛。

因为在乎,所以痛。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忍心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自己!

赵向零没有解释,她知道自己的解释有多么苍白,也知道李瑞清心中气恼从何而来。

她抬手,扯住了李瑞清衣袖:“瑞清,我听说过生辰可以许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是,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黑色眼仁浸泡在清亮泪水之中,抬起的脸上,唇色有些暗紫。

原本受伤的身体就没能完全复原,方才被水泡过,之前又赶着将缺下的政事处理完,她其实状态很不好。

第一百零二章 精算计向零难解释

李瑞清瞧着她的样子,心软终究还是推开了不悦。他重新坐下,抬手去触她额头,叹道:“是不是有点头昏?”

赵向零连连摇头:“没有。”

她张手,扑进李瑞清怀里,揪住他衣服,不许他推开自己。

李瑞清也没打算推开她。他拢住赵向零轻叹:“我真是欠你的。”

浅嗅一口香气,赵向零觉得自己有必要就这件事做出一个解释。她抱紧李瑞清,张口道:“我真的没有故意这样,我就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的算计我?”李瑞清打断她的话,抬高了音量。

赵向零背脊一僵,轻轻道:“嗯你知道,皇帝其实挺难当的,我就是习惯然后顺手你看见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这样”

就是忍不住。

赵向零觉得自己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有谁是顺带着算计别人,或者说随手埋坑?她简直是将事情越描越黑。

但是李瑞清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与其说赵向零是顺带着这样做了,不如说她是每做一件事前就率先将利弊考虑了进去。

这是这些年她在皇位上的磨炼,对于她来说,是她生存的本能。

“罢了。”李瑞清道。如果强行要她改掉这一点,未必是一件好事。

见李瑞清的气消了大半,赵向零的胆子大了起来。她半跪在李瑞清面前,环住他颈脖,低低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在利用你?”

不然何至于这样恼怒?

李瑞清没反驳。

赵向零在他耳边笑道:“朕可是皇上,为什么要做色*诱这样不入流的事情?左相大人,你太不了解朕了。”

“哦?”李瑞清抬眸,“莫非臣不值得陛下色*诱?”

这个话题,似乎歪的有些厉害。不过赵向零不介意,相反,她很是喜欢。因为这样她发挥的余地才大得很。

倾身,赵向零唇贴在他侧脸上,浅笑:“朕想来想去,觉得左相的主意不错。”

她动唇,擦得李瑞清觉得脸侧有些痒。

“爱卿你看,现在房上没有人。”小声道,赵向零直起身,打算在李瑞清耳旁吹吹风。

李瑞清转头,露出个笑:“陛下,色*诱,就得有色*诱该有的样子。”

瞧着他说着完全不符合他设定的乌烟瘴气的话和脸上不常有的邪气笑容,赵向零愣了一息,就被人按倒贴在了地上驼绒地毯上。

扯唇,赵向零笑:“哦?依左相之见”

她的话没说完,被人整个咽了下去。

良久,她才推开李瑞清坐起身,红着面大口喘息,而耳边李瑞清幽幽道:“看来,臣的示范很典型,陛下可以看着模仿。”

模仿?模仿你个大头鬼!

赵向零起身,爬床抱着被子滚到里头去了。听着李瑞清愉悦的笑声,赵向零忍不住鄙夷:呵呵,骗子。

在外人面前的那套果然都是表演,李瑞清本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臭流氓!

===

第二日赵向零起身的时候天还未亮。她习惯性睁眼发现李瑞清还没有醒。

她翻身越过他下床,外头青瓷已经候着了。

“陛下。”青瓷托着朝服,瞧见出来的只有赵向零一个人。

她如今不敢贸然进屋,尤其是在梧桐宫。

“嘘。”赵向零将食指按在唇上,“他还在睡,我们去侧屋。”

现在卯时未至,天仍旧昏沉,甚至还能看见稀疏几颗极亮的星星。

赵向零换上厚重朝服,朝书房里去:“折子都整理好了?”

虽然问的是青瓷,但整理折子是内阁的事情,青瓷只是替赵向零从文渊阁取来。

“陛下,都已经归好类,奴婢去替您准备热粥?”青瓷问道。

赵向零道:“好,朕有青云服侍,你去罢。”

她抬步往御书房去,后头青云紧跟着,手中仍旧紧紧抱着她的剑。

青云不大会服侍人,不过她会传话给底下的宫人。

青瓷瞧着赵向零远去,轻轻叹了口气。昨夜青风替青花求情,陛下没有做声。想来陛下对那件事仍旧耿耿于怀。

但是青花怎么会是毒害陛下的凶手呢?这里头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误会?

青瓷想着,却想不出什么头绪。

比起青瓷,赵向零却要笃定的多。青花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翻开奏折,赵向零发现里头大多都是弹劾国师的折子。

本来国师一事风波已定,大约李瑞清是国师这件事透露了出去,才会引得这般弹劾狂潮。

从弹劾折子中赵向零抽出本,原先严肃的脸上忽然堆满了笑。

这本折子的内容仍旧是弹劾国师,但有趣的是,这个弹劾李瑞清的人是胡和豫。

那个原本想要同李瑞清结亲的卫尉胡和豫。

所以他这是要放弃这个女婿了?好呀,看还有谁同她抢人。今天所有人的折子都可以不用理,独独胡和豫的必须挑出来。

李瑞清必须知道,胡和豫不和他一边。他必须知道,只有自己和他一边。

赵向零笑,提笔在胡和豫的折子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青瓷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满面笑意的赵向零。她端着热粥进来,轻声将门合上。

“陛下。”青瓷将粥碗搁在桌上,轻声道,“百合薏仁粥,您要不要先停一停?”

赵向零瞧着那粥,果然搁下手中折子,提勺舀了一口。只一口,她就放了下来。

不够甜,薏米没有炖烂,不合她的胃口。

青瓷瞧见,低头道:“陛下,御膳房新换了几个厨娘,若您都不满意的话,奴婢再命人去寻几个来。”

赵向零听出她话语外的意思。

青瓷这是在告诉赵向零,换掉青花之后,御膳房没了可用的人。

其实哪里会没有,只是青瓷想要借这件事替青花求情而已。

赵向零明白,其实几个宫女中没有一个相信是青花下毒害自己。就像一开始自己也不信一样。

可,事实如此,不由辩解。

她抬眸,将粥碗推开:“昨日青风同朕求情,希望朕能将青花从冷宫中放出来。”

青瓷听着,心下忐忑。

“青瓷,你素来稳重,如今也是在向朕求情么?”

第一百零三章 两情相悦直接睡觉

此言一出,青瓷再站不住,她跪下道:“陛下,奴婢不敢。”

赵向零静静看着她,沉默半晌才道:“朕知晓你们怨朕绝情,但青花断不能再待在朕身边。”

此言虽决绝,但青瓷听出话语里的一丝转机。她谨慎道:“陛下,冷宫中实在可怖,即使一个扫洒丫鬟也比那里强得多。”

赵向零再度沉默。

就在青瓷以为赵向零不会回应的时候,听得后者道:“让青花收拾出来,去梧桐宫当个粗使宫人。”

青瓷抬头,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顿时欣喜万分,忙忙一拜:“谢陛下隆恩。”

“去吧。”赵向零抬手,示意她可以去办。

瞧着青瓷离开,赵向零重新端起热粥一饮而尽。她知道经过昨日一事,青瓷和青风一定会来向自己求情。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昨日没有‘救’出青花的缘由。

她要将青花提出来不错,但绝不能太轻易,所以借青风和青瓷之口,她才好‘不情愿’的心软,才好重新让青花回到自己身边。

如此一来青花就又有了价值,只有青花有价值,她才好将背后的人一起挖出来!

将粥碗搁在一旁,赵向零擦擦唇,重新提笔。还未落墨,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既轻又快,不是宫人的脚步。看来他醒了。

将笔搁在笔山上,赵向零掩了折子抬头向外,听见来者叩门。

“进来。”她道。

李瑞清身着紫色官袍推门进来。他也不拜,径直走到赵向零身边坐下:“怎么起怎么早?”

现在才刚刚卯时,天边有些发白,还没有亮。

赵向零指指手边折子,叹气:“大家都在弹劾祸国祸民皇夫娘娘,朕也很是烦恼。”

李瑞清一怔,知道赵向零口中的祸国祸民皇夫娘娘究竟是指谁。正是堂堂左相他自己也!

轻咳两声,李瑞清道:“那依陛下之见,理当如何?”

赵向零托着下巴,很认真的想了一想才开口道:“这样的人可留不得,既然祸国祸民,那朕断然没有留着他的道理。”

李瑞清没说话,只是浅浅笑着看她。甚至悠闲的托起她搁在一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再思索一番,赵向零点头:“为了让他长个教训,就今夜辛苦他侍寝好了。”

一提侍寝,李瑞清脸上略过一丝凝重。这点变化恰好落入赵向零眼中,总给她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每每提到侍寝,李瑞清就本能的表现出抗拒。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极力劝说良家妇女从娼,又像是自己逼迫他要去做什么不得不做的坏事情。

赵向零侧头,靠近李瑞清笑道:“怎么?不愿意?”

李瑞清避开她赤*裸*裸的目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瑞清,和朕在一起,很委屈么?”赵向零忽然冷下了脸,坐正看着他。

而李瑞清知道,自己有必要解释这个问题。他同样坐正,开口道:“有些事情,是顺其自然的,向零,你若总用‘侍寝’二字,我会生气。”

“有什么不妥么?”赵向零撑头,眯眼笑道。

她眯眼,往往就是危险的象征,因为这代表着她很不高兴。

李瑞清抬手搁在她头顶,用手掌轻轻蹭了蹭:“向零,我不是选秀进来的,更不是被卖进宫里的,懂么?”

赵向零觉得他摸得很舒服,趴下睁开眼:“懂,你是被我骗进宫的。”

她狡黠的表情,让李瑞清脑海中瞬间多了几个不该有的念头。比如被骗进宫中入了净身房

他忙将这个想法撇去:“赵向零,我在好好和你说话!”

略抬头,赵向零懒懒道:“我也有好好说话,不是么?”

好吧,是自己多想了。李瑞清忍住想要抬手揉眉心的动作,看了眼外头天色,不妨赵向零又道:“瑞清,我有点不明白。”

“嗯?”

“你说那话本上的男男女女,扯来扯去的多么没意思?”

“嗯。”

“那么多误会误解和没有名堂的破大点的事,非得折腾个你死我活两边都舍了面子,多划不来对不对?”赵向零低声,将椅子往李瑞清身边拖了拖。

李瑞清仍旧是应了一句,没有发表看法。他没看法,说明他觉得很对。

“所以说嘛,两个人在见面后,觉得两情相悦就直接睡觉,就不没有什么人能挑拨离间,也没有什么艰难险阻?”

李瑞清望着赵向零,目瞪口呆。他被赵向零的这一套理论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向零笑道:“所以,两情相悦后直接洞房花烛,故事完美落幕,男主角和女主角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揪住李瑞清腰带,赵向零侧头:“怎么样不错吧?”

李瑞清艰难道:“这是谁教你的?”

赵向零理所当然道:“夏姨说的。”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套乱七八糟的理论是夏溶月那个满脑子淤泥的娘说出来的!

他的娘啊,简直就是他人生路上黏鞋甩不掉的糖,笼罩在他心灵里巨大的乌云加雷霆!

“你不要听她胡说。”李瑞清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是运气好,遇见了我爹。”

“那我运气不好,遇见了你?”赵向零按照他语气的逻辑往下推,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李瑞清一哽,继续艰难:“不是向零,你是皇上,有些事情生来要比别人更讲究”

“我明白了。”赵向零打了个响指,“今晚我就让女史记录,不过我不喜欢被看着,让她蹲在门口随便写一写就好。”

说完,她就要叫青瓷去唤女史。

李瑞清想,自己同赵向零是没法说通了。他望望窗外天色,故作惊讶道:“天亮了,陛下,臣去上朝。”

说完,转头就要出去。

赵向零淡淡道:“左相,走错方向了。”

李瑞清仍旧从来时的大门走出去,并未回头:“时辰尚早,臣绕路去也可。”

抬手搭在桌上,赵向零轻扣两下,觉得这件事有些难办。左相实在太正直,想要拐他上榻似乎很有难度。

没关系,来日方长,李瑞清还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赵向零低笑两声,起身唤人去上朝。

第一百零四章 卫尉言国师三宗罪

金銮殿,晨光洒在外面,只有几缕从门口穿入。尘埃顺着阳光飘飘落下,跌在朱红色地面上。

赵向零端坐在龙椅之上,神情肃穆:“胡爱卿,你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你有何解释?”

胡和豫上前一步,将宽阔衣袖抖平,两手交叠:“陛下,国师一事确有不妥,还请求陛下多加考虑。”

此言一出,赵向零明白,这位是不知道国师身份的。他大概单纯的只是想要弹劾国师而已。

这就很没有意思了。她还想着要胡和豫日后没法将李瑞清当成女婿呢。

“国师?”赵向零敛眉慢慢道,“何罪之有?”

胡和豫道:“国师有三宗罪。第一,不当占职;第二,不当蒙蔽陛下慧眼;第三,其名不正言不顺来源不清,断不可留在陛下身旁。”

作为卫尉寺言官之首,胡和豫在请柬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南国,言官可空穴来风而不受惩处。事情稍有苗头就夸夸其谈,是他们的特征。

要是别几个人用这样锐利的辞藻同赵向零说话,大抵头顶的乌纱帽根本捂不热。但言官请谏无罪。

“爱卿有理。”赵向零点头,“国师确实名不正。”

她应当举办场册封仪式,让国师正名。

王叁抱着象牙笏上前,垂头道:“陛下,臣附议,请求陛下废除国师。”

他侧眼,悄悄打量李瑞清的脸色。

然而,叫他无比失望的是,后者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悠悠然跨前一步,欠了个身子:“陛下,臣也附议。”

赵向零瞧着他装的正经,忍住不笑:“哦?李爱卿想要附议什么?”

面对赵向零的当众调戏,李瑞清佯装不知,他直起身道:“臣请求废除国师。”

赵向零点点头。很好,她大概知道李瑞清要做什么了。

“臣亦请求,废除同国师一日入宫的玄音知事。”

他大义凛然的模样,叫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果真是为大义着想,然而知情人很清楚这里头的把戏。

这是要将禹德泽拖下水。

禹德泽费尽千辛万苦才将玄音送入宫中,半点水花都没搅起来,怎么能灰溜溜的被送出来?他可是盼望着这个庶子能送他直入青云。

比起玄音,左相是国师这件事或许就显得微不足道。左不过是暂时得了陛下的宠爱,能宠爱至几时又有谁能说得准?

若有朝一日玄音占尽宠爱,又有他左相什么事?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间就在禹德泽的脑海中走了一个完全。他立时做出了决断。

他出列拜道:“前朝也不是没有过立国师的例子,诸位何苦揪住这点不放过?陛下如此行事,必然有陛下的道理。事情已过去半月,又何必再提?”

“与其讨论国师之事,不如将目光放在江南蝗灾之上,还能替陛下分忧解难。”

赵向零颔首,似乎很赞同禹德泽的看法。然而事实上,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笑出声而已。

瑞清果然是自己的人,连不动声色扯人下水也这般干脆利落。有禹家干涉,王叁再想要动手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禹德泽同王叁二人手下的言官开始争论,赵向零同李瑞清两个人倒是将自己给摘了出来。连同前些时候右相跪罪一事大家都心有灵犀的没有再提起。

看上去,王尧一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李瑞清的四两拨千斤之法,倒是给了赵向零一个很好的喘息机会。

===

只要火不烧眉毛,赵向零能滚着绝不躺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枕着奏折,赵向零侧头看李瑞清将苹果切成小块,又看他将砂糖和水搅拌。

“瑞清,多放糖。”赵向零在褐色驼绒织花地毯上打了个滚,滚到李瑞清脚边。

李瑞清一边搅着糖水,一边避开滚来滚去的赵向零:“你这样,我会罢工。”

“我怎样了?”赵向零趴在地毯上,撑起个头,弯脚露出整节雪白脚踝。

“坐好。”李瑞清叹。

赵向零从地上爬起来,歪头笑道:“如你所愿。”说完,将李瑞清腰带上玉钩拆下一只,退到一边去了。

李瑞清觉得这已经是赵向零能做到最安分的结局。他转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倒入半锅油,李瑞清顺便将苹果和在调好的面糊中。

赵向零抬头看,笑道:“宽油,没有那么多油的御膳房可以考虑参一些水。”

对于赵向零的胡说八道,李瑞清已经不想管了。因为管了也没有用。

将苹果块裹好面粉后,李瑞清用筷子将苹果块放入锅中。

赵向零道:“乘油不注意,把从碗里捞出来的苹果放进去,怕烫的瑞清用筷子放,不怕烫的向零可以用手直接放。”

李瑞清转头,将碗给她:“不怕烫的向零直接放,怕烫的瑞清打算看着。”

赵向零站起身,接过提碗一泼,所有苹果块利落跌进油锅中,一气呵成。

当然,如果没有飞出油来就更好了。

看着锅里窜出来的火,李瑞清扶额。他错了,他就不该和赵向零开这样的玩笑!

不,是他根本就不该招惹赵向零!

这边李瑞清还在后悔,那边赵向零张大了嘴巴,扯着他衣摆惊叹道:“瑞清,你的苹果好厉害,居然还能生火。”

李瑞清盖上锅盖将锅中火灭掉,让青瓷带人将地上桌上溅出的油清理干净。

赵向零尤在惊叹:“那我到时候拿个苹果,是不是就可以烧瑞清的尾巴玩?”

李瑞清知道,赵向零说的是那只被叫做瑞清的公鸡。

将苹果从锅中捞出来,沥干油,他才道:“向零,以后凡是我开火,你还是离我远点的好。”

不然,这回是油烧着了,下回就该是他的眉毛。

赵向零蹲在地上,委屈道:“你嫌弃我。”

李瑞清:“不是。”

“原来你嫌弃我。”

“没有。”

“你果然嫌弃我!”

赵向零一脚踩在李瑞清站着的桌子旁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扬首看着他。

李瑞清偏头,瞧见她眉眼张扬,觉得颇为可爱,便低头轻轻在她脸颊上靠了一下。

赵向零看他低头,玉色面颊上两行乌色长睫微卷,眸中似有万般柔情,不觉心漏跳半拍,怔在原地愣了半晌。

第一百零五章 梨花册二人阅日记(一)

李瑞清本就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落了一下,赵向零一愣,就显得反应极其迟缓。她捂脸觉得面颊稍有烫意,默默退到一旁坐下。

完蛋了,自己是不是没药救了?赵向零转头避开众人目光,按在自己心口。

色令智昏,所以自己是被瑞清的脸迷惑了?

“青瓷,给朕搬一面镜子来!”赵向零道。她要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盯着眼睛骂自己一顿,冲冲方才自己被美色蒙蔽的眼睛!

一定是自己太久没有见过好看的人,才会觉得李瑞清长得好看!没错,一定是这样!

不行,看来自己还得多出宫走走!

接过青瓷递过来的镜子,赵向零叹道:嗨呀,搬来一面镜子还可以偷看瑞清,这真是个好主意。

赵向零靠墙坐着,安静地抱着镜子不说话,李瑞清炒糖色的动作就连贯了起来。当糖烧成小泡稍有变色之时,将复炸好的苹果搁下,迅速染上糖汁后装碟。

糖丝未凝结,赵向零的筷子先到了。她扔一块在口中,继续在镜子上画着什么东西。

难得见她做一件事这样认真,李瑞清没忍住凑头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眼,叫他脸色灰了下去。

上头写道:“赵向零于七月初立愿,年末之前要纳李瑞清为后”

坐在赵向零身后,李瑞清搁下碟子,伸手扯开赵向零两边脸:“为后?向零,你的志向有些远大。”

赵向零手一抖,将镜子跌在了怀中。她也不去拾,抬手去拉开李瑞清:“大胆!你目无王法,朕的脸是你摸的吗!”

李瑞清闻言,果真放手:“哦?”

赵向零正讶异于他的听话,不料他双手从自己胳膊下穿过,环在腰间贴了上来。他凑近赵向零耳边,笑道:“那就不摸脸,抱一下可好?”

“你!”赵向零转头,发现青瓷等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难怪他如此大胆,原来是没有人盯着了。

“左相大人近日越发胆大。”赵向零稍侧头,对李瑞清道。

李瑞清低笑:“微臣发现,对陛下似乎不能太顺从。”

他搂紧赵向零的腰,轻轻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稍侧脸贴在她耳畔道:“对陛下需要用一点手段,不然臣总觉得陛下能顺着杆子爬上天。”

他这样一靠近,赵向零觉得自己耳边有些痒,背后还烫得很。李瑞清周身浅浅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端,叫赵向零有点心慌。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瑞清退散,瑞清退散……

她轻咳两声,尽量忽视李瑞清搁在自己肩头的脸:“左相不要太嚣张。”

李瑞清再度靠近,几乎要擦上她耳侧:“陛下,臣一直都是这样,何来嚣张?”

赵向零脑中轰然一声,忙跳起身,端着碟子就溜:“朕还有折子要批,待会再来寻你。”

说完,鞋子也不穿,光脚踩着地毯进了李瑞清的书房。

轻笑两声,李瑞清拾起地上镜子:“小丫头片子还嫩得很。”

瞧着上头用红胭脂抹上的‘纳李瑞清为后’几个字,李瑞清想也不想就将它擦去,拔下簪子重新刻过,换了几个字。

他笑着将镜子搁在桌上,去书房寻那只缩进橱子里的龟。

于是听见里屋没动静的青瓷进来收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镜子上头落下的几个字:

赵向零于七月初立愿,年末之前要成为剑影阁少阁主夫人

前半句是从唇上抹下的口脂胭脂写就,后半句是用利器刻出来的,截然不同的字体,出自两人之手。

青瓷抿唇,将镜子拢进袖中没有被旁人瞧见。直到收拾完毕退出屋子,走到无人的转角处,青瓷才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镜子留着,这两位主子,如今倒也不避讳。这是被自己瞧见了,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可怎么是好?

赵向零完全不知那面镜子最后被改成了什么样。她站在李瑞清书房中,一排排书架看了过去。

在最后一排书架的最底层,她瞧见一块木板有些松动。蹲下身抠开那块木板,里头摆着的是个沉香木打造的精致盒子。

盒子上绘着的是一树梨花,梨花花瓣和花蕾部分都被镂空,露出里头几本厚厚的手札。

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呢?赵向零有些犹豫。这一犹豫,外头的脚步声就传了进来。

放下手中盒子,赵向零将碟子里最后一块苹果咽掉,将碟子搁在书架上。

她才不掩饰自己动过李瑞清的东西,她还想着要打开来看一看呢!

擦擦唇边糖渍,赵向零转头瞧着已经寻过来的李瑞清,笑道:“我发现了你这里有个机关,这盒子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说着,她抱起盒子,冲着李瑞清晃了晃。

李瑞清的脸上流露出一股不自然。他站正,有意无意地扫过那盒子,抿唇:“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可以看喽?”赵向零笑问。她盯着李瑞清的脚,要是他上前一步自己就溜。

“没有什么好看的。”李瑞清道,“我已经不大记得写了些什么。”

他立在原地,没有要阻止赵向零动作的意思。

“那就更应该看看了嘛。”赵向零见他没有过来抢的意思,放心站在他身边,“我们一起看。”

她动作太快,甚至李瑞清还不及反应过来赵向零就已经将里头的册子翻了一本出来。

那册子边页已经有些泛黄,看上去年代很是久远。

这种东西大抵是日记簿一类,所以赵向零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日记这种东西,背着别人看不太好,但是李瑞清没有明显阻拦,想来也没有太大关系。

翻开第一页,上头写道。

“南国八十一年六月十五日,独自一人守家,父母游于江南,寄回干笋一包。哼,两个心里没儿子的人,还盼着回来儿子做饭?做梦!”

八十一年?赵向零算了算,那时她三岁,李瑞清七岁。赵向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衣少年,执笔忿忿写下这段话。

“南国八十一年六月十六日,独自一人守家,父母游于远方,失去联系。想要个弟弟妹妹,在父母远游的时候踢他两脚,告诉他他是爹娘不要的孩子!”

第一百零六章 梨花册二人阅日记(二)

赵向零笑,侧头看李瑞清:“你还有这种想法?”

李瑞清笑:“我不记得了。”

二人坐下,继续往下看。

“南国八十一年六月十七日,独自一人守家,父母猝,吾着白衣泪流,面朝大山,掬一捧水奉父母,报生育之恩,倾于地,报答大地养育之情。澈感时伤怀,不如毛猴破石而出,不如哪吒三年之育,插足于父母绵绵情谊,实属愧疚。”

赵向零笑:“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诅咒夏姨。”

李瑞清偏头也笑道:“那时年龄小,只觉得每每一人在家实在寂寞。”

“南国八十一年六月十八日,双亲不归澈要同夏溶月,李落二人彻底断绝母子父子关系!”

赵向零大笑,俯在李瑞清身侧:“好你个瑞清,居然也有这样大胆的时候。”

李瑞清抿唇,唇角上扬:“年少轻狂,不足为意。”

两人继续往下看。

“南国八十一年七月十日,双亲魂魄归位,告知明日进京。吾大喜,赵向晚斯人,听闻其多一妹,吾妒忌甚矣,势必夺其妹,折其炫耀之心。”

赵向零咋舌:“李瑞清,原来你这么坏!”

李瑞清笑,没有说话。于是赵向零指着字接着读下去。

“南国八十一年七月十一日。吾着新衣进宫,娘说吾甚似爹之风度,爹醋,训我念书少用功。都怪赵向晚,今日势必将之打成猪头。”

赵向零扶着李瑞清肩头笑得发颤:“瑞清,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怪在我哥的头上?”

提起赵向晚,李瑞清绷直了脸:“看他不顺眼。”

接着时间到了七月十九日。

“赵向晚其妹向零,于七月十二日至吾家。吾错甚,不该想要抢个妹妹,向晚其妹形貌丽败絮其中,短短几日绞吾衣,撕吾书,哄吾背,折腾不休,吾命休矣!”

“哈哈哈哈哈!”赵向零眯眼大笑,“李瑞清,相貌丽败絮其中?我?”

李瑞清抿唇:“年幼无知”

虽说他现在依然怎么觉得,但赵向零的语气似乎有些危险。

李瑞清觉得,如果自己这样实话实说,有可能会被赵向零打死。

“南国八月二十日。”赵向零轻轻念出来,往旁边挪了挪,“虽然向零经常闯祸,但是似乎没有给吾带来太多麻烦,也没栽赃陷害,嗯,就这一点而言,比赵向晚那只猪好太多。吾对她好一点,叫她不记得赵向晚是何人,这样赵向晚就没了妹妹。想来日后向零和吾一边,赵向晚孤零零一人,莫名有些想笑。”

这个是阴谋诡计?所以七岁的李瑞清,就已经开始和自己玩小心眼了?

赵向零瞄了眼李瑞清,瞧见后者脸上别扭的表情,不禁笑道:“不用担心,我不同小孩子计较。”

她随意往后翻翻,发现都是些日常记录,便换了一本。那本册子中夹着的一片枯黄凤凰叶滑落,赵向零抬手将它捏在手中,夹回原位。

她本想将册子放回盒子中,却看见李瑞清眸中闪过的精光。停住,赵向零重新翻开那本册子,打开夹着凤凰叶的那一页。

看来这一页,有东西呀!

眉眼稍弯,赵向零往后一仰,避开李瑞清伸过来要抢的手,勾住书橱,旋身同李瑞清交换了一个位置。

接着,她起身脚尖蹬地,退后数步,提起那本册子朝李瑞清扬了扬:“这就有意思了,让我瞧瞧瑞清有什么不能叫我瞧见。”

李瑞清还要去捉,赵向零已经跑远了。她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南国八十六年九月二十七日。赵向零其人,半点不可爱。”

李瑞清不顾风度,抿唇轻跃,要去夺赵向零手中的册子。

赵向零大笑着躲过,侧头看一眼,大声:“自尊心强,脾气巨坏,鬼点子多,口是心非,喜欢的东西总是要多看两眼,然后撇过头去佯装毫不在意。”

“向零!”李瑞清恼羞成怒,劈手去夺。赵向零也不躲,挺直身子就迎着胸上去。惊得李瑞清立刻收手,又离赵向零远了几步。

“不像不像。”赵向零笑,“朕可不是这样,朕喜欢的东西不光要多看两眼,还得打折了腿绑在床上。”

于是她多看了李瑞清两眼,李瑞清登时觉得腿有些凉,动作再度慢了下去。

见他一时半会追不上来,赵向零继续往下念:“她,最小心眼,大脾气动不动就翻脸。”

点头,赵向零评论道:“嗯,这个倒是挺像朕的。”

继续念道:“赵向零真的不可爱,口是心非,屡教不改,永远学不会坦率,她一抬头,我就心软,哪怕猜不穿真假辨不明是非。”

“赵向零!”李瑞清忽然红了脸,朝这边而来,“别念!”

赵向零才不理她,低头看了眼,继续大声:“赵向零她不可爱,最是护短,不许任何人批评我的好坏。她想法多变又古怪,不过没关系,她的心思,我愿一直去猜。”

有她,我才觉得开心,无人可替代。赵向零,最是可爱。

最后几句话,赵向零没有念出来,因为李瑞清已经赶到。她张手,扑进李瑞清怀中。

李瑞清本速度极快,被赵向零这样一反扑打断了步子,带着赵向零砸向书架。

他反应极快,抬手护住赵向零的头,翻身将她盖在身下。摆在案台上的书籍纷纷跌落,砸在他身上,包括方才赵向零搁在书架上的碟子。

赵向零知道,他素来爱洁,那碟子上的糖汁他肯定受不了。

果然,他立刻站起身,盘子从他身上掉了下来。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急着换衣服,而是伸手将赵向零拉起来,温声道:“有没有被砸到?”

赵向零怔住,愣在原地。

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错的。是她太狭隘,总用衡量的方式对待他。

但这样的情况不能维持太久。

真心如果只换来不平等,总有一日会被时间磨灭干净,好在她现在终于想明白,也知道自己应当用何种方式去对待这份延续了数载的情感。

倾身,赵向零环住李瑞清的腰,低头贴在他胸膛之上,听着其间心跳稳健。

第一百零七章 记仇帝寻仇陈主事(一)

张口,她低声:“对不起,瑞清。”

一直以来的误会,利用,和不相信,不知带给过他多少伤害。但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从来都没有。

李瑞清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回抱住她。他低头,在赵向零头顶靠了一下:“向零,比起对不起,我更希望听见的是谢谢。”

对不起,是愧疚于他的付出,而谢谢,是接受他付出的感言。几个字的差别,往往带给人的是截然相反的感受。

赵向零抬头,笑:“谢谢,瑞清。”

环住他脖子,稍踮脚,赵向零再度靠近李瑞清,红唇微张,贴近他的脸。李瑞清垂眸稍弯身子去拾她的唇。

将近未近之时,有人忽然闯进来,大声:“陛”

青瓷瞧见里头书籍散落,赵向零同李瑞清踩在上头靠在书架旁,只差一线就要贴到一处去。

她脸颊微红,忙转身灰溜溜要走。

为什么,每次撞破的都是她!下次她绝对不听见动静就这样冒失的闯进来!

青瓷离开,赵向零也不好再继续。气氛这种东西,没了就没了。她放下手退后一步正打算离开,却不料李瑞清环在她背后的手一紧,重新将她扯入怀中。

抬头,赵向零瞧见李瑞清一对琉璃色眸子在自己面前放大,他低头毫不犹豫噙住了自己的唇。

赵向零没有拒绝。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男女间最正常不过的表达方式。

他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这样很好,不是么?

环住他的腰,赵向零微微启唇,任由他纠缠住自己湿软唇舌,兰香吞吐,靠在身后的书架微微有些发颤。

赵向零倚在书架上,感受到来自李瑞清的霸占同温柔,眼底略过一抹柔和。

旋即,她轻咬住李瑞清舌尖,义无反顾的给他顶了回去。她可是皇上,攻城掠地这种事情,她必须得是攻城的那方!

李瑞清岂能叫她如愿?

半个时辰后。

赵向零颓废坐在书堆上,瞧着李瑞清优雅而不失风度的将他沾上糖的外袍换掉。他的脸上,带着稍许笑意。

蹲下身子,抬起赵向零的脸,他笑:“怎么?不争了?”

赵向零撇头:“好女不同流氓斗!”

说完,她擦擦自己略红的唇,再将自己被解开的外袍拢了拢。

李瑞清瞧见她的动作,再度靠近,贴近她耳边低笑道:“之前有人信誓旦旦说要占上风,看来难得很。”

赵向零咬牙切齿:“我是皇上,当然要在上面!”

李瑞清摇头:“陛下必下,这乃是从古流传下来的说法,又岂会因陛下而改变?”

好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瑞清这个混蛋喜欢叫自己陛下了!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赵向晚说的没错,李瑞清,你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尾巴狼!”赵向零怒道。

李瑞清笑,轻声:“陛下现在才发现,会不会有点晚了?”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因为羊圈里至始至终都只有赵向零一只羊!

呸!谁是亡羊?她才不是。

赵向零扶着书架起身,拍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撇过头去不看李瑞清,用最嚣张的步子出了书房。

第二日,早朝后天空仍旧雾蒙蒙,赵向零已经换好常服命青风替自己梳头。

青风巧手,很快替她将头发拢成五股,要挽好叠至脑后,谁知道赵向零见了,叠声叫她拆去:“束成辫,今儿朕要出宫。”

坐在窗口的李瑞清捧着书的手顿了一顿,他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去哪?”

赵向零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狐狸面:“去找无念他们。”

李瑞清翻动一页,想了想又问:“找他做什么?”

戴好狐狸面,赵向零道:“走走逛逛,不做什么。”

李瑞清抿唇,没有说话。

换好衣服束好头发,赵向零起身打算往外走,李瑞清盯着面前的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良久,门口没有脚步声。赵向零靠在门框边,大声:“瑞清,你还坐在那里干嘛?”

李瑞清抬头淡淡道:“那我去哪?”

“你不和我一起去么?”赵向零皱眉,从袖中拿出另一枚狐狸面,“你不去,难不成让我一个人去找他们?”

话音未落,李瑞清已经从她手中接过了狐狸面:“走罢,去哪?”

赵向零瞧他一眼,弯出一个笑。

===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小四合院中,传来阵阵玉器碰撞之声。

“碰,糊了。”赵向零翻牌,伸手,“拿钱拿钱。”

孙无念默默将压在垫子下的银票递给赵向零,陈北词瞥了眼给赵向零送出一饼的李瑞清,将自己的钱袋扔给了赵向零。

“算了,有个送牌的队友,这银子也保不住,给你给你。”陈北词道,连同孙无念的荷包也扔了过去,“孙兄不必留着,反正都会到陛下手中,还是提前交出去的好。”

孙无念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荷包被丢出去,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看了一眼怡然自得的李瑞清,觉得陈北词说的很有道理。

明明李瑞清才是和他们两个一边的人,却一个劲的给向零送牌,这样的玩法,实在没有意思。

但是赵向零觉得很有意思。她将赢得的银票扎成一摞,弹了弹:“朕觉得朕如今也算是有钱人了。”

陈北词轻咳一声,孙无念摸着手中牌九继续沉默,李瑞清微微摇头脸上噙着淡淡笑意。

“不过还是王家有钱,毕竟有陈家帮扶,就连朕也要忌惮三分。”赵向零颔首,笑道。

李瑞清看向陈北词,默默替他哀悼。这家伙,大抵不明白什么叫做破财免灾。

自己可是在帮他!

赵向零眯眼,撑头看向陈北词:“你说,对吧,北词兄?”

瞧清楚赵向零面上神色,孙无念将椅子拖开,同陈北词保持距离。

看着已经坐到桌角尽可能和自己保持距离的李瑞清和孙无念,陈北词自觉大难临头。

他转头,瞧见的就是赵向零一对黢黑的眸子。

转念,他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尊大佛。扯出丝笑,陈北词道:“给王右相通风报信这件事,是我爹做的,与我没有关系。”

他毅然决然出卖了自己的爹。

第一百零八章 记仇帝寻仇陈主事(二)

如果王叁没有及时得到风声,而是让赵向零醒来处理,那么局面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雷声大雨点小。

王叁一跪,让赵向零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之所以反应这般快,是因为当时身处左相府的陈北词得到了风声。他将这件事说给尚书令,又因陈良州同王叁交好,才会派小厮给他通风报信。

可以说,是陈北词坏了自己的事。

不过赵向零并没有打算深究,说到底李瑞清能想到去王家接回自己,同陈北词也有说不清的关系。

况且政治这种东西,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

“朕这回可惨得很,北词兄。”不过不深究和不追究,是两个概念,“要不然你把子涵送给我,我就放过你?”

赵向零笑言,瞧着陈北词脸色骤然变差。他道:“陛下还是莫要拿舍妹取笑。”

每每提到陈子涵,陈北词的态度总是异常坚决。他不许任何人拿她取笑,也不许别人说她不好,哪怕这个人是皇上,也不可以。

赵向零熟知这点,对他的语气并不介意。她仍旧笑道:“她如今在何处?”

“我出门的时候,听丫鬟说她在赶一套海棠暖春图,想来是送给你的。”陈北词道,没有半点要给自己妹妹保密的意思。

反正自己这个妹妹做的女工,给这位陛下的比给自己的都要多!

赵向零眉间稍暖,垂首微笑:“不知北词兄上回那件事处理的如何?”

她说的,是有关陈北诀的事情。

提起这件事,陈北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叹道:“家门不幸。”

李瑞清拧眉。那件事他已经听赵向零简单叙述过,看陈北词的神色,情况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严重。

抬手摒退侍从,确认屋中再无旁人,赵向零正经了脸色:“你可有查仔细?”

陈北词接着叹。他摇头,对孙无念道:“还是你替我说罢,我实在没脸见。”

孙无念也叹,转头看向赵向零:“我和北词这几日将陈家清理一遍,发现几乎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握紧玉牌,赵向零一字一句道:“什么叫做,没有几个干净?”

孙无念道:“向零,你有所不知,除了陈家庶女之外,他还同几个丫鬟有染。”

提到陈家的丫鬟,李瑞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望了陈北词一眼,陈北词抬袖掩面,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丫鬟?”赵向零有些不解,“无念,为何听你的语气,丫鬟比陈家庶女更重要些?”

孙无念摇头:“向零,你不知,陈北诀用这些丫鬟,给他造了不少收入。”

原来,他仗着自己是陈家长子许诺给丫鬟一个通房的身份,一夜帐暖后便翻脸,强行威逼丫鬟去各家大院中做净姬。

京中少爷公子有嫌弃妓楼女腌的,又不愿委屈自己的身子,这样一来,净姬就受欢迎的很。

陈家乃是大户人家,用的丫鬟多是家生子,来历干净,资历尚浅,长相也端正,又有陈北诀作保,不怕招惹麻烦,所以‘净姬’很受这些子弟的欢喜。

‘净姬’们白日伺候在陈府,夜里会从角门出去,由着陈北诀安排下的人带去各个场所,供人消遣。

原本还有些丫鬟知道抗拒,可看着陈北诀活活打死了个丫鬟后,所有的抗拒就留在了心里。

再者,每出去一夜就能有一两银子的营生,在哪里也寻不到,日积月累,抗拒就成了欢喜。

赵向零听得瞠目结舌。她纵然已经做下了最坏的打算,却也不曾想竟然会是这样。

整个陈府,在陈北诀的操持下大概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欢乐场。赵向零觉得有些恶心。

“那些丫鬟,你逐出府了么?”赵向零问道。

陈北诀叹:“人数太多,一时半会没法清理干净,我也仅仅把子涵身边的人换了一批。”

这样说来,单是伺候陈子涵身边的丫鬟,这样做的就有不少!

“你没有告诉中书令?”李瑞清似乎不赞同陈北诀的做法。在他看来,留着这些人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家父性格刚烈,绝不能容忍此事,他将陈北诀看作长子,我不忍看他为难。”陈北词道。

而且陈良州能不能接受这个打击,也是个问题。此事一旦揭露,陈家在京城被人耻笑不说,连带陈良州也定会被人抨击:表面看上去严正的陈家,背地里居然是这般货色,下梁不正,上梁定也是歪的。

从情来说,陈北词的做法既顾及陈家颜面,又顾及陈良洲作为父亲的心态,可从理而言,他这样做并不好。

“你不怕他疯了朝子涵下手?”赵向零冷哼。她和李瑞清持同样的观点,这件事必须得让陈良洲知晓,必须将陈府从头到尾清洗一遍。

“子涵那边我会让人盯着。”陈北词道,“应该”

“糊涂。”赵向零打断了他的话,“亏得说你宠妹无边,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也就放过去。罢了,明日让青云收拾收拾去你府上,总比你周边的侍卫要强。”

陈北词笑:“那就多谢陛下。”

起身,他拱手朝赵向零作揖拜了一拜。他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好开口,既然被赵向零看穿,也没有必要再假惺惺。

赵向零摇头,觉得自己真是上了他们的舵。这两个人呀,哪里是叫她出来玩?分明是在问自己讨人!

“向零,青云是不是你手下功夫最好的一个?”孙无念拧眉,“我们的本意并不是要青云。”

没了青云,赵向零又有谁保护?他的本意是问赵向零要一个女侍卫。

毕竟只有赵向零身边才有专门训练过武功的女人。

“没关系。”赵向零起身戴好面具,“如今瑞清同我一处,青云的作用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大,是吧,瑞清?”

李瑞清勾唇,点了点头。

孙无念一怔,喃喃道:“是了,我忘记了这点。”

在李瑞清身份暴露之后,他有去查过剑影阁阁主的身份。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知他功夫极高,深不可测。

如果他真的同赵向零一处,那她确实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向零真的同他一处了?孙无念低头,掩去自己眼中的落寞。

第一百零九章 怒向零痛打残缺尧(一)

陈北词搭住她的肩,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至于同子涵的说辞,我会自己解决。”

“好。”赵向零道,“不过朕更希望你能将那乌烟瘴气的家给处理干净。”

说完这件事,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赵向零扔给孙无念:“你托我给你带的东西。”

那是出入宗正寺天府的令牌,上头绘着象征天子的九趾金龙。孙无念近来编写南国异事录,问赵向零要天府的出入令牌查些卷宗。

他接过,拢在手中,笑道:“你不提起这件事,我还差点忘了。”

“忘了?”赵向零哼道,“我信了你的邪。”

孙无念什么都可能会忘,独独这一件事绝不会忘。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回和自己说过想要去天府瞧那些断档的宗卷。

“不和你们这些满是目的的家伙共处一室,朕走了。”赵向零走出房门,转头看李瑞清一眼,“爱卿,你不同我走?”

李瑞清朝陈北词稍稍颔首,才转头踱步至赵向零身边:“走罢。”

赵向零扯起他的袖子,半拽半拖着要他走快些,二人背影逐渐消失在目光之中。

“看来左相同陛下玩的是真的。”瞧他们离开,陈北词若有所思地看了孙无念一眼。

有些事情,他看得很清楚。这句话他是故意说给孙无念听的。

孙无念薄唇抿成一线:“你看我作甚么?”

“显然,陛下心里没你。”陈北词摊手,一语中的,“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有的,早点放手才不会痛。”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孙无念侧头看了一眼陈北词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脸上没有明显的不悦。

但他身周氛围实在紧张,很难让人觉得他没有生气。

事实上,他心情很不好。

“天涯何处无芳草?”陈北词笑,“男子汉大丈夫拘泥什么情情爱爱?远的不说,咱说说近的,就说我妹。长相,好吧?文采,好吧?性格,好吧?啧啧,其实我觉得你也不错,勉强能和她登对,其他的人我都看不上啊。”

“少来。”孙无念拂开他,“想要陈四早点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家也不是这种离法,你随随便便将她嫁出去,就对得起她了?”

掉头,他也离开了此处。

瞧着孙无念走远,陈北词叹气:“唉。哪里是随随便便?这年轻人里头确实就你最好呀?唉。这人心里头有别人,不行,我家子涵也不能嫁给他。”

===

赵向零与李瑞清并排走在路上,瞧着往来人和马车匆匆忙忙,不觉有些高兴。

她老毛病一犯,又去摸人家摊子上的糖葫芦。

陛下身上有钱么?陛下身上没有钱!

李瑞清边叹气边替她把账付了,转过头就发现赵向零没了踪影。

细找一番,发现她站在路口,踮脚望着不远处攒动的人头。

瞧见巷口黑乌乌的人头涌动,李瑞清不禁皱眉。他讨厌所有人多的地方,尤其在这市井之中。

但是赵向零最喜欢。她最喜欢热闹。

她指着那处,笑道:“瑞清,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李瑞清本想拒绝,可看着赵向零眼睛里头的光亮,鬼使神差的应道:“好。”

见他同意,赵向零扯着他的袖子就往人群里走:“我方才听路人说那里是家什么面点,王家老伯做的,可好吃,你买给我。”

“嗯。”李瑞清应道。他对赵向零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从来都是能满足的都满足,不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她又道:“方才在无念他们那里赢来的银票搁在你袖子里了,我不想拿着,好重。”

几张轻飘飘的纸而已,哪里会重了?她就是想把那些银票给自己罢了。

李瑞清倒也没有揭穿,由着她扯着自己往前拉。

人最多的地方,几乎脚尖踩着脚尖。李瑞清半带着赵向零,将她带去了个人略少的地方。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来再找你。”李瑞清留下这句话,才挤进人群中。

赵向零远远瞧着他,蹲在了路边一块长着苔藓的青石板上。

稍侧头,她瞧见里头卖发糕的似乎是个年轻的女人。姿色中下,与这街头景象倒是不排斥。只是方才不是说‘王老伯’么?怎么变成了一个女人?

赵向零正奇怪着,里头掀开帘子出来个老伯,将蒸笼里头的发糕摆了出来。

原来,那老伯才是这家店真正的主人。

赵向零闲着无聊,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支簪子打算在地上画着玩。手刚刚提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老伯,她认识的。

所谓王老伯,就是上回遇见王尧之时,拿着菜刀要砍他的郑黄土。什么时候他改姓王了?

赵向零笑,继续去摸自己头上的簪子,又想起了一件事。因为同情郑老伯,他有让王叁去安排这位丧女老翁的生活。

难不成这是王叁的安排?

赵向零皱眉,踮脚穿过人群去看那家店。这一看不要紧,她的笑容登时凝结在了脸上。

金灿灿的牌匾上红丝绸还挂着,上头金字乃是当朝右相的笔锋王氏发糕。

赵向零即刻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来郑老伯孤苦无依,王叁替他找了个‘媳妇’又给他开了一家店,让他生活下去。

从刚刚那个帮着郑黄土卖发糕的年轻女人就能看出来。

虽说这样做没错,但赵向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想不出来,直到她瞧见了王尧。

居然又碰见了这个对头!

赵向零像吃了个苍蝇一样的恶心。她搓了搓自己的脖子,搓得颈脖有些发红。

王尧没有看见赵向零。他带着他那一群和他一样的二世祖们大摇大摆推开人群往里头走。

郑老伯,不,现在应当叫王老伯了。王老伯瞧见他立刻绽放笑容,用荷叶包住两块白面发糕,点头哈腰地送上去。笑容诚恳,憨态可掬。

赵向零觉得像是咽了一堆苍蝇一样的恶心。

前些时候,他还恨不得杀了王尧,现在就成了他的走狗,他的奴隶。

这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王尧对他说了两句话,王老伯立刻从里头拿出样什么东西,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第一百一十章 怒向零痛打残缺尧(二)

赵向零没有继续往下看。她知道,从前那个为了女儿提刀砍王尧的老伯已经臣服在王家权势之下,或者说他彻彻底底成了王家的走狗。

想来当初他那样拼命,也未必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报仇,没准夹杂着的还有对现实的绝望和愤恨。

如今生活好了,他便也不想反抗了。甚至觉得这样的状态很是美妙。

低头,赵向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围了一圈孩子。

一个小女孩子指着赵向零腰带上的扎绒花笑道:“发,发。”

旁边一个小男孩白她一眼:“是花,这么大的人,还说不清楚话。”

小男孩故作老成的语气,叫赵向零原本凝重的表情软和下来。

从前瑞清也是这样带着她到处乱晃。

赵向零蹲下身笑道:“你们爹娘呢?”

小女孩遥遥一指,软软糯糯道:“那里。”

人群中乌压压的人头,根本分不清她指的是哪里。

“你们在这里不要乱跑,待会爹娘该找不着你们了。”赵向零道,将手上那支簪子递给小女孩,“姐姐要出去一趟,如果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哥哥过来,就告诉他姐姐往那边去了。”

赵向零往王尧离开的方向一指,站起身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金叶子,“送你,放好了,不要被人看见。”

将东西都塞进小女孩手中,赵向零稍蹲身起跳,跃上房梁。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向零消失在房梁上,呆呆道:“哥哥,我说你还不信,前几天我真的看见仙子了,会发光的仙子。”

小男孩讶异之余不忘解释:“什么仙子,那是武功,武功知道么?别瞎说。”

“可是真的会发光”

“那是你看错了。”

两个人争论之间,看见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小女孩低低问道:“哥哥,是他么?”

小男孩低声:“应该是,他长得很好看。”

陈子涵并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正在讨论自己。她瞧着前头拥挤的人群,不禁皱眉:“牒兰,你确定看见他们往这里来了?”

跟在陈子涵身边作小厮打扮的丫鬟点头小声道:“姑娘,我方才真的瞧见陛下和左相大人。”

她说到后头,几乎是贴着陈子涵的耳朵低声。

“那我们就”

“哥哥,哥哥。”一个不及她腰的小女孩扯住了她的袖子,“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陈子涵作男子装扮,面如冠玉,一把扇子掩在前胸,将本就裹在宽松罩袍中的身子挡了个当巧。

除了身材纤细眉眼柔和,当真是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瞧着小女孩将陈子涵袖子揉皱,牒兰皱眉想要阻止,陈子涵抬手止住她,蹲身笑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一开口,她暴露了她的女身。

小女孩都将簪子取出来了一半,又塞了回去。陈子涵眼尖,瞧见那簪子有些眼熟,旋即笑道:“可以给我看一眼么?”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姐姐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很爽快地拿出来给了她:“看一眼哦,我还要给别人的。”

簪头是一朵牡丹花,陈子涵将簪头拔下,瞧见里头的钢印,知道这是赵向零的东西。她笑:“这个给姐姐也是一样的。”

“是么?”小女孩仰头看她,有些不信,转头去看她哥哥,“是么哥哥?”

“不是。”小男孩道。他警惕看着陈子涵,有些敌意,“你是何人!”

陈子涵笑:“方才那个姐姐是不是让你把簪子给一个公子?我是他们的朋友,来找他们。”

“是么?”小女孩迷蒙。

“嗯。”陈子涵道,“告诉姐姐,她去了哪里?”

“那里。”女孩抬手一指,指向赵向零离开的方向。

“好。”陈子涵摸摸她的头,“你不要乱跑,待会你娘该找不到你了。”

转头,她对牒兰道:“你拿着这簪子,看见人过来就拿这个给他,说我和向零往那边去了。”

牒兰拦住她:“姑娘,您怎么能一个人过去?这太危险,还是奴婢同您一齐过去为好。”

“不必。”陈子涵道,“你就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事你过去也是无用。况且还不一定有事,那么急做什么?”

“可是”牒兰记起这些日子二公子的嘱咐,还想再劝阻,不料陈子涵已经提腿离开,根本劝不住。

牒兰望着她的背影叹气:“姑娘!”

您一个人才危险的很!

===

赵向零俯身瞧见王尧走进了一条小巷中。他畏首畏脑,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或许,他等着的就是自己。

如此说来

赵向零直接从墙头跳了下去。

如果他在等人,那自己就给他这个面子。说起来自打那次分开,她就许久没有见过他。

还有点想他。嗯,想打他。

王尧刚想说话,瞧见赵向零的狐狸面,忽然大惊。他退后数步尖着嗓子道:“快走!赶紧都走!”

听得他这样说,其他人的反应倒也没有那么快。有人问道:“走去哪”

还不等他话说完,就感觉腰间一痛,有人将他踢飞了出去。

赵向零大跨步上前,见人就踹,也不管踹了哪里,顿时人仰马翻,徒留王尧一人。

抱臂,赵向零冷哼:“别来无恙啊,王公公?”

如今的王尧成了无根之人,称他一声公公也不为过。

听见赵向零的嘲讽,王尧没有表现得太愤怒。他笑:“我的人快到了,姑娘你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踩在一个公子的肩膀上,赵向零倾身:“那怎么行,我这个人向来不吃亏,我记住你了,那就要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这回在王尧身上,她可算是栽了个大跟斗。

王尧眼眸微动:“哦?姑娘的意思是,记住我了?”

赵向零脚尖用力,对脚下那人被踩的嗷嗷叫唤听而不闻。她笑:“对啊,毕竟王公子同其他男人不太一样,不是?”

句句暗示,直戳人心。对王尧来说,最难受的莫过于此。

可王尧仍旧面色如常。他笑:“看来姑娘对我的印象很是深刻,以至念念不忘。”

回答他这句话的,是赵向零的拳头。

“我看你是对我的拳头念念不忘!”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惹事零再遇巡查兵

赵向零二话不说,专打王尧的头和脸,一拳拳落下去,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王尧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用胳膊挡住头脸关键部位,不叫自己受太重的伤。

公子铺满地,被推翻的也爬不起来,瞧见王尧的惨状就更不敢爬起来了。

赵向零听见有人靠近,横眉冷眼,将王尧一扯一推垫在脚下,朝脚步方向看去。

是巡逻的巡查兵。更巧的是,还是上回她和王尧发生冲突的那个巡查兵领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巡查兵头领皱眉,瞧着中间唯一一个站得笔直的赵向零。

“打架。”赵向零老老实实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挺顺眼。”

上回如果这个巡查兵同王尧沆瀣一气,郑老伯压根连京兆尹的面都见不到。

“一个姑娘家,好的不学,学人家打架!”巡查兵皱眉。虽说这满地的公子分不清谁是谁,但是赵向零踩的那人他认识。

王家七公子,王尧。京城最大的惹祸精,背景不容小觑的土霸王。

他叹气,好心提醒道:“姑娘,你可知你脚下的那个人是谁?”

依照他的想法,大概是这位王七爷又看上了人家的美色,却不料这女子有功夫傍身,这才被揍得这样惨。

按照王家一贯的作风,这位姑娘,要倒霉了。

谁知赵向零不但没有放脚,还一脚踩在了王尧头顶碾了碾:“知道,不就是王尧嘛。”

知道你还打他!

巡查兵头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是哪家放出来的不懂事的天真的女娃?这回不要说她,连同她家里的人大抵也要倒霉。

赵向零已经蹦到了他跟前,将什么东西搁进了袖子中:“抓人么?牢饭我没吃过,今天心情好,可以尝一尝。”

巡查兵头领瞠目结舌。

阴暗巷子中的一个角落,一对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切。

陈子涵躲在转角之后,瞧见赵向零被带走,并没有出去阻止。她知道赵向零不会有危险,也知道后者有自己的考量。

王尧等人未必不认识她,现在出去暴露自己的身份,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赵向零都不好。

她静静看着,瞧见王尧和赵向零都被带走,稍稍松了口气。刚想转头要离开,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冷汗,瞬间从陈子涵背后冒出。

她不是赵向零,没有半点功夫傍身,要是遇上什么人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僵硬着身子,陈子涵半晌没有转头。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子涵,你鬼鬼祟祟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陈子涵松了口气。她转头,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大哥,你偷偷站在我背后,唬了我好大一跳。”

陈北诀立在她身后,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他一袭天青色长袍衬得肤色如玉,眉斜飞,眼尾稍稍挑起,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一派世家子弟的俊秀模样。

“我方才未认出你,只瞧见你躲在此处。”陈北诀笑,“你一个人?怎么不见侍从?”

陈子涵也笑:“出来的急,只带了牒兰一人,我让她守在外头。”

“原来如此。”陈北诀皱眉不赞同,“那岂不是你只有一个人?姑娘家总是如此,多危险!”

陈子涵扬唇:“大哥,我也没出过事不是?我走了,你别和我爹告状。”

说完,她抬腿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陈北诀叫住她,“你是要回府?正好我送你一起回去。”

陈子涵摇头:“我还不想回去,再者牒兰还在外头,我要去找她。”

“派人让她回去就好。”陈北诀道,“走吧,万一你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爹可不会放过我,一个姑娘,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那就劳烦大哥了。”陈子涵蹲身,盈盈一拜,跟在陈北诀身侧,果然要同他一路。

陈北诀转头,脸上笑意尽散,眼中精光同厉色内蕴,不动声色。

陈子涵向来被保护的很好,这回他终于有了个动手的机会!

然而听得身边人讶异:“王七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北诀再度回头,瞧见巷子里空无一人,哪里有王尧?他心下一惊,转头果然看见陈子涵已经跑出数步远。

原来,陈子涵早已发现了不对。道理很简单,如果陈北诀没有认出自己,他为何要进这条巷子?这只能说明一点,约王尧在此处的人,就是他!

想明白这点,陈子涵之前的对话不过是为了麻痹他。

然而,她跑得掉么?

陈北诀冷哼一声,化手为爪,探出数步勾住了陈子涵的头发。登时墨发尽散,披在肩头,纷纷扬扬落了一手。

陈子涵不敢停下,仍旧往前跑。这巷子幽深无人,距离出去还有数十步。陈子涵自知跑不掉,侧身挪至一旁,干脆不跑了。

她扬头:“陈北诀,我父亲养育你二十余年,你竟同旁人勾结,如何对得起他的养育之恩?”

陈北诀不为所动:“你无非想说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过很抱歉,既然狼心狗肺,就没必要对你留情。”

他伸手抓住陈子涵肩膀,正考虑是不是应该打晕了扛着离开。

陈子涵挣脱不开,又见四下无人,连呼救都没有可能。暗道一声大难临头,脑中迅速浮现各种可能陈北诀同自己翻脸,究竟是要将自己弄到何处去?

思索间,忽然他勾住自己肩膀的手一重,肩头丝帛撕拉一声,竟被生生扯断!

陈子涵大惊,抬手护住前胸,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陈北诀抬起她的脸,大笑,“男女之间,能做什么?待会,你就该知道了。”

饶是陈子涵再聪慧,这一刻她也卡住了思维。这是她大哥,哪怕是名义上的大哥也是大哥!他怎么能如此?他怎么能

陈北诀用事实告诉她,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将陈子涵靠在巷子里阴暗潮湿的墙壁之上,陈北诀倾身要去夺她红唇,陈子涵扭头,陈北诀的吻落在了耳侧。

他扳过陈子涵,正打算再落下一吻,不料破空声传来,一把利剑直穿而入。要不是陈北诀退得快,那剑就该插进他的脑袋。

陈北诀的手一松,陈子涵顺着墙壁跌坐,面色惨白,大口喘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向零牢中装虚弱

三息后才有脚步声传来,一黑衣人从墙头飘落,立在陈子涵身旁。他抬手,将陈子涵从地上拉起。

“没事?”他问。

陈子涵手仍旧搭在肩头破损处,已经没了方才的惶恐:“多谢左相,我没事。”

见她无大概,李瑞清拧眉:“她在哪里?”

陈子涵先是一愣,方明白李瑞清问的是谁。她道:“现下应该已经在京兆府,你放心,她没有事。”

“嗯。”李瑞清面色稍缓,转头打量陈北诀。

陈北诀也在打量他。因为身份早已暴露,所以李瑞清并未挂着面具。他形容平淡,看不出半点愤怒或者不悦。

没有情绪,才是最为可怕的敌人。

陈北诀抬手,行了一礼:“素闻左相大人风华,如今一见当知盛名果不虚传。”

李瑞清将手背至身后,淡淡道:“我也曾听北词说起过你。”

至于听说过什么,李瑞清戛然而止。最近陈北词在陈家拔除自己的势力,陈北诀又如何不知?李瑞清究竟知道些什么,他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敞亮。

“既然家妹有左相大人照顾,那我就先行一步,恕不奉陪。”陈北诀作揖,转头离开。

他知道李瑞清不会找他的麻烦。一来他并未得手,二来这件事闹大了谁脸面都不好看。

作为权势滔天的左相,权衡利弊是他最擅长的事情。陈北词不担心李瑞清真的会对自己如何。

李瑞清也确实没有去追。他转头面向陈子涵,瞧见巷口牒兰匆匆忙忙跑来。

牒兰大口喘着气,瞧见陈子涵送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她就瞧见了自家姑娘被扯破的衣服。

她大惊:“姑娘!这!”

“无碍。”陈子涵低头,手掩在破口处,端正朝李瑞清行了一礼,“多谢左相大人今日出手相救,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左相能答应我。”

李瑞清没有看她,背过身去道:“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还请四姑娘放心。”

“有劳左相。”陈子涵道。

踏步打算离开,李瑞清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

火语从墙头跳下,拜道:“主子。”

“送陈四姑娘回府。”李瑞清道,未行几步又想起一件事,“替她准备套衣裳,要同她身上那件一样。”

如果陈子涵回去时被有心人发现换了套衣服,那就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了。

比起揭露陈北诀的恶行,保住陈子涵的名声似乎更为重要。

吩咐完这些,李瑞清半步未停直接离开此处。

牒兰见李瑞清离开,才赶忙打量自家姑娘,替她将扯乱的衣服理平。

“姑娘,左相大人对您可真是用心,考虑周到,怕您受委屈。”

陈子涵眸色稍黯,扯出个笑:“他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然他未必肯招惹这个麻烦。”

牒兰笑:“说起来陛下和左相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牒兰看过赵向零,这是她第二回见到李瑞清:上一回是在王府的赏花宴上。

陈子涵的眸子更黯了。她道:“公子,我有一样东西劳烦您交给陛下,还希望您能代为转交。”

火语瞧着主仆两个嘀嘀咕咕,只抱臂站在一旁并未干涉。如今听见陈子涵发声,他才转头过来:“何事?”

从袖中小心取出一幅折叠好的布包,陈子涵交到火语手中。火语接过,皱眉道:“这是什么?”

陈子涵道:“是前些时候陛下的生辰礼,我见不到陛下,还请公子转交。”

火语见她是从袖中贴身取出来的,知道包袱上不可能做什么手脚,拎在手上笑道:“陈四姑娘同我来。”

===

赵向零靠在堆起的干草堆中,叼着一根草梗刨草梗玩。她一边折,一边丢,好好的牢房门被她戳出的一溜的洞。

京兆尹平向阳本没打算关她进牢中。上回这姑娘同左相一起,定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可这姑娘一来,二话不说,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牢房里头,指挥狱卒铺好干草,上了锁。

她待个牢房,就像是自己坐在高堂。平向阳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中的碗:“姑娘,你要不要喝点水?”

回答他的是半截草梗。

赵向零自顾自地玩着,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她哼着小曲,似乎在等人。

平向阳讪讪将碗收了回去。

一旁狱卒看得惊奇,头挤头脸对脸,表示对大人蹲在地上伸个碗的动作非常眼熟。然而在平向阳眼光扫过来的时候,众人作鸟兽散去了。

平向阳站起身理好衣服,在他小厮进来进来的那一瞬。

小厮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平向阳的脸色微变,忙叠声道:“请,快请!”

赵向零耳尖,听见这句话立刻坐正,将头发拨散一些,在草堆里窝出一个坑将自己手上削草梗的刀埋了进去。想想觉得不对,又挖出来塞进怀里。

李瑞清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端端正正坐好的赵向零,和插在牢房门上一溜的草梗。

瞧见李瑞清,赵向零低头,眼里迅速蓄满水光,抬手指向平向阳:“他关我。”

平向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办?这,不是她自己坐进去的么?

李瑞清转头,平向阳立刻命人将牢房门打开。

狱卒取出钥匙,手刚刚挨上门,就听得一声巨响,门轰然倒地,扬起一地灰尘。要不是狱卒退得快,多半要被压在底下。

原来赵向零丢出的那草梗早就将木门门枢戳穿,稍稍一动就彻底报废。

平向阳得到了救赎。他愁眉苦脸对李瑞清道:“您瞧,确实不是我关她在此处”

“瑞清,这个门好不结实。”赵向零眼泪汪汪。

李瑞清坦荡,点点头:“嗯,不结实。”

平向阳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他明白,自己最好是别解释,也别说话了。

站在牢门口,李瑞清无奈:“还不出来?”

赵向零:“脚崴了。”

方才扔草梗悠闲有力,现如今就忽然崴了脚?平向阳非常不信。但这不能阻挡李瑞清相信。

他弯身,将赵向零从地上捞起来,瞧见她衣摆底端破了一个两指阔的两口子。拧眉,李瑞清脱下他的外衣盖在了赵向零的身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风如此请多担待

看着屈尊降贵的左相大人脱衣,平向阳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昏。他忙转头让小厮去取衣服来,以免慢待左相。

李瑞清倒也没有拒绝平向阳的好意。他换过衣服后扶起赵向零,瞧她腿一眼大抵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压根没受伤。

原本打算背她出去的想法立刻打消。转头,李瑞清问平向阳:“人?”

平向阳知道他是问王尧。天知道他有多么不希望这两个人碰到一起。然而在李瑞清目光的逼迫下,他还是选择了屈服:“在大堂。”

“带路。”李瑞清道。

王尧确实还在大堂。和他同行的公子如今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大夫手执药膏在给王尧上药。

大约是他弄痛了王尧,王尧一边抓着椅臂一边骂骂咧咧的问候了大夫的十八代祖宗。

赵向零看见被自己打成猪头,脸上没有一块好肉的时候,偷偷往李瑞清背后站了站。

“你打的?”李瑞清侧头问道。

赵向零翻眼不认:“不是,他自己摔的。”

“哦。我原本想要夸你,现在看来算了。”李瑞清道。

赵向零惊恐看了李瑞清的侧脸一眼,不大相信这样无赖的话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

这是她家瑞清么?有点不大像啊!

李瑞清径直走到了王尧面前。他稍倾身,瞧了一眼,啧啧道:“伤得挺重。”

王尧瞧见李瑞清的面上的笑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如今李瑞清并没有覆着面具,完完整整将自己的脸展现在王尧面前。他素来就冷清,如今带着笑意反而显得愈发严肃。

“你”

王尧的话没有说话,李瑞清仍旧保持着笑容。他将大夫手上的瓶子拿起来看了一眼,摇头道:“这种药,怎么能拿出来给王七爷用,我这里有瓶好的,不如试试?”

也不等王尧同意,李瑞清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打开晃了晃,拔开瓶塞丢到一旁,抬手洒在了王尧的脸上。

登时,红色粉末洒了王尧一脸,站在李瑞清身后的赵向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辣!赵向零几乎是立刻眼泪就出来了。她想起了她曾经抢过李瑞清的那碗面,现在还觉得嘴巴和肚子有些痛。

李瑞清替她擦擦脸,微笑对王尧说:“啊,抱歉,拿错了,原来是辣椒粉。”

王尧脸上沾满辣椒粉,还包括他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顿时眼泪鼻涕尽出,面上如同火燎一般滚烫。

李瑞清的辣椒粉,乃是常人不能忍受的辣。

他抱脸,痛呼出声。

耳朵登时嗡嗡作响,王尧只能依稀听见李瑞清前头的话:“我们家向零脾气不好,对王公子多有得罪,李某在这里省去赔不是。毕竟,家风如此,王公子只能多担待了。”

话毕,李瑞清再不看他,拉着赵向零转头就走,丝毫不觉得自己太过分。

他还有更过分的,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头而已,没关系,慢慢来。

见李瑞清离开,京兆尹这才忙让人打水,替王尧洗去脸上的和已经进伤口里的辣椒粉。

替他洗脸的人一边擦拭一边流泪。不为别的,这辣椒实在太辣,哪怕是远处闻一闻也叫人难以忍受。

京兆尹站在一旁,忽然想起了李瑞清之前的话:我们家向零?

向零!

他背脊爬上冷汗,惊吓得不清。向零,这世上有几个向零?

除了当今圣上,还有哪个人敢叫向零?

所以,他是拿着皇上的俸禄将皇上关进了牢房里?

擦汗,平向阳苦笑,现在告老还乡还来得及么?

得罪了左相,还得罪了陛下,他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平向阳的惊吓赵向零是不会知道了,她现在的心情极好。抱着李瑞清的胳膊,赵向零笑道:“瑞清,你真的太厉害了。”

李瑞清扬眉,不置可否。

赵向零又道:“瑞清,你的辣椒粉真的太厉害了,能不能给我一点?”

李瑞清差点闪了眉毛。

也对,他就不该指望赵向零会真的夸自己。

===

梧桐宫。

袅袅熏香升起,平添几分幽静。窗边有绿植勃勃生长,丝毫感觉不到秋季的萧索。

比起从前的栖凤宫,梧桐宫显然要有生气的多。

赵向零沐浴后重新换了套衣服,神清气爽地坐在软垫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金属盒子。

那盒子上绘着暗纹,有些像梵语,又有些像乱七八糟的涂鸦随笔。

没有缝隙,不知道从哪里打开。

将那金属盒子扔了扔,赵向零觉得无趣得很。

她转头望向门外,发现李瑞清还没有回来。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居然这么久。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左相,迟到了。”

踢着金属盒,赵向零没忍住终于开始唱歌。

“是他,就是他,是他,就是他,打死左相,李瑞清。”

“有时他不聪明,有时他就很傻,他的个头反正没我高”

“是么?”门外,李瑞清信步而来,撇着赵向零的眼中满是挪愉。他不否认赵向零的身高,但是有没有他高,这根本毋庸置疑。

赵向零往地下一睡,又爬起来揉揉眼道:“呀,瑞清你来了?不好意思刚刚我睡着了。”

“也是。”李瑞清在她身旁坐下,“我方才听见你说梦话。”

赵向零被他噎住。这明摆着就是损她白日做梦。

呵呵。

白他一眼,瞧见他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赵向零侧身去够:“藏什么呢?给我瞧瞧?”

李瑞清将一个蓝色包袱给她:“陈四姑娘给你的,说是你的生辰礼。”

顺手接过,赵向零打开瞧见里头是一展海棠结春图。

“子涵总是花功夫在这上头。”赵向零笑,冲外头叫了句:“青瓷,替朕将这图收起来,和以前的收在一处。”

青瓷款款走进,用托盘装起绣图退了出去,全程没有低头,也没有看赵向零一眼。她已经暗自打定主意,日后有陛下和左相的地方,她坚决不会抬头。

见青瓷合好门,李瑞清又拎出一样东西塞进赵向零怀里:“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赵向零愣了一下,才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用绿色竹篾编织的不过一个巴掌大的小笼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公鸡吞食绿蝈蝈

里头装着的是一只正在捧着青豆大啃特啃的蝈蝈。

真丑。赵向零的第一反应。

李瑞清解释道:“上回见你很喜欢那只草织的蝈蝈,我就命人去寻了一只”

他知道女孩子大抵不会喜欢这种东西,但赵向零的想法没人能猜透。况且她什么也不缺,什么都有,送她东西确实难得很。

“哇!”赵向零浮夸道,指着李瑞清说,“瑞清,这只蝈蝈真的很像”

“你?”李瑞清配合她浮夸的演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也这样觉得,所以它有名字,叫荤君。”

如此一来,赵向零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赵向零瞪大了眼。她突然发现李瑞清不像以前那么好逗了,他居然知道报仇了。

荤君,昏君,这可不是说自己?这可不是报他那只瑞清大公鸡的仇?

转念,赵向零拍腿叫好:“妙!我这就去把瑞清抱过来,让它和荤君见一面,想来它们一定会和我们一样相处得很愉快。”

李瑞清勾唇:“但愿如此。”

他也觉得,它们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

青云将公鸡瑞清抱过来的时候,瞧见桌上那笼子里头的蝈蝈,又看了眼赵向零,挪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不料李瑞清一个眼光将她想要说的话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她只好迅速告退。

赵向零抱着公鸡瑞清,一手提着装着荤君蝈蝈的笼子,笑道:“呐,你们现在就算是认识了。”

公鸡瑞清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磨着自己嘴巴上的笼子,十分不满。而荤君蝈蝈也没有任何改变,仍旧抱着青豆啃呀啃。

面对这两个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家伙,赵向零拧眉,将公鸡瑞清嘴上的笼子给卸掉。

事实上公鸡瑞清已经没有什么攻击力了。待在皇宫一月多,叫它迅速发胖,失去了一只斗鸡的梦想,成为了每日打鸣报晓的家鸡。除了嘴下曾经穿过钉子的那个洞还留着,完全看不出它原本的辉煌。

公鸡瑞清还是对笼子里头的荤君无动于衷。

赵向零不悦,又将笼子拆开,扳过公鸡瑞清的头,对它道:“你看”

公鸡瑞清一伸颈,将荤君蝈蝈给啄了下去。它仰头,一同滚入喉中的还有荤君没有啃完的半颗青豆。

“哎!”赵向零大惊,去掰它的嘴,可是哪里还有荤君的影子?早就被那一啄咽进公鸡瑞清的五脏庙里去了。

“瑞清!你,你居然吞了我家荤君!你,你给朕吐出来!”

‘噗呲’一声,李瑞清没忍住,掩面笑了声。

“你!”赵向零指着他,泣不成声,“你们!都是你们做的好事!”

李瑞清只是笑,没工夫搭理她。

眼瞧着荤君是没得救了,就算抠出来也活不成了,赵向零彻底放弃。不放弃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

赵向零转头,幽幽看向李瑞清,恶狠狠道:“瑞清,今晚朕要喝鸡汤!”

李瑞清脸色一僵,望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煲鸡汤这道菜,是御膳房最拿手的活儿,所以即使不用李瑞清动手,下头人也能将这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

赵向零抱着鸡汤碗,哭泣:“瑞清,瑞清你怎么成这样了?瑞清,你死的好惨呀!”

她一边哭,一边提起勺子喝了一口汤,赞叹道:“味道还不错,瑞清你要不要尝一口?”

李瑞清没有动旁边的筷子和勺子,他总觉得这鸡汤意义深刻得难以下咽。

“瑞清,呜呜呜。”赵向零一边哭,一边用手抹去唇边忍也忍不住的笑,“你怎么就成汤了呢?你好可怜,朕真的好痛心。”

但她喝汤的速度快得很。

直到一盅汤见了底,赵向零才餍足地擦擦唇。她转头,看见李瑞清并未动筷,好心道:“瑞清你不吃?”

李瑞清瞥她一眼并未说话。有她在身边哭着叫自己的名字,谁能喝下这碗汤?

哪怕哭是装的,他也喝不下。

“如果你不想喝的话,就给我吧,不要浪费了。”赵向零从他的跟前取来那碗鸡汤,又开始擦眼睛:“呜呜”

李瑞清夺过那碗,仰头壮士断腕般一饮而尽。他喝完拭唇:“好了。”

“其实锅里还有,看你这么喜欢喝,要不命人”

“不要。”李瑞清打住她的话,将她要唤人的手折到背后,“有个人你需要见一见。”

明知道他在转移话题,赵向零还是很给他面子的接道:“谁?”

“属木。”

李瑞清话音刚落,一人从外头窗沿吊下来。正是属木。他笑:“主子,殿下,好久不见!”

“进来。”李瑞清道。

属木从房檐上跳下,推门而入。站在赵向零跟前,他似乎没有异常。

偏头,赵向零的视线聚集在他的右手上。

右手拢在袖中,表面起看并没有什么异样。

“东西。”李瑞清道。

如同变戏法一般,属木提着一个毛绒绒白乎乎的东西出来,交给了李瑞清。

这时赵向零才瞧见他右手有些无力,蜷缩着手指,似乎还有微微颤抖。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垂眸,赵向零方才逗趣的心半点也没有了。

她张口,想了老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抱歉。”

“陛下您可真客气。”属木笑嘻嘻道,“我可是借着伤休息了好久,我从来都没休息过那么久,还有许许多多朋友来看我,我都不知道我属木的人缘居然这么好。”

赵向零轻轻叹了口气。原本属木也算是前途一片大好,偏偏因为自己葬送前程。一个武者坏了右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陛下您别这样啊。”属木脸上堆着笑,“我手又不是不会好,为了度过这个阶段,我特意去学左手抢菜,嘿,今儿最后一个大肉丸子火语都没能抢过我。”

见他不停安慰自己,赵向零勉强挤出个笑:“那就好。”

属木道:“想来我也可以出去吹牛皮了。陛下,您不知道您脖子上的那根金属丝多锋利,瞧着它能端下您的脑袋。换句话说,我也算护驾有功是不是?您哪天也封我个左相当当,我就能支使主子坐上我家房顶走向人生巅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喜欢救火喜欢放火

李瑞清瞪他一眼,赵向零低头真的笑了出来。属木的邀功,倒是冲淡了点悲伤的情绪。

见赵向零释怀,李瑞清以眼神示意属木出去。

属木抬头装作看不见:“主子,我如今可是陛下保护的人,您可不能随意支使我,尤其是卸磨杀驴这种事,更不能干了。”

说完,属木见好就收,在李瑞清没有彻底发飙之前溜回了房顶。

赵向零转头,低声问道:“他最好能好到什么程度?”

她明白,如果李瑞清都没有办法叫属木的手恢复,这世上大抵也没人有办法了。

“不能提重物。”李瑞清回答的很诚实。他并没有要隐瞒赵向零的意思。

纸包不住火,与其欺骗,还不如让她坦然面对。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不必自责。

“属木的武功不算高,他好的是轻功。”李瑞清见赵向零沉默,耐下心来开导她,“以后左不过让石流跟着他,不会太危险。”

“嗯。”赵向零应,注意被李瑞清怀中那毛绒绒的白团子转移了过去。

那是一只才睁眼的小奶猫。眼睛湿漉漉的,透着棕色的光亮。倒是和李瑞清眼睛的颜色有些接近。

“补上的生辰礼。”李瑞清将那只小家伙搁进赵向零怀里。

赵向零捏起它的一只爪子,握了握:“送我?”

这种软绵绵的东西,似乎挺招人喜欢。

“我记得你不喜欢狗,想来猫不大粘人,挺适合你。”李瑞清道。

“那它就叫”赵向零还没给那小奶猫赐名,就发现自己手上抓出了一道血痕。

赵向零:“”

李瑞清:“”

替赵向零将手包好,小奶猫的爪子剪掉,李瑞清默默收起自己的药箱,瞧见赵向零已经同那只猫打了起来。

“你这个暴君!”赵向零说着,拍了如今被唤作暴君的猫的背脊。

暴君炸毛,抬手拍掉赵向零的手:“喵呜!”

赵向零再拍:“你还敢在朕面前咋咋呼呼!”

暴君弓背,大声:“喵!”

赵向零:“你知不知道对朕动手是要株连九族的!看在你们白猫都长得一模一样的份上,朕就只砍你爹好了。”

一人一猫,齐齐看向李瑞清。

李瑞清:“”他不是,他没有。他绝不会是一个毛绒绒的白团子的爹。

“算了,还是不杀了,毕竟你娘是我,株连九族这种事可不能将朕算进去。”

李瑞清:“”前头的话当自己没想过,自己似乎还真的有那么一只失散多年的猫儿子。

抱着暴君,赵向零将自己的脸埋在它背上,用一对极黑的眼睛望着李瑞清。她忽然道:“为什么会有两份生辰礼?”

这只猫不是本土猫,此地猫眼多为黑色,且想要找到一只一点杂色也无的猫并不容易。

只能说,李瑞清原本打算准备的,就是这只猫。再简单来说,那只蝈蝈,不过是个障眼法。

稍稍退后两步,李瑞清觉得赵向零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凉。他有一种极其糟糕的感觉,比如现在:

赵向零‘哇’的一声哭出来,吓得她怀里的暴君一颤,吓得李瑞清想要夺门而出:“瑞清,你死的好惨啊!你居然被李瑞清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给算计死了!”

想明白的赵向零,自然明白究竟李瑞清布置下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包括炖了公鸡瑞清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太了解了果然不妙。赵向零边哭边想道。居然无声无息地就中了李瑞清的招。太过分,他简直太过分!

半刻钟后,李瑞清连人带枕头都被赵向零推出了门外,暴君分辨出了谁才是强势的那一方,冲着李瑞清毫不客气的举起了爪子。

一人一猫,迅速达成默契,将李瑞清这个罪魁祸首赶出了门外。

抱着枕头立在外头,李瑞清听见房上剧烈颤抖的瓦片摩擦声。稍向上望一眼,坐在顶上的属木和石流不敢笑了。

轻轻叹口气,李瑞清转头望向外头。月亮正明,浓烟正起。低头,还想在感慨些什么,他忽然觉得不大对。

浓烟?

虽说秋季是焚烧稻梗的时节,但应该也没有人会在这个点烧出这样大的烟来。

“属木。”李瑞清拧眉。

属木似乎脸色也不大好。他跳下来道:“主子,看方向似乎像是左相府”

左相府距离皇城并不远,尤其梧桐宫还在外宫的最前头,更是距离左相府不到半里的距离。

现左相府就是原先的李府改建而成。因李家对先皇的救命之恩,李府是仅次于王府的第二大宅,占地面积广,周围几乎无人居住。

所以仅仅凭借着黑烟方向,大概就能判断出走水的地方是李瑞清的宅子。

“去看看。”李瑞清脸色不大好。一场大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损失,但也绝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左相,你屋被人烧了。”赵向零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出来,披着外套,一脸看热闹的样子。

她眼底的兴奋劲掩也掩饰不住。

“你很高兴?”李瑞清反问。

赵向零点头:“我觉得瑞清的仇报了,你煮了它,有人烧了你屋子。”

前些时候下过雨,况且以李瑞清府上的小心程度,绝不至于会烧起这样大的火。

“你觉得是谁。”李瑞清问。

“显然,陈北诀。”赵向零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陈子涵的东西通过李瑞清交给自己,说明他二人见过面。她没有来亲自见自己,多半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对陈子涵下手的,唯有陈北诀。而李瑞清没有和自己提起这件事,说明他已经处理过,并且同陈北诀起了冲突。

白日同陈北诀起冲突,晚上就有人烧了左相府,是谁动的手,难道还需要细想?

李瑞清笑:“陛下比臣想象中的要聪明的多。”

赵向零同样回以笑容:“如果不聪明,怎么当个明君,是吧,左相大人?”

两人相视而笑。李瑞清望望天色:“似乎已经不早了。”

赵向零:“是个月黑风高的好时候。”

天空中那轮金黄色的月亮,朝着大地温和撒下光芒。

“陛下是比较喜欢救火,还是放火?”李瑞清淡淡道,似乎在和赵向零讨论明天的天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家都不是孩子了

挽起散下的头发,赵向零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救火这种正常人做的事情,朕不喜欢,还是放火这种暴躁的事比较适合朕。”

李瑞清颇为赞同:“臣也觉得如此甚好,不如今日耽误陛下一夜时间?”

赵向零笑,稍弯身推臂道:“请。”

李瑞清也笑:“陛下先请。”

月色下,两道黑影倏然跃起,一先一后出现在屋脊。黑影如同飞燕一般,轻飘在空中只落地一点再度腾起。

飞燕的方向很明确,城西陈家。

===

赵向零伏在陈家屋脊之上,低声道:“我记得陈北诀的寝屋就在这下头。”

李瑞清皱眉。

小心翼翼掀开一块瓦片,果然底下有动静,赵向零瞄了一眼,低声道:“是吧,果然是他。”

李瑞清闻言,也凑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一眼,叫他的脸色差到了极致。

赵向零还想凑过去瞧,被李瑞清拦住。后者淡定掩盖上瓦片,示意赵向零不要再继续。

赵向零不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底下一声呻吟,极响,极有穿透性。

大家都不是孩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抬眸,赵向零瞧见了李瑞清耳侧的一点薄红。她的恶趣味立刻就上来了。

她手悄悄摸上瓦片,掀开一点,再掀开一点。果然李瑞清阻止,捏起她的手搁到一旁,再将瓦片盖得整整齐齐:“不许看!”

“为什么?”赵向零抱臂,倒也不再执着。

“反正不许。”李瑞清显得有些烦躁。

“吃醋?”赵向零凑近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嗯。”李瑞清坦荡承认,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许看别的男人。”

他的话叫赵向零很是愉悦。她浅笑:“好,不看别人,回去你给我看。”

李瑞清:“”不,他没有这个意思。

“我上次就偷偷瞧见一个背,要不然你这回转过来给我瞧瞧?”赵向零低笑。

李瑞清压低声音:“赵向零!”

“嗯?”声音尾端都带着飘忽的愉悦。

“想看就下回一起。”

赵向零的愉悦戛然而止。一起干啥?一起洗澡?互相搓背?赵向零捂脸,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这不是她的李瑞清,不是!

下头的声音还在响,赵向零实在有些坐立难安,建议道:“动手?”

李瑞清笑:“好。”

二话不说,赵向零倒酒泼油,李瑞清擦石点火,一气呵成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坐在陈家一棵古树上,借着它繁多的枝叶掩饰住身形,赵向零晃着腿瞧着底下人急着灭火,瞧着陈北诀衣冠不整匆匆从火场逃出来,笑道:“瑞清,你说他以后会不会被吓到不举?”

李瑞清没有回答她这个毫无建设性的话。

跑出来的还有另一个人。她趁乱挤出人群,蒙住自己的脸迅速离开此处。

李瑞清皱眉,起身想要去追却被赵向零按住。后者摇头:“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不用追。”

追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就让他们以为自己不知道为好。

“是谁?”李瑞清却不知晓。

“王尧。”赵向零闭眼,“之前揍他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记住了他颈后伤疤的模样。

所以方才他们看见的‘女人’其实不是别人,而是伪装过后的王尧。至于那些旖旎,很有可能是做戏。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

不过他们是不是察觉到了赵向零和李瑞清,又该另当别论。

王家,陈家,还有尚未解决的禹家,京城中最大的几个势力正在朝王座上的人慢慢伸手,试图将她拉扯下来。

长叹一声,赵向零道:“瑞清,我怕是又有劫要渡。”

李瑞清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低声却无比坚定:“无论在何处,我都在你身后。”

想了想,眨眨眼,赵向零笑道:“这样想来也确实,毕竟每个昏君的背后都得有一个坚定不移祸国祸民的小妖精。”

小妖精脸色微变,松开了赵向零的手:“你,唉,真是”什么气氛都能被她破坏干净。

昏君托着自己的脸,笑问:“可爱?好看?有趣?别致”

低头,小妖精堵住昏君的嘴,半晌笑道:“想亲。”

连天火光印的赵向零的脸有些红,听见底下人来人往,饶是她也有些绷不住:“我们走吧。”

“一起走?”

“不然?”

“好。”李瑞清弯唇,“咱们回左相府。”

跟着走了两步,赵向零忽然觉得不对劲。她为什么要去左相府?李瑞清去就算了,他要去处理火场,可自己要去干嘛?

还有,回左相府,什么回,她才不是回左相府,左相府又不是她家,用什么回?

李瑞清一路看着赵向既纠结又愤怒的表情,偶尔还傻笑两声,不得不按住眉心揉了揉。他敢肯定,赵向零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然而他是不可能知道了。

站在左相府墙头,赵向零嗅着空气中浓浓灼烧的气味,叹道:“话说,除了饭菜和酒香,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味儿。”

李瑞清转头看她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显然,他不高兴,并且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赵向零熟知他的脾气,笑道:“怎么了?”

李瑞清幽幽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他跳下墙,往失火点走。

“哎!”赵向零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瑞清?李瑞清?李可爱?”

叫到‘李可爱’的时候,李瑞清顿了一下。

那是赵向零给他的新外号,继‘三汪’之后又一个荼毒他的名字。来源于赵向零前些时候看见自己写的那封‘赵向零不可爱’的信。

“李可爱,你怎么生气了啦?”赵向零歪头,扯住李瑞清的袖子,省的他又走得飞快。

“没有。”不承认是李瑞清的特点。哪怕他再不高兴,也只会写在脸上告诉你,绝不会从嘴里说出来。

“真没有?”赵向零笑问。

他一定是生气了,自己绝没有看错。难不成说个烧焦味也招惹他了?

“嗯。”李瑞清答。

“那好吧。”赵向零道,“我们一起去火场,我想埋个红薯进去,明天早上灰冷了正好可以吃!”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李左相闹大纵火案

李瑞清:“”突然气不起来,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想要笑。

赵向零显然是预谋已久。她真的从袖子里取出两块番薯,埋在了李瑞清被烧毁坍塌的书阁之下。

“瑞清你说能熟么?”赵向零直楞楞地盯着那坑,咂咂嘴道。

“你早就知道他会放火。”李瑞清道。

如果她没猜到,哪里有时间在袖里藏下两枚番薯。可见,出宫之时她就已经料到了。

“对啊。”赵向零转头,望着他笑,“在听见说有黑烟的时候想到的,是不是很聪明?”

讨好的语气叫李瑞清没法生气,只好轻轻叹了声:“你呀你。”

“嘿。”赵向零拍拍手起身,“让他们去处理,明儿还得早朝,早些睡。”

“好。”李瑞清答。

===

李瑞清作为李相的身份要求他的寝屋极度简单,唯有一床一桌一案,几乎没有任何饰品,也没有摆设,就连床幔也是素纱,没有明显的花纹。

但,这并不代表节俭同朴素。

赵向零在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李瑞清这间屋子的用度并不比她宫中的差。

捏着床幔,赵向零用指尖划过,感觉到触感冰凉,不同于普通布料。

于是她笑:“我以为这世上以玉抽丝之法早该灭绝,却不料左相居然拿它当床幔。”

李瑞清的床幔,正是古人传闻中用来制玉衣一脉的材料。

“不易脏,挡灰极好。”李瑞清答道。

赵向零又笑:“这东西可是别人抱着下葬的,你用起来岂不是躺在棺材里?”

她半撑着身子侧卧在被中,瞧着李瑞清将头上玉冠摘去散下满头青丝。

李瑞清回:“不会抱着它下葬。”

“那抱着什么?”赵向零笑。

李瑞清道:“你。”

“嗯?”赵向零原本以为他在叫自己,一转念想明白他说的是合椁,登时没了声音。

点起安息香,李瑞清抖腕灭了引火,搁至一旁。擦过手,他摒退所有侍从,转头瞧见赵向零正扔着一个金属盒子。

“从王尧身上摸来的。”赵向零见他坐到自己身旁,低声道,“今儿我遇见了他,在那家店。”

提起那家店,二人皆默。对王家感恩戴德的郑老伯,大抵是谁料想不到的。

“没事啦,我没事的,这样的场面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赵向零笑,起身坐正,“还是说这东西。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开了许久也没能打开。”

接过手中那枚冰凉的盒子,李瑞清忽怔住。他将手按在其上,只轻轻转了几下,盒子应声而开。

赵向零也稍有惊奇。她不是没有试着开过这个盒子。用火烧过,用水浸过,拍过打过,撬过,没有一种方法能打开。让李瑞清试试也只是想要捉弄他,没想到他竟真的能开。

就在赵向零忍不住想要问他的时候,李瑞清自己开口了:“这盒子,我见过。”

里头的东西很简单,只有一个小纸盒。而里面似乎趴着一个长着触角的东西。

还没等赵向零看清,李瑞清扬手将那纸盒丢入烛火之中,登时火焰大起,类似女人尖叫的声音陡然响起,叫赵向零的耳朵嗡了半晌。

她瞧见纸盒中的一只四翅飞虫扑棱着出来,浑身闪着紫色火焰。银针掠过,它被钉在墙壁之上,须臾化成了灰烬。

“蛊虫?”赵向零终于严肃了起来。

南国没有控蛊人,自从国被南国占领大半土地之后,原属国的苗疆也被南国吞并。

当时苗疆妄图放虫侵占中原,被先皇发现及时遏制,将苗疆灭于一夜。

所以,如今能控制蛊虫的人少之又少。

“不,那是蛊王。”李瑞清的脸色,几乎沉得能拧下水来。

蛊虫或许只能说明有人能控蛊,而蛊王却证明着王尧和陈北诀手中有着一个极其厉害的控蛊师。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赵向零低头,神色戚惶。

她极少在李瑞清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哪怕是装,也不会装到眼睛里。

“嗯?”李瑞清应了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我被王尧捉走的那日,他唤来一个婆子,用的催眠术。”赵向零道,“有那么一瞬,我才觉得爹娘在我身边。”

王尧或许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催眠秘术,起源于赵向零的父亲赵玉恒。如果他知道,大概不会这样轻狂地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她。

“爹从未教给我此法,只有哥哥同我提起过,所以我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不然,那时她或许真的会栽在那里。

李瑞清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拂过她脑后的头发。

“罢了。”赵向零轻笑,“又提起这些作甚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好。”

倚在李瑞清怀中,赵向零阖眼,似乎真打算睡了。抬手,几枚银针熄了烛火,李瑞清抱着赵向零躺下,搂紧了些。

一夜之内,左相府同陈府走水成了京城里最多人谈论的话题。

朝堂之上,这也成为了朝臣最头疼的话题。

赵向零慢慢扫过站着的所有人,眼神凌厉。半晌,她才道:“朕想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巧合,叫左相同陈尚书选在一天走水!”

其实这样的事情本来无需皇帝过问,但要命的是左相居然将这件事告了上来,说有人故意纵火,烧了他的房子。

走水事小,纵火事大,虽说左相损失的只是一间书屋,但据他所言,当时他正好在找一些资料,那火差点没将他活活闷死在书阁内。

于是,走水事件迅速发酵,成为了谋杀左相的重大事故。赵向零借此发挥,当众大怒,众臣担忧,惶恐不敢言。

尚书令陈良州也站出来,说是在自家火场中发现了油桶和火石,确认是有人故意纵火。

当然是纵火,陈家的火可是皇帝和左相两个人亲自放的,特意将罪证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原本赵向零还担心陈良洲这只老狐狸将事情掩饰下来,如今看来,他倒配合的很。

王叁同样站出来,高声道:“还请陛下明察。”

赵向零故作疲惫,按按眉心,为难道:“这件事涉及重大,交给谁处理为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夏溶月调笑恩爱戏

她看似将选择权下放给众人,其实根本就没有给任何人选择的余地。

单单以左相身份,此事就不能简单处理:三司会审太过严重,随意交由其他人处置又太轻视。

右相年迈,此事交由他实在不妥,左相同尚书令涉案,断然不得参与案件,礼部尚书慈文书忙着科举一事正焦头烂额,户部、吏部也到了普查人口之时,兵部是不管事的,瞧来瞧去,竟然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

工部尚书,禹德泽。他原是从御史台调任出来,对大理寺熟悉得很,由他来处理这个烫手山芋再合适不过。

禹德泽也明白这点,只得站出来拱手道:“若陛下放心,臣愿领起此事。”

赵向零展颜,颔首笑道:“那就劳烦禹卿。传朕旨意,左相、尚书令纵火案由工部尚书禹德泽,大理寺卿李安康协同调查。”

禹德泽同李安康同时上前一步,恭敬道:“臣定当不负重任。”

===

坐在檐下,赵向零伸手去接细密雨珠。她探出半个身子,雨水从她衣袖处团成水珠滴落而下。

大朵荷叶刺绣挂在袖上,映的面如芙蓉,人似白雪。

李瑞清端着点心走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撩起袍子坐在赵向零身旁,将碟子在她眼前顿了一下:“嗯?”

赵向零捏起一只,打量了半晌才轻咬一口。慢慢咽下,她道:“线索都布置下去了?”

“嗯。”李瑞清答。

她和李瑞清放火烧陈家,就是为了让这件事闹大。一旦事件发酵,禹德泽就不好压下此事。

当然,想要借这件事扳倒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抬眸,瞧见天空中阴雨密布,赵向零轻轻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事态已经容不得她再耽搁下去。

“不必担忧。”李瑞清看出她的心思,劝慰道。

赵向零点头,却换向了另一个话题:“我听闻国有乱。”

“是。”李瑞清正色,“察力克来降。”

咬一口点心,赵向零弯唇咽下慢慢笑道:“这样大的事情,我竟不知。看来兵部尚书的位置,该动一动了。”

最近太是安稳,才会叫若干人等如此放松。

“左相打算如何处置他。”

“臣同兵部左侍郎商议,暂受降书,待陛下处置。”李瑞清答,“国国君大抵不日会发现此事。”

察力克是国太后最喜欢的小儿子,国国君绝不会放任他留在南国。

“查清楚为何降了么?”赵向零道。

“察力克的大妃不知为何成了国君的十三妃子。”李瑞清道,“两人因此翻脸,察力克率亲信夜降。”

点头,赵向零忽然笑着转头,抬手勾住李瑞清的下颚:“瑞清,看来你不仅仅对南国了解的很,对国也比朕这个皇帝清楚。”

李瑞清抿唇拧眉道:“臣”

赵向零倾身以指腹盖住他浅色唇瓣,弯身落上一吻:“你看看你,真是禁不起逗。朕说了不怀疑就不怀疑,你在担心什么?”

“我有件事要同你说。”李瑞清示意她坐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赵向零忍不住道:“怎么一提正事你就这样正经?无念说的果然不错,老父亲这个称号很适合你。”

李瑞清一顿,眉头微蹙,又展开:“你,和不和我一起回去过月夕?”

月夕,即中秋,团圆的日子。

赵向零张目,没有料到他是和自己说这件事。转头,她微笑道:“这样说来,你要带我回家见父母?”

“不是”

“朕要不要带着聘礼过去?”

“不用”

“你想要要当朕皇后了?”

“赵向零!”李瑞清将碟子往凳子上一放,跑了。

看着他恼羞成怒,赵向零在后头坐着格格地笑,举起一块饼大声道:“我会记得叫人带上聘礼的!”

李瑞清,不见了踪影。

赵向零咬一口薄饼,低头轻轻笑了两声。

中秋是大节,故休朝五日,赵向零也有假同李瑞清回去一趟。

马蹄带着泥水飞起,并没有搅乱人的好心情。赵向零趴在车窗上,瞧着外头雨落得欢快,偶尔有雨斜着打在脸上,有些凉,倒并不冷,她便闭眼欣然叫雨水打在脸上了。

有人扯她:“赵向零,现在病了等到中秋就只能喝粥。”

原本还扯不动的赵向零立刻乖乖坐好,与她而言,没有什么会比只能喝粥更可怕。

李瑞清执软帕将他脸上的水擦干净,叹道:“你哪里有个皇帝的样子?”

“莫非左相希望朕有皇帝的样子?”赵向零坐直,抬手,“那你还不跪下替朕擦脸?”

李瑞清:“”似乎她挺开心,罢了,不打扰她的兴致。

山路颠簸,即使早做准备也无可避免,平常人大抵会烦恼道路不平,但赵向零却高兴得很。

她很是喜欢在马车里颠来颠去。

赵向零转头对李瑞清笑道:“上回我同你来是十多年前的事,这里的树比以前要高许多。”

“嗯。”李瑞清望着她的笑脸,顿生心痛之感。赵向零身为皇帝,除了京城同别苑就只剩下皇宫,两点一线的生活是常态,再远一些就只有冬猎。

想来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冬猎行宫。

颠簸半路,起先还能过马车,到了后头马车也不能再前行。李瑞清跳下车扶着赵向零下来,替她打好伞:“慢点。”

赵向零不知慢为何物,也不踩车凳,直接从上头蹦了下来。

扑了个满怀。

“你真是。”李瑞清重新打好伞,瞧着赵向零仰头冲着他笑,不觉也露出个笑。

“我不这样,你怎么会抱我,对吧?”赵向零笑。

话音未落,身后远远传来个声音,笑得欢快:“对吧,落落。”

赵向零转头,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远远站着,撑伞而立。

是夏溶月出来迎他们了。

夏溶月抱着李瑞清的胳膊,转头笑眯眯的瞧着他,情意浓浓,慢慢转头过来,看着赵向零和李瑞清挂满狡黠的笑。

似是被泼了一盆沸水,赵向零跳开一步抬头望天,李瑞清撑伞低头望地。

“儿子,你脸怎么红了?”夏溶月大笑,“抱歉抱歉,我们实在不曾想出来会遇见这场面,我们回去就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双红六骰子齑粉散

说着,她笑着转头,要扯着李落离开,留他二人在此处你侬我侬。

李瑞清下意识抬手摸脸,凉的,知道夏溶月又在骗自己。“走罢。”他对赵向零道,牵起她往院子走。

夏溶月同李落隐居在此处已有数十年,阻挡马车的是一片梨树林。那是夏溶月同李落亲手栽下,一共一千零八株。每至春季,雪白梨花飘飞,如同春季飘雪。

可惜现在是秋天,上头也不曾结果,只有泛黄叶片。

赵向零叹气,可惜没有梨子,可惜,可惜。

一旁李瑞清看破,幽幽道:“这些是赏花树,后院有两颗交梨树,想来应该有果。”

“那我要吃冰糖熬梨。”赵向零小声道。

李瑞清没说话,只是稍稍颔首表示同意。

“我也想要。”前头,夏溶月忽然转头,对李瑞清道。

李瑞清转头,装作没有听见。

夏溶月大声:“向零宝贝儿,我也想要!”

赵向零回:“有的有的,大家都有。”

李瑞清:“”他可没有这样说,要给她自己去煮。

“瑞清出宫的时候说了,咱们这几天的伙食他都包了。”赵向零笑道。

夏溶月默默给赵向零竖了根大拇指,赵向零重重点了点头,李瑞清李瑞清气到不想说话。

两层竹楼,虽不大却精致得很。

外头用竹篱笆隔开几道地,黝黑泥土里头种着不知名的草药,还夹杂着各种蔬菜。屋前的空地上养着许多鸽子,因搭着晒棚,倒也不怕落雨,站在竹篾上整理着翅上的羽毛。

竹楼架空,离地还有半个人的高度,众人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上去,进了一楼会客厅。

大抵是因为平常拜访的人不多,会客厅不大,中间简单摆着几张案桌,墙壁上挂着古琴。案桌上有一棋盘,上头还有一局残棋。

夏溶月和李落大概是下棋到一半,听见马车声才出去迎他们的。

“都坐。”夏溶月扯过一个垫子,自己先坐了下来,“向零,你怎么今年同瑞清一起过来?”

她笑着问,眼里的不怀好意清清楚楚。

赵向零刚想要回答,李瑞清道:“看来娘并不欢迎我,向零,你坐着,我明年再来。”

说着,他就作势要起身。

夏溶月白了他一眼。她还不知道李瑞清这个臭脾气?不就是不想要自己多问?行,她不问了还不行?

李瑞清被赵向零瞪着,坦然接过侍从送来的茶抿了一口,忽有听见风声起,似乎有人正在往此处靠近。

来者速度极快,不过三息功夫就到了门口。李瑞清见到来者,按住腰间宝剑,赵向零转头瞧见外头两个人,眸中复杂不知是何情绪。

“夏姨。”来者笑出两排牙齿,“好久不见,我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梨花酥。”

他倚在门框上,歪着身子站着,举起手中提着的糕点,脸上带着懒懒的笑容。

夏溶月起身,笑着迎出去:“向晚?你小子,我倒许久没看见你。”

赵向晚笑呵呵地走进来,换了鞋,从后头人手中拿了另外的几个盒子,温声道:“你也进来,她是夏姨,很好说话。”

跟在赵向晚身后的,是个穿灰袍的女子,正是上回赵向零在养伤时见到的那一位。

拧眉,赵向零心里头说不上高兴。记得上回哥哥还说和人家姑娘不熟,现在就带着她到自己人这里来了。

“这位姑娘是”夏溶月也疑惑,赵向晚不是个没有分寸的孩子,理当不会带外人来她隐居的地方。

“您好。”灰袍女子笑道,“我叫伊梦尘。”

赵向零看了李瑞清一眼,后者亦是讶然:一笑红尘知是梦,万古禅音何人听。

伊梦尘,一梦红尘。

这是玄一大师曾写过的一首判词。

伊梦尘笑道:“夏姨您好,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说完,她做出了个叫所有人都讶异的举动。她伸手,似乎是要和夏溶月握手。

南国不曾有过握手礼,这种礼节,是夏溶月来处独有的。

夏溶月伸手,同她交握,恍然觉得不真实。她咬唇,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姑娘,你从哪里来?”

“夏姨。”伊梦尘笑着眨眼,拉着她坐下,回避了夏溶月前头的话,“可谓千里姻缘一线,来此处是您的福气,毕竟那边也没有什么可眷恋,不是么?”

夏溶月转头看向李落,眸中神情复杂。赵向零看得明白,这个伊梦尘,真的知晓夏溶月的底细。

但她是怎么知道的?

“算卦算出来的。”伊梦尘转头,似乎听见了赵向零的心声,对她笑道。

“差不多得了。”赵向晚忽然发声,“别总神神叨叨的吓人,这都是自己人。夏姨,她就是个街边瞎子算命的,您别理她。”

听赵向晚这样说,夏溶月的面色才好一点,至少没有方才的慌张。

然而伊梦尘已经坐到了赵向零的身边。她笑道:“陛下,不然我给你算一卦?”

赵向晚摇头:“伊梦尘,你怎么改不掉你这个走哪算哪的毛病?”

不过他没有阻拦,笑意也不曾变过。

赵向零抬头看了赵向晚一眼。后者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于是赵向零挽起袖子,打算伸手叫她看手相。谁知伊梦尘摆手,示意她不必挽袖。

从怀中掏出个摇盅,往赵向零面前一摆,伊梦城掀开,里头是两个蓝六。

她咋舌,转头对赵向晚道:“我还是第一回给天子算命,果然比你糊到泥巴地里的赵向晚命格要强得多。”

赵向晚:“”这样不给面子的么?

众人:“”果然是算命的。

“恭喜陛下。”伊梦尘笑,“您一生顺遂,极少有难事。”

常见的江湖言语。

赵向零点头对她笑笑,没有不信也没有相信。

伊梦尘倒也不在乎。她转头,弹指将摇盅扔在李瑞清面前,翻手开盖一气呵成。

两个红六。

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看见伊梦尘皱眉,收敛了原先笑嘻嘻的表情。

赵向零离她最近,也最容易发现她的变化:“有什么不对?”

“没事没事。”伊梦尘展颜,“只是同出两个”

她话未说完,两个色子忽然裂开,竟生生化作齑粉散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金光现陛下梦抉择

“这又是为何。”赵向零追问。

伊梦尘念道:“不破不立,不破不立。赵向晚我的骰子坏了,你得赔!”

虽然这样说,但赵向零清楚,伊梦尘的骰子绝不会是坏了这样简单。

要知道,方才自己是两个蓝六,而李瑞清是两个红六,如果摇盅里头的骰子不曾换过,就是李瑞清的那一卦出了问题。

得道之人,赵向零见过一个佑民寺的玄一法师。所以对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她能够接受。

“算了算了。”伊梦尘道,“卦是算不成了,我送你们一点别的罢。”

从袖中取出一只玉佛,伊梦尘递给李瑞清:“这个你戴在身边,可保陛下平安。”

她这话说的巧妙。如果她说能‘保你平安’,或其他的什么话,李瑞清未必会搭理她,可她偏偏说的是‘保陛下平安’,李瑞清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抬手,接过系在了腰间。

又取出只白骨佛,伊梦尘给了赵向零。她道:“这是尊阴佛,平日断不可带在身旁,只搁在你平时坐卧处便好。”

此佛同李瑞清的那尊不同,透露出的白骨森森,处处昭示着不详的讯息。这种感觉让赵向零很不舒服。

“何用。”她问,不急着接过。

伊梦尘低声:“陛下乃天子,邪气不得入体,寻常邪气遇你立散,但若你有一天改变了主意,不想要龙气护体,祭此物即可。”

“你的意思是,朕有一日愿邪气入体?”赵向零眯眼,望着伊梦尘实在算不上友好。

“唉。”伊梦尘笑,“陛下您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装病什么的,用这个一用一个准。您不想病了,把这个收起来就好。”

“是么?”赵向零道。

“我从不在这种东西上骗人。”伊梦尘信誓旦旦,“否则你哥哥这辈子娶不到娘子。”

“喂!”赵向晚瞪她一眼,“能不能不要总用我发誓?”

“不能。”伊梦尘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抓起那尊阴佛,赵向零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个好东西。”

毕竟皇帝嘛,装病是经常的事情,这样她就可以把折子都给搁着,择日处理。

虽然她明白,这个伊梦尘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有这样一个插曲,众人倒和伊梦尘熟络的许多。

很快,天色将晚,夏溶月安排众人住下,不做多谈。

看着夜半翻窗而来霸占了自己整张床的赵向零,李瑞清扶额:“赵向零,你屋子在隔壁。”

赵向零抱着被子露出一对眼睛点点头:“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赵向晚在另一边。”李瑞清提醒她。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赵向零道。她又不需要赵向晚这家伙来管教。

抱着被子,赵向零翻了个身,拍拍身旁空位叫李瑞清自觉躺好。

李瑞清想想,还是去将外头门栓加了一道,才吹灯躺上床。赵向零滚进他怀中,笑道:“这才对。”

“于你名声有损。”李瑞清叹。

赵向零满不在意:“朕的名声几时好过?况且他们不会知道的,明天一早我就翻窗回去,保证没人知道。”

虽说被夏姨和哥哥知道确实不太好,但是赵向零觉得该知道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大概也知道了。

于此同时,隔壁赵向晚拔出了他的剑:“你听见了没有!李瑞清李不要脸勾搭向零去了他的房间!”

翻窗风声那么响,谁听不见!

伊梦尘拦住了他:“天要下雨妹要嫁人,随她去吧!”

赵向晚咬牙切齿,丢下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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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赖在李瑞清身边,赵向零都会觉得自己睡得特别好。窗外天已大亮,她翻身下地,瞧见身边人已经不在了。

洗漱好后,赵向零推门出去,瞧见李瑞清同赵向晚在院子里头不知打了有多久。这样的场景,赵向零并不觉得稀奇。

反正他们总是见一次打一次,她都习惯了。

她伸个懒腰,听见身后有脚步轻轻,便笑着转头道:“夏姨?”

夏溶月身着一袭梨花边短衣款款而来,将一只装着切成六片的煎饼递给赵向零:“我们留给你的,快吃罢。”

赵向零接过:“还是夏姨对我最好。”

捻起一块咬上一口,赵向零就知道这是下头丫鬟的手艺,不是李瑞清做的。

不过她不会拂夏溶月的面子,仍旧捻着饼慢慢的吃。

夏溶月站在她身旁,倚在栏杆上从袖子里头掏出一只红皮荔枝,一掐一拧挤出肉来。

荔枝在南朝是稀罕玩意儿,就算是赵向零得的也不多。她知道夏溶月喜食荔枝,故此次拜访特意带了几匣子。

“向零,你哥哥身边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夏溶月将昨日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下头雨廊之下,看着李瑞清和赵向晚打斗的伊梦尘似乎有所感应,抬头往上望了一眼。

赵向零瞧见,同她对视一眼笑着点点头,才对夏溶月道:“我不知,但哥哥不至于没有自己的判断。”

既然哥哥觉得她可以,那就可以吧。

夏溶月见她没有意见,只好继续吃荔枝。半晌,她才道:“向零,昨儿夜里我起夜,瞧见向晚屋中有一道金光,你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么?”

赵向零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过片刻她就回神,笑着对夏溶月道:“没有,昨儿我睡得很熟,没有发现不妥。”

“是么?”夏溶月喃喃,“或许是我看错了?”

她脸上是真的疑惑,没有对赵向零有任何怀疑。赵向零轻轻叹口气,还好夏溶月没有细想。

低头咬饼,赵向零掩去面上低落神色。

昨儿她虽然没有看见什么金光,却做了个噩梦。赵向零伏下身子压在栏杆上,望着底下掩在剑光中的李瑞清。

梦里有自己,有瑞清,有火,还有一个问题:国与家,孰先孰后,孰能牺牲?

谁能牺牲?赵向零想,谁都不能牺牲。她不能,也绝不会叫梦里的选择真的出现。

可如果真的出现……自己要怎么办?

闭目,嗅着空气中泥土香,赵向零浅叹一口。还好,仅仅只是个梦。梦是反的,不足以信。

一百二十一章 阿血问向零擅长事(一)

下头胜负已分,李瑞清又输了。从小到大,他似乎没打赢过赵向晚几次。

也对,正直短时间总战胜不了无赖。

赵向晚抱剑,瞧着李瑞清被自己划破的袖子,大笑:“哈哈,李心机,你的武艺又退步了!”

李瑞清没说话,只是默默将剑收好。他打不过这家伙本就在意料之中,谁和他一样有那么多闲工夫习武?

作为左相,他忙得很!

瞧见底下停手,赵向零翻过栏杆,翩然落下。

赵向晚瞧见她,大声:“向零,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你至少得找个能打得过我的人!”

赵向零白他一眼。赵向晚的武功,放眼望去她还没瞧见过同辈中有更高的。

再说,婚事同不同意,管他什么事?不,谁说要谈婚事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东西!

好在夏溶月下来打了个圆场。她笑着走到赵向晚身边,拉着他走向伊梦尘:“向晚,你也和我说说你同伊姑娘的事情,至于向零和瑞清,他们还要去替你李叔处理剑影阁的事情。”

有夏溶月拖着,赵向零和李瑞清成功在赵向晚的嘲讽下脱逃。

既然说要处理剑影阁的事情,那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赵向零非常不满李瑞清告诉属下对自己的称呼。

李瑞清道:“唤她一声向姑娘即可。”

闻言,赵向零轻轻踹他一脚:“什么向姑娘,我不是。”

属木行礼道:“属下明白,这就吩咐下去少夫人陪同少阁主将往总部一趟。”

少夫人?赵向零眯眼,这个听上去不错,似乎可以考虑一下。

见赵向零并未阻拦,属木转头就走,也不等李瑞清说个‘好’字。他心知,陛下会将这一切都摆平。

“等”

果然,李瑞清阻止的话没说出口就被赵向零用手掩住。后者笑道:“瑞清,你夫人的位置,莫不是还想要留给别人?”

侧阴阴的语气,叫李瑞清打消了叫住属木的念头。

“或者你还是比较喜欢当皇后?”

对不起,我选择前者。李瑞清缓和面色,压低声音:“有些人麻烦些,你若不喜欢可以不用理。”

虽说处理起来会麻烦些,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怕什么?我可是赵向零。”赵向零拍拍自己胸脯,“放心好了,只有我欺负人,没人能欺负我。”

哪怕不要这个皇帝的身份,也不代表她就无能了。

剑影阁作为江湖势力上数一数二的门派,总部的会客厅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汉白玉镌莲纹地砖,小紫檀整刻木桌,同色密织藤椅,梁柱用一丈高的柏木制成,以褚漆浇就,墙壁透出幽幽芳香,竟是以红粉和沉香混合糊墙而成。

这等构造,赵向零看了也不免摇头叹道:“果然是挥手一国库的瑞清,就连我的金銮殿都没能做到这点。”

她终于知道说他奢侈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了,如今她也觉得李瑞清很是奢侈。别说造,赵向零想也不曾想过要以沉香糊墙。

李瑞清扶额,解释道:“这是我娘的手笔。”

这里很早就是这番景象。因为夏溶月说面子工程最是重要,所以李落很大方的将这里的装潢交给她,此处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挥金如土的娘,是叫他戴上奢靡无度这顶帽子的罪魁祸首!

赵向零点头:“我就说,你怎么可能有这样奇巧的心思。”

这屋子里每一处的个人色彩都极重,完全不像李瑞清的风格。若说人前他装一装便罢了,这融入骨头里的作风,倒不似作伪。

赵向零正想着,听见一女声不冷不热地呵道:“原来这位就是少阁主夫人。”

语气颇为不善,明显就是冲着赵向零来的。

扭头,赵向零看向说话的那个女子。

她一袭黑色劲装,将身体包裹完全,头发束在脑后,尽显干练。一对鹰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眸中挑衅毫不掩饰。

“阿血,不得无礼。”她的身边一位中年男子喝道,转头看向赵向零的脸上充满歉意。

他道:“家妹不懂礼数,还请少阁主和少夫人不要介意。”

站起身,那位中年男子朝赵向零作了个揖。

如此诚恳,如果赵向零还同那位叫做阿血的姑娘计较,未免就太不知礼数。

于是她笑道:“无碍。”

口头上的不介意,她从来不会吝啬。不过找不找她的麻烦,就要看自己的心情了。

“澈澈,你先忙,我出去坐会儿。”赵向零拍拍李瑞清的肩,转头往外去。她似乎对这里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

李瑞清稍稍往下扫一眼,发觉今日竟来了不少女眷。剑影阁什么时候成了带孩子的地方!

他目光扫过,众人皆瑟缩不敢发声。

走出大堂后,赵向零终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起来。也不知李瑞清那家伙为何蒙着脸也能招惹那么多的桃花,害得自己被眼神剐了又剐。

寻了个雨廊,赵向零侧坐将脚搁在长凳上,单手抱在脑后,瞧着大槐树上的雀儿叽叽喳喳闹个不休。

如今天象放晴,正适合休憩。

刚阖眼,赵向零就听见有脚步声轻轻朝这里来。果然,如她所料,那些姑娘绝对会对她这个‘少夫人’感兴趣的很。

稍张开眼,阿血那袭低调的黑衣就出现在面前:“你,起来。”

她身上有着淡淡血气,同赵向零以往见过的闺阁女子都不一样。阿血的气质倒是和青云挺像。

赵向零这样想着,少了几分敌意。她稍稍抬头并未动身:“干嘛?”

“有话问你。”阿血凶巴巴的抱臂站在赵向零身边。

她的身后,还站着一群大抵是来看热闹的少女。

这里可没有什么热闹好看。

将自己脑袋枕正,赵向零半闭着眼淡淡道:“说,我听着。”

至于回不回答,就要看自己的心情了。

“你琴棋书画会哪一样?”阿血认真问道。

赵向零闻言,偏头看她。想了想,开口道:“不会。”

确实不大精通,毕竟作为要日理万机的皇帝,哪里有时间这样给这些玩意儿折腾?

“贤良淑德你有哪一条?”阿血又问。她似乎对赵向零先头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阿血问向零擅长事(二)

“没有。”赵向零这回想也不想。贤良淑德可不是她要做的事情,那是她未来王夫的要求。要是她贤良淑德,大抵要死上好几百回。

阿血彻底皱紧了眉头。

而她身后姑娘们小声的对话告诉了赵向零为何阿血会这样问她:

“不是说未来的少夫人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是说少阁主喜欢安静不闹腾的姑娘?”

又有人窃窃私语:“我听说少阁主喜静,少夫人不能闹腾,要贤良淑德。”

赵向零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不闹腾,真的,她可安静了,从来不给瑞清找麻烦。

想想,赵向零又笑了出来。

在阿血的眼里,这分明就是种挑衅。她拧眉再度开口:“那你会什么?”

赵向零想想,答:“你说我擅长的么?”

“嗯。”阿血点头。

赵向零坐正,认真开始掰手指算数:“杀人放火,灭人全族,在纸上勾勾点点,将牌子扔来扔去,暗杀别人和躲别人暗杀,吓人和唬人,斗鸡斗蟋蟀,没事骂骂人,有事踹踹人,喝酒千杯不醉,对了,我还挺喜欢踢人下池塘,你要不要试一试?”

姑娘们瞠目结舌,被赵向零的这席话吓得不轻。

说好的琴棋书画变成了杀人放火,说好的贤良淑德变成了纨绔?这差别会不会太大?

“莫得玩笑。”阿血不信赵向零的话。

赵向零露齿笑道:“我很认真。”

天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上述都是她擅长的东西,除了有些话没有说的太明白。

阿血愤怒:“你骗我!”

赵向零笑:“没有啊。”

阿血还是不信。她一张脸绷得极紧,薄唇抿得发白,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赵向零,不客气满满写在面上。

“不信?”赵向零瞧见她气极,觉得很有意思。

“对。”阿血道,“你手上没有茧子,不是习武之人。”

她观察的倒仔细。赵向零瞧见她腰间佩剑,勾勾手指道:“是不是试试便知,你不是有剑么?”

阿血却退后:“我不同没有功夫的女人打架。”

闻言,赵向零搁下一只脚,撂向地面,一块铺地石子攒射而出,伸手轻弹,立时檐下多了一个光点。

是房檐生生被那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打穿了。

众人哗然。阿血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她跃起拔剑朝赵向零砍去,半点不犹豫。

既然她有功夫,自己就不必同她客气!

赵向零偏头,探手将自己飘散的头发收拢,抬腿踢开这一剑,她仍旧躺回原先的地方。

剑光微闪,阿血横劈向她脖颈,却见赵向零避也不避,脸颊两侧碎发被剑风吹开,狐狸面中两只漆黑眸子闪烁着微光。

她在笑。阿血拧眉,收了势。她意在切磋,并不打算伤了赵向零。

而她这一收,正好被赵向零伸出的二指夹住了剑尖。

抽剑,却纹丝不动,那两根看上去纤细瘦弱的手指爆发出来的力量,叫阿血不得不重视起来。

可无论她怎么使劲,那把剑都像是在赵向零手中生了根,不肯挪动半分。

“你们在做什么!”李瑞清远远瞧见阿血剑指赵向零,不由得提起一颗心。虽然他清楚阿血的功夫根本不够伤到她,但还是免不了紧张。

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她受伤了可怎么办?

听见他的声音,赵向零坐正,手指微动往旁边一撇,只听得清脆‘咔咔’两声,阿血的剑折成了三截。

原来她一直都在逗着阿血玩。

“怎么来的这么快?”赵向零忙站起身扯过李瑞清,后者看向阿血的目光实在算不得友好。

李瑞清知道她是在打圆场,浅叹执起她的手:“有没有受伤?”

手指光洁,唯有压痕两道,并不深,只是微微有些红。

“我没事。”赵向零抽回手笑道,“我就是和阿血切磋着玩,不过我刚刚把她的剑折断了”

阿血退后一步,拱手道:“我输了。剑不是什么好剑,少夫人不必记挂于心。”

说完,她再拱手,大跨步离开。这个阿血,倒是个输得起的人。

她一走,跟来看热闹的众女们也鸟兽散。眼见着少阁主似乎很生气,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惹他不喜。

李瑞清靠着她坐下:“你什么时候能安分些?”

赵向零凑近他,低声:“你确定你会希望我安分?”

这话叫李瑞清不由得想起了赵向零过往安分的例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回忆。

算了,她还是不安分叫人省心。

四下无人,唯有赵向零侧坐,李瑞清安静陪在她身侧,倒叫赵向零觉得不甚习惯。

她开口打破了静谧:“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本就没有什么大事。”李瑞清道,“左不过一些江湖纷争和上次同禹家闹的不快。”

禹家?赵向零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剑影阁同禹家起了冲突?

“他们怎么找你的麻烦?”

要知道,禹德泽本就和李瑞清没有大冲突,而剑影阁就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上回你被劫走,我找不到你。”李瑞清轻描淡写,并没有说得太深入。不过赵向零明白他省去的是什么。

当时别说是李瑞清,就连自己也以为劫持者当是禹德泽一派的人,怀疑到禹家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路。

所以,他是对禹家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叫禹家不惜暴露也要找剑影阁讨个公道?

来不及弄清楚这个问题,属木匆匆而来,眉宇间满是担忧。他立在李瑞清身前拜道:“主子,禹家又有人前来。”

“打发他出去。”李瑞清不耐。他不想就砸烂禹家商铺的事情再度讨论下去。

属木低声:“主子,这回来的人同前几次的不一样。”

“是谁?”

“禹家二姑娘,禹秋思。”

怎么会是她?赵向零不免漏出一丝错愕。转头去看李瑞清,后者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禹秋思出现在这里,完全不符合常理。

一来此处虽距离京城并不算远,却也出了城墙;二来她一个闺秀,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出现在暗影阁就更是叫人纳罕。

事出反常必有妖,禹秋思来此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叫李壹我叫谢依

千防万防,居然漏算了这一点!

“是我失策。”李瑞清也想明白,“看来必得同她见上一面。”

这件事处理不好,怕是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带我一起。”赵向零起身,望向长廊尽头,“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居然也敢在我们头顶撒野,今儿不吓破她的胆,你就不姓赵。”

李瑞清默默看她一眼。他,什么时候姓过赵?

看出他心中的想法,赵向零大笑:“等你坐上皇夫之位”

“那也叫李瑞清!”李瑞清哼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见他一脸正色,赵向零不禁笑道:“那行,有本事你大声告诉别人,国师姓李名瑞清?”

李瑞清默。

“你也可以大声告诉天下,剑影阁阁主姓李名瑞清。”

李瑞清继续沉默。

“所以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你还是继续姓李,李壹。”赵向零道,“就是用了上回你‘南壹’的化名。”

这大概是赵向零给自己取过的最好的名字。李瑞清心想道。

“而我的姓氏就不能用赵了,所以我叫‘谢依’,水榭芳汀,杨柳依依的谢依。”赵向零眯眼笑道。

水榭芳汀?杨柳依依?李瑞清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赵向零似乎从来不会这样认认真真的做好一件事情。偶尔这样安分,还真叫人不适应。

走了两步,他才忽然想明白这两个名字代表着什么:李壹,谢依,里衣,亵衣。

赵向零她安分个鬼!她就是个没有事也要找点事出来乐一乐的事儿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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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富丽堂皇的内室,禹思秋的内心有些雀跃。

她上次看见陛下身上的那件衣服,猜到其实上回自己遇见的人是皇帝。

而后偷听父亲同门客商议,说在皇上身边当国师的人是左相,她的心思就活跃了起来。

她往下一查,发现买下那个商铺的不是左相,而是剑影阁。再细细往下一想,她知道这个江湖上势力极大的门派竟然有可能是左相一手操办的。

这是左相的把柄,她绝不能轻易放过。依仗这个把柄,或许她能威胁左相,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今儿她借着有噩梦要化解为由外出上香,从京城里出来,正好寻到他在此处。莫不是冥冥中的安排,注定要让自己达成心愿?

老天都在帮她,既让她知晓这其中辛秘,又让她同左相巧遇,想来他定会为自己的聪明刮目相看!

抿唇将口脂再度抹匀,禹思秋捏紧手中帕子,稍抬头看向内屋门口。

今儿她精心打扮过,左相或许会发现自己的容颜不输旁人半点。没准根本不需要威胁,他就能同意自己的提议。

胡思乱想间,有人从门里进来,不过让禹思秋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是两个人。

两只狐狸面,同种张扬的红色,叫禹思秋有了一种最坏的想法:陛下,居然也在这里!

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她怎么能在这里?她为什么会离开皇宫?

一连串的问题叫禹思秋无法思考,只愣愣地看着那一袭红衣。

赵向零看着她眼中的神色,猜到了大半。她率先坐在正位之上,顺带着狠狠瞪了李瑞清一眼。

又是他招惹的烂桃花!就他,总有这么多的破事!

李瑞清坐下,搭着赵向零的手,瞧见她翻的白眼只是笑笑,没有半点不悦。

禹思秋却不悦了:“左相大人同陛下,何必做戏给我看?”

她不信,身处最高权位上的两个人能有真的感情。不过是各求所需罢了,在自己面前装得郎情妾意又有什么意思?其中酸甜他们自己心中清楚的很。

闻言,李瑞清摘下了面具。

他形容平静,眼神并未因禹思秋的话有任何波动。既然她已经肯定,那么面具的意义根本不大。

禹思秋惊讶于他的胆量,却很快回神。她道:“左相,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

毫无技巧性的威胁。赵向零放松仰在椅背上,打算看着李瑞清自己处理这件事。

她还以为李瑞清会有什么麻烦,现在看来,不过是禹家送来的一个人质而已。

“哦?”李瑞清浅笑两声,终于睁眼看向禹思秋,“什么条件?”

禹秋思看他正色,以为他终于明白他自己危险的处境,忙开口道:“你娶我,这件事我不会再提。”

赵向零抬眸,望着禹秋思颇为不善。娶她?自己还在这里,她当自己是死人么!

李瑞清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其他人都是做梦!

她好大的胆子!简直是蠢到令人发指。

李瑞清起身,走到禹思秋跟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娶你?”

“对,你只要答应我这个简啊!”

禹思秋瞪大了眼睛,瞧着李瑞清抬手掐在她的下颚,温柔的,轻轻的往下一扯,她甚至还来不及痛就发现自己不能再说话。

他竟然微笑着,拉脱了自己的下巴。

疼痛席卷而来,侵蚀每一寸皮肤,让禹思秋觉得更为恐怖的是,她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连举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瞪大眼睛,无法痛呼,只能从喉中溢出两声哽咽。

而让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就在眼前。他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柔谦和。

眼中没有情绪,只静静看着她,如同看一个物件,毫不在意她的表情她的痛苦。

如果说她曾经有多喜欢这张脸,那么现在她就有多害怕这张脸。

她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被自己威胁到的人,他压根就不在乎自己的威胁!

李瑞清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缓缓道:“我没什么气度,威胁我的人多半活不到第二日。”

禹思秋再度睁大了眼,眼裂几乎要被撑开,恐慌爬满了她眸中每一处,带起细细血红。

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想求救,可是仗着自己知道的秘密,她没有带任何人就来了;她想求饶,但是李瑞清根本就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只能支支吾吾哼出些只言片语,以吸引李瑞清的注意。但后者根本不吃这一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陛下谋亲自下江南

反而是赵向零饶有兴趣的蹲了过来。她扬起禹思秋的脸,乐呵呵道:“你想说什么?想说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下头的人会替你将风声放出去?”

禹思秋连忙点头。是了,她还有后招,李瑞清根本不能杀她!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杀你呢?”赵向零看破她的心思,笑道,“折磨人的方式那么多,为何要用最痛快的一种?”

起身,赵向零伸手探入李瑞清袖中,从袖袋里取出十几瓶毒药。

“要不然,我们一样样的试一遍,再放你回去?”赵向零抿唇,显得无比高兴。她拔出瓶塞,往禹思秋的鼻子下搁了搁。

腐酸味斥满鼻腔,几乎叫禹思秋立刻没了嗅觉。这样的药水若是喝下去,怕是连五脏六腑都能够烧通!

禹思秋紧紧抿唇,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她浑身发抖,害怕到了极致。

“放心,就算喝下去也不会死的。”赵向零道,“医仙李瑞清在这里,保你活的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就是痛苦了些,没什么大不了。”

拿着那瓶子,赵向零在禹思秋面前晃呀晃,瞧着她吓得面色发青,忍不住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脸:“你看你,不就是喝个毒水嘛,至于害怕成这样么?”

“你不是要嫁给李瑞清?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我比你更了解他,比如我们联手斩了**臣满族,诛杀了上千人,城南菜市口的血液整整半月未干,那才叫做人间烈狱。”

“哦,忘了告诉你,我火烧金銮殿的时候,可比杀头惨烈多了。你闻过猪肉烤焦的气味么?人烧焦也是那样的气味,我保证你不会想体会那么一次。”

赵向零弯身,姣好面容如同地狱里爬出来勾人魂魄的艳鬼,带着半脸阴影和狡黠笑容,幽森森地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看。

禹思秋大叫,无奈下颚被卸,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如同小兽般低吼,眼泪从眼眶里滴落出来。

“你以为,高高在上的权臣哪一个手上没有染过血腥?就你,禹家的一个小姐,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今天我在这里把你给杀了,你看看你爹他敢说些什么!”

赵向零冷笑:“就算我将你在你爹面前杀了,你爹也只敢说你的血冲撞了朕,还请陛下恕罪!”

禹思秋已经不再害怕。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反而没了恐惧。她知道赵向零说的是对的,她被冲昏了头脑,以为曙光就在前面。

殊不知越是光明越是危险,水声的来源可以是蛇尾,亮光的尽头能够是刀尖!

捏紧瓷瓶,赵向零似乎有些激动,洒了几滴毒药在自己手背上。

幽绿色药液从她白皙皮肤上划过,立时就是红痕一道,开始朝两边肿了起来。

李瑞清瞧见,夺过她手中药瓶放好,执起她的手,取药覆在手背:“何苦要伤自己?”

提起这些事,害怕的是禹思秋,伤心的却是赵向零。李瑞清知道,有些事她并不愿提起,如今说起来,反而牵动心思。

捏开禹思秋嘴巴,李瑞清塞进一枚药丸,拍她后颈迫使她咽下,才扶起赵向零对属木道:“同她解释。”

说完,便拉着赵向零走了。

禹思秋有一点没有说错,他现在确实没有动杀心。倒不是因为杀了她会招来麻烦,而是没有必要对她动手。

无需沾染的血腥,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况且,用一枚毒药控制住她,或许日后留着还能有用。毕竟,他们同禹家还有一场恶战要斗。

沿着穿花长廊往里走,赵向零瞧着长廊上设下的防虫网,跟在李瑞清身后。

她瞧着网上嗅见人气却无法挤进来的蚊虫,不禁道:“瑞清,你知道禹家为何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对我下手么?”

正常情况下,臣子敢对上头天子动手的可能性极小,除非他有什么依仗。

李瑞清想了想,答道:“我如果不曾记错,铧王有世子,名曰瞬。”

赵瞬。

铧王死后,旁系亲属尽数受到株连。铧王府所有门客被流放岭南,而三代子孙尽数被杀。作为铧王嫡系世子,赵瞬更没有被放过的可能。

这个人,早就应该死在历史之中,连骨头渣滓也不能剩下。

“当初朕就怀疑,赵瞬没有死,如今看来,他很有可能藏在江南织造局。”

江南织造局并不受禹家的直接控制。禹德泽的长女禹思夏下嫁给江南织造衙门里的织造,这才叫禹家同织造坊有了联系。

虽说织造是个连五品都不到的小官,但他有比其他官员都强的天然优势,即油水丰厚。

往年来说,江南织造三局能织出近千万两白银的锦缎,其中两成进贡给皇帝,四成用作买卖填充国库,另外的四成,就进了那总织造的腰包。

其油水之丰厚,不单单能用富庶二字来形容。

这也就是禹家为何在朝堂地位能同王家这个大族齐头并进的原因。

“当时不是确认过名册?”李瑞清觉得赵瞬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活不下来。亲友不在,势力拔尽,他如何能逃出天罗地网?

“确认是赵瞬的是王叁和禹德泽。”赵向零道,“你现在认为,这可信么?”

王叁暂且不论,禹德泽是第一不可信之人。

“如果赵瞬在他手里,那么一切就能解释的通。”赵向零笑,“我猜,他一定是许诺禹德泽从龙之功,劝他将自己的命保下。如今禹德泽想要反悔,也反悔不得。”

一旦反悔,只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赵瞬一定不会放过禹德泽。

虽说同赵瞬合作不是个保本买卖,但这是禹德泽唯一能让禹家高过王家的机会。风险同收益,从来不能两全。

“我可以去趟江南查明此事。”李瑞清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须得亲自去一趟,交给旁人绝不是个好主意。

“不行。”赵向零拒绝道,“你不能一个人去。”

李瑞清眸光一黯:“若陛下不放心,臣可以”

“怎么说也得带上我不是?”赵向零搭住他肩膀,“万一你被人欺负,左相的身份可抵不上什么用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没有成亲的打算(一)

眼尾上扬,李瑞清转头刚露出个笑容,就听得赵向零继续道:“一月半载的回不来,可要找谁给我做饭吃?”

李瑞清的笑容完全僵在脸上。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作为厨子的身份,要比左相的身份在赵向零的眼里重要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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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当皇帝以来,赵向零的中秋都是一个人在皇宫之中对月独酌。

今夜,是第一回有人陪她喝酒。

望着杯中梨花酿,赵向零浅饮一口,对夏溶月笑道:“这酒对我来说,太淡了些。”

不醇,倒很是清口。

夏溶月笑:“我和小澈都不怎么能饮酒,你若不喜欢,再去取一瓶就是。”

“那倒也不必。”赵向零道,“偶尔寡淡些,反是种别致。”

举杯同夏溶月碰了一下,赵向零仰头一饮而尽。她抬眸望见月光正亮,不自觉唇边染上点点笑意。

哥哥没能陪自己过完这个中秋,那奇怪的灰衣女子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满脸歉意的和自己告辞。

心底里虽说失落,但赵向零知道他一定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想来,不久之后就能听见他们的喜讯。赵向晚啊,终究还是比自己先一步找到幸福。

感慨归感慨,银碟上的两只兔子形状的糕点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

李瑞清在她身旁坐下,将银碟搁在她面前:“嫦娥捏不出来,兔子倒是凑合。”

只见碟中两只兔子团在一起,一只耳朵竖起一只耳朵耷拉,耳朵里头用菜汁涂成粉色,眼睛也用红番茄点过。小短腿,圆身子,细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

“看起来挺好,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赵向零伸手要去抓,却不知该抓哪只好。

夏溶月指着那只耷拉耳朵的,笑道:“先吃那只没精神的。”

赵向零便笑着将那只拎起来,咬了一小口。

“没精神的那只胜似小澈,我十回瞧见他,他九回低头在忙。”

赵向零差点没被哽住。她忙咽下口中糕点:“还有一回呢?”

“还有一回在看你。”

赵向零猛地咳嗽,边笑边将自己手中酒杯倒上酒,喝一口将喉中东西压下去。

“娘!”李瑞清无奈,以眼神示意她就此打住。

然而夏溶月要是能就此打住,就不是他娘了:“向零,这两只兔子分明就是照着你俩捏的,下回记得添上几只小兔子给我玩一玩”

赵向零口中的酒吐了出来。

李瑞清忙扯着夏溶月到一旁去,抚额道:“你怎么总乱牵红线。”

夏溶月理直气壮:“乱牵红线?莫不是你不喜欢?那我就去给向零介绍别人去。”

说完,她就要往赵向零处走。李瑞清扯住她衣袖,不让她走开:“娘!”

要说这世上除了赵向零还有一个女人叫李瑞清焦头烂额,非得夏溶月莫属。

“是吧。”夏溶月神秘兮兮,将李瑞清扯走,拉到赵向零看不见的树垛后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我要不要准备点什么东西?是在皇宫还是在这里?要不我去翻翻黄历,看看离今天最近的好日子?”

“不”

“你们要不要孩子?打算什么时候要?向零年岁还小了些,未必想要当娘,你们多玩几年我也不介意,不过孩子还是早些要的好对了,你们想要几个孩子?我警告你,不能生得太密,最多三个,不然你就是欺负我们家宝贝向零!”

“我们没”

“哎呀,这样说来我就要当祖母了,我要去找些好布料给娃娃做些新衣裳,你说它是男的还是女的,也不知道我选的花样娃娃会不会喜欢,要不然多做几套也好”

李瑞清点住了夏溶月的穴,叫她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他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们还没有成亲的打算。”李瑞清长叹一声,望向远方,“而且我觉得,向零没有那么喜欢我。”

她口口声声的‘皇后’都是玩笑话,从来都没有认真过。其实她没有想过要和自己成亲。

他是左相,她是皇帝,他二人的关系如何公之于众?

这其中的阻碍不仅仅是朝廷,更是南国江山社稷的稳定。就算自己知道,向零明白,也总会有人不满他们这段不止于君臣的关系。

夏溶月挤眉弄眼,示意李瑞清将自己的穴位解开。

李瑞清轻点两下,夏溶月抬抬胳膊松松筋骨道:“小澈啊,你知道为什么自古渣男多讨女人欢喜么?”

李瑞清知道夏溶月口中渣男的意思,大抵是品行不端正的小人。

“因为他们聪明,他们知道让女人付出,再用甜言蜜语形容自己对女人的喜欢和忠心。人啊,都有侥幸心理,以为渣男会为了自己回心转意,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所以付出的越多,陷入的越深。”

夏溶月语重心长:“像你这样的,写在话本里就是妥妥的男配,百无一用是深情,舔狗到一无所有的小天真。”

“不舔狗。”李瑞清皱眉反对。太脏了。

“那就吸猫吧,一样样的。”夏溶月道,“反正你知道你是男配就行。”

“她是我的。”李瑞清能够仍旧不赞同夏溶月的说法。男配他知道,可他不是配角,好歹向零对自己终究比对别人不同。

“天知道呢。”夏溶月勾手,示意他靠近些,嘀嘀咕咕在他耳边说了不少话。

起先李瑞清眉头紧锁,对她的嗤之以鼻,后来眉眼舒展,最后竟有些赞同起来。

他二人一走,赵向零坐在桌前,瞧见李落一人默不作声抱着酒壶自斟自饮,既不看她也不去寻夏溶月,就提着酒盏坐到他身边。

李落抬眸看她一眼,仍旧喝着自己的酒。

他一身白衣,气质同李瑞清有八分相像,却少几分尘世多几分超逸。如果不是脸上的冰冷,单看相貌月色下很容易将他和李瑞清弄混。

赵向零笑:“李叔叔,您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我。”

这是赵向零很久以前就想要问的问题,如今终于有机会问了出来。

“是。”李落承认的爽快,“我确实不喜欢你。”

赵向零倒也没有想到他如此直率,竟一点也不遮掩,讪讪笑道:“为何?”

李落转头,眼中没有厌恶只存冰凉:“因为我比溶月清楚,你会害死小澈。”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没有成亲的打算(二)

闻言,赵向零微怔。

她明白李落说的不无道理,她也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只要她多加小心,就一定不会

“我问你,皇位和李澈,你选谁?”李落问道。

赵向零张口,却发现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李落笑,举杯冲她敬道:“你看,你说不出口,因为你心里很清楚这个答案。”

字字如针,直戳入心,赵向零眸光黯淡没有辩解。她知道,说再多也没用,因为她确实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皇位。

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作为皇帝,她不能置天下而不顾。

“你恨我么。”赵向零道。

“不。”李落听见这个问题,反而浅笑两声,“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你作为皇帝应有的职责。这也就是当初我为何反对小澈找你的原因。”

抿一口酒,李落瞧着晶莹酒液笑道:“十多年前,小澈说他要保护你,我只当是个玩笑,怎料他参加科举,一步步走上仕途,我才明白他真的打算这样做,并且非要这样不可。”

“旁人十年寒窗,为了博得生前身后名,而他,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从未告诉过你的承诺。”

“如果他能放弃左相当一个国师,你能保他,但如果他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呢?赵向零,你还能护得住他么?”

赵向零沉默。她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只是没有走到那一步,谁也说不明白。

“我比溶月看得清楚,所以我没法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如何,而是因为你是皇帝,而小澈又恰好喜欢你,仅此而已。”

低头,赵向零咬唇,半晌才道:“如果您觉得我们不合适,我可以分”

“不必。”李落打住她的话,抬手搁在她肩头,“不幸没有来临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他的选择,你也有选择的权利,我不是你们,也不会干涉你们的决定。”

浅笑,李落抬眸,望见天空中一轮明月当好:“况且,幸与不幸,终究还是交给自己评定。”

未来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

“李叔,我”

“向零,你定要幸福。”起身,李落望向赵向零的眼中终于有丝松动,他没有看她太久,执壶扬长而去。

只有你幸福,他才会真正觉得高兴。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思?

月光洋洋洒洒落在酒杯中,赵向零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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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向零离开京城的这短短几天里,南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国勒坦汗率三千轻骑直奔皇城,又命勒坦大王妃领兵十万在两国交界处待命。

战事,一触即发。

得到消息之时,赵向零正同李瑞清在轿中厮闹,闻言两人立时翻身上马,命车队急行,而他二人先行离开。

“这位勒坦汗倒是有气魄的很,竟然敢三千骑闯我皇城。”赵向零笑,挥动缰绳。

李瑞清御马在她身侧,低声道:“我听闻那察克力颇受王大妃的欢喜,如今国真正的掌权人不是勒坦汗,而是这位王大妃。”

赵向零捏紧缰绳。若真是这样,事情就有些难办。勒坦布精兵十万在边疆,就算她现在紧急调兵也来不及。

况且国善战,等到她集结军队,边界至少要丢掉两座城池。

所以于南国而言,最好的并不是开战。想来勒坦也不会想武力解决。

于国而言,换掉一个皇帝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我记得你同陈北词商议,要将察力克带入京城,如今他在何处?”

李瑞清答:“他早已入京,我思虑过后将他安排进大理寺,暂任一个闲职。”

“大理寺?”赵向零转头看他,“没有文书,你怎么能调他进去?”

大理寺属京城直属机构,没有赵向零的玉印不得升降或调派主要人物。

察力克的身份特殊,更不是能随随便便就安排的对象。

李瑞清轻咳两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垂眸看路,慢慢道:“你忘了,有段时间皇印在我手里。”

赵向零失踪的那三天,确实有将皇印交给李瑞清保管。所以,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完成的这些?

“咳咳。”赵向零收敛笑容,板着脸道,“李爱卿,你好大的胆子!”

“嗯。”李瑞清稍低头,声音带着笑,“臣确实胆大,还请陛下恕罪。”

当初事情太多,他和赵向零之间错综复杂,哪里还记得告诉她这件事?要不是勒坦前来要人,他没准还要过上好一会才能想起这个人的存在。

赵向零笑道:“左相认为自己当何罪?”

“不经允许擅用皇印,论罪当斩。”

你倒是清楚。赵向零偏头,瞧见李瑞清面上并无紧张之色,不经问道:“你不怕朕”

“陛下想要臣死,未必需要理由。”李瑞清笑。莫须有之罪,也是罪名的一种,况且,赵向零好端端要杀他做什么?

“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向零伸手,将缰绳绑在马皮鞭上递给李瑞清,“那就劳烦左相带我回宫。”

李瑞清接过,知晓她这是嫌弃赶马太累,不愿意动找的借口。罢了罢了,不与她计较。

“瑞清,你身上有带点心么?”赵向零又问,“我饿了,想吃糖。”

李瑞清叹。他两只手都拿着缰绳,哪里又生出第三只手来给她拿吃的?

赵向零看出他的心思,踏马而起,跳到李瑞清身后,环住他的脖子要去摸他的交领:“那让我看看,你把它放哪了?”

“你摸哪里!”李瑞清仰头,瞧见赵向零站在他后头低头冲他笑。

“呀,抱歉。”赵向零抿唇大笑,“我手滑”

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赵向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瑞清扯住胳膊一把带至马前,被按着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赵向零!”李瑞清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侧头轻轻在她耳边道,“你最近嚣张得很,擅自解我衣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赵向零听他在自己耳边低咛,总觉得脸被吹得有些烫,不自主想要稍稍离远些:“李瑞清,你敢治朕的罪?你是想要造反不成!”

将赵向零的马放走,李瑞清腾出手来环住赵向零的腰:“臣当然不敢。”

说着,将赵向零带入怀中,叫她避无可避:“陛下乃九龙至尊,臣区区一个左相,怎么敢冒犯陛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臣只好尽数讨回来

可是你现在就是在冒犯我!赵向零望着他越凑越近的脸,觉得自己心跳如马蹄擂响,本想退后奈何李瑞清单手撑在身后,退无可退。

自己的马还被他放跑了,现在想跑都跑不掉。

她错了,不该招惹李瑞清这尊大佛。

如今还在荒野,四下无人,天知道李瑞清会

“李瑞清!你,你,你耍流氓!”赵向零抡圆了眼睛,瞧着李瑞清解开她衣带,捆住她的手。

原本他单手动作赵向零尚有反抗之力,但衣带被抽,赵向零不敢乱动免得散了衣衫。虽说四下无人,但万一从哪里跑出个樵夫,她的脸面还要不要?

李瑞清顺利将她绑好,替她将衣服拢平不至于散开,笑道:“陛下乖乖听话,臣便不与陛下为难,陛下若还要闹”

他低头,瞧见赵向零胸前起伏的厉害,耳侧微热又转而看向她的脸:“刚刚陛下对臣做了什么,臣就要一一,尽数,讨回来。”

赵向零折手挡在自己胸前,偏头恼道:“朕不许,你敢动!”

李瑞清贴近,浅笑:“那陛下就看臣到底敢不敢。”

赵向零觉得今日李瑞清的语气同平日大不相同,一时半会真不敢同他对着来,立时闭嘴坐正,不说话了。

此一时彼一时,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回宫自己再慢慢收拾他。

李瑞清见她安静下来,不禁在心中默默想道:他那个搅得他生活乱七八糟的娘啊,终于说了一回真话。

哼,从前的恩怨就算做一笔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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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京后换乘,坐轿子回宫。赵向零并不急着去见勒坦。她接见使臣自然有一套流程,礼部主客清吏司早已安排他们住下,待到明日再行宴典。

刚进梧桐宫,一只白绒绒的小家伙爬了出来,赵向零瞧见忙伸手唤道:“暴君,到娘这里来。”

暴君抬起它琉璃色的眸子看了赵向零一眼,然后一甩尾巴慢悠悠地进里屋,悠闲惬意,压根就不把赵向零放在眼里。

赵向零觉得自己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冷漠对待。转头,看见李瑞清脸上掩不去的笑意,她愈发觉得这是他故意安排的。

冷声,赵向零道:“国师,朕饿了,要吃甜的。”

说完,上前几步拎起暴君的后颈,提着它往里头去。

暴君趴在赵向零膝盖上,偶尔将尾巴扬起来。它倒也不反抗,只是形容有些懒,和赵向零一样的懒。

伏在桌上,赵向零瞧着李瑞清蒸好紫薯捣成泥,加入木薯粉和成团子,捏小搓圆煮熟后丢入冷水中,再炒好糖成焦黄色垫在碗底,最后加入鲜奶和去核荔枝搅拌,端到自己面前来。

低头嗅了嗅,赵向零皱眉:“热的,想要冰。”

虽已入秋季,但赵向零贪凉,总喜欢冷冰冰的食物。

“不行。”李瑞清拒绝的干脆,“入秋不可食冰,你身为女子本就不该多饮凉食。”

“可是”

“没有可是,否则我以后都不会再给你做东西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向零知道自己再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提起银勺,喝了两口。

味道没有差,就是没有冰。

赵向零默默想着,吃得却很快。不到半刻钟,碗就见了底。

李瑞清素来不喜甜食,所以只做了赵向零的单人份,他从赵向零怀中接过暴君,一边摸着它的背一边静静看着赵向零吃的不亦乐乎。

搁下碗,赵向零抬头正色道:“我们还是先来说说明日接见勒坦之事。明日你先将察力克带到后头,我寻言官与勒勒坦谈判,届时你再再将”

脸色忽白,赵向零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搭在桌上,冷汗直下。李瑞清见状忙搭起她手腕,又见她疼痛异常乱了分寸。

拦腰将她抱起,李瑞清打算先将她摆到床上去:“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会不会是中”

中毒二字还没说完,李瑞清忽然顿住,焦急之色散了大半。

赵向零瞧他甚至想要发笑,忍不住凶道:“李瑞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让青瓷给你换件衣服,躺一会,我去给你熬红糖水。”李瑞清叹,“赵向零,你葵水来了你不知道的么?”

闻言,赵向零立刻偏头,果瞧见她方才坐着的垫子上有几点嫣红。

捂脸,赵向零纵然脸皮再厚也受不住李瑞清这样盯着他看,别扭道:“朕哪里需要记着这些东西,一般都有女官记着”

这次她跑到外头又不可能算到这一点,天知道她会在这种时候来葵水。

想着又是一阵抽痛,赵向零咬唇脸再度白了几分。

“也不指望你能记得这些。”李瑞清叹,“入秋不要贪凉,现下不许再吃冰,还有你的外衫也该换些厚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将赵向零放在床上,又替她取来薄被捂好。

“青瓷,你先替陛下更衣。”李瑞清吩咐道,“我出去趟,很快回来。”

赵向零抬眼正好瞧见李瑞清合门离开,忙对青瓷道:“把那个垫子记得扯了,还有看看哪里不干净,朕刚刚去了哪里来着不管了,统统换掉!”

青瓷笑,举着衣服道:“陛下您还是先换下身上这件,其他的婢子会命人换下。”

赵向零拍头:“是了,问题要从源头解决,朕糊涂了。”

简单沐浴后,赵向零刚换好衣服李瑞清就掐着点过来,时间算的刚刚好。

青瓷见状,知道此处不需自己伺候,极有眼色的带着宫人一并退了出去。

李瑞清将手中汤婆子覆在赵向零小腹上,又将一只瓷碗给她:“红糖,甜的。”

赵向零不接:“不想喝,我不疼了,才喝饱,喝不下。”

她才喝下一碗甜奶,如何还能灌下一碗红糖?

“没多少。”李瑞清道,“没熬太多,喝点总会舒服些。”

“不要。”赵向零低头嗅了嗅,拧眉,“骗我,苦的。不然你喝给我看。”

“这是糖,我又没让你喝药。”李瑞清摇头,提起勺子舀了半勺当着赵向零的面抿了抿,“甜的。”

“这么点不算。”赵向零摇头。

李瑞清只好又舀起满勺喝掉:“这回可够了?你再不喝该凉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是天才我是蠢材

“不行不行。”赵向零连连摇头,“你喝个东西怎么还用勺子,不算,不算数。”

无奈,李瑞清只好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赵向零见他真端碗,立刻坐起身捧碗将碗底抬起,逼得李瑞清将整碗红糖水都灌了下去。

李瑞清差点被她呛住,刚想说话,后者倾身在他唇上轻舔一下,笑道:“你看,我喝过了,不必再喝。”

赵向零瞧他发愣,忍不住心里有些得意,刚想功成身退,哪料被李瑞清用手抵住:“想跑?”

接着就是他身上逼近的愈发清冽的药香气。

唇齿相接,同赵向零的浅尝不同,李瑞清的吻极具攻击性,他从不满足只停留于表面,齿尖细碎,将赵向零里外咬了个遍。

良久,赵向零轻喘:“李瑞清,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不好的东西!谁教你的!”

李瑞清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世上,总有些天才能够无师自通。”

是是是,你是天才,我是蠢材!赵向零摸摸李瑞清的脸,忽然扑上去咬了一口。

她扯了扯才松口叹道:“我还以为有张面具什么的,你还真是瑞清,半点假都不掺。”

李瑞清觉得自己脸上的牙齿印大抵是很难处理了。赵向零这家伙,向来一点亏也不肯吃。

“今日早些睡。”他替赵向零将薄被窝好,“不许再踹被子。”

赵向零探出双眼睛:“暴君可以和我一起睡么?”

不知什么时候钻到被子里的暴君也露出双滴溜溜的眼睛。

“它有窝。”李瑞清让开一步,指向床下的软毯。那里放着个竹编小篮子,里头铺着一整块鹅绒小被,摆着个淡蓝色的毛球。

“可是暴君说它要睡床。”赵向零摇头道,“是吧,暴君?”

暴君被赵向零按着后颈点了点头。

弯身,李瑞清从篮子里将那只毛球拾出来,拎着一根细绳走到床前,抖落着毛球在暴君眼前晃了晃。

暴君立刻从赵向零手里挣脱出来,朝李瑞清手中毛球扑去,准确无误地跟着扑进了篮子。

“显然,它说的不是真话。”李瑞清瞧着目瞪口呆的赵向零,微微弯起唇角,“这点,很像你。”

瞧着暴君没出息地咬着那只球在篮子里转来转去,赵向零只得作罢。她抬眸望了眼李瑞清,道:“我忽然记起一件事,明日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勒坦汗入京,明日她定要同他打交道,可现在她还什么情报都还没有听青瓷说。

一片空白,怎么和他打交道?

“睡吧。”李瑞清宽衣在她身旁卧下,“如果明日醒得早,我再告诉你。”

闻言,赵向零确实安心不少。要问谁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最深,莫过于从头至尾处理这件事的李瑞清。

闭眼,赵向零轻声:“先去寻察力克,威胁他一顿,再去威胁他哥哥,要不然”

话未说完,她睡着了。

李瑞清抬手,数道银针划过,灯火尽灭。他转身轻轻将赵向零拢在怀中,低头亲吻她额头,闭上了眼睛。

事情总不尽人意,赵向零不仅没有早些醒来,还在第二日的清晨疼得死去活来。

“青青瓷。”赵向零按着小腹,扶着床起身,脸色煞白,很不好看。

青瓷忙搀着她,命青风去指挥众人打水来洗漱:“陛下,左相大人今晨出宫的早,他先行接见勒坦汗,说是让您多睡一会。”

谁能料到赵向零醒来脸色就这般难看?

“无碍。”赵向零坐到铜镜前,“今儿的妆要艳丽些,不能叫人看出朕身体不适。”

“陛下,奴婢唤人去取暖炉,您再忍一忍?”青瓷懊恼,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左相照顾陛下起居,如今出了状况下头的人反而不如平时做事利落。

“嗯。”赵向零点头,“命人备驾,往含元殿去。”

勒坦的身份不同于往常来会见的使臣,他的身份断然不可慢待,故赵向零打算用最高规格来招待他。

青瓷命人布置下去,取来一碗燕窝粥:“陛下,您还是先吃点东西。”

赵向零接过,喝了一口登时皱眉不悦。

不是因为不合口味,而是煮粥的人太懂她的胃口了。她在月事期间不喜甜,这燕窝里头只掺了小米,放了半勺蜜糖。

按照御膳房的做法,绝不会这样大胆。煮这碗粥的人另有其人。

赵向零大口喝尽,命道:“去查查,这粥是谁熬的。”

青瓷忙点头:“是,陛下。”

观她神色,赵向零知道青瓷并不知道这粥出自谁之手。也不知道被发放到外院的青花,是怎么接触到她的御膳房。

青瓷没有帮她,帮她的人又会是谁?

思虑间,赵向零只觉得腹中绞痛,几乎是要叫她失了呼吸。抿唇仰脸让宫女替自己上妆,赵向零瞧着镜子里头自己的面色一点点好了起来。

很快,青瓷就查出了何人熬粥,面色惨白地回来,跪地道:“陛下,奴婢失职。”

赵向零忍痛淡淡道:“为何?”

“熬粥的乃是青花。”青瓷不敢抬头,“御膳房的婆子收了青花的银子,想要讨好陛下您”

当初为了隐瞒李瑞清的身份,青花的罪名并未在宫中公布开来,大部分人以为她只是冲撞了陛下,总有再起的一天。

青瓷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青花的罪名是投毒,如果今日粥中有异样,别说御膳房,就连她也得跟着青花一起陪葬!

纵然青瓷不知青花究竟是谁的人,她也看出了端倪,青花绝不像她从前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就凭着她敢收买厨娘铤而走险,就绝不会是从前那个天真听话的青花!

“好大的胆子!”赵向零怒道。

宫人皆跪,颤颤如淋湿发抖的动物,不敢开口,不敢讨饶。

青瓷垂头,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句:“陛下,奴婢方已唤太医前来,您看”

“不必。”赵向零道,“朕无碍。”

她气弱,靠在椅上揉揉眉心:“那厨娘擅作主张,理应当斩,念在并无大错,逐出宫去就是。”

众人松了口气。既然犯下最大过错的厨娘都没有丧命,自己也意味着处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

“还有,让青花回来。”赵向零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朝堂斗左相步步争(一)

青瓷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念在她记得朕,劳心替朕熬燕窝粥的份上,暂且再信她一回。”起身,赵向零已着装完毕,若不细看看不出她脸上用来掩饰脸色厚重的粉,“都起来,备驾。”

赵向零的意思,是说青花是知道赵向零身体不适,才会特意买通厨娘要给她煮这燕窝粥。

可忽然调她回来,会不会不妥?

万一

青瓷抿唇,觉得这件事她还得当心提醒陛下才好。若陛下不肯听,那就给左相大人悄悄透露些风声。

打定主意,青瓷安下心来,专心忙赵向零的行程去。

===

含元殿,礼乐声起,华盖宝扇,交叠绚烂。

赵向零身着卷龙衣,头戴冕冠,信步而来。众臣拜倒于两旁,不敢出大气,双目注视红毯,不得抬头。

登上玉石阶,赵向零转身坐在首座,才抬手平淡道:“诸位平身。”

没有跪拜的有几人,除了无需跪拜的李瑞清,还有国皇帝勒坦和他的侍从。

赵向零眼尖,瞧见距离勒坦身边最近的那个侍从是个女人。

一来那女人身着宽袍,同后头短皮衣的侍者不同,二来她耳上有洞,并无喉结,不难辨认出她的性别。

记起勒坦新纳的妃子,赵向零很快确认了此人的身份:这个女人,多半就是勒坦和察克力两人起冲突的源头。

她来做什么?

勒坦上前一步,朝赵向零行拱手礼道:“南朝女帝果如传闻美艳非常。”

美艳,绝不会是个好的形容词,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是。

作为女帝,美艳二字是对赵向零的侮辱。

王叁挽须上前,笑道:“素闻国大汗彪悍得很,能止小儿夜啼,如今看来当真不错。”

勒坦笑笑,并未说话,也没有因为王叁的暗喻而愤怒。他环视一周,目光再度落在了赵向零身上。

赵向零端坐,面对他的目光压迫并未改神色,而是抬手淡淡道:“皇远道而来,路途辛苦。来人,赐坐。”

一语双关。赐坐,可以是命宫人,也可以是命勒坦。

不过勒坦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宫人搬来矮几,他也就大大方方的坐了下去。

正对赵向零,勒坦以一个最舒服的方式瘫坐在椅上,抬头望着她:“想来,南国皇上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

“朕不知。”赵向零坐得端正。她面上并无异样也挑不出半点错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不舒服。

厚重龙袍搭在身上,叫她整个人不得不坐正,袖口广而阔,只凭借一层薄薄中衣根本叫人感觉不到温暖。

手心冰凉,后背却已被汗水濡*湿,小腹更是疼得钻心。

纵然如此,她也必须保持风范,不得有半点颤动。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寻回我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勒坦道,“前些日子我同他闹了矛盾,他负气出走,如今可安好?”

他扬眉,盯着赵向零的脸,不放过她面上一丁点的动静。

赵向零冷笑:“既然是你的家事,又为何来此处喧闹?你弟弟在何处,难道还来问朕?当然,若令弟在此,朕定当以上宾之礼好生招待。”

勒坦来朝,不知究竟是何用意,在他没有完全表达出他的意思之前,赵向零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他得偿所愿。

每日国事那么多,她为何要事事记得?不过是一个人降,也未必能弄出多大阵仗。

“你们南国人就是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勒坦忽然站起身,“我的意思是说,我弟弟归降于南国,现在我来带他回去!”

他忽然的暴起叫众人一时震惊不知该说什么好。

事实上先皇踏平国国土,如今的国是游离在荒漠草原中的马背民族,与从前大不相同。

勒坦自称‘我’,进殿不拘礼节,如今拍案而起的作风更是叫人瞠目结舌。

这哪里有个皇帝半点的作风?分明就是草莽中的土匪头子!

这样一想,瞧见他阔胸方脸,黑须满面,就愈发觉得他像是山间里的绿林好汉。

赵向零按住案台,想要说话,怎料腹中剧痛,再不能运气出声。这一开口,怕是当即就要显得她软弱无力。尤其是在勒坦先声夺人的情况下,她更不能输了气势。

因得赵向零停顿这半刻,室内寂静无声,气氛显得极其诡异。而勒坦耐不住再度发声:“怎么?无话可说?”

赵向零抿唇,刚想再次提气发声,一人站出笑道:“勒坦汗何故在堂上如此咄咄逼人,岂不有失一国风度?”

紫衣白鹤,李瑞清是也。

勒坦汗抬眼瞧他,不禁冷笑:“什么时候南国一个风吹吹就会碎的瓷娃娃也来朝堂上当值,南国当真无人了么!”

放眼望去,能官居正三品以上的文官无疑不是发须花白老态龙钟,李瑞清立在其中确实格格不入。

但说他是白瓷娃娃,也未必太偏激了些。

李瑞清不羞不恼,噙着笑淡淡道:“南国素来讲究礼法,崇尚非礼不言,非礼不视,其他人在朝堂上资历深久,也只得我狂妄,同你多说几句。”

此言易懂,勒坦汗听得明白,他就是直直说自己不懂理,其他人都不愿意搭理自己罢了。

登时他一张黑脸染得通红,稍稍躬身似乎打算朝李瑞清进攻:“你是何人?莫不是凭着一张脸加官进爵?也对,你们座上的是个女皇帝,凡事她说了算,想要封你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朝堂寂静。虽说半朝元老如今都知道皇宫中那位‘以色侍君’的国师乃是左相,但没有人敢贸然对他出手,也没有人敢如此小看他。

因为左相的实力与手段众人有目共睹。他在官场上待得并不算久,十七岁正式入仕,如今二十四岁,不过短短七年时间。

七年时间,四次党争,铁血手段叫人胆寒。他爬上左相这个位置的时间比别人更短,意味着他手中的鲜血比旁人沾染得更多。

朝堂上风云变化,稍有差错就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虽说立在高位上没有人无辜,可也绝对没有傻子。

至少,没有人会是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人宰割。左相之所以如今能是左相,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第一百三十章 朝堂斗左相步步争(二)

被勒坦当众冷嘲热讽一顿,李瑞清倒也不生气,甚至连脸上浅淡的笑意也没有变过。他笑:“芸芸众生平凡者一员罢了,我没什么本事,不过将令弟从热的变成凉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裸的威胁。

勒坦性子直却并不傻,李瑞清在说什么他不是不清楚,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当众威胁他!

“你不用吓唬我,我”

勒坦刚想说他没有这样大的权利,就见李瑞清抬手,殿上立刻有人退后半步,俨然是要去压人的模样。

勒坦身后,那个被赵向零认出来是女子的侍从稍倾身在勒坦耳边嘀咕了两句,听得勒坦面色大变,忙叫住:“且慢!”

李瑞清颔首,殿上再度平静。

“原来,你就是左相李澈。”勒坦拱手,朝他行了一礼。

李瑞清同拱手相还:“正是在下。”

“素闻左相风姿,正是百闻不如一见。”勒坦笑道,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李瑞清仍旧保持原先的笑容:“大汗一言,倒是让我对‘风姿’二字有了新的见解。”

勒坦笑容逐渐僵硬。南国人真是太无耻了,他不过就是说了两句,有必要这样紧追着不放?

新见解?能有什么新见解?姿色的见解么?

“左相说笑了。”勒坦笑道,“我此番前来只是为接回家弟,明日若左相有空,我定登门拜访。”

这等态度同方才他表现出来的性情截然相反,甚至他对赵向零都没有这般的好说话。

在所有人都云里雾里不清楚为何如此时,李瑞清笑道:“没空。”

勒坦面色一僵,又笑:“那就后日。”

“大汗您来此处,身为左相我有诸多要务要处置。”李瑞清道。言下之意,不管哪一日都没有时间。

勒坦咬牙,转头又对赵向零道:“南国皇帝,你的臣子就这样的不好说话?都说你们南国好客,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赵向零缓和一口气,如今觉得好了许多,遂缓缓道:“李相素来温和,若不是勒坦汗三番两次讽刺李爱卿”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抓紧自己小腹,赵向零仍旧保持面色不变。

勒坦叹:“也罢,是我失礼在前,因得一张脸误伤左相,实属不该。”

倒退一步,勒坦又道:“既然如此,改日再访,告辞。”

大约他将南国的朝堂当成了自己的营帐,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如此虽于情理不合,但赵向零也没有心思去叫住他。

她腹中剧痛,绝不是因月事。虽说她前些日子贪了几口酒,可也不至于如此。

给李瑞清使了个脸色,赵向零起身,青瓷报众臣可退,大臣便如潮水般退去。

赵向零转身朝堂后走,未行两步便扶住青瓷,面色刹那间白如纸,冷汗也大滴落下。

“青瓷”

不待她将话说完,一只手托起她,将她打横抱在怀中,也不顾宫人并未散去,责备道:“怎么这般逞能?”

抬眸,瞧见李瑞清面色也极差,赵向零笑道:“总不能留你应付,不然总有人觉得你谋害了朕。”

如今左相乃国师的消息朝堂上大抵无人不知,要是赵向零在这样重大的场合里也不曾出席,只留李瑞清一人主持大局,怕是他们就要想出陛下被囚禁于宫中,左相一人独揽大权的狗血剧情来。

李瑞清一面往梧桐宫飞速走去,一面低头道:“我若是你,就少说两句。”

赵向零笑,声音除了低弱些与往日没有不同:“我若是你,就当停下来看看我的脉象。”

这倒是提醒了李瑞清。他抽出一只手来,仍旧揽赵向零于怀中,按在她右手腕上,细细查探半晌。

越探,他的脸色愈是骇人。

原本以为不过是简单的月事,李瑞清就没有多瞧,如今看来,是他又少想了一步。

“哎,瑞清,你这个表情我会觉得我活不过明天唉,我是不是该叫别人将棺木修一修,皇陵也该打开透透气了?”赵向零笑,抬手将李瑞清紧皱的眉松开。

“胡说。”李瑞清叹,放她下来,“倒也不算是大事。”

取出个药瓶,李瑞清倒出一枚雪色药丸送入赵向零口中。赵向零仰首将之咽了下去。

她知道这是什么药,当初在玄音手中看见过,一共十枚,可用来压制她的胎毒。

所以,这是她体内胎毒开始发作了。

李瑞清知道她定已想清楚,解释道:“明年开春,我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这种药物,玄音手上的药恰好够用”

“你也知道,是恰好。”赵向零敛低眼皮,冷笑道,“瑞清,这是个阴谋。”

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好?自己身边的恰好全部都是算计!

“不能不跳。”李瑞清答,走入梧桐宫。两旁宫人垂头将珠帘分开,李瑞清抱着赵向零走了进去,后头立刻将门合拢,徒留玉珠碰撞的清脆声。

“瑞清,杀了他。”赵向零道,“胎毒并不致命,留此人在身边才是大患。”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能拿出对策,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禹家庶子,那才是有鬼!

将赵向零搁在床上,李瑞清蹲身替她除去厚底靴,又宽下龙袍,散下头发,就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李瑞清!”赵向零吼道。不等她再度发声,李瑞清封住她的穴位,执软巾替她将脸上脂粉卸尽。

凡是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赵向零从来就没有能够成功阻止过。

他看似好说话,其实半点也不。认准了的事情,绝不会回头。

掩好被子,李瑞清站起身淡淡道:“陛下还先歇息,臣去去就来。”

话毕,他替赵向零解开哑穴。

赵向零咬牙,怎奈无法动弹,只得沉声道:“李瑞清,你这是饮鸩止渴!”

垂眸,李瑞清道:“臣甘之如饴。”

说完,吩咐属木守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瞧着他紫色官服小成一点,赵向零闭目咬唇恨不能将他捆回来。

鸠酒,可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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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清见到玄音的时候,后者正在琉枫馆竹林之中斟茶慢饮,案台上摆着两杯茶,其中一杯摆向梧桐宫方向。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伤玄音左相也无奈

“左相大人。”玄音抬头,看见李瑞清浅浅一笑,并未起身,也没有行礼,“请坐。”

李瑞清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青色团蒲,并未坐下:“果然是你。”

“大人在说何事?我听不明白。”玄音笑,眼中清澈的幽黑看不见底。

“果然是你。”凝眸,李瑞清伸出一根手指在玄音桌前一捺,登时案桌立塌,瓷壶茶杯落了满地。

拂去落在身上的茶水,玄音起身笑道:“左相好不客气。”

“解药。”李瑞清伸手覆掌在他面前。

玄音笑:“左相这可是在求我?有求于人,定当得有求人的样子。”

“是么?”李瑞清冷笑,“很好,那你想要做的事情,这辈子也莫要想任何人帮你。”

他撩袍,作势要跪,玄音果扶起他,叹道:“何必呢?不过是个玩笑。”

比起打压李瑞清的气焰,玄音知道什么更重要。李瑞清这一跪,失去的不是颜面,而是玄音所有的机会,他这些年来视作生命的机会。

从袖中取出药瓶,玄音丢给他:“一月一颗,事成之后全部给你。”

李瑞清接过,捏在手心:“禹家,十月内必灭。”

一共十颗药丸,意味着他只有十个月的时间。

“善。”玄音大笑,“禹翼静候左相佳音。”

听而不闻,李瑞清转身,直至看不见人影后才从缥缈之中传来一句:“你究竟是谁!”

玄音凝神,笑答:“禹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而已。”

笑容未散,玄音想要扶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低头,瞧见鲜血汨汨正在往外流淌。竟然不知是从几时开始他被封了诸多穴位,就连腿上被破裂的碎木片刺穿也没能觉察。

看来,这位大名鼎鼎的文官,比他想象中的武功还要高。

将腿上木刺拔出,玄音冷笑两声,不觉得痛,也不在意。随手将木刺丢开,他直起身抹了把血。

禹家、左相、赵向零。

握拳,玄音眸间一丝厉色掠过又很快归于平淡。他笑道:“赵向零,许久未见,合作愉快。”

他拂袖,碎成两截的木桌登时化作飞灰飘散而去。

竹笛声悠然而起,仍旧是那支哀怨婉转的曲子。

===

李瑞清快步朝梧桐宫去。身上紫色官服猎猎作响,白色仙鹤展翅欲飞,却被他冷峻神色冻住。

玄音究竟是谁已经昭然若揭,方才他同玄音交手时心中就有了答案。

其实赵向零没有错,他应该杀了玄音。此人断不能留。

不言他究竟是何人,单凭他同赵瞬有关,玄音日后就是个极大的祸害。

赵瞬没有死,玄音想来是同他一边的。禹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藏了数载的人,不过是一只白眼狼。

他要踏着禹家的尸骨,完成他重见天日的条件。而自己,将会是他的帮凶。

这无疑是给赵向零日后树敌,但这个敌他不能不树。

待到入夏后林梓和赵玉恒就能从极地回来,那时自己也不必受困于玄音的要挟,但现在他不能。

他不能看着赵向零一日日在他面前毒发,也不能看着她像今天这样逞能坐在高堂之上。

他做不到。

思虑之间,李瑞清已然回到梧桐宫,站在赵向零床前。他低头,看见赵向零愤怒的双眼。

“你违背了朕的意愿。”穴位被点,赵向零仍旧只能说话。属木见李瑞清回来,倒退几步自觉离开。

这两个人意见相悖的时候,他还是不要在边上为好。

李瑞清见他离开,蹲下身将赵向零的穴位解开。后者几乎是立刻坐起身,以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

那种陌生,叫李瑞清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努力都付诸流水。如同针刺一般扎在心上,疼痛一点点蔓延开来。

但他还是伸手,轻轻将赵向零揽入怀中。后者没有挣扎,她在等他说话,在等他解释。

如她所愿,李瑞清开口道:“如果我是左相,我一定不会这样做,可是向零,我是瑞清,李瑞清,我不能也不愿意看着你像今天这样而无动于衷。在我眼里,你只是向零,是会痛,会难受的赵向零。”

若他只是左相,当然能够顾全大局,但可惜的是,他不是。

眼中坚冰难以为继,泛起淡淡水光,赵向零抬手抱住他,低声道:“可是瑞清,你该独善其身。”

如果她是赵瞬,在对付完禹家之后一定会将矛头转移到李瑞清身上去。

借他的手抹平禹家,再用此事扳倒左相,一石二鸟,这算盘打得再好不过。

“向零,你是要我站在你身后当个懦夫?”李瑞清笑,难得同赵向零开起了玩笑。

赵向零仰头:“站在我身后就是懦夫了?朕可是皇上,高高在上,你该在朕身下安安分分当个左”

她豪言壮志还没有放完,李瑞清已然将她按到在榻上:“陛下?微臣看来,此话尚且还无定论。”

“李爱卿,你是想要造反不成?”赵向零扬眉,虽被放倒仍旧面不改色。

“造反是不想的。”李瑞清浅笑,“其他的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轻捉她双臂,高举于脑侧,李瑞清膝盖抵住赵向零双腿俯身其上,低头擒住她下唇。

赵向零听得自己心跳如擂鼓,望进他一对如蜜糖色的眼睛。那眼睛里只有自己,毫无防备的自己。

闭目,赵向零由着他品尝自己芳唇,不输大胆的挑逗及回应,抬手搂住他腰间,叫他距离自己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似乎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叫她觉得安定,就像是融合进血骨之中,再分不出彼此。

良久,李瑞清才起身放开她:“你不舒服,今日早些歇息。”

赵向零双眼迷蒙,坐起身来:“今日你不陪我?”

她不想一个人睡。如今李瑞清陪她睡惯了,没有他身上的药香气自己很难安眠。

“我去洗漱再回来。”李瑞清答道。

赵向零皱眉:“可是现在是白天,你又不睡觉,洗什么?”

他已经爱干净到这种地步了么?

“再洗一遍。”李瑞清起身,没有多交代半句就出了房间。他走的匆忙,颇为古怪。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没看过会说话的猪

赵向零撇唇抱着肚子重新躺了下去。哼,叫他换下那身官袍也好,那刺绣实在太丑,不堪入目。

要不然下回让人改一下袍制?最好要飘逸一点,再绣上些小野花

抱住被子挡住脸,赵向零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穿着小野花袍子的李瑞清?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瑞清端着热乳糕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赵向零藏在被子里像一只老鼠似地‘吱吱吱’的笑。

床下暴君伏着,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它雪白的毛,偶尔抬起头用一双淡漠的眸子瞅一眼床上的老鼠,再淡淡转过头去继续舔它的毛。

闻见乳糕的气味,赵向零掀开被子转头看向李瑞清笑道:“还是李爱卿了解朕,朕正好饿了。”

眼巴巴瞧着李瑞清,赵向零伸手去要他手里的碟子。

李瑞清递给她:“只许吃半块,你待会还要”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勺子敲在碗上清脆的叮铃声,然后赵向零咽下最后一口抬眸看他:“嗯?”

瞧着干干净净的碗,李瑞清将后头的话收了回去。

还吃什么半块?连渣都不剩了,哪里还有半块?

揉揉眉心,李瑞清坐在床沿边叹道:“赵向零,你是不是上辈子没吃过饭?”

赵向零放下碟子弯眼笑答:“可能孟婆汤喝多了,不太记得上辈子的事,不过早膳没用,现在折腾得有些饿。”

摸摸肚子,赵向零其实觉得自己还能吃

“甜食,吃多待会该吃不下午膳。”李瑞清取帕替她将唇上染着的甜乳耐心擦去。

午膳?赵向零点点头:“瑞清,午膳我想要吃鱼片,要熬成白汤,还想吃糖醋小排,要浇汁的那种。”

李瑞清手一顿,望了她一眼,眼底里满是深意。赵向零看他,忙掩住自己的脸:“看什么看?没看过皇帝?”

“不。”李瑞清侧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没见过会说话的猪。”

猪?谁?朕?

赵向零瞪大眼,举手提起枕头就去打他:“说什么呢!李瑞清你给我说清楚,谁是猪!”

李瑞清笑着抬手去挡:“是我是我,是我养了只叫赵向零的猪。”

赵向零刚想放下枕头,闻言再度举起,哪里还有李瑞清的影子?他早就跑了。

站在门边,李瑞清看着她似笑非笑。

“李瑞清!朕数三声,你不过来你今儿就别想用膳!”赵向零怒道。

李瑞清毫无反应。

“好,你别过来,朕三天不吃饭!”赵向零威胁道。

这招屡试不爽,李瑞清果然乖乖回来站在赵向零面前任由她宰割。

赵向零大笑。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扑在床上,翻身压他在身下:“李瑞清,你给朕说清楚了,谁才是猪!”

李瑞清被压,作势佯装吐血道:“李瑞清已经被猪给压死了,噗。”

头一歪,他朝赵向零眨眨眼。

“你!”赵向零又气又笑,伸手要去揪他,“好哇你个李瑞清,死不悔改是吧,朕今日非得要你知道朕的厉害!”

两个又扑又扯,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李瑞清顿住,望着赵向零轻咳两声指了指她身下。

赵向零一边道:“你不要故意转移我的话题,这件事我告诉你,绝对没啊!李瑞清,你混蛋!”

她的中衣怕是又要换一件了!都怪李瑞清,都怨李瑞清,都是李瑞清的错,她怎么就忘了她今日月事,这样大的事她怎么就不记得了!

“换掉这身。”李瑞清笑着起身,面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我去叫人给你准备午膳。”

“你!”赵向零总觉得他语气里满满的嘲笑。

“陛下,告辞。”李瑞清出门,终于忍不住垂头笑出声,侧身让青瓷进门。

“讨厌!”赵向零将枕头丢了出去。怎么她每次就这么丢脸?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丢脸?

不行,今日要是她不把这个场面找回来,她就不姓赵,姓李,叫李向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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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李瑞清端着水煮鱼片同糖醋小排和几道小菜进来的时候,赵向零已经换好一件黑底金丝密绣碎枝长袍趴在案桌上和暴君一起用一对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

更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手中托盘上菜品冒出来的烟气。

将碟子摆在案桌上,赵向零已经提起了筷子,指指旁边示意李瑞清坐下。

李瑞清垂低眸子,细细看过垫子上并无异样才坐了下来。

“朕像是耍诈的人么?”赵向零咬着筷子,抬眸看向李瑞清,眼中哀怨如诉。

像。岂止是像?分明就是!

心中这样想,口中绝不会这样说,李瑞清摇头,淡淡答:“陛下行的端正,自然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微臣。”

“你知道就好。”赵向零点头笑道,伸手夹了一块小排咬了一口,汁液弥散,唇齿留香,妙呀!

“也是,陛下这般磊落,如何会做出荒唐事,比如踹臣进池塘,锁臣入梧桐,是吧?”

李瑞清笑着转头,看着赵向零伸箸夹起一片鱼摇了摇头:“也不知莲池里的水,是不是也如鱼肉一般甘甜。”

赵向零稍愣,眯眼瞧着他。李瑞清是不是病的不清?他最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不符合他脾气的话?

难不成他转性了?受刺激了?还是脑袋烧坏了?

搁下筷子,赵向零覆手在他额上,又收回来探探自己额头温度,喃喃道:“正常。”

那李瑞清是什么时候学会嘲讽人的?

“被陛下逼的。”看出她心思,李瑞清凑头在她耳边低语,“臣也无奈,太好说话总叫陛下以此为乐。”

赵向零转头,低声道:“以挑逗你为乐,不好么?”

“不好。”李瑞清坐正正经道,“语言上的挑逗不能算作挑,此乃动词,自然要以挑开头,以逗结束。”

“哦?”赵向零撑头,饭也不吃,看着他笑,“左相说的挑,不知是那个‘挑’?”

李瑞清仍旧正经道:“譬如,挑腰带的挑,挑衣衫的挑,挑”

赵向零见他耳尖稍有薄红,知道这家伙是装着若无其事的再耍流氓。可她是谁啊?她可是再了解李瑞清不过的赵聪明。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赵聪明反被聪明误

靠近她,赵向零歪头去拧他腰带:“国师说的挑腰带的挑,是不是这样?”

‘啪嗒’一声,李瑞清腰间玉扣被赵向零揪开,落在地上。他瞪大双目,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尽数忘了个干净。

“左相大人说的挑衣衫的挑,是不是这样?”赵向零抬手,拂过李瑞清交领,慢慢扯开,露出半截玉色。

右手指腹摩挲过,如同点起一把火,叫李瑞清如琢肌肤泛起红色。他的脸也立刻烧得通红。

往后坐半步,他扯起衣领,脸红了个透彻:“非礼不可行!”

赵向零笑得前仰后伏,指着李瑞清颤道:“瑞清呀瑞清,是谁教你耍流氓的?遇见我,你只能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胡说。”李瑞清面色稍缓,低头去系自己腰带,手指微僵,扣了几次都没能扣好。

“让我想想。”赵向零撑头,食指在下颚轻点,“是夏姨给你的建议?啧啧,瑞清,这是在将你送入狼窝呢?”

“乱讲。”李瑞清系好腰带,觉得自己似乎安定了不少。果然,有了腰带就是有了保障,看来下回可以在衣里再系一条。

赵向零笑:“瑞清,你是绵羊就咩咩咩,干嘛学着别人非要当狼?难道汪汪汪会比咩咩咩更好听?”

李瑞清反驳:“那是狗,你听过哪只狼会那样叫?”

“那狼怎么叫?”赵向零眯眼笑问。

“呜呜呜。”李瑞清顺口答道,终于将自己的衣服理平。抬头,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

赵向零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摇头憋着笑道:“瑞清不哭,你最可爱,你叫李可爱,不哭不哭,皇上喂你吃鱼。”

李瑞清还来不及反抗,就瞧见赵向零夹着一块鱼朝他送来。

所以,究竟是吃还是不吃?

不等李瑞清想清楚,赵向零就将鱼片送入口中。她自己的口中。

“瑞清啊,你看看,这才是正确做法。”赵向零大笑,几乎是连筷子都要拿不住,“你呀你,就是太嫩了,想来朕”

话未说完,就被放倒,李瑞清低头硬生生从她口中咬下半片鱼咽了下去:“不要挑战我,赵向零。”

喉间一滚,咽下那半块鱼,赵向零呛得不轻,登时剧烈咳嗽:“瑞,瑞清,你,你是要谋杀朕!”

她坐起身,侧头猛地咳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瑞清一边伸手替她抚背,一边舀一勺汤送到她嘴边:“慢点喝,别又呛着了。”

赵向零仰头喝下一勺汤,终于好了些。她道:“是不是想要害死我?”

居然吃进去的都抢,左相最近很没有风度!

“谋杀你,日后没有人给我乐子。”李瑞清笑,给她舀一勺汤,“喝吧。”

说完给自己也舀了一碗,不过没有赵向零那么多。

这样一比,赵向零发现似乎从进宫以来李瑞清吃的都不怎么多。

他本来就瘦,袖里都是空荡荡的,再瘦下去就该成皮包骨头了。

“瑞清,你不喜欢这些菜么?”赵向零抬眸,侧眼盯着李瑞清看。

果见李瑞清微顿,然后答道:“没有。”

他真的不喜欢吃这些。赵向零低头,喝汤继续想着这个问题。

说起来饭菜都是李瑞清自己动手,没有理由他不喜欢才是。比如自己,就很是喜欢

对了,瑞清他压根就不喜欢甜食。

赵向零朝桌上望去,发觉糖醋小排是甜的,鱼片是番柿鱼,几近也是甜的。更不要说其他小炒和汤点。

这里所有的菜都是她的口味,李瑞清是否吃得惯?赵向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他喜欢什么呢?咬着筷子,赵向零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酸甜苦辣咸?

想起从前那碗汤面,赵向零恍然。她记起了中秋时夏溶月有同她抱怨过:从前她最喜欢的辣菜,瑞清居然一道也没有做,她一点食欲也无,只好喝干酒。

所以,李瑞清是喜欢吃辣的?

瞧着李瑞清默默吃饭,赵向零深以为然。这人都在她梧桐宫里养瘦了,传出去岂不是她苛待了国师?

不行,不能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简直是天下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赵向零拍案决定:“瑞清,日后你的伙食另做。”

李瑞清怔怔看她一眼。这家伙,又要做什么妖?

“我记得有个厨子川菜做得最好,你的膳食日后就交给她了!”

搁下筷子,李瑞清多看了赵向零两眼。她是不是又想要自己做什么?

瞧他满脸疑惑,赵向零也不解,遂问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又不会被你吃穷,不就是多加几道菜?不用心痛银子,朕还不至于会被吃穷。”

李瑞清已经不是怔住,而是惊悚。

要是赵向零再折腾,他也习惯了,可现在她用这般正经的语气来关切自己反倒叫他颇为不适。

“陛下你。”李瑞清欲言又止。他如果问赵向零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会不会太矫情?会不会显得他太欠?

“朕怎么了?朕不能关心关心国师了是么?”赵向零提起筷子继续吃饭,“总不能朕独乐,每每叫国师饿着不是?”

所以,她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放柔目光,李瑞清敛眉低头,看着碗中白饭都觉得欢喜雀跃。他弯唇,露出个浅浅淡淡的笑容。

赵向零在一旁看着,不自觉也跟着弯唇浅笑。片刻,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忙低头扒了几口饭,却怎么也掩饰不去唇边弧度和心中欢喜。

原来这就是喜欢。原来喜欢真的可以叫心里头像蜜糖一样甜。不,是像李瑞清眼睛的颜色一样甜。

饭后,执册靠在藤椅上,赵向零将勒坦相关的奏章再翻出来看了一遍。回头望着伏在书桌上执笔记下要紧情报的李瑞清,她忍不住道:“瑞清,为何勒坦对你那般客气?”

赵向零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没有人会这样无缘由的对一个陌生人好。

尤其是这个陌生人还是他国的左相。

勒坦对李瑞清特别的对待,实在出乎情理之外。

李瑞清并未抬头,仍旧低头做着记录:“我在得知他来前放出消息,说我有治疗疫病的方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朕的左相不许染指

赵向零恍然,国多鼠疫,对勒坦来说这方子无疑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瑞清,你真的有么?”赵向零问道。

李瑞清答:“嗯。”

几年前城南瘟疫就是他协同太医院平定的。至今城南的不少人家还供着他的牌位。

思考片刻,赵向零摇头:“若我是勒坦,定要许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招你去国和亲,再许诺边界百年太平。”

这样一来,李瑞清手中的方子就定要交给他,而他还能不费多少功夫得一人才。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陛下可舍得放手?”李瑞清笑。

赵向零拍胸:“朕的女人,岂容他人觊觎!”

李瑞清眸光一暗,一滴墨水染了宣纸:“你,方才说什么?”

见他在生气的边缘,赵向零立刻改口:“朕的左相,不许他人染指!”

扶额,李瑞清叹:“陛下,你该少看些话本。”

这乱七八糟的话,多半是从民间那些茶水笑谈里听来的。

“放心好了,朕一定不会让你去那遥远的国,有朕在,不会叫他碰你衣角一下,朕,绝不负你!”

搭着李瑞清的肩,赵向零信誓旦旦,眸中情意切切,不似作伪。

素来有涵养的左相忽然生出种对她翻白眼的冲动。好在他忍住了:“陛下,你为何总当臣是软柿子?”

他是任由人拿捏的么?为何从赵向零的语气中来看,他就是个娇滴滴藏在她身后的小娘子?

这样抹黑自己的形象,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唉。”赵向零叹,“左相总是不给朕一个保护你的机会,朕只好过过嘴瘾。”

算了,她是不可能从话本里出来了。李瑞清放弃了挣扎,拉着赵向零坐在他身旁:“你看这个。”

只见浅黄色信纸之上歪歪斜斜写着不少东西,只是看不懂究竟写的是什么,甚至连字都没有办法分开。

“这是什么。”赵向零将信纸拿起,对着光看看有没有什么玄妙。

仍旧是普普通通的信纸一张,在阳光下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赵向零在上头嗅见了一股香粉气息。不算劣质,是平常官家女眷中经常用的香粉。

李瑞清回答道:“这是从陈府暗姬手中夺来的,本用作传给其他人,被我截了下来,你能看懂上面写着什么?”

“并不。”赵向零摇头。

想来这张纸上的字用了别的什么法子加密过,非内部人员不得知晓,要不然他们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叫一个女人拿着。

而且他们也不能参照别的字条作为对比,此番一动,下回还想要取出这样一张,恐怕就难了。

“不过也没关系。”赵向零见李瑞清面上愁色,笑着推他一把,“至少知道是陈北诀的暗姬同某些事情有关联,也算不小的收获。”

何止是这一点,赵向零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陈北诀之所以会用‘暗姬’之法疯狂捞银子,多半是为了赵瞬。

养兵,运筹,哪一样不需要银子?哪一样又不需要花费了?

李瑞清抬手揉揉她发端道:“向零,此番江南我必亲去一趟,你”

“我跟着一起。”赵向零笑,弯手搭住他胳膊。

“不可。”李瑞清道。她一个皇帝,跑来跑去实在太危险。

“瑞清,你舍得让我和玄音那只丑狐狸搁在一起?万一我被欺负了怎么办?万一他要对我怎么样我可打不过他。”

赵向零抱着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道。她努力挤眼睛,想要挤出点水光。

“你和我一起走,目标太明显。”李瑞清叹,“难不成你要昭告天下,说和我一起去江南?”

“我自然有主意,你放心好了。”赵向零笑道,“既然你同意了,等过完这阵子处理好查力克归降一事,我们就再出一趟皇宫准备东西。”

李瑞清扫她一眼:“你是想要出去玩罢?”

“没有的事。”赵向零正襟危坐,“我就去买点东西,准备准备行程。”

“买什么?”李瑞清侧头靠近她脸颊笑问,“糖葫芦?面糕团子?小糖人儿?哦,对了,还有龙须糖不能忘。”

赵向零捂脸,避开他的目光:“你在说什么,朕听不懂,朕走了,李相再会。”

起身,她捂脸朝屏风后转,再绕过案几朝外头去了。

李瑞清笑,将手中册子一丢,瞧着她远去背影浅笑两声,继续低头做自己尚未做完的事情。

三日后,勒坦与赵向零于紫宸殿会面。勒坦仍旧带着他那位妃子和三位侍从。

若说他狂妄,倒不如说他明白。即使他只带四个人,赵向零也不能对他动手。

倒不是因为他国皇帝的身份,而是大王妃压在边境的十万大军。

勒坦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杀了自己,不过是赵向零给她自己增添麻烦。她一定不会希望两国交战。

南国,还没有享受多久的太平。

首席,赵向零跪坐于九龙案前,勒坦盘腿坐在她下首,桌上绘着他们国的雄鹰,摆着几碟水果。

其余人等皆坐在阶下,桌面并无花纹,以右相王叁和左相李瑞清为首,依次按照顺序入座。

女官青瓷立于赵向零身侧,后头是六位宫女手执孔雀尾羽嵌绿宝扇,玉光粼粼,香风阵阵。

剥一颗葡萄入口,勒坦瞧着翩翩而来的舞女,不禁摇了摇头。他更多的关注点,在对面手执玉杯的李瑞清身上。

赵向零扫他一眼,噙着淡淡笑意,眼底的不悦怎么都藏不住。不过好在有十二珠帘覆面,底下人看她神色并不真切。

舞未过半,勒坦坐不住朝赵向零喊道:“这慢悠悠的步子也忒没趣了些,南国皇帝,你们这里就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节目?”

说话时,他下巴上的胡子跟着抖动,鹰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瑞清,不曾移开过。

赵向零侧目,青瓷会意,唤舞女退下。

赵向零笑道:“不知,勒坦汗觉得什么样的节目,有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他只不过是想要同瑞清搭讪而已!

勒坦果看向李瑞清,缓缓道:“听闻南国丝竹乐器极其有名,又闻左相擅琴,不如让左相弹奏一曲,也慰我千里来南国一趟。”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帝折辱玄音血溅堂

这段话,不知道是谁教他说的,文绉绉倒是和他前日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

据闻勒坦只带了他自己的亲兵,并没有带军师。如此说来,可能说出这番话的只有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眯眼,赵向零看向那人,正巧瞧见那人也在看着她。二人相视一笑,迅速分离了目光。

不过,她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浅笑,赵向零不待李瑞清开口替他回答:“勒坦汗笑言,李爱卿乃我南国左相,岂有当众弹曲的道理?大汗感兴趣的话,不若哪日朝左相私下请教。”

“善。”勒坦朝赵向零一拜,“那改日叨扰,左相可不要又朝事繁忙。”

这是在点李瑞清几日前的拒绝。

如今他逼迫赵向零发话,李瑞清不能再拒绝他的请求。

李瑞清拱手笑道:“澈唯有从命。”

转头,他的笑意却弯给了赵向零。赵向零回以笑容,又道:“不过,勒坦应当清楚左相究竟在何处再去拜访不迟。”

李瑞清笑容稍僵,连同众臣的面色也急速灰了下去。唯有勒坦不知内情,笑呵呵道:“自然,自然。”

除了他,堂上人人皆知李瑞清究竟宿在何处。南国皇宫,梧桐宫是也。

李瑞清抬手举杯,掩去面上僵硬。广袖掩面,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唇角扬得更高,几乎是连同眼角也一起在笑了。

赵向零这个不省油的灯,总是不忘记压一压众臣。她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不过,若勒坦想要听曲的话,朕倒有一个好人选。”赵向零眯眼笑道。

“哦?”达到自己目的的勒坦很是高兴,连带瞧着赵向零都和善了起来,“是谁?”

“不过他不会弹琴,却吹得一曲好长笛。”赵向零望向禹德泽,只略略看了一眼,“他叫玄音,朕偶然发现的。”

既然赵向零给自己卖了个面子,勒坦自然也要回给她个面子。他笑道:“哦?既然皇帝觉得好,那就是极好的。”

抬手,赵向零示意青瓷去将玄音请来。

他不是摆了自己和瑞清一道么?今儿她就明目张胆的也摆他一道。

闻言,禹德泽的脸色果然不太好。

左相弹琴乃伤大雅,玄音就可以挥之即来。二者地位不必再言明。

知道内情的人朝禹德泽投来同情的眼光,后者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大概场上最高兴的就只有什么都清楚的李瑞清和赵向零,和什么都不清楚的勒坦。

很快玄音就被请来,瞧见这一幕凝重了神色。他大概明白赵向零为何要让他来这一趟。

“玄音,我记得你笛子吹得最好,方才在勒坦面前夸你,你可愿意来一曲?”

赵向零偏头看着他笑,眼底里却盛满厉色。

玄音知道,自己不能说不。他只能回答,好。

“遵命。”玄音道,从腰间取下玉笛,手指尖捏得发白。

刚想将玉笛放在唇边,赵向零又道:“站到下头去,中间的位置。”

玄音敛眉,掩去眼底怒色,慢慢踱步走下去,站在过道正中抬手拿起玉笛。走下台阶的时候,他没有漏过禹德泽望着自己愤怒的目光。

失望?愤怒?

玄音自嘲低笑一声,闭目抚笛,一曲悠长曲调起,又是哀声。

笛声多倾向明亮之曲,反倒是箫声更合适哀愁之乐。可掩饰在明亮清脆之下的忧,最能动人心。

这一曲,叫赵向零想到了自己。宫中千面,唯吾一人。

不过很快她就清醒过来。不对,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瑞清,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瑞清。

她想要看李瑞清一眼,忽闻笛声骤停,曲毕,玄音的面色差极。

暗道一声不好,赵向零刚想让玄音速速撤下,却瞧见他脖颈一弯,张口直直吐出口血来!

“来人!”赵向零心中懊悔,面上却显得焦急,“青瓷,去请太医!”

她又被玄音下了个套,如今他当众倒在此处,如何处置他成了个棘手的难题。

玄音的身份尴尬,当初将他放进太医院只是权宜之举,现下他这般一闹,是逼着自己现在就要做出选择。

放出宫去是绝不可能的,这样说来

“送玄音回宫!”赵向零终于掩饰不住怒色,“查,看看是谁的手段!”

好一个玄音,好一个赵瞬,好一个禹家。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到了此人手中。

勒坦见状不好,借故告辞,而众臣也明白赵向零神色,纷纷告退。

留下来的只有李瑞清和地上未干的一滩鲜血。红的艳丽,红的刺目。

扶住案桌,赵向零跪坐下,将头顶冕冠一摘往地下狠狠贯去。这是她第一回遇见了块这么难啃的骨头。

不惜自伤也要留在她的皇宫里。玄音这招走得悬却漂亮。

上阶站在赵向零身旁,李瑞清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不高兴?”

“我本想出口气,谁知道一脚踢在了石头上。”赵向零叹气,“是我折辱他太过,兔子急了也咬人。”

如果她没有动歪心思,又怎么会给玄音带来这样的好机会?说来说去,是她先作恶在先,他反击在后。

“后悔?”李瑞清问道。

赵向零直起身:“后悔?这两个字笔画太多朕不会写,朕给左相出气捅的篓子,左相得负全责。”

玄音不知用什么法子催发她体内胎毒提前,又用药以自己为要挟控制瑞清。看上去他什么都没有做,实际上就像是毒蛇潜在暗处吐着蛇杏。

“好,负全责。”李瑞清笑,“想要吃点什么?我去吩咐人给你做。”

“吩咐?”赵向零忿忿,“左相莫非不亲自亲为,要吩咐旁人来糊弄朕?”

“不敢。”李瑞清看上去很是高兴,说的话也轻快起来,“臣怎么敢糊弄陛下?”

“哼。”拉住他胳膊,赵向零扯着他转过后头屏风往内宫走,“你同我一道,吃过东西再去看他。”

玄音二字,赵向零不想再称呼,她怕她自己提起这两个字就生气。

瑞清开心,多半是因为自己念及他,可念及又有什么用?玄音一日不除,瑞清就一日有危险。

一个敢于用这种极端方式伤害自己的人,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瑞清啊瑞清,你届时又要如何同他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是我唯一的弱点

对于玄音这个潜在的危险,李瑞清似乎浑然不觉。

他甚至很是开心,就差哼着小曲给赵向零做糕点。

瞧着他毫无忧色,赵向零的心境也逐渐平静下来。她瞧着李瑞清端来银碟,上头是他初次进宫做的牡丹糕点。

摘下一片,赵向零试探问道:“你觉得玄音是个怎样的对手?”

李瑞清没有思考,直接回答:“此人心狠,身份来源皆不明,不会是个好解决的对手。”

还以为他不知道。赵向零咬一口糕点,甜在舌尖,却不似蔗糖腻口:“那你为何高兴?”

“他迟早要进陛下内宫,时间问题,何必纠结于此。”李瑞清笑道,也撕下一片花瓣,破天荒的尝了口甜食。

“瑞清,我怕他对你下手,我”

李瑞清打住她的话,一字一顿道:“陛下,我已在朝中数载,根基远非一般人可比,玄音即使有禹家撑腰也奈何我不得。再者,臣有陛下偏袒,就更不怕谁。”

赵向零微愣,李瑞清这样说确实很有道理,只是万一他有什么阴私的手段

“当然,除非他用你对付我。”李瑞清慢慢道,眸中杀意顿起,“他敢伤你一分,我必十倍还之。”

狠话赵向零听过不少,唯有这句最叫她心头舒畅。

她笑:“如此说来,我只要保护好自己便是。”

“正是。”低头凑近赵向零耳畔,李瑞清低喃,“向零,你是我唯一的弱点。”

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呼吸洒在颈上,赵向零忽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也许是李瑞清的呼吸太热,或许是他目光太灼人,也可能是自己听不得这些甜言蜜语。

没有多想,她伸手抱住李瑞清,微倾身子献出红唇,贝齿轻咬,如同吮吸她最喜欢的牡丹糕点。

李瑞清亦垂眸以应。

这是个温柔的吻。

赵向零从未如此认真过。

她同李瑞清接触过许多次,也并非没有这样亲密过。她曾同他演过戏,也因为感动,或者欣喜主动吻过他,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般的柔情。

闭目,她凭着感觉轻轻环住李瑞清的腰,轻颤眼睫,慢慢回应他的温柔,他的霸道,他的侵略,他的欢喜。

情绪在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之间往往能够相通,赵向零的变化李瑞清不是感觉不到。

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完完全全放下了防备,头一回没有戒备,没有堤防。

譬如从前,哪怕他二人相对,赵向零也会不由自主敛紧她的袖子,李瑞清知道,那里藏着一把刀。

但这回没有。她的手柔柔搭在自己背后,恍若无骨,袖子因着手臂提起而微微下落,露出半截皓腕。

李瑞清欢喜,欢喜他坚持这样久,终于换来完整的信赖完整的心,欢喜自己的努力从未白费,欢喜赵向零终于舍得打开心门,迎接他,接纳他。

欢喜她是真的,也喜欢自己。

指尖轻点,发冠发簪跌落在羊绒地毯上悄无声息。发丝洋洋洒洒落在二人肩侧,就像在白色绒毯上铺开一卷水墨,漾动人心。

赵向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

她酒量从来没有到过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喝多少杯会醉。可如今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尽管滴酒未沾。

她稍张开眼,瞧见李瑞清贴近的俊颜,看他眉眼稍弯,看他眼睫微翘,看他玉色肌肤檀红双唇和有些发烫的耳尖,她想,她很醉了。

她想,原来醉生梦死,大抵就是形容此番。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吻而已。良久,李瑞清才放开她。二人一齐倒在案前,侧身相对。

轻轻将赵向零拢在怀中,李瑞清抱得很重,几乎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胸前。

赵向零被搂得很不舒服,她稍扭了扭想让自己舒服些,却听得耳边有人抽气,语气稍急却不带怒气:“别动!”

“嗯?”赵向零抬眸看他,瞧着他眼底黢黑,连带着蜜色眸子都有浓雾遮掩。

不过她看见的是亮堂堂的自己,眼中只有一个的自己。

于是赵向零靠近他,想要看得更清楚。怎料李瑞清反倒推开她,同她保持一定距离:“告诉过你,别乱动。”

赵向零还是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让自己动了?

她向来不是个听话的人,李瑞清越是不让她动,她就偏偏要动,她不仅要动,还要扑到李瑞清身上去。

说扑便扑,赵向零大胆的,勇敢的,从来不听李瑞清说话的,翻手抬腿将他压在身下,大声道:“你说什么?方才离得太远我听不见。”

侧头将耳朵送到他唇边,赵向零笑:“好了,这个距离可以,你可以说话了。”

可是,她发现李瑞清浑身都烫得很,几乎是灼手了。而且她二人之间,似乎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低头,她想要伸手去捉,瞧瞧究竟是什么咯着她,不防李瑞清忽起身扑在她身上,捉手不叫她作乱。

“我说过,你别乱动。”他呼吸有些乱,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轻颤。

手被束缚至两侧,这回赵向零想动也动不了,只好动口道:“你又不告诉我原因,我为什么不要动?”

李瑞清眸色又深了深。他低头,凑近赵向零耳边一字一顿道:“赵向零,我不是柳下惠,没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没看过猪跑,但她吃过猪肉啊,那些年青楼窑子也逛过不少,她赵向零什么没见过?

还真没见过。

“我懂了。”赵向零点头推开他,“李瑞清,你大胆!”

李瑞清瞪大眼睛,只默默看着她。

“上回还是上上回,朕邀你**红帐,你竟拒绝朕,如此说来算是欺君之罪!”赵向零一拍案桌,大声道。

又是欺君之罪?李瑞清起身不知是何滋味,忽地问道:“陛下,你是不是除了欺君之罪就没有别的罪名可定?”

“谁说的?还有谋逆之罪,还有大不敬之罪,还有”

弯腰,李瑞清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笑道:“看来,臣大抵是做全了。”

拉着赵向零起身,替她将衣服理好,他道:“走了,该去瞧瞧玄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别用心玄音巧离间(一)

“正宫对侧室的探望么?”赵向零眨眨眼。瑞清应该算正宫吧?

李瑞清手指微僵,语气说不上不善,但绝对不好:“侧室?玄音?”

想想,赵向零没来由的又觉得有些恶心。算了,这个妃子还是不要好了。

“朕有瑞清一个就很好,玄音还是打入冷宫”

“嗯?”李瑞清转头看她,眼神愈发危险。

“啊,今天天气真好。”赵向零抬头望着房梁如是道。

李瑞清:“”向零特意转移话题,莫非是心里有鬼?这个正宫侧室的问题,今天非得要弄清楚不可。

他刚打定主意想要说话,不料赵向零一句话就堵住了他:“天气这样好,瑞清,我们挑个好日子圆房如何?”

地上明明无比平坦,李瑞清却还是差点踉跄跌一跤。他狐疑转头,却看见赵向零面上坦荡。

难道是他听错了?

“瑞清,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赵向零认真道,“朕去让女史准备一下,顺带给你封个正宫,这样你就不用总酸玄音是吧?等哪天父凭子贵了,我再封你个皇后”

“你确定?”李瑞清淡淡扫她一眼,“我自是没意见,如果你希望等你爹回来的时候,瞧见一个滚圆的你。”

他抬手在腹部弯了弯,作出怀孕状。

赵向零想想,那怕是要被亲娘打断一双腿。

不过嘴上是不会这样说的。她反驳道:“罢了,看在如此行事你会被向晚打断腿的份上,以后再说。”

李瑞清没法反驳,毕竟前些时候他已经确认,现在的他根本打不过赵向晚那家伙。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武功精益的那样快。

“瑞清,和我一起去?”赵向零歪头,冲李瑞清眨眼笑。

这回李瑞清要去的话,就不用再覆面。这意味着他要直接承认他就是国师。

虽说从前已经承认过,但毕竟意义上还有不同。

“嗯。”李瑞清的回答,决定了他的立场。

反正已经得罪透玄音,再多得罪一点也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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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渐凉,竹音瑟瑟,平添几分秋意。琉枫馆,太医宫女进进出出,皆是满脸焦急之色。

玄音果然是个狠人。

他给自己用的药是最狠毒的药物,来势汹汹,直逼肺腑。稍有不慎,他就会死在此处。

他死了,禹家正好借此发难,虽说他原本的目的达不到,但赵向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一来禹家作乱,二来她提前发作的胎毒无药可医。

就凭借着后一点,李瑞清都不会那么轻易地叫他死。

玄音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端坐在侧的赵向零和立在她旁边的李瑞清。

许是李瑞清已经算计好他几时会醒,屋中所有侍从都被摒退,只有他们三人。

张口,玄音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如同火燎一般疼痛难忍。他几乎是立刻猛地咳嗽,喷出点点血沫飞溅在浅青色床帘上。

坐在床前的两个人视而不见。

“醒了?”赵向零淡淡开口问道。

玄音挣扎着起身要拜,不妨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洒在绣花薄被之上。

他跌落下床,却没有人扶他。赵向零自是不会动手,李瑞清更不会。

“陛下。”玄音的声音嘶哑,像极了奄奄一息的困兽。

“你是在叫我么?”蹲下身,赵向零静静看着他,眸中如同深潭,看不清深浅。

玄音抬眸,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望着她的脸,忽然长叹一声。坐正,他喘息着,轻轻道:“看来,陛下又已经知道了。”

“是啊。”赵向零伸出一根手指,沾染他身上的血液捻了捻,“你说,我该叫你什么好?是赵瞬的下属,还是赵瞬?”

说着,她目光陡然放厉,伸手掐住玄音脖颈。只要她轻轻一拧,他会当即死去。

玄音歪头咯咯冲着赵向零笑:“那你就杀了我,与金枝玉叶的你的命相比,我实在不值一提。”

他面上沾染血点,眼睛却极其明亮,看着赵向零的目光没有半点杂质,只有彻头彻尾的厌恶。

他终于毫不掩饰自己对赵向零的厌恶,正如赵向零对他一样。

“向零。”李瑞清抬手,阻止了赵向零。玄音还不能死,他的身份并不明确,一切都只是猜测。

赵向零放手,不去看玄音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她没见过赵瞬,也没法将玄音同赵瞬联系起来,她这样说不过是为了看看玄音会是什么反应。

他的反应没有任何差错,如果是赵瞬,应该不会想死在这里。不过也仅仅是应该。

玄音大笑:“你看,赵向零,你信赖的左相在保护我。”

“那又如何?”赵向零冷哼道。

“他真的可信么?陛下,你看看他的眼睛,他那对不属于南国人的眼睛。”玄音笑,“你不要自欺欺人,左相,南国堂堂左相,居然不是南国人,他的身上,流着一半国人的血!”

赵向零知道这点。李瑞清的眸色确实不是南国人常有的黑色,而是浅蜜色,通彻的琉璃色。

那是因为夏溶月不是南国人,她曾是国流民,在她还没有婚嫁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南国。

因为眼睛无人会关注,也因为这点叫人看去总有诸多麻烦,所以李瑞清才会在官场上如此冷清,拒人于千里。

“所以?”赵向零仍旧是冷笑。

“陛下,你真的就这样笃定他是你年幼时认识的那个李瑞清?”

“他十七前往官场,没有人知道他应该长成什么样子,陛下,你知道么?”玄音仍旧再说话,血痕从他唇边落下,“退一万步说,你的胎毒知道的人不多,解药更是难得,我从何处取来,你知道么?”

“朕不知。”赵向零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去,“朕也不想知道。”

玄音的话其实很明确。他在指认李瑞清的身份。

确实,她身怀胎毒天下就没有几个人知晓,伸手十根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且这十人之中还得撇去父母兄长,还在自己身边的就只有李瑞清。

而且,解药只能在极地采成,放眼望去这世上都没有几人能做到。为了给她找解药,甚至她的父母亲去极地,一待就是五年。

但玄音手中却有十粒。

世上没有两个极地,也没有两个能制造解药的地方。

环环相扣,李瑞清的怀疑最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用心玄音巧离间(二)

李瑞清自然也能听明白。他只敛眉站在旁侧,没有多做辩解,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玄音说的不是他。

“况且。”玄音冷笑,用最恶毒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陛下,您真的还觉得两位先皇还活着么?”

‘轰’地一声,赵向零所有的思绪顿时被击散。

两位先皇,赵向零知道他说的是谁。她娘林梓,她爹赵玉恒。

五年来,林梓和赵玉恒确实没有给过赵向零只言片字,如果他们真的是在极地,如果他们真的还活着,如果他们

“滚!”赵向零怒道,探手掐住玄音的脖子,赤红着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用尽力气,动了杀意。

玄音目眦尽裂,唇角淌血,看着赵向零却笑意盈盈,似乎是同情,又似乎是嫌恶。

李瑞清终究还是出了手。他点住赵向零后颈,瞧她慢慢软倒,蹲身将她抱了起来。

玄音得以喘息,倒在床边大笑:“看看,她还是怀疑你。呵,李瑞清,我真对你这只走狗感到悲哀。”

李瑞清面无表情,只淡淡看着他,就像是看一只蝼蚁:“看来前日腿上的伤好的太快。”

“李瑞清,你真的是李澈么?赵瞬的母妃,可是国人。”玄音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

“我不是,你是?”李瑞清冷哼,也不看地上玄音挪愉的笑容,掉头打算离开。

听得身后玄音继续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她半点信任,你想要做的事情,永远也完不成。”

脚步稍顿,李瑞清回头丢给他一个同情的目光,淡淡回道:“你也是,同乐。”

说完,抱着赵向零头也不回的走掉。

他走后,太医宫人立刻进来,将他扶起好生服侍。玄音眼前一黑,终究昏了过去。

===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她瞧见李瑞清坐在床边正执书在看。

屋里没有点灯,书页上的字大约早就已经看不清楚。他端着本书,实际上却是在发愣。

而且已经出神很久了。

李瑞清没有发现赵向零已经醒过来。他心中的不安占据了大半颗心。

他不知道赵向零究竟信不信玄音的话,也不知道这些话对她会有多大的影响。

心乱如麻,直到有人慢慢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李瑞清侧头,瞧见赵向零低头靠在自己肩上。他道:“醒了?”

“嗯。”赵向零道。

见他欲言又止,赵向零笑道:“怎么不问问我有何看法?”

李瑞清沉默。他想问,但他更怕听到不想听见的答案,听到赵向零的质问。

“据我所知,赵瞬母妃是国和亲过来的公主。”赵向零道,“照理而言,赵瞬确实有可能瞳色和你一样。”

“嗯。”李瑞清应道,颇为敷衍。

“瑞清你就没有什么想要为自己解释?”赵向零仍旧是笑,语气里却不明确。

她究竟心中是怎样的想法,从她成为皇帝后李瑞清就很少看明白。

从前认为是明白的,可后来越来越多的事情表明,他并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对赵向零很了解。

“如果连身份都没有办法证明。”李瑞清自嘲道,“我还能怎样?”

能将我是李瑞清几个字贴在脸上么?

“还能说句赵向零是我的。”赵向零侧身滚进李瑞清怀里,瞧着他笑嘻嘻道,“怎样,朕给你想好了,你只管说便是。”

李瑞清低头看她:“不怀疑我?”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赵向零瘪嘴,“难不成你还真是赵瞬?你这个人,从小无趣到大,也从小被我折腾到大,莫非我还能认错你不是?”

谁都能认错,就他没可能。自己认错了就罢了,他和赵向晚打了那么多年,赵向晚也不能看差他。

“可他说你父母”李瑞清想到赵向零先前的癫狂,并未再接下去。

赵向零笑:“我又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遭遇不测也不会是你出手。我只是担心”

“他们确实在极地。”李瑞清道,“那里气候不好,陪同林姨他们进去的人没能坚持过两个月。”

并且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人能成功进去过。

这也就是为何赵向零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他们书信的原因。里面的东西根本就传不出来。

“但玄音有解药。”赵向零摇头道。

如果真像李瑞清所说,极地那样难入,为何玄音会有解药,并且一出手就是十颗?

“所以当时我和赵向晚才会那般震惊。”李瑞清道,“我们准备了五年,按照计划,先皇将会在明年春末回来,连同这些年她攒的药丸”

也就是说,在明年春末之前,这种药都是不该出现的。

赵向零的关注点却在另一边:“你说,我爹娘明年就回来了?”

天知道,她有多想这两个人回来。天知道先前不知晓他们在何处的时候,自己有多少怨念!

李瑞清笑,将她侧边头发扫至脑后:“林姨让我们瞒着你,是知道你的性子,怕你二话不说冲到极地去。”

五年前的赵向零确实会这样做,但五年后的她不会。因为如今的她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她不能放下此处只顾她的私事。

“朕,克制得很。”赵向零枕在李瑞清腿上,抢过他的书盖在自己脸上,“你有见过朕这样好说话的皇帝?”

只听得李瑞清笑:“嗯嗯,克制,克制得御书房的折子一本未看,克制得近日大半时间都躺着,克制得每天脑子里都在想晚上要吃什么。”

“哎!”赵向零将盖在脸上的书扯下来,瞪着李瑞清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现在是不拆台心里不舒服?”

“实话而已。”李瑞清答。他慢慢从赵向零手中抽出书,再将床上的枕头丢到一边去。

“好你个李瑞清!”赵向零伸手去摸枕头丢他,摸了半天发现床上什么都没有。

她稍抬头,发现李瑞清早就把能抓的东西都丢到地上去了。离她非常远。

李瑞清没忍住,笑出声。按按赵向零头起身道:“慢慢拾,我先”

笑声被掐断在被子里,赵向零举起被子兜头盖他一脸,隔着被子掐着他坐下:“左相,您最近嚣张得很,似乎很是欠修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勒坦帝相演浮华(一)

还不等她开始修理,就被李瑞清整个人拖进被子里,强行按着坐正:“嗯?陛下打算如何?”

赵向零抬眸看他一眼,忽然觉得十分危险。她是不是该麻溜的跑?

青瓷和青风两个人候在殿外,听见里头传来赵向零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笑呛的声音:

“李瑞清!”里头传来‘咚’得很响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下去了。

“放开朕!”这回是床脚桌子凳子翻到一片的声音。

“来人啊!非礼啊!”赵向零这回声音大了一些,“把左相给朕拖”

接着又是笑,什么话也没有了。

青瓷和青风相视一笑,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垂头继续当值。

“今儿风有些大。”青瓷严肃道。

青风笑得发颤,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是,是啊,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儿风头有些凉。”青瓷继续板着脸,“我们到那儿去站一会?”

指了指前头宫门,青瓷也不等青风说话,自个儿先站过去‘避风’了。

青风忙笑着跟上,连着脚步都有些不稳。还是青瓷妥当,那里定什么声儿也听不见。还好青云不在,不然她是必要闯进去的。

有左相的日子果然不一样,宫中的氛围比起前些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

瞧着具有‘烟火气息’的宫殿,青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在院外瞧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青花。

青风扯扯青瓷袖角,低声道:“陛下让青花回来了?”

青瓷拧眉,才想起这件事。她转头,果然看见青花往这边来。

想起当初她反常的举动,又瞧见青风脸上的欣喜,青瓷打定主意按捺不动。

青花走近,面上有憔悴之色,她走到青瓷身边诺诺道:“青瓷姐姐我”

青瓷点点头,依旧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的一张脸:“回来就好。”

比起青瓷,青风就要高兴的多。她拉起青花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这下好了,我们又可以回到过去了。”

青花笑笑,瞧着青风眼底有泪。

青瓷慢慢勾起唇,淡淡笑道:“青花就帮衬着我,现下陛下与国师大人同吃同住,用度皆不劳我们费心。”

回到过去?回得去么?

青花含泪,抬眸看着青瓷仍旧有些胆怯:“好”

“嗯。”青瓷点头笑笑,不再说话,望向里间。青风拉着青花说了许多,好在都是无关大雅的事情,并不涉及什么机密。

看来以后有些事情不能教青风知晓。青瓷收回目光安静如往常。

第二日勒坦进宫拜访,说是要见赵向零商议正事,实际上想要见的是李瑞清。

多半还是为了李瑞清手中瘟疫的方子。

赵向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听见这个消息转头去看坐在一旁处理政务的李瑞清。

她抬腿轻轻踢他小腿腿腹:“找你的。”

李瑞清头也不抬:“没听方才青瓷说?勒坦求见陛下?我是陛下么?”

他慢悠悠写下两个字,没忍住手一抖,笑了。

赵向零的手指还在他腰间轻挠:“可他是来找你的,咱们心知肚明不是?”

“他找我我就得见他?”李瑞清反问道。

他可不买勒坦的帐。尤其是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就摸清楚南国宫中底细。这等手段同前些时候瞧见大大咧咧的大汗可不一样。

“那我找你,你见不见我呀?”撑头,赵向零眨眼问他。

李瑞清无奈,答道:“我不见你,怕是连房顶都要被你掀掉。”

“你知道就好。”赵向零笑,整好折子起身,“国师,和朕一起?”

“这样说来,你是要去梧桐宫?”李瑞清道。

以怎样的身份见勒坦,对李瑞清来说是个问题,而赵向零似乎已经给他做出了选择。

赵向零道:“既然人家都知道了,咱们就该更像一些,是吧,瑞清?”

李瑞清深以为意,点点头赞同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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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宫,空气中隐约飘来远处金桂的香气,糅合进浅淡药香中不见。绿色玉珠串成的帘子在宫人照拂下渐次拉开,闪着珠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再往里头走,能瞧见博古架上各类名贵的摆件,琳琅满目。

地面是整块青石砖拼接而成,上头雕刻着十六瓣海棠花。纹路重重相依,每四块连接成一整幅图。

层层宫人通报,直走上半柱香的时间才进到里间。

正厅之中,设一白梨木九转案,上头镌刻着十八瓣莲纹,侧边祥云环绕。

一白衣银面男子盘腿坐在案前,瞧见来人也没有抬头,仔仔细细将手中紫玉葡萄摘去皮剥干净。

他腿上放着个银线瓯花软枕,上头靠着个小巧的脑袋,乌发散开,笔直黑亮,挡住大半视线。

红丝衣上绣着的五趾龙证明着她的身份。此人,就是南国女帝赵向零。

银光流转,是那覆着银面的男子低头,以拇指和食指捻住去好皮的葡萄,送进红唇之中。

赵向零张唇,轻咬他指尖。

银面男子轻笑,对赵向零道:“胡闹,有人来了,还不起身?”

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指责她的意思,反倒是如同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叫人听了颇存遐想。

勒坦听了,忙笑道:“南国皇帝好生悠闲。”

国不拘礼,称呼也是信口而来。

闻言,赵向零才淡淡转了个向,看着他和他身旁的女人并未有起身的打算。

“这位是勒坦汗的十九妃?”赵向零半张着眼,慢慢将口中葡萄籽吐在痰盂中才抬头笑问。

勒坦身边站着个黑衣女子,眸光雪亮鼻梁高挺,唇瓣厚且翘,就像一朵刚开的蔷薇花。

“哈屯见过陛下。”黑衣女子弯身朝赵向零行礼,用的是国的最高礼节。

赵向零笑,抬手道:“坐下罢,私下会面不必拘礼。”

她这样说,自己倒是先这样做了。乘着他们坐下的时间,赵向零又被喂了两颗葡萄。

赵向零如此,勒坦倒是自在不少。他坐在李瑞清对面,细细打量他脸上的那张银白色面具。

传闻归传闻,如今见到真人他倒不太相信这位是左相了。好歹之前在朝堂上见到的那人清正有礼,这个坐着的人实在怎么看怎么不像。

第一百四十章 见勒坦帝相演浮华(二)

他望了许久,直到赵向零发觉他的目光所向,变得颇为不悦后才转向笑道:“想来这位就是国师大人?”

赵向零没说话,倒是李瑞清开口淡淡答道:“正是。可汗,好久未见。”

他并未改变自己的声音,前些日子才同李瑞清说过话的勒坦很快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如假包换,左相是也。

勒坦看了看李瑞清,又看了看赵向零,忽然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何来有意思?”赵向零拧眉不是很高兴。她看见哈屯一直都在盯着李瑞清看。

她嫁过两任丈夫,莫不是还要打她家瑞清的主意?

哼,想都别想。

“我原以为皇上是个套着龙袍只管发号施令的木头人物,国师是个文弱无趣的壳子书生,没想到竟然有意思的多。”勒坦大笑,下巴上的胡子跟着抖动。

他开心,赵向零就不开心了。怎么着?他觉得瑞清有意思?

“有意思又如何?”赵向零缓缓道,“勒坦汗,你来此处不会是同朕叙旧的吧?”

还什么好久不见?难道瑞清很想见到他么?

勒坦收敛笑意,正色道:“南国皇帝,我此番前来还是为了之前的那件事,我要接回察力克。”

赵向零静静吃着李瑞清给她剥的葡萄,没有说话。她一对乌漆漆的眼睛往上看着,瞧见李瑞清执帕擦手,知道他要有所动作。

那就由着他处理好了。

眯眼,葡萄真甜。

李瑞清擦拭着手指,慢慢道:“南国,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勒坦没有想到开口说话的会是李瑞清,他略显讶异,没有接口说话。

“察力克来降,吾已安排他进入大理寺,勒坦汗急着要人,莫非他是勒坦汗派来的细作?”

声音不缓不急,但勒坦听出里头的威胁。按照南国律法,细作当斩。

察力克被安排进大理寺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可即使他进入了大理寺,也一定是个无关紧要的位置。难不成李瑞清还有本事让他当上大理寺卿?

核心的人物,察力克估计见都没见过。

“哪里。”勒坦谨慎了起来,“家弟顽愚,同我有了许矛盾,才会跑来南国归降,还请陛下谅解。”

听见‘陛下’二字,赵向零才转头再度看向勒坦,浅笑两声推了推李瑞清。

李瑞清这才发声,似乎是代表赵向零的意见:“南国,不是国的家事调理所。”

家事调理所?赵向零想了想,觉得这个形容很是贴切。她点点头,从李瑞清怀中坐了起来。

玉手轻拂,方才那个倘若无骨的红衣美人立刻严肃端庄了起来。

她凤眼慢扫,掠过勒坦面颊:“放人,不是不可以。”

勒坦当然知道这件事必然有条件,他凝重神色:“还请直言。”

“让出三城,察力克还你。”赵向零笑道。

三城,并不是指三座城,而是指如今南国和国交界的一座城池,名唤三城。

这座城池也是国和南国争纷最多的一个地方。

先皇开辟了南国最大的版图,而这座三城是她最后拿下的国城池。

此处人员复杂,国人同南国人各居一半,处于两不管地带。两不管,也可以是两都管,民众之间的摩擦同纠纷几乎是日日都有。

国需要铜器铁器,南国需要马匹,交易不成也没有交情,二话不说就是打砸抢,谁赢了就算作谁胜利。

这等野蛮的方式维持了数十年,赵向零如今提出这件事,是希望所有国人都撤出三城,让三城彻彻底底属于南国。

但勒坦怎可能会答应?

他愤怒道:“当初是南国侵略我们土地,如今又要咱们汉子离开自己的家园,此等做法实在不齿,我不能同意。”

他确实很想要接回察力克,但绝不是以这种代价。

“玩笑而已。”赵向零笑,又往李瑞清腿上靠枕上一倒,恢复了先前的毫无正形,“瑞清,还是你同他说说我们商议好的条件。”

她知道,李瑞清一定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他既然发声,就一定是有了他的主见。

既然如此,不若放开手让他处置这件事情。

李瑞清瞧她一眼,面具下眼波陡然温柔。他抬手轻轻搭在仰躺着的赵向零乌发之间,沉声道:“我们的意思并不是要三城,而是希望大汗能开放三城,通贡互市。”

此言一出,赵向零手指一紧,捏住自己衣角,掩去自己眸中诧异。

她本以为李瑞清会加大国对南国的朝贡,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提这一点。

通贡互市,意味着和国交换战略物资,他们能得到冶炼兵器的铜器和铁器,而南国能得到国的骏马。

看上去似乎两方都能得到好处,但赵向零知道,国拿出来的马匹并非能够作战的良马,而是奄奄一息经不起折腾的肉马,亦或者干脆就是病马,瘟马。

这样的交换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只是徒徒增大南国和国之间的兵力差异。

他想要做什么?赵向零满心疑问,却没有阻止李瑞清。

谈判期间对内争忌讳得很,就算她有反对意见也要等到勒坦走了再说。

“开放三城?”勒坦似乎在思考李瑞清这话的可行性。

“对。”李瑞清答道,“将三城作为南国同国交易的市口,勒坦汗以为如何?”

此举对勒坦来说并无坏处。但他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哪里有这样好的便宜给他捡?轻轻松松不用付出代价他就可以走了?

“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罢?”勒坦一对眼睛似鹰一般盯着李瑞清,却因为隔着面具瞧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我为什么要同意这个条件?”

李瑞清笑:“大汗,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如今大王妃十万兵压境,她巴不得你不要回去她好另立新王,勒坦汗,受制于女人的感觉想必不好。”

勒坦没有说话吗,倒是赵向零看透看了李瑞清一眼。

不好么?受制于自己的瑞清觉得不好么?

“手中无兵权,徒有大臣支持,勒坦汗,您空有雄心壮志,莫非要等熬死那个女人才能够一展抱负?”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护短帝再度护瑞清(一)

熬死那个女人?

赵向零和勒坦皆眼神一凝,各怀心思。

勒坦汗正色:“我同大王妃关系极好,还请国师不要妄自猜测我二人关系。”

李瑞清冷笑,忽俯身看向勒坦汗。他面上银色面具发散着寒光,叫赵向零精神一凌。

“是么?”李瑞清笑,“原来勒坦汗私下建立的那支猛虎小队是闹着玩玩的。”

此言一出,勒坦汗绷直了身体。他怒视李瑞清,愤怒一触即发。

反观李瑞清,将手托在面具之上,手指轻点,说不出的惬意和淡然自在。只有躺在他腿上的赵向零知道,他随时准备着进攻。

勒坦终究还是放松下去,带着侥幸笑道:“国师大人好生风趣,我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了,阴风谷确实是个好地方,毕竟传闻中闹鬼,稍微有点动静也不足以引起怀疑。”

勒坦再坐不住。李瑞清几乎是将他的老底都揭露了出来,要是再自欺欺人的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才真是彻彻底底落入了下风!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勒坦坐直了身子,将手按在腰侧。没有刀,在入宫的时候所有的武器都被缴了。

水晶盘中拾起一粒紫色葡萄,李瑞清将之举在眼前张唇低笑:“人与人之间总是以利益为纽带连接,我想要什么,方才已经同可汗您提起过。”

“开放三城是么?”勒坦咬牙切齿。他同王大妃之间确实有着摩擦,要是李瑞清将私兵这件事告诉给大王妃,那么他也不必回国了。

比起自己的性命,开放三城确实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勒坦汗。”李瑞清笑,“你今日私下寻陛下,此乃你们二人私下的交易,没有人知道你们究竟在谈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知道,至明日诏书一下,天下人知道的也不过是诏书上的内容罢了。”

他的声音温柔低缓,催促着勒坦迅速做下决定。

勒坦也如他所愿,缓缓开口道:“那就”

“不行!”

有人比他先一步做出了回答。

哈屯起身,走到李瑞清跟前将他的面具直接摘下,再度重复一句:“不行!”

标准的内京话,若是混在人群中甚至不能分辨出她是国人。

赵向零倏地坐起身,望向哈屯形容不善。李瑞清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掀开自己的面具,想要阻挡也已经来不及。

银白面具落地,哈屯挺直腰脊,大声道:“左相大人,您诸事尚未明确,为何要我们先同意。”

她的反应倒快,很迅速的想明白哪里不对。

要是勒坦答应了李瑞清,那么细节问题就由着瑞清拿捏。

被直接戳穿真实身份,李瑞清也不慌张。他抬眸微微笑道:“你想要明确什么?”

他托起赵向零手掌,在她手心底轻挠,示意她不要紧张。然而赵向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等小小的场面也值得她紧张?

笑话!

“三城如果通贡互市,总得有个城主接管三城大小事务,如果此人是南国官吏,左相如何确认他心中没有偏袒?”哈屯质问道。

她也确实一语说出了重点。

让谁来管理三城,着实是个大难题。

听她这样一问,赵向零想明白李瑞清究竟要做什么。他就等着哈屯的这句话。

当然,没有或者更好。

“既然我敢提出,就必定有人选。”李瑞清笑,“只是勒坦汗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做主,到叫我很为难。”

勒坦外强中干,权力并不在他手上,开放三城他说了算不算,确实叫人怀疑。

哈屯退到勒坦身后,她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的谈判不需她再插嘴。

听见李瑞清的质疑,勒坦冷笑道:“那么左相能不能做主,又叫我去问谁!”

打心底里,勒坦瞧不起李瑞清。

原先他对这位年少左相还保持这几分敬畏。觉得他颇有几分才能。

可在他知道宫中那位国师就是左相的时候,他心里不由得觉得不过如此。

也难怪,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在双十就拿下这样的位置,原来他和皇帝之间还有这样的‘交情’。

在他看来,左相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棋子,任人摆弄的玩物。

国师此位,永永远远不得见光,就像李瑞清在赵向零身旁,绝不能被天下人知晓一般。

看出他语气中的嘲讽,赵向零侧身半倚在李瑞清左手臂上:“瑞清好意想要拉你拖出泥潭,朕可不想。”

她冷哼,继续道:“左不过就是三具尸首,你莫不是以为朕真的怕你那十万兵?”

勒坦也没有好气,抡圆双眼回道:“南国百年也不过只出了一个汜祯帝,如今打起来谁怕谁还不知道!”

汜祯,就是先帝林梓的帝号。她以骁勇善战著称,国的半壁江山就是被她一手打缺的。勒坦之所以这样说,是了解南国如今的兵力并不足够支持赵向零出兵。

他吃准了赵向零的弱点。十年战争后的南国,需要休养,需要和平。

被捉住弱点,赵向零也不生气。她起身,身上九条金龙葳蕤生光:“来人。”

“把察力克给朕带来,当着勒坦汗的面砍了,再好生将他们给朕送回去!”

勒坦面色一变。

他要是死在这里还能痛快的死,要是他真的带着察力克的尸体回去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怕是察力克的亲生母亲大王妃会拿下他去喂老鹰!

“慢着!”勒坦几乎是吼出声。

“带人!”赵向零气焰不减。她展袖高声,大有要将察力克剁成肉泥的架势。

勒坦明知自己这个时候不该输了气势,却不得不输。察力克的命只有一条,要是真叫赵向零给斩了,他后悔都来不及。

哪怕勒坦再出声打住赵向零,赵向零也是一副坚决不改的模样。眼瞧着察克力被带上来,这一刻,勒坦真的慌了。

他来是要带着察力克回去的,但绝不是带着他的尸体回去。要是察力克死着回去,而他活着,那他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带刀侍卫提刀上殿,赵向零挥手气宇昂轩:“杀!”

察力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大眼呆呆瞧着一切。他甚至只来得及疑问一句:“哥?”

刀光现,勒坦闭上了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护短帝再度护瑞清(二)

“且慢。”李瑞清道。他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向零,坐下。”

方才还命悬一线的察力克被松开,孤单单地站在殿中央,而前一息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南国皇帝又不见了踪影。

她居然真的听话乖乖坐下,瘪嘴不悦:“做什么?莫非左相又要同我讲大道理?”

勒坦惊得几乎是连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

所以,是他想错了?怎么南国皇帝反倒听起左相的话来?又讲大道理?难道他们之间经常讲道理的么?

李瑞清的心底有些暖。他知道赵向零是不惜折腾也要给他造出个面子,以免日后勒坦总是带着有色眼光去看待他。

她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竟也有一天会为了他费这般破折。

抬手,李瑞清揉揉赵向零发端,连着语气也温柔成静水:“你呀你。”

赵向零的眉眼也柔和下来,口中却是半点不放过:“怎么了?左相大人莫非对朕有意见?”

“臣不敢。”李瑞清笑。

站在一旁的青瓷大约是几人中最清醒最明白的一个,忙咳嗽两声让陛下和左相注意注意场合。

陛下,左相大人,现在真的不是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时候啊!

李瑞清比赵向零脸皮略薄些。他回神转过头来,望着仍旧目瞪口呆的察力克道:“你有什么话要对你哥哥说的么?”

站在庭中的察力克看上去年岁很小,还没有赵向零大,一袭深蓝长袍外罩,透出里头白色重衣。

他一对棕色眼睛像是浸润在水池中,湿漉漉的,显得天真活泼。

转头,察克力对勒坦道:“哥,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

勒坦很想扯着他的耳朵问一问,他的脑子是什么做的?难道他没有看见刚刚那侍卫手上的刀?

他的脑子差点就和脖子分家了!

勒坦敛眉:“我来带你回去。你别耍小性子。”

“哥,我不回去,我不同你抢皇位,我就在这里,左相对我挺好的。”察力克拍拍自己胸脯,骄傲道,“左相说我有头脑,没有给咱国丢脸。”

勒坦扶额。弟弟,你觉不觉得你说出这话就够给咱们国丢脸了?咱怎么会有你这个傻弟弟?

赵向零瞧着兄弟两个神情,瞧瞧在李瑞清背上竖了个大拇指,特特在他背上按了按。

也不知道李瑞清给察力克说了什么,叫他如此意志坚定?

“阿娘叫你回去。”勒坦叹气,“我来接你。”

此言说尽了勒坦的无奈。勒坦并不是大王妃亲生,但他却是大王子,长子继位乃是国传统,所以王冠才落在了他的头上。

大王妃的亲子,只有这位‘投奔’了南国的察力克,也就是国第十六子。

“哥,我原先怨恨你抢了哈屯,但是现在没关系的。”察力克走进前,给了勒坦一个熊抱,“我从前不知你处境艰难,才会处处为难你,哥,其实你最好了。”

勒坦僵硬,没有回抱。倒是察力克自顾自道:

“哥,小时候你的枣红马是我绊的,给你马奶里头搀沙子的也是我。”察力克嘿嘿笑道,“哥,你不会记恨我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被抱着的勒坦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都知道。”察力克道,“哥,从小都是你替我顶阿娘的责罚,这回该我保护你。”

“你这个蠢样子,能保护的了谁?”勒坦慢吞吞道。他脸上缓和些许,单手拍了拍察力克的肩。

察力克放手,认真道:“哥,左相已经同我说过,我觉得通贡互市很好,我愿意做三城城主。”

勒坦哑然。

赵向零亦如此。

李瑞清压根没有想过要自己说服勒坦,他本就打算叫察力克说服他。

只是,他分明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是什么时候搭上察力克这根线,又是什么时候叫他这样听话?

赵向零垂头浅笑,觉得瑞清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有手段那么一点点?

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利用的察力克絮絮叨叨:“哥,我当城主,阿娘一定会同意。她每每对你发难就是不满意我游手好闲,城主这个位置至关重要,我当城主她定不会再寻你的麻烦。”

“可是”勒坦叹,没有说下去。大王妃更想让察力克当的怎么会是城主?她分明就是想要推他踩着自己的头骨登上皇位。

“可是什么?”察力克扯着勒坦的衣袖,像是年幼的孩子在同兄长撒娇,“哥,我从小到大就没做好过一件事,你就同意这件事不好?我保证这一回我一定安分守己,绝对不给你添乱!”

勒坦被他缠得无法,只得道:“我同意又有什么用?还得阿娘同意这件事才得作数。”

他是什么?他不过就是个傀儡皇帝罢了。他答应过的事情不会算数,真正的决定权在大王妃手中。

可在察力克的耳中却不是如此。在他心里,勒坦就是同意了。

“放心好了,阿娘拗不过我,她一定会同意的。”察力克一把将勒坦扯起来,“咱们现在就回家,我们将这件事同阿娘说。”

说完,他拖着勒坦风风火火的就要离开。

勒坦回头望一眼,瞧见李瑞清和赵向零似乎对察力克的离开无动无衷。他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走?

侧头让哈屯跟上,勒坦大大方方离开了此处。

众人皆散,赵向零才拧眉坐下:“瑞清,你这件事可有和旁人商议?”

通贡互市,就算勒坦那边同意,南国朝堂上定会有一场轩然大波。

赵向零将自己还未同意的这件事选择性地略过了。

李瑞清笑着坐下:“我同北词商议过此事,同他说过其中利弊。”

赵向零摇头:“不够,陈北词虽说是陈家人,但他的分量远远不够掺和这件事。”

通贡互市不是简简单单卖点东西,这不仅关乎三城的民生,更关乎两国边界的稳定。

国兵器不完善,就已经能时时对南国进行骚扰,要是它完善了,岂还得了?

“我在内阁右相手下时曾就这个问题同他商议过,他也支持通贡互市,甚至还就这个问题列出过一系列的利弊。”李瑞清道,“我想他会支持。”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瑞清巧答送命题

赵向零摇头,王叁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但是他已经和瑞清闹翻,会不会支持李瑞清还是个未知。

“放心,右相从不将个人恩怨上升至朝堂。”李瑞清看出赵向零的担忧,笑道,“撇开王尧这件事,他是个难得的好臣子。”

既然他这样信誓旦旦,赵向零也就作罢。

她笑道:“左相倒是好手段,快教教我你是怎么收买察力克的?”

虽说那家伙看上去是木讷了些,但也不至于一骗就上舵。

李瑞清笑得神秘,凑近赵向零低声:“我让他在大理寺整理南国所有皇帝的卷宗。”

大理寺有关皇帝的卷宗并不属于私密,事实上那里的历史是真正昭告天下的历史。

如果察力克整理的是那里的历史他忽然对自己的哥哥态度变好就有了解释。

南国皇位竞争残酷。杀兄弑父算不得什么,杀妻灭子也是常态,像勒坦和察力克这种关系的,南国历史上是断然容不得的。

察力克这个大王妃的独子,必死不可。

“你真是。”赵向零摇头也笑,“太坏了。”

勒坦未必不想对察力克动手,只是有着大王妃的牵绊他下不了手而已。

可察力克不知道这些,他大概觉得是自己的哥哥念及手足之情,才会从小到大都忍让着他。

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坏?”李瑞清低笑,“承让承让,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要不是赵向零的那一处插手,他又怎么会这样顺利?要没有她的放手,自己又怎么能在此处下决断定大局?

想到赵向零方才为顾及他面子在勒坦面前所表现的顺从,李瑞清放柔目光抬手将她拥进了自己怀中。

“午膳有没有想要吃的?”他问。

“瑞清。”赵向零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你方才说人与人之间利益是纽带,那你同我的利益又是什么?”

李瑞清手指微僵,知道这是个送命题。

他和勒坦说的话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谁知道这丫头记得这么牢,居然还要在事后问自己一遍。

他没有回答,赵向零慢慢眯起眼,侧头看着他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危险。

怎料李瑞清靠住她额头,低声道:“我同陛下,自然也是有利益的。”

“哦?”赵向零的眼睛几乎是快要眯成一道缝,“是么?”

李瑞清笑:“这世上,无非三种利益,为权,为钱。为钱者追求最轻,容易被浮华迷眼,为权者追求最重,容易无所不用其极。”

“那你是什么?”赵向零道。

她已经想好了是要将李瑞清拖出去清蒸了还是油炸了。当然,如果他的解释叫人不满意的话。

“我这个人,就比较俗气。”李瑞清笑,凑到赵向零耳边低声道,“我只为陛下美色而来。”

赵向零咳嗽两声,被他的话呛住。她挑眼,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左相真是好追求。”

李瑞清颇为赞同的点头:“我这个人,喜欢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恰好,陛下就是。你看,如果陛下是臣的,那么钱,臣有了,权,臣也有了,更不要说是臣最看重的美色。”

细细一想,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赵向零点头:“左相还真是贪心得很。”

李瑞清笑着应道:“贪心的人,得到的才最多。”

===

如李瑞清所料,勒坦果然拒绝不了三城的诱惑。他那边同意后,南国朝堂上却掀起了波澜。

为首的自然是工部尚书禹德泽。

他执笏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臣以为通贡互市不是个好主意,加强对国的防守才是上策。”

李瑞清上前反驳道:“闭关永远都不能够有进步,陛下,臣以为若要杜绝国进犯,唯有加强国力,加强兵力。”

赵向零点头,俗话说得好,进攻乃是最强的防守,要是南国边界士兵能人人配备骏马,国恐怕也不敢轻易进犯。

“兵力若如此容易加强那还有什么可说?”禹德泽喝道,“先皇用了二十余年守得南国太平,如今左相是要推翻祖宗定论?”

李瑞清寸步不让:“何来祖宗定论?二十年前是大战后调养生息,二十年后再这样做未必合理。”

两人交锋,手下言官也开始蠢蠢欲动。赵向零看着下头嗡嗡声音不绝,转头看向青瓷。

青瓷会意,朗声道:“肃静!”

众臣方安静下来。

南国崇尚言官自由,这样争辩的场面并不少见。

赵向零端坐于龙椅上,见众人安静下来才开口:“通贡互市,乃是朕的主意。南国国恶交数十年,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此举得以安定百姓,此乃南国幸事。”

“陛下!”禹德泽还想要劝,却被赵向零打住。

“右相,你可有什么想法?”赵向零将王叁点了出来。

瑞清说王叁不会在朝堂上掺和家事,那么她就信他一回。

王叁慢悠悠站出来,躬身道:“陛下,此事须得多加考虑。”

赵向零眯眼,稍有不悦。她就知道,在这朝堂上没有能靠得住的人!

“哦?”赵向零转头笑言,心中却在做着另外的打算。她如今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有王叁禹德泽的反对,此事怕是艰难的很。

“通贡互市,是一件好事。”王叁道,“只是究竟该如何互市,臣以为还当商讨。”

所以王叁反对的并不是李瑞清的想法,而是觉得此事太过草率?

赵向零收起心中的不满,沉声:“还请右相详细说来。”

“禹大人不过是害怕国拿我们的器皿融成武器,再用来对付咱们,可如果这点不成立,那么通贡互市未必不可行。”

王叁笑道:“臣曾就这件事与左相商讨过,互市给南国带来的收益自然不用说,许多国本土栽种的果蔬可以引进,包括许多技艺也方便研习。独独这兵器,是一直以来都头疼的问题。”

“陛下,如果通贡互市能限制铁锅铜器,不许南国百姓出售普通铁锅,转而出售广锅,此题可解。”

他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的他有十分的把握。

禹德泽摇头叹道:“不过一个锅而已,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师上位全凭美貌

国缺的是铁,莫非广锅就不是铁锅了?真是岂有此理。

闻言,李瑞清笑道:“禹大人有所不知,这广锅冶炼不出兵器。其质地脆,想要从中冶铁,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及功夫。”

而有这样的物力人力财力,别说一把武器,十把二十把都该造出来了。

况且国制造兵器的技术不如南国,他们想要靠着这些东西强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听出其中的猫腻,赵向零恶狠狠地瞪了李瑞清一眼。这家伙居然还对她留了一手,简直过分!

李瑞清瞧见她的目光,只微微颔首一笑,迅速恢复他那张没表情的脸。

“既然右相早有想法,那这件事就由你全程接管。”赵向零道,“至于通贡一事,还得禹尚书多多留心。”

两国交易之事,理当工部负责,所以此事本就同禹德泽有所牵连。

好在现下他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忙碌。

前些时候他调查左相府、陈府纵火一案已有结论,说是府外一个送菜小民嫉恨官绅,故意在菜里藏了火油,等到合适的时机纵火。

赵向零知道他会这样糊弄过去,也没有多刁难他。反正这些老底,迟早都是要给他翻出来的。

===

勒坦事件暂且告一段落,赵向零的江南之旅很快提上了进程。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所以她兴奋的整夜整夜都睡不着。

“瑞清瑞清,你说我要带些什么东西去?”

“瑞清瑞清,你说我要穿什么出门?”

“瑞清瑞清,我们带着暴君一起走罢?”

“瑞清瑞清”

李瑞清被她吵得也整夜整夜的睡不成。于是,他只好点了赵向零的穴,叫她老老实实睡觉,老老实实安静到天明。

眼瞧着不日就要出发,赵向零发话要指一人前往江南查探灾情,又让人假模假样地出城,装作真的有官员前往的样子。而她自己则说要去颐园避寒,逃掉了她将要缺掉的早朝。

一时间,废国师之论再起,弹劾的折子如同归巢的鸽子一般准时落在了赵向零的案头。

赵向零仰躺在摇椅之上,瞧着替她整理散乱奏折的李瑞清,禁不住笑道:“国师,最近对你有意见的人不少,你可有什么话想要朕转达?”

毕竟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知道国师的真实身份,可惜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顾虑,不肯将这件事拖到明面上来说。

“有意见又如何?”李瑞清将奏折分门别类理好,“莫非他们还能对我下手?”

有意见就有意见,反正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大不了就当做耳边风吹吹就过了。

“你这话当真是”赵向零笑,“仗着朕的宠爱有恃无恐?”

这些时候的祸患,大多都是赵向零强行将事情揽下解决掉的。毕竟她是皇帝,特权总是要比别人更多一些。

李瑞清笑,顺着她的话道:“没有办法,臣就是这样一个凭借美貌上位的国师,难不成还想要臣参政不成?”

青瓷默默立在一旁,保持严肃保持得很辛苦。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这两位的一唱一和,但每一次都证明她习惯不了。

“美貌国师。”赵向零笑,“朕想要出去走一走,你同朕一起?”

“臣只得奉陪。”李瑞清回答道。

闻言,赵向零起身,拂拂衣服对青瓷道:“有人来寻朕就说朕稍有不适歇下了。”

这就是不要人跟着的意思。

青瓷会意,行礼:“是,陛下。”

拖着李瑞清,赵向零朝外头走去。还未走两步,她就远远瞧见了青花。

这还是她第一回在院中瞧见青花。青瓷有心,将青花安排在距离赵向零最远的位置。

青花比起从前要瘦了许多。也不知是在冷宫中真的被人磋磨,还是故意这样换取赵向零的同情,她整个人都有些脱形,皮肤也蜡黄没有光泽。

看见赵向零,她远远站住没有近前,尤其看向李瑞清的眼神有些惴惴。

她很怕李瑞清。至少从赵向零的眼中是这样的。

站在赵向零身边,李瑞清的神色有些发凉。他望着青花,侧头对赵向零道:“你让她回来的?”

语气中颇有不满。

他本就觉得青花能在赵向零身边潜伏七年而不被发现实属艰难,但这艰难绝不是件好事。

能隐忍,能取得赵向零的信任,说明她不是个简单人物。赵向零将她重新放到自己身边,太过冒险。

“让她暴露我们的行踪,不是坏事。”赵向零侧头浅笑,唇不动逼出声音来。

青花留着,还有大用处。

李瑞清却想到了什么:“你最近有没有吃过她什么东西?”

他想到了赵向零提前发作的胎毒。如果说谁有本事在赵向零的日常饮食中动些手脚,曾经最了解她习惯的青花会是一个。

经李瑞清这样一说,赵向零想起了那一碗粥。

她是喝下那一碗粥以后愈发难受的。原来玄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催发了她体内的胎毒,也不知是福是祸。

青花,果然同玄音有关。

自己可得好好利用这层关系,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废了这样大功夫才试探出来的结论?

“向零!”李瑞清不满。他瞧见赵向零在走神,看着青花露出一丝同情。

她在同情什么?同情青花现在的处境么?

“没有。”赵向零笑着抬头,“我没有吃过她任何的东西。”

吃的东西不能吐出来,该发作的胎毒也已经被逼出来,现在说吃过,为时已晚,只是让瑞清徒添担忧罢了。

赵向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给李瑞清听。

“以后不许吃她做的东西。”李瑞清稍有怒意,“不然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做任何一样点心。”

想法很美好,事实上根本拦不住。李瑞清这个人精一样的家伙,根本骗不过去。

自己一眼就被看穿了。

赵向零笑笑:“好了,咱们是出宫的,干嘛因她不高兴?”

“走了走了,瑞清我想要糖葫芦,上回转街上的很好吃,我们去那里买。”

半拖着李瑞清,赵向零扯着他的袖子从青花面前经过,大大方方将自己的行踪说与她听,没有半点遮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少阁主不是正经人

她知道,青花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给玄音。

自己可以利用她

李瑞清忽然停了下来。

宫门就在眼前,他在这个当口停下是有话想要对自己说,并且不想要任何人听见。

出了宫,可就没有这样宽敞无人的地方给他说话。

于是赵向零抱臂,等着李瑞清开口。

“向零,将青花逐出去。”李瑞清径直道,“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都停下。”

赵向零万万没有料到他说的居然是这件事。她拧眉:“为什么?”

明明这样做最好。这是最快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法子。

“这样太危险。”李瑞清道,“你大可以换个更柔和的方式。”

用青花做内应自然是收益最高的法子,可这也是最危险的法子。收益往往和风险成正比,李瑞清不希望类似胎毒发作的事情再出现第二回。

赵向零没有说话。她盯着李瑞清看了半晌,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或许她是怀疑,也或许她是在犹豫。

李瑞清知道她未必能听进自己的话,但还是开口道:“我担心”

“好。”赵向零答。

她露出个笑,看着李瑞清的眼神再真挚不过:“好,等我们回来,就给她一个处置。”

赵向零知道李瑞清想要说的后半句话。他担心自己失手,担心自己为此付出代价。

事实上她已经付出过一次代价。虽然在她眼中,这些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赵向零心里同样清楚,她不在乎,有人会在乎。伤口的意义有时不在于受伤的人究竟痛不痛,而是看你受伤的人会为之难受。

以前没有人在乎自己究竟难不难受,但是现在有了。

她有瑞清。她不再是一个人。

李瑞清没有想到她的想法会改变的这样快,他本以为至少还要花费好一番口舌才能劝动赵向零。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打算,如果赵向零执意不同意,他就强制性私下解决掉青花。

如今那些想法都没了用处,李瑞清反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走罢。”赵向零瞧着他一时呆住的模样,笑着牵起他的手,“咱们出宫,今天我心情好,带你去逛我最喜欢逛的窑子。”

“嗯。”李瑞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淡淡答道。

等到他走出宫城,回过味来才记起赵向零方才究竟说了什么。

她说,逛窑子。逛、窑、子?

直至赵向零拉着李瑞清到了满春楼,后者还是没能从他平素敬重的陛下要带他逛窑子的这一事实中反应过来。

她怎么会想到来这种地方?

瞧着满春楼的莺莺燕燕,李瑞清将脸上面具正了正,避开扑面而来的脂粉气。

瞧见李瑞清满面的不自然,赵向零低笑小声道:“瑞清,我记得你好像是这里的常客?”

上回自己不也是在这里遇见的他?何必现在来装个正经人?

李瑞清低咳两声:“那是谈一笔生意,非得在此处不可。”

“还有这样的生意?”赵向零挑眼,“下回带我见识见识?”

李瑞清不语。他知道赵向零的这句话接不得。

赵向零笑,提脚率先进了楼内。

她刚走进去,老鸨就扑了出来:“公子!”

老鸨双眼放光,瞧着赵向零和李瑞清的目光就像是盯着一大坨行走的金子。

李瑞清暗道一声不好,稍慢半步走在赵向零的身后,想着莫不是老鸨认出了自己?

要是她真的认出自己,自己要怎么同向零解释才好?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解释,老鸨直直扑了过来,站在赵向零面前抬头道:“公子,您可算是来了,今儿是听曲儿还是看戏?姑娘们可盼着您许久了。”

老鸨浓妆艳抹的脸上红色胭脂拧成一圈,愈发显得她脸上谄媚笑容殷切。

李瑞清不知心中该喜该悲。喜的是,老鸨好在找的不是自己,悲的是,老鸨居然找的不是自己,是向零!

她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来青楼做什么?这一看就是常客,熟的不能再熟的常客!

“去雅间。”赵向零抬手扔给老鸨一枚金叶子,“同从前的一样的规矩。”

老鸨接过金叶子,放到口中咬了一咬,眉笑眼开:“好好好,这就去布置。”

说完,她满面春风的吩咐下去,又叫姑娘给赵向零引路。

全程站在一旁围观的李瑞清静静看着,瞧着赵向零熟稔的走上二楼坐在雅间软椅上,转头看向他:“瑞清?你不坐?”

李瑞清在她身旁坐下。

他想到了一个更为严肃的问题。

赵向零来这里,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的,所以平常陪她一起来的人会是

孙无念?

想到这个名字,李瑞清的神色更不好了。他无视进进出出的戏子,摸起旁边的一杯茶喝了一口。

所以孙无念经常带她来这种地方?他想要做什么?他真是胆大包天!

“瑞清?”赵向零发觉旁边李瑞清捧起茶盏抿一口,又抿一口,不禁皱眉,“你在想什么?”

李瑞清顺口答道:“没有。”

没有?赵向零疑惑,看向李瑞清什么都没有的茶杯。什么都没有想,能捧着只空茶盏喝这么久?

随着赵向零的目光,李瑞清也注意到了自己茶杯里什么也无,尴尬地将茶杯放下,轻咳两声:“我在想一个问题。”

“说。”

想想,李瑞清问道:“你来此处一趟用一枚金叶子,就没有人告诉你此处的市价?”

心疼金叶子是假,想要知道有没有人提醒她这件事是真。李瑞清再了解孙无念不过,后者不会看着赵向零吃亏。

不过会不会看着是一回事,能不能阻止又是另一回事。

“有啊。”赵向零笑道,给李瑞清的空瓷盏中倒上茶水,“子涵总说我败家,不,败国。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是野男人的钱。”

野男人,说的是赵向零的哥哥赵向晚。

想到这个名字,李瑞清觉得自己嗓子愈发难受。他忍不住又咳嗽两声:“陈子涵?她会同你来这种地方?”

赵向零垂眸,掩去眼底的光:“对啊,无念从来不来这种地方,他可和少阁主不一样,无念是正经人。”

于是李瑞清知道,自己又上了赵向零的舵。

第一百四十六章 俏皇帝怒言改诗词

这丫头,分明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设套呢!

多半是在报上次在满春园和她斗嘴的莺姐儿的仇。

“我后来打探过上次那头牌的消息。”提起莺姐儿,李瑞清记起一件事,“她嫁入陈尚书府,成了小星。”

小星是比妾更为低等的存在,仅仅比通房丫鬟大一些。像青楼女子入高门,成为小星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嫁给了陈北诀?”赵向零捧起瓜子嗑道,“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莺姐儿。”李瑞清不假思索。

然后,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赵向零端着碟子慢慢转过身,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似笑非笑看着他。

于是李瑞清明白,自己说的太快了。他应该装作想不起那女人的名字,反问赵向零一句才是。

他真傻,真的。

“不是这个名字么?”李瑞清试探道。

话一出口,李瑞清悔的肠子都青了。他这都说的是什么话?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赵向零转头,眼底神色更难形容,半晌,她忽然大笑出声,指着李瑞清道:“你真可爱。”

这话在李瑞清耳中,大抵就是‘你真蠢’的委婉说法。

丧气,李瑞清抱着白瓷茶盏,自顾自地一旁喝水去了。

赵向零眯眼嗑瓜子,吃一颗笑一声,转头看一眼又笑一声。瑞清吃瘪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以后有机会可要好好逗他。

一边听戏,赵向零记起李瑞清方才提到的莺姐儿有些不大欢喜。

倒不是因为李瑞清,而是因为这女人居然成了陈北诀的枕边人。

不得不说她还有几分手段。

陈家也算得上高门,想要挤进去的人数不胜数,这莺姐儿也算是攀了高枝。

可依照陈北诀的脾气,不像是个会随随便便纳个风尘女子为妾的主。

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或者说,莺姐儿是不是有陈北诀的什么把柄在手上,才能叫他心甘情愿接她入门?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况且看上去似乎也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月老的红线从不分错垃圾。

赵向零跟着琴女指下的古琴轻点节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

歌女声音婉转,正唱道:“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枝梨花压海棠,娇娥”

“慢着!”赵向零忽然站起身,指着那歌女怒道:“你刚刚唱什么!”

歌女见她瞪大双眼,面色发红,厉声呵斥,不觉被她气焰所慑,两股战战,开口说不出句完整的话:“鸳鸯”

“下一句!”赵向零喝道。

见她再度发声,歌女心如擂鼓,张口竟发不出个完整的音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带着哭腔道:“一,一枝,一枝梨花,压,压海棠”

话刚说完,她两行泪就没忍住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将面上脂粉揩掉不少,形成两道难看的胭脂色沟壑。

“什么词!”赵向零怒道,“都给朕我改了,改成一枝海棠压梨花!”

李瑞清坐在一旁听见这话,没忍住低笑出声。他瞧见那遭受无妄之灾的歌女几乎快要晕厥,挥手让她下去。

赵向零哪里是气这句诗?她分明就是气她的境地。

梨花乃是左相象征,海棠是向零的花押,这梨花压海棠李瑞清看着气鼓鼓的赵向零,放声笑了出来。

赵向零愈发不悦。她指着大笑的李瑞清怒道:“你高兴什么高兴?我这是在护着你,没听她说你老么?你,你笑什么笑!”

李瑞清弯眼看她,只笑不语。

抬手丢一片瓜子壳出去,赵向零凶道:“闭嘴,不许笑!”

李瑞清避开她毫无威胁的攻击,仍旧乐呵呵的看着她,有种将方才的场子都找回来的得意之色。

傻乐什么傻乐!赵向零抓起一把瓜子就要往李瑞清衣服里灌,李瑞清笑着拂开她的手躲开:“胡闹。”

“今儿我还就是胡闹了!”赵向零还想要塞,却听得外头有人急急而奔正朝这边跑来。

登时赵向零停住,抬手检查自己的面具有没有歪,才理理外袍重新坐好。

听脚步声,外头人正是朝这边而来。

“一人。”同样坐正的李瑞清也收了方才的笑闹之色,严肃了脸。

之前赵向零将出宫的消息放给青花听,没准这就是他们的应对之策。也不知来的人会是谁,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先看看。”赵向零抓起一把瓜子递给李瑞清,低声道,“不急。”

李瑞清接过瓜子,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二人端坐,恢复常态,丝竹之声再度响起,姑娘们又亮起了嗓子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不到半刻钟,果有人推门而入,赵向零慢慢转头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却不料进来的人是熟人。

月邀。王尧原本想要纳的第十七房小妾。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满面泪痕,脖子手臂露在外头的地方皆有青紫,似是被鞭打的痕迹。

“姑娘!”月邀衣冠不整,跪地膝盖行至赵向零腿边,大哭道,“救我!”

赵向零没有避开她的手。

月邀这个人她曾让东林众人调查过。此人自幼丧父丧母,流落街头后被老鸨救下,因为姿色姣好被留在满春园当一个使唤侍女。

赵向零同她接触的并不多,却知道她一直都在攒钱想要赎身出青楼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想要在底层挣扎。事实上如果没有王尧的出现,她现在就应该成功了。

但事不遂人意,王尧看中她,要纳她为第十七妾,月邀不从,躲了他近半月遇见了自己。

自己使了些小手段,才勉强让王尧暂时熄了这个念头。

现在看来,他又卷土重来了。

说来也好笑,王尧如今一个没了命根的男人,居然还需要这样多的妾室,也不知他如今翻出了什么花样。

尽管旁侧有李瑞清阻止,赵向零还是弯身将月邀扶了起来:“他又来找你了?”

月邀哭着答:“是,姑娘。”

她虽不知道赵向零的身份,但也明白赵向零是唯一一个能从王尧手中救下她的人。

“让她去里间。”李瑞清见赵向零心思已定,就没有再坚持要赶走月邀。但留她在身边是断然不可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烟花坊惊天大爆炸(一)

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同王尧扯上关系,李瑞清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单纯是个巧合。

赵向零也不信,她知晓轻重,拍了拍月邀的头:“你去里间收拾收拾,换件衣服抹个药,有我在这里,他不敢乱来。”

月邀含泪点头,啜泣咽了句:“好。”

有李瑞清的敌意,月邀识趣没有再靠近赵向零,她转头往里间去处理伤口。

月邀转头,赵向零和李瑞清才看见她背后鞭伤蜿蜒至衣颈里,竟是染红大袖,红色还在往四周延展。她是真的伤得很重,不是伪装。

“为何要帮她。”李瑞清瞧月邀走远才开口道。

歌女仍旧在咿咿呀呀唱着,对方才血色一幕熟视无睹。这证明月邀在此处的待遇并不是很好,至少没有人担心她的死活。

赵向零不是看见人就要救治的善类,更何况在这个场景和时节更不是救人的时候。

可以说,月邀这个人,救下来也没有半点意义。

赵向零笑:“看见她总会想到许多人。如果那个莺姐儿被王尧看中去当小妾,你说她会不会愿意?”

答案已经有了,给陈北诀当小妾和给王尧当小妾,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以说对青楼女子来说,能给这样的人家当妾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不愿。”李瑞清大致明白赵向零为何要插手这件事。她不过是瞧见月邀,想到她自己而已。

“是,她不愿意。”赵向零仍旧是笑,“她刷过恭桶,服侍过几位姑娘,擦地,洗衣,被人打过骂过,被人说过不知廉耻,却还在努力挣扎,哪怕在最底层也活的有光亮。”

比起她,赵向零觉得自己的那些勾心斗角也算得上是种幸福。虽然刀口上舔血,但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用度。

她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想出气也总有法子出气,不会活得这样窝囊,也不会毫无希望。

“向零你,是在羡慕她?”李瑞清从赵向零的语气中读出了另一种意味。

“她有什么可羡慕。”赵向零自嘲道,“你拿我同她比比,她有什么值得羡慕?”

其实是有的。自由。李瑞清明白,却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赵向零羡慕月邀能够凭着自己的本心,或者,能够说不,可以拒绝。

在这方面,赵向零的限度是零。她必须得为南国千千万万的百姓负责,哪怕不是她的本意,也得做出最理性,最大利益的判断。

“罢了。”瞧见李瑞清面上神色,赵向零笑,“我们继续听”

一声巨响从外头传来,如同破天的巨雷,又像是野兽的咆哮,竟是震得脚下木板也隐隐发抖。

接着,血红色火光冲天而起,带着黑色烟云奔腾,同滔天热浪席卷而来。

有那么一刻,赵向零只能看见李瑞清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耳中嗡嗡作响,就像是有几百只蜜蜂毫无轨迹的到处乱撞。

她推开被惊吓得四散而逃的歌女侍女,快步走至窗前,推窗望出去,瞧见漫天火光在城西郊区白的耀眼。

“发生了什么?”赵向零慢慢能听清周围人说话,才转头去看同样追过来的李瑞清。

李瑞清凝重了神色:“看方向,似乎是城西烟花坊。”

城西烟花坊是京城中主要供应烟花爆竹的作坊,是赵向零前年置办的产业。

现下不是年节,城西烟花坊的工作量并不大,且不会有什么存货,怎么可能突然着火?

揉揉耳朵,赵向零拉着李瑞清径直往外头去:“咱们去看看,此事怕是要造成不小的轰动。”

城西郊区距离此处还有二十里,如此远的距离都能瞧见冲天火光,可见那处的火焰究竟窜的有多猛烈。

李瑞清闻言,唤人备下马匹,同赵向零一起往城西去。

===

火。到处都是苍白的火焰和不断跌落下来的烧得漆黑的木头。焦黑的泥土上有撕裂的碎肉和断肢。空气里隐隐传来的熟肉味令人作呕。

救火声,痛呼声,哀嚎声,不绝于耳,竟是分不清楚哪里有人,哪里又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惨相,随着马匹的靠近而缓缓在眼前延展开来,而到近前马却被热浪烧灼得无论如何都不肯往前走了。

赵向零只好从马背上下来,徒步前行。

她有些想吐。空气其中这种味道她再熟悉不过,简直就是日夜环绕她的噩梦。

赵向零拧眉,却嗅见一缕轻浅药香贴近自己。是李瑞清举袖挡在她身前,替她将热气同腥味隔绝开来。

对他投去一个淡淡的感谢的目光,赵向零扯着他的袖子往前头去,很快瞧见她要找的人。

京城的巡防兵。他们是最快赶到的人,正忙着救火和抢救伤员。

一盆盆水泼下根本看不见效果,火势越来越旺,有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天而来。

有些士兵举着盆子泼水下去,却不妨被掉出来的火星引燃衣服,忙就地打滚扑灭了火焰。

也有些人从坍塌的房梁下拖出烧得只剩半口气的黑色炭人,他们呻*吟不绝,身上冒着青烟。

被砸在房下的人多半是此处的工人,事故发生前在此处劳作,事后反应不及被压在了下头。

火场中这样的人还有许多,如果能拖出来或许还能活。赵向零举目,瞧见不远处一个士兵正背着一个人往火场外头冲,只是火焰盛烈,一时冲不出来。

没有犹豫,赵向零奔上前冲进火场,提起士兵的衣领就将他往外头揪,准确避开上头掉落的火焰,扯着他冲出危险。

仅仅不过三息,原先那士兵站着的地方就被烧塌,轰然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多谢。”士兵道。

“不谢。”赵向零回答道。她身上落满黑色灰尘,脸上面具因为烫脸而被扯掉,覆上一层黑灰。

用衣袖擦擦脸,赵向零整个人像是从土堆里爬出来的番薯。

瞧着那士兵带着伤员离开,赵向零露出个笑,然后感觉到颈脖后凉飕飕的有点冷。

转头,果然瞧见李瑞清满脸不悦站在她背后。

他身上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背上还背着一个断腿的中年男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烟花坊惊天大爆炸(二)

将那男子放给旁人,李瑞清先命人继续救人,才开口对赵向零道:“你离这里远一点,这里危险。”

“那你呢?”赵向零瞧着他压根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你待得,我如何待不得?”

“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再次”

李瑞清话还没说完,空气中的硝烟味忽然浓重起来,接着就是声巨响,亦如之前赵向零听见的声音。

只不过现在更响,更大。

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人将她扑在身下,盖住她头脸,接着就是尘土铺面而来,几乎要掩去她的呼吸。

她尚且能感觉到炙热,更不用说覆在她身上的李瑞清。

“瑞”赵向零还没有来得及翻身喊出话来,口中就进了沙子叫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好在此次动静延续的时间并不长。赵向零伸手将自己挖出地面,再将李瑞清从地下抱了出来。

他身后满是烧得滚烫的木头,衣服数处被烧开,好在有尘土隔开,衣服又不薄,才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

背后被撩起了不少水泡,破开后黏在衣服上看着都疼得很。

“瑞清!瑞清!”赵向零伸手探他呼吸,稍微定下心来。

他大约是被热气冲昏,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半背着他走到平坦些的地方,赵向零掐住李瑞清人中,命在此处的火语打些凉水来。

将水洒在他脸上,又捏开他嘴巴灌了些下去,李瑞清才被呛醒。他睁开眼坐起身,瞧见赵向零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似乎正常得很:“向零,你离这里远一些,待会说不准还会起火。救人这件事”

赵向零敛眉,漆黑的眸子中隐约有水汽在翻涌:“救人这件事我会坐镇,火语,带着你主子回去处理伤口。”

李瑞清拧眉:“我”

赵向零早知道他多半不会同意,上前两步抬手劈向他颈后。李瑞清没有防备,况且又刚刚醒来实在没有反抗的力气,竟就这样被赵向零劈昏,再次倒了下去。

“带他回宫。”赵向零将腰间令牌丢给火语,转头就走一句话也没有多留。

火语扶着昏过去的李瑞清,探手接住令牌:“陛主子,您当心些,手下的人您只管使唤就是。”

赵向零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她没有转头,也没有再进入火场中。

朝石流使个眼色,火语让他跟住赵向零,才背起李瑞清离开这里。

他主子确实在逞能,不过陛下的做法也是在太威武了些。

火语窃笑,觉得日后这两位主子还有的斗。

===

赵向零没有敢回头。她抬手擦擦眼,揩出两道白痕。

她知道李瑞清对她很好,却不知晓他是这般的不顾性命。

这回是他运气好,没有遇见什么木梁碎石,所以仅仅只是灼伤,可下次呢?下次他会遇见什么?谁又说得清楚?

其实若他提醒,他二人未必来不及撤退,只是他希望自己不要受到任何伤害,才会有这样下意识的动作。

背手而立,赵向零瞧着周遭火焰,深深叹了口气。

她正打算回头,忽听得人怨言:“这是天灾,天灾啊!”

“天降冥火,罚天子不公,只图玩乐!”

赵向零捏紧拳,回头往声源方向看,却只瞧见一大堆伤者在抱着断肢翻滚哭泣。

方才的话却引起了开端,不断有埋怨声朝自己耳中涌入:

“这个烟花坊是陛下揽下的,为什么会成这样,陛下会不会管我们?我们以后要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

“不会管的,她不会管我们的,她压根就不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们不过是地上的杂草。”有人哭泣。

赵向零捂住耳朵,她不想听。她清楚第一句话说得有水平,根本就不是这里的工人能说得出来的话。

那句话就是为了引出后头的埋怨,她不能听,绝不能听进去。

但埋怨声却越来越大,哪怕捂住耳朵也根本挡不住。

“为什么陛下不救我们?”

“为什么要开这个场?”

“烟花,她是不是只知道放烟火?她知不知道我们连一个馒头都吃不上,她放烟火的钱,够咱们庄子里的人吃上一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赵向零在心底里挣扎,却没能说出口。她办这个烟花坊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玩乐。

她只是看见许多私人作坊,看见过许多事故才会想要自己开一家。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有工部的监督,京城中私人作坊再也没有过出事,这次只是个意外,真的只是

不,不是意外,是有人想要害自己,是有人想要借烟花坊出事害自己!

什么天降冥火,一定是有人朝这边射了一箭带进了火种才会发生这一切,是有人想要借题发挥,是有人想要生事!

赵向零转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解释。

谁能理解她?试问这世上有谁能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他们只会揣度,寻找自己话语背后的意思。

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会相信她是为了避免灾难,所有人只会说她是为了寻欢作乐。

她不是,她真的不是!

赵向零抱着头,蹲在一块烧得漆黑的木头梁子上,瞧着火焰正旺,瞧着众人哀怨,心绪如麻。

可能她真的不是个好皇帝,可能她真的不适合当一个好皇帝

不知蹲了许久,只觉得腿隐隐有些发麻,赵向零抬眸瞧见火仍旧猛烈,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

站起身,赵向零眺望远处,恰巧看见一队人马朝这边走来。她想要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禹德泽远远瞧见赵向零,大拜道:“臣禹德泽参见陛下!”

他这样一跪,后头人也洋洋洒洒跪了下去,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巨大,每一个角角落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向零退后半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围了起来。不管是伤残的,正在流血的,受轻伤的,都跪地附和呼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眼中,有怨毒,有憎恶,有卑微,有恭敬,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独独没有喜欢。

没有人会喜欢皇帝。

退后半步,却被碎石挡住脚步,赵向零端正了仪态,忽视自己擦得乌漆漆的脸:“平身。”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好心肠无端遭恶意(一)

她站直了身子,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如平日一般威严。

赵向零的身量本就高,站在躬身的禹德泽面前像是高了半个身子,尽管她形容狼狈,但也还保持君威叫人不容侵犯。

“臣不知陛下亲访,接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禹德泽拱手道,形容恭敬,叫人挑不出半点错误。

可在旁边还有熊熊燃烧的烈火,说这样的话显得既滑稽又可笑。

放着该救的人不救,却在忏悔自己接驾来迟,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给谁听。

垂低眼眸,赵向零正想着该如何应付禹德泽的话,却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喊:“陛下,原来是陛下刚刚救了我,陛下圣明,陛下万岁!”

侧目,赵向零瞧见那个激动万分的是自己方才从火场中揪出来的士兵,不觉有了些安慰。

至少,还是有人看得见自己的付出,倒也不算是白做这些。

定神,赵向零抬手,阻止下头沸腾起来的窃窃私语。

她正色道:“朕知你们艰难,此次祸患皆由朕起,理当由朕一力承担。只是朕无回天之力,不能当众人之苦,只能对此做出些弥补。凡是在此次灾祸中身亡的,妻子父母皆可往京兆府登记在册,日后领取月俸,凡是在此次灾祸中受伤的,同可登记,医药一律全免,直至康复。”

这是赵向零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也是她能做到的最好处理方式。

众人谢恩,有人感激也有人唾弃,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医药全免算得了什么?她可是皇帝,拥有一个国库的皇帝,她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舍得拿出来,为什么不舍得与民共享?

自己为她卖命,为什么还是穷困潦倒一生?

这不公平!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众人各样的目光赵向零都看在眼底。她没有多过留意,也没有再看。

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再乱。她独自在此处,乱了心思无疑是给禹德泽等人留了可乘之机。

“禹尚书,你还是带人去瞧瞧里头还有没有活口。”赵向零冷冷道,“既然你来了,朕就该回了。”

此话一出,禹德泽再不好站在这里。毕竟方才那个士兵已经炫耀了出去,说是赵向零亲自冒着危险进的火场将他救出来。

皇帝都亲自进了火场,他这个尚书岂能继续站在这里稳稳当当?

“陛下放心,臣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客套话禹德泽从来说得滴水不漏。

点头示意他去,赵向零转身离开,寻得自己来时骑的马朝皇宫方向去。

她在这里久留并不好。一来她身份暴露,很快京城稍有头脸的人都会知道她在此处,二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火场里头的活人,大抵能救都已经出来了,不能救的在那后一次的火中也断然没了活下去的可能。

策马朝大路,赵向零朝后打了个手势示意火语带着他剑影阁的人撤退。她一边挥动缰绳,一边将自己的脸擦干净。

禹德泽亲自过来,这里的摊子就交给他处置。火语等人暴露出来,对李瑞清是大祸患。

提起瑞清,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赵向零叹气,夹紧马腹,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和李瑞清走得匆忙,还忘记了一个人。

月邀。

月邀之前朝她求救,她让她去里间处置伤口,尔后火灾起,她赶去的匆忙,居然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暗道一声不好。赵向零调转马头,朝满春园去了。

但愿没有发生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

满春园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姑娘们笑闹着陪酒,公子们手执纸扇卖弄文采,手搭在姑娘腰间划来划去。

中间丝竹声,嬉笑声不绝于耳,无端叫人有些烦躁。

赵向零大跨步走进楼中,一把推开朝她奔来的老鸨,直奔自己先前包下的屋子里去。

她买下的是整整一个下午,老鸨不会将自己包下的屋子再盘给别人。

踹门进去,赵向零气势汹汹,却惊讶的发现里头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老鸨识趣的没有跟过来,并且驱散了一众跟过来看热闹的姑娘。

顺利走进里间,赵向零慢慢侧身前进,手臂微倾,将袖中的尖刀滑了出来。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但一切都小心为好。

原本这里有剑影阁的人守着,可后来因为城西需要人,李瑞清将所有人都召集去了城西,才会导致这里空了下来。

不过听动静,应该没有人在。

心下想着,赵向零抬手慢慢用刀尖拨开屏风,露出里头用屏风隔出来的小室。

之前月邀就是进了这里,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只一眼,赵向零就看见了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月邀。她面上惨白,已经没有了活色。

“月邀!”赵向零将刀子捏在左手手心,另一只手上前要扶起她。

她刚蹲下,就瞧见月邀忽然瞪大了眼睛,直楞楞的瞧着赵向零。她在笑,尽管脸上有血,牙齿也被染得鲜红。

“咯咯咯咯。”月邀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不似人的声音。

赵向零一惊,退后两步,看着月邀慢慢爬起身,将脸转向她。

接着,月邀的脸上陡然有了些血丝,叫她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但赵向零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

月邀,要死了。

她敛眉,此事自己脱不开干系。月邀来找她救命,她却只顾得城西顾不得她。

她不知道王尧竟然会对她下杀手,如果她知道这件事会有这样严重,她一定不会将月邀一个人留在这里。

都怪她,她真是

“你该死!”月邀抬手,指着赵向零咯咯笑道。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唇角淌出血来。

赵向零瞪大了眼,不知道为何月邀会这样指控她。

月邀爬上前,抓着赵向零的衣袖,冷笑道:“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答应了救我还是骗我!”

面对月邀的指认,赵向零无言以对。

“说啊!你们为什么都骗我!”

“我”

赵向零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月邀打断:“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们为什么不去死!”

最恶毒的表情,最恶毒的语气。

赵向零一时迷惘,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第一百五十章 好心肠无端遭恶意(二)

“他说,只要你嫁给他,他就愿意散去后院,你为什么不嫁给他,为什么!”月邀道。

赵向零一愣,知道是王尧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她。

当时她只觉得王尧这句是玩笑话,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不过记得又如何,记得她就要按照他说的去做么?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要是嫁给他,他后院里头的十几个人都可以得到救赎,你为什么不可以?”月邀喃喃道。

赵向零瞧她一眼,顿时觉得陌生得很:“我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牺牲你一个人,我们都可以得到幸福!你就一个人,况且王家那么好,你一看也不是普通人家,你未必会不幸福。”月邀说着,眼底有些涣散。

“凭什么。”赵向零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知道,不知道有人可以将这种肮脏的牺牲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你为什么不能这样做!”月邀道,脸上再度失了血色,她说的又急又快,唇中的血开始泛黑,是中毒已深的象征,“你为什么就不能牺牲自己成就别人”

“抱歉。”赵向零起身,没有再看月邀,“我没有那么无私,相反,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月邀口口声声的牺牲和大义,她做不到。

“为什么”月邀喃喃,气力不支。

“你的眼睛那么好,为什么不扣出来给别人。”赵向零冷笑,“眼瞎的人那么多,你就不能救救他们?”

月邀垂头:“那是我的眼睛。”

赵向零大笑,嘲讽道:“这是我的选择。”

口口声声要别人牺牲,最后自己又是什么货色?自己都做不到的东西,凭什么要别人去做?

赵向零转头,打算离开这里。她仅有的一点内疚散去,换成了冰凉。

她错了,月邀根本就不值得救。

在踏出门的那一刻,赵向零听见了月邀最后的一声嘶吼:“你这种人,就是丧门星,会给所有人带来不幸,你,你永远都不会幸福!”

赵向零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

月邀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要小小牺牲一下就能换来所有人的和平,为什么她不这样做!

她永远不会明白,也想不明白。

===

梧桐宫云霾塔上,赵向零身着一袭梨白色长裙吊脚坐在塔顶。已入深秋,衣衫稍厚,秋风带起衣袂,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执起酒壶,仰头咽下酒液却觉得有些苦涩。

诅咒,赵向零从来不信。死在她面前的人那么多,如果诅咒有用,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身后环佩声起,赵向零回头,果瞧见李瑞清信步走来。

自己回宫后并没有急着去找他,而是来此处喝闷酒。想来他醒来后没有看见自己,才寻到了此处。也难为他找来。

“向零。过来。”李瑞清没有急着靠近,皱眉瞧着赵向零伸手道。

赵向零半个身子探出塔外,白衣猎猎,总给人种她要生出双翅遥遥飞去的错觉。李瑞清不敢靠近,生怕会惊动她掉下去。

“我不过去。”赵向零拒绝道,“朕哪里也不去。”

说完,她仰头倒酒执壶冲着李瑞清遥遥一笑,甚至晃晃脚让自己坐得更不稳了些。

“听话。”李瑞清急道,又不敢妄动,只得劝道,“向零,这不是你的错,那火不是你的错。”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火的起因。

此事同禹德泽,玄音甚至青花都脱不开干系,可她不能治罪,就像她不能治王尧的罪一样。

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是罪魁祸首之前,她都不能轻举妄动。

王家和禹家都是大族,没有足够的罪过和理由,她都不能动手。一旦动手,难免朝堂不稳,人心惶惶。

她要顾全大局。这该死的大局!

“不是我的错。”赵向零喃喃,抬头瞧着西边凄惨颜色的夕阳,“瑞清,你告诉我,那是谁的错?”

“是我让青花知道我们的动向,是我留着禹德泽玄音这些心腹大患,是我,都是我,如果没有我是不是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这个皇帝,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结束!”

站起身,赵向零立在不过半掌宽的圆栏杆之上,展臂任由风吹开她广袖,稍往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跌落下去。

“向零,你冷静下来。”李瑞清抬头,脸上神色暴露他此刻的恐慌,“你别动,听我说,听我说!”

赵向零笑,将酒壶往前扔:“瑞清,有件事我没有骗你。”

“我想死。很想死。”

酒壶滚了几圈,跌在李瑞清脚边,酒液落了一地。

“我知道,我们下来好不好?向零,你下来,好不好?”

李瑞清张开手臂,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赵向零的眼睛,认真得不敢眨眼。

他怕一眨眼,错过的就是一生。

“瑞清,你听我说话。”赵向零笑,抬手,瞧着自己广袖飘扬。

“你说,你好好说,不要乱动。”

“瑞清。”赵向零歪头,收了面上所有光华,替代的是一派颓圮之色,“我从小就没有给人带去过幸福。”

“我娘怀我的时候,爹为人所胁迫,离我们而去。长到六载,住在你家,害得剑影阁差点遭受无妄之灾,回到宫中时,我爹回来,我以为我们家将会团聚,将会弥补回所有,却不想他带来的还有一柄冷冰冰的剑。”

赵向零眼下,一道极细极细的水线划过,润在她雪色肌肤之上,犹如一颗珍珠,在夕阳下发散温和的光,却刺痛李瑞清的心。

“他什么都记得,他什么都清楚,可他独独没了情。他毫不犹豫将刀送进我娘胸口,他想也不想就杀了向欣。”

李瑞清轻声:“一切都好了,向零,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还不明白么?李瑞清,我是丧门星,我给所有人带来的都是不幸。”赵向零哭道,“瑞清,你也是,我也给你带来了不幸。”

“三年前你受的伤,今天你受的伤,都是我害的。”

“今天那些人,虽说是旁人放火,可也是我害的。”

“还有月邀,她也是我害死的。”

“瑞清,我不好,我真的不好,我就是个倒霉鬼,给身边所有人带去不幸。”

“不是。”李瑞清打断了她的话,“向零,不是这样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帝相计青花露马脚(一)

“不是这样的,向零。”李瑞清道,“你不是灾星,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

赵向零睁眼,瞧着他,眼中有泪珠滚下。

“向零,对我来说,能看见你的每一天,都值得高兴。看你吃点心的餍足,看你捉弄人,都能让我高兴一整天。向零对我说话,对我笑,唤我瑞清,这都是好事。”

李瑞清一边说,一边慢慢接近赵向零:“于我而言,能遇见向零,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就是最幸福的事情。所以向零,你不是灾星,从来都不是。”

赵向零眼见他接近,弯身一纵,飘落而下。她稳稳落在李瑞清怀中,忽地大哭起来,似是要将心中所有委屈,所有不甘,都随着泪水涌出。

李瑞清将手轻轻搭在她发端,温柔道:“哭吧,如果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赵向零果真哭得更大声。她抽噎道:“李瑞清,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天性如此。”李瑞清答。

“瑞清,你怎么说这么俗的话我也觉得好听。”赵向零哭道。

“天生如此。”李瑞清笑道。

“我干嘛要这么喜欢你。”赵向零仍旧是哭。

这个问题,李瑞清想了几息,才答道:“天意如此。”

“胡说!”赵向零踢他,“都是胡说!”

“不。这是李说,我姓李,不姓胡。”李瑞清道,“别连自己喜欢的人姓什么都弄不清楚,赵向零,你这样我会很慌。”

赵向零破涕而笑:“我不清楚,你能拿朕怎么样?”

“只好……”

李瑞清低低在她耳边低语两句,叫赵向零面上一僵,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禁脱口而出:“李瑞清,你真是……”

“是什么?”李瑞清笑。

赵向零面颊微红,转头:“想得你的美,朕还有正事处置,爱卿若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就自己待去阴凉处透着。”

“那臣只好,随着陛下一起去。”李瑞清低声,“毕竟陛下任性又妄为,臣小小一个提议也不肯。”

“闭嘴!”赵向零怒道,擦干自己眼角泪珠。

“怎么就要闭嘴?莫非陛下如今不听臣言?”李瑞清笑道。

“李瑞清!”

“臣在。”李瑞清笑吟吟答道,“陛下有何吩咐?”

赵向零被气到无言以对。她转头刚想要说什么将他的话堵回去,却听李瑞清道:“下次不要再这样闹。”

他面上清冷,隐隐有后怕之意。

赵向零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若说方才还有十分寻死的心,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两分。

她有意逗李瑞清道:“如果还有下次……”

“我将会打断你的腿。”李瑞清看着她威胁道,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赵向零却不怕。她大声:“你说什么?李左相,你好大的胆子!”

李瑞清也笑:“陛下大可以试试,看看臣到底有没有这个胆!”

说完,他似乎又后悔:“罢了,你还是不要试为好。”

他可禁不起赵向零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赵向零默。她知道她有些时候是过分些,实在叫人不省心。可是……皇帝有几个叫人省心的?

她可算是最让人省心的皇帝了。

“想开了想开了,朕作甚要将别人的错处来惩罚自己?是谁的因,就由谁来咽下这个果。”

赵向零眸中杀意立现。

禹德泽和玄音暂时动不了,可有一个人她还能做下决定。

此事和她,可跑不脱干系。

“以后,谁再冒犯朕,朕就碾死谁!”赵向零放话道,握紧拳头朝空中一拜。

李瑞清叹息。都说圣上乃天威,果然不错。赵向零威不威严他看不出来,但她的脸确实和天上气象有的一拼。

说高兴就高兴,说生气就生气,阴晴不定没个缘由。

“李瑞清,你再不走就一个人留下来吹冷风!”

赵向零已经走远,回过头冲李瑞清吼道。

李瑞清负手前行,走得不紧不慢:“赶去做什么?”

“送人去投胎。”赵向零笑,跑回来抓住李瑞清的胳膊将他往梧桐宫方向拖,“所以,你走快一点,不然入夜孟婆休息了,我可就要再等一日。”

李瑞清瞧着她拖着自己往前走,干脆走得更慢了些,让她拖自己久一些。

二人拉扯间,正好迎面碰上来这边寻赵向零的青瓷。

远远瞧见赵向零和李瑞清,青瓷立刻退到路旁低头垂眸行礼,示意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青瓷。”赵向零大声道,“去,把朕的宝剑寻来。”

“是,陛下。”青瓷忙转身就走,片刻都不敢停留。

此刻,李瑞清还不明白赵向零好端端的要剑做什么,片刻后,当赵向零一剑将自己面前桌子砍成两半的时候,他才明白。

赵向零一袭白衣衬映剑光粼粼,照得面庞如雪,气势如虹。

“李瑞清!你骗我,你为什么要放那把火!”

如果对着李瑞清的那张脸没有挤眉又弄眼,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

见李瑞清不说话,赵向零急了,她不停眨眼,示意李瑞清赶紧说话。

李瑞清便遂了她的意:“陛下,臣没有。”

“没有?”赵向零柳眉倒竖,却似乎极力忍着笑:“不是你,还有谁?李瑞清,你不要以为区区苦肉计就能打动朕,你,你,你不是好人!”

说完,她气的抬手揉揉眉心,顺带掩住自己差点笑出来的嘴。

“陛下,臣不曾离开你半步。”李瑞清继续道。

他演戏的功夫实在不到家,好在宫人们皆惴惴,没有人敢抬头看,李瑞清的语气又一贯如此没什么情绪,所以听上去倒也算正常。

“对,你不离我半步还有这样的本事!”赵向零怒道,“左相,我真是太小瞧你!”

一脚踩在被砍断的木桌之上,提剑直指李瑞清咽喉,赵向零忍着笑严肃道。

她眼珠转动,掠过一圈屋内宫人。李瑞清立刻会意,冷声道:“你们都退下。”

识趣的小宫人都敛裙退下,青瓷青风却不敢轻易走开。她们看了眼赵向零,后者满面怒容瞪道:“都给朕滚下去!”

青瓷青风这才倒退而出。二人皆一头雾水,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

尤其是青瓷,方才他们都好好的,怎么一转头就成了这样?

瞧见她们离开,赵向零凑近李瑞清,低声说了两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帝相计青花露马脚(二)

“玩一会,再让蝼蚁上钩。”

说着,赵向零拖着剑走向博古架,刚要一脚踹上去就被李瑞清拦住。

“等等。”

将她往后拖几步,李瑞清迅速从架子上卸下几个瓷瓶:“好了。”

他抬手,示意赵向零可以踹了。

赵向零斜眼看他摆下的几个瓷瓶,皱眉道:“心疼?”

“嗯。”李瑞清坦荡答道。

转头,望向博古架,再看向地上那几个瓷瓶,赵向零拧眉:“可是,你拿的是最不值钱的瓶子。”

李瑞清取下的那几个瓶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山水花鸟瓶,绝比不上架子上头的珐琅瓶,七色水晶瓶,鸡血玉对瓶……

“嗯。”李瑞清答,指给赵向零看,“这个,是前朝王太师的亲笔,这个,是孙太守的字迹,还有这个,这个应当出自施大师之手。”

再看,赵向零就明白了,笑道:“原来瑞清你还有爱才之心。”

他留下的这些瓶子,大抵都有字画,再不济也是书法。

李瑞清低头,将东西搬开,示意赵向零快踢,顺便赞同她的话:“钱是好东西。”

将爱才之心听成了爱财之心。

“那岂不是这些都不好踢了?”赵向零伸到半空中的脚收了回来。

“这些以后就值钱了。”李瑞清笑,站起身,“其他的无所谓。”

“是么?”赵向零将信将疑,一脚踹在博古架上。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地上就多了许多残瓷片,玉片。

“为什么要等以后?”

李瑞清解释道:“等他们驾鹤西去,这些东西就值钱了。”

赵向零:“……”可以,她算明白什么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瑞清果然有道的很,他这是盼着别人死啊!

“那个瓷瓶又是谁的?”赵向零指着其中最素的一个忍不住问道,“就是上头画着海棠的那个。”

如果不是画看的多,她都认不出来那是海棠花。

李瑞清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忽有薄红。他转过头去,踹了两脚瓷片,叫外头能清清楚楚听见里头的动静。

“瑞清?”赵向零看出了点门道,低声笑道,“让我猜猜,这个瓷瓶……是你画的?”

李瑞清别扭地转过头去,不回答她的话。

“可是这笔锋太稚嫩了些,不太像啊。”赵向零低声,有意逗他,“而且这画的海棠……是什么意思?”

李瑞清瞪她,接着不说话。

“啊,海棠花呀,那不是朕么?”赵向零故作惊讶,“爱卿,你好端端的画朕作甚?”

“外头听不见你的声音,该起疑了。”李瑞清试图转移这个话题。

“爱卿不要羞涩,朕什么都不知道。”赵向零一本正经,“朕不知道你年幼无知的时候画过这个瓶子,哎呀,朕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摆在这里的。”

“向零!”李瑞清恼羞成怒。

“要是朕知道,一定将它摆在床头。”赵向零点点头,去将那个瓷瓶捧起来,“每天睁眼也瞧它,闭眼也瞧它……”

“赵向零!”李瑞清放大了声音。

“李瑞清!”赵向零也忽然大声道,“你一直都骗我!原来你才是那个一直设计陷害朕的人!青花,青花也是被你害的,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她总是很快就能进入状态。李瑞清不得不配合她道:“臣没有。”

无力的反驳,没有任何证据。

李瑞清当然拿得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问题是赵向零需要的是他‘不清白’。

踢开碎瓷片,赵向零大怒:“好你个李瑞清!好!”

说着,她长剑一指搁在李瑞清颈边:“青瓷!你给朕进来!”

在外头候着的青瓷听见这一声吼,忙推门进来,跪地恐慌道:“陛下?”

“去,将青花给朕唤进来,朕要他们当面对质!”赵向零怒气冲冲,看着李瑞清将自己的剑尖撇开,又抓住剑柄扔到一边。

青瓷瞧着两人横眉以对,心下一惊,想要提醒赵向零青花有猫腻,莫要被旁人干扰心神:“陛下,青花她”

“去唤!”赵向零瞧她脸色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但是她不能让她说出口,故而大怒道,“青瓷,如今就连你也不肯听朕的话了么!”

此话说得极重,青瓷忙躬身应道:“奴婢不敢。”

说完就退出去寻青花,心下思忖着等赵向零心情好一些再去劝她。

青瓷知道,一时半会赵向零还不能同李瑞清翻脸,毕竟后者乃是当今朝堂上极有声望的左相。

不到半刻钟,青瓷就将青花寻了进来。

青花如今已经被降为粗使宫女,身上是最简单的粉色褂子,头上没有任何配饰,只是简简单单的用花绳扎了两个髻。

她看见赵向零,两眼往下一垂,眼底水光盈盈,大拜道:“陛下。”

“起来!”赵向零的语气仍旧算不得很好。

她瞪着李瑞清,甚至于眼底都有些红血丝没有褪干净。

熟悉赵向零的就知道,她极少动怒,即使有气,也很少写在脸上。

但动怒的赵向零,宫中无人敢招惹。所以青花有些战战兢兢。她爬起身,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你,给朕说说上回发生的事情。”赵向零转头,脸上的怒意褪去了些。

青花有些不解。她低声:“不知陛下要奴婢说的是哪一件事情?”

“就是上回下毒的那件事。”赵向零道,“朕一直觉得颇有疑点,你现在给朕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花舔舔唇,低头眼珠转了两圈,才抬头看了李瑞清一眼。

赵向零更怒。她道:“你不要看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同朕说出来!”

“奴婢”青花伏地,大恸道,“奴婢不敢!”

赵向零声音未落,青花的眼泪就先一步滴在了绒毯地上,将细绒沾湿,黏在一起。

她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抬头想要看李瑞清,却又有些不敢再看。

“说!”

青花这样的欲言又止,耗尽了赵向零最后的一点点耐心。

“陛下”青花大哭,“您要相信奴婢,奴婢跟着您七载,奴婢没有理由伤害您!”

赵向零知道,她要开始了。自己演了这么久,就是要等她开始卖惨,并且说出事实的‘真相’。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帝相计青花露马脚(三)

她转头看向李瑞清,满面狐疑,却悄悄在宫人瞧不见的地方给他打了个手势。

南国左相,果然是个骗子。

李瑞清悄悄回给她一个手势:彼此彼此,南国皇帝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传话之间,青花仍旧在哭:“是左相大人,左相大人给了奴婢一包药粉,说是加在陛下您的茶水之中,能叫陛下精神气好一些。”

如此蹩脚的借口,赵向零想要装出立刻就相信的样子都没法装出来。

她冷笑道:“这样愚钝的理由?你就信了?”

也是,青花一直以来装的就是个没有心眼的孩子。她也一直都信了。

“奴婢以为左相不会”青花抬眸,看了一眼李瑞清,瞧见后者眼中厉色,又立刻低头佯装害怕道,“以为左相不会害陛下,才会,才会不加防备。”

她抹着眼泪,浑身颤抖,不似假装。

赵向零笑,盯着她没有转移视线。虽说计策不怎样,但青花的的确确知道自己的大忌讳是什么。

她讨厌背叛,讨厌任何要对她下手的人。

可以说如果是以前自己听见这句话,不管如何李瑞清都得受到她或多或少的打压。

但是现在不是以前了。

她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

“你说,他给了你药粉。”赵向零道,“那么你可有证据?”

心里相不相信是一回事,脸上如今是绝不能相信的。毕竟她还想从青花的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东西。

“没有了。”青花哭道,“上回陛下大病,左相大人将我下进牢里,那药包就不见了,我不知道现在它在哪里。”

她不知道药包在哪里,可这段话却是指认李瑞清借着将她打入牢中,将证据都清理了干净。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好一个栽赃嫁祸。

既然她非得这样说,那自己就配合她接着往下演。

赵向零转头,看着李瑞清缓缓道:“李左相,你有什么好解释?”

李瑞清的回答生硬又冷淡:“她的话中有诸多疑点,相信陛下不难察觉。”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说谎!”青花磕头,楚楚可怜。

赵向零冷哼:“那左相觉得哪里是疑点,哪里是左相的**阵?”

此言,已经开始指责李瑞清为臣的忠诚。

青花听见这句话,低头落泪的脸上稍稍有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恰恰好落入青瓷眼中。

帝相之间的争执却还在继续。

李瑞清道:“如果真的是臣,臣一定不会留下青花这个活口来指责臣。”

杀人灭口,是最好掩饰事实的做法。事实上这也是一般人的首选考虑。

李瑞清说出这话的气势,叫青花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她抬头瞧见李瑞清如刀般的目光,不觉再度垂头。

这回连手心都捏出汗来。

她有些害怕了。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杀人灭口固然容易。”赵向零冷笑道,“可借着什么都说不全的青花之口洗脱自己的罪名,岂不更好?”

青花在赵向零面前装了七年的天真无邪,也是时候用用她给自己设定的这个性格。

果然,一听这话,青花再度松了口气。

她只要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清楚,左相就洗脱不了他自己的嫌疑。

因为无论怎样的做法,都可以有怀疑的理由。

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

果然,李瑞清无话可说。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青花,你告诉朕,当初你究竟为何指责左相,你还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赵向零平静了下来。她坐在长椅上,低头看向青花。

抬手,外头禁卫军弓声响起,长靴踏地哒哒声传入耳中。宫中全线戒严,竟是进入战斗准备。

青花知道,赵向零动了必杀之心。她只需要再说出一点点有价值的东西,左相必然死在此处。

管他左相在外头权势如何滔天,如何得民心,可在这宫里,还是皇上的地盘。

只要一声令下,左相必得死在乱刀之中!

舔舔唇,青花忘记了哭泣。她擦擦脸,认真道:“奴婢在牢中还记起一件事。”

她再度看了一眼李瑞清,瞧见后者面上一缕恐慌。

“说!”赵向零不满青花的停顿,厉声道。

青花道:“三年前,奴婢曾瞧见左相手中有一幅地图,看上去很像是黄纸写就,上头画着许多红圈”

为难看着赵向零,青花攥着衣角,似乎不知道这件事情重不重要。

那地图,当然重要。何止是重要,简直是要命!

三年前铧王之所以能长驱直入皇宫,就是因为他手中有着宫里完整的布防图。

至今赵向零都没能查明究竟是谁偷出的布防图,如今倒是有人不打自招。

“好!”赵向零大笑,“好!”

她抬手,外头禁卫军忽然没了声响,顿在殿外,没了动静。

“果然是你。”赵向零道。

熟悉她的人就会知道,此言是动了十成十的杀心。

青瓷闻言一慌,忙跪地道:“陛下,此事没有定论,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赵向零饶有兴趣的看了青瓷一眼,没有做声。

青瓷见赵向零没有发声,又道:“左相大人树敌颇多,或许这是谁的计谋也说不准,您定要三思而行,莫要中了旁人的圈套!”

“圈套?”赵向零扫过青瓷,冷笑,“青瓷,你什么时候也如此不知规矩?”

宫女不得妄议政事,青瓷乃是宫中的领班大宫女,更是需要谨言慎行。

如今她这样替李瑞清说话,是犯了宫中的大忌。

“陛下!”青瓷此次没有噤言,“奴婢只是不愿您日后后悔。奴婢这条命抵不上什么,但陛下若今日真杀了左相”

“谁说朕要杀左相?”赵向零笑道,“瑞清,朕有这样说过?”

李瑞清抱拳,淡淡笑道:“并未。”

“所以,你究竟在想什么?还不给朕起来送杯茶来?”赵向零仍旧是笑,看着青瓷收去了怒容。

方才的生气和大动干戈,似乎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青瓷愣愣看着李瑞清坐在赵向零身旁,温和地替她斟茶,赵向零也接过,端至唇边抿了口。

两人哪里有什么芥蒂?分明半点矛盾都没有好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青花暴露杀心四起(一)

青瓷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她就说,为什么方才看上去还好好的两个人,转头就翻脸。

还好,她没有坏了皇上的大事。

“青花,你栽赃左相,又送出布防图,可知自己有罪。”赵向零温声道,声声催命。

青瓷知道事情已没有回转的可能,也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

赵向零,其实就是想要套自己的话而已。

“陛下,究竟是谁的罪孽更深?”青花哭笑道,“你不知道么?”

“朕不知。”赵向零道,“朕只知七年来从来没有愧对于你。”

赵向零自问对所有的宫人都很好,从来没有苛责过谁,尤其是对年岁最小的青花,就更是宽容。

可是为什么青花要背叛自己,甚至在三年前她就已经这样做过?

“没有愧对?”青花大笑,眼底含泪,“赵向零,你的皇位是你娘用残暴手段打出来的,她屠了我们苗疆整整一座城!你说你没有愧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知自己必死无疑,也不顾主仆礼节,只管放肆大笑。笑声传遍整个大殿,听得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这笑声中藏着无限恶意,久久不停。

青花的眼底终于换上了仇恨。她伸手指着赵向零,大声道:“你知道么?整整一座城,一座城啊!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暴!”

“你们胜利的史书是用我们血肉写下的,我娘是唯一活下来的人,而我,要替苗疆数万人替天行道!”

青花忽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什,往空中一抛,立刻从房梁,窗外爬出许多黑红相间的毒蛇,探出三角形的头颅,吐出猩红色的蛇杏。

腥味弥散,恶臭扑鼻。

宫人大乱,却因赵向零端坐不变而强行稳定在原位。

毕竟皇上都没有动,下头的宫人也不敢妄动。

赵向零瞧见那些毒蛇,不禁叹了口气。

苗疆的这些毒蛇蛊虫,居然还有人会操纵。这回可麻烦了。

转头看向李瑞清,瞧见他悠哉悠哉从袖中取出个小罐,指尖一弹,立刻有雄黄粉攒射而出。

蛇大抵是嗅见雄黄的气息,立刻反身而逃,不敢再往殿上来。

赵向零正打算松口气,忽然听见耳边有风声起,忙侧头避开,瞧见一只五彩厚壳甲虫朝自己面颊飞来。

它有两只巨大的鏊子,尾后有针,高高立着,发出幽绿色的光。

赵向零不怀疑要是那尾针挨着一下自己的脸,非得将脸给毁了。

毒甲虫见赵向零避开,不依不舍,仍旧朝她扑来。赵向零不知这虫子的来头,只敢避开,不敢动手去碰,不敢动手杀它。

天知道这东西要是被刀子戳破会露出什么东西来。要知道一只虫子好躲,无数毒液可不好避开。

甲虫极小,不好察觉,李瑞清的注意又被毒蛇吸引去,一时间顾及不到此处。

赵向零想要唤青云,记起青云去了陈家保护陈子涵的安全,不在自己身边,顿觉憋屈。

她就地打了几个滚,就朝青花去。

她不是喜欢毒虫?那她就自己尝试一下被自己的虫子咬的滋味!

赵向零速度极快,等到李瑞清发现她已经不在自己边上的时候,赵向零距离青花不过一臂远。

“回来!”李瑞清蹙眉,起身要去拉她回来。

青花控制毒虫,她身上未必就没有其他压箱底的宝贝。赵向零贸然过去,实在冒险。

听见李瑞清的警示,赵向零也并未回头。她探手捉住青花衣领,瞅准那带毒甲虫就将青花丢了过去。

青花没有功夫,也没有还手的力量,直直摔在那甲虫之上,将甲虫压成了一滩肉泥。

墨绿色的汁水溅出,沾染在青花的衣服上立刻烧出一个大洞,不过没有对青花造成任何伤害。

想来她早就用下解药,随时等着朝赵向零下手。

赵向零并不觉得讶异。青花有后手在她意料之中,要是没有,她可就要好好思忖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在她身边混七年的。

青花蹲在地上,双手交在胸前,窄袖里头忽然涨了起来。紧接着,袖口飞出许多薄翅黑色如同小拇指甲盖般大小的飞虫。

那飞虫来势汹汹,如同潮水一般,又快又多,几乎是避无可避。

赵向零偏头,退后数步,从旁边侍女手中夺来一面香扇。抬手一道风扑了过去。

飞虫被扑得摇晃,但绝大多数还是按照原先的路程而来。

它们的目标仅仅是赵向零,所以旁边的宫人一概没有受到影响。

但这场景却将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宫人将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用来扑空中的飞虫,可惜飞虫动作实在敏捷,不等人碰到就已经掉转了方向。

宫人是对虫子的畏惧和惶恐,有两个宫女畏惧的却是人。

青风没有想到她当做贴心好友的青花,竟然是潜伏在赵向零身边的刺客,而且瞧她控虫的熟练程度,显然精通此道。

青瓷却没有想到,青花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当众刺杀皇帝。

她素来沉稳,瞧见殿上赵向零李瑞清同青花胶着,立刻转头去将外头的禁卫军唤进来。

可瞧见这劈天盖地的虫子,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虫子怕火,可总不能连同陛下一起烧,用箭弩也是行不通的,用水也不成,总不能用手去拍。

身经百战的禁卫军面对这种场景,不免乱了手脚,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拿着。”李瑞清将手中烛台递给赵向零,夺过她手中宝剑劈开一条路去寻青花。

虫子被剑风砍落在地,挣扎两下死的透彻。

短时间内没有虫子能接近李瑞清,但时间长了他难免会失手放两只虫子近身。

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捉到青花,这些虫子自然不攻而破。

可他这样一来,就无疑是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虫堆之中。

赵向零明白他的意思,李瑞清药灵血能抵御百毒,自然也不怕怕这些普普通通的蛊虫,他此举说不上稳妥,但也是目前看起来最好的办法。

“回来!”赵向零却不领他这个情。她抬手掷出烛台,在空中挥出一个弧度,稳稳落在李瑞清身前。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出手青花识身份

虫子没了火焰的威慑,再度朝赵向零扑来。

躬身躲过虫群,退后数步踢开身后椅子,赵向零推开身边的一个宫人,将香炉推了出来。

“青瓷!熏炉!”摸着手下炉子,赵向零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虫子除了火和水,还怕一样东西烟。

青瓷听见这一声,忙命禁卫军点火,将能烧出烟的东西都扔进熏炉中,一把火燃了起来。

小虫都聚集在赵向零身边,青瓷站着的地方只有寥寥几只,虽说不知道烟熏有没有用,她还是指使禁卫军推着熏炉往赵向零方向去。

禁卫军赶到赵向零身边的时候,李瑞清正好扣下青花,将剑指在她的喉咙上。

他左手端着烛台,平常的虫子根本不敢靠近他。

青花抬头,眼里怨毒,如同她指挥的那些虫子一样。

“收回去。”李瑞清手中的剑尖搁在她的脖子上,很快划出一道血痕。

“不。”青花拒绝,看着李瑞清幽毒道。

虫子似乎是嗅见了血气,动作愈发疯狂,纵然李瑞清手中烛台火光明亮,也阻挡不住虫子纷纷扑来。

烧焦的腥臭味迅速弥散,李瑞清手中烛光也开始摇晃,一点点因为虫子死亡般的扑来而弱小了下去。

赵向零用烟解决完自己身边的虫子,瞧见的正好是李瑞清手中烛台彻底熄灭,留下一缕青烟。

“瑞清!”赵向零瞪大双眼一脚将身旁熏炉踢过去,又命人前去支援,自己则重新拔出架子上一把剑往那处去。

然而隔着大半个殿,烛火熄灭也不过是一瞬息的事情,虫子又离得极近,旁人根本救援不及。

还不等赵向零过去,就见得一道黑影从虫堆之中倒飞而出,狠狠被拍在了墙壁之上。

赵向零心一紧,慌道:“瑞”

‘清’字还没有说出口,她瞧清楚了地上那个人是谁。

青花唇角涌出血来,脸上还有几只虫子的尸体,就像是被拍死的蚊子粘在脸上。

手脚皆垂,软绵绵的,已被人折断,没了防抗之力。

她抬起断手指着前方,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眼底浑浊,不知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从她的眼中,赵向零瞧出了不可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再转头,赵向零瞧见漫天的黑虫折断了翅膀,纷纷扬扬落下,就像春末漫天的柳絮,却比那个更快一些。

李瑞清已经站在这‘虫雨’之外,静静仰头看着没有说话。

能丢青花出来的人,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是他!”青花颤抖道,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颤,不断往后缩。尽管她的背后是墙壁,已经退无可退。但这样的退缩似乎能叫她觉得安全一些。

“是什么?”赵向零追问道。她觉得青花接下来要说的话对她很有用。

“是”青花张口,转眸一动,不出声了。

她打定主意不说这件事,以造成赵向零和李瑞清之间的隔阂。

“说!”赵向零踩在青花的断臂之上,凶道。

青花怒视她,反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不能杀我,我给青风下了药,我死,她也死。”

赵向零不怀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青砂还在宫中时,曾经研制出一种子母丹,那丹就是根据苗疆的子母蛊研制而出。

既然青花能驾驭蛊虫,就未必不能驾驭那子母蛊。反正蛊虫的控制方法大同小异,没有太大的区别。

“朕为什么要杀你。”赵向零冷笑,踩着青花断臂的脚愈发使劲,“朕有的是法子不杀你,例如现在,朕先将你制成人彘,关在瓮里藏在地下,如何?”

青花心底里涌出一股寒意。她想起了赵向零对待自己政敌的一贯残酷,不由得心虚。

她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知道”

“杀了她。”

李瑞清不知什么时候走近前,站在了赵向零身旁。

青花瞧见他,不觉又往后缩,浑身颤抖起来。

看样子,她是真的很怕李瑞清。

“向零,杀了她。”李瑞清见赵向零不回答,再次重复一遍道。

他态度坚决,语气里没有回转的余地。哪怕杀了青花可能会要了青风的命,他意也决。

青花,非死不可。

“你能不能救青风?”赵向零没有问其他的事情,只问了这一件。

李瑞清的脸色算不得太好,有些苍白,但对着赵向零的语气仍旧柔和:“可以。”

“好。”既然没有后顾之忧,赵向零二话不说拎起剑当空一刺,血液飞溅,青花胸口多了一个血洞,还在往外汨汨流出血来。

她瞪大双目,不肯闭眼。

她怎么就死了呢?她还知道那么多秘密,她还知道幕后的黑手,她还有利用的价值,怎么可能会真的杀自己?

皇上怎么能这样莽撞,如此简单的就叫自己死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直到流净最后一滴血,青花瞧见自己被拖走,拖去乱葬岗被草草掩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赵向零也不知道青花为何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既然李瑞清非要她死,自然不会是无理取闹。

青花死后,青风并没有如她所说的一样受到牵连。但青花的背叛和死亡对她的打击不小,所以青瓷让她去休息,暂时叫小宫女接替了她的事情。

这件事对赵向零的打击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因为她实在没有功夫去想青花的背叛。

在处理完青花的事情之后,几乎是立刻李瑞清就大病了一场。或许是因为那次被火烫伤,也或许是因为青花的毒虫。

当然,更有可能二者皆有。

正如属木曾经说过的一样,李瑞清不生病还好,生病就是一场大灾难,药物半点用都没有,只能靠着他自己硬抗。

总而言之,照顾重病的李瑞清是件大事,失去李瑞清的朝堂又成了一团乱麻。

尤其是城南烟花坊的爆炸,给赵向零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好在李瑞清并没有病太久,就起身和赵向零一同将这件事处理干净。

因为烟花坊归工部管理,所以赵向零乘机将工部左侍郎给撤了下去,换上了陈北词。

禹德泽同陈良州向来不和睦,这一招无疑是明着在禹德泽身边安插了一枚眼线。

至此,赵向零同禹德泽的战争彻底拉开帷幕。

第一百五十六章 离皇宫帝相下江南

秋末,万物凋敝,满是一派苍凉景象。树枝光秃秃的,张牙舞爪像是要从空中拽出什么,却被定格,不得动弹。

绿水荡漾,天高水远,一条轻舟荡在碧水之上,顺水而下。

一个青衣女子坐在船尾,瞧着一道白色水痕被甩在身后,忍不住躬身伸手去摸。

她碰到冰凉的湖水,轻笑两声站了起来。

女声悠扬,空旷水面之上回荡她的歌声,却是不知何处何来的一首词。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心恋我百转千回。快带我远走高飞”

唱歌的不是别人,正是偷出皇宫将要往江南而去的赵向零。

她借着京城已飘雪着实寒冷为由,‘迁入’行宫避寒,自己偷偷和李瑞清二人一路南行顺水而下,前往江南寻找往事真相。

当年铧王伏首,赵向零怀疑他的长子赵瞬还活着,并且被禹德泽转移去了江南,也就是江南织造他的女婿处。

赵向零此次前往江南,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

说是说来查明此事,其实赵向零的想法还是玩乐多于正事。

毕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只作为一个皇帝不是?她可立志要吃遍南国所有地方的糖葫芦,这个愿望总不算过分。

“说什么”赵向零还想要唱,却听得船舱里有琴声传出,竟是应和她的歌曲,半点不差。

隐隐有歌声传来,竟是李瑞清开口唱道:“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也不负卿,反省凡心损梵行,从来如此莫聪明。”

赵向零便应道:“念什么善恶慈悲?等什么望穿秋水?任来生枯朽成灰,换今生与你相随”

有笛声传来,是船前火语放下船桨,也颇有兴致地吹笛应和这一曲。

水流淙淙,歌声,琴声,笛声缠绵在秋日碧水之上,竟有往日难得的平静和安详。

这是京城里的尔虞我诈中不曾有的淡然,也是赵向零从来没有的宁静。

她没有听过李瑞清唱歌,倒是她自己总喜欢编一些乱七八糟的歌唱给他听。

原本以为他不会唱,所以才总是不搭理自己,不曾想他居然有这样一把好嗓子。

赵向零坐在船头,静静听李瑞清继续往下唱。

“如何抹去你身影,如同忘却我姓名”

听他唱这两句,赵向零不觉想起前些日子他下定决心要杀青花后给自己的解释。

原来,李瑞清不仅仅应该是国人,他更应该是国苗疆人。

因为夏溶月,就是从苗疆逃出来的。

药灵血,乃是苗疆特有的血种。他们将身负这种血的人奉为圣子,将其好生养到二十岁后养成人蛊,可举世无敌。

因为百毒不侵的另一种用法,叫做可接纳百毒药性。用特制毒药制出来的这种人蛊,杀伤力极大,甚至堪堪比得上一座城池所有人的攻击力。

想要造出这种人蛊,就必须得是药灵血。夏溶月就是因为这种压迫而逃出来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青花看见李瑞清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他不怕蛊虫,蛊虫倒是怕他的血。这样的反常,完全可以说明他的身份。

所以,青花不能活。

一旦她找到机会将这个消息放出去,李瑞清将会迎来更多的敌人。

世上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种人蛊的诱惑,作为唯一的材料,消息一旦被透露,李瑞清的处境可想而知。

赵向零庆幸他告诉给了自己。赵向零很高兴他告诉给了自己。

青花大概觉得李瑞清不会说出这件事,因为这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也是能要他命的东西。

可他还是说了。

赵向零欣慰:她又不需要什么能战胜一城的武器,她可有的就是城。

比起能掠夺别人的城,赵向零觉得还是一个能每天做饭给她吃的李瑞清比较让人心情愉快。

想着,她转身走进船舱,里头乐声戛然而止。

李瑞清将手按在弦上,抬眸看了眼赵向零,默默将自己的琴收好。

他知道,若是自己晚一会,赵向零就该扑到琴上来。

果然,赵向零下一息就趴在了他的琴案上:“瑞清,我们已经走了三日水路,什么时候去岸上玩一会?”

李瑞清咳嗽两声,指着琴案道:“你这不是在案上?”

他的病还没好彻底,形容还有些虚弱。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赵向零笑,连忙坐好,“我听火语说,连城有你们剑影阁的人,我可以不可以去看看?”

李瑞清默默转头扫了火语一眼,火语立刻转头拿桨继续划船。他错了,他不该和陛下说话。

“好不好!”赵向零将案往前挪了挪,正好挡在李瑞清眼前。

李瑞清叹:“好。”

想想,他又道:“跟着我,不许乱跑。”

“嗯嗯!”赵向零应道。她一定不会乱跑的,她会好好的跑,有规律的跑。

“火语,到连城靠岸。”李瑞清吩咐道。

“好咧!”火语回道,手上动作更快了些。

这几日在水上没有什么新鲜菜,他终于可以回去吃点好的

“瑞清,我们今天吃什么?”

隐约,火语听见船舱里头赵向零嘀嘀咕咕开始报菜名,不由得吞下一口唾沫。

天知道,他不仅要啃干粮,还得闻着里头的香气啃干粮,有多么难熬!

想想,他放下干粮,继续努力划船。他要早些到连城,他今天至少要在连城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饭!

有火语的努力,竟在正午之前就到了连城。

踏上岸的那一刻,赵向零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居然出宫了,还跑了这么远!

深呼吸一口,赵向零觉得空气都比皇宫里的好闻。

转头一睁眼,她就瞧见不远处草插上的糖葫芦。

“向零,在此处不得再像京城一样乱跑,特别是不许看见糖葫芦就”

李瑞清叮嘱道,转头看了眼火语将船绑在案上木铎上,回头就不见了赵向零的踪影。

再转头一瞧,果然看见赵向零站在人家旁边,正在伸手拔上面的糖葫芦。

叹气,李瑞清追了过去。

赵向零坐在卖糖葫芦的老婆婆身边,笑着夸道:“婆婆,您的手艺真好,比我从前吃过的都要好。”

卖糖葫芦的老婆婆听她这样说,眼旁的褶子都笑得皱成一堆。

忽地,眼前一黑,有人挡住了面前的光。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女装大佬皇兄向晚(一)

李瑞清无奈看着坐在路边青石台阶上的赵向零,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赵向零先开口:“不然你可以问他,他从不说谎。”

跳起身,赵向零将糖葫芦往李瑞清唇边一横,说道:“瑞清,尝一口。”

李瑞清咬了一口糖衣。很小的一口。事实上,这已经很给赵向零面子。

他讨厌甜食,更讨厌糖葫芦这种孩子气的食物。

“好不好吃?”赵向零倒也不介意他只吃一点点。

“嗯。”李瑞清点头答道。

“瞧见吧。”赵向零又坐了回去,“他不喜欢吃糖的,他都说好吃,那就是很好吃。”

老婆婆更是开心:“娃娃你不是连城人罢?听你的口音像是北方人?”

嚼碎口中山楂,赵向零忙咽下去道:“嗯呢,我是郾城那边来的。”

她目光真诚,不似作假。

老婆婆道:“那你们那边有什么好吃食?我有个儿子就在那边,年年都写信给婆子我,孝顺得很。”

“向零,我们该走了。”眼见赵向零就要露馅,李瑞清及时出声道。

赵向零立刻接下,拍拍后背起身笑道:“下回我再来和您说话,今儿有事,先走了。”

等她知道郾城有什么吃的后,再来同她唠唠。

李瑞清从荷包里掏出几枚碎银子,递给老婆婆。老婆婆拒绝道:“要不了这么多,要不了”

“留着给孩子买糖。”李瑞清道,瞪了赵向零一眼:孩子都比她省心!

赵向零转头,装作没有看见也没听明白他的暗示。

两人走后不久,又有两个人往这儿来。一男一女,一高一矮。高个子男人站在那老婆婆面前,从草插上取下一支糖葫芦,笑道:“婆婆近来生意可好?”

老婆婆笑道:“好,好得很。”

捻着那支糖葫芦,男人又问道:“婆婆,和你打听个事儿,最近可有长得好看的外来人?”

闻言,老婆婆一顿,摇头道:“老婆子眼睛瞧不见喽,老了老了,你去问问别人,没准还能知道些东西。”

“多谢。”男人道,给了她大约一两上下的银锭子,转头就走,往河边去。

“就这样走?”他身后紧跟着的那个女人忙道,“咱们要不再问问?”

女人脸上蒙着面纱,将整张脸完完全全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没有必要。”男人道,“他们此行是去江南织造,我们在那里等他们就好。”

“可是”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没有可是。我不是来给你报仇的。”

说完,男人率先走上船甲,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女人在他身后,眼底发出怨毒的光。

如果赵向零还站在这里,她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人,竟然是死去的青花!

她,还活着!

酒楼上,火语达成了他的愿望。他替赵向零李瑞清点完菜后,又给自己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定在他们隔壁。

属木留在京城处理事务,现在主子身边最大的就是他,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反正主子也不管,反正主子也不差钱。

招呼几个兄弟,属木热泪盈眶:“这才是人过的生活。”

他再也不要在水上漂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闻着两位主子的菜香了!

连城的口味偏淡,所以赵向零觉得味道很不错,一连扫了几个碟子。

她转头,瞧见李瑞清没怎么吃。于是她问道:“不合口味?”

赵向零原本以为李瑞清好说话的很,可后来她发现,这家伙其实比自己还要刁。

他不吃,不是不想吃,而是真的吃不下。对于吃不下的东西,他也不说,吃两口就放下筷子,说用好了。

这边刚放下筷子,那边转过头去就给自己开小灶,谁都拦不住。

虽然他开小灶似乎对自己很有好处,但赵向零觉得自己在吃的高兴的时候,李瑞清最好也能好好吃饭。

不然一个人搁着筷子坐在你旁边看你吃饭,就算菜再香也没胃口。

李瑞清刚想说不用,就瞧见不远处有两个人晃过去。他按住自己腰间的剑,拧眉道:“向零,刚才那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不是伊梦尘?”

赵向晚身边那个神秘兮兮的灰袍女子,身形看上去和她很像。

“是么?”赵向零随意扫过一眼,却盯上灰袍人旁边的那个女人。

她盯了半天,直到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形,才转头看向李瑞清。

赵向零似乎很难相信。她喃喃道:“瑞清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女人有没有一点像”

“赵向晚!”李瑞清接道。

他说伊梦尘,实际上想说的是伊梦尘身边的那个女人。单从背影来看,实在是太像了,那个人竟和赵向晚的身形一模一样。

赵向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眨眨眼,决定道:“走,去看看。”

她倒是要看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赵向晚!

他真是出息了,现在都可以扮作女人了!难怪自己命人寻他几年都没有半点消息,谁能知道堂堂先太子,居然穿着女装跑来跑去。

饭也吃不下了,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人偷偷沿着伊梦尘和赵向晚离开的方向走,慢慢跟了上去。

他们离得很远,又是一等一的好手,照理说应当不会发现,但瞧见伊梦尘忽然停下,往这个方向看来。

她身边那个紫衣女子转头,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

声音赵向零再熟悉不过,正是赵向晚的,一点不错。

赵向晚转过头,瞧见的就是满脸怒容的赵向零,和一脸看好戏的李瑞清。

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拔腰间宝剑找李瑞清决斗,可是摸了半天只摸到了柔软轻纱。先是一愣,他的脸就僵硬了起来。

完了,居然在这两个人面前这副模样。

李瑞清那家伙脸上的嘲笑之色似乎更加明显。

赵向晚刚想叫李瑞清那家伙牵着他妹妹的爪子松开,却听得赵向零破天的一声大喊:“抓小偷!”

她指着赵向晚,眼睛瞪得比铜铃大,眉毛横得几近要飞上天。赵向零这回大约不会放过他。

她一喊,李瑞清立刻发声,剑影阁众人出动,将这家酒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向晚插翅也难逃。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女装大佬皇兄向晚(二)

不过他也没想逃。

他磨磨唧唧走到赵向零身边,身上倒没有什么香粉味,而是有一种奇特的檀香气。

这股檀香味道很是奇怪,不是普通寺庙中的香气,和赵向零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气都不一样。

但很好闻,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

这气息从何而来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在伊梦尘跟着近前的时候,赵向零在她的身上闻到了更重的香气。

檀香,大约是在她身上染过来的。

而这点,证明赵向晚和伊梦尘的关系,要比赵向零上次看见的要更近一步。

“向零啊。”赵向晚大约是想好了自己的措辞,循循善诱道,“你哥哥我一个大男人走在路上实属不便,只好扮作女装,你要多体谅体谅哥哥。”

“是他说得这样么?”赵向零转头,问李瑞清。

江湖上的事情,这里可有行家,赵向晚根本骗不了自己。

李瑞清点头:“女子,来钱,方便。”

三个词,赵向晚脸红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李瑞清,半晌没有能说出话来。

“你,李心机,你过不过分!”

李瑞清嗤笑,转头看着赵向零:“向零,我方才说了什么?过分么?”

赵向零笑着摇头,狠狠瞥了赵向晚一眼:“没有啊,是赵向晚自己想成色*诱的,怪的了谁?”

面对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个人的轮番攻击,赵向晚觉得自己委屈得很,转头朝伊梦尘求助:“梦尘,你说句公道话!”

伊梦尘笑:“向晚说,他立志要靠脸吃饭。”

现在,是被三个人攻击了。赵向晚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他哼哼擦眼泪哭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他还没将女子的娇羞模样演出来,就瞧见赵向零和李瑞清用同样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他。

于是他立刻就哭不出来了。

还是伊梦尘咳嗽两声救了他:“既然相遇在此处,就是缘分,我们一起去坐坐?”

赵向零瞧她一眼,笑道:“好,顺便说说话,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见你们。”

一个你们,算是将伊梦尘归为了自己人。

虽说赵向零对伊梦尘的初始印象算不得太好,不过既然她是哥哥喜欢的人,那自己也没道理多加干涉。

“就去你们先头的雅间。”伊梦尘道,“我和向晚的时间不太多。”

提起时间,赵向晚的脸上难得有一抹凝重。他看了眼李瑞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伊梦尘以眼色止住。

赵向晚没有再说,很听伊梦尘的话。

他们的眼神交流,赵向零落在眼底,却想不清楚究竟是为何。

时间不太多?和瑞清有关系么?赵向零心头的疑惑更重了。

不过她没有什么好奇心,知道既然赵向晚不说,就有他必不能说的理由。

四人落座,伊梦尘瞧见李瑞清坐下时配饰中的玉佛,微微露出个笑容:“我瞧见你们二人气色很好,这次出行一定能得胜。”

她上回露的一手,叫赵向零听见她已经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也不会觉得奇怪。

“借你吉言。”赵向零笑,“刚刚哥哥说你们一直在路上奔波,没有定居下来的意思么?”

这其实是变相在问二人什么时候打算定下来。

一男一女两人同行,瞧他们的关系已今非昔比。赵向零知道自己哥哥向来是蠢的,只好代替自己父母给他多一点点的关爱。

“我向来随遇而安,有些东西,还是随缘的好。”伊梦尘这话听起来却有些敷衍。

赵向零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随缘?她的意思是说和赵向晚随缘?还是说她和赵向晚的后路随缘?

百思不得其解中,赵向晚开口解释道:“向零,梦尘她不懂你话里头的弯弯绕绕。我们打算明年等爹娘回来就成婚?”

伊梦尘看他一眼,垂头微微笑了笑,对赵向零点了点头。

赵向零倒是怔住了。她没有想到赵向晚会这么直接。所以,他已经想清楚了?

他真的想要要和这个神神秘秘的女人过一生了?

这才几个月?而且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

想想,赵向零开口道:“虽说有些冒昧,但我还是得问一句,姑娘,你究竟从何而来?”

既然真的要当自己的嫂子,那有些事情好歹还是要弄清楚的。

“向零,这件事”

赵向晚似乎想要跳过这个话题,倒是伊梦尘截断了他的话,笑答:“我和佑民寺的玄一大师是旧识,陛下如果想要知道真相,可以空出几日问问他。”

玄一。赵向零再瞧伊梦尘一眼,忽然笑道:“不用了,既然你们打算明年成婚,那我应当叫你一声嫂嫂,你也别唤我陛下,叫我向零就好。”

“向零。”伊梦尘听她这样说似乎很高兴,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血色手镯,替赵向零戴好,“这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手镯颜色透亮,里头血色并不均匀,像是血丝在透亮玉色中游走,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东西。

但戴在手上叫赵向零神思一震,脑中清明了几分。她知道这是好东西,谢道:“那我就收下,等你们大婚时我定送上一份大礼。”

“李心机也记得要送。”赵向晚在一旁冷不丁道。

怎料李瑞清哼道:“就不。”

“向零,你看看他,小气!”赵向晚撺掇道,“我就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赵向零不及说话,李瑞清瞧着赵向晚眼色颇为不善:“明年你不行,一家同年不事二喜,你只能后年。”

“凭什么?”赵向晚听出话里的意思,合着李瑞清是想要先他一步

“我先说。”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说的?”赵向晚哼道。

李瑞清:“算时间,信已经送到极北,你说晚了一步,我也撤不回来。”

赵向晚转头瞪着赵向零,赵向零看地。

她怎么知道李瑞清这家伙擅自做主给她爹娘写信?赵向晚看自己做什么?这能怪她?

她这不也是才知道?信都送出来了,看她能有什么用?

见看赵向零没有一点作用,赵向晚冷笑:“李瑞清,你果然针对我。”

李瑞清瞧他,摇头咋舌:“我写信在先,知你事在后,如何针对?”

难不成他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半月闲暂宿剑影阁

眼瞧着李瑞清和赵向晚又要打起来,赵向零和伊梦尘一人拖一个,劝道。

赵向零:“等我爹娘出来再说,赵向晚说了又不算,他们说了算。”

伊梦尘:“凡事讲求缘分,不必多想。”

李瑞清和赵向晚这才作罢。

赵向晚重新坐下,哼哼道:“那我就大人不记心机过,不同李心机计较。”

李瑞清出言反驳:“我不打女人。”

赵向晚目瞪口呆。他几时成了女人?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装,赵向晚自觉闭嘴。

但李瑞清从来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什么,乘胜追击道:“更不打明明是男人,却偏偏想要当女人的男人。”

赵向晚语塞,不想理他。这句话,现在他不好反驳。

一顿饭,就在李瑞清和赵向晚的拌嘴之中度过。赵向零倒是习惯了:这两个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伊梦尘似乎没有见过赵向晚和人吵架,看得津津有味。她偶尔还帮腔两声,都是戳赵向晚的痛处。

赵向零安安静静听他们说话,不觉神思放远,又不知想去了何处。

四人在两个时辰后分别,瞧着已经换上正常衣服的的赵向晚背着剑离开,之前还兴高采烈叫他快滚的赵向零眼底浮现一抹不舍。

李瑞清摸摸她头顶:“舍不得?”

“怎么会?”赵向零笑着转头,没有再看赵向晚的背影。

口上再舍得,心里其实还是想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哥哥。只是想又有什么用?

想也不能留他下来。

挽起李瑞清的手,赵向零抬头看太阳将要落山,笑道:“瑞清,你看天色也晚了,咱们宿在哪里?”

李瑞清脱口而出:“这里剑影阁有地,你跟我去就好。”

作为剑影阁少阁主,实际上剑影阁现在的掌权人,在任何一个有剑影阁的地方都有专门备给他的屋子。

火语已经先一步替李瑞清吩咐下去,命人打扫好了房间。

听说少阁主莅临,连城这边的最高头领迎了出来,接应李瑞清。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汉子,三十不到,面上干净,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眉眼飞扬,很有生气。

他远远瞧见了李瑞清就立刻下马,命跟来的侍从牵着马匹,自己则快步上前走到李瑞清面前,抬手作揖道:“少阁主!”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先回去。”李瑞清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在来之前,李瑞清已经朝赵向零介绍过这个瘦高汉子。大家都叫他宏伯。此人极有眼色,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

连城多得是皮革生意,宏伯主要发展的也是这一块。

宏伯瞧见赵向零,没有掩饰眼底的一抹惊艳。他转头笑问李瑞清:“这位是”

赵向零便等着李瑞清回答。要是他的回答不叫自己满意,那他就完蛋了。

自己不开心,后果很严重!

李瑞清道:“我夫人。”

赵向零笑,觉得非常满意。

宏伯也笑,殷勤却并不叫人觉得过分:“原来是少夫人,少阁主先前没有说过,我们下头的还没讨一杯酒吃。”

方才火语也因为不知如何介绍赵向零的身份而没有提起,毕竟他总不能老老实实说皇帝要来,大家都做好接驾的准备。

至于说赵向零是少夫人

他还没有这个胆子,并且他觉得这个由主子自己宣布他会更高兴。

所以火语并未透露赵向零也会来。

“会有酒,不急。”李瑞清眉宇间的冷气消散了几分。

宏伯立刻感觉出来,忙接着这个话题道:“主子您并未说起少夫人同您一块来,咱们糙老汉子又不懂姑娘家的事情,还请少夫人同下属说说要什么香什么衣料,属下也好吩咐下头人去做。”

他站在李瑞清的另一侧同赵向零说话,没有肢体太过亲近的意思,语言里又处处是关心。

赵向零很想回答他,但是她从来不管这些琐事,更不知道有什么香什么衣料!

这简直就是为难她!

见赵向零半晌没有出声,宏伯又笑道:“如果少夫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那属下就叫下头往最好的办,少夫人您看如何?”

赵向零求之不得。

她刚想点头说好,就听见李瑞清道:“待会会有两个丫鬟也过来,按照她们吩咐的去做就好。”

宏伯忙道:“好,那待会我就派几个人去接应?”

“嗯。”李瑞清答。他抬头,见剑影阁已经不远,又道,“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我和夫人去外头走走,待会再回去。”

“好!”听见李瑞清说了这样一大段话,宏伯知道主子很满意自己的做法,不由得再看赵向零一眼,“少阁主,少夫人,那属下就先回一步。”

赵向零笑道:“回见。”

宏伯受宠若惊,回以一个更大的笑容,朝剑影阁去了。

见他走远,赵向零问道:“你将青风青歌接过来了?”

她某日睡得昏沉的时候,似乎听李瑞清提起过。

“嗯。”李瑞清答,“还有一些你要用的东西。青瓷留在京中主持大局,折子她也会传过来。”

毕竟,有些事情别人不能代替赵向零处理。

“知道了。”赵向零欠个身子,“咱们想想这几日要做些什么?我可不想白白溜出来只去一趟江南。”

要知道她出来一趟多么的不容易,要是只去一趟江南,那她还不如派人跑一趟。

李瑞清知她玩心,叹道:“我们走水路,要比车队快上半月,你想去哪,同我说便是。”

半月?他居然肯放自己半月时间?

赵向零眼睛一亮,在李瑞清身侧绕来绕去,上上下下打量他:“去哪里都可以?”

“期限之内,不能再久。”

赵向零几乎是要欢呼。她从来都没有放过半月这样长的假,比起其他人的七节休沐,皇帝真是世上最辛苦的职业。

“等我打听打听哪里好玩,我再告诉你。”赵向零跳着,转头朝路边小贩的糖葫芦草插去。

她要问问哪里的糖葫芦最好吃!

李瑞清见她高兴,不觉扬起唇角,踱步不快不慢走在她身后,掏出几枚铜板继续替她付账。

第一百六十章 左相大人黑白通吃

连城靠山傍水,交通运输十分发达,所以此地无论是药材还是皮革生意都非常红火,乃是南国的一大商业重区。

这里也是剑影阁发展最好的地方之一。

剑影阁连城的营地,是城郊区往北最好的一块地。此处纵然是秋季,也不见萧索之态,反倒是绿植丛生,生机勃勃。

大片的药材田在营地之后,背后靠着连绵山脉,住着几百户猎户,给剑影阁提供皮草和肉类。

宏伯在给赵向零介绍这些的时候,眼底里满是骄傲。

他走在田间黝黑的泥巴地上给两位主子开路,递给赵向零一块肉干:“少夫人,咱们连城可谓山杰地灵,您在这里住得久了,定会喜欢上这里。”

赵向零笑,嗅见手上肉干的香气。野猪肉干,略显红艳,举起来大约能瞧见透过来的光,闻上去有股浓郁的肉香。

见赵向零没有张口咬,宏伯笑道:“少夫人您别瞧着这肉干没有您平时吃的讲究,但味道可不比别处的差。”

赵向零闻言,撕下一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

她不是嫌弃肉干的味道不好,而是不习惯直接吃别人递给她的东西。

宫中尔虞我诈实在太多,她吃的东西都要经过层层检查才能入口。她同宏伯不熟,对他仍旧保持警惕心。

但她刚刚瞧见李瑞清咬了一口,想来不会有问题。

肉干入口,原本以为应当是咸味如同腊肉一般,不曾想竟是淡淡清甜味,不油腻,也不坚硬。

味道很好,赵向零不曾吃过。

“这是你们自己晒的么?”赵向零将剩下的肉干送入口中,咽下去才道。

宏伯见她吃得很快,又撕下一张给她:“是山里头的猎户晒的,我们买皮子他们总会送我们些。”

山里头淳朴,这倒也不稀奇。

赵向零点点头,又问道:“靠山能吃得饱么?每年收成如何?朕正是秋季,许多牲畜都该藏进洞了罢?”

好险,她听得太投入,总觉得像是有人给她汇报地方民情。好在宏伯怎么也不会将少夫人同皇帝联想到一起去,并不在意赵向零的口误。

他笑道:“冬季也是捕猎的好时候。少夫人有所不知,这猎户家家都养的几只好狗,冬天用来捉兔子再合适不过。”

“兔子?”赵向零转头。兔子能养活几个人?尤其冬天正是需要口粮的时候。

“是,兔子。”宏伯听出她话里头的疑惑,笑道,“少夫人别看兔子听上去小,那是京城里头养的兔子,在咱们这里,一只抵得上三只,足够成人吃上一顿饱。”

“雪地里猎狗顺着脚印刨雪,兔子洞穴出口贼多,必须几只狗一起堵住其他的洞,不然就得叫它从别处溜走了。”

“雪天捉山鸡也好捉。冬天没了食物,撒一些稻谷就会飞下来吃,用竹篾子一扑,总能扑上一只。”

赵向零第一回听人说这样的事,觉得很是新奇,听得入了迷。

李瑞清跟在她身后,瞧见她听得认真,不觉露出个笑。他只静静跟着,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心里暗暗决定日后有时间可以带着向零去狩猎。

她一定会很喜欢。

宏伯正和赵向零说到如何辨别蘑菇有毒没毒,火语快步走了过来同李瑞清低语几句。

说是低语,赵向零其实听得很清楚。

她听见火语道:“主子,有人来找麻烦。”

李瑞清来连城的动静不算小,如今被人打探出来并不算难事。想来是同剑影阁不和的人,想要借着少阁主来打压打压剑影阁的气焰。

“何人。”李瑞清也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县衙二子,主要外售虎皮,同此处几个门派都有瓜葛。”火语道,“算得上是黑白通吃。”

李瑞清没有说话,倒是赵向零在一旁听着笑了出来。

黑白通吃?那县衙二子怕是不明白什么叫做黑白通吃。

论天下黑白通吃之人,又谁能比得上自己面前这位?

堂堂左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剑影阁少阁主,整个江湖赫赫有名。

在他面前说黑白通吃,怕不是班门弄斧。

李瑞清知道赵向零在笑什么,无奈叹道:“向零。”

赵向零站直,抖抖袍子,正色道:“瑞清,那就让我们告诉告诉他,什么叫做真正的黑白通吃!”

李瑞清:“”这丫头,果然是戏文看多了。

“走吧,瑞清?”赵向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你还在等什么?”

李瑞清又叹,命道:“火语,带路。”

他和赵向零一样,没来过连城,不知道该怎么走。这引路的重任,当然交给火语。

火语瞥这二位主子一眼,默默在心里道:你们没来过,我也没来过啊!

心中念叨,却不敢说出来,只得默默给宏伯打眼色。

他只是收到消息,不知他们连城的会客厅究竟在何处。要是带错了路,岂不是叫主子难堪?

好在宏伯很是透彻。他笑道:“我先带少阁主少夫人更衣,再往会客厅去罢?”

“善。”李瑞清道,牵着赵向零跟着宏伯往备下的院子里去了。

===

县衙二子司寇黎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气。

他亲自来此处见见一见剑影阁的少阁主,不让自己进后屋就罢了,还让自己等了足足快半个时辰。

等到他失去了所有耐性,几乎是要命人提刀冲进去才瞧见有人往此处来。

整整衣服,司寇黎靠坐在椅上,斜眼瞧着来者,努力做出一副蔑视一切的模样。

他就不信了,小小一个门派的少阁主,能和他的本事相提并论。

他只要往这里一坐,保管那小小少阁主吓得屁滚尿流!

果然,近前来的那个人三十左右,长相一般并不出众,形容谦卑,根本就比不上自己。

司寇黎愈发觉得自己底气更甚。

他是谁?他是县衙二公子,连城有名的贵人,这区区一个少阁主见到自己还不得卑躬屈膝求着自己合作?

谁料,为首的那人忽地侧身,将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司寇黎瞪大眼盯在他身后的那袭水青色衣服上,看直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俏皇帝谑语戏司寇(一)

身材玲珑有致,该有的地方丰满,该瘦的地方苗条,身材颀长,线条流畅。

肤色赛雪欺霜,嫣红唇瓣晶莹魅惑。

倾城之色不足以形容这样的美艳。

“请。”方才的那人将她请上了上头为首的座位。

司寇黎这才反应过来,轮动眼珠:难道这位,就是剑影阁的少阁主?

是了,并没有人说少阁主是个男人,传闻中此人又常常以面具示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娇娥。

滚动喉头,司寇黎又想到,为何偏偏此事她以真面目示人?

莫不是瞧见自己英姿,想要对自己以身相许?

低头,他嘿嘿笑了两声。

赵向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觉有些厌恶。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瞧她,这个人,倒是好大的胆子。

“宏伯,这个人就是司寇二公子?为何我瞧他像是个傻子?”赵向零从不吃亏,一般有仇当场就得报。

尤其是这种人,根本没必要怕他。

赵向零能瞧出来的不善,宏伯更是感觉得确切。

他看见自家少阁主敛眉掩去的杀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少夫人,属下这就叫人来瞧瞧,司寇二公子怕是得了失心疯。”

一句少夫人,将司寇黎的魂给拉了回来。

他忙收起面上尴尬之色,抬头瞧见位上坐着的另一个人,不觉又是一怔。

素衣冷色,面上轮廓分明,不威自怒,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凶了些。

这人,倒是同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少阁主很相似。

“不用了。”司寇黎既知道赵向零的身份,立刻收敛心思,“我方才想起件趣事,故而笑出声,失礼之处还请少阁主少夫人多多担待。”

起身,他躬身行了一礼。

李瑞清淡淡瞥他一眼,见后者没有再将眼睛黏在赵向零身上才道:“无碍。”

要是他再多看两眼,就有碍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连我们进来二公子都没有发觉?”赵向零将手搭在椅子上,眯眼笑道。

她一对凤眸半张不张,叫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但司寇黎只觉得这样子勾人得很,心跳快几分,又迅速掩去:“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还是先谈正事的好。”

“正事,什么正事?”赵向零仍旧是笑。

“剑影阁乃是连城最大的皮商,我这里有笔买卖,不知少阁主有没有兴趣?”

司寇黎有着十分的把握,李瑞清不会拒绝。

要知道,商惧官,要是能搭上一点边,对剑影阁日后的发展是无穷大的。

怎料,李瑞清淡淡答道:“没有。”

司寇黎不信,以为李瑞清是不知道自己要和他说的是什么买卖:“我说的是皇商,此事同皇商有关系,你可得想好了,做还是不做!”

他以为,这块糕点的分量足够。皇商,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没有办法做到,他区区一个小小剑影阁少阁主,有什么能力拒绝?

“宏伯,送客。”李瑞清起身,已经打算要走了。

若他知道是这样无聊的事情,他压根就来都不会来。

赵向零却扯住了他的袖子。她抬眼冲他轻轻眨了眨,示意她想要耍一耍司寇黎。

李瑞清不同意,仍旧迈出步子要走。赵向零便捏着他的小指,轻轻勾了勾。

李瑞清停了下来。

司寇黎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他,又忙道:“要是这件事能成,剑影阁的地位能更进一步!”

说完,李瑞清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退后一步坐了回去。

他侧头,压低了声音:“说话算话。”

赵向零点头:“一言为定。”

司寇黎注意到他二人之间的互动,稍有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少阁主,我这里有个皇商的生意,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们剑影阁能有这样的魄力和大手笔。”

你也知道只有剑影阁有这样的能力。赵向零心中默默道,转脸又笑:“司寇二公子,你口口声声说是皇商,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嗯,假的。”李瑞清寥寥几个字帮腔道。

美人质疑,司寇黎便急了。他拍着胸膛保证道:“我怎么可能会作假,你出去打听打听,司寇铁狮子,说的就是我。我从不造假。”

赵向零眨眨眼:“我没有听说过司寇铁狮子,但是我听过死抠铁公鸡。”

李瑞清继续帮腔:“一毛不拔,确实死抠。”

司寇黎差点气得吐血。死抠?铁公鸡?这是什么?

于是他问道:“那你听说过什么?”

赵向零想了想,道:“我听说过庄懿女帝,长得好看,我也想和她一样好看。”

庄懿,如今南国的年号,也是赵向零的帝号。

李瑞清抿唇忍笑,接道:“一样好看。”

本来就是一个人,哪里来的两张脸。

司寇黎僵硬了脸。他梗着脖子道:“庄懿帝好不好看不知道,但这和我们的合作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说皇商,自然有关系。”赵向零理所当然道,“难道当今皇上没有名气?”

司寇黎自然不敢说没有。他僵硬着笑道:“那除了她,你还听说过谁?”

“当朝左相李澈。”

赵向零义正言辞,听得李瑞清手指微僵。

“左相听过没有?”赵向零振振有词道,“听说他曾有过太师提名,还是南国最年轻的宰相。”

司寇黎擦擦额角的汗,声音都有些走形:“这位姑少夫人,这些人物都只能咱们听听传闻,是可闻而不可见的,咱们还是说说正事”

“我在和你说正事。”赵向零郑重声色,看上去正经得很,“皇商皇商,自然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以后要是我们接手这些,总是要了解的。”

当然要了解。万一李瑞清真的接下这单生意,自己就可以不用付给他辛苦费了。

多划算!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司寇黎却啼笑皆非:“少夫人,那上头两位是什么人物,咱们的皇商不能够到这样的级别。”

“不能么?”赵向零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那就算了,你回去罢,我们剑影阁只做顶尖的生意,其他的不做。”

“皇商如何不是顶尖的生意?”司寇黎大声,“这回要的是十万软皮送往江南织造,这笔生意我打听过,能抵得上剑影阁半年收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赵向零小楼闻密语(一)

而能做成这笔生意的,只有剑影阁。这也是为何司寇黎找上剑影阁的原因。

赵向零忽地问道:“你说什么?”

“这生意,抵得上剑影阁半年收入!”司寇黎道。

“上一句。”李瑞清问道。

“十万软皮送往江南织造?”司寇黎皱眉,不解这二人意思。

难道说十万软皮比半年收入更重要?

赵向零和李瑞清对视一眼,后者郑重道:“这单子,剑影阁接下了。”

司寇黎笑。他就知道,这位少阁主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

送走司寇黎,赵向零和李瑞清二人将所有侍从都摒退,对坐讨论此事。

“瑞清,十万软皮,你想到了什么?”赵向零直截了当将自己的想法问了出来。

十万软皮,做软甲再好不过。

别人不知道,赵向零心中清楚得很,她并未下令命江南织造制作软甲。

不是她的兵,那是谁的兵?

“放心,十万软皮我还赔得起。”李瑞清安慰她道。左不过就赔些银子,软甲断然不能给机会做出来。

赵向零摇头:“不,瑞清,得给,还得往好了给。”

李瑞清狐疑:“你是想要”

“让他们做,让他们忙活。”赵向零凑近他耳边,“等他们做好了,再抢过来。”

这笔生意,李瑞清不做,零零碎碎的还有别人能做,让别人赚这样的钱,还不如自己来赚。

到时候叫他折了银子丢了兵,岂不美哉?

“阴险。”李瑞清评论道。

“难道李爱卿不是这样想的?”赵向零眨眼笑问道。

李瑞清当然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万一他给了,赵向零生气他可不是得不偿失?

但既然她自己都这样说了,那么

“陛下果然懂我。”李瑞清笑,“那我就叫人筹备下去。”

“记得得是最好的。”赵向零嘱咐道。

“陛下的东西,当然得最好。”李瑞清道,“我去吩咐下去。你晚上想要吃点什么?”

赵向零:“什么都可以?”

李瑞清:“嗯。”

坐正,赵向零认真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李爱卿,今儿天色正好,如此良辰美景,何不与我共”

“我问的是晚膳。”李瑞清打住她的话,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我问的是你。”赵向零撇嘴,“瑞清,南国后继无人,朕深感担忧,想想群臣催促得很,左相你”

“认为不如何。”李瑞清起身,“别总用南国后人来说事,你的路还长着,赵向晚也没进土,不差这一两年。”

赵向零长叹,趴在桌上摇头道:“李爱卿守身如玉,朕深感烦恼。”

果然,推倒瑞清的路还很漫长,难不成自己要动些什么歪心思?

不好不好,这种东西还是要心甘情愿比较好。

“少动歪念头。”李瑞清瞧见她趴在桌上滴溜溜转动眼珠,忍不住叹道,“要是没事,练练字,回头我来检查。”

赵向零抬头。啥?练字?他在说什么?

“很好。”李瑞清起身给赵向零布好案桌,沾墨将笔塞至她手中,“那就好好写,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转头就走,完全没有给赵向零任何一点缓冲的机会。

直到赵向零提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该死,她被这个家伙给耍了!

天杀的李瑞清,居然偷偷跑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哼,要是自己如了他的意那就见了鬼!

搁下笔,赵向零摸出门,发现屋外并没有人在守着。

大概这是在剑影阁内部,防守并不针对赵向零。所以她很快摸出了屋子。

剑影阁内部很大,赵向零走着走着就有些失了方向。

好在李瑞清给了她一个明确的身份,所有人对她的态度既恭敬又和气,不知听了多少声‘少夫人好’后,赵向零决定明目张胆的走在大道上。

她又没有被禁足,凭什么要偷偷摸摸地避开人走?难不成就因为李瑞清的一句‘回来检查’?

她可不要吃这一套!

沿着白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竹林,赵向零发现此处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但守卫的功夫却越来越高。

路的尽头有栋小楼,上头趴着的爬山虎叶片已经枯黄,摇摇欲坠挂在藤上,显得有几分萧索。

再往前走,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赵向零知道那小楼里必然有人在说话,而且很可能就有李瑞清。

但他会说什么呢?明显有要避开自己的成分。

赵向零心里痒痒的。她倒不是不信任李瑞清,而是好奇的很。

秘密,尤其是李瑞清的秘密,对赵向零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没有想太久,赵向零决定她要冒险试一试。

大不了就是被李瑞清骂一顿,反正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观察过守卫位置,赵向零从地上摸出一把石子,藏在袖中,自己则大大方方从大路走了出来。

还不等她靠近那屋子,从灌木后头跳出一个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少夫人,少阁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个任何人,明显特别指出过赵向零。不然这个守卫不会这样坚定的拦住自己。

“我来给少阁主送点东西,也不行么?”赵向零平和道,提提自己的袖子,示意里头的东西很重要。

“不行。”守卫道。

他回答的很快,显然李瑞清对自己的借口早有预料。他猜到自己没有那么安分,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这叫赵向零心里的好奇更重了。

今天,她还非得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李瑞清这样兴师动众!

“那好吧。”赵向零似乎很是无奈,转头喃喃道,“这里真是复杂,绕来绕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守卫闻言,好心道:“少夫人,属下送您回去?”

“那真是再好不过。”赵向零笑,将眼底里的狡黠尽数压去。

半刻钟后,她披着守卫的长披风,散下前头几缕头发挡住脸,成功混进了院外。

方才在拐弯的时候,确认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赵向零点了那守卫的穴位,扯下了他的外衫。

原以为会有些波折,没有想到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将守卫藏好,不叫旁人发觉。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赵向零小楼闻密语(二)

太顺利了,顺利得赵向零觉得难以置信。

她这样潦草的装扮,竟然能混进院中,赵向零觉得李瑞清剑影阁的防卫,也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可怕。

也或许是因为这里不过是个小小连城的分阁,并不需要高强度的守卫。

更何况,她是从内部直接进来的,少了许多麻烦。

想到这里,赵向零觉得释然了不少。

翻去后院屋梁,赵向零靠近窗口静静听里头的动静。说话的只有李瑞清和火语两个人,没有别人。

火语道:“主子,京城除了禹家施压,还有玄音一路追我们来,您看”

“玄音不必多管,禹家倒是可以动一动。”

李瑞清一如既往地沉稳,音淳如水。

“那”

“挑些好下手的外族,再给工部找些事情。”李瑞清道。

这是要找禹德泽的麻烦?赵向零坐在房梁上,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禹家外族?同禹德泽有什么关系?

“上回禹家暗地里头的商铺已经被咱们砸得差不多。”火语道,“主子的意思是现下直接对禹家下手?”

要是禹家外系被人挑衅,禹家就能直接插手这件事,到时候剑影阁的麻烦可就不止现在的一点点。

“这件事动静闹小些。不要被她知道。”李瑞清似是同意火语的话,却另外嘱咐一件事。

然而,这句话里头的‘她’恰好不好就在窗外。

赵向零不知该作何感想,听见这句嘱咐她稍稍有些发怔。

为何李瑞清要瞒着自己做这件事?这分明和自己就没有太大的关系,况且自己也绝不会反对他。

针对禹家,如果有她力量上的支持,瑞清还会更轻松一些。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要瞒着自己?

火语和她有着一样的疑问:“主子,这件事没有必要瞒着陛下,她知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向零见他问出和自己心里一样的问题,忙贴近了窗子,竖起耳来听。

只听里头隐隐有李瑞清的声音传来:“这样做难免伤及无辜,上回她就因此自责,此事有我一人担着,没有必要叫她知道。”

打压,往往用的是血腥的手段,哪怕再‘柔和’,也一定会见血光。

再者,禹家虽然有问题,但他的旁支未必就有罪。可如果不这样做,就没有办法处理禹家。

这是一个死循环,必须有人打破它。李瑞清绝非善类,也不会心慈手软。他知道想要弄垮一个大家族,用什么样的手段最为迅速:

断其财,绝其心,灭其口。

“主子,这件事要不要同阁主商量?”火语又问。

此事事关重大,与剑影阁日后的发展息息相关,火语出此言也在情理之中。

李瑞清只停片刻,就答道:“写封信,知会他一声。”

知会,意味着他的主意不会有所改变。他意已决,非做不可。

赵向零默默转身,离开了这里。

她回了原先自己的屋子,顺路放了那个被她点住穴的守卫。随意寻了个借口,赵向零将那守卫搪塞了过去。

毕竟他没有看见自己出手,也不知道后来自己去了哪里。就算有怀疑,也不敢直接去找李瑞清说。

不知为何,赵向零总觉得心里有些堵。

提笔写下几个字,赵向零觉得有些烦躁,圈指搁在唇边,轻轻吹响,很快就有一道黑影落在赵向零窗外。

“东林水组三号,拜见陛下。”沉稳的男声,听上去莫名叫人安心。

“传朕命令,东林所有盯着剑影阁的人,全部撤出。”赵向零厉声,“暂时在连城埋伏下,等朕离开再随行。”

“遵命。”男声道,冲窗里行了一礼,身影迅速消散。他的功夫极好,这一来一回竟然没有人能发现他。

赵向零身为皇帝,最不缺的就是高手。这位东林水三就是数得上名号的人。

这些人赵向零轻易不会动用,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这次出行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赵向零将水、火两支小队一共六人带在了自己的身边。

她知道李瑞清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但她绝不能什么都不做。

坐以待毙,和等着人保护,都不是赵向零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事情。她更喜欢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低头习字,赵向零眸中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另一边,李瑞清和火语的话还没有说完。

“告诉你家主子,他的事情,我会做好,他答应我的事情,最好也不要食言。”

如果赵向零在这里的话,会发现这里不仅仅只有李瑞清和火语,还有一个小厮装扮的人。

那人不同于剑影阁的服饰,青衣白里,是外头来的人。

小厮低头,奉上一枚瓷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发出哼哼的声音。

这个人,是个哑巴。

火语接过小厮手中的瓷瓶,小心递给李瑞清。李瑞清接过藏在袖中,点点头示意那小厮可以走了。

小厮揣着信离开,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他走后,李瑞清靠在椅背上,抬头揉揉眉心。他看上去很是疲惫。

火语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道:“主子,陛下方才来过。”

李瑞清接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低头,抿了一口,并未作答。

“主子,属下不明白,您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给她听?”火语接过李瑞清搁下的茶盏,放到一旁。

李瑞清的武功比他只高不低,他都能察觉到窗外的赵向零,李瑞清没理由感觉不出来。

“她心软,会撤兵。”李瑞清答道,面有觎色。

火语瞧他微微下垂的眼角,小心试探道:“主子,您是不是有些不大高兴?”

“不曾。”李瑞清否认得很快,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火语在他身边十几年,李瑞清举动之间的含义,他再清楚不过。

主子分明心情就不好。

从陛下在窗外后,他说第一句话起就不好。

火语道:“主子,那玄音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利用我们对付禹家,日后就能利用我们对付其他人。”

他妄图说服李瑞清,不要再和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家伙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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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一人却误心天下

刚刚那个来送信的哑巴,就是玄音的人。能用割舌叫人永远闭嘴的主子,绝不是什么善类。

“嗯。”李瑞清没有否认火语的猜测。他知道得更清楚,无需火语提醒。

“主子!”火语道,“您这回破格,阁主知道了一定会很不高兴!”

剑影阁原本只从事商业,很少和李瑞清官场中的事情扯上关系,如今和禹家一闹翻,剑影阁势必会被推到明面上来。

阁主为人淡漠,绝不会喜欢让剑影阁扯入朝事。

要知道,当初主子告诉阁主他要从官,父子两人就差点闹翻了脸。

要不是夫人从中调停,少阁主同阁主大概会两不相见!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李瑞清道。他没有多说,但火语却不能再接下去了。

名义上来说,李瑞清是主,火语是仆,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能说话的理由。

他这样做,李瑞清没有追究他的越权已实属仁慈。

火语只得长叹一声。转头离开。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好,能说的也都说过,主子不听,他也没有办法。

火语离开后良久,李瑞清也只是坐着,手里久久捏着那枚瓷瓶,没有说话。

他能怎么办?这是最好的法子,与虎谋皮又如何?不谋就连一点机会也没有。

解药,只有玄音手中有,他绝不能放弃,无论任何人对他说任何话,都不能!

走来走去,火语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或许,他应该去找她。应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哪怕主子会因此责罚自己,也应当叫她知道。

这些年主子背负的太多,他绝不能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不能看着剑影阁就此完蛋!

打定主意,火语朝着赵向零所在屋子的方向跑去。

他到的时候,赵向零正在习字。

她拧眉一笔一划地写着,旁边已经晾了不少写好的字帖。龙飞凤舞,肆意飞扬。

不知怎的,瞧见赵向零,火语方才还急躁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他来得太急,忘了敲门,赵向零正搁下笔看着他:“找我何事?”

这样火急火燎,要说自己没有急事也不可能。

“陛下。”火语组织语言道,“属下有件事要同你说。”

赵向零敛袖坐好,噙着淡淡笑容:“说罢,我听着。”

火语道:“方才来的是玄音派来的信使,他要求主子”

话说到一半,有人推门而入,重重道:“火语!”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瑞清。

他猜到火语会往这里来,正好赶得及时,火语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说下去!”赵向零厉色道。

“出去!”李瑞清倒平静得很。可平静的下头,是涌动的凶气。

火语张口刚想要说话,就被一股力量带离了房间。‘轰’的一声,门被合拢,他站在了房间外头。

没有机会了。他日后想要再告诉赵向零,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一件事。

火语丧气,蹲坐在石阶之上,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屋中,赵向零搁下手中笔,静静看着李瑞清。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他火语究竟想要说的是什么。

按照常理来说,玄音的事情她必定上心。如今没有问,大概是因为她已经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向零”李瑞清瞧着她眼底黢黑,不禁锁紧了眉头。

“你和他换了什么。”赵向零淡淡问道。

她眼中的愤怒压制得很好,若不是李瑞清太清楚她的性子,几乎是要被她蒙蔽过去。

“没有。”李瑞清道。他知道赵向零已经清楚大部分的事情,却未必知晓细节。

他只要能瞒过

“药。”赵向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李瑞清,给朕。”

李瑞清最后一点侥幸被击碎得一塌糊涂。他从袖中取出瓷瓶,递给了赵向零。

赵向零瞧见他眼中黯淡下去的神色,接过瓷瓶,抬手将它丢了出去。

李瑞清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听得外头一声脆响,是瓷瓶破裂的声音。

瞪大眼睛,李瑞清转头瞧一眼外头,又看向赵向零:“你做什么!”

说完,他就要朝外头去。

“你去捡,你要是去了,今天就别想进这个门!”

赵向零重新提笔,继续习字,头也不抬。

李瑞清知道,她这样的表现,恰恰说明她意已决。要是自己真的出门去拿那瓶药,别说这扇门,怕是以后她都不会搭理自己。

“赵向零,别任性。”李瑞清皱眉,将她手下的宣纸给抽了出来。

长长一道墨痕,再也没法去除。

“任性的人不是我,是你,是你李瑞清!”赵向零半点不虚,抬眸望着李瑞清,怒色不减。

“这回他让你做了什么?是解决禹家还是利用你给他扫除障碍?”赵向零冷笑,“李瑞清,你别犯傻,他说什么你就信他。”

“只有他有解药。”李瑞清道。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打算让着赵向零。

赵向零道:“有解药又如何?李瑞清,下回他让你去屠城,你是不是也要试试?”

李瑞清不假思索:“是。”

他回答的太快,以至于赵向零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她先是一愣,然后不知自己是该叹还是该怒。

“你这样做,我会恨你。”似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重,赵向零又加道,“一辈子。”

李瑞清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他道:“那就恨罢。”

总而言之,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哪怕那个人是赵向零,也不可以。

赵向零知道他的脾气,也明白自己的威胁一点用都没有,只好换了种说法。

抬眸,再看向李瑞清的眼中情绪复杂,不知是喜是怒:“李瑞清,你就非要这样逼朕?”

果然李瑞清有所动容:“我从来没有逼过你。”

赵向零道:“不,你这样就是。”

“李瑞清,你扪心自问,玄音让你做的事情,你真的想要替他做?你违背自己的本心,就从来不会难过?”

李瑞清垂眸。他很想告诉赵向零,他的本心只有一点,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但他没有说。

这件事,他不会告诉她。

众人都以为,堂堂左相李澈心怀众生,爱民如子,却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在乎这个天下,仅仅是因为这个天下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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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这辈子都没有可能

如果不是她的天下,那他守护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难过。”李瑞清答道。

他回答得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寥寥数字。

“可是我会难过。”赵向零道。她起身,隔着桌子抱住李瑞清的肩胛,“瑞清,不要去做这些,我心里很不舒服。”

李瑞清单手回抱她的腰,淡淡道:“那就不要去想,将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白费口舌,他仍旧没有改变心意。但赵向零并不气馁:如果他的想法真的那么容易改变,那他就不是李瑞清。

“瑞清,你和我是相等的,你看不得我受苦,我又何尝忍心你以身试险?”

赵向零轻叹,闭眼低头靠在他肩头:“真的,别再错下去,我会害怕,我会睡不着,瑞清,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李瑞清原本紧锁的眉头松开,听得赵向零后半句话心软得一塌糊涂。总觉得内心有一处被击碎,塌垮再也拱不起来。

“瑞清,那解药不过能暂时缓解胎毒,不能治根本,我们只要拖一年等爹娘回来,就能解决这件事。”

抬头,赵向零道:“我们就等半年,好不好?”

“会很难受。”李瑞清垂眸,没有说好或者不好,显然已经有了动摇,“你还记不记得上回?”

上回发作之时,她的脸色白的吓人。

瞧他眼神又逐渐清明,赵向零忙接道:“上次是不知晓原因,你好歹也被称作医仙,总该有自己的办法。不过半年而已,还剩五回,瑞清,你可以的,信我。”

李瑞清仍在犹豫。

“瑞清!”赵向零站正,“我最不希望的,是你听命于玄音,你说过,你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你现在是想要食言么?”

“事从权宜,我”

“事从权宜?”赵向零提高了声音,“李瑞清,如果真的事从权宜,我们现在还是分道扬镳的好。你是左相,我是皇帝,我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

如果凡是都要讲究一个权宜,那她和李瑞清就根本不应该在一起。

李瑞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立在那里,竟给人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赵向零偷偷瞥他,不知道他究竟还会不会坚持他自己的主意。

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如果李瑞清还坚持要和玄音合作,她也没有办法再劝。

好在,李瑞清并没有再坚持下去。他道:“好。”

赵向零松了口气。

她知道,火语能来找自己,说明他已经对李瑞清的决策表示怀疑,而连火语都这样,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李瑞清可以不顾及他自己,但赵向零做不到。

她不能眼睁睁瞧着玄音将李瑞清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玄音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他就是想要先扳倒李瑞清,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而自己,岂能随了他的愿?

“我很高兴,你还能听我一句劝。”赵向零道,“其实这样就对了,你干什么要被他威胁?我早就说要杀掉他一了百了,你当初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给自己惹麻烦了吧?”

李瑞清白她一眼。要是杀了玄音,会比没有杀他更麻烦。

赵向零当然知道,但是她口头上是不会承认的。

望着李瑞清,赵向零又高兴了起来:“你到时候吩咐下去,别再搭理他了,咱们两个商讨商讨,如何将那十万软皮鼓捣出来”

“已经处理好了。”李瑞清道。

“啊?”赵向零抬头,略有震惊。

李瑞清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十万软皮已经备好,你不用操心。”

赵向零更震惊了。

十万软皮,那可是十万软皮!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就告诉自己准备好了?

不到一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这又不是纸,哪里能这样快?

瞧出她的震惊,李瑞清不禁带上了些笑容:“你以为,司寇黎为什么要寻我。”

不就是因为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这一批东西出来么?

赵向零哽道:“瑞清,朕,似乎一日内拿不出这样一笔软皮?”

物资方面,赵向零知道的没有李瑞清多。

“嗯,没有一个月,你调不出这样一批软皮。”瞧见赵向零的丧气样子,李瑞清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向零垂头,剥剥手指比较了一下一个月和半天的差距,感慨道:“瑞清,原来朕真的这么穷。”

她还不如李瑞清一成的物资,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瑞清笑着解释道:“是调用,你仓库里有的东西,运出来要经过一道道审核,自然就慢了。”

要知道,单是软皮,就有几个部门联合管理,这一批审程序,就须得七八日。

“那倒是,有些时候宫里头确实比不得江湖势力自在。”赵向零释然,“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和司寇黎约谈?”

想要成这笔生意,当然不能用剑影阁少阁主的身份。

要知道,玄音可是知道李瑞清这层身份的,要是他知道是李瑞清给他提供这十万软皮,怕是当场就得给他退回去。

“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同他约在今夜商议此事。”李瑞清温柔地将赵向零脸侧碎发抚在耳后,轻声道。

“我要一起去。”赵向零摇头笑道,“剑影阁应当没有什么少夫人不能见人的鬼规定罢?”

要知道,当初夏溶月可是抛头露面惯了的,他们父子两个可没有人说她不好。

“自然。”李瑞清笑道,“你这个性子,哪里坐得住?”

这分明是在说自己刚刚偷偷跑去屋子外头听他的墙角。

赵向零将脸一拉,瞪他道:“那是,不过我觉得比起你的装腔作势要强上那么一丢丢!”

李瑞清:“”糟了,他就不该招惹这个极其记仇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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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府位于连城的中心地带,三进三出,有两个花园。其中一个花园里头有座湖泊,叫做通天碧水,连接外头的护城河。

通天碧水之上有座九曲亭,此刻正有融融暖香,荧荧烛火。

青纱软帐,将湖风挡在亭子外,免得打扰了里头人的兴致。

赵向零抱着暴君坐在软垫之上,旁边李瑞清正在与司寇黎对酌。

舞女薄杉之下藕臂微露,透出一抹白,诱人犯罪,可惜无人欣赏,只有暴君偶尔喵两声,打乱了丝竹乐声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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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把朕的扒鸡带上来

李瑞清和司寇黎低声讨论,没有人去看那舞女曼妙的舞姿。

司寇黎举杯笑道:“少阁主乃是个妙人,先前倒是我孤陋寡闻,不知世上竟有此等人物。”

李瑞清也举杯:“哪里,司寇公子过誉。”

他还没将酒杯递到唇边,就被赵向零抢了过去,一口喝干。

司寇黎见状,眼前一亮,笑道:“少夫人好酒量。”

“我家瑞李壹不会喝酒,你不要为难他。”赵向零眯眼笑道。

她分明记得李瑞清沾酒就会面红,怎么现在同司寇黎喝了好几杯都不见脸色变?

自己也没瞧见他动什么手脚,难不成从前的表现是骗自己的?

“我没有预先问过,倒是我唐突。”司寇黎笑,又道,“少夫人有些什么喜好?祖籍何方?家中可有姊妹”

李瑞清微咳两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司寇黎,是当自己是死人么?这都问的是什么问题?莫不是当他不存在?

赵向零瞧见李瑞清不悦,笑道:“司寇公子此话倒是另有深意。”

惹得她家瑞清都不高兴了。

司寇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低头脸色红了红,方道:“不瞒二位,我今日初见少夫人就对她颇有好感,故想知道少夫人家中可还有不曾出嫁的姊妹,也好介绍于我认识认识。”

赵向零被他的坦诚噎住。这里的人说话都这样口无遮拦的么?他知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谢依是家中独女,再没有姊妹。”李瑞清答道。他看上去很是平静,但语气里总有种叫司寇黎‘快点滚’的感觉。

司寇黎似乎没有感觉到李瑞清的敌意,慢慢道:“那真是有点可惜。”

“不可惜。”李瑞清弯唇,看他一眼,“虽说没有姊妹,但还有一人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谁?”司寇黎紧接道。

“她有个哥哥,生的很是不错,我瞧你们很合适。”李瑞清噙着淡淡笑容道。

赵向零抿唇,忍住不笑。

司寇黎觉得自己像是咽了只苍蝇。他艰难道:“我不好龙阳。”

李瑞清笑:“没关系,总可以试试。”

不知在那个遥远的角落里,赵向晚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嘟囔道:“又是李心机咒自己,哼,想都别想我家向零!”

另一个主人公司寇黎仍旧艰难答道:“不用了,我真的没有”

“我觉得你们脾气很合适,会是很好的兄弟。”李瑞清笑,掐断了他的话。

不是惦记向零,那耍一耍他应当也不过分。

可怜司寇黎不知李瑞清的想法,以为是自己想歪,心中满是歉意道:“原是我多想,日后有机会一定同大哥见见。”

李瑞清:“”谁是他大哥?赵向晚永远都不会是他大哥!他只能是我……

呸,他是绝对不会比赵向晚那家伙小一辈的!

赵向零不知道李瑞清乱七八糟的心思,只是瞧见他瞧着司寇黎兀自出神,顿时心中不悦,抱着暴君的手微微转了一圈,只见暴君忽然弓背纵起,跳进李瑞清怀中,又跳又闹,没个消停。

李瑞清正入神,忽感觉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扑进怀里,不觉唬了一跳,手指微弹,暴君倒飞出去,栽进了司寇黎怀中。

被丢来丢去的暴君非常气愤,抬爪也不管是谁,往下狠狠拍去。

司寇黎没有李瑞清那么好的功夫,更没有他那样快的反应,不妨被拍了个正着。好在暴君修过指甲,所以手上只留下了个浅浅的印子没有伤痕。

“这猫……”司寇黎瞧见那猫的眼睛,忽地怔住,“不是咱们南国的种?”

方才隔得太远,司寇黎没有看清楚。他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顿时心生疑惑。

要知道,南国经商不得私自与外国交易活物,要是能有其他国家的货物,那必然得识得朝廷上有话语权的大官。

“司寇公子曾见过这种猫?”赵向零看似随意说道。

在不懂行的人眼中,无论什么样子的猫都是一样的,大抵作用就是用来捉鼠,不会想着品种颜色亦或是归属国。

司寇黎只看了暴君一眼,就识得此猫不是南国本土猫种,这倒也是种本事。

“不曾。”司寇黎笑道,“但是曾听人言,知晓吴国猫眼乃琉璃色,今日才得一见。”

听说?

赵向零偷偷瞧李瑞清一眼,发现后者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他抬手将暴君从司寇黎怀中抱出来,搁在自己腿上,淡淡道:“的确,这是吴国猫种。”

“吴国距南国只得行水路,且风险颇大,这只猫极其金贵,恐怕连皇上也未必见过。”司寇黎咋舌道,“我倒是有福气,竟然能在这里瞧见。”

暴君从李瑞清怀里跳出去,在赵向零膝盖上蹭蹭,窝在她腿弯处不动了。

“司寇公子此言差矣。”赵向零摸摸暴君的背脊,笑道,“吴国虽远,倒也不至于叫皇帝寡闻。”

皇帝不仅仅瞧过那猫,还摸过呢!赵向零撸着暴君背上的毛,暗自想道。

大抵是被摸得很舒服,暴君满意的‘喵’了一声。

“少夫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司寇黎道,“皇帝的日子未必有我们自在,她瞧没瞧过,还真说不准。”

赵向零见他信誓旦旦一副比自己更了解皇帝的模样,忍不住低笑两声,有意逗他:“哦?”

李瑞清扫她一眼,见她兴致颇高,敛眉弯唇,没有打扰她的兴致。

司寇黎见赵向零感兴趣,兴致勃勃道:“人言,君王家多烦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就拿这喝酒来说,皇上平日可不能饮酒。”

赵向零点头,捧着酒盏痛饮一杯:“原来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司寇黎扼腕叹道,“宴中不能畅饮,每道菜不可尝过三口。”

赵向零忙点头:“似乎我也有所耳闻。”

李瑞清淡淡扫她,没有做声。

是,不超过三口,她每次就两口吃掉东西,再多一口大概得吞掉盘子。

“时令菜更是没有的。”司寇黎叹,“你说,这都叫什么事?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趣味?”

赵向零连连点头,笑道:“就是,一点趣味都没有。要是我是皇帝,一定要踩一只脚在桌子上,朝宫人大喊一声‘把朕的扒鸡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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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成买卖瑞清使心机

“我看谁敢不拿!”

她壮志勃勃,看呆了司寇黎。

赵向零仅仅握着一只酒盏,长目斜张,广袖大展,竟生生给人种拿着令牌发号施令的感觉。

这种感觉,冲淡了几分她面上的娇艳,平添了些威严肃穆。

虽然,她说的话实在不像话

司寇黎忙回神,怔怔道:“少夫人倒是有几分巾帼之态。”

他原本想要说,赵向零着实有几分皇帝的架势,但想想不妥,才换了个说法。

李瑞清倒是坐不住,冷不丁提醒赵向零道:“休得胡闹。”

赵向零歪头冲他笑笑,低头抱着暴君不说话了。

司寇黎打散了自己荒谬的想法。谢依怎么可能会和皇帝相像?皇帝能坐在他对面同他心平气和的喝酒?能这样乖乖听一个江湖人士的话?

如果真的能,他就把桌上的酒盏统统吃掉!

笑话自己两声,司寇黎道:“难怪少阁主之前看不上皇商,如果能有这样的人脉,看不上倒也是常事。”

手能伸去吴国,那皇商也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李瑞清笑:“谁能和银子过不去?你也说过,十万软皮,乃是我剑影阁数月的流水银子。”

闻言,司寇黎干笑两声,道:“少阁主说笑了。”

如果剑影阁当真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江湖门派,那这些银子倒是有吸引力得很,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银子,哪里有权力来得方便?

知道他心中所想,李瑞清笑道:“银子当然是搁在自己兜里比较好,只不过有些麻烦事,还要请司寇公子多多照拂。”

司寇黎道:“少阁主但讲无妨。”

李瑞清道:“司寇公子有所不知,剑影阁东家同工部尚书恶交,两者关系向来不好。而江南织造又同工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到这里,李瑞清停了下来。

禹德泽同江南织造的关系,稍有头面的人都知道,司寇黎自诩消息灵通,更是明白。

转念一想,司寇黎就知道李瑞清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他想要做成这笔生意,又不能被上头的人知道。

这件事,不能以剑影阁的名义去做,还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不知剑影阁是否只有明面上的铺子?”司寇黎试探问道。

李瑞清笑:“狡兔三窟,尚且是人。”

“那就好办。”司寇黎原以为李瑞清不会愿意透露私下的商铺,但他既然说了,就没有难事,“我从你手下散铺子收下这十万软皮,不过需得零散收购,怕是要麻烦些。”

“我剑影阁愿意让三成利,司寇公子以为如何?”

按照规矩,理当李瑞清八,司寇黎二。毕竟司寇黎仅仅只是起到牵线的作用,并不涉及供货和押送。

照李瑞清的说法,是要和司寇黎五五开。

五五分成啊?司寇黎的眼睛有点亮。这可不仅仅是多了几百两银子的买卖,若是做成这一单,他可就得富甲一方,闻名江南了!

他可没有一个剑影阁要养,那五分是直接落入他口袋里的!

几乎是立刻,司寇黎应道:“成交。”

天知道李瑞清以后会不会后悔,反正他自己先敲定了再说。

司寇黎道:“我会找些散工分别收购软皮,有些去你的暗铺,有些则去其他农户商人家,这样你也不至于暴露。”

既然收了银子,司寇黎觉得自己有必要仗义些。

“如此甚好。”李瑞清起身,“我就不在此处多留,三日后会有人来寻你,将商铺位置告诉你。

“善。”司寇黎起身送客,“少阁主,这边请。”

赵向零瞧着这两个奸商谈妥了价格,抱紧暴君。总觉得李瑞清才不会这么好说话,他多半还有后招。

跟着李瑞清离开司寇府,赵向零回到了剑影阁。

洗漱过后,往床里挤挤让出个位置,赵向零托腮望着李瑞清宽下外袍。

盯了没有太久,李瑞清的耳尖就稍稍有些红。赵向零一直盯着他的时候,他总会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赵向零观察许久得出了的结论。

“不睡?”李瑞清果然耐不住,催促她去做其他的事情。

“不睡。”赵向零笑,“爱卿,过来。”

她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顺便给李瑞清理好枕头。

李瑞清坐在床沿,瞧见她脸上明显不怀好意的笑,提防道:“你又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赵向零眨眨眼,“瑞清,过来,咱们说会话。”

暴君坐在被子上,抖了抖尾巴,瞧着李瑞清‘喵’了一声。

李瑞清不再觉得疑惑,他觉得惊悚。

伸手,在赵向零额头上探了探,李瑞清自言自语:“是有点凉,我去打些热水来给你洗洗脑子。”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避开赵向零神秘兮兮的眼神。

赵向零见他要跑,翘腿起身,拦住李瑞清的去路:“站住,朕许你走了?”

哪怕离开了皇宫,只要在她南国国土上,就理当她最大。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白生光滑不着一物的腿,李瑞清轻咳两声:“坐好。”

“你回来我就坐好。”

李瑞清无法,只得坐回原位。他扯过被子,将赵向零的腿塞回去。

“有伤大雅?”赵向零见他耳尖微红,笑问道。

李瑞清拒不承认:“怕你着凉。”

生硬的借口。赵向零瞥他,见他似乎很是难为情,便不打算继续在此事上刁难他。

换了个话题,她道:“你真的要告诉司寇黎你暗处的商铺?”

剑影阁已经被玄音知晓,要是再将其他商铺暴露出去,李瑞清的家底可就要被玄音摆在明面上了。

李瑞清摇头:“我可从来都没有应过。”

方才是司寇黎自顾自地说得高兴,他可从来没有同意过要按照他的意思来。

“那你的意思是”

对江湖上头的买卖,赵向零一贯不通。

李瑞清笑:“是谁要买,就让谁收,反正多笔钱,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赵向零转念,明白了他的意思。

岂止是没有坏处?分明好处就大得很!

他先将软皮转手卖给禹家商铺赚一笔钱,再通过司寇黎接手再捞一笔,这样下来,他最后落下的银子何止是五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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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向零斗赌瑞清报官(一)

怕是连八二都得有了。

奸商奸商,赵向零觉得这个词用在李瑞清身上再合适不过。

赵向零道:“同情禹家,遇见你不知要损失多少。”

先是店铺被砸,后是皮甲陷阱,最后这十万皮甲还得统统进自己的口袋。

赵向零摇头,越看越觉得李瑞清奸诈。

原来富可敌国也是有原因的,一个‘富’字全从‘奸’上来。

“无奸不商,况且最大的赢家乃是陛下您,你还有什么不满?”李瑞清不知几时躺下,将手枕在脑后,侧头瞧着赵向零露出抹淡淡的笑容。

赵向零微怔,瞧见他笑容不觉有些面热,又往床里头挤了挤。侧身躺下,她闭眼道:“奸商瑞清,朕要睡了,熄灯。”

话音落,眼皮上透进的红光顿熄,背上有一人贴近轻轻环住她的腰:“明晨见,陛下。”

感觉到背后温度,赵向零抿唇没有回答。她将手搭在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上,闭紧双目,没有作答。

朦胧之中,赵向零想道:李瑞清真是她命中的沼泽,一脚踏下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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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李瑞清并不打算在连城待太久,却没有料到竟然会正好遇见禹家大肆收购软皮。

有了这个理由,赵向零决定在这里多留两天。

然而,究竟是于公还是于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今日,已经是第四回李瑞清将赵向零从人群里扯出来了。

赵向零手里攥着两枚铜板,后领被李瑞清拽着拖出人堆,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前头蝈蝈罐里的两只黑头大蟋蟀。

哪怕被拖出来,她的眼睛也一转不转。

李瑞清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谢依!”

赵向零回神,重重拍在李瑞清的肩头,大声道:“你瞧那只,左边那只,头大,腿粗,触须直,通体发黑,牙口一定好!”

“是么?”李瑞清道。

人群挤在一处,嘈杂得很,就算距离不远也很难听得清楚声音。赵向零仍旧大声:“嗯?嗯。我刚刚压了五个铜板赌它赢,瑞清你等一等,这局一定好看。”

“是么?”李瑞清道,脸上没什么情绪。

赵向零撸起袖子,男装下掩着的雪白皮肤露出一小段,在阳光下极其耀眼。

其实赵向零穿不穿男装都无所谓,她的身材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所以有不少目光频频看向此处,对上李瑞清的冷眼又迅速别开。

赵向零浑然不觉。她的目光仍旧在那蝈蝈罐里头:“瑞清,我也把这两个铜板压下去,你说好不好?”

“瑞”

转头,赵向零发现李瑞清不见了。

皱眉,听得喝彩声起,是斗局开始的象征。歪头想了一想,赵向零觉得自己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

毕竟李瑞清那么大一个人,又不会走掉,她担心他做什么?

唉,也不知道她压下去的七个铜板会不会全都输掉。

赵向零正纠结着,忽听见有大量士兵往这里赶来。心下一惊,她就要去找个藏身的地方。

该不会是冲她来的罢?

该死,莫不是自己暴露了身份?

忐忑间,赵向零瞧见有个人在不远处朝他招手,定睛一看果然是李瑞清。

心下安定,她提着衣摆匆匆朝他奔去。

“瑞清,是什么人?”赵向零拧眉,将她的七枚铜板忘得一干二净。

李瑞清往路口处瞥一眼,淡淡答道:“不知,躲好。”

闻言,赵向零站在了酒馆漆红色立在门口的招牌旁边,瞧着一队队士兵将斗蟋蟀的摊子团团围了起来。

他们形容严肃,甚至有些凶神恶煞:

“收起来,都收起来!”

“还不快走!堵在这里做什么!”

“快走快走,不然叫你们去吃几天牢饭!”

“”

赵向零瞠目结舌:“瑞清,连城不许摆地摊么?”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一条法?这岂不是欺人太甚?

李瑞清答道:“摆地摊堵着路了,要是来辆马车,得闹出不少人命。”

赵向零看看周围,压根就不是闹市区。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就只有自己身后的这家小酒馆。

哪里会有马车?更不要说会撞到人。

“有路的地方,可能就会有马车。”李瑞清解释得很是牵强。

赵向零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眼睁睁瞧着斗蟋蟀的汉子裹了摊子迅速离开。

半晌,她反应过来,捂脸痛色:“啊,我的七枚铜板,全都没了。”

李瑞清低头看她腰间链褡,没有说话。

“我倾家荡产掏出的七枚铜板,就这样被巡逻兵给赶跑了。”赵向零哭诉,“瑞清,你得让他赔给我。”

李瑞清瞧着她腰间链褡沉甸甸的弧度,仍旧没有说话。

“当然,不赔也可以。”捂着脸,赵向零从指缝里看李瑞清,“除非你请我去连城最好的酒楼吃东西,我就不要那铜板了。”

七枚铜板,大概也就是最好酒楼一杯酒的价钱。能宰李瑞清一顿,还要什么铜板?

李瑞清看穿却不说穿,默默牵着她的手,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走吧,祖宗。”

“哎!”赵向零将遮在眼睛上的手往下一放,跟在李瑞清身侧蹦走了。

直到他二人彻彻底底消失不见,火语才从另一个巷口钻了出来。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还好没叫她发现。”

要是叫陛下发现是自己带来的人轰走了这些赌斗的人,还不得将自己的皮剥下一层来?

他敢打包票,在陛下面前,他那个越来越不靠谱的主子绝对不会承认是他要自己去报的官。

还什么妨碍路况?火语觉得,妨碍路况事小,多半是妨碍了他主子带走陛下才是真!

主子呀主子,您还是好好瞒着,别叫陛下知道了这件事。

不然,到时候要脱皮的,就是主子您而不是属下我了。

想想,火语叹气,同领头兵寒暄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不再久留。

他跑得太快。他得去犒劳犒劳自己,不然怕是再多来两趟,没先遇着敌人自己先断了气。

至于主子

他未必愿意叫自己跟着。左右连城就这么大,就算自己没有时刻盯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再者凭着那两位的功夫,这世上还没人能悄无声息地为难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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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抛绣球瑞清无辜中(一)

连城不比京城繁华,街道上的人却比京城上的多。

大多是灰衣袍的汉子,挑着担子走来走去,也有身上鲜艳些的妇人,提着菜篮在小贩摊子上挑菜。

赵向零将头转来转去,看个不停:“瑞清,为什么这些人也将摊子摆在路中间,却没有人管?”

李瑞清心虚,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讨论:“不知,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方才想想,莫不是有人去报官?”赵向零随口道。

李瑞清心里一紧,面上却淡然得很,张口答:“应当不会。”

“也是。”赵向零点头,“谁会这样无聊。”

“嗯。”李瑞清为表明自己‘清白’赞同道。

他提起的一颗心还没有松下来,又听得赵向零道:“瑞清,你的生辰快要到了。”

牵着他停下,赵向零看他,微微笑道:“瑞清,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提起斗蟋蟀,她想到了李瑞清送她的那只绿蝈蝈。

瑞清的生辰在十月,她这才记起来他生辰就在这几天。

李瑞清面色放柔,轻声道:“不用,不必麻烦。”

赵向零眼睛一亮,拍拍李瑞清的胳膊:“那自然最好,瑞清你知道的,我最害怕麻烦。”

说完,她转头就走,完全没有留给让李瑞清解释的余地。

李瑞清目瞪口呆。他不就是谦让了一下?所以她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追了两步,李瑞清还不及开口说话,听得赵向零转头冲他笑道:“瑞清,还是你最好,我最头疼送礼,平时给子涵和无念送礼总是最叫我头疼。”

“凡是花银子的东西,总觉得自己不大上心,花功夫的东西,朕又没有那么多时间。”

“所以瑞清,你最好了!”

李瑞清很没有出息的点点头,应道:“嗯。你高兴就好。”

转头背手,赵向零抿唇,极力掩去自己面上的笑。

就知道瑞清这家伙傻,说什么就信什么。唉,逗他真是太有意思了,想想还觉得有点罪恶。

闹市之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赵向零和李瑞清二人穿过人群,瞧见不远处有不少人正在观望着什么。

赵向零最喜欢的就是人多的地方。

她凑到一个年轻妇人身旁,低声问道:“这位大姐,这里卖的是什么?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多指教。”

年轻妇人瞧她一眼,张唇是一口软糯的江南口音。好在语言总有相通之处,赵向零不至于听不明白。

年轻妇人道:“不是卖东西,是秀水姑娘抛绣球嘞。”

抛绣球?

赵向零来了兴致,听上去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从年轻妇人和旁人零碎的话中,赵向零知道了这里究竟在做什么。

原来是这里一位闺中姑娘,要用抛绣球的方式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照理,南国注重门第,女子待嫁闺中虽可以抛头露面,但绝不能与未婚夫婿见面,更不能单独处在一处。

这抛绣球决定婚姻的举动,也只在话本里出现的多。

毕竟,没有哪家的小姐,会用这种可以说是随缘的方式,决定自己的后半辈子。

但秀水姑娘不同。

她父亲原本是个教书的秀才,后来不知怎的遁入空门,才领养了这个女儿。

如今女大当嫁,和尚又怎么能给女儿说亲?加上他信佛理,信奉道法自然,故用这种看似胡闹,实际也是胡闹的方式来决定自己养女的终身大事。

是不是胡闹暂且不论,赵向零倒是觉得这热闹得很。

绣球定亲,她只在戏文上听过,还从来没有见过,如今好容易遇见一次,她又怎么会放过?

扯着李瑞清衣袖,赵向零拉着他就往人群中走。

寻到正中间的位置,赵向零抬头往上看,瞧见两层楼的阁子门上有淡紫色轻纱随风摇动。

人还没有出来,但是下头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群众。

赵向零兴致勃勃:“瑞清,你说这秀水姑娘长得如何?”

李瑞清看看旁边跃跃欲试打算抢球的人,略作计算,道:“应当不错。”

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抢这绣球?

“你说待会儿会不会打起来?”赵向零又道。

“不知。”李瑞清避开旁边人挤过来的动作,说不上开心。

“也不知道谁会抢到。”赵向零喃喃道。

李瑞清答:“与我无干。”

他话被淹没在了众人的惊叹声中。

只见阁楼上有人挑起帘子,先露出的是一双素色柔荑。十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嫩粉色有几分少女的俏皮。

接着整个人从门纱之间探出来,身材娇小,前庭饱满,一对水剪眸葳蕤有光。虽不加配饰,却明艳动人。

下半张脸藏在浅紫色面纱之下,看不真切,但仅仅凭借着上半张脸,就绝对是个美人。

李瑞清说的不错,要是这秀水姑娘生的丑,大抵没有人会来凑这场热闹。

可惜可惜,这样的一个美娇娘,居然今日就要被随便许配了出去。

赵向零胡思乱想间,又听得众人一声喝彩,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姑娘抬手将一枚六面六角六红穗的大红色绣球丢了下来。

速度之快,叫人防不胜防。

按照戏文上的交代,她不该让贴身丫鬟说几句话,再哭诉几声,才将红绣球丢下来的么?

如今她倒好,出来就抬手一扔,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将绣球丢下了楼。

草率,太草率!

赵向零扼腕叹息。她还想着多待一会,瞧瞧这个热闹,不曾想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快。

红绣球在众人手中滚来滚去,总是没焐热就被人拍开,飞去了另一边。人声哄闹,李瑞清大抵是觉得有些吵,半掩住了耳朵:“差不多,我们就走罢?”

他实在是忍不住站在这里被人挤来挤去。依照他原本的性子,是决计不会陪着赵向零站在这里的。

赵向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见着抢来抢去确实没有意思,想想自己可以站远些,瞧着最后花落谁家就好。

打定主意,她便拉着李瑞清的衣袖同他挤过人群往外走。

也就在这时候,后头风声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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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抛绣球瑞清无辜中(二)

赵向零对这些东西一贯敏感,当即就要回身去捉住那‘暗器’,然而李瑞清比她的反应更快,按着她的手就往旁边闪。

原来那暗器不是别的,正是那枚旋转飞舞的六面红绣球。

要是赵向零方才伸手去捉,她怕是得搅黄了这场招亲。

她直起身刚想说句好险,瞧见红绣球被一个汉子捉住。那汉子刚想大笑,不妨有人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他的手一拍,绣球便脱手直直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正飞向李瑞清。

赵向零瞪大了眼。她和瑞清刚刚才躲开,这球是黏上他们了是吧?

不,是黏上瑞清了是吧?

瞧着李瑞清侧身避开那球,赵向零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得有人大喊:“接着了,接着了!有人接着了!”

扭头,并没有预想中的有人捧着球欢笑,反倒是目光齐齐朝这边看来。

赵向零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侧头看向李瑞清,他手中也并没有那绣球。

“天命!当真是天命!”

又有人喊道。

赵向零心里不详的预感更重了,而李瑞清觉得自己腰间有些沉。

二人同时低头,瞧见那红绣球的穗子卡在了李瑞清腰间镂空螭龙纹玉钩之上。

赵向零:“”

李瑞清:“”

这球不是黏着李瑞清,这球是成精了,看上李瑞清了!

“瑞清,将那球扔了,咱们快跑。”赵向零压低了声音,冲李瑞清使眼色道。

李瑞清忙应道:“好。”

他将绣球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往地下一扔,就跟着赵向零要挤出去逃之夭夭。

谁料人实在太多,看热闹的人更多。从李瑞清以这样意外的方式‘抢到’绣球之后,他们就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从哪个方向,都没有办法快速离开此处。

瞧着接亲的婢女过来,赵向零放弃了挣扎:“算了,瑞清,你就留下来当个绣球女婿,记得请我口酒喝。”

李瑞清瞪她一眼,抓住她的手不叫她跑。

虽说赵向零目前看来并没有要跑的动作,但是天知道她会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跑。

李瑞清相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来的婢女个子很小,脸上有几枚雀斑。她低头道:“姑爷,里头请。”

“你可以唤我公子。”李瑞清提醒她道。

什么姑爷?她怎么不叫姥姥?

赵向零瞧着他模样,憋着不笑,想要从李瑞清手中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怎奈李瑞清死死攥着,就是不让她跑。

“公子,里头请。”婢女古怪看了他二人一眼,没有多说,只是转头往楼中去。

“人家只叫你。”赵向零笑,“我就不去了。”

可惜,李瑞清就是不放:“你想得倒美!走。”

说完,也不等赵向零的意见,抓着她就往阁里去。

赵向零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走一步,看他眼,笑两声。瞧着李瑞清面上又是不耐烦,又是薄怒,赵向零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楼中淡淡檀香,丝丝缕缕,叫人有几分安定。赵向零想起方才那妇人说,这秀水姑娘的养父,是个和尚。

“向零,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李瑞清轻声道。

“有,你想要接那球就接,干嘛偷偷摸摸。”赵向零嬉皮笑脸道。

李瑞清白她一眼,又不说话了。

赵向零当然知道他说的不对是指什么。

一个和尚或许能收养一个姑娘,但能将姑娘养成那模样的,倒少有。

毕竟那双手,一看就什么活都没有做过。

养尊处优,是赵向零对她的第一印象。

“既来之则安之,你怕什么。”赵向零笑,瞧见一袭素白色屏风后头站着的姣好背影。

细腰不足一握,看着背影都觉得叫人舒畅。

李瑞清只捏着她的手,不与她搭话。他知道,她现在说出来的,一准没有好话。

丫鬟将李瑞清和赵向零二人引入屏风,默默退了出去。

这时赵向零注意到,这里头除了这位秀水姑娘就没了旁人。

李瑞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捏着赵向零的手更紧了些。

秀水姑娘转头,先是看向李瑞清,再又注意到赵向零。她弯唇轻笑,似乎没有感到任何惊讶。

“公子,可是你接了我的绣球?”

李瑞清拱手:“抱歉,并非我意。”

他上来,就将拒绝吐了出来,也不给点缓冲,也不给点面子。

秀水垂眸,楚楚可怜:“公子,可是你既已接下绣球,就得遵循规则。”

女人的柔美,在秀水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这样一个漂亮娇俏又楚楚可怜的姑娘,谁能拒绝得了?

李瑞清能。

他举着赵向零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抱歉,可我已有妻儿,不能兑现。”

赵向零想要踹他。

什么妻儿?妻就算了,哪里来的儿!

她什么时候说要给他生了!

“无妨。”秀水姑娘道,“瞧公子气度不凡,想来家室同样显赫,以妾身陋质,能做公子侧房也无怨。”

李瑞清握着赵向零的手再紧。他大抵是没有见过这样粘人的姑娘。

毕竟在京中,没有哪家闺秀敢这样同他说话。

可见左相这个身份,有些时候好用的很。

赵向零低头,笑得有些止不住。

李瑞清瞥她,对秀水姑娘跟淡淡道:“恕难从命。吾家家规,若妻三十无出方可纳妾,如今吾已有子嗣,断没有嫌弃糟糠之妻的道理。”

赵向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糟糠之妻?什么糟糠之妻?他才糟糠!好他个李瑞清,如今倒糟糠到自己头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秀水姑娘依旧形容平淡,似乎李瑞清拒绝的不是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必被死的规矩困住活的人?”

循循善诱,似乎她说的不是嫁娶之事,而是人生哲理。

这种说话的风格,叫赵向零想起了一个人。一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李瑞清的不耐烦却愈发明显。他对不想搭理的事情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李瑞清道:“姑娘,告辞。”

牵着赵向零,李瑞清二话不说就打算直接离开。他不愿再同秀水纠缠下去。

既然说理已经没有用了,那他走还不成?

谁知秀水轻笑两声,对着里屋道:“父亲,您的客人要走了,您还不出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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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玄一和尚故弄玄机

说完这句话,她退后两步站在屏风边,抬手斟了三杯茶。

木鱼声响起,里间有脚步不紧不慢,赵向零顿住,转头望向来者。

几乎是立刻,她觉得自己的牙齿有些痒痒:“果然是你!”

来者身披红色金光袈裟,胡须皆白,皮肤却没有半点褶皱,光滑白嫩的像是处子的肌肤。

眼珠浸在白色水泉中显得愈发透亮,滴溜溜地看向赵向零满是戏谑。

他双手合十,躬身朝赵向零行了一个礼,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个屁!

赵向零差点骂了出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只绣球会黏着李瑞清不走了,怪道是玄一这个老家伙搞的鬼!

难怪,她就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如果这秀水姑娘的父亲是他,那一切就都说得通。

也是,能做出这样奇葩事情的人,世上的和尚也就他一个。

“你不在佑民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赵向零没好气道。

并且,她先脚来到这里,后脚他就到了。

至于之前妇人说的话,赵向零如今半点不信。多半是这老和尚自己搞出来的障眼法!

“啧啧。”玄一将自己脸上白花的胡子抹去,不紧不慢道,“要是老僧不来这一趟,怎么知道陛下有了传承?”

赵向零面色一僵,转头瞪了李瑞清一眼。叫他不要乱说,这下好了,被玄一抓着了把柄。

“是,我也不知晓玄一大师竟然还有个女儿。”赵向零瞧了秀水一眼,反驳道。

秀水眨眨眼,冲赵向零腼腆笑了笑。她稍偏脸,又冲李瑞清露出同样的笑容。

此举,叫赵向零心里如同火灼般难受。她盯着秀水的眸中颇有不善。

玄一见了,笑道:“陛下,这位就是上回您来找我,说叫您心神不宁的那位主?”

赵向零正盯着秀水,不防玄一忽然发难,刚‘嗯’一声就发觉不对,转头瞧见李瑞清眼中的询问。

再一反思,赵向零脸颊微烫:“你说什么?我刚刚没有听清。”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玄一刚才说过的话的。

什么心神不宁,他做什么要在自己的话上添油加醋?

玄一耐心道:“就是上回祭祖,您来佑民寺,说是有问题问我,若是家国两难全,是保家还是保国?”

赵向零瞪大了眼。等等,她说自己没有听清楚,是想要反驳玄一之前的话,谁让他重新说一遍,还说得这样详细!

无视赵向零凶巴巴的目光,玄一接着道:“老僧当时回答,若心之所向,又何必顾忌太多?陛下言愿为此事破一次例,就顺一回自己的心,如今看来,这位就是顺心之人?”

他说的虔诚,语气也颇为谦逊,可这都说的是什么话?破一次例?顺心之人?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赵向零刚想反驳,旁边李瑞清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是么?”

他眼底有光,似乎很喜欢这些话。

梗着脖子,赵向零面颊淡淡红晕转深:“你别听那老和尚胡说,他十句话里头有九句都是假的!”

她才不会承认

玄一为难道:“陛下,有些话是您叫老僧不必再言,若您怨我没有说清楚,那老僧就”

“住口!”赵向零恼羞成怒。别以为她听不出来,玄一这句话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刚刚的话就已经够令人羞耻了,他还想要添油加醋些什么?

“陛下威严。”玄一道,“事情说得太明白,的确影响陛下威武,老僧这就闭嘴。”

您早就该闭嘴了!

赵向零狠狠瞪着他。她的事情都被他添油加醋说了个地儿掉,自己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早就被他的嘴给吞掉了。

这边赵向零气得胸口发堵,那边玄一和李瑞清两个人倒是聊了起来。

玄一道:“今日得见左相,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句话,李瑞清听过了许多遍,只是从玄一的口里说出来,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果然,玄一接着道:“难为陛下因您心神不宁,如今看来竟然很有道理。”

李瑞清弯唇,稍低头掩饰自己面上笑意,侧眼瞧见赵向零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他的心情愈发好了。

李瑞清笑:“素闻玄一大师通察玄机,今日我倒信了几分。”

虽然他知道玄一这几句话多半是杜撰,但他还是很高兴。

玄一没有说话,而是盯着他腰间的玉佛若有所思。

方才李瑞清站着,腰间配饰都压在衣袂下,所以在他坐下捧茶的时候,玄一才看见他佩着的那尊玉佛。

李瑞清见他目光不曾变过,低头瞧见那尊玉佛,便解下递给玄一:“有何不妥?”

这玉佛是伊梦尘给他的,李瑞清一直对她保持半怀疑态度。

虽然他知道,赵向晚不会蠢到给赵向零带来什么危害。但是天知道他究竟能蠢到什么地步。

赵向晚的傻,李瑞清从来不敢估量。

“没有。一点都没有。”玄一没有接过那玉佛,看着它的眼睛里满是虔诚,同之前那个嘻嘻哈哈的和尚完全不同,“这个你可得收好了,日后指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玄一,果然认识伊梦尘。

“伊梦尘,你可认识?”赵向零问道。

玄一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识得识得,她是我一位友人。”

“可她不是这样告诉我的。”赵向零眯眼道,“友人?你确定?”

玄一看着李瑞清那块玉佛的表情,绝不是看见朋友物件的欣喜。赵向零不知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遂决定诈一诈他。

果然,玄一面色忽变,尽管压抑着情绪,却还是眼见得脸颊紧绷:“我确定,她是我旧识,绝没有差错。”

旧识和友人并不相同。

玄一将友人的界限放宽,说明他同伊梦尘根本就达不到友人的境地。

再简单点说,伊梦尘和玄一大抵只是泛泛之交。

赵向零想了一堆,正打算继续套话的时候,听得李瑞清轻扣两下桌面,道:“伊梦尘将成为皇嫂,她不好解释身份,让你来解释。”

赵向零:“”

瑞清这是不是太直接了一点?直接就告诉玄一这个滑头和尚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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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江南蘅家易容之术

瑞清大概是不知道,这家伙,不给他下套是不会说

“原来是这样。”玄一明显松了口气。他又恢复了先头嬉笑的模样,“她呀,曾经指点过我,算得上是我先辈,可说是师父我又不够格,只好说是旧识。”

指点过玄一?

莫要说是赵向零,就连李瑞清也发觉了不对。

玄一对南国来说都是个传说。众人言他有通天之术,已百岁有余,若伊梦尘真是他的前辈

伊梦尘该有多大!

赵向零同李瑞清对视一眼,决定不再追究此事。

玄一注定不会说出实情,就像他告诉赵向零,他所有的法术都是障眼法,而之所以保持童颜是因为他就这样大的年龄。

伊梦尘让自己来问玄一,多半是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赵向晚这家伙究竟是招惹了个什么人?

从提到伊梦尘以后,玄一所有的话都在插科打诨,左右言他,赵向零见他实在没有同自己说下去的心思,起身告辞,想要同李瑞清一起回剑影阁。

临走之前,玄一叫住了她:“等等,这个人你们得带走。”

玄一将秀水推出来,乐呵呵道。

赵向零瞥他一眼,眼中分明写着‘快滚’:“带着她做什么?你莫不是还想要讨那绣球的主意?”

要不是提到秀水,赵向零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到这里来。

那绣球之约,要招李瑞清的亲呢!

“哪里敢和陛下抢人。”玄一笑道,念了两句佛,“这孩子家世苦,就让她跟着你们,日后替她寻个好人家。”

赵向零才不会信他这套说辞。况且单单凭借这张脸,她就不愁嫁个好人家。

“不带。”赵向零拒绝得痛快。

玄一笑:“真不带?”

“不。”

“哪怕她姓蘅,也不带?”

“就不”赵向零顿住,忽觉这个姓氏有点耳熟。

蘅。在南国是一个稀有的姓氏,自己身边绝没有人是这个姓。可为何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江南,蘅家。”李瑞清在旁提醒她道。

赵向零恍然。蘅家,乃是她身旁侍女青歌的本家。自己还曾是太子来江南治患时,收留了本名蘅格的蘅家小姐,改名青歌。

歌,就是从她名字里头的那个‘格’字来。

“既然陛下不想收留她,那老僧就带走了。”玄一念了声阿弥陀佛,动作却没有变过,似笑非笑看着赵向零,等她改变主意。

赵向零也确实改变了主意:“她不能直接跟着我走。”

毕竟玄一打的名号,是招李瑞清为亲。要是秀水跟着她一起离开,未必也太反常了些。

玄一笑:“老僧就在这里等等又何妨?”

“是,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事。”赵向零反驳道。也就只有他闲的无事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用招亲的方式来哄自己和瑞清过来。

罢了,看在他收养秀水的份上,自己不同他计较。

“待会我会让青歌过来一趟。”赵向零起身,抖抖衣袖,“告辞。”

讲道理,她是真的不太想要看见玄一。谁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陛下,下回记得带来那子嗣,老僧给他做个平安符。”玄一哈哈大笑,果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赵向零转头:“滚,你个秃头和尚!”

这样嘴毒,活该脑袋瓜上长不出一根毛!

经过玄一这样一搅合,赵向零想要去吃东西的好心情都丢得一干二净。

她忿忿走在前头,踢开路边小颗躺着的石子,李瑞清在后头跟着,距离不过半步远。

江南之行,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身后有紧跟着的玄音不说,赵向晚这家伙还不知给她招惹了什么神仙人物,如今蘅家的事情又重现,分明是昭示着什么。

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楚。

赵向零揉揉眉心,觉得脑壳痛得很。

如今她和京城的消息整整延迟数日,也不知道那边如今怎样。

要是京城再出点什么乱子,怕她这回出来就不是度假,而是受难的。

“京城有属木和青瓷守着,除非真的不可收拾,一般状况他二人都能按得下来。”

看出赵向零的担忧,李瑞清轻声宽慰道。

他总能在最快的时间知道赵向零心中所想,并且给出最合适的方式在安慰她。

“玄一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情。”赵向零道,“瑞清,这个秀水怕是会给咱们此次调查带来些什么。”

虽说玄一看上去很不靠谱,但他绝对是赵向零这边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而让他大费周章来此处送一个人,只能说明这人太重要。

蘅家的人,易容之术

赵向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一转念又什么都没想明白。

“管他会带来什么。”李瑞清牵起她,“我总在你身边。我娘来信,说给我们送了几坛好酒,你有没有兴趣?”

除却甜食,赵向零的另一大爱好就是酒。

然而自打李瑞清入宫以来,赵向零喝酒的量就被牢牢控制了起来。

李瑞清原先是不许见她喝酒,后来竟然直接让人将她的酒库给封了,甚至不让她命人去取。

可怜她堂堂一个皇帝,居然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所欲为,还要在左相的手下讨一口酒喝。

真是岂有此理。

赵向零觉得,这件事必须得和李瑞清好好商量,她怎么能随着他的意愿行事?

“几坛?都是我的?我可以都”

“不行。”李瑞清没有等她说完就拒绝道,“你可以喝一盏,不能再多。”

一盏?

一盏只有十二杯,十二杯还没有十二口,十二口还没有尝着味道就没有了。

这叫什么喝酒?这分明是舔酒!

“朕不同意。”赵向零据理抗争,“酒开封了就不香,那可是夏姨的一番心意,你要浪费了不成?”

“你想喝多少。”李瑞清淡淡问道。

竖起两根手指,赵向零笑:“两坛。”

李瑞清笑,拍了拍她的头:“好,半盏。”

赵向零:“”

为什么,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我问你想喝多少,没说要给你多少。”李瑞清微笑,赵向零见了有点想要揍他。

“我,抗议。”

李瑞清点头:“那就三杯好了,我亲自给你斟,一滴都不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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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诡向零诱酒醉瑞清(一)

赵向零垂头,服输道:“好好好,就一盏,一盏,我不多喝,一口都不多喝!”

然而,赵向零的话,从来都不会作数。

又是个月圆之夜,天空极高,一片云也没有,月色极亮,叫所有星星都黯然失色。

当桌上摆着三种颜色的琉璃盏时,李瑞清大抵知道赵向零又要耍什么无赖。

跪坐在矮几前,赵向零撑头笑吟吟看着李瑞清:“别看我,就一盏。”

李瑞清瞪她。是,就一盏,每样一盏。

瞧着桌上玫色黄色琉璃盏,李瑞清嗅见其中花香,斟出一杯,发觉此是花酿清酒,浓度并不高。

应当是不醉人的。

“难为夏姨念着。”赵向零举盏笑道,“这是我爹研制出来的方子,后来让夏姨学了去,每年她都会赠给我些。”

“他会酿酒?”李瑞清瞧着那酒液的颜色,红得有些不正常。

“嗯。”赵向零道,“我娘喜酒,这是专为她酿下的。”

说着,她眼底有些黯淡。林梓和赵玉恒虽是她爹娘,但大部分与他们有关的事情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或是赵向晚,或是夏溶月。

“瞧上去不易醉。”李瑞清道。

赵向零笑:“实际上也确实不易醉。你要不要尝一口?”

举起手中酒盏,李瑞清浅嗅,抿唇喝了半杯。他酒量不好,不敢喝太多。

咋舌,他道:“梅花酒。”

怪到酒液是红色的,原来是由红梅花酿成。

赵向零取另一只杯子,倒了小半盏递给李瑞清:“你尝尝这个。”

李瑞清接过,瞧见酒杯中酒液呈现淡黄色,且散发出的花香比前头那杯更明显。

不用尝,李瑞清也知道这是桂花酒。

只是瞧着赵向零无端的殷勤和她面上的笑意,他总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喝下这口酒。

绝对有问题。

“不喝就罢了。”赵向零瘪嘴,将酒杯斟满,“我好意让你尝一点,你不喝就算了,还怀疑我不安好心。”

说着,她一连三杯酒就下了肚。

李瑞清原本怀疑这酒比自己方才那杯更醉人,但瞧着赵向零连喝三杯没有醉意,甚至面上陀色也未显,就知道这酒也是薄酒,喝不醉。

难道真是他多想?

赵向零默默喝酒,明显气闷。

“原是我错。”李瑞清坐近,取盏倒了满满一杯,“别气,嗯?”

赵向零抬眸,竖起三根手指:“三杯,三杯我就原谅你。”

“好。”

李瑞清想着这酒也喝不醉人,故让赵向零给他倒了三杯酒。

酒水入喉,桂花清冽,酒液如同淡水,不同于普通酒液的辣,反倒是有种淡淡清甜味。

这酒味道不讨厌,就是为何自己头有些昏?

看着自己面前变成了三个的赵向零,李瑞清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就没了意识。

瞧着他眸中失了焦距,赵向零大笑:“瑞清啊,瑞清,你又落到了我手里。”

原来,这种酒一种并不醉人,就算李瑞清这种半点酒量也没有的家伙也察觉不出酒气,但若是两种亦或是三种,就难说得很。

不,是一定会醉。

想想她娘亲那样好的酒量,也撑不过四种,而李瑞清这样不会喝酒的人,两种混合就已经是极限。

撑头,望着端坐的李瑞清,赵向零偏头哧哧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李瑞清这家伙醉酒会不会发疯。

要是直接睡着,就很没有意思了。难得她今日心血来潮,想要看看他醉酒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是因得在连城她才敢让他醉,要是在京城

赵向零蹙眉。罢了,就今日放肆一回。横竖连城总没有人要抓他二人的把柄。

回神,李瑞清还是安安静静坐着,眼底里的失神散去了大半,可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难不成他坐着睡着了?

抬手,赵向零在他眼前晃了晃:“瑞清,瑞”

“向零?”李瑞清问道。要不是他同平日常态不一样,赵向零甚至会以为他正常得很。

“瑞清,这是几?”赵向零伸出一根手指,在李瑞清眼前晃了晃。

李瑞清看了半晌,没有作答。他抬眸望了眼天空,叹道:“今天的月亮真好。”

站起身,晃了两晃,他才勉强站正。

他果然醉了。

赵向零笑:“是啊,今晚月”

还没等她站正,就被李瑞清往臂弯一挟,扛在肩头,跳上了房顶。

还不等赵向零从他肩上下来,就听得耳旁风声响起,接着天旋地转头昏眼花,不知道被他带去了哪里。

速度之快,叫剑影阁众人和赵向零身边的暗卫一个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们想起要追的时候,哪里还有李瑞清和赵向零的身影?

===

连城最高的地方乃是城中的百花楼。

李瑞清将赵向零放下的时候,已经到了百花楼的台顶。

三层高的阁楼,下头是众女娇笑声,没有人瞧见顶上的动静。

李瑞清也确实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他拉着赵向零坐下,自己则往后一仰,喃喃道:“看,月亮。”

房瓦上并不干净,他雪色袍子上染了不少灰尘。这同李瑞清平日的爱洁大相径庭。

赵向零正想笑话他,不防他毫不在意,执意拉着她一起坐下。

“看,月亮。”李瑞清指着头顶皎月,再度对赵向零道。

“那你也别躺着。”赵向零扯着他起来,“仔细瓦下有小虫子藏着咬你。”

虽说入秋已凉,已经不太可能有虫子。

想想,李瑞清脱下一件外衫,垫在瓦上,又扶着赵向零起来:“坐这里。”

赵向零笑,依言坐下,侧头靠在李瑞清肩膀上,问道:“为何来此处?”

“看月亮。”李瑞清道,抚过她黑顺直发,“不喜欢?”

眼底温和,同平日并无两样。

赵向零愈发觉得他不像是喝醉了。

转头,凑在李瑞清耳边,赵向零又问:“瑞清,你有没有喝醉?”

喝醉的人,总喜欢说自己没有醉,她倒是要看看李瑞清这家伙会怎么掩饰他自己。

毕竟醒着的时候,他可不怎么会说谎。

谁知李瑞清想了想,认真答道:“我觉得有一点。大概是有些醉。”

赵向零:“”要不要这么诚实?

李瑞清道:“所以下次你不许喝酒,喝醉了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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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诡向零诱酒醉瑞清(二)

赵向零:“”她觉得李瑞清是不是比平时管的还要多?

“在别人面前,不许喝酒。”李瑞清道,“嗯偶尔在我面前可以喝醉。”

“对了,尤其不许在孙无念面前喝酒。”

赵向零笑:“这又干无念何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扯起他来。

“不许叫他无念,你得叫他孙无念。”

赵向零笑:“好,这又干孙无念何事?”

“当然。他是个男人,我也是,我不用上半身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李瑞清冷笑两声,颇为不悦。

赵向零只当他喝醉了胡言乱语。不用上半身?难道他是用下半身知道的?

想着,她偷偷瞄李瑞清下半身一眼,轻咳两声。她怎么能想得那么歪?罪过,真是罪过。

李瑞清扬眉:“对待情敌,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清理干净,不留活口。”

他从腰间抽出宝剑,插进了瓦片中,将房顶扎了个对穿。

赵向零见势不妙,拖着李瑞清迅速跳上另一间屋子的梁。李瑞清抱着剑,还不知晓自己闯了什么祸。

“干嘛扯着我。”李瑞清不开心,“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你都对。”赵向零瞧着旁边屋子里的人并未被惊动,轻轻松了口气。

大概是屋中战况激烈,才没发觉李瑞清那样大的动静。

“你骗我。”李瑞清拧眉,“你是不是喜欢孙无念?”

举剑,他似乎又想要在这间屋子的顶上扎出一个洞来。

赵向零忙拦住他。他们可不是回回都有刚才那么好的运气的:“没有,我不喜欢他。”

“当真?”李瑞清问道。

“真的不能再真。”赵向零举手发誓道。

李瑞清这才作罢要拉着她再坐下。转了个身,他发觉方才用来垫着的外衫落在了对面屋子上。

二话不说,他又动手开始解外袍。

赵向零忙拦住。她总不能叫李瑞清只穿着件重衣就在外头晃。不然等他明天醒了,不是羞死就是要将自己活剥吞了去。

“我去那边拿,你在这里等我。”

李瑞清不同意:“我也跟着去。”

“又不远,我去去就”

“我要去!”李瑞清生气。

赵向零无奈,他现在似乎特别容易生气。

得,别人喝醉睡觉,骂街,说真心话,李瑞清倒好,他会生气。

“你好好去,不许乱跑。”

赵向零话音未落,旁边就没了李瑞清的身影。

他站在另一边屋上,举着衣服冲赵向零摇了摇手。

赵向零刚想叫他回来,就瞧见他忽然蹲下,似乎瞧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

李瑞清招手,示意赵向零过去。

赵向零暗道声不好,追过去果见李瑞清蹲着瞧下头的动静。

此处乃是花楼,下头能有什么动静?不用想赵向零也知道,这家伙多半又要整出什么花样。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李瑞清这家伙是个事儿精?

李瑞清偷偷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猜猜我刚刚丢下去了什么?”

赵向零压着心里极大的不安,问道:“什么?”

托起自己的巴掌,李瑞清在掌心比划了两下,低声道:“两只瓦片下头的蟋蟀。”

赵向零:“”她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不等赵向零说什么,下头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是下头的姑娘从嗓子眼里吼出来的惊恐。

“啊!”

“啊呀!”

抖动衣服的声音,和跌下床的巨响混合在一起,乱的不可开交。

李瑞清不解:“这有什么好叫的?”

他放下去的可是好蟋蟀,又不是死蟋蟀。平日瞧见蟋蟀大家不是都挺高兴?怎么现在就变了?

哼,果然表里不如一。

如果说,平日里的李瑞清清高聪明的要命,那么现在他就是弱智得叫人着急。

人家能不叫么?关键时刻天降虫豸,是个人都得吓的够呛。

赵向零叹气,扯着李瑞清后领:“我们回去。”

不回去,还不知道李瑞清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连城可不是她的地盘,她保证不了李瑞清这样横着走不会惹出事端。

醉酒误事,果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他还是半滴酒都别沾的好!

好在李瑞清乖乖让她扯着,倒也没有再给她添什么麻烦。

百花楼距离剑影阁有好一段距离。眼瞧着李瑞清不能再用轻功回去,赵向零只能拉着他慢慢沿路往回走。

连城不比京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灯火通明。除了中心地带,大路两旁多是关门的店铺,偶尔透过门缝能瞧见里面微弱的烛光。

借着那样微弱的烛光,才能勉强看清楚脚下地面。

赵向零拉着李瑞清不敢走得太快。明显他的酒意比方才还要重,低头俨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赵向零拉着他往哪里走他就跟着往哪里走,脚下虚浮,总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躺到地上去。

暗骂一声自己,赵向零让他搭一只手在自己肩膀上,半托着他往回路走。

回去给好好给他煎一壶醒酒汤,将他给灌醒过来。

等等醒酒汤对他没有用!

赵向零侧头看旁边闭着眼的那张脸,忽地有些绝望。

苍天,下次她绝对不会再诓李瑞清喝酒了,请不要这样惩罚她!

胡思乱想间,赵向零听见风声略紧,似乎有人在接近。

再竖耳倾听,秀眉拧紧。她刚才只顾着李瑞清,竟没有注意到有人慢慢包围住了他们。

如今想要逃出去,恐怕不容易。

刚才还紧闭双目不省人事的李瑞清忽然睁开眼睛,抽出腰间宝剑往身前一横,又将赵向零拉至身后,沉声道:“谁!”

他大概也感觉到了危险。

暗色中,数十道影子重重叠叠,踏着脚步声慢慢浮现。赵向零瞧着他们身着黑衣,手执长刀,不觉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过是街边几个打劫的小喽喽。

为首的那个长的凶神恶煞,裂出两排尖锐雪亮的牙齿,恶狠狠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李瑞清刚想要动,却被赵向零按住。

赵向零佯装恐惧道:“我,我什么钱,只有几个铜板,都给你,还请这位爷放过我们”

她不想将这件事闹大。虽说现在只有几个喽喽,她和李瑞清随便一个人就能将他们处理干净,但保不准有人在暗处盯着,一旦她出手就借此生事,乘机出手。

第一百七十五章 醉瑞清反卧赵向零(一)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就不必用武力解决。

瞧见她这样配合,为首的劫匪裂唇笑了笑,对身旁的人道:“二当家的,去,接过来。”

二当家走到赵向零身边,瞧着她从腰间取出十几枚铜板搁在自己手中,忽觉那手匀称纤细,好看得很。

再抬头,正撞上赵向零幽深的眸子,如秋水裁出一般漾进他眼中。

他先是一怔,然后激动大声道:“美,美人儿!”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摸赵向零的脸。

大概是平日揩油惯了,见到长得好看的姑娘就想要动手。

赵向零刚想动手,还不及挨着二当家,就瞧见他如同断线风筝倒飞出去,砸在为首劫匪的脚下。

歪头,吐出一口血,他昏了过去。

李瑞清收势,冷哼道:“找死。”

劫匪最重义气,更何况被打的还是他们二当家的。李瑞清此举无疑是惹怒了他们。

为首劫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朝着赵向零和李瑞清包围而去。

为首劫匪道:“男的杀掉,女的留下,带回去给我们当压寨夫人!”

赵向零和李瑞清出来是临时起意,连伪装都不曾有,身上还是一件水色百褶裙。

方才因为天色已暗,又没有什么灯光,才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脸。如今这才瞧见姿色,不由得歹意顿生,竟是想要谋财害命了。

“我看谁敢!”李瑞清踏步飞身,直向为首那劫匪位置。

擒贼先擒王,亘古不变的道理。

劫匪反应倒快,见他面向自己就立刻命人将自己护住,刀尖直指李瑞清。

气势汹汹,赵向零却并不着急。

这些人提刀毫无章法,根本就不可能是李瑞清的对手。

如赵向零所料,李瑞清提剑格挡,根本无人能拦住他,眼睁睁瞧着他扫除众人,化手为爪勒住为首劫匪的脖颈。

“滚!”他道。手臂稍抬,将那人丢了出去。

劫匪本就是一窝蛇鼠,如今头领被擒,再高的兴致都打消了大半。

“走!”

见谁是猎物还不好说,首领立刻做下判断,带着自己下属即刻撤退,半点也不敢耽搁。

能在一方做乱,总有些自己安身立命的法子。

见好就收,不好就溜,乃是他们的生存技能。

李瑞清抱剑立在原地,倒也没有去追。白衣猎猎,显得他面色有几分差。

赵向零以为他醉酒纵剑有些不适,忙过去搀住他,却嗅见一点零星血腥味。

方才打斗并不激烈,李瑞清下手也很有分寸,根本就没有见血。

那这血腥味是从哪里来的?

赵向零低头,瞧见暗色下他白衣袖口处有点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

拉起他手来一看,竟然是一根寸长钢钉倾斜插入手腕,正淋漓流出血来。

“他动手伤你?”赵向零拧眉,咬牙替他将手腕上钢钉卸下。

好在不算深,血流得不多。

李瑞清对此无觉,只是在赵向零拔出钢钉时眉头稍微拧了一下。

“疼不疼?”赵向零又问。

李瑞清垂头,抬手搭在她肩头,又将头压在她另一只肩上:“疼。”

“刚才那人暗算你?”赵向零转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嗯。”李瑞清道。俨然,他的酒还没有醒。

要是他清醒着,又何至于会受这样的伤?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

赵向零侧头,冲他抱歉笑道:“瑞清,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待会再回剑影阁。”

“嗯。”伏在赵向零肩上,李瑞清温声道。闭目蹭了蹭赵向零的颈脖,显得格外安分。

火语等人看见信号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李瑞清和赵向零坐在一家打烊的店家门口,互相踢着脚不知在闹什么。

瞧李瑞清一眼,火语退到一旁,没有贸然接近。他知道,主子这个模样,多半不清醒。

十有**是喝醉了酒。

赵向零听见脚步声抬眸,看见的就是水三和火语二人朝这处来。

她推了推李瑞清,示意他不许再闹,自己则坐正敛袖,瞧着水三道:“过来。”

水三单膝跪地,行礼道:“陛下。”

“平身。”赵向零抬手示意他可以起来,“你们如何一起过来?”

如果她看的没错,火语和水三是同一方向来的。

再巧,也不能巧到这个地步。

水三冷着脸,回禀道:“臣接到陛下命令后着手去做,不料同他有些矛盾,交手至今。瞧见陛下的信号赶来,还望臣并未来迟。”

赵向零默默看了火语一眼。

她当时的命令是让水三撤手对剑影阁的监视,火语这个时候捣什么乱?

火语自知理亏,默默抬眸瞧了水三一眼:“我见他这些时候藏得挺好,想要和他切磋切磋”

于是他们就打了一下午外加半个晚上?

赵向零摇头,没有就此事再同他们计较。勾手,她唤水三过来:“去查查连城有什么土匪帮子,明日告诉我今儿是谁在此处劫朕。”

水三冷脸上嵌着的眼睛终于有了讶异,他大惊:“陛下可有受伤?恕属下无能。”

保护赵向零是他的职责,一旦出了问题,他就算举家陪葬也没有用。

“无碍。”赵向零道,“你去罢,明日清晨我要知晓。”

挥手,赵向零示意他现在离开。

水三跪地再行一礼,转头匆匆离去。远处哨声响起,那是他集结众人的信号。

火语见他走远,才磨磨蹭蹭挪了过来:“陛下,主子他”

“先回去,等他自己告诉你。”赵向零道。

她面上严肃,心里却有自己的小算盘。等明日李瑞清清醒,对外肯定不会说是她诓他喝酒,这样一来,火语就怪不到自己头上去。

至于瑞清

他怪就怪吧,自己确实害他不浅,横竖自己听他训自己一顿就是。

李瑞清还算清醒,有火语帮衬,回去的速度至少快了五成。

因为青瓷要留在宫中主持大局,所以跟来此处的女官是青歌和青风。

青歌刚见着自己阔别多年的妹妹,赵向零给她放了一夜假,所以服侍的就只剩下青风一人。

安置好李瑞清,在青风服侍下洗漱更衣,赵向零回到房间里瞧见的就是李瑞清歪坐在床头,只穿一件白色里衣,手中还提着一只空酒壶。

第一百七十六章 醉瑞清反卧赵向零(车车开起来)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七十六章醉瑞清反卧赵向零挥手示意青风退下,瞧见后头门被合上,赵向零才走近夺去他手里的酒壶。

已经空了。是他们之前摆在案上还没有喝完的酒。

不用问,多半是他自己一个人喝光了。毕竟剑影阁他最大,有谁敢拦着他不让他喝酒?

嗅见他身上浅淡香气,赵向零叹:“你喝起酒来就这样疯的么?”

李瑞清盘腿在床上坐好,看着她吐字清晰:“你不喝酒也这样疯。”

看看,他现在开始顶嘴了。

赵向零搁下酒壶,在他身旁坐下:“手给我瞧瞧。”

不等他伸手,赵向零探手去捉。

她让火语给李瑞清上药,也不知那家伙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莫挨我!”李瑞清怒道,甩手推开赵向零。她差点被他掀到床下去,

他眼底愤怒,赵向零还是第一回瞧见他对自己发这样大的脾气。

“这又是做什么?”赵向零皱眉,耐着性子问道。

这也就是李瑞清推开她,要是换个别人,信不信现在就叫他脑袋搬家?

“你,不许挨着我。”李瑞清往床里挪了挪,警告她道。

赵向零嗤笑两声:“怎么?不给碰?”

好笑,都说酒后吐真言,李瑞清这是打算说实话了是吧?

“要向零,你过去。”李瑞清仍旧怒视她。

赵向零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合着半天,他压根就没认出来自己是谁。

能喝成这样,全天下大概也找不出来几个像他的。

“李瑞清,你看看清楚我是谁。”赵向零好气又好笑,凑脸过去给他瞧。

李瑞清颇为嫌弃地转头,再度警告道:“火语,出去。”

想来火语方才就是这样被轰出去的。

赵向零笑,无视他的愤怒,将脸靠在距离他不足一寸的地方:“你再好好看看,我究竟是谁。”

李瑞清低头,眨眨眼,忽地捂脸:“糟糕。”

“糟糕什么?”赵向零逗他。

李瑞清通红了耳朵,扭头不说话。

“糟糕什么?”赵向零笑着逼问。

李瑞清耳朵更红了。他抿唇:“认错人了。”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赵向零笑:“我是谁?”

“陛下。”李瑞清答。

赵向零笑:“你刚刚叫我向零。”

李瑞清侧头:“那你听错了。”

“是么?”赵向零有意逗他,“那你以后不许叫我向零。”

“不行。”李瑞清拧眉,“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赵向零笑,“难不成是你。”

“不能是我么?”李瑞清抽手哼道。

赵向零瞧见他手上伤痕明显,俨然没有处理过。

火语那家伙,办事果真不靠谱。

起身取来金疮药,赵向零匀了些在巴掌上,用指尖挑起一些,轻轻抹在李瑞清伤口上:“疼不疼?”

“没用。”李瑞清道。

“没用也比晾着好。”赵向零收好药膏,替他吹了吹,“有些东西,不定非得有用才去做。”

“是么?”李瑞清忽然靠近,倾身望着她的眼睛。

赵向零有一瞬恍惚。她敛眉,觉得喉咙有些紧:“嗯。”

李瑞清逼近,含住她的唇,喃喃道:“我也觉得。”

赵向零脑中一片空白。她说的没有用,不是指这个!

天地可鉴,日月良心,她绝不是,也没有想到这方面来!

但李瑞清不这样觉得。他抬手按住赵向零后脑,叫她靠在床头,浅尝她口中滋味。

酒香,和他特有的药香气缓缓侵入,赵向零半仰着颈脖,环着他劲瘦腰身。

良久,她才推开李瑞清,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嗔道:“太累,我硌着疼。”

保持着半坐半仰的姿势,能不累才怪。

“好。”李瑞清抱住她腿弯,将她往下拖了拖,合身覆在她身上,低头,“这样如何?”

赵向零心下一紧。说慌乱倒也不会,只是他离自己实在太近,况且躺着同坐着站着都不同,实在太

还不等她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李瑞清唇的落下封闭了她所有的思考。

“瑞”

“嗯?”李瑞清道,“不喜欢?”

“没”

“那就好。”李瑞清低声,“向零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嗯?”

“我”

赵向零望他,后者久久没有出声。于是她忍不住问道:“嗯?”

“我”李瑞清欲言又止,侧头看了眼外头明亮的烛光。

“想要说什么?直说便是。”赵向零道,以为他在忌惮什么,“外面没有人。”

抬手,屋中烛光尽灭,李瑞清俯身,在赵向零耳边轻声道:“向零,我想要你。”

“想要那就”夜色之中,赵向零瞪大了眼。

因为忽然变暗,她瞧不清楚李瑞清面上神色,也不知他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抿唇,赵向零半晌没有回答。

李瑞清没等太久,感觉到室内寂静,轻轻叹道:“没关系,我可以”

阻止他说下去的,是两片湿软的唇瓣。

玉臂交缠在他腰间,轻解他衣带,覆入背上,引得一阵清凉,细腻光滑,舒服得想要叫人喟叹出声。

李瑞清望着自己身下那大着胆子解开自己衣带的姑娘,眸子深了深。

他知道,赵向零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赵向零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今在连城,就让她放肆一回,日后回京,或许不定没有这样的机会。

毕竟在那里,她是皇帝,他是左相。传言同事实,完全是两个理念,在没有将这些事情处理干净之前,自己不能同他在一起。

但是现在

没有这样的担忧。

赵向零的手被束缚,按在耳侧,李瑞清低头,在她耳边轻声:“你别动,让我来。”

男子独有的清冽气息扩散,叫赵向零有些喘不过气。面对李瑞清的时候,她向来都没有什么抵抗。

手捺在胸前,轻轻挑开衣扣,露出雪色肌肤。鲜红色肚兜上绣着梅花,如同之前艳红色酒水,淡淡散发香气。

指腹游走至后腰,抹开束带,唯一的遮挡便也悄悄滑落。在晦暗光线之下,它们如同不可侵犯的雪峰,高高耸立,令人采颉。

赵向零眨眨眼,撇过头去,面色有些发红。

衣物滑落,床帘散下,二人再无遮挡,肌肤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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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醉酒误事少饮为妙

夜色之中,李瑞清垂头靠在赵向零耳旁,低低道:“向零。”

赵向零抿唇不理他。

“向零?”李瑞清却偏偏要她说话。

“做什么?”赵向零闭眼凶道,“我不就在这里,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

李瑞清低声轻笑:“你很好看。”

赵向零被这句话哽住。什么叫她很好看?她难道不一直都好看?

这个人怕不是喝酒喝傻了,连话也不会说。

李瑞清浅笑,侧在她耳边,拂起淡淡一股酒香:“我说的,是现在。”

现在?为何要强调现在?

赵向零低头,瞧见他盯着的地方,脸倏地一红,嗔道:“你,流氓!”

这个人,怕不是在说自己不穿衣服的样子真好看!

厚颜无耻,色胆包天!

“李瑞清。”赵向零咬牙切齿,“你再多看一眼,我就抠了你的眼珠子!”

虽说做不到,但是狠话还可以说一说。

“可舍得?”李瑞清笑,“抠掉可就不能再看你。”

赵向零哼道:“不能看就不能看,朕还怕没有人看不”

李瑞清低头,封住了她的唇。似是惩戒,他轻轻咬住她唇瓣,用牙齿细细摩挲,虽然不痛,却有种麻痒的感觉。

“没有别人,只有我。”李瑞清良久才松口,语气不悦,“听见没有?”

“没有听见!”赵向零瞪大眼,只能看见黑暗中他脸廓的线条。

无需看清,她也能感觉出他那对眼里略微的不悦。

李瑞清在她腰间软肉上轻轻一掐:“没有?”

赵向零笑着躲开:“有有有,你别乱动!”

她一边往旁侧躲着,一边去推李瑞清的手。李瑞清不放,非得同她对着来。

赵向零哪里比得过他的力气,节节败退,只得握着李瑞清手腕由着他胡来。

败退之间,赵向零哑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而李瑞清一顿,手僵硬在她肌肤之上,不知该收还是该继续。

光滑,绵软,似乎一只手捧不下。李瑞清觉得自己全身滚烫,似是要被点燃。

嗯虽然是很想继续的,但是继续会不会被打?

应该不会吧?

赵向零只感觉到他片刻僵持,就被一片滚烫覆住前胸。

轻揉慢捻,循序渐进。

她张唇,有轻嘤逃逸出声,又很快被两片唇封缄,吞入腹中,尽数咽了干净。

皮肤下血液似沸腾,烧灼得肌肤微微发红,又稍稍泛麻,赵向零脑中一片空白,由着李瑞清伏在她身上细细亲吻她每一处皮肤。

他小心且虔诚,唇落处只微微泛起潮红,带起一串灼热。

赵向零两手被缚于身侧,乌发落了一枕。她望着李瑞清撑起身覆在她身体之上,慢慢沉了下去。

呼吸匀称绵长,在赵向零耳侧浅浅淡淡拂过,没了接下来的一步动作。

赵向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睡着了!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醉酒睡着了!

得,他这酒醉的,可真是绝妙。别人酒后乱性,他倒好,酒后生气,酒后乱睡!

赵向零莫名有些烦躁。她将李瑞清退至身侧,掐掐他的脸。

没有醒。

踹踹他的腿。

还是没有醒。

这个人,怕是扎成粽子丢到湖里去喂鱼也不会醒了!

将李瑞清踹出被子,赵向零自己把被子一裹,丢他一个人开开心心什么也别穿的睡在外头。

闭眼半刻,又想起他着凉没得治,只好摊开分他一半,又仔细替他掖好被角。

至于衣服她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该怎么换上,还有功夫给他换?

做梦!

反正他喜欢做梦,那就可了劲的做罢!

赵向零赌气,硬是躺了半夜都没能睡着。

李瑞清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张眼就打了个喷嚏。好像有点凉飕飕的。

他想伸手去摸被子,发觉自己手臂似乎被什么给枕着,麻得根本抬不起来。

转头,他就瞧见赵向零枕着他胳膊睡得正熟,胸前松松垮垮覆着一块艳红色肚兜,挡不住半抹浑圆。

李瑞清抿唇,慢慢抽出手来,替她将被子掩好。自己则慢慢转了个身面向墙里,回忆自己昨夜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穿。向零似乎也是。

李瑞清按着自己太阳穴,仔细去想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那三杯酒出了问题。

他昨天不仅喝醉了,还脱了向零的衣服?

李瑞清僵硬着脸,再低头看了眼自己

不行,他有点想要笑。

忍不住,他真的好想笑。

抬手盖着自己的脸,忍住笑意,李瑞清弯唇,继续想发生了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了,一片漆黑。

所以,是他不记得了,还是他不记得了?

背后,有人侧阴**:“醒了?”

李瑞清顿生不详之感。他觉得赵向零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大对。

还不等他想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就被人用枕头盖住了脸。

赵向零哑着嗓子,凶道:“不是喜欢睡觉?那你就去睡,最好别醒了。”

李瑞清瞬间明白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向零,我”

赵向零瞪目,冷笑两声,盯着他的眼睛很是不善。

李瑞清衣冠不整出现在了卧房门口,发丝披散在腰间,还有些凌乱。

跟着出来的还有一只枕头,若不是他稍稍侧头,一定会准确无误砸上他的脸。

他刚想要进去,‘嘭’地一声,两扇门被摔拢,毫无悬念的一个闭门羹。

李瑞清叹气。他昨天,真是睡得恰好。他真是

房梁上传来‘噗呲’一声笑。

火语吊坐在房梁上,瞧见李瑞清默默转过了头。

对不起,他没有见过主子这样吃亏,所以才忍不住笑出声。

但是真的好好笑啊!

“哈哈哈。”火语没忍住,大笑了出来。

“过来。”李瑞清冷眼扫过他,将手背在身后。

瞧见火语慢吞吞走来,李瑞清冲他略略一笑,笑得前者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极地那边还缺个人送消息,如果你闲来无事”

“啊,主子。”火语一拍脑袋,“我记起连城湖畔有我大姨的二娘的四姑奶奶的小侄女的姑姑唤我帮着打渔,我这就去,有什么事等属下回来,或者直接传信让石流来一趟罢。”

说完,他立刻溜得没了踪影。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架她还没怕过谁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大概李瑞清自知理亏,也没有来吵醒她。

赵向零的气在青风替她洗漱好后就散了干净。她记起昨日李瑞清受的手伤,命青风唤来了水三。

同水三一起来的还有水二。

他二人长相在人群中很不起眼,唯有一对眼睛炯炯有神。

水三和水二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是先皇从前在民间收养的两个孩子,后来交给他们武艺,赐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赵向零。

赵向零利用自己的势力,部署了她的力量,唤作东林。

东林一共有金木水火土五组,每组三人,而水三和水二就是水组三人中的两人。

“陛下。”他二人先后跪拜道。

“昨儿让你们查的事情可办好?”赵向零立在他们跟前,睡凤眼半张,显得颇为冷情。

水三回答道:“回陛下,是湘水畔的一处贼窝,一共五十余人,规模不大,平日里只敢偷袭落单的商客,除了大当家,没有利害角色。”

确实不是什么利害角色,只是偷袭李瑞清,实在叫她心里头不舒畅得很。

赵向零向来有仇必报,这不伤害大局的动作,要是她就此收手,才不是她的风格。

李瑞清不同他们计较,是他大度,自己小肚鸡肠,是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敢打劫朕,就得有倾家荡产的觉悟。

“带路。”赵向零眯眼。正好,还能借此躲过李瑞清,一举两得。

没有通知任何人,将青风留在院中,赵向零同水二水三潜出剑影阁,朝贼窝而去。

水三紧跟在赵向零身后:“陛下,您不必亲自涉险,此事交由臣下便可。”

原本按理,这件事确实不需要赵向零亲去。她只要一声令下,自然会有人将此事处理妥当。

“不必。”赵向零道。

对下头人,赵向零很少解释自己的想法,所以水三水二对她直接发令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陛下原本就是这样,她也不需要给任何人解释。

===

湘水畔,此处原本乃是渔民繁忙之地,却只有寥寥几片树叶飘在水面,激起几条肥硕的鲫鱼露头喋水。

大杨树环抱而生,每一棵都有两人合并那样粗。树叶落了大半,露出后头鳞次栉比的寨屋来。

赵向零瞥了一眼,问水三道:“就是这里?”

水三恭谨道:“是,陛下。”

赵向零点点头,戴上面具,转头勾手让水三水二跟上。

这寨子,就是昨日那帮土匪的老巢。

他们占据此方水土,不许旁人接近,将这里作为自己的据点。白日里睡睡觉,夜里就出门赚赚小钱,活得倒也算是滋润。反正普通百姓不敢招惹他们,而官申又懒得与他们计较。

而今儿,她赵向零就要同他们好好计较计较!

“陛下,此处白日并无守卫,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您不必担忧。”水二上前一步。他见赵向零要进门,抬腿直接踹开对面木门,连着栏杆都坍塌了去。

东林分工明确,无论哪一组,一号都负责组织暗卫,二号功夫极高,负责暗杀和动手,三号则负责情报,直接听命于赵向零。

所以水二见赵向零动手,自觉替她处理了问题。

木门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水二这一踹,尘烟四起,惊动了寨子里所有的人。

他们出来的很慢,在他们反应过来起身之前,赵向零就已经畅通无阻进了他们的大堂,站在原本属于他们大当家的虎皮座前头。

赵向零自是不屑于坐在他的虎皮之上,水二替她掀掉,又将椅子擦干净才请她坐下。

转身坐下,大当家的刚好走进堂中。他瞧见外头被放倒不知死活的兄弟,不禁蹙眉,语气凶狠:“你做什么!”

赵向零轻笑,叠腿侧坐,歪在椅臂上。红唇轻启,她道:“打劫。”

大当家听见这话,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打劫?打劫我们?”

“当然知道。贼窝嘛,谁不知道呢。”赵向零轻轻摩挲自己脸上面具,笑得很甜。

“知道你还……”

“水二,打他。”赵向零微笑,眯眼看着大当家的右脸。

水二不发一语,跳上前一掌扇在大当家的右脸上。陛下既然说要打右脸,那他绝对不会打错。

大当家的脸眼瞧着就肿了起来。他吐出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这千杀的小丫头片子,也不看看你爷爷我究竟是……”

两颗白牙和血飞出,大当家原地打了两个转,彻底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放肆!”水二已经回到赵向零身旁,收手立在旁侧,喝道。

直到赵向零的声音响起,大当家耳中还有些嗡嗡作响。

赵向零微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你只要交出钱财,我绝对不让他打你。”

大当家有几分傲气,哪怕脸肿成头猪,也挺直了胸膛:“你想都别想,兄弟们,上!”

赵向零笑容不变:“水三,上。”

不就是打架?打架她就没怕过谁。

水三得令,同水二两人穿梭在人群之中,凭借着双拳四手,将此处四十余人摞成人墙,压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都不漏。

唯独还站在堂上的,只有大当家一人。他刚刚的傲气丢失了干净,此刻正瑟瑟发抖,打量着该往哪里逃。

两个人,仅仅两个人就将他们四十多个人放了干净,他拿什么去挣扎?

“跪下!”水二一脚踹在大当家腿弯,勒令他不许立着。

赵向零倾身,笑容依旧:“怎么?不是要反抗?你还可以继续。”

“你究竟要做什么!”大当家几乎是要咆哮了。他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觉得她就是个疯子。

能养的出这样厉害角色的侍从,并且对她说一不二的,绝不会差这两笔银子。这女人压根不是来要钱的,她就是来找茬的!

“我刚刚说过了,打劫。”赵向零脸上笑容尽敛,“水三,既然他不肯动手,那你替他动手。”

“是,主子。”水三拜道,摸出短笛长啸一声,立刻有几道风声响起。大当家听得出来,那分明就是往库房而去。

这些人,早有预谋!他转动眸子,仔细想自己还有什么方法能逃。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陛下比较喜欢胆大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七十九章陛下比较喜欢胆大水三很快折返,禀告赵向零道:“一共白银两百两,黄金二十两,米粮两千石,被褥衣物若干。”

赵向零道:“很好,那我就统统收下了。”

拍拍袖子起身,赵向零再度看了大当家一眼,哼道:“下回记得,打劫也看准了人,不要惹着是非。”

最最关键的是,不要惹着她的人。

打劫算什么?要不是她懒得将事情闹大,她还想在他手上戳出两个洞来。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性命。

“你是昨夜那人!”大当家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最近招惹的人不多,只有昨夜那两个奇奇怪怪的路人可疑得很。

赵向零径直往外头走,并不回头。

大当家瞧着自己全部家当就这样搬走,心有不甘,从怀中默默掏出一支绿油油的毒镖,寻了个刁钻的角度丢了出去。

毒镖的位置卡得很好,水三水二距离赵向零较远,根本来不及挡下这枚毒镖。

他的算盘也打得很好。赵向零是这二人头领,要是被他制住,还不任由他拿捏?

毒镖上头的毒,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除了他没有人有解药。

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愿。毒镖直飞向赵向零后颈,水二水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们面前大惊,却并不惶恐。大当家怎么会注意到他们神色的不对?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赵向零的身上。

毒镖速度很快,带起一阵细风,撩起赵向零脑后一缕没有束起的乌发。

眼瞧着毒镖就要命中目标,不料赵向零忽然偏了偏身子,刚刚好躲掉这一暗器。

她伸手,两指间捻着的,正是那一枚没有打中的毒镖。

松手,毒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赵向零的声音也随即响起:“手,剁了。”

说毕,她并未回头,而是拍拍手径直往外头走去。

大当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为何,忽然右手手臂一阵剧痛,再低头,看见的就是自己连根斩断的右手。

水二刚好将染上鲜血的长刀插入刀鞘,跟着赵向零一起离开了。

“啊!”大当家的惨叫连连响起,久久不绝。

屋后,李瑞清将自己捏在手中的一枚石子丢开,轻轻叹了口气:“夫人太威武,我竟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没有。”

火语在旁谄媚笑道:“少夫人这是在替主子您报仇呢,想想以她的身份,想要对付这些喽喽,不过一句话的事。少夫人亲自前来,足以证明主子您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李瑞清扬眉,对这句话很是受用。

火语趁热打铁道:“少夫人样貌好性情佳,又有能耐,实在和主子是天作之合。”

旁边安静的石流默默看他一眼,眨巴眨巴眼低头不说话。

“听上去,你倒是很喜欢她。”李瑞清的语气有点不咸不淡。

火语知道自己说过头了,忙转移话题:“喜欢,当然喜欢,咱们剑影阁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少夫人,是吧,石流?”

被丢出来的石流抬头,低低‘嗯’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待会你去报官,就说这里有窝土匪。”李瑞清忽然道。

“嗯?”火语没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她打劫,那我就只好走正道。”李瑞清淡淡道,“打声招呼,至少关个十天半月……”

“对了,牢饭记得让他们自己出。”

说完,李瑞清面上带起个阴险的笑:“还有那只丢飞镖的断手,总得叫他吃点苦头。”

不然,是个人都来欺负他家向零,真以为他是摆着好看的?

火语右眼皮跳了跳,知道李瑞清的意思。这是要下他进牢狱,还不许给他接手。

经此一事,火语决定,日后要将赵向零当姑奶奶给供起来。这谁扛得住啊?要知道,主子他向来不怎么为难人,如今是将人为难了个遍。

虽然,这些人罪有应得。

火语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转过头来发现李瑞清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合着,就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来报官?合着,就他一个人留下来处理残局?

请问可以换成石流么?他不会说话,也不懂报官,真的!

赵向零偷偷摸摸回到剑影阁,左右看看李瑞清并不在屋内,脱鞋爬上床盖好被子继续装睡。

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侧头悄悄眯开一道缝,赵向零瞧见白衣一角就迅速闭上眼,慢慢将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

啊呀,好像来的有点快,怎么办,还没有想好借口。

床边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赵向零闭眼闭了许久,都没有半点动静。难不成他看见自己睡着所以走了?

可也没有听见出去的脚步声。

那他在干嘛?

赵向零细听呼吸,也没能听出个所以然。

慢慢张开眼,赵向零差点没有逼停心跳。她尖叫一声:“李瑞清!”

李瑞清应道:“嗯?”

赵向零瞧着他距离自己不过两指的脸,往旁边挪了挪:“你干嘛?”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一张眼就瞧见他一张放大的脸,没差点吓死她。

“装睡舒服么?”李瑞清坐正,笑问道。

“啊,困。”赵向零揉揉眼翻了个身,决定不同李瑞清说话。

她还在生气,非常生气。

“之前打劫的时候,我见你精力充沛得很。”李瑞清挪愉她道,“怎么?现在忽然就没劲了?”

果然,他又知道了。

赵向零撇嘴,反击道:“那是,哪里比得过你,昨夜睡得像死猪,现在就像暴君一样蹦来跳去。”

听见有人叫它,舔着自己爪子的暴君停下转头望了眼里间,又回头继续舔爪子。

说到昨夜,李瑞清抿唇,耳尖微红,轻咳两声道:“意外,无需多谈。”

自己睡着的那件事,实在太尴尬,李瑞清不想再去回忆。

可赵向零不可能放过他:“确实意外。”

赵向零笑道:“没有想到,醉酒的瑞清比清醒的瑞清,胆子要大多了。”

连睡觉这样的话都敢直接说出口,完全颠覆了他平日的风格。

果然,酒后吐真言,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李瑞清的耳廓红透了。他故作镇定慢慢道:“看来,陛下比较喜欢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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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瑞清生辰向零贺礼(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章瑞清生辰向零贺礼赵向零侧过身撑起头看他:“怎么?爱卿还想要再来一遍?”

她外衣未除,是一件银红色薄杉,里头罩着件银白色短衣。撑头微倾,又是别样的风味。

李瑞清忽然记起昨夜那件艳红色肚兜,脸红进了衣服里:“陛下还是再睡一会,臣去去就来。”

赵向零将手一放,躺下:“爱卿果然胆小,你瞧,朕说的半点不差。”

闻言,李瑞清左腿跪在床上,抓住赵向零两只手压在她头顶:“赵向零,不要得寸进尺。”

赵向零本就因为昨夜的事情还在恼怒,瞧见他这样禁不住又想要逗他:“怎么?睡着了?后悔了?”

被捏着的手交在一起,有点吃痛,是李瑞清加大了力度。他倾身轻语:“赵向零,这件事吃亏的可是你,你最好想明白。”

赵向零不慌不忙:“朕乃天子,没有寻常女子被名声束缚的困扰,就算朕三夫六院,也没有人敢说朕的不是!”

这是实话,前些时候还有人上奏,希望皇上能为天下苍生着想,广开后宫,开枝散叶。

“三夫六院?”李瑞清目光一凝,“赵向零,你敢!”

赵向零扬眉:“你看朕敢不敢!”

这世上,有什么她不敢做的事?

“确实,你确实有这个胆子。”李瑞清慢慢放手,站起了身,“不过你也得瞧瞧,有谁能有这个胆子,敢当你的三夫六院!”

他面有薄怒,眼睛里没有笑。

赵向零知道他在生气,也不特意安慰他,而是夸张的惊讶道:“啊,是了,有谁敢和堂堂左相抢人?岂不是要被打断三条腿去?”

“粗鄙。”李瑞清斥道,脸上的怒意却消退了不少。

赵向零笑,又道:“啊,是了,放眼天下,左相年轻有为又长相俊俏,扳着手指也再找不到第二个。”

李瑞清瞥她一眼,满脸写着你知道就好。

赵向零忍着笑,又道:“啊,是了,能坐拥美人在怀还能睡着不动的,也只有左相李瑞清一人!”

李瑞清愣住,为何又扯到那上头去了?所以赵向零是同自己杠上了是么?

赵向零继续道:“左相大人坐怀不乱,左相大人品格高尚,左相大人清正廉洁,左相”

“赵向零!”李瑞清转身抬手轻捏在赵向零的脖子上,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张嘴,还是闭住比较好看。

赵向零和李瑞清此行的目的地是江南,原本只打算在连城停留几日,可因为司寇黎的十万软皮,才留在这里将近半月。

好在,他们就可以重新出发了。

暮色将倾,李瑞清从司寇府出来,瞧见灰白天空上的点点星光。

今日他同司寇黎谈妥如何押送,后日便可出发。

向零那个耐不住性子的家伙,估计待不住了。

想到她,李瑞清垂眸稍稍染出个笑意。

跟在他身后的火语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可惜李瑞清想事情太过投入,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待他回到剑影阁,天色已完全暗下。如今是深秋,天暗得早,月亮高高悬起,洒下一地月光。

李瑞清停在剑影阁门口,没有进去。

他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

原本剑影阁这个时候应当灯火通明才对,可现在为何黑漆漆的一点灯光都没有?

细嗅空气中的气息,李瑞清没有闻到任何不对。

没有迷药的气息,也没有血腥气。

这说明没有异常,可为何没有人?李瑞清拧眉,推门慢慢走进去。

偌大的院子里头没有半个人影,地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片落叶也无。

空得叫人心下不安。

李瑞清从腰间拔出软剑,挑开前门,横步慢慢往里头走,屏住呼吸细听动静。

有不少细碎的脚步,还有窃窃私语和加快的呼吸声。

他心下不安更重。

向零还在这里,难道是

李瑞清眼眸微动,顾不得危险,提剑往里头闯去。要是赵向零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

烛光突然大亮,叫适应了夜色的李瑞清有些睁不开眼。他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就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忙退后避开,他才看清楚里头是番什么景象。

石流坐在房梁之上,一只手提着四只篮子,另一只手默默将里头的蔷薇花瓣往下头扔。

青风青歌两个人带着侍从,同时将屋里所有的青铜烛树点燃,发出明亮的光。

堂上摆着几张大圆桌,上头摆着十几道菜还在冒着烟气。

李瑞清先是一愣,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默默插回腰间剑鞘。

不用问,这件事多半是向零的杰作。只是她又要做什么?

火语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他推着李瑞清,让他落在首座。他打了个响指,众人齐道:“少阁主生辰快乐。”

李瑞清眨眨眼,记起今儿原是他生辰。

不过,赵向零上回不是说怕麻烦不过?怎么这回又想起来了?他笑,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没有赵向零的身影。

她不在这里。

瞧见自家主子在找人,火语弯腰低头道:“陛下让我们等等,她有惊喜。”

李瑞清笑。好吧,那就勉为其难地等她一等。

半刻钟。

一盏茶的功夫。

又一盏茶的功夫。

赵向零还是没有出现。

“你确定她会来?”李瑞清扭头问火语道。

火语有些不确定。他也不知道陛下会折腾这么久。而且,她还摒退了所有侍从,不叫人跟着她。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火语刚想说话,听见外头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还不等火语说话,李瑞清就已经站起来朝不远处冒黑烟的地方赶去。

他笃定,这黑烟,多半就是赵向零打算给他的惊吓。

被烧的是剑影阁内部的一个小膳房。李瑞清赶到的时候,火已经被灭了。

赵向零盘腿坐在那木头搭建的小膳房前,瞧着前头还没有散去的黑烟,抱着只精致的青花瓷破碗,默默叹气。

李瑞清走到她面前,蹲下,听她喃喃自语:“没了,什么都没了。”

李瑞清见她只是脸上黑了些,身上脏了些,没有受伤,叹气道:“什么没了?”

赵向零正出神,听见这一声被唬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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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瑞清生辰向零贺礼(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一章瑞清生辰向零贺礼她稳稳手中的碗,瘪嘴,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火语赶到,见着这一幕,忙招手让所有人都回去: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立刻明白,皆掉头就走,将整个院子给空了出来。

“怎么了?”李瑞清陪着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慢慢擦拭她的脸。

赵向零攥着碗,丧气道:“我发现,我不会烧火,只会放火。”

谁知道那火会自己跳出来,将她旁边一堆的柴火都点着?刚开始生火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它这么容易?

“那下次就不烧了。”李瑞清柔和道。他大概知道,赵向零想要做什么。

赵向零抬手,瞧着自己白生生手指上染着的黑灰,又叹气:“朕这双手果然只适合打架。”

平常女子都会的女工,她半点都不会。现在还得再加一样。

李瑞清笑,瞧着她一直抱着只瓷碗,问道:“那里头是什么。”

赵向零忙避开他的目光:“没有什么。”

“给我看看?”

赵向零挪唇,还是将自己怀里那只碗递给了李瑞清:“我记得你上回先是熬糖水的”

碗里,有半碗淡黄色的水,想来就是赵向零熬的糖水。

虽然,这里头明显看上去水比较多。

碗边磕出了个缺口,还沾了些黑灰,看上去不太干净,但是里头倒也算是能看。

将碗边擦了擦,李瑞清将碗送至唇边,似乎是要喝。赵向零忙拦住他,摇头道:“算了,有些脏,还是不要喝为好。”

李瑞清笑,揉揉她的头:“向零的,我都很喜欢。”

他抿了一口,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确定这是糖水么?为何他觉得里头有些苦,还夹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铁腥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不要这么难喝!

李瑞清发誓,他长到二十五岁,从来就没有碰过这样难喝的东西。

赵向零也算是奇才了,熬个糖水都能熬出糖没有的味道来。

然而她正瞪大眼睛望着他:“很难喝么?”

眼底里的水光显示着她很是不安。

李瑞清觉得自己需要安慰她,然而他用尽才学也想不出一个词来夸赞。

抿唇,他道:“你初学就能如此,很好了。”

怕赵向零不信,李瑞清又补充道:“比我刚开始强得多。”

赵向零的哀伤一扫而空,要去夺李瑞清手中的碗:“真的么?那我也尝一口。”

李瑞清哪里会让她尝?她喝一口自己刚才说的话就全都露馅了。

抬手,将碗里剩下了半盏糖水喝干净,李瑞清笑:“既然是为我做的,那自然只有我能喝。“

他拭唇,将赵向零扶起来:“走罢,去换身衣服。”

赵向零眨眨眼:“真的不难喝?”

李瑞清点头:“快去罢。”

“好。”赵向零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嗯。”李瑞清面上噙着淡淡的笑,在赵向零转弯不见的时候彻底垮了下来。

他转头,猛地咳嗽,有些想吐。

揉揉肚子,李瑞清心想道:欺骗一时惨,一直欺骗一直惨。要是以后她有了兴趣,自己岂不是得经常这样演。

不行,就算脸吃得消,他的肚子也受不了。以后绝不能让向零进膳房,绝对不能!

剑影阁众人闹了整整半夜才散场,赵向零躲着李瑞清,一个人又喝了不少酒。

等到最后众人离开,她几乎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将鞋一踹,赵向零爬上了李瑞清的背:“瑞清,背我。”

李瑞清无奈,只好抱住她小腿,躬身让她趴得更舒服些:“你又喝这么多。”

月亮已经西斜,洒在他二人身上显得很柔和。众人早已回房,没有人打扰他们。

赵向零在他背后‘咯咯’地笑:“朕是谁?朕可是千杯不醉的赵向零。你是谁?你是三杯乱性的李瑞清。”

李瑞清:“”可以现在丢她下来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果然不负夫妻之名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二章果然不负夫妻之名他的眼底,慢慢有恨意流露而出。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都尝一尝自己三年前的痛处!

他的脚下,青花捏紧瓷瓶,呼吸急促了几分。她的身上肩负着的是一城的罪孽,她必须叫赵向零血债血偿!

赵向零打了一个喷嚏。

从出连城再度行水路的时候,她就染上了风寒。

如今坐在船头,她面颊扫过凉风,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背后,李瑞清默默替她披好披风:“觉得凉就别坐在此处。”

揉揉鼻子,赵向零笑道:“没有,我觉得很好,里头太闷,我坐不住。”

李瑞清没再让她进去,只是默默将她的披风围拢些。

旁边被忽视得完全的司寇黎嚷嚷道:“你们要不要这样?我总觉得我比下头的水还要清澈些!”

赵向零默默看了司寇黎一眼,没有说话。

这家伙是死活赖上船的。他好好的司寇二公子不当,非得要纠缠她和李瑞清,说是要借着商队长长见识。

哪怕李瑞清告诉他,他们并不打算和商队一起走,司寇黎还是眼巴巴的赖上了他们的船。

看见司寇黎,李瑞清的心情就不是很好。他冷着脸对赵向零道:“入秋了,也不知道下头的鱼存粮够不够。”

司寇黎笑嘻嘻地接话:“李兄你可真有意思,鱼又不冬眠,它们可不储存粮食。”

“应当是不够的。”赵向零笑眯眯道,“瑞清,我听说有些鱼食腐肉。”

司寇黎丝毫没有感觉到话里头的杀意,他笑:“少夫人这倒说的没错,有鱼食腐,才能保持江河的干净清澈。不然咱们看见的水会浑浊不堪。”

李瑞清若有所思:“食腐倒是食腐,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吃生肉。”

司寇黎摇扇笑道:“李兄有所不知,我听闻咱们南国之外的丛林之中就有这样一种鱼,听说一群鱼能将一头牛吃得只剩骨架。”

“既然牛吃得,人自然也吃得。”赵向零点点头,似乎有所悟。

“当然,所以当地人不敢轻易下河,就是这个缘由。”司寇黎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李瑞清和赵向零点点头,异口同声道,“那就劳烦司寇兄了。”

司寇黎愕然。他们要自己做什么了么?为何自己方才没有听到?

赵向零指着水面,笑道:“司寇兄,此处鱼缺少口粮,还请你下河老老实实作为他们的冬粮罢!”

司寇黎瞪大了眼睛。这,是人说出来的话么?下去当冬粮,岂不是要自己去世?

再者冬天的水这么冷,下去至少都得伤风。

见赵向零笑得狡黠,司寇黎转头朝李瑞清求助。他见李兄素来温和,应当不会

李瑞清形容平静:“此处水寒,怎么能如此贸然?”

司寇黎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还是李兄

“火语,替司寇公子取件暖袄,他要下水。”李瑞清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司寇黎瞪大了眼。大哥!不带这样玩的!你们既然当初让我上了船,怎么能这样始乱终弃?

火语速度极快,取来船上最厚的一件大袄,递给司寇黎。狐狸眼里藏着笑意:“司寇公子,请。”

司寇黎不知道自己是接还是不接。

转头,他瞧见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人不为所动,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

“难道你们觉得,水里头的鱼比我更值钱?”

李瑞清淡淡答:“鱼,很好。”

司寇黎转头看向赵向零。

赵向零望着他笑笑:“鱼,很好吃。”

司寇黎:“”他就知道,天下夫妻一般黑,他们果然不负夫妻之名,合起伙来对付他!

“罢了,我不在你们中间碍事。”司寇黎终于有了觉悟。他直起身,往船舱里去,“你们聊,你们聊!”

赵向零转头,瞧着下头被翻起来的浪花。谁赶他了似的,反正他在不在这里她和瑞清都一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似家书招惹醋瑞清(一)

方才提起的一颗心慢慢放下,赵向零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担心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惊乍,以至于草木皆兵?毕竟这里不是京城,他们的路线也是随机定下,并没有提前透露出去。

能在路上使绊子的人,压根就不存在。

“靠岸。”李瑞清往四周望望,稍拧眉。此处远离城区,想要到下一座城恐怕还有好一段距离。

火语提醒道:“主子,船底破损严重,船夫说顶多撑不过半个时辰。”

同之前的船不一样,这回他们是两层的大货船,一旦漏水,后果不堪设想。

“去将帐篷支起来,今日留在此处过夜。”

剑影阁众人住宿野外并不少见,这次船上也有准备足够数量的帐篷以防不测。

“是,主子。”火语拱手,下去吩咐人着手去办。

“今儿我们要住在外头?”

赵向零还不及说话,听到了风声的司寇黎先从船舱里窜了出来。他满脸都写着兴奋,完全看不到船将要沉的紧迫。

“是。”赵向零对他笑道,“你可以选择待着不走,我不会劝你。”

司寇黎这个书生,总是好逗得很。无论和他说什么,他统统都会当真。

司寇黎果然认真。他看了眼船上已经开始进的水,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我换洗的衣物不多,待在此处我衣服会湿掉不行,不行。”

赵向零觉得有趣得很,牵着李瑞清准备下船:“走了走了,自己有腿,不会自己动?”

司寇黎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李瑞清瞧着他,浑身不是滋味。他将赵向零往旁边挤挤,又往旁边挤挤,低头道:“向零,你最近似乎很喜欢逗他。”

包括让他上船也是赵向零的主意。要是依着李瑞清的脾气。呵,上船,没将他吊在船后头跟着跑就算是他仁慈。

赵向零抬眸瞧他一眼,就知道他生的哪门子的气:“对啊,不可以么?”

看向李瑞清的眸子中半点杂念都没有。

李瑞清很想说不可以。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说似乎又显得自己很是小气。

不行,他得换个说法。

“倒不是不行。”李瑞清慢吞吞道,“但他在这里难免会猜到你我身份”

赵向零忍着笑摇头否定了他的观点:“瑞清,你信不信,我直接同他说我是皇帝他都不会信我。”

事实上,上次她就已经这样做过了。

见这个借口不太合理,李瑞清又寻了一个:“他在这里,我们许多事情都不好商议。”

这个理由,总无懈可击。

李瑞清刚有点得意,就听赵向零道:“怎么不好商议?瑞清你直接用笔写给我,他听不见。”

“那”

还没有来得及找第三个借口,赵向零抬手按住了李瑞清的唇:“瑞清,你充分证明了一句话。”

“什么?”

赵向零笑道:“喜欢,会叫一个人变坏。”

“嗯?”李瑞清没明白她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瑞清,你看看你,没有多少天就学会说谎了,以后还怎么得了?”赵向零摇头又叹气,“瑞清,空气中酸味都快堆在一起了,你快去吹风散散,我先走啦。”

李瑞清跟上:“我没有”

“知道了。”赵向零敷衍道。

李瑞清又道:“我不是”

“嗯嗯!”赵向零脸上挂满笑容。

李瑞清还道:“我”

赵向零指着他身后,惊叹:“瑞清,你看,火语找你!”

乘着李瑞清回头的功夫,赵向零跑得不见了影。

在岸上默默搭帐篷的火语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擦擦鼻尖,喃喃道:“难不成是染上了陛下的风寒?什么时候我这么弱了?”

旁边绑绳子的司寇黎抬头:“啥?你刚刚说了什么?”

火语笑:“我刚刚说,前几日还避夏,这几日就伤风,气候多变,要加衣了。”

司寇黎不疑有他,点头应道:“确实,火兄,你也该多穿点。”

火语笑,同他扯起其他事情来。

秋天的野外总是要比屋中冷上许多。赵向零原本就没好的伤寒又加重了几分。

赵向零的帐篷很宽敞,她坐在蒲团上,正在看从京城里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

青风给她灌了暖水壶递在她怀里,握了握她空置的手:“陛下手还是很凉。”

青歌也道:“我再去命人烧些热水备着。”

这里比不上宫中的条件,没有办法生炭炉。

赵向零手执朱笔,没有抬头:“你们两个消停会,不就手凉了些,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前几日你也这样说,错过了最好治疗的时候。”

外头,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李瑞清弯身,冲青风青歌二人稍稍笑了一笑。二人立刻会意,忙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自己身旁宫人听李瑞清的话比听自己的话还迅速,赵向零叹气:“左相大人只手遮天,朕深感恐惧,过来,朕要审你。”

放下暖炉,赵向零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李瑞清笑,依言坐下:“微臣惶恐,陛下打算怎么审臣?”

“看看这个。”

赵向零递给李瑞清的,是一张叠成方胜的信纸。颜色质朴,上头有红漆封着,但已碎开。赵向零打开看过。

展开方胜,李瑞清扫过略作,放下后才对赵向零说道:“玄音身边出现了个黑衣女人?”

玄音离开京城已经不是秘密。但他身边为何会凭空多出一个黑衣女人?

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一直蒙着脸,身材瘦小,没有特征。”赵向零道,“东林查了一段时间,仍旧不知道她是谁。”

并且,那女人同玄音几乎形影不离。

“可能是江湖上的什么能人异士,我会让属木注意此事。”李瑞清道。

论对江湖人物的了解程度,又谁能比得过李瑞清的剑影阁?赵向零给他看这情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处理好此事,赵向零倒也不避讳李瑞清,一本本翻阅折子,慢慢往下看。有时还会问问李瑞清的意见,同他商议如何处理。

看到最后,压在最下头的一只白色信封就露了出来。

很随意的一封信,不是什么要奏,倒更像是一封家书。

家书?李瑞清转念,赵向零父母是不可能寄书信过来的,赵向晚最近神秘兮兮不知在忙些什么,所以也不能是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似家书招惹醋瑞清(二)

那么这封家书从何而来?

赵向零瞧着李瑞清盯着那白色信封许久,知道他多半又要胡思乱想,就将信抽出来,笑道:“是无念寄过来的。”

李瑞清更加胡思乱想了。

孙无念?

为什么他会知道向零的行踪?为什么他还能和向零联系?这才离开京城多久,他就给向零写信?

过分,真是太过分!

“我们的行程,应当是保密的罢?”李瑞清试探问道。

“嗯。”赵向零瞧着他脸上郁气,不觉有些想笑,“但他和青瓷熟,青瓷给我送折子的时候,会顺带将他的信笺捎来。”

李瑞清心里更不平衡了。

青瓷在宫中,孙无念能同她保持联系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能在宫里来去自如。

要知道,从前他都没有这样的特权,看起来孙无念这家伙已经有这特权很久了。

想到这里,李瑞清敛眉,愈发不高兴。

他觉得,孙无念的待遇居然比自己要好。

“怎么了?”赵向零明知故问。

“哼。”李瑞清瞥她一眼,“你们私人信件,我就不看了。”

“嗯,瑞清你最是贴心。”赵向零侧头,在他脸上浅浅亲了一口,转身拆信去看了。

李瑞清只能瞪大眼。他想起不久前赵向零也是这样坑他的。

但是,他话已经说出口,怎么能反悔?

看着赵向零的背,李瑞清欲言又止。

偏偏赵向零还在极力忍笑,哪怕只从一个背都能看出来她很开心。

哼,一看就没写什么好东西。

哼,孙无念看上去老实,原来都是假的。

哼!

赵向零到底有没有看完,看完了就给我转过来!

李瑞清也只在心里默默咆哮,脸上平淡的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赵向零感觉到自己身后半晌没有动静,笑道:“瑞清,你知道无念同我说什么了么?”

“说什么”

李瑞清还没有问出来,就听见赵向零自己嘀嘀咕咕道:“哦,对了,你不想知道的。”

李瑞清:“”他越来越觉得,赵向零这丫头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分明就是明面上挑衅自己。

等了许久,赵向零还是没没有等到李瑞清的一点点反应,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李瑞清这家伙,克制力也太好了。说不看还真的忍得住。要是她,直接上手就抢,还同人客气。

“无念刚刚忙完秋闱的事情,写封信问候我。”赵向零无奈,只好自己交代。

不然李瑞清这家伙,没准能一直记挂着。

“嗯。”李瑞清装着漫不经心,其实听得很是认真。

秋闱?如果只是说秋闱,那有什么好笑的?

赵向零继续道:“不过卷子还在层层批阅,批阅好了要等我回去再开,所以今年揭榜要晚些。”

“嗯。”李瑞清还是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笑。

“他还说,等我回去大概就到了春日,咱们可以一起去挖笋。”赵向零笑道。

这个有什么好笑?李瑞清气愤:“我觉得冬笋味道比春笋好。”

“那倒是。”赵向零抿唇,忍着不笑,“到时候我和无念,加上子涵和陈北词一起”

李瑞清竖起耳朵,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

得,合着这个咱们里头,压根就没有他李瑞清!

李瑞清扬唇,慢慢笑道:“那你们玩得高兴。”

脸上的笑有多好看,语气里就有多不悦。

但是赵向零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出来,点头道:“每年我们都很高兴。”

“那就好。”李瑞清这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他哪里不知道赵向零是故意这样气他?但这种情绪,不是说忍就能忍得住的。

哼,出去玩。

呵,不带他。

赵向零瞧着他憋屈一张脸,大笑道:“瑞清,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玩。”

李瑞清别过脸,不理她。

“别气了,朕赏给你个”

赵向零扳过李瑞清,撅唇想要靠近他的脸,不料外头忽然有人禀道:“陛下。”

是青歌的声音。

赵向零忙敛袖坐好,收起先前一副嬉皮笑脸的姿态,换上满脸端庄:“进来。”

青歌低头而入,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上回玄一送过来的蘅家女眷。

乍一看,这两个人果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青歌瞧见赵向零和李瑞清端坐于案,忙跪地俯首道:“奴婢参见陛下,拜见左相大人。”

她身后那女人跟着她拜下,却没有说话。

“起来。”赵向零道,“在外头不必行这样多的礼节。”

毕竟如今营帐中,还有一个外人。要是被他听见,还不知道要作何想法。

“是,陛下。”青歌起身道,将身边那女人拉了过来,“陛下,蘅秀无处可去,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留在身边为好”

说到此处,蘅秀抬眸看了赵向零一眼,发现后者并未显示出半点不悦。

瞧出她的紧张,赵向零笑道:“原来她叫蘅秀?”

难怪玄一老头会叫她秀水,全从这个‘秀’上来。

“是。陛下,她是我的堂妹。”青歌道,“当时蘅家出事,她正好不在家中,故并未遭到祸患。”

“朕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赵向零瞧着蘅秀,眼眸微动,“况且你这个妹妹身份尚且不明,又有前头青花之事,朕不敢冒这个险。”

李瑞清在旁边听着,只想笑这丫头阴险。

她原本就打算要留下蘅秀,不看在青歌的面子上,也打算看在玄一的面子上。

现在这样一说,倒显得很是为难。

她为难个鬼!

“陛下。”青歌直身,“歌曾以蘅家名义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背叛陛下,且陛下乃我们蘅氏一族的恩人,蘅格蘅秀绝不会恩将仇报!”

蘅秀没有说话,只是重新跪地,久久不起。

“我本有意留下蘅秀。”赵向零叹气,慢慢道,“可你们蘅家从前也是江南的大族,一朝覆灭,你二人流落在外没个依靠。”

“在朕的身边固然好,但你们自己就没有旁的想法?要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蘅家的旁系同门生,就真的没有人?”

就算蘅家当年被灭满门,那也仅仅是直系亲属的祸患,一些远方偏门并未被波及,如今理当还在。

“我二人愿效忠于陛下。”青歌急道。听赵向零的意思,她是铁定不想留下蘅秀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烛萤舞向零逗瑞清(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五章烛萤舞向零逗瑞清“一人即可。”赵向零摇头,“我此次去江南有要务在身,事成之后要留一人下来,我的意思是,让蘅秀留下,重振蘅家。”

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赵向零打的是这个主意。

青歌抬眸,眼底有泪光在闪。她没有想到,蘅家还能有重整旗鼓的机会,陛下居然还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李瑞清虽然隐有猜测,却不料赵向零说得这样直白。

此次他和向零前往江南,打的就是要扳倒江南织造的主意,而让谁来顶替这个位置,很难抉择。

如今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容易叫大权旁落在别人手中。

琅琊王家位高权重,若江南织造落在他们手里,无疑是给他们更大的权利。孙家涉文武,手中有兵权,更不能将南国经济送到他们手里。

禹家,就更不可能了。

放眼望去,竟然无一人能胜任这个职位。

赵向零想要做的,就是将江南织造的权利重新收回她自己手中,好控制南朝命脉。

如今看来,蘅秀倒是不错的人选。只是她能不能胜任这个位置,还得两说。

实际上,这是一步险之又险的棋。

凭借赵向零的一句话,能想到这么多的也只有李瑞清,蘅格蘅秀二人只能感觉到复兴蘅家的希望。

所以,她们只有感激和欣喜。

“青歌叩谢陛下。”青歌抹去面上眼珠,跪地重重叩首。

蘅格跟着她跪下,朗声道:“蘅秀定不负使命!”

“都下去罢,这件事还未必能敲定。”赵向零挥手道,“朕乏了,要歇息。”

“陛下有事唤奴婢。”青歌起身,躬身退出。蘅格跟在她身后,没有多言。

瞧见她二人走出营帐,李瑞清才开口:“想好了,就是她?”

“嗯。”赵向零道,“有蘅家的残余势力,再加上你我协助,她的路不会太难。”

可,一个女人,如何为官?李瑞清心中存疑,却没有问出口。

如今南朝还没有用女官的先例,如今看来,她是想要打破这个先例。

这样也好,有女子入朝,以后针对她的话语也会少些。

他正想着,赵向零扯他起身:“走走,陪我出去逛逛。”

李瑞清看了眼外头。荒郊野岭,无处可逛。

以眼色示意赵向零,李瑞清清楚表达自己不愿出去。

外头黑灯瞎火,也不知道有没有蛇虫蚁兽。

“走啦。”赵向零拖着他硬是要出门,“我还没有出来外宿过,就陪我出去走走,好嘛好嘛。”

她又是说服又是撒娇,李瑞清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事实上,就是她不说服不撒娇,他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夜色如洗,星子点在空中,芦苇荡随着细风摇晃,落下白色偏黄的花来。几只水鸟停在水面,不时低头在水下捞着什么,不多时仰颈将东西吞下去。

李瑞清铺开一块垫子,示意赵向零可以坐下。

坐在软垫上,赵向零拉着李瑞清坐在他身边,往他身上一倒,深呼吸一口气。

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夹杂着水中的藻香,寡淡,却叫人很安心。

此处无人烟,倒别有几番超然世外的感觉。

李瑞清将袖子拂开,手轻轻搭在赵向零腰间和发端:“大约还有几日,我们就要到江南。”

赵向零闭目:“这样快?”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玩多久,怎么就要开始做正事了?

“也不快,咱们停留已快半月,马上就该入冬。”李瑞清拂过她发端,轻声道。

赵向零的头发既黑又直,摸上去顺滑且舒服。

“你打算以卖者身份混入织造府?”赵向零虽是问他,心中却有几分肯定。

李瑞清做事一向稳妥,不会急于冒险,以买卖皮革的方式混入织造府,可以说既堂而皇之又不容易被发现。

毕竟江南地带,没有人见过李瑞清。

“你留下司寇黎,不就是希望我这样做?”李瑞清无奈。

赵向零让司寇黎同行,一是利用他的身份打掩护,二是一旦有事,他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毕竟在某些时候,府官二公子的身份没准比左相皇上的身份要更好用。

“被你发现了。”赵向零笑,“不过他也挺高兴,算不得亏。”

他们可包下了司寇黎一路的衣食住行,顺带还让他嚷了一路。

“你呀你。”李瑞清摇头笑道,“说说,你打算怎么混进去。”

赵向零既然会特意点出自己,就说明她打算用的方式和自己不一样。

“我呀?”赵向零眯眼,勾手示意他过来。

李瑞清低头,不防她忽然勾手环住他颈脖,借力翻了个身压他在身下。

眨眨眼,赵向零笑:“我不告诉你。”

旁边的草很高,赵向零这一翻叫旁边芦苇抖动,竟然飞出无数发亮的萤火虫,明明灭灭,如同天上繁星,萦绕在二人周遭久久不散。

“萤烛?”赵向零侧脸,瞪大双目。

已入秋,还有这样多的萤烛?

明灭光亮照亮她的脸,微弱,比平日更动人几番。李瑞清瞧着她眼底光亮,眸底稍黯,伸手握住她纤腰,颠倒了位置。

“你”

赵向零来不及讶异,就瞧见他低头,吻住自己唇。

背后干枯草尖硌着有些痒,而他舌尖的挑*逗叫人心头也有些痒。

心跳加快几分,呼吸急促不少,赵向零感到他体温逐渐升高,自己也不免有些慌张。

几声脚步,打乱了他们此刻的氛围。

此处草高,若不近前瞧不见他二人,李瑞清回神,默默捂住赵向零的嘴。

他觉得,这家伙多半不会安安静静地躺着。

事实也的确如此。哪怕是被捂着嘴,赵向零也不安分。她悄悄探出舌尖,在李瑞清手掌上舔了舔。

李瑞清如同触电一般立刻放开,压低声音道:“不嫌脏!”

他的手方才可是在地上撑过的!

“谁让你捂我?”赵向零笑,“瞧瞧是谁?”

“安静。”李瑞清压着她不许起身,“别动。”

要是叫人瞧见他和赵向零这样待在这里,怕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赵向零哪里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当即打趣他道:“瑞清,你这个样子很像是被捉奸在”

“赵向零!”李瑞清听着脚步越来越近,示意她赶紧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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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烛萤舞向零逗瑞清(二)

“嗯哼?”赵向零得意洋洋。李瑞清脸皮薄,要是被发现一定会羞愧得很,“你求我,我就不说话。”

李瑞清低头,咬住她下唇,恨恨道:“休想!”

还求她,这么大点事还要求她!

赵向零最近实在太嚣张,大概是自己不同她计较多了。

“那我喊出声了。”赵向零眯眼威胁。

李瑞清低头,笑:“那你就叫罢,少阁主夫人?”

他倒是要看看,赵向零吼一声出来,有谁敢过来!谁过来他打断谁的腿。

这样一说,赵向零倒是没了底气。

近来李瑞清反常的地方有很多,还真保不准他敢这样做。

毕竟根据这些时候的观察,他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要是她真的叫一句出来,剑影阁火语第一个就要嘲笑她。

不行不行,她不能出声。

而方才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开口:“蘅秀,你不能这样做。”

青歌?赵向零觉得有些不大对。她怎么会在这里?

“堂姐,此事我已经调查了许久,同他脱不了干系,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蘅秀的声音很是急切。

调查许久?赵向零看向李瑞清。后者点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不行。你若这样做,陛下会生气。”青歌道。

会生气?赵向零眯眼。她为什么会生气?蘅秀要对付什么人?

默默地,赵向零看了李瑞清一眼。

难不成她要对付瑞清?

“不会的。”蘅秀怒道,“蘅格,你搞清楚一点,你叫蘅格,不叫青歌,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青歌同样也怒:“你也明白一点,究竟是谁给我们带来了希望,玄一大师救你,多半也是看在陛下的份上!”

“我知道。”蘅秀的语气柔和了些,“但你能忍着咱们灭门之仇不管?你想想婶婶叔叔,我爹娘他们是怎么死的!”

她的声音,再度尖锐了起来。

“那你也不能打乱陛下的计划。”青歌没有半点松口,“这件事,日后我会去同陛下商议,你不要再提。”

“和她商议?”蘅秀高声,“蘅格你疯了,你要知道,她是皇上!她哪里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处理你的家事!”

“那你也不能乱来。”青歌道,“仇我们迟早会报,但不急于一时,会有机会的。”

“你居然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蘅秀冷笑,“蘅格,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是奴婢,最卑贱的人,不靠自己,你居然指望靠她!”

“不许放肆。”青歌道,“多年前,是陛下救我于水火,包括蘅家的后事也是她一手操办,你不得胡言。”

“那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清醒点吧蘅格!”蘅秀摇头,“当时救你,是看中咱们家的秘术,现在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青歌沉默了许久,方答:“我同你无话可说。只有一点,如果你敢动手,我会立刻回禀陛下。”

“你!”

“告辞。”

脚步声渐远,二人不欢而散。

听了一整出戏的赵向零仍旧一头雾水。

怎么蘅秀报个仇,还和自己扯上了关系?同自己的计划又有什么联系?

李瑞清建议道:“我让火语去查查?”

只要调查蘅秀知道些什么,很容易就能搞清楚她们对话的内容。

“算了。”赵向零笑,“我都被质疑惯了,没什么好查的。”

要是凡是都要去查明白,她可就无人可信了。

李瑞清应道:“好。”心里却默默打定主意,一定要叫火语将这件事查的清楚。

赵向零知道他多半不会放过这件事,默默叹了口气。罢了,他若想查就让他去,多知道些也没有什么坏处。

第二日一早,众人将船修好,重新下水,不到三日,终于到达江南。

贞丰里。碧水环城,水面有乌篷船来往,算不上热闹,但绝不冷清。

酒楼之上,人声鼎沸,香气袅袅,角落边有三个人围桌而坐。

酥蹄颜色酱红,散着粼粼油光。李瑞清抽出其中一块骨头,将酥蹄切成小块,连着碟子一同推给赵向零。

“只能吃一半,齁着又该难受。”

赵向零提着筷子,望着他眸光盈盈:“不会,我一人可以吃两只。”

然而李瑞清只给她切了半个。

司寇黎不合时宜地咳嗽两声:“李兄,既然你已经上手,为何只割半只?”

“我不食此物。”李瑞清筷子夹向红莼菜,并没有挨那只蹄子。刚刚那半只,也只是给赵向零剔的。

司寇黎默默看着剩下半只,只好挽起袖子自己动手。

他原本想要问的,是李瑞清为什么不将蹄膀全部拆开。但他一句他不吃,将自己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自己总不能说,嫌弃蹄子太腌臜,既然他动手了,就劳烦他也给自己拆一拆。

想来得到的也只能是个白眼。

司寇黎同蹄子战斗了半晌,瞧着赵向零都已经吃了干净,自己还没能拆开,不由得再给李瑞清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李瑞清低头吃饭,并未作出任何回应。连白眼都没有。

感觉到冷落,司寇黎咬着筷子,轻轻叹气。他想不明白,为何李瑞清的动作又快又优雅,而他自己学着都办不到。

转头,他又瞧见赵向零吃东西的速度极快,却显得不紧不慢,没有半点慌张和紧迫。

“你们两个真的是江湖门派里头出来的?”司寇黎郁闷道,“我怎么瞧着你们的气质,倒像是京中出来的贵人。”

赵向零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笑道:“司寇公子有见过京城里头的人?”

司寇黎道:“自然,南国我没去过的城镇,大约没有几处。”

南国长子继承家位置,司寇黎身为二公子,没有继承权。所以他天南地北的跑,府尹也不管他。

“难为你知道的这样多。”赵向零笑,低头继续吃饭。

她不担心司寇黎会认出她和李瑞清的身份。毕竟依照他的地位,决计没有机会能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那是自然。”司寇黎见赵向零夸他,骄傲道,“我的消息,可比大部分人要灵通许多。不说别的,京中的消息,他们本土也未必有我知道的多。”

“哦?”赵向零似乎很有兴趣,“不妨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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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左相红颜陛下怒发

司寇黎笑,压低了声音:“如今京城中闹得最大的,就是皇上招的那位国师大人。”

赵向零一口饭没有咽下去,哽在了喉咙里。

李瑞清轻轻替她拍背,让她咽了下去。

“皇上的事你也敢说,不要命?”赵向零缓过来,提醒他道。

司寇黎从袖中取出自己的扇子,轻轻一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山高皇帝远,她不会知道的。”

确实不会知道,也确实挺远。

赵向零见他颇有长谈一番的架势,不忍冷落他:“那国师,怎么了?”

默默瞧一眼李瑞清,后者似乎并不想听这件事。

也是,此事于他而言,并不光彩。

这让赵向零忽然有了兴趣。

“少夫人有所不知。”司寇黎用扇子掩面,偷偷低声对赵向零道,“那国师大人,正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左相李澈。”

筷子一抖,上头的饭重新落回了碗里。

司寇黎见她慌张,笑道:“吓着了?”

“没。”就是觉得这件事能传到司寇黎的耳中,实在令人惊叹。

“还有更夸张的。”司寇黎神秘兮兮道,“听闻陛下将国师,也就是左相李澈纳入后宫,为他当众罚王相,惩尚书,真是红颜祸水,怒发冲冠哦!”

他满脸笑意摇着纸扇,颇有说书人的得意之态。

赵向零李瑞清面面相觑,不知道传言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红颜祸水?”李瑞清拧眉。

“怒发冲冠?”赵向零不悦。

司寇黎很满意他二人的反应:“不过我曾远远见过左相,流言就是流言,我不信左相会是这样的人。”

李瑞清敛眉,难得发表观点:“嗯。”

“当初我只远远瞧见他一袭白衣,却恍然觉得是天人下凡,就像”司寇黎忽然看向李瑞清,“就像李兄这样!”

“话说这真是巧了,李兄也姓李,左相也姓李,这倒是”

“你的那些软皮放好了没,一路上惦记它的人可不少。”赵向零打断了他的话。要是再让他想下去,没准会暴露李瑞清的身份。

“啊呀!”司寇黎将扇子往桌上一扣,“是了,我还得赶紧将这件事安排好,抱歉,我先行一步。”

躬身行礼,司寇黎匆匆忙忙离开了酒楼。

瞧着他的背影,赵向零眯眼:“瑞清,你觉得这些事是谁告诉他的?”

就算是京城的流言,也未必能说出个名堂。司寇黎远在连城,居然能抖出个七七八八。

他消息的来源,很让人怀疑。

“他同织造府有接手。”李瑞清道。

赵向零若有所思。

身在连城,却能得到京城和江南的消息。这个司寇黎,当真像他表面显示出来的这样人畜无害么?

赵向零觉得此人身上应当画上一个问号。

在外头候着的火语快步走了进来,先行一礼然后道:“主子,来了。”

赵向零和李瑞清对视一眼,起身也准备离开。

他们在这里要等的人物已经就绪,如今也该出手活动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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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造府府管匆匆忙忙走在巷中,左顾右盼,神色慌张。

今日他家老爷有一笔大生意,只能成不许败,必须确保货物安全送到府上。

也不知道那司寇家的公子究竟有没有弄全那一批货物!

他埋头正赶路,忽然看见地上多出一团影子。

原本就心里有鬼,如今猛然一瞧,差点没把自己哄得够呛。

慢慢抬头,府管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身材颀长白袍曳地,头顶带着帷帽不辨男女,右手撑着一面旗子,上头写着个大大的黑色‘算’字。

“这位友人,我看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听声音,却像是个年轻男子。

府管有些不耐烦:“不算命不算命,走开,你挡着我的道了!”

“确定不算?”男子轻笑,无端生出几分魅惑。

“什么骗人的东西,不算,不算”府管话音未落,只感觉腹中一痛,低头瞧见自己腰间一把利刃,正不断顺着刀锋流出血来。

拔出尖刀,男子身上洁白,半点不染血色,干净得不像是凡尘中的人事。

他浅笑:“我说有血光之灾,就有血光之灾,你怎么就不信我说的话?”

腰间刀伤并不算深,可怕的却是这男子不断朝自己靠近。府管心下害怕,盼望着能有旁人从这里经过。

可叫他绝望的是,别说人,就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这是什么人?难不成是为了老爷手头上的那批货物?

胡思乱想间,墙头不知几时立了一个人。她大吼道:“妖孽,哪里走!”

手上一把桃木剑上头雕刻着的无数符文叫人眼花缭乱。她当空劈去,只见巷子中浓烟四起,叫人瞧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到烟雾散去,地上就只有一滩鲜血和半截狐狸尾巴。

墙头那灰袍人跳下,跺脚叹气:“居然又让他给逃了!”

府管惊魂未定,瞧着地上那狐狸尾,感叹道:“原来是叫自己遇见了只狐狸精。”

江南鬼神传说繁多,百姓对此深信不疑,尤其是狐狸夜取人心的故事更是有许多版本,所以府管没有多做怀疑。

灰袍人眼瞧着要走,府管抬手去扯她,却从面纱下瞥见她的脸,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再伸手。

“这位仙子。”府管眼睛发直,半晌没有回神,“还请问您的尊号。”

灰袍人淡淡看他一眼,一对极黑的眸中似有云雾在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府管见她不肯承认,又想起天上自然有天上的规矩,愈发恭敬道:“这位姑娘,您可有歇脚的地方?不如去我府上小住几日,也更方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前半句灰袍女子还多有不耐,可听到后半句话她似乎改变了主意:“你的府离这里远不远?”

府管捻须,笑道:“不远不远,姑娘可以放心,不会耽误姑娘的事情。”

灰袍女子扔给他一个瓷瓶:“报酬,治你的腰伤。”

府管这才记起,自己腰上还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他忙接过,谢道:“谢过姑娘,我先安排下姑娘住处,您看如何?”

“甚好。带路。”灰袍人道。

府管忙将药瓶收好,引路带她离开此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捉现行玄音邀向零(一)

小巷另一边,李瑞清将自己身上的白袍除下,瞧着那头灰袍人逐渐走远。

火语接着他的衣服,低声道:“陛下此行独去,会不会有危险?”

李瑞清也正这样想。虽然他清楚,赵向零身边还有她自己的人。但是东林不过只来了六个人,未必成得了气候。

“去让石流带些人守过去。”李瑞清嘱咐道,“不要叫她发觉。”

“是,主子。”火语乐呵呵道,“不过主子,您怎么同意让陛下冒险?这可和深入虎穴有的比。”

赵向零直接就先他们一步进了织造府,据可靠消息,玄音和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如今也到了这里。

“拦得住?”李瑞清提起这件事就有些气。

他说为何赵向零前几日要特地提出自己如何进织造府,原来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出路。

自己居然还陪着她演这样一出烂透了的剧本,简直是胡闹!

将东西都收拾好,火语默默给李瑞清出主意:“咱们早些去府上,到时候遇见陛下还不是主子您做主?”

虽然,心里都清楚,做主是不可能做主的,不听她的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去司寇黎那边看看。”李瑞清道。确实,他应该加快进度,不许赵向零那家伙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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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赵向零所料,府管果然将她带入织造府,并将她安排在他力所能及最好的客房之中。

织造府不比京城贵圈,无论是防守还是管理都要差上一大截,府管擅自将自己安排下来,没准连此处的主人都不知晓自己的存在。

兵行险着,她自然有她的打算。

“姑娘,您这几日就暂且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府管笑眯眯道,摆出了十二分的和蔼。

赵向零覆着面纱,没有给出任何表情,语气里也冷冰冰的没有情绪:“善。”

说完,她就抬手示意府管出门:“无事莫要打搅我。”

她的冷漠,不仅没有叫府管觉得不悦,反倒让他更恭敬了几分。

仙人自然高高在上,语气能这样平淡就已经是他的荣幸,他哪里敢反驳半句。

况且,要不是今日遇见仙子,他怕是要被那狐狸精吸干精元,成为一具干尸。

想到这里,府管有些不寒而栗。

他倒退几步,合上了门。

赵向零瞧他离开,才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将方才她来时的道路同侍从最多的地方给画了下来。

玄音已经到了这里。他的功夫同自己不相上下,要是贸然行动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赵向零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

她需要织造府的地图,也需要知道玄音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过这件事急不来,还得等瑞清那边有所收获。

自己先一步来到江南,玄音随后跟上,说明了她要找的人果然就在这里。

赵瞬啊赵瞬,藏了三年,你在织造府的日子可好?

赵向零眸中闪过一缕寒光。

禹德泽想要推出新主好夺得从龙之功,就不可能让他成为侍从或者婢子。

如此一来,赵瞬的身份就可以缩小一个范围。

外家和本家公子,是赵向零首要考虑的目标。

只是,她在这里的行动处处受限,想要得到这些消息,不容易。

好在,此处是外院,还不至于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推开窗台,赵向零转头看向屋里,将夹床帘的两枚鱼嘴夹取下,平放在窗台之上。

没有等太久,窗顶上出现一个黑色剪影。看不见人在何处。

“陛下。”只能听见来者的声音。

“传朕的命令。”赵向零低声,“两两为一组,潜入府中,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妄动。”

“是。”水三说完这句话,很快从窗顶消失。

将这一切布置下去,赵向零径直推门走了出去。她跳上房檐,眺望这三进三出的府院。不大,却很精致,有两个大院子,由一条人工凿成的河流串联,里头养着大红色的锦鲤。

如果她要是玄音,会在哪里?

赵向零的目光停留在河流尽头的竹林处。

会是那里么?

立在高处,赵向零拧眉沉思,忽然下头有人说话:“你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

赵向零低头,瞧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一袭青衣,仰头看着赵向零,满脸不悦。

他见赵向零半天没有反应,脸上不悦更重:“哎!我在叫你,听不见么?”

赵向零飞身下来,立在他身旁:“你是何人?”

“我还没问你这个问题呢,你倒好,先来问我。”青衣少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站在我家房顶上?”

他家房顶?赵向零转目,知道此人身份。

江南织造只有一位公子,名唤许问渠。看这人身份年岁,应当是他没有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赵向零没有忘记自己进来这里用的身份。她要打着‘不谙世事’的名号对付这个小子。

“你这个人当真无礼,信不信我唤人将你抓起来?”青衣少年威胁道。

“那你就唤,我看看谁能抓住我。”赵向零笑。她不怕青衣少年的威胁。

如果他真的想要喊人,他早就该喊出声。

而且,自己没有听见任何人进院子的声音。如果不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功夫极高,就是他一直都在这个院子里。

方才府管对自己说的话,他应该都听见了,没准还已经打探过自己的身份。

“算了算了。”青衣少年冲她摆摆手,“我不同你计较,但我劝你早些出府,不管你是仙人还是骗子,都最好离这里远一点。”

“为什么?”赵向零笑。

“因为……”青衣少年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忽然大变。

他来不及说完后半句话,掩面就跑:“再会,你赶紧出府……”

赵向零拧眉,不及说话,就听得身后风声,又有一人出现在身后。

缓缓转身,那人也在此刻出声:“臣玄音,恭迎陛下。”

青衣,玉冠,漆黑双目澄澈如水,望着赵向零一瞬不瞬。

他发现自己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快。

赵向零眯眼,没有说话。

玄音浅笑,退后一步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陛下,随臣往里来。”

瞧方向,正是赵向零猜测的他的住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李瑞清独自入许府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九章李瑞清独自入许府水声淙淙,泛黄竹叶摇曳,发出轻轻几声沙哑瑟瑟。

红泥小炉中,干净泉水已经沸腾,迅速冲散卷曲茶叶,叫它们纷纷舒展开来。

玄音将杯子双手奉给赵向零,微笑道:“陛下,请。”

赵向零接过,只在唇边沾了一下,连水都没有碰到。

她怕玄音给她下毒。

玄音知晓她的想法,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没有下药,对付陛下,怎能用如此拙劣的手法?”

赵向零并未理他,也没有去碰手边的水杯。

算着时间,她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陛下此番下江南,是为谁而来?”玄音明知故问。

赵向零冷笑:“那玄音知事来此处,又是为何。”

他不就是冲着自己的目的来的么?

“这家的公子是我的学生,性子顽劣,让陛下见笑了。”玄音谦和有礼,看上去不像说谎。

但许问渠是他的学生这让赵向零怎么也不能相信。

照理来说,玄音与赵瞬有着莫大联系,而许问渠不过十五岁。不过,要是他利用许问渠的身份和赵瞬取得联系,也不是不可以。

看上去麻烦,但能确保安全。

“玄音倒是很有闲情。”赵向零脸笑眼不笑,“就是不知‘误人子弟’这四个字,要怎么写。”

瞧见顶上一道黑影,赵向零有了底气。

只要东林有人在,哪怕是一个人,玄音都不敢对她怎样。因为只要有人不受控,消息就能传出去,瑞清立刻会来支援她。

想到这里,她原本警惕的坐姿放松了下来。

往檐上扫一眼,玄音挑起唇角,继续斟茶:“陛下身边的人,还真是不少。”

赵向零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对待虚伪的人,就应该用更虚伪的态度回应他。

“那么好戏,是不是也可以开锣了?”

赵向零眯眼,觉得此话另有玄机。她站起身,转头打算离开。

在没有弄清楚玄音真正的目的前,她不能轻易涉险。她答应过李瑞清,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胡闹。

还未等她撤退,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不止一人。

赵向零心中惊讶,却没有表现在脸上。玄音的动作一直在自己眼皮下,根本没有机会去做其他的事情,更没有时间去通知其他人。

可如今有人赶来,看他的表情如常,就知道这都在他计划之中。

如果不是自己眼错,就是他早已预料到自己会来这样一手。

简单说,他太了解自己。如果不是长时间的接触,根本达不到这种境界。

玄音在皇宫接触不到自己,更不能知道私下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所以除去他,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一个非常了解自己的人。

转瞬之间,赵向零想了许多,外头的人也走了进来。

是许布宣。

江南织造许布宣。

在来这里之前,赵向零就已经查过他的样貌和家世。

他身着一袭紫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没有一点不平,没有半根杂发。身上腰带系在正中,腰间环佩都成对挂在两侧。

一双丹凤眼挑起,同他身边许问渠的眼睛一模一样。

他一笑,凤眼就愈发向上扬:“玄音先生,这位是”

赵向零拧眉。玄音先生?难道真和玄音说的一样,他是许问渠的教书先生?

许问渠瞧见玄音,惴惴往许布宣身后藏。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玄音笑着说,温和有礼,“今日刚到江南,故来同我一叙。”

赵向零见他说谎不眨眼,配合着露出个虚伪的笑容。

大概是她做出的笑容实在僵硬,许布宣脸上笑意也僵硬了几分:“原来是先生的朋友,失敬,失敬。”

“可是她不是”

许问渠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玄音冷冷的一记眼刀飞来。他忙躲在许布宣的后头,不敢说话了。

“这孩子。”许布宣脸上漫上慈爱的笑容,“还劳烦玄音先生多担待些。”

“问渠是个好孩子。”玄音微笑,“他这段时间武功进步得也很大。”

赵向零这才明白,玄音在这里教的不是书,而是武功。

她可算是明白许问渠看见玄音为何像老鼠看见猫。她当初跟着娘学功夫的时候,也是这样。

“辛苦先生。”

玄音摇头,仍旧摆着在赵向零看来无比虚伪的笑容:“有件事劳烦许老爷。”

“先生请说。”

“我这位朋友至今没有个住处,还请许老爷照拂一二。”玄音道。

赵向零再度惊讶。玄音的意思,是想要将自己留在府上。

于他而言,无疑是在引狼入室。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布宣笑道:“这有何难?你旁边不是还有一间屋子,拨给她就是。”

窗外确实有一座屋子,并且与这里隔窗相望,相距不过三尺。

“多谢许老爷。”玄音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朝许布宣作揖谢道。

赵向零也装模作样,朝他拜了拜。

虽说是引狼入室,可把狼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未必不是件好事。

玄音这一招,倒出奇制胜。只是自己在这里,许多事情也方便了不少。

首先,她就应该接瑞清进来玩一玩。

正这样想着,外头有人来禀:“老爷,外头有人自称司寇家的公子,要拜访您。”

司寇公子?赵向零垂眸暗笑,什么司寇公子,来的人多半是李瑞清。

许布宣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物,又同徐德泽有着匪浅的关系,没准能认出瑞清,他来这一趟,实在冒险。

不过他肯露面,多半是因着玄音将自己挟持进了院中。

赵向零觉得终于有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她瞧着许布宣说要迎客,心下蠢蠢欲动。

既然瑞清来了,她不去,是不是有些不好?

玄音似是看破了这点,笑着同许布宣道:“司寇家的公子同我也是旧相识,许老爷不介意我陪同老爷一起去罢?”

“无妨。”许布宣笑,“既然是相识,那见见也是应当的。”

他提袖往外头去,让许问渠自己去书房习课文。

玄音跟在他身后,转头瞧见赵向零还没有挪步,笑道:“不去看看?”

看来,他也知道来者是谁。

赵向零弯唇,应道:“去,当然要去。”

不去怎么看他们表演?没有观众岂不是太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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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赵向零最不怕麻烦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章赵向零最不怕麻烦许家大堂大抵是赵向零见过最小的一间,唯有四把椅子,两把放在前堂,两把对坐在下头。

屋中没有熏香,倒是有种江南木屋里常常能嗅见的霉味。

很淡,不明显。

许布宣坐在首座,将手搭在椅臂上,静静看着下头站着的那个自称是司寇公子的家伙。

气质形容上佳,是他见过最好的一个,但这张脸,绝不是司寇黎的脸。

许布宣眼底流露出一抹惊讶,又很快收敛起来:“我与司寇二公子交好,曾同他有过几面之缘,这位公子,你是何人,为何要冒他之名来见我?”

李瑞清对于许布宣的质疑并不惊讶,相反,他只是淡淡笑道:“我几时说过我是司寇二公子?”

许布宣想想,他确实没有这样说过。

所以,他是司寇大公子?

许布宣狐疑看向李瑞清,从他脸上找不到半点司寇黎的影子。

赵向零瞧着许布宣上上下下打量李瑞清,而后者用一种无比坦荡的态度坐下,没有半点拘束感。

原来,李瑞清这家伙才是天生的骗子。自己当真是小瞧了他。

相比之下,在许布宣旁边站着的玄音就显得十分拘谨。

下头的位置被赵向零和李瑞清分别占去,上头首座又是主人的专属,玄音自然而然只能站着。

他立着笑:“蔚兄,好久不见。”

许布宣见他站着,忙示意丫鬟再去搬个椅子来,又震惊于玄音方才说的话。

司寇蔚,就是司寇黎的长兄,司寇家的继承人。

赵向零听着玄音的话,低低笑了两声。

作为敌人,玄音竟站在李瑞清的这一方,陪着他一起欺骗许布宣。

但她已经对他的这种行为不感到意外。玄音给她的意外太多,她没了观感。

李瑞清也只是稍稍讶异,转瞬即逝。

他虽不知道玄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接道:“好久不见,禹玄音。”

早在来前,李瑞清就已经查清楚玄音待在府上的身份和名字。

不过,玄音告诉许布宣的只有两个字‘玄音’。如今李瑞清给他加上一个‘禹’字,其中的意味就大不相同。

果然,许布宣多看了玄音一眼,里头的意味并不言明。

禹姓乃是大姓,且都有源可寻,禹玄音这个名字,可不能随便乱取。

例如许布宣的夫人禹思夏就姓禹,乃当朝工部尚书长女,身份尊贵,门第不俗。

玄音只是浅笑:“蔚兄又拿我取笑,于玄音同禹玄音能一样?莫要再拿此事开玩笑了。”

李瑞清勾唇,并未说不是,也没有说是。

在许布宣的眼里,这就算是默认了。他笑:“我就说,这禹家我也算有几分了解,从来没有‘玄’字辈,又哪里来的玄音?”

玄音笑笑,垂头眼底有一抹黯然。

赵向零知道个中缘由。流落在外的庶子,哪里能排的上辈分?别说辈分,日后就连祖宗牌位上,玄音的名字也休想刻上去。

许布宣又道:“司寇大公子,为何二公子不曾出来?前些时候他有给过我书信,说不日就将到达。”

显然,他并未完全相信李瑞清的身份。

禹德泽最得力的一个手下,又怎么会是只兔子?

李瑞清笑道:“之所以是我来,是因为家父已经罚过他。擅自接下这样大的单子却不知会家人,实在太过狂妄,还让许老爷见笑。”

许布宣脸色微变。十万软皮着实是个大生意,敢接下这单生意的人并不多。

因为软皮的作用虽说广泛,但这样多的数目,能做的事情就少了许多。

要不是看在司寇黎行事天真,想事情总少一步的份上,他未必敢将这件事交给他。

可如今偏偏插进来一个司寇蔚

许布宣的脸色变幻了几次,又在短短几息的功夫内平静了下来。

他笑言:“哪里,哪里,是我给令弟添麻烦了。”

李瑞清微笑:“那么,这十万软皮打算用来做什么?”

许布宣汗颜。他发觉这位司寇大公子的每一句话都问在了点子上。

用来做什么?用来做铠甲。但是许布宣敢这样说么?

他当然不敢,这是谋逆的大罪。

不等许布宣想好措辞,堂上忽然有些低笑,语气很是轻快:“能做什么?当然是做衣服。你这个人好生奇怪,居然问这样没头脑的问题。”

赵向零叠腿,没有坐相的看着李瑞清,脸上噙满了笑。

她的笑容,让李瑞清脸上表现也不觉舒缓下来。他道:“十万软皮,大约够一个军队的衣裳。”

这回许布宣的冷汗流到了脊背。

赵向零仍旧是笑:“军队又如何,江南织造都是皇上的,难不成替皇上置办,就不成了?”

李瑞清认真:“姑娘,皇上要是要软皮,大可以用正当手段在全国征集,为何要寻我们这种小户?”

他侧过脸,稍稍松了松面上的表情。

忍笑好辛苦,他的脸有点僵。

“皇上没准只是不愿意兴师动众罢了。”赵向零倒是忍习惯了。

毕竟每天的早朝,就已经将她的情绪控制得不能再好。

李瑞清接道:“幼稚。见过哪朝皇帝害怕麻烦?”

尤其是赵向零,是最不怕麻烦的典范。为了吃点东西,能叫自己跑遍整个城。为了一串糖葫芦,能从京城跑到江南。

赵向零还想反驳,想好措辞的许布宣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道:“这件事,说起来倒也话长。”

赵向零笑着转头过去,听听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能够说服自己和瑞清。

“你们有所不知,皃国同咱们南朝一直以来纠纷不断,陛下之所以私下让织造坊订下这批软皮,其实是为了日后好同皃国作战做下准备。”

“原来如此。”赵向零微笑。

原来许布宣还不知道南国已经同皃国开贡互市的消息。想来禹德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竟是这样。”李瑞清恍然,佯装信了他的话,“那可有陛下手谕?”

许布宣瞧着他,冷笑一声:“陛下手谕岂是能随意让人过目的?”

“是我僭越。”李瑞清面色不变,回答道。

抓住机会,许布宣又怎么会放过?他提高了声音:“你究竟是何人?既是司寇大公子,为何身边没有侍从,又阻止司寇公子来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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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放长线瑞清钓大鱼

李瑞清只看着他,没有回答。

许布宣又道:“你这人疑点重重,甚是可疑,又窥伺军国要务,实在可恶。”

他正打算找个由头压下李瑞清,不料后者起身作揖:“既然许老爷没有做生意的诚意,那么,告辞。”

放下这样一句话,他竟是真的要走!

这一走,许布宣慌了神。

十万软皮,不是说能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他要是真的走了,自己到哪里去弄?

要是不能做好,他上头那位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等等!”许布宣叫住了他,“慢着!”

李瑞清头也没回,抬脚眼看就要走出门去。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许布宣慌了神。

要是这人出了门,他要去哪里找他?作为织造,他压根就没有别的官员那样大的权利,更不要说越过太守寻人。

守在门口的小厮闻言,忙纷纷交臂构成一堵人墙,挡在李瑞清跟前。

李瑞清这才转过半个身子,冷哼道:“许老爷这是要做什么?强买强卖么?”

许布宣起身,慢慢踱了两三步,恰好走到赵向零的身旁:“司寇大公子,十万软皮,砸在手上不怕亏?”

赵向零瞧着他走近自己,悄悄往后头靠了靠。她不喜欢许布宣身上的味道,总有种说不清楚的杂草气。

听见许布宣的威胁,李瑞清道:“砸在手上又如何?就算是一把火烧了,又如何。”

除了许布宣,在场三人都知道李瑞清这句话并不是虚言。十万软皮,他确实有想烧就烧的资本。

况且,他的本钱其实早就在司寇黎那里挣回来了。

“烧了?”许布宣一面震惊,一面不信。他不信一个小小的司寇公子,竟然有这样大的魄力敢做这样的举动。

那可是十万软皮,少说也得值上千两白银。要是说烧就烧,别说作用,连一声响都听不见。

“你可以试试。”李瑞清瞧着拦在自己前头的小厮,没有继续往前走,“比起银子的损失,自然是性命更加重要。”

许布宣知道,此人已拿捏住了自己的弱点。这批软皮他非要不可。

“此事同你性命有何干系。”许布宣心中无奈,但脸上仍旧强撑着淡然。

哪怕他知道李瑞清已经看出他的破绽,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当然有关。”李瑞清这才转头,望着许布宣,“我来,是为了寻求一个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无论你用这批货物做什么,都同我连城司寇家没有半点干系。”

李瑞清太过平静,实在看不出他有半点撒谎之处。相反,他的平静让他看上去踏实又可靠。

赵向零知道,这些都是表象,李瑞清这家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如何保证?”事到如今,许布宣就算再不愿意被牵着走,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简单。”李瑞清笑道,“你写下一封保证书,证明此事是你个人意愿,和我们没有关系。”

闻言,许布宣稍稍有些意动。

小城来的人就是小城来的人。保证书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在真正的灾祸面前,那一张纸又有什么用?

于是,他答应得爽快:“好!”

李瑞清追加道:“上头得有许老爷的私印。”

许布宣没有多想,命人去取纸笔和印鉴。李瑞清也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赵向零瞧着玄音,提防他出手阻拦李瑞清的计划,谁知后者置若罔闻,竟然比她还要坐得住。

要知道,如果这真的是给司寇蔚的保证,倒还好说,可这偏偏是给左相的证据!

证明自己购下十万软皮制作军甲,无疑是将死罪的证据交到了李瑞清的手里。

简简单单一封保证,就可以直接将整个织造府都打下地狱。

赵向零拧眉。玄音不是来帮许布宣的,看起来,他分明就想要害他。

而且许布宣根本不认识玄音,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都错了,玄音和赵瞬根本就没有关系?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赵向零正想着,许布宣已经让小厮磨墨写下了这一封保证。

他很聪明,只字未提十万软甲的事情,只是写司寇同织造向来拥有合作关系,织造府所出的任何事情都同连城司寇无关。

“你看,这样可好?”许布宣提起宣纸,吹了吹上头还没有干透的墨迹。

李瑞清接过,瞧着上头红色印章,慢慢将其折成方胜:“如此甚好。”

赵向零瞧着他伪装出来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低笑。

她一笑,许布宣的眼睛就看了过来。

“我忽想起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赵向零找了个圆场,迅速离开。

反正戏也已经看过了,瑞清完全可以自己应付,她不需要留下来。

这一场江南之行无比顺利,许布宣的罪证简直拿到的不费吹灰之力。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许布宣完成那十万甲衣,再迅速给他定罪,然后还得追查出赵瞬的下落,再

脑后一痛,赵向零拧眉掉头,瞧见许问渠拿着弹弓对着自己笑。

“呵。”赵向零冷笑一声,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还没有到需要同一个小孩计较的地步。尤这个小孩她还不喜欢。

许问渠见她不搭理自己,小跑跟着她,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真的能打到你。”

赵向零瞥他一眼,走得更快了。

她不想和他说话。打人就打人,还不舍得承认。没风度,没胆色。

要是她,打了就打了,难不成还怕谁不成?

“姐姐,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赵向零走得太快,许问渠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快跟不上了。

瞧着他满脸涨红还要跟着自己,赵向零终究还是慢了下来,语气却仍旧不耐烦:“与你何干?”

反正横竖自己和他都是仇家,没什么好聊。

“我就是问问,姐姐你不想回答我就算了。”许问渠笑眯眯道,“姐姐,你有没有想吃什么东西,我可以替你从膳房那里取。”

说到吃,似乎还真有点饿。

赵向零想起来,自己和玄音周旋了半天,居然连口水都没有喝。

“没有,我不吃东西。”她觉得,在这里还是让李瑞清给她送吃的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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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为糖葫芦而折腰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二章不为糖葫芦而折腰万一玄音又像上次一样偷偷给自己下药怎么办?

“那姐姐,你”

许问渠没能继续跟下去。

赵向零到了许布宣分给自己的屋子里,重重合上门,将许问渠留在了外头。

他的鼻子,差点没被门给撞瘪。

许问渠摸着自己的鼻子,眼泪汪汪地自言自语:“仙人都是这样冷漠的么?一下都不理我。”

这个样子,他要怎么偷偷的和仙女学仙术?难不成他还不够有诚意?

许问渠下定决心,要再接再厉打动仙人!

屋内赵向零当然不知道他的决心。她正忙着将椅子摆好,等人来找她。

不知道李瑞清半柱内能不能找到她,这织造府的构造,想来他早就已经摸透了。

果然,桌上茶水还冒着热气,李瑞清就出现在了房里。

他挑开帘子,瞧见赵向零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捻着桌布边的穗子玩。

再走近,赵向零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李瑞清不知自己应当做出什么表情。

能在仇人家里睡得这样安心的,大概也就只有赵向零一个。她呀她,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轻咳两声,李瑞清提醒赵向零屋中进了人。

赵向零立刻坐正,转头看见是李瑞清,又趴了回去:“坐,随便找个位置坐。”

说着,打了个哈欠,仍旧阖上眼。

“不同我交代交代,怎么被发现了?”李瑞清道。

他从桌上拾起赵向零的茶杯,抿了一口。不太凉,看来她没有过来太久。

赵向零闭着眼:“他睁开眼,看见我,于是我就被发现了。”

李瑞清摇头,又笑道:“那你怎么跟着他过来了?”

“他请我过来,我不好推辞,所以就来了。”赵向零紧闭着眼,哪怕李瑞清轻轻挠她掌心,也坚决不睁开。

“所以你就打算住在他旁边?”李瑞清道,“打开窗户就能遇见?”

“不是隔着条道?不碍事。”赵向零笑道,终于忍不住坐直身推开他,“李瑞清,你再挠我我可就要翻脸了!”

李瑞清掐住她的脸:“你翻个给我瞧瞧?”

“放手!”赵向零刚想拍开他的手,听见一声窗子合拢插好窗枢的声音。

转头,是隔壁玄音的屋子。

赵向零瞪大了眼。所以刚才,玄音都瞧见了?

他瞧见李瑞清这家伙没大没小地挠自己和掐自己的脸?

她的威严哦!全都不堪一击,全都威不起来!

李瑞清适可而止,迅速放手。

现在知道放手了?晚了!

赵向零握住他手腕,恶狠狠道:“国师李爱卿,朕饿了,你去”

不是在皇宫,没有瑞清做饭吃。

赵向零想起来,瑞清已经好久没有做饭给她吃了。

丧气,她重新趴下:“瑞清,我从进来起一口水都没有喝。”

真的,刚刚她倒出来的一杯水才放凉,就被李瑞清给喝掉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还没等她再闭眼,就嗅见了一股甜香。闻着味道,就知道应该是白白的,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白糖糕!

赵向零立刻坐直,瞧着李瑞清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叶包。

“吃罢,给你带的。”李瑞清叹气。

自从有了赵向零,走到哪里都需要有点心。

赵向零冲他笑笑,撕开荷叶包就抓起一块糕,轻轻咬了一口:“味道不是你做的?”

拧眉,她有些不大想吃了。

“今日暂且没空。”李瑞清瞧着那糕,不知道赵向零又是从哪里尝出来的味道不同,“以后闲时再做。”

听上去总觉得有些敷衍。赵向零觉得更不高兴了。

她狠狠咬一口,气道:“好,那就等你闲了再说。”

左相那么忙,才不会有闲着的时候。

瞧着她拿糕出气,李瑞清轻笑两声,摸摸她的头:“傻。”

“哼。”赵向零转头,不理他。

李瑞清什么的,最坏了!

“向零,同我回去。”李瑞清道。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陪着赵向零,而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又实在太危险。

尤其玄音还住在她隔壁,这就让他更不放心。

“这里挺好,你没事可以多来看看我。”赵向零回以一个笑容。

“胡闹。”李瑞清皱眉,“你身份已经暴露,留在这里做什么?和我回去!”

“就不!”赵向零的脾气也倔了起来。她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李瑞清不许的,她偏偏就要对着来。

“赵向零!”李瑞清揉揉眉心,觉得实在头疼。

“唤朕作甚。”赵向零抬高声音。

李瑞清倾身,在她耳边道:“和我回去,请你吃一个月糖葫芦。”

“不行。”她赵向零,岂是会因为一枚小小糖葫芦折腰的皇帝?

“那就再带你听一个月的戏。”

“就不。”她赵向零,岂是会因为听戏而放弃自己决定的皇帝?

“斗一月蟋蟀。”

“成交!”赵向零眯眼,立刻起身。

这个交易太划得来了。她不过就和李瑞清回去一趟,就可以吃一月糖葫芦,和听一月戏外加斗蟋蟀。

简直完美!

李瑞清瞧她欢快,不忍打击她。

他答应的最后一个条件,是单独的一个条件。也就是说,他只答应赵向零斗蟋蟀。

而且,去哪里斗,和谁斗,全都是他说了算。

唉,向零啊向零,实在是太好骗了。

李瑞清摇头,跟在赵向零身后。他觉得这个皇帝太容易受骗,需要多照顾些。

刚刚打开门,赵向零忽然大声:“你怎么在这里?”

李瑞清闻言不好,知道赵向零是故意提醒自己,立刻退后几步躲在室内的一展百花屏风后,屏住了呼吸。

“姐姐,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许问渠挤进来一个头,冲着赵向零露出个他自以为最甜美的笑。

赵向零转头,瞧见李瑞清已经在帘后藏好,遂对许问渠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问到这件事,许问渠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抬头看了赵向零一眼,又抬头瞧她,抿唇欲说不说,有些难以启齿。

赵向零见他这样墨迹,登时不耐烦了起来:“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想要说,那就掉头右转。”

她还要和李瑞清去买糖葫芦。

“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许问渠脸红了又红,咬唇道,“你觉得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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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许布宣不打自成招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三章许布宣不打自成招里间,原本还站着不出声的李瑞清忽然抬起了头。

觉得怎样?他这是什么意思?

掀开帘子一角,李瑞清脸色铁青,使个眼色示意赵向零赶紧让这个毛头小子快些滚蛋。

赵向零瞧着他半个身子都快要站出来,忙示意他往里头藏藏。像什么样子?在别人家里也这样猖狂。

“那个,姐姐,你看我能不能修仙?”许问渠眨眨眼,抬头望着她,“你看看,我有没有仙根?”

赵向零:“”得,先前撒下的谎,这回惹了个小麻烦。

她笑眯眯道:“没有,你大概得活到七老八十,再无疾而终。”

要是大人听见这样的话,大概会欣喜得很,可许问渠听见这话,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他垂头,默默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赵向零回答的果断,莫须有的事情,就不要留给任何人任何希望。

“那就算了。”许问渠垂头丧气,转头离开,没有再为难赵向零。

既然她都已经说得这样清楚,那再缠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他转头的那一瞬,赵向零瞧见他眼底有水光。她微微一怔,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当初希望赵向晚留下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垂头丧气?

“怎么?心软?”李瑞清不知何时走到赵向零身侧,语气听得出来浓浓的不悦。

“没有。”赵向零敛了神色,换上同平时一样的笑脸,“我就是想到许布宣那家伙老奸巨猾,咱们还是没有落着实质证据。”

“会有的。”李瑞清揉揉她的头,“走吧,先出府再说。”

赵向零点头,刚想拉着他胳膊离开,听得不远处似乎隐隐有哭声传来。

她停住脚步,朝声源处望去。

“想要去看看?”李瑞清瞧她是想要去的模样。

赵向零摇头,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是想要去的,但这是在织造府,随意走动没准会招惹不小的麻烦。

李瑞清看出她的想法,笑道:“想去看看就去罢,横竖我在这里。”

他指指房檐,上头火语坐在那里,正朝赵向零招手在笑。

火语在这里,意味着还有人候在此处。

不说保证安全,跑总是能跑得掉的。

“那我岂不是可以捅破天?”赵向零笑道。

李瑞清也笑,拉着她往声源处去:“那恐怕不行,我并不认识一个叫做女娲的人。”

赵向零摇头。李瑞清还同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绝不会开半点玩笑。

虽然他的话听上去像极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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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来自于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水亭里。

赵向零远远望着,是许问渠趴在一个成年男子膝盖上哭。

从背影来看,是许布宣无疑。

藏在一处雨廊转角处,赵向零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水亭中的情况,隐约还能听见里头父子二人的对话。

许问渠抽噎:“父亲,为何孩儿最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

赵向零凝神。这个问题,似乎听上去有些耳熟。

许布宣慢慢拍着他的背,低声又不失稳重:“世上的东西那么多,哪里能样样都得到?问渠又喜欢什么了?说出来让爹爹听听?”

许问渠仍旧是哽咽:“不能说,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赵向零:“”这是她不久前和府管说的话,想来是府管偷偷告诉了他。

果然,世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世上的墙个个透风。

她刚告诉府管,府管转头就说给了别人,以后可能还会说给更多人。

可见,旁人信誓旦旦说绝对守口如瓶的保证,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问渠。”许布宣将许问渠拉起来,要他坐正,“爹让你学武,是希望你有自保的力量。你不愿入官场,爹爹也从未说过什么,甚至觉得这算是一件幸事。”

许问渠眼睛红彤彤的,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眼泪,一边委屈看着许布宣:“爹爹。”

“你性子软弱,爹不指望你成大事,只求你平平安安长大。爹能给你的,都会尽量给你。”

许布宣叹气,摇头道:“也不知爹爹还能陪在你身边多少年。”

“爹爹!”许问渠忽然止了泪,大声,“爹爹要陪我一辈子,不,三辈子,下辈子你还是我爹爹!”

“世事难料。”许布宣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而有半点开心,相反,他的愁容更重了,“问渠,你已经是男子汉了,日后要是爹爹不在,你要照顾好你娘,知道么?”

“不知道。”许问渠尖叫,“我不知道!”

说着,他尖叫着,跑开了。

许布宣望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悄悄叹了口气。摇头,他离开了此处。

赵向零靠在漆红色木头柱子上,若有所思。

看许问渠的反应,许布宣应该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要不然他不能这样激动。

如此说来,许布宣究竟在做什么,许问渠很有可能会知道。

要利用他么?

赵向零看向自己手,沉默了许久。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李瑞清安静站在旁边,只默默看着她。瞧见她回神,才开口道:“要留下来?”

他太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知道自己想要从最好下手的许问渠开始动作。

敛眉,赵向零沉默了又一会,才慢吞吞道:“不了,我们走。”

许问渠还是个孩子。一个无比幸福的孩子。

赵向零看见他,忽就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孙无念。他们都是一样啊,家中的掌上明珠,无忧无虑。

“瑞清,你知道么?其实我很羡慕那些可以任性,有小脾气的人。”赵向零同李瑞清并肩走在雨廊上,朝府外漫步而行。

“嗯?”李瑞清偏头,很认真的在听。

赵向零笑,笑容里总有些说不明的苦涩:“因为任性的人,一定有很多人喜欢。”

许问渠可以任性,可以肆意去讨好,训斥府上的人,是因为他有地方可以哭,可以被安慰。

但自己不行。

赵向零想,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任性过。

头上一痛,是李瑞清曲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我瞧你这傻愣愣的样子,就知道你又在瞎想。”

赵向零吃痛,揉揉头嗔道:“李瑞清,你最近的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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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李瑞清二度骗向零

又是掐她又是弹她,简直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这不是怕某些人魔怔,又爬到高台上去喝酒?”李瑞清瞧见前头有几个侍女朝这边走来,提着赵向零的胳膊将她拎上了树。

上回赵向零跳阁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

赵向零心里有愧,笑笑,没有再接下去这个话题。

她道:“瑞清,你说赵瞬究竟会被禹家藏在哪里?”

李瑞清摇头:“我让人对过织造府上所有人的名单,全都能对上,没有不明身份的人。”

也就是说,整个织造府上,没有一个能和赵瞬对上。

所有人的来历都清清白白,绝没有半点参假的可能。

赵向零微微眯起双眸,冷笑一声:“哼,莫非又是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

如果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身份,但赵瞬又一定在他们之中,唯一就只有替换这一种可能。

“府上没有琉璃瞳色的人。”李瑞清道。

赵瞬的母亲曾是皃国公主,他的瞳色与他母亲一样,都是蜜色的。

“这倒有些麻烦。”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改变瞳色的法子。

赵向零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到前头奔来的马车。李瑞清只好拉着她往旁边走:“赵向零,麻烦你瞧着点路!”

抬头,瞧见离得尚远的马车,赵向零白他一眼:“你不是看着么?我严谨的国师大人!”

两人拉扯间,马车从他们身旁侧过,没有人抬头看车一眼,更没有人瞧见马车上车帘边那张震惊的脸。

禹思秋。

她倚在马车车窗上,原本只是无聊看看风景,没想到竟然听见了很熟悉的声音。

再一看,她忽然浑身颤抖,削瘦脸上煞白一片,没了血色。

下头那两个说笑的人物,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赵向零和李瑞清!

尤其是李瑞清,如果说当初对他的喜欢有几分,那么现在她对他的惧怕就得翻倍。

就是他,威胁自己吃下毒药,也是他,冷血绝情不留半点情面。

“姑娘?”旁边的小丫鬟见她面色不对,关切道。

“无事。”禹思秋仍旧颤抖。她轻咬下唇,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为什么这两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吃了诺大的一次亏,禹思秋终于学会了思考。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是冲着姐姐姐夫来的!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自己要赶紧回去告诉他们!

禹思秋握紧手,将衣角揉得满是皱痕。

===

赵向零趴在床上,胸前垫着个枕头,从头边随意抽出一份情报。

这是东林调查所有有关织造府这三年来的全部资料,连同每个人的画像。

随意看两眼,赵向零丢到一旁,又去抽另一张。

李瑞清叹气,将她看过的情报收拾好,整理成堆,搁在一旁。

坐在赵向零身侧,瞧见她勾腿哼着小曲儿,一边看一边扔,别说正形,连个人形也没有,李瑞清忍不住道:“要看就坐正好好看。”

旋腿转个身,赵向零嬉皮笑脸:“好呀,瑞清你说,怎样才算是坐正?”

李瑞清瞧着她露在外头的半截腿,叹气,自认栽在她手里,抱来被子替她盖好:“罢了,不求你坐好,被子盖好,不难罢?”

赵向零裹着被子,重新趴下:“迂腐!”

“怕你着凉。”李瑞清道,回到桌前坐下,继续他方才没有完成的事情。

他在用玉石刻一方印。

赵向零瞧不清楚他在刻什么,但瞧他时而拧眉,知道没有那么顺利。赤脚下床,赵向零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瞧见他手下的印章正是今日从许步宣那里取来的模板。

“你还会仿制印章?”赵向零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身旁。

李瑞清将刻刀下玉屑吹去,应了声:“嗯。”

为了复制两枚完全一样的印章,李瑞清将原章拆成了三个部分,一点点复原出来。

大概是为了防止模仿,许步宣的这只印很复杂,哪怕拆解开来,也叫人眼花缭乱。

赵向零没有打搅他。坐在一旁,她低眉瞧着他一手按着玉印,一手拿着刻刀,一点点雕琢,对照图纸分毫不差地复刻出来。

他很认真,烛光印在脸上勾勒出脸侧微微的弧度,手指同玉石一色,甚至比它还要更润一些,划动摩挲间……

赵向零忽蹙眉头,将不适感强行压了回去。

她笑,搓搓自己手臂:“好冷,我要去睡了。”

李瑞清这才抬头,瞧见她脸色确有几分苍白,又见她只穿着单衣就坐在自己旁边,皱眉:“你这样若是着凉,我可不管你。”

嘴上虽这样说,还是起身去将被子理好,唤赵向零赶紧去睡。

但赵向零没有动。她笑着,伸手道:“除非你抱我,否则我不要动。”

李瑞清摇头,又走过去要抱她起身,不料赵向零倾身,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星星点点,溅在李瑞清白衣之上,格外刺眼。

赵向零见他衣服脏了,执起一角随意擦掉唇边的血,笑得愈发灿烂:“啊,抱歉,还是没能忍住。”

李瑞清知道,是她的胎毒又发了。

大概忍了许久,实在忍不住了才告诉他。

瞧着她脸上笑容明艳,又瞧她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李瑞清心中大恸,却也忍着不表现出来。

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很快从怀中取出只赤色药瓶,倒出一枚黑色光滑的药丸:“张嘴。”

赵向零见这药丸同之前不一样,方张嘴咽下,登时觉得头脑昏沉,遂问:“这是什么?”

“吃了好睡觉。”李瑞清弯身抱她起来,“睡着了,就不会疼。”

他脸上分明写着生气,赵向零知道自己的举动又叫他不悦,笑道:“哇!瑞清,你真是聪明,朕都没有想到这样好的法子。”

口中药味愈发浓郁,赵向零往他怀中缩缩,打了哈欠,没听到他的回答就睡着了。

李瑞清抱着她,替她盖好被子,确认她已经睡熟。

药效他亲自确认过,绝对不会有问题。这一觉,她能睡到天亮。

可哪怕是睡着了,她也并不安稳。原本强行舒展开的眉拧在一起,整个人也疼得蜷缩起来。

李瑞清骗了她,睡着了,也还是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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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瑞清二度骗向零(二)

李瑞清望着她,将她拢得更紧了些。

从袖中取出只冰色瓷瓶,倒出里头仅有的一枚雪色药丸,他捏碎搁在赵向零口中。

不捏碎,怕她呛着自己。

药入口不过半刻钟,赵向零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软在李瑞清怀里,就像是只温顺的小猫。

她大概只有睡着了才会这样温顺。

李瑞清将她染湿的头发一点点捻干,抚平她的脸,盖好被子让她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服些。

抱着她坐着,李瑞清没有闭眼。

是,他骗了她。

从上回开始,他就知道赵向零绝不会吃下玄音的解药。所以从上回开始,他就开始瞒着她做下这一系列的准备。

那枚黑色药丸,不仅仅会让赵向零睡觉,还能盖过后头药丸的气味。并且,它会让赵向零接下来的两天内没有气力。

她生性多疑,如果明晨感觉到从前那枚药丸的气息,多半又要和自己翻脸。如果她迅速恢复,绝对会怀疑自己在她睡着后动了手脚。

所以,他想了个周全的法子,让她安心。

至于玄音……等到自己寻到他究竟将剩下药丸藏在何处之时,就是他付出代价之日。

李瑞清眼中杀意在触及赵向零熟睡的脸时迅速散去,他低头亲吻赵向零额头,闭目紧紧抱着她,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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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零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她睁开眼,脑中仍旧有些木讷。

身上酸痛,昨天她睡得并不舒服。

再一看,她还蜷在李瑞清怀里,身上盖着薄被,严严实实地捂着。

赵向零挪了挪,发觉李瑞清的手环在自己腰间,竟一时挣脱不开。

她抬头,瞧见李瑞清眼底下的一抹乌青,知道他昨夜没有睡好。

罢了。自己就勉为其难地再以这种不舒适的躺法睡一会,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就好。

赵向零低头蹭蹭,身下人腿动了动,却并没有醒。他闭着眼,将赵向零往上托了托。

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赵向零有些想笑,瞪大眼睛仰头望着李瑞清。

似有觉察,李瑞清睁开眼。瞧见是她,又闭目要睡。

没闭多久,他再度睁开。

“醒了?”他问赵向零道。

“嗯。”见他清醒,赵向零挣开他的手坐正,“你昨夜没睡?”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瑞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探手去摸她额头。

赵向零迎上去,笑:“没有,就是有些乏,看来睡觉是不错的选择。”

“嗯。”李瑞清显得没有什么精神。

“你再睡一会。”赵向零翻身下床,“待会有事我会唤你。”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精神不是件好事。

李瑞清没有矫情,应了声好就躺了下去。他坐着一夜,身上大部分地方都麻了,很不舒服。

况且,睡觉还能避开赵向零的问题,可谓一举多得。

赵向零不知李瑞清的心思,瞧他躺下,替他拢好被子,跑出门去唤青歌青风替她洗漱。

青歌替她梳妆的时候,赵向零试着抬抬手,发现自己除了无力竟没有别的难受之处。

这不太合常理。

玄音如果真的想要控制自己,怎么会用这样好破解的法子?就如同中毒,睡眠亦不可解。要是睡着胎毒就不会发作,想来夏姨第一个会建议自己这样做。

不对,细想总觉得不妥。

赵向零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不对,遂在看见火语要进屋寻李瑞清的时候,将他拦了下来。

“火语,过来。”

赵向零坐在回廊上,瞧见火语三两步没了踪影。听见赵向零的话,他很快转头,出现在了赵向零的视线中。

“少夫人有何吩咐?”火语笑嘻嘻道。

他同赵向零李瑞清是自幼的熟识,哪怕一人是皇帝,一人是左相,他也从来不怕这两人。

“瑞清最近都很忙。”赵向零低声道,“我总闻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你们剑影阁有什么单子须得瑞清亲自去做么?”

火语仍旧是笑,摇头:“除了少夫人的药是阁主亲手制成,其他人可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赵向零轻咬下唇,声音更低:“可我最近不需吃药。你老实告诉我,剑影阁是不是有什么女人同瑞清的关系很好,我看上次那个阿血就不大对。”

默默给阿血道歉,赵向零作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叫火语看着笑了出来。

他道:“陛下,你这可真的冤枉主子了。其实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主子不过是瞧见你精神不大好,命人寻了些安神的草药,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没了?”赵向零欣喜道。

“真没了。”火语笑,“这东西都得从我这里过手,陛下我还能骗你不成?”

“万一你们主仆联合起来骗我?”赵向零哼道,脸上却是欢喜的,“不和你说了,瑞清在睡,等他醒了你再去找他。”

火语有些为难。他瞧着屋里,又看向赵向零:“可司寇公子已经在候客厅候着,这”

“让他等着,就说我和瑞清还没有起。”赵向零顺口道,“你去寻几本书给他看着,省得他太无聊。”

火语闻言,神情却有些奇怪:“陛下,您确定要这样说?”

“不然?”

“原话说?”

“就照着我的原话说。”赵向零笃定,“快去快去,待会他醒了我会叫你。”

“好。”火语点头。掉头就走,半点不迟疑。

他方才的话都是真的。赵向零心下疑惑打消了大半。

李瑞清要是有意瞒她,她未必能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但火语不行,他做事火急火燎,并非稳妥之人,心思总是明明白白写在面上。

火语说谎,自己一定看得出。

看来瑞清他没有背着自己再同玄音联系。赵向零放下心来。

虽说瑞清未必会被玄音牵着走,但同他牵连太多终究不是件好事。

还未走到里间,就见李瑞清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瞧见赵向零,他温和笑道:“可用过膳?”

赵向零没有回答,反倒皱眉:“怎么不多睡一会?”

她这才刚刚打了个转,他怎么就已经起来了?

“我和司寇黎约好今日同往许家。”李瑞清解释道,“算着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扮柔弱向零装丫鬟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六章扮柔弱向零装丫鬟原来,不用火语提醒,他也记得这件事。

赵向零知道劝他也无用,遂笑道:“那你到时候等我一等,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现在讲不成?”

“不成!”赵向零神秘兮兮,“你先去,待会就知道了。”

李瑞清没有多想,抬步往外头去。

堂上,司寇黎端着两本书,掂掂又放下。

他不喜欢念书,比起念书,他更喜欢去外头溜达。可惜,今儿不成,他得乖乖在这里等人。

“火语,要不然去催催你主子?”司寇黎不知是多少回问火语。

火语满面严肃:“少阁主和少夫人还未起,您还是再等一等。”

司寇黎叹气,继续掂他的书。

但闻脚步声,他立刻抬头,果见门口一袭白衣。司寇黎欢快地站起来,大声:“李兄,你可算是来了。”

李瑞清应了声,在座首坐下:“你等了许久?”

他扫过司寇黎手下的两本书,不禁望向火语。那是他的书,而且今日火语并未唤他。

火语望着鞋尖,如背书一般流畅:“少夫人说,您和他还没起,让我给两本书给司寇公子,让他候着。”

“嗯。”李瑞清收回看向火语的目光,转头过去,唯有耳尖稍稍有些红。

司寇黎环顾四周,发现堂上只有他们三人,不禁凑近李瑞清低声道:“李兄,不是我说你,就算是新婚燕尔也不能这样,况且咱们今日还有正事,断不能被耽误。”

李瑞清的耳尖更红了。他甚至面上有些僵硬。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话就是赵向零说出来的,但其中深意,她未必明白。

这丫头,从来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乱说。

“李兄!”司寇黎见李瑞清半晌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再想了李兄!”

李瑞清回神,轻咳两声:“咱们还是说说今日去织造府须得注意的”

这回轮到司寇黎走神。他望着门口,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李瑞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呼吸微微一滞。外头站着的是赵向零。

她换了身丫鬟的衣服,将头发挽成双环髻,低垂眉眼,颇有几分柔弱的意味。

赵向零极少有这样柔弱的一面。

哪怕她昨夜疼成那样,也没有给人一点柔弱的感觉。

似乎她天生就威武,无需任何人怜惜。

还没等李瑞清接着往下想,赵向零颇具气概的一句话就蹦了出来:“这装扮,不赖吧?”

司寇黎猛地咳嗽,被赵向零吓了一跳。他讪讪道:“少夫人,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说话间,他偷偷瞄了赵向零一眼,又瞄她一眼。

“换掉。”李瑞清比司寇黎要直接的多。

赵向零穿成这个样子,除了要和他一起去许府没有第二种可能。

“不换!”赵向零的态度更为强硬,“这件事,我说了算。”

她留在剑影阁里得多无聊。况且有些事情,还得她亲自出马才好。

毕竟和铧王接触最多的人,可是她。没准她能认出赵瞬来。

“太危险,不行。”李瑞清拧眉,不肯松口。

旁边司寇黎不明就里,虽不知道为何李瑞清会说危险,却还是跟着劝道:“这生意上头的事情复杂得很,少夫人还是不要同我们去为好。”

至于危险……买卖而已,何来危险?司寇黎不以为然。

“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去。”赵向零眯眼,威胁道,“虽说如今力气使不出三成,但想要出这个剑影阁,不是难事。”

剑影阁没能敢同她真动手,况且赵向零随时能召回东林众人。她想要出去,也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

“你!”李瑞清气恼,却又无可奈何。他总是拿赵向零无可奈何。

“我怎么了?还不都是你逼我的?”赵向零理直气壮,“再者,还有地方比你身边更安全?”

李瑞清:“”话虽这么说,但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火语默默转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司寇黎低头,觉得这二人的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为何总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想听他二人讲话?

“快点!你到底是带我去,还是我自己偷偷去!”赵向零站到李瑞清身旁,再度威胁。

李瑞清叹,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她:“不许乱跑,不许离开我身边。”

“嗯嗯!”赵向零笑,对李瑞清的妥协非常满意。

司寇黎看着他二人,心上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完了,现在他看见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都觉得不舒服。

要不下次离他们两个远一点为好。

司寇黎默默打定主意,觉得此主意甚好。

因为明面上只是谈生意,李瑞清等人轻装上阵,并未携带武器,也只带了火语一个侍从。

司寇黎素来是自在惯了,身边没有侍从和婢女,就这样背手走进许府之中。

李瑞清走在他前头,后头跟着个低眉顺眼的赵向零,和边走边忍笑的火语。

走着走着,火语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向零凑头,小声:“火语,你再笑,回去该吃阁主的罚。”

火语唇不动,同样低声:“这不是瞧见主子吃瘪,心里痛快?”

普天下的主仆,大约能像火语这样口无遮拦的,也只有剑影阁一家。

“回头我可不保你。”赵向零站正,瞧着前头李瑞清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没听见才有鬼。

“别介。”火语笑,“您一句话可抵得上咱们十句,好姑娘,我今夜能不能活着,全靠你了。”

赵向零笑而不语。

望着前头李瑞清身上的寒意,赵向零觉得他能活过现在,就算是个奇迹。

里头有人出来迎,是上回被捅刀子的府管。他的伤口本就不算深,如今养了一日,竟好的差不多了。

他笑着迎出来:“司寇公子,这边请。”

抬手躬身,是标准的礼仪。

赵向零没忍住多瞧了他两眼,觉得此人身形总有些眼熟。

不过她没多想,也仅仅只是多看了两眼而已。这个人实在相貌平平,即使见过,大抵也只是在人群中撇过几眼。

几人在府管带领下穿过假山,又走上回廊,在主堂前停下。

府管笑道:“里边请。”

他站在堂前,没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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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身份败露危机顿起

见他过于恭敬,赵向零再度留意了里头情景。

与上回议事的大堂不同,这里明显比上次要更正式一些。不过大堂也大不了太多,只多摆了四五把椅子。

许布宣坐在首座,神情肃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客人来了。”府管站在门口,对着里头高声道。

许布宣这才抬头,脸上迅速堆满了笑:“还不去请进来?”

他没有起身,仍旧坐在原位,只是抬眸看向外头的目光中充满了热切。

这种眼光,让赵向零觉得分外不舒服。虽然她低着头站在李瑞清身后,这眼神也并不是看她。

“蔚公子,黎公子,请上座。”许布宣指了指旁侧两个位置,和煦道。

司寇黎听见这话倒没有半点稀奇。李瑞清昨日已经同他说过,为了确保这单生意能成,他用了他哥哥的身份见过许布宣。

司寇黎心思简单,并未起疑。

“许老爷。”李瑞清噙着淡淡的笑,寒暄道,“昨夜可睡得好?”

赵向零这回没有位置可坐,只得站在李瑞清身后。她不怕许布宣瞧见她的脸。上回她蒙着面纱,许布宣压根就没有见过她。

稍挑眼,她就能瞧见许布宣的脸色。

只见李瑞清刚问过他‘睡得好’,许布宣的脸就僵了僵,继而回答道:“好,自然是好的。”

他面上的生硬,愈发让赵向零心生疑惑。

她总觉得,许布宣知道了什么。

另一边,许宅内院,闺房之中。云霄帐暖,偶有环佩叮当声传来。

一个三十有余的妇人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往额间画上曲形花黄。

她保养得很好,脸上光洁没有半点细纹,同她身后少女的颜色竟相差无几。

这个人,就是许布宣的夫人,禹思秋的嫡亲姐姐,禹思夏。

禹思夏慢慢将面上勾勒好的花纹填上颜色,低语:“你说,那来此处的商人真是左相?”

比起禹思夏的淡然,禹思秋要急切的多:“是,姐姐,他们是冲你们来的,他同皇上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左相,一个皇帝,怎么可能来小小织造坊?”禹思夏放下手中毫笔,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姐!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千真万确,绝没有差错!”禹思秋就差指着天发誓,“他们一定”

“我知道了。”禹思夏浅浅一笑,“老爷也知道。他们来,是想要灭我许家。”

禹思秋听了,心头一震,抬眸眼中满是愕然:“姐,你知道?”

既然她知道,为何还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形容?

“你昨天不是说过?”禹思夏笑,“急有什么用?他们该寻的证据大抵也该寻得,难不成直到如今你还能阻止?”

禹思秋拧眉:“可是,姐,那你就任由他们发展下去?”

这可不是玩笑,没准是要杀头的!

“这里是江南,不是京城。”禹思夏仍旧是笑,“你也说了,左相和皇上,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们确实”

“不。”禹思夏打断了她的话,“左相和皇帝,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她细细摩挲自己面上血红色的花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禹思秋瞧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她明白姐姐的意思了,这是要将左相和皇帝统统留在江南,永远留在江南!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是那两个人的对手?姐姐和姐夫根本不明白,这两个人完全不是传说中的那样!

想到他们的手段,禹思秋不禁觉得更冷。她瞧着镜子里禹思夏的脸色,知道劝她已经没有用了。

她不会听的。

禹思秋忽然有些后悔。她不应该听父亲的话来这里。

虽说在京城她名声已毁,寻不到一门好亲事,但至少能有条命在。如今她来江南,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哪里还能活命?

不行,她得回去!最好还能带着姐姐一同回去!

禹思秋背脊冒上凉气,竟是觉得无比的冷。

她应该做什么?做什么能保住自己和姐姐的命?

===

十万软皮的交易金额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许布宣以需要筹钱为由,留李瑞清等人于府上用膳。

李瑞清并未拒绝。

他也感觉到了许布宣的不对劲,却没有揭穿。况且看赵向零的脸色,分明想要留下。

唯一没觉得不对的只有司寇黎。他乐呵呵地参观着许府上头的奇花异树,叨念道:“瞧瞧这三层月桂,当真是稀品。”

“十二瓣的异色茶花,稀奇,稀奇。”

“并蒂双色莲,也怪道它长出来。”

司寇黎絮絮叨叨,却发现前头李瑞清和赵向零似乎对这些都没有兴趣。

他禁不住问道:“你们不瞧瞧这些花?它们都珍贵的很。这也就是江南织造财大气粗,要想在别的院里瞧见这些,是决计不能的。”

火语默默看他,不忍打击。这些东西,皇宫里遍地都是,陛下和主子能多看才是奇事。

况且,别说皇宫,就算他们剑影阁,这些花花草草也都种腻了。

“江南织造为何财大气粗?”赵向零冷不丁问道。

“当然财大气粗。”司寇黎小声,“凡是同皇上有关的人物,哪一个不是财大气粗?”

这普天下南国的油水,有谁能比皇帝更好捞?

“也是。”赵向零冷笑,“皇帝的银子当然好挣。”

并且挣得是这样的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司寇黎瞧着赵向零的愤愤不平,低声嘀咕:“怎么感觉挣得像是你家的银子?”

“难道你觉得这样合理?”赵向零反问。她保证,要是司寇黎敢说合理,她现在就踹他进泥巴地。

“倒也不能这样说。”司寇黎瞧见赵向零眼底里的凶意,讪讪笑道,“只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规矩如此,无人想要打破罢了。”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赵向零道。而且她总要亲手打破。

江南蝗灾,多少人饿死?这江南织造倒好,一边问她要银子,一边给自己造金屋子。

真是岂有此理!

南国国库,岂是这些人能觊觎的?

“可惜。”听赵向零这样说,司寇黎也有些感慨,“要是皇上在这里,不知道又该是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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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身份暴露危机顿起(二)

赵向零的心情非常糟糕。

她知道江南织造是怎样的情景是一回事,而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低头,她错过游廊上的一袭粉衣。要是她看见,可以第一时间辨认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禹思秋。

“司寇蔚。”赵向零叫李瑞清道,“那许老头儿什么时候让我们走。”

要来的是她,要走的又是她。

李瑞清默默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赵向零并没有避讳旁边的丫鬟,而在她们看来,这不过就是个恃宠而骄的丫头,即使语气出格,也是主子纵容的。

于是,有几个丫鬟甚至对赵向零投以羡慕的目光。

“毕竟是笔大生意。”李瑞清不说话,司寇黎便接茬道,“这笔银子,少说也得筹个大半日。”

大半日啊?那岂不是得用过晚膳?

赵向零在心里盘算着,觉得这再好不过。

所有的事情都在晚上好下手,这天一黑,整个许府还不是她说了算?

至于赵瞬在哪里

哼,她就不信她将许府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出来!

斜眼瞧着赵向零眉飞色舞的模样,李瑞清默默叹气。不用说,他也知道这姑娘打的什么算盘。

果然,和司寇黎说的一样,许布宣一直到夜里都没有再出现。

他只是让人将李瑞清等人安排去厢房,说等筹好这笔银子再来找他们。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晚膳后。

充裕的时间,给了赵向零机会。

赵向零同李瑞清两人说要去走走,将许府内外寻了个遍,除了女宅,其他地方都瞧过一遍,没有发觉任何不妥。

二人回到厢房中,司寇黎正翘脚捻着碟子里头的秋果吃。

他一边啃着秋果,一边摇着藤椅,优哉游哉,好不乐呵。

“咳咳!”李瑞清见他坐姿实在不雅观,忍不住提醒他,顺带挡在赵向零前头,隔绝她的视线。

司寇黎回头一瞧,看见他二人树一般立在门口,立即起身,嘴里还堵着一个果子。

他慌忙将果子咽下去,擦擦手:“唔你们这么快?”

他还以为这两个人要去湖边多走走,谈谈情说说爱,看看月亮赏赏花。

“不然?”赵向零没好气道,从他碟子里掏过一只果子,狠狠咬道,“那老头没有来?”

“还没。”司寇黎道,“方才我催府管去问过,说是还要再等一等。”

还要再等?赵向零拧眉。

江南织造的油水,难道都只是传说?许布宣应当早就准备好了这笔银子才对。

这哪里是凑银子,就算是凑军队也应该凑了出来。

想着,赵向零三两口吃掉手上的果子。转头,忽然心神一凝,大觉不妙。

“不好,瑞清,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处!”

抓起李瑞清衣袖,赵向零要往外头去。不料司寇黎拧眉:“你刚刚叫少阁主什么?”

瑞清?这个名字为何这样耳熟?

“没时间同你解释。”赵向零掐着司寇黎的后颈就将他往外头拖,“想要活命就赶紧滚!”

她已经听见远处的马蹄声,如今想要离开,恐怕已经不容易了。

果然,一出门,她就瞧见房檐上墙角边布置好的强弩在月色下散发出来的柔光。他们一出房门,机括声响起,每一道弓弩都已就位,只等着一声令下。

早有预谋,瞒过她和李瑞清的眼线,只等着这最后蓄力一击。

许布宣怕是早就知道她和瑞清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自己唯有放手一搏这一条道路。

他甚至都不曾犹豫,就做下了弑君这个决定!

赵向零眯眼。好一个织造坊,好一个禹家。

也是,起兵造反既然已经在筹谋,弑君也仅仅只是迟早的事情。

“火语。”李瑞清沉声,从腰间拔出软剑,又丢一把剑给司寇黎,“可会用剑?”

司寇黎还没从震惊中脱身,他接过剑,望着远处箭弩呆呆点点头。

李瑞清见他接过剑,才转头去看从房檐上下来的火语:“带她出去。”

火语凝重了神色。他并未发现许家的布置,是他的失职。只是许家早有安排,恐怕在他们入许府之前就已经布置完毕。

“少夫人,请。”火语从腰间抽出双刀,走至赵向零身边。

他知道主子的意思。见如今这情形,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他唯一能做到的,是保护陛下先回剑影阁。

“我不走!”赵向零退后一步,冷声,“我要留在这里。”

火语能看明白的,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但许布宣已经做下必杀之心,剑影阁众人护着她离开,那他怎么办?

“走!”李瑞清的语气不容商量,“你现在使不出三成力,留下只是添乱!”

要是平日,赵向零的功夫足以自保,但昨夜她才发胎毒,哪里还有气力护着她自己?

现在许布宣调集兵马,弓箭手还未得到命令,等他下令,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成为筛子!

赵向零沉默。她知道,李瑞清是对的。

如今自己没有武力,留下只会给李瑞清增添麻烦,而出去,或许他们还有出路。

只要自己还活着,许布宣就不敢对他轻易下手。

因为真正能给他定罪的,是自己,而不是李瑞清。

眸色沉沉,赵向零捏紧拳,低声:“答应我,要活下来。”

“死不了。”李瑞清脸上的轻松不知是真情还是假装,“去罢,明日一早,我一定活着出许府。”

得到李瑞清的保证,赵向零微微一滞,转头就走,没有拖泥带水。

她知道,此是最优解,她必须这样做。为了她,也为了瑞清的性命。

赵向零离开厢房三步,立刻弓箭手就松开手柄,每台弓弩连发三支箭矢,直朝赵向零要害处而来。

除了连弩,还有弓箭手执弓朝天而射,立刻乌压压的羽箭飞上长空,又以加倍的速度落下,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陛下,小心!”火语执刀,‘铛铛’几声,将快要触及赵向零身体的箭矢抵挡去。

赵向零原本就没有太多气力,如今在连发箭矢之下更加暴露无遗。

无论是速度还是力气,或者闪避都不能同往日而语,要不是有火语等人抵挡,她怕是立刻就会暴毙在这些箭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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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难抉择火语需舍弃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九章难抉择火语需舍弃剑影阁此次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就算是这样,也只能勉强护住赵向零的安全。

鲜血,逐渐染满赵向零衣角,那是护着她的众人的鲜血。就连功夫最好的火语胳膊上也中了一箭。

人力,岂能同兵器相比,血肉,岂能抵挡箭矢?

赵向零只往前头去,她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快些离开这里。

眼瞧着就要冲到墙角,弓弩也开始更加疯狂的射击。密密麻麻的三棱羽箭劈天盖地而来,几乎挡住蔚蓝色的天空。

借着夜色,它们无缝不钻,防不胜防。

“陛下!”火语拔掉肩膀上的箭头,咬牙横手,转头对赵向零道,“上去!”

出了这堵墙,就是临街,许布宣绝不能当街下手。

瞧着飞来的羽箭,赵向零拧眉,知道自己如果借力上去火语会失去所有抵挡,直面横飞而来的箭矢。

但是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尽力纵身,踩上火语手臂,借力跳上墙头。

有人已经上墙扶住她,避免她因力气不支掉下去而前功尽弃,还有人替火语挡住飞来箭矢,催促他赶紧撤离。

箭羽飞行方向诡谲而刁钻,即使有人替火语瞧着,也不免再中几箭。

借着微弱月光,赵向零只能瞧清楚他手上腿上几枚箭矢,以及身上暗红色的血迹。

他现在,未必能爬上墙头离开这里。

眼看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赵向零知道,她必须做下决断。

信号弹早在前头躲开箭头时就不知道跌到了何处,如今虽然还没有人丢掉性命,但还有力气的人已经不多了。

就算是高手,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尤其火语身上箭伤最多,他也是后力不济最明显的一个。

他没有办法再跳上墙头。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舍弃他。

但怎么能舍弃?火语是瑞清的左右手,也是她年幼时的朋友。

小时候在剑影阁的时候,总是火语偷偷告诉她哪里好玩,也是他偷偷拖着瑞清陪她出去。

要是靠着瑞清从前那个无趣的性子,她在剑影阁的日子多半都得在书房度过。

心思细腻,最是好心的火语,怎么能让他舍在这里?

解下发端系带,赵向零丢下去,大声:“上来!”

火语抬头,冲她轻轻的笑。

他抬手想要扯过那根带子,不料‘嗖’地一声,箭矢将发带钉在墙上,断成两截。

如同命运,总是轻而易举被截成两段。

“不要管我了。”火语早知这样的结局,抬头冲赵向零笑,“陛下,你走吧。”

“滚犊子!”赵向零怒吼,“说什么混账话,你给朕滚上来!”

火语仍旧是笑。他手上还拿着刀,不时挡去飞来羽箭。只是速度眼见的慢了下来。

瞧着往昔兄弟挡在自己跟前,替自己分担,火语笑得更大声:“你们都走,快走,好歹让我更有价值些。”

他是出力最多的人,也是中箭最多的人。俨然,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保住他。

每个人都明白,可是没有人愿意放弃。

赵向零坐在墙头,捏紧拳,难以取舍。她知道她应该早些回去,瑞清还等着她。

可代价如何能让火语来出?怎么能用他的命来换!

火语明白她的心思。大笑:“陛下!我走了,来世再会!”

说毕,他忽丢下手中刀,朝箭矢最密集之处扑去。

赵向零做不出决断,那么,他自己来做!

“不!”赵向零瞪大眼,甚至要瞧见他将在自己面前绽放血花,万箭穿心。

但想象中的血腥不曾出现。

两人从半空飞跃而下,一人提起火语一只胳膊,将他拖上墙头。

水三水二皆是冷脸,朝赵向零微微躬身:“陛下,臣护驾来迟。”

大家都站在墙头,实在行不得大礼。

赵向零迅速将眼泪憋了回去。她道:“无碍,回阁。”

尘埃落定,该稳下心思找人算账。

火语面色赤红。他原本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下来。

转头四望,瞧见剑影阁此次出来六人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但皆不至于要命,松了一口气。

他才转危为安,就大叹一声:“水三,我现在才发现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水三面有郁色,说出来的话也满是不客气:“大家都是臭汗味,你怕是吓得失了五感。”

火语咋舌:“你们东林的人真不好玩。”

要是他同属木开这个玩笑,估计后者就要伸脖子给他多闻一闻了。

唉,突然想念那个远在京城的二傻子。

转头,他瞧见赵向零面上冷色,默默在心中道: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陛下也半点都不好玩。他故意想要缓解缓解紧张的气氛,居然没有人领情。

“水三。”赵向零阴沉着脸,“去看看许布宣调的是何处的兵,给朕唤回来!”

这是不惜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同许布宣撕破脸的意思。

“是,陛下。”水三立刻掉头,朝衙门而去。

作为皇帝最为信任的组织,他身上有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无需再朝赵向零取。

“水二。”赵向零道,“你带人,待会协助剑影阁和水三,包围许府,一只鸟也不准逃出去。”

敢围她,那就也得尝尝被围的滋味。

“封锁住水路和大道要口,不许许家任何家眷出城。”赵向零又补充道,“将江州太守给朕寻来,问问他这个太守是怎么当的,织造府纠集军队这样大的事情,他居然半点不知情?”

“是,陛下。”水二行礼,同样匆匆离开此地。

火语失了一左一右的搀扶,顿时觉得手脚都疼得很。看看周围,大家身上都有伤,不好意思让旁人扶着他。

至于赵向零。他得有十个胆子,才敢让赵向零扶他。

好在剑影阁众人及时支援而来,火语这才被驮回了剑影阁。

赵向零将能吩咐的事情都吩咐下去,才瘫坐而下。她仰望头顶上刻花房梁,轻轻叹了口气。

瑞清,我出来了。

瑞清,你可还好?

瑞清,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答应过我,定会回来。你最是守信,从不食言,这次也绝对不会骗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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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李左相步步险为营

赵向零闭目,面色煞白。

她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下。如今只能等待消息。

她很想亲自带人出去,但她更清楚,她不能。

许布宣原本带着的心思就是鱼死网破,只有她不在,他才能束手就擒,瑞清才有毫发无伤的可能。

一但她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瑞清或者火语,他们做出的牺牲和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

许府。

李瑞清毫无惧色,回到阁中,坐于高位之上。

他平静的神色让司寇黎无端也安心下来。

哪怕外头兵器交接声不断,哪怕他瞧见砖瓦下无数黑漆漆反着月色光亮的连弩。

没有太久,士兵整齐规划的脚步声传来,士气满满,久久不散。

再过一会儿,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江南织造,许布宣。

他同之前的表情截然不同,满脸意气风发:“左相大人,失敬,失敬。”

李瑞清搁下手中茶盏,用一对浅蜜色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眸中古井无波,似乎没有什么能叫他觉得意外。即使许布宣已经直接喊出了他的身份。

唯一震惊的人,只有原本还安坐的司寇黎。

他瞪大了眼,望向李瑞清。

左,左相?

瑞清,李瑞清,李澈,当今左相李瑞清?

少阁主?李左相?

司寇黎的脑中成了一团浆糊。他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称兄道弟的李少阁主,居然就是朝堂上赫赫威名的少年左相。

那,少夫人就是

司寇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难不成,她是,她就是

“不知陛下同左相来访,并未远迎,是臣的慢待。”许布宣满脸带着笑,摸到李瑞清座下,不等他说话就坐了下来。

不管是脸上或是动作,都没有半点该有的尊重。

“慢待倒不至于。”李瑞清摸着瓷盏,脸上挂着浅笑,同样看不出深浅,“快弓短箭,我已经感觉到了你的诚意。”

二人言语交锋,不动声色却暗锋涌现,听得旁边司寇黎不断冒出冷汗。

他虽然不经事,但并不傻,清清楚楚的听得明白这两人话语中的意有所指,也想清楚了头尾。

合着许布宣要的那十万软皮,是为了谋反!而如今事情败露,他要将皇上和左相都永远留在江南!

“是啊。”许布宣慢慢笑道,“左相大人毕竟还是凡胎**,哪里能同刀枪比锐利。”

李瑞清笑:“李某势单力薄,又怎能同堂堂江南织造相抗衡?”

像是服软,眉宇间却没有半点忧色。他话语间分明告诉许布宣,这里只有他。赵向零,已然不在此处。

“告诉我,皇上在哪里,我放你不死。”许布宣见李瑞清一直同他打太极,终于耐不住性子。

最该死在这里的,是皇帝。左相有什么用,说白了还是一个臣子而已。

杀了他,自己仍旧免不了灭满门的灾难。

不,不仅仅是免不了,是会死得更快!

“皇上?”李瑞清终于有了点反应,“我怎么知道皇上在哪里?你莫不是以为皇上得向我汇报行踪?”

他脸上的茫然,让许布宣心里急躁更甚:“你不说,我就推你出去,我不信她会不来救你。”

李瑞清心中冷笑,面上却岿然不动:“杀我?杀我能有什么用?帝王无情,许老爷,你不会没有听过吧?”

皇家的权衡,在官场上乃奉为保命求官之须知。每当朝政动荡之时,该站在哪一边,只看皇帝的倾向。

如此,方能求得平安。

许布宣虽然离京城权利中心还远得很,但他至少算得上是半个禹家人。

“你自然是不同的。”许布宣动摇,却还是咬牙切齿道。

第两百零一章 李瑞清刺杀赵向零(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两百零一章李瑞清刺杀赵向零剑影阁。

赵向零不安踱步,已经绕着屋子足足走了上百圈。

“还没有里头的消息么?”赵向零问才回来的水三道。

水三恭敬:“陛下,左相有信号,他安全,让我们不必担心。”

不担心不担心,也总要她能够不担心吧?

天知道那个胆大妄为的许布宣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若瑞清稳不住局面,那他要怎么回来。

“再去。”赵向零道,“实在不行将他给朕绑回来。”

原本在计划中,他早就可以脱身,可他偏偏不,他要留下劝服许布宣,他希望减少流血牺牲。

或者说,他希望灭门这种事情,不要写在她的历史之中。

尽管训练私兵足矣致许家于万劫不复,但大部分人依旧是无辜的。哪怕是罪魁许布宣,也有他的可谅解之处。

上了禹家这条船,如何能脱身?就算他不助禹德泽,他也脱不开干系。

赵向零知道李瑞清用心良苦,希望给她造个好口碑,但是她不希望这口碑是用他的命来换。

这种舍身冒险的法子,她不希望他去做。

青歌瞧着赵向零焦急,劝慰道:“陛下,左相大人吉人有天象,不会有事的。”

赵向零坐下,喝口茶水冷静下来:“你不懂,你不明白。”

这种情形根本不可控,没有人知道下一息会发生什么。哪怕瑞清真的收服许布宣,后一息会有变故也说不准。

要知道,还有一个玄音正在背后虎视眈眈!

蘅秀立在一旁,将赵向零的大袖衫取来:“陛下,你还是穿上这件,天凉了,您才沐浴,莫要着凉。”

赵向零扬手,让她给自己套上衣服:“火语怎样?”

“医师给他瞧过,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蘅秀蹲下,给赵向零系好衣带,忽瞧见她手上一只手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手镯红如鸡血,却不像是玉,又说不清楚是别的什么材质,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喜欢?”赵向零瞧着自己手上那只镯子,随口道,“这只不能给你,让青歌翻翻我匣子,找只一样的给你。”

她手上这镯子是伊梦尘送给她的礼物,不能舍人。要不是蘅秀盯了半天,她还差点忘了这件事。

“不是。”蘅秀替赵向零理好衣服,起身低眉道,“只是在玄一大师那里瞧见过一只一样的,觉得有些稀奇罢了。”

“一样的?”赵向零有了兴致,“你是说”

她还没来得及问下去,听得外头有脚步声匆匆,抬头往外瞧见一袭白衣,不禁扬眉略显笑容。

“瑞清!”她扬首,快步走了出去。

看起来,他没有受伤,也没有异样。赵向零悬起的一颗心搁回了肚子里。

李瑞清没有说话,瞧见她跑过来,站在原地,平平淡淡望着她,没有多少欢喜,又像满是欢喜。

“瑞清,你回来就好。”赵向零笑,扯住李瑞清衣袖,“下回不许这样胡来,否则打断你的腿。”

李瑞清稍稍低头,应了声:“嗯。”

赵向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站在他身前侧身往后头看:“司寇黎呢?石流呢?他们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他身后空荡荡的,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就算司寇黎不和他一起回来,石流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乱跑。

难道是她看错了?

赵向零拧眉,执着往他身后看。后面没有人,她愈发觉得不对。

她没有注意到,从李瑞清进来起,水三眉宇间就满是疑惑,而蘅秀移到青歌身边,两人低语几句。

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青歌面色忽然大变,大声道:“陛下!小心,他不”

青歌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一声闷响,是刀子入肉的声音。

赵向零捏住刀柄,抬眸望向李瑞清,眼底满是凉意:“为什么?”

为什么。她问。

刀尖已没入大半,殷红色的血顺着刀锋和赵向零白皙手指滑落,砸在地上,落在尘埃之中。

似乎在嘲笑,又似乎是满满的不屑。

耳边青歌蘅格的高呼已经模糊不清,水三扑来带起的风也感觉不到了。

赵向零的眼中只有那张脸,以及那张脸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冷漠。

对她的冷漠。

她想要一个答案。她从未这样相信过一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将刀子扎进她心窝里的人会是他!

她执着握住胸前刀子,眸间爬满血丝:“告诉我,李瑞清,为什么!”

李瑞清抿唇,握住她的手,慢慢旋转刀尖,一字一句,再温柔不过。

他笑:“为什么?因为我是赵瞬。”

信赖,在一瞬间崩塌,赵向零想要哭,只是眼底里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她是皇帝,她不该有感情,她不该如此放心将后背交给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李瑞清。

哪怕那个人姓李,叫做瑞清。

原来所有的接近都是欺骗,原来所有的付出都有目的。

原来,所有人都没有两样。

赵向零往后退两步,拔出插在自己胸口的刀子,望着上头嫣红的鲜血,望着自己衣衫上染着血液,想起了十多年的那场箭雨。

林修言。她娘几十年的至交,她最好的修言叔叔,也是叛徒。

他们都一样。

原来如此。

赵向零想哭,可她偏偏笑了出来。她望着那张脸,抬手用力扯了一下。

真的。这张脸是真的,不是面具。

最后一点希望也如灰飞散去,赵向零终于支撑不住,仰面朝后栽去,落进尘埃之中,跌进她的鲜血里。

正如十几年前赎罪的血衣,是洗不掉的背叛,是永远不能忘怀的背叛!

李瑞清。她最喜欢的人,告诉她他是赵瞬。

从进宫那一刻起,究竟是谁落入了谁的圈套?

是他?还是她。

是她罢?是她沉迷,是她沉沦,是她无可救药。

原来,一直以来只有她。

一道极细水线混杂血液,同赵向零一齐跌落,跌落,落进无尽深渊,永远看不见尽头。

最后的最后,是一片黑。

没有光亮。

是啊,她赵向零,何德何能,哪里来的亮?她又有什么资格,能换得一个人对她这般的忍让?

不过皇位罢了。

她不要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谁要谁拿去好了,反正她,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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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二章 需要同等的代价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两百零二章需要同等的代价李瑞清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瞧见赵向零拔出胸前尖刀,瞧见她无比怨恨的目光,瞧见她跌进血泊,瞧见她再也不动。

“向零!”他唤,用尽全身气力。

方才还和李瑞清说笑的司寇黎愣在当场。他瞧着刚刚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李瑞清,又看看站在院子中央的那个人,揉了揉眼睛。

他没有看错罢?为何有两个李兄?

“向零!向零!”李瑞清扶起赵向零,抱她进怀里,“石流,去找大夫!”

石流哑然。

弯身抱起她,李瑞清才想起来,他就是大夫。

转头刚想离开,他瞧见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讶然不过半息,他咬牙:“石流,杀了他。”

说完,他转头,目光如炬,瞧了青歌同蘅秀一眼。二人几乎立刻冷汗尽出,不能喘息。

好在李瑞清没有留太久,他抱着赵向零很快离开了此处。

不能耽搁,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

水三这才回神,架在那刺杀赵向零脖子上的刀搁了下来。瞧见石流果真要下手,他抬手格挡:“你主子疯了,你也疯了?”

“你要保他?”石流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保他?”水三哼道,“保的是这张脸。要是他死了,你主子日后没法同陛下交代。”

石流将刀搁回刀鞘中:“是你力保,我该做的都做了。”

说完,他转头,径直去找大夫。

这个时候,主子未必会比大夫更靠谱,他还是去将此处最好的大夫请来,以免手忙脚乱。

回望一眼,石流瞧着地上血色,默默叹了口气。还希望陛下不要有事,只是那么多的血

忽然,石流发现,地上血液似乎起了变化。那细碎的光芒,不像是鲜血,倒像是石头?

怎么可能?石流揉揉眼,暗笑一句自己眼花,忙出门去寻大夫。

瞧那伤口,断然不可耽误。

感受最直观的人莫要属李瑞清。他感觉到自己同赵向零的温度差别越来越大,也感觉到怀中人没有半点动静。

若不是她脉搏尚且平稳,李瑞清真的没有办法抱着她回去。

那一刀,李瑞清亲眼瞧见究竟有多深。除了刀柄,全捅进她前胸,几乎看不见刀口。

是自己不好,没有早些回来,让那刺客得了机会。也是自己,叫向零失了力气,没有反抗的力量。

李瑞清踹开房门,将赵向零平放,按住她脉搏,喂她吃下第二枚护心丹。

衣衫染血,李瑞清掀开她前襟,瞧见一块大约半个巴掌那样大的伤口横贯在她胸前。

她皮肤很白,显得伤口愈发狰狞可怖。

李瑞清将身上能找到的最好伤药都寻出来,用力掐自己手臂,试图叫自己冷静,搭配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他找不到。

如果她没有拔出胸前那把刀,如果她的血能流得少一点,或许还能救,不,他能救的。

青歌和蘅秀等人已经跟了上来,青歌低低啜泣,埋怨着自己:“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哪怕早一点,就不会这样,陛下就不会受伤”

“出去。”李瑞清道。

“左”

“都给我滚出去!”李瑞清怒道。

没有人敢再留下,面对盛怒的李瑞清,根本无人敢违背他的话。

合上门,众人守在门口,不敢做声,只能附耳悄悄说上几句话。

耳畔清静,李瑞清定神,转头想要替赵向零覆上药膏,却惊讶地发现她的伤口竟在慢慢愈合。

自行愈合。

身上的血迹凝结,成为一粒粒艳红色的砂砾。

屋中有风在涌,李瑞清青丝被风刮起,偏偏其他地方没有半点异样。

似乎这屋子里所有的风,都直朝他来。

李瑞清冷色,抬手抚上腰间软剑:“何人。”

事出怪异,赵向零胸前伤口自行愈合,从脉象上看不出好坏,但是他总得提防几分。

敌友尚且不明,他不能退却。哪怕这样的情景,根本不像是人能造出来的势。

风起半刻,屋中忽然出现一个偌大的黑洞。幽深,瞧不见入口。

忽然,黑雾翻涌而出,逐渐凝成一个人形。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李瑞清横剑挡在床前,望着那黑洞警惕十分。

他没有唤人,因为他知道,面对这种东西,即使唤人,也没有用。外头人大概根本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立得笔直,风越来越大,几乎吹得李瑞清快要站不住脚。但屋子里其他的器件依旧没有动,就连床帘都不曾飘起。

人形五官从黑雾中探出,李瑞清面上讶异也愈发明显。他发现,黑雾里头那个人他认识,而且再熟悉不过。

赵向晚!

待到赵向晚从黑雾里彻底出来的时候,黑洞忽然化做一袭灰袍,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迅速落地。

一人单膝跪地,从灰袍中扬起脸。那张脸李瑞清从来没有见过,美丽,圣洁,可以用人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形容。

她几乎不染世间尘埃,给人种远离尘世的感觉。

凭着这种感知,李瑞清知道,那就是先前和赵向晚待在一处的伊梦尘。

不知为何,李瑞清竟放下心,有了几分安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感觉,他知道,赵向零死不了。

赵向晚这家伙,不会让她死的。

“李瑞清,向零在哪里。”赵向晚用平常李瑞清最讨厌的大声说道。

他虽然在问,却径直走向李瑞清身后。

掀开帘子,他往里头瞧一眼,拧紧了眉。

“抱歉。”李瑞清找不到一个词能形容现在的感受。他只能说出这样的一个词。

“有个鬼用。”赵向晚很快舒展眉头,给李瑞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是我说你,李心机,你的心机是不是全都用在我妹妹身上了?”

李瑞清沉默。

他确实失策很多回,在这件事上栽了许多回。但是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赵向零还躺着,而他,无能为力。

瞧见他死灰般的脸色,赵向晚没有像往常一样责怪他,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梦尘,你同他说。”

伊梦尘这才走过来,同样往里头瞧一眼,缓缓开口道:“我可以救她。”

李瑞清抬头,等着她的下文。

“但我需要代价。”伊梦尘道,“我需要同等的代价,才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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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三章 通彻相难测帝王心(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两百零三章通彻相难测帝王心“你要什么。”

方才的异象,让李瑞清已经知道伊梦尘并非常人。既然她这样说,那么就信她。

因为除了信她,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的伤不致命,但就这样躺着,这辈子也别想醒过来。”伊梦尘道,“代价同等,意味着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伤?”李瑞清很快会意,毫不犹豫,“可以。”

伊梦尘见他立刻接话,不禁微怔。她摇头:“不可以,那伤口太深,足矣致命。”

“可以。”李瑞清没有多做思考,仍旧回答得很快。

此事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赵向零根本不会躺在这里。所以由他来结束,他没有怨言。

“不必。”伊梦尘道,“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不需要以命抵命。”

“我可以将这伤分成两部分,伤口和血。伤口的代价,我已经从向晚这里拿到,你需要付出的,是血的代价。”

“仅仅只是血?”李瑞清问道。

“对。”伊梦尘道,“她流出来的血,全都由你一个人承担。”

“好。”李瑞清应,“怎么做?”

他不懂伊梦尘口中的代价,但他明白,这是目前能救回赵向零的法子,大概也是最好的法子。

伊梦尘抬手,灰袍袖口间隐隐有淡青色流云游走,偶尔有金色阵法一掠而过。

袖子看似轻若无物,扫在面上却重若千金。李瑞清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身上还隐隐作痛。她睁开眼,立刻坐起身。

低头,自己身上衣物完好,只有胸前破了一个口子。但没有伤口。

为什么没有伤口?

如果是梦,不可能还是这件衣服,更不能出现一条破口。如果不是梦,那伤口呢?伤口在哪里?

赵向零抬眸,双目赤红。她环顾四周,瞧见一袭白衣覆在她床沿边。

是他。是他!

赵向零翻手,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就朝他天灵盖戳去。

要他死,他去死!

李瑞清没有反应。他跪坐于地,伏在被子上,眉头紧锁,脸色惨白。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人是他。

赵向零哂笑,要将簪子刺进他头颅,可就在将要扎进去的那一刻,她停住,没有继续。

她想,既然她醒了,那就看看他有什么说辞。

“李瑞清。”

抬手,赵向零拍拍他的脸。

没有醒。

“李瑞清!”

赵向零手上力度加重了些,声音也随之加大。

李瑞清这才抬头看她,瞧见她醒过来,抬手摸摸她的头,起身抱住她一同躺下。

就和往常一样,没有分别。

赵向零眸子黢黑。他这是什么意思?给自己一刀以后就打算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当自己是什么?

“李瑞清!你给我起来!”赵向零原本心里头怨气颇重,可被他这样一搅,一肚子气不知道该往哪里撒。

他没有半句解释就这样睡下,半句都不解释!

扬手,赵向零要将他拖起来,却瞧见自己手上那只透明颜色的玉环。

水头很好,不是凡品。

可这不是她的东西,或者说,这原本不是她的东西。

原来她手上的那个镯子,夹杂着血红色玉絮,而这只,没有。但上面的花纹,以及镯子的样式却一模一样。

除了里头的血红色玉絮,其他地方半点未改,都和从前别无两样。

镯子是伊梦尘给的,究竟是为什么变化,只有她最清楚。但赵向零心中隐隐也有她自己的猜测。

她低头瞧见自己胸前伤口已无,又嗅见李瑞清身上难以觉察的浅浅血腥,以及夹杂在他原本草药香气里头的檀香气,大抵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再推他,闭目蜷缩成一团。

其实她都知道,从她看见李瑞清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个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但她还是从心底里觉得愤怒。

哪怕仅仅只是一张一样的脸,赵向零也从来没有想过李瑞清会背叛她。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她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火在烧。

瑞清怎么会将刀尖朝向她?他怎么可以背叛自己?

瞧着李瑞清苍白面色,赵向零抬手,抚平他微微蹙起的眉角。

她是多么喜欢他啊?喜欢到忘记自己的身份,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

全心全意到,忘了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全心全意到,哪怕有人用他的脸给自己一刀,自己还是那样子的喜欢他。

唇角扬起个讽刺的笑,赵向零心道,好在她如今明白了,也想清楚了。

她仍旧是喜欢他的。

但是,大约也仅仅只能喜欢为止。

闭目,赵向零躺在他怀中,正如往常一样,安心,平静。

又和往常不一样,清楚,明白,冷静。

李瑞清醒来的时候,赵向零还在睡。他有些头眩,知道是因为失血太多。

半撑着身体,他去摸赵向零的脉搏。稳健,规律,完全不像是重创过后的微弱。

彻底放下心来,他躺下,却看见赵向零已经睁大了眼睛,用一对漆黑幽深的眸子望着他。

许久许久,她都没有开口。

李瑞清心头慢慢浮现一抹凉意。

赵向零的这种眼神,他见过。在他刚刚进宫之时,她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用嬉笑无常的态度,毫不讲理,为所欲为。

所以现在,又要回到当初了么?

纵然李瑞清再有耐心,也不免被她这样的眼神给刺伤。

半年的努力,难道就因为那一张脸,化作须有?帝王疑心,是不是自己终究不能突破!

“瑞清。”赵向零的唤声叫李瑞清回到现实中来。

她抬手,轻轻触碰李瑞清的脸。

良久,她才浅叹一声,忽然笑道:“我就知道,不会是你。”

李瑞清眼中凄色迅速退散,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讶异,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欢喜。

不会是你,她一直都相信不是自己,是么?

赵向零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胸前,低声道:“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

多难过呀,只要想到你会背叛我,心就如同刀割一样疼。

李瑞清轻抚她发端:“都过去了,没事的,向零。”

他没有看见,赵向零埋在他胸口的浅笑。那笑中,没有半点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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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四章 通彻相难测帝王心(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两百零四章通彻相难测帝王心冰凉,冷情。

“瑞清,那个刺客,抓到没有?”赵向零问道。

“死了。”提起那刺客,李瑞清身上多了几分凉意。

赵向零笑:“怎么就死了?我还想看看,他究竟和你有多像。”

就连动作眼神都像得很,如果不是太了解,又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可如果太了解,为何李瑞清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向零你饿不饿?”李瑞清忽然坐起身,踏鞋要往外走,“我去命人给你做些吃的。”

赵向零跟着坐起身:“瑞清,我想要吃你煮的面。”

李瑞清一怔,转头,挤出个笑容:“好。”

说完,他就往外头去,竟没有回头。

他还是感觉到了。赵向零重新躺下,睡回被中。尽管自己已经表现的很正常,他还是感觉到了。

闭目,赵向零冷笑。

就算刺杀自己的人不是李瑞清,那又能说明什么?

这证明不了此事并非他的手笔。

那杀手仍旧可以是他的人,假借李瑞清之名,来洗清自己对他的怀疑。

毕竟以他的势力,想要瞒过自己实在太简单不过。

谁是谁非,她看不清楚,只能凭感觉。

但是感觉

从来都不可信。

赵向零愣愣发着呆,在听见李瑞清脚步声后很快回神。她立刻坐起身,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下地穿鞋,瞧见地上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卧着,瞧着她可怜兮兮地‘喵’了两声。

这些日子她和瑞清都太忙,没有人给它喂吃的。再加上这家伙任性得很,青歌等人喂它东西,它向来看也不看。

瞧着它爬过来舔自己的手,赵向零心中柔软,将它从地上抱起来:“瑞清,你去拿点吃的,暴君要饿死了。”

话出口,赵向零就怔了一怔。

她太习惯这种语气,或者说,她太习惯这样同李瑞清说话。

眯眼,赵向零觉得这不是个好习惯。

“喏。”李瑞清递给她一碟小食,“自己喂。”

赵向零接过,很自觉地喂它吃。但是很快,她就觉得不对。

为什么她又听李瑞清的话了?

放下碟子,赵向零眯眼:“李瑞清,你喂它。”

他养的猫,他不喂谁喂?

“嗯。”闻言,李瑞清竟依言走过来,托起碟子,坐在赵向零身边,摸出一片菜叶喂给暴君吃。

暴君盯着那叶子,没有张口。

“李瑞清,你当喂兔子呢?”赵向零道。猫吃草的么?猫吃肉的。

李瑞清便换了块熟肉:“我忘记了。这种单吃肉的暴君,怎么都养不熟。”

赵向零瞪眼。他是在说暴君么?他就是在说自己!拐弯抹角,指桑骂槐!

被捅一刀的人是自己,怎么他倒是委屈了?

赵向零坐起身,不情不愿地坐到桌前,瞧着自己的面条里还是有葱花有青菜。

和他说过无数次,他从来都不改。

赵向零恨恨,将面条当做李瑞清去咬。

她咬了半天,李瑞清还是没有坐过来。赵向零这才发现,平时都准备两碗面条的他,这回只准备了一碗。

怎么?他不打算同自己一起吃饭了?

不吃也好,省的下毒。

赵向零莫名烦躁,瞧着碗里面条不像面条,面汤不像面汤,就连葱花也比平时绿得更讨厌。

但她绝不是个会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将面吃完,赵向零搁下碗,刚想找点麻烦,却见李瑞清搬着他的枕头往外头走。

要知道,这段时间他们都一起睡,他现在突然将枕头挪走,代表了什么根本不用说。

赵向零望着他,等他一个解释。但事与愿违,他什么也不解释,走得干脆。

留下暴君心满意足地趴在床榻下,咬着毛绒绒的软垫磨蹭。

赵向零看着桌上的空碗,又瞧着暴君旁边的空碟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当成暴君来喂了?

踢开暴君的碟子,赵向零转身坐在床上,气不打一处来。

不睡就不睡!她还怕他半夜摸出把刀来砍死她!

李瑞清果然去了隔壁的厢房。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不留半点解释。

赵向零坐在窗边,瞧着对面的灯都熄了,才反应过来:李瑞清是真的不过来了。

他在生气。

可他生什么气?

自己才应该生气不是?他怎么就生气了?

直到她忿忿睡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有理了?连个解释都不给自己,他有理了?

辗转反侧,赵向零怎么都睡不着。

她才受伤,李瑞清就让她一个人呆着,真是太不像话了。

万一她晚上又被人刺杀怎么办?

万一她晚上不舒服怎么办?

虽然青歌等人在外头侯着,但是她们又不是大夫,有什么用?

啊,头有点疼,可能是今天摔到地上的时候撞到了,怎么办,好痛哦。

要不然去找李瑞清看看?

真是个好主意。赵向零踩着鞋子起身,披上衣服悄悄从窗口出去。

李瑞清房中已灭了烛,侍卫都守在外头,院子里除了青歌等几个侍女没有旁人。而李瑞清素来不要人服侍,故他住的厢房连猫叫都没有。

暴君在赵向零屋里趴着,当然没有猫叫。

赵向零乱七八糟地想着,避开外头侍女,站在窗台下悄悄推开一道缝隙。

里头黑漆漆的,一盏灯也没有留,什么都瞧不清。

他果然已经睡下了。

赵向零气闷,却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

他不睡觉,难不成还要等着自己过来不成?

往旁边挪了两挪,走到门口,赵向零抬手想要推门,又觉得不妥。

凭什么他可以睡得这样好,而自己偏偏睡不着?

抬脚,赵向零想要踹门,忽然又觉得不对。

事实上她也没有多占理。

这件事根本就和李瑞清无关,是她偏偏将脾气发在他的身上。李瑞清这点脾气已经算得上客气,要是换作自己,非得扒了自己一层皮不可。

轻轻推门,赵向零发现门压根就没有上拴,只是虚掩着,一碰就开。

这是不是也太没防备心了?虽说剑影阁是他自己的地盘,但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界上,也不能不锁门不是?

侧身挤进门内,赵向零蹑手蹑脚晃进门里,慢慢往床边走去。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是个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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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赵向零我们成婚吧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五章赵向零我们成婚吧不过赵向零不是个会被道德打败的家伙。

道德是什么?能用来揍李瑞清么?

摸到床边,上头的人依旧没有动作,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睡得太熟了。

赵向零想起今日瞧见他的脸色,垂眸想到自己的伤口。

事情绝对发生过,而之所以自己如今还站着,应该是李瑞清用什么和伊梦辰做了交换。

凡是逆天改命之术,代价都不会小,十之八九还会反噬其身。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

因为有些东西,习惯了她怕自己会改不掉。

就比如现在,她又来找李瑞清了。

其实她有什么理由找他,又有什么颜面找他?

自己给他的,不过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挤出一个比哭还僵硬的笑,赵向零转头,打算离开。

罢了,就这样……

猝不及防,却撞到了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她想得太出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其实李瑞清从一开始就没有躺在床上。

从她进来起,他就一直都站在她背后。

赵向零心脏骤缩,忙站直了身子瞧准门口就要跑:“我梦游。”

未跑两步,身后人就环住她的腰。

赵向零想要挣脱,却根本奈何他不得。她只得又急又气:“放手,李瑞清!”

回答她的,是一声门响。

门,合上了。

李瑞清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稍低头,将下巴搁在赵向零肩膀上。

似是酝酿许久,又似是脱口而出,他道:“赵向零,我们,成婚吧。”

赵向零瞪大了眼睛。她抡圆了一对睡凤眼,觉得自己大抵是听错了。

他说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向零,忘记你的身份,我给你一个家。”李瑞清道。

这回,赵向零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他是认真的,她听得清清楚楚。

“家?”赵向零低头,嘲笑道,“朕还能有家?”

她没有家,从出生起就没有家。

她哪里能有家?她是皇上,贵为孤家寡人的皇上,家这样的字眼,哪里配得上雍容华贵,翻云覆雨的她?

“是,向零,等我们回去就成婚,去剑影阁。”李瑞清道,“我原以为,等我将所有障碍扫清,再这样做不迟,但现在看来,太慢了。”

实在太慢了。

赵向零身边太多危机,他不能事事顾及,更重要的是,他还不能叫她安心。

皇帝,左相,君与臣,永远是他二人之间的鸿沟,若不踏出这一步,赵向零永远都不会真正的信任他。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称呼,但实际上差得太多,太多了。

李瑞清太清楚赵向零的想法,他再了解她不过。

说到底,年幼时的创伤,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让她的心千疮百孔,让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这任何人里,就包括了他李瑞清。

与其说是不敢相信,不如说是她害怕来自自己的背叛。

今日她的绝望,李瑞清看在眼里,他清楚感觉到当时她的毫无生气,明白自己的‘背叛’对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也正是因为如此,就算今日赵向零想明白了还对他发气,他也没有责怪她。

将心比心,他体谅她处于地狱之中,也愿意给她最实际,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赵向零已是泪流满面。她转头,黑暗之中看不清李瑞清的脸:“家,我真的可以有个家?”

她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字,多久没有人同她提起过这个字?

“嗯。”李瑞清弯身,慢慢替她拭去脸上泪珠,“虽然时间紧张,但让他们赶一赶,倒也不会仓促。”

看目前的情形,想要回到京城,至少也得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

三个月,够做许多事情。

赵向零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这样发展,却并不想抵抗。

家。多好的字眼,多好的愿望……

原来,她也可以有个家……

李瑞清难得同赵向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从现在说到以后,从朝堂说到后宫,从要生养几个孩子说到要养几只暴君,从赵向零醒着,说到她睡着。

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他同赵向零不同,在此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解决。

譬如,玄音。

窗外天色已大亮,玄音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先的地方。

完全陌生,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他没有恐慌,因为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步。

抬头,果然在座上瞧见了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

那人风华绝代,一袭白衣成就南国佳话,却是他的噩梦,也是一手促成他家破人亡的帮凶。

玄音露出个微笑:“左相大人,好久不见。”

李瑞清静静望着他,一对蜜色眸子里没有太多情绪。

他只静静盯着玄音的眼睛,淡色薄唇锋锐如刃,眸光有如刀光,割得人皮肉生疼。

“我说过,不许你动她。”李瑞清道,话音里同样听不出情绪。

但玄音知道,他生气了。

这么多年的蛰伏与研究,他甚至比李瑞清和赵向零更了解他们自己。

李瑞清的无情绪,就是最大的气愤。

他在愤怒。

念及此,玄音扯唇,露出个再快活不过的笑:“大道将崩,左相为何还在此处?京城不日就会乱成一锅粥,还是早日回京收拾为好。”

既然他亲自来寻自己,说明安排下去的刺客已经得手。那刺客不中则罢,一中必要性命,算起时间来,皇帝应当已经驾崩。

想到这里,玄音唇边笑意愈发明显,甚至逐渐扩大,再也掩饰不住。

“谁告诉你,陛下有恙。”李瑞清闭目,将要溢出的冷笑压下。

果然,那个刺客就是玄音的手笔。但他为何非要赵向零的性命不可?甚至不惜舍得搭上他自己的命。

玄音点点头:“也是,赵家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太久了,天下改姓李也并无不可。”

他以为,李瑞清意图封锁国君出事的消息,慢慢将政权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死掉的,不过是陛下的一个替身。”李瑞清缓缓道,“玄音,你下次选人,记得选眼睛亮些的。”

“不可能!”玄音闻言,激动了起来。他迅速爬起身,朝李瑞清冲去,“这不可能!你们出来根本就没有带替身,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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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阴谋现向零巧破局(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六章阴谋现向零巧破局他将所有的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赵向零不喜这些,又自恃武功高强,根本没有所谓替身之说!

李瑞清当然不可能让他冲到自己身边。拂掌,将他拍飞数步远,才打了个响指:“青歌,进来。”

青歌低头,款步而入。

玄音认得这个宫女。赵向零身边有几个得力心腹,这个青歌就是其中一人。

他箕坐在地,只能瞧见青歌脸上的阴影,看不清她容颜。

而青歌抬起脸的时候,玄音瞪大了眼睛。

这张脸,竟然和赵向零有七八分相像!

“你是谁!你是谁!”玄音惶恐,往后挪了数步。

他认得青歌,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但她也不能是赵向零。

玄音望向李瑞清,这是他的阴谋,这一定是他用来乱自己阵脚的障眼法。

“告诉他,你是谁。”李瑞清道。

青歌看着玄音,忽发出一声冷嘲:“十几年前,江南蘅家遭受灭顶之灾,你派来的人,用的是我们蘅家的改面之术!”

玄音望着她,没有说话。

“原来,灭我蘅家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铧王!”

蘅家被灭门的时候,青歌不过才八岁,依照玄音的岁数,根本就没有这样大的本事来策划这一切。

能做到这一点的,纵观当时局面,唯有铧王一人。

“抱歉。”玄音垂低了眼,低声道。

“抱歉?”青歌哭笑,“你说抱歉?我家十几口人,上下数百人的性命,你用什么和他们抱歉!”

“我原本衣食无忧,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甚至沦落为乞丐同狗抢食,你同我说抱歉?”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抱歉!”

玄音抬头望她一眼,只有淡淡悲凉。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看向青歌的眸中竟然少了几分敌意。

他低声,像是对青歌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对不起。”

闻言,青歌大哭。为她十几年前逝去的亲人,也为她自己。

“让你家破人亡,不是我想看到的。”玄音低头,望着地面,哧哧笑道,“但是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是皇帝,更应该死的人,是她!”

“更该死的人,是你!”李瑞清冷声,“你凭什么觉得她就应该让出自己的位置好达到你们的贪念?你凭什么觉得她应该牺牲一切来成全你们!”

玄音笑:“她不应该?哈,她不应该!”

“那她凭什么杀伐战戮想做就做,凭什么想要灭人满门就灭人满门!”

“就因为她是皇帝么?她出生在那个位置就该她来坐那个位置么!”

李瑞清怜悯看着地上几乎疯狂的玄音,不愿同他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皇上压根就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样自由?解释世间还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没有用的,解释的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而已。

李瑞清逐渐明白赵向零为何会像当初那般的荒唐:因为无论她怎么做,都会有人挑她的错。既然如此,倒不如活个痛快。

于是他道:“是,身处高位,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起身,他转头往外头走:“我说过,你再有一次动她,我定会叫你付出血的代价。如今,是该实现我的承诺。”

抬手挥臂,风声响起,背后传来玄音的一声惨叫,通彻心扉,不似人声。

“你的命,还得留着。我思来想去,就留下你一只手好了。”李瑞清略抬眸,长睫羽扫在面上的阴影,印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玄音还不能死,他尚未寻到他将药丸藏在何处,他的命,对自己来说还有用。

取他一只手,不仅仅是一种惩罚,更是种警告。要是他再下手,自己下次要割下来的,保不准就会是他的脖子。

再者,南国有规定,残疾者不能参与朝事。

这一刀,完全断了玄音入仕的可能,也足矣叫他失去奋斗的理由。

从龙之功,他是永远都不要想拿到了。

与此同时,漆黑地牢之下,赵向零的一对眸子更加幽深。她盯着面前的惨白的一张脸,仰在椅子上默默瞧着他受刑。

受刑者也很是倔强,不仅没有求饶,甚至连哼也不曾哼一声。

赵向零抬手,示意水三可以停下。水三将皮鞭收起,恭敬站在一旁。

赵向零道:“你这张脸,真的同他很像。”

原来,受刑者就是昨日刺杀赵向零,和李瑞清拥有一张一模一样脸的刺客。

刺客笑着啐了一口道:“我就是我,什么和谁像?”

只有同赵向零说话的时候,他才出声。其他时间,他一直都保持沉默。

因为身份已经暴露,刺客没有掩饰自己的原本的声音。而这个声音,赵向零曾经听到过。

许家府管的声音,也是曾经她让李瑞清给他一刀子,让自己有理由进府的人。

风水轮流转,赵向零没有想到,那一刀子居然有让他讨回来的时候。

“是玄音派你来的?”赵向零招招手,让蘅秀将她的糕点碟子端来。

刺客抬头看她一眼,只冷笑一声就别过脸去。

“真是忠心耿耿的一条狗。”赵向零望着他笑,“不说就不说罢,反正朕总会知道。”

不需要他说,赵向零也清楚得很。如果不是玄音派她来的,她就当场吃掉蘅秀手中的碟子!

刺客又哼一声,转脸过去。

“哎哎!”赵向零拧眉,“你最好正脸对着我,你侧脸看着让我怪不舒服。”

仔细看看,其实这人同瑞清的长相还有一些区别。怪她当时太心急,没有仔细辨认。

刺客不搭理她,仍旧保持原先的姿势。

赵向零笑:“这张脸,长在你脸上实在让人不舒服,还是不要的好。”

水三闻言,立刻拔刀对准刺客的脸。

既然赵向零说不要,那他自然不介意去毁掉这张脸。再者,这张脸本就不属于他。

刺客闻言,无动于衷,似乎对赵向零的说法毫不惧怕。但他微微闪躲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在害怕。

赵向零冷笑:“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做成这一张脸,值得么?”

刺客同样回以冷笑:“值得又怎样?不值得又怎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向零沉默片刻,忽然大笑。她道:“水三,好好留着他的命,这张脸,不必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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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这句话像是人说的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七章这句话像是人说的她想要问出来的东西,已经问出来了。至于留着刺客的性命,不过是为了后背的那个人。

水三仍旧冷着面留下,蘅秀跟着赵向零走了出去。

这两个人都不是好奇心太重的人,没有人问赵向零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赵向零只知道了一点,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换面之术,赵向零有所耳闻,其中的辛苦与艰难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带过的。

纵然选人对于铧王或者赵瞬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但换面却需要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

十几年前,她还不是皇帝,李瑞清甚至还是个孩子。那时的他和自己,相貌尚且未定,更不可能培养一个同他如此相似的人。

当然,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和李瑞清长得很像。他的父亲,李落。

这个刺客,根本就不是仿照李瑞清的脸,而是仿照他爹李落的脸!

当时的夏溶月进宫次数频繁,娘又从来不对她设防,所以他们身上有着最薄弱的点。

想来这个人,原本不是用来对付她的,而是用来对付先帝的。如今误打误撞,竟然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赵向零眯眸,望着长天。天边有云霞微粉,折射七彩光芒。

至此,她大概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刺客,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通过他,即可明白为何赵瞬会知道她同李瑞清的关系,为何会知晓她身上的胎毒。

因为两张一样的脸,足矣顺藤摸瓜知晓不少事情。而十几年前针对剑影阁的追杀,更能说明从那个时候起,铧王就知道剑影阁同皇室的关联。

不过,最后坐上皇位的人是她,大约是铧王万万没有想到的。

垂低眼眸,赵向零轻轻叹了口气,听见有人走近,将一件长衣搭在她的身上。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李瑞清站在她身后,关切道。

赵向零转头,瞧见他毫无血色的脸,心生一抹愧疚,却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她知道,她欠李瑞清的实在太多,大约还不清了。

“你的手好冷。”李瑞清抓起她的手,合在掌心,牵着她往里头走。

接近入冬,寒风凛冽,赵向零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风口吹了许久。

但是李瑞清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伊梦尘那里,你给了她什么。”赵向零由着他拉着自己往走廊内去,表情严肃。

她清楚,李瑞清之所以会这样,多半是和伊梦尘做了什么交换。

李瑞清握着她的手微僵,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知道这件事。

赵向零解释:“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有她的香味。”

其实赵向零想说,她醒来的时候,他身上有伊梦尘的檀香味。但是想想,觉得还是不要这样说为好。

怪叫人不舒坦。

李瑞清避重就轻:“赵向晚和她来过一趟。”

“是么?”见他不说,赵向零笑,“我到不知道你的医术什么时候这样好了,竟然连伤口都可以瞬间抹平。”

李瑞清又是一僵,这回干脆不说话了。

他不想说。

赵向零便明白,这个代价想来不会太小。

心下有考量,她不再为难李瑞清,反而笑道:“我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没有说要他做,是想要出门的意思。

李瑞清会意:“去加件衣服,让水三也同去。”

关键时刻,多一个人总要多一份力量。况且火语不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赵向零望他一眼,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抿唇没能说出口。

李瑞清见她踌躇,遂问:“想要说什么?”

“昨天的事谢谢”赵向零垂头,“还有,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李瑞清抬手,摸摸她的发顶,笑道:“你只有这句话,像是人说的。”

赵向零横眉瞪眼,抬脚就踢,只听得一声闷哼。

李瑞清,付出了他乱说话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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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帐,酒暖香,赵向零伏在红栏杆上,提着一壶酒望着下头往来人烟。

熙熙攘攘,人们拥拥挤挤,如同一只只渺小的蚂蚁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爬来爬去。

再往远看,是长流不息的闵江。顺着这江水而上,能直达北边京城。

京城啊?赵向零笑,她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

白衣猎猎,是李瑞清走出暖阁站在她身旁:“想回去?”

赵向零看着的,是京城的方向。

她从未出过京城,想来这次离开的时间太长。

“不想。”赵向零回答的果断。她转头,往里间去了。

谁想要回京?她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回去。

走了几步,转头发现李瑞清还站在原地,赵向零无奈,伸手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不是菜齐了?”

最近,李瑞清大概是被自己打击得太凶,愈发怀疑自己对他别有心思。

赵向零叹气,这事还需要慢慢来才好。

“嗯。”李瑞清答,形容平静,很难看出他现在的想法。

他净手后坐下,将竹箸递给赵向零。赵向零擦干手,接过竹箸在他身旁坐下。

桌上红白两分明。她和李瑞清的口味不同,从她发现以后他俩就总会点两份菜。她半点辣也不沾,所以从来都不会碰他吃的东西。

见赵向零久久不落筷,李瑞清道:“已经验过毒,你熟悉的人,青砂。”

赵向零眼睛稍亮,自动忽略他前半句话:“你说,青砂也来了?”

“嗯。”李瑞清答,没有继续说下去。

青砂是才来的。赵向零忽然想到,李瑞清之所以让青砂现在赶来,多半想要打消自己的疑心。

心里有些难受,赵向零低头,扒拉了两口饭。

她抬头,想要和李瑞清说些什么,可瞧见他面上清冷,又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还是生气的。赵向零想,默默吞着白饭,觉得没有什么滋味。

按道理,她应该掀翻李瑞清的碗,再臭骂他一顿。她可是皇帝,凭什么要受这种气?

她什么时候需要看人脸色下饭了?

但是

赵向零默默咽饭,什么都没干。

罢了,谁叫她有错在先?大皇帝能屈能伸,有错就认,何尝不敢担责?

“饭有多少粒?数清楚了没?”

李瑞清的声音,打断了赵向零的思路。

“啊?”赵向零猛然抬头。

。搜狗

第二百零八章 青花她可能还活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八章青花她可能还活着李瑞清指着她将要塞进口中的筷子上头的两粒米,问道:“你这不是在数饭,是在做什么?”

“一共五百粒。”赵向零立刻嬉皮笑脸,补充道,“我喜欢整数。”

李瑞清想想,摇头:“你倒还真是喜欢五百这个数字。”

当初拖他进宫的,可不就是赵向零的五百金?

“瑞清,你的饭好不好吃?要不我尝一口?”赵向零说着就伸筷子,要去夹他碗里的菜。

李瑞清忙将她的筷子打掉:“不能吃逞什么能?待会又该闹腾。”

见他同自己说话,赵向零眯眼,也不去抢他的菜,低头咬住碗边,望着他笑。

讨好的样子活像一头咬着尾巴的绒毛狗。

“快吃。”李瑞清无奈,转过她的头去。

“瑞清?”赵向零提着筷子,唤了一声。

“吃。”李瑞清想要不搭理她,但是似乎不容易做到。

“瑞清?”赵向零拖着长长的尾音,望着他,慢慢扒了口饭。

好的,她知道李瑞清的弱点了

然而

“水水水!”赵向零搁下筷子,立刻站起身要去拿水壶。她怎么忘了?她的筷子上,还沾满了李瑞清菜上的辣椒!

李瑞清又想笑又不好笑,给赵向零端了一杯水,忍着笑道:“慢点喝。”

赵向零接过,猛地灌了两口,笑道:“你也真的不怕”

话未说完,她皱紧眉头,咋咋舌,盯着自己的筷子望了许久。

“怎么?”李瑞清询问道。

赵向零再舔舔筷子,眉头皱得愈发紧:“今日膳食,是这家酒楼主勺?”

“有何问题?”

“里头有料。”赵向零放下筷子,“将这个厨子带上来。”

“青砂全程都在膳房,不可能做的了手脚。”李瑞清摇头,不认为问题出在厨子身上。

“只有你的有。”赵向零道,“你的饭食,是不是从来都不检查?”

李瑞清哑言。他不受药物影响,自然会将这一步检查省去。毕竟要将饭食尽数查一遍,需要费不少功夫。

“下次同我的一起。”赵向零道,“不过多加一个人罢了。”

她抬眸,给一旁侍立的水三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查这件事的始末。

水三得令,掉头去寻。

李瑞清见了,仍旧不赞同:“可以让我的人去查。”

他不需要赵向零事事都为他去做,像这样的事情,亦或是针对他的事情,他自己着手处理就好。

“这件事非得我插手不可。”赵向零道,“瑞清,说来你或者不信,我认为,青花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

青花死后,是他确认的脉搏,她不可能还活着。

“排除所有可能性,只有这一种。”赵向零眯眼,冷笑,“瑞清你想想,就算那刺客是按照你父亲的脸设计,那为何会同你的气质相似?”

李瑞清和李落的性格完全不同,只要站在那里赵向零就能分辨出他二人。

但那日,赵向零将他认成的是李瑞清。

熟悉李瑞清的人大多可靠,唯一一个不可靠的是死去的青花。

原本赵向零怀疑不到她的身上,但李瑞清的饭食被下药,且用辣味掩盖让他无法辨别,能想到并且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因为第一,她要清楚瑞清没有验毒的习惯,第二,她要无比熟悉瑞清,第三,她要清楚自己和瑞清的关系,第四,她要知道什么药物才对瑞清有用。

综上,唯有苗疆的青花能做到这一切。

“你的意思是,她投奔了玄音?”李瑞清很快想明白了这些,却仍旧有些不大相信。

人死,如何能复生?

“只有如此,方能解释。”赵向零道,“瑞清,你别忘了我的伤口是如何消失的。”

李瑞清抿唇,半晌才道:“这样说来,我们怕是要有麻烦。”

于他而言,青花确实是对他不小的威胁。

“吃饭。”赵向零将自己的碗推过去给他,“不必担忧,朕不会叫你被欺负了去。”

李瑞清睨她一眼。他素来不是很喜欢赵向零用‘被保护’的这一说法用在他的身上。

“看什么?朕说了朕不是负心汉,那就不是负心汉,难道朕的话会不作数?”

李瑞清开口,冷冷淡淡道:“陛下不作数的事情,难道会少?”

赵向零哽住,瞧着他将自己的碗推回来,默默吃饭,不作声了。

她提什么不好?偏偏在李瑞清生气的时候提痛点?

赵向零怀疑,她的聪明是不是只要坐在李瑞清面前,就半点不剩。

“主子。”

好在石流适时走了进来。他抱拳,对李瑞清道:“按照吩咐,我们封锁要道,果然发现许家家属外逃。”

“人都带来了?”李瑞清道。

石流道:“就在楼下。”

“带上来。”李瑞清命令道。

“是。”

石流转头,掀开门帘,朝外头打了个手势。两个人侍从立刻将两人推进屋中,并且将几只包裹丢了进来。

包裹散开,里头的金银细软一并滚了出来。

赵向零只看了一眼,很快就注意到跪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脸。

她笑:“禹思秋?好久不见。”

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难怪许布宣会这样快知晓自己和瑞清的身份,多半就是从她口中得来的。

“陛下真是好兴致,我和我姐姐不过就想出城溜达,为何要拦住我们?”禹思秋跪在地面,抬头望着赵向零。

“嗯嗯。”赵向零点头,踢了踢自己脚边的包袱,“出门玩确实应该多带点银子,不然被打劫了可怎么办?”

禹思秋脸色微变,却又很快恢复正常:“陛下,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赵向零微笑,撑头看向李瑞清:“瑞清,你说她们可不可以走了?”

李瑞清无奈,只得顺着赵向零的意思:“不可。”

“那你说,我们要做什么?”

“打劫。”

李瑞清说这两个字的语气,不像是土匪,倒更像是叹气,或者说是无可奈何。

要说李瑞清对赵向零最多的情绪是什么,非得‘无奈’二字莫属。

“堂堂左相皇上,故意同小小臣妇过意不去,岂不有失风度?”

沉默了许久的禹思夏终于开口道。

。搜狗

第一百零九章 确实应该要个孩子(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零九章确实应该要个孩子她跪坐在地上,发丝散落,略显狼狈,但目光平和,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颓丧与失意。

作为织造的妻子,亦或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她的气度很是合格。

不过,也仅是合格而已。

赵向零侧身,扬眉笑道:“皇上,左相?瑞清,你有瞧见?”

李瑞清:“不曾。”

“那不就是了,这里山高皇帝远,你怕是老眼昏花分不清头脑。”赵向零摊手,“石流,快帮她看看她的脑子里头是不是需要洗洗。”

不知何时,石流搬来一盆水,已经站在了禹思夏的身后。

他看了一眼李瑞清,发觉后者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抓起禹思夏的头就往盆里的水中按。

禹思夏身为禹家长女,身份尊贵,别说溺水,她就没有受到过半点委屈。

如今被这样欺凌,登时眼泪和着盆中的水一齐往下流。

“你你们”禹思夏大呛了一口水,发丝黏在额角,乱做一团,挡在面前叫她完全睁不开眼睛,“你们妄为人君,妄为人臣!”

“人君呀?”赵向零眨巴着眼,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那我还说你妄为人母,你认不认?”

许府一出事,禹家两个姐妹就急着自己出城,撇清干系,禹思秋就算了,禹思夏竟是连自己的嫡亲骨肉也不要,就这样仓皇而逃。

如果不是她的自私,李瑞清怎么可能那样容易就抓住许府的嫡系大公子许问渠?

禹思夏仗着自己是主母,调开所有保护许问渠的人,让他们随自己出城,以至于许问渠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屋中被石流逮了个正着。

这样的母亲,不配称作母亲。

李瑞清捧茶,对赵向零的话并不反对,甚至还隐隐有些赞同。

至于不配为臣,这个禹思夏可说了不算。

再次入水,禹思夏的挣扎就小了许多,连叫骂声都逐渐停止,没了气力。

她已经到了极限。

赵向零抬手,示意石流可以了,命他退下。

石流会意,将禹思夏扔在地上,自己则退后几步将房门合上,立在门外随时等候吩咐。

“你们禹家的人,都是这样冷血的么?”赵向零摇头,瞧着禹思秋看着她自己姐姐无动无衷的眼神。

冷漠的就像那不是她的姐姐。

禹思秋知道她的意思,冷笑道:“我求饶,你会放过她么?”

当然不会,这个答案,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许家的败落已成定局,作为许家主母,禹思夏再怎样都跑不掉。

“不必多说。”禹思夏终于缓过气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望着赵向零冷笑道,“陛下,你若是真想要杀许家,不怕落得个暴戾的罪名?”

赵向零笑着瞧她:“朕几时不暴戾?”

作为一个皇帝,赵向零素来恶名在外,从来都言她行事乖张不讲礼节。

同她说罪名,无异于对牛弹琴。

“石流,带她们下去。”李瑞清道。

他不想看到赵向零因为任何事情而难过,虽说禹思夏的话并未带给她任何情绪,但赵向零未必无感。

很多时候,她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

赵向零没有反对。她眯眼瞧着禹思秋姐妹两人被石流带走,正打算同李瑞清说上两句,就听得一个尖锐的女声喊道:“左相,你同皇上厮混在一处,难道就真的甘心么?”

赵向零眼眸微动,似笑非笑晚了禹思秋一眼,并未打断她的话。

“皇上九五之尊,后宫六院数不胜数,您堂堂左相,莫非要屈于一个女人之下,做一辈子的软脚虾么!”

李瑞清?软脚虾?赵向零转头,看向李瑞清。他对禹思秋的对话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她说的人不是他。

“再者,左相大人,民女不希望看见日后您连孩子,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赵向零弥乱后宫之名广为流传。传说她有无数男宠,酒池肉林,日日快活似神仙。

譬如左相,就是被她套去的小白脸,南国庄懿朝首位国师大人。

听到‘孩子’二字,李瑞清这才挑起眉角,微微蹙起眉头。

禹思秋见他动容,立刻又道:“这件事,左相大人切要三思!”

她就不信,没有男人会在意这一点,尤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气极高的左相!

只见李瑞清抬手,搁在赵向零肩头。

赵向零眯眼瞧他,打算听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难不成他真打算听禹思秋的话,来怀疑怀疑自己的清白?

哼,如果真是这样,她就叫石流,不,水三打断他的腿!

李瑞清浅浅叹了口气,摇头道:“向零,她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赵向零将眼眯成一道缝,隐隐有戾气外露。禹思秋扬起了嘴角,觉得自己的挑拨再正确不过。

皇上又算得了什么?长得美又如何?男人,都有自己的骄傲,都有他们特有的劣根性。

李瑞清道:“我觉得,咱们确实应该要个孩子。”

赵向零一怔,旋即笑出声,瞧着他温柔似水的眸子,不禁愈发愉悦:“好,我看禹思秋就很不错,就让她当奶娘好了。”

禹思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以为,李瑞清应当同赵向零决裂,他应该秉成他一贯强硬的态度。

可,这都是什么?

要个孩子?她是这个意思么?他是不是理解力出了问题?

“我”

赵向零没有让禹思秋继续说话:“石流,将禹奶娘安排下去,别叫她跑了。就安在临院中,我高兴了就去看看她。”

“我”禹思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石流给拖了下去。

什么奶娘!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当什么奶娘!

禹思秋气得眼前一黑,将要昏过去。在她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见赵向零小声嘀咕了句:

“也是,她的胸太小了,当奶娘是万万不合适的。”

禹思秋气得彻底晕死了过去。

瞧着她气得脸色发青,赵向零在石流走后终于忍不住大笑。她拍着李瑞清的肩道:“瑞清,你可太厉害了,我都没有想到要这样气她。”

谁料,李瑞清抬头,默默看她一眼,出声淡淡道:“不是气,我是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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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确实应该要个孩子(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章确实应该要个孩子赵向零搭在李瑞清肩膀上的手有些僵硬:“真,真的?”

“嗯,真的。”李瑞清总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惊世骇俗的话。

“咳咳。”赵向零讪讪收回自己的手,抬头望了一眼顶上高悬的房梁,“呀,那上头有只蚊子,我去让青歌来处理。”

说着,调转方向,一头撞在了刻花旋转六合屏风之上。

“这个得让蘅秀重新摆整齐。”赵向零嘀咕道,揉揉自己的头,转个身又要往旁边去。

李瑞清忙拦住她:“小心。”

要不是他拦得快,大约赵向零又得撞上一只鼎。

“啊呀。”赵向零揉揉头,“我大概是太累了,有些找不着北,我去睡了。瑞清,你没事不要叫我。”

说完,脚底抹了油似的立刻就溜。

李瑞清瞧着她的背影,低头浅笑两声。

这丫头,真不禁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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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逗的丫头端坐在椅上,听水三禀告他调查的结果。

“是厨子被人买通,将药粉混在辣椒面中。”水三道,“左相大人的膳食不曾查过,又做得隐秘,故让他追了空子。”

“药粉可曾留下?”

水三摇头:“早已销毁,不过还有些留下的辣椒面。”

“验过?”

“寻过咱们带来的大夫,每一样成分都知道是什么,可合在一起,就没人知道究竟有何作用。”

“是么。”赵向零转眸,道,“去,将成分寄去给剑影阁阁主一份,顺带将辣椒面也给她一份。”

论世上医术何者最高,除夏溶月外,无人敢称第一。

“是,陛下。”水三点头,刚想转头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陛下,大夫说,这药里头有一味人血,似乎有些特殊。”

“特殊?”

“御医分不出它的成分。”水三道,“属下命人试药,觉得此事同左相有关。”

李瑞清,他的血?

赵向零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愈发证明她之前的判断。青花,果然还活着。

“您亲自去寻剑影阁阁主,将这些话告诉给她。”赵向零道,“青花的事情也同她说明白,记住,事无巨细,都要提到。”

“是,陛下。”水三行礼,将要退去。

“等等。”赵向零叫住他,“尤其要说明青花是苗疆余孽的身份。”

夏溶月应该是最了解苗疆的人,或许她能知道,为什么青花还活着。

目送水三离开,赵向零起身走到案边,命青歌磨墨铺纸,她要写文书。

青歌布置好后,退后五步,恰好看不见赵向零案上的字迹。

略作沉思,赵向零写道:“江南织造已反,朕恐禹家妄动,劳礼部尚书孙彦,尚书令陈良州,协同右相王叁惩治逆贼,待朕回京后再做处置。”

如今想要瞒着自己不在京城,是万万行不通了。

先不说这样大的动静,就算是禹德泽,也应该得到了消息。

就怕他乘着自己不在,突然发难,属木和青瓷两个人未必能应付的过来。

“将这封信送到孙司业手中,让他代为转交。”赵向零将信叠成方胜,递给青歌,“这件事不要让左相”

“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李瑞清推门,幽幽走了进来,瞧着赵向零说不清楚是笑还是怒。

赵向零觉得自己近来愈发看不透他。

“这不是你不许我同无念私下传信?”赵向零挥手,示意青歌先行离开去办,“我答应你的,食言了。”

“你也知道。”李瑞清往旁侧让一步,让青歌出门,走到赵向零身旁,瞧了一眼她手中未干的墨笔,“你说,怎么赔我?”

赵向零白他一眼:“无赖。”

赔?赔钱财,他稀罕么?赔女色,他敢么?赔官职,他需要么?

想来想去,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自己赔的东西。

“呵?”李瑞清见她起身往外头走,便跟在了她的身后,“无赖?我?赵向零,你和我究竟是谁更无赖些?”

“你。”赵向零甚至都没有等他将话说完,就给出了他答案。

不是他无赖,莫非是自己不成?

自己可是光明磊落英明无比的皇帝,难不成‘无赖’二字得她来背不成?

既然她不背,重任当然就落在了李瑞清的身上。

“你瞧瞧你,当真是将‘无赖’二字发挥的淋漓尽致。”李瑞清心里打着算盘,觉得这回非得收点利息不可。

他费心费力还没讨着好,实在亏得很。

原本他打算让赵向零自己有一日幡然醒悟,但现在看来,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或许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醒悟’!

赵向零斜眼看他,笑道:“你见过有哪个无赖会说自己无赖?”

“这同你是无赖有何干系?”

“瑞清,你是无赖么?”赵向零笑着问道。

李瑞清刚想答个不是,记起赵向零前头说的那句话,知道自己若是应了‘不是’就正中她下怀。

故,他反问道:“那你呢?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赵向零笑得更加欢快,“你看看你,瑞清,你连自己不是无赖都说不口,可见你有多么心虚。”

李瑞清转念一想,知道自己又进了她的圈套。横竖他怎么回答,都是不对的。

不回答,那就大错特错。

“是是是,你都对,你说什么都对!”李瑞清跟在她身后,实在不想再就‘无赖’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我做什么都对么?”赵向零忽然转头,瞧着他眼底都带着笑。

然而这笑容,实在叫李瑞清觉得难受。

因为每当赵向零这样笑的时候,一准没有好事发生。

果然,红唇轻启,赵向零道:“那万一孩子不是你的,也可以原谅罢?”

李瑞清风化当场,瞧着赵向零扬首大笑而去。

“赵向零!”

李瑞清跺脚,追上前去,抓着她的胳膊:“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赵向零抿唇,忍着不笑:“字面意思,有什么问题么?”

“你的想法很危险,今天必须给我改过来。”李瑞清咬牙切齿。

虽然知道这家伙多半是玩笑话,但玩笑绝不是这样开的!

“什么危不危险?”赵向零拂开他的手,“你捏痛我了。”

“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李瑞清的意思是,要她收回去。她不能听禹思秋说了一句话,就深以为然,并打算付诸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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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得不到的就去毁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一章得不到的就去毁掉“解释?”赵向零点头,“有的。我的孩子,当然是朕的,有什么问题么?”

说完,她轻轻将李瑞清往后一推,兔子似的跳远了。

李瑞清摩拳擦掌。他想,大概是自己近来很是纵容她,叫她这般胡闹!

他快步追上前,没有注意到身后欲将他戳出个洞的目光。

堂屋中,禹思秋趴在窗口,望着那袭白衣不禁将指甲抠进了窗柩中。

木刺割破手指,她却毫无感觉。

她以为,她可以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她以为,她还有一点点渺茫的机会。

直到她方才瞧见那两个人的相处,瞧见素来稳重的左相丝毫不拘谨的一面。

她的笑容,他的目光,都狠狠的扎在她心头,告诉自己,她没有半点可能。

想来皇上故意将她安排在这里,就有敲打她的意思。也没准是炫耀,没准是挑衅。

禹思夏已经整理好了面容,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边。瞧着她流血的手指和扭曲的表情,轻轻嗤笑一声,又佯装温言道:“你歆慕左相?”

京城里头的事情,禹思夏并不清楚,所以禹思秋在京城究竟舍了多大脸面,禹思夏也不知道。

“那又怎样!”禹思秋的心情不好,几乎是吼着出声。

禹思夏稍颔首,笑:“倒不怎样,只是以我之见,你没希望。”

自己知道没希望是一回事,可被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禹思秋几乎是立刻涨红了脸:“什么叫没希望?你见过么,其实他”

“其实他对你可好了,是么?”禹思夏的鄙夷,明摆着写在了脸上。

事实上,李瑞清对禹思秋的不待见,赵向零对她的不喜欢,在禹思夏刚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感觉。

自己之所以落得这样狼狈,多半还要拜这个妹妹所赐。

想到这里,禹思夏心中冷笑,忽然道:“咱们禹家的子弟,凭什么需要这样卑微,要我说,得不到,就毁掉好了。”

得不到,就毁掉么?禹思秋抬眸,有些踌躇。

“你想一想,不是姐姐说你,明显左相就不会对你有心思,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让皇上快活?”禹思夏低声诱惑道,“既然你已经落得这样的境地,为何不拖着他们一起下水?”

“我怎么拖?”禹思秋没好气道。

她身份地位不如那二人,心思算计不如那二人,权谋老练不如那二人,用什么去拖他们下水?

禹思秋知道,之所以自己会落得这般田地,多半是因为自己没有自知之明。

“世上的办法千千万,只有有心,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禹思夏拍拍她的肩膀,浅笑起身离开,“咱们禹家的姑娘,可不能轻易认输。”

待她走后,禹思秋才抬头。

是了,凭什么她走投无路只能来江南,而他们却潇潇洒洒游山玩水?

凭什么他们比自己过得快活!

既然她不幸福,那大家就都一起下地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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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思秋的小心思,赵向零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在赵向零的眼里,她成事不足,不是个做大事的料,就算是折腾,也折腾不到哪里去。

比起禹思秋,更让赵向零头疼的是另一个人。

“神仙姐姐!”

有个大约不到肩膀高的青衣少年朝赵向零跑来,看着她的眼睛里简直能放出光。

而方才还带着他下棋的司寇黎,被掀了一身白色棋子,正自认晦气的一颗颗将它们从地上拾起来。

“他?”赵向零拧眉,不知道为什么许问渠会在这里。

就算他在这里,也不该对自己这样亲热。

许问渠在赵向零身边绕来绕去,兴致勃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其实我还是有天赋的对不对?你还是可以收我为徒的对不对?”

他脸上的兴奋,叫赵向零有些不忍。

她明白为何许问渠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司寇黎对他说自己邀请他来玩,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他。

毕竟,对一个孩子来说,家破人亡,实在太残忍。

许问渠还是个孩子,所有的事情都是许布宣夫妇一手操办而成,同许问渠没有关系。

他的处置,是一件难事。

杀了,她良心难安,不杀,日后留着又会是个祸患。

斩草必除根,赵向零太明白这个道理不过。

今日的赵瞬,就可以是明日的许问渠。

她没了笑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明日再说罢,我累了,要去歇着。”

目前她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逃避这个话题。

对许问渠的处置,她想要再搁一搁。

李瑞清明白她心中想法,忙跟上去道:“我已同许布宣谈妥,只要我们能护他和许问渠周全,他就不会再同我们作对。”

“是么?”赵向零仍旧没有多高兴。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事实上,只要和她挨边的事情,就总不会太简单。

“我已经让陈北词带人保护许布宣,想来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李瑞清的话音未落,石流就皱眉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不好了。”

赵向零眼皮一跳,立刻问道:“说!”

石流瞧她眼,摇头:“陈二爷那里出了大问题,许布宣他死了!”

“糟了!”赵向零道。

“不好。”李瑞清道。

许布宣一死,许多东西就要另当别论。比如他和李瑞清之前的交易,再没有清楚是什么内容。

杀人灭口,亦或是过河拆桥,全都由人嘴巴说说便是。

“陈北词可还在那里?”李瑞清问道。

“还在,主子您的意思是”

“让他迅速撤回,不要惊动旁人。”赵向零飞速道,“暗地将许府围起来,观察而动。”

“让火语去处理。”李瑞清道,“他熟悉此处。”

虽说火语受伤,但经过一日修整,元气已回复的七七八八,处理这件事并不会太难。

“不行,我不同意。”

谁知赵向零反驳道:“李瑞清,这件事你不许插手,交给朕。”

“悬而无论比盖棺定论要强。”李瑞清道,“让火语去处置再合适不过。”

灭许布宣是一件大事。如今所有的证据都不足,要是赵向零赐死他,只能说是皇帝暴政。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织造之死阴谋终现(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二章织造之死阴谋终现毕竟,既然有人率先下手,就不会再给赵向零留下任何可以证明许布宣谋反的罪证。

所以,最好是江湖仇杀,而不是赵向零作为皇帝对官员下手。

“你以为我逃得掉?”赵向零冷笑,“我才将信笺送出去就出来这档子事,明显就是冲着朕来的。”

她还是大意了。

但不送出那封信,京城禹家发难,她仍躲不开这些。

说白了,这是个阳谋。不管她怎么走,都正合他心意。

“看来,我们只能早日回京。”李瑞清道。

他明白赵向零说的没有错,信既然已经送出,就没有回头的道理。就算是现在去让人截下,也一定会有一封一模一样的信送到孙无念的手中。

截信,没有任何意义。

“只能如此。”赵向零道,“不过在回京之前,我想再去一趟许府。”

她仍旧觉得,许府一定有赵瞬的线索。她一定忽略了什么。

“我陪你。”李瑞清道。

他明白,一味阻止赵向零达不到效果。让她去看看,未必不是件好事。

“好。”

赵向零同意,还未出门,听见外头有人声嚷嚷:“有没有看见许家公子?”

“看没看见许家公子?”

“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刚刚和我下棋的,有没有看见?”

院子里,司寇黎逮住人就问,神色紧张。

听他的话,似乎许问渠丢了。

快步上前,赵向零瞧见桌上棋子排布,只有半局。

她问道:“许问渠那小子呢?”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方才说要去小解,这都去了快半柱香的功夫,竟不见了。”

“我去寻他,找遍了所有茅房,都找不到他人。”

“这小子,多半是快要输了,所以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不对。

赵向零心往下一沉,看向李瑞清。后者同样担忧。

许问渠在这个时候失踪,绝不会是件好事。

“他走的时候,脸色有没有不对?”李瑞清追问道。

司寇黎摇头:“能有什么不对,他一脸输了十几局,丧气得很。”

听上去倒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说,他是被人劫走了?

这个时候被劫,多半凶多吉少。

赵向零和李瑞清再度对望一眼,做下了打算。

不管怎么说,先去许府看看一定没有错。

许问渠很大可能会在那里。因为不管是他自己跑了,还是别人掳走他,最后的目的都是要吸引自己和瑞清过去。

许府,大概会是天罗地网等着他们。

“瑞清,朕建议你留在剑影阁。”赵向零认真道,却并没有看李瑞清的眼睛。

李瑞清笑:“君向险中行,臣岂敢不随?”

转动眼珠,赵向零忽地叹了口气:“爱卿啊,你这句话不大对。”

“有何不对。”

“戏本上不是这样写的,戏本上都是写‘君向险中行,妾身’”

赵向零话未说完,头上就被李瑞清反手扣了一指:“再提戏本,莫有晚饭。”

赵向零:“”

在邪恶李瑞清的晚饭之下,她赵向零决定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和晚饭,她当然选晚饭!

李瑞清知道她的选择,很满意这样的威胁有用处,并且决定日后可以加以利用。

毕竟赵向零这丫头,实在太不乖巧。要是没有点东西控制控制她,她能翘个尾巴上天去。

正午的许府被太阳直射,影子投在墙角几乎看不见。赵向零站在墙头,只在地上投出一个小小的影子。

将面巾盖在脸上,赵向零给身旁李瑞清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进去。

李瑞清轻跃,跳下墙头,刚想回身扶赵向零一把,就发现后者已经轻巧蹦了下来。

她从来都不需要的任何人的帮忙,只要她自己能做到的,向来不喜欢麻烦旁人。

瞧着李瑞清伸手,赵向零笑着搭手过去避免他尴尬:“走吧?”

扣住李瑞清的手,赵向零拉着他往里走。

李瑞清瞧着二人相扣的十指,舒展眉头,微扬唇角,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因为让陈北词撤出,许宅中冷清了不少,走在道路上甚至都看不见一个仆从。

树倒猢狲散,被遣散的众人此时此刻大抵都已经上了回乡的马车。

许布宣的主屋在许府的第二进院中,这条路不久前赵向零还走过。

原本艳丽的花朵被踩踏进泥地里,一些珍贵的花种连着盆子被抱走,只剩下印在地上的圆形泥巴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柱子上的花纹黯淡了不少,上头还有泥点和鞋印。

也不知道是谁揩上去的,要是平时,这样的奴婢大概会被狠狠打上十几板子。

但现在没有人能管的了她,每个人都疲于奔命,谁也顾不上谁。

畅通无阻,赵向零走到了许布宣的房门前。

很浓重的酒味,几乎盖满了整间房子。

赵向零嗅嗅,发觉这里头都是陈酿了十几年的好酒。

想来是搬空了许府的整个酒库。

“许布宣好酒?”赵向零问道。

李瑞清点头:“先前查过的线索,确实如此。许家有四个酒窖,都是用来存他从各地收集来的原浆。”

再深吸一口气,赵向零又问:“他在里面?”

“嗯,没有人碰过。”李瑞清答,“想进去看看?”

“嗯。”

李瑞清便示意石流去开门。

石流谨慎靠近门口,先屏息倾听里头是否有呼吸声机括声,才用帕子包住手,慢慢推开房门。

他打了个手势,李瑞清便压低声音对赵向零道:“里头有活物,小心点。”

赵向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原本她就不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安全,如今一路走来都没有什么风险,想来危机就应该藏在这门后头。

只是活物,是人也好,是动物也罢,总有破解之法。横竖李瑞清站在自己身边,自己不会有危险。

推开门,一根雪白绫缎横在地上,许布宣泛青的脸映入眼帘。

五官狰狞,身上有淡淡腥臭味,就连屋中的酒水也掩盖不了这些气息。

脖子上一道紫色勒痕,同地上白绫一般宽度,说明他的的确确死在了这根白绫之上。

“是自杀?”赵向零问道。

“嗯。”李瑞清略作观察,回答道,“大概是受了威胁。”

第一百一十三章 横祸现向零失分寸(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三章横祸现向零失分寸这威胁,还得比许问渠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重要。

他一死,许问渠的下场自然也没有定论,活着的人,总是要比死去的人更加可怜。

赵向零不再看地上的尸体,而是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忽然,她看见摆在墙角一处的长锏,瞪大了眸子。

还不等李瑞清反应过来,赵向零提步就跑,要去取那枚长锏,半点犹豫也无。

“向零!”李瑞清见她似魔怔般跑开,立刻追上去要扯她。谁知道赵向零似乎充耳不闻,速度极快,压根拦不住她。

待她站定后,李瑞清才捏着她的手臂,愠怒道:“你做什么!”

赵向零没有回答,只是拾起地上那支长锏,忽然低头流出泪来。

她只是哭,没有出声,与往常全然不同。

但正是这样的哽咽无言,才是最为伤心之境。

低头,发觉赵向零手指默默擦过长锏上的名字,他才看清楚上面写着的两个字——“横祸”。

这两个字叫李瑞清觉得无比耳熟。但他不及细想,就听得一声呵斥,有人大声:“去死!”

风声袭来,是一支弩箭直指赵向零前心。

李瑞清抬手,袖口微动,拂去这枚弩箭。用弩者的手法并不干脆,化解这一招很容易。

只是用出这一箭的人,是许问渠。

他看着许问渠几近疯狂的脸,忽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转头对石流道:“带陛下出去!”

石流闻言,走到赵向零身边,低声:“得罪了。”

化手为刀,石流朝赵向零颈间劈去,谁料赵向零忽醒,往旁一侧,躲过这一击。

石流的手打在她肩膀旁,不仅没有敲晕她,反而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我不走。”赵向零抱紧手中长锏,一字一顿再清晰不过,“我要留在这里!”

李瑞清忽然明白‘横祸’二字的含义。他再度看向赵向零手中长锏,暗道一声世事无常。

他再怎么算计,也不可能知道代表先帝的武器,居然会在许府上。

而且看赵向零的反应,这绝非仿制,而是真的。

李瑞清知道,先皇林梓对她武器的重视性,尤其是横祸,从来不会离身。

而横祸出现在这里,足矣说明许多信息。

“你们谁也走不了!”许问渠嘶声,带着十二分的痛楚,取出火石,狠狠扔在了地上。

几乎是立刻,火焰舔起,窜上房顶。

原来屋子里头的酒气,并不是许布宣留下的,而是许问渠。他想要同李瑞清和赵向零同归于尽!

但他的想法终究太天真。

火焰蔓延的很快,但李瑞清和赵向零等人撤退的更快。

几乎是转瞬间的功夫,他二人就先后出了屋子。也是他们出屋子的下一刻,火焰就爬满了整座楼。

许问渠还站在屋子中间。火焰已经吞噬了他大半衣袖,烧至发端,跳跃妖异。

他抱起许布宣的尸体,盘坐下,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他望着赵向零,在笑。

他大笑:“南国女帝赵向零。我祝愿你早日国破家亡,我祝愿所有忠于你,爱戴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大火烧尽他最后一句话,却没能带走他话里的余音。

不得好死啊?赵向零笑。

她在位三年,有多少人和她说过这句话了?有多少人觉得她应该不得好死?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就应该这样,为什么所有人都恨她?

房子,塌了。那个先前笑着叫她神仙,要她收做徒弟的孩子和他的父亲死在了里面,将连灰也不剩,将背负整个南国的骂名。

但他其实只是个孩子。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

他有什么错?自己害得他家破人亡,自己害得他在世上再无立足之处。

所以他愤怒,所以他想要杀了自己,所以他不惜搏命想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有什么错啊!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错!

赵向零握紧手中长锏,垂眸望着前头大火,沉默不语。

许问渠是无辜的,他的父亲不无辜。因为他的父亲想要谋反,想要推翻她的政权。

可,为何她的政权要建立在鲜血之上?

她也不想的,究竟是哪里错了,有没有人告诉她,究竟是谁的错!

“向零?向零!”

耳边是李瑞清的呼唤。

赵向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他道:“瑞清,长锏在这里,赵瞬手上有来自极地的药丸,我爹娘他们是不是”

眼前骤然变黑,赵向零手中长锏跌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李瑞清将她抄起,按住她脉搏,确认她仅仅只是伤心过度并没有其他的异象,才转头对石流道:“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这里,不能留了。

他知道赵向零此刻的想法。

先皇不离身的武器出现在这里,在极地的药丸不可复制,同样也出现在玄音手中。

这一套联系下来,很容易觉得先皇他们出了意外,或者说是折损在了赵瞬手中。

但李瑞清觉得这不可能。他比赵向零大了几岁,曾和夏溶月在军营中和先皇林梓,赵玉恒生活过一段时间。

林梓虽为女人,却有一夫当关之势。她一手长锏出神莫化,可于万军之中取敌方首级后全身而退。

自己同林梓前往极北,就算是遇袭他们也只能是在极北遇袭。那里气候严酷,别说是军队,就算武功高强的人进去也很难施展身手。

之所以无人可入,就是因为林梓和赵玉恒二人竟不受极地环境影响,再正常不过。

可见,想要在那里偷袭或者群攻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不是武力镇压,是用计谋的话,那更加没有可能。

李瑞清以为,凭着赵玉恒在极地,就没有人能碰得到林梓,哪怕半边衣角。

那是他见过心思最为复杂的男人。李瑞清在官场上的决断,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对赵玉恒的学习。

虽说他已位极人臣,然而,也仅仅只是学到了赵玉恒的皮毛而已。

可见,赵玉恒为人之缜密,心机之深沉,少有人及。

但,问题在于赵向零不知道。赵向零对这两人的了解,恐怕还不如自己。

或者说,她对这二人的了解,大多数都来源于史书。尤其是赵玉恒,赵向零几乎就没有同他接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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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横祸现向零失分寸(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四章横祸现向零失分寸赵瞬之计,在于攻心。

李瑞清大约明白了他的一整个计划。

赵向零作为皇帝,心志最是强大,也最是脆弱。

先用烟花坊爆炸案的血洗作出整件事情的开端,加上青楼妓子的愤恨,多年贴身宫女的背叛,包括‘自己’的刺杀。

一点点的撕开她的强悍,一点点朝她的意识中注入背叛和责怪。

最后江南许家的覆灭,先帝的生死未卜,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赵向零再也承受不住。

赵瞬想要做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夺取皇位,他真正想要的,是复仇。

他想要亡国,想要赵向零去死。

低头,看见赵向零在怀中仍旧紧锁眉头,眼角似乎还有泪光,他心中冷笑,不管赵瞬想要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得逞。

既然自己知道了他的目的,那他就永远也别想做成!

===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下微微有些摇晃。

坐起身,踏鞋下床,这才发现自己在船上。

“醒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赵向零转头,果然看见李瑞清坐在藤椅上。他握着一本策论,上头隐隐能瞧见划下的线条。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把长锏已经没有了。

“我的东西呢?”赵向零抬头看他。

李瑞清答:“丢了。”

“丢了。”赵向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低头,刚想伸手问他要,忽然大声,“丢了?”

“假的东西,要它作甚?”李瑞清状似漫不经心,坐在她身旁,“所以我让石流将它丢了。”

“那不是假的!”赵向零怒道,“那是我娘的东西,我认得!那上头两个字是我爹亲笔,没有人能仿制,没有人!”

“有人。”李瑞清按住她的头,轻轻拂过她的背,“向零,那支锏是你爹仿制的。你想想,那锏是不是比你娘的那支要新一些?”

赵向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当时只看了落款,没有注意到锏的新旧程度。

经李瑞清这样一说,似乎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你睡了两日,我已将这件事彻查清楚。”李瑞清道,“你爹曾经失踪过数年,这锏就是那时候他仿制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你娘。”

赵向零垂眸。这段历史她知道,李瑞清的话并无破绽。

但她还是张口道:“瑞清,你骗我。”

“你不信我?”李瑞清同样质问,“赵瞬党结王叁陈北诀,之前掳走你的那个婆子就是前央王身边的人。”

央王,当初带走了赵向零的父亲。

要真的是这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那婆子赵向零也查过,确实是从前央王府上的丫鬟,李瑞清没有说谎。

“药丸呢,那又怎么解释。”赵向零道。

“苗疆的东西。”李瑞清答,“你知道,青花和赵瞬,本就是一伙的。”

赵向零的胎毒从苗疆而来,他们有解药并非说不过去。只是

赵向零看李瑞清一眼,后者并没有任何异常,脸色不变,也敢看她。

“嗯。”赵向零道,“那就这样罢。”

不管李瑞清是不是在骗她,她都不想知道了。

没精神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歪头躺下,赵向零将脸朝向墙里,什么也不打算做,什么也不去想。

“赵向零,你就这个样子?”李瑞清将她从床上扯起来,让她坐正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赵向零懒懒道,打个哈哈想要继续躺回去。

“就这样一点打击,你就受不住,就决定什么也不管了是么?”李瑞清捏住她肩膀不让她躺下,“赵向零,我对你太失望了。”

“我不过是困了,怎么?觉也不让睡?”赵向零嗓子有些哑,少了几分气势,多了几分慵懒。

她头向一旁歪,并不看李瑞清,闭目直直往下倒。

“赵向零!”李瑞清愠怒。

“李澈,你凭什么管我,你算是”

赵向零瞪大了眼,却没有再说下去。她的声音被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阻止她说完这句话的,不是李瑞清,而是她自己。

“不是要说么?”李瑞清冷笑,“我算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管你?赵向零,今日你若说出口,我立刻就走,绝不再参与你的事!”

瞧见他放开自己的手,站起身俯视自己,赵向零知道,他认真的。

要是自己真说出口,他或许会就此退出朝堂,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于是赵向零张口:“你算是”

顿了许久,她也没能说出来。

心里清楚,如今朝堂瞬息万变,李瑞清参合进来已不是明智之举,但她分明不想明智。

她想要李瑞清留在她身边。

“罢了。”赵向零散去胸口上的一股气,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这是第一回,她在同李瑞清的争执里选择服输。

但李瑞清没打算放过她。他垂眸,低声道:“你上回说,将来定会信我。你果又不算数。”

语气很硬,内容很委屈,赵向零分明从其中听出了控诉。

她转个身子,面向李瑞清:“不算数了又如何,反正我就不是第一回,有本事你就揍我。”

反正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就算有这个胆子,他也下不了手。

赵向零欠个身子,闭目正要继续假寐,不料肚子咕嘟一声,出卖了她此刻的状态。

眼睫微颤,赵向零决定装睡掩饰过去。

“饿了?”偏偏有人不让她掩饰。

“你躺两天,你不会饿!”赵向零理直气壮,坐起身来,“李爱卿,朕饿了,朕想要吃”

“只有粥。”李瑞清道。

“什么?”

“船上只有粥。”

“只有粥?”赵向零看直了眼,她问,“瑞清,船上没菜了么?”

“有。”

这船虽不大,但两月伙食供应还是够的。

“瑞清,你没钱了么?”

“有。”

虽说自己不富,但躺着吃上十几年,也是可以的。

“瑞清,厨子休假了么?”

“没。”

船上三个厨子,就算休假一个也还有两个能顶。

“那为什么只有粥?”赵向零哀嚎。要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喝粥了!

李瑞清温柔看她,轻轻摸摸她的脸:“因为我不高兴,所以你只有粥喝。”

“不要啊!”赵向零趴下,泪流满面,“瑞清,你这真的是想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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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宠妹狂魔陈家北词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五章宠妹狂魔陈家北词李瑞清笑,和煦温暖:“怎么会,不过实在不行,就只好先死一死了。”

赵向零:“你”

话未说完,赵向零郁,猝。

哪怕再挣扎,赵向零最后还是喝粥。

望着同样喝粥,却比自己多出两样小菜的李瑞清,赵向零投去羡慕的目光。

但李瑞清没有反应。

于是赵向零投去羡慕的敲碗声。

李瑞清还是没有反应。

赵向零再投去羡慕的小脑袋。

李瑞清有反应了。他将碗挪了过去。

赵向零:“”

行吧,李瑞清就是故意要气自己是吧?好,那自己不吃了!连粥也不吃了!

李瑞清淡淡看她一眼:“如果陛下对粥不满,那臣只好让下头多加改进。”

言下之意,今天不喝完,明天继续喝。

“瑞清”赵向零有气无力。

李瑞清严肃面孔:“撒娇也无用。”

“李瑞清!”赵向零很是不悦。

“生气就更没有用了。”李瑞清仍旧保持严肃。

“你这是家暴!”赵向零想了半晌,才想出这样一个词汇。

李瑞清低笑:“家暴?作为一个大夫,这是对病人的关心。”

赵向零狠狠敲了敲碗:“关心?粥就是关心么?”

“两天没吃东西,饮食应当清淡。”李瑞清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

“朕不管,朕要肉。”

李瑞清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在克扣自己。他就是在公报私仇!

“别把我想成你。”李瑞清瞧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瑞清,朕要饿死了。”赵向零瘪嘴,一口口咽下自己面前的粥。

“没得商量。”李瑞清指指自己面前的碗,“没瞧见我陪你?”

赵向零看向另外的两只碗。是,麻油鸡丝也是陪我,小炒茄卷也是陪我!

“看哪里?”李瑞清用筷子指了指他面前的白粥,“看这里。”

赵向零盯着自己的碗,欲哭无泪。

就着李瑞清的菜香,赵向零默默喝粥,想象着自己正在吃珍馐海味,饕餮大餐。

抹抹嘴,她决定去船上吹吹风。

主要是菜香太诱人,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敲晕李瑞清,将他拆开再吃掉。

临近春节,江面上的风很大。赵向零披好绒裘,还是觉得有些冷。

趴在栏杆上,她弯腰去看水里的动静,想象着鱼是清蒸的好还是红烧的妙。

有人从身后走来,脚步踏在船板上稳健沉重。

赵向零转头:“怎么?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要来同我认错”

声音小了下去,来人并不是李瑞清,而是陈北词。

赵向零先是一怔,然后恍然:“陈二哥?你也上了李瑞清的贼船?”

陈北词笑,拜道:“陛下唤臣一声二哥,臣惶恐。”

虽然,赵向零常常在私下和陈子涵一起这样唤他。但客套话还得说两句。

“这里哪有什么陛下?”赵向零笑,“你若不喜欢,我还是唤你一声陈卿好了。”

“如此甚好。”陈北词笑,“要不是李兄载我一程,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归家。”

“哦?”赵向零饶有兴致,“莫不是陈卿又带了不少东西?”

“那可不?”陈北词道,“难得来江南一趟,子涵她素来马虎,从来也不争什么,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不得上点心?”

又有一人走来:“是,所以你就堆了一整个房间的绸缎,外加一整个房间的棉布?”

李瑞清带着笑,踱步走来,立在赵向零身旁,打趣陈北词。

“那不是她不在,不知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陈北词道,“总得一样带回去些。一种布匹总不能做一件衣服,还得有配套的鞋袜,配套的首饰,又不知她要冬夏的哪一件,所以只能每样都”

“够了够了。”赵向零大笑,“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要赖上船,合着别人家的船载不了你这尊大佛。”

陈北词笑,不置可否。

他的船是官船,李瑞清的船是商船,当然后者的收容量更大。反正不用也是白不用,空着回去容易翻船。

角落里,司寇黎瑟瑟发抖。

他看着三个只有传说中才能见到的人,默默再往墙角里缩了缩。

这一动,赵向零恰好看见了他:“司寇兄,你躲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司寇黎哪里敢不过去。他畏畏缩缩地走过来,默默站在了距离他们两三步远的地方。

“你缩着做什么?”赵向零瞧他奇怪,忍不住问道。

司寇黎苦着脸:“我觉得,身份低微的我不够格和你们说话。”

“那就站到那边去。”赵向零笑着逗他道。

“哦哪。”司寇黎点点头,果真顺从地往边上走。

李瑞清默默瞧欢乐的赵向零一眼,开口:“回来。”

司寇黎站住。

“此处没有皇帝,也没有左相,她是剑影阁少夫人赵向零,我是剑影阁少阁主李瑞清,他是剑影阁贵客陈北词。”李瑞清道,“你觉得有何问题?”

说是这样说,但是自己既已知道他们的身份,又怎么和他们再度相处?

“我听李兄说,你这回损失十万软皮。”陈北词笑道,“不如这样,你也不用回连城,和我们一起去京城。我陈府虽然不阔绰,但接待宾客倒也不至于寒酸。”

“这”司寇黎有些犹豫。他很想去,可碍于他的身份,怎么和他们混在一处?

不管是皇上,左相,还是陈主事,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他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小辈,怎能同他们称兄道弟?

他抬眸看一眼赵向零,又立刻低头下去。

“此事是我和瑞清拖累了你。”赵向零笑着开口,“本就应当我们负责,你就当去京城玩一趟,有什么好玩意可以再同我说。”

上回司寇黎说的很多东西,赵向零都不知晓。他虽然有时脑子转不过来,但见识却比一般人广的多。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司寇黎眼睛里闪着光。

三人之中,唯有皇上不需要任何客套话,既然她都这样说,说明他们是真的邀请自己去京城。

如果他还畏缩不前,拒绝的话,就真是不识好意了。

况且,京城,那是他做梦都想要去的地方。

司寇黎的兴奋也掩饰不了赵向零的低落。

京城,那是赵向零做梦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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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神秘秘左相裁衣

从闵江逆流而上,最快还要半月才能到达京城。

这已经是最快的路程,还是在各方面都和顺的前提下。

赵向零趴在船头,瞧着日日都见的江水,不觉有些烦躁。

她想要靠岸,但她也知道,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早些回京比较好。

让她更烦躁的一点是,李瑞清这些日子忙得很,一日里居然有大半日都见不着人。

还有青砂青歌,这两人也神神秘秘的不见踪影,瞧着自己的时候眼神躲闪,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青歌。”赵向零决定探一探口风,瞧瞧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陛下?”青歌忙走近前,低头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你堂妹的事情,左相最后是如何处置?”

很寻常的问题,青歌没有多想:“陛下您睡了几日,左相依照您的意思,让蘅格留在江南织造。不过她还没有正当身份,只是接手许织造的账目,左相大人派人协助,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也就是说,蘅格想要成为织造,差的就是她回京后的一道圣旨了。

虽说这确实是自己的意思,但是瑞清这样不声不响的将事情解决,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得劲?

“那你最近可和她有联络?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地方?”赵向零笑问道。

青歌恭敬道:“这在船上,哪里能同她有联系,这些日子奴婢一直都在给陛下您”

青歌一顿,不往下说了。

“嗯?”赵向零眯眼,青歌反应得倒快,打住得很及时。

但及时有用么?赵向零就不会问了么?

天真。

青歌望着赵向零的脸,又迅速低头下去,一五一十道:“是左相大人瞧着陈主事的布匹很不错,便也布置了些,要奴婢监工,赶些衣裳出来。”

陈北词?

他带的布匹都是打算给陈子涵的,均一色女人的衣服,瑞清这是打算给自己做衣服?

想着,赵向零心里头笑,面上却绷紧,严肃道:“只是这样?”

青歌一顿,咬唇又道:“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左相大人提供图纸和样式,奴婢照着他的意思改动陛下如果觉得奴婢不该做,那奴婢就辞去便是。”

青歌神色紧张,生怕赵向零怪罪她听命于李瑞清。

瞧见她惶恐的模样,赵向零大笑:“不用,你听他的就是了。还有,不要告诉他我问过你。”

不就是做几件衣服么?赵向零心里得意,这都瞒着,瑞清这家伙实在太小心。

自己又不会因为几件衣服怪他,再者,青歌的绣工着实是尖儿,连她的绣样都改,是不是太婆妈了些?

当然,自己的东西肯定得是最好的,瑞清也不算过分。

赵向零想一句,笑一声,看着船下漾起的水纹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她家瑞清,上的朝堂下的膳房,能文能武还会哄人开心,现在好了,连女工都管上了。

作为皇帝,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管过?不行,她得去嘲笑嘲笑他。

赵向零起身,又觉得不大好。

要是现在就戳破他,那他瞒着自己的心思岂不就白费了?要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不知道?

赵向零又坐了回去。

那就假装不知道好了。唉,她家瑞清,真是,太叫人喜欢了。

青歌见赵向零站起来又坐回去,坐回去又站起来,可谓坐立难安,又见她时不时低笑两声,便自作主张地慢慢退了下去。

皇上果然没有发现自己离开。

青歌松了口气,不妨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立刻吓得跳了起来。

转头一看,原来是青砂。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呦!”青歌拍着自己肩膀,大口喘息。

青砂冷着面,将手中托盘递给她:“左相大人说,上次那布的颜色不大好,换成这次暗红色的试试看。”

青歌拎起那布料,摸摸质感,笑道:“这缎子也难为大人寻,只是上次那布料废了实在可惜,要不”

“他说了,用过的布不用第二回,你喜欢,可以留着。”青砂绷着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我哪里用得上大红色的东西。”青歌拂过青砂的脸,笑道,“要不我留着,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缝套嫁衣?”

青砂抬头,眼底平静如水:“不嫁人,缝你自己的。”

说完,转头就要走。

青歌忙拉住她:“干嘛置气?我同你说笑的,只是还要劳烦你和火语说一声,上回的赤金线用完了,还要让他补一些来。”

“你是吃线的么?”青砂扫她一眼,淡淡道。

“这不是要的凤凰图实在太复杂,又是三面绣,费线得很。”青歌笑,“青砂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怎么帮着剑影阁省咱们陛下起来?左相大人都没说我用的多。”

青砂这才认真答道:“你不知道么?陛下将我给左相使唤了。”

青歌:“”

她还真不知道。青砂去剑影阁,不是去当探子的么?什么时候变成剑影阁的人了?

陛下,您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心腹,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给左相的么?

青歌又想起方才赵向零说过的话,不禁心中哀呼:陛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把我也丢去剑影阁啊!

青砂瞧青歌脸上变换的表情一眼,冷着脸转过身去打算离开:“呵,青歌。”

她也就只有每天给陛下绣绣衣服的兴趣了。

青歌听见她的低声,立刻大声道:“哼,青砂。”

她也只有每天给陛下炼炼丹的喜好了。

两个人相视一眼,投去一个两看相厌的眼神,背过身去各走各的,谁也不理谁。

青歌知道青砂的性子,默默叹了口气。还好自己没有说漏嘴,不过要是陛下问青砂,那是决计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这家伙,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口风是真的紧,不像自己,根本藏不住秘密。

这也就是为什么陛下只会找上自己的原因。

还好还好,自己早已想好该怎么说,这才能蒙混过关。

只是不知道,要是陛下真的知道左相大人私下做的事情会怎么想。

青歌叹气,却听得有人道:“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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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七章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猝不及防,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也差点掉到地上去。

她忙抓过,护在前胸,生怕将它弄脏。要是弄脏了,她怎么赔罪?用什么赔罪?

青歌稳了稳身子,确定自己手中布料无碍,才抬头瞧面前的那个人,不由得露出抹厌恶。

禹思秋衣衫稍有凌乱,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笑容,总让人觉得虚伪和不自在。

青歌有种不好的感觉,左右四顾,发现看守的人已经不在了。按道理来说,禹思秋应该被关在屋子里,不得踏出一步。

“你是怎么出来的,看着你的人呢!”青歌厉声,转头就要叫人,“来人”

禹思秋见状,从旁边抄起一支桨,就要朝青歌头顶砸去。青歌并未习武,根本躲不开这一击。

虽然禹思秋只是个闺阁小姐,但她的全力一击不可小觑,而青歌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果断,愣在了原地。

眼瞧着桨就要砸上她的头顶,忽然有人将她扯开,接过那支浆。

拍在肉上的声音叫人听着就觉得疼,更何况还有撞在骨头上的闷响。

不是打在自己身上,自己不疼。青歌睁眼,瞧见青砂将桨丢到一旁,顺带拂袖扬起一层青灰色的雾气。

青歌忙屏住呼吸,不叫自己嗅进这些烟尘。

禹思秋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原来,青砂听见这里的声音不对,过来看看,却没想到会看见禹思秋手执船桨砸向青歌。

要不是她来得及时,青歌的脑袋非得砸开瓢不可。

“你真是”青砂原本想要责备青歌几声,却忽然听得一声水响,大惊,忙趴在栏杆上,却只瞧见了几圈涟漪。

有人跑了。

青砂拧眉,十分不悦:“去,通知陛下和左相。”

禹思秋还在这里,那么逃跑的就只有一人——禹思夏。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惊动了所有人,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人同时出现在此处,望着原本关押禹思秋两姐妹的屋子相视无言。

火语命人处理好还昏在地上的禹思秋,搬来长椅,让赵向零坐下。

御医替青砂包裹手臂,青歌跪在地上,瞧见赵向零坐正,脸色铁青。

“你说,她就突然站在你面前,没有任何人看着?”

“是,陛下。”青歌道,“青砂放倒禹思秋后,我们就只听见一声水响,料想是那禹思夏跳进了水里头。”

“确定只有一声?”李瑞清立在一旁,拧眉问道。

“无误。”青砂包好手臂,站起身晃了晃,“当时船上就只有两个人,绝没有外应。”

赵向零同李瑞清对视一眼,方道:“你们先下去。”

青歌和青砂走后,又摒退所有人,赵向零才问李瑞清道:“你怎么看?”

“禹思夏应当是自己逃的。”李瑞清道,“不过她很有可能会落在赵瞬手中。”

“这个女人真麻烦。”赵向零冷哼,“早知道就不该留着她们的性命。”

要不是日后同禹德泽对峙时这两人还有用,她才懒得管她们。

“禹思秋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李瑞清摇头,“倒是这个禹思夏还有些威胁。想来赵瞬会利用她去通知禹尚书,咱们该早作准备。”

他转头看向赵向零,发现后者早已闭目打起了瞌睡。

“赵向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李瑞清蹲在她面前,扬起她的脸。

赵向零将眼睛睁开一道缝:“没有啊,怎么了?”

“你!”李瑞清被她气得胸口很堵,想想,他低头咬了赵向零下唇一口。

起身,他觉得这还差不多。

谁知,赵向零道:“李瑞清,你真是太纯洁了。”

李瑞清转头,瞧见赵向零哪里还在原位,早就跑得没了影子。

你有本事说我纯洁,你有本事别跑啊!你怕什么呢!

李瑞清望着她跑开,摇头低笑两声,看向京城的方向陡然严肃了脸色。

有些账,可以开始着手讨回来了。

江南织造落下帷幕,京城禹家式微,已是收网的时候。

这样久的准备,是时候都该摆在台面上,一点点撕开。

垂眸,两排长睫洒下阴影落在眼窝,李瑞清低头,看不清表情。

===

一艘不起眼的渔船,雪白的网里打捞上一个人。

玄音背手而立,冷眼望着那人,对身旁青花道:“弄醒她。”

青花点头,抓起她的头发,左右各扇了一巴掌:“醒醒!”

禹思夏睁眼,眼前有些模糊,她喃喃道:“你们,是谁?”

玄音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是朋友。”

“呵。”禹思夏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冷笑一声,昏了过去。

她认得这个人,问渠先前的师父,现在看来竟也是个骗子。

全都是骗子。

见她再度昏倒,玄音什么也没有说,负手,面色不好有些发白。

青花看了眼他的袖口,里头空荡荡的,却微微有些发颤。

她明白,阴雨将至,他的手大概又在疼了。

没有知道玄音那天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失踪半日,回来的时候就断了半条手臂。

虽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青花心里头明白,这多半是左相的杰作。

因为玄音如果落在皇上手里,只有一种可能,死。

“收拾收拾她。”玄音道,负手而去。

青花应了声好,将地上的禹思夏拖了起来。

自打玄音少了一只手臂,他的性格就更阴阳怪气,在他手下也没有当初那样好。

只是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

青花苦笑,替禹思夏将身上的渔网摘去,低声喃喃道:“我们,都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谁也不用同情谁,谁也不必可怜谁。

江水漾漾,一艘快船载着禹思夏,往京城禹家而去,携带着的,还有一封密信。

今日之事,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却给整个江南织造都盖上了棺盖:

江南织造许布宣率兵将反,庄懿帝携左相孤身直入,化解危机,凶险十分,不必详述。

许府大火一日,全族尽灭,织造易主,比往日辉煌更甚

江南已远,火色将熄,更大的风暴仍在酝酿之中,等待着更好的时机,等待着劈开一切真相,露出所有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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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想要给他的酒拜年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八章想要给他的酒拜年京城的新年总是比别处更热闹些,连绵的大雪也昭示着明年的收成。

但赵向零不喜欢新年,也不喜欢下雪。

所以她窝在被炉中,瞧着李瑞清腌制甜梅干。

暴君懒懒翻了个身子。向零也懒懒翻了个身子。

“你应该出去走走。”李瑞清搁下手中的罐子,让青歌去埋在宫门前的梅花树下,“总懒在这里,非得懒出病来。”

赵向零翻了个身:“不去。”

她为什么要出门,外面那么冷,被炉里头多舒服。

暴君也跟着翻了个身,喵喵叫了两声。

洗手拭干,李瑞清坐在她身旁,将她从炉旁抽出来:“坐好。”

赵向零歪在他腿上:“坐好了。”

李瑞清无奈:“坐正。”

赵向零枕着他的腿躺平:“坐正了。”

倒着看李瑞清的脸,赵向零稍稍歪头,瞧见他既无奈又想笑的样子,不禁笑出声:“瑞清?”

“作甚。”

“瑞清,要么去你的左相府走走?你好像很久没有回去了。”赵向零往他身上蹭了蹭。

李瑞清瞧着她发亮的眼睛,淡淡道:“司寇黎托人转运来的竹叶青,我让人送到了孙府上。”

孙彦好酒,京城众人皆知。

“孙叔叔啊?”赵向零眨眨眼,“好久没有看见他,我们去给他拜年不?”

李瑞清道:“你是想要给他拜年,还是想要给他的酒拜年?”

当然是酒。

赵向零没有这样说出口,而是眯眼笑道:“当然是他,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娘总喜欢带着我”

声音戛然而止。

赵向零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娘。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样,究竟还在不在这世上。

“我让人去极地带一封信出来。”李瑞清将手搭在她手背上,慢慢握住她手掌,“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嗯。”赵向零又笑,“你陪我去趟孙府好不好?我想去找无念。”

她唤孙无念叫无念的习惯,是怎么也改不掉了。

“让陈北词叫上陈子涵。”李瑞清道,“最多一壶酒,不可再多。”

“遵命,左相大人。”赵向零坐起身,拉着他站起来,“让青歌去准备两套衣服,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出门。”

===

孙府为迎新年,已经挂上了不少火红色的灯笼。赵向零不想惊动大多人,遂和李瑞清从侧门溜进孙府西南角,同孙无念会面。

她到的时候,陈子涵和陈北词已经到了。

几人互相见过礼,才一同走向早已布置好的暖阁。

“陛下,你江南一行可有什么收获?”陈子涵笑着问赵向零道。

她上上下下打量赵向零一番,又皱眉道:“为何看上去清减了不少?”

“收获是有的。”赵向零笑,挽起她的手,“你不妨去问问你的陈二哥,他的东西差点没把我们的船砸沉。”

陈子涵脸稍红,喃喃道:“二哥他总是胡闹。”

陈北词耳尖,笑道:“胡闹?你昨儿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可说喜欢的紧。”

陈子涵的脸更红了,她嗔道:“你们就知道拿我打趣,罢了罢了,不同你们说话,我去寻左相”

转头,她瞧见李瑞清正将一个暖炉往赵向零袖中塞。

于是她脸更红了。

“你们这一个个哎呦,可叫我妒忌,罢了罢了,我还是去找司业说话。”

陈子涵说着,往孙无念身边站:“咱们一队,不同他们这群乌泱泱的家伙耍。”

“一对?”赵向零眨眼,故意道,“我怎么不知你们成一对了?”

陈北词立刻拉着她往自己身边站:“什么一对,我不同意。”

他按着陈子涵的头,将她往屋里拎:“什么话都乱讲,愈发没有女孩儿样。”

“陈二哥不同意,朕同意了。”赵向零笑,“你们什么时候想要成,告诉朕,朕给你们一道旨意。”

陈子涵脸愈发红,她啐一口道:“陛下,你也跟着他们一起没脸没皮戏耍我,你瞧瞧你,可有一点女子样?”

“朕可没有,朕生来就比男子还强。”赵向零笑,转头去看孙无念,“无念,你说是不是?”

她转头去看孙无念,却瞧见他脸色灰败,似乎并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

“无念?”赵向零提高声音,“你可是不舒服?”

孙无念这才回神,勉强笑笑:“这些日子整理试题,有些乏。”

接近年边,秋闱试卷已经改出,只是赵向零一直不在,所以没有揭榜。

“最近该放榜了,你也可以休息。”赵向零笑,“这样说瑞清又要忙起来。”

安排科举新人入仕,是礼部同左相的职责,所以秋闱一过,李瑞清的事情就将要多了起来。

“忙有什么关系?”陈北词看了孙无念灰败的脸色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难道还会放左相回府?”

孙无念的面色愈发灰暗。

赵向零浑然不觉,大笑:“陈二哥你倒是懂我,自然不行。皇宫那么大,岂没有左相的容身之地?”

李瑞清没有做声,只能瞧见他捏着赵向零的手腕紧了一紧。

“当然,瑞清肯定鸠占鹊巢,霸占我的栖凤宫。”赵向零见他不满立刻改口。

哼,不就是不想承认是自己的后宫么?矫情。

李瑞清能够这才松开捏着她腕的手。

“还是说点别的。”陈北词见无人接话,笑道,“你们俩这样,可真叫人眼红。”

“孙兄,你近日改卷可遇见了什么趣事?”

进入暖阁,陈北词坐下,在旁边拉平一只蒲团,示意陈子涵坐在他身边。

孙无念同他对坐,脸色比方才似乎暖了些。他道:“倒也没有什么,这回试题中规中矩,出彩的卷子并不多。”

“‘维民所止’这个试题虽说不难写,但想要出彩着实不易。”李瑞清道,将桌上一碟凤梨糕推到赵向零手边。

赵向零毫不客气,抓起一只就在一旁默默咬。她的袖子里,暴君探出个脑袋,露出对琉璃色的眼睛。

陈子涵见了,眼睛一亮,伸手对赵向零道:“好讨人怜的小家伙,能不能给我抱抱?”

赵向零提着暴君的后颈,将它从自己袖里拖出来:“它凶得很,小心它挠你。”

陈子涵抱着那只猫,顺着它身上的毛,又捻了些糕搁在它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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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陈北词妄图醉瑞清(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一十九章陈北词妄图醉瑞清暴君很有脾气,歪头不吃,反而跳上了桌。

孙无念正在接李瑞清之前的话,瞧见一个雪白的影子突然出现,不由得‘哎呦’一声,侧头避开它。

甩甩尾巴,暴君从桌上跳下,稳稳落进李瑞清怀里,爬进他袖中,温顺的露出个脑袋。

它一对眸子清楚映照出在场众人的模样,如同打磨的上好铜镜。

陈子涵瞧着自己还没焐热它,就叫它跑了,不禁扼腕道:“怎么生得这样跳脱?倒是在左相那里乖巧。”

“好油亮的猫。”瞧见暴君,孙无念也想要摸摸它的脑袋,“我从小就想养一只,可惜我娘不喜欢。”

他的手还没碰到暴君的脑袋,就被暴君用手拍去。它在李瑞清袖中竖起背脊,冲他凶道:“喵!”

孙无念讪讪:“好凶。”

说着,迅速伸手揉了揉暴君的脑袋,又迅速缩回手。

暴君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叫了两声,又重新窝回到李瑞清袖中去。

陈北词若有所思,他盯着暴君,笑道:“它倒是很黏左相。”

似乎比黏赵向零,还要更黏他。

孙无念脸上的笑容稍有僵硬,立刻垂头掩饰。

“喂东西的总是瑞清。”赵向零笑,从李瑞清袖子里将刚刚捂暖和的暴君拎出来,搁在自己袖子里,“有时我改折子,总不记得它,所以它和瑞清更亲一些。”

陈北词笑:“那日后若你和左相有了孩子,岂不是也要同左相更亲?”

赵向零捏着暴君的手一顿,暴君不满,大声‘喵’了声,咬着尾巴打了个转。

“这同孩子有什么关系?”赵向零讪讪,将不安分的暴君按住,搓搓它头顶的毛。

“当然有关系。”陈北词正经道,“你和左相年纪也不算小,况且朝中文书,提醒你南国无子嗣的折子也不少罢?”

当然不少,催她要子嗣的大臣可以从皇宫宫门排到京城城门,只是孩子未免也太远了些。

“既然你们已下定决心,就当快刀斩乱麻。”陈北词道,“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变故,你们都不是寻常身份的人,更不能延宕,还是”

“你还是考虑考虑子涵。”赵向零朝陈子涵努努嘴,“至于我和瑞清,我们自有打算。”

提到亲事,赵向零心里总有不悦。

她知道陈北词说的不无道理,也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但她和李瑞清之间哪里有这样简单?

他不愿意委身为自己的面首,自己就舍得叫他沦为众人眼中的后宫?

到时候别说他的功绩,就连他千辛万苦坐上左相的这个位置,也会有人诽谤他。

再者,身为左相和皇帝,他二人亦不能如此草率。

正是因为太清楚利弊,即使上回李瑞清说要同她成亲,她也没有太放在心里去。

因为她明白,太难了。

要克服的问题不止一星半点,而是江河湖海。

自己的话被反驳,陈北词也没有恼意,只是看着陈子涵,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个妹子,向来都没有嫁人的打算,作为哥哥,也只能依着她。”

陈子涵听了此言,怔了一怔,忙笑道:“女大当嫁,分明是二哥你总拖着我,怎么又说我不愿嫁人?”

“你哥我还不了解你?”陈北词笑,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宠溺,“我只希望你瞧见陛下同左相成婚,你也能一心一意寻个好人家罢了。”

陈子涵垂头,艰难道:“二哥,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倒叫我伤感起来。”

说毕,她眼圈微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行了,得了啊!”孙无念适时插话,“你瞧瞧你们一个二个的,在这里扭扭捏捏像个姑娘,思考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起来。我说话了么?我都没有说话!”

众人扫他一眼,不约而同道:“你有话说么?”

还真没话说。

对于孙无念来说,大抵娶一座藏书阁会比较合适。

“不是来喝酒的么?你们倒好,非得挑事。”孙无念朝身后丫鬟使个眼色,立刻有人从门后出来,依次将酒盏酒杯搁好,又摆上数碟下酒小菜。

陈北词帮着摆好位置,笑道:“这样单吃酒也无趣,不如咱们来行令,输了的罚酒一杯。”

赵向零思忖着在场的人行令都是一把好手,要是自己故意输两回,岂不是能多喝两口?

而且,要是李瑞清挡住自己,未必显得太小家子气。

“我觉得很好。”赵向零立刻双手赞同,冲陈北词投去一个欣赏的眼色。

要不是他提出这个主意,自己还未必能想到。陈北词简直就是送计策给自己。

赵向零同意了,孙无念和陈子涵也没有意见,李瑞清就算有意见也没有用。

更何况,他并没有反对。

待丫鬟拿来酒令,赵向零偷偷瞅一眼李瑞清,后者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按道理来说,他定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为何不阻止?还是说,他有别的主意?

在赵向零输掉第一局后,她终于明白李瑞清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才斟满一杯酒,赵向零刚想要放到唇边,就眼睁睁瞧着李瑞清接过,冲众人笑道:“前几日向零身子不适,不宜饮酒,这杯我代她喝。”

抬手,仰首,酒尽,李瑞清面色不变,根本看不出他就是个三杯倒。

然而他这样一说,自己岂不是半滴酒也别想沾?赵向零哭丧了脸,觉得活着了无趣味。

陈北词却笑:“代酒怎能只喝一杯?三杯方能赔罪,无念,快,给他满上!”

别人不知道李瑞清的酒量,在座的各位可没几个不知,原来陈北词打的主意就是要灌醉瑞清。

意识到这点,赵向零眯眼,看向陈北词颇有不悦。

她家瑞清,当然只能她来灌醉,陈北词什么的,都得靠边站。

斜眼,赵向零瞪了孙无念一眼,后者手微颤,打了一手的酒。他放下酒盏,笑道:“罢了,这酒我是倒不了了。”

就赵向零这瞪眼的架势,他可撑不住。

还不等赵向零得意,李瑞清接过酒壶,倒满酒杯,再次饮尽:“陈主事言之有理,那我只好三杯代过。”

三杯?还代过?赵向零瞧着他喝下三杯酒,不禁担忧。这家伙,上回只喝两杯就不省人事,这回瞧着陈北词的架势,二十杯也未必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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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陈北词妄图醉瑞清(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章陈北词妄图醉瑞清扯扯他衣袖,赵向零提醒他注意注意他自己的酒量。

李瑞清偏头,轻声:“放心,我有分寸。”

没什么酒气,却不像是有分寸的样子。

赵向零狐疑看着他,总觉得他阴阴险险,似乎有什么东西瞒着自己。

不过赵向零现在是不会在乎他瞒着自己什么的。她乘着李瑞清同陈北词二人斗酒正欢,在桌下朝孙无念悄悄勾了勾手。

孙无念见状,将离着自己最近的酒盏整个给她端了过去。

赵向零心满意足,背着李瑞清,用瓷碗一碗碗倒着喝。

在一旁专心整理花令的陈子涵见了,低咳两声,大声道:“左相,陛下背着你偷酒!”

赵向零急急将碗中酒喝干,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放下碗,提起筷子去夹菜。

“嚇。”李瑞清转过身,咋舌道,“有生之年,竟能看见陛下主动吃素,实在是臣等荣幸。”

赵向零筷子一顿,发现它们指着的是小葱拌豆腐。

讪讪将筷子转向另一边,捻起一粒花生米,赵向零嚼嚼,决定不接这话茬。

子涵也真是的,什么都没学,竟学着向瑞清告密。

过分,实在太过分。

酒碗连同酒盏一齐被李瑞清收走,赵向零往旁挪了挪,忿忿道:“子涵,你瞧瞧你做的好事!”

陈子涵忙给赵向零倒了杯水,捂唇笑道:“陛下,你不知,吃药不能吃酒,你也得多注意身子。”

赵向零接过茶盏,嚅饮一口:“你也信他?他就是找个借口不让我喝酒而已。你看看无念,就是不信他的。”

不然,孙无念怎么可能递酒给她?可见他太了解李瑞清的冠冕堂皇了。

“不喝酒是对你的身子好,有何错?”陈子涵苦口婆心,“陛下我从前说你,你总是不听,现在好了,有左相管着你。”

“他?”赵向零再喝一口水,“他就喜欢束着我。”

喝酒,她向来很有节制,每次不多不少,必要一坛。

“这样说来,左相说你你便听,我曾说你的,倒都不管用。”陈子涵说着,倒显出几分惆怅来。

赵向零笑:“那是你善,若是你也不让我吃饭,我保管对你更顺心意。”

“左相不叫你用膳?”陈子涵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那倒没有。”赵向零见她紧张,大笑,“子涵,你这样紧张做什么?你这个样子,倒像是要让你挨饿。”

陈子涵忙低头,讪讪道:“陛下,您又拿我打趣。”

赵向零笑,并未再接话。

她转头去看李瑞清,发现他二人的酒已经喝完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大约有十几个空酒壶。

陈北词伏在桌上,脸色薄红,指着李瑞清,半晌才道:“你,使诈。”

李瑞清浅笑,站起身拂了拂袖子:“承让,承让。”

灌人者,必被人灌。既然想要喝醉,那他就自己醉好了。

陈北词俨然已经不省人事,李瑞清叮嘱孙无念,让他将陈家兄妹二人送回陈府,才带着赵向零离开。

赵向零抱着酒壶跟在他身旁,左右看他究竟有什么不妥。

然而并没有。

三杯倒的瑞清,居然一直撑到了回宫。

瞧着他正常面色,赵向零想起陈北词醉前的话——‘使诈’。

这喝酒,还能使诈的么?

瞧着赵向零扒在自己身上翻来翻去,李瑞清笑,从袖中取出一只酒盏,递给她:“不用找,在这里。”

赵向零接过一闻,果然是今日他们喝的酒。

“瑞清,这不会是你吐出来的吧?”赵向零将信将疑地接过,细细寻找上头的机窍。

李瑞清轻咳:“怎么会,不过是”

他话未说完,赵向零仰头,一股脑将所有的酒都喝了下去。满满一整壶,都进了她的五脏庙。

“赵向零!”李瑞清皱眉,不赞同她喝快酒的作风。

赵向零笑,从旁边取过一只杯子,倒了杯水,递给李瑞清:“喝口水,消消气。”

“不喝。”李瑞清稍有怒气。

“喝嘛喝嘛。”赵向零讨好笑,“给个面子呗,瑞清?李瑞清?”

她凑近头,眨着眼睛,捧着杯子示意李瑞清喝茶。

李瑞清气消了大半,但脸还是紧绷着,抬手接过她的茶盏,掩面喝了半口。

然而

“赵向零!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从容如李瑞清,在赵向零的挑衅之下,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安之若素。

他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脸色瞬间就红了下去。

赵向零笑,拎着之前李瑞清给他的酒盏:“我就是瞧瞧这东西怎么用,怎样?我可聪明?”

聪明,聪明得过了头!

李瑞清扶额,觉得脑袋有些昏。他扶着站起身:“我,我去睡一会。”

此次又是烈酒,他是半点都沾不得。好在喝得不多,除头昏说不清楚话外,倒没有太失常。

“左相要去哪?”赵向零抓着李瑞清的系带,将他扯回来,“就在这里歇着,待会朕唤你。”

李瑞清执意要走:“不得无礼。”

说着,他就去掰赵向零的手指,非要离开不可。

二人打闹,青瓷站在外头不知当进不当进。

但是不进,外头候着的人可怎么办?

想想利弊,青瓷咬唇,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陛下。”

赵向零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她:“何事?”

青瓷道:“殿外右相大人求见。”

右相?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赵向零拧眉,沉声:“让他进来。”

转头,她刚想要让李瑞清从后头绕出去,不料他已经挨着她坐下,没有半点要走的迹象。

大约是听见王叁来了,怕自己吃亏。

赵向零心口微甜,也便由着他坐在自己身旁。尽管他醉眼朦胧,还分不清东南西北。

王叁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皇上端坐于堂上,李瑞清坐在她身右侧。

他蹙眉,却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左相乱朝,如今人人皆知,已经不是什么秘事,而皇上对他向来纵容,就算自己批判,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于是王叁大礼参拜,高呼:“陛下!”

赵向零抬手,示意他起身:“王右相不必多礼。”

“陛下,老臣是为江南织造谋反一案而来。”王叁直接点名来意,没有半点拐弯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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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女皇帝怒关王右相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一章女皇帝怒关王右相倒不是他平时就喜欢这样说话,而是今日,他瞧着这君不君臣不臣的模样,实在想早点离开。

皇上不拘礼节就算了,左相居然安坐于殿,生生受了他一个大拜,这就叫他心生不悦得很。

“此案已有定论,右相还有何事要奏?”赵向零面带浅笑,眼角却平平。

王叁道:“江南织造乃工部尚书禹德泽间接管制,臣以为”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

瞪大眼瞧着上头,他看见左相侧头,靠在皇帝肩头,居然,睡着了?

他居然睡着了?

王叁的眼里,差点没有喷出火来。

赵向零瞧着李瑞清,也不去动他,强行忍着笑,对王叁正经道:“右相,你继续说。”

继续说?王叁的脑子里全是怒火,他还拿什么继续说?

定定神,他告诉自己暂且忍下此次,长呼一口气,继续道:“臣以为,一事不能分二段,陛下应趁江南织造案”

王叁说不下去了。

他瞧见赵向零正低头,旁若无人地往李瑞清身旁挤了挤,又挤了挤,再慢慢抬手,要将他的头摆正。

所以,她这是嫌他说的不舒服,要给他调整个位置?

如果说,王叁之前还只是不悦,那么现在,他数年为相的暴脾气就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站起身,大声:“陛下!您如此荒唐,可考虑过南国百姓,苍生之苦?”

赵向零垂眸。

“荒淫后宫,饮酒作乐,不务正业,甚至离宫游山玩水,陛下,这是百姓之灾,此乃南国不幸!”

王叁涨红着脸,面上写满悲痛。

“是么。”赵向零淡淡笑道。

她仍旧没有动,李瑞清也不曾醒。他如果醒着,又怎会叫王叁挑出他的毛病?

所以,只要叫他看见,瑞清是不是就不得安宁?

又或者,仅仅只有自己在场的时候,他们才会给他这个面子。

“左相其人,教唆圣上,理应当诛!”

而王叁,也做完了他最后的总结。

“说完了么?”赵向零问道。

王叁仰头,义薄云天。

“王右相。”赵向零道,“朕敬重你乃当朝元老,但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为君,你为臣,君臣有别出自你口,不觉可笑可叹?”

王叁不卑不亢:“臣只因左相事有违和,并无冲撞陛下之意,还请陛下谅解。”

柿子还挑软的捏,王叁不能将矛头对准皇帝,只能冲向与他同级的左相。

赵向零当然看得明白。她眯眼,冷笑:“原来如此。既然右相大人有闲情替朕管教众臣,那不如替朕接管这天下好了!”

王叁大拜:“臣不敢,只是陛下,天下苍生同一人,何者更为重要,还望陛下三思。”

“朕,不必三思。”赵向零咬牙切齿,“王右相,朕念在你劳苦功高,不与你计较,但你今日若再同朕谈及此事,就休要怪朕翻脸无情!”

王叁向来脾气耿直,他径直将头顶官帽取下,搁在地上:“陛下执意,臣只得”

“来人。”

与王叁想象中的不同,赵向零直接抬袖,招上禁卫军,将他扛了起来。

“将王右相压入地牢,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探视!”

赵向零没有给王叁任何辩解的机会,下令将他压入大牢,不给解释,不给条例,没有道理。

这才是皇上,这才是一个皇帝所能达到的权利。

哪怕你贵为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牢狱之灾也仅仅只是一句话。

只需要一句话。

王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直接压入大牢,甚至还不及求情。当然,按照他的性子,他也不会求情。

瞧着他被拖走,赵向零侧头,瞧着肩上那人睡得正酣。

待他醒来,少不了又是顿责备。

只是,这场杀鸡儆猴,她不能不做。这是她能为李瑞清做到的,最好的事情。

流言,她没有办法阻止,但她有的是办法叫他们闭嘴。

如今右相劝谏被压入大牢,风声想毕很快就会传到各处,再也不会有人敢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至于人心谁在乎呢?

赵向零嗤笑两声,压低声音柔和道:“瑞清,我本不想你搅合进我的处境,但既然你来了,那就别走了吧。”

我会尽最大可能,去保护你,去让你远离这些纷争。

我不想一个人了,真的,好孤单,好孤单。

===

李瑞清醒来的时候已接近傍晚,赵向零不在他身旁。

他坐起身,揉揉太阳穴,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个向零。李瑞清叹气,笑着摇头。

他直起身,将头发挽起,瞧见青砂守在门外,便唤她进来:“陛下在何处?”

青砂行礼,恭敬道:“陛下在天牢。”

李瑞清没太放在心上,打水净面,换过外袍,见青砂还站在原地,忽然想到一件事。

“陛下去天牢做什么?”

这才回来,不可能就有重要人物待审,所以赵向零去看的人究竟是谁。

或者说,在自己睡着的这短短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砂躬身:“陛下同右相发生冲突,天牢里压着的,是右相。”

右相?

李瑞清手一僵,铜盆跌落在地,洒了遍地的水。

“你说,右相?”李瑞清转头看向青砂,眼底里波澜正涌。

青砂不敢正视他,低头应道:“是,王右相,大约半个时辰前陛下才去,现在没准该回来了。”

“胡闹!”李瑞清来不及顾及手中泼上的水,提脚就往外头去。

走了几步,他一顿,回头问青砂道:“哪个天牢?”

有可能是宫外的的,也有可能在宫内,天牢多得很,谁知道赵向零会将他压在哪里。

疯了,真是疯了!

青砂忙上前几步:“奴婢可引路,是奴婢失职。”

“速行。”李瑞清催她道。

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赵向零对王叁用刑,这件事就不能善了。

王家业大,同他们正面对抗,吃亏的最后还是赵向零。

流言蜚语,此刻是最要命的时候。

他要在事情不可控之前赶到天牢,再将此事圆回来才好。

想着,李瑞清脚下步子加快了几分。他得快些,再快些。

赵向零,你可千万莫要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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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爱一人等同爱天下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二章爱一人等同爱天下南承殿,地下。

宫中的布局风水均有讲究,就连地牢也透气通风,与旁处的地牢不同。

赵向零坐在藤椅上,瞧着带着十几斤沉重镣铐的王叁,稍稍眯眼,冷笑:“怎么给王相带上这样沉的东西?还不解下来?”

水三从赵向零身后走出,拿着钥匙,蹲下身亲自给王叁解开镣铐。

“陛下。”王叁浑浊的眼,在牢房晦暗的光线中愈发模糊。

“王相,牢狱之灾,可好受?”赵向零撑头,看着他笑道。

王叁跪地,头向下垂,低声问道:“陛下,臣不解,天下与一人,孰轻孰重。”

赵向零笑:“如果我说,没有分别呢?”

“怎么会没有分别!”王叁叹息,“陛下,您贵为皇上,这话不当出自您口。”

他自知方才的傲气太冲,以至于冒犯皇帝,在这监牢之中,终于收敛了几分。

“王相,爱一人同爱天下没有分别,也并不冲突。”赵向零道,“有人动朕的人,朕灭他全族,有人动朕的国,朕覆他国家,就是如此,也不过如此。”

王叁叹息,没有说话。

赵向零又道:“你不惜违背自己为官数十年的规则,就为保全自己的孙儿,王叁,朕从未因此迁怒于你。”

“但陛下,您是陛下,是容不得半分错误的圣上。”王叁道,“老臣知您艰辛,但此事”

“断然没有商量。”赵向零打断他的话,“朕意已决。”

王叁轻轻叹气,稍抬脸瞧见这位年轻的女帝。

事实上,没有人比王叁再清楚赵向零一路行来的艰辛,他也知道,赵向零确实算得上是明君。

尽管她偶尔行为荒谬,传言中做法诡诞。但在人前,她从未出过半分差错。

她在位的三年,南国无战争,百姓安居乐业,从未有过大灾。国库充实,就连前朝买官卖官之景也得到了很好的遏制。

所以,他才希望皇上不要在这一条道上走错。

他希望南国,能迎来一次真正的盛世。

“陛下。”王叁颓然面色,缓缓道,“臣不想,也无能阻止陛下行任何事,只望陛下不忘苍生,不舍初心。”

“朕既然说是同等,自然不会偏颇。”赵向零道,“若是右相能想明白,那朕也算是不枉做了回恶人。”

要是不将王叁拉进牢中,他不会和自己好好说话。赵向零再了解这点不过。

王叁又叹:“臣老了,心志不坚,陛下寻个合适人选,臣好早日卸甲归田。”

与前几次的说辞不同,赵向零能感觉得到,王叁这回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要告老还乡,远离朝政了。

“罢了。”赵向零道,“朕让人送你回府。”

他已明白自己不会改变主意,也接受了这点,再将他押着便没了太大意义。

被扶着起身,王叁再给赵向零行了一礼,才搀着人颤颤巍巍走出牢房。

未行两步,听得外头有人唤道:“左相大人。”

王叁抬头,瞧见牢口光亮处有一人风度翩翩,掀尘而来。

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李澈,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得意弟子,他最看好的南国左相。

再瞧他,却已是什么都变了滋味。

李瑞清在他跟前停下,行了个弟子礼:“老师。”

私下里,李瑞清总是这样叫他。

王叁抬头,瞧见他不掺虚伪的眼睛,又默默叹了口气。他抬手,拍拍李瑞清肩膀:“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也没有必要再教他。

或许他是管得太宽,也或许是他老了。

见他扶着侍从离开,李瑞清继续往里头,瞧见赵向零仍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

他转头,示意众人先出去。

“向零。”他弯身,看向赵向零,“你”

赵向零仰头,伸手将他拉低,抬头吻上他的唇。

幽暗地牢之中偶尔有风,刮在心上有些痒,李瑞清低头,眼睫撩在赵向零眼皮上,让她也觉得有些痒。

她很喜欢这样,喜欢李瑞清的靠近,喜欢他无时不刻在自己身旁的感觉。

伸舌扫过他齿间,赵向零微笑放开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李瑞清眼底黢黑:“你这是做什么?”

“显而易见。”赵向零笑,“亲你。”

说完,她伸手要去拉李瑞清,不料后者躲开:“这里,不行。”

外头还有侍从,虽说他们都看不见,但万一有人冒失传闯进来可如何是好?

“那就回去?”赵向零笑。

李瑞清答:“可以。”

可以?赵向零没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瑞清刚刚说什么来着?可以?他这样随便了么?

转念,赵向零又道:“我腿麻,不想走”

话还没说完,李瑞清已经蹲在了她面前。看起来是要背她出去。

赵向零眨眨眼,觉得还是不太像真的。

她试探道:“其实我也可以自己走”

“上来。”李瑞清道。

赵向零戳戳他背脊,软的,热的,真的。

于是她欢呼着,跳上了李瑞清的背。

环住他颈脖,赵向零笑:“起轿,国师大人。”

可惜李瑞清没办法瞪她。他站起身,托起赵向零的身子往外走。

“瑞清瑞清。”赵向零很是高兴,“咱们回梧桐宫,我喜欢你那里。”

“好。”

“今晚我们吃热锅子好不好?”赵向零道,“这天好冷。”

“好。”

“瑞清,你要是喜欢辣,我让人给你做干碟,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吃了。”

“嗯。”

“瑞”

“向零。”李瑞清背着她,走出天牢。外头的天已经逐渐转黑,风也紧了起来。

“嗯?”赵向零的心情依然很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李瑞清道,“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赵向零稍收起自己的笑容。也是,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懂自己的意思?

“你记住,凡事先考虑好你自己,其他的都有我。”李瑞清道。

赵向零靠在他背上,感到一股暖意慢慢融入面颊。她笑:“瑞清,凡事都得讲究一个来回,你既为我做出这些事,又为何不让我为你付出些东西?”

“我不”

“别说你不需要,你需要。”赵向零道,“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你非要将你我分开,那才是不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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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什么不喜欢下雪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三章为什么不喜欢下雪一句话,李瑞清没了反驳的余地。

她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并且解决问题。

对待王叁是这样,对待他同样如此。

李瑞清叹,知道自己拿她又没了办法,方道:“虽说如此,你还是记得多照顾照顾自己。”

他的事情,他自己解决尚有余力。

“知啦知啦。”赵向零在他背上晃荡着腿,“瑞清你走快些,外头好冷。”

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一般,割得脸生痛,甚至还有些冰冰凉凉的。

抬手,冰凉的地方有些湿意。

赵向零仰头,瞧见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叹道:“下雪了。”

李瑞清也抬头,笑道:“下雪了。”

“快些回去罢,好冷。”赵向零却忽然没了兴致,她稍稍晃动,催促着李瑞清赶紧离开。

李瑞清记起,赵向零不喜欢雪。

或者说,她不喜欢整个冬季。

“过几日就放榜了。”李瑞清见她不悦,转移话题道,“学子们大抵能过个好年。”

“嗯。”赵向零淡淡敷衍道。

李瑞清道:“年节你可还愿意同我回去?我娘整日写信,她想要见见你。”

“去。”赵向零道。

去剑影阁,可比待在她冷冰冰的皇宫里要好得多。

“想要吃些什么?我让你去给你准备。”李瑞清又道。

“吃肉。”对这个问题,赵向零的回答总是一成不变。

“好。”李瑞清应道,却发现自己找不出下一个话题。

他本就不擅长同人说话,加上赵向零的不配合,他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向零,你为什么不喜欢雪。”

想来想去,他觉得让赵向零直面这个问题,比回避要来得强。

“为什么?”赵向零闭目,“从小就不喜欢,所以现在更不喜欢。”

她不愿提及此事,这让她想起曾经她的弱小。

弱小的她,没有保护亲人的能力,只能被保护,只能被称作累赘。

现在她不弱小了,原来想要保护的人也不在身边了。

事情,总是这样不凑巧,这样不遂人意。

“向零,你现在有我。”李瑞清道。

他知道赵向零心中的痛苦,但现在比起以前要好太多。她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

赵向零笑:“是啊,我现在有你了。”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有点凉,有些潮。

以前她不愿意碰,因为觉得它很像眼泪。

眼泪也是这样,有点冷,有些湿。与眼泪不同的是,雪花是凉的。冰凉彻骨。

赵向零打了哆嗦。

身下,李瑞清感觉到她的动作,关切道:“是不是太冷了,你可以把手伸进我衣服里。”

赵向零一怔,弯手藏在他外袍羽绒下。果然暖烘烘的,比搁在外头要舒服不少。

“瑞清,你简直就是个小火炉。”赵向零笑,将自己的手又往里头藏了些。

李瑞清也笑,加快脚步:“那你岂不是小冰球?”

“小冰球?”“为什么是小冰球?”

“因为圆,所以重。”

“好哇,你居然嫌我重!”

赵向零冰凉的手搁在了李瑞清后颈:“你说,我重不重?”

李瑞清笑着躲开她的手:“你别闹,待会咱俩得一起到地上去。”

“你说清楚。”赵向零不依不饶,要去挠他的腰,“李瑞清,今天你不说清楚,就不许回房!”

“好。”

赵向零一愣,反应过来后踢了李瑞清一脚。

行啊,不许回房,今天他就自己打个地铺睡在门口!

李瑞清果然没有回房。

他背着赵向零去了侧殿,并命人布置下去,俨然是要在这里久住。

不许回房,那大家就都不要回房。

坐在鹅绒毯上,赵向零抱着个银漆镂空梅花香炉,瞧着面前沸腾的锅子。

骨头香浓郁,偶尔沸腾的汤汁会溅出几滴,奶白色,很好看。

赵向零舔舔唇,听得李瑞清道:“我这里不要吃了就走的人。”

得,记仇。

赵向零也是有脾气的人。她起身,抬腿就要走:“行,我不吃了!”

她还没走两步,就听得‘咚’的一声响。

她知道,那是李瑞清下丸子的声音。肉丸子。不久前他炸过的肉丸子。

合了面粉,加了藕碎,咬在嘴里能咬出骨头汤的味道,奶白色的肉骨头汤。

赵向零抿唇,有些挪不动腿。她似乎是在告诉李瑞清,但更像是在告诉自己:“我走了。”

“慢走。”李瑞清笑。

接着,筷子扫在银碟上的声音传入赵向零耳中。

她知道,那是之前切成细丝的嫩冬笋,焯过水,口感很脆,还有切成丁的冬菇,鲜嫩,多汁,以及炸过的面皮,原本是酥脆的,下汤一煮,别有一番风味。

啊,好饿。

赵向零走得更慢了。

又传来入水的声音。想来是拍好的牛里脊。青瓷命人提前做好,最好的黄牛肉,一头只有一块这样的好里脊,艳红色,拍散了肉质细嫩,不会成丝。

啊,更饿了。

李瑞清却在背后说:“下多了,好像吃不完。”

吃不完我可以帮你吃的。赵向零停住步子,想要转头。

不可,瑞清这家伙就是故意的,自己不能中他的计。

“太淡了,加些辣椒好了。”李瑞清又道。

赵向零终于忍不住转头道:“不行,不准加辣椒!”

加了她就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她知道李瑞清辣椒粉的厉害,不想再尝试第二回。

李瑞清抬眸看她,无辜又茫然,抓起一只瓶子就要往里加:“可是没有辣椒,不好吃。”

“不同意!”赵向零扑过去,抢下他的瓷瓶,“我不要辣椒!”

捏紧那瓶子,赵向零瞪着他,将手背过去,再背过去。

“你不是要走的?”李瑞清掩着笑,可惜还是忍不住唇上稍弯。

“谁说的,我没说!”赵向零理直气壮。

她瞧着李瑞清伸手要从她身后抢她的瓶子,立刻坐着往后挪了两步。

李瑞清将她扯过来,半抱着她笑道:“赵向零,你是把盐罐子当做宝贝么?”

盐罐子?盐、罐、子!

赵向零忙将掌中瓶子打开一看,果然里头是白花花的盐。

她被骗了,李瑞清居然也学会了给她玩心眼!

李瑞清瞧着她笑,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得意。

不得不说,他这一招激将法当真用在了点上,自己还真就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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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明知是套不得不跳(感谢15的打赏)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四章明知是套不得不跳提起筷子,赵向零正想着怎么将这一笔讨回来,听见外头有人在敲窗。

“进来。”李瑞清替赵向零布菜,抬头去看来者。

在宫里,敲窗的都是李瑞清的人。

果然,进来的是属木。他在二人跟前站定,拜道:“陛下,主子。”

“说。”

属木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瑞清:“右相命人送到府上,请您过目。”

李瑞清接过,并未避讳赵向零,径直抖开查看。

上头很简单,只写着要李瑞清今夜前往右相府一会。

时间不算太晚,戌时两刻,大约在饭后天黑时,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

赵向零咬着筷子,皱眉道:“小心有诈。”

李瑞清将信折好,命属木去烛台前烧掉:“确实是老师的字迹,他或许有话要对我说。”

“我推荐你不要去。”赵向零道。

非常时期,理当非常对待。

“我知道,向零。”李瑞清道。“但王右相不是会耍阴私的人,他向来正直。若这是别人的圈套我怕他有险。”

王叁与李瑞清邀约的地方在相府,而不是其他的地方,如果是旁人设计,确实很难。

听李瑞清的意思,就算是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想想,赵向零觉得是自己太多疑,笑道:“那你记得早去早回。”

“好。”李瑞清点头,“时间还早,你慢慢吃,不急。”

赵向零当然不急,要出门的人又不是她。况且王府距离皇宫这样近,快马不过半刻钟,她还怕他走丢了不成?

虽这样想着,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安。

用过膳,送李瑞清离开宫门,赵向零心下不安愈发重。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事情都值得重视。

瞧着他马架远去,赵向零拧眉,转头回了皇宫。

李瑞清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不妥,料想中半途遇到截杀的事情没有出现。

其实他明白赵向零说的很对,这个敏感时期,他不应该出门。

可王叁的处境更为危险。

对方之所以能够用他的名义来做事,必然已经控制了王叁传信的权利。

在他离开宫后的短短几个时辰,要是发生任何危险,赵向零都逃不开干系。

这是撇去李瑞清和王叁私交以外,他定要走这一遭的原因。

夜色之下,李瑞清命人叩开王府大门,呈上拜帖,进入堂中等候。

秩序井然,同样没有任何问题。

王府和往日,没有任何差别。

李瑞清心下不解。要是真的王叁出了什么事情,王府上的人何至于这样正常?

方才出来迎接的丫鬟小子他大部分都见过,全是王家常用的家生子。

他们脸上如常,看不出半点破绽。

想要做到这个地步,要么王相被控制的悄无声息,要么,始作俑者就是王相自己。

但这可能么?

“左相大人,老爷让您去内室等他一会,他更个衣服就来。”说话的,是王府的管家。

李瑞清作揖笑道:“善。”

跟着管家,他到了内室外。房门紧闭,隐约能瞧见里头的人影。

李瑞清不是第一回在这里等他。

王叁年纪大,总不愿意多走动,所以常在他书房外的院子里和自己说学。

李瑞清寻了个矮几,自己坐下。

屋中的影子还在晃,看上去的确是在更衣。

只是等的时间越来越长,李瑞清心中的不妙就越甚。

天已经黑了,可院子外头并没有点起灯笼。

王家不比小门小户,每每入夜,灯火通明。

王相的眼神不好,光线暗了看不清,众人怕他会跌跤,才立下这样的规矩。

所有外头的灯笼,都会在王叁睡前熄灭。

但今天不是这样。

李瑞清站起身,想要进屋内一探究竟,不妨听见一声刀刺入肉体的闷响,接着一声痛呼传来,正是王叁的!

屋里还有人!

李瑞清冲上前,刚想推门,却知道自己不应该进去。

这明显是给他下的一个套,就等着他往里头跳。王右相想必凶多吉少。

可再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自己要是进去,没准还能有两分生机。

李瑞清目光一沉,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目光所指,全是血色。

王叁倒在血泊之中,眼睛抡圆,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侧躺,胸口一把尺长尖刀从胸口横贯而入,染血而出。

顾不得身上沾染血迹,李瑞清将倒在血泊中的王叁扶起,按住他颈间脉搏。

他心间一凉,放下王叁略微冰冷的尸体。

是的,他死了。

就在刚刚他进来的那一瞬,他死了。

李瑞清垂眸,抬手将王叁瞪大的眼睛闭合,轻轻将他放在了地上。

尔后,就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高呼,有人冲过来一把推开他,大哭道:“祖父!祖父!你醒醒啊祖父!”

冷眼看向来者,看着他身上血迹,看着他抱着王叁尸体揉来揉去,李瑞清冷笑两声:“你可真是狼心狗肺!”

王尧满身血迹,看着李瑞清侧头露出个阴森的笑容:“那又怎样?李左相,这回你可是插翅也难逃!”

李瑞清在外头时并没有听见有人出来的动静,这证明着行凶者一直都在屋内。

因为急着看王叁是否还有救,李瑞清没有第一时间将王尧揪出来,只能跌进他设下的陷阱之中。

如今,自己是洗不清了。

谁能想到,这位在王家养尊处优的少爷,居然能将刀子指向对他百般疼爱的亲生祖父!

谁又能想到,他如此虚伪,如此令人寒颤。

瞧着王尧抱着王叁的尸体大哭大喊,看着他面上的眼泪,李瑞清只是冷笑:“我真替右相感到恶心。”

王尧一边冲着李瑞清露出笑容,一边大哭:“祖父!我的祖父,你死的好惨啊!大夫,快去寻大夫!”

好一个孝顺的孙子。

众人蜂拥而上,高声道:“老爷,老爷!”

好一群忠心耿耿的奴仆!

或许他们之中有人知道此事,也或许全都不知道,但是王叁确确实实死了,死在了他最为尊贵的家中。

朝堂之上风风雨雨几十年,都不曾压垮这个老人,却不曾想到最后夺取他性命的,是他最应该感到温暖的家。

防不胜防,无处可防。

李瑞清心中顿生死灰。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赵向零所说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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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厉皇帝袒护冤左相(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五章厉皇帝袒护冤左相从前,在剑影阁,他向来骄纵傲气,无需朝人低头,也无需害怕谁。他有着最铁的兄弟,有着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的随从。

后来,在朝堂之上,他一介孤臣,仗着右相的赏识,仗着他本身八面玲珑,在官场上游刃有余,所向披靡。

他从来勇往直前,因为他从来没有后顾之忧。

但今日,他瞧见王叁眼中绝望,就像透过他看见这悲哀的皇权。

他仅仅只是感受到,那么身处其中的赵向零呢?

自己总是要求她相信自己,可在这样的情景下,就连血脉相承的亲缘都能拔刀,那他又为什么不行?

这世上,究竟又有什么能够信任的东西!

坐在血泊之中,面对众人指认,李瑞清抿唇不语,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他知道,辩解也没有用。

‘杀人者王尧’,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毕竟,王尧是右相的嫡亲孙子,他李瑞清,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的人只有他和王尧身上有血迹,而王尧早已抱着王叁的尸体在血泊中滚了一圈又一圈。

他是伤心过度,而自己,又是什么!

“没有想到,堂堂左相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有人指责。

“我们老爷可曾是他的老师呜呜他怎么能这样”有人哭泣。

“没想到,左相看上去仪表堂堂,背地里却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更有甚者,肆意谩骂,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去诋毁,去撕裂他们看见的一切真相,将自己伪装成正义。

李瑞清不说话。

他的旁边,王叁的尸体已经冰凉,曾经那个教导他,提拔他,指责他的人,不得安息。

如何安息?怎能安息?

遥遥之中,有人忽然高喊:“皇上驾到!”

李瑞清回神,抬眸看向门外。

赵向零就知道会出事,却没料到事情会发生的这样快,这样的血腥。

她看见王叁倒在地上,书架上,桌前,地下,都飞溅一层薄薄的血。

鲜红,还未干涸。

但是在这寒冷的冬季,早已经凉透了。

李瑞清坐在地上,白衣染血,就连脸上也还有几道血痕。而他的身旁,王尧还在痛哭,身边站着几个劝说的小厮丫鬟,嘴脸可憎。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瑞清太善良了,她的瑞清,怎么斗得过这些人面狼心的东西!

敛眉,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赵向零大跨步走到王叁尸体前,一脚踹开王尧,大恸:“你们一个个的都站在这里是死人么!没有看见这里需要一个大夫!”

没有人知道皇上会来,更没有人想到她会来得这样快。

王尧稍怔,立刻扑上去想要推开赵向零。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他不能叫这个女人发现任何破绽。

然而他还没近前,就被赵向零再次踹飞了出去。

“废物!”赵向零道,“瞧见自己祖父受伤,第一反应不是喊大夫,抱着一个受伤的老人家在地上滚来滚去,你是想他死是么!”

王尧打了个寒颤,瞧着赵向零锐利目光,不觉躲闪。他知道自己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两眼一耷,大哭:“祖父,祖父,您死的好惨啊!”

“祖父,祖父。”

声声震天响。好像他真的很难过。

赵向零转头,瞧着王叁遗容,不觉也生出几分悲凉。

王叁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南国。当初自己上位,是他力排众议,也是他一心辅佐自己,替自己护驾,替自己摆平众臣刁难。

如今想来,竟和昨天的事情一样。

他虽然固执,虽然总喜欢以命相逼,但总归是为了自己好,是为了南国好。

白日里,她和王叁在天牢中谈话,她分明就看出了这个老人眼中的妥协。

他其实已经默认她和瑞清,他已经决定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他死了。

不是死在南国朝堂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避风湾,死在了自己的安居所。

他都想要归家养老了啊!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放过他!

耳边还是王尧假惺惺的哭,赵向零不耐,厉声:“闭嘴!”

王尧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个开关,按下就停。

赵向零将王叁扶起,坐正在一旁。

“王相,乃南国之功臣,理当厚葬。”赵向零一字一顿,“但,王相之死有诸多疑点,朕当还他一个真相。”

王尧一颤,知道事情不好,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处理,什么都在原本的地方!

转头,赵向零不容人拒绝:“王右相的好嫡孙,你觉得如何?”

语气中,是不易见的讽刺。王尧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瞧出来。

但他能说不么?他不能!

“草民觉得甚好。”王尧诺诺答道,不敢违背。

赵向零又转头:“左相,你以为?”

李瑞清抬头,有些恍惚:“臣,谨听陛下之言。”

“很好。”赵向零微微勾唇,“青瓷,去将大理寺方舟请来。”

众人哗然。大理寺方舟,在场诸位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名头。

此人生性桀骜,又独身一人,脾气怪异,难以捉摸。他曾破过南国数十年的疑案,仅仅凭借着只言片语就能寻到蛛丝马迹,手段高明,心思细腻。

可以说,没有他解决不了的疑案。

王尧悄悄往后撤,想要将先行撤退,听得赵向零高声:“王七爷,你想要去哪?”

王尧扯扯唇角,知道此事不得善终。他举袖,抹抹眼睛:“我去换件素衣。”

“朕可准了?”赵向零怒道,“没有朕的命令,今日谁出了这个院子,朕就打断谁的腿!”

“可是”

“没有可是。”赵向零道,“右相如今死因不明,杀害他的仇人还逍遥法外,你现在让他入土,他只会在黄泉下咒骂你这个不孝子孙!”

王尧垂头,除了流泪只能流泪。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方舟那个性格怪异的人不肯来这里。

只要他不来,一切都好解决。

人群之中,却有人窃窃私语。

“这凶手不是已经很明显了?”

“屋中只有一个人,难道还有其他人?”

“袒护,这就是袒护。”

赵向零眯目,转视一周,威慑众人闭嘴。

她的震慑很有用,人群忽然安静,落针可闻。只是心中在想什么,已经从他们眼中的愤怒里表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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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赵向零让我抱一会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六章赵向零让我抱一会愤怒?呵,愤怒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上前两步,赵向零弯身伸出手:“爱卿,地上凉。”

李瑞清抬头,眸中云雾翻涌。他看着赵向零的脸,忽觉心中平静许多。

扶着她的手站起身,他伸手,环住赵向零纤腰,不顾众人目光,将她揽入怀中。

垂手,将头放在她肩上,轻声:“向零,让我抱一会。”

赵向零感觉到无数目光刺来,却只是淡淡站着,没有拒绝。

她知道,李瑞清现在应该很难过。

不是因为被冤枉,而是王叁死了。并且是这样窝囊的死法,并且是因为他。

李瑞清在她耳侧,轻笑:“向零,你来得真快。”

闭目,掩去眸间神色,李瑞清话语里的哽滞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向零站正,由着他蹭在自己肩头,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朕怎么能叫朕的左相受委屈?即使要受,也只能在朕这里讨。”

李瑞清笑:“向零,你的龙袍真扎脸。”

赵向零一怔,忽慰然轻轻摇头:“瑞清,皇权即是黄泉,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李瑞清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抱着赵向零,感觉从她那边传来的温暖,觉得自己终于得以喘息。

咳咳。门外有人在咳,打破了这一宁静。

每个人看向来者的目光都不大一样。

有尊敬,有恐惧,有惧怕,或者干脆都有。

方舟站在门口,将所有的人情绪一览眼底。看到李瑞清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李瑞清放手,转眸看向他,稍稍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方舟颔首,对赵向零行礼道:“陛下。”

“不必多礼。”赵向零抬手,命他起身,“此处情境想来你已经清楚,不用朕多说。”

方舟躬身:“臣已听闻,觉得此案颇有古怪之处,还请陛下允臣近前查看。”

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小厮,明眼人一眼就能瞧穿那是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女子。

但无人敢提及,那小厮不是别人,正是方舟的结发之妻,名曰庞凝,据说是方舟从某个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小乞丐。

她喜欢扮作男装跟在方舟身边,有小方舟之称。

方舟进屋,她便跟着进屋,一边走,一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方舟道:“这案子还有什么可查的?明摆着此处只有左相一人,身上染血,不是他还能有谁?”

方舟状似呵斥她道:“身上染血就是凶手,那此处沾染血迹者共有三人,左相,王尧,皇上,岂不个个都有嫌疑?”

赵向零知他二人是在给李瑞清解围,高声:“方爱卿,照你所言,朕也该关起来审一审?”

方舟转头,拜道:“不敢不敢,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怎能妄下定论?”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众人听的。

王尧脸色陡然变白,他看这方舟同李瑞清私交甚好,别说不是左相下的手,没准就是他下的手,方舟也能给他掩饰过去!

该死!这左相分明就不怎么同旁人往来,为何谁都向着他!

在屋中打量几圈,方舟才回身,对赵向零复命道:“陛下,案头有两杯茶水,的确当时屋中有两个人。右相的茶水中有安眠成分,双手有被缚住的痕迹,可见时辰不短。”

“继续。”赵向零道。

“屋内壁橱层内有血迹,杀人者在杀害右相后,躲在壁橱里。”方舟道,“经当事人王尧的说法,他在发觉不对后就立刻赶来,发现左相执刀杀害右相的说法不符,所以臣以为,杀人者在杀害右相后,躲在壁橱中,等到混乱之时再乘乱逃出王府。”

赵向零点头,颇为赞同:“来人,全城封锁戒严,搜查可疑人员。”

方舟道:“微臣建议,主要寻找身上有血点的嫌疑人。”

他说着,看向了王尧。

与李瑞清身上沾染的大片血迹不同,王尧虽然刻意将血迹抹上了衣服,但还是能从他袖口,领口瞧见一点点喷射上去的血点。

那血点是不可能蹭上去的,只有飞溅,才能做到这一点。

在场的都是人精,现场保持得相对完好,怎么可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算那些丫鬟小厮不明白,听得方舟的话也逐渐相信杀死自家老爷的人,不会是左相。

赵向零要的,也只是这一点。

她道:“既然左相已经没有嫌疑,就先行离开此处。来人,摆驾,回宫。”

方舟也未留下,命人将右相尸身处理好后,将场上所有的证据打包,跟在了赵向零的后头。

銮驾上,众人慢悠悠地走着,赵向零侧身,瞧着站在外头的方舟,低声道:“据朕所知,方卿你的宅子距离王府,大约要行半个时辰的功夫。”

而现在,别说半个时辰,半刻钟的功夫他就已经到了王府上。

若说不是早有预谋,赵向零是不会相信的。

方舟垂眸,低低一笑:“果然瞒不过陛下,这件事,陛下还是问左相为好。”

李瑞清已经换好衣服,清理好面上血渍。他神态如往常并无两样,只是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瑞清。”赵向零转头,勾手示意他上銮驾。

李瑞清抬眸看她一眼,瞧见她面上的笑意,明白她刻意想要逗自己开心。

他不忍拂赵向零的好意,伸手拉住她的手,一跃上了銮驾。

“唤我做什么。”李瑞清稍弯腰,低头看着赵向零道。

銮驾不高,他站不直身子。

“坐下坐下。”赵向零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外头的方舟看直了眼睛。

他身边那位伪装的小厮低声:“出格,太出格。”

这皇上的銮驾可是能随意乱坐的?更不要说他竟坐在皇帝右侧。此乃大不敬,是要杀头的!

“少说两句。”方舟低声,敲了敲那小厮的脑袋。

赵向零听得见,却没有放在心上。对她来说,所有人的流言早已没了杀伤力。

不过她怕李瑞清接受不了。

他素来都是被赞誉的对象,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诋毁?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瑞清?”赵向零歪头,“我有些饿,要不我们回去再吃点东西?”

李瑞清看着她,轻轻揉揉她发顶,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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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瑞清出手禹家覆灭(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二十七章瑞清出手禹家覆灭“瑞清。”赵向零转眸,“要不然我们去转转,坐在这里我怪难受。”

李瑞清不语,只是揉着她的头发,像是平日揉着暴君的背脊。

赵向零不介意自己像暴君一样被揉,她更在乎李瑞清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自闭。

要是真这样,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瑞”

李瑞清的手,辗转按在了她的唇上。他嘘声,示意赵向零不要说话。

于是赵向零便不说话。

她瞪着一对漆黑的眸子,望着李瑞清面上肃然,心中担忧不禁更甚。

她很想问问李瑞清现在是不是心情不好,又觉得这问也是白问。

他心情不好,就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一直到皇宫,赵向零也没能和李瑞清说上一句话。

宫中不得行车辇,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例外,赵向零下了銮驾摒退众人,说自己心情不好,要走回梧桐宫。

其实哪里是她的心情不好,分明是她见李瑞清的心情不好,想要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她跟在李瑞清身后,瞧着天上倾泻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便踩在他的影子上,跟着往前跳。

右相的死对她的打击并不大。赵向零周遭变故太多,要是同她有交集的人出事,她就要难受一顿,那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至少有三百日她都是难受的。

但李瑞清不一样。一来,他和右相接触的时间更多,二人之间的交流也更多,二来,王叁同他亦师亦友亦父,虽不结党派,却算得上的政治上的忘年交,朝堂上的知己。

王叁一死,李瑞清难免感触颇多。

赵向零正跳着,没有注意到前头李瑞清不知几时已经停下,不防直接撞进他怀里,装得脑袋生疼。

揉着头,她难得没有发脾气。

“回梧桐宫去罢。”李瑞清道,“和我一起回去。”

“好。”赵向零见他肯说话,顿时放下一半心,“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让你替你准备。”

李瑞清道:“先回去,我不饿。”

赵向零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想要做什么?不开心么?还是在难过么?自己要不要安慰她一下?

乱七八糟的想着,前头李瑞清又停住,低头看她:“赵向零。”

“啊?”赵向零回神,傻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我没那么脆弱,你放心好了。”李瑞清道,“明日,我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赵向零拧眉,不知他指的是何物。但看他面上神色,她似乎又明白了大半。

联系之前方舟说过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忽然,赵向零笑:“瑞清,希望你没有和我为敌的一日。”

李瑞清也笑:“绝没有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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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沉,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

朝堂上仍旧充斥着威严富贵之气,只是比平日少了一个人。

右相的位置,空着。

王叁在朝堂之上声望极高,许多朝臣都是他的门生。他的死,众人哀悼。

赵向零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俯看众人,垂旒覆面:“昨夜,右相遇刺于家中,朕深感哀痛。右相王叁,尽忠辛劳,南国无人出其左右,故允南国素镐一日,奠右相在天之灵。”

“陛下慈悲。”众人跪答,脸上皆为悲痛。

“此案朕交由方爱卿处置,昨夜听闻已出结果。”赵向零又道,“方爱卿?”

方舟忙执玉笏上前,躬身道:“陛下,昨夜搜城,得一可疑血衣男子,经查证,证明他就是杀害右相的凶手。”

赵向零神色不变,抬手:“带上来。”

“是。”方舟往后退两步,让出一条道。侍从推搡着一个衣冠不齐的人上来,踢弯他的腿,叫他跪下。

他的身上,斑斑血迹,却都不是他的。

“抬起头来。”赵向零道。

那人不抬,反而将脸埋得更低。

“抬起他的头来。”赵向零的语气颇有不耐。

侍卫掰着他的脸,强行让他散发之下的脸露在大众面前。

只听得有人嘶声,惊讶道:“这,这不是禹尚书的小厮福贵么?怎么会是他?”

众人转头,看着禹德泽的眼中满是震惊。

禹德泽脸上也满是震惊。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福贵会在这里,更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同他扯上了关系。

天地为证,王叁的事情,他绝没有参合进去!上头那位只是告知了他这件事而已,他压根就没有动手!

“陛下,臣冤枉。”禹德泽知道兹事体大,立刻跪下,满面惶恐。

赵向零冷笑:“怎么?朕还没有同你扯上关系,你就急着认罪了?”

禹德泽轻颤,辩解道:“这件事定是有人栽赃于臣,臣以为”

“陛下。”

有人打断了禹德泽的话,打断了他的解释。

李瑞清手执象牙笏,挡在禹德泽的前头,躬身道:“臣有本上奏。”

赵向零绷直脸,严肃道:“可奏。”

“臣上议,工部尚书禹德泽,为销毁证据,妄图污蔑臣杀害右相。”李瑞清满面正直,却说着胡话。

于是赵向零也胡乱听着:“哦?竟有此事?”

众人哗然,望向禹德泽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思。

“你胡说!”禹德泽按捺着怒意,高声,“当着陛下的面,你何故血口喷人!”

李瑞清淡笑两声:“禹尚书,你别急。我这里有没有证据,你最为清楚。”

“陛下,臣诉工部尚书禹德泽五大罪状。”

“言。”赵向零道。

“第一条,工部尚书勾结铧王余孽,于陛下不忠,理应当斩!”

“你胡说!”禹德泽怒言。

这件事他做的隐秘,又是三年前的旧案,李瑞清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证据!

李瑞清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本蓝色簿子道:“臣从坐上左相之位后,就觉得此事有诸多疑点,故收集证据,整理成册,还请陛下过目。”

赵向零扬眉,想着李瑞清还挺有能耐,这样久远的事情都能翻出来:“青瓷。”

青瓷近前,从李瑞清手中接过那本册子,呈给赵向零。

赵向零翻开首页,只瞧见了几句话:

时间仓促,来不及编造,只好请向零担待,不要降罪于我才是。

得,原来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顶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瑞清出手禹家覆灭(二)

往下翻一页,上头还有几句话:

不知道这是哪一条罪状,但是陛下,不管我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您也应该说句话,表示您看明白了。

赵向零重重合上册子,高声:“好你个禹德泽,私藏铧王长子,朕真是看错了你!”

禹德泽瞧赵向零的愤怒不似作伪,想要开口争辩,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赵向零根本就没有说那上头写了什么,他此刻开口,分明是自曝其短!

“陛下,臣冤枉”禹德泽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无力。

李瑞清躬身,又道:“第二条,工部尚书禹德泽,妄争从龙之功,在去年祭祖典礼上刺杀陛下未遂,臣这里整理出所有活捉刺客的名单,还有平日联系的书信。他们被关押在大理寺地牢之中,还请陛下过目。”

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方胜,李瑞清呈给青瓷。

青瓷继续将方胜递给赵向零,退到一旁。

赵向零展开,瞧见上头哪里有什么名字,还是简短的几句话:

刺客是抓到了,但是名字没有,一个个都问下来,别说口干舌燥,手写得也酸。反正不会有人知道,陛下您就随便报几个好了。

将方胜叠好,赵向零想笑,只得绷着脸,大怒:“好,好一个工部尚书!”

真的好想笑,再多说两句,赵向零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堂笑出声。

反观禹德泽,他已经撑不住,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跌落,叫他有些站不正。

李瑞清,他究竟找到了什么证据,他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

“第三条。”李瑞清不紧不慢继续道,“身为工部尚书,勾结江南织造妄图谋反,买卖十万皮甲。陛下,这是司寇公子的上诉信和许布宣自裁前的自罪书,请您过目。”

赵向零兴致勃勃地接过信笺,打开发现果然和李瑞清说的一样。真的是上诉信同自罪书。

登时,她就兴趣缺缺,放下信纸。

往下看,瞧见李瑞清暗示她看看信封。

于是赵向零便将信封转过来,瞧见底下一排正楷。还是李瑞清写的,很小,但不影响阅读:

向零,这个时候你就应该看看禹德泽,他大约已经吓得像是一条落水狗了。

将信将疑,赵向零转眸去看禹德泽,果见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全身湿透,不敢抬头。

不是落水狗,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赵向零没忍住,愉悦地笑出了声。

但在众人看来,这分明就是气急败坏,是冷漠的笑,是气愤的笑,是彻骨寒心的笑。

“禹德泽,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赵向零收敛笑容,正色道。

禹德泽哪里还有解释,他满心惶恐,觉得自己没有翻盘的余地。

事实上,李瑞清说的这些事情,他的的确确都做过,正是因为做过,他才没有解释的余地。

他料想李瑞清已经收集完整自己的罪证,瞧皇帝的态度,瞧那信纸同册子的厚度,他就知道,他跑不掉了。

白纸黑字,最为致命。

没准他哪一回的书信,就落在了左相的手里。

李瑞清还在继续往下说:“第四条,禹德泽勾结国,让自家舅子前往国贩卖铁器。这是他的账目以及流水,还有三城城主的证明书。”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册子,递给青瓷。

青瓷转身,再次传给赵向零。

略微翻过,瞧着里头的账目明细,她不觉皱眉,却在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咬住了下唇。

上头写着:待会回去,想要吃什么,陛下先想好,臣回头想想能不能做。

吃什么,当然是吃肉。

再翻一页,仍旧是龙飞凤舞的字迹:知道是肉,我说的是菜名。

菜名啊?赵向零将本子往桌上一拍,站起身展袖道:“不用说下去了,只此四条,再加谋杀右相之罪,条条都足矣叫禹家满门抄斩。”

禹德泽摊在地上,无话可说。他知自己死罪难免,遂开口道:“陛下,此事皆臣一人所为,能否不连累族人?”

“你觉得呢?”赵向零冷笑,“勾结国,党结铧王,谋杀右相,甚至刺杀朕,你觉得你有哪一点能同朕求情!”

冷哼一声,赵向零背手就走,徒留下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她既没有交代该怎么处置,也没有命人拿下禹德泽。

但在众人视线之下,他,已经跑不掉了。

李瑞清手执象牙笏站在一旁,看了禹德泽一眼,转头离开。

会有人来处理他,自己无需对他下手。

瞧见李瑞清走远,众人聚拢站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说着对今天这件事的看法。

有人议论:“此番得利最大的,想来是左相。”

右相身死,王家自然颓圮,禹家犯了这样大的事情,断然没有活路。京城中的几个大家族,这就倒下了两个。

“这右相位置一空,还有谁能得其位?”

又有人道:“可这也太年轻了罢?我记得左相今年方才二十五?”

“你记错了,是二十四。”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四岁的正相,这要是放在以前,是敢都不敢想的

被议论的主角毫不知情,他心下只有一件事。方才向零说,她想要吃白菜肉丸煮粉条。

抬头望一眼阴沉天气,他叹了口气。

这个天,新鲜白菜不好寻。

真是令人烦恼啊。

“心烦?”一个人走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李瑞清转头,瞧见方舟站在他身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有点。”李瑞清应道。赵向零这家伙太挑剔,若是白菜不新鲜,大抵只会吃一口。

“确实应该烦恼。”方舟笑,“日后是不是该叫你右相了?”

“右相?”李瑞清拧眉,“想太多。”

他是不可能会当右相的。这个时候他升迁,是在往刀口上撞。

“那你烦什么?”方舟道。

“烦天气。”李瑞清道。烦这个天气长不出好白菜。

方舟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叹道:“是啊,京城的天,要变了。”

李瑞清:“”天知道,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方舟又叹:“没想到,我自诩清正廉洁,居然有一日会同意做你的伪证。”

“想反悔?”李瑞清反问。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朝堂定右相落孙家

“那倒没有。”方舟笑,“就凭着你明知这是个陷阱,也敢往里头跳的勇气,我这样做也值得。”

更重要的是,他明明知道不该推开那扇门,却念着或许右相还有救,才犯了大错。

李瑞清眼底一黯:“我应当早些进去。”

早些闯进去,或许右相还能救。

虽然李瑞清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无论他闯不闯,王尧都有时间下手。

“我没有想到的是,陛下竟然来得比我快。”方舟笑道,转头拍了拍李瑞清的肩膀,打趣他道,“你小子,还真是”

“没有艳福。”李瑞清推开他的手,掉头往宫里去。

“哎!你去干嘛?”

李瑞清回头,淡淡道:“去库房,挑白菜。”

方舟瞧着他走远,恍然。

要去处置禹德泽就早说嘛?说什么挑白菜,搞得他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唉,年轻真好,瞧瞧人家,说个政事都这样清新脱俗。

===

赵向零趴在桌上,翻阅着文件,李瑞清坐在她旁边,一边剥白菜皮,一边喂给暴君小鱼干。

瞧着手上条条梳理好的证据,赵向零叹:“瑞清,你是什么时做下这些的?”

她成天和李瑞清待在一处,怎么从来没有见他做过这些事?

李瑞清将撕好的白菜递给青瓷,让她先下去,又不紧不慢地洗了个手,道:“闲来无事,就让属木搜集,我只稍稍整理清楚了而已。”

看着面前高高两摞册子,赵向零随意翻动,全是李瑞清的亲笔。

不假手于人,还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采集和整理,将账簿和人员整理得清清楚楚。李瑞清的左相果然不是白当的。

“真是讨厌。”赵向零将册子往旁一丢,趴在桌上叹气道。

李瑞清笑:“怎么?”

“你,处理政事妥帖,费时短,还给我做饭,给暴君做饭,陪我吃饭,喂暴君吃饭,看上去悠悠闲闲。而我呢?整天忙得像条狗,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李瑞清道。

安慰,这绝对是安慰。

赵向零白他一眼,伸腿踢踢他的脚:“瑞清,有件事我得同你商量声。”

“何事?”

“那个右相之位,我打算给礼部尚书孙彦。”赵向零道。

孙彦,就是孙无念的父亲。他曾是先皇的部下,同赵向零的关系极好,两人私下以叔侄相称,没有隔阂。

“孙尚书的资历足够,右相位置给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李瑞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赵向零试探道:“你觉得还有没有更合适的?”

李瑞清斩钉截铁:“没有。”

“那你”

“我没想过当右相。”李瑞清摇头笑道,“右相同左相,于我而言都是相同的。”

这个位置,保护赵向零,足矣。

赵向零瞧着他看着自己不挪眼,明白他的意思,脸倏地一红,忙低下头:“干嘛,贼兮兮地看着我?”

李瑞清凑头,低声:“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

“那我就”

‘咚咚咚’。有人在门口敲门。

赵向零和李瑞清立刻坐正,正经了脸色。

“进来。”赵向零道。

水三推门,走进来朝赵向零一拜:“陛下,左相大人。”

“嗯。”赵向零道。

“禹德泽已压入大牢,陛下您看”水三欲言又止。

毕竟禹德泽曾是工部尚书,处理的太草率,恐怕会落人口舌。

“月后问斩。”赵向零道,“除禹德泽嫡系外,其余人等不加株连,但不得入仕,不得参与朝事。”

赵向零的意思,是禹家嫡系不留活口。

禹家乃是大家族,若株连旁系,怕是杀半月也难以杀光。可太仁慈,她的威严就会受到质疑。

她是皇帝,禹家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数罪并发,为得就是让禹家陷入不复之地。

可就算单单只是嫡系,左右加起来也有数百口人。

垂眸,赵向零知道,她又要犯杀孽了。

手掌有暖意传来,是李瑞清握住了她的手。

赵向零回眸,回以他一个感谢的笑。

“下去罢。”赵向零对水三道。

水三没有抬头,倒退着走了两步就出去合上了门。

赵向零叹:“可惜,他们连一个好年也不能过。”

临近年边,禹家怕是以后都不能过个好年了。

他们确实无辜,但如果自己不这样做,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遭殃。

歪身倒在李瑞清怀中,赵向零哭笑:“瑞清,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下地狱?”

她在位三年来,都不知道灭了多少门。

李瑞清笑:“下地狱,也是我陪着你下。毕竟助纣为虐也不是个什么好名声。”

看他一眼,赵向零忽然大笑,握紧他的手:“你说得对,想到你同我一起,倒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不再是一个人。

禹家果然没能过一个好年。

正月腊八之前,赵向零就着手查封禹家,抄出家产五千万两白银,一千万两黄金,玉器金银器不等。

还不要说琳琅满目的珠宝,和名家字画。

这样庞大的家产,惊动了整个京城。

大家都知道江南织造是个敛财的好官职,却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织造,居然给禹家带来了这样大的财富。

禹家嫡系子孙在年关被斩首于菜市口,所有女性被发配去岭南,而旁系不得入仕,从此只能做一个平头百姓。

这对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但又有人能说什么呢?

不杀,已经是圣上最大的仁慈。

禹家之难很快尘埃落定,众人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江南织造这份肥差上。

有了禹家的前车之鉴,大家都期盼着这块馅饼能跌在自己的头顶,可没有想到,皇上做出的主意却令人咋舌。

她竟然将江南织造的位置,给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姑娘!

登时,非议不绝,不满的人比比皆是。

但没有人能抵得过皇权,更不要说新上任的右相同左相一起力保那位名叫蘅秀的姑娘坐上江南织造之位。

说到右相,众人都以为这个位置只能是如今正当盛宠的李澈来坐,却没想到,一道圣旨下来,叫礼部尚书孙彦爬上了这个位置。

至此,南国朝堂有了新的局面,表面上再次稳定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章 过来告诉你个秘密

漫天飞雪,白雪皑皑之中,禹家落下了帷幕。

最后一颗人头,最后一滴鲜血,叫京城的血腥味终于淡了些。

赵向零嗅着空气里的梅花香,身着一袭梅花纹金线大红裘,里头着银狐短绒袄,站在梅花树下折梅花枝。

李瑞清仍旧一袭白衣,披着件白狐大麾,衣角和大麾边上都用暗红色丝线绣着梅花瓣。

他提笔,正站在画架前就着大雪画画。

“瑞清,你觉得是这支梅花好,还是那支梅花好?”赵向零掰下梅花枝,问李瑞清道。

李瑞清并未抬头,而是匆匆在纸上落下两笔,应道:“都好。”

都好你个大头鬼!

赵向零放下手中梅花,快步走到李瑞清面前,抬腿想要踢他一脚。

这样想,她就这样干了。

踩在李瑞清大麾上,沾满雪花,赵向零不满道:“李瑞清,看着我!”

李瑞清笑,添完最后一笔,转头看向赵向零:“这不是一直都看着你?”

只见画布上落着的红色,不是她又是谁?

那张扬跋扈吹胡子瞪眼的表情,简直一分不差。

惊叹的同时,赵向零用她的厚底毡花鞋,再在李瑞清大麾上蹭两下。

“再踩,你的晚饭没了。”李瑞清收起画架,斜眼瞪她。

赵向零默默收回腿,轻轻给他拍了一下,又拍了一下。

不就是一点雪么?至于这样小气?

“好了。”李瑞清揉揉她的头,“去将那梅花折两支,不是待会要同孙无念和陈子涵用膳?你再拖着时间,他们要等许久。”

赵向零便依言折下两支梅花,抱着同他一起往回走。

走了两步,她便觉得不对。

她为什么要这样听李瑞清的话?折梅花这种事情应该是她做的么?

这不是小丫鬟做的事情?所以李瑞清吩咐自己就像是吩咐小丫鬟?

“李瑞清,为什么朕要折梅花。”赵向零不平道。

那么多的宫人可以使唤,怎么就要她去摘?

她可是皇帝唉!她的手是要留着指点江山的,折花是什么鬼?

李瑞清知她满心不忿,笑道:“折花,是你唯一能做且会做的一件同女子有关的活儿。”

“是么?”赵向零眯眼,冷笑道,“李爱卿,看来以后孩子归你生啊?”

李瑞清一噎:“我说的是活,不是其他的。”

“那朕让别人生好了。”赵向零哼道。

李瑞清笑:“你看看,你总是一言不合就生气。”

“好啊,朕生气。”赵向零道,“以后孩子取名,就叫气气。”

不是生气吗?她可以生一堆气出来!

不,是要李瑞清自己生。

踢一脚雪,赵向零抱着梅花快步走开,再不搭理李瑞清。

李瑞清跟在后头,只是笑,也不哄她,反倒是低声同属木说了两句话。

属木便朝青瓷招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去办几件事。青瓷瞧见赵向零没有反对,便也就跟着离开。

青瓷一走,赵向零更无顾忌,走得愈发快,简直能生出风来。她奔向梧桐宫,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李瑞清不紧不慢在她身后站住:“怎么,不跑了?”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赵向零拧眉,神色严峻。

李瑞清见她严肃,也跟着严肃了起来:“可有异样?”

赵向零点头,左右望望,确定没有人后才朝李瑞清勾了勾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李瑞清没有怀疑,低头过去,不妨一只冰凉的手从他领口钻入,一直贴进他背后。

李瑞清冻得打了个哆嗦,咬牙切齿道:“赵向零!”

“嗯?”赵向零也不把手拿出来,还故意抓了抓,“瑞清,我的手好冷。”

说完,在李瑞清衣里摸了摸。啊,皮肤真好!

“赵向零!”李瑞清满满当当的愤怒溢于言表。

“好吧好吧。”赵向零苦哈哈道,“不放就是了。”

她将手抽出来,放到李瑞清眼前:“你看,我的手都冻红了。”

果然红彤彤的,还有些肿。

李瑞清叹:“让你总是窝在屋子里,气血不通,自然就容易冻伤。回去擦点羊油,不许抱着暖炉。”

“暖炉和向零,不可分割。”赵向零从他手中将自己手抽回来,忿忿道。

李瑞清道:“总抱着暖炉,不能受寒,一旦寒气入体你就挨不住,过犹不及。”

“但是冷。”赵向零可怜巴巴。

“总比冻手强。”李瑞清极有耐心,“走罢,他们已经在等我们了。”

“哦。”赵向零垂头丧气,往梧桐宫方向去。

“错了,这边。”李瑞清拉住她,让她掉了个头。赵向零抬眸,发现这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个方向,只有大片梅花林,没有宫殿。

去那里做什么?

李瑞清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

青瓷已经命人备下暖阁,皆用牙色鲛纱覆盖在枝头间,连接成墙。

鲛纱与鲛绡不同,二者虽都不透水,但前者还不透风。所以鲛纱不适合裁衣,倒适合用来装饰屋子。

李瑞清倒好,用它来挡风。

鲛纱微红,衬得枝头梅花愈发娇嫩,几乎能拧得下血来,下头摆着红泥小几,几上一只银制梅花纹小壶正冒着热气。

“李爱卿真是情趣高雅。”赵向零笑,“这里就差个流觞曲水,便可称为文人会师之所。”

“陛下若是有此心思,命人去挖便是。”李瑞清同样笑。

挖渠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李瑞清哪里听不出来她在打趣自己?

赵向零大笑,瞧他接着自己的话,顿时心情大好,挽起他的手道:“走罢,李爱卿?”

李瑞清弯身拱手:“陛下先请。”

赵向零也不拒绝,拉着他就往鲛纱屋中走。

果然,孙无念和陈子涵已经来了,还多了一个司寇黎。

瞧见赵向零,他们起身要拜,被赵向零按住:“打住,要是今日讲礼节,这酒可吃不成了。”

君臣礼节就已经繁复得很,其他的,赵向零见也不想见到。

孙无念和陈子涵倒很是习惯,司寇黎有些惶恐,却也没有坚持要行礼。

这点叫赵向零很是满意。

她曾见过有些固执的人,哪怕她说破的嘴,也不肯放下这些俗礼。

不说远的,就说右相,他就是这样一个迂腐

赵向零脸上笑脸稍稍收敛,垂低头挨着李瑞清坐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酒者偏偏无酒饮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一章好酒者偏偏无酒饮现在的右相是孙彦了,再不是那个迂腐得让人心中发毛的王右相。

赵向零一沉默,众人都跟着沉默了下去。

“哇,这是鲛纱?”与众人不同,司寇黎却表现得高兴的很,他搓搓旁边联结的鲛纱,惊叹道,“我只闻鲛绡一匹十金,鲛纱价更高,没想道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赵向零垂头,笑了一声。她如何不知司寇黎是在故意缓和气氛?罢了,不去想那些。

她笑:“宫里不乏这些,你要是喜欢,可以同我身边青瓷交代,带一些回连城去。”

司寇黎见她形容平和,同以前他认识的那位‘剑影阁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终于放下心来,畅快笑道:“那怎么能白拿?”

说着,从身后拎了两大坛子酒搁在桌上,笑道:“陛下看看,这酒可和你从前喝的不大一样。”

“是么?”赵向零倾身,命青瓷揭开泥封。

清冽酒气,低头一看颜色如血,随着酒坛的晃动均匀挂在酒坛壁上。

“葡萄酒?”赵向零问道。

司寇黎笑着解释:“这并非南国产出的葡萄酒,是我一个友人从皃国运来,陈了十年的老酒,我还没有尝过。”

皃国气候特殊,盛产葡萄,那里酿出的葡萄酒,五国之中都鼎鼎有名。

于司寇黎而言,这份礼确实算厚重,而且正合赵向零心意。

“让人去端个锅子,这个天正适合烤炉。”赵向零笑,转头给青瓷使了个眼色。

“哎,等等。”孙无念叫住她,“我记得向零有一对玉盏,翠绿色,用来配这葡萄美酒再合适不过。”

赵向零白他一眼:“就知道惦记我的东西。青瓷,去给这个惦记咱们国库的小鬼取玉盏来。”

青瓷笑,行了一礼:“是,陛下。”

孙无念瞧她搁在一旁的红梅花枝,探手取来道:“咱们这里头有两个女子,但这懂得折花的人,也就陈四姑娘一人,四姑娘,麻烦您给陛下这摘得如狗啃过的梅花修修枝?”

陈子涵听出孙无念语气中的调侃之意,接过梅花,笑言:“狗啃的梅花?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孙司业倒是啃给我瞧瞧?”

说着,她将红梅枝伸到孙司业脸前,示意他可以开始啃了。

孙无念摇头笑道:“你从来都不同我一边!”

“那是自然。”陈子涵侧头对着赵向零抿唇一笑,“我当然要和陛下一起。毕竟我可不会汪汪汪的咬人。”

众人皆笑过一遍。青瓷也正好带着人上来,命人布菜

接过玉盏,孙无念站起身举起坛子,又笑道:“不介意汪汪汪给你们倒酒罢?”

赵向零笑:“哪里那样多废话?曾经吃少了?快点满上!”

孙无念不紧不慢地倒了小半盏,递给赵向零:“喏,皇上您先请。”

赵向零低头,瞧见里头少得可怜的酒,不满道:“孙无念,倒满。”

孙无念只是笑,努努嘴让她看看旁边人的脸色。

赵向零会意,歪头看向李瑞清,竖起一根手指:“一杯。”

李瑞清微微笑道:“看我作什么?”

“半杯。”赵向零退一步道。

“我有拦着你?”李瑞清仍旧是微笑。

你难道没有拦着我么?

瞧着他脸上笑容,赵向零实在撑不住,败下阵来:“好了,我就喝完这些,就这些。”

说起来,他这个样子反而比义正言辞的同自己说不许喝酒还要可怕。

“我可没不许。”李瑞清撇过脸去,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得意是吧?高兴是吧?赵向零忿忿,瞧着自己盏中的酒甚至连底都没过。

哼,李瑞清这个小气鬼,自己不能喝,就拉着我也不能喝。

想着,赵向零忿忿将盏中酒饮尽,瞧着孙无念不紧不慢地给他自己倒了一大盏,又给子涵倒了一大盏,又给司寇黎倒了一大盏

最可气的是,他居然问李瑞清道:“左相,你可要饮酒?”

更可气的是,李瑞清竟然点头。

赵向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妙了。合着半天,说是给自己的酒,自己一口没喝到,全给他们捡了便宜。

这可是皃国存了十年的酒,她作为皇帝,平日怎么喝得到?

瞧着李瑞清抿了一口,咂嘴觉得还不错,并且赞赏了出来。赵向零听着只想哭泣。

不能喝酒的人,都和她抢酒喝,这个世上没有天理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怕瑞清呢?赵向零忽然想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李瑞清。”赵向零转头,扯扯李瑞清的衣袖,“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李瑞清稍偏头,往她身边倾了倾:“何事?”

“我”

赵向零启唇,刚想命令他现在立刻马上给自己倒一杯酒的时候,远远瞧见一棵树上有人在给她打手势。

是水三,他在告诉自己他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如不是紧急情况,他绝不至于如此,而且这件事一定和在座的某一人有关。不然他不至于站得那样远。

眯眼,赵向零抬手,示意他直接过来。

李瑞清已经发现了异常,低声道:“有事?”

赵向零微微颔首,神色凝重。

她怕是右相事发,又要将李瑞清牵扯出去。

虽说这件事他们做得很干净,但保不准会遗漏些什么。

几息功夫,水三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低头行了一礼:“陛下。”

赵向零抬手:“说。”

水三若有所思地看了孙无念一眼,又迅速地低头。他没有立刻说话,显然是等赵向零做决断。

无念?赵向零拧眉,他能犯什么事?

稍转念,赵向零才记起今日是放榜的时候。

本来早就应该放榜的,只是自己出去了小半年,这件事就耽误了下来。

难道是秋闱出了什么问题?

“说,这里没有外人。”赵向零道。

水三这才站正,严肃道:“陛下,外头大学士们都闹得厉害,说是今年有人故意泄题。”

“哦?”赵向零扬眉。

其实年年都会有买题卖题的现象,虽有整治,但总不能根除。可为什么偏偏今年众人闹了起来?

瞧水三的神色,这件事闹得还不小。

“陛下,今年的举人,没有一个是南方人。”水三低头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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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科举案牵连三家事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二章科举案牵连三家事莫要说水三,就连赵向零也觉得震惊。

全是北方人,这怎么可能?如果这是真的,那就不仅仅是小范围的买题卖题这样简单。

这分明就是有人直接将题目放了出去。

“当时试卷放在天府,钥匙只有三个人有。”孙无念皱眉,不解道,“尚书令,祭酒,和我爹。”

他身为司业,都没有看见试卷的权利。

将试卷放在天府,是赵向零定下的规矩,怕的就是有人拿着科举徇私舞弊,谋取暴利。

天府搁至各类卷宗,甚至有皇族不可与外人见的秘案,旁人想要进天府都难,更不要说窃取只有三把钥匙的科举试卷。

“我爹,绝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孙无念信誓旦旦道。

“那就只剩下尚书令同祭酒。”李瑞清浅声。

天府保管科考卷子的锁他做祭酒时曾经用过,没有钥匙,用旁门左道绝对开不了门。

孙无念又道:“祭酒乃是杜元嘉,他曾做过太子傅,向零,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于是,就只剩下一个尚书令,陈良洲。

孙无念瞧见旁边陈子涵脸色有些不自在,记起尚书令是她爹,又忙道:“陈叔叔为人正直,也绝对不会做出这件事。”

可,如果不是他又不是他,将试题透露出去的人又会是谁?总不能是它自己长了腿,让别人知道的罢?

一旁司寇黎听了,忍不住插嘴道:“有没有可能是写题的人将题目透露了出去?”

赵向零摇头。

没有可能。科举的题目并不是一道两道,而是由各个地方选拔上来的官员挑选题目,再由自己做下最后决断。

所以说,其实在开考前完完整整见过试题的人,其实只有自己。

“既然不是看守题目的人泄露,也不是写题的人泄露,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司寇黎道,“一定还有人手上有一把钥匙!”

众人皆没有出声。

天府的门锁都是精心备下,再加上不断有侍卫巡逻,想要撬锁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就算拿到钥匙,天府令又要从何处来?

钥匙拿到模板好另行配置,天府令却断然伪造不了。

“此事须得慢慢寻访。”李瑞清道,“先稳定下来局面才是关键。”

江南才倒了一个织造局,如今又一个南方的进士都没有,恐怕朝堂上来自南边的官员要寒心。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赵向零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此事她不能亲自处理,交给李瑞清是最合适的法子。

“陛下。”陈子涵朝赵向零行了一礼,“此事不可耽搁,咱们这酒改日再喝,我们先行告退。”

赵向零也不强留她,笑道:“好,那让青歌送你们先出宫去。”

三人行礼,跟着青歌离开了此处。

赵向零并没有直接走,反倒是坐下瞧着宫女们收拾杯盏。待她们收拾干净,赵向零挥手示意众人下去,她才对李瑞清道:“你怎么看?”

李瑞清答:“此事多有蹊跷。”

倒不是说盗窃试卷发生的蹊跷,而是这个时间踩得刚刚好。

右相身亡,礼部尚书孙彦上位。而礼部,又恰好是掌管科举的部门。

如今赵向零才灭禹家,再加上一个江南织造,今年断不能再对一个家族下手。

而这个时候,科举出问题了,还是大问题。

六部牵扯两部,就连国子监也脱不开干系,得力干将又死了两人,赵向零手头能用的人实在有限。

就如这件事,她不得不让李瑞清出面解决。

因为只有他,同科举一案毫无干系。

“只怕这件事还是冲着你来的。”赵向零叹气。

环环相扣,这人不打算放过李瑞清。也是,想要对付自己的前提,扳倒李瑞清只是第一步。

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我看未必单纯如此。”李瑞清道,“向零,我有种预感,赵瞬他要露出正面目了。”

经他这样已提醒,赵向零方恍然。

确实,如果赵瞬想要对付自己,就绝不能在暗处,而他想要到明面上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有什么时候,能胜过现在?

王右相之死,工部尚书禹德泽举家覆灭,科举大乱,如果这个时候她对付一位前王爷的遗子,怕是会遭到天下人的谴责!

赵向零忽然觉得很累。

她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她和赵瞬之间的斗争,又要开始新的一轮,而朝堂之上,又将刮起血雨腥风。

王相和禹家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他还有更大的动作。

“瑞清,我该怎么办?”赵向零叹道,“朕要如何是好?”

李瑞清将手搭在她肩头,压低声音道:“陛下,您只管放开手去做,剩下的交给臣就好。”

转头,赵向零瞧见他一对沉静的眼睛,也瞧见他眼底抹不去的杀意。

很浓,却莫名让人真的感觉到放心。

似乎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赵向零笑了,她拂过李瑞清的眼睛,忽然问道:“瑞清,你说赵瞬会是谁?”

当初那杀手,可承认他是赵瞬。而且,他拥有着和李瑞清一模一样的,浅琉色的眼睛。

“不管他是谁。”李瑞清道,“他终究只有一条路选。”

“是什么?死?”

李瑞清笑,赵向零却瞧不清楚他的情绪:“是愿望未达成,孤零零的死掉。”

稍抬头瞧着他,赵向零忽然有种预感。其实李瑞清早就知道赵瞬是何人,只是他特意瞒着自己。

但这件事有什么瞒着她的必要?反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为什么瑞清还是执着要拖着时间?

就算不告诉自己是为了自己好,那为什么不暗杀掉他?

太多疑问堆积在赵向零心头,但她看向李瑞清的眸子还是清澈的,懵懂的,似乎她什么都没有留意到,也似乎她什么也没有察觉。

装傻,是赵向零最擅长不过的事情。

不过这些疑问没有堆积太久,第二日,在那个人被‘送’上朝堂的时候,一切,就都真相大白。

因为那个叫做赵瞬的人,她认识,而且再认识不过。

。顶点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赵瞬现瑞清知是谁(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三章赵瞬现瑞清知是谁一袭青衣伏在地上,抬头望着赵向零的眸子很干净。

他的身份,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情理之外。

赵向零端坐于龙椅之上,盯着他的动作,厉声道:“你说,你是赵瞬?”

玄音伏在地上,似乎有些惶恐,又似乎很是高兴。他平静道:“是,陛下,我就是罪人铧王长子,赵瞬。”

他此刻的坦诚,叫赵向零心中极其不舒服。尤其是他将‘罪人’二字咬得极重,就更让赵向零不高兴了。

铧王是罪人没有错,但他分明就不是这样想,现在来告诉自己,不过是想要跻身于朝堂中罢了。

“朕听闻。”赵向零不紧不慢说道,“铧王王妃乃是皃国公主,铧王长子随母颇多,为何在你的身上找不到半点痕迹?”

不说别的,单单说玄音的一对眼睛,就不是传说中的琉璃色。他的眼睛乌黑,同琉璃搭不上半点干系。

玄音仍旧跪在地上,声音清晰可辨:“陛下,因为我看不见。”

赵向零一怔,再度打量他一眼,才发觉如玄音所说,他眼底无光,或许真不能视物。

同他不算第一次交手,可他要是不说出来,自己根本就不会发现。

“当时禹德泽带我出王府,因着一对眼睛太过醒目,便用药水洗去,此生再不见光明。”玄音道,用着极其平淡的口气。

可正是因为这样平淡,才够让人沉痛。

朝堂上,众臣议论纷纷,或有为玄音打抱不平之人,也或有替他惋惜之意。

毕竟,当初铧王谋反的事情,同这位长子并没有干系。

同情?赵向零心中冷笑,她绝不相信玄音的眼睛是在三年前瞎的,不然她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端倪。

她不会同情玄音,除非他死了。

“待会让李爱卿替你瞧瞧。”赵向零面上不喜不怒,“看看你的眼睛,还能不能救回来。”

顺便看看,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又是几时瞎的。

“谢陛下。”玄音大拜,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事实上,他也走不了。

如今朝堂上已然乱成一锅粥,针对玄音的去留有着不同的说法,但无一例外,没有人想要他的命。

因为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对他下手了。尤其是他这样凄惨,了无依靠的时候。

赵向零很清楚这一点,也明白自己应当做下一个决定。

下头的议论声已经停止,数对眼睛都直直看着她,等她的旨意。

捏紧座下龙椅,赵向零气得几近发抖,她盯着地上看上去温顺的玄音,就像是看到了一匹猛虎。

这是她唯一能正大光明杀他的机会,但她知道,她不能。

南国如今人心惶惶,先有右相亡故,后有禹家遭难,要是再将三年前的旧案翻出,南国百姓如何安居,南国学子如何定心?

“你这些年,一直都在禹家做他的庶子?”赵向零问道。

玄音的这层身份,众人皆知,他是以禹家庶子的名分入宫,又被赵向零安置在了太医院。

无论是赵向零还是玄音,都知道她问这个问题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但玄音抬眸,眼底满是感动,似乎因赵向零的关心有所触动。

“陛下。我这些年一直都在禹家后宅。”玄音低头,“禹德泽并未告诉其他人我的身份,只对外人称我是他的庶子。”

禹家曾是京城大户,最重门第,依照玄音的经历只可能是后来入的禹家。

若真如禹德泽所言,公布他为庶子,那他在禹家的身份就只可能是私生子。

别说禹家,就算是寻常人家私生子也会备受嘲讽,可见玄音当时的处境。

众人听了悲切,只有赵向零不以为然。

吃苦,玄音当然是吃了苦头的,可只怕事情并不像他说的那样。

玄音多疑,禹德泽认了一个假货作为主人,而他自己则潜入禹家,冒认成禹德泽的私生子。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玄音要踏着禹家的尸骨上位,因为身为私生子的他,大约没有看过禹家任何一人的好脸色。

从禹德泽能让他入宫当自己的面首就能瞧出,玄音在禹家的地位究竟有多低。

低到可以送进宫来任由玩弄,低到死了也能够无所谓。

“起来罢。”赵向零淡淡道,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跪在地上,“毕竟是天家子嗣,不需低人一等。”

此言,承认了玄音为赵瞬的身份,也侧面告诉众人,日后没有人可以欺辱他。

赵向零又道:“曾经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父亲犯的错,无需你来承担。

“多谢陛下。”玄音拭泪,似乎是在哭。

他当然应该哭。他费尽心思,设计三年,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走到今天这一步,凭什么不哭?

那些往日欺压他,排挤他的禹家嫡系,如今的血已经染红了菜市口,他怎么能不高兴的喜极而泣?

“你该有个身份。”赵向零眯目,“朕封你为华王,将禹家那空置的宅子赏给你罢。青瓷,带他下去,好生置办。”

玄音脸色微变,却只是垂头,听从安排。

华王,铧王,这是在嘲笑他暗地里使刀,还戳不中要害。将禹家的宅子赏给他,一来是为了堵住众人口舌,二来明摆着不要他涉及朝政,三来还顺带着不痛不痒的嘲笑他多年庶子的身份。

转头,走出大殿,玄音拉紧了衣角。

他一定,会重新走进这里的!

揉揉眉心,赵向零已无暇顾及玄音那些阴暗的想法,她更头疼的是今年的科举案。

新任右相孙彦上前一步,道:“陛下,如今秋闱非议颇多,民心不平,若再重新办一次科举未免不公,也太过伤财,臣以为不如照古人举孝廉的法子,于南方再招一回。”

“善。”赵向零道,“此事就交由尚书令和右相,限大理寺在五日内查明此案。”

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虽说仍旧有不足,却比无作为要强得多。

退朝后,赵向零回了梧桐宫。她一头倒在地上,甩了鞋子,翻在绒毯上撸着暴君的毛。

暴君被摸得很不舒服,挣扎着要跑,大声‘喵’了几声,跳进了李瑞清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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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赵瞬现瑞清知是谁(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四章赵瞬现瑞清知是谁它安分了下来。

瞧着李瑞清怀中那只争宠的白猫,赵向零瘪嘴,嗔道:“这年头,猫都和朕抢位置了,世道不公,天理不容!”

李瑞清笑,坐到她身旁,放下暴君推着它叫它自己去玩,拖着赵向零枕在自己腿上。

“这样可好?”李瑞清笑问道。

赵向零挪挪头,满意:“这还差不多。”

谁让暴君同她抢位置的?小心她以后都不给它买小鱼干。

李瑞清低头,瞧见她虽然用着与平常并无两样的语气说话,但眼角还是微微朝下,就连眉心也是皱紧的。

伸手,他替她抚平眉头:“向零,你可是在怨我?”

今日瞧见她神情,大抵已经知道玄音就是赵瞬。并且已经猜到自己早已知晓。

“并未。”赵向零闭目,由着他轻揉自己眉心,“只是他绝不会止步于此。想到这点,我就觉得由衷心的恶心。”

禹德泽当初大抵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看上赵瞬,想要投靠他为主来推翻王家当上京城第一大族。

这位铧王的长子,才是真正的毒蛇,一边答应着禹德泽的条件,一边混入禹家,混进自己身旁,完成他的复仇计划。

禹家的灭亡,早就已经写在赵瞬的计划之中了。

没有此事,他如何进入众人眼?

可怜禹德泽一边看着王相死亡,却没有料到紧接着的就是他自己的坟墓。

“这些事,总会过去的。”李瑞清淡淡道,总有些意味不明。

赵向零笑:“我怎么觉得,你并不希望他死?”

这种感觉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近期赵向零得出的结论。

为何李瑞清要瞒着自己玄音的身份?大抵是因为瑞清怕自己会赶在玄音完成计划之前就剁下他的脑袋。

“现在他死了,对陛下您没有好处。”李瑞清浅声,“我不会,也不会让你冲动。”

听着他的话,赵向零只浅浅回以一个笑容。

那之前呢?他为何避开不谈?赵向零闭目,若有所思。

思来想去,她也寻不到一个理由,只能暂且认同为,不杀玄音,只是李瑞清的权宜之计。

他应该知道的不算太早。

瞧见赵向零闭目,李瑞清才敢显露出一丝放松。

他当然不希望玄音死,他也早就料到了玄音的真实身份,甚至连玄音今日忽然出现在朝堂之上,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有玄音这三年来全部的信息,知道玄音住在何处,有什么经历,但他全都不能说。

因为玄音手上有着他必要得到的东西——赵向零胎毒的解药。

玄音料死这点,才敢在他的面前为所欲为,不然,他早就死了几万次。

稍低头,瞧着赵向零并不放松的神态,李瑞清心里有些内疚,却并不后悔。

这件事,他不后悔骗了她。而且,他会一直瞒下去。

“瑞清?”

赵向零的话打断了李瑞清的思绪。

“嗯?”他回神,似是什么都没有想过,仍旧保持他淡淡的神态。

“我似乎听闻禹思夏自杀在了去岭南的路上。”赵向零问道。

“嗯。”李瑞清答,“不过,她现在应该已经在赵瞬的身边了。”

死,不过是逃跑前的一种说法罢了。禹思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投湖自杀。

赵向零笑:“我记得,禹思秋还在冷宫里住着?”

当初带着禹思秋一起回宫,因为不好安置,又怕她像上次一样跑掉,赵向零干脆将她丢进了冷宫,命人看着她。

说到守卫严密,哪里比得上皇宫?

哪怕是冷宫,禹思秋也插翅难逃。

“嗯。”李瑞清答道,“陛下想要做什么?”

赵向零不紧不慢地起身,转头看向李瑞清,笑道:“爱卿可明白朕想要如何?”

李瑞清低笑两声,敛眉道:“陛下如此狡猾,臣怎么能明白陛下的意思?”

于是赵向零明白,他知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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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思秋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

她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头上歪歪斜斜插着几根竹筷,将头发勉强盘起来,蹲在地上吃着碗中已经干掉了的馒头。

从前,她的衣服总是选着最华丽的穿,她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最繁琐的头饰。

但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可能有了。

原本,她还满心欢心的希望爹爹能来宫中接她回去,没有想到日复一日等来的,却是禹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她应该感到庆幸么?她应该感谢赵向零将她关在冷宫里的不杀之恩么?

她不能,当然不能!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那个贱女人,要不是她,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禹家小姐,没准还能嫁给左相,当上尊贵的左相夫人。

原本,她应该有着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但这一切都被皇位上的那个女人夺走了!

她夺走了自己的尊贵,她夺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如今还夺走了自己的家。

都是她,都是因为她太不要脸,才会抢走自己的一切!

禹思秋咬着口中的馒头,伸头费劲咽了下去。她趁人没有注意,放下碗,从袖中取出一个纸人。

上头写着‘赵向零’三个大字,纸片人上扎满了绣花针。

“去死!”禹思秋低声道,将上头的针拔出来,再扎进去。

“去死去死!”

“你去死!”

禹思秋正和她的纸人玩得不亦乐乎,瞧着纸片在自己手上变得千疮百孔,再也看不清楚上头的三个字,她露出的一个灿烂的笑容。

“死的好。”她道。

外头隐约有人声,禹思秋忙将自己手上的纸片吃掉,偷偷躲在了窗子后头。

冷宫里的人不多,但是还是有几个丫鬟负责打扫。这两个丫鬟,就是她常常看见的打扫宫殿的两个。

屏住呼吸,禹思秋默默听她们两个说话。

一个丫鬟道:“今年的年节真是晦气。”

另一个道:“可不是,听说菜市口的血都淹到了腿脖子上。”

听到这里,禹思秋的面上默默滑下泪来。

那些血,是她父亲,哥哥弟弟的。都是平日里最照顾,最关心她的人。

丫鬟又道:“太残忍了”

“什么残忍?那是死有余辜,要是他们不死,日后没准死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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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说得出并且做得到(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五章说得出并且做得到禹思秋听了,猩红了眼。是,你们都该死,你们全部都该死!凭什么死的人是自己家里的?凭什么!

她几近抓狂,恨不得要去外头将那两个小丫鬟的脸撕烂,却又听得她们道:“今年的雨水太多,叶子落得也多。”

另一个道:“可不是,那叶子含着水,还泡坏了咱们宫里的院墙。”

“还有这种事?宫里的墙不是很厚?怎么可能会泡坏?”

“你不知道,那处正好连着外头的水流,不单单是叶子浸坏的,也有外头水冲刷的缘故。”

“这样大的事情,咱们得去同陛下禀告,宫墙坏了,可马虎不得。”

“别呀”那丫鬟拉住另一人,“陛下这会儿正烦着,听说在殿里头发了好大的脾气,连着左相大人都倒霉,你这时候去,岂不是撞上了?”

“那怎么办?知道这件事不报上去,是要杀头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还能知道?冷宫又没什么人来,还怕有人发现不成?”

“可”

“好了好了,没有大事,要是有事我担着,总行了吧?走了,这天儿怪凉的,咱们去烤烤火,我衣服都湿了。”

看着二人走远,禹思秋站直了身子。

她伸手,捏在半空之中。

天不绝她,她要最后再拼一拼。姐姐说的对,自己已经不好过了,他们也别想舒坦。

反正自己已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就算送了这条性命,也比留在冷宫里吃一辈子的干馒头要好!

等到天黑,禹思秋借着想要如厕的理由出了房门。

冷宫里的人本来就只有几个丫鬟,还有外头的侍卫。

但是他们又不会到里头来,这就给了禹思秋可乘之机。

借着夜色,她悄悄溜出茅厕,走向墙边。

果然,墙边有一处树林,落叶堆积了好几层。想来今天早上那个丫鬟说的墙,就在这里。

左右四顾,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禹思秋像只兔子一样冲进树林中,将自己淹没在叶子下。

她害怕。她害怕被人发现,也害怕被捉回去。

她从前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从来没有偷偷摸摸的做过任何一件事,也没有躲过侍卫,躲过丫鬟。

所以她不敢正大光明的站起来走,她怕自己被发现。贴在地上,她会觉得更加安全。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样做了。

南国已经下了半月的雪,树叶上头覆盖的雪已经淹没了禹思夏,而下头的叶子中,果然饱含了水分。

禹思秋感到一股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仰头,想要打个喷嚏,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不能出声,出声没准就会有人发现自己。

其实如果她冷静下来,不会如此恐慌。因为今夜整个冷宫之中,都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众人似乎都已经睡下,又似乎根本就不在。

禹思秋慢慢爬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墙边。

她这才发现,这片林子很大,种的全部都是海棠树。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坐起身,她抚摸着每一处角落,想要找到那块破损的墙,可是摸来摸去都没有瞧见。

禹思秋简直要急得哭出声来。

她再仔细摸一遍,才发现真的有一个洞。只不过那个洞埋在叶子下,很难被发现。

手指一顿,禹思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里的出口这样隐蔽,那个宫女,是怎么发现的?

她惶恐看向四周,但除了树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那些黑影,却像是无数的手臂,抓在她的颈脖上,勒得她喘不过气。

禹思秋觉得自己要死了。她见识过赵向零的手段,她玩不过她,她没准是中了圈套。

想着,禹思秋用她僵硬的手指将草叶拨回去,想要掩盖这一切,想要偷偷再回到之前的地方。

忽然,她看见了叶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红艳艳的,像是人的血。

禹思秋几乎是立刻就吓得哭了出来。

她又想要哭,又不敢出声,过了良久才将那血一样的东西从叶子里拽出来。

叫她觉得不知是喜是悲的是,这红色,竟然是一块肚兜。

这竟然是一个宫女的红肚兜。

禹思秋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难怪那宫女知道这里有一个洞,难怪她要阻止另一个宫人去禀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怕那宫女,是借着这里的洞,同外头的人幽会呢!

这样的大罪,这样的把柄捏在自己手里禹思秋脸上还挂着眼泪,却在此刻大笑出声。

赵向零,李瑞清,你们都将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抠开堵着洞口的叶子,禹思秋费力的从洞中爬了出去,只听得一声水响,她不见了。

在禹思秋走后不到半刻钟,两道人影出现在厚重树叶之上。

赵向零翘起脚尖,将地上的肚兜勾起来,转头冲李瑞清笑道:“瑞清,你看我的主意是不是特别好?”

李瑞清别过脸,面色微红:“胡闹!”

“瑞清,你做什么害羞?你又不是没有看见过。”赵向零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勾起肚兜上的红线,抛在李瑞清眼前。

“胡来。”李瑞清直接将身子背了过去。

不用看,赵向零也知道他的脸色没准不是红了,而是铁青。他向来开不得这种玩笑。

但是赵向零就爱开这种玩笑。

“瑞清,你这样害怕做什么?这个又没有人穿过。”

李瑞清干脆不搭理她。

“莫非你想要的是穿过的?”赵向零贼兮兮的笑道,“其实你想要也可以,不过我这个人吧”

“住嘴!”李瑞清忍无可忍,挥袖落荒而逃。

赵向零站在原地,默默看了眼地上的洞口,又转头望向李瑞清追了上去:“哎,瑞清,你不要这样嘛!你是觉得我说到做不到?其实我也可以”

“赵向零!”李瑞清跑得更快了。

赵向零直接抄近路,跳上房顶往梧桐宫去。她家瑞清,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得她觉得不逗逗他,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那么就先一步回去准备准备?

赵向零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并且打算着手去做。

她这个人,不仅说得出,还做得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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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说得出并且做得到(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六章说得出并且做得到李瑞清很庆幸赵向零没有再拿着那个肚兜追着她过来。

要是她敢这样做,那自己一定揍算了。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气也气不起来,还能怎么办呢?还不是乖乖的就被欺负了?

李瑞清叹气,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还没踏进梧桐宫,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自己已经减慢了速度,向零再怎么慢,也不可能慢到现在还没有跟过来。

除非她早就已经先一步到了。

望向里宫,已经有灯火亮着,李瑞清心里一松,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

这赵瞬才刚刚稳下,绝对没有立刻动手的本事,更何况想要在宫里无声无息的对她做什么,就连自己都做不到。

暗自嘲笑自己,李瑞清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很清晰的能听见里头有人在唱歌,不是赵向零又是哪一个?

稍低头,听见她的声音欢快,李瑞清的情绪也好了起来,似乎今日朝堂上的烦恼都不消而散。

他带着这样的轻松推开门,却听见头顶有风声传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往旁边一避,就瞧见门上掉下一个铜盆,水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赵”

李瑞清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个箩筐就朝着他的脸面丢来,李瑞清只好用手去挡,却看见里头有无数红红白白粉粉嫩嫩蓝蓝绿绿的东西飞散开来。

如同落花一般,如同雨点一样。

他下意识拨开一件,拿在手上,定睛一看,手指尖都像是着了火。手一松,他连忙丢开,压低了声音怒道:“赵向零!”

“哎!”赵向零嬉皮笑脸坐在藤椅上,望着李瑞清。

她好整以暇,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换了一条腿叠着:“有什么问题?”

李瑞清背脊僵直,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说有什么问题?这能有什么问题?她赵向零,居然给自己下了场肚兜雨!

赵向零坐在位置上,甚至能听见李瑞清将他自己的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她大笑:“瑞清,你别生气,可别把牙齿咬蹦了。”

李瑞清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不颤抖:“赵向零,给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了!”

赵向零笑:“收拾?为什么要收拾?你就当那是毯子,踩过来不就是?”

“赵向零!”李瑞清终于忍无可忍。

“哎!”赵向零撑头看着他笑,“别生气嘛,又没有穿过,很干净的。”

“这是问题么?这是主要问题么?”李瑞清觉得自己有些崩溃。

“是问题啊。”赵向零瞪大眼,“当然是问题,你看,别人穿过的是万万不可的,朕穿过的又已经扔了,除了身上这条,就只有地上这些,要不你瞧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去换一遍再换下来给你?”

“你!”李瑞清彻底崩溃,他面色红透,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什么我?”赵向零瞧着他铁青脸色,俯首大笑,“哎呦,我憋不住了,瑞清,你要不要这么好玩?”

“我是画了阵法么?你是被困住了么?你是走不出来了是么?”

赵向零前仰后伏,瞧着瑞清果然动也不动,不觉愈发觉得有趣。

然后,她又迅速正经脸色,对李瑞清道:“李爱卿,要是用的是用过的,会不会效果更好?”

“你这个妖精,是不是就直接被封印了?”

想了想,赵向零点点头:“我下次一定试一试,看看”

“看什么?”

“看”

赵向零话未说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瞧着李瑞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他的手上,还缠着一根软鞭。

那什么没有用了么?他是怎么过来的?

赵向零瞧见他手中的鞭子还绕在自己椅子上,愈发惊恐。这妖精,居然荡过来!

然后,她脑中立刻出现下一个想法要完,这回真的惨了

青瓷将地上折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干净,不敢抬头。她整理好后,像是后头有鬼一般,匆匆忙忙地跑开。

屋中,李瑞清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端着一本书在看,他时不时抿一口茶,显得颇为悠闲。

“瑞清,我也想喝水。”传来赵向零可怜巴巴的声音。

李瑞清淡淡扫她一眼,默不作声,却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

“李瑞清,我要喝水!”赵向零大声。

但是李瑞清还是不搭理她。

“瑞清”

“坐好。”李瑞清抬头瞧她一眼,厉色道。

赵向零乖乖不敢动了。

李瑞清这个天杀的家伙,居然将她挂在了门上!

她,堂堂南国皇帝,居然被他挂在了门上!

梧桐殿的殿门很高,足矣容纳她和一把椅子,李瑞清正是揪着她,用软鞭将她和椅子绑在一起,吊在了门上。

瞧着自己的衣服带子被绑在门的四角之上,赵向零动也不敢动。虽说她确实坐在椅子上,但是只要她想下去,她可怜的薄薄的衣服,就会被撕破。

难不成她要鱼死网破,不惜裸着也要冲下去和李瑞清打一架?

不行,她做不到。她保证,只要她这样做,明天她就成了整个皇宫的笑柄。

她可是皇帝,她还要点面子的好么!

虽然说被挂在这里也很没有面子

想了想,赵向零又可怜巴巴道:“瑞清,我好冷”

李瑞清斜眼,冲青歌道:“去,将炭火添到最高。”

其实已经添到最高了,坐在屋内的李瑞清仅仅只穿了一件薄衫,还隐隐有出汗的预兆。

“瑞清,我好累”赵向零换了个借口。

然而李瑞清并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他张口道:“累?”

“嗯嗯!”赵向零满心欢喜。

“累就好好坐着,不要乱动。”李瑞清冲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继续低头,不搭理她了。

赵向零决定再找一个算了,放弃挣扎了。

她坐在半空,时刻担心着自己的衣服会掉。又实在无聊,只好竖起耳朵去听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低微,从房上而来。

赵向零眼睛一亮,来了,她要等的救星来了!

赵向零抬头,却发现自己转不了身,只好眼巴巴的等着外头那个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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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始掌政瑞清触皇权(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七章始掌政瑞清触皇权赵向零左顾右盼,果然听见属木停在了外头。

他略显尴尬道:“陛下?主子?”

就在赵向零以为李瑞清会来将自己放下来的时候,听得李瑞清淡淡的声音:“从窗口进来。”

“是。”属木话没说完,就从窗口翻了进来,独独留下赵向零在半空中的椅子上凌乱。

要不要这样?这回自己的人岂不是丢大发了?

李瑞清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用担心,属木也是自己人,不会乱讲。”

属木忙道:“不会不会,借给属下十个胆子,属下也不敢乱讲。”

但是会不会认认真真和火语石流水三水二水一土三土二土一说,那就说不准了。

“何事。”李瑞清问道。

属木忙答:“主子,禹思秋果然已经到了赵瞬手中,我们的人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这是赵向零和李瑞清的计划,让禹思秋以为她逃脱了皇宫,并且能够威胁到宫中的那个宫女。

而在她落水后,接应她的人就是宫女的那个‘姘头’。

他是想要来宫中和那宫女会面,才‘偶然’救下禹思秋。不料反而被她威胁,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不得已才带她到了禹宅,到了赵瞬的身边。

计划完美,天衣无缝,看上去禹思秋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其实不过是落入了赵向零和李瑞清精心编制的圈套而已。

“嗯。”李瑞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应了一声,并未作出任何有用的回答。

“主子,您觉得接下来要怎么办?”属木只好自己主动问道。

李瑞清瞧上头瞥了一眼,仍旧有些心不在焉:“静观其变。”

“那属下先告退?”属木试探道。

李瑞清果然没有在听,他随口道:“嗯。”

别说属木,远远坐在房门口的赵向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她发现李瑞清似乎时不时的会抬头往这边看两眼。

怎么方才就不见他看,现在倒是紧张了?

赵向零嗤笑,忽然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他是从属木进来后开始紧张的。也就是说,关键之处还在属木身上。

想来想去只有一点不妥当,那就是,属木,他是男的!

赵向零眯眼,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下去了。呵呵,李瑞清啊瑞清,等我下去,你就遭殃了。

她佯装很累的样子,慢慢地,慢慢地放开手,轻轻地,轻轻地晃了一下身子下的椅子,然后

“啊!”

假装没坐稳,赵向零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其实她也并不是什么也没有穿,李瑞清总不好意思将绳子挂在她的里衣上,但是这头朝地,好歹要露出半个后腰来。

然而赵向零什么也没能露出来。

先是一件大麾劈头盖脸蒙住了她,紧接着她就掉进了一个怀里。

耳边是李瑞清低沉有力的声音:“转过去!”

很凶,但是当然不是对自己说的。那是对属木说的,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赵向零将头埋在大麾里,只想狂笑。她真的是太机智了,李瑞清的弱点一找一个准。

还惩罚自己,怕不是在惩罚他自己呦!

想着想着,实在憋不住,赵向零大笑出声。

屋里的笑声格外洪亮,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来源。笑声不是一个人的,还有人在笑。

是属木。见赵向零笑了,他实在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此刻,李瑞清的脾气非常暴躁,他转头,冷声:“快滚。”

于是属木麻溜的撤退,并且打算将这件事和兄弟们好好分享分享。

标题他都想好了,就叫做——震惊!那些年左相为何要和自己过意不去。

属木大笑,走远了宫内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他想着,自己一定要回去写个文案,给阁主夫人也乐呵乐呵。

赵向零笑了许久才停下来,眼巴巴的瞧着李瑞清已经平静下来的脸。

“好笑么?”李瑞清问。

“不好笑的。”赵向零答。

半息后

“哈哈哈哈哈”赵向零裹着大麾,摔到了地上。

李瑞清冷眼瞧着她,觉得很是不悦,默默转头,也不搭理她,打算自己洗洗睡下。

他以后再同赵向零胡闹这些,他就是暴君!他就学暴君叫!

然而,等到他睡下,也没瞧见赵向零进来。

没准她是回栖凤宫去了。李瑞清想到。

他转个身,瞧见外头的灯火还亮着。仔细些看,大抵是他书房的方向。

她在哪里做什么?李瑞清皱眉,把自己刚刚发过的誓统统忘了干净。

坐起身,李瑞清穿好鞋,披上衣服,朝外头去。

赵向零果然在书房。她正挑着灯,批改今日大臣递上来的折子。

站在窗口,赵向零并没有发现他,反倒是侍候在一旁的青瓷先瞧见了他。

她刚想开口提醒赵向零,却瞧见李瑞清抬手给她打了一个噤言的手势。

青瓷会意,低头没有再言。

站在外头,隔着一扇窗,李瑞清静静望着赵向零仔细批阅着奏折。

烛光下她的侧脸微晃,愈发显得认真,偶尔轻蹙的眉角,说明她又遇见了什么问题。

朝堂上近来的烦心事很多,想来她也很是疲惫。

李瑞清挨在窗沿边,静静站了许久。

赵向零一直没有抬头,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李瑞清就站在窗外。

她偶尔揉揉眉心,又接着低头换笔批改折子上头的错误,甚至都没有让青瓷给她第一杯水。

站了大约半个时辰,站得李瑞清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他才上前一步,推门走了进去。

赵向零有所察觉,抬眸见是他又迅速低头,笑道:“瑞清,你来了?”

“嗯。”李瑞清答,“你不在,我睡不着。”

给青瓷使了个眼色,命她出去。青瓷立刻会意,躬身倒退着出去,顺带替他们合好了门。

放下手中笔,赵向零捧起旁边茶盏,笑道:“爱卿既然这样闲,那不如替我改两本?”

她原本只是说笑,没想真的要李瑞清动手,没想到后者点头,竟应了声:“好。”

好?赵向零抬眸看他。左相的笔迹何人不识?他这岂不是在给他自己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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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 孙无念揭露陈年事(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八孙无念揭露陈年事看出她眼中疑问,李瑞清笑:“无碍,小时仿你的笔迹也不是一回两回,再仿一次也不是难事。除非,向零你不愿我插手。”

“求之不得。”赵向零笑,大大方方将手中的笔和折子给他,“既然如此,你坐这,我去歇着。”

说完,赵向零就站起身,拉着李瑞清坐在自己的位置,而她则立刻摊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舒服。”她叹。

要是能不改这些东西就更好了。

李瑞清瞧着她,摇头笑道:“你就这样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我?”

“不然呢?”赵向零白他一眼,“你莫不是还想要我给你研磨?”

“好主意。”李瑞清将墨条塞在她手中。

赵向零:“”

磨墨,她不会,吃馍,她倒是可以吃三个。

反手将墨条往李瑞清怀中一戳,赵向零转头,去叫青瓷备些吃的来。

不为别的。她,饿了。

等到赵向零开始捧着凤梨酥在一旁吭哧吭哧啃着的时候,李瑞清还在和桌上的折子奋斗。

等到赵向零开始捧着脸打瞌睡的时候,李瑞清桌上的折子还有一摞。

这究竟还有完没完?弹劾来弹劾去的是要哪样?

纵然李瑞清自恃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比旁人强,瞧见这些官员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吵去也觉得头疼。

这不是政事,甚至连正事都说不上。

这样的折子,是怎么通过重重检测,送上赵向零的龙案的?

李瑞清觉得,内阁应该好好反省此事。

等他终于将事情都处理完毕,天上的月亮也已经微微往西斜。赵向零更是直接睡到了椅子下。

李瑞清扶额叹气,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向零,回去睡。”

赵向零:“什么?大鸡腿?”

李瑞清叹气:“赵向零,醒一醒。”

赵向零:“我就喝一杯,不用醒了。”

说完,小声嘀咕道:“醒了,我也不喜欢。”

知道叫醒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李瑞清摇头,只好抱住她腿弯,将她横在怀里。

青瓷候在外头,瞧见这一幕忙回避到后头,不敢出声。

“你也回去睡罢。”李瑞清道,“天色不早,明日你还要同她去上朝。”

青瓷不敢就这样走,低声:“那陛下”

“有我,无需你伺候。”李瑞清道,折身往主屋去。

青瓷目送他们走远,才默默转身往自己的厢房去。

第二日,赵向零醒来后的精神不好,青瓷替她更衣时,她连连打着哈欠,眼底泛着水光。

外头天还没有亮,屋内李瑞清还没有醒。

他的作息向来规律,鸡鸣三声后方起床洗漱。而赵向零的作息也向来规律,总在鸡鸣半个时辰之前开始准备上朝。

她欠了个腰,对青瓷道:“早膳替他温着,朕再去趟书房。”

“是。”青瓷将赵向零龙袍整平,才躬身退出屋,迎她出去。

拖着龙袍,赵向零往昨夜书房里去。其实她倒想去直接吃点东西,但是昨夜的折子她必须再看一遍。

李瑞清替她批阅完了不错,但那毕竟是他做的,自己半点没瞧过,若是有人问起来难免会露出马脚。

不需要重写,但好歹要清楚写了些什么。

待她放下折子,天已经开始泛灰,眼瞧着就要亮了。偏头,赵向零问:“青瓷,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时初。”

不等青瓷回答,外头有人走进来道。

李瑞清坐在赵向零身旁,叹:“你总不叫我。”

“让你多睡一会。”赵向零道,“待会下朝,陪我去趟国子监。”

“好。”李瑞清没有问为何,直接应下。

事实上,他总是清楚赵向零究竟在想什么。

国子监治学严谨,里头栽种的大多是松树,故即使是深冬,路旁仍旧郁郁葱葱,偶见几只雪鸟掠过树梢,朝远空飞去。

赵向零头戴帷帽,在穿着青蓝色学服的监生中行走显得格外突兀。

不过没有什么人注意她,因为平日来国子监的官吏就不少,人往人来,他们都已经习惯。

李瑞清当过半年祭酒,对国子监的路再熟悉不过,反倒是赵向零有些生疏,不知该去哪里寻孙无念。

“你没有来这里找过他?”李瑞清忽然问道。

赵向零答:“那是自然,我做什么要来这里寻他?”

要找他,一般也去唛头赌场,来这里做什么?念书么?

“那挺好。”李瑞清道,脚步轻快几分。

赵向零忙跟上去:“好?什么好?”

她没明白李瑞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李瑞清道,“前头就是博士厅,你自己去罢,我就不过去了。”

他停下,拍拍赵向零肩膀,往旁边的崇圣祠方向去,祭酒杜元嘉在那处。想来他是要去找杜元嘉说会话,顺便将时间让给她。

“好。”赵向零接受他的好意,她确实有些话需要单独同孙无念聊。

走进厅中,赵向零瞧见最里头的门牌上写着孙深二字,知道那是他的屋子。

在门口站定,赵向零刚想直接推门进去,想想还是敲了敲门。

“进来。”里头有人说道。

推门,赵向零瞧见孙无念坐在椅子上,伏案查阅着什么。他手下是一本巨大的词典,面前还堆着一摞大约半人高的书。

书封皮很旧,但是内里保存的完好,可见藏书人的珍惜。

“何事?”孙无念没有抬头,而是仔仔细细在自己的小札上用小篆写着什么。

从赵向零的角度,依稀能瞧见那蚂蚁大小的字平整得很。

赵向零轻咳两声:“孙司业,这个我刚刚不小心洒了些水在你的珍本上,不打紧吧?”

孙无念仍旧没有抬头:“不碍事,你”

紧接着,他猛然抬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洒水?我的书?”

迅速站起身,孙无念扑在他那半人高的书上,一本本检查,恼道:“你怎么做事这样马虎?这里的书再没有第二本,弄坏了可怎么是好,你”

书上没有水渍,他又反应过来了什么,抬头叹道:“向零,你总是这样顽劣。”

搁下手中书,孙无念转头,去给她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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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孙无念揭露陈年事(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三十九章孙无念揭露陈年事赵向零笑,接过他手中茶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瞧你的书快编完了。”

“嗯。”孙无念笑,在赵向零身旁坐下,“今日怎么有功夫来寻我?”

“还不是为了科举那件事。”赵向零摇头,将孙无念正在写的小札取来,托在手中翻了几页,“你知道,大理寺那边没什么头绪。”

让大理寺接管这件事,不过这是明面上的样子,赵向零更想要的是自己动手。

水三已经找出了点苗头,她要再度确认一下。

“原来如此。”孙无念的语气里似乎失了些方才有的喜悦。他又问道:“左相没有同你一起?”

赵向零低头看着那本小札,道:“他来了,不过先往祭酒那里坐坐。”

孙无念眼底多了抹情绪。他坐着,捧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又问道:“向零,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赵向零没有抬头,只是笑道:“何事?”

“我其实”孙无念犹豫,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向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左相他很好么?”

闻言,赵向零手一顿,忽然笑:“嗯,他很好。”

“理由呢?”孙无念艰难道,“今日难得他不在你身旁,我想听听你怎么想。真心的。”

“理由?”赵向零笑,“无念,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孙无念将头转过去,不敢看她漆黑如墨的眼睛:“有的。”

“那你有理由?”

孙无念想,其实是没有的。毫无理由,毫无抵抗。

垂眸,他道:“既然如此”

“不过我有理由。”赵向零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想要听,那我就说给你听。”

“他对我很好。”赵向零道,“但也不是谁对我很好我都会喜欢。因为我要考虑他能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瑞清他有剑影阁,掌握南国经济命脉,不会带给我任何物质上的压力,我也不用担心他觊觎我什么。他身为左相,有权利也能支持并且帮助我稳固朝政,不至于动荡人心。”

“他有魄力,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我的面首或者附庸,他也从来不觉得我是皇帝,我高他一等,所以同他相处很惬意。他还有能力,足矣处理他自己的麻烦事,偶尔还能替我分忧。”

“最后,我很喜欢他。大抵就是这样。”

孙无念苦笑:“最重要的,其实是最后一点罢?”

“不,你错了无念。”赵向零摇头,“如果没有前头,根本不会有最后一点。”

“怎么会”

“确实如此。”赵向零道,“无念,就像孙叔叔不会让你娶乡间农妇一样,我也不会喜欢一个对我毫无帮助的人,当然,后院同后宫又是另外的说法。”

孙无念看着赵向零的神情,瞧见她与往常不同的严肃,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稍抬头,释然道:“我大抵明白。”

“明白就好。”赵向零笑,再低头翻动几页小札,突然变了脸色。

她瞧见上头元和二字,绷紧了脸。

元和,不是别人,正是赵向零父亲的年号。

“你这里写了什么?”赵向零问。

孙无念倾身,稍看了一眼,稍皱眉:“这是我目前的猜测,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

“哦?”赵向零看他一眼,意味深长。

“我想,元和先帝同先皇应当没有故去。”孙无念道,“他们应该还活着。”

当然活着。赵向零捏紧手中小札,看着上头孙无念的分析。

他甚至猜出当初先帝平反叛乱后,捉拿下当时已经是庶民的元和。

这段历史,如今清楚的只有赵向零,却生生被孙无念翻出,利用天府为数不多的卷宗和只言片语,将整个真相给还原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该夸赞他聪慧,还是该责备他不知人情。

“向零。”孙无念道,“你可还记得冷宫后头有一大片海棠树?元和帝喜海棠,没准当时他就被压在冷宫,我想”

“住口。”赵向零终究还是叹出了声,“孙无念,你好好看清楚朕是何人。”

孙无念一愣,呆呆道:“向零?有何疑问?”

“朕是天子。”赵向零道,“你当着我的面提及先皇,是不将我的颜面放在眼里。”

“我没有这样想”

“但别人会这样想。”赵向零道,将小札递给他,“烧了罢,日后不要再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这是白纸黑字。

“好”孙无念应得有些不情愿,但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明天我再来寻你,你告假同我去趟天府。”赵向零起身,“你从哪里寻到的这些卷宗,还是早日销毁为好。”

孙无念再望她一眼,小声:“一定全都要烧掉?这些都是再寻不到的。”

“一定。”赵向零没有松口,“留着它们,没有半点好处。”

目送赵向零离开后,孙无念捏着自己才写好的那小札久久没有放手。

他花费数年的功夫才整理出来这些,如今说烧就烧,实在叫他于心不忍。

再者,这里头也并非全都说的是先皇,还有些南国风土人情的研究,要是再写一遍,他未必还能写出来。

其实只要不被人瞧见就好了罢?孙无念想到,上前两步将小札锁紧了抽屉中。

想想觉得不妥,又添了一把锁上去。

他低头,翻开原先他正在看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坐立难安之下,孙无念还是打开了那两把锁,取出了里头的小札。

罢了,这东西留着不仅仅会给自己添麻烦,没准还会给向零添麻烦。罢了,还是不留着为好。

点起火折子,孙无念终究还是点燃了那本小札。看着它成为灰烬。

赵向零转出门,瞧着李瑞清已经在外头候着她。

他站在一棵柏树下,看见她出来,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赵向零笑:“你怎么像是怕我跑了?”

“没有。”李瑞清答,“我是怕你冷。”

李瑞清的话毫无说服力,他的手比赵向零的手还要凉,说明他站在外头的时间并不短。

“祭酒不在?”赵向零猜测道。

“嗯。”

拉着赵向零,李瑞清同她往前头去:“你可有所发现?”

赵向零一顿,垂眸浅叹:“清楚了,应当是从无念入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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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巧合事遇见皃公主(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章巧合事遇见皃公主孙无念手中有天府令,依照他的性子,在秋闱前后出入天府的次数一定不会少。而他身上,是唯一的破绽。

“你打算怎么做。”李瑞清道。

既然从孙无念入手,对方就一定不会放过他。

“只能先一步毁掉证据。”赵向零叹,“我从前以为无念可以一辈子这样无忧,只简简单单做个司业,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

李瑞清道:“毕竟他无论如何也是孙家的人。”

更何况,现在孙彦已成右相,孙家跻身于京城第一大族,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

孙无念终究与平凡无忧没有缘分。

赵向零沉默,她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上染着的白雪,停住不走了。

“不用担心,孙无念不会出大事。”李瑞清安慰她道。

赵向零抬眸看他一眼,郑重道:“不,我在想,我要不要趁着今日出宫去看斗鸡。”

李瑞清不曾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扫她一眼,不说话。

“那就去扔骰子?”赵向零试探。

李瑞清保持沉默。

“那就去听书好了,听书。”赵向零举起一只手,“我保证我不乱跑不乱动不乱看,怎样?”

“你哪一次保证的东西做到了?”李瑞清冷笑两声,提腿就走,“不许去!”

一炷香后

京城某家小酒楼上,赵向零叠腿坐着,瞧着被整个包下来的二楼,不禁觉得有些无趣。

听戏,难道不是人多才热闹?为何被李瑞清这样一搅合,倒像是来听课文的。

磕着瓜子,赵向零转头,瞧见李瑞清正襟危坐,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不禁推了推他:“瑞清,不要这么严肃,笑一个。”

李瑞清扫她一眼:“听完就早些回宫。”

赵向零撇嘴,觉得愈发纳闷。

她家瑞清又不是一个不常出来玩的家伙,他在剑影阁当少阁主的时候,连青楼也去得不少。

怎么偏偏现在这样正经?还是说这正经就仅仅只是对着她来的?

虽说她知道赵瞬正盯着自己,但他想要现在冲自己动手,完全没有可能。

既没有可能,那瑞清要这样紧张做甚么?

百无聊赖,赵向零听得下头有异动,伸头看了一眼。

下头站着的是个穿的极少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不是南国样貌,眉眼上扬,鼻梁挺翘,皮肤细腻。

再看她头发漆黑,扎成一支半个手臂粗细的蜈蚣辫甩在脑后,又用七彩绳子密密压紧,搭在褐色鹿皮坎肩上。服饰上绣着雪莲花,只是绣工在赵向零眼中不是太好,至少同南国精巧的绣娘不能相比。

腰间挂着一条软鞭,脚下踏着一双和肩头坎肩一样颜色的鹿皮靴子,穿在小腿位置上,还挂着两只银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的摇晃,好不神气。

她用并不熟稔的南国话说道:“凭什么不让我上去,我有银子。”

店小二满脸堆着笑:“这位姑娘,上头已经有人包下了,您不能上去。”

那姑娘不服,抬腿踏在台阶上:“他们一共就两个人,怎么就霸占一群人的位置?”

“他们付过银子。”店小二赔笑,“姑娘,您就在下头,我给你安排个位置。”

在赵向零的强烈要求下,李瑞清没有丧心病狂的将整个酒楼都包起来,留下了一楼的位置给其他人。

“不行,这太不讲道理了!”那姑娘道。她撸起袖子,冷笑,“今天本姑娘还非要上去不可!”

眼瞧着下头就要打起来,赵向零招招手:“小二,让她上来。”

店小二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谁也不想得罪。上头那二位自然是贵客,下头这姑娘眼看着也不是好招惹的人。

瞧着她背后站着的十几个彪形大汉,就知道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姑娘金贵得很。

寻常人家,哪里能带上这样多的护卫出门?

那姑娘没有客气,‘噔噔噔’地就上了楼。她挥手,招呼着后头的人都入座,才对店小二道:“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肉都上上来,这是给你的。”

说着,将一小串铜板丢给了店小二,撩开袍子坐了下来。

赵向零瞧她这副做派,低声对李瑞清道:“这姑娘,你可知道是何人?”

她最近并未听说皃国会派人前来,也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公主。

李瑞清低声:“看年岁身形,应当是察力克的十二妹,唤作图哈特。”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女高声:“谁在唤我?”

她踩着她的鹿皮靴,噔噔噔地跑到了李瑞清的跟前,将头往后一仰,“刚刚是你在叫我?”

李瑞清看她一眼,懒得理她。

“哎,我在同你”图哈特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她看着李瑞清,忽然道,“你长得很不错,同我回去当个驸马。”

赵向零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抬头,瞧见图哈特脸上的真诚,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再转头看向李瑞清,后者神色不变,淡淡答道:“没兴趣。”

图哈特皱眉:“当我的驸马,可以有很多的牛羊。”

“不需要。”

“可以有广阔的草原,可以骑马。”

“不喜欢。”

“还可以”

‘咳咳’赵向零实在是听不下去,咳嗽两声,以提醒图哈特自己的存在。

图哈特这才看她一眼,忽然指着赵向零问李瑞清道:“你莫不是因为她?”

李瑞清答:“没错,就是这样。”

“她是你妻子?”

“嗯。”

图哈特叉着腰想了一会,道:“那你就休了她和我走罢,我可以留一个人下来。”

指着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侍卫,图哈特对赵向零道:“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我们哈什的汉子都是一等一的好。”

赵向零微微笑道:“那你怎么不自己选一个?他们都一等一的好。”

这年头,小丫头片子都开始和她抢人了是吧?

图哈特摇头:“不行,他长得比较好看。好看,我喜欢。”

赵向零听着她如此直白的话,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她笑道:“那不行,我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要不然我们猜拳,决定他是谁的?”

李瑞清在一旁咳嗽,提醒她不要玩得太上头。

“猜拳?”图哈特眼睛一亮,撸起袖子,“那你要输了,我猜拳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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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巧合事遇见皃公主(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一章巧合事遇见皃公主后背有人起哄,那些汉子们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赵向零笑:“哦?”

“要不换一个。”图哈特摆手,“我觉得这不太公平。”

“就这个罢。”赵向零到,“咱们就一把?”

“好。”图哈特伸手,“来!”

图哈特没有骗赵向零,她确实很厉害,不过两回合,赵向零就输给了她。

“你输了,人我就”

赵向零笑:“人我就不给你了。”

没看见李瑞清脸色不大好?要是自己真的顺水推舟,别说下次,怕是下下次次他都不会肯同自己出来玩。

“你耍赖!”图哈特大叫,“你怎么可以耍赖?”

“我没有哦。”赵向零冲她眨眨眼,“我说的是,猜拳决定他是谁的,但没有说谁赢了就归谁,不是么?”

图哈特气愤:“你!算来,再来一局,刚刚不算。”

挡住她伸出来的手,赵向零笑:“可是我刚刚说过,只来一局。”

图和特气得脸都红了,却找不到赵向零话里头的任何毛病,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们南国人真狡猾!”

说话间,众人的酒菜就上上来,店小二将两碟小笼包摆在赵向零的面前,将其他的菜都放到了另一边。

图哈特也不管自己的人招呼她过去,拖开条凳往一方一坐:“不介意我坐在此处?”

“请便。”赵向零微笑,完全没有注意李瑞清杀人般的眼光投在她的脸上。

倒是图哈特注意到了:“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这样凶的看着人家姑娘?”

李瑞清不搭理她。

图哈特瘪嘴,喃喃道:“倒是个撬不开嘴的蚌壳,一句话也不说。”

赵向零听了,忍笑忍得极其辛苦。

哈哈,蚌壳。李瑞清,蚌壳。

捂脸,赵向零抿唇再度无视李瑞清快要吞掉她的眼神。

命人搬来几碟菜,图哈特用筷子夹着慢慢吃,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瑞清则将位置搬远,想要离这个皃国公主远一些。

大概是觉得一个人吃得没啥滋味,图哈特将酱牛肉用筷子串起来,问李瑞清道:“你真的不想当我的驸马?”

赵向零默默咬了一口小笼包,在心里回答道,驸马算什么?他连皇夫都不想当。

李瑞清干脆不说话,低头默默喝他的水。

图哈特摇头,瞧着赵向零咬一口小笼包,不禁皱眉:“你吃个东西怎么那么矫情?这龙眼丸子大小的包子,还分成几口吃。”

说着,她拿起另一双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就往嘴巴里送。

赵向零来不及阻止,就听得图哈特一声惨叫。她瞪大了眼,想要吐出来又不好吐出来,只得咽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样烫?”图哈特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囊,咕嘟嘟喝了几大口。

当然烫,这家店的小笼包,以肉馅鲜,面皮薄,汤汁多闻名,你这样一口咬下去,不烧着舌头才怪。

喝了整整一壶酒,图哈特才觉得自己麻麻痛痛的舌头稍微好了一些。

她皱眉:“这东西,不好吃,没有我们那里的烧羊骨好吃。”

赵向零笑笑,没有接话茬,而是继续吃她的包子。烧羊骨确实很好,回头就让瑞清去试着做做看。

瞧着她低头窃笑,李瑞清看穿他的心思,应道:“就不。”

他不可能会同她做什么烧羊骨,美得她的去。

瞧着赵向零很快吃完一笼,图哈特瞧着她许久,试探问道:“这个,真的很好吃?”

方才她太急,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那是。”赵向零道,“你可以再试试看,喏。”

她大大方方将笼屉推了过去。

图哈特夹起一只,尝了一口,学着赵向零的样子,还颇有几分模样。

“是不是不错?”赵向零笑问。

“嗯。”图哈特点头,“确实比刚才好,但是我还是喜欢这个。”

她举起自己插着牛肉的筷子,痛快地啃了一口。

赵向零笑,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图哈特放下手中筷子,吞干净食物,又道:“你还是第一个在南国不嫌弃我这样吃东西的人。”

“你们皃国有自己的习惯,就像南国有自己的习惯一样。”赵向零道,“没什么可嫌弃。”

不过只是一个形式,无伤大雅。

“你是个好人。”图哈特抚掌大笑,“我喜欢你,我们是朋友了。”

赵向零笑:“我还是第一回听见有人说我是个好人。”

这句话是真心话,赵向零听的最多的,大概就是罪该万死,罪恶滔天之类的话。

“好人就是好人,图哈特从不说谎。”图哈特道,“所以你把他让给我,我换一个更好的给你。”

瞧着图哈特指着李瑞清的手,赵向零刚刚仅有的一抹感动瞬间消失殆尽。

她笑眯眯的对图哈特道:“你可知道一句古语?”

“什么古语?”

“朋友妻,不可欺。”赵向零道,“既然你觉得我是你朋友,你就不该惦记他。”

图哈特眨眼:“还有这样的话?”

“嗯。”赵向零笑着点头。

但是下一息,她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那算了,我不同你做朋友了。”图哈特将手中筷子一放,站起身来,腿上的银铃铛响起,“反正这个人,我要定了。”

赵向零垂头,浅笑:“恐怕,你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图哈特认真道,“等我将他带回皃国,将他捆在我最喜欢的小红马上,拖给我的姐妹看,她们一定会羡慕。”

赵向零方才涌现出来势在必得的决心,瞬间被一盆水浇灭。

捆在马上?拖给别人看?

赵向零抿唇,继续忍笑。她看着李瑞清的脸色,觉得现在李瑞清的内心一定很狂躁。

“你的驸马,就是这种待遇?”赵向零笑,声音里有些发颤。

图哈特反问:“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太正常了,就是让人觉得开心而已。

赵向零拍拍李瑞清肩膀,严肃道:“你觉得如何?”

听上去似乎不错。

李瑞清扫她一眼:“你要是觉得可以,就自己去。”

“你看,他不愿意。”赵向零摊手,对图哈特笑道,“你总不能强人所难。”

站起身,赵向零擦擦手:“好了,我们改日再会。”

还未走两步,耳边风声传来,一根银针从赵向零耳边飞过,直直插进旁边的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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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巧合事遇见皃公主(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二章巧合事遇见皃公主李瑞清起身,拂过桌面,立时数根筷子如同活了一般,腾空而起,如利箭穿空,往银针来的方向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几个人从房梁上跌落下来。筷子正插在他们胸口,眼瞧着是没有救了。

图哈特瞪大了眼睛。

她惊叹道:“死,死人了?”

“不用怕。”赵向零安慰她道,“其实”

“兄弟们。”图哈特大声,“又有人要来动手,还不快拿起你们的家伙?”

赵向零:“”合着这妮子根本就不是害怕,而是见着血激动的。

图哈特话音未落,数十个黑衣人从窗口台阶上跳下来,径直绕过李瑞清和赵向零,冲着图哈特而去。

赵向零很快就被挤出人群之外,瞧着里头打作一团。

“瑞清。”赵向零刚拔出来的剑又插了回去,“这还是第一回有暗杀不是冲着我来的。”

怎么觉得怎么失落呢?

“难道不好么?”李瑞清问道。

既然不是冲着赵向零来的,那么他连出手的功夫也不必要费。轻跃起身,坐在栏杆上,他静静瞧着旁边众人打架。

赵向零轻跃,坐在他身旁,还不忘抓起桌上装瓜子的碟子,慢慢磕。

“你说为什么他们要追杀图哈特?”赵向零问道。

一个并不处在皃国权利核心的公主,长在草原之上,性格直率,粗野,没有对付的必要。

李瑞清答:“大概是她此行的目的太过招人嫉恨。”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一个皃国公主。”赵向零沉思,“她不会是来和亲的罢?”

李瑞清沉默。

“朕不喜欢女人,还是退回去。”赵向零摇头,咋舌,“可别耽误人家闺女,我可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望她一眼,李瑞清保持沉默。

“你是说,她来找你和亲的?”赵向零蹙眉,瞧着李瑞清的脸色,多半是这个意思。

再细细想起当初皃皇走时对李瑞清的执念,就更加有可能。

赵向零笑,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瑞清你艳福不浅啊!”

李瑞清差点没气得从栏杆上掉下去。

“真没想到,事情过了大半年,他居然还敢打你的主意。”赵向零眯眼,“难不成是当初我太好说话,叫他们那样轻松的走了?”

“想办法打发她回去。”李瑞清道。

“那不行。”赵向零笑,“你不觉得你和她很有缘分?”

人家千里迢迢为瑞清而来,又好巧不巧的遇见了瑞清和自己听戏,如今还看上了瑞清的脸蛋

太巧了。巧得不像是巧合。

“缘分?”李瑞清侧阴**,“赵向零,你是不是还想尝尝前些日子的滋味,嗯?”

他幽深的眸子看过来,叫赵向零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她立刻想起前些时候被李瑞清吊起来的惨淡。

赵向零拍拍胸脯,保证道:“瑞清,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让你嫁到皃国去?那么远,以后我都不好找你”

“这是重点?”李瑞清总是被气得咬牙。

“不是。你是要嫁给我的不是”

“不是?”

“对,你不是嫁给我,你是留不对,成婚,对,成婚。你是要同我成婚的,怎么能去皃国,所以我肯定让她怎么来,怎么回去,是吧?”

“嗯。”这还差不多。

二人说话间,那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一楼的人全部跑光,伙计躲在壁橱旁瑟瑟发抖,掌柜站在台里,一边躲着,一边叹气。

即使在楼上,赵向零也能听见他拨算盘的声音。

“真不禁揍。”图哈特踩在一个人背上,瞧着他口中吐血,“喂,你能不能醒一醒,再起来陪我打一会?”

然而,地上那个人怕是连身子都凉了。

“他已经死了。”赵向零提醒她道。

“哦。”图哈特这才松开腿,对李瑞清笑道,“我刚刚看看你那一手很厉害,要不我们来打一架试试?”

李瑞清仍旧不同她说话。

事实上,从她进来起,李瑞清就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见他不搭理自己,图哈特也不丧气,挥动自己手中软鞭就朝李瑞清抽去。

赵向零只是笑,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眼瞧鞭尾就要挨着李瑞清,图哈特刚想收鞭,却发现面前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在一瞬,脖子上冰凉一片,低头,瞧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不知什么时候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图哈特大惊失色,转头瞧见李瑞清那张淡漠的脸。

看见是李瑞清,她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方才的刺客诈尸。”

她挥手,示意已经举刀指向李瑞清的侍卫放下手中武器:“不打紧,切磋而已。”

侍卫不信,只看着李瑞清泛着寒意的宝剑。

不过,李瑞清倒是不介意朝他指来的刀,他收回剑,旋身坐回了原地。

剑身入鞘,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眼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算了。”图哈特道,“本来想掳你回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这里没有人打得过你。”

一听这话,她身后的侍卫脸皆涨得通红:“公主子,我们可以!”

“可以个大头。”图哈特甩手,“承认不如别人这么难呢?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走了走了,反正我也招不了驸马了,算你好运。”

再看李瑞清一眼,图哈特又道:“你妻子长得好看,我很喜欢。”

李瑞清:“”

“要是哪一天你死了,我可以把她带回草原去,我们那里的汉子,是一等一的好!”

李瑞清:“”

他,有点想要打人。

这个姑娘,究竟会不会说话?当面咒人去死,还给向零安排后路?她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踩着鹿皮靴,图哈特快乐的踏着铃声离开,还不忘在出门前同赵向零招招手,顺带将掌柜的亏损全都记在了她的账下。

以至于赵向零和李瑞清二人出门的时候,掌柜见他们要结账,豪爽的挥手道:“不用了,前头那个姑娘已经帮你们付过了,你们走吧,走吧。”

李瑞清觉得极其纳闷:“赵向零。”

赵向零却在走神。

“向零!”

“啊?”赵向零回神。她瞧着李瑞清不愉神色,笑道:“你说那姑娘?”

“我觉得那姑娘挺好的,至少比假惺惺的人强太多。”

于是,李瑞清更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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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假钥匙涉及南科举(一)

赵向零并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去天府转了一圈,将她记忆中同先皇有关的卷宗统统销毁才朝回去。

事实上,她心里清楚,这样并不能阻止什么。

对手要拿到的证据,大抵早就已经拿到,自己不过是白费功夫。

但,即使是白费功夫,也得去做。

“瑞清,我看这件事棘手得很。”赵向零边走边道,“明显赵瞬想要对付的就是孙家,从无念入手确实是最好不过的法子。”

孙无念被保护的太好,从来没有接触过朝堂上的这些腌臜事。他根本无法想象,在这些人的世界里有多可怕。

他的世界,是干干净净的白纸,等着他自己落墨。

“如果是我。”李瑞清道,“在知道你开始动作的时候,就定要抢在你的前头。”

“我也正怕这点。”赵向零叹。千防万防,偏偏漏掉了孙无念。

“不必太过担心。”李瑞清道,“孙家还没那么软弱可欺。”

“嗯。”赵向零答,“如今工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置,由工部侍郎暂代,瑞清,你觉得何人能够胜任这个位置。”

李瑞清顿了一下,方道:“不知陛下有何人选?”

赵向零笑:“看来,李爱卿心里已有打算。”

如今朝堂不稳,禹家已倒,王家又无可用之人,陈家孙家独大,不能再占朝位。

“陛下可曾听闻过廖席?”李瑞清问道。

廖席?这名字甚是耳熟,但是究竟是谁,她不知道。

“这个人是谁?”赵向零问,“我可认识?”

李瑞清道:“你认识的,从前你与王尧发生冲突,总是遇见他。”

有么?赵向零细细想去,似乎还真有这样一号人。并且当时她特意问过李瑞清那人的身份。

“你说的是京城的巡查兵头领?”

要不是他,怕王尧当时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嗯。是他。”李瑞清解释道,“此人曾是当年科举状元,后来因为得罪权贵一路被贬。”

直接从状元贬成了巡查兵。

“他现在还在巡查营?”赵向零问道。

“现在只是一个巡查兵。”李瑞清道。

得,又降了一级,直接从巡查兵头领降级成为巡查兵了。

“他是不是太容易得罪人?”赵向零试探性问道。

科举状元的名号不是白来,但一个科举状元能混成一个小兵,负责管管小贩买菜,这也太凄惨了些。

李瑞清轻咳两声:“此人性子直,又不怕得罪人,凡是有见不惯的地方必定要插一脚,故而才会落得此番境地。”

赵向零点头。她明白了,这个廖席,就是拼了命的找事情去得罪人,就算事情不找上门来,他也会自己给自己找事。

“为什么是他。”赵向零问道。

虽说廖席是科举状元,有才能不错,但依照他的脾气,若是当上工部尚书,恐怕要将所有人都得罪个透。

况且他没有任何功绩,想要坐稳这个位置恐怕会招来颇多非议。

“陛下,你如今需要的是一把利刃,而他,再合适不过。”李瑞清笑道。

如今朝堂已乱,何妨不叫人将事情闹得更乱一切?况且像廖席这样只知对错,不论何人的性子,才真真正正的能够为人所用。

“这把利刃,容易伤己。”赵向零道。

李瑞清笑:“无碍,万事有臣,他闹不到哪里去。”

赵向零相信这句话。李瑞清在朝堂上掌控众臣的能力有目共睹,他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左相。

“此事就下达下去,我再同右相商议一番。”赵向零道。

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需多言。

第二日,当圣旨颁布,任命工部侍郎为礼部尚书,廖席为工部尚书之时,众人哗然,却无一敢言。

近来朝中政治高压,加上两位宰相并无异议,众人心中虽有怨言,却不敢发声。

大概朝堂之上唯一高兴的就是廖席。

他眼底有泪,隐隐有光,接旨大拜,掩袖哭泣。

赵向零能理解他现在想哭的心情。

熬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熬到自己想要的地步。寒窗十载,谁又真正愿意当一个京城巡查的小兵?

新任礼部尚书泉有鸣上前一步道:“陛下,皃国派使臣往来,其间有修书一封,愿皃公主图哈特和亲南国,两国共修其好。”

赵向零一听,就知道图哈特自己没有禀明她的身份,显然,这位皃国小公主,是瞒着人来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赵向零以为她是皃皇派她来给自己添堵,没有想到这位公主是自己偷偷瞒着众人跑来。

不过,多半也有皃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既然不是明面,那么事情就好解决的多。

赵向零沉声道:“和亲?朕兄长如今还流落民间,不知其所,她与何人和亲?”

“这”泉有鸣转头看了李瑞清一眼,终究还是没有敢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他敢说皃皇的意思是同左相大人和亲?就算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做。

要知道,如今左相不单单为臣,还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同皇上说要她的人,自己可不是嫌自己命长?

但知情不报,同样是大罪。

泉有鸣道:“陛下,皃皇信中太细,臣叙述不明,已呈交内阁,待陛下过目。”

既然不能说,那么不说就是最好的法子。

赵向零早已知其中内容,淡淡点头:“还有何事要奏?”

大理寺卿站出来,道:“陛下,科举舞弊一案已发现关键线索,城西有人寻到了一把钥匙。”

“哦?”赵向零看向他,“呈上来。”

大理寺卿从袖中取出一把铜制钥匙,恭敬递给青瓷。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枚钥匙是仿制的。

虽说钥头繁杂,但是尾部没有花纹,只有圆圆的手柄,甚至看能看见上头凹凸不平炼制的痕迹。

这样粗陋的钥匙,怎么可能会是天府原配?

瞬间,堂上有几人脸色微变。

右相孙彦,尚书令陈良洲和祭酒杜元嘉均对视一眼,大觉不妙。

钥匙在他们手中,若这把钥匙真能打开天府内室大门,那他们其中定有一人负看管不牢的大罪。

此案涉及南朝科举,就算想要从轻处理也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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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禹思秋暗中布冷局(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四章禹思秋暗中布冷局一时,朝堂议论纷纷,众人狐疑不定。

大理寺卿道:“微臣发现这把钥匙后,立刻前往天府查探,确认它的确能打开内室大门,没有差错。”

赵向零将手往下头一按,神色微凉。

“陛下,在天府查探的同时,臣问过天府侍卫此段时间有何人进出过天府,可有异常。”大理寺卿道,“除阁老以外,唯一无天府令的就只有孙二公子,司业孙深。”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大理寺卿例行检查,怀疑到孙无念头上十分简单,只要有心人稍做引导,他就很难不往无念的身上想。

“陛下。”孙彦站出一步,“臣对孙深进出天府内有所耳闻,说是陛下首肯让他编写南国国子监教案,故入天府寻找相关书籍,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孙彦的反应很快,知道这个时候该将自己扯出来。赵向零敛眉,应道:“确有此事,天府令是朕给孙司业保管,允他进入天府。”

“陛下。”大理寺卿言之凿凿,“臣相信依照司业的秉性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此案涉及重大,如今孙司业是唯一能进入天府,并且取得钥匙的人,还望他配合大理寺调查,还他一个清白。”

既抓到一条线索,大理寺卿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要知道,此案不破,他也很为难。

孙彦同样不愿松口。他知道此事多半因他升迁而起,如果他真的让孙无念配合,怕不是给他洗清罪名,而是给他强加罪名。

他信大理寺卿的秉性,但他不信其他人没有动作!

二人僵持之间,一人走出,三言两语化解僵局:“陛下,依臣之见,不若让司业带职接受大理寺调查,毕竟事情未定,不能以罪人待之。”

李瑞清顶在孙彦后大理寺卿的目光之下,神色不变,岿然不动。

“臣不赞同。”大理寺摇头,“臣总不能时时盯在司业身旁,此事不妥,不妥。”

“那就停职留孙府查探。”李瑞清退一步道,“右相总不至于会包庇这大案。”

孙彦忙接:“若真是他,我断不会再阻挡,全力配合陛下,没有半点怨言。”

闻言,大理寺卿也不好再刁难,只得应下来。

“那就如此去办。”赵向零道。

李瑞清压根没有想要孙无念留职,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他就是要让孙彦同意将孙无念压在孙府,再拖住大理寺卿的脚步。

他已经要孙彦退后一步,要是大理寺卿再不同意,就是他无理取闹。

况且如今孙家正当势,有谁愿意同他硬碰硬?能退一步,大家皆大欢喜。

下朝后,赵向零换掉朝服,着一袭金线绣孔雀裘坐在梧桐宫的玉石桥上,吊着脚,让青瓷端着小碟立在一旁,自己往水池中给鱼投食。

天太冷,池里头的鱼形容懒懒的,甚至压根就不愿意游出水面。以至于水面上的鱼饵沉入水底,不知便宜了什么。

天上有细细密密地开始下雪,听得雪子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簌簌声响,几乎掩盖来者的脚步。

赵向零没有转头:“瑞清。”

“嗯。”李瑞清应道,从青瓷手中接过装鱼饵的碟子,立在赵向零身旁。

赵向零瞧见他穿着一袭鹅羽长衫,笑道:“这件衣服还挺适合你。”

李瑞清没回话,只是将鱼碟往她面前递了递。

赵向零捻起几颗,丢在水池里头:“都布置下去了?”

“只等鱼上钩。”李瑞清道。

赵向零点点头,又笑:“好人都让你给做了。”

今日怕是孙彦和大理寺卿都要感谢李瑞清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谁让陛下当不了这个好人?”李瑞清笑,抬手将她头顶的雪屑扫去,又将广袖搭在她头顶,“回去罢,雪落大了。”

赵向零拍拍手:“不太想回去。瑞清,能不能陪我坐一会?”

“不能。”李瑞清从她身后抱起她,从桥头栏杆上扯了下来:“前几日还听见你隐约有些鼻音,注意几日,这几日又开始疏忽。”

赵向零笑:“你总对我这样好,让我舍不得给别人。”

李瑞清手一顿,想到了方才朝堂上的和亲一事。

她应当已经看过了皃皇给她的文书,现在说这样话是什么意思?

怎料,赵向零大笑:“瑞清,你要不要这样紧张,看来日后我要多同你开开玩笑。”

“不许拿这件事说笑。”李瑞清低眉,不悦道。

“嗯嗯。”赵向零笑,“好了,你又不是件东西,怎么给来给去的?我给了,你就会去?”

怕是首先就要同自己先闹一闹。

“你知道就好。”李瑞清哼道,“不久后年节,你到底同不同我回去?”

回去?赵向零记起她答应了李瑞清,今年同他一起回去过年。可是

“现在你也瞧见,我总不能撇下无念不管。”赵向零道,“这个年节”

“我知道了。”李瑞清答道,“无碍,等日后再说。”

“以后?”赵向零拧眉,“瑞清,你急着回去要做什么?”

李瑞清一顿,躲开赵向零的目光:“没有,只是有些想家,我娘催我回去而已。”

“是么?”赵向零将信将疑,“你看着我。”

“不看。”李瑞清道,加快脚步,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赵向零瞧着他,觉得有些不大对。

李瑞清,是不是瞒着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慢悠悠的走着,瞧见不远处一个人匆匆忙忙往宫中偏僻处去。

有猫腻。

赵向零想着,悄悄跟了上去。

再近前一看,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时候放出去的禹思秋。

她竟然敢回来,她居然敢回来。

赵向零默默站在树梢,瞧着她穿着宫女的衣裳,匆匆忙忙往远处去。

她应当是用了那个宫女的名头,借到这一套衣服,好在宫中行走。

只是,她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赵瞬又怂恿她做什么?

赵向零跟着她,望着她鬼鬼祟祟去了冷宫的那片海棠树林。

她不敢跟得太近,只站在外头远远瞧着禹思秋从原本的那个洞口掏出一个纸包,鬼鬼祟祟放在了怀里。

药粉?赵向零皱眉,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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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证据出无念陷危机(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五章证据出无念陷危机禹思秋拿出那包药粉后,并没有急着出树林,而是将之倒出,装进了一枚小瓷瓶中。

然后,她四处探探,才转头扎进冷宫她自己的屋里。

赵向零没有再跟上去。她走到禹思秋方才站过的地方,瞧见落叶之上还有一些白色粉末。

蹲身,伸手往上头一捺,赵向零拧眉,稍嗅了嗅。

只闻见很浅的一口,她感觉到自己肺腑之中登时发热,隐有控制不住的倾向。

忙起身深呼吸几口,赵向零方觉得自己冷静几分,稍微清醒。

这种药效,她曾经体会过,禹思秋手中拿的不是别的,正是药性猛烈的满园春。

自打上回在王尧手中吃过亏后,赵向零就命人去将南国所有诸如此类的药物全都调查了一遍,以免在同一件事上栽第二回。

禹思秋要对付谁,根本无需挑明,只是她究竟想要做什么,还说不清楚。

但大体上来看,多半是要挑拨自己和瑞清的关系。

眯眼,赵向零冷哼。就她这点小伎俩,根本就不够自己看。

打个手势,水三立刻从她背后出现,俯首拜道:“陛下。”

“盯着她。”赵向零道,“搞清楚她要作什么幺蛾子。”

“是,陛下。”水三道,顷刻消失在赵向零面前。

负手而立,赵向零踏在湿软叶面上,踮脚飞身离开此处,没有留下半只脚印。

回到梧桐宫,只见李瑞清立在门口,同属木交代着什么。见到赵向零,他挥手示意属木先离开,自己则上前两步迎了出来。

低头,瞧见赵向零鞋边上沾着的几点泥,他道:“禹思秋有动作?”

整个皇宫路面整洁,不染半点尘埃,那泥点分明是才溅上去的,从她来时方向判断,只有冷宫。

而这个时候在冷宫的,除了禹思秋,没有别人。

“嗯。”赵向零道,“她回来了,顺带着还摸了点东西回来。”

“哦?”李瑞清道,眼底里分明写着疑问。

赵向零没想瞒他:“春药,烈性春药。”

李瑞清的脸色登时就不大好。他想了想道:“让人去备下些解药,以防不时之需。”

“嗯。”赵向零应,“无念那边”

“都准备好了。”李瑞清答,“但他怕是要吃点苦头。”

赵向零叹,拉着他往屋里走:“这已是最好的法子。”

从开始被算计起,孙无念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确定不要同他先行商议?”李瑞清道。

赵向零摇头:“他性子太正,不会说谎,提早告诉他我们的计划,总不大妙。”

孙无念的性子,注定瞒不住事。

然而第二日,大理寺在孙家就有了新的发现。

从孙无念平日讲学的书中,有人搜出临摹科举的试题,不多不少,正好十五道。

并且那书上落灰,显然许久没有动过。

朝堂之上,大理寺卿躬身禀报着自己的看法:“陛下,司业书中发现的科举试题已存有一段时间,而书中另一页夹着的是初秋海棠。”

“海棠花干原本的汁液染上那抄录的纸张,有微黄的印记,说明海棠夹着的时间比科举试题要晚。”

但初秋,秋闱并未开始。也就是说,那试题的抄录应该在秋闱之前。

“仵作已经瞧过?”赵向零道,“确定不是先染上的花汁,再抄誊的试题?”

当然不会是。赵向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本书,根本不会是孙无念的。

无念极其爱书,从不允许有任何损书行为,更不会任由书上落灰,或者往里头夹带新鲜的花朵。

因为无论这两种中的哪一种,都是对书的极其不爱惜。孙无念绝不会这样做。

“仵作言,花汁有晕染开试题的表现,故一定是先誊抄,再晕染,时间不会有差。”大理寺卿躬身,“还请陛下明察,臣以为,当先拿司业归案,再另做处理。”

赵向零转头默默看了孙彦一眼,道:“允。”

下朝后,换去龙袍,着一件轻便水绿色绒袍,内里穿着件紫貂短袄,赵向零快步走向广昭堂,瞧见里头已经等了许久的孙右相。

孙彦看到她,拜道:“陛下。”

“平身。”赵向零快走两步,坐在位上,抬手笑着对孙彦说,“坐,不必拘礼。”

孙彦倒也没有客气,依赵向零指着的方向坐下。

他叹道:“犬子浅显,被人算计,让陛下忧心。”

赵向零摆手笑道:“不必这样说,朕唤你来此处,正是想要同你聊聊此事。”

“陛下请讲。”

“朕知无念无辜,但此事须得徐徐图之,以免打草惊蛇。”

孙彦闻言,知赵向零语中深意,忽而长叹道:“唉,未曾想不愿他接触政事,反倒是害了他。陛下不用担心,臣以为犬子吃些苦头,未必是件坏事。”

“孙右相不必太过担忧。”赵向零道,“无念同朕多年情谊,朕必不会让他经皮肉之苦,只是这心性”

孙彦笑,稍垂头:“臣子嗣凋敝,唯有两子,无念自幼从未受过委屈,身为孙家人,他也理当为孙家付出些什么。”

赵向零眸子稍黯:“抱歉,此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孙家明显有内应,此人不除,才是大危机。”

能在重重看守之中将书籍神不知鬼不觉放入孙无念的书房内,除了内鬼,没有人能做到。

“能得陛下如此费心,也算无念他修来的福气。”孙彦道,“陛下,臣知您艰辛,绝不会因此事对您有所怨言,臣相信,无念也不会如此。”

孙彦知道,赵向零寻他来,说是同他商议,其实存着解释的心思。

她乃皇帝,何须特意同自己解释?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心。但自己于官场这样多年,又岂会看不明白。

“既如此,还请右相答应朕一个不情之请。”赵向零道。

“陛下请讲。”

“此事,断不能告诉给无念,切记。”

孙彦抬眸,瞧见这位年少女帝面上的认真,同样郑重保证道:“臣不会告诉他,此事已烂在心里。”

他明白赵向零话里的意思。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再了解不过。

赵向零点头,起身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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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证据现无念陷危机(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六章证据现无念陷危机孙家二公子落狱,不知惊动了多少京城闺中少女的幽梦。尤其他落狱的理由竟然是科举舞弊。

年少成名,孙无念的事迹众女都能唱出来。

当今圣上伴读,国子监四业魁首,京城公子第一人,是众人口中的好模范,女眷心目中的好人选。两袖清风,诗心自起。

谁都没有料到,这样清正的人,竟然会舞弊。

立时,口碑急转而下,风言风语不断,尽是诋毁。

赵向零站在狱门口前,瞧见孙无念坐在牢房中唯一的一张床上,避开上头的蟑螂,面色很是苍白。

他从未过过苦日子,甚至连蟑螂也未必见过。

赵向零听闻他刚入狱时,几近被牢中老鼠扰到无法咽食。之所以她现在才来,是因为怕见不得孙无念的样子。

多少,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只要她坚持,他便不必吃这样多的苦。

垂眸,她命人去将牢门打开。

听见门响,孙无念抬头,瞧见是赵向零,眼底的黯淡顿时亮了起来。

他张口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口,而是拜道:“罪人孙深,拜见陛下。”

赵向零心里有些酸,她抬手:“你们都下去罢。”

众人退散,唯有青瓷留在牢门口守着。

上前几步,弯身扶起孙无念,赵向零叹:“你这又是做什么?”

孙无念见她似是要坐下,忙将床铺上爬着的蟑螂仔细用袖子拂去,才让她坐下:“此处寒酸,向零你多忍耐些。”

赵向零心里愈发难受。

方才他进来前,分明碰也不敢碰这里的东西,可为了叫自己舒坦,他竟能抛去心中恐惧,将这些都放下。

原本赵向零以为她同孙无念的相见,会是他要自己救他出去,或是不想呆在牢中,想要换个舒服些的地方。

但他一字不提,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这里是不是不好?”赵向零压住心底难受,问他道。

孙无念笑道:“没有,挺好的,就是潮气重了些,我不大习惯。”

只字未提其他的事情。

赵向零又沉默。片刻她才道:“无念,你还有什么想同我说的么?或者你想要什么,我去让人给你添一些。”

“向零,你相信不是我罢?”孙无念忽然问道。他不大敢看赵向零的眼睛,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赵向零鼻子微酸,却笑着推他一把:“你当你谁呢?就你?偷科举试卷?你说猪能上树我都信。”

孙无念的眸子更亮了,他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好了。”赵向零转身,从背后取出一只食盒,“听说你近来吃的不好,我特意让人给你做了些,看看合不合胃口。”

打开食盒,里头的东西还是热的,冒出氤氲雾气。

赵向零清楚看见孙无念喉头滚动一下。

然而他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我不饿。”

大抵是怕她瞧见手脏,不肯吃。

赵向零便递给他一块帕子:“都什么时候,还使小性子,这少爷作风可得改一改,不许带到狱里来。等我想法子捞你出去,你想怎么就怎么,没人管你。”

孙无念接过帕子拭手,手指微顿,低声喃喃道:“原来,我还可以出去。”

他还以为,他这辈子就要待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不会的。”赵向零道,“无念,相信我,顶多七日,不,五日,五日定能还你一个清白。”

孙无念抬头,看着赵向零的眼中盛着干净的笑容:“向零,不用为难你自己,我在这里也挺好。”

他举着筷子,瞧见食盒里头不过三四样菜,却都是他爱吃的,不禁抬袖抹了抹眼睛。

“我知道,此番是有人盯上我爹同你。”孙无念低头,夹着食盒里头的菜,“抱歉,我总是欠考虑。”

“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赵向零看着他吃,将食盒盖子搁在一旁,“明日我再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同外头狱卒说,让青瓷通知我就成。”

“嗯。”孙无念应道,没有抬头。

走出牢狱,赵向零瞧见外头天气正好,李瑞清正在门口等她。他没有进牢房,避免三人相处气氛太过尴尬。

“难过?”李瑞清问道。他总能第一时间辨明赵向零的情绪。

“还好。”赵向零答,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要不要停下?”李瑞清又问,“如果你想,他可以直接出来。”

赵向零摇头:“不,继续。”

停下,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孙家内鬼出在孙无念身旁,若这次不清理干净,下回要的没准就是他的性命。

龙袍摇曳,扫去地面洁净积雪。

有几片雪花,落在铺在牢房里的稻草上。

“你是谁!”孙无念警惕看向来者,思考要不要去喊人。

“不用叫了,外头的人都没法帮你。”

那人身着黑衣,头戴兜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就连声音,也特意沙哑,听不出是谁。

“你是谁!”孙无念又道。他站起身,发现此人同他身高差不离多少。

他没有动手。孙无念知道武学非自己强项,此人一人闯入牢狱,定然武功高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我是让你清醒些的人。”黑衣人道,“孙无念,你真的以为你进监狱这件事同赵向零无关么?”

“放肆。”孙无念怒道,“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罪不可恕。”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袒护她。”黑衣人笑道,“孙无念,你真是条可怜的狗。”

“她那样聪明,你以为她真的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以为,她真的不知道你喜欢她?”

孙无念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他低声:“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司业您心中不是最清楚?”黑衣人道,“知道为什么她不戳穿你么?因为她需要利用你,需要利用你的喜欢,去对付你爹!”

“你胡说!”孙无念大声,愤怒道,“向零绝不是这样的人,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你心里不同明镜一般?”黑衣人笑,“孙无念,你仔细想想,为什么王相会死,为什么江南织造坊会反,为什么在你爹成为紧要关头的时候,你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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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证据现无念陷危机(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七章证据现无念陷危机“你休要挑拨离间!”孙无念道,忽然平静下来,转过脸去不看他。

“因为她要助李瑞清登上那个位置,她要扫清所有障碍,让朝堂上全都是听她话的人。”

孙无念道:“他本来就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而且原本这次,他就有机会。”

“真的有么?”黑衣人桀桀笑道,“说你不涉朝政,你果然一点都不明白。朝堂之上,若让李瑞清这样年轻就坐上那个位置,何人能服?”

“最好的人选,是你的爹。”

“那又怎样?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怎样?”黑衣人道,“只要你爹一死,陈良洲一死,朝堂再无人可阻挡他二人,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才算神仙眷侣么?”

孙无念沉默。

“比起他们的幸福,你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垫在脚下,随意践踏的石头!”

黑衣人踩在稻草上,用力碾了两下,就像是在告诉孙无念,他就是那根可怜兮兮的稻草,被人随意践踏。

“向零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孙无念道。

“但她现在是了。”黑衣人道,“女人,为了所谓的喜欢,可以疯狂到六亲不认,想毕司业在书本当中,戏文当中听得不少罢?”

孙无念再度沉默。

“你想想,当时王相在府上被杀,是谁在现场,谁是最大的嫌疑人?”

“你想想,这件事不了了之,又是谁扯出禹家一案?是谁送禹家上下跌入地狱?”

“还不明显么?这都是一个人做的,他的名字你再熟悉不过,叫做李瑞清。”

“不会是他。”孙无念道,“李澈的人品我再熟悉不过,你这是抹黑。”

“抹黑?”黑衣人冷笑,“孙司业,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们的左相李澈,可是皃国苗疆人。”

“胡言乱语。”孙无念道,“皃国苗疆早已在赤沙大战中被先皇灭族,哪里还”

孙无念瞪大了眼睛:“你说他是哪里人?”

“皃国,苗疆。”黑衣人见他震惊,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作为京城最为博学的司业大人,应当不用我说,也知道如何辨别这句话的真伪。”

“这不可能。”孙无念只知道,这件事骗不了人。要是其他地方的人,或许还能作假,但这苗疆中人,是毫无假象可掺。

这人没有必要拿一个一眼就能戳穿的谎话来骗自己。

“可怜陛下心心念念的人并非良人,真正对她好的人,她却视而不见。”

孙无念再度沉默。

“你知道为什么陛下身边的那个青花不见了么?”黑衣人又道,“因为她是苗疆潜伏在赵向零身边十几年的卧底。十几年,在李瑞清入宫后才开始动作,司业,你明白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得到了命令?”孙无念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他自己的。

“她失败了,所以她死了。但是你知道,剑影阁的阁主,是不会失败的。他从来没有失败过。”

孙无念记起,剑影阁同李瑞清之间确实有着无法摆脱的干系。他曾亲耳听见有人叫他阁主。

“剑影阁的人都是可怜人。”黑衣人道,“他收留的都是些遗孤。比如皃国苗疆的遗腹子呀,或者说是流落在外的孤儿。”

孙无念愈发沉默。

“他向来是个很有目的的人。”黑衣人笑,“你看,他不过六年功夫,从科举到左相,毫无阻碍,毫无破绽。你看他素来温和,但他有露出过半点缺点么?他有给人半点把柄么?”

“司业,你要明白,没有黑影的人,要么站在正午的太阳下,要么站在彻底的黑暗中,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够了。”孙无念红着眼,瞪着他道,“你的话说完了,就请立刻离开。”

黑衣人笑:“我会走的。孙司业,祝愿你不要成为赵向零手下,那枚因为欺骗而废弃的棋子。”

他的言下之意,是让孙无念小心,不要因为赵向零被李瑞清欺骗,而被抹杀在明争暗斗之中。

孙无念怎么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

待到黑衣人走后,孙无念默默躺下,朝着发霉的墙壁,听着耳边吱吱呀呀老鼠咬着床脚的声音,忽然落下泪来。

不,他不能相信,这都是假的。

这个人不过想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要动摇自己的心防罢了。

这个人,才是向零现在真正的敌人。

孙无念想着,闭目,脑中却全是方才黑衣人的话。

他要怎么办才好?他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说黑衣人的话不妥,但确实条条有理,说他的话对不,怎么可能是真的,不会,绝不会。

孙无念正纠结于此事,却不知道外头有更大的变故。

大理寺卿上奏赵向零,说是在孙司业屋中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要启禀陛下。

但至于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没有说,也没有告知任何人知道。

只有当时搜查孙无念屋子的人透露出一点风声,说是找到的东西极其私密,关乎到南国命运。

赵向零看着桌上那个匣子,登时无奈到极点。

大理寺卿战战兢兢道:“臣下瞧见这些,断不敢耽误片刻,忙入宫禀告陛下。”

李瑞清站在一旁,稍偏头瞧见匣子里头的各色香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是他绝对没有很高兴。

“有何问题?”赵向零叹气。

大理寺卿道:“陛下,这些香囊无一例外,均在底端绣上向陛下您的名讳,这”

“有何不妥?”赵向零反问。

当然不妥。大理寺卿愣住半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香囊这种东西极其隐秘,又贴身佩戴,孙深将这一盒子香囊藏在最角落处,却干净的一点灰也没有。

这分明就是觊觎,分明不可饶恕。

“陛下。”大理寺卿谨慎道,“男女之间,交换信物,此乃大忌”

“谁同你说交换信物?”赵向零道,“这也不是他自己藏的。是朕赏给他的,从年幼赏到大,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大理寺卿敢怨却不敢言。文人之间,确实喜欢赠与香囊,但皇上毕竟是女人,同男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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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匣香囊瑞清饮醋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八章一匣香囊瑞清饮醋不过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大理寺卿知道,只这一句话,没准自己就能掉脑袋。

“没有问题。”大理寺卿憋着一口气道,“是臣小题大做,臣这就让人给放回去。”

“去罢,以后莫要用这种事情扰朕。”赵向零摆手,催促他赶紧离开。

大理寺卿不敢久留,抱着匣子就走,脚不沾地。

见他离开,赵向零松了口气,摊在桌上:“瑞清,我”

转头,瞧见李瑞清正气呼呼地往外头走。

“瑞清?”赵向零拧眉,“你要去哪?”

“吹风。”

“冷死了,待会该着凉。”

赵向零拉他,怎料后者并不领情,拂开她的手道,“我不冷,我燥得很。”

语气很冲,像是吃了两大坛子醋。

李瑞清当然觉得醋。那一匣子香囊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从新到旧,从小到大不等。

李瑞清甚至能想象得出来,那是赵向零从小佩到大的东西。

这就让他想到,孙无念这家伙作为赵向零的伴读,是这些年真正同她最亲近的人,是总不离她身侧的人。

也是她很在乎的人。不然,何至于将香囊赠给他?怎么没见过她送给自己?

闯入院中,结结实实吹了一身冷风,李瑞清才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

赵向零跟在他身后,解释道:“我送他香囊,真的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当时国子监兄弟之间风行送这个,我就习惯了。”

李瑞清道:“是,时间太长,你已习惯。”

“不是。”赵向零又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把他当做家人,不是,就是把他当做哥哥,哥哥你知道么?”

“知道。”李瑞清走得更快了,“从前你也当我是哥哥。”

小时候,她瑞清哥哥瑞清哥哥的,可没有少叫。

“哎呀!”赵向零跺脚,“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瑞清,你到底听不听我解释!”

李瑞清一顿,低声:“不听。”

“你!”

赵向零后头的话还没说出口,见得李瑞清忽然转身,伸手抱住自己。

天上的雪纷纷扬扬落下,洒在二人头顶,肩膀和衣服上,覆盖浅浅一层。

低头,轻轻在赵向零额头上落下一吻,李瑞清道:“我都知道,也明白。可是只要想到这十几年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而是他,我就嫉妒得快要发疯。”

赵向零怔住,转而笑道:“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个十几年。”

还有很多十几年,全都是你的。

“但是我贪心。”李瑞清道,“我只觉得不够,还不够。”

想要的更多,想要一点不拉的全部。

“那你岂不是要妒忌死我哥?”话锋一转,赵向零提到了一个不该提到的人。

果然,李瑞清面色一沉:“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他可是从小和我一起吃一起住,还曾经一起睡过的人。”赵向零骄傲,“我们可都是从我娘肚子里头爬出来的。”

李瑞清被她气到没有话说。

“哦!”赵向零若有所悟,“所以说,你和他总是处不来,就是因为这一点?”

李瑞清:“”不是,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而已。

“哦!”赵向零大声,“我就说,以前我还傻乎乎的以为你喜欢他。”

李瑞清冷哼:“谁喜欢他。”一个笨的像猪的家伙。

“你娘说的。”赵向零道,“你娘说,男孩子喜欢一个人,就会拼命欺负他,你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就会立刻否认。”

“你看,你都是不是很符合?”

“没有!”李瑞清哼道,放开抱她的手,摔袖气呼呼的走掉了。

赵向零背手,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想道:还好赵向晚赵混蛋不在,不然还不知道瑞清究竟是谁的。

遥远的天边,赵向晚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他皱眉,冷哼:“一定是李心机又在骂我,哼,心机狗,抢我妹!”

香囊事件之后,赵向零几乎每到傍晚就会去给孙无念送点吃的。

她早已让人将被褥换去,又添了张桌子,命人将牢房里头的老鼠清理干净。

动静不大,但比从前舒服了不少。

抱着暖炉,孙无念的脸色却比前几次赵向零来的时候还要差。

没有人敢对他动刑,但是地牢实在太冷,加上又是冬季,哪怕赵向零命人给了暖炉,他也还是总在半夜冻醒。

牢中,怎么比得上他在家里。一贯养尊处优的他离开了暖炉,只觉得够呛。

“无念,你的气色不好。”赵向零拧眉,“要不然我让人寻个大夫替你瞧瞧?”

孙无念拒绝:“你见过哪个人坐牢有我这样的待遇?”

他笑:“你就差没将整个牢房重新捯饬一遍。”

“那也不是不行。”赵向零同样笑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刻照办。”

孙无念笑,低头,瞧着食盒中每日都不同的菜色,眉头舒展,似乎无意问道:“你来了这么多回,为何一次都没有瞧见左相?”

他这话倒问得奇怪。赵向零没有多想:“他在外头等我,他知道我想同你多说会话。”

孙无念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他让你和我独处?”

“有什么不可以?”赵向零奇怪道,“无念,你什么时候也这般迂腐?莫不是要同我讲男女不能共处一室的大道理?”

“怎么会。”孙无念低头吃饭,心下却有另一番思量。

不是迂腐的问题,而是没有那个男人愿意自己喜欢的人同另一个人单独处在一处。

向零不懂感情,或许不知自己心意,但就李瑞清而言,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愿意让向零同自己在这里坐着,而自己在门口等着,要么,是他大度,要么,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在乎同谁在一起?

孙无念眼底微光在闪,跃过一丝戾气很快不见。

“放心。”赵向零笑,“大理寺那边已经有了进展,我想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孙无念笑,抬头看着她的眼中仍然清澈:“嗯,我信你。”

但是,我不信他。

赵向零瞧着他低头,没有瞧见他面上神色。更不知道,那天有人闯入牢中,同孙无念说过什么。

黑衣人玄音,或者应该唤他赵瞬,也永远也不会让她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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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李瑞清巧翻科举案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四十九章李瑞清巧翻科举案大理寺果然又有了新的发现。

如果说之前是证物的话,那么现在出现的,就是证人。

堂前,赵向零端坐,李瑞清站在她下侧,孙彦由于避嫌没有来此,故大理寺卿站在赵向零座位右侧偏下的地方。

堂中,跪着一个侍卫。

赵向零道:“你确定当时看见孙无念走进了天府,并且朝当时搁着试卷的藏卷阁中走去?”

“是,陛下。”侍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约是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小人句句属实。”

“你在哪里当值?”赵向零忽然问。

侍卫想了想,道:“在属苑。”

“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大理寺卿见侍卫被带下去,又命人道:“带下一个证人。”

被带上来的,是另一个侍卫。

那侍卫瞧见赵向零,立刻跪倒:“陛下万岁万万岁。”

赵向零没有立刻让他起来:“抬起头。”

侍卫抬头,是一张年轻的脸。

大理寺卿低头看了眼案宗,问道:“你说某一日,瞧见孙司业用钥匙打开了关着藏卷阁的门,是么?”

侍卫道:“确实如此,陛下。”

“听说你是天府望得最远的人。”赵向零道。

“是,陛下。小人在五十步之内,能瞧所有东西都清清楚楚。”

“哦?”赵向零道,拍拍手,命人在远处举起一只匣子,“你能看清楚那个匣子上头的花纹么?”

侍卫道:“陛下,是九瓣莲花纹。”

赵向零点头,招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

“看来你的眼睛果然厉害。”赵向零道,“那你能看出那个人是孙无念,定没有问题。”

“小人打包票,那人是司业大人不错。”侍卫道,“因为他当天穿的,是国子监的司业服。”

“哦?”赵向零道,“你确定是司业服?”

“小人确定。”侍卫信誓旦旦。

赵向零转头,对旁人说了几句话。

不消半刻钟,就有人举着几件极其相似的衣服进来,摆在侍卫面前。

“你看看,是哪一件?”赵向零道。

侍卫仔细看了两眼,指着最右边的一件道:“我记得,是这件。”

“你确定?”

“小人确定。”

“你确定是这件?”

侍卫一口咬定:“就是这件,不会错。”

赵向零叹气,挥手示意众人下去。她看上去很是失望。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臣以为可以定罪。”

赵向零再叹:“罢了,看来此事已成定局,就这样办罢。”

大理寺卿躬身,决定将这件事发布公告布置下去。

一人匆匆进来,小跑到李瑞清身边,对他低语几句,李瑞清点头,突然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这件事还有疑问。”

“哦?”赵向零拧眉,“李爱卿还有什么问题,速速讲来。”

李瑞清微微冲她点头,告诉她孙府诸事已经处理妥当,孙彦已将内贼揪出。

“臣想要再审一审两位证人,还请陛下允许。”

“准。”赵向零道。

大理寺卿微有不满,却也退后一步,没有多言。

李瑞清道:“那就先带第一个证人上来罢。”

那人被带上来,愈发紧张,几乎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李瑞清道:“你说,你瞧见孙司业走进藏卷阁中?”

“是,左相大人。”那侍卫道,“刚刚小人已经回答过。”

“你当时在属院当值?”

“是。”那侍卫答。

李瑞清冷笑:“你的眼睛,会转弯么?”

侍卫一愣,没有弄清楚李瑞清的意思。他惶恐道:“左左相大人,这这是是什么意思?小、小人的眼睛怎么能、能、能转弯”

“既然不能转弯,如何透过云秀塔瞧见另一边的藏卷阁?”李瑞清冷笑,从袖中取出一枚舆图,上前几步递给赵向零。

“陛下请看,图上画着的,是几个哨口。属院的位置虽然距离藏卷阁很近,但是偏偏隔着一座云秀塔,也就是说,从属院放哨的位置,根本看不见通往藏卷阁的路!”

众人哗然,皆点头称是。

赵向零将舆图收好,扫了一眼地上那侍卫。

那侍卫忙道:“我,我记错了,我原本应当是在属院,但当时和一个弟兄换了岗,所以才看见,我”

“我亲去天府瞧过。”李瑞清微微一笑,“虽说云秀塔堵在其间,但是由于属院位置较高,还是能瞧见道路的,所以,你究竟那一句话是假的!”

他陡然增强的气势,叫侍卫有些头昏。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终于掌不住伏在地上,不敢出一声大气。

赵向零脸色铁青:“传第二位证人。”

侍卫上前,再拜:“陛下,各位大人。”

李瑞清道:“你说,当日你瞧见孙无念打开了大门?”

“是,左相大人。”

“你在藏卷阁当值,应当离得不远罢?”李瑞清问。

侍卫答:“是,我当值的地方距离门口不过二十步。”

“二十步。”李瑞清点头,“你五十步能瞧见匣子上头的花纹,二十步足矣瞧清孙司业的脸。”

侍卫点头:“小人看得很清楚,是孙司业无误。”

“原来是这样。”李瑞清忽然厉声,“既然如此,瞧见开门的人不是三位官员的其中一个,你不加阻拦,该当何罪!”

侍卫一惊,跪地道:“孙司业是右相之子,又同祭酒关系非比寻常,小人以为是右相或者祭酒的意思”

“就算如此,你也应当阻拦!”李瑞清道,“来人,将他”

侍卫高呼冤枉:“左相大人,司业手中有天府令,又有钥匙,小人当时真的没有多想!”

“你看清楚了他手中的钥匙?”李瑞清问。

侍卫忙答:“看清楚了,小人绝对看清楚了。”

李瑞清冷笑,转头朝赵向零躬身道:“陛下,不如让他看看当日开启藏卷阁大门的,究竟是哪一把钥匙!”

赵向零冲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大理寺卿忙命人将证物取来,交到赵向零手中。

赵向零拎起钥匙,问道:“你看到的,是这把?”

复刻的钥匙粗制滥造,怎么可能会是原本的样子。

这说明,这个侍卫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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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巧成拙促成帝相合(一)

赵向零拧眉:“你还有什么可说?”

侍卫此事已经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辩解。事实上,他也没了辩解的余地,李瑞清已经将他能够回旋的余地尽数封死,不留活路。

“陛下。”李瑞清道,“臣以为此案有人故意构陷孙司业,还请大理寺卿立案。”

大理寺卿脸色极为难看。他道:“臣有失判断,还请陛下责罚。”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没有拒绝的可能,只能请罪以表示自己的失职。

“有人故意布局,你确有不慎,倒也算不得大罪。”赵向零道,“此案颇多疑点,还要烦你多多费心。”

大理寺卿躬身拜道:“臣一定竭尽全力,不敢再犯。”

“嗯。”赵向零挥手,“你下去罢。”

案件已清,孙无念的罪名已除。在他踏出牢房的那一刻,天上的阳光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

似乎好久都没有见到这样好的太阳了。

“无念!”

不远处,赵向零唤他。

孙无念抬眸,露出个浅淡笑容,在看到李瑞清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他稍低头,不让人看出他面色的异常。

赵向零已经跑过来搭住他的肩膀:“无念,同我回宫去坐坐,我有事和你商量。”

“你总低着个头做什么?”

孙无念笑道:“太久没有出来,看见太阳眼睛有些疼。”

“这样么?”赵向零道,“行吧,你想要吃些什么,我去叫人给你准备。”

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孙无念道:“我想先去沐浴。”

在牢中,条件不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过。依照孙家冬季三日沐的规矩,确实算得上久。

“已让青风去安排。”赵向零道,“青歌,你带着孙二公子去室。”

青歌便上前一步引路,示意孙无念同她去。

孙无念走后,李瑞清接到一封密报,脸色登时不大好看。

“有急事?”赵向零问。

李瑞清点头:“嗯,剑影阁出了点问题,很是棘手。”

如果李瑞清都觉得很棘手,那情况一定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赵向零没有强留李瑞清,笑道:“那你去看看,待会我等你回来用膳。”

“好。”李瑞清转身,还没行两步又道,“要是我没赶回来,那你就先同他一起,不要饿着。”

闻言,赵向零知道,李瑞清多半是不会回来了。他做事向来稳妥,且有把握。既然他提出可能不会回来,就说明这件事他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送走李瑞清后,赵向零方回梧桐宫。立在殿上,她转头,习惯性的要去唤李瑞清,却记起他今日不在。

低笑两声,赵向零摇头:他还真的成了习惯。

再走两步,后头有人脚步匆匆,水三朝着赵向零背后行了一礼,道:“陛下。”

赵向零转头:“何事这样匆忙?”

“那禹家姑娘,有动作。”水三压低了声音,禀报道。

赵向零凝眉,示意他近前来说。水三低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面色算不得太好。

“陛下”水三问道,“要不要阻止她?”

赵向零摆手:“不,让她去。”

水三稍提高了声音:“让她?可是陛下”

“朕自有分寸。”赵向零道,压下手,“你退下罢,朕要好好想想。”

水三有些犹豫,但还是转头离开,只是面上表情颇为奇怪,似乎不大赞同赵向零的做法。

但他只是个小小侍卫,哪里敢左右皇上的意思?

要不要派人告诉左相?水三踌躇想道。

水三离开后,赵向零坐在椅上,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她时不时抿一口水,陷入沉思。

瑞清被支开,禹思秋立刻有所动作。这宫里头的消息,未免也泄露得太快了些。

看来,不仅仅是孙府,就连她的皇宫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眯眼,赵向零捏在杯子上头的手指微微有些泛白。她原以为赵瞬的势力还不够,没有想到,他竟然已经能翻出这样的浪花。

是自己太小看他了。

“向零?”孙无念不知何时已经坐到赵向零的对面,“你在想什么?”

赵向零回神,浅笑道:“无碍,想到一些政事,不禁出了神。”

“你也该休息一会。”孙无念道,“况且累坏了自己,反而更耽误事,不是么?”

“嗯。”赵向零笑,又问他,“你当初去天府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孙无念摇头:“没有。我每次去就直接奔向藏书阁,哪里有功夫去管其他。”

这的确很符合他的性子。

赵向零叹,知道这件事问孙无念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左相呢?”孙无念忽然道,“怎么没瞧见他?”

赵向零觉得他很是奇怪。从前孙无念绝不会无端提起李瑞清,他似乎向来不喜欢瑞清。

“他有事,我让他去忙了。”赵向零答得很含糊。自觉告诉她,她在这件事最好不要说得太深。

但孙无念似乎并不想放过这个话题:“是忙剑影阁的事情?”

他知道李瑞清是剑影阁阁主的事情,赵向零心里清楚。不过他不知道,在外头从商的是李瑞清不错,众人唤他一声阁主,其实不过是句尊称。

剑影阁真正的阁主同掌权人,是李瑞清的父亲李落。

“我不知道。”赵向零不想再谈这件事,“大抵是吧。”

孙无念看出她不愿说这件事,便也没有再提。

环顾四周,孙无念瞧见屋间摆着的一把宝剑。那宝剑通体银色,剑柄上雕刻数枝梨花,朵朵如雪花一般轻盈,生动鲜活。

瞧他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那一把宝剑,赵向零笑道:“倒极少看见你对武器感兴趣。”

孙无念通常感兴趣的东西,就只有书。

“那把剑开刃了?”孙无念感兴趣的并不是那一把剑,而是别的什么方向。

“自然。”赵向零起身,将那把剑捏在手中,抽出一段,露出里头如韭的剑锋。

薄如一线,雪亮十分。

孙无念还未触及此剑,就平白无故感觉到一股杀意。

这是剑主的意气,这把剑一定沾过不少血。

孙无念没有再碰它,反而笑道:“你看看你,向来不喜欢女子的东西,总喜欢这些刀刀剑剑,摆在屋子里,冲撞了自己怎么是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巧成拙促成帝相合(二)

赵向零笑,摸摸剑柄上头的梨花:“怎么会冲撞?再者,这把可是我从瑞清那里好不容易讨来的。”

早在看到上头的梨花时,孙无念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这是李瑞清的东西。

“为何他放在这里?”孙无念道。

“我问他讨的呀。”赵向零摸着那把剑,“你不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把剑,跟着他十几年了,我一问,他就送给我了。”

瞧着赵向零面上骄傲,孙无念抿唇微笑:“你刚刚说,你是好不容易讨来的。”

赵向零一顿:“对啊,既然我开口问了他,当然是好不容易。”

容易就不用她开口,只要多看两眼,李瑞清就会给她。这把剑她看了许多眼,他没有提。所以这可不就是好不容易?

孙无念斜她一眼,讽道:“那你的好不容易,可真容易。”

“那可不?”赵向零反问,“难不成朕还要求他不成?”

二人说话间,暴君忽然跳了出来,蹦进赵向零怀中。它仰头,不断‘喵喵喵’地叫,用爪子扒拉着赵向零的袖口,似乎在找什么。

“别抓我。”赵向零推开它,“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孙无念倾身:“它要什么?”

赵向零无奈:“它要吃的,我没有,还是等瑞清回来喂它。”

“总是他喂食?”孙无念又笑,“那你养什么猫?自己又不管,全都推给他。”

赵向零茫然:“我应当自己做么?”

喂猫这件事,她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况且有瑞清,她也不需要动手。

孙无念大致看明白情况,叹道:“你真是太自在了。”

“嗯嗯。”赵向零颇为同意这个看法。她确实活得很是自在。

屋中氤氲香气环绕,孙无念摸了摸自己的脸,皱眉咬唇不语。

“不舒服?”赵向零瞧出他脸色不妥,问道。

“还好。”孙无念摇头,“就是有些热。”

还有些头昏。

赵向零心下已了然,却只是倒了杯水递给孙无念:“喝口水,看看会不会好些?”

孙无念依言饮了一口,却觉得愈发头昏。他按住桌子起身,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仍旧有些茫然。

他应该做什么?

“无念?”赵向零问他道。

孙无念答:“嗯?”

看来还有意识。赵向零看他面色桃红,沉声:“你大约是在牢里受了风寒,不如现在去偏殿睡一会,莫要逞强。”

扶着头,孙无念确实觉得自己头又沉又昏,他听着赵向零的话,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

但他意识尚且清明。他道:“好。”

“青瓷。”赵向零冲外头叫了一句,“送司业去偏殿歇着。”

青瓷近前,躬身对孙无念道:“司业,请。”

孙无念便跟着她走了出去。

赵向零这时才吐出憋在胸口的闷气,顿时脸涨红起来。

有人在殿上的香料中加了料。

好在她早有准备,在茶水中放了解药。不过在这里待久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孙无念一走,对方计划便失败,这里是在皇宫里,没有人敢对她公然下手。

赵向零喘着气,思考究竟有谁进过这间屋子。

可宫人实在太多,哪里能一个个都揪出来?

她扶额,抬手将手中杯子丢出,砸向青铜炉,将里头的香料熄灭。

但她发现,自己的症状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这药,似乎更单纯的是针对自己。

赵向零暗道一声失策。赵瞬那狡黠的家伙,定是将药粉换成了别种药物,混合在香粉之中送了进来。

再喝一口水,赵向零按捺住自己想要跑出去的心思,又不能将门窗打开透气。

她如此失态,如何能见人?

赵瞬太了解她了,以至于每一步都在他计划之中。他知道自己不会放过这一个斩除宫中奸细的机会,以禹思秋为引,诱自己上钩。

若自己不受诱惑,宫中奸细不除,自己危矣,若自己顺着他的路往下走,就直接掉进他设好的陷阱之中。

哪怕她支开孙无念,也必将得一个荒诞的名头。想来这时候,孙右相和大理寺卿等人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自己这番样子,该如何见他们?

自己这番样子,岂非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赵向零思绪极快,手指却颤抖着解开自己衣袍。

她不敢出声,招惹外头宫女进来,她只会身败名裂的更快。

普通解药压制不住这种只针对自己的药物,等喊人进来,自己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根本无从可知。

紧咬下唇,赵向零翻身上床,将被子砸在自己身上,指甲掐进大腿,叫自己保持清明。

但她坚持不了太久。赵向零心中有一个念头在叫嚣。她要出去,她要出这间该死的屋子。

胡思乱想间,隐约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赵向零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摸出枕下匕首,咬唇叫自己清醒几分。

不知来者是谁,但必将不是什么好事。

赵向零记得自己分明已经命水三等人守在这间屋子附近,不得可疑人等出入,这个人,是怎么毫无障碍的进来的!

赵向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想着等自己熬过这一关,一定要扣水三他们半年的俸禄。

不,一年!

捏紧手中匕首,赵向零朦胧看向来者,却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隐约之中,她听得有人唤她:“向零?”

似乎是李瑞清的声音。

赵向零咬唇,让自己清醒几分。她抬起手中匕首,扎向来者,却不料手腕无力,被人轻易破解攻击。

匕首跌在地上,没有声响。

“向零,是我。”似乎是李瑞清对她道。

赵向零呼吸快了几分,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这该死的幻觉,为什么还不快滚!

有人将她扶了起来,登时赵向零觉得自己凉快了不少。来者身上还夹带着外头的寒意,叫她愈发舒坦几分。

不由自主,她往来者身上贴去。

一股清浅药香气席卷她肺腑,赵向零神思清明几分。她仰头,问道:“瑞清?”

“嗯。”李瑞清答,“是我。”

赵向零松了口气。瑞清这回,真是太及时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巧成拙促成帝相合(三)

赵向零浑然不知自己衣衫半解开,唯一遮住她的便是满头如缎青丝。

李瑞清将自己身上外袍脱下,将她裹住,伸手压住了她的脉搏。

然而赵向零并不配合。她挣扎着从袍中爬出,跪坐在李瑞清腿上。

她仰头,眼神迷蒙,似乎在确认他究竟是谁。

李瑞清推开她:“赵向零,你清醒”

话未说完,赵向零抱住他颈脖,抬头覆住他唇舌,喃喃道:“瑞清,我好难受。”

李瑞清觉得,这一瞬,他的理智,他的忍耐,他的思考,早已跑去九霄云外,再也寻不回来。

赵向零滑腻手腕抚过他衣里,拂起无数串火焰。她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就已经让李瑞清欲罢不能。

他闭目,深呼吸一口气,将赵向零解他衣扣的手拽出来:“向零,你冷静点。”

他也要冷静点。

赵向零的回答简单且粗暴。‘撕拉’一声,李瑞清唯独剩下的那件衣服被扯开,露出大片皮肤,但很快就被挡住。

赵向零俯身抛开他衣服,眯眼瞧他,眼底欲色弥散,不容无视。

李瑞清滚动喉结,忍耐着将手里捏着的那枚药丸塞进赵向零口中:“听话,吞下去。”

赵向零咬下半枚,忽又觉得不对,歪头吐出半颗:“朕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双腿分坐在李瑞清身侧,俯身看他,肩头松松垮垮搭着件纯白小衣,什么也挡不住,不如不穿。

“赵向零。”李瑞清扶住她肩膀,再度深吸一口气。

“唤我作甚?”赵向零低头看他,对上他涨红双眼,轻舔他唇角。

说话间,唯一的一件衣服也被她抛落,揉成一团。

血液沸腾在全身每一寸肌肤,所有感受被放至最高,李瑞清吸气,按住赵向零肩膀,转身将她压至身下。覆手间,红帐落,薄衾覆,青丝暗合,握腕相抵,缱绻低语,颠花倒凤。

疏雨将至,初春正好

赵向零醒的时候,浑身都在痛。

她眯眼,瞧见李瑞清,习惯性转头抱他,却忽觉有什么不对。

她瞪大了眼睛。她身上什么也没有。

她、她、她昨天不对,是今天,做了什么?

赵向零低头,像见了鬼一般往里缩了缩。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李瑞清醒过来,她多半又要挨一顿训。

自己冒这样大的风险,要是回来的不是他,丢脸的就该是她了。

偷偷摸摸披件衣服,确定自己从脖子到脚没有半点露在外头,踩着鞋子悄悄出门。

朝着青瓷招招手,赵向零忙更衣回栖凤宫,离开得干干净净。

沐浴之时,赵向零瞧见青歌总忍不住往自己身上瞧,便低头看了眼。

登时她脸色透红,往水里沉了沉。

青歌抿唇,但好像是想要笑。

赵向零忍不住,沉着脸道:“有什么好看的,朕是被人算计了,算计,你知道么?”

“知道,陛下。”青歌看上去还是想笑,并且想得更厉害了。

岂有此理,大胆放肆!

“陛下。”青瓷将澡豆在赵向零颈上抹了抹,轻轻揉搓,“您脖子这里应当上些药,待会让青砂寻一寻,看看她那里还有没有化淤的伤药。”

赵向零脸面僵硬,直接沉入水底。

丧心病狂李瑞清,朕这辈子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赵向零愈发不愿意从水下出来。她都做了些什么?她下辈子的脸,都被她自己丢尽了!

服下半颗药,赵向零在后头就已经清醒不少,许多事情还有印象。但,最可怕的就是有印象。

赵向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浮出水面,探出个头:“右相同大理寺卿有没有来过?”

青瓷答道:“有,他们候了大半个时辰,先行出宫去了。”

赵向零沉默。他们是不是出宫得太快?完全与计划不符。

青瓷的后头的话解释了这个问题:“左相大人吩咐过,如果右相等人来,就说您在天府寻访科举一案,不知几时回来。”

“停。”赵向零道。现在别和她提李瑞清,她现在不想听到李瑞清这三个字。

左相两个字也不行。

隔着窗纸望着外头几近泛黑的天色,赵向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酉时三刻。”青瓷回答道。

酉时三刻那他应该快醒了。赵向零迅速站起身:“穿衣,去将朕的折子搬来。”

栖凤宫灯火通明,梧桐宫却仍旧有人在睡。

赵向零一走,梧桐宫的宫女也走了不少,以至于一名宫装女子推门而入,也无人注意。

禹思秋悄悄摸进房门,瞧见红云帐覆下,也瞧见地上散落的衣物。

她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没有想到依照那个人的话,还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她没有想到左相会回来的这样快,也没有想到皇上会将孙无念给送去偏殿。

炉中满园春是她下的,她再清楚药性不过,左相一定是中了药,才会如此。

禹思秋记起她瞧见赵向零匆匆而逃颈后的几点嫣红。想来衣服下的会更多。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左相本来应该是她的,应该是她的才对!

捏紧双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她心头冒出。

皇帝走得那样快,左相中药,没准根本就不知道今日的人是谁,如果她可以顶替

这样想着,她已然来到床前。

可没等她动作,里头的人似乎醒了。

李瑞清确实醒了。他往旁边一翻,发现赵向零不在,立刻睁开了眼睛。

接着他听见外头的脚步声。不是赵向零的。她绝不会这样畏畏缩缩犹豫不定。

李瑞清皱眉,披衣坐起身,隐约能瞧见外头一个人影。

他问道:“何人?”

禹思秋唯唯诺诺,声如细蚊:“左相大人,我你”

回答她的是一阵掌风。禹思秋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摔在门框上,登时昏了过去。

李瑞清已整理好衣服。他踏步出声,回头望了禹思秋一眼,哼道:“莫名其妙。”

他现在要去将那个没心没肺睡过就跑的黑心皇帝从她的乌龟壳里扒出来。

没有人能拦他。

赵向零,你死定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帝相欢长夜方慢慢

赵向零觉得自己死定了。

她虽然手下压着几本奏章,手里拎着朱笔,但却全神贯注的听着外头的打斗声,觉得愈发心虚。

真对不起水三水二,让他们去拦住外头的李瑞清。

对不起,如果这次还能活着出门,朕给你们加半年的俸禄。

不过半刻钟,外头就没了动静。

赵向零低头,佯装认认真真的改折子,但是朱笔落在卷上,涂出了一道红痕。

有人将她的折子从手中抽出,丢到一旁。

赵向零忙举起另一半,挡住了自己的脸。

“赵向零,你跑路的功夫见长。”李瑞清继续丢开她手上的奏折,顺带将她手下能拿的折子都扫干净。

赵向零见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挡了,忙转头去捡:“左相,你怎么可以这样亵渎众臣的劳动成果,这是他们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写出来的,不可以乱丢。

“向零,我犯了个错误。”

赵向零拾起折子的手一顿,忽然觉得很是委屈。

错误?所以仅仅是错误是么?

她冷笑:“那就”

李瑞清已经将她刚刚拾起来的奏折丢到了地上:“所以,我觉得将错就错,一错再错,步步都错,错误不断,比较让人满意。”

赵向零一怔,分神的功夫就被人打横抱起。

她回神,挣扎道:“李瑞清,放我下来!”

“不放。”李瑞清道。这辈子,都不会再放了。

床架微晃,烛光微摇,长夜漫漫,多的是时间。

赵向零觉得自己身上不仅仅是痛了。她觉得自己大约是被拆掉了。

看着李瑞清转过身来,她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

她要和这个禽兽保持距离。

长臂微舒,李瑞清毫不费力就将赵向零捞进了怀里。

赵向零一凛,感觉到背后的滚烫。

“知道是什么么?”李瑞清动动她。

赵向零欲哭无泪。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赵向零?”李瑞清问道。

闭眼,赵向零打算装死。

李瑞清将她扳过身,让她面对着自己:“赵向零,年节前同我回去一趟。”

“嗯?”赵向零懒懒问道,继续装死。

“回去成亲。”

赵向零瞪大了眼,没法继续装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一个皇帝,一个左相,如何成亲,此事揭露出去,岂不要天下大乱?

李瑞清闭眼:“知道。”

“那你还”

“想做就做哪来那么多顾及。”李瑞清笑,拍拍她背脊,“睡吧,一切有我。”

赵向零依言闭目,心下却总有不安。

不安的还有另一人。

禹思秋醒来的时候,梧桐宫静悄悄的没有旁人。整个宫殿像是死了一般,灯火也不曾有。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黑暗?即使落魄在冷宫,好歹也有不明不暗几盏烛台。

她知道,一定是左相和皇帝不住在此处,才会这样冷清。

要知道,宫中人手虽多,但地方也大,皇上没有后宫,于是所有的宫女侍卫都围着她转。她去哪里,人就跟到哪里。

如今她不在梧桐宫,自然这宫里就没了人。

摸着黑,禹思秋想要点燃烛台,不妨摸到了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她大惊,还来不及反应,脑后就被坚硬的物体重重击打,敲碎了头骨。

一声不吭,她软倒在地上,死在梧桐宫寝殿门口。

鲜血,染红地上雪白绒毯,也染红了一个人的鞋尖。

赵瞬擦擦手,看着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冷笑道:“废物。”

让她做这么一点事,居然都会失败。

李瑞清那人太过狡黠,居然派一个替身去处理剑影阁的事务,而不自己亲自前往。

他是太过自信,还是太狂妄?

赵瞬将鞋尖上的血踏在禹思秋的脸上,愈发不忿。

他原本打算利用孙无念同赵向零之间的关系,使得帝相离心。没有想到歪打正着,反而叫他们真正到一起去。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太过无用,放个药粉都会被人发现,那二人怎么会提早做下准备?自己又怎么会失败?

现在可好,再想要拆散他们,就更难了。

有李瑞清的庇护,他想要对那个女人下手,实在太难。

赵瞬凝眉,看向旁屋。

孙无念已经跟着他的父亲出宫,李瑞清和赵向零在一起的事情,他也应当要知道了。

或许这个人,还能够被利用一番。

赵瞬微移脚步,融入黑夜之中,几个转瞬便翻出高墙,不见踪迹。

他在夜里行动自如,同白日完全没有两样。夜晚,是他最好的保护壳。

夜里没睡好的结局就是,赵向零第二天无缘无故没去早朝,李瑞清也没有去。

满朝文武大臣,候了陛下半个时辰。这些文武大臣里头,独独少了个左相李瑞清。

有关皇上和左相的关系,众人早有猜测,而如今两个人一同消失,更是叫人议论纷纷。

有人胆小,只好感慨:“国师误国,国师误国!”

也有胆子大的:“左相怎能如此荒谬?有失体统,有失风貌!”

也有人窃窃私语笑道:“你们说,这究竟是陛下更厉害些,还是左相更厉害些。”

更有人大笑道:“这还用说?君为上,臣子为下,百年传统,无需怀疑。”

总而言之,朝堂上就此事乱成了一锅粥,众人颇有看法,慷慨而谈。

当事者赵向零却一觉睡到了正午。她转个面,发现李瑞清睡得比她更熟。

真正叫醒她的,是饿的不耐烦的暴君跳上床来,钻进赵向零的被子里。

无奈,赵向零将它拎出来,丢进李瑞清怀中:“去你爹那里,问他要吃的。”

赵向零转头,听得暴君一声惨叫。接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空中划了一道弧,跌在地上跌成白泥一坨。

李瑞清伸手,将刚刚起身的赵向零重新拽下,低声道:“别闹,再睡一会。”

赵向零这才发现,她和李瑞清之中,谁才是爱睡懒觉的那一个。

“起来。”赵向零一脚踹向他,要将他踢到地下去。

李瑞清睁眼,手疾扯住她脚踝,硬生生的将她一起拖下了地。

赵向零:“”很好,她知道什么叫做找一个垫背的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然而他就是睡不醒

“李瑞清。”赵向零将他拎起来,“你这个人,赶紧起来,正午了,到午膳时候了!”

李瑞清坐在地上,倾身将手搭在她肩头,头埋在她发中瓮瓮道:“让厨娘去,我好累,要睡一会。”

“起来,起来!”赵向零踢他,“李瑞清,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做东西给我吃?”

第一天就偷懒,以后岂不是日日都要偷懒?

李瑞清将眼睛打开一道缝,柔声道:“我为什么这么累,你不知道么?”

知道你个大头鬼。赵向零简直要疯了:“李瑞清,我们今天没有去上朝!”

“那就不去。”李瑞清道,“反正也正午了。”

他还知道正午,他还知道现在已经是正午!

“李瑞清,你起不起?”赵向零侧阴**。

“不。”李瑞清答。

赵向零起身,自己搭好外袍,就往外头走。她大声对青瓷道:“把里头那个左相,给朕丢回梧桐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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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坐在桌前,赵向零静静看着李瑞清颇为不悦地将几碟小菜搁在了桌上。

虽然不情愿,但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

赵向零满意,命他坐在自己身边。

李瑞清瞧她一眼,趴在桌上,打算再睡一会。

赵向零推搡他:“醒醒,醒醒,再睡下去该睡出事了。”

“不会。”李瑞清扫她一眼,“一共也没睡到两个时辰。”

旁边青瓷低头,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里。

她想了想,拉着旁边青歌自觉走出门,并且将门合上,不许旁人进入。

“我们不是一起睡着的?”赵向零见人已经离开,便也肆无忌惮起来,“莫不是你背着我还做了什么?”

李瑞清趴着,转过个头看她,露出个笑:“最累的可是我,你躺着,当然不累。”

赵向零轻咳两声,缓解自己面上的僵硬。

“胡说。”赵向零忿忿。

“难道不是么?”李瑞清蹭到她面前,“你仔细想想?”

想想想,想你个大头。赵向零伸手推开他的脸:“我要吃东西,你让一让。”

李瑞清果然避到一旁。他低头,仍旧想睡。他是真的困,不若再睡一会。

等赵向零开始吃东西的时候,李瑞清果然又睡着了。

赵向零叹。罢了,让他睡。等他睡醒,自己再折腾他。

外头,水三敲窗,表示他有事情要现在禀告。

赵向零道:“进来。”

水三推门而入,拜道:“陛下,那禹思秋死在了梧桐宫。”

她?死了?赵向零稍有讶异,却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杀人灭口,这不是赵瞬经常的手段?况且他那样记恨禹家,能留禹思秋到如今,简直就是个奇迹。

如今禹思秋没了作用,他自然就不需要留着她的命。

“查明白是怎么死的么?”赵向零淡淡问道。

对于旁人的生死,她向来不会投入太多关心。

水三道:“是被梧桐宫的烛台砸死,地上还残留着血脚印。”

赵向零点头:“朕知道了。将她的尸体处理掉,再将梧桐宫被染上的地面和墙壁重新换一换。”

那是她和瑞清的地方,不容许别人污染。

“是,陛下。”水三道,躬身退了出去。

赵向零将桌上的碟子稍微收了一收,看向旁边依旧趴着的李瑞清。

他睡得并不安稳,只是没有醒。

禹思秋死了,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好事。

坏事是,所有的事情又将针对李瑞清而起。好事是,事发过后,才能迎来真正的太平。

赵瞬的目的,赵向零已经猜到了大半。他想要通过自己身边的人来摧毁自己,摧毁南国。

他根本就没有要皇位的打算。从他出来后,以一个瞎子的身份来博得众人同情,他就已经永远失去的竞争皇位的条件。

一个瞎子,如何能坐稳皇位?

所以,他真正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报复。

他要报复自己,报复自己三年前对铧王的打击。

赵向零清楚这一点,所以更加清楚赵瞬第一步要做的事情。他要率先摧毁李瑞清。

南国左相,无异于皇帝的左膀右臂。不除去这只手,想要对自己做什么都不方便。

南国王右相已死,孙右相坐在这个位置上时间尚短,还没有完全承担起责任的能力,所以如今朝堂上能撑起大梁的人,只有李瑞清。

轻抚李瑞清面颊,赵向零叹了口气。

方才针对孙无念的事情才刚刚过去,如今怕是针对他的事情就要开始。

剑影阁的身份,还能瞒住几日?

要是让那些老不死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根本不是孤臣,更不是自己的面首,怕是所有人都要发疯。

当李瑞清有真正的势力之后,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他。

而自己那时候,怕是很难保住他的名节。

尤其是,自己真的如他所说,用某一个身份嫁给他。要是被知道,怕所有人都会想要他的命!

垂眸,赵向零趴在他身旁,感觉到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露出个浅浅淡淡的笑容。

抛开这些不谈,如今倒是真叫她觉得欢喜。

下意识地,赵向零将手搁在小腹。没准那里已经开始孕育一个孩子,她和瑞清的孩子。

赵向零低头浅笑。

她将会给这个孩子最好的东西,世上所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全都会是他的,无一例外。

包括,这个天下。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天下。赵向零又忽然想到。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皇位。比如对她来说,皇位就是种束缚,她从来就不喜欢,甚至厌恶它。

但是没有办法,她只能这样,也只能站在最高位置上。

因为她出生如此。

可她和瑞清的孩子也要这样么?自己也要他陷入这样无休止的痛苦与矛盾之中去么?

赵向零忽然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好。远远没有那般美好。

哪怕是她和瑞清一切顺利,也终究会有东西出来阻碍。

比如,这至高无上的皇权。

皇权啊?赵向零哭笑。这东西,偏偏是她摆脱不了的玩意儿。

这是她烙印在血液之中,永生永世,永永远远都摆脱不了的责任与大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瑞清看穿无念计

果然,不出赵向零所料,所有的问题都在一夜之间爆发了出来,矛头直指李瑞清。

坊间流传,李瑞清左相之位来源不妥,他同传闻里的慈悲善良不同。真实的他,杀人如麻,不分老幼。

又有人言,他靠着迷惑陛下上位,甚至为了右相的位置不惜对自己昔日的老师动手。

更有人说,今年南北科举一案,其实是左相一手促成,是他卖出了试题,从中谋取暴利。

还有人说,左相曾是江湖人士,一手遮天,曾经在赌场散下千金豪赌,只为美人一笑。

无数谣言纷至沓来,没有半点消停。

其中有真有假,虚虚实实,没有人说得清楚究竟是怎样。就连赵向零也没有办法完全否认这些话。

然而当事人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事实上,这段时间他都开心得很。

白子落在棋盘之上,李瑞清笑道:“陛下,你又输了。”

“哪?”赵向零拨开棋子,混作一团,“哪里输了,朕怎么没有瞧见?”

瞧着桌上散乱的棋子,李瑞清叹气。这是赵向零第五回这样干了。

“暴君!”赵向零一把将旁边绕着桌角的暴君抱过来,将它的头按在棋盘之上。

暴君挣扎着扒拉,不满地‘喵’了几声。它雪白粉嫩的爪子在棋盘上晃来晃去,将原本就乱的棋子打散得半点原来的模样也不曾有了。

赵向零这才松开手,笑道:“暴君,你真是太淘气了,怎么又跳到桌上来?快去,下去玩。”

说着,放开按住暴君头的头,看着它跳下桌子。

暴君轻巧跳到李瑞清脚边,冲他叫了两声,缩进他袖中,看着赵向零的眸子颇为不善。

要不是打了几回都打不过,恐怕它刚刚就要伸出爪子去拍赵向零了。

“你别总欺负它。”李瑞清无奈,只好替暴君出头。他抬手将棋子装进匣子里,手指颜色竟比白玉棋子更亮几分。

赵向零瞧他捻着棋子,叹道:“好看的手百看不厌,讨厌的猫屡屡作怪。”

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告自己的状,她看暴君是不想活了。

伸手从桌下探过去,赵向零拽住暴君的尾巴就要将它往这边扯。

暴君大叫,抱住李瑞清的袖子不肯放手。它伸出尖锐的爪子,将细绸面缎子刮得起了霜花。

李瑞清的这件袍子,大约又毁在了这一人一猫上。他叹气,瞧着她俩闹,也只能由着她们去。

毕竟,暴君是不懂事的,赵向零是不讲理的。

还好,他还有钱买得起衣服让她们折腾。

赵向零正拔着猫尾巴,要将暴君拖出来的时候,外头有人忽地轻咳两声。转头,瞧见门外站着的是孙无念。

赵向零立刻松手,笑出八颗牙齿:“无念?坐。”

暴君卸了力,滚成一团滚进了李瑞清的袖子里。它又大声‘喵’了一句,趴在袖口鼓着眼睛看着赵向零。

“你倒是同一只猫玩得欢乐。”孙无念坐下,笑道。

赵向零撇头:“你看错了,刚刚是瑞清。”

她不会承认自己做过这件事情,除非没有除非。

“罢了。”孙无念仍旧是笑,“你找我何事,急急让我进宫?”

若没有赵向零口谕,他哪里能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这寝殿门口?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赵向零道,“听右相说,你不想再当司业。”

和孙无念说话,赵向零从来不拐弯抹角,向来直来直去。今天她的目的,就是问问为何孙无念想要入仕途。

孙无念笑:“我在国子监教了四五年的书,当了两三年的司业,也该收收心,替我大哥同父亲分忧。”

依照他的门第,想要混个一官半职并不是难事。只是孙无念一贯喜欢清静,这才让他当了个司业,混个清职。

“朝堂没有那么好混。”赵向零摇头,实在不赞同这点。

在她眼里,孙无念不适合官场。他就像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无需掉进这样的染缸之中。

“孙家的人也不好混。”孙无念笑,“向零,我父亲和我大哥太累,我不想再给他们招惹一次麻烦。”

赵向零瞧他说这话的样子着实认真,不像是玩笑,叹道:“那你须得从六品做起,这同司业不一样,你得慢慢熟悉。”

孙无念笑:“无碍。一日日熬上去,总有一日能像左相一样。”

李瑞清这才抬头,稍稍拧眉。他总觉得,孙无念这话意有所指。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

“你倒可以和瑞清探讨。”赵向零忽然想到了什么,“右相未必能比他更适合带你,毕竟你们年岁相差无几,所作所为也更好交流。”

孙无念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正有此意,今日我进宫来也想和你说这件事。我想在左相手下讨一个大学士的身份。”

赵向零笑:“得,瑞清你看看他,原来是来找我要官职的。”

大学士直接入内阁,与文职挂钩却不等同于文职。这个职位确实很适合孙无念,况且依他的资历,坐上最小品阶的学士未必不可。

“我手下的学士不好当。”李瑞清放下手中棋盒,突然开口道,“况且近日我流言颇多,孙司业还是另寻高明的好。”

孙无念稍愣,连赵向零也有些不大理解为何李瑞清会突然拒绝。

按理说,这不是件坏事。况且李瑞清可以借着此事同孙家打好关系,可谓一举两得。

但既然他拒绝了,就说明他不愿意。赵向零笑:“无念你就先进内阁,熟悉里头的规矩与流程,至于其他的事情,不如等以后再说。”

人员调动还得有一段之间,孙无念想要进内阁得等科举案定下,江南才子进京才行。

孙无念倒也没有表现出被拒绝的苦恼,他听出赵向零话语中还留有余地,笑道:“好,那我就静候佳音。时候不早了,我约了北词打马球,就先行一步。”

赵向零点头,让人送他离开。

离开之前,孙无念的眼光在李瑞清的袖口停了许久。他瞧着李瑞清袖口被暴君抽出的丝线,若有所思。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李瑞清瞒婚赵向零(一)

待孙无念走后,赵向零问李瑞清道:“为什么不愿意带他?”

李瑞清笑:“很显然,他被人利用了。”

他从匣中拿出一枚棋子,举在手中捻着瞧:“你不觉得他方才说的话,与他平时的性格截然相反么?”

赵向零细细思索一番,觉得确实如此。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才会叫他想要有所改变。”

李瑞清摇头道:“一个人,就算想要改变,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完全颠覆。改变,是潜移默化的。他能说出与自己性格不符的话来,说明他想这件事想了很久。”

“所以,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留在你手下。”赵向零将暴君倒着拎起来,按在怀里。

“最近所有矛头都指向我,看来孙司业也成了一枚棋子。”李瑞清道。

赵向零皱眉:“无念不会害我们。”

“是不会害你。”李瑞清笑,“向零,你可不要小看那赵瞬,他的把戏多得很。”

赵向零没有否认这一点。

赵瞬的把戏确实不少。他先装作禹家庶子进宫,又命人扮作瑞清来扰乱自己的心思。一步步一环环,几乎没有失手。

就算他用了几年的功夫算计,做到这点也不容易。

“瑞清。”赵向零叹,“如果有一天无念对你我希望你能放他一回。”

孙无念毕竟是陪她从小到大的伙伴,她不希望他因一个错误而断送了他的一辈子。

“他不会对我出手的。”李瑞清笑道,“向零,这点你应该相信。”

“嗯。”赵向零应道。然而她心中却不信这一点。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况且无念实际上很好利用。他的想法纯粹,也就导致他的执念会比旁人更重。

看出赵向零的担忧,李瑞清揉揉她发顶:“而且,就算他对手出手,也不会得手。现在我已看出来,又怎么会不加防范?”

就算是正主赵瞬来了,也没有伤过他。

想到这点,赵向零反倒没有那么担忧。她笑:“罢了罢了,杀人如麻的左相大人,咱们去吃点东西?”

李瑞清道:“好。”

赵向零:“”

“我说去吃点东西,没有说要睡觉!”被打横抱起来的赵向零忽然觉得绝望。

“吃你,一样的。”

“等等!”赵向零挣扎无效,“我还有折子要看,咱们不能荒废朝政不是?”

“待会起来看,一样的。”

赵向零:“李瑞清!你啊!”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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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瑞清的有关传闻,居然在年节前消失的干干净净。赵向零觉得,这多半是他的手段。

虽说他不屑这些嚼舌根的话,但听不见总是好的。尤其是赵向零不想听见的情况下。

春节乃举家欢庆的日子,按照京中惯例,会给所有官员放一月假期。有些家在远处的官吏,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告假归家了。

这也是赵向零最快乐的时候,她最为清闲的年节就要开始。当然,如果不记起这是团圆的日子,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不过今年不同。赵向零今年答应李瑞清,要同他一起回剑影阁过年。

此次,就连青瓷也闹着要跟去,说是一个人守在宫中实在没味道。在她苦苦哀求之下,赵向零便同意带上她。

将宫中的事务都处理好,又命水三水二多看着些,赵向零才和李瑞清一起动身前往青石山。

整个剑影阁都已经张灯结彩候着他们了。

看着每一根柱子上都挂着的大红灯笼,赵向零问身旁李瑞清道:“你们剑影阁过年节总是这样热闹?”

李瑞清点头:“嗯。”

赵向零不大相信,转头看向属木。

属木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冲着李瑞清挤眉弄眼,又对赵向零道:“其实倒也不是每年都这样”

“多说一个字,就去极北送信。”李瑞清薄唇轻启,威胁道。

属木立刻闭嘴,不敢说了,连面上的表情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一脸严肃,看着赵向零默默摇了摇头。

赵向零的注意点却在另一边:“极北?极北可以送信?下次帮我送一封好不好?”

她爹娘也不知道在极北如何。赵向零的眸子黯了黯。

李瑞清道:“好,让火语去。”

趴在一旁的火语听了,默默将手上只写了一个‘成’字的纸条放进口中吞了下去。

陛下,不是我们不肯透露风声,实在是风声太大,主子听见了要剁了我们啊!

再往堂中走,赵向零瞧见有人在往房梁上挂红绸缎。她若有所思:“过年还要挂红绸子?”

她怎么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李瑞清面不改色:“我娘说要,她喜欢。”

“那就对了。”赵向零点头。夏姨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如果她觉得这样好,那李叔叔便一定会依着她的话去办。

忽然赵向零笑:“这样看起来不错,下次让青瓷也在宫里挂。”

青瓷轻咳两声:“陛下,这红绸子一般只有”

李瑞清扫过一眼,青瓷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嗓子里。

“只有什么?”赵向零觉得很是奇怪,青瓷什么时候也学着说话只说半截了?

“红绸子只有剑影阁的最红。”青瓷笑道,默默擦掉额角的汗。

陛下,不是奴婢不提醒您,而是您太心大,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啊!这样明显的事,您怎么就看不出?

“是么?”赵向零正巧走到一个挂着红绸的侍卫身旁,抓起一端看了眼,“似乎是要更红些。这样的缎子用来挂着玩,倒是有些浪费。”

她发现,这些绸子都是她能直接裁衣的成色,一匹少说也要值十两银子。

“不浪费。”李瑞清答道。他已经很节俭了。

赵向零叹:“那倒是,毕竟你可有一个国库。”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李瑞清拿出一个国库来同她赌骰子。

“或许现在是两个。”李瑞清答道。一个国库,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

赵向零略有深意的瞧他一眼,哼道:“谁说我要给你了?那可不是我的。”

李瑞清笑:“那看来你可以有三个。”

三个?赵向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你已经李瑞清,你是抢钱的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李瑞清瞒婚赵向零(二)

她征税都没他快。

“我做的都是正当生意。”李瑞清笑答,“再清白不过。”

可这也太快了。抢钱庄都没有这样快。

赵向零瞧着那缎子,忽然觉得李瑞清节俭得很。自己从来都没有看出来他还有这样好的经商头脑。

“以后我国库空了,看来要学学你抢钱的本事。”赵向零笑,“先从国开始罢,我看他们一直不是很顺眼。”

李瑞清笑:“好。”

他今天看上去似乎特别开心。

赵向零再走几步,瞧见夏溶月坐在不远处,指挥着侍卫将花束插在水晶瓶中。

她大声道:“把这个红色的放在台下,红色的喜庆,成婚要的就是喜庆。”

成婚?赵向零一木,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青瓷属木和火语都松了一口气。还是阁主夫人比较厉害,一句话就道明了真相。

李瑞清的心中却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

他守不住秘密的娘,简直就是他人生里的飓风,挡都挡不住!

“李瑞清,你是不是要同我解释解释?”赵向零小声,瞧见夏溶月并没有看见他们。

这要怎么解释?李瑞清背脊微微僵硬。

“你不要告诉我,今天这里有别人成婚。”赵向零侧阴**。

李瑞清郑重:“今日此处无人成婚。”

是后天。

“那你娘刚刚说的话,给我解释解释。”赵向零咬牙切齿道。

“哎!向零,宝贝儿。”

夏溶月听见了赵向零的声音,侧头往这边一看,惊呼着快步走了过来:“不对,是不是应该改口叫儿媳了?”

赵向零扶额。关于成亲这件事,她还没有想好。她和瑞清一旦成亲,朝堂上会有不少麻烦事。

她倒不会有什么麻烦,有麻烦的人是李瑞清。

“儿媳啊,你是不是头有点昏?”夏溶月忙握住她的手,按在她脉搏上,“近日睡得有些晚,不好,不好。”

赵向零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一旁,青瓷抿唇似乎有些想要笑,青歌转过头去,大约已经笑了出来,属木和火语两个人一脸茫然,不知道那俩宫女究竟在高兴什么。

睡得晚,有什么问题么?

“她总看折子看到半夜。”李瑞清道,“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

赵向零瞪他。看折子看到半夜?他好意思说这句话。她这些时候有看折子么?她这些日子是为什么到半夜他心里不清楚么?

但是夏溶月信了。她道:“向零宝贝儿,不是夏姨说你,这折子白天也能看,晚上睡晚了伤元气,你现在看不出危害,以后年纪大了可就嗦了。”

“嗯。”赵向零默默骂了李瑞清几遍,“我以后一定不会那么晚睡,不管任何原因。”

她将‘任何’二字咬得尤其重。

李瑞清脸色不变,却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什么,又似乎没有。

“去膳房喝点鸡汤。”夏溶月拉着赵向零往屋中走,“我熬了一上午,你去尝尝。”

赵向零笑道:“那一定得尝尝夏姨的手艺,我记得小时候就常喝,现在还记得味道。”

二人携手离开,李瑞清一个人被留在身后,谁也没有搭理他。

李瑞清:“”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大约自己是别人家的儿子罢?

夏溶月让赵向零坐在暖阁的石凳上,命人将火炉烤得更暖些,又叫人去膳房端来鸡汤,舀了一碗递给向零:“你尝尝看,看看夏姨的手艺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赵向零舀起一勺慢慢喝了一口,笑道:“比从前味道更好了,夏姨想来这些年也煲了不少汤。”

夏溶月给自己盛了一碗,低头喝了一口:“你李叔喜欢我煲的汤,所以没事我就会给他熬上一盅。”

说起李落,夏溶月转头对旁边侍女道:“盛一碗给阁主带去。”

侍女忙用食盒装好了,裹着棉布往远处去。

赵向零瞧那食盒包裹得严实,问道:“李叔叔不在此处?”

夏溶月叹:“最近剑影阁出了点事,他去处理,昨日都没回来。”

赵向零记起之前李瑞清收到情报,说是剑影阁出了大事。想来那日他没有来得及去处理,就传信给李落,让他去解决。

“不过你放心,后日他定能赶到。”夏溶月神秘兮兮道,“毕竟你和瑞清的大婚,他怎么会不来?”

赵向零咳嗽了两声,被鸡汤噎着了。

夏溶月伸手去拍她的背:“慢点喝,不要呛着,剩下的都是你的。”

“李澈,你手里的勺子放下来。”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个人给他舀汤,决定自己动手的李瑞清放下了他刚刚拿起来的汤勺。

罢了,就那是自己后娘好了。不喝就不喝,反正也没有到别人的肚子里去。

赵向零低头,默默笑了两声。叫他瞒着自己,叫他什么都不说。哼,得到报应了吧?

谁料,夏溶月又道:“你又不生孩子,吃得那么补做什么?”

赵向零忽然觉得,这鸡汤也没那么好喝了。

李瑞清忽然觉得,他娘其实也没有那么无情。

两人各怀心思,皆不说话。

鸡汤喝完,夏溶月又忙着去布置,终于剩下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个人眼睛看眼睛的坐着。

赵向零先开口道:“说说罢,这是怎么回事。”

她都没有半点准备,就被骗到山里来要嫁掉了。

“我上回和你说过,是你自己记不住。”李瑞清理直气壮。

“你上回有说过具体日子?”赵向零反问。

李瑞清毫不畏惧:“这两个月的黄道吉日只有后日。”

好一个只有后日。赵向零眯眼:“我有同意过?你擅自作下主张!”

她还没有想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要反悔都不信。

瞧瞧之前青瓷属木等人的表现,就知道他们都是知道的。

“上回,还在江南的时候你就已经同意了。”李瑞清目不斜视,认认真真看着赵向零道。

赵向零这才想起来,上回同禹思秋演戏的时候,确实有这样一出。

但是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她都不记得这件事了,怎么能算数?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李瑞清瞒婚赵向零(三)

说起江南,赵向零忽然想到有一回青风神神秘秘地说要帮李瑞清缝制一套衣服

不会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些了罢?

难怪前些时候自己说不同他回来过年节,他看上去有些失落,原来全从这里来。

耳边忽然传来温温柔柔的一声:“赵向零,这个婚,你究竟是成还是不成?”

李瑞清侧身,捏住赵向零手臂。他大有一副不同意就不放手的模样。

“如果不成,会如何?”赵向零叹气。

李瑞清笑:“不如何,只不过我会成为江湖上的笑柄,被人笑上个几年就过去了。”

赵向零沉默。

李瑞清又道:“到时候,我就指控你的无情,居然在大婚当天抛下你的未婚夫婿跑了。”

赵向零仍旧沉默。她眼中有光明明灭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李瑞清补充:“向零,你莫不是想要我成为剑影阁的笑柄?”

他知道,如果他直接问赵向零,赵向零一定不会同意嫁给他。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作为皇帝,她的顾虑实在太多。李瑞清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但他不需要。

他是男人,他可以保护好自己,他也有能力给自己的女人一场婚宴。哪怕她并不需要这样的排面。

有些东西,不能用需不需要这样的标准去衡量。

正是因为李瑞清明白赵向零的顾及,才会瞒着她将所有事情都办好,让她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将自己完全置于风险之中,无论她同不同意,他都要面临朝堂上的风雨,所以,她的顾虑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除非她真的不愿意嫁给自己,不愿意成这一场婚。

谁知,赵向零叹道:“让我好好想一想。”

李瑞清愣住,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难不成,向零她真的不想和自己在一起?李瑞清稍垂头,眼底有些晦暗。

“真是叫人难办。”赵向零小声嘀咕,“我连陪嫁都没有,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带些银票来,这下好了,要成为第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帝。”

李瑞清心下一松,大笑:“这个倒不会,我下了帖子给赵向晚,那家伙会给你补齐。”

“向晚?哥哥?”赵向零惊讶,“他会来?”

李瑞清点头:“你爹娘来不了,但是向晚还没有到赶不来的地步。他后天会连人带礼一起送到。”

赵向零:“”她总觉得,李瑞清的重点在那个‘礼’字。

果然,李瑞清道:“我告诉他,东西不够,不许进门。”

赵向零:“”哥哥真的是和瑞清天生不对盘,两个人见面不是打架就是掐架,总要互相比较一番。

“你知道他怎么说么?”

“怎么说?”赵向零默默看他。还能怎么说,她那哥哥,一定会说,难不成还能比他少?

李瑞清道:“他口出狂言,居然说他的彩礼绝对会比聘礼胜过一筹。哼,我倒是要看看他拿什么胜。”

赵向零:“”

算了,还是不要理他。每当瑞清提到哥哥,或者哥哥提到瑞清,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他们两个上辈子一定是关在一个瓮里的蛐蛐,见面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才开心。

真怕他们后天见面会直接打起来。赵向零叹,觉得此事难解决的很。

“不提那个叫人不高兴的人了。”李瑞清道,“向零,我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

“外头小镇,从前常常带你去的。”李瑞清笑道,“带你回去走走。”

赵向零儿时住在此处,常常和李瑞清两个人偷偷跑去外头的小镇玩。

如今想起来,倒是段很不错的回忆。

赵向零笑:“那小镇的变化应该挺大的罢?”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不知。”李瑞清答。他也很多年没有去看过。这些年他忙于官场,回来的时间都有限,哪里会去小镇上闲逛?

“那就去瞧瞧。”赵向零拉着他,往记忆中的方向走,“我也很想去看看。”

从前的日子,总是那般悠闲。想起来也很是怀念。

小镇果然比起以前变化了不少。

许多房子都推倒,盖起了新的,漂亮的砖瓦埋在雪下,倒也添了几分姿色。

赵向零顺着记忆中的路走,倒也没有出什么差错。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却有几个住户在门前扫雪。

赵向零眼尖,瞧见一个颇为富态的男子正拿着扫帚扫干净门前的积雪。

她笑:“瑞清,你还记得那个人不?”

李瑞清的面色有些不大好。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别扭。

赵向零笑:“我可记得他,他叫王小,说以后要娶你的那个。”

李瑞清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他道:“未必是他,你不要乱指人。”

王小的这件事,说起来也很有意思。

小时候的李瑞清总带着赵向零,以至于方圆十几里的人都知道,剑影阁有两对瓷娃娃,生的极好看的女孩子。

赵向零虽然好看,但是脾气不好,性子冲,孩子里面就没有几个敢招惹她。

但是李瑞清不一样,他从小就安静,文静的如同闺中姑娘,又喜欢一袭白衣,愈发显得‘娇俏可人’。所以比起赵向零,李瑞清反而更受小子的欢迎。

王小就是众多喜欢李瑞清的一个。

他曾经送过李瑞清整整一个月的野花,从来没有落下过一日,这种恒心,让赵向零颇为感动。

她甚至一度感慨,怎么瑞清就是个男的,要是那些人知道,可指不定多伤心。

王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知道李瑞清真的是男孩,他满打满算哭了一个月,据说整整七天没有吃东西,差点丢了性命。

所以说,李瑞清从小就是一个红颜,不,蓝颜祸水。

“王小!”里间,有人叫他,将李瑞清唯一一点的希望给扑灭。

赵向零笑:“你看,我果然没有说错罢?瑞清,你连自己的老相好都认不出来了。”

李瑞清瞪她。什么老相好?她究竟会不会说话?

从屋里出来一个大肚子的妇人,用手托着肚子,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孩子。看上去是王小的妻子和儿女。

“爹爹爹爹。”两个小孩子叫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百姓生活大抵如此

瞧着李瑞清面色不好,赵向零愈发有了兴致,干脆扫开旁边石头上的雪,专心致志看起戏来。

李瑞清无奈,只得陪她坐着。

“你看人家王小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赵向零笑,指着那孩子道。

“嗯。”

“瑞清,你看你和王小同龄,还差得远。”赵向零仍旧是笑。

李瑞清默默看了眼赵向零的肚子,应了声:“嗯。”

“等咱们回宫,生个气气玩。”赵向零道。

她还没有忘记生气那件事。

李瑞清抿唇,无可奈何的应道:“嗯。”

他对不起气气,这个名字,大概等他长大了会自卑。

赵向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瞧见王小忽然往这边看来,登时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王小牵着孩子,快步走了过来:“你们是”

赵向零笑:“李壹和谢依。”

王小挠挠头,喃喃道:“从前似乎不是这个名字,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他没有认错人,赵向零和李瑞清也不叫这个名字。

但,物是人非,如今他们不像十几年前,随便报出自己的名字也无所谓。

赵向零,李瑞清,随便一个人的名字丢出去就是惊涛骇浪,到时候他们的麻烦就多了。

“没有,王小,好久不见。”赵向零笑,同从前别无二致。

王小几乎是立刻后缩了缩。他还记得,赵向零每当这样笑的时候,就是要揍人的时候。

“你们还好么?”反应过来现在并不会挨打的王小站正,看着这两个比自己高出一整个头的人问候道。

“挺好。”李瑞清答。

“很好。”赵向零笑,指着不远处站着往这边看的妇人道:“那位是你妻子?”

王小笑,转头招了招:“小红,过来。”

被叫的那位怀孕的妇人便摇晃着走了过来,看着赵向零和李瑞清的脸上满是好奇。

赵向零笑:“我们是王小的朋友,现在回乡看看,可巧遇见。”

小红见她笑,也跟着笑道:“原来是故人呢,天色还早,搁家坐坐?”

其实也只是客气性的问候。她看着赵向零的裙摆和绣鞋,又低头看着自己补了又补的布衫,微红了脸颊。

赵向零瞧出她的窘迫,笑道:“也好,我们走了许久,正好问题讨点水喝。”

小红眼睛微亮,扶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好,那就进去坐坐,我去给你们洗两只碗,喝口水。”

走进屋中,小时还不觉得,现在站着几个成人同几个孩子,就显得有些拥挤。

王小将条凳擦了又擦,才请赵向零和李瑞清坐下。

他感叹道:“没有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这里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赵向零道。

李瑞清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头,看着几个孩子捏着赵向零衣边的绦子玩。

他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包糖片,递给了他们。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了。

赵向零看着糖片被拿走,又往李瑞清袖子里摸了摸,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撇嘴,她只好继续和王小说话。她堂堂皇帝,总不能和几个孩子抢糖吃,那也太不像话了。

虽然她很想这样不像话。

她和王小说着话,瞧见旁边小红望着她的眼睛里有光亮在闪。

赵向零低头,瞧见桌上的那一碗水。

她笑,捧起来喝了一大口,赞叹道:“很甜。”

小红的眼睛里头彻底亮了起来。她眸中满是满足,似乎没有料到赵向零真的会喝那口水,觉得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的碗很是值得。

于是她道:“要不午下就留下来用饭?昨儿王小哥捕了好大一条鱼,你们也正好尝个鲜。”

说着,她就要起身动手去做。

赵向零忙拦住她:“我们在这里待得时间不久,过会就要离开,不用忙,坐一会儿。”

小红便也乖乖坐下,没有再起身。

大约聊了半个时辰,赵向零稍稍了解他们平日的活计,才起身告辞。而李瑞清已经同几个小孩子混熟了。

他们走的时候,最小的那个还拿着装糖的纸包在舔,一边腾出手来同他们告别。

离开后,赵向零叹:“若是冬天里敲不到鱼,这一家子就要结结实实饿上一天。”

这也是为何她不留下用膳的原因。

她和李瑞清不缺吃的,自然不能同他们争一口饭吃。原本冬天的储粮就不多,小红还是双身子,再照顾他们两个客人,实在艰难。

“百姓生活大抵如此。”李瑞清见得多,心中感慨远不比赵向零多,“他们已经算不错的。”

好歹屋子不漏,也能有口粮食。

“倒是我看着心里难受。”赵向零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竟是这样的典故。”

有些东西,不切身体会根本想象不到。

李瑞清笑,并没有多做评判。有些东西,只有赵向零自己去想。

二人一路走着,途经从前的戏台,走过酒楼,穿过大街小巷。好像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又好像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

人不一样了,心态也不一样了。

赵向零有些唏嘘,还没有等她再感慨些什么,忽然从人群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禹思夏。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她想明白,李瑞清将她往旁边一扯,正好避开她投过来的目光。

显然,他也瞧见了禹思夏。

“赵瞬大抵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动静。”李瑞清低声,“所以他跟来了。”

他来的动机绝对不简单,至少不能是和禹思夏在这里随便逛逛。

“他们会捣乱么?”赵向零歪头问李瑞清道。

李瑞清冷哼:“那也要他们有本事才行。”

他的剑影阁,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其实我觉得还是应该在这里解决掉他们比较好。”赵向零中肯道,“你看,这里是你的地盘,想要将他们挖出来不会太难。”

在青石山,想要找出一个人并且灭掉他,不过是李瑞清一句话的事。

李瑞清道:“你毕竟封他为华王,死在这里,日后会带来不少麻烦。”

他说的有道理,但赵向零总觉得他还有其他的理由。对待赵瞬,瑞清总是尤其宽容。

第一百六十章 帝相同心大婚将之(一)

这太不符合他的性子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赵向零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是什么,叫李瑞清不能现在对赵瞬下手?

赵向零觉得自己脑中似乎有些印象,但却记不起来。

“向零。”李瑞清打断了她的思路,“我们回去罢。”

“不继续跟着看看?”赵向零不想现在就走。

“若同他们闹起来,我们吃亏。”李瑞清道,“让属木他们盯着就好,此处人手多,他们跑不掉。”

赵向零记起她答应瑞清后日的大婚。确实,要是这时候同赵瞬交手,就算伤了哪里也不好。

想到这里,赵向零只得作罢。她掉头:“听你一回,咱们回去商量此事。”

李瑞清悄悄松了口气,跟了上去。

他要尽可能减少赵向零与赵瞬的接触,以免她记起什么。

然而,赵向零回去也没有再提及此事。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对赵瞬的事情只字不提。

李瑞清虽然觉得轻松不少,却隐隐有些担忧。这种担忧,在赵向零和夏溶月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抬到了极致。

院中,夏溶月坐在花坛上,手里捏着一支蔷薇,对旁边坐着的赵向零道:“向零,你别看瑞清平时看上去很是靠谱,其实他只是掩饰得好,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哦?”

“譬如路,他是不认得的,所以出门总得一个人跟着他。他自己出门,不到半夜绝对回不来。”

“是么?”赵向零瞪大了眼。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那可不?在他眼里,大街小巷都是一样的,只有树不一样。下回你看他出门,就会发现他一直朝着南边走。”

“南边?”

“没错,就是南边。因为南边的树叶多,他就会跟着走,十几年了,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改掉。”夏溶月笑嘻嘻地告诉赵向零道,完全无视李瑞清一旁的眼神。

赵向零小声,问道:“要是下回我让人将宫中的树木修整的一样平”

夏溶月也小声道:“保准他一个人三天都走不出皇宫!”

“咳咳!”坐在一旁的李瑞清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咳嗽提醒她们他还在这里。

在说别人坏话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需要回避?

当然知道。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在旁边聊个没完,忽然外头又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赵向零,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赵向晚一来,就对着里头嚷嚷道。

赵向零抬头,瞧见一袭黑衣的赵向晚身边跟着伊梦尘,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点点大的小萝卜头。

那小萝卜头抱着一把剑,学着赵向晚的话,凶道:“赵向零,我不同意这亲。”

他口齿算不得清楚,但还能听出一点点凶巴巴的意思。

都是被赵向晚给教坏的。

只是才过去半年光景,为何这个孩子看上去都两三岁了?

赵向零惊诧,看了孩子一眼,又看了赵向晚一眼。二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说不是他的都没人会信。

“这位是”夏溶月看着那个小孩子,欢喜得很。

她招手,示意那个孩子过来。

小萝卜头蹦蹦跳跳的过去,朝着夏溶月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礼:“奶奶好。”

夏溶月笑得合不拢嘴。她居然就当奶奶了,天知道,她这才五十。

想着,夏溶月转头瞪了李瑞清一眼。李瑞清偏头,佯装没有瞧见。

“小嘴真甜。”夏溶月从腰间取下一枚金裸子,吊在小萝卜头腰间,“来,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伊梦尘笑:“未言还不谢谢奶奶?”

赵未言抬手,作揖,有模有样道:“谢奶奶,亲一口。”

说着,在夏溶月左脸上香了一口。

夏溶月更是高兴,几近要将腰间挂着的东西都拆给他。

赵向零坐在一旁,实在有些纳闷,忍不住扯着赵向晚走到一旁,问他:“你老实交代,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赵向晚瞪大眼睛,眨巴眨巴:“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赵向零:“”你能从垃圾堆里捡出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才有鬼。

她揪着赵向晚的耳朵,小声道:“你不是才和她认识半年?哪里来的一个两岁多的娃?你说,这些年你在外头做了什么!”

赵向晚护着自己的耳朵,唯恐被她扯掉:“赵向零,你能不能淑女一点?”

“不能!”赵向零凶道,“老实交代,不然今日吃猪耳朵。”

赵向晚知道,赵向零向来说得出做得出,要是自己惹急了她,没准还真能做出割掉自己耳朵当下酒菜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不管你信不信,这真的是我和梦尘的孩子!”赵向晚挣扎着将自己的耳朵从赵向零钳子般的手里拯救出来,还不等他再继续解释,赵向零已经不见了。

她拎着手上一包糖片,笑眯眯地对赵未言道:“乖,叫姑姑,给你糖吃。”

赵未言伸手,咯咯笑道:“咕咕咕咕。”

活像只没有语气的鸽子叫。

赵向零收手,耐心道:“是姑姑,不是咕咕咕。”

赵未言:“咕咕咕?”

赵向零:“姑姑,姑姑!”

赵未言:“咕咕咕咕?”

愈发像鸽子了。赵向零叹气,觉得没意思得很。

这个小孩子,似乎不会叫人。

拿起赵向零手中捏着的糖,李瑞清蹲下身递给赵未言:“叫姑爷。”

赵未言:“姑爷!”

声音无比清晰,并且清脆动听。

他抱着糖,咯咯笑道:“姑爷好!”

赵向零又来了精神,对他道:“叫姑姑。”

她就不信了,方才他说话这样流畅,就叫不出一声姑姑。这孩子,明显听得懂人说话。

赵未言连头都没有太一下,低头咬着糖,含糊道:“咕咕咕。”

赵向零:“”

好的,她明白了,他就是不想要叫自己姑姑。恶狠狠地,赵向零将他手里的糖抢掉,冷眼看着他。

叫他咕咕咕,继续咕啊?

赵未言抬头,看着赵向零手中糖片,大声:“姑爷!”

于是,赵向零就连最后的面子也没能留下。

李瑞清这个叛徒,居然就这样从她手里取过糖,给了这个混蛋小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帝相同心大婚将至(二)

剑影阁办事一贯很有效率。

哪怕只有三天,所有的人都已经请好,所有的事情皆以办妥。

除了赵向零不从家中出嫁这一点,其他的流程一概不缺。

原本是有从赵向晚那里接人的打算,但是因得赵瞬的出现,这种想法只能打消。

将防范集中在剑影阁,保证不出风险绝没有问题。但将防范分散在路途,会发生什么就不大好说。

毕竟赵瞬的实力一次次刷新众人认知,一切还得小心为好。

赵向晚也同意了这点。对他们来说,大婚不过是个形式。平日里见过的大宴同聚会也经历过不少,他们对这些已经麻木,觉得单从形式来说,没有必要。

所以清晨赵向零被扯起来的时候,仍旧在剑影阁。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抬手让青瓷青风伺候她更衣洗漱,拖着脚步来到外堂,瞧见夏溶月和伊梦尘已经在等着她了。

赵向零爹娘均不在,赵向晚又不适合在赵向零闺外等她,只好让伊梦尘代替这个送嫁的位置。

夏溶月嫌伊梦尘一个人实在太冷清,便也跟着过来,充当赵向零的娘家人。

“向零,过来。”夏溶月终于有了一副长辈的样子,不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

赵向零便顺从地走了过去:“夏姨。”

“傻孩子。”夏溶月笑着摇头,“你该改口了,要叫娘。”

鼻子微微有些酸,夏溶月微敛低眼睛,怕自己眼中会有眼泪滑落:“娘。”

“哎!”夏溶月笑,从手上褪下一只墨绿色的镯子,“这是李家世世代代传给儿媳的,今天我把它给你,日后你便可以用它来命令剑影阁众人。”

赵向零没有拒绝,将它戴在手中:“谢谢娘。”

她稍低眸,却也没有太欢喜。

夏溶月知道这是为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此次确实太急,我也不知那孩子为何忽然会这样赶着办这件事。向零你不必难过,横竖待你以皇位大婚之日,你爹娘定会去观礼。”

她心疼看向赵向零,替她觉得委屈。

分明是大好的日子,可偏偏最重要的人不在。

是谁,谁心中都不会太舒坦。

“没有,这件事是我同意了的。”赵向零笑,稍躬身让青瓷给她戴上凤冠,上头九只拳头大小的明珠交相辉映,联结无数宝石葳蕤生光。

伊梦尘从青歌手中接过霞帔,搭在赵向零头顶低声道:“不用担心,他们快回来了。”

赵向零抬头看她,隔着霞帔瞧见她一对漆黑眼睛。不知怎的,总觉得她的话不似作伪,很有信服力。

“夏初之前,他们一定平安回来。”伊梦尘似是保证,又似乎是在告诉她。

赵向零低眸浅笑:“我哥哥除了嘴巴欠,心其实还是很好的,如果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希望多多包容他。”

伊梦尘笑:“放心,他还欺负不到我头上。”

“要是那两个臭小子敢欺负你们,只管同我说,我定一把药粉下去,叫他们找不着北。”

众人笑过,匀了面,才由着夏溶月牵着赵向零出门。

赵向晚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因为只在剑影阁,喜轿不好安排,所以就由他背着向零前去喜堂,也算是应了民间的规矩。

靠在门框上,赵向晚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他瞧着自己即将出嫁的妹子,如红云团簇一般,却更胜过天边晚霞的美艳。

露在外头的仅仅只有十根手指,可偏生能从这十根手指里看出美貌来。

细长笔直,骨节不明显,如葱尖一般雪白,淹在红色入雾绸缎之中,愈发显得白皙如玉。

整件衣服一体裁成,袖口衣领处皆滚上金边,底下用暗金线密密绣着凤凰纹,栩栩如生,几乎能看得见每一处飘动的翎羽。

凤凰周遭围绕百鸟,几乎能分辨出每一只鸟所代表的种类,它们形态鲜活,不像是绣出来的,比大师作的画还要生动几分。

百鸟之下,是层层浸染的梨花海棠花林,交错在一处,不分彼此。用来染色的不是颜料,而是各色珍珠粉和宝石粉末,碾在衣服上,慢慢撒开。

这样的手艺,若是错了一处,就得全部重头再来。

整件衣服,付出的不仅仅是匠人和绣女的心血,还有大笔的钱财和设计者的心思。

至于设计这件衣服的人究竟是谁,赵向晚觉得自己不用脑子也能想得到。

除了那个忙人李心机,就没有人能费这样的心思。

这一刻,赵向晚觉得他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一无是处。好歹对向零好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

他走近前,挽起赵向零的手,笑道:“向零,你今天很美。”

赵向零哼道:“你今天才发现,真是太可惜了。”

难得赵向晚没有损人,这倒是头一遭。

蹲下身,赵向晚背起赵向零往喜堂方向去,旁边青瓷已经指挥着众人放鞭炮,结彩灯。青歌忙招呼着前头让行,叫围观的人都往旁边让一让。

赵向晚的脚步很稳,他走得并不快。

“向零,哥哥很高兴你今天就要出嫁了。”赵向晚道。

“其实也没有那么高兴,想到是李瑞清那个混蛋抢走我妹妹,我就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我这么好,又这么好看的妹妹,怎么就便宜了李心机那个家伙?”

“这真是,叫我气愤得很。我从小就不喜欢他,因为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果然,这一天就到了。”

赵向晚叹气:“哥哥知道,我总不陪在你身边,但是你要明白,只要你有需要,哥哥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不管是什么时候,也不管是在哪里。”

“要是以后李瑞清那个臭小子欺负你,你就来找哥哥,哥哥一定叫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向零啊,你要记得多照顾照顾自己,不要总想着别人委屈自己。你总是这样,这让我很担心。”

“生活中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它总将最负面的情绪,最不好的事情,都给那些最心软最体贴的人。”

“哥哥希望你过得快乐,仅此而已。”

第一百六十二章 帝相同心大婚已至

路很长,赵向晚走了很久才看见大堂。隔着红色霞帔,赵向零可以瞧见李瑞清在远远地等着她。

赵向晚的话,说了许久也说不完。但是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李瑞清那个混蛋在前面等着。

他就要将他最宝贝的妹妹交给那个混蛋,以后他最宝贝的妹妹,就是那个混蛋的了。

真是不甘心。真是叫人不甘心那。

赵向晚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在这样高兴的时候想要哭。

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赵向晚背着赵向零,希望自己可以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永远也走不到。

可是,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终于,在李瑞清面前,他将赵向零放了下来,默默退后了一步。

握着赵向零的手,他让它搭在了李瑞清手中。

“我把向零交给你了。”赵向晚说,“这是我的宝贝,要是有一天你敢欺负她,我一定和你拼命。”

李瑞清道:“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我必也将她视若珍宝。

他执起赵向零的手,转过身去,赵向零却迟迟没有动。

她扯着赵向晚的袖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哥哥”

赵向晚低头看着自己鞋尖,语速加快:“拉着我做什么,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姑娘家嫁出去了应该高兴一点,我还以为你嫁不出去了,现在你又嫁给的是他,可不合了你多年的心愿?快去快去,总扯着我做什么?高兴一点啊,不然叫人笑话了。”

“哥哥。”赵向零松手,再看他一眼,转头跟着李瑞清进了堂屋。

赵向晚留在原地,抹了抹眼睛。旁边伊梦尘站着,什么也没有说。

“我好好的一个妹妹,就被李心机那个混蛋给扯跑了。”赵向晚摸摸自己袖口,仿佛那里还有赵向零的温度,“从我见到他起,我就知道他要拐走我妹妹,这下好了,预言成真。”

“这感觉就像辛辛苦苦种好了大白菜,突然有一天地里跑进来一头野猪,把我的白菜拱倒了,再也种不回去了。”

想着,赵向晚抱了抱伊梦尘:“算啦,让我难过一会,就难过这么一回。”

伊梦尘拍拍他的背:“想哭就哭一会。”

“狗屁,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你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脸呢!”

然而伊梦尘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冰冰凉的滚入她领口,叫她觉得有些凉,却又有些滚烫。

旁边赵未言拍手笑:“爹爹哭,爹爹哭。”

赵向晚踢开他抱过来的手,凶道:“小兔崽子,一边去闹!”

“爹爹哭,爹爹哭。”赵未言笑。

盖头下,赵向零心中也很是难过。她低眸,隐约有光流转跌落。

但她感觉到自己掌心温暖,李瑞清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问她还好不好,要不要歇一会?

赵向零摇头。

哪里有成个婚还歇一会的道理。都怪赵向晚那家伙讲的太煽情,搞得她也心里酸酸的难受。

牵着她,一路走过火盆,放过鞭炮,踩过铺着红枣桂圆糖果的路,又拜过夏溶月和李落,才算礼仪结束。

比起宫中礼仪,这些都太简单,甚至对赵向零来说都称不上礼节。但是听着周遭人的祝福,听着喜娘的唱和,在众人面前拜上三拜,却又像什么都圆满了一般。

就好像没有这些,就缺少种仪式,她和瑞清就算不得一个家。

赵向零忽然明白为何李瑞清执意要这样做。因为她觉得自己心中满满当当,不再空落。

原来一个仪式,真的能带给人这样大的心境变化。

今日,她就真的是瑞清的妻了。再不是做戏,也不是伪装,更不是信口说来。

而是在众人见证之下,而是在鞭炮声中,在交杯换盏之际,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红烛摇曳,赵向零端坐在床边,听着外头人声逐渐散去,听着熟悉脚步接近。

待到李瑞清用喜秤挑开她的盖头,赵向零才瞧清楚他的脸。

他很高兴,面色微红,不知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被身上的红衣映照出来的。

喜服同她一色,只是将凤凰换成飞龙,也没有百鸟朝拜的景象。

唯有层层染染的梨花同海棠,象征着永结同心的美好愿望。

“向零,我今天很高兴。”李瑞清在赵向零身边坐下,抬手示意不相干的人全都出去。

他自己拿起合卺酒,递给赵向零一杯。交臂饮尽,他搁下酒杯,将头歪在赵向零肩膀上:“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嗯。”赵向零笑,看着他挂在自己身上,不肯松手。

他素来不胜酒力,今日想毕多喝了几杯,如今还能正常说话,已经是再好不过。

“向零,你高不高兴?”李瑞清捏着她的下巴,问道。

赵向零点头,没有说话。因为李瑞清倾身,覆在了她唇上。

唇舌湿软,衣带渐宽,红绡帐暖,一夜千金。

于是,醒来的时候又到了第二日晌午。

赵向零扶头起身,想起今日早茶也没有敬,安也没有问。

她哪里像个新妇,她简直就像个皇帝。

哦,她本来就是皇帝。

赵向零忙摇醒旁边李瑞清,大声:“敬茶,瑞清,我们起晚了,日上三竿了!”

李瑞清眯眼,将醒不醒:“很晚了?”

“嗯嗯!”赵向零道,“所以你快点起来,咱们早点过去。”

她寻着自己衣服,自己乱穿一通。

这个样子,她总不能叫青瓷进来给她更衣。

“晚了就晚了。”李瑞清非但不起,还将赵向零往下拖,“既然晚了,那就再晚一点好了。睡觉,我头沉。”

多半是昨夜喝多了酒的缘故。

赵向零见他打定主意不起,看看自己衣衫不整,叹了口气。

她默默睡下去,决定将所有的事情都赖到李瑞清头上去。

是他不起来的,关自己什么事?

千错万错,都是李瑞清的错!

赵向零闭眼,没有多久就睡着了。

说真的,她也很累了。昨日那几件衣服,砸的她现在头都抬不起来。

算了,反正起来也没有什么事,还是睡觉好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一)

再一觉醒来,就已经快到傍晚。

别说早膳,就连午膳也没有吃着。

赵向零最后是被饿醒的。她抬手,发现李瑞清那家伙已经不见了。

她迅速坐起身,瞧见自己身上衣服已经整理好,松了口气。

还好,不需要让青瓷给她穿衣服这样尴尬。不然那妮子估计又要说出什么,让青砂找点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起身随意将头发挽起,赵向零自行洗漱过后就闻见了一股排骨汤的香味。

她顺着香味往外走,瞧见李瑞清端着托盘进来。

“饿了没有?”他问。

赵向零忙点头。她哪里是饿了没有?她是已经快要饿死了没有。

低头提起汤勺,赵向零往旁边看了看,发觉一个宫女也没有。

就算青歌青风那两个家伙不在,依照青瓷青砂的性子,她们也是不会乱跑的。

“我放了她们三日假。”李瑞清道,“这三日我带你出门。”

赵向零低头喝汤,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回答。

“那个”赵向零抬头,“我起的这样晚”

大约也是头一人了。

李瑞清揉揉她的头,笑道:“我和娘说你很累,要多睡一会。”

赵向零‘嗯’了一声,继续默默低头喝汤。

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抬头大声:“嗯?”

“我们已是夫妻。”李瑞清笑,“况且只有她知道,没有旁人。”

赵向零默默喝汤,觉得还是不对。她觉得夏姨不对,是娘,根本就不像是能够保守秘密的人。

“这汤就是她炖给你的。”李瑞清道,“她叫你不用担心,我们家不拘这些礼节。”

赵向零默默喝汤,觉得愈发不对。

喝着喝着,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汤是娘特意做给我的?”赵向零小声问道。“

“嗯。”李瑞清答,觉得并无不妥。

然而赵向零低头默默喝汤,却只想流泪。

天,如果这汤真的是夏溶月亲手炖的,那么想毕小丫鬟小厨娘侍卫李落,全都知道自己今天没有起。

今天没有起啊!

赵向零掩面,觉得自己大约毫无颜面了。

这一口汤,简直要喝掉她所有的脸。

李瑞清道:“不用担心,没有人会说什么。”

当然没有人会说什么。赵向零捂脸,但是她的脸丢光了啊!

“你确定青瓷她们已经走远了?”赵向零觉得,自己好歹可以挽回一下在宫中的颜面。

“没有,她们帮娘熬的汤。”李瑞清道。

赵向零觉得这汤喝的不是汤,简直就是喝的她的血。

“行吧。”赵向零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半点颜面了。

她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英明赢回来一点。

瞧着李瑞清面上平静,赵向零忽然生出一个鬼主意。

她伸手,捏住李瑞清的脸,凑近他:“瑞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李瑞清已经给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赵向零红唇微启,还没有发出一句声音,就忽然感觉到大地在晃动,整个天地都在摇晃。

她脸色大变,拉着李瑞清往外头跑。

瞧这景象,约莫是地动了!

方才的兴趣和兴致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二人脸色皆不好看,尤其是赵向零,几乎能沉得出水。

“咱们该回京了。”赵向零道。

这件事不能耽搁,耽搁下去,他们的事情就大了。

想来现在京城已经大乱,没准很快就有人会发现自己并不在宫中。

年节之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大凶!

赵向零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故而和李瑞清二人连夜赶回了京城。

途经京城要道,果然瞧见不少流民。

他们有些拖着伤残的身躯,有些带着儿子子女,有些干脆就抱着亲人的尸体。

哀声遍地,叫人看之痛心。

“这件事,应当不会是赵瞬的手段吧?”赵向零叹气。

当然不可能是,就算他是神,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操控天地之力。

这明显就不是能够人为造成的。

“他真是好运气。”李瑞清道。

千算万算,他也不可能算到这种现象。

可以说,天时地利都叫赵瞬给占尽了。

南国极其信佛,这件事绝对不会以简单的地动作为结论收场,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地步。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闹成什么地步,都是赵向零和李瑞清不愿意看到的。

不管怎样,都对他们不利。

“瑞清,如果他要借题发挥”

赵向零很是担忧。她其实心中清楚得很,根本就不会是如果,而是肯定。

依照赵瞬的脾气,不借题发挥才是故事。

“没有关系。”李瑞清笑,轻抚赵向零的脑袋,“我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不管怎样,如果都是他要付出的代价,那么他付就好。

瞧着他脸色,赵向零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就知道赵瞬出现在青石山就没有什么好事。

现在看来,不仅仅不是好事,简直是倒霉坏了!

“放心好了。”李瑞清安慰她道,“我可以处理好,再不济,顶多挨个骂名。”

如今在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想到这里,赵向零确实放心了几分。

李瑞清说的不无道理,他在朝堂的地位如今确实无法撼动。

然而事实总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乐观。

京城的遭灾最为严重,甚至于宫中宫殿都倒塌了几座。

除了最为稳固的梧桐宫栖凤宫外,不少宫殿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堪称京城受到的最大一次打击。

连宫中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其他地方。

不少百姓的房子都已经塌了,埋了不少人。许许多多的人站在废墟前嚎哭,也有人站在上头想要将里头埋着的人和财产挖出来。

没有一个人觉得快乐,所有人都觉得悲伤。

朝堂上,右相孙彦禀告道:

“陛下,京城方圆百里的地方都受到波及,不仅仅是民宅,还有道路坍塌,河流阻塞的现象。”

工部尚书道:“陛下,百姓受损惨重,百人之中就有近二人伤及性命,更有二十余人受伤。”

赵向零沉着脸:“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应急办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二)

疏通淤塞河,救人,挽救能挽救的财产,下旨散粥,安抚民心,将能做的都做好,将不能做好的都尽力去做。

赵向零的案头通宵达旦的有奏章送到,叫她一日十二个时辰没有半刻钟能歇息。

三个日夜,栖凤宫灯火通明,赵向零几乎坐在案台前没有离开过。

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赵向零眼睛通红一片,却不敢歇息半刻。

因为她一闭目,损失的没准就是一群人的性命。

然而外头还有不断的余震,只是赵向零此处并无大碍。

揉揉眉心,赵向零道:“户部已拨款三千万两,京城损失实在惨重,银子扔下去连响都不响。”

关键是,银子扔下去,未必落到了实处。

李瑞清眼底稍青,赵向零睁眼睁了几日,他比她只多不少。况且他还需要出宫,将许多事情平复下去。

“我已经同右相携手,如今工部尚书在,没有人能从中取半点利益。”

廖席为人清正,见不得半点阴私,这时候确实是他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

“嗯。”赵向零伏在桌上,“我歇一会,你要不要陪我?”

她有些累,胸口有些发闷,眼睛也不怎么能睁得开了。

“你先睡,我替你再看一会。”李瑞清道,“去床上躺一会,听话。”

赵向零倒没有走开,而是让青瓷拿来一个小枕,搁在李瑞清腿上,将身子一歪。

脑袋刚刚挨上枕头,她就睡了过去。

皇帝,简直就是这世上最累的活计。

李瑞清稍侧身子,让赵向零能躺得更舒服一些。他低头,瞧着各种如出一辙的奏章,觉得很是疲惫。

他提笔,模仿赵向零的笔迹,开始落墨。

时间流逝,月上中天,李瑞清的动作不曾变过,桌上的奏章也不见减少,反而更多了些。

内侍源源不断将下头的折子递上来,每个人总有一两本奏折上述,内容大抵重复,都是哀民声之大哀,痛民众之大恸。

李瑞清难得有了一丝烦躁。

所有的折子都需要过目批阅,但全都千篇一律没有任何用处,这样的流程,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在听他们自怨自艾。

他干脆不改了,全都快速看过一遍,分出寥寥数本有用的东西,才重点写了几句。

饶是这样,月亮也已经往西偏移。

案头总算放空,饶是李瑞清也有些招架不住。他想起身,可站不起来。

腿被赵向零睡麻了,他乏力得很。

青瓷见状,忙过来帮着轻轻抬起赵向零的头:“左相大人,您也去休息一会,现在歇下也最多能睡两个时辰。”

李瑞清歇了会脚,抱起赵向零,转头道:“一炷香后叫我,不要吵醒她。”

青瓷叹气,应道:“好。”

这样下去,怕是铁人也熬不住。

赵向零睡得很熟,即使被这样搬动也没有醒过来。李瑞清替她除去衣物,让她睡得更好一点。

他自己和衣卧下,闭目就睡着。

半刻钟后,青瓷小声进屋,将李瑞清推醒。李瑞清醒后出门洗漱,再叮嘱青瓷几句才出门。

赵向零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刚醒,瞧见自己平平整整躺在床上就觉得不妙。她坐起身,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叠声让青瓷进来,赵向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青瓷道:“陛下,您今日不用早朝。”

赵向零手一顿:“为何?”

“左相大人昨夜便吩咐下去,说灾情太过严重,希望众臣专心救灾,莫要分散精力。”

这明显是自己发布的命令,昨夜瑞清用自己的语气写下了诏书。

赵向零叹:“他现在人在哪?”

不管李瑞清在哪,估计都不会在宫里。

果然,青瓷道:“卯时左相大人便出宫,去处理城中疫情去了。”

比地动更可怕的,是瘟疫。

李瑞清如今一个人前去,恐怕赵瞬不会放过他。

瞧了眼空空如也的案台,赵向零知道自己的折子已经被他处理完毕,叹了口气:“更衣,出宫。”

===

赵向零乔装打扮,出城站在废墟之中,远远就能看见那袭白衣。

他身上有数处破口,有些还微微染着暗红色,想来是在救人时被石砾擦伤无暇顾及。

他正同廖席将一个壮年男子从木头梁下抬出来,搁在地上瞧他的伤口。

李瑞清撩开那人衣袍,用手指轻轻抚过背脊上触目惊心的划痕,用力往下一按。

只听得一声惨叫,接着是骨头正位的声音。

旁边一个妇女带着孩子正默默擦着眼泪,一边跪拜一边祈祷,希望自己丈夫能渡过这个难关。

赵向零只顿了顿,就快步走上前去,停在李瑞清面前。

李瑞清没有想到她会跟来,忙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去,这里危险!”

廖席满脸讶异,也赞同道:“陛公子,您还是回去为好,这里不适合您。”

在外头,他总不能直接唤赵向零一声陛下。

“我来看看。”赵向零道,“回去没有什么事情,我不会添乱。”

虽说她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脚下,那壮汉还在呻吟,李瑞清低头,忙替他撒上药粉包扎好伤口,让妇人搀扶着他去一旁休息。

“如果要留下,不要离我太远。”李瑞清对赵向零道,“属木他们在附近,你走太远我照顾不到你。”

赵向零带着青瓷退到废墟下,示意她只在一旁看着,偶尔搭一把手。

见状,李瑞清同廖席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地动已经过去三天,能救出来的人多半已经救出,现在搬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尸体。

每当救出来的不是活人,他的亲属大部分只是哭,可还有人会叫骂,会指责救人的人不尽心。

例如现在。

“我方才明明瞧见他动了。”妇人道。

“你说,是不是你们刚才挪梁子的时候没挪好,你说,你们说啊!”妇人带着孩子大哭。

更有甚者,直接用石子对着人丢,咒骂不绝于耳,将上天的不公全都撒在了别人的头上。

赵向零瞧着他们将所有的石子丢在李瑞清身上时,终于忍不住将李瑞清拽了出来。

“你不会躲开?打着不疼?”赵向零拖着他离开此处。

李瑞清没说话。

第一百六十五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三)

赵向零又道:“你真傻,她真是忘恩负义!”

李瑞清开口:“她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砸死在梁下,丈夫去救的时候也被压了下去。”

“我们救人的时候,瞧着他还是有脉搏的,只是”

李瑞清没有说下去。他在自责。

“好了,你不要难过,这真的不能怪你。”赵向零拍拍他的肩膀,“你别被人扰了心思。”

李瑞清叹:“失了家中顶梁柱,那妇人须得一个人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她心中有郁气。”

“小心!”赵向零拉着李瑞清头一矮,将他扑在地上。一支利箭从头顶穿过,将赵向零头上的发簪折成两截。

盘起的头发立散,赵向零被灰尘呛着,咳嗽了两声。

李瑞清起身,扶着她起来,往箭矢来时的方向望去。已经没有人了,除了倒塌的房屋,什么也没有。

廖席也赶了过来,关切道:“没有事罢?”

“无碍。”赵向零摇头,用手擦擦额间细汗。她手掌间磨破了不少,方才着地时,她一直用手撑着。

“向零你先回去。”李瑞清身上的药粉已经用尽了,瞧着赵向零的巴掌很是心疼,“听话,我再过一个时辰就回去。”

赵向零瞧他一眼,道:“好。”

她站在这里没有任何帮助,俨然此处有人盯着他伺机而动,自己应当去将这些祸患清理干净。

拍拍赵向零的头,李瑞清转头又往远处去。他白色衣袍已经染上一层薄灰,没有往日整洁之感。

赵向零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中透下来的一丝阳光,低声道:“水三。”

不过三息,水三便如凭空出现一般站在她的面前。

“保护他。”赵向零道,提袖离开。

她要看看,赵瞬那个家伙现在究竟在何处。

赵瞬坐在城楼之上,俯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唇角扯出点点笑容:“我看刚刚那个妇人不错,带着她和她的孩子来见我。”

一个青衣人离开,去办事了。而禹思夏站在他身后,低声问道:“你的计划,打算几时开始?”

赵瞬浅笑:“急什么?这不就快了?”

禹思夏微笑:“很好,我等着看他们覆灭的一天。”

“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保护的,不过都是一群恶鬼。”

“一群生啖食血的恶鬼!”

赵瞬听着她的话,只是默默浅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抬头望着头顶上的天空,瞧见天空遮挡住太阳的云层,露出个惬意的,欣喜的笑容。

连老天都在帮他,他凭什么不成功?

他是天选之子,没有人能挡得住!

===

地动七日后,一切终于平复了下来。

除了木头搭建的房屋外,砖瓦搭建的房子倒塌的并不多。

赵向零派出两万士兵帮助百姓重建房屋,民众怨气终于慢慢小了下去。

折腾了十几日,京城中才勉强恢复往昔的模样。

至于元气大伤,那是国库的事情,同百姓没有干系。他们不关心,也不会关心此事。

赵向零好好睡了一整日,将这些时候缺的觉给补起来。李瑞清也休息了几日,却仍旧觉得困倦得很。

但,事情远远没有到可以容他们喘息的地步。

因为京中忽然有流言四起,说这场地动不是旁的原因,正是女帝昏庸无道引发了天帝惩罚,才叫天地灾祸频频发生。

不知从何处开始流行起这种说法,以至于从京城为起点,不少地方都开始流行这种说法。

女帝无道,人人得而诛之的矛头逐渐指向京城。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赵向零的昏庸至极。

有人说,她喜好美酒和肉食,在宫中建造酒池肉渑,建造规模甚至比纣王更加夸张。

有人说,她喜好美男,在宫中圈养面首无数。当初闹遍帝京的国师招募,其实就是供她赏乐。

还有人说,当今左相也是皇上的入幕之宾。二人打着避暑的由头,竟然私用国库游山玩水,以至于这次赈灾的银两都拿不出来。

灭江南织造不过是一个由头,那织造只是冲撞了陛下,就被灭了满门,甚至连十几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听说那孩子被火活活烧死,至今路过那处还能听见他的嚎哭。

而禹家就更是悲惨了,被织造牵连,不过是惦念他的家产,将禹家近百年来的积蓄都留为己用。

辅佐三代皇帝的王右相,因为受不了皇上的无道,当场撞死,希望以血换得陛下回心转意。

不料皇上不仅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还命人不许下葬,凭空吊了三日。

一言以蔽之,南国女帝昏庸无道,沉迷男色,无心治国,乃彻头彻尾的大昏君也!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大昏君正枕在李瑞清腿上,抱着暴君眯眼打着瞌睡。

外头的流言她不是不清楚,但是清楚又能怎么样?她难不成还要堵住众人的嘴不成?

况且,这样的场景她不是第一回遇到。

想当年她当太子之时,以及她登基的时候,都有人不服咒骂,样子比现在还要凶几分。

还不就这样过来了?

赵向零默默磕着瓜子,觉得还是这样的日子舒坦。

太忙碌了,不适合她。

李瑞清低声咳嗽,问她:“这些流言,真不管?”

赵向零笑,歪了歪头:“管?管得住么?”

管不住的事情,还说它做什么?

天下人的嘴那么多,难不成她还能一个个封起来不成?

“这些事都不是空穴来风,我觉得此事不大简单。”李瑞清试探问道。

“当然不简单。”赵向零哧哧笑道,“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显然是有人编造了我的坏话在说呢。”

李瑞清低声:“赵瞬?”

“除了他还能有谁?”

赵向零倒看这种事看得很开。她已经被人针对习惯了,再针对也伤不着半分。

“这件事怕是会有后续。”李瑞清道。

赵向零完全无所谓:“后续便后续,反正流言的事情,防也防不住,不如就让他去。难不成他还能强迫我退位不成?”

要知道,她如今明面上没有父母,更没有兄弟姊妹。说来说去也就一个人。

退位,是决计不能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四)

然而有些事情,总比想象中的更复杂。

当‘罪己焚天’这一词出现的时候,众人的说法就如同瘟疫一般扩散开来。

再想要拦,就已经拦不住了。

罪己焚天,要的是赵向零承认自己的昏庸,向上天乞求原谅,不要再降灾于南国大地。

归罪自己,焚清词以求宽恕。

这几近是对赵向零尊严的挑战,这是要让她将她自己的脸面搁在地上践踏。

赵向零不会同意这样做,朝堂上也没有人会提出这一点。

莫要说这丢的是女帝的脸面,就连他们这些官员,都觉得的这是奇耻大辱。

平心而论,他们的帝王并无大罪,也没有做出任何阻碍朝堂发展之事。

况且,一代君王,怎么能承认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错误?

众人这样想,不代表百姓同样这样想。当缕缕续续开始有人坐在城门口抗议,赵向零才终于发觉这次与以往都不同。

事情,闹大了。

如果是一个人,赵向零还能够有办法阻止,如果是一群人,她也能叫他们闭嘴。

但如今她要面临的是全天下。

来自南国各处的质疑与询问。

有人指责她:“如此昏庸无道,还不愿承认错误。明明只要简简单单朝上天认个错,就能换来我们的平安,为什么她不能?”

有人怀疑她:“当初就说女子当什么天下?男人的事情,女人能做得?女人,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抛头露面当什么皇帝,将南国糟蹋成这个人样子!”

有人劝她:“不过就是举办一个焚天大典,为什么不能去做?不是说为了众人平安愿意付出一切,现在这样简单的事情,怎么就不行?”

越来越多的质疑从四面八方传来,赵向零听得不厌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说出这些话的人,多半是手无寸铁的民众。如果是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赵向零绝不会姑息。

但偏偏不是。

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她立誓要保护的百姓,都是她不可,也不能动的人。

明知道一切都是从何处而来,却根本没有办法压制住根源。

赵向零忽然觉得疲惫,有心无力起来。

甚至在朝堂之上,也有人就此事开始议论。

兵部尚书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想要平息,不过举办一场大典,陛下装模作样烧一烧清词,这件事便也就过去了。”

赵向零没有说话。

李瑞清反驳:“不可。这样做只会徒增口舌,再将此事延伸得更广。”

侍郎道:“不若下放文书,将这件事说清楚?”

右相孙彦反驳:“说清楚?要是能说清楚早就说清楚了,这件事分明是有人在挑拨,有人借机生事!”

众人沉默,确实很是明显,只是那又有什么办法。

千百万个人之中,想要找到那个招惹麻烦的人有多么困难?众人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意承认。

在民众面前,哪怕是皇权也是渺小的。

“让朕再想一想。”赵向零道。

一连三日,她都很是闷闷不乐。以至于食欲大减,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

李瑞清发现,赵向零看着窗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其实很伤心,只是她不说。

上前两步,李瑞清轻轻抱住她,低声道:“这些话总会过去。陛下,你是一个好皇帝。”

赵向零心口一滞,低头轻声笑道:“可他们都不这样想。瑞清,你以前不也说我是昏君么?”

李瑞清失笑:“那只是气话。”

“我以为你是认真的。”赵向零道。

“真的只是气话。”李瑞清道,“昏君须得众叛亲离,荒废政务,天下大乱。向零,你看你哪一点都没有。”

“除了荒废政务,其他两样我好想占全了。”

赵向零笑,笑容却是苦的。

爹娘远在极地,哥哥流落他乡,所谓众叛亲离。而天下大乱现在难道还不够乱么?

敛眉,赵向零的脸色很差。

李瑞清躬身,揉了揉她的脸:“众叛亲离,我可有弃你而去?我可有离你而去?既然我没有走,那就算不得众叛亲离。”

“你还想走不成?”赵向零白他一眼。

“自然不想的。”李瑞清打横抱起她,“我的皇帝陛下,您还是别想这些,好好陪臣歇息为好。”

“天色不早,就算是昏君,也得落实一点不是?”

赵向零:“”合着她刚刚的感动,全都白感动了。李瑞清这家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二人躺着,赵向零仍旧有些愁眉不展。

李瑞清转头,替她将眉头抚平。

“向零,这件事交给我,你不必再担心。”

赵向零叹:“如何摆平?人言可畏,我都没法将这件事给平息下去。”

李瑞清笑:“为何要平息,既然他喜欢造谣,那便跟着造便是。”

赵向零转头:“你的意思是”

倾身,李瑞清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放心好了,我会解决,交给我,好不好?”

瞧着他清亮的眼睛,赵向零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信心。她觉得李瑞清可以,他真的可以替自己处理好这件事。

靠在他胸口,赵向零闭目:“如此说来,那我就全靠你了。”

“荣幸至极。”李瑞清笑道。

赵向零道:“不许反悔。你要是做不好,我就揍你。”

李瑞清笑:“放心,做得好,我已经命人去办了。”

“已经?”赵向零抬眸,“你一早就打算帮我处理这件事了?”

“这是作为丈夫应该做的事情。”揉揉她头顶,李瑞清浅浅笑道。

赵向零眸子微亮,倚在他怀中,喃喃道:“你真好。”

没有想到她作为皇帝,居然也有这样依赖一个人的一天。

原本赵向零觉得这种感觉一定不会太好,她认为自己也绝不需要依赖一个人。

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竟然觉得这种依赖,很是叫人幸福。

“现在才知道我好,是不是太晚了些。”李瑞清忽然翻身,低头瞧着她,“还有更好的,要不要试一试?”

赵向零尖叫,侧头笑着躲开他的吻:“李瑞清,好好睡觉!”

“好的陛下,好好睡。”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五)

神迹,在南国大地中迅速传开。

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样的事迹。

有人从鱼肚子中破出一条上好的丝帛,上头写着:明君盛世,天下太平。

朱砂红漆,却怎么也洗不干净,清清楚楚印在上头,宛若天赐。

有人瞧见自己的老树上一夜之间挂满银票,唯有红丝绦飘荡。上面以金笔写就:“赐予南国子民,盛天下之太平。”

太平太平不知道,但是银票却是真的。

又有人说,瞧见不远处的庙宇里发出金光,自己梦里梦见菩萨,说要自己好好当一个安静卤鸡的百姓。

卤鸡是什么不知道,但是安静就对了。

据说梦见这场梦的人还不止一个,有人梦里甚至闻见了浓重的檀香气。

那种檀香气与曾经闻过的不同,只应天上有,人间半点无。

更叫人叹为观止的是,京城的佑民寺散发出柔和金光,整整三日。其中的玄一大师居然露了面!

这几乎让所有京城百姓都疯狂了。

要知道,南国信佛,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相信这些,而更让人钦佩的,就是传说中的玄一大师。

传闻中他已得道升仙,具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法术,他的出现,预兆着天下大吉。

更为夸张的是,佑民寺大开,玄一大师公然开始讲座,召广大信徒来听。

于是,佑民寺前的一百层阶梯硬生生被人踩矮了五十阶,山都差点被踏平。

佛音袅袅,愈来愈多的人看见了佑民寺的奇观,看见缭绕在塔顶舍利子的光华。

据说在讲经颂佛之时,有人问道当今陛下如何,玄一大师观天笑道,说是和陛下下棋很有趣。

众人哗然,原来被人奉为神仙的大师,竟然和女帝是棋友,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一夜之间,赵向零就被迅速神话了起来。

传闻她是天上犯了错误的财神,因擅自帮助下界一位贫困潦倒的书生,故被罚轮回,来到南国当皇帝。玄一大师认得她,所以同她是好友,而如今她遭人非议,就连上天的菩萨都看不下去,要来替她平反。

一夜之间,赵向零在许多地方都多了不少长生排位。

此事,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平定了。

赵向零何止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简直难以置信。

这架势,这场面,众人的语气,居然这样发生了变化。歪在李瑞清怀里,赵向零看着他眉眼都是甜的。

“瑞清,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赵向零眯眼笑道。心里有点美。

她家瑞清,不仅长得好看,还特别机智,随机应变。

李瑞清接受她的讨好:“他喜欢说,既然不能制止,就只好跟着他说。”

坐起身,赵向零捻起一半苹果,打掉暴君伸过来的手,讨好地喂给李瑞清:“这件事,太辛苦你了。”

“无碍。”李瑞清低头咬了一口,“都是我该做的。”

“能不能说说过程?”赵向零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可以学点经验。

“听可以。”李瑞清道:“但这件事只能行一回,第二回便没了作用。”

赵向零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点头:“说说你怎么做的?”

“借助神的力量,是历来统治者的手段。有人借助星宿,有人借助手段,有人借助梦境。而我们,借助神之口。”

命人天降喜事,譬如大笔钱财,再将‘神的口谕’灌输其中,就能更好的接受。

因为钱好接受,所以其附加的东西也能随之接受。

紧接着,李瑞清给赵向晚送去一封信,让他帮这个忙。至于玄一完全是他自愿的,李瑞清一时半会还没有想到他。

佑民寺,诵经的玄一打了个喷嚏。

太过分了,自己出力最多,居然还有人不记得自己。玄一哼哼,决定哪天要去左相府吃鸡腿。

吃穷他!

赵向零歪头:“瑞清,你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听上去就有好多钱像是打了水漂。

“还好。”李瑞清笑,“不至于养不起你。”

赵向零眨眼:“你别逞强,你夫人可有钱,有一个国库。”

“是是是。”李瑞清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看来这些日子,我只能靠着夫人才有饭吃。”

赵向零笑,从怀中摸出两只对牌,递给李瑞清:“瑞清,给你换一只出宫的令牌。”

那令牌是两只兔子,一只竖起耳朵,一只温顺乖巧。

李瑞清觉得这两只兔子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再将兔子翻过来看,瞧见上头一只写着‘向’一只写着‘情’。

“出宫令牌?”李瑞清瞧着两只雕刻粗糙的兔子,失声笑道。

赵向零脸微红:“笑什么笑?难道你觉得你可以做的比我更好看?”

当然可以。李瑞清的话还没说出来,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这是你做的?”

“自然!”赵向零神气道,“不是我做的,难道是你做的?”

李瑞清低头,记起那兔子是什么时候自己给她的。

在去年中秋的时候,他给赵向零捏了两只兔子,算作团圆之意。

那两只兔子,就和这两只的样子一模一样。

当时夏溶月还拿着它们打趣,说一只是赵向零,一只是李瑞清。

他翻过来看,果然那只竖着耳朵的是‘向’,顺着耳朵的是‘情’。

“为什么是情字?”李瑞清问道。

难道不应该是清?既然赵向零的是向字,那么他就应该是清字才对。

她应该不会连这个都搞错。

赵向零笑:“什么情?那分明就是清,李瑞清的清,你好好看看清楚。”

李瑞清再看,还是一个‘情’字,他绝对没有看错字。

满脸疑惑,李瑞清转头看见赵向零抿唇在笑,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情同清,原本是两个字,可赵向零偏偏要将他们放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的意思是告诉自己,在她眼中,这两个字就是一个字。

‘情’字里,全都是你。

李瑞清想到这一层,垂头低笑,觉得心里很是愉悦。

他家向零啊,居然也会玩这种小把戏。

过分,实在太过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六)

“喜不喜欢?”赵向零侧头,“我想了许久的主意。”

李瑞清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显示:“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向零道:“就从你生辰后啊,你生辰我不是搞砸了,后来见你雕刻,便跟着学了点。不许说它们丑!”

李瑞清笑:“没有,很好看。”

赵向零:“真的?”

“嗯。”

“比你好看?”

李瑞清:“”恕我直言,可以说没有么?

赵向零眯眼看他,威胁的目光。

李瑞清呵呵一笑:“比你好看,你比我好看,所以你说是不是比我好看?”

赵向零:“”她家瑞清不好玩了,都学会这样狡诈的同她辩解了。

“不和你说话。”赵向零取了那只‘向’挂在自己身上,“你可得好好带在身上,不许取下来。”

李瑞清笑:“好,死了也不取下来。”

赵向零将眸子一瞪:“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死了也不取下来?呸呸呸,不吉利!”

“好,不说。”李瑞清笑着,将那‘情’挂在腰带上,又细细看来两遍,确定不会落掉。

“这还差不多。”赵向零道,她打了个哈欠,决定自己要将这几年因为心情不好而没睡好的觉给补起来。

她还没有走到床前,就听见外头青瓷道:“陛下!”

站直身子,赵向零道:“进来。”

青瓷低头躬身走入,拧眉道:“陛下,大理寺传来消息,说王家七子正打算告左相大人呢!”

赵向零的睡意一瞬间消散。她拧眉:“你说什么?”

李瑞清也走了过来:“他要告我什么?”

“谋杀右相之罪。”青瓷眉眼之中满是焦急,“是前头的人告诉我,我再来禀告陛下的,陛下,这件事似乎闹得很不好!”

赵向零拧眉:“我知道了。等等谋杀右相?”

她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你说的,是哪个右相?”

青瓷道:“是之前,是王右相。陛下,听说一起去的还有禹家姑娘,禹思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向零冷笑,这还真是赶着趟来了。

赵瞬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想放过自己。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赵向零转头,问李瑞清道。

李瑞清答:“好。”

去看看也好。看看他们究竟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大理寺。

水火棍的声音首先进入耳中,接着,就是王尧杀猪一般的嚎哭声。

赵向零下意识皱眉,觉得他吵闹得很。

“肃静,肃静。”大理寺卿道。

王尧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大哭特哭:“苍天在上,还希望还我祖父一个清白!”

他的旁边,禹思夏默默抹着眼泪,叫人看之心酸。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软化了多少的人的心。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但是赵向零看见她这个样子就想要作呕。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并且心狠手辣不可理喻。

从她可以抛家弃子去投奔京城禹家来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怕禹思秋的死也同她脱不开干系。

“皇上驾到!”有人唱。

大理寺卿立刻让出位置,请赵向零上去。

赵向零没有拒绝,坐在高位上。而李瑞清站在她的右侧,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表演。

王尧看见李瑞清,几乎是哭的背过气去。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他大哭。

“祖父,您死的好惨啊!您怎么提拔一个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您怎么能这样做?”

“这个人竟然敢对您下手,这个人居然这样狠的心肠。”

“祖父,您识人不清啊!”

李瑞清眨眨眼,对下头的情景不屑一顾。

这样的污蔑,他已经看过了一回,不想要再看第二回。

王尧又是大哭又是打滚,将地面弄得一榻糊涂。

大理寺卿实在看不下去,道:“肃静,肃静!”

王尧这才收敛了几分,不在地上打滚了,只是哭泣的声音仍旧很大。

他哭到:“陛下,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我祖父劳苦一生,不能就这样没有一点说法。”

“朕知道。”赵向零道,“但是这件事已经给出了结果,你还想要说什么?”

“没有啊!”王尧哭,“陛下,您不要被您旁边这个蒙着兽皮的家伙给蒙骗了,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才是这件事的主导人物!”

赵向零按捺着性子:“这件事已经查清楚,大理寺早已结案。你是对大理寺不满,还是对朕不满!”

王尧哭的声音小了些。他道:“陛下,我只想要一个真相,想要我祖父安安稳稳躺在地下,不看小人得志。”

句句都在指责李瑞清。

赵向零听着,觉得很是生气。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这样做,会给瑞清带来无穷的麻烦。

“你说。”赵向零冷着脸道。

“我有证据,证明杀害我祖父的凶手是左相!”

赵向零捏拳:“证据呈上来。”

王尧跪着,将一本册子递了上来。赵向零冷着脸瞧,发现上头有斑斑血迹。

册子上头是白的,只有两个半字,李瑞和最后的三点水。

王尧道:“和我祖父交好的人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我祖父的笔迹。”

李瑞清侧头看了眼,稍稍点头。

这确实是王叁的笔迹不错。虽然潦草,但没有问题。

而且王叁的笔迹极难模仿,这是朝堂上公认的。

稍皱眉,赵向零道:“这能说明什么?”

“这是我祖父在临死前写的。”王尧大哭,“真正杀害他的人是李瑞清,不是那个替死鬼。陛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赵向零长呼一口气。

她真的好生气。这件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提起,哪怕是已经洗清楚了冤情,居然还能被翻起来。

她不知道应该说王尧和赵瞬两个人真是厉害,还是该说他们真是无趣。

“你的证据证明不了这一点。”赵向零道,“如果我将一本册子沾一点血,是不是说明你有弑君之罪?”

“这不一样。”王尧哭,“陛下,这不一样的。当时我就在院子里,我看见左相走进我祖父的屋子,然后我祖父就死了。陛下,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

做主做主!赵向零揉揉眉心。再闹下去,她真的想要将他给煮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七)

“你说李相同你祖父之死有关。”赵向零道,“此事已经查明并无干联,你若还要在这里折腾,朕就让人将你赶出去。”

王叁哭天嚎地:“我只想要一个真相,陛下,我祖父兢兢业业几十年,为了南国呕心沥血,不能这样死不瞑目!”

赵向零决定不搭理他。

她转头,瞧见禹思夏默默掉着眼泪,冷声:“禹思夏,如果朕记得不错的话,你现在应当在岭南。”

禹思夏一怔。她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掉了。

“所以,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赵向零冷笑道。

禹思夏低头,大拜:“我认罪,我是偷跑出来的。”

“但是,我要揭露左相暴行,陛下,他从未效忠过南国,也从未效忠过您。”

赵向零静静听着,看着她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叠信笺。那信笺的样式,赵向零觉得有些眼熟。

她定睛,有种不好的预感。

禹思夏道:“三年前,铧王谋反,最大的功臣就是左相李澈!”

“这里是他同铧王全部的书信往来,相信大家定能辨伪存真,知道谁才是南国最大的祸害!”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将信笺接过,想要打开却瞧见了赵向零的眼色。

那是**的威胁。

他目不斜视,将信笺呈给了皇帝。

赵向零轻抚那叠信笺,没有急着打开。她终于明白当初是谁一纸告密信送给了她。

是赵瞬。只有他能从铧王手中保存下这些,也只有他,能够现在拿出这些足矣致李瑞清死地的东西。

李瑞清脸上并无焦急。从头至尾他就没有说过一句,或者为自己辩解一句。从头到尾,这里的情景恐怕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禹思夏还在指控:“我禹家灭门,同李左相脱不开干系。某夜我听见爹爹在室内密谈,说左相独大,隐隐有控制朝堂掌握军权之像,若任由发展,必成南国大患。”

“他以一人之力,掌握朝堂,甚至还有在外的江湖势力。名动天下的剑影阁,少阁主就是这位瞧上去两袖清风的左相大人。”

“此事,只要稍稍有心就能查出,思夏绝不能作伪。”禹思夏道,“左相之心,路人皆知,我夫君我孩儿我父亲,都死在他手上,他们在天之灵,绝不会姑息。”

禹思夏声声泣诉,叫人闻之伤心,听之流泪。

尤其是她话实在含有分量,叫人不得不信。

下堂,已经隐隐有人开始议论,赵向零压不住这些声音。或许有人是真的怀疑李瑞清,但更多的,其实是对他大权在握的不满。

李瑞清年少为相,本就诸多非议,但他为人谨小慎微,从来没有犯过半点错处,所以即使众人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

如今有人开口,所有能落井下石的人,就绝不会闲着。

听着诸多非议,赵向零渐渐严肃了下来。

“你所言不过一己之见,何必血口喷人?”赵向零冷哼,“我看你”

“陛下。”李瑞清打断了她的话。

赵向零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得李瑞清道:“此案涉及重大,臣愿脱冠请狱,待大理寺及三司查明真相,还臣一个清白。”

赵向零敛眉,知道李瑞清的想法。

不能再让禹思夏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恐怕此事还得将赵向零给拖下去。

明白他的一片苦心,赵向零缓缓道:“此事交由右相同大理寺卿联合调查,左相身份特殊,暂压至天牢,从后再议。”

她忽然觉得很是疲惫,站起身看了王尧一眼,他脸上的得意,冲着自己毫不掩饰。

“朕乏了,先行一步。”

拖着龙袍,赵向零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议论声也随着她的离开陡然加大。

“听说左相是剑影阁的少阁主?就是那个掌握南国经济命脉的剑影阁?”

“可不是,听说这剑影阁做的生意可不少,不仅仅是药材,还有不少地下你懂得。”

“我就说,哪里有十六七就殿试的天才,现在说起来,是用银子堆出来的还说不准。”

“可不是?我听闻江湖上剑影阁残暴嗜血,真没有看出来,左相是这样的人。”

“怎么就看不出来了,毕竟弑师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王右相难道真的是”

“怎么就不是了?听说是王家七公子亲眼看见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侍从也瞧见了,只是陛下强行将这件事压下来,才过去的罢。”

“真没想到,观人观面不观心啊!”

“没准留在皇上身边也别有所图,我说他怎么升官升的那么快。原来长一张好看的皮囊,果然还是有用的。”

李瑞清静静立在众人之中,对所有的话都充耳不闻。他淡淡站着,与世隔绝。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转头,是廖席。他仍旧扬着笑容:“左相大人,我送你。”

一个简单的送,却让人听得心酸。

廖席道:“别人不信你,我可信你,前些时候咱们还站在外头控制瘟疫,咱们可算是生死之交。”

李瑞清对他笑笑,没有回答。

“有些人,就是吃不着葡萄吃葡萄酸,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就说别人做不到,不过就是眼红罢了。”

廖席扫一眼过去,众人皆低下头:“你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见不得别人长得好看又身居高位,现在落魄就开始说风凉话,我廖席如今好歹也算是个尚书,这种人我很不喜欢,以后也绝不喜欢。”

他流于表面的威胁,叫许多人都散了去。

李瑞清失笑,拍拍他肩膀:“好歹给自己积一点口德,你得罪的人可不少。”

廖席摊手:“反正已经不少了,多几个少几个都无所谓。再者,等你复位,我还怕得罪人不成?我倒是就横着走,竖着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李瑞清低头浅笑:“走罢走罢,现在去牢里,没准还能吃一口热饭。”

“那你可得给我留上一口。”廖席大笑,“说起牢饭,我也吃过那么几回,现在回忆回忆,倒也不错。左相,你不至于舍不得一口饭也不肯给我罢?”

第一百七十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八)

“见过蹭饭的,倒没见过像你这样牢饭也要蹭。”李瑞清笑,刚想离开,瞧见立在面前的一个人。

孙无念。

他比起从前,目光要锐利且深沉的多。他静静看着李瑞清,良久没有说话。

李瑞清不急不躁,只是脸上笑意收敛,没了才好一些的心情。

“左相大人。”孙无念朝他作揖。

李瑞清退后一步,定定看着他,同样作揖道:“孙司业。”

“有生之年。”孙无念笑,“还能看见左相入狱。”

廖席暴跳:“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莫不是”

李瑞清拦住了他。他道:“孙无念,借一步说话。”

孙无念笑,依言往旁边挪了一步:“左相大人还是快些说完的好,毕竟有些事情,可不能耽误。”

“你最好离那个人远一点。”李瑞清压低了声音。

孙无念大笑:“哪个人?左相大人,您可不要威胁我,我现在不怕你。”

李瑞清拧眉:“不要犯糊涂!”

伸手,孙无念环手抱住李瑞清,拍拍他的肩膀:“保重,她在等你回去。”

李瑞清推开他:“孙无念,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以自己的力量同赵瞬周旋,无异于是飞蛾扑火。内应,他和赵向零不需要这样的内应!

“怎么会后悔。”孙无念大笑,“左相大人,能将你送进监狱,是我的荣幸!”

说毕,他挥袍离开,潇潇洒洒,没有半点留恋。

李瑞清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廖席凑过来,瞪目:“他怎么这样说话?从前亏我还觉得他很好。”

李瑞清低头不语,只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人敢压李瑞清下狱,等他和廖席一起走到天牢的时候,瞧见外头密密麻麻站着的侍卫。

廖席知道里头是谁,笑道:“看来不用我陪,这饭先欠着,明日有机会我来看你。”

李瑞清稍稍躬身,笑道;“好,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廖席看他一眼,觉得更应该小心的人是他才对。

他再望一眼监牢,转头离开。

李瑞清也转头沿着阶梯向下,果然瞧见赵向零坐在最大的一间牢房中,摆着张梨花案,默默捧茶在喝。

看见他来了,青瓷命人全部退下,自己也跟着出了地牢,将空间腾给二人。

赵向零没有转头,身上龙袍在地牢中威严不减,生生叫她坐出一副威严模样:“来了?”

“嗯。”李瑞清绕过她,在她跟前停下,“向零。”

赵向零抬头,冷哼:“罪人李瑞清,你应当唤朕一声陛下。”

李瑞清微怔,稍垂眸道:“陛下。”

“很好。”赵向零哼,然后趴在桌上,抬头瞪着眼睛望着他。

暴君跳上她头顶,抬头瞪着眼睛望着他。

“我们饿了。罪人瑞清,快去煮饭。”赵向零翻了个身,摸摸自己的肚子,“我想了想,既然你要留在这里,我只好也将梧桐宫搬过来。”

李瑞清这才注意道,不单单是桌子,就连地毯赵向零也扒了过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李瑞清叹,眼底却浮着抹笑。

赵向零又翻了个面:“没有办法啊,你不哄着我我睡不着,睡不着就处理不好军国大事,处理不好军国大事就会导致南国荒废,荒废了别人就要说我是昏君。为了不是昏君,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来陪你。”

李瑞清听着她荒唐的言论,垂眸笑道:“岂有此理。”

“那可不是这个道理?”赵向零乐呵呵道,“我连被褥床套也一起搬来了,刚才命人拖来的,他们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瑞清,你说我长得是不是像怪物?”

李瑞清笑:“没有。你长得像剑影阁少夫人。”

赵向零歪头:“看什么看?罪人瑞清,快去做饭。”

暴君侧脸,捏着它的胡须,大声:“喵!喵喵!”

最后李瑞清当然还是没有做饭。牢房再怎么改也是牢房,位置狭隘,容不下太多东西。

能搬来床铺和案桌就已经是极限。

尤其冬日里需要炭火,赵向零又极其怕冷,只得披着被子到处乱晃。

于是群臣见识到了传说中胡闹的南国女帝。

内阁递折子的时候,被人传至天牢,还未进去,就听得牢中女帝的声音。

“我怎么又输了?李瑞清,你是不是耍赖?”

“不行,重来。”

“暴君,你又跳上桌子做什么?我就快赢了,你跳什么跳?下去!”

进去则更是令人汗颜。毫无体统,毫无君臣,两人相对跪坐,中间还跳着一只猫。

赵向零见到来人,摆摆手道:“折子放下,人可以走了。”

下回来则更是嚣张。只见她一袭红衣侧卧,一边逗猫一边咬着左相手中的糖饼,别说君臣,就连礼节也不要了。

这些事情很快传了出去,越演越烈,人人都在说左相极尽讨得陛下欢心,乃祸国祸民的典范。

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个人完全不在意。因为不管怎么做,流言也会变成如此,反正李瑞清的名声洗不白,那就干脆一黑到底。

至于李瑞清本人原本他就不在意名声地位,既然赵向零高兴,他便也随着她去了。

整个天牢,被过成了第二个梧桐宫。

越来越多的证据指明,李瑞清本人别有所图。

先是他剑影阁少阁主的身份被扒出来,说他意图垄断南国经济。后又有他调动军队,说他有谋逆之心。

接着,就连年少与赵向零结识,从小君心叵测也被拿了出来,成为津津乐道的话柄。

赵向零望着弹劾李瑞清的奏章,笑问道:“瑞清,这个左相你还想不想当?”

如果他不想,横竖给他安排过一个身份,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李瑞清摇头:“没有左相这个位置,日后你出了事情就只能一个人。”

而他许下诺言,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会让她独自处理这些。

他不希望以后再遇见这样的事情,他会有心却无力。

“其实这个时候,是你全身而退最好的时候。”赵向零默默低叹一声,却没有再劝他。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地动初瑞清灾祸起(八)

她知道,如果李瑞清执意要这样做,她劝他也只是白费口舌。

李瑞清想要做的事情,从来就很难劝。

尤其是左相这件事,他的执念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但左相之事,发酵得却愈来愈大。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瑞清凡是做过的事情,都被挖出来细细研究。

甚至有人直接一纸状书告了上来,说李瑞清屠杀忠良,诬陷百姓。

连城那帮土匪也来凑热闹。那个被赵向零砍掉一只手的首领,便是写那状纸的人。

他几乎是哭诉这告诉众人,他在连城是多好多乖多守法的一个百姓,整天和兄弟一起捕鱼为业,原本辛辛苦苦,却遇见李瑞清带着一帮强盗抢了他们的寨子,带走了他们所有的积蓄。

最后,他竟然还阴险地报官,将他和他的兄弟都关进了牢里。

有心人查证,让那首领进牢的人,主告果然是剑影阁。而现在天下皆知,剑影阁就是李瑞清的天下。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愈来愈多的人站出来。

一个妇女带着孩子上了公堂,说左相不顾劝说执意要将她的丈夫从地动废墟里拖出来,导致她丈夫死在当场,她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几乎就是一瞬,左相从人人称道的好宰相,成为一个心态扭曲的杀人恶鬼,一个蛊惑君主的卑鄙小人。

赵向零每日为这些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反倒是近来左相显得清闲得很。

朝堂之上,有人逐渐发现,没有左相的朝堂根本难以维持。

众臣之中,以前有事只需要一句话:前往左相府,寻求左相的意见。

每每敲定主意时也是一句话:问问左相如何看待此事。

但现在没了左相,就像是没了枢纽,行事一盘散沙,要多出许多步骤来。

终于,他们觉得束手束脚,觉得左相的牢应该做够了。

早朝之上,有人小声提议:“陛下,左相大人何时回朝?”

赵向零正经:“大理寺一日不破案,左相便一日不归。”

那些抱怨李瑞清升官太快的人,也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

临近年节,原本此时应当进行官员考核,再进行人员调动,礼部尚书忽然发现,他们居然连试卷也不曾备下。

慌慌忙忙准备好,又发现卷头没有署名,也没有确定究竟哪些人选阅卷。

于是考核就这样耽误了下来,那些原本有望动一动的新晋科举秀才,便冷在一旁,没有职位。

如此一来,又有人不满。官员不得调动,就意味着自己少了至少几两银子的月俸。况且世事多变,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谁知道以后还有哪些空位能叫自己安置?

这些本都是右相同左相共同掌管。然而孙右相如今才刚刚上位,远远没有李瑞清娴熟,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头的事情要做,礼部交接也没有做完,哪里有时间去管其他?

耽搁着耽搁着,就难免让人心浮气躁。

朝堂上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民间。

百姓们发现,自己周边的药铺居然一夜之间全都关了大门。

药店是最明显的,还有一些酒楼,首饰铺,杂货铺,米粮店也跟着卷了帘子。

所有掌柜同一口供,说自家东家有难,他们的店开不下去了。

左相在牢中,没有周转银两,没有流水线,店铺不是慈善场,赚不到钱就关门。

大夫们也不肯再治病,他们的话也是一样的:

东家剑影阁挑选他们坐堂,每一月至少给十两银子,十两!到谁家也赚不得这样多。

医者父母心,病人有难,大多是东家在后头周转,有时汤药费都赚不回本钱。要知道,他们剑影阁手下的药店,可是最好的药材,最低廉的价格。

大夫们不肯看病,百姓们苦不堪言。虽说小伤小病不碍事,可这样长久下去,谁能吃得消?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得病?

至此,所有人都记起左相的好来。

记起是谁朝堂上不辞辛苦为国分忧,记起是谁不惜触怒皇帝也要为民请命。记起是谁在瘟疫之中亲自整治病情,记起是谁每每在灾时散粮治命。

在失去了这些以后,忽然大家都想起他的好来。开始自觉要求左相出狱。

就连之前控诉李瑞清剁他一只手的土匪头领,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承认了自己造假。

他哭:“我是瞎了眼。我老娘当初在药房也治了不少银子,我是瞎了眼才会听别人的撺掇,上京来告这一状。”

那地动里失去丈夫的妇人也后悔不已。她撤诉,哭着离开京城,说是以后要日日烧香,愿佛祖原谅她恩将仇报的行为。

外头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李瑞清正在给赵向零削梨。他不紧不慢,甚至瞧不出半点不悦。

赵向零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他也只是淡淡应了句‘嗯’,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或者没想到。

瞧着他平淡的表情,赵向零觉得愤愤不平:“这件事我都没来得及动手,你自己就摆平了。”

李瑞清雕刻着梨子,旋转之下,梨肉被片出,形成一朵朵雪色花瓣。

丢在银碟中,很是好看。

“这不是很正常?”李瑞清道。

“你早有准备?”赵向零哼道。如果他真的早有准备,那自己岂不是白担心了那么久。

“没准备。”李瑞清答,将碟子里头的梨花整理好花瓣,“这种事情,没法准备。”

“那你还这样悠闲。”赵向零衔起一片梨花,仰头咽入口中,“我看你半点不担心。”

李瑞清笑:“因为我知道,他奈何不了我。”

不然,他不会就这样轻易入狱。

他虽然需要保护赵向零,可那也在他安好的前提下。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伤害自己。

“哼。”赵向零低头咬着梨花,含糊道,“早知道我就不陪你待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会难过。”

“不。”李瑞清搁下手中刀子,环住她,嗅着她发间香气,“向零,我很高兴。”

这世上,让人高兴的事情大多都没有意义,它们存在的价值,即是令人开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李瑞清巧解流言难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何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赵向零倒在李瑞清怀里,“赵瞬的这步棋分明走得很好。”

先是利用众人怨气,将矛头引到自己头上,逼的李瑞清不得不出手。再直指李瑞清,想要将他从朝堂上扯下去。

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甚至还有地动相助。这样的计划,究竟失败在哪里?

“他算准了所有人的嫉妒,却独独漏算了所有人的利益。”李瑞清道。

“确实,我在朝堂上时间算不得长,一些资历老的官员难免会看不惯。而我一旦倒下,最大的得利者就是他们。”

“可我在朝这样久,又岂是简简单单几个人能接下这个左相的位置的?”

“没有人帮忙,在右相还没有掌握住政权之前,我是绝对安全的,也绝不能缺少。因为王右相倒下,还没有人能这样快在朝堂上扎根扎牢。”

“如果王右相还在,恐怕我想要这样快脱身,就难了。”李瑞清想到王叁,轻轻叹了口气。

有王叁在,民间或许有怨言,但是朝堂绝对不会乱。

他也只是乘着朝堂不稳,才能弄出这样大的风波来。

“右相”赵向零轻叹,“别想这些了,瑞清,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事实上,现在只要李瑞清想要出门,所有人都会欢心送他出这间牢房。

怎料,李瑞清笑答:“既然进来了,那么容易出去岂不是太好说话?”

赵向零瞧他一眼,失声笑道:“正合我意。”

既然进了牢房,不折腾折腾怎么符合她的性子?

朝堂上,众人请议,希望左相出狱,众人都信他无辜,信他只为江山社稷,从来不存私心。

赵向零坐在高位上,撑头叹道:“不是朕不想让他出来,而是唉!”

廖席直言直语:“陛下?而是什么?”

赵向零摇头,叹:“唉!”

于是众人耐不住性子,问道:“为何?”

赵向零答:“左相性子顽固,朕也劝不动他,他非得要查明真相,确定他清白之后,他才肯出狱哩!”

众人为难。

连皇上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棘手,棘手喽!

一时间,天牢人满为患。

“左相大人,您再不出去,礼部就乱了。”礼部尚书苦着脸道,“礼部同工部的事务总是交接不好,廖席那家伙,性子暴躁,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瑞清盘腿面向墙壁,置若罔闻。

兵部尚书也连连叹气:“左相大人,您不在,就连国也乘乱频频犯我边境,三城城主说,他就听您一个人的话。”

李瑞清背对众人,并不发言。

大理寺卿都快要给他跪下了:“左相大人,您再不出来,百姓就要将大理寺的门给捅烂了,他们想要医馆开门,他们要我半日查明真相。”

半日,他就算吐血三升也查不出来啊!

“嗯。”李瑞清淡淡道,“我知道了。”

众人皆哭:“左相大人,那您是出来,还是不出来?”

李瑞清道:“我有罪,我应该在这里。”

众人掩面:“左相大人,我们都知道您是冤枉的。”

李瑞清:“我升官太快,左相之位不适合我。”

众人:“没有的事。”

李瑞清:“我靠脸上位,魅惑君上,罪该万死。”

众人:“凭空捏造!”

李瑞清:“我嗜血嗜杀,残暴不堪,表里不如一,诸位还是另请高明罢。”

众人:“没有,绝对没有的事!”

李瑞清:“我真的是剑影阁少阁主,我想回家种田,继承家业。”

众人:“别呀!家业哪里有左相好?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瑞清长叹,看了眼黑漆漆的房梁:“我记得,青石山的水很绿,现在想来,当初违背父亲的意愿入仕,真是错误的选择。”

众人:“”

“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我为何就成了左相。我太累了,还是回家罢。”

众人:“求您别走。”

到了最后,众人还是灰溜溜的回去,没有将人劝出来。

听着侍卫禀报全过程的赵向零笑得伏在了桌上,抬不起脸。

这真是太叫人痛快了。

李瑞清最后还是出了天牢。但不是他自己愿意出来的。

而是一场‘大病’迫使赵向零不得不将他接出来。

据闻,李瑞清在牢中哀痛过度,伤心难过,忧思成疾,竟然三日滴水不沾,以至于大病一场,竟有回天乏术之相。

女帝赵向零很是伤心,不顾左相执意要留在牢中,强行命人将他送出了牢房。

‘回天乏术’的李瑞清,正颇有兴致的修建花枝。

‘很是伤心’的赵向零,将暴君抱在肚子上,一人一猫掐来掐去。

“瑞清,你说现在赵瞬会不会很生气?”赵向零问道。

“不会。”李瑞清淡淡答,“我现在都快回天乏术了,他现在心里没准很是欣喜。”

然而鬼才会信他这一套。

赵向零揉着暴君光溜溜的毛,笑:“今天我在朝堂上,脸色不好到吓昏了一个文官。”

“胡闹。”李瑞清将花盆端起来,打量自己还有哪里没有修理平整。

“他被人抬出去,众人眼里都很恐慌。”赵向零坐正,笑问,“瑞清,你看朕像是迁怒于其他人的人么?”

李瑞清抬头,上下打量她一眼,点头:“像。”

不仅仅是像,她就是这样的人。

“乱讲。”赵向零放下暴君,“我可是个好皇帝,神仙都托梦告诉给别人了。”

李瑞清默默瞧她一眼。一种手段而已,她居然还真信了这句话。

“怎么,你觉得不是?”赵向零眯眼,威胁道。

李瑞清放下剪刀,坐在她身边:“是是是,你是。你再是不过。”

明显的敷衍。赵向零哼道,将暴君抱起来丢给他:“你自己好生照顾,我要回去睡觉。”

在天牢里,她就没有好好睡过几个觉。虽说床也搬过去了,被子也搬过去了,但是还是比宫里差了许多。

李瑞清跟在她身后,幽幽道:“是啊,已经半个月没有睡过。”

“嗯?”赵向零眨眼,什么?他在说什么?

自己听不懂对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赵瞬杀心无念受难(一)

打个哈哈,赵向零欠了个身:“好累哦,我去歇着了,瑞清,你也早点休息。”

忙忙拉开和李瑞清的距离,赵向零夺门而逃。

李瑞清追上,将她拦腰抱起,冷哼:“赵向零,你想要逃到哪里去?”

赵向零掩面:“无耻,下流,卑鄙!”

“你难道第一天知道?”李瑞清理直气壮。

“对,我就是第一天知道!”赵向零大声,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跳出来。

李瑞清哼道:“没关系,那你今天就好好知道知道。”

赵向零:“”

现在悔婚,还来得及么?她的腰好痛,需要悔个婚来安慰一下

左相之案,竟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没有人愿意再追究此事,没有想要知道真相,于他们而言,左相恢复正常,他们的生活才能恢复正常。

在这件事闹出来之前,没有人相信会有人在他们的生活中扮演这样的角色。

然而在李瑞清出事之后,南国经济崩溃之际,他们才相信,原来一人之力掌控一个国家的命脉,并非没有可能。

闲暇之余,李瑞清才和赵向零提到孙无念的事情。

赵向零和李瑞清的意见一样,对孙无念的做法颇不赞同。

他这样做,无异于是将他自己的性命放在案台上,由着赵瞬摆弄。

果然,在李瑞清称病的第五日,孙无念出事了。

赵向零收到一份密报,说孙无念在他手上,如果想要救他,就让她和李瑞清两个人前往怪石林。

怪石林是京城北边一座高山上头的乱石阵,因为在群山之中,又被森林包围,所以格外偏僻。

但那处风景很好,所以有一道小路可以通往。

赵向零知道,乱石阵的地势很高,可以将下头情景一览无余。在这样的条件下,想要藏些什么人,或者带人上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有孙无念的贴身玉佩作证明,这封信不可能是骗她的。

赵向零清楚,孙无念真的落在了他手里。

“瑞清,我要去。”赵向零道。孙无念是她的朋友,她不能坐视不理。

至于瑞清他没有必要和自己一起冒险。虽然赵向零明白,他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独行。

“让属木备马。”李瑞清道,“你带好武器。”

他们两人的功夫都不弱,可赵瞬一定会有所准备。李瑞清不仅带好了武器,甚至连解药和药粉都带上了几十瓶。

傍晚时分,李瑞清和赵向零两人从宫中出发,瞒着所有人,前往怪石林。

临走之前,李瑞清叮嘱属木,如果四个时辰之内他们还没有回来,就发动兵变,将京城整个围起来。

属木手中有调动京城羽卫的令牌,那是赵向零在下江南之前给他的,一直都没有收回去。

李瑞清和赵向零并不担心赵瞬会直接对他们下手。因为这样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直接动手,未必能得逞,而且没准还要搭上他自己的性命。

赵瞬没有这样傻,更没有到如此不顾一切的地步。

快马行至月上中天,李瑞清和赵向零弃马朝山顶攀去。

两个人都有一身好功夫,这样的山头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又半柱香的功夫,赵向零和李瑞清来到了指定的地点。而此时也正好是约定的时刻。

怪石林中,许许多多人形石头驻立着,像是许许多多的人沉默地站着。在这荒凉的野外,月色之下,显得尤其可怖。

赵向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凉。

她不知道孙无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赵瞬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情。

一个对自己都能丧心病狂的人,对别人只能更加残忍。

忽然,一个人从黑影中走了出来。

赵向零眯眼,瞧见赵瞬拖着孙无念慢慢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觉得背后冷汗直出。她低声唤道:“无念?”

孙无念咬牙,沉声:“我没事。”

赵瞬冷笑:“赵向零,你真养了一群好狗。”

赵向零冷眼看着他:“不是叫我来么?你想要说的,不会就这一句话罢?”

“我想要你做什么?难道你不清楚么?”赵瞬哼道,“我想要你赔我一家人的性命。”

赵向零没有回答。

赵瞬见她不说话,冷笑:“怎么?舍不得?还是你根本就赔不起?”

“这是你们的错误,干我们何事?”李瑞清冷笑,观察周围景象,却发现大多都被石头挡住,根本看不远。

“不干你什么事?”赵瞬大笑,“李瑞清,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要不是你出卖我父亲,我们家能够落得如此下场?”

孙无念笑:“那是因为你们觊觎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你们这样的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闭嘴!”赵瞬嘶吼,低头似乎做了什么。

只听得孙无念闷哼一声,没了动静。

赵向零大惊:“无念?”

似乎忍着极大的痛处,孙无念道:“放心,我没事。”

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尽力的安慰,叫赵向零心中愈发难受。

孙无念总是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她,尽最大的可能不让她担心。

之前入狱是这样,现在落在赵瞬手里又是这样。

透过山风,赵向零似乎能隐约嗅见血的腥气。

她按捺住心头的杀气,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赵瞬勾唇,大笑道:“当然是想要你去死啊!我亲爱的陛下!”

他话音未落,听得机括声起,稍稍偏移身子,赵向零躲开毒箭,站在了另一处。

“果然,这种小把戏还是伤不了你。”赵瞬并没有因为没能的手而觉得沮丧。

相反,他更加兴奋了。

“你最好放了他。”赵向零道,“不然,我一定会将三年前漏掉的你,也一起千刀万剐!”

赵瞬仰头,看着青天:“我宁可希望你三年前就没有让我活着。这三年里,我没有一日不做噩梦,没有一日过得踏实。赵向零,你手上这样多的鲜血,就从来不会害怕么?”

赵向零闭目,沉声:“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赵瞬嘲讽道,一脚踩在孙无念的背脊上,“希望今夜过后,你还能问心无愧!”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赵瞬杀心无念受难(二)

风声响,弓箭声迎,赵向零轻点脚尖,避开箭矢。她并未退缩,一路向前,直指赵瞬。

赵向零的功夫师承林梓,不为拆招,只为杀人。

转瞬,她就冲到赵瞬面前,抬腿厉压,带起风声戾响直冲向赵瞬门面。

赵瞬稍退后一步,避开这一击。但他这样一退,脚下的孙无念就被赵向零捞了起来。

此刻,李瑞清已经将后排所有弓箭手都处理完毕。

他长剑回鞘,站正要往赵向零处去。

赵瞬见自己带来的人竟然在这短短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被消灭干净,对赵向零和李瑞清二人的身手方有所了解。

要知道,赵向零从不出手,无人知她功夫深浅,而李瑞清虽动过手,但通常瞧见过他身手的人,都死了。

所以赵瞬只知他二人有功夫在身,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何种能耐。如此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他们。

不过,今日之行已经达到,他大抵能估出二人身手。

见好就收,赵瞬退后一步,烟雾顿起,他俯身跳下高崖,径直离开。

赵向零没有想到他跑得这样果决,也没有分神去追,而是低头问道:“无念你”

回答她的是一口雾气。雾气中冒着绿烟,显然有剧毒。

赵向零心切,根本没有防备,被这一口雾气熏得登时睁不开眼睛。

利刃从雾中腾起,直指赵向零咽喉,杀手的一刀,必要见血。

原来,在赵向零冲过来的时候,赵瞬就已经换掉脚下踏着的人,让赵向零救了一个杀手在身边。

赵向零心道一声不好,连连后退,不妨被逼到石头堆上,退无可退。

‘锵’地一声,是李瑞清提剑格挡,拦下了这一杀招。

“向零,找人,走!”李瑞清呵道,同那刺客交手,挡住他去赵向零的动作。

赵向零没有废话,径直摸向方才赵瞬站着的位置,果然瞧见一个黑影伏着,没有声息。

蹲身探他颈间脉象,赵向零松了口气。还好,活着。

她弯身将孙无念扶起来,瞧着李瑞清还在同那刺客焦灼,不免有些担心。

那刺客手法利落,竟是对李瑞清的剑术熟悉得很,破解得游刃有余。李瑞清剑招被拆,一时半会竟然奈何不了他。

扶着孙无念,赵向零又没法空出手去帮他。更何况她还中了不知是什么的毒物,虽说吃下一颗解毒丹,但好像没有什么作用。

掐着孙无念人中,赵向零逼醒他:“无念!”

孙无念睁眼,瞧见那刺客同李瑞清缠斗,忽瞪大了眼,高声:“退后!”

赵向零被他这一吓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手稍松,孙无念就从她身旁窜了出去。

他扑开李瑞清,正中刺客一刀。鲜血溅了赵向零满脸。

“无念!”赵向零高声,瞪大双目,还不等她过去,只瞧见漫天火光忽起,爆炸声顿响,刺客被炸成血肉,散在空中,跌成肉泥。

然而赵向零已经顾不得这些,她顾不上自己衣裳沾染的火星烧起来的火,几近是贴着火焰爬了过去。

“孙无念!”

“瑞清!”

火焰边缘,有东西在动,似乎有人爬了起来,赵向零忙连滚带爬地过去,从土层下拖出一个人来。

孙无念。

他背后伤口有一臂长,横贯腰间,被火烧得焦黑,已经不流血了。

李瑞清被他盖在身下,只有手臂略微擦伤,并无大碍。他坐起身,按住孙无念脉搏,从袖中取出一枚护心丹,喂孙无念吃下。

“瑞清?”赵向零抬眸,望着李瑞清。她在等他的回答。

李瑞清轻轻摇头,跟着赵向零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孙无念!”赵向零抓着孙无念的衣领,怒道,“你敢断气试试看,老子从京城跑到这里来救你,你自己捅的篓子要朕来给你解决,就算是憋,你也得给我憋回去!”

“给我滚起来!”

李瑞琦请抬头,望着赵向零眸中略过惊异。

赵向零凶道:“看什么看!”

“我的意思是”李瑞清轻咳两声,“他没事”

话说完,孙无念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自己的腰:“赵向零,你这个人真的是,从来就没有对我温柔过。”

“对你温柔什么温柔。”赵向零一脚踹了过去,“你看看你这个人,就是欠踢。”

孙无念跳着躲过,笑道:“我可是伤员,有你这样子过分的?李瑞清,你不管管你夫人?”

李瑞清顿了半天,道:“管不住。”

孙无念:“我说赵向零,你已经嫁人了,就别再像个丫头一样整天疯疯癫癫,到时候自己有个丫头,还指不定要给你当娘。”

赵向零还想踢他,忽然顿住:“你知道了?”

她的婚宴并未大办,几乎只是小范围的剑影阁众人知晓。孙无念怎么知道的?

孙无念捂着自己背后的伤口,摇头叹道:“除了李瑞清,你觉得还有谁会和我炫耀?”

“我本来是打算去的,但是青石山太远,京城又乱的很,就没有去成。”孙无念道,“我连贺礼都准备好了,可惜没来得及送出去。”

他摸摸自己后背,感慨一句:“那刺客砍得真狠,哎呦,疼死我了。”

“痛死活该。”赵向零嗤笑,“走了走了,回去了,你看看你这狼狈样子,让孙叔叔好好回去训训你。”

孙无念身上就没有半点干净的地方。血污染面,泥巴沾了一身。

“你看看你自己先。”孙无念哼道,“大家彼此彼此,你好意思说我。”

反观赵向零,身上满是泥,衣服上还有几处破口,血痕细碎伤口布满手心手背,比起孙无念也就少了背后一道狰狞伤口。

李瑞清叹气,拿起帕子替她将脸先擦干净。

孙无念瞧见了,低声咒了一句,撇过头不看他们:“你们真是,愈发肆无忌惮,不把我当人看。”

这恩爱瞧着,他心中都是满满一把辛酸泪啊!

以前他们两个还好歹顾及一些,现在是顾及也不顾及了,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有本事自己找去。”赵向零朝他笑道,“这是我的,你可别惦记。”

孙无念,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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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中毒深向零生育难(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七十五章中毒深向零生育难在怪石林孙无念倒活蹦乱跳,等他回到了孙府,就彻底晕死了过去。

毕竟他背后那样深的一个刀口不是白挨的。

李瑞清处理好赵向零体内残存毒雾中的毒性后,在孙府上小住了两日,将孙无念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经过这一劫,孙无念的脾气和性子都变了许多。

四月初,他伤好痊愈,便入内阁在李瑞清手下当了个学士。

至此,京城局势尚稳,原以王,禹两家独大的局势翻转,变成孙、陈二家地位水涨船高,成为了现如今京城的两大霸主。

四月草长莺飞,赵向零坐在梧桐宫草坪上,看着宫人放纸鸢。

她身边,一女子端正跪坐,仪态比赵向零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赵向零笑:“子涵,你这样跪着不累?干脆放脚下来歇歇。”

陈子涵覆手在膝盖上,浅笑道:“我已经习惯了,不这样反而变扭。”

侧坐,翻了个身子,赵向零仰面朝着太阳,将一条腿撑在草地上:“你倒是比无念对我用心多了。无念送我的大婚贺礼,居然是他一摞子的孤本。朕要他的孤本做什么。”

陈子涵掩唇笑道:“陛下你这都没有看出来,他这分明就是在催你赶紧生个娃娃出来给我们玩一玩。”

“胡说。”赵向零哼道,“不过子涵,你送我的毯子我很喜欢,上头的戏水鸳鸯花了你不少功夫罢?”

陈子涵笑:“没有,我坐在屋里也没有太多事,总是要做些针线活,就连着一起做了。”

赵向零知道,这是她的托词,不过想让自己不要太放在心上。

天上纸鸢还在飞,赵向零往后一仰,干脆躺了下来。

她道:“可惜,我不会针线活,别说活,就连针线也拿不起来。”

说起女工,赵向零是样样不会。比起陈子涵,她要逊色许多。

“你是皇上,皇上要做我们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做什么?”陈子涵笑道,“你的针线活有青风,再不济还有我帮衬着。”

赵向零笑:“你这话,倒是太谦虚。”

“这有什么?”陈子涵道,“日后你孩子的衣服,总要给几件让我做着。”

说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你们已大婚快三四月了罢?”

赵向零这才记起时间确实已经过去这样久了。她转头看向陈子涵,稍稍压低了声音:“有什么不对么?”

陈子涵悄悄靠近她,压低声音道:“你这几月月事可有?”

说着,陈子涵的脸倒是先微微红了一红。

赵向零向上看,实在回忆不起上回月事究竟是什么时候,愈发小声:“我不记着这件事了”

她这些日子只顾着忙去了,哪里还管的了这些?

陈子涵掐了一下她的手臂,嗔道:“你怎么这般糊涂,这东西马虎不得,赶紧让个御医去给你瞧瞧,别到时候双身子了自己也不知晓。”

“这个东西”赵向零有些犹豫。

陈子涵推她:“你总是跌跌撞撞,这个不小心那个不小心的,这可是关乎两条性命的事情,马虎不得。”

赵向零低声:“我总不能开口无缘由同瑞清提这事,好生奇怪。”

“就一定要找他?”陈子涵白她一眼,“这天下的大夫这么多,难不成就只有左相了?”

“但是寻御医要是被他知道了岂非更不好?”赵向零摇头,觉得此举不可行。

陈子涵点她:“你呀你,关键的时候就这样笨。咱们趁着今日左相不在,偷偷出宫一趟不就得了?”

转念,赵向零觉得陈子涵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走罢。”陈子涵起身,拍了拍身后杂草,“我同你出宫看看,让青云跟着。”

陈子涵此番来,正是想要将青云还给赵向零的。陈北词替她寻了几个武功高的丫鬟搁在身边,她总不能一直占着青云不放。

“也好。”赵向零做下打算。反正她已经好久没有出宫去看看,此番出去一趟,就算自己去玩了。

命青瓷在宫中等李瑞清回来知会他一声,赵向零和陈子涵两个人就出了宫。

乘着轿子,赵向零和陈子涵两人去了陈府。

陈子涵道:“京城内外的医馆都是左相的,你不想要他知道,就在我家瞧瞧好了。”

陈家的府医赵向零也见过,是个极为和蔼的老头,医术很好,极好说话。

“好。”赵向零点头,打量院中。

她没有忘记陈北诀那人肮脏的嘴脸,如今的陈府不知道是否干净了些。

看陈子涵的样子,多半还不知道那件事。

也好,她不知道是最好的结果。

没有等太久,陈家府医胡大夫就扶着陈子涵的小丫鬟佩兰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他瞧着二女端坐,躬身问道:“四姑娘,您可有哪里不适?”

他只见过几回赵向零,但不认得她究竟是谁,陈子涵也从来没有和他提过。

毕竟赵向零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没有。”陈子涵冲他微微颔首,“我请您来是来瞧瞧我这位朋友。”

她笑:“她数月前出嫁,您医术好,我想着让您瞧瞧。”

胡大夫点头,明白陈子涵的意思。从药箱中取出迎枕,垫在赵向零手下。

他按住脉搏,沉默片刻,问道:“这位夫人可是几月未有月事?”

陈子涵眼睛亮了亮,推了推赵向零。

赵向零低咳两声,应道:“嗯”

胡大夫拧眉,摇头:“这位夫人气血凝滞,又总彻夜不眠,太过忧虑,以至郁结于心,老夫开几副药,好生调养调养。”

赵向零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当然听得明白胡大夫话语里的意思,甚至还清楚他话中留下的余地。

于是她问:“我,是不是不宜怀孩子?”

胡大夫叹:“夫人若想听真话,那老夫就直言不讳了。”

赵向零郑重了神色:“请讲。”

“你不单单天性宫寒,体内还有几种毒素交织,虽存量不多,不足以伤害经络,但偏偏都是寒药性。”胡大夫道,“虽说有高人调理,但太过温吞,照他这样调理的法子,没个三年五年,是决计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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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中毒深向零生育难(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七十六章中毒深向零生育难陈子涵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想着,她又追问道:“胡大夫,您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胡大夫摇头:“既说是高人,那用的法子自然比我能想到的要强些,他没有办法,那我岂能有?且知狼虎之药,伤害的是本源。”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陈子涵问。

“只得看天意。”胡大夫道,“这种东西,本就不是人力能决定的,天意,谁也说不准。”

赵向零的心便跟着凉了大半。她还是勉强打起一个笑容,对胡大夫道:“多谢你了。”

胡大夫作揖,收拾好东西,扶着丫鬟又颤颤巍巍而去。

“陛下。”陈子涵见赵向零脸色实在不好,宽慰道,“你先别急,也许是胡大夫看岔了,咱们去外头的医馆瞧瞧,没准说法不一样。”

说着,她拉着赵向零就起身要走。

赵向零按着她的手,命她坐下。

“不必了。”她道。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此事分明瑞清是知情的,他只是瞒着我。”

陈子涵觉得似乎似乎捅了大篓子:“左相未必知情,陛下,您不要多想。”

“他知道的。”赵向零叹,“他一直都知道得很清楚。”

陈子涵急了,她扯着赵向零的袖子:“陛下,这件事就算他告诉你也不过两个人干着急,你还年轻,别自个儿吓唬自己。”

“我没事。”赵向零冲她笑笑,“子涵,我有些乏,想要回宫。”

“我陪你回去。”陈子涵忙道。

“不必了。”赵向零应道,“青云会陪我回宫,天快晚了,你一来一回姑娘家不安全。”

陈子涵简直急得快要哭出来:“陛下”

“就这样罢。”赵向零道,“子涵,我现在的心情着实不好,但不是你的问题。”

“陛下”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赵向零道,“子涵。”

陈子涵叹:“我会在这里等你消息,你若有什么问题,只管命人告诉我,我就进宫去瞧你。”

“嗯。”赵向零点头,“放心好了,我现在还好。”

那就是很不好了。陈子涵担心地看着她,瞧着青风同她一起出门,没有去送。

她低头,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想想,她将佩兰招来:“你去左相府,替我带一封信给左相大人。”

佩兰瞧了眼外头的天,看着似乎是要下雨,问道:“姑娘,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陈子涵道,“不可耽误。”

===

赵向零一个人走在街口,觉得诸事不顺。

先是撞了人家孩子,又是碰了人家的摊子,再然后,到了宫门口就遇见了李瑞清。

她现在不想看见他,想也没有想转头就走。

李瑞清拉住她:“怎么?不想见我?”

“现在不是很想。”赵向零叹气,“我想再绕两圈。”

“再绕十圈也没有用,和我回去。”李瑞清拦住她,拖着她的手往宫中去。

赵向零也没有强行要离开,由着他扯着自己进宫。只是她的情绪实在太低落,众人明明白白地都能感觉出来。

回到梧桐宫,李瑞清给她倒了杯水,按着她坐下,又驱散了所有侍从。

“不用沉默,陈四姑娘都和我说了。”李瑞清道。

“我猜到她会通知你。”赵向零道,“我现在有些乱,你让我好好去睡一觉。”

“睡一觉然后呢?”李瑞清抓住她的袖子,半怒道,“然后是不是就要和我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当做是一场笑话,一个过场?”

赵向零扳开他的手,揉揉额角:“你让我想一想。”

“想?”李瑞清冷哼,“你居然觉得还需要想?赵向零,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那你让我怎么办!”赵向零怒道,“你想让我怎么办?事到如今,你以为我很愿意这样么?走到这一步,你以为我很愿意这样么?”

李瑞清偏头,没有说话。

赵向零道:“李瑞清,麻烦你好好想一想,也替你爹娘想一想,你们李家世代单传,和我在一起本来就是我的罪过,如今你再膝下无子”

“我不在乎。”李瑞清道。

“可是我在乎!”赵向零大声,“李瑞清,我到底还要欠你多少?你还打算让我欠你多少!”

“你从未欠过我。”李瑞清道,“我也不需要你还我什么。”

“李瑞清!”赵向零厉声,指着他道,“我看你是糊涂了,你不要等到百年之后再来后悔!”

李瑞清道:“不会后悔。”

他握住赵向零的手指,强行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将手掌覆在她的背上:“向零,这件事关键在于你怎么想,我只想听你怎么想。”

赵向零张口,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小腹抽痛,叫她不得不躬下身,按住肚子。

好痛。她的第一想法。

早点你会死么?赵向零的第二想法。

李瑞清瞧见她的脸色一白,又见她捂住小腹,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将她抱起来,搁在床上,才让青瓷进去替她收拾。

熬好红糖水后,他进屋瞧见赵向零的脸色仍算不得好。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发脾气了。

将碗端给她,抬手命青瓷退下,他才柔声道:“这件事我早已想好,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抱一个孩子。”

赵向零闷闷:“同你没有血脉联系。”

“这世上有句话叫做血浓于水。”李瑞清见她终于平静,心下稍松,“再者,有自然是好的,没有也强求不得。”

赵向零仍旧闷闷:“先前时候,娘还和我说要做孩子的小衣服”

说着,她心里又难受起来。

“她也就是闲来无事和你找话聊。”李瑞清安慰她,“娘她从来不碰针线,你还真能指望她给你做衣服?”

赵向零垂低眸子,又轻轻叹了口气。

“你瞧瞧你。”李瑞清道,“我为什么要瞒着你,是因为就知道你会这样。”

“一个孩子而已,你就什么都不打算管了。要是不拦着你,只怕你待会一道赐婚谕旨都得给我写出来。”

赵向零垂低头。她没准还真会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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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李瑞清布谎为向零(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七十七章李瑞清布谎为向零李瑞清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冷笑:“你赶紧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收好,要是叫我知道了,非得打断你两条腿。”

赵向零坐起身:“李瑞清,你好大的胆子!”

居然还敢打断朕的两条腿!

“你尽可以试一试。”李瑞清道,“你看看我有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赵向零不说话了。瑞清不会打断她的腿,但是会把她挂在门上

算了,还是不想了。

“那你以后可别后悔。”赵向零有些乏,躺平让了个位置给李瑞清,“我给过你机会了。”

李瑞清轻轻‘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然而赵向零还是觉得很不踏实。她睁眼看了许久的房梁,仍旧没有睡着。

大抵是太饿了。她想。

几月的月事堆在一起,赵向零第二日的面色也很是不好。

好在今日休沐,倒也不必早起去早朝。

一早醒来李瑞清就不见了,赵向零躺在床上,觉得无趣的很。转个身,小腹阵痛,叫她面色又白了几分。

她重新躺平,干脆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大约躺了多久,听见外头雨声,赵向零才坐起身来。她刚想下床,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以及骨头汤的香气。

赵向零摸摸肚子。她饿了。

召青瓷进来替自己洗漱后,赵向零刚想去书房,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夏溶月。

她稍显惊讶,命丫鬟都散去后方道:“娘?”

夏溶月笑着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盅汤。

“快趁热喝吧,我瞧你一直睡着,就没吵醒你。”夏溶月替她揭开盖子,又替她添好汤。

“您怎么来了?”赵向零提起汤勺,觉得很是古怪。

夏溶月很少出山,更不喜欢到皇宫里来。她来这里,多半有什么原因。

“我和落落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夏溶月道,“大概小住半月,瑞清已经安排下去了,你不会怪娘擅自拿主意罢?”

赵向零愈发惊异,低头喝汤。想来这件事多半和昨日那事有关。

她心里内疚愈发重了。

夏溶月拖了个椅子坐在赵向零身旁,叹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横竖你俩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赵向零眸子稍黯。果然是这件事。

她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喝汤。

先前瑞清大约也没同爹娘说过,他们并不知情。横竖这件事知道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夏溶月瞧见她安静,又叹,拂拂她的头发:“向零,这件事是瑞清对不起你,我给他替你陪个不是。”

“没有。”赵向零闻言忙接道,“这件事是我不好”

原本这件事就和瑞清没有半点关系。赵向零低头,汤有些喝不下去了。

“你不用替他遮掩,这件事他已经原原本本告诉给我们了。”夏溶月道,“都是那个混账东西,亏得有人还称他医仙,我瞧他是学到土里去了。”

赵向零瞧着夏溶月动怒,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应道:“这件事真的不是他的错,我”

“你不用替他说话。”夏溶月拍拍赵向零的手,“你爹现正教训他呢,让他好好给你出气,这小子,越发不像话。”

赵向零根本不明白她说到哪里去了,觉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娘,我怎么觉得咱们说的不是一件事?”赵向零苦笑,“怎么瑞清就不像话了?他做了什么?”

“你是个好孩子。”夏溶月道,“现在还想替他遮着。他已经告诉我们了。孩子没了,咱们好好养着,以后再怀,横竖我和落落都不在乎这个,你别太放在心上。”

孩子没了?赵向零稍瞪大眸子,低头看了眼肚子。

但是她压根就没有孩子,什么叫做孩子没了?

她气色不好,完全是因为月事。

赵向零刚想解释,又听得夏溶月道:“你莫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罢?”

赵向零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夏溶月就起身,气得脸色微红:“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说着,她出门就走,大抵是去寻李瑞清。

但是她好像走反了方向

赵向零叹,刚想叫住她,怎奈肚子实在疼的很,便也只得作罢。

等她发现自己走错,问问宫女还是可以寻回来的。

低头喝汤,肚子稍微暖了些,赵向零才扶着起身。她要去问问李瑞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走得很慢,花了许久的时间才走到书房窗口,隐约能瞧见里头的动静。

翻花屏风是单面的,天气下雨,她正好能透过水滴瞧见里头的动静,但里面看不见外头。

赵向零停在屏风前,没有再往前走。

因为她瞧见李瑞清跪在书房正中,前头李落坐着,很是严肃。

赵向零很少看见李落生气。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看过这个清淡的男子动过怒。

更别说是对一贯乖觉的李瑞清发脾气了。

他究竟做了什么,叫李落要这样罚他?竟然也不顾着瑞清的面子,叫他跪在书房正中?

里头的对话并没有瞒着旁人,所以赵向零能听得很清楚。

李落道:“不确定?不确定你也敢妄自用药?”

李瑞清道:“我当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毒。”

李落:“是毒是胎你都分不出来,还只以为,李澈,你真是有长进。”

李瑞清没有说话。

然而李落还在骂他:“只以为?李澈,你如今当真是自以为是,狂妄自大!”

李瑞清道:“这件事是我不好”

“难不成还是别人不好不成?”李落怒,“当初就不该让你跟着你娘学医,你看看你都学成了什么东西!”

李瑞清道:“下次绝不会如此。”

“下次?你还想要有下次?”若说之前李落只是稍有动怒,那么现在就是极其气愤,“李澈,你听听你这话的语气,可有半点悔过之意?我看你就没有要悔改的意思!”

李瑞清低头:“澈,不敢。”

“不敢?”李落冷笑,“我还以为你左相就没有不敢的事情!”

李瑞清道:“澈,惶恐。”

李落扶额,似乎有些头昏。他坐下,叹气:“你注意些罢,好好调养着,别又伤着她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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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李瑞清布谎为向零(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七十八章李瑞清布谎为向零“落落!”外头,夏溶月终于找对了路,冲进来坐到李落的身边。

“落落,都是你这个混蛋儿子做出来的混蛋事!”

李落拧眉:“怎么?”

“他居然还没有告诉向零。”夏溶月怒不可遏,“我方才和向零说话,向零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于是李落便转过头去看他:“是么?”

李瑞清没有否认:“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她说。”

“怎么说?实话实说。”李落怒道,“李澈,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行事如此毛糙?还是如今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李瑞清:“我没有。”

李落道:“当初是你心心念念要入仕,你是说你要科举,要爬上那个位置去保护她。我劝过你,你不听。如今你到了这个位置上,是不是觉得得到了手的东西就可以不用珍惜?”

李瑞清垂头:“并未。”

“我们家没有休掉再娶的先例,你要是有这个心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夏溶月追道:“我只当没生过儿子。”

李瑞清沉默片刻,道:“儿子知晓。”

李落叹气:“你去看看她罢,和她将这件事说明白。我和你娘这里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日后同向零爹娘交代起来唉,我和你娘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会亲自给他们一个交代。”李瑞清道,“只是娘,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夏溶月不耐:“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看她的脉象,也没有同她提起,你娘像是那么不长脑子的人?我不会去戳她痛处。”

“嗯。”李瑞清道,“儿子先行告退。”

李落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赵向零站在屏风后头,腿有些麻了。她摸摸脸,湿漉漉的满脸都是。

低头,赵向零觉得心中好生难过。

她知道李瑞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是叫她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

这是她今天遇见,如果她今天不遇见,恐怕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总是将不想要自己知道的事情瞒得死死的,一点风都不露。

她的瑞清,总是尽他自己最大的可能,让自己过得最好。可她呢?她又真心做过什么?他们的付出,可曾对等过?

赵向零苦笑,并未往前走,而是折返回了梧桐宫。

李瑞清果然已经在那里了。

他瞧见赵向零,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样凉?不是让你好好躺一会?”

赵向零挤出个笑容:“没有,我好一些,想要出去走走。”

“待会受凉又该肚子疼。”李瑞清牵着她往里走,“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看看有些什么。”

赵向零摇头,笑道:“怎么爹娘忽然要这里住几日?我都不知道。”

李瑞清道:“他们突然想来的,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便好。”

赵向零笑:“那也得有个理由罢?他们不是不喜欢出山?”

“不知。”李瑞清道,抬手摸摸她的头,“听话,再去睡一会。”

他就是不说真相,哪怕根本瞒不住多久。

赵向零上前两步,抱住了他。

她哽咽道:“瑞清,我觉得在我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遇见你。”

李瑞清目光温柔,轻轻将手搭在她头后,低低‘嗯’了声。

“真的。”赵向零哭道,“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了,”

李瑞清道:“那就把自己还给我。”

赵向零抬头:“是么?可是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好。”

没有好到让你可以这样对我,没有好到让你一直容忍,一直付出。

李瑞清笑:“于我而言,赵向零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

赵向零将头埋在他胸口,哭的愈发厉害:“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真的是”

轻揉她头顶,李瑞清笑:“我只希望有一日,你也能如此想。”

也能对我说一句,李瑞清是赵向零在这世上最重视的人。

我从不苛求你能像待天下一般待我,只希望在你心中所有人里,李瑞清这个名字,最特殊,最叫你欢喜。

夏溶月和李落在宫中待足半月才离开,赵向零在这短短半月中重了六斤。

她看着铜镜里头愈显丰腴的脸,叹道:“瑞清,都怪你!”

李瑞清抱着暴君坐在案桌前,将桌上折子整理平齐,笑道:“怎么又怪我?”

“都怪你天天让我躺着。”赵向零道,“我得出去动一动,不然真的会长得像暴君。”

暴君窝在李瑞清怀里,舔着自己比原来圆了两倍的身子,低低‘喵’了一声。

“其实也不一定要出去才能动。”李瑞清道,看了眼里间床铺。

赵向零瞧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啐道:“做梦!”

李瑞清点头:“这个也可以。”

赵向零走近前,轻轻踢他一脚:“过分!”

如今瑞清脑子里就没有什么正经东西。

李瑞清笑,没有回答。

赵向零挨着他坐下,伏在桌上,将他刚刚收拾好的折子弄得一团乱:“瑞清,我想出宫。”

这些日子夏溶月一直看着她,别说出宫,她连脚都不怎么沾地。

“出去作甚?”李瑞清问道,“斗鸡?斗蛐蛐?听小曲?”

“都可以。”赵向零眼睛微亮。

“都不行。”李瑞清反驳道,“不许去。”

“为什么?”

“我今日有事,须得出去一趟。”李瑞清起身,将暴君放进赵向零怀中,“你乖乖待在宫里,不许乱跑。”

“我就出去看一看。”赵向零抬头,眨巴着眼瞧他。

“不行。”李瑞清道,“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没准能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赵向零瘪嘴,瞧着他离开。

好消息,才没有什么好消息。现在最不好的消息,就是瑞清越管越宽,她都不自由了。

想当初,她可是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的人。

现在倒好了,瑞清一句‘等我回来’她就得乖乖待着,一动不动。

赵向零转目,打定一个主意。

她才不要那么老实地听瑞清的话,她偷偷的溜出去,在瑞清回来之前溜回来就好。

这样想着,赵向零打了个响指,决定就这样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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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孙无念二度陷危机(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七十九章孙无念二度陷危机陈子涵陪母亲烧香,并未在京城,所以赵向零直接去了孙府。

许久不见孙无念,他的伤好的透彻,却良久没有再找赵向零。

不如今日去寻他去唛头赌场耍一耍,总比待在宫里强。

带上青云,赵向零出宫直奔孙府,没有半点犹豫。

也不知道近来孙无念那家伙在做什么,居然忙得连找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踏在屋脊上,赵向零并没有从正门进去。她嫌太麻烦,再者她找孙无念也从来不走正门。

这个时间,他多半就在书房里。

跳到书房顶上,赵向零果然听见里头有动静。还不等她跳下去敲门,就听见一声极其隐忍的低吟声传入她耳中。

赵向零已经人事,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她脸陡然一红,咒道:“这个无念,大白日的在做些什么东西?”

听着下头细碎动静,赵向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倒霉的日子,早知道就应该听瑞清的,留在宫里晒太阳好了。

罢了罢了,既然他正忙,自己还是回宫去。

赵向零还没来得及离开,听得里头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不觉蹙眉。

动静这样大?

她愈发想要赶紧离开。

刚走两步,赵向零忽然觉得不对。

这里是书房,孙无念再怎么胡闹也不会胡闹到这里来。他的性子自己再了解不过。

况且,他压根不是个胡闹的人。

若他胡闹,也不至于现在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赵向零眼神一凝,觉得还是弄个清楚最为恰当。

她想了想,偷偷掀开一片房瓦,透过缝隙去瞧里头的动静。

是一个丫鬟,衣着整齐,下头是孙无念,衣冠不整。



赵向零悄悄将瓦片放回去。

非礼勿视。对不起,无念,改日再会。

抬腿还没落下,听得孙无念隐忍的一声:“放肆!”

接着,就是利器出鞘的声音。

糟了!赵向零来不及多想,翻身下去,踹门而入,瞧见那丫鬟手执利刃,刺向孙无念。

孙无念的脸色不正常,泛着桃色,显然是被下了药。

赵向零瞧着丫鬟手中匕首,横拉开孙无念,反手以肘挡向丫鬟手中尖刀,一推一放,叫那刀子转向朝丫鬟心窝扎去。

那丫鬟似乎没有功夫,毫无还手之力,竟直直提刀刺中胸口,径直倒了下去。

她的血飞溅上房梁,眼瞅着是绝对活不成了。

赵向零顾不得她,转头去看孙无念。

孙无念已经披好了衣服,除了脸色稍有红晕外,看上去正常了许多。

“多谢。”

话音未落,忽然有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

不知何处来的丫鬟,听声音已经跑远了。

赵向零转头,看向地上已经死透的丫鬟,惊讶道:“佩兰?”

陈子涵的贴身婢女。怎么会是她?

孙无念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将赵向零推进一扇盛书的双合门中,叮嘱道:“向零,你不要出来。”

赵向零摇头:“此事是我所为,况且这件事前因后果还不明了,怎么能”

“进去!”孙无念不知何处来的力量,径直将门推上,并给门落锁,将钥匙丢进了门缝中,“此事复杂,同你一时半会难以说清,向零,听我这一回,你不要牵扯进来。”

这句话,是说给赵向零听的,更是说给上头青云听的。

青云没有动作,赵向零并未发话,她不得妄动。

然而赵向零没了发话的余地。她之前就被孙无念一瓷瓶敲在后脑打晕了。

千防万防,她都没有料到孙无念会对她下手,况且在赵向零的眼中,孙无念没有功夫,更不知道该怎么打人。

很快,书房外就聚集了不少人,瞧见这一幕,皆惊呆了。

孙无念坦然目光,只是衣衫染血,屋内只有他一人和一具冰冰冷的尸体。

===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火红色的烛光晃动,照亮明黄色幔子。

“无念!”她坐起身,后脑却疼得很。

嘶声,她一只手托在脑后,环顾四周,瞧见一袭白衣。

李瑞清站在烛台前,负手站在窗口,有些出神。

“瑞清。”赵向零光脚跑下地,踩在绒毯上,急道,“无念他”

李瑞清道:“我已经知道了。”

赵向零道:“那他现在如何,我去看看他。”

披起一件衣服,赵向零匆匆要往外头奔,李瑞清单手拦住她,低声叹道:“没用的。”

“他已经认罪了。”

“认罪?”赵向零大声,“认什么罪?他有什么罪?那个人是我动的手,况且是她先刺杀无念在前,他认什么罪?”

“最近死的人太多了。”李瑞清道,“他不替你将这件事顶下,上回的事情又会卷土重来。”

众人对赵向零的流言才平息,如今要是再加上无端杀人,刚平息的流言又会死灰复燃。

若赵向零是男子,这个皇位理所当然,无人敢非议。但她偏偏是女儿身。

世人本就对女子多有偏见,赵向零又不以强权威逼众人,故很难让人信服。

孙无念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对这件事供认不讳。

赵向零当然知道这一点。她怒道:“我是皇上,他凭什么自作主张给我顶罪?我犯了事情不会有任何惩罚,他呢?他是不是昏了头!”

“向零。”李瑞清叹,“你别激动,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赵向零咬牙切齿:“你说。”

“这次死的丫鬟是陈子涵身边的。”李瑞清道,“陈子涵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此案的疑点就在这里,孙无念还有机会。”

“她回来又有何意义?”赵向零道,“她回来能证明什么?”

李瑞清垂眸:“此事是陈子涵的主意,她大约已经同孙无念通过书信了。”

“你们背着我打什么主意?”赵向零怒道。

“他们早已商讨过此事。”李瑞清道,“还是等他们自己告诉你。”

赵向零心下不详之感愈重,她看向李瑞清,看着他眼底的犹豫同踌躇,忽然冷笑道:“瑞清,你不肯告诉我?”

“向零。”李瑞清按住她肩膀,“此事你我干涉不了。”

第一百八十章 孙无念二度陷危机(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章孙无念二度陷危机“什么叫干涉不了?”赵向零甩开他的手,“什么叫我们干涉不了?”

“他们二人早已商议此事,只是怕你像现在这样,才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赵向零道:“一直没有告诉我?李瑞清,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李瑞清没有说话。他默认了这点。他早就知道,陈子涵同孙无念商议陈孙两家联姻一事。

“他们是我的朋友!”赵向零几乎是吼出来,“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不是东西,不必这样交换!”

李瑞清瞧着她猩红的眼,上前半步:“向零,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除非你希望孙无念担起此次全责。”

而且,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这次赵向零没有发现,死的就是孙无念。既她发现并且出手,孙无念就逃脱不了罪责。

打杀一个丫鬟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死的不是孙家的丫鬟,而是陈家的。

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会死在孙无念房中,都是问题。

更何况,死的是陈子涵的贴身丫鬟。

陈家不能轻易放过此事,因为一旦放过,陈子涵的清白不保,陈家也会蒙羞。

所以在这刻,陈家和孙家站在了对立面上。陈家不会姑息此事,就更不会让孙无念那样简单从牢中出来。

“我可以强行让无念从牢里出来。”赵向零道。

“你当然可以。可你细想想,即使你这样做了,孙无念和陈子涵二人又真的能渡过这一劫么?”

赵向零觉得自己的后脑愈发疼了。

她知道不行,正是因为知道不行,才会这般愤怒。

因为无可奈何,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

“瑞清,难道我们真的只能看着么。”赵向零苦笑道。

“不。”李瑞清道,“我说过,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没有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赵向零仰头:“但愿如此。”

然而,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但愿?

出事的第二天,陈子涵就赶了回来。她来不及回府,直接进宫寻赵向零。

一见面,她就开口道:“我会递上陈状书,陛下你放心,司业不会有事。”

赵向零默默坐着,没有出声。

陈子涵再了解她不过,坐在她身旁道:“陛下,我在半月前就已和司业商讨过此事。如今朝堂散乱,已没有当年气象,若陈孙两大家联手,你就不必这样辛劳。”

如今的朝堂,说白了就是没有主心骨。

王右相身死,左相又涉案无当年威信,要是没有人站出来,朝堂上就无人能稳住南国这棵大树。

“子涵,你心里真的愿意么?”赵向零问道。她笑,只是笑意未曾达到眼底。

“陛下。”陈子涵笑,“像我们这样的身份,本就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况且你放眼望去,京城有何人比得上司业”

“我问的是你心里怎么想。”赵向零沉着脸道。

陈子涵面上笑意稍僵,继而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我觉得很好。真的。”

“我们三人自小一同念书,一起长大,性情再了解不过,也相处的最是和谐。若我嫁给司业,我不会被欺负。”

陈子涵脸上是不变的笑容:“你知道的,他很好,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如果是因为我。”赵向零道,“你们两个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不需要你们这样愚蠢的牺牲。”

“可是我们没有觉得这是一种牺牲。”陈子涵笑道,“陛下,这世上多得是血骨亲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我们都不需要。”

“陛下,我们注定永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我和司业慎重考虑过,觉得此行正好,反倒成全了我们。”

赵向零闭目:“子涵,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希望你们能试试,或者为自己争取,或者”

“不,陛下。”陈子涵看着赵向零,眼底闪烁微光,“我们喜欢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我们不打算争取,也不打算打扰。”

“陛下,还请您成全我和司业。”

说完,她躬身,朝着赵向零行了一个大礼,久久没有抬头。

赵向零微怔,忽明白了什么,闭目,良久不言。

直到陈子涵出宫后,赵向零离开寝殿,一个人坐在高台上喝了许久的酒,一直喝到半夜。

李瑞清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醉得人事不知。月光洒在她身上,徒显几分凄凉。

打横抱起她,赵向零习惯性揽住他的脖子。凑近瞧见是他,赵向零咯咯笑道:“瑞清!”

李瑞清应道:“嗯。”

“瑞清啊。”赵向零叹,“要不要和我喝两杯?”

李瑞清从她手中接过酒盏,直接扔到一旁:“别喝了。”

“啊,丢了。”赵向零叹,瞧着酒盏落地的弧度,又咯咯笑了两声,“全都丢了。”

“好了。”李瑞清抱紧她,踏着楼梯往台下走,“别闹了,听话。”

赵向零扒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问道:“瑞清,为何人生之中总有那么多选择?”

李瑞清瞧着她眼眶中打转的光芒,以指腹替她擦去:“怎么最近总是哭?倒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是哭。”赵向零笑,“我就是觉得有些东西和从前不一样。”

李瑞清已经青瓷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明白赵向零为何如此难过。他道:“这是每个人的选择,向零,我说过,你阻止不了。”

“不是这个。”赵向零连连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发现有些东西我知道的太晚了,太晚了。”

李瑞清只是抱着她往回去,并未接话。

“要是我早一点知道,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赵向零低声,“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那就让时间去解决。”李瑞清道。

“时间?”赵向零朦胧,低声呢喃,“自己搁着,如何解决?”

李瑞清垂头,静静看着她的脸:“我不知道你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但是向零,凡是不能以人力解决的事情,时间则是最好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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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瑞清盛怒凰帝招夫(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一章瑞清盛怒凰帝招夫第二日,大理寺卿的折子就上报给了赵向零。与之一起的还有陈子涵的述状书。

她写道:

吾与无念相逢于童稚之时,相熟于窦寇年华,相知至如今。

婢子佩兰常替吾传信,如今已有数载。

今无念于奸人所害,为不连累吾名声,甘愿抵罪下狱,此心吾领会,却断断不敢安然受之。

以一己之私将其隐瞒,亦非我所为,故书此证明无念清白,还望大理寺卿明察此案,还他清白。

子涵亦感激不尽。

落款:陈子涵

赵向零看了数遍,才将信笺收起。

她想了良久,才展开案头黄纸,写下一纸赐婚书。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点。

这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叫他们不非议陈子涵的所作所为。

最好的结局,最好的控制。

起身站在窗口,赵向零负手大笑,两行清泪从眸间划下,又转瞬干涸。

她是南国国君,她须得权衡利弊,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达到平衡皇权的目的。

哪怕是她的好友,亦或者,是她的爱人。

赵向零的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京城原本有四大家,如今王家禹家倒台,再无往日辉煌,除去陈家,孙家外,其他世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想要得到京城的权利,靠官位远远是不够的,能够迅速翻身的捷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夫之位。

孙家和陈家一联姻,各大世家就盯上了赵向零身旁的位置。他们,势在必得。

金銮殿上,众人就南国女帝招夫一事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并得出一致结论。

赵向零的选夫,必须,必定,必要今年今月就办,不得有半刻延迟。

众人嘈嘈切切,赵向零作壁上观,待到他们全都打定主意要拼死劝谏的时候,她才开口道:“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见解?

众人一个个站出来,将所有空置后宫的利害关系全都数了个遍,才深深叹气站到一旁,等着女帝一如既往地说:“不。”

反正他们已经被拒绝习惯了。这个提议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有人说出来,但女帝反驳了五年。

虽说女帝在政事上未必清明,但在争执上绝对能以一挑十,叫众人说不出话来。

至于这次招也得招,不招拼了命的也要劝她招。

女帝已经二十,再不招亲,莫不是要等到人老珠黄再包养旁支的孩子?

不,现在已经没有旁支了,旁支已经死的死,亡的亡,流放的流放了。

就连包养储君这下下策的主意,都不能用了。

怎料,此回女帝只说了一个字:“好。”

拍案定论,没有给任何人任何一个说法,径直就走,徒留光秃秃的龙案和呆若木鸡的众臣。

众人缓过神来,看向素闻同女帝暧昧不清,还居住在宫中的左相大人。

怎料,那处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有人叹:“唉,果真天家无情。”

有人感慨:“左相才是名利双收。若是招夫人选是他,这几年宰相之位就要拱手让与人。”

要知道,皇夫之位须得白衣,左相手执高位,想要伴在君侧,怎能不除乌纱?

有人长吁:“这真真是”

太令人欢快了。

风水轮流转,要是那个世家的子弟能夺得圣宠,那当真是一飞冲天的命。

看看左相,就知道讨好皇帝的欢心究竟有多么重要。

重不重要不知道,赵向零只知道,她要被目光给千刀万剐了。

李瑞清端坐在案前,手上托着一本小札,上头一片空白,什么字也没有。他左手边放着一盏茶,刚刚冲好,还冒着热气。

赵向零展开一个最为讨好的笑,身后暴君在替她摇着尾巴:“瑞清~”

李瑞清翻了一页白纸。

“李瑞清~”

李瑞清喝了一口茶。

“瑞清~左相大人~李可爱~宝贝~夫君~”

李瑞清呛到一口,开始咳嗽。

赵向零忙讨好的递上帕子,替他擦擦并不存在的水:“慢点喝慢点喝,喝完了我再给你倒。”

李瑞清仍旧不理她,甚至还转过头去,背光继续翻他的空白纸。

赵向零欲哭无泪:“瑞清,我真的是被逼无奈。”

李瑞清这才应道:“嗯。”

“瑞清,你也看见了,这些日子我案头的折子全是招夫。”

李瑞清淡淡回答:“嗯。”

“瑞清,这个压力我真的顶不住了啊。”

李瑞清微笑:“知道。”

赵向零浑身冷飕飕地,觉得有些凉。

她有些坐不住,滚到李瑞清怀里,丢开他手中空白的小札:“瑞清,好瑞清,你原谅我这一次呗?”

李瑞清推开她,叫她自己趴在了地上。看上去好绝情好冷淡。

然而赵向零瞧见他偷偷扫过来的一眼,心下明了,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伏在地上不起来了。

她佯装哭泣:“糟糕了,瑞清不理我了。”

李瑞清抿唇。

“过分了,瑞清要休掉我。”

李瑞清开口想要反驳,想想又咽了回去。

“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看见更好看的姑娘,不想要宫里的皇帝了。”赵向零在绒毯上滚来滚去。

李瑞清瞧着她打滚,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口气。

“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看见更好的姑娘,不想要宫里的老皇帝了!”

赵向零坐起身,伸出一根手指指控他。

李瑞清瞥她一眼。明明要昭告天下招夫的人是她,现在还敢将所有的问题都栽赃在自己身上。

他的向零的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想我赵向零。”赵向零捧脸哭泣,从指缝里偷偷打量李瑞清,“年芳二十一嫁给李瑞清,最好的年华,没有想到短短数月,年华不在,瑞清就始乱终弃”

李瑞清抬起一根手指,横着塞进她口中:“说清楚,是谁始乱终弃!”

赵向零轻轻在他指尖上轻舔一下,笑道:“当然是左相大人,我不过一介女流,哪里能”

李瑞清曲起手指,打断了她的话。他靠近赵向零,一只手撑在她身旁的地上,俯身道:“赵向零,不许招夫。”

横竖他是明媒正娶的夫君,再招一个成何体统!

“只是做戏而已。”赵向零伸手去扯他发簪。漆黑头发落下,洒她满面,竟还有些温热。

第一百八十二章 瑞清盛怒凰帝招夫(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二章瑞清盛怒凰帝招夫“做戏也不行。”李瑞清咬牙切齿,“我不同意。”

作为正统,他坚决不会同意赵向零这样做!

“瑞清。”赵向零眯眼,圈着李瑞清的头发,“朝堂施压太重,你我皆需要喘息,不如让他们闹腾,我给你保证,别人我连一根手指也不会碰。”

“我、不、同、意!”李瑞清一字一顿,坚决而果断。

别说碰手指,名义上他也绝对不要!

哪怕招进来的是一只花瓶,摆在栖凤宫门口,他也给她扔出宫去。不,是扔出南国去!

“瑞清,你在吃醋。”赵向零咯咯笑道。

李瑞清毫不否认:“对,我就是吃醋,你不许给我弄个人进宫,你敢弄进来,我就敢废了他。”

“怎么废?”赵向零眨巴眼睛,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

李瑞清冷哼一声,盯着她着手扯自己的衣带,忽然弯身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笑道:“他,不存在,但是陛下,臣决定先废了你。”

赵向零瞪大了眼。

废、废了她?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罢?

李瑞清轻轻勾唇,笑道:“正是陛下想的那样。”

所过之处,帷幔缓落,李瑞清径直走到床前,将赵向零放了下来。

赵向零紧张:“那个,左相大人,现在天色还早,才下早朝,朕以为不适合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应该早些去改折子。”

李瑞清已经脱下了外袍:“折子待会我陪你看,不碍事。”

“啊,我好像有点”

“才用过的早膳,陛下说饿为时过早。”

“我觉得腰有点疼。”赵向零瞧着李瑞清不但解开他自己的外袍,还伸手过来解她的外袍,心下愈发慌张,揪着自己的衣领不让李瑞清动手。

于是李瑞清打开了下头的扣子,并且扳开她的手指:“没关系,臣替您揉一揉。”

‘撕拉’一声,由于赵向零的不放手,一件好端端的衣服就被彻底扯坏,眼看不能再穿了。

旁边一沉,有人躺了下来。身上一重,他翻上来了。

赵向零:“瑞清,你是不是太熟练了?”

这个不是她的瑞清罢?不是罢?

李瑞清笑:“陛下可听过有一个词,叫做‘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是这样用的么?左相大人,您这样是会叫当朝看好你的文武大臣吐血身亡的!

“瑞清,那个,你会不会觉得有些累?要不然我们就单纯休息休息?”赵向零欲哭无泪。

她是真的腰疼

李瑞清仍旧淡淡的笑道:“学而时习之,温故知新。勤加操练,方乃成器。陛下怎能因为一点点疲劳,就否定学习的重要性?”

赵向零:“瑞清,教你论语的老师,要被你的歪理气死了。”

李瑞清笑:“不会的。因为我是自学成才。”

他边说边动,已然到手。

赵向零轻嘶一声,张眼瞪他:“李瑞清!”

“臣在。”李瑞清笑,轻揉慢捻。

“你!”赵向零后半句话,被他掐没了。

南国左相李瑞清,素来以博学,寡言,实干著称,向来以落实到位为主,从来不多说废话。

这一点,在赵向零身上也得到了极好的体现。

一根手指也动不了的赵向零趴在枕头上,哼唧唧地将李瑞清咒了一万遍。

君子动口不动手,瑞清说走他就走。

两个黄鹂鸣翠柳,说我食言还是狗。

虐我千遍又万遍,还问招夫否不否。

招,招个鬼!一个瑞清就够受的了,再来一个,她怕不是要成为第一个风流死的皇帝!

李瑞清走近,翻她过来替她穿好衣服。赵向零瞧着他绝艳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赵向零,大抵就是个史上第一。

瞧着她眼珠乱转,李瑞清知道,她多半又有什么主意了。

果然,赵向零勾手,命他靠近。

李瑞清叹气,只得侧头过去,听她耳语几句。他脸色算不得好,却还是答道:“仅此一次。”

赵向零眯眼笑道:“好,仅此一次!”

第二日,宫中传出圣旨,女帝招夫,左相挑选。

于是众人知道,也许,多半,可能,这场招夫没戏了。

然而看着左相接旨后的平淡和一脸严正的神情,众人又觉得,没准还能有希望。

毕竟,左相是最不可能当选皇夫的人。

退而求其次,只当陛下的入幕之宾其实也很不错的。

圣旨下来,想要得到君恩的众家族开始甄选合适的人。

皇夫,第一要清白,未曾娶妻纳妾,不曾尝过春事。第二要家事,得是京城贵族,家中有官爵在身,不得是庶子,得正正统统的嫡出。第三要本身无官爵,这样方能安守夫道。

当然,至于才学样貌,也在入选之中。

看着案台上铺满的各地才子肖像图,赵向零对青瓷低声道:

“你看这个,长得是不是很俏?听说今年方才十六岁,正是貌美如花的时候。”

青瓷脸色僵硬,不敢接话。

赵向零又翻出一张:“看这个,长得白净,简直同瓷娃娃一般。啊,这对眼珠子,正是太好看了。听说才十九,新鲜,幼嫩。”

青瓷脸色灰白,仍旧沉默,低头甚至不敢看上头的图。

“再看这个。天,天人之姿天人之姿,我以前怎么都没有见过这些少爷公子?亏,亏大发。”

青瓷脸色铁青,低咳两声。提醒她有人来了。

赵向零又翻了翻,从最下头抽出一张画像,咋舌道:“不过说起中意,朕觉得还是这个最好。你看看他,看上去就秀色可餐,咬一口味道一定很不错。”

青瓷转头,默默退到一边,决定弃皇上而保性命。

李瑞清站到赵向零身后,瞧着她捧着一张画像蹭了又蹭,不觉怒从心中起,厉声:“陛下!”

赵向零转头,将画像摊在他面前,露出一口白牙,献宝似的奉给李瑞清:“瑞清,你看这个人好不好?我觉得他甚合朕心。”

李瑞清刚想冷哼嘲讽他,不料瞧见那画像上头的人,微微一怔。

赵向零扯他衣角:“我觉得此人最是好看,又有大才,哪怕是画上远远瞧见一眼,都叫朕心旷神怡,瑞清,朕的皇夫不用选了,就他,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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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瑞清盛怒凰帝招夫(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三章瑞清盛怒凰帝招夫李瑞清脸侧微红,竟然出奇没有反驳,淡淡‘嗯’了一声。

旁边青瓷觉得气氛不对,难得有了一丝好奇。

那画像上头的人,究竟是谁?竟然左相也毫无意见?

她稍稍伸头,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是她太蠢了。左相能没有意见的人是谁?当然是他自己!

瞧着画像上栩栩如生的左相大人,青瓷脸稍稍一红,又连忙低了下去。

那画实在太好,叫其他的画像都失了颜色。

方才赵向零指了几幅画,虽颇为艳丽,每人都有极好之处,或者目光动人,或者身姿俊朗,可在左相画像面前,却都算不得什么了。

青瓷想着,又偷偷瞥了那画像一眼。

只瞧见里头左相立于梨花林下,漫天梨花似雪,散在发端肩头。

极远的一幅画面,甚至只能瞧见一个背影。但却能毋庸置疑的让人知道,那就是左相。

风华二字,之所以被称为风华,不是因为后头的华丽之意,也不是因为相貌之名,其最重要的在于一个‘风’。

捉摸不定,揣摩不透,似有若无,风华自成。

赵向零笑:“瑞清,你觉得我这幅画得了你几分精髓?”

青瓷抬眸,瞧瞧打量李瑞清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画中人终究还是画中人,哪里比得上其人一二?青瓷默默想道,替桌上那些画像惋惜。

何苦讨来?不过是一场白忙活。

只听李瑞清浅笑,声音低淳如酒:“向零说是几分就是几分。”

青瓷呼吸稍滞。她低眸,轻轻叹了口气。

日后不能在近前侍奉,她须得离远些。这两位主子,实在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罪过,罪过。青瓷默念几句,低头放空脑袋。她什么也没有听见,她就是块木头,静静地立着,不带走半点心绪。

搁下手中的画,赵向零示意李瑞清坐在自己身旁,又将其他的画像展开,对李瑞清介绍道。

“此人是尚书郎的幼子”

“太小。”

“这位是宗正寺卿的三子”

“太老。”

“尚书的五孙”

“国子监都毕不了业,不成器。”

赵向零:“”

“五音不全,除了。”

赵向零:“”

“长相不端,不要。”

赵向零:“”

“贼眉鼠眼。”

“鼻歪眼斜。”

“看不顺眼。”

“长相刻薄。”

“岂有此理!”李瑞清瞧着赵向零手下没有半点少下去的画像,冷哼道,“好端端的不思进取,非得靠皇夫之位夺得正统。”

“这等投机取巧之人,可能托付?统统逐回去,好生修学!”

寥寥数句话,把所有的人选统统打击干净。

赵向零拍手,觉得李瑞清对付‘皇夫人选’的方式实在太精彩:“瑞清,到时候你就这样说给众臣听。”

看他们不扒了你的皮。

李瑞清扬眉,冷哼:“我届时当然会叫他们心服口服。”

这一点,赵向零绝对相信。她家瑞清,做什么都叫人心服口服。

很快,皇夫之位的最终遴选就出来了,一共三十二人,由左相进行最后的选择。

招夫之举公开透明,设在南国别苑的花园空地之上。那日,女帝赵向零也亲自前往,看左相替她选夫。

然而其实赵向零就是来看热闹的。

她太清楚了,选夫选夫,分明是李瑞清发气才对。

香车宝扇,侍女环绕,赵向零坐在铺好的软垫之上,头顶有黄盖遮蔽,太阳不能晒到她。

这天已经渐渐有些热了,站在太阳下会微微有些薄汗。

众臣穿着朝服,席地而坐,躲在树荫下,分外高兴。毕竟选夫这样的热闹,众人还是很喜欢的。

但是李瑞清不喜欢。他冷着一张脸,拱手对赵向零道:“陛下,众人到齐,可以开始了。”

赵向零含着笑,微微点头:“那就开始罢。”

李瑞清点头,退到一旁。

那么一瞬,赵向零觉得自己在李瑞清的眼中看到了杀气。

啊呀,好像又有哪里说错话了。左相大人的心情是真的不大好呢?

赵向零点点头,觉得第一个上来的人要倒霉了。

李瑞清道:“第一项乃文试。陛下皇夫,须得知晓天文地理,熟读兵书,由我出题,考察知识详尽。”

众人连连点头,觉得并无不妥。

一个少年意气风发地上来,朝赵向零和李瑞清拱手,笑道:“吾乃尚书郎七子戚远闻,还请左相大人多多指教。”

李瑞清冰冷着脸,点了点头。

他开口问道:“十干之中,甲代表生气,庚代表杀气,遂丙代表什么。”

少年仰头,笑答:“奇门遁甲之术我略有所闻,丙代表阳气。十干连同八门,九星,八神,九宫八卦形成奇门,九星象天,八门象人,九宫象地,五行之中又相互转换,奥妙无穷,奇门遁甲变化万千,就由此中来。”

众人喝彩,觉得他回答得半点不差,精妙绝伦。

然而李瑞清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出局。”

少年大惊失色:“为何?”

李瑞清冷笑:“我问你最基础的东西,你非得班门弄斧说出这样一大堆,显得自己颇有学识,殊不知在场众人不过给你个面子,为你叫声好,你就得意忘形失了分寸,如此人选,怎能服众?”

众人无法反驳李瑞清的观点。只好默默低下了头。

怎么反驳?他的确有搬弄学识的意思,确实太轻浮了些。再者,在场众人也不能反驳自己的学识,故只能作罢。

赵向零默默垂头低笑,觉得这少年愚昧至极。明显左相就在当怒,‘杀气’‘生气’听上去分明就不是好东西,他也敢接,还敢说那么多。

啧啧,果然倒霉。

又一少年跳了上来,信心满满。

瞧着他势在必得的样子,赵向零就知道,他要惨了。李瑞清这个小心眼的家伙,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

而听过他的介绍后,众人小声议论:

“宗正寺的这个孩子自幼聪慧,定没有问题。”

“听说上回学士都被他难倒,此子不可限量。”

李瑞清听闻,唇边只有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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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计中计王尧再设局(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四章计中计王尧再设局他开口道:“先帝北征皃国,共破多少城池,用时多少,折兵几人?”

少年笑,缓声答:“共破十七城池,用时两年,折兵五万。”

众人又赞叹,连连称好。这个答案,是半点不错的。

谁料,李瑞清哼道:“错。”

少年拧眉:“何错之有?”

“折兵五万三千二百零八人,数据不实,出局。”

少年脸涨得通红:“左相大人,您这分明就是为难人,这谁能记得这样准确?”

“我能。”李瑞清冷笑,“我南国士兵,每一人都乃南国精锐,是南国的骄傲,他们的热血我们断不能忘记。作为皇夫,虽不能为皇分忧,但史实不能忘,为我南国洒热血者不能忘。你少的三千两百零八人,都是精锐,都应该被铭记。”

少年仍旧不服:“我不信,你莫非每一场都能记得?”

李瑞清道:“请便。”

“先皇第三次伐皃国时,战死多少人?”

“死五千九百六十三人,伤一万零八十人。”李瑞清回答的像是编造。

于是有人偷偷命人去查,得到的结果却半点不差。

少年还是不服:“那第五回,第七回!”

李瑞清:“第五回死三千四百四十一人,伤九千六百五十三人。至于第七回第六回皃国议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第七战。”

他冷眼扫过,众人无一人敢言。

左相连尊重每一个士兵如此大义凛然的理由都搬了出来,他们能说什么?

无法反驳,不能反驳,更何况上头还坐着个笑吟吟的皇上。

于是众人皆知,左相这样刁难是为何了。合着,是陛下亲允了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愈发简单。

比如如何生火,如何练兵,南国赋税如何,等等等基础且细枝末节的问题。

然而挑不出毛病,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左相太过冠冕堂皇,说出来的理由一条条头头是理,根本无法叫人反驳。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十二个人,只剩下了一个人。

众臣直呼万岁,这样刁难下居然还能剩下一个人,皇夫人选不是他又是谁?

李瑞清冷笑,道:“第二项,武试。”

众人头皮一紧,觉得不大妙。

李瑞清侧头:“青云。”

赵向零背后,青云抱剑走了出来。她看着台上唯一剩下的一个少年,没有太多的表情。

“把你的剑给他。”李瑞清道。

青云便跑出自己的剑,扔给那少年。

少年接住,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好呀,好啊,这才是文武双全。

“青云,你去。”李瑞清道。

青云跳上观礼台,冷眼瞧着少年举剑朝他砍来。她招招手,袖中自生出一道劲风,那少年就跟着飞了出去。

一招,大败。

众人,叹息。

完了,全都完了。最后的希望,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掐灭了。

偏偏李瑞清还淡淡道:“下一个。”

下一个?哪里还有下一个?到哪里再去捞出下一个来?

依照这样的标准,谁能坐上这个皇夫之位?没有人罢?一个人都没有!

文武双全,就算是他左相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有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不能罢?

赵向零撑着头微笑:有的,就坐在你们面前。

她家瑞清,可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赵向零眯眼笑,看来以后可以多折腾折腾瑞清,瞧他一本正经地发脾气,实在是太有趣了。

颈间一凉,赵向零看到李瑞清默默扫过她一眼,似乎已经知她心中所想。

赵向零挺直了背。糟了,回去大抵又要被训。这下可糟糕了。

糟糕的不仅仅只有赵向零,还有在场的所有大臣。

李瑞清起身,道:“皇夫之位,事关陛下,事关南国江山社稷,如何能敷衍人选,草率行事?文不成武不就,如何平天下,安江山,护陛下安全?”

众人垂头不作声。

“下回人选,本相希望莫要再如这般。当然,妄图以皇夫之位达到一飞冲天的目的,我建议还是别打这样的主意,因为科举或许会更容易。”

说毕,李瑞清稍稍躬身朝赵向零行了个礼,摔袖就走,不留半点情面。

要是别人这样,或许叫做轻狂,叫做放肆,但是如果是左相那么就是恃才傲物,就是有风骨有傲气。

众人羞愧,纷纷告退。

赵向零起身打了个哈哈,命他们可以先走了。至于她自己?当然要趁着众人不在的时候悄悄地溜去外头听个曲儿。

好容易李瑞清这家伙不在自己身边,带着青瓷青风,赵向零快步朝行宫外去,若不自己犒劳一下自己,岂不是很对不起这样的美好时光?

赵向零笑,笑容在看到一角绸缎的时候尽数散去。

她抬手,示意青瓷和青风不要跟上来。

在一个花廊拐角处转弯,她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看着立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的人,赵向零扯起唇角,嘲讽道:“呦,是什么风将王公公给吹来了?真是罕见,罕见!”

王尧瞧着她笑,眼中倒没有从前的半点淫*秽。他看着赵向零,笑道:“你不好奇我没有官职,是如何进来的么?”

赵向零当然不好奇,并且她已经知道了。

除了赵瞬,没有人有这个本事带他进自己的行宫。

再怎么不接触朝政,有了王爷的身份,赵瞬终究还是触及了权利。

赵向零眯眼,分明不悦。

“不,你错了。”王尧瞧着她面上神色,浅浅笑道,“如果没有左相大人的帮忙,你以为,事情会有这样简单?赵瞬的能力,真的能这样瞒天过海么?”

赵向零心思微动,却并不显露。她淡淡道:“你们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只是让尊贵的陛下您知道真相啊。”王尧微笑,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我知道陛下同左相情比金坚,但是,看了这个,您应当就不会这样想了。”

赵向零冷笑,一把将他递过来的册子拍飞:“朕为什么要看?”

王尧笑着,弯腰将那册子拾起来:“陛下,您在害怕。”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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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计中计王尧再设局(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五章计中计王尧再设局赵向零知道,如果这册子上头的东西没有说服力,那么王尧绝不会来这一趟。

正是册子上的东西是明明白白的证据,压根就不能推翻的东西,才让他有这样肆无忌惮的资本。

但她怎么能怀疑瑞清?她不能怀疑瑞清。

“在朕心情更不好之前,给朕滚。”赵向零冷哼,转头打算离开。

“陛下,如果他助赵瞬的理由,是您呢?”

王尧慢悠悠道,并不担心赵向零会立刻离开。

然而,听到这句话,她果然动作慢了半拍。

赵向零心下一紧,想要回头,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转向。一旦转过去,她会信的。

她会信他们说的话,她会开始动摇决心。

看着赵向零走远,王尧并不着急,而是慢慢道:“如果说,左相帮赵瞬在京城立足,是为了您的解药呢?”

赵向零彻底走不动了。

“您可以不要手上的东西,我这回来也并不是要挑拨你们的关系,而是一个交易。”

赵向零闭目,再睁开,沉声道:“讲。”

“你明白,我手上的东西,足矣叫左相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前些时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好戏还未开锣。不过,陛下您只要愿意做出一点点牺牲,我就答应将手上的证据全都给你。”

赵向零将手交握在身后,冷笑道:“朕凭什么这样做?他就算身败名裂,同朕又有什么关系?”

她转过头来,面上满是冷色与嘲讽:“王尧,你不会也当真以为,像朕这样的人,会是个情种罢?”

王尧眸中稍有愕然,不过很快又换上一抹玩味的笑容。

赵向零逼近,继续道:“朕是天子,不需对任何人动情,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朕的弱点,哪怕是左相李瑞清,也绝不可能。”

“在朕心中,众生平等,皆在其下,毫无分别。利用与被利用,身为王家人,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王尧笑:“陛下当真这样绝情?以赵瞬情报来看,左相对陛下可真算得上一往情深。”

“那和朕有什么关系。”赵向零冷笑,“他一往情深,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难道虚情假意,朕见得还少么?”

她负手,冷声道。

王尧手中拖着册子,浅笑:“那看来,陛下当真铁血无情。”

赵向零唇角绷得笔直,眼中傲然之色未减。

她立在王尧身边,低头望着他。

赵向零本就比他高出不少,如今威压顿施,叫风都凝滞了下来。

但王尧并不害怕。他甚至静静抬头,看着赵向零那张美艳,却颇具威严的脸。

接着,赵向零出手了。她抬手忽然攻向王尧手中那本册子,要将它取入手中。

王尧分明不是她对手,被她夺去,落了个正着。

赵向零本打算施力毁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内力。半点都没有了。

那本册子上,有毒,至少能将她功力化去。

她惊愕,接着腰间硬物刺入,转头瞧见王尧分明的笑容。

他笑:“陛下,世间女人都一样,不过是嘴上一套,心中一套。”

“您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翻开那本册子,里头尽数空白,什么也没有。赵向零知道那是个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

若是从前,这样的雕虫小技,她决计不会中。但是现在

王尧笑。人有了弱点,终究是不同了啊。

“哼,少废话。”赵向零冷笑,“你至多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左相一定会找到朕。”

青瓷和青云在半柱香后就会开始寻自己,若她们寻不到,李瑞清自然会得到消息。

一个时辰,王尧根本不能将自己运出城去。而他现在只有一个人,赵向零也不担心他会贸然对自己出手。

“两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了。”王尧笑。

赵向零忍不住一阵恶寒。

“你要敢挨着朕半根手指,朕就让瑞清将你十根手指都剁了喂狗!”

王尧道:“呵,陛下如今是半句都离不开左相。”

“朕会亲自剁了你的手。”赵向零威胁,“你爱信不信。”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稍稍侧眼去看外头的动静。

如果她现在喊人,没准王尧会狗急跳墙地砍伤她。若只是小伤还好,就怕自己没有功夫,在王尧手上走不下一个来回。

到时候殒命在这阴沟里,就实在划不来了。

思索一番,赵向零还是放弃了喊人支援的打算。

王尧没想杀她,如果真的想杀她,那册子上就不会是软骨散,而是剧毒。

毕竟中药的可能和药的品种并没有关系。

“陛下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王尧手上的刀子往赵向零腰间轻轻推了推,“我手上的刀子,可不长眼睛。”

“这真是叫朕慌张极了。”赵向零笑,眸中神色却自然。

“刺杀祖父的王七爷,你手上的刀子可端稳了。”赵向零冷笑,朝外走去。

“这边。”王尧再度将刀子往赵向零衣里探了探,立刻一抹艳红就涌了出来。

赵向零脸色不变,随着他的意思拐弯,瞧见了一堵墙。

王尧用手在墙头一按,立刻有一扇门缓缓推开,用刀子指着赵向零,他命她出去。

赵向零没有反抗,低头从那小门里出了行宫。

看来,她的城墙也不稳固的很。日后还得多多加强才好。

出了城墙,赵向零被推入侧门内,地道阴暗幽深,同她之前被劫持的那次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回又栽到了王尧的手里?赵向零心想,这可不大好。只是如果不受制于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转念,赵向零问道:“其实朕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何你会对右相动手。”

究竟谁是杀死王叁的人,根本没有疑问。

可这样做对王尧没有半点好处。

要知道,王家之所以败落,就是因为王叁的死。王家败落,受到最大冲击的也是王尧。

他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了。

王尧推着她上了一辆马车,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道:“因为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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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诉平生门第困终身(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六章诉平生门第困终身南国皇宫。

栖凤宫内。

银色蛛丝遍布,挂在房梁屋檐之上,连动无数机关,一触即发。

火盆里火焰跳跃正欢,照亮了一张泛黄信纸和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手主人的脸却沉浸在黑暗中,叫人瞧不清楚她的样貌。

寂静之中,手主人低声念道:“南国国君赵向零,昏庸无度性格乖张,为天地所不容,吾愿为铧王爷驱使,刺杀女帝,助王爷登上王座,永垂不朽!”

信纸没有落款,唯有一朵刺目梨花。

这梨花,乃当朝左相花押,无人可仿。只此一点,就能认清楚它的身份,它的主人。

这真是个笑话。如今南国位高权重的左相大人,居然在三年前想要刺杀皇帝。他,居然想要杀自己。

手主人低笑,将信纸靠近火盆,却又在信纸将要燃起之时夺了回来。

铧王爷。那是三年前的旧案了。他是女帝赵向零的九皇叔,三年前因谋反被斩首于城南菜市口。如果不是当年有人暗中告密,想来三年前那个被斩首于菜市口的人就不会是铧王爷,而是国君赵向零。

念及此,赵向零眸泛寒光,闭目掩去杀意。

“陛下!时辰到了。”外头女官青瓷远远提醒道。

赵向零猛然抬头,起身只稍稍一闪就到了殿门口。屋中火盆覆灭,蛛丝一根未动,冷清的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除了还有热气的炭火偶尔冒出一缕白烟

赵向零,乃是南国的第二任女帝,在位五年,如今方十九过半。

她略低头,问身旁女官道:“青瓷,人选得如何?”

被唤作青瓷的女官身着一袭青蓝色宫装,大约二十三四岁,长得端庄稳重,是如今女帝最倚重的女官之一。

青瓷道:“挑出来了十人,剩下的还要陛下亲自筛选。”

赵向零点头,转头去问另一个藕荷色少女:“青花,你可看见了那十人?”

与青瓷的端庄不同,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面色浮粉,眼神灵动,似乎对什么都好奇。

青花见赵向零问她,抬手笑道:“有,青歌姐姐筛选过一遍,留下来的都长得很俊秀。”

她几乎是手舞足蹈,试图以动作演绎出俊秀的模样。旁边青瓷瞪她一眼,她立刻收敛,双手垂至身旁,不敢动了。

“俊秀?”赵向零眉往上一扬,“朕喜欢。”

该来的人,也应该来了。

让自己想想他的死法:是应该像镰刀收割小麦一般干脆?还是应该像刀切大葱一样有仪式感?或者片成人片不错,听上去就很有意思。

不行,这些都太便宜他了,应该留在宫里,等自己研究出了一百种死法再一样样的试!

===

金銮殿。

这里原本是最为庄重严肃的地方,可如今却摆着长桌三张,横在路中间,正正好摆在原本文武官应该站的位置上。

下头立着十人,垂手躬身,衣着各不相同。他们身旁分别站着粉衣宫女,手中皆托银盘,上头摆放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这是赵向零这次举办大宴的题目,谁能做出最让她满意的牡丹糕点,她就册封谁为南国国师。

一个青衣女子在每个银盘中以银针试探,又分别摘下一朵花瓣尝了一口,挥手示意其中五人退下。

被摒退的五人无人敢抗议。他们知道,这青衣女子是皇帝身边颇受宠爱的宫女,唤作青砂,擅长毒术,负责检查陛下的饮食起居。

若是叫她不高兴了,出手随便将自己毒死,皇帝也是不会怪罪的。

余下的五人就算是合格了。

青砂冷着面对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跟上,转身朝一展牡丹屏风前去。

她刚走到屏风前,就有人将屏风拉开,里头侧卧在龙椅上的一人也慢慢显现出来。

那人身着大红色金线绣牡丹长袍,身上每一朵花瓣都舒展开,鲜活娇艳,竟同面前屏风上的牡丹交相辉映。

红色,完美衬托出她玉色肌肤和仰躺在椅上露出的一截雪色颈脖。

颈脖修长,如天鹅引颈,又被尽数遮挡在乌色发丝之下。

青丝如同黑色瀑布倾泻而下,有的折在龙椅上,有的则跌落在白色羊绒地毯上,勾画出一个个完整的圆圈。

不待女官发声,引进来的五个人自觉跪地,高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椅上那人听见这一声,慢慢转了个身,以手撑在龙椅扶手上支着头,露出半截皓腕,小腿吊在椅臂外,垂落在地,衣袍没能遮住她的脚,露出半个抹着凤仙花汁的艳红色脚趾。

看到这里,叫人不自觉低头,不敢再看,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亵渎眼前人。

红唇微启,声音如同阳春初雪,冷冽却不透彻:“你们,是朕从近百人中挑选出来的有才之士。”

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赵向零的声音在殿上回响。

“朕将会从你们之间选出一人,封为国师,以表嘉奖。”

五人叩首:“谢陛下。”

赵向零点头,转头看向青瓷示意可以开始了。青瓷手执铃铛,轻轻摇动,便有一粉衣宫女端着银碟上来,递给青花。

青花俯身,再递给赵向零。

赵向零慢慢抬手扯下一瓣,轻咬一口,扔在碟上,摇了摇头。

青瓷再摇铃,宫女再端碟上来,反复三次,第三回的时候赵向零眼底亮了起来。

这一碟,是熟人做的。

她指着那宫女问道:“这是谁做的?”

宫女报了号,青瓷便将人领了上来。

赵向零抬头,瞧见此人样貌稍平,不觉略过一抹疑惑,不过很快她就释然,笑道:“就是他了,他将会是新立的国师,你们都退下。”

剩余的四人将失望挂在了脸上,却也没有说什么,躬身转头就要离开。

“等等!”赵向零忽然叫住他们,指着他们中间的一个青衣男子,赤脚走上前,“你,等一等。”

四人皆转头,瞧见高不可攀的女帝正走下王座,朝他们而来。

心跳快,连风声都不自觉的响了起来。

“昏君!你去死吧!”

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一臂长的尖刀,朝赵向零心窝戳去,赤红双目,俨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第一百八十七章 揭真相王尧身终死(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七章揭真相王尧身终死赵向零不觉得这话耳生。事实上,别说王家,其他富绅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尧还在继续说,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可是犯错的人是我!分明是我!她没有错,她只是错在没有出生在一个好家庭,没有出生在富贵人家而已!”

“是我不好,以为他素来宽厚,纵然被发现,黍黍最多不过会沦为妾。”王尧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瞧着他放下搁在自己腰间的刀,赵向零动动筋骨,可悲的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她冷眼看着王尧,哼道:“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当事人的能力不足。”

这样的悲剧,不仅仅是王叁促成,也同王尧脱不开干系。

王尧颤抖,眼里却没有多少眼泪:“是,是我当时太年轻,以为自己是嫡子就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以为可以保护住她,以为旁人眼光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浮云尔。”

他慢慢转头,看向赵向零:“陛下,那您呢?您和我难道不是一样么?”

赵向零转头:“我不是你,瑞清也不会是她。”

相较能力身份和地位,四者之间根本无法比较。

王尧大笑,几近夸张的表情让整张脸都扭曲:“不一样?别骗自己了,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控制不住的是王家,而你控制不住的是天下。”

“闭嘴!”赵向零眸子泛起妖红之色,她慢慢握起王尧搁在旁边的刀子。

王尧看见,却并没有阻止:“你知道赵瞬想要做的是什么么?”

握紧刀子,赵向零瞧着他的眼睛:“你会告诉我?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当然会告诉你。”王尧笑,“我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说。”赵向零不想再同他绕下去。此人动她心神,再说下去,她怕她迟早会被他说动。

“显然,他想要你的命。”王尧道,“他想要用你的血洗干净三年前的罪。”

赵向零冷哼:“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今日我不杀你么?”王尧笑,“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同他闹翻了。”

赵向零眸光一凌,知道王尧接下去要说什么。

“因为他发现,与其让你死,不如让你失去些别的东西更畅快。”王尧一对眸子里流转着光华,“比如,他。”

“做梦。”赵向零咬紧牙齿,勃然大怒。

“你这样动气,分明就知道是可能的。”王尧笑,“破坏一样东西,远远比保护一样东西来得容易。”

更何况,赵向零还有皇位束缚她的手脚。

“我看过他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全。”王尧听见外头风声,知道已经有人追来了,愈发笑得灿烂,“我细想过,你唯一保住他的方式只有两种。”

赵向零闭目,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放弃他,或者,放弃皇位。”

王尧的声音刚落,一道箭矢就攒射而来,扎在前头车夫胸口,一箭毙命。

没了车夫的把控,又没有惊动马匹,车子便慢了下来。

一个响指,王尧命守在周边的暗卫出去迎敌。

接着,他继续对赵向零笑,似乎外头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当然,你不可能会放弃皇位,所以思来想去,最后只有一种结果。”

“住嘴,住嘴!”赵向零横眉冷目,哪怕手上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还是将刀子指向王尧眉心。

她如今的力度,王尧一只手便能轻轻推开。

“事到如今,赵向零你还不愿意承认么?赵瞬设下的局全都是死局,他不会叫你脱出,你也根本没办法应付。因为他是个什么都不要的疯子,你怎么胜过一个疯子?”

“我会杀了他!”赵向零咬牙切齿。

“杀他?”王尧仍旧是笑,“恐怕第一个拦着你的人不会是别人。”

会是瑞清。赵向零明白。瑞清早已被赵瞬要挟,他不会让他死。

所有的谜底都已解开,赵向零心中早有所悟,只是不愿承认。如今真相被赤*裸*裸地撕开在面前,就再也由不得她欺骗自己。

“可怜你堂堂皇帝,压根没有别的选择。皇位,你连甩都甩不开。”王尧笑,“其实你可以禅位,让给左相,只要你有这个胆子,他也有这个胆子,没准你们都能活。”

也可能都会死。

赵向零唇边扬起一抹笑,眼中杀意顿起:“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死罢!”

她抬手下压,却被王尧轻轻推开:“你看看你,明明心里清楚,却不肯承认。”

“何必守着那皇位,我已经用血的教训告诉你了,哪怕你是皇帝,我们也是一样的,在这愚昧的世界里,都是一样的存在。”

听得外头风声愈烈,王尧夺过赵向零手里的刀,压在她颈脖间,抓着她衣襟,将她推出了马车。

车已行至郊外,路上没有行人,一眼望去,除了地上的尸体就只剩下剑影阁统一的黑衣装束。

白衣已至,面目冷清,语气却是难得的大怒:“放开她!”

赵向零只觉得脖子上稍凉,眼睛里也有略微凉意。她稍稍仰头,不叫自己看上去太难过。

而在李瑞清眼中,她就像是受了万般委屈,却执意一语不发,一声不吭。

“哈哈哈哈。”王尧恢复了往日无赖的模样,“左相大人,好久不见。”

李瑞清只盯着赵向零,一字一顿:“放开她,我放你走。”

王尧却半点不紧张,他甚至将压着赵向零颈脖的刀子离得更近了些。

“想不想看他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王尧咯咯冲赵向零低声笑道。

赵向零拧眉:“你最好给我收敛点。”

“收敛?”王尧小声,“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接着,他抓住赵向零胳膊,冷笑:“她现在在我手里,左相大人,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的刀子便也往前一寸。”

李瑞清怒意内敛,没有再动。

王尧大笑:“左相大人果然识时务,忠心耿耿。真是皇上的一条好狗!”

“住嘴!”赵向零剁了一脚他的腿,没什么力气,却叫自己颈脖上添了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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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揭真相王尧身终死(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八章揭真相王尧身终死瞧着那道血痕,李瑞清的眸子更红了。他压住众人想要上前强抢的心思,沉声道:“她今天若再添一道伤,王尧,你今日也就别想活着出去。”

王尧笑:“是么?”

说着,他手下刀尖微划,在赵向零脖子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伤口。

赵向零眸色不变,反倒是李瑞清眼中一痛。

“我本来也没想活着出去。”王尧侧头笑,“当然能拉着皇上给我陪葬,是我的荣幸。”

他手里刀光刺痛双目,李瑞清捏紧手上宝剑却没有半点法子。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你想要什么?”

此刻问出,他已然落了下风。

王尧眸中欣喜愈甚,他高声:“给我一匹马,我要离开这里。”

李瑞清挥手,立刻有人将马推出去。马走过去,却没有人上前。这是命令,没有人敢违背李瑞清的命令踏前一步。

挟持着赵向零,王尧瞧见自己这边还有个伙夫活着,命他去牵马缰绳。

“还有。”王尧忽然笑,“我要你跪下!”

此言颇为羞辱,李家有救国之功,先帝特设李家后人可以不跪天子,所以哪怕是面对赵向零,他也只弯过一次膝盖。

他们成亲的那天,是唯一,且仅有的一次。

如今在他属下面前,他如何能

“跪下!”王尧刀尖靠近赵向零颈脖,立刻划出一道新伤,并且比之前几道要深得多。

嫣红鲜血几乎是立刻染红她颈项,汨汨流出,同之前的鲜血汇聚在一处。

话音未落,白袍扬起,李瑞清毫不犹豫,撩起衣袍就地而跪。

他眸中怒意云集,却生生压制,没有溢出半点。

属木,火语大惊:“主子!”

然而看见李瑞清手势,只得忍痛站在原地。他们眼中的愤怒,不甘,尽数散发,掩饰不住。

赵向零闭目,听得王尧在他耳边大笑:“南国左相的傲骨也不过如此,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他极尽嘲讽之能,说着最难听的话。空气凝滞,满腔怒意却不可发泄。

闭着眼睛,赵向零仍旧能感觉到李瑞清的目光不离她半分。他没有动,赵向零也良久没有睁开眼。

没有僵持太久,赵向零听见马蹄声近,接着就是一声痛呼,血的温热洒在衣里,烫得人心思一紧。

不是赵向零的血。是王尧的。

方才那个伙夫还牵着缰绳,而如今已换上刀子,毫不留情地插进了王尧的后心。

王尧转头,看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笑,喃喃道:“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仰面倒了下去。

赵向零也在转瞬之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中,药香袭人,叫她莫名安定。

他将手轻轻压在赵向零脑后,淡淡道:“没事了,向零。”

伙夫大笑,半跪了下去。他的背后,插满数支利箭。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倒,完全是靠着最后一口气。

“阿翠,爹爹给你报仇了。”

说完这句,他面朝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赵向零也认出这个人是谁。

当年在街头为了女儿要砍死王尧的郑老伯。他后来改姓王,成了王家的走狗。

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隐忍,他一直在等着一个能亲手杀了王尧的机会。

如今,他大仇得报,如愿以偿。

王尧还没有死。他睁大眼睛,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将方才的张狂尽数收敛,换上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他低声道:“这肮脏的世道。我终于要死了。”

“我恨自己,我恨王叁,我恨这世上所有人。”

“黍黍,等我”

他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一角麻织手绢。上头绣着的花很丑,密密麻麻的针脚却显得认真。

上头的字依稀可辨,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黍’。

将帕子盖在胸口,染上他的鲜血,由着血液一点点迎着滴下,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梅花。

王尧微笑,抓紧那帕子,面朝蓝天,轻轻吐出最后一口气。

赵向零瞧见他最后的笑容,知道这才是他想要的结局。

其实这次他来,不是想要带走自己,而是想要死。他想要借着瑞清的手,或者她的手,结束他的性命。

敛眉,赵向零想到之前他告诉自己的话,心下愈发沉重。

耳边,李瑞清担忧:“向零?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赵向零抬眸,望着他露出张笑脸。张开双臂,她几近无赖道:“瑞清,要你抱回去。”

李瑞清面色薄红:“此处人多眼杂”

“可是我中了软骨散。”赵向零委屈,“我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我好累,脖子也好痛,腰上还有伤”

李瑞清弯身,将她打横抱起:“仅此一次。”

赵向零眸中稍黯,却垂头没有让李瑞清看见。她笑着答,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嗯,仅此一次。”

回到宫中,李瑞清摒退众人,替她将脖子上的伤口处理好,掀开她衣服,瞧见腰间果然有个血洞。

他拧眉:“下次再一个人走动,就再也别想出宫。”

“嗯。”赵向零出奇没有反驳他。

李瑞清心中暗自纳罕,只以为她今日受到了惊吓,温声道:“忍着点,可能会有些疼。”

指尖沾上一点药膏,他低头轻轻揉在赵向零腰间,将那三指阔的伤口覆上膏药,心无旁骛。

直到他搁下药膏,转过头来瞧见赵向零一对发漆的眸子,才暗觉不妥。

“向”

他话语未出,尽数被赵向零吞了下去。

搂住他颈脖,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翻手抽开他腰带,解开他亵衣,双腿环住他腰身。

赵向零抬眸,眼底清明。她道:“瑞清,要我。”

李瑞清侧过脸:“你腰上有伤,不宜”

赵向零的手却已一路下滑,握住他命脉:“我要,瑞清。”

“向零!”李瑞清皱眉,瞧见她眼睛通红,浑身滚烫,伸手去探她的脉。

没有中药。那为何会

不待他细想,赵向零缠绕上来,将他推至榻上。手轻抖,两旁床幔尽数散下,遮住外头明亮的光。

看着她几近妖孽的面容,哪怕不用撩拨,他心也为之所动,更何况赵向零有意引诱,他哪里还有定力?

他向来没有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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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陈子涵设计解危机(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八十九章陈子涵设计解危机这场欢爱,直到傍晚方休。

赵向零没有睡着,她翻过身,瞧着旁边睡熟的李瑞清,眸光复杂

半晌,她伸手轻轻揉过他眉心,一点点划过他脸颊,勾勒出他的轮廓,再悠悠叹了口气。

还不等她叹完,手就被人捉住。

李瑞清不知何时已醒,望着她:“他对你说了什么。”

显然,他早已看出赵向零的异常,只是一直忍着没有问出来。

赵向零敛眉,笑道:“瑞清,你生的真好看。”

李瑞清捏紧了她的手:“赵向零,不要想蒙混过关!”

“我说真的。”赵向零张唇,轻轻靠在他赤***口之上,“我发现我有些舍不得。”

“那就不许舍。”李瑞清接道。

赵向零轻笑:“瑞清,你莫不是以为舍你罢?”

李瑞清反问:“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赵向零笑,“瑞清,王尧告诉我他为何要杀王右相,他说,皇位不应该存在,皇权也是错的。”

李瑞清稍松口气:“你如何想?”

赵向零知道,他是担心王尧提到他同赵瞬的交易。

“我觉得他说的对。”赵向零低声,“瑞清,他确实是对的,我娘来的世界,没有皇帝。”

李瑞清沉默。他听夏溶月形容过那个世界,他比赵向零更清楚这件事。

半晌,他才道:“所有事物都有一定顺应规律,强行破坏只能导致灾难。例如南国未有衰败之相,强行解散或者放权,只会给整个南国带来灾难。”

赵向零目光稍黯:“是么?”

“是。”李瑞清认真道,“变革需得有条件,你若是想要从上往下变革,朝廷上怕是没有人同意。”

而且,失去皇位保护的赵向零,会死。

赵向零也明白这一点。她如今一旦失去权力,多的是人要她的命。

“瑞清。”赵向零默默抱住他。

“嗯?”李瑞清浅问。

“帮我一个忙好不好?”赵向零靠着他,听他胸膛中心跳稳健。

“说。”李瑞清轻轻用手穿过她头发。

“江南异动,赵瞬仍旧在谋划带兵之事,我希望你能去替我平定江南之乱。”赵向零浅吻他颈脖,留下一抹水色。

李瑞清凝眉,望了赵向零一眼:“我亲去?”

“对,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闭目,李瑞清抿唇,良久才应道:“好。”

赵向零看着他,忽然笑道:“瑞清,我等你回来。”

李瑞清瞧着她,揉开她笑靥,郑重:“有事要同我说。不要一个人担着。”

“嗯嗯!”赵向零点头,“会说的,一定告诉你。”

李瑞清知道,她不打算说。他也不打算问,等到了那一天,他自然就会知道,赵向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赵向零抱着他,呼吸平稳,又睡着了。

李瑞清睁着眼,看着她睡颜,许久没有睡意。

第二日,左相请命,前往江南整治蝗灾,皇帝应允,许他半月。

下午左相便动身,上了前往江南的马车。

赵向零常服送他离开,叮咛许久,颇有依依不舍之意。然而前脚送走他,后脚就迎了一个人进宫。

陈子涵摘下帷帽,看向赵向零,笑道:“陛下唤我急匆匆地过来,可是有事?”

赵向零神色却算不得太好,她抬眸看了陈子涵一眼,低声道:“子涵,我心情不好,你能不能陪我在宫里住几日?”

“陛下?”陈子涵脸色稍变,走进赵向零身旁,抬头瞧着她脸色,跟着拧紧了眉。

“我知道你要筹备婚事,只是我实在没有个说话的人……”

“陛下又是哪里的话。”陈子涵拉着她的手,朝内宫去,“婚事自然有下头的人忙碌,哪里需要我?陛下我见你面色着实不好,是发生了什么?”

赵向零叹:“先回宫罢,坐下我再同你细说。”

香案氤氲雾气顿生,周遭没有侍从,唯有赵向零和陈子涵相对而坐。

赵向零手上抱着暴君,替它理顺身上的绒毛,而陈子涵双手握在茶盏上,眉头紧锁。

她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赵向零点头:“王尧说的不错,我无法保全二者,除非我舍得大动干戈,血染京城。”

陈子涵摇头:“依照左相大人的性子,定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这才是关键所在。”赵向零道,“赵瞬盯着我二人,我又不能以暴制暴,如何能保全他?可若我保不住他……”

赵向零沉默,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子涵忽然笑道:“陛下,你舍得放手么?”

赵向零仍旧是沉默。

“既然不舍得放手,那又有什么可担忧?”陈子涵笑,“我相信,左相大人也不会愿意放开陛下。”

“舍不舍得又有何干系。”赵向零低声,“总比没有命来的强。”

“陛下,在这件事上,你不舍得放手去赌。”陈子涵道,“你和左相大人身份特殊,总不能一帆风顺,若日日这样提心吊胆,莫说你自己觉得忧心,左相大人也难免觉得悬心。”

“是么?”赵向零道。

陈子涵笑:“你是当局者迷,我可看的清楚。你想,方才你说怕你因为无子嗣一事请来父母,甘愿受责罚也不想让你难受,陛下,他不是真的不在乎子嗣,而是相比之下,他更在乎你而已。”

“只是因为,无子嗣的人是你,所以他能容忍,能接受,能放弃。如果不是你,他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是么。”赵向零微微动容。

“正是这样。”陈子涵道,“陛下,你这回让左相大人下江南,他肯定有所感知。”

“他知道。”赵向零轻声:“他向来知道我在想什么。”

“所以,他现在一定不好受。”陈子涵叹,“陛下,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总对自己没有信心,也总对左相没有信心。你们两个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如果连你们也解决不好,旁人又要怎么活?”

“所以我现在心里很乱。”赵向零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子涵,我不想放手。”

可不放手,或许迎来的是灾难。

“不过是一枚解药而已。”陈子涵微笑,“陛下,你也说了,再过两月先皇就会出关,倒时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你不需要现在就处理赵瞬,你只需要拖过这两月,左相自然没有阻止你动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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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陈子涵设计解危机(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章陈子涵设计解危机赵向零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离开。”

“拜托,陛下。”陈子涵叹,“你们是夫妻,你压根就没想过和他商讨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有时候你应当学习民间夫妻,妻子有事情总是要同丈夫商量,你这样一言不合让他去江南,是放逐,根本就不是想办法。”

扼腕叹息,陈子涵毫不掩饰对赵向零的指控。

“有么?”赵向零喃喃,“可是他应该知道的……”

“他知道归他知道,说出来是不一样的。陛下,你怎么在这方面的反应这样迟钝?”陈子涵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赵向零瞥她一眼:“子涵,你都没出嫁,莫不是无念带坏了你?”

陈子涵面色稍红,低头:“陛下,你又拿我开玩笑。”

“你素来比我活的明白。”赵向零道,“只是赵瞬不会给我两个月的喘息机会,你知道,他恐怕早已拟下计划,我想要改变很难。”

她不是没有想过陈子涵的提议,只是赵瞬此人只想着如何破坏,她难防得很。

“这个我倒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陛下你愿不愿试试。”陈子涵笑,朝赵向零勾勾手指,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向零闻言,展开眉头,朝陈子涵露出个赞赏的笑容:“子涵,可惜你不为官,你的主意总是简单又好用。”

陈子涵稍仰起头:“现在才发现我的优点,倒也没有太晚。人选我都给你选好了,要不要试试?”

“谁?”赵向零问道。

陈子涵用大拇指指向自己:“不才愿意为陛下效劳。”

赵向零笑,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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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后宫忽然多了个青衣书生。

不知在左相走的第几日起,忽然这个消息从朝堂上传了出来。

这消息有声有色,说的就像是真的一样。

甚至朝堂上,都有人绘声绘色地在传:

“听说陛下宫中新进了一个叫韩兹的书生?”

“近日陛下很是宠爱那书生,听闻已经一连三日让他宿在栖凤宫。”

“栖凤宫?陛下寝殿?”

“可不是,听闻国师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恩宠,这书生,怕是比那位还要讨陛下欢心。”

众人沉默片刻。谁人不知道国师?堂堂左相大人李澈是也。

当初他的风头盛极一时,如今也成了明日黄花,不复辉煌了么?

有人忍不住道:“难不成陛下故意支开左相,就是为了……”

“谁说不是呢?还记得前几日左相替陛下招夫,那脸黑的,怕是从来都没有过。”

“唉,挡不住,挡不住。”有人叹,“就说陛下怎么能专宠,果然,坚持不了多久的。”

‘咳咳’有人咳嗽,提醒众人皇上来了。

果然,不出几息,赵向零出现,青瓷大声:“陛下驾到!”

众人大拜。

赵向零抬手命他们起身,自己则坐在了龙椅上。

她撑头,打了个哈欠。

众人面面相觑。

大约批了三四个大臣的折子,赵向零已经打了七八个哈欠。到了最后,她干脆撑着头,似乎要睡着了。

众人眼瞧着,皆是叹气。

待到早朝过后,赵向零捂唇离开,众人才聚在一起低声讨论:“陛下这样困,想来昨夜没有睡好。”

“怎么能睡好,那书生……”

众人扼腕叹气:“从前左相大人素来有分寸,这如今换了个人,陛下反倒不好了。”

“正是左相太规矩,陛下从不喜欢规矩。”有人摇头,“怕是过不了多久,这皇夫的人选就要下来了。”

众人说过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李瑞清耳中。

李瑞清听到这个消息,嗤之以鼻:“凡是这样的流言,日后一律不用说给我听。”

属木面色不大好:“陛下封锁了整个皇宫,咱们的人进不去了,我亲自探过一回,里头确实有一个人和陛下同住。”

李瑞清面色一白:“这不可能。”

“主子,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属木低声,“不只是我们,赵瞬那边也急得很。”

他提醒李瑞清,还有一方势力在虎视眈眈。

李瑞清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稍缓:“或许只是个掩人耳目的主意。大约还有两日,还有两日我就能折返回宫。”

瞧着大乱的李瑞清,属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要是他告诉主子,陛下同那人卧在一处,恐怕主子才是真真的要疯。

陛下啊,陛下,您可千万别辜负我们主子的一片真心。世上真的没有人会比他对您更好了。

李瑞清面色极差,完全没了先前的淡定与从容。

一方面,他不信赵向零真的会背叛他。另一方面,他害怕赵向零真的会因为王尧临死前的几句话改变主意。

要是她真的打算抛弃自己,或许她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李瑞清的脸色愈发白,甚至连心也开始揪了起来。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他现在立刻要回去,他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属木,我们回去。”李瑞清打定了主意,上马迅速离开了此处。竟然是马车也不要,身份也不顾,就这样径直走开。

“疯了疯了!”属木大声,忙追了上去。

主子这是疯了,这都是什么事?

一骑绝尘,李瑞清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赶去。

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将情报写下,送了出去。

接到情报,有人叹息:“难不成,这件事是真的?她压根就没有在乎过左相?”

一低沉女声道:“恐怕有可能。她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我服侍她十几年,从来没见她动过真心。”

“再看看。再看看成不成。”

多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宫中的赵向零却浑然不知。

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陛下真的不打算告诉左相?”陈子涵笑着凑近赵向零道,“这心思可不大好。”

赵向零摇头:“送信出去一定会被劫住,我们不能提前告诉他,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我都能猜到,现在左相一定再往这里赶。”陈子涵笑,“他来的越快,说明陛下在他心中越是重要。”

“胡言乱语。”赵向零哼道,“江南到这里,少说也需要七日,他没有那么快。”

陈子涵笑:“七日?我看他三日之内必到。陛下,你就等着输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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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瑞清怒出手伤子涵(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一章瑞清怒出手伤子涵“三日?”赵向零笑,“你怎么不说他现在就在宫门口?”

她瞧着外头天色将黑,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瑞清贸然听见消息,会如何想。

“过两日你去阳明宫住下,等瑞清回来,我再同他商讨此事。”赵向零道,“不过还得劳烦你当几日韩兹。”

原来,赵向零的新宠不是别人,正是陈子涵假扮的‘书生’。

依照陈子涵的意思,既然赵瞬想要利用左相来对付赵向零,那么只要动摇他的决心,就能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横竖只有两个月,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赵向零虽觉得这法子未必能有效,但确实是当前可以利用的唯一办法。

“去明阳宫?”陈子涵稍做思考,笑道,“不会是怕左相大人吃‘韩兹’的醋罢?”

“我怕他做什么?”赵向零哼道,“况且他吃你什么醋?你看上去很像男人?”

陈子涵比向零要矮一个头,看上去显得陈子涵分外娇小,哪里有半点男人的模样?

“咳咳。”陈子涵圈手搁在唇前,低咳两声,“陛下,你又拿我开玩笑。”

“不说了不说了,不早了,咱们两个还是早点休息。”赵向零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低声对陈子涵道,“有劳韩爱卿。”

众人摒退,陈子涵脸微微一红,躬身去解赵向零外袍,

做戏做全套,这几日一直都是陈子涵亲自服侍赵向零睡下,并躺在她身侧。

陈子涵不是没有进宫住过,不过这在赵向零栖凤宫留宿,还是头一遭。

赵向零没有注意到,陈子涵的脸色愈发红,她替赵向零解外袍。正打算解里衣的时候,外头宫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将陈子涵拍飞了出去。

莫要说陈子涵,就连赵向零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拔出旁侧摆着的宝剑,迎上来者,却生生停在了白衣之上。

李瑞清猩红着眼问她:“你如今为了不相干的人,要对我出手么?”

“不是。”赵向零将宝剑扔到一旁,要去看李瑞清的那一掌究竟有多重。陈子涵不会武,哪里吃得住李瑞清的攻击?

李瑞清拦住她的去路,抓住她的胳膊:“赵向零!”

“放手!”赵向零挥开他。陈子涵被李瑞清一掌打出去后就没能爬起来,若这一掌出了问题,她要怎么交代?

朝陈子涵的方向去,赵向零再度扯开李瑞清拽着她的手:“瑞清,你看清楚她是谁,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李瑞清怒道,“我只后悔刚刚出手没有打死他!”

他仍旧拦住赵向零,挡住她去路,眸中愤怒熊熊,几近烧出眼眶。

“李瑞清!”赵向零也怒道。她抬头盯着李瑞清的眼睛,是不少半点的生气。

陈子涵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咳两声,擦去唇角血迹:“左相大人,是我。”

说着,她猛地咳嗽,靠在门槛边上,弯身吐出一大口血来。

“你闭……”嘴字还没有说出口,李瑞清转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瞧见靠在门边的那张脸,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不仅浇灭了所有怒火,甚至还添了几分凉意。

赵向零瞪他一眼,越过他去扶陈子涵起身。

“还愣在那里干嘛?自己闯的祸,莫不是要我叫御医?”

她弯腰将陈子涵抱起来,搁在床上,瞧见她俏脸苍白,不觉愈发生气。

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瑞清太过分了。

李瑞清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他探陈子涵脉搏,取出一枚药丸喂她服下,低声道:“我去抓些药……”

“不必。”陈子涵叫住他。用过药后,她的面色好了不少,“左相请止步。”

李瑞清便停下,转头看向她,等着她的解释。

“陛下同我扮演这一出,不过是要假意同左相大人决裂。”陈子涵低头咳嗽两声,又道,“若劳烦左相诊治我的伤,那就半点说服力也没有了。”

她扶着床栏,转头去看赵向零:“陛下,还是请太医罢。”

说了这样多的话,陈子涵有些支持不住,捂着胸口再度咳嗽了几声。

赵向零掉头:“青瓷,去将御医请来。”

青瓷躬身,匆匆离去。

陈子涵缓了一阵,又道:“陛下,你同左相去将此事前因后果说明白,我等着太医便好。”

赵向零见她吃过药后确实脸色恢复不少,算着时间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太医就会到,便踩了李瑞清一脚,示意他跟着自己往边上去。

扯下床幔,看着陈子涵躺下,李瑞清稍稍朝她颔首表示歉意,才跟着赵向零走到一旁:“向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同赵瞬一直都有联系。”赵向零哼道,看着李瑞清的目光算不得太和善。

“我……”

李瑞清话没说完,就被赵向零打断:“我和你说过,要是让我知道你和他交换条件,拿那劳什子解药,我就再也不要和你说话!”

闻言,李瑞清沉默。他就知道,赵向零已经清楚这件事情了。

“我就说你为何一定要拦着我杀他,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一层交易!”

瞧着赵向零愤怒的神色,李瑞清自知理亏,扯住她胳膊,低声道:“我是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

“不清楚!”赵向零倒也没有扯开他的手,“但你瞒着我,叫我好生不悦。”

赵向零忘记了,分明她瞒的事情更加多。

然而她的说辞叫李瑞清愈发内疚。

“我说给你听,你多半不会同意。”李瑞清轻声,“我不想看见你那样难过。”

赵向零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得他这样一句,登时将话咽了回去。

垂眸,赵向零叹道:“但我更不希望你委屈自己来成全我。”

她想到王尧死前李瑞清的那一跪,胸口便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瑞清是真正能为她豁出一切的人,可她不希望他这样做。

抿唇,赵向零上前两步,搂住李瑞清的腰,低声道:“瑞清,答应我,不要再这样做。”

第一百九十二章 瑞清怒出手伤子涵(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二章瑞清怒出手伤子涵李瑞清低头看着她,眸光微深,轻抚过她的头,低声道:“嗯。”

赵向零瞧着他面色稍有憔悴,知道必定是因为他连夜赶路,不然他绝没有可能这样快回到这里。

“瑞清,你坐在那边歇一会,御医应当快来了,我去看看子涵。”赵向零叹,“她被你伤得不轻。”

李瑞清默不作声。他出的手,自然知道轻重,更明白陈子涵究竟伤势如何。

半晌,他才道:“应当……不伤及性命……”

听他言辞,赵向零就知道,陈子涵的伤势定不会轻。

她叹气,道:“下回不要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好在你没下死手,不然子涵真是活活冤死。”

说完,赵向零转头,恰巧瞧见青瓷带着太医走进来。于是她便跟过去,同太医交代了几句。

李瑞清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他哪里没有分青红皂白?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陈子涵正躬身替赵向零解衣。一来她半蹲着,看不清身形,二来瞧着她的动作,自己就已经怒上心头,哪里还有皂白可以分辨?

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人。他要杀了这个趁他不在,同他家向零搅合在一起的家伙!

人气起来了,完全就没有理智,所以他才会出手一掌拍开陈子涵,甚至没有去看她的脸。

好在他气极,手上力道偏了几分,否则陈子涵当场就要毙命。

想到这里,他睡意全无,站起身走到床边,立在赵向零身后。

太医已经给陈子涵探过脉象,拂拂胡子摇头叹道:“外头看不出什么,不过受了极重的内伤,恐怕要好好修养至少一两个月才行。”

“大抵要服哪些汤药。”赵向零道,“让宫女们记下,好现在去煎。”

太医便从药箱中取出纸笔,让医女拿了去药房抓药。

“今日之事,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赵向零淡淡道,语气中的威胁很是明显。

太医跪地大拜道:“臣只知韩兹大人被打伤,只管治病,不管其他,更不敢多做口舌。”

赵向零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太医擦擦额间细汗,低头弯腰走了出去。

瞧着他离开,赵向零转头问李瑞清道:“那药方……”

“没有问题。”李瑞清道,“很对症。”

他二人交流间,陈子涵已经咳嗽了两三回。她瞧着赵向零,笑道:“陛下,你去同我二哥说一声,我这几日都不回去。”

陈北词对这个妹妹的关心,总是超乎旁人的想象。

单单是陈子涵在这里住了几日,陈北词就派人来催了她无数回。

要是让他知道,他妹子在这里受了这样重的伤……

赵向零有些心虚。

陈子涵笑:“不必告诉他我受伤的事情,横竖有太医在,我不会有事,也免得他太过担心。”

被看出心思,赵向零笑笑道:“我怕他知道你在宫里受伤,会拆了我皇宫的大门。你在宫里调养着,我定保准你活蹦乱跳的出去。”

“嗯。”陈子涵微笑,“陛下快去罢,早去早回。”

赵向零瞧她一眼,点点头离开了。

她看得出陈子涵是在故意支开她。不过既然她有话想要对李瑞清单独说,那自己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目送赵向零离开,李瑞清才转头对陈子涵道:“四姑娘有什么话,还请直言。”

陈子涵低咳两声,对李瑞清道:“我与陛下同窗数十载,陛下性情我最是了解,如果此番得罪左相,还请左相莫要怪罪陛下,子涵在这里给左相配个不是。”

她抬手,朝李瑞清作了个揖。

李瑞清退后一步,回礼道:“向零是我妻子,不要说没有得罪,就算是得罪,我也应当让着她,四姑娘不必这样客气。”

“那自是再好不过。”陈子涵稍白脸色,却还是忍着痛道,“陛下性子直爽,总刀子嘴豆腐心,她总替旁人着想,又总什么事都放在心上,不肯同人交流。左相大人不妨多问她两句,总比你二人都将事情堵在心里强。”

李瑞清瞧她一眼,眸中略有深意:“理当如此。”

陈子涵又道:“我同司业成亲后,再不能无故进宫,陛下心里不痛快时总喜欢往高处去,或者喝闷酒,还请左相大人多注意她,莫让她心情不好时一个人处太久。”

李瑞清没有再应。这些事情,是他成为国师后才知道的。说不上是秘密,却也绝不容易知道。陈子涵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陈子涵浑然不觉,仍旧在说:“陛下从小最重感情,只是总不会表达,但她真的是很好的姑娘,只是身为皇帝,有许多不由己的事情,左相大人能帮就多帮帮她,也免得她总三更天才睡,五更天就起。”

“怪道向零总说四姑娘是她最好的朋友。”李瑞清道,“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陈子涵惊觉自己说的太多,忙解释道:“我只是日后不能再像如今这般自由,不免多说了两句,还请左相大人见谅。”

李瑞清道:“无妨。”

陈子涵低头,忽然道:“左相大人,您一定要保护好陛下,我听她说,那个赵瞬真的很危险。”

“这是我为臣的职责。”李瑞清笑道,“更是我为夫的本分。”

陈子涵低头,半晌才道:“我的话说完了,耽误左相大人不少时间,还请谅解。”

“无妨。”李瑞清道,“你好生歇着,今日伤你,实在是我不对,理当我给四姑娘赔个不是。”

说着,他长揖到底,朝陈子涵赔罪。

陈子涵忙让他起身:“左相大人也是关心则乱,横竖我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养养也就恢复,左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还请左相不必太放在心上。”

李瑞清点头:“你睡一会,待会我同向零一起过来看你。”

陈子涵应了声好,李瑞清便转头让青风服侍着,自己则推门走了出去。

走出门后,李瑞清稍稍蹙眉,总觉的有何处不大对。这位陈四姑娘,是不是对向零也太关注了些?

莫不是他多想了?

摇摇头,李瑞清瞧见不远处一个侍卫跟着自己,鬼鬼祟祟,心下便有了个主意成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小窃贼无意遇向零(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三章小窃贼无意遇向零察觉到后头跟着的侍从,李瑞清径直回了梧桐宫。

他稍作收拾,撤走了所有暗卫。

听见后头风声,李瑞清稍偏头,抬手朝虚空一捏,将一道黑影掼在地上:“喜欢跟着?”

他蹲下身,掐住那黑衣人的颈脖:“怎么?我杀不了别人,还杀不了你?”

黑衣人喉中只能发出咯咯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瞪大眼看着李瑞清,眸子逐渐泛红。

他喘不上气了。

“告诉你们主子,我最近不喜欢被人盯着。”李瑞清手上力度陡然加大,“否则……”

咔吱一声,黑衣人脖子一歪,最后一口气也没能咽下去。

李瑞清站起声,踩在他胸口,往头顶看了两眼。

几道风声顿起,周遭潜伏着的人尽数撤退,不敢近前。

李瑞清冷笑两声,跃上房梁,负手轻移,回了左相府。

等赵向零回宫的时候,梧桐宫已人去楼空。

她眸光稍暗,却仍旧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回了栖凤宫。

陈子涵还受着伤,她得守着她。

至于瑞清……赵向零眸子彻底暗淡了下去。

他应该会明白的。

李瑞清明不明白,赵向零不知,但朝堂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左相同皇上两个人闹了脾气。

朝堂上许久不见帝相争执的场景,又叫众人回顾了一遍。

凡是下一道圣旨,堂上总能听见李瑞清沉稳的声音:

“臣以为不可。”

“臣以为不妥。”

“臣以为不当。”

比起从前反驳女帝荒唐的指令,这回左相就连拟好的行令也否决掉,实在不寻常。然而他总能寻到合适的理由,说出更完美的对策,根本让人找不到他公报私仇的痕迹。

尽管他的脸上已经写着‘十分不悦’四个大字。

众人这才明白,出色的才华不仅仅可以骄纵肆意,还可以用来公报私仇。

瞧龙座上的女皇陛下,脸被气得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却拿他没奈何,半点错处都寻不到,只能咬牙切齿,接着点头同意。

一连数十天,早朝都是这样紧张的氛围,众臣连话都不敢说,只能战战兢兢立在旁边看着女帝同左相争执,唯恐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下朝后,赵向零回到梧桐宫,将头上冠冕丢了一地:“太生气了,太让人生气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瑞清这个家伙,半点都不肯放!”

蹬着地上绒毯,赵向零连着脚上靴子也一起踢了出去。

陈子涵走进前,弯身将地上靴子拾起,搁在一旁,坐在赵向零身边:“陛下?”

“他居然说走就走,真的一次都不回来。”赵向零气道,“这像话么?不说别的,他打伤你的账还没有算。”

“左相大人命人送药,已经是对我最大的照顾。”陈子涵笑着,抬手道,“陛下你瞧,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赵向零看她一眼,浅叹,拍拍她肩膀:“你还是少动,不然牵着伤晚上又该疼。”

“不碍事。”陈子涵低头,瞧着赵向零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微笑,“能得到陛下同左相的关心,我已经很高兴了。”

赵向零垂低眼皮:“你总是这样好满足。”

陈子涵没有就她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陛下,你说左相大人不曾寻过你,那你可曾寻过左相?”

赵向零一哽,这话没法接。她堂堂皇上,为什么要去找他?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

好吧,是她不对,但这是瑞清不来寻她的理由么?

当然不是!

赵向零忿忿,陈子涵瞧着她却笑道:“陛下,你自己都不去寻,却指望他来找你,岂不过分?”

“我哪里过分,我可是皇上,我为什么要先去找他?”赵向零哼道,“再说,万一他赶我出来,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不会的。”陈子涵笑,凑近赵向零,“陛下,我保证,如果你今天过去,他一定会很高兴。”

“是么?”赵向零将信将疑。

“嗯。”陈子涵郑重点头,“陛下,你应该学着退让一步。若事事这样,你可怎么同他解决矛盾?”

赵向零抿唇:“就一回。”

就这一回,要是瑞清敢赶她出左相府,那她保证她以后都不会踏进左相府一步。

陈子涵欣慰,一对眸子没有离开过赵向零的脸:“嗯,就这一回。”

“我去换件衣服。”赵向零道,“子涵,劳烦你扮个样子,否则我贸然出宫,总会落人口舌。”

陈子涵笑:“放心好了,只要你明早回来上朝,我保管没有人知道你出宫之事。”

换上套方便行动的短衣,赵向零同陈子涵叮嘱几句,又让青瓷留下伺候,才一人独自溜出了宫。

她本想直接往左相府去,可是想想空着手似乎不大好,便跑了一趟酒楼,抱了一坛桃花酿。

左相府防卫森严,但拦不住赵向零。

一来她功夫不离李瑞清左右,二来即使有影卫发现了她,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有看见。

毕竟别人不知道,这些来自剑影阁的影卫可清楚赵向零究竟是什么身份。

少阁主夫人,能拦么?不能。

所以赵向零顺顺当当溜进了李瑞清的寝屋。

他还没有回来,屋中空荡荡的唯有一桌一案一床,连个能挡住身子的瓷瓶都没有,唯一等挡住身子的,只有门口的博古架。

赵向零想了想,干脆蹲在房门口,将自己窝在怀里的酒打开。

既然他还没有回来,那自己就先喝两口好了。

拍开泥封,还没有尝上一口,赵向零就听见外头匆匆进来的脚步声。

呀,他是属狗的么?自己才打开盖子,他就赶回来了?

收好酒坛,赵向零立在门口,打算等李瑞清进来吓他一吓。

然而进来的人并不是李瑞清。赵向零瞧见皂靴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她要等的人。

掩在门后,推门进来的人没有第一时间觉察到赵向零的存在。

他径直走进房内,翻动书架,找着什么东西。

贼?赵向零反应过来,从袖中拔出一把尖刀。

能突破重重守卫,来到这里,说明此人武功必不在自己之下。并且他进来的时候并不慌乱,说明他对左相府的布置很是了解。

赵向零没有出声。她静静挪了几步,藏在博古架后头,只露出一对眼睛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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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窃贼无意遇向零(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四章小窃贼无意遇向零来者并没有注意到赵向零的存在,他只是翻动李瑞清案桌上整理好的文件,寻找着什么。

但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耽误太久,那人看了眼天色,悄悄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觉察到了空气中不同的酒香,转头看向博古架,瞧见赵向零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赵向零微笑:“好久不见。”

那人瞪大了眼。

赵向零执刀砍向来者,动作既快又狠厉,

来不及反抗,那人只能稍微偏移位置,不料被刀尖擦过肩膀,划出一道血痕。

他没有出声,只是想迅速离开这里,甚至没有对赵向零出手。

赵向零哪里会放过他?在她拿下这个小贼之前,她也不打算惊动众人。

她指尖轻勾小贼刀柄,硬生生将他从空中扯了下来。

小贼见自己已经不能直接离开,遂出拳朝赵向零门面扑去。

赵向零侧头避开,握住他的拳头,刀尖指过他前胸,逼他不得不避开。

而就在这时,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忽然加快,朝这边赶来。

小贼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悲愤看向赵向零,从她手中夺过原本属于他的刀,用尽力气朝赵向零砍去。

既然跑不掉,那临死前拉一个垫背的也很好。

赵向零瞧着他鱼死网破的精神,退后半步,弓腰躲过,又侧身往门外冲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扑进了一袭白衣之中。

赵向零大声:“瑞清,有人要杀我!”

小贼的刀子也恰好赶到。

李瑞清抬手,挥出一掌,将那小贼掼翻在地,顺带将他手里的刀捏在手中,丢出屋外。

他看向赵向零,检查她身上有无伤口:“可有受伤?”

赵向零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除了身上沾了几滴桃花酿,她身上连褶皱都不曾有。

李瑞清松了口气,才揽着赵向零看向那小贼。

小贼被李瑞清一掌拂在胸口,半天没有缓过劲来。他稍仰起头,刚想咬舌自尽,就被赵向零塞了满嘴的帕子。

“活着多好。”赵向零摸摸他的头,将他藏在发下的暗器也搜了出来,“活着将事情好好交代清楚,才好去死呀。”

小贼还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人束住。

李瑞清将多余的绳子扔到一旁,才开口问赵向零道:“你怎么会过来?”

赵向零先将小贼踢晕,才仰头回答李瑞清的问题:“我想你了,所以就先过来了。”

李瑞清抿唇,眼角微扬。

“你有没有想我?”赵向零又问道。

反正旁边已经没有耳朵了,赵向零觉得自己想要怎么问就怎么问。

李瑞清面颊微红,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

赵向零也没指望他回答。她道:“这个人在你屋子里鬼鬼祟祟的找着什么东西,我见他实在可疑,才将他拦了下来。”

可惜他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不然赵向零就能知道究竟是谁派他来,又想要做什么事情。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李瑞清只瞧了一眼那人装扮,侧头朝外头道,“属木。”

属木抿唇掩着笑容进来:“哎,主子。”

“把他拖出去。”

“是,主子。”属木一边笑,一边抓住那刺客的一只脚,拖着他往外头走。临走前,他还别有深意地看了赵向零一眼。

赵向零忿忿。他是几个意思?为什么感觉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挑衅?

属木笑着,消失在了赵向零的视线之中。

“他为什么笑我?”赵向零不高兴道。

“他不是笑你。”李瑞清轻咳。

“那他笑什么?”赵向零哼道。

李瑞清当然不会告诉赵向零,其实属木笑的人是他。

方才他嗅见院中有一股酒香,就大致猜到赵向零来了然后走得就快了些。

嗯,大致就是如此。

赵向零却不信。她上上下下打量李瑞清几眼,瞧见后者除了脸色薄红,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也只能作罢。

反正李瑞清不想说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放弃逼问李瑞清,赵向零回到原本的事情上去:“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李瑞清稍稍一怔,敛眉浅声道:“赵瞬的人。”

又是赵瞬。

赵向零周身冷意顿现,默默收回自己的手。

瞧李瑞清的态度,像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发生。

属木将那人拖走,将会怎么处置他?

是好生放掉,还是威胁他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

李瑞清瞧出她的心思,解释道:“他瞧见你,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在赵瞬那处,赵向零和李瑞清俨然已经闹翻,如果叫这个小贼活着出去,赵瞬势必会知道他二人的关系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糟糕。

“你同他做过几回交易。”赵向零忽然问道。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是凉的,握在手中让赵向零觉得有几分清醒。

李瑞清跟在她身旁,低声:“没有太多回,且所有的事情都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

赵向零又道:“包括保护他?”

李瑞清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包括保护他。不然依照赵瞬的势力,早就被赵向零探清楚虚实。

想来想去没有想到,居然自己对付的是自己人。

赵向零笑,避开这个话题:“罢了,不说这些,我只问你,他手上还有几颗药。”

“两颗。”

两颗。赵向零垂眸,又笑着问道:“所以他会让你再做两件事?”

“对。”李瑞清没有否认这一点。想想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不会危害你。”

不用他保证,赵向零也知道这点。

她想到王尧临死前说过的话,暗自做下决定。

“不说这些不相干的东西。”赵向零笑,“你十几日不来寻我,还日日在朝堂上同我作对,你的良心不痛?”

李瑞清在她身旁坐下:“我觉得他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臣大概是恃宠而骄,有恃无恐。”

这样无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平白添了几分正经,叫赵向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恃宠而骄?有恃无恐?瑞清?

他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么?

“知道。”李瑞清在她耳畔低语,“向零,我很高兴你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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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羊羔进了老虎穴

赵向零稍敛眉,瞧着自己鞋尖,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往下接。

她在来的时候,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李瑞清还是生气,也可能不搭理自己,或者干脆摔袖就走,但她就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和自己说。

他说,他很高兴。

于是赵向零也就跟着高兴了起来。

“我”赵向零觉得自己有些词穷。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再想了一想,她道:“子涵恢复的很好,大概不用一月就能好透彻。”

李瑞清微怔,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轻咳两声应道:“嗯。”

于是赵向零又接着道:“是你的药好,我没怎么照顾她,都是青瓷在忙。

李瑞清只得‘嗯’了一声。

这件事他实在没办法插嘴,毕竟他已经十几日没有回过宫了。

“你在左相府住得还习惯么?”赵向零又道。

李瑞清应:“还好。”

赵向零一听此言,有些不悦。她一个人在梧桐宫一点也不习惯!

明面上她如今和陈子涵一起住在栖凤宫,可陈子涵一个伤号,她怎么好同她睡一起?只能偷偷趁着众人不备,跑去梧桐宫住。

梧桐宫的环境气息都和从前没有分别,屋中染着淡淡药香,可躺在床上,赵向零觉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不对。

于是这十几天,她一个好觉也没有睡成。

瞧着李瑞清的精神不错,看来他休息得很好。

“我也很好!”赵向零觉得生气。原来只有她一个人睡不着。她还以为李瑞清好歹也会不习惯几日。

感觉到赵向零神色的不对,李瑞清低头:“向零,今夜能不能不回去?”

赵向零心漏跳半拍。她低头看着自己鞋尖:“我就打算来看看你,没打算久留”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

李瑞清低声:“我不做什么,就抱着你睡一会。”

说毕,他补充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赵向零心里立刻平衡了起来。

看来睡不好觉的人,也不仅仅只有她而已。

“那就勉为其难地明天再回去罢。”赵向零道,“现在我有些饿,咱们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李瑞清笑:“好。”

月上梢头,赵向零方知道自己留下来简直是错误,大大的错误。

赵向零:“李瑞清,说好的只睡觉!”

李瑞清笑:“确实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赵向零:“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睡觉。”李瑞清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赵向零:“”她就不该,相信李瑞清这个奸臣!

于是,第二日赵向零又没能爬起来去上朝。

李瑞清倒是起得早,命属木去宫中通知青瓷,让她提前知会众臣陛下身子不适,取消今日早朝。

赵向零瞧他神清气爽,默默叹了口气。

她就不该信子涵的话,她这不是来讲和的,她这是小羊羔进了老虎穴!

老虎浑然不觉,瞧着羊羔一动不动地伏着,蹲下身问道:“想吃什么?”

羊羔恐慌,往里头缩了缩。

李瑞清瞧着她的样子,轻笑两声,转头出去准备早膳。

赵向零躲在被子里默默擦了一把汗。

知道的知道李瑞清是在问她早膳吃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问自己还要不要。

她真的,不、想、要!

因为青瓷留在宫中主持大局,所以伺候赵向零起身的是青云。

更衣洗漱过后,赵向零爬在桌上,瞧着李瑞清替她盛粥,不觉蹙眉:“瑞清,除了粥,难不成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

李瑞清手稍顿,解释道:“你近来须得清淡饮食。”

赵向零一时没有转过弯,尔后一想才恍然。她体内的胎毒,大抵是时候发作了。

稍蹙眉,赵向零问:“你又要去找他?”

李瑞清没有回答。然而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你一定要去找他?”赵向零试探问道。

李瑞清仍旧不回答。

在某些方面,他的态度一贯明确。

赵向零道:“那能不能去找他之前,告诉我一声?”

这个要求算不得过分。李瑞清眼底明显出现了一丝动摇。

“就告诉我一声,我不拦你。”赵向零道。

李瑞清终于松口,叹道:“好。”

赵向零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没有太过纠缠,低头慢慢舀着自己碗中的粥,心下已有打算。

因得没有早朝,赵向零便也不急着离开,在左相府稍做休憩。

可惜李瑞清似乎很忙,所以她一个人围着左相府逛了大半圈,陪着她的人是属木。

“瑞清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赵向零毫不掩饰,径直问属木道。

属木笑,瞧着赵向零拾起地上的石子往池塘里扔:“左不过是朝堂上的人事,再者同司业说些朝中事。”

“孙司业?”

无念?

赵向零这才记起来,如今孙无念在内阁当学士,自然和李瑞清走得近些。

“是,孙司业。”属木道,“如今孙、陈两家大婚在即,主子要压住下头作乱的风声。”

孙、陈两家之所以会选择联姻,同陈子涵的贴身侍女死在孙无念房中脱不开干系。

本来这件事就闹得沸沸扬扬,而突如其来的赐婚同联姻就愈发叫人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赵向零一道圣旨下来,恐怕非议的人会更多。

“你可知道此事筹备得如何?”赵向零关心道。

属木道:“该备下的东西约莫都准备好了,不过出力最多的还是陈主事。”

陈北词。赵向零倒不意外。

按照他的性格,不管怎么办,他都会觉得委屈了陈子涵。

赵向零有了兴致,笑问道:“他都做了什么?”

属木也笑:“左不过打头面首饰,亲自瞧绣娘制衣服,置办嫁妆,巴不得将自己的好东西全都添进去。同主子也没有太大”

话说一半,属木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打住不说。

赵向零眯眼瞧着他:“没有什么?”

属木笑:“嘿嘿,这陛下您不是已经明白了?左不过就是这些东西,筹备下来都差不多,上回您的婚事也是主子办的,不然怎么司业和主事会问主子的意见?”

赵向零同李瑞清的大婚,没有瞒着孙无念。所以他们知道,在赵向零意料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针见血向零存疑(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六章一针见血向零存疑赵向零道:“所以本应该是孙家和陈家自己办的婚宴,交给了瑞清?”

她语气不咸不淡,属木听不出更深层次的意思。

他只得应道:“倒也不是都交给了主子,只是有些事情主子经手而已。”

经手?赵向零心中嘀咕,陈家孙家能人门客都不少,一个婚宴为何要劳烦瑞清出手?

事事都让瑞清去办,这还得了?

那她南国左相的事情谁去办?

不行,这太不像话了。

赵向零微笑,对属木道:“你应该知道你主子现在在哪里罢?”

属木背后一凉:“知,知道”

“带我去?”赵向零虽是疑问,却没有半点征求同意的意思。

属木后颈一紧,忙点头:“好好好。”

主子,您自求多福吧!

赵向零跟着属木,倒没有出左相府,而是来到一座假山前。

属木将假山上头一块凸起的石头扳下来,按在假山上一处不平地,以掌心发力将其拍入山石之中,继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周遭守在此处的影卫冒出来瞧了一眼,见是属木,行了一礼后再默默退下。

这样大的动静,根本没有办法偷偷潜入,从源头上杜绝了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密道。

声响过后,很快就有一道暗门出现,下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赵向零跟着属木走进,慢慢眼前才适应光线。

这是一条很长的隧道,旁边嵌着一臂厚的青石板,上头很干净,没有青苔和水渍。

脚下没有台阶,只有不断向下弯的青石板,不陡,却因上头的潮湿有些滑。

“陛下您慢些。”属木道,“下头比此处更潮湿,可能脚下会溜,您多注意。”

“嗯。”赵向零应道,四顾周遭,发现除了这一个通道,这里还有其他的通道向外头延展。

“这些通道通向城外?”赵向零问道。她瞧着这些通道指的方向,不是在京城内部。

属木并不避讳:“是,我们平日就从这里出城,会更快一些。”

也就是说,这是暗影阁同左相府之间的情报处理通道。

赵向零点头。她大抵明白为何李瑞清总能第一个得到京城内外的消息。

再往下走了大约数百步,赵向才瞧见这个地方的尽头。

更开阔,也更黑。

下头有一扇厚重的青铜门,上头雕刻的是无数树梨花,每一朵皆不相同,且证明了此地的归属者。

瞧着属木摸索着去开那扇大门,赵向零摇头:“为何不点烛?”

属木笑:“陛下有所不知,这里离地面太远,空气难以下来,纵然暗道交错,但也仅仅够人的呼吸而已。要是点上蜡烛,恐怕下头就不能待人了。”

赵向零恍然,没有再问。

说话间,属木也将门推开,请赵向零走进去。

她原本以为里头的样子应当会和外头一样,都是漆黑一片,却不料里头明亮如白昼,刺得人睁不开眼。

下意识将手挡在眼前,赵向零眯眼朝里头看,发现这亮光都是从嵌在墙壁上头,大约鹅蛋那样大小的夜明珠里散出来的。

赵向零抿唇,觉得这也太奢侈了些。

虽说她听闻始皇帝以明珠照明,可她还是第一回瞧见真的有人这样做。

这样大小的夜明珠,别说珍稀程度,她都没有见过。

属木瞧着她扫过壁上那夜明珠,低声:“那是前些年有人让阁主夫人瞧病的诊费,阁主夫人送了几颗给主子,主子顺手让人嵌在了这里。”

顺手

赵向零轻咳两声,觉得‘顺手’这两个词用的实在叫人难以形容。

明珠蒙尘,大抵就是这样。

“主子就在这里头。”属木道,“不过这里涉及机密,我不好再进去,陛下您自己去寻他?”

属木立在门口,果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属木是李瑞清的心腹,可以说这世上李瑞清最信任的属下就是他。如果属木都不能进这间屋子

“我可以直接进去?”赵向零有些怀疑,自己就这样直接进去会不会被轰出来。

生气的李瑞清,还是很可怕的。

“可以。”属木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

赵向零便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里头很整洁,大约屋子在地下,又同外头封闭,竟也没有什么灰尘。

巨大的石刻书架堆着,上头全是整齐的,大约一个巴掌那么大的纸片情报。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按照时间摆在书架之上。

书架上有分类,以地点排开,分成南国三十三个郡县,又表明时间,摆在一处。

粗粗看过去,赵向零惊叹此处情报复杂,也惊叹此处设置简单。

石壁被开凿出来,还有许多地方空着,但单是被摆满的地方,就已经比得上南国最大藏书阁的收藏。

这样的情报所,堪称恐怖。

除却这些石架,此处没有别的障碍物,赵向零绕过他们,很快就瞧见了李瑞清所在的位置。

他跪坐在石桌之前,低头整理桌上文件,似是没有注意到赵向零进来。

赵向零蹑手蹑脚在他身旁坐下,瞧着他落下‘陈北词’三个字。她还想再看,李瑞清却抬头问她:“属木带你过来的?”

“嗯。”赵向零应。这件事没有什么好瞒着他,李瑞清瞧见她就会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有事寻我?”李瑞清又问,埋头下去继续写他的东西。

通常来说,他在做正事的时候极少会被干扰。

赵向零点头:“我听闻无念同子涵的婚事是你在筹备?”

李瑞清瞧着纸上字迹,笑道:“怎么会?此事当然是孙家着重,再者还有陈北词监督,哪里轮得到我?”

“你没有掺和?”赵向零伏在桌上,笑问道。

李瑞清瞧她一眼:“又是属木和你说的?”

外间,属木默默打了个喷嚏。

赵向零点头:“他也只和我提了一嘴。”

“我只是帮着稳定下头的心思。”李瑞清道,“你知道,有许多人不想看到这场联姻。”

如今孙家和陈家本来就独大,再加上一场联姻,京城里还有谁能与之媲美?

所以,不希望看见这两件联姻的,不是少部分,而是大多数。

“那赵瞬呢?”赵向零开门见山,“赵瞬是不是也不想看见?”

李瑞清笔下墨水滴落,在雪白宣纸上晕出一道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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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陈主事自告当说客(一)

瞧着他的样子,赵向零心中就已经明了。

果然,赵瞬不希望看见这一出。

“瑞清,子涵和无念联姻,你有没有当过说客?”赵向零问道。

李瑞清敛眉,将手下的纸换掉:“没有。”

这句话绝不是说谎。

赵向零又道:“那赵瞬是不是让你阻止它。”

既然赵瞬不想看见这场联姻,那么最好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就是让李瑞清去办。

李瑞清抿唇,转头瞧见赵向零眼底不饶,默默叹了口气:“是。”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没打算听他的话。”李瑞清道,“我虽然受制于他,却也没有必要全听他的意见。”

毕竟赵瞬不知道李瑞清的底线在何处,要是做的太过分,他不知道牵着李瑞清的这根线什么时候会断。

再者,李瑞清是他目前能把握的最锋利的武器,他绝不舍得这样轻轻松松的用掉。

好刀,须得用在刀刃上。

“如果他用这件事同你换解药呢?”赵向零逼问,“瑞清,你打算怎么做?”

一边是解药,一边是陈家同孙家的联姻。这两者对赵向零来说,都只有好处。

可如果须得只求一样,他将怎么选择?

李瑞清稍作思考,才道:“我不选。这件事他不会让我出手,他只剩下最后两次机会。”

赵瞬手中还剩最后两颗解药。也就是说,他只有最后两件事能让李瑞清去做。

虽说孙、陈两家联姻是他不愿意看见的,但这件事不至于威胁他的性命,也对他的计划没有太大阻碍。

所以他也不是非得要破坏。

“那就好。”赵向零道,“我已经亏欠他们二人一次,不希望叫这件事又成为京城的笑柄。”

尤其是,如果阻拦的人是李瑞清,那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出手。

“嗯。”李瑞清答。他盯着桌上情报,有些走神。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他就回神,继续落笔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整理一遍。

赵向零瞧着他忙碌,觉得有些困倦。她昨夜压根就没有睡太久,如今到了一个黑暗的环境,难免生出几分倦意。

打了个哈欠,赵向零干脆歪在李瑞清身上,枕着他的腿躺了下去:“瑞清,我睡一会,你到时候好了叫我。”

李瑞清低声:“宫里头的事情你不需要忙?”

赵向零答:“等待会我回去的时候再批,我太困了。”

闻言,李瑞清瞧见她阖眼,将自己外袍除下,搭在她身上:“这里凉,搭着件衣服再睡。”

赵向零不愿意动,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李瑞清摇头,稍抬脚让她起来些,将衣服压在她身下,又挪了挪,叫她睡得舒服点。

赵向零侧头,在他腿上靠了靠,很快呼吸平稳,睡着了。

事实上,在李瑞清身边,她总是睡得很快。

听得她呼吸匀称,李瑞清低头,唇边噙一个淡淡的笑,低头执笔,继续往下写。

明珠的光柔和且均匀,就像月色洒在屋中。

赵向零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一直到李瑞清稍斜身子才醒。

想到宫中积压的事情,赵向零没有再拖下去,而是自己出了左相府,回到了皇宫。

宫中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陈家,陈北词。

他一袭紫衣立在栖凤宫宫门口,上上下下将赵向零打量了数遍,才开口拜道:“臣陈晴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着他眼底里头的气氛,赵向零轻咳两声,抬手道:“不必多礼。”

陈北词便站了起来。

“陛下,臣妹为何在喝药?”开门见山,半点也不敷衍。

赵向零心虚:“这个你问过子涵没有?”

提到陈子涵,陈北词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又迅速冷淡:“陛下,您觉得她会告诉我?”

赵向零哪里不知他后头的那抹冷淡是针对自己的?可惜她错在前头,只得好声:“还是等她来,让她亲自告诉你。”

“不用告诉我了。”陈北词哼道,“我已经知道了。那药分明是治内伤用的,不用问,保准是她在你这里受了伤!”

“哥哥!”陈子涵闻声快步走出来,左右四顾,发现周围的都是心腹宫女,才唤了一声出来,“我同你说过,不许你多此事!”

“这是我多事?”陈北词不悦,“一个好好的你送进来,被当成男人使唤就算了,还要受伤?这真是岂有此理!”

陈子涵先朝赵向零见礼,才拖着陈北词往殿里走:“哥哥,你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可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陈北词道,“你一个快要出嫁的姑娘,参合进这些事做什么?要我说,你就别管这些事!”

赵向零慢慢跟在他二人身后,倒也没有拘君臣之礼。横竖她小时候同这几人混在一处,倒也这样习惯了。

走进屋中,陈子涵关上门,请赵向零坐下,又扯着陈北词坐下,立在他跟前道:“哥哥,你答应我不会进宫来坏我的事!”

陈北词瞧着她脸色,扭头负气:“那是建立在你安全的基础上,你瞧瞧你的气色,叫我怎么放心?”

赵向零默默坐在一旁:“这是个意外,下回绝不会发生。”

“下回?”陈北词失声,“还能有下回?”

说完,陈北词发觉自己失态,压低声音道:“陛下,我就这样一个捧在手心里头的妹子,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会疯。”

赵向零忙点头。陈北词的这些话反驳不得。要是反驳了,他能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来证明,他会发疯。

“原本她来宫中当那什么劳什子韩兹,我就不同意。”陈北词道,“只是她执意这样,我也拿她没有办法。”

“但是如今她受伤了,性质就不同了。”陈北词继续道,“子涵在家中从来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就连针扎着手我也觉得”

“哥哥!”陈子涵打断他的话,半嗔怒道。

陈北词拦住她:“让我说完。陛下,臣知道您是皇上,本不该和您说这些,但您是子涵小时的玩伴,臣就唐突些,还请陛下谅解。”

赵向零笑:“可以体谅,朕可以体谅。”

陈北词道:“我建议您可以让左相回宫,他为人靠谱,子涵有他保护,我很是放心。”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陈主事自告当说客(二)

闻言,赵向零的笑僵硬了几分。她顿了顿,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陈北词叹:“陛下,您同左相闹意见的这件事,底下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也不必再遮掩。”

“看在子涵的份上,您去将他哄一哄回来,让他接手皇宫的禁卫,这样我也好放心子涵的安全。”

“毕竟左相的处事能力,臣心里明白,这件事他再合适不过。”

瞧着陈北词的样子,赵向零忍住,不告诉他打伤他妹子的究竟是谁。

要是他知道出手的人是李瑞清,怕不是当场就要冲去左相府撕了瑞清。

当然,他动不了瑞清。这点毋庸置疑。

“左相”赵向零叹,“他不会回来。”

“为什么?”陈北词拧眉,“他不是挺喜欢住在宫里?”

赵向零觉得自己有些哽。她艰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北词点头:“是,臣说的不对,应该说他挺喜欢和你一起住在宫里。”

赵向零觉得自己快被哽死了。

她转头看向陈子涵,觉得只有她能劝劝她这个哥。

在陈北词上头的时候,除了陈子涵,没有人能说得动他。

陈子涵会意,对陈北词道:“哥,这是陛下同左相的私事,你怎好拿到堂面上来说?”

果然,谁的面子都不给的陈北词单单给陈子涵面子。他道:“好,好,我不说。只是陛下,您让子涵进宫,演一出戏,究竟是演给谁看?竟然连李澈的面子也拂了。”

要知道,近来朝堂上‘左相失宠’的话题与日俱增,虽说在李瑞清面前众人不敢提,但他绝对听过一两句流言。

实在不雅,且不客气。

赵向零有些犹豫。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将事情说给陈子涵听,一来是因为后者不涉朝政,二来是因为她对陈子涵有着完完全全的信任。

可陈北词

她其实接触的并不多。只有儿时在陈家淘气的时候,总让陈北词当她和陈子涵惹祸的替罪羊。

“陛下所谋事关南国,怎能随意说给你听?”陈子涵低声,“哥哥,你僭越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但赵向零的耳朵更尖。

她心有所动,瞧着陈北词不虞面色,还是说道:“其实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只是麻烦些。”

陈北词打住她的话:“那就只挑同子涵有关的事情说。”

瞧着他严肃的脸,赵向零无奈,道:“让子涵陪我演这一出,是为了掩人耳目,尤其是要骗过赵瞬。”

“赵瞬?”陈北词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这一号人。

也不怪陈北词不知。赵瞬从封王以后也一直很安生低调,又不涉朝堂,故没有什么人记得他的存在。

而陈北词官阶不足上朝,所以对赵瞬封王不是很清楚,大约也只听人带过几句。

“华王。”陈子涵补充给陈北词道。

陈北词瞪大了眼,恍然:“哦,就是那个反王铧王的长子?”

提到铧王,南国就无人不知了。

赵向零点头:“正是他。”

“可是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有必要演这样一出?”陈北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瞧着他心中疑惑,赵向零知道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便让陈子涵同他解释一番。

大约等赵向零喝掉盏中茶水时,陈北词方将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

他道:“陛下,我给你个主意。”

“嗯?”赵向零应。

“杀了他。”陈北词收起之前的轻松,正色道。

赵向零稍垂眸,淡淡答:“我也想过这样做。”

但阻止她的人是李瑞清。她没有办法越过他对赵瞬动手。

陈北词摇头:“此人留不得,你留他越久,他越是祸患。李兄这是饮鸩止渴。”

赵向零没有说话。其实这个道理,李瑞清何尝不知?

“我去劝劝他罢。”陈北词道,“你们女人的思维,同我们可不一样。你只同他说利弊无用,你应当告诉他,赵瞬想要的结果是要你的命,而他此刻帮赵瞬,不过是更好助他达到目的。”

赵向零稍愣。她倒没有想过要这样去劝。

“事情其实很简单。”陈北词解释道,“他想要做的是护住你,但你需得叫他明白,他这样做是无用的,即可。”

事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陈子涵点头:“我觉得可行。”

赵向零也觉得可行。

她不是没有劝过,只是瑞清从来不听。他不听的理由也更简单,即是为赵向零好。

可如果这个理由也能被推翻呢?

他还能坚持住同赵瞬合作么?

赵向零原本打算放弃劝说李瑞清的心思忽然又活跃了起来。

陈北词笑:“怎样?这个困扰你们的问题实际是不是很简单?”

确实简单。

但是谁去劝?

赵向零自己肯定不行。李瑞清压根就不会让她开口。

于是她看向了陈北词。

陈子涵性子通透,不待赵向零开口,她就道:“哥哥,这件事还须得你出马。”

听得陈子涵求他办事,陈北词几乎连眉尾都飞了起来:“是么?”

“此事非哥哥你不可。”陈子涵郑重道。

陈北词愈发高兴:“是么?”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站起身,陈北词抚平衣摆:“我这就去左相府。”

只要李瑞清乖乖回来,他的妹妹就可以乖乖和他回家,然后她就能瞧瞧自己给她准备出嫁用的头面,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陈北词的算盘打的噼啪响,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带着妹子回家,愈发觉得脚步轻快。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子涵对赵向零道:“我哥哥他总是这样,还请陛下见谅。”

私下里陈北词和赵向零说话,反倒比陈子涵更无拘束。

赵向零笑:“无碍,他这样挺好。人前他向来正经,从不失分寸。”

这句倒是实话。

“希望此事能结束。”陈子涵叹,又回过身去问赵向零,“陛下,你的胎毒没有解药真的无碍么?”

赵向零眸光微闪。她笑:“能有什么关系?胎毒胎毒,从胎里带出来的,一直都有,还能出事不成?”

陈子涵信了,放下心来。

然而赵向零心里明白,这句话未必是真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向零毒发瑞清妥协(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一百九十九章向零毒发瑞清妥协要是真的这样好解决,她和瑞清不至于会到这个境地。

不过赵向零不会和陈子涵说得这样明白。

坐在桌前,赵向零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对陈子涵道:“听说无念同陈主事在张罗你的婚事,子涵,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同我说。”

陈子涵敛眉:“没有,哥哥他就已经够铺张,我不需要引人注目。”

她素来都没有什么要求。

“婚事只有一场,怎能马虎?”赵向零笑,“你纵然平日再不争,也不能在这件事上随意。”

陈子涵低着头,问道:“陛下,那您呢?您和左相几时在宫中大婚?”

赵向零面上的笑意僵住,逐渐收拢。

她?

她和瑞清不可能在宫中大婚。

“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赵向零显得有些兴趣缺缺。

陈子涵仍旧低着头,没有看她的脸:“陛下,你们总是要公布于天下的,这样藏着掖着,总不是一回事。”

“公布于天下啊。”赵向零笑,“或许罢。”

除非她不是皇帝,除非李瑞清不是左相,才会有这个‘或许’。

陈子涵道:“我知道你们身份特殊,但只要敢为,就没有什么不可。陛下,等过几年你皇位牢固,再行此事定然可行。”

赵向零现在才继位三年,出色的政绩并不多,陈子涵其实说的不差,再过几年,若她强行这样做,没有人拦得住她。

只是

“你想的太简单了。”赵向零道,“子涵,不是我不愿意这样做,而是瑞清他不会同意。”

“左相大人?”陈子涵拧眉,“为何?”

“我曾问过他。”赵向零叹道,“他不会舍弃左相之位,若要他当皇夫,恐怕比让他不要那解药还要难。”

陈子涵沉默。她想起皇夫不得涉政,这也就意味着左相若想成为皇夫,就先得撤去左相之职。

陈家也曾出过宰相,她明白想要放弃这个位置有多难。

“是我欠考虑。”陈子涵叹,“不过想要保住左相之位,也未必不行。”

“横竖左相在宫中的身份是国师,若以国师之名,就算下头有人有异议,也只需将左相同国师两者身份拆开即可。”

“我知道。”赵向零道。“但此事若要做成”

还须得面对朝堂上不小的阻力。

南国大盛言官,怕赵向零刚放出这个消息,她就得被言官劝谏的折子给砸死。

陈子涵笑,伸手握住赵向零的手:“陛下,陈家同孙家都会支持你。我和司业,一定会帮你完成这件事。”

赵向零望她一眼,忽然道:“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要同无念联姻的理由。”

陈子涵目光一颤,避开赵向零的眼睛:“怎么会”

“陈子涵!”赵向零将她的手抽出来,“你告诉我,是不是?”

陈子涵稍垂头,声音稍低:“陛下,我同司业的联姻,代表着两家兴衰,是我父亲同孙右相商议的结果,我和司业也同意这样做。”

“我们年岁不小,早已到了适婚年龄,像我们这样,多半是会这般结合。”

“我同司业已经算得上幸运,好歹见过面,也了解对方秉性,比那些从未谋面的夫妻要强太多。况且”

陈子涵抬眸冲赵向零笑道:“你觉得京城中除了司业,有谁更好?我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赵向零哑言。她不得不承认,陈子涵说的没有错。

“其实这样很好。”赵向零道,“只是我不大能接受你二人是因为我”

她没能说下去。

从上回陈子涵进宫时,她就听出来他们两个之所以选择这样做,是为了稳固她的政权。

这场联姻,受益最大的人其实是赵向零。

孙、陈二家的结合,意味着京城中最大两家的势力都笼在赵向零之下,再也不会出现一个王家能在朝堂上和赵向零分庭抗礼。

也就是说,王家掌握的朝堂彻彻底底过去了。

“陛下。”陈子涵笑,“我不否认我和司业确实有私心,但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考量,是为你,也不单单是为你。”

瞧着她面上笑容,赵向零究竟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指尖微颤,赵向零忽然站起身,对陈子涵道:“你先去休息一会,我去书房将昨日堆积的折子改掉。”

陈子涵低头,行礼道:“好,陛下。”

赵向零点头,转身朝书房走去。她未行几步,忽半跪在地上,脸上倏地苍白下去。

“陛下?”陈子涵大惊,跑过来扶起赵向零,探她颈脖温度,高声,“青瓷,唤太医。”

赵向零半张眼,扶着她起身:“无碍,我知道是何事。”

她的胎毒,提前发作了。

“你这个样子,不请太医是要闹怎样?”陈子涵拖着她往屋中走,“让太医来瞧瞧,不会如何。”

赵向零稍弯腰,咬唇道:“无用,唤他来不过也是多几个人瞧着心烦。”

要是太医有用,她也不至于会到这般境地。

陈子涵却没有听。她瞧着赵向零的样子,执意让青瓷去请太医。

腹中剧痛,赵向零没有力气再去拦她,只得随着她去。

陈子涵扶着她卧下,又忙命人打水替她拭面。

瞧着她面上慌乱,又瞧着殿中跑来跑去的宫人,赵向零蹙眉,低声:“让她们都出去。”

“可”

“出去。”赵向零微怒,脸色愈发白了几分。

“好。”陈子涵应道,让青瓷留下,将其他宫人都摒退出去。很快,外头青云将太医连拖带扯拉了过来,丢在了殿上。

太医揉着自己的腰,不敢多话,行礼一拜后去探赵向零的脉。

这一探,叫他的脸色比赵向零的还要白几分。

“这,这”太医抖着唇,给后头跟来的其他太医使了个眼色。

众人立跪,有人膝行上前,接过太医的位置,替赵向零再试一脉。他将眼一翻,几近昏厥,憋了半晌,竟‘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子涵顿时面庞煞白,她颤抖问道:“陛下是什么症状?是中毒了?如何解?”

为首太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陛,陛,此毒发的厉害从前只是蛰伏我,我”

他毫无办法。

瞧他神色一眼,陈子涵便明白他的意思。她垂眸,瞧见赵向零已经疼得蜷缩在一处,知道她为何不唤太医。

她道:“你们都下去罢。”

第二百章 向零毒发瑞清妥协(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章向零毒发瑞清妥协唤太医根本就没用。他们只会哭,扰人心烦。

执帕,陈子涵替赵向零擦去额间冷汗,瞧着她面色惨白,不由得觉得揪心。

她低声唤道:“陛下?陛下?”

赵向零并没有搭理她。事实上,她已经不大能听见外头的声音。

陈子涵抿唇,转头示意青瓷近前。

青瓷上前两步,附耳过去:“陈四姑娘?”

陈子涵道:“去,给左相大人报信,尽量瞒过旁人耳目。”

如果瞒不过,那也没有办法。

怎料,听见左相二字,赵向零忽然清醒过来,翻身握住陈子涵的手:“不许叫他!”

她寇色指甲几乎要嵌进陈子涵手背中,身上的汗出得更多了,不仅染湿了衣物,还染湿了被单。

“子涵。”赵向零忍着剧痛,低声道,“就熬过今日,否则前头的功夫白费了。”

陈北词才去左相府,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但是”

赵向零道:“没有但是,除了去找赵瞬拿解药,他一样没有更好的办法。子涵,听话。”

陈子涵抿唇,低头瞧着赵向零,半晌才道:“好。”

她起身,吩咐青瓷道:“去取安眠香,命太医院拿些止痛药来。”

青瓷点头,转头吩咐底下小宫女去太医院取。

蹲下身,陈子涵替赵向零稍压好被子:“陛下,你先试试睡过去能不能好些?”

赵向零点头。低头瞧见自己手还掐在陈子涵胳膊上。那里,已经鲜血淋漓。

她放手,刚想说声抱歉,没忍住血气上涌,低头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陈子涵大惊。她按住赵向零胳膊,几乎要哭了出来:“陛下?”

赵向零拭唇,摆手:“无妨。”

“怎么会没有关系?”若说之前陈子涵还能佯装镇定,那么在赵向零吐出这一口血的时候,就尽数瓦解。

“怎么可能没关系?陛下,你这样扛不住的,你会死的,会死的!”

赵向零抿唇,没有回答。

血和着眼泪交织在一起,让红色愈发艳丽,陈子涵跪在床前,瞧着赵向零的脸,暗自做下决定。

她擦掉眼睛旁边的眼泪,转头对侍立在边上的青瓷使了个眼色。

青瓷会意,并未出声,悄悄从门口溜了出去。她知道陈四姑娘的意思,这是要她现在就去寻左相大人。

赵向零没有觉察到青瓷的离开,她只是抓着陈子涵的胳膊,不许她离开半步。

陈子涵的手被掐得青紫一片,但她毫不在意,只是跪在赵向零床头默默流泪。

疼得厉害的时候,赵向零只能揪住薄被,咬紧下唇。若不是陈子涵以棉布卷在她口中,想来唇上得活活被她自己扯下一块肉来。

迷蒙之间,赵向零感觉到有人轻轻将她抱起,鼻端隐约嗅见一股轻浅药香。她便知道,是李瑞清来了。

尽力睁开眼,果然瞧见的是他的面容。

“你来做什么。”赵向零抿唇,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李瑞清的声音里都透着寒意:“我不来,你是想自生自灭?还是想一死了之?”

赵向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会”

她还想再说下去,不料腹中剧痛,叫她陡然冒出冷汗,浑身温度都低了下去。

李瑞清凝眸,右手按在她后颈处,没有商量,直接将她掐晕了去。

陈子涵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朝李瑞清拜道:“左相大人。”

李瑞清瞧见她手背上伤口结痂又裂开,满满的指甲痕,以及腕上青紫,语气放缓了几分:“这个时候就不必拘礼,你回去,让太医处理伤口。”

“我没事。”陈子涵摇头,“我想留在这里。”

李瑞清道:“此处有我足够,如今天气炎热,你破口处若是化脓,留下疤痕,向零知道了会内疚。”

陈子涵面有犹豫,最后还是应了句好。

她转头未行两步,忽又转过头来:“陛下的意思,是不许左相您私自取解药。”

李瑞清听出她话中有话,遂问道:“那你的意思?”

陈子涵低头,听不出语气:“我的意思这解药不能不取。瞧着她痛苦,我们都不好受,不是么?”

陈子涵抬眸,眼底澄澈,隐有泪光:“左相大人,我素来听闻您本领不俗,您一定能护她周全,对不对?”

李瑞清没有作答。

陈子涵又道:“如果连您都不能,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护住她。”

李瑞清答:“她不会有事。只要我还活着。”

陈子涵抿唇,朝李瑞清行了一礼,转头离开。她以袖掩面,脚步匆匆。

以她的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李瑞清话中的意思?

他分明就不确定,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有他的保证,其实也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赵向零只昏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疼痛,叫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她瞪大眸子,眼底满是痛处与绝望。

她看不清李瑞清的脸,腹中疼痛叫她眼中蓄满泪水,眼前一片模糊,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李瑞清探手,轻轻将她眼中溢出来的眼泪擦去。

他知道赵向零一贯很能忍疼。

他见过赵向零手臂拉开半掌宽的伤口仍旧谈笑风生;也见过她生生撕裂自己身上伤口只为藏一支簪子;哪怕手骨断裂,于她而言都称做小伤。

但如今她耐不住。

她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赵向零眼底的绝望,让李瑞清感同身受。他拂过赵向零面庞,辗转至赵向零后颈,再度掐了下去。

这次,赵向零只昏了半刻钟。

她几乎是立刻就醒,翻身过去吐出一大口乌血。

李瑞清赤红双目,替她拭去唇边血迹,痛声道:“向零”

他拧眉,放下赵向零,打算起身。

不管赵向零能不能受得住,他是受不住了。他要去寻赵瞬,他要去取一枚解药来。

谁知赵向零似有感应,抓住他衣袖,疼得声音发颤:“瑞清,不、不许”

李瑞清握拳:“赵向零,你这不是折磨你自己,你这是在折磨我,你这是在折磨我!”

“不”赵向零捏紧他衣角,抬头望向他的方向,眸中没有色彩,“瑞清”

她几乎是哀求,哀求李瑞清不要去寻赵瞬。

他们都明白,这是个陷阱,一个断不能踏进去的陷阱。

第二百零一章 向零毒发瑞清妥协(三)

李瑞清在赵向零吐出第二口血的时候,彻底奔溃。

“赵向零,你是在逼我,你这是在逼我!”

赵向零哽咽,俨然已经发不出声音。

外头却有脚步声近前,有人鼓掌笑道:“不错,就是在逼你。”

赵瞬款步而入,身后跟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

李瑞清起身,怒目而视:“青花,真的是你。”

女人将头上帷帽摘下,露出的果是青花的脸。她盈盈笑道:“左相大人,好久不见。”

面露讥诮,她侧头瞧着伏在床上的赵向零,目光之中只有厌恶。

赵瞬之所以能在皇宫中自由出入,还得多亏青花熟悉皇宫中所有的密道,才能叫他们畅通无阻。

就算赵向零知道这一点,也不可能堵死宫中所有密道。

“瑞清。”听见他二人声音,赵向零挣扎着坐起身,眯眼瞧向来者,背后冷汗尽出,却强打着精神,“怎么?耐不住要来找他?”

听闻赵向零的嘲讽,赵瞬面不改色。他笑:“耐不住的不是我,是你们才对。”

“哼。”赵向零道,“笑话。”

短短几个字,她额间已爬上一层汗。

赵瞬大笑,转头给青花使了个眼色。青花会意,低头盯着赵向零,瞪大了眼睛。

剧痛自腹中传来,哪怕赵向零再极力压制,也耐不住这般痛处。她张口,哇的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李瑞清眸光微动,却没有动作。

但他握紧的拳头,早已暴露他此刻的慌乱。

赵瞬笑:“真的,你们前几天演的那出戏,我真的差一点就信了。”

“不过还好,仅仅只差一点。”

李瑞清瞧着他的笑脸,极力掩饰他的愤怒:“让她停下。”

“不是不想要解药?那再痛苦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赵瞬笑,打一个响指,青花便愈发出力。

赵向零疼得浑身痉挛,但还是咬牙道:“李瑞清,你不”

大口鲜血涌出,打断她的话,淋漓在素色床罩帷幔之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的曼珠沙华。

李瑞清手臂青筋泛起,几近咬碎一口牙齿。他抬手,运起掌风,将全神贯注控制赵向零的青花一掌拍了出去。

“我说,停下!”李瑞清脚下微动,探手捏住赵瞬颈脖,杀意顿现。

赵瞬不紧不慢,只是因为喘不上气而微微脸赤:“你杀了我罢,有你心爱的陛下陪葬,很是值得。”

赵向零闻言,抬眸:“瑞清,杀了他。”

而青花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望向赵向零的眼中满是愤恨。操纵蛊毒,赵向零埋头,又是一口鲜血。

她没有停下,几乎是要将身体里的血都呕尽。

“向零。”李瑞清失声,眼睛愈发红。他放开掐着赵瞬的手,沉声:“你究竟想要什么!”

赵瞬喘一口气,笑道:“怎么,半途而废,不是不想要解药?反正我就是要你们的命,早要晚要又有什么区别?”

李瑞清冷笑:“说到底,我饮鸩止渴自寻死路,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个明白人。”赵瞬笑。

赵向零已是半句话都说不上来。她直楞楞瞪着赵瞬,眼底凶光不减。

“她倒是糊涂得很。”指着赵向零,赵瞬从怀中掏出一枚雪色药丸,“李左相,解药在这里,你可得想好了。”

李瑞清伸手:“给我。”

赵瞬笑,将药丸扔给他:“记着你说过的话,如果你食言,那么我会再一次提前催动毒发。你知道,苗疆活着的不止青花一个人,你杀了她,也没有用。”

李瑞清知道这一点,也再清楚不过,赵瞬只剩下最后一颗解药。要是他提前催动毒发,赵向零势必会在短短一月内发作两回。

一颗解药,毒发两次,俨然后一次无论如何都没有法子缓解。李瑞清瞧着床头的鲜血,知道没有解药真的会要赵向零的命。

“我从不食言。”李瑞清答。

“左相一言九鼎,整个南国都知晓。”赵瞬笑,“我怎么会信不过。”

他转头扶起青花,扬长而去。

外头没有守卫,在进来之前李瑞清就已经撤掉了所有人。

赵向零重伤的事情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不然被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知道,不知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捏着那枚药丸,蹲身瞧着赵向零苍白的脸。掰开她的嘴,将药丸塞进去。李瑞清浅叹:“向零,你这又是何苦。”

赵向零没有回答。事实上,她已经没有气力回答了。

抱着赵向零,李瑞清没有管身上沾染的血迹,只是默默替她擦拭脸上汗水,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没有想到,赵瞬居然能让青花控制赵向零体内胎毒的发作。

虽说赵向零体内毒是蛊毒中的一种,但那是死蛊,按理来说不应能被控制。

可无论常理如何,她都已经做到了。

李瑞清答应赵瞬的,不会反悔,但是赵瞬答应他的呢?

若在自己在替他完成所有事情之后,他再一次发动赵向零的胎毒,自己应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因为在他眼里,赵向零的蛊毒根本不可控。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他一个月之内没有想到解决的法子,下一次赵瞬反悔,就是向零的死期。

赵瞬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要知道,他巴不得赵向零现在就去死。

要不是自己的插手,赵瞬恐怕会得手的更容易。

李瑞清拧眉,搁下赵向零起身。他想,是时候做出一个决定了。

他不能离开京城,但有一个人可以。并且极地那种环境,除了自己,也只有他能进得去。

他原本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掺和进他的事情里来,可现如今他不能不这样做。

除了李落,他想不到更合适的人。

瞧着地上血迹斑斑,李瑞清垂眸。不能再犹豫,再犹豫,时间不够,他真的就没有机会再这样做。

机会稍纵即逝,他没有时间耽误。

搁好赵向零,李瑞清起身,走到桌边,沾笔写了一封信。

赵向零回转,睁开眼只能看见李瑞清的一个淡淡轮廓。

她闭目,眼底还有方才残存的泪水。

她想,她是时候要做出一个决定了。

如今这个局面,她需得做出一个选择。

第二百零二章 一纸婚书帝相生隙(一)

坐在梧桐宫莲池边,赵向零静静望着池子里还未绽放的荷花。

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李瑞清被自己坑进梧桐宫的呢。赵向零浅笑,低咳两声。

身后脚步轻缓,李瑞清蹲在她身旁,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陈四姑娘已经回府了,你不必担心。”

“嗯。”赵向零抬头看他,目光温和。

李瑞清笑,坐在她身旁:“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有些疼。”赵向零倚在他肩头,“后遗症罢了,不妨事。”

按住她后颈几个穴位,李瑞清轻轻揉捏:“多养几日,这些时候的折子交给我就好。”

赵向零笑:“嗯。”

她眸光清·浅,看着池子里头的锦鲤,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瞧着她的样子,李瑞清叹:“你不必担心赵瞬之事,这件事有我在,你无需多想。”

“嗯。”赵向零仍旧是笑,什么也没有多说。

但,正是她的不言不语,才让李瑞清心中有些发慌。

每每赵向零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她已经打定主意的时候。

她的主意,从来只有一种。

那就是将自己推远一些,再推远一些。

“向零,你”

李瑞清还没有问出口,就被赵向零给打断:“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平时从未有过的温和笑意,让李瑞清愈发觉得紧张。

这不对,实在不对劲。

赵向零拉起李瑞清,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道:“瑞清,有件事我不得不做,但你要信我。”

李瑞清抿唇,不想回答这句话。

在他耳中,这话里头就不存在什么好意思。

“我知道你命人传信回剑影阁,让爹前往极地。但赵瞬未必不知。要是我们在京城太安逸,恐怕爹会有危险。”

李瑞清眸光微动。

他不得不承认,赵向零的这句话对他颇有影响。

但他还是没有做声。

“这件事你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赵向零道,“我保证,绝不会”

“罢了。”李瑞清有些闷闷不乐,“你想要如何只管去做,既已经有想法,又没有商量的余地,何苦和我说?”

完全没有说的必要。反正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赵向零瞧见他生闷气,低头浅笑:“好了,你瞧你,莫不是要我哄你不成?”

李瑞清眸子微亮。他稍扬头:“也不是不可以。”

赵向零稍愣。

“哄我。”李瑞清提醒她。

赵向零弯眉,笑道:“李瑞清,你倒是长脸了。”

李瑞清稍弯下身,指着自己的脸道:“哄我。”

“哄,哄,哄!”赵向零笑,抿唇在他脸上靠了一靠,迅速跑开,“哄过了,可快活了?”

瞧着她跑远,李瑞清默默望她背影,叹道:“这就快活?也未免太小气了些。”

这点好处,连起头都不能算。

只站了片刻,李瑞清追她而去。

他得将起头经过连同结果,都要一起从赵向零身上讨回来。

===

忽然消失的韩兹,在朝堂上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浪潮,甚至连浪花也没有翻出。

但忽然‘复宠’的左相,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失去帝王心的时候,他仍旧稳稳高居在左相之位,挑衅陛下的脾气,并且毫发无伤。

不过近来,他倒没有向前些那样折腾,朝上氛围也好了不少。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毕竟陛下心情愉快,所有人都好过不是?

瞧着帝相一如往日的和睦,众人才明白前些时候的插曲,多半是陛下同左相二人闹的小脾气。

他们这脾气闹得,差点要了朝堂上文武百官的小命。

原来恃宠而骄四字,当真不是说说而已,古人早对这种现象见怪不怪,并且造下一词,留下证据。

众人唏嘘,忽觉得自家子孙当不成皇夫,实在令人惋惜。

赵向零瞧着朝堂下众人各色的脸,隐约也能知道这些老家伙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微笑,转头让青瓷去念今日的折子。

每日将要散朝之际,赵向零都会让青瓷念当日她拟好的旨。

有些是经过内阁拟定,也有些完全就是她自己的意思。

相信今日的折子念完,朝堂上又会起轩然大波,而作为看戏的赵瞬,一定不会希望这种情况的出现。

将手搭在龙案上,赵向零稍侧身子,看着青瓷将圣旨一本本打开,直到露出玉旨的一角。

众人也都能瞧见这折子同旁的不一样。

玉旨乃一品,这是有大事要发生。

捏紧朝服,众臣恭敬站着,不敢错过一字。

然而青瓷却犹豫,并未直接念出来。

这是她当女官以来第一回犹豫。

她以前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毛病。

于是众人愈发紧张,连衣角也不敢捏着了。

赵向零料想青瓷会如此,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念出来。

青瓷抿唇,脸色有些不大好,但声音依旧平稳,一字一顿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左相李澈其行之良,翰墨其香,卫尉长女胡乐岚四德皆备,温柔淑良,实乃佳偶天成,金玉良缘,愿两家共结连理之好,特赐婚,钦此。”

这是近来的第二旨婚书。也是京城里将要举办的第二场婚事。

若说陈、孙两家的结合是必然,那么左相被赐婚,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李瑞清的面色铁青,抬眸望向赵向零。

这就是她告诉自己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戳瞎他的眼!

赵向零面上还保持着淡淡笑容,可心中却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这不是她立下的圣旨。这是她半年前同瑞清置气写下的废稿,甚至当年还没有完全写完。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谁拿出来的东西!

心中大怒,但赵向零脸上偏偏不能表现出半分。

面对李瑞清的质疑与愤怒,她只能保持平静默默承受。

这是在朝堂,若她起身说这不是她写下的圣旨,那上头的皇印是谁加盖的?谁能碰得到她的皇印?

青瓷也陪着自己数年,不至于会认错皇印和笔迹,也就说,这封圣旨是真的,真实,有效。

她不能当堂推翻自己的圣旨,这无疑是在推翻她自己的威信。

况且,要是传出皇印被盗这样的消息,恐怕不用等到明日,朝堂就该翻天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一纸婚书帝相生隙(二)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众人皆跪,李瑞清一人独站。

他看着龙椅上面色浅淡的赵向零,瞧着她脸上浅浅笑容,只觉如入冰窖,通体生寒。

赵向零转头看向他,只定定看着他,没有做声。

她在等,等李瑞清说一句‘恕难从命’,她就好撤回这道圣旨,来一句‘改日再议’。

可她没有想到,李瑞清上前一步,躬身缓缓道:“臣,遵旨。”

那一刻,赵向零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再消失不见。

遵、旨?

他?遵旨?

赵向零愣了半晌,直到青瓷轻轻推她一下,她才缓过神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遵旨?

他不该抗旨不遵,他不该反对么?

或者这中途被调换的圣旨,是他

不,不可能。

赵向零稳住自己的心思,让自己不要多想。

可她不能多想,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皇印,也没有人能有这个本事模仿她的自己,更没有人看过之前她写的圣旨

等等。

赵向零忽然想起,有一个人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青花。

在她那回同李瑞清闹过脾气之后,处理那张圣旨的人是青花。也只有那个时候,她能接触到自己的皇印。

赵瞬,又是赵瞬!

赵向零起身,冷道:“退朝!”

她不待众人起身,也不等他们说话,径直就走,没有再看后头一眼。

李瑞清站在原地,形容实在不善。

众人围上前,原本想要说几句恭喜的话,可感受到他周身寒气,愣是谁没有敢开口。

李瑞清扫过他们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众人皆松一口气。

这好端端的,又是闹哪一出?

如此说来,岂不是还得有好一段时间才能和平?

众人哀呼,觉得陛下赐婚真算不得一件好事。

卫尉神色却稍有松动。他看上去颇有欣喜意味。

有人明白,笑着恭喜他道:“卫尉大人这个女婿,真当是人中龙凤。”

卫尉垂头,浅笑:“哪里哪里,小女不过运气比常人好一些罢了。”

于是众人都围过来,朝他说着诸如此类的话,听得卫尉面色发红,喜意洋洋。

别人尚且不知,赵向零是第一个没有半点高兴的人。

她一下朝,就从青瓷手中将那圣旨夺了下来。

果然半点不错,就是她上回自己写下的东西。

想毕是之前青花没有处理掉,偷偷藏下来的。

赵向零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陛下,此事”青瓷低声,看出赵向零面上的愤怒。

“无妨。”赵向零按她将要说出来的话,“让朕想一想。”

圣旨已出,李瑞清已接,再想直接收回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自己不能动,李瑞清也不能动,必得行其他的路子。

只是卫尉那边绝不会松口。

先不说胡乐岚可能对李瑞清有情,就算看在李瑞清身份的情况下,卫尉也不能放过这位‘乘龙快婿’。

卫尉身份低微,通过科举走到今天这一步极为不易。要是同左相结亲,不单单是他自己,整个胡家都会因此在京中拔高一个地位。

想要稳妥处置,只能

赵向零心中想着,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摒退青瓷,默默立在她身后。

稍退后一步,她差点跌进了来者怀中。

“放肆!”赵向零转头,不悦道。

身后的人比她更不悦。

李瑞清忍着一张脸,定定瞧着她。他未发一语,已表达了他的极端愤怒。

“瑞清”

李瑞清没有说话。

“你信我,我不”

“不,我不信你。”李瑞清退后一步,冷声,“赵向零,我已经信了你一回。”

然后,一纸婚书砸得他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你听我解释。”赵向零道,“这不是我本意。”

李瑞清冷笑:“是,半年前不是你本意,半年后也不是你本意。”

赵向零愣住,瞧着他忽然平静下来。她想,其实将错就错,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至少在这个时间段于他而言不会是坏事。

“怎么?不舍得说话?”

赵向零沉默太久,叫李瑞清忍不住开口提醒她。

深深望了李瑞清一眼,赵向零才道:“瑞清,你会娶她么?”

李瑞清反问:“你觉得我不会么?”

苦笑两声,赵向零并未作答,只是道:“那便如此。”

她退后半步,抬眸看向李瑞清,似乎是在告诉他,又似乎是在告诉自己:“那便这样。”

她再度后退,李瑞清没有动作。

赵向零瞧见他身后有一个黑点,远远的,但足以看见此处动静。

不用深思,也知道那是赵瞬的眼线。

只有他,才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关注这里的动静。

“好。”李瑞清应道。

依照他的角度,绝对觉察不到后头那人正在视奸他们。而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愤怒,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赵向零垂眸,转身离开,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心软不能反悔。

赵瞬要的就是她失控,他要她解除这一张她自己写下的圣旨,解除她的威信。

而她不能。

她不能如此草率,况且这也是她的一个机会。

胜利,从来不属于弱者同多情的人。

赵向零一步步远去,踏在前路,就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越往前走,她越觉得喘不上气。

她以为她可以离开,她以为她能够洒脱,可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赵向零知道如果自己今日一走了之会是什么后果,也明白如果自己离开,瑞清心里会有多难受。

可她不能这样。

她是南国皇帝,她须得为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负责。

她身上的重担,又有谁能替她分担?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替代。哪怕是李瑞清,也做不到这一点。

往前走到拐角处,赵向零忽然心中一紧,停住脚步,猛地转头,往身后瞧去。

紫色朝服仍停留在原地,并未挪动。

他停在原处,看着赵向零已经没了方才的气愤。他满面平静,叫赵向零心中一痛。

她张口,唤道:“瑞清”

却没有发出声音。

李瑞清或许看见了,又或许没有看见。但他在赵向零转身过来的那一刻,背身过去,徒留下一片衣袂,径直离开。

紫色官袍,晃得叫人眼睛生痛。赵向零没有忍住,低头落下一滴清泪,却很快擦干,不敢再掉。

第二百零四章 一纸婚书帝相生隙(三)

李瑞清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赵向零站在原地呆了许久,才望天苦笑。

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她。

每一个人都会有底线,哪怕李瑞清对她再好,也绝不会让她这样乱来。

但他怎么会明白,这次乱来的,不是她。

这次要放手或者推开他的,也不是她。

赵向零捏紧了拳。

她原本那封圣旨上写着的,是承认左相同国师乃一人。如今被人调换,就再也不能这样宣布出去了。

既然如此,按照赵瞬的计划出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向零冷笑。呵,既然他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那就让他明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南国国君!

收拾好情绪,赵向零义无反顾朝梧桐宫书房去。

她收起所有难过,换成了势不可挡的凌厉。

===

李瑞清出皇宫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左相府。

他去了一趟胡家。

卫尉,胡家。

他比赐婚的圣旨后一步到达胡家大院。

李瑞清翻墙而入,没有惊动任何人,坐在一处亭子中,让属木去请人来。

卫尉家不必京城王家,孙家,不是百年望族,没有什么根基,故宅子只建在京城边缘,且占地面积不大。

亭台小巧,是这府上为数不多的装饰性建筑。

李瑞清未换朝服,坐在石凳上,引得偶尔路过的丫鬟侧目。

他对此似乎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任由她们瞧着,端坐不动,像块石头。

不到半刻钟,属木就将他想要见到的人给请了过来。

胡乐岚提着裙子,匆匆跟在属木身后,她因为跑动面色绯红,添了几分艳丽。

李瑞清并未看她,仍旧是坐着,不发一语。

直到属木退下,胡乐岚站在他旁边,李瑞清才瞧她一眼。

第一句话,他道:“你不该一个丫鬟也不带。”

私下见面,本就值得嚼舌根,这一个丫鬟也不带,单独前来,就更是叫人有空子可钻。

胡乐岚稍红着脸,道:“左相大人,我已经得到陛下的圣旨,我们”

“忘了它。”李瑞清的第二句话。

胡乐岚凝固了笑容,她讪讪道:“忘了?忘了什么?”

李瑞清抬眸:“忘了那张圣旨,我不会同你成亲。”

胡乐岚的脸色白了几分。她扶着石桌在李瑞清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低声:“为什么”

李瑞清道:“你知道我是剑影阁少阁主,稍稍打听一番就可以知道,我已经成亲了。”

“但是”胡乐岚低声,“这是陛下的圣旨。”

李瑞清冷笑:“圣旨又如何?与我何干?”

要是别人听见李瑞清的这句话,或许只会觉得他猖狂,但胡乐岚知道李瑞清的底细,也知道他这句话不是妄言。

他真的有这个本事,他也是真的能抗旨不尊。

“左相大人。”但胡乐岚还是想要劝说他,毕竟抗旨这件事,不是小事,“这件事,还请你多多思量,莫要冒犯皇威。”

“我说过,我有妻子,不会娶你。”李瑞清颇为不耐,“看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我没有当堂驳回,如今你自己驳回这一件事,应当不会太难。”

胡乐岚脸色苍白如纸:“我只是小小民女,实在不敢违背陛下旨意”

“你违背也不会有事。”李瑞清道,“我会保你。”

胡乐岚脸色更白了,她道:“是谁?谁是你的妻子?”

她想,她喜欢了左相三年,从未听说过他身旁有过女人,只除了她。

她?胡乐岚瞪大了眼睛。

是了,只有她!

李瑞清的回答,验证了她的观点:“南朝国君,赵向零。”

胡乐岚的脸白的没了人色。

她低声:“她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妻子,左相大人,您不要再自欺欺人,这件事分明就是”

“我说过,我在剑影阁已经办下婚礼,信不信由你。”李瑞清起身,“所以,我不可能再做这样荒唐的事情,也不会迎你进门。”

胡乐岚跟着起身,痛色道:“左相大人,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救命”

“欠你的情,这三年我还了不少。”李瑞清道,“可以说,我的命或许也没有这么值钱。若你执意要我用左相之妻这个位置来奉还救命之恩”

取下属木腰间宝剑,李瑞清递给胡乐岚:“命在这里,你取走便是。”

剑尖闪着微光,诉说它绝对不仅仅只是看上去锋利而已。

胡乐岚没有接过,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杀你”

“那你也应该清楚,我不可能会娶你。”李瑞清的话没有半点婉转,更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他知道,他半点不能松口,否则就是更大的祸害。

“你明明就不讨厌我,为何不能试一试,或许你会觉得我其实也很好。”胡乐岚几近哀求。她一对水眸看向李瑞清,欲哭不哭。

李瑞清却很是平静:“我不讨厌你,也觉得你很好,但我不想娶你。以前不会想,现在也不会想,以后更不会。”

“你可以退婚,这是我给你唯一的选择。如果等到我亲自动手,你知道,你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一个被退婚的女子,尤其退婚者还是左相,传出去,以后还有谁敢娶她?

“笑柄?”胡乐岚苦笑,“笑柄又如何?左相,你当真宁死也不肯娶我?”

李瑞清没有回答,只是将剑往她手中递了递。

胡乐岚心中一横,竟然夺走李瑞清手中的宝剑,抵在他胸口问他:“李澈,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宁可死,宁可违背圣旨,也不愿意娶我!”

李瑞清淡淡道:“是。”

他并未躲闪,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似乎那剑指着人不是他,又或者他笃定胡乐岚不会动手。

“你!”胡乐岚想要将剑推进,却只稍稍在衣服上刺出一道褶皱,甚至没能划破衣服,她的手就颤抖起来,再也挪不动半分。

‘哐当’一声,宝剑落地,胡乐岚将剑丢在地上,哭着跑远了。

属木忙上前,将剑拾起:“主子。”

李瑞清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件事多有蹊跷。”李瑞清道,“我忽然觉得,那圣旨未必是向零亲笔。只是哪里古怪,尚且说不上来。”

第二百零五章 挖到相府内墙即可(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五章挖到相府内墙即可属木眼睛微微一亮:“我就说,陛下怎么会不要主子。”

“莫要高兴的太早。”李瑞清锁紧眉头,“恐怕胡乐岚不会轻易放手。”

卫尉更不会。

“这有何?”属木凑近李瑞清,笑道:“主子,只要陛下不这样想,不就够了?”

李瑞清转头,低声:“胡言乱语。”

他不待属木,径直离开胡府。

赵向零怎么想,他怎么知道?圣旨尚有古怪,可是不是她的手笔谁不清楚?

莫不是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人能模仿她的字迹不成?

想到这里,李瑞清愈发气了。

他想,明天他不要去上朝了,他才不要看见赵向零!

李瑞清这样的想法,不止生过一回。然而每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着官服立在金銮殿上,感觉到周围瞧着他打量的目光,李瑞清坦然看着自己笏板上头的墨迹,并未关注其他。

事实上,他关注也没用,别人不可能因为他的情绪而生出另外的想法。

既如此,何必在乎?

时辰将至,青瓷先出,她立在殿前,怀中抱着数本圣旨,高声道:“陛下圣体不适,故由我代念今日奏章。”

无大事,只是些繁琐小事,也确实不需要她上朝。

李瑞清听着青瓷声音在殿上回旋,稍垂眸,眸光不定。赵向零,她究竟是不适,还是单纯不想见到自己?

想来是后者偏多罢?

前朝,李瑞清心情复杂,宫中,赵向零负手看着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却很平静。

她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过,她也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大红色曳地长裙,上头绣着金红色牡丹,朵朵半开,从容娇艳。她稍抬手,伸出十根纤细白嫩的手指。

飞鸟受惊,高声唱了两句,又迅速飞走。

一道黑影落地大拜,沉声道:“陛下。”

赵向零抬眼,缓缓张口:“让你办下的事情,如何?”

水三起身:“人已经安排下,没有被发现。”

“很好。”赵向零右手食指拂过鬓发,将头上缠丝鸾鸟簪摆正,“等他们完成交易后,他将解药交出来,就杀了他。”

水三仍旧低头,未有半点反应:“是,陛下。”

于他而言,只需完成赵向零的命令便好。

“退下罢。”赵向零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然而水三还没有转过身,又听得赵向零道:“回来。”

“陛下?”

“去看看,司业同陈四姑娘的婚礼准备得如何。”赵向零道,后头半句话却说得有些艰难,“顺便,还有左相。”

水三这才抬眸瞧她一眼,知道后半句话才是主要目的。

心中了然,水三什么也没有说,只点点头便离开此处。

瞧着他远去,赵向零抬头望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撑不住才耷拉下眼皮。

弯身,手撑在地上,赵向零扶着坐在台阶上,目光淡然瞧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

身后宫墙之上,有人撑一条腿斜坐在墙头,瞧着她在太阳下的大红色背影,也盯了许久。

良久,他才轻轻叹息。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以为她身体不适。如今看来,果真只是不想见到自己而已。

站起身,将染在身上的灰尘拂去,李瑞清再看那背影一眼,转头离开,没有回头再看。

若他回头,就能瞧见之前还端坐在台阶之上的红衣,不知何时倾身覆在滚烫地面,早已没了意识。

不久,传来宫女高呼:“陛下!陛下!”

“太医,快去叫太医!”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青瓷守在她旁边,见她醒来立刻递过热水。

她轻声道:“陛下,您本就受了寒气,前儿还没退烧,怎么又跑到外头去晒日头?”

赵向零端过茶盏,抿了一口,笑道:“无碍。”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青瓷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放到一旁,又道:“陛下,不是奴婢多事,您这样折腾自己,又是何必?”

让宫女服侍自己重新睡下,赵向零没有回答青瓷的话。

又是何必?她也想问问自己又是何必。

她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再旁人眼中不过是矫情,但她能如何?

无端撤回圣旨?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开了这样的一个先例,日后圣旨的威信何在?她的话还需不需要听?

她可以任性,但仅限于她的皇宫,说到底,皇宫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一亩三分地。

南国,不是。她不能就南国之事为所欲为。

“你下去罢。”赵向零闭目,“朕想一个人处一会。”

青瓷见她实在不愿意多话,只得替她将床幔拉好,带领所有人退了下去。

听见门合拢的声音,赵向零才睁开眼睛。

她坐起身,踏鞋蹲在桌边,用力掰开一块地板,底下竟是个黑洞。

握拳在旁边轻敲两声,赵向零坐在地上,等人上来。

出来的人是水二。

他抱剑,身上染了不少泥土,显得有些狼狈。

但神色还是如往常一般清冷:“陛下。”

“嗯。”赵向零道,“事情办得如何?”

水二退后两步,确定自己抖掉身上的泥土不会波及赵向零,才轻轻拍干净自己衣袖:“正在改道。陛下料的不错,王尧身边的那个人果然就是王府那些地道的挖掘者,众人唤他作王铁铲。”

赵向零对他的名字并不感兴趣:“他心甘情愿替皇宫改道?”

水二摇头:“自然不会。不过我们掳了他家里上下十五口人,由不得他愿不愿意。”

赵向零点头,没有说此事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盯着他,不许他耍什么花样。”

“陛下,按照您的吩咐,这回密道他只负责挖,咱们的人带他进入甬道,他并不知道具体位置在何处。”

水二站近两步,又道:“且布置机关的也是您的人,外人断不可知晓进入方式。”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赵向零道,“不过现下还有件事要加紧。”

“何事?”

赵向零眯眼:“帮我挖一条通道,通到左相府去。”

水二猛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何处?”

“左相府。”赵向零道,“他府下暗道不少,挖的时候小心点,就只进入内墙即可。”

可水二看她的样子,分明是在说‘挖的时候大胆点,挖到左相床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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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挖到相府内墙即可(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六章挖到相府内墙即可“那”水二小心试探,“那就让他瞧瞧哪里可以动手?”

赵向零眸光微闪:“动作要快,最好今日能完成。”

水二会意,拜道:“属下定不负使命。”

赵向零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从空口跳下,水二自己将头顶石板盖好,不留一丝缝隙。

站起身,赵向零眼前稍黑,觉得脑袋有些沉。

将地道挖到左相府,完全是她临时起意。

虽说她同意了这门亲事,但这不意味着她真的能忍受李瑞清同别人同床共枕。

事实上,在她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完以后,她定要取消这场荒唐至极的婚姻。

但万一她没成功

那她就去劫亲!

这个念头刚出,赵向零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劫亲?她堂堂皇帝去抢自己赐下的亲,怕不是要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

赵向零重新摸回床倒下,觉得自己头愈发沉了。

一睡,睡到天色微微有些发白。

听到窗外动静,赵向零起身,命青瓷去将门打开。

水二拎着个背铲子的人走了进来。

摒退众宫女,赵向零道:“事情办妥了?”

水二点头:“陛下可亲自查探。”

之所以会将王尧身边的这个匠人捉来,就是看中了他的速度。不然能挖隧道的人千千万,为何她独独要召来这一个?

赵向零想了想,方道:“你们都退下去。”

“是。”水二推着那人,将一张舆图悄无声息送到了赵向零手中。

这是如今新的地宫图,等自己将宫中侍卫布局再调换一遍,赵瞬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自由出入皇宫。

捏着手中舆图,赵向零瞧外头天色将白,忽有了个决定。

今日休沐,李瑞清不早朝的日子总不愿早起,这个时候他应当还在睡。

在睡啊?赵向零心里有些痒。

她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瑞清了。要不然就悄无声息地去一趟?

掀开地板,赵向零觉得,自己有必要看看水二造的地宫如何。

这可关系到自己的安全,半点马虎不得。

===

然而李瑞清今日并未睡晚。

事实上,他在左相府中向来早起。让他睡晚的理由向来只有一个:赵向零在他身边。

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在左相府,李瑞清甚至不想碰床。

练过剑后,他命人打水,径直去了屋后湢室。

洗到半中。他听得外头似乎有动静。

听上去,似乎像是有人在搬动他的椅子。

李瑞清拧眉。

他洗浴之时,从来不喜有人贸然打扰,更别说进他的屋子。

况且他没有听见门响,说明来者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

瞧着外头天还没有大亮,算着时辰大约才刚卯时,李瑞清皱眉,披件衣服,赤脚湿发走了出去。

更叫他觉得惊奇的是,外头没有人。然而拖凳子的声音还在响。

他低头,寻着声源处正好是他脚下的一块砖。

有什么东西正尽力从下头顶起来,不过因为他站在上头,压得下头那东西顶不上来。

莫不是老鼠?想着,李瑞清退后了一步。

恰巧逢着下头那东西发力,‘轰’地一声将砖块顶开,抛在了一旁。

一个乌黑的脑袋窜了上来,两只手往地上一搭,将头摆了上去。

“累死朕了。”她道。

赵向零趴在自己胳膊上,决定就地歇一会。

天知道她走了有多久。她可是一个还没康复的病人,走了搞不好有几里路,还撬了半天这块砖。

明儿她就去骂水三一顿。既然挖了下头的隧道,也不知道将砖替她撬开,害得她撑了半日,手都酸了。

蹲在地上,李瑞清瞧着她就露出一个脑袋,趴在地上眯眼乐呵呵的,忍不住开口:“笑什么?”

赵向零瞪大了眼睛,慢慢转头,瞧见李瑞清就披着件外衣蹲身看着她,大半个脖子和锁骨都露在外头,默默咽了口唾沫,一不留神手没搭住地砖,‘咚’的一声摔了下去。

李瑞清瞧见那个黑漆漆的脑袋瞬间不见,不知应该是笑还是担心,探头去望,瞧见赵向零摔得四仰八叉毫无皇帝风范,想了想,还是笑出了声。

赵向零重新爬了上来。

她搭在地上,仍旧扒着地砖,抬头看着李瑞清,忽然道:“你,站好。”

李瑞清不明所以,却依言站正。

赵向零眯眼,觉得这一趟摔得值了。

李瑞清仍旧不解:“站着作甚?”

赵向零挑眉,让他自己看。

李瑞清低头,方想起自己之前出来查探情况,只着一件外衣。如今头发泅湿后背,底下又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依照赵向零的角度,自己同没穿也没有什么区别。

难怪这家伙半天都不愿意从洞里爬出来,怪道是在窥视自己!

从旁拾起之前赵向零丢开的地砖,李瑞清按住她的头,将地砖盖在她头顶,严严实实一道缝也不留的封了回去。

赵向零最后瞧见的,就是李瑞清微红的指尖和微红的耳根。

有必要么?赵向零一边继续努力推开地砖,一边叨念。他还有什么地方自己没有瞧见过?

真是岂有此理,假正经,假严肃,假清高,假君子!

等她好不容易再次推开地砖,李瑞清已经穿戴整齐,就连头发也被绞得半干,乌黑地散在背后。

“李瑞清。”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赵向零便也不打算偷偷来一趟就跑。

李瑞清背对着她,浅声道:“陛下何故来此,臣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生分的语气,生分的台词。

赵向零却不生气,伸出一根手指:“我刚刚掉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破了,瑞清替我处理?”

她眨眨眼,笃定李瑞清会转头。

李瑞清瞥一眼,瞧见赵向零食指上的确有一道伤口,大概头发丝那样宽,流出针尖一样多的血。

确实划破了,没骗他。尽管等他拿个药过来,伤口就应该已经好的看不见了。

“陛下自己擦擦,不用臣上药。”

赵向零见此计不通,将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呀,瑞清,我好像又在发烧,头好晕,要昏倒了。”

李瑞清这回连头都没回:“陛下宫中能人极多,王御医的医术就很好,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回宫,早些吃药。”

赵向零觉得,这话像是在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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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挖到相府内墙即可(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七章挖到相府内墙即可然而并没有证据证明他说的话有问题。

赵向零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扑在桌上。反正已经够无赖了,不妨无赖到底。

瞧着她的样子,李瑞清半点办法也无。他想了想,干脆不待在屋中,提脚准备出门。

还未曾走出去,就听得‘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李瑞清脚步一顿,提醒自己不要中赵向零的计谋。要是他回头,大抵就要进了她的圈套。

于是李瑞清再往前走了两步。

他想到方才看赵向零的脸色确实算不得太好,可能真的稍有不适,就算她装死,这样贸然离开也实在不妥。

而且,万一她不是装的,屋中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进来。

权衡之下,李瑞清还是走了回来。

果然,赵向零歪在地上,紧抿双唇,人事不知。

瞧她的样子,多半不是装的。

快走两步,李瑞清将她打横抱起来,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脉搏,不禁拧紧了眉。

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跑这么远,刨这么久的坑?

李瑞清叹,唤来属木让他去抓药,自己拧了块帕子搭在赵向零头顶,瞧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她活该,又不忍心,说她可怜,又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幺蛾子。

李瑞清觉得,他当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无。

办法归没有办法,等赵向零醒来的时候,李瑞清立刻冷着脸,将手上拧着的帕子丢回铜盆里去。

揉揉眼,赵向零坐起身,看着李瑞清面上强装的冷清,板起了脸:“李爱卿。”

“臣在。”李瑞清扫她一眼,答道。

“为何朕会在这里?”

赵向零指了指她身下的床板。

李瑞清答:“陛下心中不清楚?”

“那”赵向零指了指地上,“你为何在那里?”

“臣不在此处,应当在何处?”李瑞清反驳她道。

赵向零眯眼,笑着往里头挪了挪,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这里,你的。”

“臣不敢。”李瑞清哼道,“毕竟陛下一旨下来,臣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他话才说完,脸就被赵向零揪起,扯得生疼。

“李瑞清,给朕听好了,那圣旨不是朕写的!”赵向零掀开被子跳下床来,站在地上瞪着他。

“是么?”李瑞清道,“那是猪写的?”

赵向零一愣。她错了,她应该说那圣旨不是自己传的。

再一想,她明白,李瑞清分明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怕是早就知道,那圣旨是先前的那张。

好他个李瑞清,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来刁难自己。

真是,心眼坏透了!

想着,她手上加了几分力度,将李瑞清的脸微微掐得有些红。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生我的气。”赵向零闷闷不乐。

李瑞清由着她掐着自己的脸,无奈看着她:“你莫不是希望我欣喜?”

当然不希望。可他也不至于将气往自己身上撒。

赵向零想了想,松开掐着李瑞清的手。他的脸上赫然出现两根手指印,在雪白皮肤上很是显眼。

瞬间,赵向零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委屈了。

毕竟所有的委屈,都从李瑞清脸上报复了回来。

“高兴了?”李瑞清问她。

赵向零摇头:“不大高兴。你真的要奉旨成婚么?”

此言一出,李瑞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赵向零不急,只默默等着他的回答。

就在赵向零觉得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听见他悠悠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道:“不会。”

这个婚,他不会成。

赵向零似是放心,又似乎陷入了更大的忧心之中。她道:“只怕卫尉同赵瞬都不会放过你。”

卫尉得圣旨,可以当做令牌使用。他定会千方百计叫这门亲结成。而赵瞬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目前还不知晓。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来便来吧。”李瑞清道,“难不成还怕他们?”

大风大浪,这些年也见得不少,他真正不想做的事情,还没有人能逼他。

瞧着他的模样,赵向零失笑:“你倒是信心满满。”

李瑞清不置可否:“陛下觉得是,便是罢。”

说话间,属木在外头敲了敲窗,低声道:“主子,有您的信件。”

“拿进来。”李瑞清并没有回避赵向零,让属木直接进来。

属木进来,一眼望见赵向零,轻咳两声,给李瑞清打眼色。

赵向零一看,就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快步上前,一掌劈向属木左手,待他习惯性往后缩的时候,从他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她拿着扬了扬,笑道:“信在我手里,你可以退下了。”

属木望着李瑞清,欲言又止,却迫于赵向零的威胁,默默退了下去。

“瑞清,不介意我瞧一眼?”赵向零举着手,已经拆开了信封。她哪里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看罢。”李瑞清叹道。

刚从属木夺过信笺的时候,赵向零就注意到这信封用的是京城女眷喜欢的梅花烙,上头浅印梅花,显得秀气又端庄。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封信是谁给李瑞清的。

多半是昨儿赐婚的胡乐岚。

“左相大人。”赵向零清清嗓子,念道,“昨日一别”

她念了半句,咔咔将那张信纸连同信封全都撕成了碎片。

赵向零原本打算往地上扔,又觉得不妥,干脆全都丢进之前李瑞清用来给她敷脑袋的铜盆里。

看着墨迹被水晕开,再也不可能看到上头写的是什么,赵向零才拍拍手坐了下来。

她道:“我念完了,你也听完了。”

李瑞清无奈:“你好歹也该看完她说了什么。”

“不看。”赵向零拧眉,“你昨儿去见了她?”

想到这件事,赵向零觉得有些不愉快。

这感觉,就像是自家白菜偷偷去看了别家的猪。

“是。”李瑞清并不否认。

“你去寻她做什么。”

赵向零不觉得李瑞清会无事去寻一个闺中姑娘。

“退婚。”李瑞清回答的爽快。

退婚啊。赵向零原本的不爽快一扫而尽。她稍弯唇角,觉得这件事倒是为数不多叫她高兴的一件事。

“她怎么说?”赵向零问。

李瑞清答:“她不同意。”

第二百零八章 子失涵急坏燥北词(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零八章子失涵急坏燥北词胡乐岚不同意退婚,完全在赵向零的意料之中。

要是她同意,赵向零才真的要怀疑她的动机。

赵向零没有忘记半年前胡乐岚瞧着李瑞清的眼神,她半点都不陌生那样的眼神,那分明就是喜欢。

“这件事可由不得她同不同意。”赵向零道。

虽说圣旨有误,但是瑞清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莫非陛下还想要勒令她退婚不成?”李瑞清瞥赵向零一眼,眸中分明有责怪之意。

要不是曾经赵向零写过这样一道圣旨,青花和赵瞬又哪里有这样的空子可以钻?

望着他的眼神,赵向零自知理亏,默默将头歪到一旁,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反正婚是不能结的。”赵向零道,“朕不同意。”

李瑞清笑:“但那圣旨上盖着的可是陛下您的皇印。”

赵向零愈发没有话说了。

李瑞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什么都不清楚。”赵向零道,“你若是再问我,我就”

话未说完,属木又敲响了窗子。

赵向零拧眉看向他,很不高兴。莫不是那胡乐岚又送了一封信过来?

那可真是太让人不悦了。

看破她的心思,李瑞清摇头:“向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

像你一样,一件事揪着不放,还敢厚颜无耻地挖个洞通到自己屋下来。

侧头瞧见地上开着的那个洞,李瑞清眉眼稍弯,抿唇维持面上清冷。

“像我怎么了?”赵向零哼道,“属木,进来。”

属木便踱步走入,不曾抬头:“主子,陛下,陈主事求见。”

陈主事?

这才卯时,他跑到左相府来做什么?

看一眼外头窗纸还微微带着灰,赵向零不解,莫不是他筹备子涵的婚事筹备得昏了头?才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找李瑞清。

“寻我何事。”李瑞清站起身,倒想得比赵向零更深一层。

“陈主事说,此事很急,须得当面和你说。”属木压低声音,“似乎是同陈四姑娘有关。”

子涵?赵向零心中了然,除了子涵,大概也没有事情会让陈北词这样紧张。

“去看看罢。”赵向零起身,对李瑞清说道,“看看又是什么事情,叫陈二少爷这样慌张。”

她没有太急,因为陈北词对陈子涵的重视程度太过夸张。没准他这次来找李瑞清,就是因为婚礼上头的婚服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当日天气与预想稍有偏离。

总之,因为各种小事,陈北词也不是没有急过。

“嗯。”李瑞清却锁紧眉头,看上去颇有几分凝重。

他素来想事情会多想一步,赵向零也不见怪。

然而,她没有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

她同李瑞清一齐去了大堂,在那里看见了一袭紫衣的陈北词。

堂上,陈北词眸中血丝遍布,几乎将整个眼睛染成了红色。

赵向零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心下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见到李瑞清,陈北词奔了过来,瞧见赵向零先是淡淡行了一礼,道:“陛下。”

说完,不等赵向零说话,他看向李瑞清,沉声道:“不好了,李兄,子涵不见了!”

不见了?

赵向零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不见?什么时候?”

“应当是昨儿夜里。”陈北词道,“我今天起来去书房的时候,瞧见她院中不对,发现丫鬟小厮们全倒了!一个醒着的都没有!”

“你别急。”赵向零自己先急了起来,她知道陈子涵被掳走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陈北词为何这样慌张,“你好好说,我和瑞清都听着。”

陈北词点头,急急喝下一杯水稳定自己的情绪,又道:“子涵的贴身丫鬟丢了一个,其他的不是死就是晕,屋中很干净,她应当没有受伤。”

“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武器留在屋内。”李瑞清沉声,“或者说,有没有什么药香?”

“有。药香是有的。”陈北词道,“我让府上大夫瞧过,都说是迷香。想来是这样才无声无息地将子涵给掳走了。”

“没有一个人瞧见?”李瑞清又问。

“哪能有。”陈北词痛色,“我挨个儿的问过来,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劫人者躲过了所有的侍从。

陈府好歹也是京城世家,势力不容小觑,能这样轻易从陈府将府中小姐劫出去,若说没有内鬼,谁都不信。

赵向零想起了一个人,遂问道:“昨夜,陈北诀在哪里?”

陈北词一愣,继而明白问题究竟处在何处。

他就说,陈子涵怎么可能这样轻轻松松就被人掳走。

自从家中发生那档子事以后,他就派了不少人保护陈子涵的安全。散势想要掳走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如果动手的人是陈北诀,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是陈家大公子,自己有的势力他全都有,再加上他背靠赵瞬,更是方便得很。

他想要劫走陈子涵,绝对有希望。

也只有他,才有这个可能性。

“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陈北词忿忿道,转头就要去寻陈北诀。

瞧他的样子,多半见到他就要和他打起来。

“等等。”赵向零唤住了他,“陈北词,你不能去!”

他这一去,陈子涵日后在京城要怎么过活?

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走失了一夜,别说名声,就连清白也会被拎出来毁了又毁。

李瑞清显然也同意赵向零的观点。

他拉住陈北词:“北词,你先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陈北词甩开他的手,“那是我妹妹!她现在安危不明,在外头消失了整整一夜!”

猩红着眼,陈北词道:“她多在外头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陈北诀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只禽兽,你们不是不知道!”

陈北诀,是能对自己的庶妹下手的人。

既然庶妹碰得,嫡妹又如何碰不得?

想到这里,陈北词只觉得自己要疯。

“我知道。”李瑞清道,“所以这件事,你应该先告诉孙无念。”

“告诉他做什么?”陈北词见李瑞清再度扯住他,终究忍不住发怒道,“告诉他,就能寻到子涵了么!”

李瑞清道:“他如今是四姑娘的未婚夫,就算事情闹大了,他只要够镇定,事情就能平息得下来。”

第二百零九章 失子涵急坏躁北词(二)

李瑞清提醒了陈北词。

尽快将陈子涵救回来是当务之急,但既然陈北诀会对陈子涵下手,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对策。

不管怎样,将这件事的伤害降到最低,也是片刻都不能耽误的。

“此事就劳烦你了。”陈北词平静下来,“至于孙无念究竟怎么看”

他垂眸,艰难道:“若他觉得此事荒唐,只望他看在与子涵同窗数载,回护她这一回,我陈家自会和他解除婚约。”

陈子涵在外一夜,本就于情理不合。要是孙无念因此嫌弃陈子涵,陈北词觉得自己也没法要他谅解。

“放心好了,事情不会到这个地步。”李瑞清道,“让火语去将孙无念请来,我们再行商议。”

赵向零在旁听着,不觉担忧。她知道陈北诀的德行,也知道他究竟能做出这什么事情。

退到窗边,她唤来水三,命他将潜伏在赵瞬身边的人调动出来,时刻监视他的动向。

陈北诀绝不会是一个人劫走陈子涵,其中定有赵瞬的手笔。

所以盯紧赵瞬,定能得到陈子涵的消息。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火语同孙无念才到了府上。

看见孙无念,陈北词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李瑞清看了赵向零一眼,后者会意,开口道:“无念,子涵失踪了。”

孙无念稍张开眸子,拧眉:“失踪?”

“是。”赵向零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今晨北词发现的,我们怀疑是陈北诀动的手。”

陈北诀?

他的事情,是孙无念同陈北词两人共同处理,对于陈北诀这个人,孙无念再清楚不过他私下究竟做了多少龌龊事。

所以提到这个名字,孙无念面色稍僵,看向赵向零满是不可思议:“你们不去找她回来?坐在这里干甚?”

他站起身,转头望向陈北词。

后者的眼睛宣红,衣服上也诸多褶皱,显然已经忙了很久。

“找不到人么?”孙无念问道。

“我找了几个时辰。”陈北词道,“下头人已经将陈北诀所有的房产都翻过一遍。没有,全都没有。”

他捂脸,几近崩溃。

“这件事我还没有和父亲说,要是说了,我怕他受不了。”

“这些年,他身体一直不好,受不得气,要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李瑞清上前两步,将手搭在陈北词肩上,用力掐了掐:“北词,你冷静,陈四姑娘现在还不会有事。”

“我一定会让她平安回来。”赵向零认真道。

陈北词望他二人一眼,拱手:“若能渡过此劫,我陈北词愿肝脑涂地,以报此恩。”

孙无念笑,走过来道:“这样客气作甚么?这里的人要你肝脑作甚?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商量如何救她出来。”

他面上轻松,但心下的压力不比在场任何人少。

要知道,陈子涵出事他也有着逃不脱的责任,要是被孙家那些老古董知道了,他将要面临的压力就不仅仅是‘失踪’二字这样简单。

众人各有众人的心思,属木很快将李瑞清要的情报找来。

顾不得拘礼,众人团坐下,俯身去看铺在地上的舆图。

李瑞清指着上头的几个圈道:“这三个地方,是赵瞬布下的,每个大约都有百来人,陈子涵应当在这三个地方。”

“我带人”

陈北词的话还没说完,李瑞清打断他:“你带人,然后他转移?”

陈北词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向零。”李瑞清道,“你现在回宫,让火语同你在宫中闹一闹,借遇刺由头,封锁京城里大小要道。”

“好。”赵向零点头。

这件事确实交给她再合适不过。有谁能比皇上更快封锁街区?

“禁卫军出动后,赵瞬一定会有动作。”李瑞清道,指着舆图上几点,“我们三个想办法潜入这三个地点,寻出陈子涵所在地。”

“只是,潜入哪里有那么容易。”孙无念叹。

他知道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李瑞清潜入进去易如反掌,他和陈北词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你们拿着这个。”李瑞清将两块令牌分别给了孙无念和陈北词,“到时候有人接应你们,拿这个给他瞧,按照他说的做。”

赵瞬利用李瑞清替他成事,李瑞清又如何会放过他?如今赵瞬手下的势力千疮百孔,究竟有多少是李瑞清的人,恐怕他半点也不知道。

不过,赵瞬同李瑞清的关系,只有赵向零知道的清楚,陈北词稍有所闻,而孙无念,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望着自己手中的令牌,讶异不止。

照李瑞清这样说,所有的事情都简单了不止一点。

“我们潜进去,若是找到人将如何,没有找到将如何?”陈北词问道。

李瑞清道:“先不要打草惊蛇,若寻到人,就留在附近,等人接应。赵瞬地道甚多,在我们之中有人找到陈四姑娘前,不得离开。”

否则要是被人发现,他们就将前功尽弃。

陈北词和孙无念都明白这点,点头应道:“好。”

赵向零起身:“此事不可耽搁,咱们现在就”

“慢着。”李瑞清拉住她,示意她别急着走,“还有些事情,须得交代清楚。”

“此事不单单关系陈四姑娘一人,更关系陈孙两家名誉。”李瑞清道,“所以,我们最好隐蔽行动,不让赵瞬将这件事闹出来。”

“你们寻到四姑娘后,待在原处不要离开。依照陈北诀的性子未必会听赵瞬的话,我怕他会乘着赵瞬注意被向零转移后对四姑娘下手。”

闻言,陈北词捏紧了拳。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一点。

李瑞清道:“若你们二人其中一人寻到四姑娘,不要贸然带她走,不过要是陈北诀提前动手,就发信号给我,软得不成,那就硬攻。”

逼不得已非得撕破脸,那也顾不得太多了。

有这句话,陈北词脸上才有所松动。他怕就怕李瑞清顾及大局,要牺牲掉陈子涵。

虽说此举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哪怕赔上整个陈家的名誉,陈北词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会出什么事。

“最后一点。”李瑞清转头,看向赵向零,“向零,所有士兵倾巢而出,宫中防卫就相对薄弱,你要小心。”

第二百一十章 慧瑞清布局救陈女(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章慧瑞清布局救陈女赵瞬的目标,原本就是赵向零。

陈子涵只是附带用来对付她的棋子。

“我知道。”赵向零答,“放心好了,他还动不了我。”

“嗯。”李瑞清仍旧有些放心不下,让火语送赵向零回宫,替她完成这一出,并且在宫中保护她的安全。

而李瑞清三人踏上前往三处宅院的暗道,亲寻陈子涵的下落。

毕竟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再多人认识身处深闺的陈子涵,仅仅凭借画像,并不可靠。

===

而陈子涵在醒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并不属于她床的帷幔。

坐起身,她唤道:“佩兰?”

没有人应她。

抬起手,陈子涵发觉自己的胳膊酸软,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再望向外头,她几乎确定,她并不在陈府。

府上没有这样格局的屋子,她被人劫出来了。

想明白这点,陈子涵低头,瞧见自己衣冠完好,并没有太糟糕,才轻轻松了口气。

踏鞋起身,她站起来打量这间屋子。

摆设不俗,不是寻常人家。

想到这里,陈子涵嘲笑自己,寻常人家也没那个本事将自己掳走,说不是寻常人家,岂不是废话?

稍观察屋内摆设,陈子涵没有发现一个同屋子主人身份有关的物件,只得作罢,静静坐在屋中黄木凳子上,等着人过来。

总会有人来看她的,那个时候再动作不迟。

果然,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门从外头被人推开,进来几个人。

为首一袭青衣,眸光清澈,只是看向陈子涵的眼底没有情绪。

身后一个黑衣女子,身材瘦小,眼里却满是愤恨,直楞楞瞪着陈子涵,叫后者浑身不舒服。

另外一人,陈子涵认得。

她的大哥,陈北诀。

陈北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叫她觉得似乎自己没有穿衣,不禁愈发觉得不舒服。

“陈北诀。”陈子涵漠然道,“果然是你。”

有谁能悄无声息的掳她出来,除了他这位好大哥,也没有别人。

“才醒就想到我?”陈北诀笑眯眯道,“真叫我感到荣幸。”

陈子涵瞧着他同自己假惺惺的客套,转头看向了另一个人。

虽然她没有见过,但她可以肯定,面前这个青衣男子就是赵瞬。

“你想用我威胁哥哥同陛下,是不可能的事情。”陈子涵对他道,“自古官家重权,我被你们劫来一夜,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是一颗棋子。你不过是白费功夫。”

被认出身份,赵瞬也不觉得意外。他扯了个凳子坐下,看着陈子涵笑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是陈家陈四姑娘,是不会没有利用价值的。”

陈子涵不置可否,没有再说话。

“你猜猜,你哥哥同赵向零会怎么寻你。”赵瞬笑,挑起陈子涵的脸,叹道,“还真是个美人儿。”

陈子涵撇头,甩开他的手:“放尊重些。”

赵瞬笑,掐住她的颈脖,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有什么?尊重?你配?”

“不配?”陈子涵笑,“你尽可以试试,你要的是个活人,若我死了,想毕你的计划一样也别想达到。”

她一旦死在这里,赵瞬即使有再多的法子,也解释不清,脱不开干系。

“死?”赵瞬笑,“你以为死说说就能办得到?”

想要在他的地盘上死,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陈子涵笑:“我有。在你来之前,我从簪子上咬下半朵金花,现在它就压在我舌根下,你若逼急了我,我也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赵瞬的眼睛挪向陈子涵头顶的簪子,果然少了半朵,陈子涵没有骗他。

要是让她在这里吞金自杀,确实他没有好果子吃。

赵瞬放开手,鼓掌笑道:“好,好。早就听闻陈家四女有惊世之才,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放开手,陈子涵的脖子上已经勒红了一片。

她满不在意地揉了揉,冷笑:“彼此彼此,我不过比你更不要命而已。”

二者交锋,陈子涵险险占了上风。

“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赵瞬被威胁,面上不悦,站起身,对陈北诀道,“看好你的妹妹,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陈北诀笑:“放心,一根头发也不会少。”

他一定,会好好对他的这个妹妹。

赵瞬带着黑衣女人离开,屋中便只剩了陈子涵同陈北诀两个人。

没了外人,陈北诀脸一变,命人将门合上,伸手去摸陈子涵的脸:“我的好妹妹,你怎么性子这样烈,我都没有发现。”

躲开他的手,陈子涵怒道:“你再动手动脚,信不信等我回去以后,让哥哥挑断你的手筋?”

“呦。”陈北诀不怒反笑,“怎么,当了几日韩兹,学会陛下那套威胁人的法子了?”

韩兹。陈子涵瞳孔微缩,他竟然知道这件事。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说话?还是觉得我说的不对?”陈北诀看着她仍旧是笑,“难不成还要我指出你对皇上的那些龌龊想法,你才肯开口?”

“你!”陈子涵大惊,“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陈北诀笑,“我说什么,你不是清楚得很?”

“胡言乱语。”陈子涵道。

“那你也用不着这样气急败坏。”陈北诀笑,倾身问她,“怎么,心里有鬼,不肯承认?”

陈子涵面色有些发白,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明白在她身边多少年的同窗,朋友,对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龌龊心思?”

陈北诀看着陈子涵愈发白下去的脸,笑道:“陈子涵,你也有今天。”

陈子涵盯着他半晌,才定定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在说什么,但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也没有人会信你。”

“那如果我告诉皇上呢?”陈北诀笑,“如果我告诉她,依照她的性子,她会怎么想你?她会怎么度量你和她之间的感情?”

“你无耻!”陈子涵失声,“你何必这样无中生有,你何必”

她说不下去了。

陈北诀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将其展开,抖在她面前。

“证据。”他脸上出现了一丝得逞的笑。

“陈子涵,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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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调虎离山向零遇险(一)

那雪白一方锦帕上,赫然绣着的是一个‘零’。

代表的是虚无,代表的是当朝皇帝的名讳,代表的是陈子涵昭然若揭的心意。

陈子涵再无争辩之理,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

“妹妹。”陈北诀笑,将帕子扔进她怀里,“你说说,这是不是出自你手?”

陈子涵没有说话,只是将唇抿得发白。

“要是这东西落在皇上手里。”陈北诀笑,“你说,她会怎么想?”

“卑鄙。”陈子涵苍白面色道。

“卑鄙?”陈北诀道,“哪里比得上京城第一才女你?”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陈子涵盯着他手上的帕子,低声道。

“老老实实听我的。”陈北诀凑近她,“服从我,满足我,我高兴了,自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她。”

陈子涵抿唇,没有说话。

“否则,我就让她知道这件事情,让她知道你究竟对她有着怎样的心思!”陈北诀威胁道。

陈子涵仰头看他一眼:“你究竟想要什么。说罢。”

陈北诀勾起她的脸,笑:“我想要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他低头,看了眼陈子涵紧紧扣住的衣襟。

纹饰讲究,剥下来应当更好。

陈子涵笑,站起声来,望着陈北诀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陈北诀一愣,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告诉你,最好别逼我。”陈子涵道,“我说过,如今死不过是我一个动作的事情,你也听见赵瞬方才说的话,要是我死了,你同样没有好日子过!”

“你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她……”

“那又如何?”陈子涵冷笑,“恐怕我为此委身于你,她才真的会生气。”

“况且,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我从来不以此事为耻辱,以后也不会!”

陈子涵道:“倒是你,陈家有何处对不起你?欺君联合赵瞬反贼,是为不忠,蒙骗父母,残害丫鬟庶妹,是为不孝,如今觊觎自己的妹妹,更是枉顾人伦!”

听她长篇大论说完,陈北诀只是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带着无尽的嘲讽:“妹妹?你是我哪门子的妹妹?”

“不是?”陈子涵哼道,“你自小长在我家,哪一样和我和哥哥不同?爹娘可对你哪里不同?甚至将长子身份给你,让你日后继承家中爵位。”

“闭嘴!”陈北诀满面愤怒,“哪里不同?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哥哥,你何曾真的当我是你哥哥?倒是陈北词,你同他多亲热?你们陈家哪里当过我是亲人!”

“你这人不知感恩。”陈子涵转头,不再看他,“我同你生疏,压根不是血脉原因,而是你自己性子偏激,觉得谁都对不起你。”

“我偏激?”陈北诀冷哼,“若你们待我稍稍好一点,我至于如此?”

陈子涵知道,和他没法说得通,干脆坐下,歪过脸不看他。

陈北诀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听得外头有人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就见外头有黑色浓烟滚滚而起,直往屋中扑来。

陈北诀脸色一变,径直起身离开,没有再管陈子涵。

他刚走,就有侍卫走进来,将门合拢,沉默走到陈子涵身边。

陈子涵发觉不对,忙站起身,却被人按下,压低声音道:“四姑娘,别动,是我。”

他稍稍抬起脸,陈子涵才看清楚此人样貌。

她讶异,失声道:“司业?”

孙无念对她露出一个笑脸:“正是我,你可还好?”

陈子涵露出个微笑:“我很好,多谢你来救我。”

“无妨。”孙无念道,“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待会左相大人会派人来接应。”

“嗯。”陈子涵点头,“陛下也来了?”

孙无念道:“陛下在宫中,替我们打掩护。待会等左相的人过来,你就跟着我们离开。”

“好。”陈子涵瞧见外头浓烟消散,知道这是孙无念为了进屋打得掩护,忙对他道:“想来待会陈北诀就会进来,你先寻个地方藏好,不要被他发现。”

孙无念想想,觉得这样尚好,况且他身上有左相的信号弹,再怎么样都不会出现问题。

环顾四周,他俯下身,钻进了床底,屏住呼吸,尽量往里头缩。

陈子涵将被单放下,稍稍掩住了床底。

果然,未到半刻钟,陈北诀就走了回来。

他望了眼陈子涵,啐道:“真是晦气,好好的马厩居然也会走水,可见流年不利。”

陈子涵冷笑:“只怕是你亏心事做的太多,才会造成这种晦气事。”

陈北诀瞥她一眼,冷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皇帝来救你了吧?”

闻言,陈子涵手掌一紧,冷笑:“呵呵。”

她坐在椅子上,瞧着陈北诀,冷声:“总而言之,我不想和你说话。”

说完这句,陈北诀望着她,淡淡道:“不想和我说话?也没这个必要,毕竟你的陛下如今可不好。”

“你在说什么?”陈子涵瞪大了眼睛。

陈北诀笑:“你怕是不知道赵瞬的计划,他原本想要抓的人就不是你,至始至终都是赵向零而已。”

“胡说!”陈子涵情绪激动道。

陈北诀仍旧是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赵瞬抓你做什么?”陈北诀道,“他想要弄死的人,不过只有一个赵向零。”

“现在她为了救你,在宫里上演一场捉刺客的好戏,如今刺客里头混入一个真刺客,谁知道应该怎么做?”

“毕竟陛下会提前给众人打好招呼,说这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子涵拧眉道。

“你明白,你再明白不过。”陈北诀道,“京中所有兵力都用来寻你,左相也已经潜入其他的地方,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安全,如今她在宫中,算得上是孤立无援。”

“皇上周边侍卫众多,岂容你们插手?”陈子涵喝到。

“当然可以。”陈北诀笑,“你别忘了,赵瞬身边还有一个曾经陛下最信任的女官,唤作青花。”

“有她,在宫中的许多事情都会容易许多。”

陈子涵面色一冷,心下慌张。

陈北诀说的没准是真的。皇上是真的有危险!

第二百一十二章 调虎离山向零遇险(二)

陈子涵脸色稍变,乱了分寸。

她高声道:“你们做了什么?”

床下,似乎隐约有动静传来。

陈北诀笑:“调虎离山,最简单的一计。”

陈子涵再无争辩之理,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

“妹妹。”陈北诀笑,将帕子扔进她怀里,“你说说,这是不是出自你手?”

陈子涵没有说话,只是将唇抿得发白。

“要是这东西落在皇上手里。”陈北诀笑,“你说,她会怎么想?”

“卑鄙。”陈子涵苍白面色道。

“卑鄙?”陈北诀道,“哪里比得上京城第一才女你?”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陈子涵盯着他手上的帕子,低声道。

“老老实实听我的。”陈北诀凑近她,“服从我,满足我,我高兴了,自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她。”

陈子涵抿唇,没有说话。

“否则,我就让她知道这件事情,让她知道你究竟对她有着怎样的心思!”陈北诀威胁道。

陈子涵仰头看他一眼:“你究竟想要什么。说罢。”

陈北诀勾起她的脸,笑:“我想要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他低头,看了眼陈子涵紧紧扣住的衣襟。

纹饰讲究,剥下来应当更好。

陈子涵笑,站起声来,望着陈北诀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陈北诀一愣,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告诉你,最好别逼我。”陈子涵道,“我说过,如今死不过是我一个动作的事情,你也听见赵瞬方才说的话,要是我死了,你同样没有好日子过!”

“你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她……”

“那又如何?”陈子涵冷笑,“恐怕我为此委身于你,她才真的会生气。”

“况且,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我从来不以此事为耻辱,以后也不会!”

陈子涵道:“倒是你,陈家有何处对不起你?欺君联合赵瞬反贼,是为不忠,蒙骗父母,残害丫鬟庶妹,是为不孝,如今觊觎自己的妹妹,更是枉顾人伦!”

听她长篇大论说完,陈北诀只是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带着无尽的嘲讽:“妹妹?你是我哪门子的妹妹?”

“不是?”陈子涵哼道,“你自小长在我家,哪一样和我和哥哥不同?爹娘可对你哪里不同?甚至将长子身份给你,让你日后继承家中爵位。”

“闭嘴!”陈北诀满面愤怒,“哪里不同?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哥哥,你何曾真的当我是你哥哥?倒是陈北词,你同他多亲热?你们陈家哪里当过我是亲人!”

“你这人不知感恩。”陈子涵转头,不再看他,“我同你生疏,压根不是血脉原因,而是你自己性子偏激,觉得谁都对不起你。”

“我偏激?”陈北诀冷哼,“若你们待我稍稍好一点,我至于如此?”

陈子涵知道,和他没法说得通,干脆坐下,歪过脸不看他。

陈北诀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听得外头有人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就见外头有黑色浓烟滚滚而起,直往屋中扑来。

陈北诀脸色一变,径直起身离开,没有再管陈子涵。

他刚走,就有侍卫走进来,将门合拢,沉默走到陈子涵身边。

陈子涵发觉不对,忙站起身,却被人按下,压低声音道:“四姑娘,别动,是我。”

他稍稍抬起脸,陈子涵才看清楚此人样貌。

她讶异,失声道:“司业?”

孙无念对她露出一个笑脸:“正是我,你可还好?”

陈子涵露出个微笑:“我很好,多谢你来救我。”

“无妨。”孙无念道,“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待会左相大人会派人来接应。”

“嗯。”陈子涵点头,“陛下也来了?”

孙无念道:“陛下在宫中,替我们打掩护。待会等左相的人过来,你就跟着我们离开。”

“好。”陈子涵瞧见外头浓烟消散,知道这是孙无念为了进屋打得掩护,忙对他道:“想来待会陈北诀就会进来,你先寻个地方藏好,不要被他发现。”

孙无念想想,觉得这样尚好,况且他身上有左相的信号弹,再怎么样都不会出现问题。

环顾四周,他俯下身,钻进了床底,屏住呼吸,尽量往里头缩。

陈子涵将被单放下,稍稍掩住了床底。

果然,未到半刻钟,陈北诀就走了回来。

他望了眼陈子涵,啐道:“真是晦气,好好的马厩居然也会走水,可见流年不利。”

陈子涵冷笑:“只怕是你亏心事做的太多,才会造成这种晦气事。”

陈北诀瞥她一眼,冷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皇帝来救你了吧?”

闻言,陈子涵手掌一紧,冷笑:“呵呵。”

她坐在椅子上,瞧着陈北诀,冷声:“总而言之,我不想和你说话。”

说完这句,陈北诀望着她,淡淡道:“不想和我说话?也没这个必要,毕竟你的陛下如今可不好。”

“你在说什么?”陈子涵瞪大了眼睛。

陈北诀笑:“你怕是不知道赵瞬的计划,他原本想要抓的人就不是你,至始至终都是赵向零而已。”

“胡说!”陈子涵情绪激动道。

陈北诀仍旧是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赵瞬抓你做什么?”陈北诀道,“他想要弄死的人,不过只有一个赵向零。”

“现在她为了救你,在宫里上演一场捉刺客的好戏,如今刺客里头混入一个真刺客,谁知道应该怎么做?”

“毕竟陛下会提前给众人打好招呼,说这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子涵拧眉道。

“你明白,你再明白不过。”陈北诀道,“京中所有兵力都用来寻你,左相也已经潜入其他的地方,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安全,如今她在宫中,算得上是孤立无援。”

“皇上周边侍卫众多,岂容你们插手?”陈子涵喝到。

“当然可以。”陈北诀笑,“你别忘了,赵瞬身边还有一个曾经陛下最信任的女官,唤作青花。”

“有她,在宫中的许多事情都会容易许多。”

陈子涵面色一冷,心下慌张。

陈北诀说的没准是真的。皇上是真的有危险!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调虎离山向零遇险(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三章调虎离山向零遇险然而这个问题,两人心中早有答案。

孙无念放开手,从门口寻人溜了出去。陈子涵立着目送他远去,四顾周遭并没有旁人。

几个侍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仍旧恪尽职守地不让外头的人进来。

孙无念出去的很轻松,这让陈子涵松了口气。

但赵向零那边却并不轻松。

她遇见了一个大麻烦。

原本说好同火语演一场戏,关闭殿门将所有宫人都关了出去,打算演一出刺杀大戏。

但宫中却莫名其妙真的多出来了一个刺客。

她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派去外头寻找刺客,如今宫中的这个,倒叫她很是棘手。

曳地龙袍,叫她手脚施展不开,夏季炎热,她里头又没什么衣服,不能就这样脱下。

好容易将袍子割掉半截,手臂上就被划了一道口子。

那人功夫比火语还要略高一些,能够在与火语缠斗的时候,还腾出手来对赵向零下刀子。

“陛下,退后!”火语见赵向零胳膊上涌出来的血,大惊失色,手中剑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那刺客倒不能再近前。

赵向零捂住手臂上伤口,跑到殿门口,从袖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拉开环锁扔上长空,只见得一朵橙色六角雪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绽放。

接着,黑色烟雾弥散,赵向零头顶上空一朵黑云久久不散。

“来人,捉刺客!”赵向零高声,捂着自己的手臂走出殿去。宫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皇上的玩笑,而是真的有刺客入宫。

鱼贯而入,扯住刺客的手脚,不断有惨叫痛呼声传来,又有人被刺从里头丢出来。

甚至有人被扔到赵向零脚边,痛苦地屈身呕出一口血来。

赵向零退后半步,算着时间,屈指在口中吹了两声。

风声起,水三水二出现,拜道:“陛下。”

“水三。”赵向零道,“你去帮火语,将那个刺客给朕拿下来,要活的。”

“水二,你去将宫中里外仔细探探,要是有什么可疑人物,确定不在记录中的,直接杀了,不用同朕回禀。”

水三水二明白,异口同声:“是,陛下。”

说完起身,立刻去完成各自的任务。

赵向零捂着手臂,冷笑一声。

她怎么会不知道赵瞬会对她下手?她可清楚得很。

如今她以身相诱,逼得赵瞬派出人内外接应,再一把将他的得力心腹斩除,宫中至此成为一片净土。

她就不信,赵瞬能带着他的随从遍布她宫中的每一处角落!

正想着,又有破空声传来,赵向零转头,瞧见李瑞清踏着房瓦而来。

他抬手,踮脚飞身,白衣翩翩落地,比谪仙只多了一种紧张神色。

“怎么手又有伤?”李瑞清一眼就瞧见赵向零正在滴血的手臂。

杀手是专门培训的杀手,刀也是特制的宝刀。所以赵向零手上的伤口并不浅。不过因得她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很深。

话音未落,李瑞清就已经从怀中取出一瓷瓶,将药膏揉在赵向零伤口上:“下次若再这样,看我还管不管你!”

事实上,这已经是下次,然而该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落过一回。

有李瑞清在,赵向零觉得高兴得很。

她靠在漆红色柱子上,看着李瑞清耐心给她上药。大抵是怕弄痛她,他动作很轻,所以上药的速度也很慢。

等他上好药,火语和水三才拎着刺客出来,狠狠踹向他膝盖,让他跪下。

但哪怕是跪下,那刺客也傲气得很,不肯低头,也不肯说半句好话。

“不用问。”赵向零摆手,“直接杀了。”

赵瞬手下的人向来守口如瓶。多半还都和她有仇。现在问他,不过是对牛弹琴。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是。”

火语甚至都没有能拦住水三,就瞧见他寒光匕首一亮,直往刺客胸口戳去。

“慢着!”

李瑞清读懂了赵向零的脸色,无奈阻止道:“待会再杀,他留着还有用。”

赵向零笑着眯眼,对刺客道:“也好,要是不杀他,那就先将他老婆孩子一起杀了,最后再轮到他!”

听到赵向零的这句话,刺客打了个哆嗦,瞧见水三停手要往外头走,想要阻止,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赵向零笑:“我喜欢小孩子。”

“所以如果他有孩子,就直接将心给朕剖出来,煮汤喂给他爹爹喝!”

被踩了一脚的李瑞清仍旧无奈,淡淡道:“这样太过暴戾,陛下,您不当这样。”

“哦?”赵向零转头看向李瑞清,抿唇笑问,“那左相大人,觉得怎样好?”

李瑞清想了想,摇头:“既如此,就按照规矩来罢。”

“规矩?”赵向零故意反问道。

李瑞清道:“按照规矩,刺杀皇上应当处以极刑,家属受到株连,永世不得再入仕途。”

这个,比方才赵向零说得还要恐怖。

南国的极刑就那么几种,每一种都能叫人痛不欲生。

然而,刺客原本只打算牺牲自己,好给家人离开的时间。

谁知道,她的反应这样快,竟然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并且将所有的兵力都派了出去。

刺客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被耍了。

说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也说好了保护我家妻儿,然而现在看来,这些都是虚谈。

“极刑,是凌迟么?”赵向零歪头冲李瑞清笑道,“那岂不是要行三日的刑?”

“嗯。”李瑞清道,“刺杀陛下,情况最是严重,判刑也最深。连带着家属也会有所牵连。”

“那倒不错。”赵向零点头,还没将话说完,就听得刺客大声:“我招,我招。能不能给我儿子一条活路?他才三岁,他才只有三岁啊!”

赵向零冷着脸:“那也要看看,你究竟提供的是什么情报。”

没有价值的情报,她不需要。

她想要得到的,是有关赵瞬的消息。

刺客道:“华王一直都问我去不去青石山。只是我接了任务,不能再同去。”

青石山?

赵向零和李瑞清皆是一惊。这个地名,再熟悉不过,这是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个人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夏溶月,如今就在青石山!

第二百一十四章 无念抉择子涵遭难(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四章无念抉择子涵遭难“他让你去哪里做什么!”赵向零捏住他的下巴,冷声道。

李落已经前往极地,夏溶月独自一人守在青石山,要是她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恐怕李瑞清第一个受不了。

“说是什么大婚,想让我去破坏。”刺客老老实实道。

“那你为何不去!”赵向零问。

刺客小声:“当日我走失,不清楚究竟在何地。”

赵向零:“”原来是个走丢了的小盗。

“那应当是前几个月的事情。”李瑞清忽然开口,“你现在打算去,是为了什么?”

刺客笑:“我说的就是从前,这几日我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能做什么?”

李瑞清沉默,抬手让火语和水三推着刺客下去。

赵向零知道他害怕什么,遂安慰道:“你放心,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再者,她昨日不是还同你打电话?”

“嗯。”李瑞清应,“我让属木回去看看罢。我不放心。”

夏溶月只是一个普通人,她除了医术高超,半点武功也不会。要是赵瞬真的对她下手,夏溶月未必能有还手之力。

“去罢。”赵向零笑,“人之常情,明日你就可以放心了。”

“多谢。”李瑞清转头,知道这个时候转移兵力不好,但他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娘出事。

“我”

赵向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青瓷悠悠长长的一声通报叫住哽在了喉中。

“陛下,司业到。”

赵向零一凌,道:“请进来。”

她挥手,让水三将人带进天牢,隔日再审。

孙无念快步走进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赵向零受伤的手臂。

他失声:“向零,你果然受伤了?”

这话叫赵向零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果然受伤?莫不是她应当受伤不成?

“原来他说的竟然是真的。”孙无念懊恼,“你可有什么大事?我”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李瑞清打断:“司业,陈四姑娘呢?”

他已经得到消息,说孙无念寻到了赵瞬位置。

现在的他,难道不应该待在屋中,等着人来救援?

孙无念一愣,慢慢道:“她还在那里,还没有出来。”

李瑞清脸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忙命来火语,道:“让所有的弟兄都从撤出赵瞬处,全都回来,什么都不要了,只需回阁。”

火语望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他知道主子为了布置下这些间谍有多辛苦,现在说撤就要撤,难免觉得很是心痛。

“想要人活着出来,你就去说!”李瑞清面色沉重,几乎是对火语怒道。

火语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毛了自家主子,只得自己默默转头,去将这件事处理干净。

“无念,你怎么跑出来了?”赵向零的脸色也不大好。

她明白此刻李瑞清的想法,恐怕这次的损失,要比得到的还要重。

“陈北诀说你出事,我想回来”说到后头,孙无念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

要知道,先前左相可千叮嘱万嘱咐,说不能离开陈子涵,自己也保证过,一定不会食言。

但他还是食言了。哪怕他是担心赵向零的安危,也不能这样火急火燎的跑来。

“我”

“别说了。”李瑞清拧眉,“直接攻进去,陈四姑娘不能再等我们一回。”

这一回,没有人能保证她究竟还安不安全。

要知道,赵瞬或许不会拿她怎样,但陈北诀却可以。

“好。”赵向零应,将自己手臂胡乱再包裹一下,无视里头印出来的点点血迹,将身上能装上的地方,装上许许多多的武器。

“孙无念!”外头跑进来一个人,直接朝孙无念打了一拳,怒道:“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留在那老虎窝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她会有多惨么!”

陈北词猩红着脸,捏着孙无念的衣领,质问他道。

孙无念没有说话。他知道,此事是他错了,他没有办法解释。

要是陈子涵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不会原谅他自己。

他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也是此次失败的原因。

陈北词捏着他的衣领,见自己一拳下去,孙无念既不还手也不解释,愈发觉得生气。

他抬起手,却没有再打下去。

轻轻叹一口气,陈北词低头:“这都是命。”

都是命,才会让这两个孩子选择这样的命运。

“抱歉。”孙无念低声,对陈北词道。

他对不起陈子涵,但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会这样做。

相信,陈子涵也会让他这样做。

瞧着他面上没有半点悔意,陈北词捏紧了拳头,却仍旧只是重重抬起来,轻轻放下去。

“要是子涵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陈北词红着眼,“你就用你的命来赔!”

“好。”孙无念道。

他欠陈子涵的,若要他还,他也无怨无悔。

“够了!”赵向零打断他二人的话,“现在说这些有用么?能救回子涵么?拜托你两个冷静一些。”

陈北词放下自己抓着孙无念衣襟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如何救?陛下心中已有想法了么?”

“她势必会被寻回。但是他们一定会转移。”赵向零道,“我们最好赶在他们转移之前,将子涵救下来。”

听见这句话,陈北词觉得很是失望。

在他耳中,这话就同没说没有区别。

要是能在转移之前将陈子涵救出来,这件事哪里还会麻烦?

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陈子涵只会被成功转移,而不是被成功救下。

“之前他们隐藏的小贩是卖青蒿的。”李瑞清接着赵向零的话道,“所以,我们只需要搜查青蒿小贩,没准会有收获。”

“那么多小贩,就算缩小范围,那也不能知道究竟是谁,又要到哪里去。”陈北词愈发失望。

他觉得,他的妹妹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水二在此刻进屋,瞧见里头凝重的氛围,低低在赵向零耳边说了两句话。

赵向零听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等到水二离开,赵向零才道:“藏身的地方找到了,那小贩,来了皇宫。”

众人皆惊,看向赵向零满是不可思议。

现在赵瞬难道不应该躲着皇宫?如今将人直接藏进皇宫,是什么意思?

“大抵,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罢。”赵向零眯眼,“既然人家送上门,咱们总不能拒绝。”

第二百一十五章 要官职赵瞬露马脚(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五章要官职赵瞬露马脚虽然这样说,但赵向零还是隐约觉得不对。

赵瞬要是真的带陈子涵来了这里,他劫走她的目的又何在?

他是要用陈子涵来威胁自己,不是为了折腾大半日还没有半点效用。

“主子。”属木推门而入,脸色沉重。

“说。”李瑞清的脸色同样不好。

“咱们派去的人里头,有两个弟兄战死,三个被俘,其他的撤出,受了些轻伤。”属木痛色。

想来他们剑影阁几时吃过这样的亏?说起来,这已是近来最惨烈的一战。

沉默半晌,李瑞清摆手:“去将他们家里人安置好,将他们好好葬下。”

“是,主子。”属木道,退了出去。

赵向零这才明白,孙无念这一跑出来,不仅仅使得陈子涵的营救计划失败,还让李瑞清损失了全部藏在赵瞬身边的势力。

为了让孙无念和陈北词成功潜入,李瑞清安插在赵瞬身边的细作几乎都有所动作,这一动,赵瞬很快就能有所反应并且做出对策。

暴风雨式的打击,让李瑞清不得不提前将自己的人撤出来,而这一战,赵瞬已经值回了掳走陈子涵的代价。

“抱歉。”孙无念知道这是自己闯的祸事,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于事无补。

“此事过后再提。”李瑞清道,“你想要说什么,等将陈四姑娘救出来后,你再同她解释。”

孙无念沉默。他无需对陈子涵解释,因为他会这样做,多半是因为陈子涵的劝说。

当然,也与他自己的动摇脱不开干系。

懊悔归懊悔,但是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能落下。

竹影摇动,正值晌午,蜻蜓落在竹叶上,又因得人的近前而迅速离开。

对赵向零能找到自己,赵瞬并不觉得意外。

他远远看着一袭明黄接近,露出个并不灿烂的笑容。

赵向零瞧见赵瞬看着她,从李瑞清腰间拔出一把宝剑,快走两步橫在赵瞬颈上,怒道:“赵瞬,好久不见!”

赵瞬浅笑,慢慢拨开她的剑尖:“如果想要她活着,就别用这样危险的东西指着我。”

赵向零哼道,将剑扔回给李瑞清:“你也就这点威胁人的本事。”

赵瞬笑:“那也比没有要强,不是么?”

他揉揉脖子,立正站好,愈发显得如翠竹一般。临风而立,风拂动他的头发,后头的竹叶发出声响。

“说罢,你这回又想要做什么。”赵向零问道。

她的身边,李瑞清已经捏好剑柄,随时准备发动攻击,陈北词更是红了眼睛,要不是孙无念拦着他,怕是他就已经要冲出去,和赵瞬拼命了。

“我不想再是个闲职王爷。”赵瞬道。

言下之意,他需要实权。

“哼。”赵向零冷笑,“你好大的口气。”

“怎么?”赵瞬道,“难道一个陪了陛下您十几年的伴读,也比不上一个官位?”

他笑着,看向了孙无念。

十几年的伴读,可不止陈子涵一人,孙无念同样也是。

孙无念没有搭理他,将脸转过去。

“也是,毕竟不过是陈家的一个女儿,又有什么利用价值。”赵瞬笑着,这句话却是对着陈北词说的。

陈北词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

他站正,声音铿锵有力:“要是陛下因此而对你妥协,才是家妹真正的不幸。”

眼底的急切,心中的慌乱,全都平息了下来。

陈北词知道,自己是陈子涵的哥哥,但他更清楚,他是南国的一员,不能以自己的妹妹为由,触动整个南国的根基。

“都言陈家二爷宠妹无边,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赵瞬冷笑,抬手打了个响指,“既然你们没有人来救她,那就让她去死好了。”

风声起,赵向零美目睁圆,压手命人将他们拦住,却发觉赵瞬身边这几人都是高手,若他们只想要将消息带出去,根本劫不完全。

“慢着。”赵向零喝道。

赵瞬抬手,示意众人按下不动:“怎么?一言九鼎尊贵的南国皇帝,想要改变她的意见了?”

赵向零握住自己的手:“好歹,你要让我看看她如今究竟怎样。”

“这个倒不好办了。”赵瞬微笑,“陛下您的狡猾是出了名的,要是我去命人将她带来,你半途将她劫走,我岂不是连性命也要丢在这里?”

“要是人已经没了,我写下诏书,岂不是人财两空?”赵向零冷哼。她已经退了一步,不会在这件事上再退一步。

“这样么?”赵瞬摸摸他自己的下巴,似在沉思,其实回答的很快,“要不这样,我们各自退一步?”

“说。”

“你跟着我,我们一起去看看陈家四姑娘,要是她好好的,你就立刻写下诏书,下达诏书之日,我自然会放了她。”

“不行。”李瑞清拒绝道。

赵向零一人跟着赵瞬实在太危险,谁也说不准究竟会发生什么。

“你说不行可不算。”赵瞬笑,“左相大人,您的亲事准备的如何?”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就没有一件好事。

李瑞清的亲事究竟是怎么来的,难道他赵瞬心中就一点都不清楚?

恰恰相反,这件事本就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与你何干!”赵向零怒道,“赵瞬,你还是收敛些,以免日后死相丑陋。”

“借陛下吉言。”赵瞬笑,“我定会死在陛下后头。”

两方跋扈,僵持半晌,怒目相对,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陈北词忍不住,道:“要是让我们留下,别人不说,左相同样能布局,你就不怕自己在这里栽跟头?”

赵瞬道:“怕,我可怕死。”

“不然这样,你们四个一起,也好做个伴。”

陈北词和孙无念几乎都算得上没什么武功,将李瑞清留下也确实不妥。这样一想,将他们都带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事实上,一开始他也是这样想的。

赵向零回眸,往后看了一眼,负手悄悄打了不起眼的手势,又对后头青瓷道:“去取一展圣旨,动作快些。”

青瓷垂头,躬身而退。

“赵瞬,你哪里不会没有笔墨罢?”

面对赵向零的挑衅,赵瞬只是微笑,似乎浑然不觉:“怎么会,只要陛下想要,什么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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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要官职赵瞬露马脚(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六章要官职赵瞬露马脚“那你的命呢?”赵向零微笑问道。

赵瞬笑:“当然,这个可不能随便给人。”

“说到底还是做不到。”赵向零讽刺,“走罢,磨磨蹭蹭,像个娘们。”

青瓷已经将圣旨送来,赵向零接过,抬手藏进袖袋中,稍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抬步想要离开。

赵瞬提醒她:“陛下,你就打算穿着一袭龙袍同我离宫?”

赵向零身上,五线金龙葳蕤声光,着实耀眼的很。

穿着这样一身衣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并且无时不刻地说明她的身份。

“华王有功夫等我换套衣裳?”赵向零哼道。

赵瞬道:“自然是有的,陛下请罢?”

他让赵向零穿这样一身出门,才是真正的丧心病狂。这样一身龙袍,怕是没有等他们出京,就会有人拦住,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赵向零便去了最近的一间宫殿,换了套素净些的衣衫。

乌色如墨,沉在衣上,与头发融为一体,衬得眼睛如千年古潭般幽深。

赵向零立在众人面前,仍旧不改清贵神色,淡淡扫过赵瞬一眼道:“走罢?现在可还有问题?”

赵瞬拱手:“自是没有。陛下,请。”

五人同行,途中无话。

赵瞬并没有带他们出京,而是转去了京城的一处贫民窟中。

低矮的青石墙上爬满苔藓,地上流着不知掺着什么的黑水,两旁水沟里漂着死老鼠,还有绿色大头苍蝇飞来飞去。

赵向零提着衣摆,皱紧了眉头。李瑞清神色平淡,没什么表情,孙无念抿得唇角发白,有些脸色不好,陈北词仍旧是红着眼,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环境。

反倒是赵瞬踩在这些腌臜东西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转头,瞧见赵向零眼底的嫌弃,笑道:“怎么?陛下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体会人间疾苦?怎么这点脏就受不住?”

赵向零绣鞋上沾了泥,这叫她愈发不悦,根本懒得同他说话。

赵瞬自顾自道:“我家破人亡的时候,别说这里,就连那里也曾睡过。”

指着路旁的脏水沟,赵瞬笑:“打不过乞丐,就只有水里头是我的容身之所。”

赵向零看了眼水沟,只觉得胃有酸水在泛。

“饿的时候,别说干净的东西。”赵瞬指着水沟,“瞧见里头的老鼠没有,我也曾啃过,只为了活下去。”

赵向零胃里愈发难受了。

她觉得,赵瞬就是故意将这些事情说给她听,好恶心她转头就走。

“陛下,你看看你,再看看我。”赵瞬笑,“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差距么?”

赵向零不答。赵瞬继续道:“因为你够心狠。”

“你爹够狠,所以篡位拿下江山。”

“你娘够狠,所以成为南国第一个女帝。”

“而你虎父无犬子,你的心狠,向来不亚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赵向零不想理他。

她默默靠近李瑞清,将头埋在他袖子里,觉得自己呼吸顺畅了些。

果然,她家瑞清身上的气味还是好闻的。

“哼。”

见赵向零根本不听他的话,赵瞬脸面一僵,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赵向零抬头看了眼天色,瞧见天空中几道鸟掠过天际,感慨道:还是雀儿的声音叫人心情舒畅。赵瞬的话,让人根本不想听。

李瑞清揉揉她的脑袋,露出个浅浅的笑。

她家向零,真是骄纵惯了。

走到巷子的尽头,赵瞬在一户人家前站定,抬手,在破旧木门上敲出三长音两短音的节奏,立刻有人将门拉开,请他进屋。

开门的是个年轻侍卫,瞧见赵向零等人先是一怔,然后默默退到一旁,不敢说话。

他并不认得在场众人,仅仅是因为气势上的压迫,而不得不退。

赵向零瞧他一眼,提着裙子跟着赵瞬进屋。

这间房子没有院子,几乎进门就是卧房,只有一张小床,上头摆着泛黄破旧的棉絮,胡乱用青蓝色的布包着。

屋中只有一个破缸,缸口有数个小缺口,看上去已经打破有一些时候了。倒是里头盛着的水很干净,清清亮亮,没有半点灰尘。

这屋子一眼就能瞧个遍,压根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人呢。”赵向零质问道。

“别急。”赵瞬笑,走到最里头的那张床前,将破烂的棉絮扯开,使得空气中布满了尘埃。

赵向零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她怕赵瞬会使些手段,在棉絮里头下药,然后借故将药粉扬起来,让他们中招。

然而并没有。

赵瞬将棉絮翻开后,将床板也拿了起来,露出底下一个漆黑的大洞。

赵向零离得远,看不清那洞究竟有多深,也看不见底下究竟有什么东西。

“陛下,请罢?”赵瞬退后一步,展臂道。

赵向零拧眉:“你先下去。”

谁知道这是什么把戏?没准下头会有机关。

赵瞬闻言,二话不说,径直跳了下去。

看来,暂且看上去是安全的。

赵向零刚走近前一步,就被李瑞清拦住:“我先。”

他大约是怕赵瞬在底下耍什么花招,才想要先一步探个究竟。

再者,有他在下头接应赵向零,他心里也放心的多。

赵向零没有阻止:“多加小心。”

“嗯。”李瑞清点头,将手按在腰间剑柄上,走近前跳了下去。

没有声音。赵向零凑头过去看,瞧见一抹橙光,是下头李瑞清点燃了火折子。

旁边,赵瞬正抱臂冷眼在一旁瞧着,火光恰好照亮他满脸的不屑。

“下来,向零。”李瑞清伸手,示意赵向零可以跳下来。

于是赵向零稍稍提起衣服,纵身一跃,稳稳落进李瑞清怀里。

紧跟着孙无念和陈北词也跳了下来。

底下是个地道,不长,能隐约瞧见一个门透出的光点。

跟着赵瞬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瞧见那个满是缝隙的木门。

赵瞬抬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里头倒是比外头的屋子要大上不少,只是没有床,唯有一根巨大的锁链,牵在一个人的身上。

陈子涵散着头发,靠在墙角,脸色灰白,不知是死是活。

陈北词走进来瞧见这一幕,几乎立刻眼中蓄泪,痛呼道:“子涵!”

他想要过去,却被赵瞬挡住:“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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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诉不平北诀叛赵瞬(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七章诉不平北诀叛赵瞬赵瞬挡在众人面前,笑吟吟道:“别过来,过来我就让人扯铁链。”

“相信你们之中,没有人想要她吊死在这里。”

赵向零明白他的意思,从袖中抽出诏书:“说罢,你想要怎么写。”

赵瞬笑:“陛下果然爽快,来人,纸笔伺候。”

他抬手,有人从两旁翻入,泥土从墙面簌簌落下,跌在地上。

看起来他们早有准备,甚至搬来一张桌子,铺上宣纸,架上笔架。

“陛下,请罢?”赵瞬抬手,示意赵向零坐下落墨。

赵向零扫他一眼,撩袍坐下,取下一支笔,往墨池里头沾了两沾。

还未落笔,赵向零搁下,又道:“我方才说要看看她是死是活,现在人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声也不吭,我怎么确定她还活着?”

赵瞬退后一步:“这个好办。让陈主事上前瞧一瞧,不就明白?”

陈北词没有什么功夫,他上前也只能看看生死,别的一概做不了。

“北词。”赵向零转头给陈北词使了个眼色。

陈北词点头,越过赵瞬,蹲在陈子涵面前。

他将手压在陈子涵颈脖上,确认她还有呼吸,才朝赵向零点了点头。

赵向零这才重新提笔,挥毫而就,没有半点犹豫,同意赵瞬入朝。

此诏一下,赵瞬眼中稍有松动。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难掩语气里的激动,赵瞬待赵向零压上皇印,就将她胳膊下的圣旨取了出来。

“好。好!”赵瞬叠声道,将圣旨递给了自己身后的人。

“你是要自己将圣旨呈上去?”赵向零冷哼道。

可见,赵瞬竟还有他自己的法子,能够直接将圣旨送进内阁。

赵向零眯眼,觉得那奸细着实可恶。

要不是那个奸细,李瑞清的赐婚文书又怎么会这样容易到青瓷手中,并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出来?

“这件事不劳你费心。”赵瞬道。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身后侍从立刻着手,去将这件事处理好。

陈北词已经将陈子涵搀扶了起来。他望着地上铁链,瞧见尽头处的一把大锁,抿唇看向赵向零。

有这把锁,他没法带她过去。

赵向零便发声道:“诏书也已经写下,你是不是该放人?”

“急什么?”赵瞬笑道,“这件事,理当慢慢来。”

赵向零眯眼。谁要同他慢慢来,越拖下去,事情于她越不利。等拖到天黑,赵瞬搞不好想要的就不是诏书,而是她的命。

“你若想要耍什么花样,我也未必不能同你拼个鱼死网破。”赵向零道。

她站起身,退后半步,直直盯着赵瞬,绷紧了脸。

赵瞬笑:“何苦这样紧张。等我的人将诏书送进内阁,你再离开岂不好?否则要是你回去就撤销这诏书,我岂不是亏得很?”

“咳咳。”

两声咳嗽,打破了僵局。

陈北词怀中,陈子涵睁开了眼。她瞧见陈北词,哑声道:“二哥?”

“是我,是二哥。”陈北词几乎要哭出来,“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让二哥瞧瞧。”

他抓起陈子涵手腕,上下打量一番,并没有看见其他的伤口。

陈子涵垂眸:“没有,我很好。”

说完这句,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赵向零的身上。

她脸上浮起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又很快压制下去。

赵向零见她无碍,也没有其他慌张神色,终于放下心来。

她再退后两步,将李瑞清的手反拽在手中。

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忽然陈子涵抬起头来,大声:“糟了!陛下,他们合计要”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传来,地洞猛烈地晃动,从顶上掉下黑土,砸在众人身上。

“接着!”李瑞清扔出一样东西,陈北词接过,低头三两下解开陈子涵腕上锁链,扯着她就往外头冲。

“得手!”陈北词高声,“跑!”

说话间,地洞中的震动不弱反强,有即将坍塌的倾向。几人距离洞口最近,前头又有桌椅挡着,以至于赵瞬等人一时追不上来,也逃不出去。

况且,还有李瑞清一剑断后,几乎绝了他们的出路。

赵向零拖着李瑞清往外头跑,李瑞清将后头的人挡在身后,不许他们近前,用剑格挡住他们的暗器,使得众人安全逃脱。

在赵向零刚跳上出口时,还没来得及将李瑞清扯出来,洞口,塌了。

“过来帮忙!”赵向零喝到,感觉到自己掌心李瑞清轻轻捏她两下,示意她不要担心。

但她怎么能不担心,李瑞清一整个人都被埋了下去,多待几刻,怕是他得呛上一口泥沙,直到憋死为止。

见到这种情况,陈北词同孙无念两人皆上前,一人扯住一段胳膊,二人大喝一声,将李瑞清拔了出来。

一起拖出来的还有赵瞬的一个侍卫,他死死抱住李瑞清的腿,一同被拖了出来。

这也是赵向零没法一个人将李瑞清拖出来的原因。

李瑞清低头,将头上身上泥沙拂去,赵向零取过他手中宝剑,在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剑刃送进了他的胸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侍卫蹬直了腿,没了气息。

“瑞清,快走。”赵向零简单替他将眼睫上沾着的沙子拂去,知道他不便于行,拉着他胳膊将他往外头拖。

这里实在太危险,狭小的屋子里头,是最好刺杀的地方。

狭窄的空间,几乎没有办法施展功夫,况且他们还带着三个没有武功的人,就更难全身而退。

所以,早些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法子。

五人走出破败木门,回到之前肮脏的巷道上,还没等离开,遇见的就是一场箭雨。

赵向零将众人往后一推,将门合拢,将箭矢隔离在破木门外。

此刻,李瑞清也简单收拾好了他自己,好歹能睁开眼睛。

他沉声:“还需要半刻钟。”

最多半刻钟,他的人就能寻着他之前洒下的药粉找过来。

巷道之中,十数个弓箭手不停放箭,以各种刁钻角度钉入门内。

而他们一歇手,就有体型庞大的人从数步远的地方冲过来,撞在门上。

照这样的进攻速度,不用半刻钟,木门就会散架,外头的人就会冲进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诉不平北诀叛赵瞬(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八章诉不平北诀叛赵瞬“好。”赵向零顶住木门,“你们到后头避着,这里有我和瑞清就行。”

一旦木门被冲开,外头的箭矢就会迎进来,而那些人也会跟着往里头冲。

门被剧烈撞击,发出‘吱呀’一声巨响,赵向零手脚并用,将门死死按住,不让外头的人冲进来。

而李瑞清也腾出手,双手举剑,从木门门缝中戳了出去。

血色涌动,顺着门缝流出,滴在地上很快不见。

“向零,你退后。”李瑞清扯住赵向零的后领,将她拖到自己身后。

空中箭矢破空声起,无数支羽箭插入门内,有些甚至没入半支进门中,将门板豁出一道口子来。

要是赵向零还趴在门板上,怕是要结结实实被戳出几个窟窿。

想到窟窿,李瑞清看向赵向零的手,果然看见后者之前被刺伤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汨汨流出血来。

李瑞清往袖中一摸,发觉已经没有药了。

之前跑出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掉到了地洞下头。

“我的伤不妨事。”赵向零喝道,再度压在了门板上。

又有人开始撞门,她必须挡住。

“向零,退后!”李瑞清再度将她拉开,木门已经承受不住这几回的煎熬,轰然倒下,扬起一片尘埃。

几乎立刻就有人冲了进来。

李瑞清横剑相向,还未动手,就发现他们退了出去。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一声嘶吼,有人被丢了出来,落在他脚边。

陈北词。

他红着眼睛想要爬起来,却不妨耐不住,弯身吐出一口艳红色的血来。

“哥哥!”陈子涵哭道。

但很快她就哭不出来了。

赵瞬掐在她的脖子上,腰间利刃已刺入两指,鲜血染满了素色帛锦,令人望之心切。

“赵向零,你出尔反尔。”赵瞬愤怒道。

赵向零知道困不住赵瞬,却也没有想到他爬出来的这样快。

看他身上尘土算不得多,她猜到他之前应当是走了别的通道。

难怪拦李瑞清出去的侍卫,功夫都很是普通。想来不过是赵瞬使出的障眼法而已。

“朕出尔反尔?”赵向零冷笑,“说话不算话的人,难道不是你赵瞬么?”

赵瞬道:“我?是我让自己这样狼狈?是我让你配好的钥匙,让你来撬我的锁?”

陈子涵能离开,多亏了李瑞清丢给陈北词的钥匙。

不然他们想要那样快逃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难不成是我的人炸了这里不成?”赵向零转头,瞧见房梁上坐着一个人,正在同她招手微笑,“怎么?陈北诀,你不下来同我们叙叙旧?”

陈北诀笑着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他既没有站在赵向零身边,也没有走到赵瞬那边去。

“各位的精彩好戏,可要收场了?”

他脸上带着的,仍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可又有那么一刻,正经得就像是谈论国家大事。

“陈北诀!”陈北词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自己的模样,盯着陈北诀眼中有着满腔的怒火。

“二弟。”陈北诀笑眯眯地瞧着他,“今日你好生没有礼貌。怎么能唤大哥的名讳呢?”

“呵!”陈北词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陈家也没有你这样的长子!”

“你们兄妹两个,还真是串通一气呢。”陈北诀微笑,指了指被赵瞬控住的陈子涵,“之前你的妹妹,也说过这样的话。”

等不得他几人叙旧,赵瞬看着陈北诀,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陈北诀,你究竟是那一边的人!”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陈北诀炸开了地道。

要不是他留了个心眼,开了其他的通道,这次还真有可能被陈北诀这一炸活活埋在地下。

“哪边?”陈北诀笑,“难道这不是很明显?不是她哪边,也不是你这边,我只服从我自己的命令。”

他同赵瞬,真真正正地撕破脸了。

“你要背叛我?”赵瞬咬牙切齿。

陈北诀笑:“怎么会?怎么说得上是背叛?我从来就没有服从过你,谈什么背叛?”

“你!”

“哎。”陈北诀笑,“华王殿下,我们曾经可说过,你要我的钱,我要你的人脉,咱们可是两不相欠,各求所需。”

“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赵瞬听了他的话,怒道。

“是啊。”陈北诀笑,“我就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话音未落,暗器飞旋,赵瞬闷哼一声,手臂上多了一柄银制飞刀。

陈北诀笑着,将自己手上大约一指长的飞刀丢上丢下,甚至哼着小曲,心情愉快。

捂着胳膊,赵瞬怒意更甚。他转头看向陈北诀,只瞧见他再平淡不过的表情。

“不过,我不喜欢有人这样说我。”陈北诀哼道,“我不喜欢杀人,不过也不介意这样做。”

赵瞬抬眼望去,几近都是陈北诀的人,知道现在硬碰硬没有自己的好处,干脆不作声了。

他大部分的人,都被李瑞清斩在地下,或者干脆被埋了进去。

转头看向赵向零,赵瞬知道,如今只有她能遏制陈北诀的气焰。

虽说指望敌人有些好笑,但这是不得不为的情况。

赵向零没有让他失望,她出声道:“陈北诀,陈家辛辛苦苦养育你二十几年,你就当真半点旧情也不念?”

“旧情?”陈北诀高声,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你们一个个一遍遍的来提醒我这一点,叫我怎么说?”

“我和陈家,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恨你们,我恨陈家的所有人!”

“将我放在陈家大公子的称号上,用来羞辱我,用来讽刺我没有一个正经身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就是看不起我!”

“每一人都会提醒我,陈家对我多好,我日后要怎么报答他们。又一遍遍告诉我,我一个不入流,原本连族谱都入不了的私生子,能成为陈家大公子,是我的幸运。”

“我看,这是我的不幸才对!”

陈北诀怒气冲冲,数落着他的不满,他的不顺心,完全忘记了他的一切究竟从何而来。

赵向零看着他几近疯狂的脸,默默叹了口气。

果然,不知恩图报的人,总会给自己找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二百一十九章 换人质北词身涉险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一十九章换人质北词身涉险掐算时间,赵向零知道,自己还得拖一拖。

以他们几个人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陈子涵还在赵瞬手中。

赵瞬手搁在陈子涵颈脖上,没有半刻离手,而她腰间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心疼?”赵瞬道。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陈子涵表情痛苦,抬手扯住他的胳膊,想要松开些。

陈北词瞧着她发青面色,却无可奈何,又不敢近前,只得站在原处连连叹气。

赵向零瞧着赵瞬距离自己的位置,稍稍判断,知道自己没法将陈子涵从赵瞬手中安全扯出来。

她转头看向李瑞清,李瑞清轻轻摇头,示意他也做不到。

赵瞬手中尖刀就贴在陈子涵腰间,只要他们其中有人稍有动作,陈子涵就会立刻死在赵瞬手中。

于他而言,杀掉一个陈家嫡女,也不会是件什么难事。

“大概还有一盏茶的功夫,这里就会被士兵全部包围。”赵向零道,“届时,你就是插翅也难逃。”

“哦?”赵瞬笑,“陛下这是要给我出主意?”

赵向零不接话,而是继续道:“你绑陈子涵,未必安全。说到底,她仅仅是个稍有身份的女子。”

赵瞬道:“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

赵瞬冷笑:“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她同你交换。再怎么说,她也是孙司业的未婚妻,陈主事的心尖,你的闺中好友,这样的身份,难道还不够么!”

赵向零厉色,抬手一挥,外头惨叫连连。她的援军,到了。

赵瞬稍变脸色:“你难道”

“呵。”赵向零抬手,数百弓箭手就位,对准赵瞬头颅,“你不是问过?现在我回答你,南国国君赵向零,不念旧情。”

“放箭!”展臂,赵向零下令,无数箭羽落下,如瀑如雹,不留半分情面,也没有半分留手的意思。

赵瞬往后连连退却,举起手中利刃,挑开箭羽,右手却仍旧扯着陈子涵,不肯松开。

这是他唯一活着的机会,放开陈子涵,他才真的没有活命的机会。

转头,他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陈北诀早已跑得没了踪影。他见势不妙,早就乘着他们双方对峙的时候逃了。

赵瞬见箭矢又密又猛,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将刀横在陈子涵颈间,大声:“我要换人,不然我杀了她!”

“陛下!”陈北词高呼道。他望着赵向零,满眼凄然。

赵向零抬手,示意弓箭手停下:“怎么?反悔?”

赵瞬没有被箭射中,却仍旧满脸狼狈:“换人!”

“是么?”赵向零厉色,再度预备抬手。

有两个人同时发声。

陈子涵道:“陛下,杀了他!”

陈北词道:“陛下!我去,我换她下来!”

赵瞬狠色:“你们兄妹两个,倒是齐心!”

“我过去。”陈北词道,“我是陈家唯一的嫡子,你要知道,无论是谁,都不会让我死在这里。”

“是么?”赵瞬哼道。

“我若死在此处,陈家必衰,陛下即使不念旧情,也不会让陈家倒下。”陈北词道,“你要知道,我比她有用的多。”

赵瞬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毕竟在陈家,陈二公子才是真正核心的掌权人物。陈北诀是靠不住了,如今只能靠他自己。

不过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赵向零的手上。

赵瞬和陈北词同时看向赵向零,而陈子涵也哑着嗓子叫道:“陛下!你不要听他的话,这人质,不能”

“闭嘴!”赵瞬捏着她后颈,叫她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陛下!”陈北词急道。

赵向零闭目,低声:“这是你们的家事,朕不管,也管不了。”

“好。”陈北词道,“赵瞬,你放她过来,我会过去。”

“你先过来。”赵瞬道。他将手中的刀更靠近了陈子涵几分。

“好。”陈北词道,“我过来,你先将刀拿远一些。”

赵瞬不置可否,却将刀子离得远了些。

“你过来。”赵瞬抬手,示意陈北词走过来。

陈北词慢慢过去,垂手道:“你放开她,我过来了。”

赵瞬抓住他的胳膊,将陈子涵扔在地上。

事实上,带着一个受伤的人逃跑确实也不方便,换成陈北词,许多事情都要简单不少。

抓牢陈北词,赵瞬退后两步,拖着陈北词打算往后头去。

赵向零想要上前扶起陈子涵,却被赵瞬喝道:“不许你上前!他,让他过来。”

他指向孙无念,示意只许孙无念上前。

孙无念上前两步,将陈子涵扶起来,掐住她人中,慢慢往后头撤。

赵瞬刚想松一口气,小腹却一痛,似乎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流了出来。他低头,果然见有血液涌出,殷红色之中,有一把钥匙正闪着光亮。

李瑞清已经将陈北词从他钳制下拖了出来。

那钥匙,大抵也是他之前给陈北词的。

原来,早在来前,他们就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

赵瞬转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只听见赵向零高声:“放箭!”

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这回才是完全的不留后手,赵瞬闭目,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谁敢动手!”

一声娇喝,有人拖着赵瞬进屋中,立在门口,毫不惧怕。

她抬手,只见赵向零面色苍白,直直往一旁歪去。

李瑞清扶住她,定眼瞧着箭雨中青花面上的笑容。

刀剑无眼,她来时身上手臂上就已中了数箭。但她毫不在乎,冷笑道:“左相,你若不想皇上暴死街头,就让这些人都退下!”

她再度抬手,就听得李瑞清道:“退下。”

弓箭手,以及外头的士兵,都迅速隐匿,不见踪迹。

“很好。”青花拖着不知是死是活的赵瞬出来,吹了一声长哨,马蹄声起,一匹黑色大马出现在众人眼前。

翻身上马,青花几乎蛮横地将赵瞬拽上马,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李瑞清怀中,赵向零紧闭双目,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她手紧抓李瑞清衣角,半点也不放开。

“属木。”李瑞清道。

人群中,属木挤出来,低声:“主子?”

“追。”李瑞清道,“马背上的那个女人,必须杀了。”

第二百二十章 勇子涵搏命灭青花(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二十章勇子涵搏命灭青花青花对赵向零的控制,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这样的人,比赵瞬更加危险。

让她活到现在,是自己最大的失误。

属木应道:“是,主子。”

“下去。”李瑞清道,刚想弯身抱起赵向零,就瞧见一对古井无波的眼睛。

赵向零望着他,已经清醒了。

她除了脸色稍微白一些,并没有任何异常。

启唇,赵向零道:“他死了没。”

李瑞清摇头:“青花救了他。”

抿唇,赵向零缓了良久,才道:“追。”

她要亲自去一趟,不然她不放心。

“回去,听话。”李瑞清道,“这件事交给我。”

“不行。”赵向零拒绝。

水三已经牵来马匹,将缰绳递给众人。

“这件事没得商量。”赵向零上马,“你忘了,赵瞬的手是如何折的,可你现在看看,他哪里少了半只手掌!”

赵向零不提这件事,在场还没有人想起来,她这样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赵瞬原本应该少半截手才对。

可之前他掐住陈子涵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协调?

他的右手,看上去完完整整,似乎没有半点不妥。

这一发现,叫众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你最好留下。”李瑞清道,“陈北词,你带着她们两个都留在这里。”

陈北词应。他已经从孙无念手中接过陈子涵,陈子涵面色惨白,两对眼睛却炯炯有神。

她道:“左相大人,我不能留下。”

闻言,李瑞清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赵向零不听他的话也就罢了。陈子涵又要凑什么热闹?这不是看戏,说说就罢!

她半点武功也无,连凑数都算不上。

陈子涵见他脸色稍变,忙道:“我知道他们会在哪里。那位置不好直接说出来,但是要我寻,我可以寻得到。”

李瑞清凝眉。他仍旧不想让陈子涵参合进这件事里来。

要知道,如今赵瞬一跑,后头等着他们的还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去追他,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我偷听他们说话,青花每月其实只能用一次她的手段,若再用一回,会元气大伤。”陈子涵说得很快,“所以现在,是杀掉他二人最好的机会。”

青花已经没有再动作的本事,而赵瞬又受了伤。如今他二人皆是强弩之末,没准真的能一回解决掉这两个祸患。

赵向零转头,对李瑞清道:“追上去。”

解药只剩下最后一颗。而她不能要这颗解药。

李落已经赶去极地,想来不日就会回来,此刻的他们,才真正称得上是后顾无忧。

李瑞清沉默,知道自己今日必须拿个主意。他想了想,才叹道:“好。”

不得不否认,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

京城边区,一处茂密森林之中,有一道泉水流淌,贯穿森林,在阳光之下粼粼有光。

陈子涵低头看着地上泥土颜色,走在林间。她的身后,李瑞清和赵向零等人紧跟着,瞧她分辨方位。

孙无念道:“那么多人跟着都能将两个大活人跟丢,这赵瞬真是好本事。”

如今救下陈子涵,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陈北词也恢复了往日心情:“狡兔还有三窟,更何况是他。”

赵瞬这些年,过得不也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你们是来郊游的么?”赵向零瞪他两个人一眼。

整个林子里,就听得见他们两个人说话。

这怕是想通知别人,他们来了,快出来迎接。

孙无念抿唇,不再说话,反倒是陈北词不怕,笑道:“就咱们这个阵势,难道还能藏得了不成?”

他指了指身后的两排弓箭手,又指了指立在树上的暗卫和侍从,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您想要隐藏,也得有些说服力不是?”

这样哪里有半点要隐藏的样子?

赵向零哼一声,撇过头去看李瑞清。

反正,她暴露没问题,他们说话暴露,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陈北词嘀咕一声,走到陈子涵身边:“陛下说话总是这样不客气的么?你和孙司业怎么没被她气死?”

陈子涵只是笑,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反倒是孙无念在一旁插嘴,小声道:“早就气死了,不过是被她从坟里头刨出来了而已。”

瞧见赵向零瞪他,孙无念忙低头,继续看他的路。

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去。

“瑞清。”赵向零侧头对李瑞清道,“你说赵瞬的手是怎么好的。”

目前来说,赵向零比较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李瑞清沉默半晌,道:“青花是怎么活的。”

这两个问题,可以归成一类。

青花的死,是他和赵向零两个人确认的,不可能有任何差错。

但她也的的确确站到了自己和赵向零的面前。

她究竟是如何活过来的,至今还是个谜。但可以肯定的是,赵瞬的手能好,和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这倒真是稀奇。”赵向零道,“不过凡是这种人力不能解释的东西,想要完成就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

她虽不懂原理如何,却明白这个道理。

“是。”李瑞清答,“不过目前看来,我们也寻不到他们的弱点。”

一句话,打消了赵向零的全部想法。

要知道,找不到弱点,同没有弱点,其实没有区别。

“总会知道的。”赵向零眯眼笑道,瞧向不远处的一处木屋。

她想,他们要找的地方到了。

那木屋与正常的木屋不同。它被埋在地下,只露出半个窗户。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小土包。

建个房子能建地下的,除了赵瞬,赵向零想不到其他人。

果然,陈子涵停下,望着那屋子道:“到了。”

这里,就是青花和赵瞬的藏身之所。

赵向零抬手,示意众人噤言。李瑞清取弓,搭上一支火箭,直指房上的稻草。

他没有打算留情。既然要杀,那就直接杀个干净为好。

不管他在不在里头,一把火烧了,也省的有那么多幺蛾子!

松手,火箭飞出,扎在稻草之上,立刻窜起一连串的火焰。

浓烟顿起,在葱绿的林间显得尤其碍眼。

而屋中两个人,也互相搀扶着跑了出来。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果然是青花和赵瞬。

他们满脸狼狈,没了之前的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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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北词殒激发子涵仇(一)

赵向零环臂,看着赵瞬,冷声道:“怎么?不继续缩着?”

赵瞬咳嗽,弯着身子,并没有抬头。

青花扶着他,怒视赵向零,唇边有一蜿血痕曲下。

“今日被你逮住。”青花仰头笑道,“我无话可说。但是赵向零,你以为你从此就无忧么?”

“我们苗疆逝去和未逝去的人,总有一日会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脸色铁青,面上狰狞,赵向零静静望着,不为所动:“苗疆的人,只剩你一个。”

赵向零继续道:“你一死,无人让朕血偿。”

冰凉的话语,在落地最后一刻携带万支羽箭,朝青花而去。

霎时间,有无数羽箭落下,同赵向零的话一起淹没了青花和赵瞬的身影。

与此同时,无数声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如同春日里雷声隆隆,又如同四面八方传来飓风,将众人团团包围。

铺天盖地的黑色甲虫,从地里钻出,从空中降落,来势汹汹,竟不亚于铺天盖地的箭雨。

箭矢同甲虫一齐跌落,竟接近不了赵瞬和青花,在半空中被拦截,无力垂落。

再看,突如其来的甲虫如拇指指甲盖般大小,通体漆黑,竟然形成了一道屏障,将他们与箭雨隔开,保护了起来。

弓箭手看见这一幕,不觉颤抖,竟不敢再动,也停止了拉弓的动作。

赵向零面色凝重,知道自己拿她没有奈何。

这些甲虫,似乎源源不断,又似乎没有止境。

众人将视线都凝聚在甲虫之上,陈子涵却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她记得,自己不是从木屋的大门里进去的,如果不出意外

瞧见不远处的黑点,陈子涵从一旁弓箭手中夺过一支弓,上前两步,拉满弓,射出雷霆般的一箭。

正中后背,避无可避。

陈子涵又取一箭,往黑点处再补一箭。

她边上前,将要将这些东西看得更清楚些。

怎料,一只金色飞虫忽朝她门面飞来,叫她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几步,却根本躲不开。

那虫子,似乎盯准了她,黏在她面前,张开了两对鏊子。

陈子涵背后出了一身白毛汗。她明白,若是被这只虫子咬上一口,怕是活不成了。

但是没有关系。青花既然放出了这种东西,说明她受的伤也不轻。

自己的那两箭,一箭在咽喉,一箭在后心,就算那青花真的有三头六臂,也绝对活不了。

陈子涵转头,瞧见潮水般退去的黑色甲虫,又看着赵向零沉静的侧脸,微微露出个笑容,站定,没有再动。

她早有所耳闻。苗疆人有两命,控蛊之人将死之时,身上的王蛊会替主人复仇。

想毕这只蛊,就是青花身上的王蛊。

这件事,结束了。

闭目,陈子涵没有料想之中的疼痛,却被人扑到在地,就地打了几个滚。

接着,一声闷哼,又是一口温热洒在她脸侧。

陈子涵大惊失色,睁开眼,瞧见陈北词异常苍白的脸色。

是什么东西钻进肉中,甚至能听见嗤血的声音。

“哥!”陈子涵瞪大了眼睛。

她忙爬起身,往陈北词身后一抹,抬手一看,全都是血。

红色,满手的红色。

陈子涵眼泪落了下来。她大哭:“哥!”

陈北词勉强撑着坐正,冲陈子涵笑了笑:“傻姑娘。”

他伸手,温柔地替陈子涵将眼泪拂去。

陈子涵的两声尖叫,让前头的赵向零等人转过头来。瞧见这一幕,皆震惊在原地。

李瑞清上前两步,查看陈北词伤口,又捏住他脉搏,要以针封住他命脉。

陈北词推开他,笑道:“不用了,救不活的。”

他受了多重的伤,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能不能救回来,他也再清楚不过。

李瑞清心里也明白。他蹲在一旁,握紧了拳头。

陈北词笑:“多谢,现在我好歹还能再、再说几句。”

“哥!”陈子涵哭道,“哥,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是我不好,哥,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可怎么活?”

陈北词唇边鲜血流出,隐隐夹杂破碎的内脏。他仍旧带着笑,握住陈子涵沾着泥巴的手:“好了,不哭子涵,哭了、就、就、不美了。”

“哥,你别这样说。”陈子涵埋头,“哥,我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人总有分别的时候。”陈北词道,“就是没有没有想到这天,这天会来得这样早。”

“子涵,可惜哥哥看,看不到你大婚了。”陈北词瞳光开始涣散。他捏着陈子涵的手也开始握不住,但他还是朝一个方向看去,低声,“孙司业。”

孙无念擦擦眼角眼泪,蹲下身,轻声道:“我在。”

陈北词伸手,要去拉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方向。

孙无念见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陈北词道:“我,妹妹,她,她,就”

他说不出话来,却努力将孙无念的手搭在陈子涵手背上。

“我会照顾好她。”孙无念垂头,有泪珠从两颊滑落,“你放心,北词兄,我答应过你,这一生不会再纳妾,既然说过,无论你怎样,都不会变。”

陈北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僵硬又难看,是他此生最丑陋的笑。

他将要闭上眼,他不肯闭上眼。

抬头,他看向赵向零的方向。

赵向零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缓声道:“你放心,有朕在一日,子涵绝对不会被陈北诀欺负,陈家也绝不会落到陈北诀手中。”

陈北词露出最后一个笑,阖上了眼睛。

“哥!”陈子涵嘶声痛苦,抱着陈北词的尸体,埋头进他胸口,染湿了一整片衣襟。

“哥,你不要死。”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求你,我求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不要,不要这样”

赵向零蹲在陈子涵身边,拍她肩膀,低声道:“子涵,节哀顺变。”

“你走开!”陈子涵推开她,“凭什么节哀,他还活着,他明明还活着的。他今天早上还来找我,他今天早上还对着我笑”

“我哥哥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陈子涵伏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她哭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什么要杀青花,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北词殒激发子涵仇(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二十二章北词殒激发子涵仇赵向零低头看着她满脸泪痕,心中大恸,什么也没有说,默默抱住陈子涵,任由她将眼泪鼻涕洒在自己衣襟上。

陈子涵这回没有再推开她。

她哭道:“为什么?哥哥他那样好,为什么死的人是他。”

赵向零没有回答。

“如果我不想着杀青花,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陈子涵忽然抬头,红肿着眼睛看向赵向零,哑声道:“赵向零,我恨你。”

她为何会执着于要杀青花,不过是因为赵向零而已。

没有她,自己何故这样坚持,哥哥他又为什么会死!

赵向零先是一愣,然后垂头,淡淡道:“那便恨罢。”

恨罢。若这样心情能好一些的话。

“我恨你!”陈子涵咬牙,又道。

赵向零抿唇,没有说话。她眼中隐有泪光,却没有落下。只是闪烁不明,欲干不干。

李瑞清上前,刚想开口,陈子涵却扑进赵向零怀中,大哭道:“向零,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赵向零低头,将头靠在她发端,有晶莹珠光顺着陈子涵发丝落下:“嗯,我知道。”

“向零,我哥哥他死了,他真的死了。”陈子涵哭道。

“嗯。”赵向零应。

陈子涵抓紧了赵向零的胳膊,仍旧没有抬头:“我要报仇,向零,我要报仇!”

“好。”赵向零应道,“我给你机会。”

“是陈北诀,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全都是他!”

赵向零拂过她发顶:“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

陈子涵哽咽无声,伏在赵向零怀中,低低啜泣。

属木已经带人将远处的两具尸体拖了过来。

一具是赵瞬的,已断气多时,一具是青花的,她还睁着眼,看着赵向零在笑。

她微声道:“不好受罢?”

赵向零只转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想想那些被你灭了满门的人,他们的心情,只会比你现在更难受。”青花咯咯笑道。

“尊敬的陛下,是不是觉得这一刻你也无能为力?”青花笑,“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就是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把长剑斩在她脖颈上,将她的脑袋和人整个分了家。

一腔热血涌出,青花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就已经断了气。

扔下手中的剑,陈子涵跌落在地上,眼中还在不断滚落泪珠。

这是她第一回这样杀人。瞧着地上染满的血,她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觉得畅快。

陈子涵哭着,低笑两声。

可见,所有人都能够被逼出来,所有人都能这样残忍。

“把她的尸体烧了罢。”陈子涵道,她站起身,有些摇摇欲坠,“虽说她不可能再复活第二次,但只有成灰,才没有半点可能。”

赵向零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烧了。”立刻有人拖着青花的腿,将她带到一旁,浇上火油,点着了火。

火光覆在面上,陈子涵的脸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尽管还是白得吓人,尽管她脖子上还有一圈圈的淤痕,但眼睛却极其的亮。

或许是被泪水浸泡,也或许是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有着那样想完成的一件事。

赵向零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人,总是在不断的逼迫和失去中成长,而有些代价,是无论如何都付不起的。

即使付出,也将沉入永恒的痛苦之中。

“陛下,主子!”属木打破了她的思路。

赵向零转头,瞧见属木蹲在赵瞬的尸体前,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待到她近前,属木从赵瞬的尸体脸上扯下一块薄如蝉翼的面具。

他道:“这个人,是假的。”

这个人根本不是赵瞬。恐怕他早就已经逃了。

对于这个结果,赵向零并不觉得意外。

赵瞬要是真的这样容易就死,她反而觉得奇怪。

不过,就算死的人不是赵瞬,这回他们也不能算作没有收获。

好歹,青花是死的。

只是她死的代价,却沉重的很。

赵向零转头,瞧见陈北词苍白的脸,敛眉再度叹了口气。

李瑞清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语言,在这个时候实在苍白无力,他只能用简单的肢体动作,来告诉她,他一直都站在她身后。

赵向零明白他的意思,反手轻轻搭在他手上。

他的手很热,不像自己,已经凉成了一片。

孙无念站在他们身后,瞧着他二人的动作,撇过头去,又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

他垂手立着,风拂过他衣摆发尖,愈发落寞。

陈家二子身亡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

赵向零将这件事封锁了起来,众人唯一觉得不对的就是,陈尚书一连几日都没有上朝。

他告病休养,大约六七日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鬓角发丝全白,脸上皱纹也添了不少。

整个人没了精神气,几近老了十岁。

众人问他,身体如何,陈良洲只是笑答:“人老了,老了,一场病差点没了要了命,说起来都难受哦!”

众人了然,大家都已年过半百,多半理解陈良洲的苦楚。

却没有人看见,陈良洲在笑的时候,抬袖瞧瞧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珠。

这件事很快就抹了过去,没有人再提。

毕竟于众人而言,不过是尚书令的一场不足挂齿的小病而已。

但,另一件事却不得不让人在意。

一道圣旨下来,赐陈家四女陈子涵,进入监察司,参与日常朝政。

女子入朝,自古以来未必没有。

但是这样有官职的女子,还是南国历史上的头一回。

可以说,赵向零的这一道圣旨,彻底改变了南国的格局。

况且,监察司作为南国最重要的三司系统,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交到了一个什么经验也没有的女人手中,这便更让人不服了。

面对众多的压力,赵向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描淡写道:“是朕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

“若你们有异议,这个皇帝就你们来做罢。”

由此一来,再有意见也没了意见。

毕竟皇上还是皇上,就算有意见,也不能摆明了说。

所以,所有人的人矛头就对准了陈子涵同陈家。

京城里被人翻出的陈北诀一案,更是让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

陈家勾栏案,成为了一时间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第二百二十三章 陈家事牵扯动京城(一)

事情发生在很平常的一个夜晚。

谢府中忽然传出的一声惊呼,和紧接而来的嚎哭,让整个京城都变了颜色。

谢家老爷,户部侍郎,死在了他自己的床上。

而最后陪在他身边的,是陈府的一个丫鬟。

且不问谢侍郎究竟是怎么死的,就陈府的这个丫鬟为何会在夜间出现在他房内,也是个让人深究的问题。

尽管赵向零强行将这件事压下,却也抵不住众人的流言蜚语。

毕竟这种带着绯色的消息,总会让人多八卦几句。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事情愈演愈烈,原本藏在暗色之中的阴私之事,全都被翻了出来。

众人发现,原来偌大一个陈家,竟然与那勾栏毫无区别。上至姑娘小姐,下至丫鬟仆从,没有干净的地方。

有人戏言,恐怕陈家最干净的地方,就是门口的两对石狮子。

至此,陈子涵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毕竟,陈家庶女都能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来,身为陈家唯一的嫡女,又怎能摘得干净。

朝堂之上,陈子涵身着紫色仙鹤官袍,立在一旁,面对众人目光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忸怩,落落大方。

陈良洲已告病在家,没有上朝,所以陈子涵一人孤立,显得愈发寥落。

依官位,孙无念不及入朝,而李瑞清又官居前列,不同他们站在一处。

赵向零看着朝下泾渭分明的朝臣,冷声道:“朕怎么不知,除文武大臣外还多了分支?”

闻言,众人才唯唯诺诺站在了一起,按照文武分列两排。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青瓷高声唱道。

又是久久的一片寂静。

直到久得众人两颊开始冒汗,才有人大着胆子站出来:“陛下,陈家涉案,臣请求”

“不允。”赵向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她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左不过是想要罢免陈子涵的官职罢了。

出头者宗正寺卿面色稍僵,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瞧见金色台阶上的七色珠帘,终究还是闭嘴后退两步归位。

有了第一个出头者的拒绝先例,众人很明白的将这件事盖过不谈。

陈子涵上前一步,将笏板举过头顶:“陛下,臣有言要奏。”

赵向零道:“讲。”

“陈家一案,疑点颇多,臣以为不仅要查,而且要彻查。”陈子涵不禁没有避讳这个话题,反而将这件事翻了出来,“想我陈家百年大族,何故蒙羞于此,卑职惭愧,望陛下许臣戴罪立功,以洗陈家冤名。”

“朕也愿爱卿能将背后之人捉拿归案。”赵向零点头,应道。

“臣请求立案,从大理寺卿和左相大人协同调查。”

本来这样的大案,应该由右相从旁监案。只是如今碍于孙家陈家的关系,孙彦必须避嫌,不然才是真正给陈子涵添麻烦。

孙无念知道这点,故没有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善。”赵向零道,“那便如此。即日起,左相,大理寺卿同监察御史三人调查陈家一案。下朝后你们便去领令牌罢。”

三人皆拜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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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静。汉白玉地面水光鉴人,大太阳之下,花朵蔫然,有些打不起精神。

然而一道白影从旁拂过,带起一阵风,直刮得两旁花木摇晃,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推开殿门,赵向零正翘腿扑在光洁地面上,身旁摆着几大鼎的冰块,青瓷侍立在一旁,几个小丫鬟拿着孔雀扇子正给她悠悠扇风。

暴君正趴在她背上,舔*舐自己尾巴上的毛。

听见门口动静,赵向零转头,看着李瑞清微微一笑,招手道:“瑞清。”

李瑞清款步走进来,坐在她身旁:“又贪凉。”

她的面前,摆着一大盆比她脸还大的沙冰。她张嘴,咬进一勺,冲李瑞清笑笑:“你要吃么?”

不待李瑞清说话,她就将一勺冰塞进了李瑞清口中。

李瑞清不喜甜食,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咽下去,皱眉道:“太冷了。”

他注重养生,极少吃这种冰凉的食物。

赵向零眯眼,又舀一大勺,还没放进口中,就被李瑞清夺走,连着盆子也搁到一边:“不许吃。太凉了。”

“等”赵向零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李瑞清倒着提起来,暴君慌忙从赵向零背上跳下,唯恐摔着自己。

青瓷等人见状,自觉躬身退出,并贴心地合好了门。

“放我下来!”赵向零悬空踢着自己的腿,“李瑞清,你放肆!”

李瑞清看着她脸色涨红,不觉笑着将她倒回来,捏住她的脸:“怎么?支使我就顺手了?”

赵向零别过头,不理他。

她现在脚踝还痛着,凭什么要和他说话?

“前几日要我撤掉赵瞬的官职诏书时,你可不是这样冷淡。”李瑞清倾身,低声在她耳边道。

“怎么?”赵向零哼道,“你还想要将灰烬拼起来不成?”

“昨夜你伏在我身上,也没有这样冷淡。”李瑞清低声,笑了笑。

赵向零面颊一僵,瞪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如今李瑞清是学坏了,居然也这样油嘴滑舌起来。

“陛下,你差使我去帮别的女人做事,是不是该给我点好处?”李瑞清掐住她手腕,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道。

里头的某种意思,根本不需要赵向零细想。

“不该。”赵向零伸出食指,指在他胸口,“你我既为夫妻,那你帮我做点事情,不是应该的?既然是应该的,那讨什么报酬?”

瞧着李瑞清解开自己衣扣,赵向零拂开他,嗔道:“你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

“听了。”李瑞清执着于扣子,“你我既为夫妻,那就可以做夫妻该做的事情。”

“哎!”赵向零欲拒还迎,“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李瑞清笑:“自然是做当做的事。”

二人厮闹间,忽闻外头青瓷高声道:“陛下,监察御史求见。”

赵向零一凌,忙坐直身子,将自己身上快要滑落的衣服撸起:“瑞清!”

李瑞清也回神,披好衣服,瞧着赵向零自己将春色掩去,叹道:“来的真不是时候。”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真是,扫兴!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陈家事牵扯动京城(二)

室内,鼎中冰块已经化去了一半,还在袅袅冒着白雾。

梨花木桌前,赵向零同李瑞清并坐,前者软绵绵倚在李瑞清腿上,望着桌上快化掉的沙冰眼神哀怨。

坐在他们对面,陈子涵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倒不是赵向零的神色不对,而是李瑞清板着张脸,明显看上去就不大高兴。

“陛下,左相大人。”陈子涵拜道。

赵向零有气无力,淡淡回了声‘嗯’。

李瑞清出于礼貌,也应了一声。

但是陈子涵瞧着他的脸色,是很不想应这一声的。

莫非自己最近得罪他了?陈子涵左右想想,也觉得没有哪里不对。

于是她问道:“陛下近来身子可好?”

赵向零看了眼桌上已经全部化掉的沙冰,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好,她很不好。那碗沙冰本来都应该进她的肚子里的。一整碗!

“尚好。”赵向零敷衍应道。

陈子涵看出赵向零精神不对,轻声道:“陛下,我要借左相大人一天。”

李瑞清脸登时寡了下去。所以,她打扰的不是几个时辰,而是一天,一整天!

赵向零扶着桌子坐起身:“才一天?准了准了,瑞清,你记得保护好子涵。”

李瑞清的脸比鼎里的冰块还凉几分:“知道了。”

不知道又能怎么办?难不成他还真的能不管这件事不成?

赵向零笑:“别说一天,三天都可以。”

李瑞清的脸简直比桌子上的灰黄色还要硬。

陈子涵感觉到压迫,立刻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忙接口道:“不会不会,用不着那么久,横竖天黑之前左相大人一定能回宫。”

李瑞清闻言,脸色这才好了三分。

陈子涵松了口气。

赵向零惋惜道:“这样?”

她还想着,李瑞清不在,她可以多吃几口凉食。

“臣离宫,陛下仿佛很是开心。”李瑞清一字一顿,问道。

赵向零抬眸,睁着眼说瞎话:“不开心不开心。我哪里会高兴?瑞清走了半刻,我都觉得度日如年,更不要说是走一日。”

“子涵,你可得早点让他回来,不然我会死的。”

馋死。

瞧见李瑞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陈子涵低头,没有说话。

她其实想笑,只是笑不出来。

她刚想弯唇,就想到了自己的哥哥。他也总喜欢逗自己笑,他说自己笑起来才最好看。

想到这里,陈子涵的脸垮了下去。

赵向零和李瑞清见状,对视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下一沉。

一个道:“啊。子涵,要不要朕陪你一起去,我也好久没有出去玩了,正好一起出去透透气。”

另一个道:“四姑娘若是着急,不如现在就走。”

两种不同的方式,其实都在变着法子的叫自己不要想起伤心事。

陈子涵知道他们的用心,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没关系,这件事不急。”

“走罢。”赵向零拖她起来,“让瑞清给我们买东西吃。不用担心,他有钱。”

李瑞清走在她二人身后,只静静跟着,没有插话。

他素来不擅长这些,倒是有时候赵向零的胡搅蛮缠更管用。

果然,陈子涵的脸色好了许多。

赵向零拉着她出宫,说笑着进了一家酒楼,还没进去,就听得有人道:“孙司业,怎么,你在这里买醉?”

听见这句话,赵向零转头过去,看见孙无念正端着茶盏,瞧着他面前的一本孤本。

他大概又从谁家搜出了这样一本书。

这个人就是这样,万事书为先,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瞧得进去。

孙无念在看书的时候,最不受影响,故也没有听见那人的冷嘲热讽。

赵向零刚想过去同他打招呼,忽然听得一人道:“他自然是要买醉的,毕竟娶了只被人玩弄过不知几回的破鞋回去,怎么可能高兴地起来。”

闻言,陈子涵面色一白,倒退了两步。

她其实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但是此话当着这样多的人这样揭开,实在叫她难堪得很。

更难堪的是,孙无念并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将自己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

赵向零刚要开口呵斥,只见那伙人忽然将孙无念手中的书抽走,拍翻了他的茶案。

众人惊叹道:“呦,他喝的居然不是酒,是茶。”

孙无念面上颇有恼意:“怎么?我喝酒喝茶,还要你们来管不成?”

有人嬉笑:“这当然我们管不着,不过你就不打算退婚?那陈家现在可只有门口的石狮子干净。”

赵向零拧眉,心底隐有怒意在烧。

“退婚?”孙无念拧眉。显然,他还不知道朝堂上头的事。

虽说他现在比起以前要关心一些朝事,但昨儿他休沐,前儿他编册,压根就没有听说坊间的那些传闻。

“你还不知道么?”有人同情他道,“你的未婚妻,陈子涵,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陈子涵的面色更白了几分。

她扯住挽袖要上前的赵向零,低声道:“算了,我们走罢。”

有些东西,再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她就当做没有听见好了。

“啪。”响亮一声,有人被扇了一巴掌。

孙无念冷声:“你也知道她是我孙家的未婚妻。在背后嚼人舌根算什么本事?什么叫石狮子才干净?莫非你家连石狮子也肮脏得很?”

被打的也不是什么善茬,捂着脸道:“怎么?还不许别人说了?你自己穿个破鞋恼羞成怒,还不许我多说两句?”

“第一,她不是什么破鞋。”孙无念横眉看着她,“第二,她既然是我的未婚妻,那便与我共荣。我不会允许,也不能容忍你们这样腌的人去污蔑她!”

“啐。”有人道,“都说孙二爷风度翩翩,没想到也是这样不讲理的人。”

“是,对付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动拳头!”赵向零上前,还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就一拳打在他下颚,活生生地敲掉了他两颗门牙。

那人捂着嘴,扭曲了脸,又瞧见她身后的人,又多看她两眼:“你们狼狈为奸。你既然和那破鞋站在一起,想毕也是个没有人要的贱”

李瑞清踏前一步,浅声道:“见到陛下,还不跪下!”

他神色肃穆,转头看向缺牙那人,一对眼睛几乎是要将他的肉剜下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小气量向零罚众人(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二十六章小气量向零罚众人众人俯首称是,一人写了一句:

“我就是这样的一只王八。”

“我就是这样的一条死狗。”

“我就是这样的一头猪猡。”

对仗工整,堪称奇妙。

赵向零让掌柜挂在门口,挂成一排,似门帘一般飘荡在口中,引得众人围观。

“真不错。”赵向零点头,觉得那些纸条简直赏心悦目。

让他们去多嘴多舌,这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多嘴多舌的下场。

掌柜以为赵向零是在夸他贴的好,当即脸上泛红,整个人都像是柜台上供着的财神爷,差点没发出光来。

“你们可以滚了。”赵向零心情好了不少,“掌柜的,将你这里的菜上些来。”

“好嘞!”掌柜愈发眉开眼笑,瞪了伙计一眼。

两个伙计立刻会意。一个捏着袖子将桌子椅子擦了又擦,一个将桌上纸笔收起,去后厨传菜了。

“都坐罢。”赵向零转头,瞧向李瑞清和陈子涵孙无念,“你们也坐。”

李瑞清毫不避讳,坐在赵向零身边,倒是陈子涵和孙无念犹豫了几息。

赵向零已经坦明了身份,如今酒楼中还有那么多只眼睛瞧着,他们这还是头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赵向零不分座次。

不过很快,孙无念倒没有什么担忧,径直坐下。陈子涵见了,也在赵向零身旁坐下来。

她低声道:“陛下,如今这样乱,你在这里久留会不会不好?”

赵向零还没有回答,孙无念倒抢先回答道:“有什么不好?这京城众人动向,还能逃过你对面的这位?”

努嘴,孙无念指向李瑞清。

别说知道各大家族的动向,如今就是这酒楼,看似进出自由,其实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了起来。

不说李瑞清不会忽视赵向零的安全问题,就是赵向零自己,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陈子涵知道自己多虑了,忙笑道:“既是这样,那我便不必担心。”

菜上的很快,几乎是几人说话间,掌柜的就亲自带着人将菜一道道上了上来。

显然,别人的菜都被搁至了下来,不过也无人敢有异议。

众人原本都在地上趴着,后来才陆陆续续起身,见皇帝的注意并不在自己身上,就悄悄摸回了自己的位置。

“陛下,您尝尝这道金玉满堂。”掌柜笑眯眯道,将身后站着的,还拿着菜勺的厨子推了出来,“这是他做的,您尝尝可不可口。”

赵向零见那厨子被掌柜推着,活像只待宰的鹌鹑,便很给面子的舀了一勺,嚼了两口,夸赞一句:“味道尚可。”

心中却想着:还是瑞清的手艺最好。不过下次可以让他试试这道菜。

掌柜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又让另一人上菜道:“陛下,这是红凤翱天。”

他说着,又将另一个厨子推出来。

被推出来的那个厨子的脸色,活像要上断头台。

赵向零伸筷子,瞧着那‘红凤’仰着颈扁扁嘴,红得流油的皮确实有凤凰的意味,很给面子的撕下一块皮,尝了一口,夸道:“不错,酥脆不腻。”

比之前的夸赞还要多出两个字。

那厨子的脸色立刻像开了瓢一样的红,几乎像盘子里的青菜豆腐汤一样要冒出热气了。

掌柜又道:“陛下,这个”

“停。”赵向零道,“都放下,朕只想安安静静用膳。”

掌柜立刻转头:“还不都搁下?”

他的姿态,像极了以前宫里的那些公公。

赵向零盯着他如是想到,不妨后背有人轻咳两声。

转过头去,李瑞清一对琉璃眼望着她,满满不悦,大抵控诉她盯着别人盯了太久。

赵向零失声,贴近他笑道:“左相大人,不要恼,你这样我会忍不住”

“咳咳咳咳咳!”孙无念剧烈咳嗽,就差没有将自己的喉咙也一起干咳出来。

很明显,他就是故意打断了自己的话。

赵向零眯眼,很不高兴。

陈子涵稍微红了红脸,低声提醒道:“陛下,注意场合。”

四周,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瞧着这一桌,几乎要将四人里里外外都看个干净。

赵向零张眼,更不高兴了。

她往四周一扫,众人都低头,有饭的装作吃饭,没饭的低头喝茶,连茶水都没有端上来的,只好看着桌子数纹路。

“真是。”赵向零捻起一块白糖糕,咬了一口,“令人窝火。”

她舔舔舌尖,低头瞧着手中如玉镯一般的白糖糕,觉得味道很好。

就像她在江南时吃到的一样,软糯却不粘牙,甘甜却不齁人。

于是赵向零多咬了两口。

她素来喜欢甜食,嗯还有肉。

不过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肉是难以下咽,倒是甜食可以多吃两口。

李瑞清等人很有默契的没有碰那一碟子白糖糕,所以一碟六个,被赵向零几口吃尽。

因着不到饭点,众人都没有什么食欲,加上掌柜将能上的菜都上了上来,故所有的菜都只吃了二分。

于是,赵向零面前唯一空掉的一个甜点碟子,就尤其引人注目。

瞧着远处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自己面前碟子的食客,赵向零脸皮终于不够厚,低声问李瑞清道:“瑞清,我会不会吃得太多。”

李瑞清言简意赅:“不会。”

大抵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扯下鸭腿上的一块肉,送到赵向零碗里:“还能再多吃点。”

赵向零盯着自己的碗,沉默。

她发现,好像四个人里头,就只有她吃的最多。

会不会肥?赵向零看着碟子里头肥硕的鸭子,再看看自己的胳膊,很是担心。

“不会。”李瑞清看穿了她的心思,“已经很瘦了,再少吃点该飘走了。”

赵向零信了他的话,低头继续消灭碗里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李瑞清将一枚银裸子搁进掌柜手里,才转头走到赵向零身旁:“走吧?”

赵向零摸摸自己的肚子,歪头对李瑞清道:“瑞清,回去你试着做做白糖糕呗?”

她总不能每次都跑到外头来吃。

掌柜跟在她后头,恭恭敬敬送她出去,又不敢站得太近,也不敢插话。

他只听得李瑞清轻声‘嗯’了一句,就没了下文。

送走这几人,酒楼里头立刻活跃了起来。

“掌柜的,来份白糖糕!”

“这里两份!”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出好戏八方来观(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二十七章一出好戏八方来观四人选了个僻静的巷子,七拐八拐,甩掉了后头跟着看热闹的人。

又命属木带来几套衣服,将身上的行头换了去。

孙无念将发冠整了整,对赵向零笑道:“怎么会想到出来?这风口浪尖,多不好?”

赵向零将头发束成男发式,咬着头绳笑道:“怎么不好?反正也没人能认出我来。”

要不是李瑞清揭露了她的身份,她哪里会暴露?

就算是那些迂腐官员看见她,大抵也认不出她穿常服的模样。

“是,无人识你。”李瑞清没好气道。

没人认识她,但不妨碍她闯祸。

京城里的牢房,她都被捉进去过两回了。

赵向零嘿嘿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咱们不是要去找陈北诀的证据,你们想好了对策没有?”

提到陈北诀,陈子涵的脸沉了下去。

她低声道:“他大抵还会将脏水泼在陈家。”

陈北诀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陈家毁于一旦。

“没错。”赵向零搭住她的肩膀,“所以子涵,你想报仇,就得让陈家,变成他自己。”

“让他所有的脏水,都泼在他自己身上,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明白。”陈子涵点头。话虽这样说,但是想要做出来,是何等的困难?

要是真的有这样简单,那她又如何会这样焦头烂额。

“子涵,我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赵向零大笑,朝不远处打了个响指。

登时有人走出,往地上一躺,大哭道:“天杀的养子,天杀的大陈。”

陈子涵一时没回过味,愣愣盯着不远处看热闹的人逐渐变多,不知道赵向零玩的这是哪一出。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被人围满,看不见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只能听见他杀猪一般的尖叫。

他哭诉的声音很清晰,但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声音嘈杂,几近盖过了他的声音。

所以只能从只言片语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大抵是说他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了一个娃娃,养了二十七年,养得六亲不认,养得恩将仇报。

将他家中几亩地都强占了去,还将他的亲儿子淹死在井里。

说完,又大哭一回,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昏天黑地,接着再来说一回。

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落下几滴眼泪,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应景。

只有陈子涵,心中忽然涌起无限心伤。这个人的这些话,让她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抱歉。”赵向零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我没有注意到这点。”

她只想着能够将矛头转向陈北诀,却忘了照顾陈子涵这个受害者的心。

“没关系。”陈子涵仰头,“陛下,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豁出去。若你不这样做,又怎么能叫他难过。”

转头,陈子涵略显疲惫的脸上苍白得叫人心疼。她笑道:“陛下,你不用总自责。”

赵向零闻言,稍愣,想起前几日陈子涵竭嘶底里说的那句‘我恨你’。

心中似乎有什么悄悄合拢,赵向零露出个浅笑,拉住她手,轻轻抚过她手背:“若有难处,只管同我说。”

陈子涵以女子身份担任要职,为难她的人一定不少,刁难她的恐怕也多,瞧她眼底的乌青,就知道这些日子她并不好过。

陈子涵低声:“陛下”

她眼中就将要落下泪来。

哥哥离世,爹爹重病。原本京城娇女的肩头忽然多了重担,几近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有人说她不该担任此职,陈子涵一笑而过。

有人说她行为不端,作风有乱,陈子涵听听便罢。

有人说她仗着帝王宠爱,胡作非为,引南国入歧途,她也仅仅只是心中稍有难受,闭眼不理。

可赵向零说,有难题要和她说

所有的委屈就像是有了个宣泄口,朝着眼睛里一齐涌了出来。

滚烫泪水打在赵向零手臂上,熨得她内心一烫。

赵向零道:“子涵,陈北词不在了,你还有我,还有无念,有瑞清,我们所有人都会支持你,你从来都不会是一个人。”

陈子涵哭出了声。

她道:“你怎么总说这些叫人不爱听的话,每每都叫我哭出声。”

赵向零笑:“是你太娇贵了。陈家四姑娘?眼泪擦一擦?”

陈子涵取出帕子,在眼睛上抹了抹:“罢了,那我就不计你的过,原谅你好了。”

赵向零笑,转头对孙无念道:“你瞧瞧,原谅朕都说出来的,她是不是该打?”

孙无念只是低头,笑了两声,并未作答。

有赵向零这样搅合,陈子涵的心情倒是眼见的好了起来。

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沉浸于悲伤之中,只能让仇者快,亲者痛。

赵向零布置的这一出,很快在各个地方开始上演。

就连陈府门口,都出现了这一幕。

一个灰袍人倒在陈北诀脚边,抱着他脚开始哭的时候,陈北诀的脸色顿时晦暗了下去。

他冷厉了神色,盯着那抱着他大腿的人,就差没有让人将他给丢出去。

灰袍人大恸道:“大陈,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狗崽子。”

陈北诀的面色几乎直接沉了下去。

他身后的侍卫想要上前将那灰袍人拖开,谁料灰袍人纹丝不动,显然有极高的功夫。

要是宫中有人瞧见,一定能认出来,这个满脸肮脏,浑身狼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向零手下的心腹,水三。

此刻,他头顶黏着灰白色头发,罩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脸上贴着类似于泥巴,又不像是泥巴的东西,将肉挤出褶皱,远远看去显得分外苍老。

但从陈北诀的视角看去,却是分外恶心。

因为他能清清楚楚看见水三在说话挪动上下颚的时候,脸上的泥巴还在噗噗地往下落。

水三假哭道:“大陈啊,你还我儿子命来!一条好好的命呦,怎么好人活不久,坏人千古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北诀的脸上已经绷不住了。

人群中有人高声:“呦,这不是陈家大少爷么?怎么在这里。”

那个‘大’字,说的特别用力,唯恐所有人听不清。

水三也及时喊道:“大陈,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滚!”陈北诀已经忍到了极限。他抬起一脚,朝着水三的心窝踹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出好戏八方来观(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二十八章一出好戏八方来观水三倒飞了出去,一口血飞了出来。

陈北诀稍有惊讶,他分明没有踢到东西,那人怎么就被踹飞,怎么还能喷出一口血?

“他居然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道。

水三似乎伤得很重,扑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众人将他围了起来,顺带拦住陈北诀,不肯让他走。

临街酒楼之上,三层小阁恰巧能看见这边的景象。

紫藤编织的椅子,染了浅淡香气,一人着水绿色长袍,歪歪斜斜躺在椅子上。她旁边,一人端坐,白衣飘飘,如仙如谪,同她的姿态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另一边,一个姑娘身着浅色素衣,没有暗纹没有配饰,只在鬓边浅浅簪了一朵玉兰白花,捧着杯子,一瞬不瞬望着酒楼下头的人。

另一个人黑衣红衫的儒士,提着茶壶,也定定望着下头景象,似乎惊讶的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下头的好戏仍旧在上演。

水三仰起头,吐出一口血,悲愤道:“天亡我也,愿下辈子不做善人!”

陈北诀拂拂自己的袖子,转头,命人将围观者驱散,他要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闹事居然闹到他的头上来了,简直过分!

但众人似乎并不远离开,不管陈北诀的侍卫怎么管,都没有办法替陈北诀开出一条路来。

陈北诀脾气上来,刚想喝一声,不想有人的声音比他更大。

“爹爹!爹爹!”一个一身白衣,俏生生的姑娘不知从哪个巷子里头跑了出来,扶着水三,大恸,“爹,爹”

最后一声柔柔弱弱,竟是又让众人流下不少泪来。

“什么东西。”陈北诀只觉得晦气。

他觉得,这就是来碰瓷的两个人。或者说,他们都是有人送过来给他添堵的。

他想要走,好不容易推开人群,却见那小姑娘‘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哭的梨花带雨:“老爷,老爷您不要生气。”

陈北诀瞧着这姑娘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

楼上,赵向零坐起了身。

重头戏来了。她转头,对李瑞清道:“几个丫鬟里头,也就青风最能哭,这件事成不成,就全看她的。”

青风确实很能哭。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一串又一串,似乎没有止境。

她一手拽着陈北诀的衣服,一手扶着地,不断地磕头:“老爷,老爷。我爹爹得了失心疯,他说的话您不要放在心上,老爷。”

陈北诀想要一巴掌拍死她。

他咬着牙齿,隐忍着,让自己不要同她计较。横竖,等她哭完,自己就能走了。

怎料,水三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骂道:“天杀的陈大,你不过就是个从垃圾里头翻出来的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货色?枉费我这样待你,你就这样对我可怜的儿!”

这话连贯又清楚,不少人已经知道了这消息,聚成小团,窃窃私语道:

“原来是他。我之前听人说过,这老头很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养了个儿子,竟然将自己的亲儿子给杀了。”

有人伸长了脖子,质疑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没有?我跟你讲,这样的事多得很,左不过是个分家产罢了。”

有人嗤笑:“家产,你瞧瞧那老头的样子,能有什么家产。”

“谁说没有呢?就是为了个破草房子,也有争得头破血流的。”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逐渐传入陈北诀的耳朵里。

陈北诀的脸色,已经能够用黑炭来形容了。

特别是当有人提出来:“陈家大公子,不据说也是养子?”

这件事,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道。但不知道的终究还是占了多数。

“怎么可能?陈大公子怎么会是养子。”

立刻有人回答:“怎么不是?记得当年我还小,京城里头的人几乎都看见了陈家大小姐带着一个拖油瓶,回了陈家的大门。”

这件事,可以说是陈家最为耻辱的一件事。

原本姑娘回家,就已经让人觉得丢面子。

然而陈姑娘回家,还不仅仅只是带了一个孩子回家这样简单,她还没有举办任何婚宴。

她是同人私奔的!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所以陈北诀的身份,压根就没能瞒住。

他是陈尚书的养子,几乎整个京城里岁数稍长的人都知道。

陈北诀听着他们话,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终于按捺不住,拉着青风的头发一把将她推开,冷声道:“发什么疯,一边去!”

青风在地上打了几滚,雪白的衣服上染满了灰尘。她刚落定,就抱着陈北诀的鞋子,大哭:“老爷,您行行好,救救我爹爹,我才没了哥哥,不能没有爹爹!”

陈北诀看着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觉得厌恶得很:“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他只顾着自己一时口舌之快,却完全忘记了身边愤怒的众人。

有人道:“是你踢了人家的爹,怎么和你没有干系!”

陈北诀的脾气也不好了,怒道:“是我踢得?你们里头没有大夫,看看不就知道?”

他的反应倒快,立刻知道应该怎么避开自己的嫌疑。

朝旁边使个眼色,他让人近前,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

那人蹲身,按住水三的脉搏,大惊道:“不好!不好了!这窝心一脚,是要人命,要命的了!”

青风听了,哭成了泪人。

“这个人我认识,是九和堂里的坐堂大夫。医术很好,人品也好,我常常去那里抓药。”人群中,不知是谁多了一句嘴。

立刻有人附和,说那大夫的医术着实高超。

这回,陈北诀连解释都没了解释。

他忘记了一件事:要问京城大夫哪家强,难道还有人能超过剑影阁?

有李瑞清在这里,得了什么病,挨了什么脚,可以活多久,难不成还能让别人说了算?

果然,水三的脸色迅速差了下去。

青风哭着爬过去,抱着水三的胳膊哭:“爹,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水三尽力睁开眼,抬手想要摸摸青风的脸,手抬到半空却一颤,接着两眼一翻,不动了。

大夫摇头,拍拍青风的肩膀:“姑娘,节哀顺变。”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出好戏八方来观(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二十九章一出好戏八方来观青风闻言,大哭,将水三按在地上:“爹,你死的好惨,死得好惨呐!”

水三差点没被她这一掐给掐死。

他想要叫青风放开勒着自己脖子的手,怎奈他现在扮演的是死人,只好默默受着。他稍稍掀起眼皮,看见阁楼上自己无良的主子正掩面在笑。

这个时候,也只有她能笑得出来。

而陈北诀几乎是没有被气哭。

所有人都在指责他草菅人命,却没有人知道他那一脚是真的没有踢在那人的身上。

明显的伪装,顶好的身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就死?

怕是方才那个大夫,也是托儿,用来排挤他的。

陈北诀冷着脸,忽然从旁边的侍卫身旁抽出刀子,二话不说就朝水三砍去。

他笃定那个人一定没有死。若他真的敢不动,那就叫他现在死在这里!

当然,他是不可能不动的。

面对死亡,没有人能忍得住。

水三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危险。

待在赵向零身边这样多年,他极少遇见大危机。一般说来,普通的刺客根本进不了宫门。

而能对他产生生命威胁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

像今天这样躺在地上任由别人砍的还是第一回。

水三心中紧张,却有有着莫名的自信。

他相信,有主子在,他绝不会挨着这一刀。

眼皮耷拉,水三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死人,似乎对刀风浑然不觉,又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降临。

陈北诀都为他的淡然而感到难以置信。

难不成他真的错了?地上那个真是个死人?

思考间,刀锋已至,眼瞧就要剁在水三身上,忽然有一个人推开他,高声道:“杀人了!杀人了!”

是青风。

陈北诀心下一惊。在他被这姑娘推开之前,自己手中的刀就已经倒飞了出去。

将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手缩回袖子里去,陈北诀尽量让自己平静,左右四顾,瞧见了地上突兀的一枚鹅卵石。

之前打偏自己手的暗器,就是那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鹅卵石。

回想石子飞来的方向,陈北诀抬头,瞧见了站在对街楼顶的几个人。

其中,赵向零用两根指头捏着一枚纯白鹅卵石,正对着他稍弯腰,扬眼露出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笑。

微弯红唇,带着挑衅,带着不屑。

陈北诀刚想将她的不屑瞪眼送回去,不料有个什么黏糊糊,湿哒哒的东西粘在了他的头发上。

伸手一捞,竟然是个半黑半黄的臭鸡蛋。

那一刻,陈北诀忘记了自己站在何处,在做什么,眼中只剩下了那发臭的鸡蛋,以及该怎么弄掉它。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愈来愈多的东西朝他砸来。

有半烂的菜叶,有污水渠里头的腐泥,甚至还有半块断砖,差点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他虽然避开那砖头,却没能来得及避开上头的棱角,被划到额角,擦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稍许血液流出,陈北诀抬手在额间轻轻一擦,瞧见指尖上染着的血,望向地上青风。

青风满面无辜,眼底的狡黠只让陈北诀一人看清楚。

“走!”陈北诀怒道。

他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是讨不了好了,不如赶紧离开,反而对他自己更好。

可惜事与愿违,这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给包围了起来,想要出去谈何容易?他挪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除了上前几步,头顶多了几片菜叶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人头数还在不断增多。

他再留下,恐怕事情会越来越严重。

陈北诀转念,回头道:“回府!”

他推开人群,直接退回了陈府。

众人也因他的离开而逐渐散去。

酒楼上,四人重新坐好,孙无念有些不明白:“为何他还在陈家。”

难道陈家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如果真是这样,那陈良洲是不是也太糊涂了些?

陈子涵解释道:“爹他卧病,我还没将陈北诀的事情告诉他。”

她担心,要是她将这件事同陈良洲说,后者是否能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慢慢同他说罢。”赵向零叹,“这件事,也瞒不了太久了。”

瞒着陈良洲,固然叫他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但他迟早会知道这件事,迟早会知道他当年的举动,是引狼入室。

而且,想要彻底让陈北诀消失在这世上,没有陈良洲的配合,是做不到的。

“嗯。”陈子涵应道,“这件事,我会慢慢和爹爹说,他需要一个缓过来的时间。”

而且,他很有可能已经猜到几分,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赵向零没有再提这件事。

此事是陈家家事,她不好太过关心。况且陈子涵也有这个能力,能处理好陈家的事情。

“无念,你同子涵去逛逛。”赵向零笑道,站起身来,“我同瑞清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先行一步了。”

孙无念无奈,摇头叹道:“果然,有了夫君就不要朋友。行行行,你们两个去二人世界,我和陈四就不耽误你们了。”

他转头,朝陈子涵拱手:“请。”

陈子涵倒没有拒绝,回头看了赵向零一眼,提步离开,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他二人颀长背影远去,赵向零轻轻叹了一声:“其实京城里头,也确实他们二人最是天作之合。”

陈子涵文静,孙无念文雅,二人性子大抵一致,想毕也能找到不少志同道合的地方。

“未必。”李瑞清反驳道。

赵向零转头,瞧着他笑问:“怎么?何处不对?”

“我认为,京城最是天作之合的,应当是我们。”

赵向零:“”行,您说什么都对。

她家李瑞清,怕不是越来越滑头了。

她翘唇,转头看向李瑞清,正色道:“瑞清,过来。”

李瑞清便凑头过去:“何事?”

他以为赵向零会贴他脸一下,然而并没有。赵向零只是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何事?”

“你猜猜,方才陈北诀出门,是想要做什么?”赵向零神秘兮兮道。

李瑞清无奈,只得顺着她的话问道:“见谁?”

“赵瞬。”

赵向零还没来得及得意,脸就垮了下来。

她注意到,李瑞清的回答是‘见谁’,而不是‘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章 一出好戏八方来观(四)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三十章一出好戏八方来观这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了。

他同样也猜到,陈北诀出门的目的。

“陛下想要去寻他。”李瑞清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他可以肯定,赵向零想要去见他。

“啊哈。”赵向零侧头,瞧着他笑了一笑,“弄出这一场乱子,再去给赵瞬添添堵,岂不快哉?”

她其实还有些疑问。之前陈北诀分明就背叛了赵瞬,但这两个人居然又迅速地搅合在了一起。

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果然,小人因利而聚么?

“陈北词的死,让陈北诀不得不加快对陈家下手的速度。”李瑞清见她疑惑,出言解释道,“而赵瞬还需要陈家。”

果然,亘古不变的是利益啊。

赵向零笑,伸出两指,摩挲自己如玉下巴:“虽然我们不能对他动手。但是恶心恶心他,还是不难做到的。”

况且今天,她也没打算真的要对赵瞬下死手。

陈北诀已经背叛过他一回,赵瞬定对他有着极大的戒备。所以就算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也会对陈北诀百分百设防。

所以对赵瞬下手的意义并不大。

“你说,赵瞬会在哪里等着他?”赵向零又笑。她想,李瑞清一定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

确实,李瑞清知道。

满春园,姑娘的笑闹声几乎要贯穿人的耳膜。赵向零知道此处,甚至还很是熟悉。

看着迎出来的姑娘看着自己赤果果的眼睛,赵向零冲李瑞清无奈地笑了一笑:“大概是我生的好看”

“林公子,您好久没有来了。叫人甚是想念。”一个玉琢般的姑娘捧着手帕捂住脸,娇滴滴地笑道。

赵向零差点没有当场打一个洞给钻下去。

她就不懂看一点点眼色?她就没有看见李瑞清已经快要把自己给吞下去了?什么满春园,教出来的姑娘连最基本的说话都不会!

“上回,我就想说,你好像对这种地方很熟。”李瑞清哼道。

他也不管赵向零被一群姑娘围在中间,避开诸位姑娘伸过来的手,以眼神将她们逼退,自己则满脸不悦地走上了二层。

“林公子。”有人扯着赵向零的衣袖,笑嘻嘻道,“您今日是要听曲儿,还是要看戏?”

“看什么戏!”赵向零侧着身子想要挣脱这些姑娘的手。拐角处,李瑞清已经走得瞧不见了。

他还真的不等自己!

赵向零忙将扯着自己衣袖的姑娘的手拂开,又从袖中取出张银票:“别闹了,自己搁一边玩去。”

说毕,忙提起袍子跑上二楼,追着李瑞清去。

等她追上去,李瑞清已经坐下,斟了一杯茶,还未放至唇边。

他淡淡看了赵向零一眼,冷声道:“怎么?下头的姑娘林公子不满意?”

说完,他‘哼’一声,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雕花窗栏,就是不看赵向零。

赵向零嘻嘻哈哈地扯了个凳子,在他身旁坐下:“哪里那里。这里的姑娘唱戏最是好听,我和子涵只是来这里听曲子,别的什么都没做。”

“你还想做什么。”李瑞清哼道,脸色稍微好了些。

赵向零道:“不做什么。”

她夺过李瑞清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登时拧眉:“瑞清?这是什么,这样寡淡。”

“茶都识不出?”李瑞清取回茶杯,就着喝了一口。

接着,就听得赵向零高呼:“喝茶?瑞清,你居然来这种地方喝茶?”

李瑞清侧头,看她一眼,似乎在问:很奇怪么?

“当然奇怪,不能再奇怪了。”赵向零连连摇头,这种地方怎么能喝酒?简直是亵渎。“小二,来两壶酒!”

“不是说,除了听曲,什么都不干?”李瑞清侧阴***。

赵向零理所当然:“对啊,喝酒归喝酒,喝酒又不会出格。”

她的酒量,向来好到惊人。

“今日我们是来寻赵瞬的,不是听戏。”李瑞清耐着性子,提醒她道。

赵向零点头:“我知道啊,不过他不是还没有来,咱们就喝两口,再做正事。”

没有酒,她怎么支持的下去?

李瑞清瞪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再反对了。

不过,没有口头反对不代表不反对。等小二将酒壶提上来的时候,李瑞清连着托盘和酒壶都一起取走。

他小心倒了半杯酒,一滴不多,递给了赵向零:“你,只有这些。”

赵向零往杯子里一看,那杯子里的酒甚至稍微侧一点就能看见杯底。

可以说倒了和没倒没什么两样,喝了同不喝也是一样的感觉。

“瑞清。”赵向零伏在桌上,“这样一点,我会死的。”

李瑞清将酒换成了茶。

“真的,我不喝酒心里就有蚂蚁在爬。比如现在,我觉得它就在啃我的六脏。”赵向零哼哼道。

李瑞清连茶也倒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被子。

赵向零继续讨饶:“瑞清,你看我的眼睛,你看我是不是流露出很可怜的表情?”

她趴在桌上,右手手臂挤着半边脸。但她似乎毫不在乎,只是冲李瑞清诉说自己的可怜。

“没有酒,我就像是小鱼没有水,小鸟没有天空,小孩儿没有妈妈,小狗没有伙伴。”赵向零一连串喻道,“真的会死的。”

李瑞清面上没有一点点变化。他甚至还转头问赵向零道:“然后呢?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报应。”赵向零埋头,“真是报应。你说你,阻止我喝酒就算了,还把酒搁在我面前,就是故意为了馋我!”

总之,在他指出自己的错误之前,就先将他的问题挤出来,这样他便没有太多问题需要回答。

“嗯。”李瑞清笑,“等你不想喝,自然不馋你。”

赵向零深呼吸一口气,屋子里头满满都是酒香。闻着这香气,赵向零馋虫都快要被勾了起来。

等她不想喝,怕是等到地老天荒都做不到。

因为赵向零对酒的执念,比吃饭还要更深。

“瑞清。”赵向零蹭蹭他的胳膊,“就这一回。”

“不行。”李瑞清道。

“那我就喝一口。”赵向零试探道。

“不行。”有人替李瑞清回答道。

二人立刻转头,因为来这里的人,声音太过熟悉。

赵瞬。

他们不去找他,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闹赵瞬向零发怒意

赵向零脸上的赖皮一敛而尽,换上一张正经的皮。

坐正,她眯眼瞧着赵瞬,目光实在不善。

若不是她还不能对赵瞬出手,就赵瞬这个入场的嚣张模样,她真的很想拧断他的脖子,叫他笑不出来。

“还有一月。”李瑞清偏头,轻声对赵向零道。

他何尝看不出来赵向零的想法?

只是赵瞬手上还有一枚解药,现在对他动手,实在不是个好机会。

赵向零当然明白李瑞清的想法。

她也明白,一月之后,不用等到自己出手,李瑞清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到时候事情定不会这样简单。

“坐罢。”赵向零没好气道。

她对赵瞬,实在不能有什么好脾气。能和他在一间屋子里,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让。

赵向零的坏脾气,倒没有对赵瞬产生任何的影响。

他噙着淡淡的笑:“陛下左相倒是好兴致,街头那一出戏,实在妙得很。”

他和陈北诀本打算将陈北词已死之事放出去,好助陈北诀拿下陈家,可如今被赵向零这样一搅合,他们的计划只能终止。

要知道,错失这次机会,陈北诀想要翻身,就几近成为了天方夜谭。

陈北诀在他这里,彻底成为了弃子。

“哪里妙得过华王殿下。”赵向零皮笑肉不笑,“毕竟皃国如今乱成这个样子,正好藏身不是?”

赵瞬手微颤,杯中茶水泼出一半,抬眸看向赵向零。

赵向零只是笑,即使看见了他眼中的疑问,也没有给他解释。

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一月后,他一定得是个死人。

赵瞬兀自笑道:“我还是,小看了陛下。”

他没有想到,李瑞清安插在他身边的人都已经被拔出,赵向零仍旧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过奖。”赵向零转着杯子,浅浅道,“仅仅能说明我这个皇帝,没有那么无能。”

仅仅不无能罢了。要是她稍有些本事,找到赵瞬藏药的地方,她和瑞清不至于会被动。

“哼。”赵瞬捧起杯子,还未喝到一口水,就被赵向零弹指击碎。

瓷杯破碎,如同展开的水花,而里头盛着的水在一瞬间还保持着原样。半息后,又迅速落下,将青衣染湿一角,颜色黑沉些许。

“忘了告诉你。我没打算让你喝。”

赵向零举杯,轻笑道。

她身旁,李瑞清端坐,对方才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赵向零的胡闹,他已经习惯了,原先还有拦的兴致,现在干脆就当做瞧不见。

可能以后,没准还能有助纣为虐的一日。

赵瞬心态极好,即使赵向零这样刁难他,他也没有显露出半点尴尬神色。

不过,他没有再取桌上的杯子。

再倒一次水,也是一样的结局。

赵向零勾唇轻笑,反正这一趟,她就是来给赵瞬添堵的。他怎么难过,自己就怎么做。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也应当知道,您拦不住我。”赵瞬笑,口舌之争也不愿落入下风。

“朕为何拦你。”赵向零嗤笑,起身勾手抓向赵瞬颈脖,“朕可不拦你。”

她拦他去皃国作甚?她最想要做的,分明是杀了他。

赵瞬不防她忽然出手,腿勾住桌腿,身体下倾,险之又险避开这一击。

一击不得,赵向零化肘为刀,朝他小腹劈去。

赵瞬旋腿避开,俯身在桌上打了个滚,将桌上茶盏杯具一齐掀翻在地,又掉头转身,躲开赵向零的一拳。

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李瑞清面对这种跋扈气氛,只是稍稍往后挪了挪,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劲风撩起他乌发,琉璃眼中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他不紧不慢,甚至还能端起手中茶盏,呷一口茶,观望这边战况。而赵瞬一直被赵向零压着打,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倒不是赵瞬有意让她,亦或是碍于赵向零的身份不敢出手。而是他真的打不过赵向零。

若他手还健全,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但如今他的右手压根只是摆设,根本使不上力气。

赵向零也瞧准了这一点,专往他左边攻击,逼着他出右手格挡。她出拳速度越来越快,赵瞬逐渐招架不住。

这还仅仅只是个赵向零而已,要是李瑞清出手,恐怕他更没有还手之力。

赵瞬心下一横,忽借力上桌,拂袖而起,袖中隐有风声响动,想来是有暗器待发。

赵向零或许已经觉察,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听见,不仅没有躲开,反而欺身向上,朝赵瞬出腿。

这回,她出的竟然不是拳,而是腿。

赵瞬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为何,半边身子却先陡然一麻,直直往下头跌落。

而赵向零的腿也到了。

她一脚踹在赵瞬腰间,往旁一扫,直踢向窗口。赵瞬浑身像是撞在了铁板上,竟然冲破雕花围栏,从二楼倒飞了出去。

好在楼层并不高,他这一摔还剩下一口气,不过只怕腿骨要断成几节。

赵向零立在二楼,眯眼瞧着他笑。

赵瞬躺在一地碎木片之中,血液横流,脸色惨白。他定定望着自己,说不上怨恨,却有着别样的厌恶。

不过赵向零并不在意他的厌恶。

他讨厌自己,难道还需要说么?

“瑞清。”赵向零侧头,对旁边握着一颗白鹅卵石的李瑞清道,“这回最是痛快。”

李瑞清手指微弹,鹅卵石打在赵瞬腿上,穴位解开,赵瞬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

“陛下高兴就好。”

李瑞清拂手,将指尖染上的灰尘抹去,没有再给赵瞬留下一个眼神,转头走向屋内:“围观的人多了,陛下,咱们该回宫了。”

不然,再过一阵子有人上来查明情况,他二人会有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赵向零没有拒绝,这一口气出得实在畅快,她没有拖拉,很爽快的同李瑞清一齐从侧门离开此处,回到皇宫。

水三和青风也已经回来,正在青歌的帮助下将脸上的药泥洗去。

青风正绘声绘色同青歌道:“你的药水是真的好用,我都离得他那么那么近,她愣是没有发现我是陛下的女官。”

水三捧起水,洗掉脸上药泥:“除了陈北诀,我没有在别人面前露出半点破绽。”

至于让陈北诀发现自己是演戏,不过是赵向零交代,要故意气他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早朝迟向零遮痕迹

赵向零缓步走入,听见众人笑闹声,笑道:“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水三等人连忙站起,行礼道:“陛下。”

赵向零摆手:“平身。朕瞧你们方才很是开心,说出来让朕也乐一乐?”

她扯着李瑞清坐下,望着水三笑吟吟的等他开口。

水三从来不怕赵向零,故也笑道:“在说那陈北诀,他当时气得脸都发青。”

这点倒是没有夸张。陈北诀当时的脸色着实难看的很。

“这次你们做的很不错。”赵向零笑,“让青瓷通知下去,多给你们一个月的俸禄。”

水三青云青歌三人闻言一喜,皆拜:“谢陛下。”

侍卫女官到了他们这个份上,一月俸禄已经是不少的银两。

青瓷凑头过来,乘着赵向零的好心情,稳声道:“陛下,只有他们三个?”

赵向零何尝不知她的意思,摇头叹道:“都加都加。你们看到朕的国库了没有?下回寻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都搬空好了。朕一个子儿也要不起。”

众人大笑,又乐过一番,才纷纷告退。

一时间,屋子里头就只剩下了李瑞清和赵向零两个人。

赵向零环顾四周,当真侍从都出了屋子,不禁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殿上开始只有朕一个人。”

李瑞清轻咳两声,提醒赵向零还有他的存在。

赵向零鼓起眼睛看他:“你在能陪我打马吊?能陪我丢骰子?”

李瑞清陪着自己,最多说的一句话就是:陛下,御书房公文还未处理好,您还是少贪玩为好。

想到这句话,赵向零就很想死一死。

她怎么就这样想不开,找了个左相当夫君?

“怎么?烦了?”李瑞清哼道,“想换?”

赵向零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还真的有点想要换个别样的瑞清呢!

顶着李瑞清杀人一般的目光,赵向零有些心虚:“没,没烦,也没想换。”

“是么?”李瑞清眸光扫过她一眼,“就算是想换,也没得换。”

这件事,她说了可不算。

“左相大人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年少有为风度翩翩。”赵向零讨好笑,捻着李瑞清的衣带掂了掂,“我是瞎了眼,才会想要和别的不入流的,空有皮囊的家伙换。”

李瑞清点头,若有所思:“原来连换个空有皮囊的家伙都已经想好了。赵向零啊赵向零,臣是不是小看了你?”

赵向零一惊。完了,自己不光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还是给自己挖了个天坑。

如今这样一来,他肯定要揪住这件事不放,一来二去的,没准得吵起来。

赵向零沉思片刻,当即做下决断。

她毫不犹豫,起身坐下,坐在了李瑞清腿上。

环住他颈脖,赵向零正色道:“什么空有皮囊?李爱卿以为朕这样肤浅?”

“朕不仅要看外表,更要看内心,爱卿这样说,真让朕觉得伤心”

赵向零腾空而起,瞪大了眼:“瑞、瑞清,你要干嘛?”

他不会一气之下,想要把自己抛进池塘里头淹死罢?

李瑞清却比平常更加严肃。他正色道:“陛下刚刚有一句话说的很在理。”

“哪句?”

居然只有一句话,难道不是每句话都很在理么?

赵向零仰头,瞧着李瑞清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在,还需得看内在。”

是么?她有说过这样一句话?

赵向零眨巴眨巴眼,却觉得自己被抱的方向有些不大对。

这方向,分明是去里间!

而去里间是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赵向零咽了口唾沫,现在挣扎还来得及么?她觉得她还能自救一下!

“所以,我打算”李瑞清将赵向零放下,欺身上前,勾唇轻笑,“里里外外,从头到尾,将陛下好生看一遍。”

赵向零:“”

这模样,这语气

算了,不需要自救了。

已经死了,没救了。

朝堂上的大臣们,也有着一样的观点。

南国国君,没救了。

这已经是她这月第六次缺朝,而这个月才刚刚过去一半。

算上休沐的时间,半月十五日,皇上只有五六日没有晚到。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等着皇上出现,可待到日头高高挂起,皇上也还是没有出现。

众人的议论声大了起来,李瑞清回顾四周,又看向皇位,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

赵向零今日没有晚起,甚至比他醒得还要早一些。可为何她迟迟不出,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就在李瑞清按捺不住,想要回去看一看的时候,青瓷走了出来。她高声道:“皇上驾到。”

随着这一声,议论声止,众人皆静,垂袖低头,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赵向零走了出来。

众人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赵向零面不改色。

众人又多看了她两眼。

赵向零在龙椅上坐下。

众人终于忍不住,盯着她脖子上系着的锦帕,再多看了两眼。

如此庄重的场面,如此肃穆的早朝,赵向零脖子上的那块金色牡丹缎帕就算和衣服的颜色再像,也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少了一截脖子。

赵向零瞧见他们的目光,轻咳两声:“诸位爱卿,有什么问题么?”

众人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虽说想多看两眼,但因为怕死,还是算了。

朝堂之上,唯一不怕死的只有左相。甚至,他还在众人沉默之际,忍不住低笑了两声。

整个朝堂之上,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的时候,他在笑。

这一笑,逗得众臣抿唇,也有笑的趋势。

赵向零狠狠瞪了李瑞清一眼:“李爱卿何故无端发笑?”

李瑞清低头,仍旧脸上堆叠着笑容:“臣未有。”

赵向零冷声:“也是,左相大人喜事将近,高兴也是应该的。”

李瑞清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赵向零说到‘喜事将近’四个字的时候,就像是在说他‘死期将至’。这他能笑出来,也着实心大。

好在工部尚书廖席出列,给李瑞清解了围:“陛下,皃国公主进京,现已移往外宫临时居所,您几时接见?”

皃国公主早在几月前就已经到了南国,还同赵向零有过一面之缘。她倒是任性,在南国玩了一周,才想到她自己的任务。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对付情敌斩草除根(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三十三章对付情敌斩草除根赵向零对她的印象还不错,遂道:“下午,礼部将这件事安排下去,场地就设在阳明殿。”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拱手道:“臣接旨。”

近日京城没有大事,众人要禀报的事情也不多,故并未多久,青瓷便宣布退朝。

转过屏风,赵向零将颈脖上那牡丹帕子摘下,底下赫然青紫一块,十分明显。

青瓷见了,抿唇,仍旧想笑。

今日皇上起身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就是想将这痕迹掩下去。

怎奈,无论扑多少粉,该红的地方依然红,该紫的地方还是紫,没有半点改变。

一气之下,赵向零围着一块锦帕,就这样上了朝。

谁知道,这一围还不如没有。原本不抬头看皇上的人,都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东西。

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不了解呢?

赵向零不了解。她不想了解。

所以,当她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那袭白衣时,整个人愈发不好:“滚蛋。”

李瑞清朝青瓷使了个眼色,青瓷会意,带着众人火速离开。

不快不行,不快怕是要引火烧身。

待到众人都走后,李瑞清扳住赵向零肩膀,笑道:“其实今晨如果你同我说,我会有办法。”

赵向零瞪他一眼。他还敢提这件事?他还敢主动提起来?

“说什么说?你这样大的人了,就不会”赵向零实在说不出‘口下留人’这样无耻的话。

“就不会什么?”李瑞清偏偏还要追问。

他眼底的光,分明就暴露了他已经知道赵向零想要说什么。

“滚滚滚!”赵向零推开他,径直往栖凤宫去。

李瑞清在她身后笑:“走错了,这边。”

赵向零便转了条路。走了两步,她记起来,这边是去梧桐宫的。

谁要去梧桐宫了?她今天就住在她自个儿宫里了!

听着耳边低浅笑声,赵向零微烫面颊,加快了脚步。

她今日,坚决不许李瑞清这头贪得无厌的家伙进屋!

赵向零生了一早上闷气,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不能漏掉。

例如,接见皃国公主这件事,非得她亲自做不可。

阳明宫处在紫宸殿的旁侧,虽算不上正殿,规模却也不算小。比起其他的宫殿,此处容纳数百大臣绰绰有余。

赵向零端坐在九龙案前,皃国公主图哈特穿着皃国特有的拼接彩衣,踏着她的鹿皮小靴走了进来。

靴子上挂着的银铃铛碰撞声清脆,在大殿上回响,叫人心情也无端好了几分。

青瓷引着图哈特进殿,命人摆上六尾凤案,保持微笑:“公主,请坐。”

图哈特点头,半分也没有客气,跨步行了一礼后直接坐下,也未跪坐,也未端正。她就着桌子的形状,将腿往桌下一塞,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庄懿皇帝,你”

她瞪大了眼睛。

赵向零笑吟吟看着她,也未说话,也没有动作。

图哈特看了她半晌,陡然起身,指着赵向零道:“你,你,你”

青瓷拧眉,挡在赵向零跟前:“皃公主不得无礼!”

用手指点人,是轻视,更何况图哈特点的不是别人,而是南国最高统治者,赵向零。

图哈特没有放下手,而是继续道:“原来是你。哎哎,我们见过的,你忘了么?上回在酒楼上?”

图哈特的眼睛里都跳跃着兴奋,她的高兴溢于言表。

“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赵向零淡淡道。

她很想承认,但是要在百官面前承认她去过酒楼,还同皃国公主打过一架需要十分的勇气。

然而图哈特并不在乎这一点。她踮起一只脚,歪过身子仍旧看向赵向零:“上回你身边的那个公子是谁?不然你考虑”

转眸,她瞧见了李瑞清。

后者脸色不佳,望着她也很是不善。

这种不善的目光真是太让人怀念了!

图哈特转移了目标,指着李瑞清大声:“你究竟是何人!”

上回她问名字,就没问出来,现在他总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理由。

李瑞清并不打算搭理她,甚至没再多给她一个眼神。

图哈特并不气馁,她看向另一个人,等着自己要的回答。

孙彦瞧图哈特一直用对葡萄似的眼睛盯着自己,转头看向李瑞清,又看向赵向零,瞧见后者并未阻止,便缓缓道:“他是南国左相,李瑞清。”

图哈特的眼睛,包括脸都亮了起来。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李瑞清,就像是看着首饰店挂着的漂亮头饰,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是高兴。

最后,她拍案:“陛下,我此次来,是想要”

“朕有些乏。”赵向零撑头。她知道图哈特想要说什么,但有些话,可不能叫她在这里说出来。

虽说她不讨厌图哈特,但是如果她要和自己抢人,那也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我来是想要求”

图哈特没看懂赵向零的眼色,接着往下说,却仍旧被赵向零打断:“青瓷,扶朕回去。”

她指尖点着太阳穴,脸色忽然煞白,果一副重病的模样。

青瓷不敢耽搁,命下头女官将众臣以及公主请出宫去,扶着赵向零往后头九转屏风处去。

从那里,可以直接通向内宫。

图哈特想要说的话没有说完,看着众人又散去,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瞧见这里唯一认识的一个人,她想都没有想,快步上前,扯住李瑞清的袖子:“你不认识我了?”

李瑞清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公主请自重。”

“我是皃国人,不必注重你们南国的礼节。”

图哈特想要继续扯李瑞清的袖子,后者却轻巧避过,没有叫她挨着半片衣角。

“你真的不认识我?上回你还在酒楼出手救过我。”图哈特瞪大眼睛,可怜巴巴道。

“未有。”李瑞清道。

他从不说谎。他是真的没有救过图哈特。至始至终,他都是因为赵向零出手的。

“不记得就算了。”图哈特倒没有一直纠结于此。她笑:“不过现在你可以认识我了,因为这一趟,我就是为你而来。”

李瑞清在心里默默损了将这个烂摊子留给自己的赵向零一万遍,面上却平静地回答道:“那你可以直接回去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对待情敌斩草除根(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三十四章对待情敌斩草除根图哈特大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她只是定定看着李瑞清,问道:“为什么?”

李瑞清再次将留下烂摊子的赵向零损了一万遍,仍旧保持脸上平静:“因为我属于南国,一直都属于南国。”

而南国属于向零,一直属于向零。

李瑞清很满意的在心里补充道。

图哈特没有半点反应,呆呆道:“可我也没说你属于皃国。这和你属于南国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以后不是住在左相府?”

李瑞清手指微僵,脸上的平和也快要保持不住。

见李瑞清没有反应,图哈特恍然大悟:“我知道,你是在说我是皃国人。不过我既然踏进南国,以后也可以是南国人嘛。你看,我现在说南国语言不是说得很好?”

图哈特一口标准的京城话,比起几月前要好了许多。

但是,这又有什么联系?

这是重点么?

“左相府不接受外人。”李瑞清道。他在袖中掐掐自己手掌,让自己忍住,不要想着冲到栖凤宫去揍赵向零一顿。

图哈特道:“可我不是外人不对,过个一年半载,我就不是外人了。”

她信誓旦旦,就差没有举着手在李瑞清面前发誓。

李瑞清终于忍不住,微笑道:“很好。”

图哈特还不明白他说的‘很好’是什么意思,就听得他接着道:“我会现在就让人送你回皃国,多一刻也别留。”

说完,李瑞清拂袖,当着她的面走进本该是赵向零的专属通道,大大方方进了内宫,毫不掩饰。

门内的侍卫也无人阻拦,他畅通无阻,俨然是宫中的半个主人。

图哈特眨眨眼,有些不理解。

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的很。

左相同皇上的关系,是不会长久的。既然不长久,那她来和亲,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这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坏处,反正自己是和亲来的,也没有母族,对他们的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岂不更方便?

她正站在堂上唉声叹气,瞧见一个女官从门内出来,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个礼:“公主,陛下有请。”

图哈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软剑,将它拔出来交了上去。

外宫,她还能带着自己的贴身武器,内宫,她带了武器就是死罪。

这点道理,她懂得。

女官毫不含糊,接过放在一旁:“公主,请。”

图哈特点点头,跟着她拐出了殿外。

出殿转了几道,抄近路绕过花坊,李瑞清推开殿门,来势汹汹。

赵向零正滚在地上,举着暴君挠它的痒痒。

听见李瑞清来了,她也只是抬手,命青瓷带着众人退下。并未起身,也没有抬头去看。

李瑞清将官印往案桌上一拍,哼道:“左相这个位置,我不当了!”

哦?罢官?

赵向零这才从暴君腰间抬起头来,望向李瑞清。

这还是第一回听李瑞清说不要当左相。

“你干脆设一个南国月下所,我去牵红线,当月老!”李瑞清恼道。

他撩袍坐下,脸上怒容毫不掩饰。

赵向零屈膝坐起身,伏在桌上望着左相官印,笑吟吟道:“月老?月老的红线可从来不牵在自己身上。”

李瑞清道:“是,那你去当月老,当什么皇帝?”

他现在要准备一场乱七八糟的婚礼,也是拜赵向零所赐。虽然不是她本意,但还是同她有不多不少的关系。

“月老啊?”赵向零伏在桌上,看向李瑞清,“我没什么兴趣,我这人不爱牵红线,只喜欢剪红线。”

赵向零将手掰成剪刀状,望着李瑞清‘咔擦’了一剪刀。

李瑞清别过头去:“你嘴上倒说得好听。”

实际上,天知道她会怎么办。

“行动上我也做得漂亮。”赵向零笑,“瑞清,这件事交给我,我保准将你的桃花搅得稀巴烂。”

信了你的邪。李瑞清心中不信。属木现在还忙着他和胡乐岚所谓的‘大婚’,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

搞不好她压根就没什么动静。等自己真的同别人大婚,她还要问自己讨酒喝。

想到此处,李瑞清的心情更不好了。

偏偏胡乐岚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实在不能将这件事做的太难看。

“别人不好对付,图哈特可好对付的很。”赵向零道,“况且,朕与她没有利益牵扯,将你许给她,实在太亏。”

所以不亏就能随便许了是么?

李瑞清望着赵向零,眼底里满是诽谤。

“瑞清。”赵向零看出他的不悦,拍着他肩膀道,“胡乐岚那件事,我也会处理好,你也就准备好自己的嫁妆”

李瑞清瞪她。

他就知道,赵向零嘴里吐不出象牙。

望着他不忿模样,赵向零启唇,笑出四颗牙齿。

逗瑞清一时高兴,一直逗瑞清一直高兴。

图哈特进来的时候,栖凤宫一个人也瞧不见。她向来不拘礼节,也没有觉得不对,径直走进殿。

殿门没有合上,她畅通无阻,直接走进了里间。

里头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赵向零已经换下朝服,穿的是最平常不过的短衣短裤,有些像皃国的骑马装,却更简单凉快些。

袖口和裤腿坠着流苏花边,同绑头发的绳子一色,不复杂,却简单的很好看。

月牙白的服饰,与旁边李瑞清衣服的颜色很相近。

李瑞清也已经换下方才紫色的朝服,袖口宽大,边上滚着银色镶边,布料柔软,绘着青莲暗纹。

不过那暗纹形状,倒看着眼熟。

图哈特再走近一些,才知道为何那安慰眼熟。

赵向零身上流苏的形状,若拼出来可不就是那十六瓣莲花?

这等机巧心思,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图哈特加重了脚步。

但前头的两个人好像还是没有发现她。她倒是听清楚了赵向零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

“这边,这边还需要再剪一点。”

“好像又剪多了。要不然再过去一点?”

“也不大对。让我再看看还少一个尖儿。”

“咳咳!”图哈特终于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他们自己已经到了。

赵向零这才悠悠转过头来,露出她身后的一大盆草。

真的是草,绿油油的,就是街边一踩一大脚,再普通不过的野草。

“皃公主。”赵向零笑,“请坐。”



第二百三十五章 借刀者向零斩桃花(一)

图哈特撩起裙摆,跨步坐下。

李瑞清转过身,手里还有一把银制大约半个巴掌大小的剪刀。

瞧见那剪刀,图哈特微微蹙眉,不过什么也没有说。

“皃公主可知道朕请你过来,所为何事?”赵向零笑,扯扯李瑞清的衣袖,示意他可以坐下。

李瑞清稍弯身,跪坐在她身侧,将手中剪刀搁在桌上。

图哈特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抬眸,看向赵向零:“陛下应当知晓我此次来意。”

赵向零当然知道。李瑞清手中疫病的药方,是皃皇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之所以会让皃国最尊贵的公主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那张方子。或许也是为了李瑞清这个人。

抬手握住桌上剪刀,赵向零用食指擦过剪刀尖,微微一笑:“皃公主凭什么觉得,朕要答应你的条件?”

图哈特不敢放肆,也不敢再打量他二人:“游历南国近半年,对于陛下的事情也稍有耳闻。”

她说的很慢,语气同之前在朝堂上完全不同。

“只是自古以来,帝相有别,更应保持距离,左相既已有成婚打算,再多一人也未必不可。”

图哈特抬眸瞧见赵向零手中的剪刀上,多了一颗红色血滴。

她心中一紧,没有再说话。

“看来,皃公主对南国调查的很透彻。”赵向零收起剪刀,缓缓道。

她眼神淡淡扫过图哈特,从先前见过她的那一面完全不同。现在的赵向零,极具压迫,几乎叫图哈特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坊间听闻。”图哈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她如今面对赵向零的感觉,就像是看着她的母妃,“陛下何必疑心?”

赵向零只是笑:“连再多一人都能口无遮拦说出来,你的胆子,比朕想象中的还要大。”

简简单单一句话,叫图哈特听得背后发汗。

她不是听不出赵向零语气里的威胁,也明白自己那句是触及了一个皇帝的底线。

哪怕再多谋士给她出主意,她也没能如他们想象中一般的周全。

左相既然同皇帝一心,那作为皇帝,怎么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被他人染指?

想毕就连左相同胡家结成姻亲,也是无奈之举。

图哈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主,虽说身份特殊,但真的客死他乡,皇兄也不会因此对南国开战。

可以说,如果她死在这里,也是白死。

“图哈特不知礼数。”图哈特半跪,对赵向零施以皃国最高的礼节,“还请南国陛下恕罪。”

赵向零抬手:“何罪之有?皃公主也不过是因着兄长之命,来南国和亲,朕若太过刁难,岂不显得朕太小气?”

李瑞清坐在一旁,看着赵向零大义凛然说着这些场面上的漂亮话,不禁替她感到惭愧。

她是不小心,她这是大方的挖了一个坑,等着图哈特自己往里头跳。

图哈特心里没有那么多弯绕,听赵向零不责怪她,乖巧坐下:“陛下,您也知道,此番来南国并非我愿,不然我也不会拖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出现。”

这倒是真的。赵向零点头:“是么?那你想如何?”

这一问,将图哈特难住了。

她来这里之前,数十个谋士给她提了意见,她背了整整三天,才勉强能说出个框架。

但是很显然,这里的情况和任何一个谋士的想象都不一样。

赵向零并没有庄严,没有严肃,而是在和左相两个人剪草?

而且,她也没有问起自己的和亲,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仅仅用气势上的压迫,叫自己闭嘴,连来意都说不清楚。

现在她问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都已经忘光了谋士的话,她还能想要说什么?

望着图哈特脸上怔怔的模样,赵向零抿唇,脸上仍旧庄重,心里却藏着笑。

从图哈特走进来的第一步起,其实她和瑞清就已经注意到了。之所以晾着她,不过是为了后头的事情做铺垫。

以一个邻国公主作为矛头,大概也只有赵向零做得出这样缺德的事情。

罢了,她也缺德惯了。李瑞清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赵向零笑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朕给你一个主意,如何?”

图哈特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不应这句话。否则,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但是她还是没忍住自己心底的好奇:“什么主意?”

“实话告诉你,和亲,是绝不可能的,至于左相同胡家的联姻,朕也不会叫它成为事实。”

图哈特望着赵向零,觉得这句话等于没说。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方才赵向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的表现了这一点。

“皃皇想要你来,不过是想要左相手中的一张药方,同他在边疆的军权罢了。”赵向零淡淡道,“至于你和不和亲,压根没有多大意义。”

图哈特也知道这一点。

但这件事难于登天,先不说能不能和亲,就算是左相同意和亲,也绝不会交出那一张药方和他手里的兵权。

可惜,她皇兄为了一线希望,也非得要她来这一趟。哪怕是皃国最尊贵的公主,也避免不了被当成货物交换的命运。

“南国陛下。”图哈特想了想,决定摒弃那些谋士的话,就她自己的话来同赵向零交易,“这个亲,和,大约我只有死路一条,不和,我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不管和不和,都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正是因为了解,在南国游历了半年,图哈特最终还是走向正轨,来赵向零这里碰壁。

“所以,朕来给你指一条明路。”赵向零倾身,对图哈特笑吟吟道。

她眼角微挑,如同壁画上诱人犯罪的女鬼,浅声蜜语怂恿着图哈特犯罪。

图哈特果然禁不起诱惑。她望着赵向零,有些发愣,眸底映着的是她绝艳的脸:“什么明路?”

她的反应,在赵向零的意料之中。

“我让你活,你帮我处理一件我不好处理的事情。”赵向零笑,望着她,久久不肯出声。

图哈特想了想,开口试探道:“我帮你搅黄左相的婚事?”

赵向零打了个响指:“很好,就这样说定了。”

一箭双雕,她大抵可以高枕无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借刀者向零斩桃花(二)

图哈特直到离开皇宫,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赵向零什么。

作俑者赵向零待她走后,一下子垮了下去。

她抱着腿,滚在地上作圆圆一团,旁边团着圆圆一团的暴君。

李瑞清推她:“起来。”

赵向零歪个身子,抱住他大腿:“就不。”

“地上凉,听话。”李瑞清探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活像从碟子里捞出只没有馅的饺子。

那饺子还窜了两下,窝进他怀里拱了拱:“怎么样,这个结果可满意?”

李瑞清无奈:“懒。”

他就没有见过赵向零这样懒的人。为了自己不处理自己弄出的这烂摊子,偏偏等到皃国公主和亲,偏偏要别国公主搅黄这桩事。

说白了,其实她就是懒得亲自动手。

“谁说我懒了?”赵向零坐正,磕到了李瑞清的下巴,“这怎么是懒呢?这是借最少的功夫,做最大的事情。”

李瑞清揉揉她撞着自己下巴的头,眼底盛满了不信。

他要是信她,才真的是中了邪。

“怎么不好了?”赵向零挣扎道,仰在他怀里瞧他,“图哈特要抢你,胡乐岚当然争不过,不过胡卫尉定会因为面子将这件事压下。”

然后,她就坐收渔翁之利,将李瑞清的婚事压下。

谁也别想嫁,谁也别想娶。

“是是是。”李瑞清附和道,“陛下一箭双雕,还顺带将赵瞬的事情处理好。”

提到这点,赵向零眯眼,笑道:“赵瞬可以和皃国大妃联系,朕就可以搭上皃皇这条线。”

虽说皃国是大妃掌权,但察力克不管怎么说也是皃国的皇帝,众人多少也忌惮他一些。

“是,帮助皃皇重掌政权,然后让他将赵瞬交出来?”李瑞清笑,早已将她心中的小九九看破。

“知朕者,李爱卿是也。”赵向零在李瑞清怀中打了个滚,跪坐起身,托起他的脸,“所以,赵瞬一定会怂恿皃大妃提前动手。”

据她同李瑞清的情报,这位皃国大妃,真正想要的不是自己的小儿子坐上那个位置,她真正想要的,是她自己登上那个宝座。

权利的诱惑,从来不分男女,不分老少。就算皃皇是她的儿子又如何?该落下的屠刀,绝不会因此而有半点偏差。

“届时皃国军队压境,南国将陷入危机之中。”赵向零道,“朕需要一个统领,调任震慑他们。”

说完,赵向零看向李瑞清,等着他的主意。

李瑞清瞧她一对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摇头无奈:“你既然已经有了人选,又何故要我去说?”

赵向零道:“总不能要朕举荐?哪里有朕发声,朕选人,朕举荐,朕调兵的道理?”

那还要文武大臣做什么?

“于是我就得替你唱白脸?”李瑞清反问道。

“自然。不然你打算”

李瑞清不待她说完,转身将方才剪草的盆子整个端了上来:“你再应一声,今晚你就吃这个。”

赵向零瞧了眼那绿色,默默吞了口唾沫。算了,瞧着那抹绿,她就没有什么食欲。

倒是暴君瞧着满心欢喜,跳上桌用尖牙咬上头的草尖。

那草本就是用来喂它的,如今它咬,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李瑞清抬手拂开它:“放肆,这是陛下的晚膳,你也敢随便乱扯?”

话音未落,暴君已经刨出一棵草,带着泥巴跳远了。

弹去衣摆上溅到的泥球,李瑞清看向赵向零,将盆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好好吃,我回梧桐宫了。”

看着桌上嫩绿的草,赵向零再望向已经走出门口的李瑞清,瞧着他远去的一袭白衣,就像看到了远去的一块白肉。

啊,她的晚膳!

“等等!瑞清!”赵向零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今日坚决不去梧桐宫,高高兴兴的撒欢跟在李瑞清身后,要缠着他给自己做席面。

比起他们的轻松惬意,图哈特的幕僚们此刻简直是想破了脑袋。

“公主,您怎么能答应她这件事情?”

“公主,此举不妥,不妥!”

“公主”

“好了!”图哈特的耳朵简直是被念起了茧,她道,“我让你们想怎么去让胡家退婚,不是让你们来劝我,这样做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个人大着胆子问道:“公主,南国皇帝既然让你解决这件事,有没有应下你什么条件?”

图哈特心里咯噔一下。

条件啊?赵向零可没有和自己说什么条件。不过要是让这件事知道自己傻乎乎地就这样同意了她的建议,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于是,图哈特将脚往凳子上一踩:“当然,本公主出马,还有吃亏的道理?”

所有人的眼睛都晶晶亮的看着她。

图哈特一阵心虚,只得开始瞎说道:“南国皇帝答应,只要我做好这件事,就保我平安,也会让左相交出药方,保我皃国太平。”

说到这里,图哈特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她确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但所有人都相信了。

“既如此,公主,由我们几人商量如何去做,您还请休息两日。”

瞧着属下真挚的脸,图哈特愈发觉得内疚。但她知道,这件事她不能说出来。

至少,得给所有人一点信心不是?

至于条件有时间她还是得入宫一趟才好。

图哈特转头,离开此处,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一个人默默后退,脱离众人。

他借着去茅厕为由,走出屋子,左拐右拐,确定身后没有跟着的人之后,才出了接待处。

凭着令牌走出外宫,他站在一个角落,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很快,有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罩袍之中,看不清样貌,声音沙哑道:“有什么消息?”

“王爷,皇帝答应皃公主,替皃皇保住皇位。”那人道,“我听她的意思,皇帝距离出手应当不远了。”

黑衣人道:“既如此,你知道要怎么做。”

“属下明白。”那人躬身拜道,“属下定不会叫他们的计划顺利完成。还请王爷提醒胡卫尉,此处有变,多多关照。”

“我会的。”黑衣人道,“你回去罢,不要让人发现。”

“是。”

看着人走远,黑衣人将头顶兜帽取下,露出张毫无血色的脸。

第二百三十七章 桃花酿子涵诉真心(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三十七章桃花酿子涵诉真心上回被赵向零闹了一回,赵瞬元气大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

他知道,一旦赵向零同皃国联手,他活命的机会将微乎其微。

但是,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活命不是?

赵瞬露出个虚弱的笑,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他一直想要做的,仅仅是里头那人为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轻咳两声,擦去唇边溅出的血,赵瞬踏步飞身,离开此处。

在他离开半息后,阴影之中悄无声息现出一个人,又悄无声息的隐藏进阴影之中。

南国,皇宫。

赵向零负手站在窗前,身后水三单膝跪地:“陛下,果如您所料,赵瞬已经得到消息。”

赵向零望着远处山廓,青色的虚影,眼底有一抹凝重:“传朕的命令,吩咐下去,让王琛这些日子多注意些皃国的动静。”

王琛乃是南国的镇国大将军,数十年镇守边疆,南国与皃国的多次冲突,就是他处理并平息的。

可以说,南国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看住皃国。

“是,陛下。”水三起身倒退一步,才转头离开,去下达这个命令。

他走后,赵向零并没有立刻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是望着远处青山,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赵瞬只单单期望皃国能留给他一丝生机,那也太不合乎常理了。照他的心思,不同自己拼一个不死不休,都不像他的作风。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后手?

拧眉,赵向零摇头。

如今她的人盯着赵瞬很紧,后者根本没有办法背着她做一丁点儿别的动作。

但,如果是在她盯着他之前呢?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瞬而过,赵向零觉得自己好要抓住什么,不防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向零。”李瑞清关门,走了进来。

赵向零散去紧锁眉头,转头去看李瑞清:“不是府上有事?怎么又回来了?”

李瑞清笑:“府上的事情让属木去处理便好。”

于是赵向零明白,府上的事情,大抵是他将要完成的大婚。不然,他也不可能连皇宫也不出,就直接交给属木去办。

想到大婚,赵向零脸上的不悦就写的明明白白。

李瑞清又笑:“方才看见水三出去,有何事?”

这是故意的转移话题了。

赵向零倒也没有计较,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知道了赵瞬的一些消息,想来你应当比我知道的更多。”

李瑞清的情报,总是比她做得更好。事实上,只要是赵向零知道的,李瑞清就没有不知道的理由。

果然,李瑞清应道:“陛下想要拦截赵瞬给皃国大妃的书信?”

他这句疑问里,充满了否定。

“不。”赵向零也确实不打算这样做,“让他送。”

让他送去给皃国大妃,让皃国内政出现争端。

毕竟,皃皇同大妃闹翻,对于赵向零而言,不会有半点损失。甚至,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李瑞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陛下,你所谋在何方?”

赵向零回看他,微微一笑。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李瑞清去。仅仅一个联姻,怎么能阻挡住她的脚步?

作为南国的皇帝,她的目光,自然要放长远。

天下和人,她全都要。

“陛下。”李瑞清似是无奈,“你真是,太贪心了。”

赵向零大笑:“不贪怎么赢?”

如今南国拥有着南国历史上最大的版图,可不就是贪心贪来的?

她倾身,贴在李瑞清怀中,满足地阖上眼,漏过了李瑞清眼中流露出的一抹担忧。

在赵向零眼中,这件事她势在必得,可在李瑞清眼里,却未必如此。

“瑞清,我记起一件事。”赵向零道,“青石山如今并不安全,你让娘来皇宫住一段时间。”

如今李落前往极地,夏溶月又不会武功,要是赵瞬朝她下手,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怎料李瑞清摇头:“剑影阁的防卫不会那样松散,她在那里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危险。”

赵向零道:“可”

“如果娘她过来,剑影阁出了什么事情,她更不会安心。”

剑影阁里头许多人都是夏溶月收养而来的孤儿。于夏溶月而言,剑影阁不仅仅是下属,更是亲人。

要是赵瞬真的对剑影阁下手,赵向零能保得住夏溶月,却保不住剑影阁上下数百口人。

况且,赵瞬想要一口气动这么多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只要剑影阁发出信号,自己和瑞清都能够及时回援。想到这点,赵向零倒没有那么急了。

她知道,除非赵瞬能让剑影阁一息覆没,不然夏溶月的确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点,赵向零便放弃了要让夏溶月来皇宫的念头。

“罢了,这件事随你。”赵向零笑。

她踮脚,在李瑞清鬓边落了一吻,还没站住,听得外头青瓷出声道:“陛下”

赵向零没站稳,若不是李瑞清及时扶住,怕是当即就要摔个狗吃屎。

“何事?”赵向零轻咳两声,掩去自己的尴尬,理理衣冠,淡然问道。

青瓷装作没有瞧见方才赵向零的狼狈样子,垂头低声道:“陛下,监察御史求见。”

陈子涵?她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难不成是陈北诀那件事有进展了?

“有请。”赵向零平复神色,端坐下来,抬手道。

陈子涵很快被请进殿内。

她抬眸望了赵向零一眼,瞧见她倚在李瑞清身边,眸光稍黯,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她跪下,大拜道:“臣子涵,拜见陛下。”

“免礼,免礼。”赵向零笑着挥手摒退所有宫人,又抬手示意陈子涵起身,“如今你倒是越来越拘礼了。”

反而是从前最拘礼的瑞清,最不像话。

赵向零拍开他在衣摆下掐着自己的手,眼睛却没有挪动一下,看着陈子涵一瞬不瞬。

陈子涵慢慢起身,低头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殿上如今只剩下三个人,之所以要借一步说话,不过是想要避开李瑞清。

听出这一层意思,李瑞清站起身,微笑着对赵向零道:“我记起我还有事,先去处理,待会寻你用午膳。”

赵向零笑着点头:“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陈子涵要瞒着瑞清。



第二百三十八章 桃花酿子涵诉真心(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三十八章桃花酿子涵诉真心李瑞清走后,陈子涵笑着对赵向零道:“陛下,不如换个好些的地方说话?”

赵向零觉得愈发奇怪。

她觉得这回陈子涵来,不像是来和她谈正事的。倒像是老友之间的叙旧。

赵向零没有问陈子涵究竟是为何,自打陈北词离世后,陈子涵的心情就一直不稳定。

赵向零能够理解这一点。毕竟那是最疼爱她的哥哥。

梧桐宫是整个皇宫里修建的最好的宫殿。不仅小桥流水一应俱全,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避雨长廊。

吊脚坐在长廊上,下头氤氲着水汽,赵向零坐着的地方恰巧是皇宫里的一处热泉眼上方。

她赤足坐着,望着旁边冷泉里游动的锦鲤,对旁边坐得端正的陈子涵道:“现在有什么事,可以说了罢?”

她笃定,陈子涵一定有心事要和她说。

“没有什么大事。”陈子涵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

瓷瓶小巧,彩绘桃花却栩栩如生,画的是一片霞红色桃林。

“我哥哥珍藏了许多年的酒,陛下,你要不要喝一口?”陈子涵笑道,难掩眼底悲伤。

赵向零望着那酒,却没有想要喝的欲望:“这些东西,用掉一点,就会少一点。”

她觉得,陈子涵或许更应该留着作纪念。

“无碍。”陈子涵笑得大方,“哥哥他留给我的东西很多,无需用一瓶酒来悼念,今日就用他的酒,借花献佛罢。”

她不待赵向零拒绝,将酒瓶握在手中,又从袖中掏出两盏玉色酒杯,倒出两杯嫣红色的佳酿。

“陛下,请。”陈子涵举杯,递给赵向零。

赵向零素来不是个矫情的人,瞧见她这样,便没有再拒绝。

她接过,嗅了一嗅,叹道:“确实是好酒。”

“嗯。”陈子涵点头,自己先抿了一口,“陛下,照我们针对陈北诀的计划,是时候宣布我哥哥的死讯。”

赵向零一怔,若不是手快,大概杯中的酒要撒出去一大半。

还是有几滴落在她衣角,如同血色般刺眼。

她转头看向陈子涵,后者很平静,似乎在说什么不干自己的事情。

但赵向零看得出来,她很难过。

翕动睫羽,赵向零轻声:“其实不用这样急。”

但是她们都知道,这件事就是得趁热打铁。

“不必。”陈子涵笑,“我来就是告诉陛下,我要成亲了。”

赵向零抬袖,掩面喝下了杯中的酒。她抿唇,觉得这酒有些苦涩。

也不是是她此刻的心情,还是陈子涵此刻的心情。

“怎么选在这个时候。”赵向零明知故问道。

陈子涵轻松道:“等宣布哥哥死讯,继承人自然而然会落到陈北诀的手里,爹现在身子不好,我同无念结婚,能保住我的地位。”

而且,陈子涵要是不结婚,陈北诀完全有长兄否决她婚姻的权利。到时候的陈子涵,哪怕已经是御史,也逃不脱被他摆弄的命运。

毕竟这个世上,对女子总有诸多不平。

半晌,赵向零才道:“也好。”

这样,真的很好。

“是啊,很好。”陈子涵自顾自的喝酒,竟然比平时赵向零喝得还要多。她一杯接着一杯,喃喃道,“陛下你放心,司业对我也很好。”

“之前我出事,孙家那些老古董就已经对他提出退婚的要求,是他拒绝,甚至为此挨了家法,如今才堪堪能落地。”

赵向零心下明了,这些日子,她确实没有看见孙无念。原来不是避着她,而是养伤去了。

“他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是对我,对陈家最好的庇护。”陈子涵慢慢道,“不过陛下,其实我知道,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赵向零稍愣,不知该如何接下此话。

陈子涵也没有让她接话的意思:“他同我联姻,也是为了你。陛下,很多年前我就知道,其实孙司业一直都很喜欢你。”

她转头,看向赵向零的眼睛有些红,润着些水光。

赵向零搁下手中酒杯,再喝不下去。

陈子涵说得这些话,她其实已经知道了。自打孙无念后来那样帮她,她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但她已经明确拒绝过,也告诉他,这辈子自己不会再喜欢除去瑞清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是与她情同手足,对她极好的孙无念。

赵向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陈子涵知道这件事,她明白,这件事让陈子涵知道,会有多残忍。所以她一直有意无意瞒着她,却没有想到,终究还是瞒不住。

“没关系的。”陈子涵瞧见赵向零脸上混杂的惊愕和不知所措,咯咯笑道,“真的,陛下,真的没有关系。”

赵向零将所有表情收拢,归于平静。她垂眸,低声道:“对不起。”

酒杯搁在棕色的木板地上,里头还有半杯红色酒液。赵向零赤脚起身,负手而立。

她悠悠长长叹了口气,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子涵仍旧跪坐在原位,拎着酒杯,抿了一大口。她喝不惯酒,两颊已经染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陛下,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司业对你的心思。而且,其实我也”

赵向零转头,一对极黑的眸子看向陈子涵,似乎半点光也容不得。

陈子涵一怔,下头的话没能说出来。

她忙低头,隐有珠光。

“你也什么?”赵向零追问道。

陈子涵忙抬袖,拭唇的同时擦了擦脸和眼睛,抬头笑道:“我也明白你。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分先来后到,陛下,祝福你同左相能长久幸福。”

她眼中没有半点虚伪,真挚且恳切,看着她的眼睛,赵向零恍惚瞧见了孙无念对她说这席话的表情。

赵向零一怔,泼翻脚边酒杯,洒出半杯酒液,染红了罗裙。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陈子涵同样是个聪明人。她瞧见赵向零的反应,知道后者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大着胆子,她抬手道:“陛下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一下,就好。

赵向零闭目,良久没有反应。

陈子涵慢慢将手放下,心中逐渐被苦涩填满。她就知道,她的这份心思就该长长久久,永永远远藏在心里,永远不要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她们连朋友都做不下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子涵大婚向零护航(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三十九章子涵大婚向零护航倾翻的酒液逐渐蔓延,染湿她衣边,素色裙面点点嫣红,陈子涵低头,没有再说话。

酒渗透进木板,滴落进热泉之中,很快晕开,舞出一道艳色绸缎,陈子涵微微一笑,雪白柔胰撑在木板上,想要站起来:“陛下,那我”

赵向零上前一步,伸手将她环入怀中,按住她后脑,叫她靠在自己胸前。

陈子涵惊愕,瞪大了双眼,来不及有半点反应。

赵向零比陈子涵高出一整个头,她立在陈子涵面前,稍稍有些弯腰,手自然曲在她背后,低声道:“你和无念,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别的可能。

陈子涵想要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她轻轻拍了拍赵向零的背,很快放开,退后半步,仰头笑道:“陛下,日后的路,都会有我和无念陪你一起走下去。”

一直一直走下去。

赵向零微微颔首:“你去罢,届时你们的婚礼,我一定会去看看。”

“不许反悔。”陈子涵笑中带泪,伸出小拇指,立在赵向零面前。就如同小时候的每一个约定,每一个承诺。

赵向零伸手,勾住她小指:“不会反悔。”

圈住手指,轻轻一印,陈子涵垂手,躬身再退:“陛下,臣该离开了。”

“嗯。”赵向零应道,“你去罢。”

陈子涵倒退几步,没有留恋,掉头离开。

她将酒杯酒盏都留下,并未带走。

赵向零执起酒壶,扶起倾倒酒杯,给自己满满倒了上一杯,一口饮尽。

天上太阳正盛,照在人皮肤上有些发烫,加之下头温泉熏蒸,她额边覆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显得脸润如玉。

她坐了许久,没有注意到有人悄然站在她身后。等她回过神来,李瑞清已经在她旁边坐下:“御史已经离开快半个时辰了。”

她坐在这里端着一杯酒,也坐了半个时辰。

“陪我喝一口?”赵向零举杯,凑到他唇边。

李瑞清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

“我从前在陈家库房中见过这瓶酒。”他道,“是北词兄最得意的一瓶。”

不用赵向零说,他也知道这是陈子涵带进来的私货。

“嗯。”赵向零将杯中剩余的酒喝尽,“我忽然明白,为何当初陈北词总是阻碍陈良州替子涵寻亲事。”

关于陈子涵喜欢谁这件事,恐怕陈北词心中早有感觉。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将这件事拖晚一些,再拖晚一些罢。

毕竟,陈子涵一旦成家,想要见自己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李瑞清没有问赵向零为何。恐怕他也早就知道这件事。

也是,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去?

赵向零苦笑,歪头靠在李瑞清肩头:“我的胎毒还有不到十几天就将发作。”

她这边,已经同皃皇搭上线,一切,就要看李瑞清的了。

“我会见机行事。”李瑞清抬手,扣在她肩膀上,“放心,不会有问题。”

赵向零闭目,心下却有别的打算。

赵瞬想要她的命,她却有另外的想法。或许,她能借助赵瞬之手,完成一件更为大胆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要是告诉给瑞清,他多半不会同意。

想到这里,赵向零沉默,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李瑞清以为她在为陈北词的事情哀痛,也没有再言。有些事情,还是得靠自己想明白。别人的劝解,往往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泉下还在冒着氤氲热气,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靠在一起,竟有一种无言的和谐。

经过的宫人瞧见这一幕,都很自觉的绕到离开,没有惊扰,也没有人敢上前。

赵向零知道陈子涵和孙无念很快就要大婚,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快。

不过陈子涵进宫的后日,就忽然传出他们将要提前大婚的消息,而且这个提前,不是一星半点的提前,而是将原本应该在半年后的婚典,直接提前到两天后。

理由很简单。陈良州病重,想要看着自己女儿出嫁。

众人都能理解,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着实活一天就少一天,一旦身子不好,就容易多想。这个时候瞧见子女成家,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所以陈子涵的大婚显得格外赶,却没有人多说什么。

嚼舌根的人不是没有,但赵向零御赐一整套婚服,让南国上下所有人都闭了嘴。

如今京城里那家新改名的‘就是’酒楼,可不是出自陛下手笔?

那门口作门帘的乌七八野的自罪书,不知道引得多少人观赏。

据说,当时只是有人冲撞了陈子涵陈御史,陛下一怒之下便要他们执笔咒骂自己,这是个下马威,表明了陈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如今陈子涵大婚,皇上甚至能拿出婚服,说明她早对此有所准备,也说明她是真真正正的将陈女放在心上。

一套婚服,工期至少也得数月,不是说想拿就能拿的出来。皇帝至少为这件事准备了三、四个月。

收到那婚服,陈子涵只得谢恩。她遥遥望向皇宫的方向,跪下接旨,浅浅叹了口气:“臣,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首,落定。

对于陈子涵和孙无念,赵向零心中说不上愧疚,却仍旧有着不浅遗憾。

但究竟遗憾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依照赵向零的身份,自然不能亲自前往陈子涵同孙无念的婚礼。但偷偷去看一看,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赐一套婚服,不会出格,但要是她真的亲自去婚礼,恐怕日后要有许多人容不下他们。

基于此,在大婚的那一日,赵向零拉着李瑞清二人跳上了孙家的屋顶。

下头宾客云集,不过陈子涵还没有被接来。

这里设宴,要等到几近黄昏才会送陈子涵过来,此刻孙无念同陈子涵,应当跟着队伍游城。

李瑞清递给赵向零一壶酒:“他们来还早,今日允许你多喝两口。”

赵向零接过,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沾半点。”

倾壶,赵向零衔着酒壶口砸吧两口,赞叹道:“这酒味道不错。”

“还有半个时辰。”李瑞清道,“赵瞬那边,很有可能会动手。”

他可不愿看见陈、孙两家结亲。陈北诀更不会愿意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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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子涵大婚向零护航(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四十章子涵大婚向零护航“我知道。”赵向零笑吟吟地抬手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立刻,不远处甲胄摩擦声顿起,放眼望去,居然有无数黑甲衣人镇守在孙家之外,暗中排查着所有宾客的身份。

说是暗中,其实距离摆在明面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赵向零不动,所有人都稍微收敛一些罢了。

再打一个响指,所有人有隐藏回角落之中,悄无声息的盯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在这样的严密监视之下,要是陈北诀和赵瞬能翻出什么浪花,才真的是有鬼。

李瑞清放下半颗心:“随行队伍我已经让京城所有店铺留意,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能第一时间得到通知。”

京中的消息,若论速度,没有人比得上李瑞清的情报网。

有他的保证,赵向零几乎彻底放下心来。

“既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好生安分待着。”赵向零笑,仰面躺在了房顶上,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赵瞬敢来的话,就让他有去无回。”

虽然,赵向零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句狠话。

想要对付赵瞬,现在还不到时间。

“他不会亲自来。”李瑞清笑。不过,他一定会让一些人来惹点麻烦。毕竟给赵向零麻烦,是他赵瞬最喜欢做的事情。

“无妨。”赵向零翘脚,觉得自己身下的瓦片被太阳照的有些烫,便稍挪了块地,“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双。”

反正她人多,不怕他赵瞬捣鬼。

安然无事的情况一直维持到了太阳西下,孙无念和陈子涵的迎亲队伍也踩着吉时踏进了孙府。

孙家的那些老古董们的表情算不得好。如今陈家虽说还跻身于京城贵族之列,但在他们看来,实在勉强。

况且如今的陈家,尤其是陈子涵,实属笑柄,是个人都能踩一踩。要不是孙无念执意要娶陈子涵,这个婚事,他们是绝对不会赞成的。

即使如今站在婚典上,老古董们也用挑剔的眼光将陈子涵从头到尾上上下下打量了数遍,挑不出任何毛病,却也没有露出满意的笑容。

坐在房顶上,赵向零瞧着那些老古董面上的表情,冷哼道:“从前皃国进犯的时候,他们的脸色都比这个要好一些。”

也不知道,这样一张臭脸是摆给谁看的。

要是陈北词在这里,怕是直接就要掀桌子拖着陈子涵走人。

想到陈北词,赵向零的眸子黯了黯抿唇,没有说话。

“待会。”李瑞清揽住她肩膀,“我下去一趟,给你个满意的结果。”

作为左相,孙陈两家的婚礼他怎么能不出场,不过现在陪着赵向零,他须得稍微晚一些下去罢了。

有李瑞清的保证,赵向零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她笑:“记得,定要给他们好看。”

陈子涵是她都舍不得欺负的人,怎么能叫这些老头儿欺负了去?

还真以为陈子涵没有人撑腰不成?

望着她跨过火盆,进里屋拜天地,赵向零才站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

还没抬起手欠个腰,就听得风声起,一道火光朝自己扑来。

赵向零不及躲闪,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

李瑞清上前一步,将手一捞一带,那支火箭就牢牢握在了他手里。探手轻轻一捺,火焰顿熄,徒留一缕青烟。

“好呀。”赵向零勃然大怒,“近的不成,竟然开始玩远的。”

“水三!”

水三立刻伏在赵向零面前:“陛下。”

“去,将人给朕揪出来。”赵向零扬手,“就地处决,不论是谁,都不必告诉朕!”

最好的就是将赵瞬那个家伙拖出来,剁成十八块,整整齐齐的码平了,摆在自己面前。

“是,陛下。”水三应道,立刻消失在赵向零视线之中。

不过半刻钟,远处传来一声嚎叫,隐藏在爆竹声中消失不见。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赵向零将这件事处理的近乎完美。

要知道,赵瞬不可能调动整个弓箭队。太引人注目,赵向零安插在暗处的人很快就能发现。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化整为零,让这些弓箭手混在人群之中。

不过,有了第一箭提醒赵向零,后头的所有弓箭手再捉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带一把弓箭在身上,再怎样也难以掩藏自己的踪迹。

接连几声惨叫声后,水三回到赵向零身边,低声:“陛下,一共十三人,全部处理完毕。”

对于这个结果,赵向零很满意:“让禁卫军加强防护,莫要疏忽大意。”

“是,陛下。”水三应道,将此事吩咐下去。

而陈子涵和孙无念的婚礼,也接近了尾声。

赵向零推李瑞清道:“到你了,你该下去了。”

她可没有忘记,李瑞清说好要对付那些老不死的家伙。

李瑞清笑。这家伙,除了记仇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他还没有告诉赵向零他要做什么,就被赵向零一脚给踹了下去。

李瑞清:“”所以,他就用这样出乎人意料的方式,来同大家见面么?

真真是,胡闹!

参加婚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李瑞清身上。

大概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他身上不是白衣,而是件红色偏黑的薄绸长袍,底纹是暗绣的祥云,同他的低调相得益彰。

虽说他今天出场的方式,实在算不得低调。

孙彦看着地上的几块碎瓦,从高位上走下,迎向李瑞清,拱手道:“左相大人。”

李瑞清上前两步,同样客气道:“右相大人,恭喜,恭喜啊。”

众人有意无意地从李瑞清衣边的半只鞋印上略过,同样附和道:“恭喜,恭喜右相大人,恭喜司业。”

在场都是老狐狸,瞧着李瑞清身上那半只鞋印的大小,瞧着那鞋印的花纹,很自然的想到这一脚究竟是谁踹的,也很自然的想到当今世上,有几个人这样踢左相一脚,左相仍旧能和颜悦色。

答案不外乎只有一个。

等到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衣摆上的半只鞋印,李瑞清才不慌不忙地将它掸去:“抱歉,来不择路,衣裳沾了些灰。”

众人郁猝。这大家都看见了,清清楚楚瞧着是枚鞋印,也知道究竟是谁能这样干,左相您还要特意点出来,是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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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怼赵瞬向零装醉酒(一)

李瑞清表示,他有很多意思。

赵向零表示,她的衣角都已经快要掉下去了,这些人居然还没有反应。

众人瞧着房顶上垂下的,同李瑞清身上如出一撤布料的衣带,默默叹了口气。

苍天在上,他们的皇帝为什么从来都不做正事!这是什么鬼?表示她在房顶上对众人行注目礼么?

一颗石头,打在了李瑞清后背的袍子上。

李瑞清轻咳两声,对孙彦道:“孙右相,方才散下的喜糖,可还有?”

讨糖的李瑞清,瞧了房顶一眼,告诉众人,这件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孙彦会意,毕竟圣上爱甜食,众人皆知。

他命丫鬟每种糖果都取一些,用小篮子装了,递给左相。

李瑞清接过,瞧着里头花花绿绿的糖纸,右手一挥,将篮子抛在空中。

一根发带洋洋洒洒飘落,缠绕在篮子柄上,提拉着不知往何处去了。

又有丫鬟拿着托盘,盛着几颗喜糖,递给李瑞清。李瑞清接过,剥了一颗,谢过孙彦后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风声乱响,有人哎呦了一声。

孙家元老的脑袋上,赫然多了一枚红色的小星星。

这个星星当然不是李瑞清叠的。他的糖纸已经有人收去了。

众人抬头,望向房顶。

做出这件事的,也没有别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们英明无比,聪慧无双的一代明君能做出来。

很快,红色星星的边上,另一个古董的苍白的发顶多了一枚蓝色糖纸小月亮。

蓝月亮在银白色的头顶实在明显,照得底下那张脸都岑亮岑亮。

头顶蓝月亮,孙家古董之一的面色不好,原本就僵硬的脸越发僵硬,简直就像是刚刚被刨出来的陈年尸体。

不待众人同情他,那一排的古董头顶就都多了一点东西。月亮星星已经成为过去式,什么苹果香蕉番薯葡萄,甚至还有一坨褐色看不懂的不明纸片。

虽说众人不知那褐色糖纸剪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那应当是最差的,比星星月亮要差很多。

所以顶着褐色在脑袋上的老头,脸色也是众人之中最差的。有了比较,星星和月亮的脸色好了不少。

果然,他们的资历最老,陛下还是照顾他们的。

但这不能免去这是皇上对他们的一种奚落。哪里有将糖纸扔在人头上的?就算是叠成花样也不行!

众人虽然这样想,但也不敢将头顶的东西摘下来。

毕竟那是皇上,谁敢同她动真格?

孙彦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在他看来,这是皇帝对他表达不满。他扯着李瑞清,低声道:“右相大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瑞清绷着脸,左右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听他的回答。

“这是一种祝福。”李瑞清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

“祝福?”众人不解。

于是李瑞清上前两步,指着那糖纸,缓声道:“比如星星月亮,寓意与天同庆。”

红星星和蓝月亮不自觉扬起了头,星星和月亮在夕阳之下灼灼发亮。

往旁走几步,李瑞清又道:“苹果香蕉番薯,指的是国泰民安。”

众人会意。‘果’同‘国’,陛下果真是煞费苦心啊!

眉头逐渐舒缓,众人望着房顶,都觉得看上去亮堂了不少。

指着麦穗谷物,李瑞清道:“昭示五谷丰登,南国永盛。”

众人都点头,深以为然,没有异议。

最后,在看着那褐色一坨的时候,李瑞清想要说些什么,却词穷了。他望着那褐色,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东西,总不能告诉众人这是什么。不告诉他们这是什么,怎么解释?难不成和他们说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抔土?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忽然,房顶一声清丽女声的笑,打破了宁静。听着她的笑容,李瑞清没有忍住,也笑了出来。

天知道,这个笑他憋了有多久。

这个赵向零,真是半点好事都不做。

众人瞧着他笑,愈发安静了。

有胆子大的人近前问道:“左相大人,这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李瑞清笑道,“这东西,是专门画的,没什么特别寓意,就是图个有趣。毕竟这是孙家婚宴,讨个乐子,也是有的。”

众人明白,望着那褐色纸片,齐齐大笑出声。

当然,有人笑得开怀,有人笑得僵硬,有人面对众人的笑容,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之所以赵向零这样针对他,就是因为陈子涵在进门时他的一句冷言冷语。

赵向零也不可能让他知道。

众人正笑着,孙彦站在李瑞清身侧,低声道:“左相,你可留下参加小儿的酒宴?”

婚宴喜酒,想来向零也会想要喝几杯罢?

李瑞清便没有推却,点点头:“那便劳烦右相给我安排个位置。”

见他同意,孙彦忙让人安排下两个位置。

没错,就是两个。天知道上头那位会不会下来。但就算她不下来,这里也不能不留她的位置。

李瑞清看着丫鬟仆从忙碌,也没有阻拦。他觉得,赵向零一定会从上头下来的。至于会不会坐那个位置,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下来

就说不准了。

陈子涵已经被送入喜房,出来的是身着红衣的孙无念。他看见李瑞清,先是怔了怔,才举杯过来,朝李瑞清敬了一杯酒:“左相能来,实在是我的荣幸。”

他已经注意到,李瑞清身边没有赵向零。

于公,她是南国皇帝,当然不能出现在这个场合上,于私她大抵为了避嫌,也不会来见自己。

孙无念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瑞清没有含糊,也一口喝完杯里的酒,倒过来一滴不剩。

孙无念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终究没有问出口。

李瑞清抬眸,看了眼房顶,果见那家伙拍拍衣服站了起来,蹦蹦跳跳走了下来。

毫不在乎众人目光,赵向零径直蹦到了李瑞清面前。她手里还提着一只篮子,正是方才孙彦送上去的那只。

这个人的身份,就不必大家说明了。

在场都是老官员,看见赵向零下来,都扶着桌子要跪下,怎料赵向零一开口,叫他们登时傻了眼。

她环着李瑞清的胳膊,甜甜一笑,歪头喊了一声:“主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 怼赵瞬向零装醉酒(二)

想要跪下去的官员们,在听见这一声,愣在了当场。

主,主子?

这一下,他们不知道是该跪,还是该立了。

按理说,看见赵向零是必定要跪的,可现在陛下闹出这样一出,装作是左相的属下可怎么办才好?

装作看不见,或许陛下日后会生气,拜了吧。或许陛下现在就会生气。

踌躇之间,众人半蹲着,着实有些辛苦。

李瑞清侧头,低声对赵向零道:“你怎么下来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不行么?”赵向零同样低声,“我觉得挺好。”

反正她现在不是陛下,当李瑞清的丫头,反而能为所欲为。

说到为所欲为,赵向零上前两步,走到孙彦旁边,将要跪的他扶起来:“孙大人。”

孙彦眼睫抖了一抖。

“这是左相大人送给您的贺礼,他出门急,没有拿出来,我便送过来了。”赵向零眯眼,微微一笑,看得孙彦心里一紧,不知她是何意。

不过他还是随着赵向零的一扶直起身,接过篮子,里头装着大红色绸缎裹着的贺礼,拜道:“那老臣就拜谢陛”

“左相。”赵向零笑吟吟地接道。

孙彦回答的无比艰难:“那就拜谢左相。”

李瑞清点头,示意他不会有问题。皇上的心情很好,这大家都能瞧得出来。

有了孙彦打头阵,众人没有再跪的意思,站起身,举着酒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胆子大的人,上前来敬酒。

孙彦喝了几杯后,敬酒者又转头看向李瑞清:“左相大人,介不介意同我们喝一杯。”

李瑞清压根就不能喝酒杯。但他面色如常,矜贵地点点头:“好。”

丫鬟便将李瑞清手中的杯子倾满。

李瑞清刚想低头喝酒,不妨酒杯被人一把夺去,赵向零笑嘻嘻道:“左相不善酒力,这杯酒,我代他喝了!”

说完,仰头一口饮尽,没有半点犹豫,豪爽万千,似乎一杯酒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瞧得对面那人怔怔,也仰头将酒喝干。

李瑞清看着她,无奈叹气。这丫头,合着半天就是要下来喝酒的。

她一句代自己喝酒,有谁敢说不可?有谁敢越过她同自己敬酒?这一次,她怕是不仅要喝个痛快,还要喝遍文武满朝。喝个天翻地覆。

有了借鉴,越来越多的人同李瑞清敬酒,李瑞清倒是半滴都没有沾着,反倒是赵向零喝了个遍。

她喝的酒,比孙彦这个新郎喝得还要多。

毕竟孙彦用的是小杯,而赵向零用的,是实打实的酒碗。

等她喝个十几碗下去,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孙彦婚宴上用的酒,是上好的骨酒,度数很高,与赵向零平日喝的果酒花酒不同。她脸色微熏,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于是她拍着李瑞清的肩膀,含糊道:“瑞清,我们该走了。”

李瑞清见她眼神迷茫,知道确实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开口道:“我先告辞,你们慢聊。”

开口说要走的人是赵向零,众人也没有胆子拦下他们。故赵向零和李瑞清二人走的很轻巧。

刚被送出孙府,还不等消失在众人眼中,赵向零伸手,对李瑞清道:“抱。”

李瑞清微红了脸颊,侧头低声道:“莫要胡闹。”

赵向零不肯,将手抬得更高:“要抱!”

她将声音放大,几乎府上立着的人都能听得见。李瑞清的脸色更红了。

他素来脸皮薄,禁不起赵向零当众这样闹腾他。

虽说近来功力深了不少,但这样人多,还是不常见的。尤其这些人里,还有与他共事的官员,和昔日的同僚。

不过,李瑞清的脸皮不够厚,和赵向零有什么关系?

想也不想,既然李瑞清不伸手抱自己,赵向零选择自己主动出击。

她踮脚纵身,跳到了李瑞清的背上,环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回宫!”

众人不单单是眼珠子掉了下来,连下巴也快挨着地。

要是方才赵向零的出现让众人觉得是五雷轰顶,那么现在已经被天雷电得连渣滓都不剩了。

赵向零似乎毫无察觉,在李瑞清的脖子上蹭了蹭:“李爱卿,你怎么不走了?”

李瑞清背脊僵直,脸红成了猪肝色。

但他也没有推开赵向零,没让她下去。转头,他看向惊异地怀疑人生的众大臣,饱含歉意道:“家风不正,请多担待。”

说着,他托着赵向零,坦坦荡荡的离开了。

若说众人方才已经被赵向零的表现电得渣滓也不剩,那么现在,他们已经灰飞烟灭,不知前往何处陀佛。

这是真的么?要说陛下不靠谱也就罢了,平日最稳妥的左相大人,怎么也同着陛下胡闹?

没有人能形容出自己心里的感受,仅仅用‘胡闹’二字,似乎完全不能表达出李瑞清的判若两人。

那个最正直的左相大人,终于被陛下污了又污,黑了又黑,染了又染,竟然愿意陪陛下同流合污,似乎还很满意。

捂脸,孙彦带头进了孙府。

这场婚典,恐怕无人能够超越。

做出这一切的作俑者还伏在李瑞清背上,哼着小曲儿,晃着腿。她毫不在意路上有人瞧着她,只觉得心头欢快。

“赵向零,你再动一下,就给我下去。”李瑞清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回威胁她。

赵向零仍旧当做没有听到,哼小曲的声音更大了。

“李爱卿,你想要造反不成?背好了,朕重重有赏!”

李瑞清:“”别有赏了,陛下,你闭嘴就是最好的奖赏,你这番言论听在路人耳里,会觉得我们两个脑子都有问题。

赵向零哼道,转头,瞧见繁华的路上走动的人很多。只是没有一个在她身旁半尺处。

定睛一看,所有人瞧着他们都绕道走,大抵是怕自己发酒疯,掐死一个两个。

赵向零叹气,俯首在李瑞清耳边道:“瑞清,你信不信,其实朕没有醉。”

李瑞清也跟着叹气。他怎么就会让赵向零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喝那样多的酒?这下好了,他又自作自受了。

“朕真的没有醉。”赵向零在李瑞清耳边轻轻吹气,“比方说,我知道在我们身后三百步的位置处,赵瞬正听着咱俩的消息。”

第二百四十三章 陈女翻案向零协助(一)

赵向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仍旧吐字不清,但说出来的话,叫人莫名不信。

李瑞清的武功在赵向零之上,他没有发觉赵瞬布置人在附近,又怎么可能在距离他们这样近的地方打探消息?

显然,是赵向零在胡说。

“不信我?”赵向零扯扯他的耳朵,声音放得更低,“你自然不知道,我是坐在孙府的房顶上瞧见的。”

李瑞清的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两个丫鬟,鬼鬼祟祟的跑了出去。”

略作沉思,李瑞清拧眉:“不好,陛下,你先”

话未说完,听得一声冲天巨响,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缓缓升起。这一幕,叫李瑞清差点没托稳赵向零。

赵向零的神色,也逐渐凝重了起来。

她从李瑞清背上跳了下去:“瑞清!走!”

纵身跳上房顶,赵向零抽出腰间软剑,四顾周遭,果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蹲在地上做着什么。

她掠身而下,将那人踹开,瞧见乌黑的引线上跳动的火花。反手横剑,刺入那人胸口,又抬脚踏在引线上,踩灭火花。

做完这一切,赵向零才拔出自己的软剑,指在点火人的脖子上,怒道:“是谁让你来的!”

点火人满面仓皇,跪地道:“女侠,女侠客,我不知道,不知道”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赵向零知道,他只是个路人,有人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在这里点火。

赵向零瞧着那埋在罐子里头的火药,知道点火人说的应当不假。他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因为引线一旦点完,他自己也逃不脱一个死的结局。

“滚。”赵向零站直,将点火人踹开。

杀掉他也没有用,这一局,是她疏忽了。赵瞬一定不止在京城内放下这一个人,恐怕其他的地方也有不少。

转头,赵向零瞧见身后如叠罗汉般堆着一摞人,一时怔住,不止李瑞清是几个意思。

他款步从人堆后走出来,城南上空忽然冒出无数朵绚丽烟花,照的夕阳时分的天色竟然比平日更加明亮。

瞧见那烟火,赵向零明白,李瑞清已经将事情全部处理妥当了。

果然,李瑞清道:“城中一共十六人,都在这里,危机已解,不必担心。”

瞧着那叫苦连天的几人,赵向零知道,恐怕李瑞清早就已经布置下去。不然,她对一个人下手的时间,更不够李瑞清将消息通知下去,还得将人找出再捉出来。

更不要说,在城南放烟花去掩饰方才那一声的爆炸。

“可有人伤亡?”虽说赵向零心中已有答案,但出于职责,她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李瑞清答,“先头那一声,是让他们动手的信号,所以在城郊,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听到这里,赵向零放下心来。

如此说来,这场动乱,造不成什么危机。

赵瞬的这一计,又落了空。没有人员伤亡,众人只会以为是烟花的问题,不会将这件事联系到其他东西上去。

而孙无念他们的婚宴,也不会因此而打断。

但赵向零隐约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转头问李瑞清道:“你怎么知道他有黑火?”

几乎是刚发生爆炸,城南的烟火就放了起来,要说李瑞清没有提前知道,她才不信。

“之前我的人就发现他在制造黑火。”李瑞清道,“却没想到他会用在这里。”

制造黑火?

赵向零拧眉。

赵瞬的举动实在奇怪,在赵向零眼中,他极少失手,或者说每次失手,都会有后续动作。

但这回他没有,而且私自造黑火是大罪,用在破坏孙无念的婚礼上,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赵向零觉得,他的这动作或许更像是为了掩饰什么。

“瑞清,你可知道他有多少黑火?”

赵向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赵瞬造黑火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孙无念,那他就一定还会有剩余的黑火。

“这个尚未查明。”李瑞清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我的人只是在他运货的时候发现了黑火药的踪迹,并没有直接瞧见他在何处生产。”

也就是说,赵瞬手上的黑火,完全是个未知数。

不等赵向零说话,李瑞清已经转头命令下去,让属木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查探清楚。

毕竟,这种武器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不单单是现在他们看见的这样简单。

作为父母是外来者的赵向零和李瑞清,再明白不过这种类似烟花的东西,究竟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力。

“这个夏日,大抵不会安分。”赵向零眯眼。

赵瞬原本只有两分的威胁,如今变成了八分。这其中的六分,就在这些来历,数量不明的黑火上。

===

孙家婚宴的热闹,在数天后悄然无声,京城又逐渐恢复了正常。

陈子涵仍旧作为监察御史上朝,没有要放弃这个位置的半点迹象。

皃国公主搅起的一点点浪花,迅速被另一个消息淹没了下去。

这消息不是别的,而是陈家二公子,陈北词的逝世。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消息,说许久未出现,宣称重病的陈二公子,早身死,如今尸体还未下葬,保存在陈家的灵堂内。

这个消息,着实可靠。

一来,陈北词有许久没有点卯,这一病,未必也病得太久,二来,有陈家内部的家生子证明,这些日子确实有人源源不断地往灵堂送冰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陈子涵的婚礼上,陈北词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

听说陈北词的人都知道,他是怎样将自己这个嫡妹放在手心里偏爱。婚姻这样的大事,他竟然都没有参与,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气。

以至于陈北词身死的消息一传出来,没有人有半点怀疑。

再加之陈良洲当初的痛色和一连半月没有上朝的举动,就更好的佐证了这一点。

陈北词的风声还没有消下去,另外一个猜测越演越烈。

有人大胆假想,害死陈北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陈家养育了许久的外人,陈北诀!

占了陈家北词长子之位的陈北诀。

毕竟陈北词一死,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没有别人,只有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 陈女翻案向零协助(二)

消息传开的第二日,大理寺外,有人击鼓诉冤。

按理来说,大理寺不接受普通的案件审理,更没有鼓让人随意敲击。

但击鼓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才大婚后的陈子涵。

她让人推来一面一人高的鼓,亲自举着鼓槌,用力击打在牛皮鼓面上,敲得整个街道都能清清楚楚听见这里的鼓声。

她身着紫色三品官服,脸色肃然,后头立着的是穿着常服的孙无念。

大约三四个丫鬟,五六个小厮离他们七八步远,垂手立着,等待传唤。

这里不仅仅是诉冤,就单单凭借着外头两个人的身份,就足够让大理寺卿出来这一趟。

一个是陈家备受宠爱的嫡女,一个是孙家捧在掌中的二子,无论得罪哪一个,大理寺卿的乌纱都不好再端着。

更不用说,这两个人撇去他们家庭身份以外,还是皇帝的伴读,圣上的亲信。

陈子涵击鼓没有超过十声,大理寺卿就双手捂着帽子,小跑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何事,何事!”大理寺卿边跑边道,没有往昔的从容风度。

他当然没有风度,要知道,这没准是件掉脑袋的事情。

陈子涵将手中的鼓槌放下,高声道:“陈家四女,陈子涵,有状要诉!”

被鼓声吸引来的看客不少,原本还有许多不知情的人,如今听见陈子涵的这一句,每个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以及她将要上诉的事情。

“哎哎,那就是那个陈家的女儿?”

“可不是?前几日咱们还去抢过她的糖。”

“那她旁边的就是孙二爷?啧啧,当真是郎才女貌。”

“你懂什么?如今陈女无兄,算得上是孤女了!”

那人‘孤女’二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人呸了一脸的瓜子壳。

他大骂:“谁,谁这样没有眼色,居然敢吐你爷爷!”

还不等他说完,又有瓜子壳掉到了他的脸上。

顺着瓜子飞过来的方向,他刚想发气,却在看清楚对方脸的时候瞬间没了气焰。

原来,吐他瓜子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那姑娘模样生的极好,肤白莹润,眼含秋水,眉如远黛,唇似红樱,腮胜桃花。身上一件素色宽衣不显身量,却依旧挡不住她惹火的身材。

除了她抓着一把瓜子往外吐的模样不太好以外,其他都是绝妙的。

不,她吐瓜子壳在自己脸上,也是极可爱的。

那人笑吟吟的抹了一把脸:“姑娘,这随处吐壳的习惯也不大好,要不然你同我走?我让你嗑瓜子嗑个够。”

赵向零听着他轻浮的语气,瘪了瘪嘴。她就是听不惯有人说陈子涵是孤女,故多了这一件事,没想到他竟然来招惹自己。

要是自己动作太大,岂不是要破坏了陈子涵的计划?

赵向零正踌躇,有人比她更快的做出了回答。

李瑞清拇指按在剑柄,稍稍向上一抬,露出雪亮的剑锋,照亮那个人的脸。他横眉怒色:“滚!”

那人意见李瑞清面上的煞气,腿肚子一软,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走,连声招呼也来不及同旁人打。

软蛋一个,赵向零心想道,觉得一点意思也无。

转头,迎上李瑞清脸上怒意,赵向零忽然也生出了要跑的冲动。太可怕了,她也先走一步好了。

还不等赵向零迈出第二步,后领就被李瑞清揪住,拖了回去:“怎么?想跑?”

当然是想的,简直再想不过。

赵向零满面笑容地转过头,对李瑞清笑道:“怎么会?我就是想要去追那个人,再暴打他一顿。”

不是他,自己能被李瑞清拖起来骂么?

虽然自己还没有被骂。但是已经被抓住,被骂还会远么?

“不用追了。”李瑞清也笑道,“我们现在就吐瓜子壳这件事,来谈一谈。”

谈什么?如何将瓜子壳吐得开心活泼色彩斑斓么?

“瑞清啊。”赵向零正色道,将瓜子全部倒回了自己的袖子中,藏得严严实实,“我以为,正事要紧。”

她伸手,指指前头陈子涵,提醒李瑞清不要忘记场合。

但是最开始忘记场合的,不是她自己?

李瑞清想到她随便吐别人,就满心不悦。她怎么能吐瓜子壳在别人身上?难道要吐也不该也不能吐在自己身上。

“没关系。”李瑞清低笑两声,“陛下若是喜欢吐壳,明日我让人所有的东西,都带壳端上来。”

“譬如什么核桃杏仁,再如什么王八乌龟,或者什么瓢虫甲虫,凡是带壳的,统统让陛下吐个遍。”

赵向零认真想了想,前头几个还能接受,后头几个是什么?

这是不是吐壳,这是想要她的小命。

瓢虫能吃么?甲虫能吃么?

她又不是什么雀儿,吃什么虫子?

“瑞清啊。”赵向零诚恳道,“我知错了,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怎么能?”李瑞清半嘲讽道,“您高高在上,怎么会错?”

“怎么高高在上了?”赵向零瞪大了眼,抬起袖子来争辩,袖子里头的瓜子还滚出两颗,“瑞清,你这话说的不公道。”

“怎么?”李瑞清冷哼。

“朕才没有高高在上!”赵向零的声音从小逐渐加大,“你忘了,我一直都是被压的,被压榨的,我从来就没有上去过!”

李瑞清一开始并不明白她说什么,后来想想,才回过味来。

他耳尖稍红,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瞧过来。

但其实并没有。所有人的主意力都在前头陈子涵和孙无念的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而且人声鼎沸,他们的话很容易淹没在人群中。

不过这架不住李瑞清脸皮薄。

赵向零横眉,仍旧大声:“你怎么能这样不认账?昨儿你分明还”

她的话没说出来,就已经被李瑞清尽数掩在了掌心。他觉得,他不能再让赵向零说下去了。

这丫头口无遮拦,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也从来不懂得避讳!

即使被捂着嘴巴,赵向零的嘴还是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具体说什么,李瑞清不知道,但赵向零在他掌心的动作,让他觉得有些痒。

低头,李瑞清忍无可忍,威胁她道:“你再动,我就让你今日,明日,后日,都别想翻身!”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陈女翻案向零协助(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四十六章陈女翻案向零协助赵向零一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意思。

垂头,赵向零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最后干脆缩在人群之中。罢了,她皇上不计左相过,臣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冲撞了陛下当然要选择原谅。

不然她偌大一个南国,岂不是就没了可用之才?

下一息,可用之才将她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径直拖走:“你好像忘了,你还有正事。”

赵向零只想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严严实实的那种。

另一边,陈子涵同大理寺卿的交涉,也将近尾声。

她拱手大声道:“状告陈北诀,原因有三。一是为子不孝,二是为兄不善,三是为臣不忠。”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将前些日子捕风捉影的陈北词之死,同第二条联系在了一起。

毕竟这个‘不善’也可以是为恶。

红色一人高的鼓前,一抹纤细素白扬首而立,样貌极美,面上却很容易看得出憔悴。

这些日子,她为了这件事情,为了陈家的兴荣,也为了哥哥的横死,奔波了不少地方,也做足了功课。

赵向零等人虽有帮忙,却也帮不上太多。

陈良州倒后,陈家几乎是陈子涵一人撑起来的。

瞧着她脸上倔强,大理寺卿的语气不禁放柔了几分。他道:“监察御史,此事事关重大,没有证据,我不好上报朝廷。”

话虽这样说,但他实际的意思,是让陈子涵搬出证据来。

况且在众目睽睽之下,陈北诀日后想要不承认,都没有办法。

陈子涵当然有证据。她转头,看向孙无念。

孙无念会意,从身后的侍从手中取出一只托盘,将里头的东西递给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接过,瞧见里头只有一粒带血盘扣,和一摞书信。

“这是”

陈子涵垂眸,掩去面上痛色,一字一句:“这是仵作在我哥哥尸体上发现的证据,是陈北诀在秀厢阁定做衣服上的盘扣,握在哥哥掌心,废了好大的气力在揪下来。”

此言一出,如同石子入水,泛起巨大涟漪。

陈子涵这样说,完全是将陈北词的死摆在了明面上。

尸体,也就是时候,陈家真正意义上唯一的继承人,真的死了!

人群中,原本还有对这件事存疑的人,如今半点疑惑都不剩,只有满心哀叹。

陈北词的名号,京城稍有脸面的不会不知。先不说他的身份地位,就凭借他在国子监中表现出的学识能与孙无念并齐,就已经能说明他未来的前途不凡。

可以说,陈北词是陈家未来的希望,也是陈家辉煌在京城中不倒的依仗。

如今没了陈北词,陈家,怕是辉煌不再。

听着周遭人议论纷纷,陈子涵的面色灰败了下去。她抿唇,唇色雪白:“陈女只想替哥哥沉冤昭雪,将杀害他的人绳之于法,还请大理寺卿明察。”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很快陈北词身死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害死陈北词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家养了二十余年的陈北诀。

酝酿近半月,如今一朝将事情翻出,要的就是一击毙命。

想要杀掉陈北诀,或许对赵向零来说很是简单,但要稳定陈家,稳定京城如今的格局,却不是杀掉一个陈北诀能解决的。

赵向零之所以让陈子涵自己解决她的恩怨,一是为了陈子涵心中之仇,而是为了她能得到众人同情,不至于淹没在陈家的没落之中。

一个女子,被搅入政局之中,要么得有铁血的手腕,无上的权利,例如赵向零,要么,得有众人的扶持,机巧的心思,例如陈子涵。

相信过了今日,所有的口伐都将一面倒向陈北诀,有关陈子涵女子从政的话题,不会再说起。

人们总是习惯同情弱者,给予他们更多的宽容和忍耐。

陈子涵适时一昏,场面混乱,孙无念带着她离开,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大理寺卿。

众人见无戏可看,感叹几声也逐渐离开,没有再多待。

等到大家都走光,大理寺卿命人将鼓收起来的时候,才瞧见还有两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心情极其烦躁,大声:“还看什么?快滚回家去,有什么好”

他看清楚了那两个人,搓了搓眼睛,差点没也昏了过去。

哭丧着脸,他瞧见赵向零歪着头,吐掉口中的瓜子壳。

瞧见大理寺卿看着自己,赵向零笑笑:“呀,抱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忍不住随地吐壳,吐在你大理寺门口,似乎不太好。”

大理寺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陛下,您随便吐,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就是别说话,您说话,我觉得脖子凉。

赵向零不知道他心里头的想法,继续笑道:“弄脏了你的地,是不是要罚款?”

她低头,捧着瓜子嗑,抬头又道:“瑞清,我闯祸了,他要罚我的钱。”

李瑞清面不改色心不跳,转头问大理寺卿道:“要罚多少。”

说的跟真的一样,大理寺卿苦着脸,知道皇帝是个爱折腾的主。没准她今日这件事,就没得完了。

想到这里,大理寺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拍头道:“陈女此案实在棘手,不,实在证据确凿,我这就去联合众官紧急处理,明日,不,下午就争取出给监察御史一个答复。”

说完,他神神叨叨地转头,想要赶紧离开。

要知道,多待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

他真是半息都不想多待。

偏偏赵向零还在身后高声一句:“哎,你的银子还没罚!”

大理寺卿一个没踏稳,差点摔到了地上去。

瞧着他紧张的样子,赵向零捻着瓜子,觉得有趣得很。她掉头,笑道:“怎么样?这个压施加的不错罢?”

不然,依照这些人的尿性,不过个半月,是绝对讨论不出一个结果的。果然,自己拖着李瑞清来这一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然而,她瞧见了李瑞清十分不悦的一张脸。

低头,瞧见他衣边的瓜子壳,赵向零的脸都绷直了。

完蛋了,威胁大理寺卿就算了,还不小心牵连了瑞清。

完蛋了,她要死定了,今天一整天,搞不好都没饭吃。

第二百四十七章 陈女翻案向零协助(四)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四十七章陈女翻案向零协助赵向零想要往人群里缩一缩,却发现人早就走得一个都不剩,根本无处可藏。

藏来藏去,都没能躲过李瑞清的一双眼睛。

干笑两声,赵向零道:“呀,我觉得我大概是有些饿了。瑞清再见,我要回宫用膳。”

说完,她转头,抬腿想要火速离开。

没有半点意外,李瑞清勾住她后领,将她拖了回来:“方才,我说你乱吐瓜子壳有什么惩罚?”

赵向零很认真的想了想,小声道:“三天翻不了身”

李瑞清一愣,他想要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既然赵向零自己记得,那也怪不得他。

“你记得就好。”李瑞清顺势道,“这几日”

“这几日我睡书房,我睡书架,我睡树,我睡墙角,我睡房梁”赵向零说了一连串,就是想要一个人躺着。

李瑞清听了,只是浅浅一笑:“若你想试试,尽可以试试,我奉陪到底。”

赵向零想想他话里的意思,立刻闭嘴,对这句话绝口不提。

她可不想到处,处处呃总而言之,这件事不能再提,绝不能再提!

“很好。”李瑞清哼道,“看来你还是选择前者。”

赵向零弱弱道:“不能有第三个选项?”

“不能。”

赵向零缩回头,默默转身,仰天流泪。

真的,她宁可没有饭吃

第二日,赵向零的早朝差点又晚了半刻。

她端坐于堂上,看着下头众人,忽略他们交错的目光,淡然道:“有事起奏。”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躬身举笏道:“陛下,臣有奏。”

赵向零心知他要说些什么,抬手道:“讲。”

大理寺卿道:“陛下,陈家北词一案,昨夜我同几位大人共同商议,得出陈北诀确有重大嫌疑,还请陛下明察。”

虽然只是嫌疑,但对于这案件来说,已经算是迈出了一大步。

纵观朝堂,陈良洲依然罢朝,没有出现在朝廷上,而陈子涵也同样没有来。

她呈上的折子,也是养病。

赵向零知道,这个时候陈家需要避嫌,也非得避嫌不可。

赵向零看向大理寺卿:“上回陈家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查清楚?”

大理寺卿躬身:“上回案件有监察御史和左相协助,已有眉目,同陈家有不浅关系。只是这案子牵涉太多贵族子弟,想要查起来,着实有些艰难。”

然而李瑞清手中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陈家勾栏一案,完完全全是陈北诀的手笔,陈良洲和陈北词原先并不知情。

不过他的情报来自非正常途径,要是直接摆上台面,难免落人口舌。

赵向零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证据,是能不落人话柄的证明。

“艰难?”赵向零冷笑,扫过众人,“大理寺查案,竟然也有人敢不配合?”

恐怕在座的众人,都有或多或少逃不开的关系。

“谨遵陛下圣意。”大理寺卿得到赵向零的这一句话,知道自己可以放手去干了。

原因无他,有赵向零的这一句话,足够叫他将京城里最有身份的人抄个底儿掉。

连家族都未必能保得住,更不要说庇护那些纨绔子弟。

凤眼微扫,赵向零看向卫尉,瞧见他眼底的乌青,知道这些日子他并不好过。

据说那国公主图哈特,已经看中了他家的风水宝地,吵着要住进卫尉府。原本公主就已经将招待她的人折腾的够呛。

现在看来,她将卫尉府都掀了个天翻地覆。

“还有什么事么?”赵向零淡淡笑问道。

又禀了些小事,今日早朝才毕。赵向零不急着回宫,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去见了图哈特。

不出她所料,图哈特果然已经进驻卫尉府,并且将卫尉府‘稍微’改造了一番。

比如,在卫尉府不大的小花园里养了十几头羊,将草坪啃得稀烂。又比如,在卫尉府的马厩里养了十几头牛,叫马厩里的马半点粮草也吃不着。

总而言之,这位国公主,几乎将整个卫尉府改造成了国的风格,将整个府邸都折腾了个遍。

她甚至在府上放起羊来。

也难怪卫尉看上去显得无比憔悴。

赵向零在一个小亭子里见到的公主。赵向零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一头小羊羔梳着毛。

羊羔的毛又细又软,梳顺以后油光可鉴,很是好看。

瞧见赵向零,图哈特放下手中的木梳,有些高兴:“这里。”

赵向零便大大方方从房顶跳了下来:“你真是好兴致。”

图哈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她左右四顾,瞧见所有人都没有动静,叹道:“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你,要知道,我在这周围布下了三道防线。”

这也就是为何看来看去,都没有一个丫鬟的原因。

图哈特简直是将卫尉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虽说作为南国皇帝,赵向零应该对图哈特的这种做法表示不满,但是图哈特作为要替她处理掉李瑞清婚事的人,这种无赖的法子却深入她心。

卫尉不能反抗一个别国公主,也不能将她驱逐。不然引发了两国战争,可就不是他一个人会受到骂名。

而且,图哈特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就是在他府上住了一住,至于改造屋子什么的,都是图哈特自己带的人,也是她自己花的银子,同卫尉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这样做,卫尉竟没有生气。”赵向零笑道。有意试探图哈特的口风。

图哈特的口风向来不严。她开口便道:“生气,他怎么会不生气,不过我让人吓了他一顿,他便不敢生气了。”

卫尉好歹也是个不小的官职,见过的风浪也不算少。图哈特口中简简单单的一句‘吓’,恐怕手段绝不是她形容的这样简单。

“事情办得如何。”赵向零对图哈特如何吓唬卫尉没有什么兴趣,她更在乎的是,胡乐岚到底有没有松口。

提到这件事,图哈特的脸寡了下去。

她垂头丧气:“我什么话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她就是不肯放手,怎么说都不肯放。”

“左相有哪里好的?成天摆弄些花花草草,哪里有我们草原的汉子威武雄壮?我说给她介绍个草原的壮士,她听着脸色就不好,还将我赶出了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做抉择瑞清定大局(一)

草原的壮士?赵向零听着,笑出了声。

胡乐岚要是脸色好才是怪事,她能忍着只将图哈特轰出门,已经是看在图哈特身份情况下。

“既然如此,那我答应你的事情,就做不得数。”

赵向零作势就要离开,图哈特忙扯住她:“等,等等,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就算是搅黄也要时间不是?”

当然不是。

赵向零觉得,如果她想要搅黄,大约就是将胡乐岚装进麻袋,然后丢到她爹面前,威胁一顿,再潇洒离开。

可惜,她不能这样做。

胡乐岚的身份太过特殊,作为言官,她父亲有着绝对的言论自由,作为李瑞清的救命恩人,她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至少明面上不能太过分。

至于私下反正是图哈特过分,关她赵向零什么事?

“时间归时间,不过你的时间也太久了。”赵向零道,“朕没有这个闲情等下去。”

图哈特可怜巴巴:“那我哥哥”

她已经和赵向零谈妥,若她完成这件事情,赵向零应她借兵,替勒坦平定皃国大妃之乱。

“你没有达成我想要的结果,我为何要帮你?”赵向零扬眉,“你以为,天底下有白给的午餐?”

“别。”图哈特拖着赵向零的衣袖,不让她离开:“皇上,陛下,您就宽限点时间,让我再试试,就再试一回。”

赵向零抽出袖子:“朕可没有这种耐心。”

说完,她抬腿,似乎真的要离开。

“陛下,陛下。”图哈特死死抱住赵向零的胳膊,“相信我,我可以,你别走,真的,这个麻烦,我来解决最是合理。”

赵向零一顿,似乎被她的话打动。

“我可以,再给我一天,给我一天,我保准让陛下你满意。”图哈特几近哀求。

赵向零知道,恐怕勒坦那边的形势不容乐观,不然图哈特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要是勒坦倒了,这位皃国公主的命运,就注定了悲惨。

“只有一日。”赵向零淡淡答道。

“好,一天。”图哈特放开抓着赵向零的手,低声道,“就一天。”

赵向零回头望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头离开,翻墙出了府。

她知道,在这样的逼迫下,图哈特恐怕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对付胡乐岚。至于她用什么方法,她就管不着了。

反正图哈特的心性她明白,不会对胡乐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况且,卫尉一直都防着她,就算图哈特想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赵向零快走到皇宫,忽然又不是很想要进去。

今日李瑞清不在,回宫去也没有人同她说话。而陈子涵和孙无念又成了家,她现在去打扰他们,或许也不太好。

挠挠头,赵向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去处。

京城里的好友就这么两三个,如今一个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事情,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也不知道瑞清究竟在忙些什么。

赵向零想着,还是踏进了皇宫的门。

===

李瑞清确实不在宫中。

雅间香炉烟气袅袅,桌上纸案铺齐,一双手压在白纸之上,轻轻点了点:“左相大人,您考虑的如何?”

李瑞清没有回答,只有脸上微微显露不悦。

他向来情绪只表现出一分,如今他能叫人看出他的不高兴,说明他内心不悦已经到达了顶点。

赵瞬瞧着他脸上神色,轻轻笑着抬手给李瑞清倾了一杯茶:“左相大人,这件事难道还需要考虑?”

李瑞清推开他递过来的茶盏,琳琅作响倒了一地。

他咬牙切齿道:“滚!”

赵瞬不慌不忙,将身上沾染的茶水拂去:“左相何必这样暴躁?年纪轻轻,脾气收敛为好。”

李瑞清眼底的怒火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他几近要拍案而起,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

赵瞬也仗着这一点,笑道:“左相,你可知道,除了那里,还有何处?”

李瑞清眸子扫过他面颊,赵瞬觉得身后凉意顿起,却还是保持浅笑,道:“皇宫,自然也不会漏掉。”

李瑞清的怒意,在他话出口的一瞬间达到顶点,他起身勒住赵瞬颈脖,眸色赤红,几近失去理智。

赵瞬一路倒退,直被推上墙角,挤去喉间所有空气。

但他还是噙着淡淡笑意:“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不过你要知道,我的手下时刻准备着。”

怒火,如同潮水一般褪去,李瑞清看他一眼,忽然将拇指在他喉间用力一按,然后迅速放开,退后几步,重新坐回桌前。

赵瞬被那样一捺,几乎断了半口气。

但他面上惹人厌烦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因为李瑞清放手,赵瞬跌坐在地。他满不在乎揉揉脖子,叫自己勉强喘过一口气来。

摇摇晃晃走到李瑞清面前,他继续跪坐,保持原样:“左相,那件事,你究竟考虑得如何?”

李瑞清抬眸看他,用极冷的语气回答他:“我同意。”

他手指捏得泛青,指甲发白,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与他的愤怒相反,赵瞬露出轻松之色。

对于他来说,他想要达到的目的,终于实现。

李瑞清起身,脸上几乎能结出冰霜:“解药。”

赵瞬笑,抬手将一只瓷瓶扔给他:“还希望左相能说话算数。”

李瑞清冷哼:“我有不算数的余地?”

他如今没有退路,他的弱点,被赵瞬捏在手中,捏得死死的。

若想要走出一条活路恐怕只能朝极端去。

李瑞清敛低眼底,算计眸光微闪。

“左相大人清楚就好。”赵瞬跟着起身,笑吟吟道,“既然如此,还请慢走。”

不用他请,李瑞清也已经打算离开了。

只是赵瞬此举,叫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受制于人,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也绝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可是如果不这样去做

李瑞清闭目,轻轻叹了口气。

不这样做,他能如何?

要是和赵瞬翻脸,受伤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他如今要面对的,不再是小爱,亦或是他和赵向零两个人的事情。赵瞬让他的选择,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想来要是向零知道了,恐怕当即就要和自己翻脸罢?

第二百四十八章 做抉择瑞清定大局(二)

带着沉重的心情,李瑞清回到了皇宫。

站在梧桐宫门口,他久久没有进去。

这样沉重的情绪,大概还是在刚进宫的时候才有。

那个时候,他还觉得向零这个毛头小丫头,是个不谙世事的家伙。

后来越来越多的事情证明给他看,其实她向来都很有主见。所以如果她应当能过得很好罢?

不知立了有多久,李瑞清觉得自己的腿有些泛酸,刚想提腿,身后忽然窜出一个人来,踮脚伸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赵向零用尖细的声音问道。

李瑞清笑不出来,却也没有打扰她的兴致。他道:“是谁这样大胆,竟敢在左相头上动土?”

赵向零抱着暴君,从他身后钻出来,笑眯眯道:“是暴君,瑞清,揍它。”

李瑞清瞧着暴君被强行拉起来的手,无奈摇摇头:“外头暑气重,你还是进屋去,不然待会身上要起疹子。”

赵向零便跟在他身旁,一起进了屋。

还不等李瑞清说话,她就开口道:“瑞清,你心情不好?”

她心思敏感,李瑞清对于她看得出自己的情绪并不觉得意外。

“你见过赵瞬?”

赵向零的下一句话,却让李瑞清原本想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赵向零,不好骗。也不能骗。

“嗯。”李瑞清知道瞒不过,干脆承认道,“我方才就是去见了他。”

“然后呢?”赵向零状似有意无意地用手梳过暴君雪白毛,其实注意力全在李瑞清的下一句话上。

她绷紧了背脊,唇角也抿得笔直。

李瑞清见状,半真半假道:“去取了解药。”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递给了赵向零。

瓷瓶很小,大约只有大半根手指那么长,打开里头的塞子,里头滚着一枚药丸。

冰雪剔透,正是压制赵向零胎毒的最后一颗解药。

赵向零倒手掌心,又重新倒了回去。

药是真的,没有错。

她再瞧李瑞清的神色,心下隐隐有了想法。

她问道:“他又用别的什么东西威胁你?”

不然,得到解药之后,李瑞清一定会杀了赵瞬。

凭借赵瞬的能力,根本抵不过李瑞清的一击。如今看李瑞清的神色,赵瞬是一定没有死的。

而他没有死,意味着李瑞清根本没有出手。

没有出手的理由只有一个——赵瞬找到了一个新的威胁李瑞清的方式。

“嗯。”李瑞清看着赵向零盯着自己的眼睛,知道自己逃避不过这个话题。她不会放过这件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威胁你什么?”赵向零紧接着问道。

李瑞清不假思索:“他有法子,让极地的解药全部失效。”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就想到了原先在江南里找到的那一枚长锏。那是她母亲的东西,虽说李瑞清说她认错了,但是赵向零坚信,她不可能会认出。

赵瞬和自己的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点不能否认。

而他能不能找到娘,很难说明。

在赵向零的心底,是相信他可以的。

“那我们岂不是还不能动手?”赵向零对李瑞清的话没有怀疑。她拧眉,觉得赵瞬很有可能会对自己爹娘出手。

不过她也相信,自己爹娘不会让赵瞬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得手。

她爹娘,可比她厉害的多。

“嗯。”李瑞清应道,似乎有些疲惫,“向零”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赵向零看他方才的反应,分明是有问题要问自己的。

“你想说什么?”见李瑞清久久没有再出声,而是走到桌边搬了个椅子坐下,赵向零没有忍住,主动问道。

“没什么。”李瑞清道,“只是忽然想唤你一句。”

这样的话,让赵向零将眉拧得更深。

李瑞清今日何止是心情不好,简直是整个人都不对。要是赵瞬真的只威胁他极地药物的事情,他何至于会这样不悦。

蹲下身,赵向零抬头看向李瑞清的眼,尤其注意他眼底的神色:“瑞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瑞清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而是很坦然道:“我怕他会在药里动手脚。”

“毕竟这是最后一颗解药,要是极地那边不顺利,你可要怎么办?”

闻言,赵向零裂开嘴,笑出四颗牙齿:“怎么会?我爹娘可不是吃素的,你放一百个心好,他们做事靠谱得很。”

李瑞清的表情却更加严肃。

他一字一顿,认真道:“但仍旧有风险。向零,任何的风险,我都不喜欢你去冒。”

听见这句话,赵向零的心中没来由得有些甜。

她笑:“怎么会?瑞清,你真别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况且青花已死,已经没有人能控制得住那胎毒,你和我只要安心等爹娘回来就好。”

站起身,赵向零扶在李瑞清肩膀上,用一根手指抬起他的脸,笑道:“没有关系的瑞清。你要相信你爹和我爹娘。他们既然已经在路上,那么定会有万全之策。”

李瑞清没有漏过赵向零眼中的得意之色,却悄悄将脸撇开,问道:“等爹娘回来,你想要做什么?”

他问的,当然是赵向零的爹娘林梓和赵玉恒。

提到爹娘,赵向零的眸子亮了起来。

她笑道:“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要是他们回来,当然要大宴几日。”

“可惜没有人能瞧见,也不能对外公开。”

“不过瑞清,我们还没有一起和我爹娘吃过饭,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已经举办了大婚。”

“要是我爹知道了,没准会先将赵向晚那家伙骂一顿。”

“他小的时候,就对你有意见。”

“非常大的意见,赵向晚那家伙对你的意见,多半就是从他身上来的。”

赵向零喋喋不休,让李瑞清心中苦涩顿生。

他伸手,轻轻将赵向零抓得更紧了些。

赵向零觉得自己说了许久,忽然发现李瑞清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抬头问道:“瑞清,你觉得呢?”

李瑞清浅浅笑道,应道:“好。”

他脸上轻浅的笑容,让赵向零心中有一种错觉。

她总觉得李瑞清这次回来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而且,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向零醋瑞清巧言劝(一)

赵向零心中虽然有所察觉,但面上不显,仍旧环抱着李瑞清,歪头嗔道:“你方才离开我这样久,可有什么要补偿我的?”

李瑞清无奈,揉揉她乌黑头发:“想要吃什么?直接说不就是?”

何必这样拐弯抹角,想法设法地向他讨吃的。

“天气太热,想吃冰皮。”赵向零拖着他往屋里走,“要凉,再多加些醋。”

李瑞清笑:“哪里有那样热?凉东西没有,别想。”

“就一回。”赵向零讨价还价道。

“一回也没有。”李瑞清拒绝,“最多你能吃点冰瓜汁,其他多的,一样也无。”

赵向零想了想,决定暂且先答应他。

毕竟最后结果如何,还是她说了算。

半刻钟后

赵向零拨着自己面前没有半点凉意的热面,歪头瞧着只在井水里湃了几息的瓜汁,觉得了无生趣。

夏不饮冰,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瞧着旁边侧身斜坐,端着本书在翻的李瑞清,赵向零觉得愈发没有意思。

她坐着动腿,挪了过去:“瑞清,你热不热?”

声音甜美,恰到好处。

李瑞清头也没有抬:“不热,不想吃冰。”

赵向零梗塞。她还没有说自己想要做什么,李瑞清开口就把她的提议给否决了。

“那”

“不热,不想下水。”李瑞清再度拒绝道。

赵向零寡了脸。她还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就被全盘推翻,李瑞清这个家伙,简直过分!

她堂堂一个皇帝为什么要受制于左相?

难道离开他,她就没有饭吃了?

“青瓷!”赵向零转头,对着门外唤道。

青瓷垂头,慢慢从门外进来,行礼道:“陛下。”

“去给我取冰,再命人做些沙冰。”赵向零说完,盯着青瓷,用眼神催着青瓷快点离开。

然而青瓷半晌都没有动静。

她默默抬头,看着赵向零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赵向零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觉得,她身为皇帝的权威,恐怕要受到极大的挑战。

青瓷道:“陛下,膳房中已经没有做沙冰的工具。”

她抬眸,瞧了瞧左相,欲言又止。

于是赵向零立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合着,李瑞清是连她的根都给抛了!别说沙冰,就连希望也没有!

“朕知道了。”赵向零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转头看向李瑞清,后者似乎无知无觉,将书慢慢悠悠翻了一页。

赵向零抬手,将他的书从手中扯出来,扔到一旁:“李瑞清,你想要造反不成!”

然而如今的李瑞清,已经不怕赵向零的恼怒。与他而言,赵向零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毫无威胁性。

赵向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哼了一声,也不故作声势,起身踢掉自己脚上的鞋,气呼呼地往床上一歪,不说话了。

李瑞清瞧着她生气的模样,低头浅笑两声,站起来往里头去。

弓腰,他将赵向零一头如藻一般的乌发搭到一边,轻声问道:“生气?”

赵向零转头,俨然是满不开心的样子。

难道她生不生气,还看不出来么?

她就差将‘我很愤怒’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转头,抱着被子,赵向零往里头滚了一滚,轻巧拂开了李瑞清的手。

满满的嫌弃溢于言表。

李瑞清也不生气。他于床沿坐下,将手搭在赵向零肩膀上。

赵向零挣开:“你别碰着我,热!”

她素来怕热,这倒不是装的。不过因为热不想让李瑞清挨着,真实性却有待考量。

“不让你吃冰,就这样大的脾气?”李瑞清笑问道。

“怎么?不行么?”赵向零恼道。

她的脾气素来都大,虽说在李瑞清面前会收敛几分,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压根不想收敛,也收敛不住。

况且,不就是吃点凉东西,她连酒都不喝了,为什么瑞清还要阻止她?

赵向零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

“天气还没有入伏,你就一日三餐都得有冰,等暑气到了,你又将如何?”李瑞清问道。

“难不成朕会缺冰?”赵向零冷哼道,又往里头拱了拱。

“不以温胃暖寒物。”李瑞清道,“赵向零,你小时也在国子监进学,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记不住?”

赵向零哼道:“是,那还应该仁政天下,慈悲为怀,实现众人心愿。那么多想要杀朕的人,是不是朕应该伸长脖子让他们砍一砍?”

李瑞清笑:“你这是偷换概念。”

他们说的两件事,根本连杆子都打不着。

“那又如何?”赵向零几近是胡搅蛮缠了,“我就想吃点东西,你为何擅自做主,命人将膳房的东西给毁掉?我为什么不能生气,难不成还得拍着巴掌,说一句好?”

她长这样大,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冤枉气。

“我几时阻拦过你吃别的东西?”李瑞清问道,“你喜甜食,哪一日我没有变着花样给你做?馄饨饺子面食,你可有吃过重样?赵向零,你这人好没良心,只记得坏处,好处倒全忘光了。”

赵向零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她腾地坐起身,大恼道:“对,我就是没良心,我要什么良心,你走,赶紧给朕滚蛋!”

说着,她抬腿将李瑞清踹下床,自己又翻个身面对墙里,不搭理他了。

李瑞清站正,知道赵向零是被惯坏了。

她何止是不讲理,如今连理也不听。

从前她是皇帝,所有人都容忍她,让着她。后来自己同她在一处,自己也素来依着她的脾气。

如今倒好,依得连个说法都没有,道理也听不进去。

要是日后自己不在,她迟早要吃亏。

想到这里,李瑞清耐着性子重新坐下,将赵向零从床上扯了起来。

赵向零一怔,没有想到素来温和的李瑞清,竟然也会对她这样凶。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眼底里就有水光在打转。

可她偏偏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她将哭不哭的模样,看得李瑞清一阵心软,但想想,还是没有彻底软下心。

他道:“你莫不是觉得自己还有理不成?”

闻言,赵向零吸吸鼻子,真的要哭了。

瞧着李瑞清满面严肃,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委屈。

第二百五十章 向零醋瑞清巧言劝(二)

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眼泪越忍不住。

赵向零踢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不好,决定要回头娶那个乖乖的胡乐岚了!”

李瑞清一怔,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这发愣不要紧,看在赵向零的眼里就是他心虚,就是戳破了他的心思。

“你就是这样想的!”赵向零几乎是立刻爆发了出来,“你别和说我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本来上回你只要当朝抗旨,我就能稳稳妥妥将那道圣旨收回去,但是你同意了,你分明就想娶胡家姑娘!”

想到上回那道旨意,赵向零心里没来由的难受。

她越过李瑞清,从床上跳下,踢开脚下踏板:“随便你,你喜欢怎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反正你左相天下第一大,我这个皇帝又算什么东西!”

“去去去,你去找你的甜美听话小娇妻,反正我是做不成了,也不会做!”

“李瑞清,你这个臭家伙!”

赵向零越说越恼,越说越想哭。

她就知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谁都要走就对了,那就走啊!反正她孤家寡人也挺好,一个人想做什么都没有人拦着她。

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睡谁就睡谁,整个南国,她最大,李瑞清就算什么疙瘩?

“哼!”

赵向零一脚踢在床脚上,折断了半边床。

似乎不解气,她又一脚踹在踏板上,踢穿了踏板。

没过几息,一张好好的床就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

李瑞清只能站着。

赵向零还想找其他的地方踢,被李瑞清抓住一只手,拦了下来。

“踢够了没有?”李瑞清问道。

“没有!”赵向零吼道,“朕不想看见你,赶紧回你的左相府去娶新媳妇!”

不过好像今天图哈特就要搅黄了,大概他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哼,就算自己不要,也不许有人同她抢!

赵向零眼底的怒火压都压不住。

李瑞清按住她的脑袋,抬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吃冰,连脑子也烧坏了?”

这一抱,叫赵向零稍稍平静了一些。但她还是恼道:“怎么?还想一只脚踏两条船?”

李瑞清笑。

他问道:“陛下觉得,是自己长得好看,还是胡乐岚好看?”

赵向零横眉:“难道这个需要朕说?”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李瑞清又笑,问道:“那陛下觉得,是陛下身份尊贵,还是她卫尉之女的身份尊贵?”

赵向零哼道:“这个需要比较?”

瞎子都知道,皇帝和官家女子谁的地位更高。

李瑞清仍旧是笑,揉揉赵向零后脑:“陛下觉得,我同陛下在一起,难道好处不更大?”

赵向零撇头:“难道这个需要问?”

明摆在表面上的东西,不然为何那么多人想要当皇夫?

还不是因为好处多多么?

“所以。”李瑞清大笑,“为什么我要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个卫尉的女儿,而放弃陛下您?”

赵向零嘟囔道:“谁知道呢?没准你脑子摔坏了。”

“嗯,真这样脑子确实有问题。”

赵向零又道:“没准是因为救命恩人?”

李瑞清答:“那为何不早娶她?”

“那时候没认识我,觉得天底下的女子还有很多,还可以慢慢挑?”赵向零试探地问道。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很有可能。

也许李瑞清是现在才发现了人家的好也说不准。

没准还是同自己一比较,觉得她更好。

想到这个,赵向零忿忿:“你挑你挑,反正我不要理你了!”

李瑞清:“”他以前怎么从未发现赵向零这样能想?

她的想像力,是不是过于丰富了?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直接给他定罪了?

“我什么时候觉得你不好?”李瑞清无奈道。

“刚刚!”赵向零瞪大眼睛,抬头看他,“刚刚你就说我没有良心!”

难不成刚刚说过的话,他就想要反悔?

李瑞清:“”他觉得,赵向零需要好好修理一顿。不然,她不明白什么叫做得寸进尺。

“没有良心,又是觉得你不好了?”李瑞清叹道,叹出了一百种无奈。

“难道不是么?”赵向零道,“难不成左相的没良心,还是褒义词?”

她才不会信

还没想完,李瑞清指着她的鼻子轻轻一点,稍带笑意:“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

赵向零僵在原地。

她脸色稍红,瞧着李瑞清眼底笑意,很快回神,嗔怒道:“你有病吧!”

李瑞清笑问:“你还觉得这是不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到天上去了!赵向零咬唇,觉得自己反驳不了李瑞清的话,想了想,换了一个更利于自己的话题:“你去娶亲好了,反正和我你也名不正言不顺,赖在我身边做什么。”

李瑞清摇头:“你是我八抬大轿请进门的,如何能反悔?”

“你请进门的又不是赵向零。”赵向零反驳道,“你敢对天下人宣布,剑影阁夫人是赵向零,赵向零是剑影阁夫人么?”

他当然不敢,否则他左相之位,如何能坐得下去?

况且这样一宣布,恐怕全天下人都会觉得他的位置不正。这样一句话,足矣毁掉他入仕以来所有的努力。

“好。”

谁料,李瑞清应道。

“什么?”赵向零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再问了一遍。

“我说,如果你想要宣布,那只管交给我。”李瑞清说道。

“你疯了!”赵向零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人生,完全可以因为这一句话而颠覆,毁得一塌糊涂。

“知道。”李瑞清淡淡答道,“不过如果你想,也未必不行。”

赵向零哑口无言。

她知道李瑞清的性子,也知道他既然说了可以,那便真的会做。他最重诺言,从不食言。

“罢了。”赵向零的气因为这一个‘好’字,而消失了大半。她道:“我也不需要这些虚名。”

“况且今日,你同胡乐岚这样荒唐的赐婚就会取消。”

赵向零往后一靠,想要坐在床边,却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李瑞清!”赵向零失声,“你好好的,把我的床坐塌做什么?”

李瑞清:“”他怀疑赵向零的记忆,全用来记仇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向零醋瑞清巧言劝(三)

命宫女将床换掉,赵向零如愿以偿的坐在床边,抱着腿,喝着在井水里多湃过几息的瓜汁,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当然,如果李瑞清的表情能更好看一点,那就更好了。

“怎么?听说我搅黄了你的婚事,现在不高兴?”赵向零问道。

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反咬一口。

李瑞清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风水轮流转,刚刚是他哄赵向零,现在应该轮到

赵向零喝完瓜汁,往后一倒,睡觉了。

李瑞清:“”

他觉得,下辈子也别想赵向零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哄自己!

外头,青瓷敲门三声:“陛下,皃公主求见。”

她?赵向零腾地坐了起来,眉间拧成一团。

怎么这样早她就来了?距离自己回宫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现在图哈特就出现在这里

赵向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让她进来。”赵向零端坐,道。

李瑞清见她表情陡然严肃,也没了同她置气的心情。

图哈特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左相同皇帝分坐两边,虽说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也算不得太融洽。

她绷直了脸,弯膝跪下:“皃国图哈特见过陛下。”

赵向零抬手:“不必多礼。”

“谢陛下。”

图哈特站起身,瞧着赵向零严肃神色,往旁边看了李瑞清一眼。明显,这件事她觉得应当同赵向零一人说。

李瑞清见了,起身便要离开。

其实他不在这里,也大概能知道赵向零要和她谈什么。

不过就是借兵给皃国和搅黄他的婚事。

“坐下。”

谁料他还没有站起身,赵向零就出声命他坐好。

李瑞清稍慢,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左相不是外人。”赵向零道,“况且这件事同他也有关系,你直说便好。”

图哈特见赵向零意已决,才低头缓声道:“陛下,您要我处理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赵向零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解决了这件事情,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

“朕怎么信你。”赵向零哼道。

胡乐岚虽说是闺阁姑娘,但上回自己找过她,也知道她的决定不会那样好改变。况且卫尉肯定对她嫁给李瑞清这件事赞同得不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轻松让胡乐岚改变主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来她会自己来和陛下说的。”图哈特道,“再者,陛下派兵也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想要收回来不允诺,也在陛下一念之间。”

她眉宇间显露出的疲乏与苍白之色,显得整个人比先前憔悴了许多。

赵向零觉得她脸色不好,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好。

不过,这同她也没有太大关系。她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等婚约取消,朕自然会兑换诺言。”赵向零道,“你回去让你哥哥放心,朕不会食言。”

“谢陛下。”图哈特松了口气。她直起身,再朝赵向零拜了一拜,才躬身转头离开。

她不担心赵向零会反悔,因为即使赵向零反悔,她也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有将事情做到最好。

图哈特离开后,赵向零陷入了沉思。

她觉得这件事太过诡异。

一来,图哈特整个的情绪都不对,甚至于她的精神状态也不佳,二来,为何胡乐岚会亲自来找自己?

难道说,她有什么非和自己说不可的话?

想来想去,她只觉得有这一种可能。

不然,胡乐岚完全没有必要进宫来寻自己。

“要不要我命人去查,她究竟做了什么?”李瑞清问道。

显然,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赵向零摇头:“不必,这件事恐怕待会就会有解答。”

话音未落,外头青瓷来禀:“陛下,宫外胡家姑娘递上拜帖。”

胡乐岚的身份,决定她不能直接进宫。她想要进来,得比图哈特多个步骤。

只有赵向零想要见她,她才能踏进皇宫。若赵向零不应允,那她连皇宫的大门也不能进。

不过既然来了,那不如坐坐再走。

赵向零对青瓷道:“让她进来。”

毕竟在宫里,胡乐岚对她根本没有威胁。当然,在外头也不会有。

青瓷倒退着出去,赵向零看向李瑞清,侧头浅笑道:“瑞清,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有些事情,她不想让李瑞清知道。

况且,她对图哈特究竟使用了什么法子让胡乐岚同意退婚感到好奇的很,不过她不想让李瑞清知道。

毕竟有些事情,还是瞒着他为好。

李瑞清没有强留,起身走出去。出门前不忘叮嘱一句:“不要太晚。”

将胡乐岚留在宫中太久,外头大臣知道了,难免会多有口舌。

“嗯。”赵向零笑着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况且,她也没有同胡乐岚久待的意思。

她甚至不是很想见她这个明面上的‘情敌’。

李瑞清才离开不久,胡乐岚就被人请了进来。

赵向零仍旧随意坐着,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刻意规矩。

事实上,赵向零也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东西。

“坐。”她抬手,很随意地让跪在地上行礼的胡乐岚起身,

胡乐岚没有拒绝,站起身来:“多谢陛下。”

赵向零置若罔闻。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桌边,另一只手举着一只茶杯,对着窗外的光瞧着杯子上的纹路。

胡乐岚的眼睛很红,且微微有些肿,想来是大哭过。

赵向零知道她是为什么哭,心里没来由的竟然有些畅快。她心情很好:“你来宫中寻朕,有什么要事?”

她眼中有一抹难掩的得意一闪而过。

胡乐岚眼白上血丝密布,看上去有些瘆人。她哑着嗓子道:“我究竟是为何来找陛下,陛下神机妙算,难道不是清楚得很?”

这话实在僭越,赵向零却也没有太过计较。胡乐岚的心情不好,着实正常的很。

“是么?”赵向零稍稍扬眉,“朕如何能未卜先知?”

就算赵向零知道,她也不会承认。况且她早就给了胡乐岚一个再好不过的台阶下,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接受,还要惦记她的人。

“您不能么?”胡乐岚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要是让左相大人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他还能这样对你好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赵向零怒斥胡乐岚(一)

胡乐岚几近奔溃,看上去不似假装。

赵向零心下一紧,觉得事态不妙。瞧胡乐岚的样子,是受到莫大的伤害。

只是按照她的思路,图哈特的秉性根本做不出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来。

难不成为了毁掉这桩婚姻,她下手毁掉了胡乐岚?

赵向零心下不安,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自然,你以为我做什么,他会不清楚么?”

可赵向零明白,李瑞清是真的不清楚。

自己从宫外回来的时候,李瑞清也才刚刚回来,后头他们置气,哪里有精力听外头的消息?

而他们才坐定,胡乐岚就从宫外赶来,见了她这一面。所以李瑞清对这件事,半点不知。

“他不会!”胡乐岚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要是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定不会再庇护你!”

她已经到达崩溃边缘,竟然也顾不得赵向零的身份,冲她大吼道。

而赵向零沉浸在图哈特可能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并没有立即对她的冲动做出反应。

倒是伺候在一旁的青瓷怒言阻止道:“放肆!”

赵向零是一国之君,哪里有被一个姑娘呵斥的道理?

面对青瓷的声色俱厉,胡乐岚的狰狞面容稍稍收敛了些,垂头不作声了。

大抵她也明白,她做的实在过分。

也是青瓷的这一声,让赵向零记起了她的身份。

“是。”赵向零应道,起身冷笑,“若他真的不庇护朕也没有关系,难道你觉得朕需要被庇护不成?”

可笑。

“况且,事情究竟如何,你从头到尾也没有说明白,云里雾里,朕如何知道你不是栽赃陷害?”

“难不成朕坐在宫中,手还能伸到你们胡家去不成?”

赵向零一连几个问题,问得胡乐岚稍怔,眼睛又红了一圈。

她争辩道:“你身为南国皇帝,任由皃国一个无名公主在臣子府中闹腾,这难道不是您的失职?”

闹腾?赵向零觉得,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

“您由着她用命来威胁我爹,要求推却婚事,这难道还不够荒唐?”胡乐岚道,“现在如你所愿,你满意了吧!”

赵向零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她觉得,她被耍了。

胡乐岚的意思很清楚,图哈特在胡家自杀,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婚来成全这个公主。

想来图哈特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这样一招。

毕竟她死了,皃国必会借这个理由重兵来犯,而胡乐岚和卫尉就会成为南国最大的罪人。

比起同左相联姻,招惹一整个国家的麻烦,当然还是无功无过比较妥当。

而现在,这位胡家的大小姐,估计是拗不过自己的亲爹,来宫里找自己发脾气来了!

她以为她是谁?竟然敢在这紫禁城里同自己发脾气,还控诉自己的罪行?她以为她是什么人?

“满意?”赵向零拂袖,“胡乐岚,请你搞清楚一点,你这样同我说话,足够你们胡家满门抄斩。”

胡乐岚愣住,呆呆望着赵向零半晌,开口道:“你怎么能”

“朕如何不能?”赵向零冷笑,对胡乐岚仅存的一点内疚消失无踪,“胡卫尉教出来的好女儿,同朕说话竟然连敬语也不加,当真是极好的教养!”

赵向零面色平淡,却转头对青瓷道:“去,将胡卫尉请进宫来,朕赏他一杯茶喝。”

青瓷依言,转了出去。

胡乐岚愈发不敢相信。她虽然没有接触过政事,但也清楚,皇家的酒水,是半点不能碰的。

一碰就死,非死即伤。

她终于紧张了起来:“陛下,旨意也是您下的,反悔的人也是您,您如此,如何算得上一言九鼎?”

赵向零怒不可遏:“一言九鼎?你是在教朕为君之道?”

“朕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赵向零居高临下望着她,眸中杀意顿现,清清楚楚毫不掩饰,让胡乐岚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道:“陛下,您,您不能杀我。”

赵向零冷哼:“如何不能。”

她为君三载,一身气势根本就不是胡乐岚这种闺阁姑娘所能够承受得住的。

几乎是立刻,胡乐岚背后就汗湿,额头上也染上一层细汗。

“我,我是左相”

“救命恩人是么?”赵向零提到这几个字,浑身怒意只增不减,“救命恩人又如何?难道朕想杀你,还需要他同意?”

“你莫不是以为,他能拦得住朕。”

胡乐岚拼尽了全力,争辩道:“他要是不能做决定,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喜欢他,你”

“你当真是不怕死!”赵向零瞧着她一口一个李瑞清,一口一个喜欢,一口一个凭什么,耐心消失殆尽。

她压低身子,看向胡乐岚的眼睛:“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惦记他,来找朕讨说法。”

“你凭什么觉得,朕需要给你个说法,能不能喜欢,有没有资格,岂容你置喙?”

若说前头赵向零只是想要吓唬胡乐岚,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她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她也从来不是个仁慈的皇帝。

胡乐岚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挑战了她的底线。

就算自己可以不计较她的失礼,也可以无视她对自己有意见,但绝对不能容许有人竟敢惦记她的人。

要是她一直暗中惦记,赵向零倒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她居然在自己面前放话,那就当真不可饶恕了!

将怒意全都内敛,赵向零看上去分外平静。但就是这样的平静,让胡乐岚腿都直不起来。她腿软了。

将怒意摆在面上,她还能勉强强硬,可赵向零不生气了,反而叫她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胡乐岚左右四顾,瞧见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所有宫人的表情都很平静,淡淡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其实,要不是看在李瑞清的面子上,胡乐岚在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都已经足够叫她去死了。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赵向零敛袖坐下,不慌不忙。

胡乐岚想要张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了。

“第一。”赵向零立起一根手指,“解除婚姻,半月内嫁给别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赵向零怒斥胡乐岚(二)

“第二呢?”胡乐岚在心中默默问道。

“第二。”赵向零的声音陡然变凉,“命留在这里,其他你随意。”

胡乐岚瞪大了眼睛。

命留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要是留下命,她还能做什么?

赵向零如此冠冕堂皇的说出这样的话,岂不可笑?

可她没有办法解释,也没有办法开口同赵向零争辩。

后者就那样轻轻巧巧的坐着,看似悠闲,实则戾气压人,叫胡乐岚根本不敢妄动。莫要说妄动,她连动都动不了。

胡乐岚站在原地,冷汗尽出,却连抬头力气也无。她垂头立着,听得外头脚步声起,似乎有人在往这边赶来。

青瓷禀道:“陛下,卫尉求见。”

赵向零慢悠悠道:“允。”

胡乐岚听见这声,心下一紧。爹爹?他来这里做什么?

卫尉快步走进屋中,还没有等赵向零开口说话,就‘咚’地一声双膝跪地,痛声道:“陛下,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胡乐岚看着他,觉得很是陌生。

她爹爹,不该是这样的。

“确实。”赵向零只淡淡道,“方才朕还以为,卫尉的女儿也想立志当言官。”

一听这话,卫尉的面色陡然变差,他转头看向胡乐岚,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转头对赵向零道:“她素日被臣娇惯,今日犯下如此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认错在先,责罚在后,卫尉显然是想要保住他自己的这个女儿。

不过赵向零也没有真的想要深究的意思。她拂手:“也罢,你还是领着她回去,以后莫要打扰朕清静。”

这个意思,便是不想再瞧见胡乐岚。

卫尉见好就收,知道皇帝是看在他的一张老脸上才不同她计较,跪谢道:“老臣谢陛下宽厚。”

说完,等赵向零让他起身,将胡乐岚扯在自己身旁,再朝赵向零拜了一拜,才拖着自己的倒霉闺女离开了。

赵向零见他们走远,往下一歪,仰在了地毯上。

行了,这件事终于解决了。

闭眼,赵向零觉得有些疲惫。

这件事解决了没有错,但还有另外一件事叫人头疼。

那就是图哈特同皃国。

图哈特完成了自己给她的任务,也就是说,赵向零需兑现自己的诺言。

不过,真的借兵给勒坦,恐怕朝堂上又要多出不少非议。

京城接二连三的出事,让朝堂局势不稳,况且陈家事情并未落定,在这个时候搅起风云,难免人心惶惶。

她得想出一个法子,叫事情既能安定下来,又能借兵给勒坦。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赵向零是被人拎起来的时候醒来的。她睁眼瞧见李瑞清,又放心闭上眼睛。

耳边有人说话:“怎么又躺在地上睡?”

夹杂着责怪的关心,让赵向零觉得很愉悦。

她眯着眼,笑道:“又没有人敢唤醒我,自然就睡到等你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就算睡在地上,难不成青瓷还敢将她叫醒不成?

而且青瓷也未必知道自己睡着了,没准自己是躺在地上思考问题,要是打断了自己,她可是大罪。

躬身,将赵向零摆在床上,李瑞清坐在她身旁:“如你所愿,卫尉回去就写下了请退书,顺带要另外给胡乐岚说亲。”

赵向零慢悠悠坐起身,仰头看他:“怎么?不乐意?”

她的眼神,明摆着要是李瑞清说个不乐意,她就要掐断李瑞清的脖子。

虽然李瑞清并不怕他,但还是笑道:“怎么会?”

不管赵向零出不出手,这场婚礼都不可能会存在。就算赵向零不动手,他自己也会处理的干干净净。

不过,赵向零利用图哈特,恐怕不只是简简单单想要退婚这样简单。

果然,赵向零道:“我答应图哈特,要出兵帮勒坦对付大妃。”

皃国的大妃,权利相当于南国的皇太后。而如今皃国大妃重权在握,威信竟然比勒坦汗还要高几分。

可以说,这个女人的野心,昭然若揭。

李瑞清想了想,问她道:“你想要怎么做?”

“没想好啊。”赵向零打了个滚,“要是想好了,还要说这件事作甚?直接闷着头睡不就好了?”

而且,局势在不断变化,每一步都不能有差。

“有两个人,可以胜任此职。”李瑞清忽然道。

赵向零猛地坐正,紧张道:“你说的是”

李瑞清弯唇,瞧着赵向零的眼底里有笑:“你爹,赵玉恒,你娘,林梓。”

一听这两个名字,赵向零陡然跳了起来,脑袋磕到床头,发出一声巨响。

不过她没心情管这些,只是稍稍揉了揉头,喜色于言表:“他们回来了?他们在哪里?你见到他们了?”

面对赵向零一连串的疑问,李瑞清仍旧是浅笑,稍倾身子靠近她的脸:“你猜。”

猜你个大头鬼!赵向零掐他一下:“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李瑞清笑:“说,不过你也不能屈打成招不是?”

他稍低头,瞧着赵向零掐着他的手,示意她赶紧放下。

赵向零果然顺从,乖乖放下手:“他们已经进京了?”

李瑞清欠个身子:“方才被你踢,腿好痛。”

赵向零没心思同他计较,弯身捏了捏他的腿:“现在不痛了罢?可以说了罢?”

李瑞清摇头:“不可以,没有诚意。”

为了表示自己很有诚意,赵向零按着他坐下,揉揉他肩膀:“现在有诚意了罢?可以说了罢?”

李瑞清还是摇头:“不行,没有”

他的话被赵向零一巴掌堵了起来。赵向零按着他脑袋,点了点,然后松开手:“好了,你刚刚答应了可以说,现在说罢。”

想要赵向零伺候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能这样温柔的说话,已经是意外之喜。

李瑞清不再勉强,道:“他们方才进京,才送来书信。宫里认识他们的人太多,所以他们打算在久居阁见你。”

“好!”赵向零点头应道,当即消失在李瑞清面前。

李瑞清还没反应过来赵向零的‘好’字说的是什么。后者就已经跑远了。

他望着远处,轻叹一声:“陛下,时间是今夜,不是现在”

这丫头,也太急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父女相见嘴不饶人(一)

久居阁,赵向零趴在栏杆之上,眯眼瞧着外头松柏翠绿,面上不悦神情越来越浓。

“瑞清,你不是说他们会在这里等我?”

赵向零已经是第四十回从栏杆上跳下来,问李瑞清这个问题。

而李瑞清不想回答她。

他将一册书卷盖在面上,仰在躺椅上,一言不发。他已经回答过赵向零许多次这个问题,不想再回答。

已经告诉她时间是在天黑之后,天黑之后,她偏偏在午后跑来,能在这里瞧见人才有鬼。

“李瑞清!”赵向零见李瑞清不搭理自己,冲过去将他从躺椅上揪下来,“快点,他们为什么还没来。”

李瑞清被她折腾许久,有气无力道:“说过了,天黑,你瞧瞧现在的天有黑的趋势?”

他指着天空中火红的一轮太阳,问赵向零道。

赵向零便又去栏杆边,趴着等太阳落山。

她已经趴在那里待了快一个时辰,素日再怕热不过,今天倒好,足足站在太阳底下暴晒,还一句怨言也无。

李瑞清瞧着她,叹了口气。

他知道赵向零希望他们回来,却没有想到她竟盼望到这种地步。

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宫中,或许想起他们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李瑞清没有阻止她这样早来。若叫她待在皇宫里,恐怕她才是真的坐立难安。

在栏杆上跳来跳去,赵向零终于在太阳将要下山之前,等到了她想要等的人。

但几乎是立刻,她就收敛了面上的笑容,走进屋中,端坐在椅子上,默默给自己倒杯水喝。

要不是瞧见她手中杯子微微颤抖,李瑞清会真的以为她心中如同脸上一般平静。

不过强装镇定罢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个沉稳女声:“请问,有没有一男一女在等人,女的大概这么高,头发很长”

她的话被人打断,接着是纸卷翻开的声音。一个男声道:“画上的人,见过没有?”

小二笑道:“见过见过,二位客官,里头请。”

赵向零和李瑞清将整个酒楼都给包了下来,小二尤其殷勤。他推开赵向零所处厢房的房门,将外头两个人请了进来。

赵向零心中一紧,抿唇敛眉没有抬头。

她怕自己抬头,看见的是别人。

虽然方才那两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也知道不会有错。

但,她还是害怕。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如此。

门口两个人没有急着进来,他们一个抱剑立在外头,一个轻轻摇动玉骨扇,静静看着坐在里头的赵向零,似乎有些犹豫。

久居阁的地板擦得很亮,赵向零低着头能依稀瞧见他二人的模样。

还同三年前没有什么分别,就和当初他们刚刚不告而别时一模一样。

赵向零心中一痛,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她压低了声音:“你们站在外头,是要朕请你们进来?”

分外生疏,显得格外无情。

李瑞清抬手,按在她肩膀上,笑道:“林姨,玉恒叔叔,你们一路劳顿,可要进来歇一歇?”

赵玉恒率先走进来,扯开个凳子让林梓先坐下,自己则坐在她旁边,将手中玉骨扇重重搁下。

赵向零脊背微僵,有些心慌。

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却畏惧赵玉恒。她爹爹的惩罚方式,实在太恐怖。

瞧他生气,赵向零都觉得有些慌张。

更何况,今天赵向晚不在,连个替她挡骂的人都没有。

赵向零正胡思乱想着,听得赵玉恒幽幽道:“玉恒叔叔?”

似乎方才爹的气,不是冲着自己的。

转头看向李瑞清,赵向零明白,自己得救了。

虽然现在没有赵向晚那臭小子替她挡骂,但是她也不能忽视还有瑞清在。况且,爹他一直都对瑞清很有意见,恐怕今日注意不会分半点在自己身上。

李瑞清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赔笑道:“错了,是不该唤叔叔,应当改口唤爹。”

赵玉恒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不过仍旧冷着脸:“我有这样说过?”

李瑞清笑,倒杯茶递给林梓:“娘,这一路辛苦,喝口水润润嗓子。”

林梓接过,用胳膊肘推了推赵玉恒:“做什么同孩子计较,你真是越活越小了。”

她仰头,将水饮尽:“他这是生气你们一声不吭地将婚礼办了,我们还不及参加。”

赵向零稍稍侧头,看着他们说话。

五年前,林梓的肤色还没有这样白,想来极地极少出太阳,叫他们肤色都浅了许多,也瘦了不少。

她垂眸,眼中有些湿润,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梓见她,半晌才道:“向零高了许多,方才我在门口,都有些不敢认。”

五年,赵向零从十五长到二十,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而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亲人陪在她的身边。

“是。”赵向零仰头,定定看着林梓,“您怕不是不敢认,而是认不出罢?”

她极尽冷嘲热讽,冷眼看向林梓和赵玉恒:“你们当初不留只言片语,就丢下我一个人,留给我一个大摊子。你们还有认不出我的机会,也不怕回来的时候瞧见的是墓碑上头的三个字!”

“向零”

林梓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赵向零打断:“怎么?觉得这不可能?难道你们走之前,就从来没有替我想过么!”

这些年,一个忽然砸在自己脑袋上的皇位有多难坐,这两个当过皇帝的人,难道不清楚么!

赵向零遏制住眼眶里快要忍不住的泪水,站起身就想要冲出门。不妨赵玉恒冷冷来了一句:“这些年,你也就还是脾气有长进。”

比起嘲讽,赵向零就没有赢过自己的爹。

她脚步一顿,转头对赵玉恒厉声道:“我如何,同你又有什么干系?从小到大,你又教过我什么!”

她冷笑,几近残忍:“是抛妻弃子,还是将刀子扎进自己亲人的心口!”

“向零!”往事重提,林梓眸光变暗,将要跑出门去的赵向零拉住,“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爹爹!”

陈年里的荒唐事情,再提起来,不过是白白让人伤心。

但赵向零偏偏要将这层伤心剥开。她笑,继续道:“不能说他?难道这不都是他做过的事情?”

第二百五十五章 父女相见嘴不饶人(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五十五章父女相见嘴不饶人“赵向零!”林梓听得赵向零这样说,终于忍不住吼出声,“你这又是做什么?”

赵向零回眸,冷笑:“我只是不想有些人,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头上。”

她看了赵玉恒一眼,眼圈稍红,踏步又要出门。

李瑞清横手,将她拦下:“向零。”

“你也挡着我做什么?”赵向零眼圈再度红了红,却没有推开他。

李瑞清低声:“我怕你走了以后,又该后悔。”

赵向零转头,瞧见赵玉恒在往这边看,想来李瑞清说的话,他全都能听见。遂大声道:“我后悔什么,我才不会后悔。”

说完,她狠狠一跺脚,要往外头去。

李瑞清刚想要拦,赵玉恒在背后道:“别拦她,让她走。”

听见这一声,赵向零心中凉了半截。

她知道她爹的脾气,素来说一不二,这要她走的意思,就是叫她永远也别回来。

赵向零当然不想走,只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拼命给李瑞清使眼色,示意他想个法子。

李瑞清当然不会坐视不理,轻咳两声,转头对赵玉恒道:“看在向零站在太阳下等了你们近两个时辰,大家各退一步,好好说话。”

赵向零踩了李瑞清一脚。什么叫各退一步?她才不要退一步。应该是她爹退,一个人退两步!

赵玉恒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提议也不满。

林梓站在他身旁,将怀中宝剑往桌上一拍:“你们两个,一个二个的是想要做什么?是我老了,提不动剑了,还是你们觉得可以打过我了?”

赵向零默默扯了个凳子坐下,安静了下来。赵玉恒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桌上摆着的茶盏默默发呆。

“不打不老实。”林梓拖着凳子坐下,笑吟吟看着李瑞清,“你站着做什么?坐啊?”

李瑞清被她一眼扫得有些紧张,讪讪坐在赵向零旁边,同样沉默。

不是林梓太可怕,而是她手腕上翻转的那些刀片实在唬人。

单凭武力值,在座各位加起来,恐怕也挨不到林梓的一根手指。

所以面对林梓的威胁,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嘴。

林梓扫过赵向零,玩着手里头的飞刀,抬手拂过她的头发:“向零,你同爹爹说话实在过分了些。”

赵向零瞧着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眼林梓手上的刀,很没有骨气道:“对不起,爹。”

她毫不怀疑,要是自己说慢了一点,头发就要被林梓削下来。

林梓满意,看向赵玉恒。后者很有眼色,不等林梓威胁他,就自己回答道:“无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瞧见这‘父慈女爱’的模样,林梓扶案起身,觉得很是满意:“行了,就这样,向零你先回去,我和你爹明日再进宫。”

他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进宫只能往后推一推。

赵向零也没有阻止。她站起身,对李瑞清道:“走罢。”

赵玉恒也同时起身,望着李瑞清,用鼻子哼了一声,抓着林梓衣袖,果断离开了此处。

他似乎很少对一样东西产生留恋的情绪。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赵玉恒甚至比赵向零走得更果决。于是李瑞清知道,赵向零的性子究竟像谁。

他没有忘记,刚进京的时候,赵玉恒的书信中写了什么,他也没有忘记,当初赵玉恒告诉自己要在久居阁见赵向零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神态。

果然,见到了人就翻脸,这很赵家,这很向零。

跟在赵向零身后,李瑞清愈发感慨,觉得这对父女简直别扭到极致。分明都很想见对方,可偏偏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表现出来。

一见面就开始发火,一离开就瞬间平静。

要不是他是中间人,绝不会以为这是父女,而会以为他们是仇人。

李瑞清回过神来,瞧见前头赵向零已经停下了。

她垂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李瑞清心中一慌,上前一瞧,看见赵向零低着头,泪流满面。

她低声,喃喃道:“瑞清,他们真的都还活着。”

无数心酸,只从‘活着’二字而来。

天知道,五年前自己被抛下的时候,有多害怕。

哥哥流浪在外生死未卜,而爹娘又忽然不见。

能有怎样的大事,叫他们不告而别,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皇位,叫她独居。

那些日子,每当看见金灿灿的龙椅,赵向零都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那年,她才十五岁。

没有亲信,只有太子之位,没有李瑞清,只有左相右相的责难。

所有人都说,是她恶毒,杀害了自己的母皇,登上宝座。

就像从前,所有人都说,是她狠厉,杀害了自己的兄长,登上太子之位。

可她做过么?

没有。

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却莫名其妙的要背这样的骂名。

她背了,她挨过来了。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彻夜难眠,她身负南国兴衰重担,她成功了,活了下来。

但赵向零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罪过。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所有人都无声无息的离开她。

所以她放纵,她昏庸,她想做什么都做什么。在众大臣的眼中,南国没有被赵向零败坏,仅仅是因为她的运气好。

仅仅是因为南国有明相,李瑞清。

赵向零哭着哭着,就笑了。

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大的脾气,将他们赶走?哪怕自己真的很想多看他们两眼。

赵向零垂眸,由着李瑞清替他擦干眼泪。

“向零。”李瑞清倾身,温柔道,“如果不想让人瞧见你哭,那就只哭给我看。我从不介意。”

赵向零哽咽,扑进李瑞清怀中。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

其实说来说去,她也仅仅只是希望不要让爹娘看见自己难受罢了。

她宁可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骄纵的赵向零,也不希望他们看见自己落泪。

说到底,谁又亏欠谁呢?

已经说不清楚,那又为何要说明?

反正已经算不清了。

李瑞清柔和神色,轻轻将手搭在赵向零肩膀上:“哭吧,如果这样你心里好受些。”

有些时候,哭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过许多。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五十六章夜里,李瑞清带着赵向零回来的时候,后者已经睡着了。

李瑞清是背着她回宫的。

回宫的时候,赵向零手中还紧紧攥着李瑞清的袖子,不肯放开。

她的眼睛红肿的厉害,似乎哭过很久。但没有人敢多问,只有青瓷命人取了冰块,给李瑞清拿来。

李瑞清拧了一块帕子,将冰块包在帕子中,敷在赵向零眼睛和额头上。

眼睛有些肿,须得用冰块消肿,额头却是因为她有些发热。

站在太阳下晒了一下午,又哭了小半个晚上,她身体吃不消,有些暑热,到了夜里就开始低低发烧。

这也是李瑞清为何背她回来的原因。

他不担心她这病一场,反而担心她憋在心中,成为大问题。

“瑞清!”赵向零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在。”李瑞清低声道。

赵向零看他一眼,又放心的睡了下去。

她实在没有什么体力,意识也不够清醒。

李瑞清叹,将她头顶包着冰块的纱布重新搁回头顶。

赵向零的想法,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事情繁琐,他还需要细细理清。

赵瞬一定已经知道林梓和赵玉恒回京的消息。

他不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简直不符合他的性格。

所以,赵向零不愿意见到赵玉恒和林梓,还有另一层原因。她不清楚赵瞬同赵玉恒林梓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初赵瞬手中,可有林梓的贴身武器。

所以哪怕赵向零再想和赵玉恒林梓久留,还是用最决绝的方式,将他们推远了些。

李瑞清叹气,替赵向零换了一匹毛巾。

赵向零啊,总是这样替人考虑,考虑地叫人心疼。

赵向零在睡梦中似乎也不安分,她紧紧皱眉,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林梓和赵玉恒的到来,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一来,他们的确有不弱的本领,可以让众人有更好的发展,也可以替赵向零解决更多的问题。

可京城里不少人都见过林梓和赵玉恒的真容。他们不能露面,手中想要有政治权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别说入仕,就连出现在京中被人瞧见,都能给赵向零带来不小的麻烦。

这也就是为何林梓和赵玉恒不肯进宫的原因。

要是被人瞧见,不说别的,吓都可能会被吓死。

毕竟在史书里,这两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皇陵都给他们盖好了,竟然还能瞧见他们的脸。宫中岂不会大乱?

赵瞬很有可能就会借着这一点,来找赵向零的麻烦。

李瑞清捏紧了手中的软帕,觉得这件事应当早做准备。

不然要是以后东窗事发,再来收拾这件事情,恐怕就来不及了。

将赵向零搁下,李瑞清踱步走到窗台前,低声道:“属木。”

一道黑影从窗边略过,属木在李瑞清面前站定,抱拳道:“主子。”

李瑞清将手指挡在唇前,示意属木小声。

属木往里头瞧了瞧,知道是陛下在睡。

他压低声音,问道:“主子唤我何事?”

“去看看他们两个人的住处。”李瑞清吩咐道,“再去看看赵瞬最近有什么动作。”

他们两个人,指的是赵玉恒和林梓。

“赵瞬那边”属木却有些犹豫,“恐怕有些困难。”

上回他们损失了几个弟兄,以至于赵瞬那边一直都插不进人。

赵瞬的动向,现在属木不是很清楚。

他防备的太严,自己很难探听消息。

李瑞清严肃神色:“查不到也得查,这件事不可马虎。”

属木垂头,应道:“是,主子。”

他转身,将这件事吩咐下去,并打算亲自出马,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毕竟京城‘天眼’的名头,可不是白白说给别人听的。对于打探消息,属木向来有一套独特的手段。

吩咐完这些,李瑞清才转头往里头去。

他知道,赵向零今夜睡不安稳。他需要陪她一会。

揉揉眉心,李瑞清靠在床边,稍做休憩。

第二日赵向零醒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李瑞清倚在床头,双目紧闭,脸色有些乏。

不用别人说,她也知道李瑞清在这里守了一夜。

她昨天意识迷迷糊糊,却也知道自己醒来了不少次,一直都是李瑞清陪在她身边,没有离开半步。

赵向零心里好受了不少,还多了点内疚。

她爬起身,跪坐着瞧向李瑞清,望着他眼底有些乌青,不免又有些心疼。

抬手,赵向零扶着他肩膀,想要让他睡下去一点。

不料手刚刚碰到他,他就睁开眼,问道:“嗯?”

“没事。”赵向零忍了忍眼眶里的眼泪,“你要不要躺下去睡一会?”

李瑞清没有立刻应她,而是转头看了眼窗纸的颜色。

瞧见窗纸泛白,他知道天已经快亮了,便起身欠了个腰,笑道:“不早了,待会你还要早朝,想要吃点什么?我去做。”

赵向零心里愈发难受。

她不惧怕别人冷眼冷语对她,可偏偏害怕别人对她太好。

要知道,李瑞清对她不是太好,而是过分好了。

他分明陪了自己一夜未阖眼,现在又要起身给自己做早膳。这样长久下去,他怎么熬得住?

心思百转,赵向零干脆往旁边一趟,打了个滚,几近耍赖道:“不要,我不想起床,我要再睡一会。”

“可早朝”

“那就不去早朝好了。”赵向零无赖着脸,“我头好昏,我还想再睡一会。”

李瑞清瞧见她面色确实算不得好,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得同意道:“那好,我去和青瓷说,让她宣布下去。”

反正也就是一个早朝,赵向零和他已经不止一次没有去过了。

别说他们两个,就连大臣也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青瓷听见李瑞清说不去早朝,也已经习惯,转头就要去将命令发布下去。

反正大家也习惯了不是?

赵向零趴在床上,等李瑞清回来的时候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要不要同我一起睡一会?”

李瑞清没有拒绝。

他自己确实也觉得疲乏,没有拒绝的道理。

和衣而卧,李瑞清刚刚躺下,赵向零就钻进了他怀里。闭眼,赵向零低声道:“谢谢,瑞清。”

这不是赵向零第一次和李瑞清说谢谢。事实上,她说过很多次。

或许以后还要说很多次。

第二百五十七章 陈府乱向零强救场(一)

很多时候,一句谢谢的含义太多,赵向零睡了一夜,早已没有困意。

她稍稍挪动,确认李瑞清已经睡熟,才悄悄翻过身,走下床去。

有些事,她必须现在去做。而且最好不要让李瑞清知道。

因为他知道了,必然会拦着自己。

放轻脚步走出房间,赵向零转头进了自己的书房。将案上奏折推开,她伏在案上写了一封书信。

将书信折成方胜,水三也已经跪在了案前。

“起来罢。”赵向零抬手,示意水三接过方胜,“将这个送到皃公主手中,只能交到她手里。”

“是,陛下。”水三将方胜收好,搁进自己怀中。

“还有。”赵向零道,“去查一查,赵瞬上一次同左相说了什么。”

水三愕然,抬头看向赵向零:“陛下?这件事上回不是已经”

“你们的情报有误。”赵向零闭目,“赵瞬一定用什么威胁了他,重点看看青石山附近有没有什么变故,一旦发现有变,立刻回禀朕。”

水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赵向零用神色遏制住,不敢再开口。他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清楚,躬身退后两步,打算离开。

赵向零低头,将案上奏折搬过来,开始批阅,没有阻拦。

如今朝堂上的事情并不多,大约也只有陈家的麻烦事多一些。

赵向零从奏折之中抽出大理寺卿的折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

事情进展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由于先前的铺垫,和陈北诀当街对水三下手的狠厉,让所有人都相信陈北诀能做出弑兄这样的事情。

舆论的发酵,天下人的指责,叫陈北诀很快就陷入了困境。

眼瞧着,无数证据摆出来,他将要万劫不复。

但赵向零心中清楚,陈北诀尚且还有反抗的力量。

他并没有看上的那样无智,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眼前的顺利,都是虚假的,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

瞧着陈子涵递上来申请给陈北诀定罪的折子,赵向零轻轻摇了摇头。子涵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这个时候若是被陈北诀反咬一口,将会无比麻烦。

将折子搁下,赵向零起身站到窗口,望向远处金銮殿的殿尖,陷入沉思。

如今已经到了她和赵瞬的决战时刻,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赵瞬手中的筹码不少,除掉陈子涵,还有李瑞清和自己父母,而自己手中只捏着一个皃皇。

他想要扳倒自己,绝不可能,但想要叫自己难受,却未必不可。

问题就在于,他想要通过怎样的方式,又为什么要联系皃国大妃,出兵威胁南国边境?

这样大的一盘局,他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赵向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乱得像一团麻,理不清楚头绪。

外头有人敲门,声音稍急,不像平日青瓷温吞的性子。

“进来。”赵向零转头,朝门口望去。

青瓷神色略显慌张,听得赵向零开口,忙走进来,压低了声音道:“不好了,陛下,陈二爷的尸首”

“怎么了?”赵向零拧眉。

“陈二爷的尸首,被人挖起来了。”青瓷叹道。

赵向零猛然抬眸,大跨步往外头走。

不用青瓷细说,她也知道陈府现在乱成了什么样子。她没有想到,陈北诀居然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打开局面。

现在的陈子涵,想来骑虎难下,不好处理。

赵向零走去偏殿,更换衣物,才嘱咐青瓷,待到李瑞清醒后同他禀报自己的行踪。而她带上水三水二,连同青歌,一起去了陈府。

赵向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大大方方坐上轿子从皇宫出门,华丽车轿引得路人围观。

在众人注目之下,轿子停在了陈府门口。

青歌扶着她下马车。

赵向零一袭艳红色绣龙纹长裙曳地,袖口以金线绣着碎枝纹,嵌着指甲盖大小的蜜色宝石,靴子帮上勾着一个香球,里头盛着粉色香丸。

不用通报,众人也能一眼瞧得出这个人是谁。

黄金马车,玉装人儿,除了当今圣上,有哪个女子能在自己身上绣龙?

况且,她不需要通禀,直接让人打开陈家大门,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踏了进去。

赵向零才不管众人目光,与她而言,只要进了陈府的大门,这些事情就都与她无干。

今日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安安全全的将陈子涵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不用等她走到院子里,赵向零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哭声。声音凄切,带着喑哑。

侧耳细听,确认不是陈子涵的声音,赵向零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只要不是陈子涵,一切就都还好说。

赵向零怕陈北诀已经对陈子涵出手,不过想来现在陈子涵已经嫁给孙无念,再怎么说无念也不会没有保住陈子涵的本事。

想到这里,赵向零的心搁回了肚子里。

佛堂之外,陈家的所有侍从好像都聚集在了这里,所有人都立着,将佛堂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青歌大声唱道:“陛下驾到!”

她的声音很高,叫所有人都转过来,看向这边。

有反应及时跪下的,也有反应不及瞪大眼睛愣住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但每个人都对赵向零的到来感到意外。

没有人会想到,赵向零会来淌这一趟浑水。

陈子涵也没有想到。她站在人群之中,远远望着赵向零,眼底似乎还有一抹泪光。

而她身前,就是陈北词的尸体。

青瓷说的没有错,陈北词,是真的被人给挖出来了。

他并没有及时下葬,而是用冰块停在佛堂之中。如今被人拖出来,与挖出来也没有什么两样。

更为糟糕的是,现在乃炎热的夏季,陈北词的尸首一离开冰块,就开始迅速腐化,手脚僵硬,很不好看。

大约是有人瞧不下去,将一块帕子搭在他的脸上,才堪堪替他保留了一些颜面。

不然,就算是死,陈北词也死的不安稳。

赵向零尽量没有去看陈北词,她顺着众人让出来的路,朝陈子涵走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陈北词回佛堂,早日下葬。

路还未行到一半,忽然有人拦住了她:“陛下,我要同你讨个公道!”

第二百五十八章 陈府乱向零强救场(二)

赵向零看着拦住自己的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她不找他算账,他居然还好意思来和自己伸冤?

公道,讨什么公道?他需要公道么?

“你想要讨什么公道。”心里虽然满是不屑,脸上也表现的清清楚楚,但赵向零还是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不然,他到时候又能拿这个大做文章。

“陛下。”面子上的礼节,陈北诀做的无可挑剔。他恭敬道:“所有人都说陈北词乃是草民所害,如今尸体在此处,很明显能瞧见,他的伤口并不规则,像是被虫子啃食过,怎么可能是我?”

他话未说完,陈子涵的眼泪没有绷住,垂头顺着眼睫滴落下来。

旁边孙无念递给她一块帕子,示意她擦擦眼泪,拍拍她肩膀,低声对她说了几句。

赵向零注意到,孙无念递给陈子涵擦眼泪的帕子,和地上陈北词脸上盖着的帕子是同一批。

她心底里的怒火,腾然就窜了上来。

陈北诀还在说话:“所有人都指认我是凶手,可他的伤口分明”

他的话没能说完。

赵向零抬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陈北诀没有想到赵向零会这样简单粗暴,直到飞在空中落了地,歪头喷出一口血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将自己亲人的尸首放置于路边,也只有你这个牲口做得出来!”赵向零想再补一脚,终究还是忍下。

她踢不是件坏事,只是踢死了不好交代。她知道她自己那一脚有多重,也算勉强解气。

陈北诀从地上爬起来,眸间一抹狠色掠过,又很快隐藏不见。他强压着自己的怒意道:“陛下,草民何错之有?”

错?你的错多着。

赵向零淡淡扫过他一眼,露齿一笑:“没什么错。朕想踢你就踢你,你有什么意见么?”

陈北诀被她的这句话噎住。

他当然不能有意见,赵向零是皇帝,别说她踢自己一脚,就算再踢一脚,他也不能有异议。

转眸,他决定将这件事压下去。

“当然不敢。”陈北诀道,将口中的甜腥尽数咽下,“陛下,此事于我有失偏颇,还请明察。”

赵向零微笑。当然要明察。只是事情的结果究竟怎样,难道他心里不清楚么?

当时,赵向零也是在场的。若不是他陈北诀联合赵瞬劫走陈子涵,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陈公子是清白的,朕相信大理寺卿不会冤枉你。”赵向零道。

如果他不是清白的,那就算大理寺卿不冤枉他,自己也会捏造证据来冤枉他。

陈北诀听得出她话里有话,默默退到一旁,似乎没有听出其他的意思。

对他的装傻,赵向零无动于衷。她让水三带人将陈北词的尸首抬回去,莫要再留在外头。

走到陈子涵身边,赵向零稍稍俯首,对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脱罪。”

陈北诀的第一件事,是证明伤口与他无关。第二件事,大约就是要出示不在场证明。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脱罪的可能。

陈子涵稍有哽咽:“多谢陛下。”

她脸色惨白,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赵向零左右四顾,瞧见陈良洲并没有在人群之中,遂问道:“陈尚书何在?”

提到陈良洲,陈子涵眼中的泪光又亮了几分。她道:“爹爹他禁不住这个打击,我让人送他回屋去了。”

所以在这里主持大局的人,只有陈子涵一人。

没了陈北词,陈家这一辈没有了男丁,所有的陈家庶女又同陈北诀有染,更不会出来替陈北词或者陈子涵说话,这也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轻叹一口气,赵向零心中惋惜,道:“带我去看看尚书令罢。”

陈良洲已经快要整整一个月没有上过早朝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他的打击何止是那样简单。

陈北诀此举,断的还是他陈家的香火,陈家的命脉。

佛堂看热闹的侍从走了大半,陈子涵见此处事情已经处理好,便带着赵向零进了内院。

远远地,赵向零就嗅见了一股药香。

同李瑞清身上浅淡的药香气不同,这药香浓郁苦厚,叫人闻着觉得不是很舒服。

赵向零稍稍放缓了步子,跟着陈子涵走了进去。

屋内,陈良洲躺在床上,挣扎着要起身。

赵向零快步走上前,将他按了下来:“不必多礼,陈尚书躺下便好。”

陈良洲也没有再强求。他被丫鬟服侍着坐起身,将被子衣服拢了拢,让自己看上去整洁体面:“陛下来访,可是为了家中那个孽子?”

孽子。哪怕是到现在,陈良洲还觉得陈北诀是自己的儿子。

“孽子倒说不上。”赵向零哼道,“不过一口牲畜,尚书何必为难自己?”

陈良洲咳嗽两声,长叹一句:“老臣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说着,两行浊泪从脸颊两旁滑落,滴在被子上,留下一个稍深颜色的印记。

不恨陈北诀,是不可能的。养育二十余年,居然害死的自己的孩子,说到底,陈良洲不能不难过。

于陈北诀,他问心无愧,但于陈北词,他心中却满满都是内疚。

瞧见陈良洲哭,陈子涵也没有忍住,低低啜泣了起来。

瞧着他们二人失声痛哭,赵向零的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堵住,竟叫她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半晌,她才道:“北词若有在天之灵,想来也不愿看见你这样难受。”

任何话,在这种时候都苍白无力,赵向零劝慰的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现在的陈良洲,最需要的不是这些客套的安慰话。

“我们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将陈北诀送进监狱,秋后处斩。”

哭泣,只能让仇者快而亲者痛,而赵向零从来不会如此行事。

对付陈北诀,就应该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陛下。”陈良洲撑着起身,瘦得可怜的脸对赵向零露出一个笑,“如今我只有一个女儿,若我还请陛下多照顾她。”

“爹!”陈子涵失声,泪如雨下,“爹,您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她已经失去了哥哥,不能再失去父亲。

赵向零敛眉,摇头道:“陈尚书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第二百五十九章 瑞清被劫向零大怒(一)

虽然,众人都明白,陈良洲这样说没有任何问题。

以他现在这个模样,的确有迟暮之态。

“陛下。”陈良洲叹,“老臣于官场数十载,自以为对人心世故看得通达,却不料还是栽在了自己人手中。”

“只希望陛下能看在老臣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不降罪于陈家,不降罪于陈四。”

这话听着,颇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意思。

陈子涵听着,眼泪掉得更凶了。

赵向零郑重承诺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朕心里清楚得很,陈卿放心,陈北诀的所作所为,同陈家没有半点关系。”

有了赵向零的这句承诺,陈良洲的脸色才好了一些。眼泪从他眼底转出来,爬在苍老面容上斑斑点点。

“陛下能这样想,是我陈家的荣幸。”陈良洲道,“老臣”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糊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泣不成声。

失子之痛,夺家之恨,发生在陈良洲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上,显得极为残酷。他同陈夫人老来得子,本就将陈北词陈子涵两人看作掌中明珠。

如今一个惨死,一个出嫁,家中孤零零的也就剩下了两个老人。

陈良洲倒下,陈夫人主持家中要事,才勉强让外人看起来陈家还没有倒。

但没了嫡亲子嗣,终究是陈家最大的一个问题。

虽说从旁系抱一个孩子也不是不行,但谁又能保证,抱来的不会是下一个陈北诀呢?

这件事,赵向零没有办法,于她而言,这是家事,她插手不了,也无法解决。

“陛下。”

在一旁没有出过声的孙无念跪下,冲赵向零拜道。

他紧绷着一张脸,严肃得不能再严肃。

“何事?”赵向零瞧着他模样,就知道他有大事要同自己商量。

“臣已同族人商议,臣同监察御史的长子,愿意过继在陈尚书名下,权作陈家嫡子。”

陈子涵瞪大了眸子。

显然,孙无念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并不知情。

将长子过继到陈良洲名下,表面上看上去是孙家占了极大的便宜,夺得了陈府的控制权,可只有在权利中心的人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愚蠢。

孙家比起陈家,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孙家同王家一样,乃是京城中的百年大族,而陈家不过是后起之秀,同孙家的势力不能比拟。

孙家长子同陈家长子,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孙无念这样做,恐怕要面对家中不少阻力。

因为他方才说的不是过继一子,而是长子。

要是他和陈子涵命中只有一子,到时候断的就是他孙家二房的香火。毕竟孙无念应下陈北词的话,此生绝不纳妾。

“你确定么。”赵向零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又如何不知道孙无念的想法。

没了陈家,她将面对更多人的诘责,而有一个陈家在,她肩上的负担无异于会轻许多。

孙无念和陈子涵,这是要赔了一场婚姻,再赔一个孩子。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赵向零有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子涵,这件事你如何想。”

如果陈子涵不愿意,她绝不会勉强。

“陛下。”陈子涵却笑道,眼底还有莹莹泪光,“司业体恤,我爹年迈无子,老无所依,要真能如此,臣也算放下心来。”

这不单单是不反对,而且是很赞同。

赵向零浅叹,抬手应道:“那就如此办罢。”

这样做,对大家都没有坏处。

孙无念同陈子涵拜谢后起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相顾无言,赵向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淡淡的悲哀。

从前,她和孙无念陈子涵是无所不说的好友,他们一起喝酒,一起行令,何时有过这样的沉默?

只是时间变迁,总会生出一堵有若似无的墙来,将他们硬生生拆开,分成墙里和墙外。

对于这一点,赵向零早有预料,可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却仍旧觉得残酷。

她和孙无念陈子涵,原来已经这样远了。

好在青歌的赶来,消去了她心里淡淡的感触。

“陛下。”青歌几乎是小跑而来,额头上大汗淋漓。

她走到赵向零面前,立刻跪下,对她道:“陛下,皃国公主,出事了!”

===

赶回宫的路上,赵向零才理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图哈特在自杀以后,没有及时处理好腕上的伤口,导致假戏真做,差点死在胡府上。

作为皃国公主,图哈特在皃国的地位不算低。虽说她只是小小一个公主,但要是真的死在南国,会给赵向零带来不小的麻烦。

“陛下,左相大人已经前往胡府,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青歌见赵向零皱眉不展,劝慰道。

赵向零却没有半点放下心的感觉。

按道理来说,李瑞清处理事情向来很稳,只要有他在,自己没有必要担心图哈特能搅出什么浪花。

但这次不一样,随着时间过去,赵向零的心越来越快,反而愈发不安。

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信息,忘记了什么东西。

直到站在胡家的门口,赵向零不安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她转头,问青歌道:“你说,左相已经到了?”

“是,陛下。”青歌答。

赵向零停在门口,瞧见四周平静,没有守卫,没有影卫,没有任何一个人守着。

心跳如擂鼓,赵向零几乎是立刻脸色雪白,咬牙切齿道:“不好,中计了!”

赵向零的车架动静不小,卫尉已经带人出来迎。

“水三!”赵向零却顾不得这样多,唤道,“你现在去将京城封锁,没有朕的命令,行人车架,一个都不许放行!”

“是,陛下。”水三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点头行礼后就立刻往后撤,将这件事办下去。

“水二!”赵向零又唤。

水二立刻上前一步,拜道:“陛下。”

“你去看看,赵瞬还在不在华王府,如果不在,立刻通知剑影阁属木或者火语来见我,有一个抓一个,有一双抓一双!”

“是,陛下。”水二消失在赵向零面前。

此刻,卫尉也走出门口,高声:“臣不知陛下”

赵向零没有等他将阿谀的话说完,一把推开他:“皃公主在哪里,带朕去见她。”

卫尉不知皇上问为何勃然大怒,却不敢违背她的话,只得带她去了图哈特的住所。

第二百六十章 瑞清被劫向零大怒(二)

图哈特将胡府改造得面目全非。

她自己住在一处临水小竹屋中,两旁竹子被风拂动,沙沙的声音叫人听地好生烦躁。

卫尉道:“皃公主就住在这里,左相大人也在里头。”

对于图哈特的受伤,卫尉没有半点同情。毕竟她想要栽赃的是自己,陷害的也是自己。

他命人将门打开,要请赵向零进去。

赵向零却等不及,一脚将门踹开,径直朝里头去。

里间掩下红烟似的轻纱,叫人看不真切,赵向零冲进里间,看见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床铺。

什么都没有,什么人也不在。

赵向零抬手捂在床榻上,发觉榻已经冷了。

天气炎热,就算再快,人也已经走了半柱香的功夫。

赵向零垂眸,知道自己已经阻挡不及。

要是他们有心,现在早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陛下,这”卫尉也觉得事情不妙,上前靠近赵向零,却被后者拂开:“滚!”

赵向零眸色盛红,已是极怒。

好一个赵瞬,好一个皃国公主,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将人劫走。好,好!

赵向零大恼,一脚踹翻床榻,却瞧见地上有一张纸条。

那纸条用血染成红色,分外醒目。

上头用细毫写着一行小字:“陛下,您猜猜,这血,是谁的?”

赵向零握着纸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血是谁的?赵瞬这话说的是人话么!

卫尉瞧见形势不对,忙伸着脖子瞧一眼,提醒赵向零道:“陛下,这纸条后头还有一行小字。”

闻言,赵向零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下头小字上写着:当然不是金枝玉叶的左相大人,我有不是个无端杀戮的人,对吧陛下?

对你个杀千刀的鬼!

赵向零转头,将纸条撕碎扔在地上。

“今日之事,你若敢传出半个字,我要你胡家上前百口人的性命。”

卫尉忙跪下:“陛下,臣绝不敢吐露半点风声。”

赵向零抿唇。

卫尉当然不会传出去,但赵瞬会。他唯恐天下不乱,怎么会放过这个最好的机会?

先是让陈北诀拖住自己,再用皃国公主让李瑞清单独出宫。

很好,这一套计划下来真是非常的妙!

恐怕就算李瑞清觉察出了不对,也不能不来。

毕竟关乎两国大事,就算他知道有诈,也会走这一趟。

赵向零不担心李瑞清现在会折在赵瞬手中。后者的目标,从来都是她。

要是李瑞清现在就死了,对赵瞬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而且瑞清也不可能没有留后手,好歹他还有自保之力。

室内整齐,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就算来捉他的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一招放倒他。李瑞清本身又有药灵血,寻常的毒药也对他没有用处。

所以很有可能,瑞清是‘自愿’离开的。

这样说来,李瑞清前些日子的不安也说得通了。

眯眼,计划迅速在赵向零心中生成。既然赵瞬要这样做,她不妨将计就计。

赵瞬会去哪里,根本不需要思考。他一定会带着图哈特和李瑞清去皃国。

至于自己,直接去皃国堵他们就好。

不过,想要去皃国,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需要解决。

“你想要去皃国?”赵玉恒坐在窗口,手中握着白玉折骨扇,满面不悦。

“嗯。”赵向零坐在里间,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二人对峙,林梓又站在中间,瞧着两边面色都不好,不知该劝谁。

“为了一个男人,你要去皃国?”赵玉恒重复一遍。

他面上的不悦愈发明显,就算赵向零离得他很远,也能清楚感觉到他的不高兴。

“是!”赵向零仰头,半点不退。

赵玉恒冷笑:“你可知道,在皇家妄图谈情说爱的人,坟头草已经两丈高了。”

皇家并不是没有情,而是不容情。

感情对于皇帝,或者任意一个皇族中人来说,都是一把短刀,一杯毒酒,稍有不慎,害人害己。

赵向零仍旧没有退缩的意思:“您是在说自己么?”

作为前两朝的皇帝,赵玉恒的坟头草若是没有人清理,或许还真的能有两丈高。

“是。”赵玉恒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是,你娘也是。”

大家都有一座坟,谁也不亏待谁。

赵向零哑言,她只知作为皇帝,比不过赵玉恒的手段,也没有林梓的武力。与他们相比,自己一无所长。

但这也不代表自己就真的能狠下心,对李瑞清置之不理。

一旦瑞清失去了价值,迎接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总要去试试。”赵向零转头,咬唇道。

她总要去试试,不然怎么能甘心?

赵玉恒却已走到了她身边:“有什么好试的?”

他用最温和的语调,说出最残酷的现实:“他是权倾天下的左相,如今剑影阁已经在你手中,你能够完完全全掌握南国命脉,他死不死,已经无关紧要。”

“他死,对你只有好处。赵向零,你是皇帝,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在乎这一个,是不是傻得可爱?”

他笑,捏住了赵向零的脸,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然而赵向零只觉得她陌生。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娘也从来不会这样教导自己。是什么,让他说出这番话?是什么,让他准备放弃李瑞清?

“爹。”赵向零拂开他的手,“你从军之时,是瑞清的娘一次次救你和娘于危难之中。瑞清在你身边的时间,甚至比我和向晚还多。”

可以说,李瑞清比赵向零赵向晚与他相处的日子还多。除了血缘,没有太多不同。

赵玉恒笑:“可是,他终究不是我亲子。再者皇家就算是亲子,又有什么关系?”

“够了!”赵向零推开他,“既不愿意帮我,又何必这样激我?我自己会想办法,不劳烦您!”

赵玉恒仍旧是笑:“怎么,打算放弃?”

“和你有什么关系!”赵向零浑身都是火,半点沾染不得。

“就说两句,你就受不住?”赵玉恒哼道。

“够了。”林梓叹,“玉恒,你不要再难为她。”

“我会守住京城。”林梓既然发声,赵玉恒也不再拐弯抹角,“不过你只有半年的时间,半年时间,足够你将人带回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赵向零判定陈家案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一章赵向零判定陈家案也就是说,赵玉恒同意在赵向零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替她维持京城中所有的事务。

这世上,敢保证赵向零半年不在,京城都不会有变动的人,除了赵玉恒,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与魄力,也只有将权利彻底交到他手里,赵向零才堪堪放得下心。

“不过,要将你身边那个青歌小宫女留下。”赵玉恒道,“我需要替身。”

青歌的易容术,在这个时候又派上了用场。

“好。”赵向零没有拒绝的理由。去皃国是去打仗,带上青歌没有太大的意义。

“最后一点,你娘和你一起去。”赵玉恒道。

赵向零抬眸。赵玉恒会答应留在京城替自己处理政事,就已经让她觉得意外,更不要说他同意让林梓和她一起去。

有林梓在,赵向零至少能添三成把握。不过让赵玉恒松口,她却没有把握。

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打算朝赵玉恒开口要林梓。

瞧着赵向零惊愕的表情,赵玉恒笑:“怎么?你爹在你眼里就这样蛮横无理,不通人情?”

难道不是么?

赵向零心中默默想着,却没有说出口。能说出之前那些话的人,能通人情?

“突然改变主意,是为了什么。”赵向零知道这样问太伤感情,却不能不问。

她需要明白,赵玉恒为何会舍得让林梓和她一起走。

赵玉恒瞥她一眼,淡淡道:“因为我是你爹爹。”

赵向零轻咳两声。这算是什么理由?再敷衍的话都比这句听起来顺耳。

然而说完这句,赵玉恒却不说话了。因为外头脚步细碎,俨然有人推门进屋。

门被推开,小宫女将一只银盆捧进来,诺诺看了眼里头的人。她跪下,行礼道:“陛下。”

赵向零眼尖,瞧见银盆里头盛着的东西,蹙眉道:“那是什么?”

小宫女低头:“是左相大人命人熬下的牛乳,说是半个时辰后要用,如今过去快两个时辰,膳房里头的姑姑让奴婢来问问左相大人,还要不要用?”

赵向零沉默了许久,直到小宫女面色惨白,汗如雨下,才轻轻叹了口气:“放在桌上,你走罢。”

小宫女如释重负,倒退着匆匆出门。

夏日炎热,赵向零总吃不下东西,拒绝吃任何热食,李瑞清不许她再吃凉食冰饮,又拗不过她绝食,只得每日午后做些甜点,哄着她或多或少吃下几口。

今天他应当也一样打算这样做,只是没有想到

赵向零闭目,忍住眼眶里头的眼泪。

“我们赵家,不要脆弱的人。”赵玉恒搭住她肩膀,“你若真难过,就应该用最短的时间,将他夺回来。”

再次睁开眼,赵向零眼底已经没了水光。她转头,哼道:“这个不需要你来教。”

她本来就要去将李瑞清抢回来。

而赵瞬,也在那里等着她。

不过,想要前往皃国,她还有一件事情须得处理干净。

陈北诀。

和赵向零所想的相差无几,陈北诀将陈北词的尸体翻出来,就是为了给他自己翻案。

在证明陈北词身上的伤口不是自己能造成的之后,陈北诀又请出证人,证明自己在陈北词死亡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功夫与陈北词碰面。

而他的证人,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公子。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纨绔且风流。

这个时候,陈北诀在京城中建立的关系网就显现了出来。

他利用陈家的丫鬟,同京中所有风流爱玩的公子哥儿都打好关系,让所有人都愿意替他作伪证。

大理寺,赵向零看着地上伏着的数十张脸,觉得厌恶。

这是大理寺卿挑出来替陈北诀作证的最具代表的几个人。他们的身份在京中不俗,有着祖先父辈的荫蔽,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他们的作证不能忽视,分量很重。

陈子涵立在一旁,神情严肃。

有这些人挡在前头,陈北诀就算当个缩头乌龟,也是只安稳的缩头乌龟。

“陛下,草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说话的是前朝太师的六曾孙,也是这里身份最高的纨绔。

他的曾祖父曾经被封为穆国公,爵位世袭,身份显赫,可惜,虎父犬子,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后代。

“句句属实?”赵向零冷笑道。

太师六曾孙郑重点头:“句句属实,我以我家族世代荣耀为誓!”

世代荣耀?赵向零嗤之以鼻,他的世代荣耀,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大理寺卿。”赵向零转头,看向一旁,“按照南朝律法,若作伪证,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忙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按照南国律法,作伪证视主犯罪行而定,少则笞刑,多则下狱半载。”

六曾孙闻言,面色不变。

当然他们不会害怕。作为南国身份尊贵的第三代人,就算下狱,也很快就能被捞出来。这样的惩罚,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如果是别人,或许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好巧不巧,他们遇见的是赵向零。

“太轻了。”听完大理寺卿的话,赵向零摇头道,“这个惩罚,太轻了。”

大理寺卿恭敬立在赵向零身旁,谨慎问道:“那陛下的意思”

“一律改成死刑。”赵向零露齿,冲着下头微微一笑,果见底下的人皆有瑟缩。

她想想,又补充道:“不好,死刑太没有意思了,改成齁刑”

下头的人,稍有颤抖。

“齁刑太丑。”谁料赵向零又摇头,“换成凌迟。朕喜欢千刀万剐。”

这回,莫要说下头几个毛头小子,就连大理寺卿也紧张了起来。他试探问道:“陛下,这会不会太严苛了些?”

做伪证就凌迟,那主犯要遭什么罪?

赵向零瞪大一对无辜又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没有问题,陛下您开心就好。

出于职责,大理寺卿低声道:“陛下,伪证就凌迟,实在太过了些。”

他说的太委婉,不过下头几个公子听得连连点头。

赵向零笑:“伪证当然罪不至死,但欺骗朕,是罪该万死!凌迟算什么?朕没将他的魂魄抽出来鞭笞,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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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陈北诀局终血染地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二章陈北诀局终血染地大理寺卿闻言,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这是陛下在立下马威,要是他再多嘴,杀鸡儆猴要杀的鸡,就会是他,而不是下头的人。

“传朕的命令下去,从即日起,凡是作伪证的人,无论老幼妇孺,无论富贵贫贱,一律剐刑,求情者,死!”

如果之前,底下几个人的脸色是苍白,那么现在,就已经是惨白憔悴和难以置信。

更叫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大理寺卿竟然没有反驳的意思,直接转头交代,要照办了。

也是,在他们面前的是南国的皇帝,她随时都有改变南国律法的权力。

“既然从今日开始,就要从今日开始严格执行。”赵向零起身,“大理寺卿,朕希望你严格执法,将此事落实到每一处。譬如今日几位公子的作证,就得好好查查,他们这些日子究竟做了什么。”

不管做了什么,都不可能和陈北诀在一起。

事实上,只要是假的,就会有破绽。赵向零用和满京城决裂的方式,强行破除陈北诀的伪证。

只要她决意要做的事情,还没有谁能真正拦得住她。

下头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我记起好像有些不大对,我回去仔细想想。”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我,我也要好好想想。”

“那我也先回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堂上只剩下了陈北诀一个人。

所有信誓旦旦会站在他一边的人,终究还是选择弃他而去。

赵向零居高临下,看着陈北诀的脸,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北诀的罪行,注定了板上钉钉。赵瞬一走,他别想跑,也跑不掉。

“草民没有什么好说的。”陈北诀笑,看着赵向零的眼睛不闪不避。

他不惧怕,因为很清楚自己的结局,也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既如此,你可认罪?”赵向零问道。

陈北诀的人证已经不复存在,他唯一的翻盘点也没了依傍。

“草民无罪。”陈北诀低头,重重朝赵向零一拜。

他,拒不认罪。

赵向零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接下来收集证据将陈北诀送上刑场,就不是她需要管的了。

毕竟,对于陈子涵来说,亲手将陈北诀送上刑场才更加痛快。

在赵向零准备好去皃国之前,陈北诀的罪就已经定了下来。

他赴刑的那一日,万里无云,晴空正好。

他的监斩官不是别人,正是陈子涵。

看着陈北诀被压上刑场,陈子涵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陈北词活着。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自己还有个家。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最宠爱她的哥哥西去,陈家分崩离析,原本最受宠的自己,跌入云端,失去了一切。

或许在其他贵女的眼中,她依旧风光。即使没了陈家,还有孙无念将她视作掌上明珠。

但究竟如何,她心里最是清楚。

远远瞧见阁楼上的那一抹红影,陈子涵面上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不过,好歹还守住了一个人。那就足够了。

世上幸福的人,又能有几个?何必苛求太多?

立在阁楼上,赵向零看不见她的笑容。

她头戴帷帽,靠在围栏之上,背着一把长剑,往刑场望去。

是她让陈子涵监刑,她想,这样陈子涵会稍有安慰。

陈北诀在牢中被折腾数日,已经没了气力,被刽子手推至地上,顶着头顶白日和众人谩骂,洒落一地红血,滚落一颗头颅。

或许太便宜他了。赵向零直起身子,摇头叹气。

在她心里,不该让他死得这样轻快。

可惜,太过分了对陈子涵不好,否则她真想剐他个三天三夜。

“看完了?该走了。”林梓抱着一把长锏,靠在立柱上,单腿微曲,望着围栏边的赵向零。

赵向零走进屋中,端起一杯水饮尽:“爹爹没有送?”

“他还得熟悉熟悉政务。”林梓打了个哈欠,“太久没摸,他不记得了。”

话说得轻巧,但她没有半点不放心的样子。

赵向零也没有不放心。她知道,有赵玉恒在,京城绝不会乱,甚至比她在时还会更好几分。

况且赵瞬不在,王家陈家两大势力又已经衰败,没有人能威胁皇家的地位,权利重新回到了赵向零的手中。赵玉恒想要管辖,不需太大功夫。

“嗯。”赵向零望向远方,“那就出发罢。”

瞧着她坚毅模样,林梓不由得想起出宫前赵玉恒对她说过的话:

“你问我为何要冒这样大的风险去帮她,还要出言讽刺试探?”

“因为谁也不知道,向零在位五年,会有怎样的变化。”

“小清的性子向来很正,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要是他为帝,不会被皇位影响心性。但向零不同。从小她走的就是投机取巧的路子,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要是她做出弑父弑母的事情,我半点不会觉得意外。”

“当然,小清向晚向零脾气各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三个孩子里头,只有向零最适合皇位。”

“皇帝要的是杀伐果决,而不是‘情’。小清和向晚在这一点上,远远不如向零。一个拎不清什么是轻重的皇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昏君。”

“你说让向零禅让位置给小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倒不是因为向零会不舍,而是小清根本不适合这个位置。”

“他太善良,也太温柔,皇位于他而言半点不契合。倒是向零,在最后的时刻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你这次去要做的,不是护住向零,而是保住小清。向晚已经守在皃国,必要的时候让他助你一臂之力。或者说,让他身边的伊梦尘助你一臂之力。”

“不过”赵玉恒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向零如今比我想象之中的状况要好许多。”

“她能舍下这些,为了小清那个孩子,是我没有料想到的。”

“于向零而言,这是她的幸事,也是她的不幸。”赵玉恒道,“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你尽力护住他们就是,有什么情报要及时告诉我,我会告诉你该如何去做。”

林梓在他的脸上,第一回瞧见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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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左相被困皇帝入宫(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三章左相被困皇帝入宫国不同于南国的气候,连年干燥湿冷,有成片的草地同荒漠,常年无雨。

立在没靴的草地之上,赵向零深呼吸一口气,感叹:“终于到了。”

她骑了一月马,几乎腿没有沾地,好歹赶到了此处。

林梓从马上跃下,牵着马缰绳,踏在这片土地之上:“这里我来过。”

赵向零转头看向她。

林梓为帝之时,常年征战于沙场。她说她来过这里,赵向零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当初我就是打到这里,被人叫回了京城。”林梓说起往事,有些忿忿不平,“要是再给我半月,我能端了国的皇城。”

赵向零默默看了眼国皇城的塔尖,相信林梓的话。

她说半月,或许还是谦虚的说法,照这个距离,可能都不用七日,她就能让国的国土插上南国的旗帜。

“娘。”赵向零看她咬牙切切,提醒她道,“我们来这里,还有正事。”

不然,她怕林梓会忍不住提着她的长锏,去找国皇帝打一架。

“嗯。”林梓有意无意地,摸了摸她的锏。

赵向零注意到,林梓腰间原本应当有两支长锏,竟然少了一支。

她想起赵瞬手中的那支锏,试探道:“娘,你还有一支锏呢?”

林梓脸上稍不自然。她捏紧手中锏,撇头看向远处:“送人了。”

送人?赵向零眸光一凌。

林梓向来将自己的武器看得很重,根本就不会简简单单将长锏作为礼物送出去。她这个送人,实在值得怀疑。

“送给谁了?”赵向零追问道。

林梓面上的不自然越发明显。她摸着手中长锏:“你爹”

这个谎言,说地半点水平也无。

“到底是谁?”赵向零逼问道。

林梓不耐烦道:“就是一个孩子。我和你爹在极地里捡的,养大以后送出极地,将一支锏送给他护身。”

“孩子?”赵向零拧眉。

五年前,赵瞬可不会是个孩子。也就是说,极地的那个孩子不可能会是赵瞬。

想到这里,赵向零的心放下不少。

“啊,就是北姜国的一个小孩,被人扔进极地想冻死,我和你爹捡起来,就这样。”林梓说的很敷衍,似乎并不想多谈。

不过赵向零倒想明白,为什么她不打算多说。

多半是怕自己吃醋,觉得不高兴。

毕竟自己曾经想要她的那对锏,她也没有送给自己。

“北姜国?”赵向零似笑非笑,“叫什么?姓什么?”

林梓抿唇,半晌还是一五一十交代出来:“姓单,没有名字,世家的一个庶子,我和你爹只是在极地太无聊,才将他捡来教了几年书,前几年他就走了,大抵是回了单家。”

单家?赵向零想起姜国畸形的统治,笑了笑:“那他大概活不长。”

这也就很好的能解释,为何赵瞬的手中会有林梓的长锏,和从极地带出来的药。

很有可能就是从那个孩子手中夺走的。

毕竟,从林梓和赵玉恒手中抢走这些,基本上做不到。

弄清楚来龙去脉。赵向零不想再逗林梓,将眼光放远,却看见城墙之上似乎有红色绣球串联。

国皇城要办喜事了?

赵向零拧眉,总觉得在这个时间段的喜事,她不会愿意看见。

林梓显然也看见了那片红色:“这个时候的婚礼不会是那国公主的罢?”

赵向零转头,瞪她一眼。

不用林梓提醒,她也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毕竟图哈特对李瑞清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她自己低估了这点,让图哈特有了可乘之机。

谁能想到,她竟也懂得将计就计,摆了她一道?

果然,皇家出来的从来就没有天真的孩子。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赵向零冷哼,“要是它是,我难不成还不能砸?”

抢她的瑞清,不对,皇夫,难不成自己还得忍着?

这可是她作为皇帝的颜面,这可是整个南国的颜面,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图哈特再抢一次她的人。

林梓在一旁泼冷水:“这回就我们两个人来了,我打不过一个军队,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在国的土地上,她和赵向零势单力薄,不可硬拼。

“我们可不止两个人。”赵向零笑,“我就不信,李瑞清那个狐狸,就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做。”

他会束手就擒,自己简直是信了他的邪。

当初自己那样设计,也不过是堪堪给他做了嫁衣,就赵瞬这点手段,要不是他挟制了自己,李瑞清怎么可能为他所迫?

说到底,赵瞬的手段不在于巧妙,而在于抓住了李瑞清的弱点。

瑞清太善,赵瞬利用这点,不知控制了他多少回。

“即使他做了什么,你也没办法现在联系到他。”林梓抬头,往皇城处瞧。

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就是皇城,而李瑞清所处之地定有重兵把守。想要接近他,谈何容易。

“不需要找他。”赵向零四顾,拔腿径直往一处去,“我知道去哪里得到消息。”

她哪里也没有去,直接去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药房。

刚进去,就嗅见一股淡淡药香。赵向零眯目,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她撩起半截衣角,露出腰间的半块牌子:“大夫,您瞧瞧我是什么症候?”

大夫将手搭在她腕脉上,眼睛却瞧着她腰间的令牌,半晌笑道:“姑娘,您这病有些特殊,请随老夫来。”

赵向零笑,提腿跟上,示意林梓也一同进屋。

一进屋,大夫躬身:“少夫人。”

赵向零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

果然李瑞清给他的令牌很好用,走到哪里她都是少夫人。

图哈特算什么东西,她有令牌么?她是少夫人么?她恐怕连剑影阁是什么都不知道罢?

“少阁主可在这里?”赵向零没有说其他的事情,第一个问的就是李瑞清。

“少阁主?”大夫拧眉,“少阁主向来繁忙,怎么会抽空来此处?”

赵向零只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

李瑞清没有联系任何人,也就是说,这里剑影阁众人,压根不知道他的行踪。

怎么可能会这样?他怎会真的半点动作也无?

不,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左相被困皇帝入宫(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四章左相被困皇帝入宫赵向零不信,走遍了国皇城所有的药坊,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李瑞清没有来过,更没有交代过任何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不通知一个人?

明明赵瞬控制不了他,明明他可以脱身,为什么他会留在皇城,同图哈特举办这场可笑的婚礼?

回到客栈,赵向零仍旧失魂落魄。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她想起了更可怕的一件事。

李瑞清,他是自己同赵瞬走的。

也就是说,他分明就知道赵瞬的计划。

可他为什么要和他走?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赵向零在心中想了一百种可能,最后抿唇皱眉,将这一百种可能统统打散。

她不能怀疑瑞清,她答应过他,不会再怀疑他。

谁都可能会背叛自己,但李瑞清不会。他答应过自己,绝对不会背叛。

捏紧拳头,赵向零坐立难安。

林梓坐在一旁,看着她起身又坐下,坐下又起身,叹气道:“既然觉得不安,那就去看看好了。”

什么事情,都只要一眼便知。

只要潜入国皇宫,想办法和李瑞清见上一面,所有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不能去。”赵向零垂眸,“既然他不能放消息出来,我贸然前往皇城,无异于打草惊蛇。不管他想要做什么,我只要暴露,他的事情必做不成。”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楚。

林梓愕然,却没有反对赵向零的做法:“那你打算做什么?”

“退出国。”赵向零毅然决然道,“去找王琛。他驻守边疆多年,对国现况比我们了解的多。”

林梓愈发惊讶。她没有想到,赵向零到了这一步竟然还能如此冷静。

若是她,枕边人被人抢了,别说一个皇城,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府邸也要去闯。

“先去找王琛,将这里的情况同他说一说,再看看他的意见。”赵向零不缓不急道,“我们切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直接进皇宫。”

林梓点头,同意赵向零的观点。

不过她不明白,最后去找王琛的,怎么就变成了她一个人。

赵向零确实没有直接进皇宫。她扮成了一个宫女,正大光明的乔装进了皇宫。

瞧着她递给自己的包袱和通关令牌,林梓默默回望了一眼南城方向。

玉恒,你这次的判断错了。向零她压根做不出正确的选择。她居然一个人潜进了皇宫

你真的确定。向零这丫头不需要保护么?

心中虽这样想,但林梓还是前往变成,去王府寻找王琛。

要是赵向零被捉,有王琛大兵压境,别说赵瞬,皇都未必敢动她。但没有兵力,赵向零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边,林梓急速赶往边城,另一边,赵向零寻了半日也没有瞧见任何异常,不觉焦躁得很。

李瑞清一定就被关在皇宫里,可偏偏自己找不到他在何处。

每一间屋子赵向零都已经寻过,就是没有他的踪迹。

正当赵向零烦躁之时,听得不远处有两个丫鬟嘈嘈切切说着‘公主’二字。

赵向零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漏掉了一个人--图哈特。

既然是她将李瑞清带进了皇宫,那么她一定知道李瑞清被关押在何处。

想到这点,赵向零掉头去寻图哈特,打算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毕竟,找李瑞清不好找,找一个小小公主,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很快就潜入图哈特的院子里,装作一个小小宫人。

事情不出赵向零所料,快到饭点的时候,图哈特果然有些坐不住。

瞧着她面上喜色和不安,赵向零明白,她是想要去给李瑞清送饭。

送饭啊?赵向零不知自己是喜是怒。

一个多月的事情,她岂不是天天都有机会给瑞清送饭吃?

想到这里,赵向零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妒忌。

按下心中所有的情绪,赵向零侍立在院外,通过窗口一角默默看着图哈特手执食盒旋开屏风,转身一晃就没了踪影。

原来这个地方,还有个暗门。

难怪赵向零几乎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看见李瑞清的藏身之处。

算着图哈特应当已经不在门后,赵向零走进屋,悄悄点昏院子里所有的宫女,倾身瞧瞧窥视里头的动静。

李瑞清果然在里头。

里面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案,后头能到外面的院子,不过有人把手,似乎只有图哈特同意李瑞清才能出去。

他一身白衣,暗纹绣着的却是国特有的葭草,看着就让人觉得的不舒服。

脸色尚且还算正常,想来没有受到什么刑罚。

看到这里,她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她就怕赵瞬会对他出手,毕竟她家瑞清可经不起折腾。

不过很快,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因为图哈特靠近了他:“左相,你看看今日的菜色合不合你的口味。”

端出里头的碟子,赵向零眼尖,瞧见了一片的红色。

国口味本就偏辣,正是李瑞清喜欢的。

想到他总是委屈他自己,吃些清汤寡水的玩意儿,赵向零就觉得很对不起他。

但这不代表现在赵向零就觉得高兴。

毕竟李瑞清喜欢吃的东西,凭什么让图哈特知道?

想到这里,赵向零就觉得怄火得很。

算着图哈特应当已经不在门后,赵向零走进屋,悄悄点昏院子里所有的宫女,倾身瞧瞧窥视里头的动静。

李瑞清果然在里头。

里面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案,后头能到外面的院子,不过有人把手,似乎只有图哈特同意李瑞清才能出去。

他一身白衣,暗纹绣着的却是国特有的葭草,看着就让人觉得的不舒服。

脸色尚且还算正常,想来没有受到什么刑罚。

看到这里,她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她就怕赵瞬会对他出手,毕竟她家瑞清可经不起折腾。

不过很快,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因为图哈特靠近了他:“左相,你看看今日的菜色合不合你的口味。”

端出里头的碟子,赵向零眼尖,瞧见了一片的红色。

国口味本就偏辣,正是李瑞清喜欢的。

想到他总是委屈他自己,吃些清汤寡水的玩意儿,赵向零就觉得很对不起他。

但这不代表现在赵向零就觉得高兴。

毕竟李瑞清喜欢吃的东西,凭什么让图哈特知道?

想到这里,赵向零就觉得怄火得很。

第二百六十五章 左相被困皇帝入宫(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五章左相被困皇帝入宫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要是被图哈特看见她,赵向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赵瞬的目标本就是她,现在她一个人送进皇宫,和来找死也没有太大区别。

从袖中挽出一把尖刀,赵向零打算先让图哈特闭嘴再说。

图哈特手摸上门的那一刻,赵向零的心提到了最高。她盘算着自己出手的速度,定不能叫她发出一点声音。

也就是在这时,里头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两人的动作。

赵向零一怔,而图哈特迅速转头,瞧见里头一片狼藉。

李瑞清将食盒碗碟连同桌子也一起掀翻,倒了一地。

“左相?”图哈特试探问道,上前几步,倾身靠向李瑞清。

李瑞清并未躲开,反倒抬手似乎要去拉她。

图哈特大喜,脸上笑意顿盛,只是没有维持太久,就停在了原地。

她瞪大眼睛,直直倒下,似是不敢相信李瑞清会对她出手。

李瑞清却淡然,转头对门口道:“进来。”

他早已觉察到了外头的赵向零,只是装作不知。

赵向零不觉得意外,大大方方推门进来,瞧见他脚下图哈特倒在菜汤之上,冷哼道:“怎么,不怜香惜玉了?”

李瑞清揉揉眉心:“又在说什么胡话?过来。”

赵向零撇嘴,却很顺从的站了过去:“作甚?”

“让我瞧瞧你。”李瑞清抬手,掠过她乌发,轻声,“瘦了好多。”

赵向零的眼泪就有些憋不住。她总觉得自己受了偌大的委屈,可憋来憋去,也只憋出一句:“还好。”

说完,她就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还好?什么还好么?她根本就不好!

李瑞清只笑,将她拥入怀中:“我还以为”

他敛眉,没有将后头的话说下去。

“以为什么?”赵向零横眉,将下巴蹭在他肩膀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搁着,“以为我不会来找你?哼,你又要娶别人了,我不来能行?”

李瑞清笑,没有接话,闭目不知在想什么。

“你说说你,为什么总有人往你身上蹭?胡乐岚也是,图哈特也是,你究竟想要给朕惹多少麻烦?”

赵向零眼底有凶光:“不然我把你关在宫里好了,谁也不准看,谁看我就抠谁的眼珠子。”

“大约”李瑞清道,“她们觉得我眼瞎?”

“你是说看上我眼瞎?”赵向零抬头,瞪着他的眼睛。

李瑞清笑:“是觉得,我瞎到谁蹭在身边都会要。”

赵向零这才觉得稍微满意,但还是凶道:“你那只手碰到她了,给我洗干净,不然”

她的话没说完,听得外头有声响,不待李瑞清说话,她自己往屋内一蹿,躲在了床栏后头。

前脚刚躲好,后脚就有人走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赵瞬。

瞧见地上歪斜的丫鬟,和倒在李瑞清脚边的图哈特,赵瞬笑:“我听闻南皇已入国。”

李瑞清没有搭理他。

赵瞬道:“现在看来,她居然还敢大着胆子,在我的眼皮下进宫。”

李瑞清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床与桌之间,没有挪动半分。

往他身后望了眼,冷笑:“堂堂一个皇帝,躲在床后也不觉得羞耻?”

赵向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看见了自己。不动也不出声,仿佛赵瞬说的不是她。

事实上,赵瞬也不大确定床后的人就是赵向零。

虽说他将李瑞清困在国皇宫中,但赵向零究竟会不会来,他一点也不确定。

毕竟来皇宫太过危险,赵向零作为一国之君,未必会这样草率入宫。他更愿意相信后头的人是赵向零派来的某个丫头。

不过,李瑞清这样护着她,倒有意思的很。

赵瞬上前两步,被李瑞清拦住,再不得踏前一步。他笑:“怎么?在国的土地上,左相还觉得自己能护住皇上?”

“你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将后头的人让出来,我没准心情好还能放你回去。你回去当你的剑影阁阁主,潇洒又自在,岂不美哉?”

他想要推开李瑞清,不妨后者不仅没有退后,反倒将他扯开:“如果你想死的话。”

赵瞬惊愕,低头瞧见插在自己腰间的一把刀,转而又露出笑意。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退后半步,离开李瑞清的攻击范围。

“没有想到,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的脸上挂满笑容,“这太出乎人意料了,太让人意外了不是?”

能叫李瑞清这样出手的,怎么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婢子?床后头的恐怕不是别人,正是赵向零本人。

南国皇帝,居然真的也会拘泥这些小情小爱,降低自己的身份扮作宫人来到旁国皇宫,不惧危机,不惧生死。

“想想,都叫人觉得感动。”赵瞬笑,望着赵向零藏身的方向,眸色越来越锐利。

赵向零弯身蹲着,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在南国,赵瞬没法对她下手,可在国,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他杀掉自己,国大妃恐怕会心花怒放的嘉奖他。

赵向零提起一口气,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她稍靠近墙壁,正思考着要不要站起身,却听得一阵脚步远离,竟是赵瞬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直起身,屋中没有别人,仍旧只有李瑞清。他神色平淡,瞧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走了。”赵向零将已经捏在手中的刀收回袖中去。

李瑞清道:“大抵是良心发现。”

赵向零沉默。她就算是相信母猪会上树,都不会相信赵瞬会良心发现。

那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良心。

不过李瑞清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好逼问。

“瑞清,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赵向零低头,瞧见图哈特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等图哈特醒来,怕是瑞清少不了一场麻烦。

“嗯。”李瑞清的回答在赵向零的意料之中。他留在这里果然另有隐情。

“向零。”李瑞清从袖中抽出一枚信封,递给赵向零,“有样东西,得劳烦你交给我娘。”

赵向零将那信封拎在手中,觉得有些沉。

“怎么好端端的写这样多的东西给娘?”赵向零伸手,要去将信封拆开,“有没有给我的?让我看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左相被困皇帝入宫(四)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六章左相被困皇帝入宫她的手还没打开火漆,就被李瑞清拍下:“这封信要保证完好送到娘手中,向零你不要偷看。”

赵向零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见他脸色凝重,知道他不是在和自己说笑。

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看见信封里的东西。

沉默半晌,赵向零收回自己的手,挤出个笑:“好,那我不看。”

“回去我就会让水三将这封信送给她,不会拆开。”

低眸,拽着手中信封,赵向零心底里不好的预感越演越烈。她低声:“瑞清,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赵瞬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可李瑞清的心思,她不明白。

如今赵向零已经不担心李瑞清会对她出手,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赵向零真的一点也看不懂。

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看懂过李瑞清。

“向零,信我。”李瑞清低头,在赵向零耳边轻声道。

温热气息扫过耳尖,赵向零撇过头避开,坚持道:“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又为何信你?”

从上回李瑞清回来起,赵向零就觉得他有些不正常。现在,他的不正常更明显了。

她可以肯定,李瑞清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绝不是件小事。

“向零”

李瑞清想要劝,却被赵向零直接打断:“瑞清,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可能会死。”

“向零!”李瑞清按住她肩膀,迎着她眼睛不闪不避。

“你说,按照你的计划,你是不是有可能会死!”赵向零一字一顿,握紧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不会。”李瑞清笃定道,“向零,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

赵向零却不信:“那你为何要瞒着我?你为何要同赵瞬走这一遭?”

“他想要胁迫我对付你。”李瑞清道,“向零,你现在应该在十几里外的军营中,而不是在这里。”

他在劝说自己回军营。大抵是因为那里更安全。

赵向零冷笑:“既你不愿意告诉我是为什么?那我今日还就和你耗着。反正大家都不想活了,那就看看到底是你死得快,还是朕死得快!”

说完,赵向零扯过一把椅子,轻轻往上头一靠,闭目休憩,竟然真不打算搭理李瑞清。

赵瞬未必不会再回来,或许还会带着人。他想要杀赵向零,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国土地上,要是赵向零被人发现,恐怕也只有‘死无全尸’四个字方能作为结局。

赵向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是李瑞清坐不住。眼瞅着外头的宫女同地上的图哈特就快要醒来,赵向零潜入国皇宫的事情也越来越容易暴露,李瑞清最后还是做出了退让。

“向零。”李瑞清叹,“知道的太清楚,对你来说没有太大好处。”

“嗯嗯。”赵向零几近无赖,仰在椅背上,“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动。”

反正只要李瑞清不说明白,她就是南国史上第一个在别人的皇宫里被捉住并且处死的皇帝。

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大家同归于尽,她还能拉不少垫背的。

“是我和我娘身上的药灵血。”李瑞清道,“药灵血只是在传闻中百毒不侵,其实它的危害很大,只是平日不显,或者只能表现出它的优势。”

这个道理,赵向零明白。俗话说堵不如疏,药灵血只是将毒素隐藏下来,毒药并不是对他无用,而是会在某天爆发出来。

不过这个某天究竟在哪一日,就不好说了。

“青花同你出自一脉,她应当对这个有所了解。”赵向零若有所思,如果真是这样,很多事情就都能说得通。

李瑞清愿意留下,恐怕大多是为了夏溶月。

“是。”李瑞清没有否认赵向零的话,“青花留下一本书,如今在赵瞬手中。向零,我需要拿到那本书。”

“这太危险。”明白归明白,但理智上来说,赵向零不希望他冒这个险。

“向零,这是为了我,为了我娘,也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孩子。”李瑞清道,“我不能不冒这个险。”

赵向零眸中稍有松动,她压低声音:“瑞清,我们恐怕不会有孩子。”

她的身体,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她的遗憾,也是不能弥补的遗憾。

“会有的。”李瑞清抚过她鬓角,“向零,你要信我。我不会出事,不会有意外。”

听他将理由说出来,赵向零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况且,她也不能真的无视掉这个理由。

自己总不能看着夏溶月出事。

“你多加小心。”最后,赵向零只能这样讲。她阻止不了李瑞清。

只是隐隐约约,她还觉得有哪里不太合理。

李瑞清的话听上去毫无破绽,可这真的就是真相么?

将信将疑,赵向零看向李瑞清星目灼灼,不忍再问。

除了这件事还能威胁到他,赵瞬确实没有其他的东西还能拿得出手。

想到这里,赵向零对李瑞清的话信了七八分。

她掂了掂手中信封,笑道:“既如此,瑞清,我是不是可以将这里头的东西拆开瞧瞧?”

这样厚的一叠书信,也不知李瑞清同夏溶月说了些什么。

将手指覆在火漆上,赵向零等着李瑞清的回答。

李瑞清回答的很爽快:“若你非拆不可,那看看也无妨。”

赵向零彻底放下了心。

如果李瑞清是骗她,绝不会任由她去拆开书信瞧。所以,这件事至少有七八分不掺假。

将手从火漆上挪开,赵向零笑:“罢了,不过是些药方,谁稀罕。我会让水三送去青石山,你放心好了,我一个字都不会瞧。”

“你向来对这些没兴趣。”李瑞清道,“我本来的打算是让石流去送,既你来了,石流便可留在我身边。”

“石流?”赵向零拧眉,“他跟你来了?”

难怪当时没有看见他的踪影,竟然他和李瑞清一起来了国。

“他在这里。”李瑞清道,伸手指了指床下。

赵向零这才注意到,床底下竟然还有对黑漆漆的眸子。

不是石流又是谁?

“原来你身边有人。”赵向零彻底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真的孤身一人。”

当时问剑影阁众人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害得赵向零担心了好久,怕李瑞清已经出了意外。

第二百六十七章 赵向零抢亲图哈特(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七章赵向零抢亲图哈特现在看来,他并不是没有办法联系到剑影阁众人,而是单纯的没有联系。

“放心好了。”李瑞清抬手,示意石流先出去,“我会注意我自己的安危。”

石流从床底爬出来,拖着图哈特走出门外,并将门合拢,只留下屋内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人。

李瑞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赵向零。被他盯了许久,赵向零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找了个话题:“你真的打算同图哈特成亲?”

如果她没有来,是不是李瑞清就将按照他自己的计划进行?

“你说呢?”李瑞清没有回答,笑着反问道。

“怎么?心虚没有话说?”赵向零指着李瑞清胸口,“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你究竟是谁的人?”

李瑞清将她手握在掌心:“你说,我是谁的人。”

“南国皇帝,赵向零,我的。”赵向零回答道,收回了自己的手,“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不管你究竟有没有骗我。我只有一点,你必须答应。”

“嗯。”李瑞清微笑,“陛下请讲。”

“不可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必须要活着回来。”赵向零道,“不然,你要是回不来,我立刻三宫六院给你看。”

“好。”李瑞清道。

赵向零觉得自己或许说的不够重,又换了种说法:“现在爹娘他们都在,我不怕南国会乱,如果你敢死在国,我回宫后立刻一杯鸠酒赐死自己。”

“向零!”李瑞清皱眉,“你这又是何必。”

“我管你何不何必,李瑞清,我话撂在这了,你且看我做得到做不到。”赵向零横眉,“我走了,剩下你自己考虑。”

说毕,她推门出屋,瞧见石流站在门后望风,稍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出门跳上房梁离开此处。

赵向零心中再明白不过,既然李瑞清会选择留下而不同剑影阁联系,说明这次他要冒的风险大的超乎自己的想象。

但她也没法阻止他。李瑞清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就算自己将他打晕带走,他也会回来。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事情同他挑明,要他冒险之前先想明白。

他想要自保,赵瞬也不会太容易能朝他下手。怕就怕,他不想自保。

赵向零眸子微暗,回到了自己原本暂住的客栈之中。

林梓已经不在此处,按照赵向零的计划,她重新回到边境,寻找王琛带兵围城。

于是兜兜转转一圈,又只剩下了赵向零一个人。

这回,身边连个贴心的宫女也无。

随意踢掉鞋子,赵向零趴在床边,望着客栈灰暗的房梁,轻轻叹了口气。

李瑞清不愿意同她走,那就很难办了。

要不然还是拖走他,将他腿打折丢进梧桐宫?

赵向零摇头,觉得此举不可行。

先不说她能不能拖走李瑞清,就打折腿来说,谁打谁还难说。别搞了半日,她自己被绑回宫中,就太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赵向零闭目,隐约有些倦意。

一连奔波一月,纵然是她也有些吃不消。

赵向零修整十日,才勉强缓过神,而李瑞清同图哈特的婚期,也悄然而至。

国皇城一夜之间热闹了起来,红绸裹在道路两旁,喜气洋洋,不时有宫人给路旁的孩子分发糖果,以至于赵向零耳边都是孩子的嬉闹声同欢笑声。

“真烦。”赵向零蹙眉不悦。

一个孩子从她身边窜过,将她腰间束带扬起。

“闹腾。”赵向零冷声烦躁。

她负手立在长街之上,红色衣裙被寒风撩起,猎猎作响。青云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抱剑直立。

偶尔有人朝这边望来,却被青云冷冽的目光吓退,缩着脖子不敢再看。

只有孩子感觉不到危险,肆意穿行在赵向零和青云之间。

赵向零的心情很不好。

自打那日见过李瑞清后,后者就再也没有传出过任何消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图哈特的婚典也照常进行。

今日,迎亲的队伍就从宫中出发,将浩浩荡荡的绕城一周,全城的百姓都将欢庆三日,庆贺公主大婚。

除了赵向零,所有人都很高兴。全城里头,大约只有赵向零想要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提刀砍人。

青云抱着的剑,总觉得下一刻赵向零就会跳起来抢。她默默往后站了站,同赵向零保持刚刚好的距离。

唢呐声近前,赵向零抬眸,朝远处看去。

李瑞清说他是为了揭开药灵血的秘密才留在赵瞬身边,赵向零其实是不大信的。毕竟想要知道这秘密的方法有太多,未必需要以身试险。

她更相信,赵瞬用了什么东西威胁李瑞清,不过,既然他不愿意承认,那自己也只能随他去。

可他若是真的娶那国公主

赵向零便觉得,自己不能再随他去了。

不管他想要做什么,自己可以不拦,但是眼睁睁看着他同别人拜堂,自己如何能做到?

赵向零望着远处仪仗队,捏紧了自己的袖子。

唢呐的声音愈发响,赵向零心头乱的很,扭头瞧见自己旁边有个酒家,便在门口的酒招旁坐下,问店家要了一大碗酒。

抬袖,赵向零饮尽,瞧见仪仗队近前,也瞧见仪仗队后头马背上坐着的人。

果然是李瑞清。

不过他并未穿一袭红衣,而是件深红色长袍。那深红色比他胯下枣红马的颜色还要黯淡几分,在这铺天盖地的正红喜色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并没有人注意这些。众人更注意的,是他这个人本身。

哪怕他捏着缰绳颇不情愿,举手投足间也有华贵之感。

国以粗犷闻名,在满脸胡茬的侍卫之中,李瑞清温润如玉,格外吸引视线。更别提他浑身书生模样,摆得是一幅谦谦君子的做派。

在南国,这模样颇受闺中贵女喜欢,但在国,却五五参半。

毕竟国尚武不尚文,在他们眼中,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就导致第一回出现在众人眼中的‘书生’李瑞清,没有那么受待见。

毕竟他们又不知道,马背上的这个人是名动天下的南国左相。

人群中,有人窃窃讨论。有说李瑞清生得俊的,也有人不以为然,说他中看不中用。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赵向零抢亲图哈特(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八章赵向零抢亲图哈特坐在酒家门口,赵向零盯着不远处马上的李瑞清,举碗灌着酒,满心的不悦写在了面上。

青云站在她身后,也瞧见了李瑞清,低声道:“陛下”

今日之前,她并不知道这桩事,也不知道左相在此处。她只知道赵向零的心情并不好,这些日子喝了不少闷酒。

她原以为是政事,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桩隐情。

“不必。”赵向零答道。

她知道青云在问什么。她在问自己要不要去将李瑞清抢回来。

不要。她告诉自己。

天要下雨,瑞清嫁人,且看再说。

按捺心中骄躁,赵向零仰头,又是一大口酒咽下了肚。

国的喜轿同南国不同,是十八人抬的大车,四面都用帷幔拦着,只隐约能瞧见里头风姿绰约的人物。

车的四角站着宫女,她们手中提着编织精巧的小篮。小篮里面装着正红色花瓣,被宫女纤长手指捧起,扬在空中,纷纷扬扬如雨般落下。

有爱热闹的孩子跟在马车后头,拾着地上花瓣,嬉嬉闹闹地跑来跑去,玩得好不欢快。

赵向零捏紧酒碗,指甲掐得发白。

乐器声越发响,节奏欢快,但听在赵向零耳中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哼道:“简直同丧乐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催命的音乐,一点也不好听!

赵向零重重搁下酒碗,挡住了自己的耳朵。

青云忍不住,劝道:“陛下,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客栈?”

她见赵向零没有要动手阻拦这场婚典的意思,觉得她坐在这里看着也是膈应,倒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离开不看就好。

“回客栈做什么?”赵向零转头怒道。

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青云诺诺退后半步,不再插话。

车队行得很慢,赵向零坐在酒家前头,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也越来越不是滋味。

再者,李瑞清根本没有看见她,只盯着马鞍鞯,尤其沉默。

半晌,赵向零站起身,抱住酒坛:“罢了,回去。”

再坐下去,她觉得她真的会忍不住将怀里的酒坛盖在图哈特的脸上。

青云松了口气。

她觉得,离开这里赵向零就不会再这样易怒。至少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但是青云很快就发现,她的这个想法是错的。

回到客栈的赵向零立刻将她赶出了屋子,自己一个人待在屋中喝闷酒。

谁也不知道她在里头做了什么,只知道等她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长弓。

青云大惊。

南国谁不知道皇上不会射箭?虽说她对众人隐瞒了她会武艺的事实,但皇上不会射箭,却是她们这几个心腹宫女都清楚的。

但是现在陛下挽着长弓,是要去哪里?

“陛下。”青云快走几步,拦在赵向零跟前,“您要去哪?”

赵向零腰间别着箭筒,手中挽着长弓,头发束成一握,霞衣上染着几滴酒,叫那处颜色更深几分:“朕去哪里,莫非你也要管?”

“奴婢不敢。”青云低头,退后几步。

赵向零心情极差,对青云说话时醉意明显。

她晃了几步才站定:“不许跟来。”

说完,从窗口晃出了门。

青云心中担心,也顾不得赵向零的命令,远远跟在她身后,瞧着她朝乐音处追去。

她看似已经喝醉,但目的很明显,分明就是要去劫那娶亲的车架。

青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紧张,只能一路跟着,顺便沿路通知一切她能通知到的人。

这些日子,影卫逐渐入驻国都城,倒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不过,想要和国兵力硬碰硬,却是绝不可能的。

可赵向零若陷入危险之中,那也顾不得这样多了。

赵向零又哪里管的上青云的想法?她如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李瑞清要做什么,这场婚,他都别想顺利进行下去。

或许是酒叫她多了些胆子,也或许是酒让她少了几分理智,总而言之,她以最快的速度,只身一人拦在了图哈特迎亲的仪仗队前。

从怀中掏出一只酒壶,赵向零眯眼带着几分醉意,笑道:“站住!”

仪仗队并没有搭理她。

婚典的时辰半刻都不能耽误,错过了吉时,是不好的兆头。所以仪仗队只要稍稍耽误一点时间,就赶不上拜堂的时候。

立在墙头,赵向零抬手举弓,指在了图哈特的喜轿之上。

白色箭羽尾端轻颤,三棱铁箭脱弓而飞,将喜轿最顶上的红绣球给射了下去。

此乃大不敬。几乎是立刻,所有潜伏在四周的侍卫就从暗处涌现,将长刃指向赵向零。

有人高声道:“来者何人!”

没有人看得见赵向零的脸。她脸上覆着胭红色面巾,只露出一对顾盼生波的眼睛,嘲讽看着墙下所有人:“抢亲的人!”

不及众人反应过来,赵向零扔下手中弓箭,踏步飞身骑在李瑞清马上,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缰绳,狠狠往马股上一拍,激得马举起四蹄就跑。

动作连贯,完全没有半点迟疑。

青云站在不远处墙头之上,惊愕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在她的印象中,赵向零不会用箭,可瞧着那车驾上头箭矢插入木板的深度,就能知道赵向零的箭术其实很高。

同样觉得惊讶的,还有李瑞清。

和青云不同,李瑞清知道赵向零有箭术,却没有想到她会破例。毕竟在林修言为护她死在乱箭之下,她就发过誓,此生不再碰弓箭。

可她竟然为了自己破例。

李瑞清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赵向零却将缰绳塞回了他手中。坐在他身后,赵向零很轻易搂住他的腰,靠在他后背。

“我头昏,你掌骑。”

说毕,她将手往李瑞清腰带上一搁,不动了。

她这样做的目的,分明就是要自己解决残局。

李瑞清没有阻止,更没有意外。

他只是张口,轻轻叹道:“向零,你这又是何苦?”

后头追兵越来越多,仅仅靠着他们两个人,绝对杀不出重围。

赵向零闭着眼睛回答道:“我怎么了?哦,是了,我好像有点喝醉了。”

睁开眼,她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李瑞清腰间软肉,“怎么?不想看见我?”

第二百六十九章 赵瞬寻人帝相隐居(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六十九章赵瞬寻人帝相隐居“没有。”李瑞清答,将赵向零手中缰绳接过,“抱紧我。”

闻言,赵向零满心欢喜,搂紧他的腰,刚想说句什么就感到身下颠簸,李瑞清将马刺扎入马股,催促着马匹全力前行。

还不等赵向零发问,烟雾顿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炸开,又似乎有什么人跑了出来。

她记起之前李瑞清翻动缰绳的暗号,分明是‘动手’二字。

难不成,他早已安排下人手,等着离开?

“我本打算再过两刻钟动手。”李瑞清道,“不过既然你来了,提前两刻钟也没有什么分别。”

李瑞清虽然这样说着,却让马行得更快。

这里是闹市区,不单是围着的看客多,连同守卫也比其他地方更严密。赵向零挑的这个位置,简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想来不需要太久,整个国都会知道这件事,整个国皇室都会来通缉赵向零。

不过,捉不捉得到,就完全看李瑞清的心情。

现在李瑞清的心情很好,所以他们想要找到赵向零,就是天方夜谭。

有烟雾阻挡,后头铁金之声交替,李瑞清御马冲出人群,带着赵向零往小巷中去。

国的小巷不如南国繁华,不过同样七拐八弯,李瑞清驾马走进巷子中,很快将后头跟上来的人甩开了去。

“这里再出去就没有什么遮蔽物了。”赵向零提醒他道。

虽然她来劫婚车确实莽撞,但是究竟要如何逃跑,她也有所研究。不过缰绳在李瑞清手中,她没有插手,自然也不会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去做。

李瑞清只道:“放心。”

就朝着更深的巷子里头去了。

马蹄声阵阵,赵向零眼尖,瞧见不远处只有一堵大约两人高的墙。想要马匹翻过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跳!”李瑞清沉声道,扯住赵向零的衣袖,弃马将她往下头拉。

后头的人仍旧穷追不舍,赵向零甚至能听见他们鞋底踏在地上的声音。

就算想要用轻功离开这里,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弃马,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赵向零相信李瑞清。不说别的,他绝不会任由自己落入险境。他一定还有后招。

不出她所料,李瑞清退后两步,寻到一块青石板,弯身以掌力击穿石板,露出底下一个幽深的洞穴。

“向零,下去。”

李瑞清话未说完,赵向零不假思索直接下了那个黑漆漆的洞穴,没有半点犹豫。

见赵向零不拖沓,李瑞清也没有再耽搁,跟着下去,拉住赵向零的手:“此处有机关,你到我背上来。”

稍蹲身,李瑞清示意赵向零爬上自己的背。

赵向零乐得如此。她二话不说,笑嘻嘻勾住李瑞清的脖子,将腿盘在他腰间。

感觉到背后温热柔软,李瑞清背脊一僵,旋即很快恢复正常。他低声:“不要乱动。”

说完,稍低身子,一步窜出数丈远,避开地上的沙砾石块,一颗也不曾碰到。

“瑞清,你轻功又有精进。”赵向零笑道。

她瞅着李瑞清平日练功也不算勤快,武功倒是进步不小。

李瑞清的全部注意都在地上的机关之上,没有时间同赵向零说话。要是他错了一步,他和赵向零都会有不小的麻烦。

毕竟暗器这种东西,可认不得主人。

赵向零也明白这点,所以在和李瑞清说过一句话后,就再没有出声。

暗道不短,加装机关的地方就有百丈长。李瑞清背着赵向零一路跃过,倒也花了不少时间。

等经过这一路后,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几乎要连在一起,滴落下来。

见他停下,赵向零从他背上跳落:“结束了?”

“嗯。”李瑞清应道。

赵向零举袖替他拭去额间汗珠,听得旁边有人传来阵阵惨叫,知道是外面的人强行突入,要将他们捉出去。

不过,李瑞清的暗道岂有那么好过?目前看来,没有人能走到这里。

“走吧。”李瑞清稍微喘息,便直起身要离开。

暗器的数量是有限的,等他们用尸体开路,过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赵向零对下头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她还没有过过,想来同瑞清一起,就更有意思了。

她眼底闪烁着欢喜,看得李瑞清微怔。他转头,忽然道:“和我逃跑也这样开心?”

赵向零笑:“那是自然,只要你不同那公主站在一处,我看见你就是开心的。”

李瑞清没有回答这句话。他抿唇,带着赵向零走到了暗道的出口。

外头阳光刺眼,赵向零一出洞口就感觉到眼睛刺痛。她垂眸,擦擦自己眼边流出来的泪。

李瑞清抬手,将手掌覆在她眼前:“抱歉,是我疏忽。”

听闻这句,赵向零心中愉悦,顺着他的话道:“左相大人这般疏忽,朕可要怎么治你的罪?”

虽说不在南国,但李瑞清只要是一天南国左相,就得被她南国皇帝管一日。

李瑞清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想法:“陛下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不过,我们还得将此处整理好,不然如何能住人?”

他揭开盖着赵向零眼睛的手,叫赵向零看清楚了这里的布局。

很小的一座房子,顶上甚至是用茅草随便铺成的。木头屋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阴雨天的栖凤宫味道相近,但比那种味道又更清冽一些。

房梁上挂着一整串的辣椒,红彤彤却又干巴巴的垂下,活像一大串鞭炮,又像一整面艳红色的旗帜。

院子里头跑着一只大黄狗,等着一对乌漆漆的眼睛看着赵向零,眼底还有凶光。

赵向零露出四颗白厉厉的牙齿,对那只大黄狗投出了更凶的眼神。

大黄狗不服,刚想大吼,就被赵向零捏住嘴巴,掐住颈脖。

五息过后,大黄狗夹着尾巴逃跑了。

赵向零拍掉手上狗毛,笑道:“看你还敢不敢乱凶。”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她赵向零怕的东西!

全程看她制服黄狗的李瑞清,除了看着什么也不能做,好歹等赵向零腾出手来,他才一边用帕子替她擦手,一边道:“向零,我们这段时间恐怕要住在这里。”

第二百七十章 赵瞬寻人帝相隐居(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七十章赵瞬寻人帝相隐居赵向零瞪大了眼睛。

住在哪里?住在这里?住在这个黄泥巴地上盖着的草屋子?

不是吧?没有问题罢?这个地方怎么住人?

瞧着她面上惊讶,李瑞清眼中掠过一抹歉意:“本来只打算我一个人,没有想到你会来。”

也就是说,他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赵向零的心里忽然挺不是滋味。她撸起袖子,笑道:“怕什么?难不成我这点苦都吃不了?你也太小看我南国女帝了!”

半刻钟后。

赵向零扑在稻草之上,瞧着地上一捆一捆又一捆的柴,望着炉子里生不起来的火,选择了放弃:“瑞清,瑞清!”

李瑞清从一旁小屋子里头走出来。他丢掉手中脏兮兮的抹布,将手洗净:“怎么了?”

赵向零黑着脸,指着地上的柴火:“我真的有很努力将它们架成空的,但是它们真的点不起来,怎么都点不着。”

说着,赵向零将火石打给李瑞清瞧,示意自己真的没有偷懒。

李瑞清叹气:“罢了,还是我来。”

他蹲身,将柴火摆成井字型,用火石点燃稻草,将稻草塞进炉子里去。

李瑞清的动作比起赵向零,绝对算得上熟练。

赵向零眼巴巴瞧着,觉得自己还是不明白。

她分明就是照着做的,天知道为什么她和李瑞清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你还是去一旁坐着,我这里不需要你帮忙。”李瑞清憋了许久,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要不我帮你提水。”赵向零有了灵感,欢快站起身,要去拎李瑞清摆在院子里头的水桶。

“等”

李瑞清还没有说完,赵向零就已经提起了水桶,并且成功将半桶水都倒在了外头。

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李瑞清觉得自己还是眼不见心为静。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现,在处理家事方面,赵向零简直就是个白痴。

最后所有的事情理所应当的落在了李瑞清手中,赵向零能不动,就是给他最大的照顾。

只要赵向零不动,李瑞清就可以省掉不少麻烦。

比如,可以少去灭火,可以少去将院子里头的水打扫干净,可以不需要再做过一份蛋饼,也可以不用爬上房梁修屋顶。

嚼着口中蛋饼,赵向零眯眼,觉得很是满意:“我还是第一回做饼,没有想到这样成功。”

李瑞清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气得没有话说。

究竟是谁成功?他觉得自己没能被赵向零给折腾死,就是再成功不过的一件事。

“瑞清,你怎么不吃?”赵向零撕开一块饼,送到李瑞清嘴边。

李瑞清有气无力地张口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你自己吃。”

他实在是不愿意动了。

“瑞清,你不用这样辛苦的。”赵向零嚼着饼,对李瑞清道,“我们可以让青云过来,她好歹也能做这些。”

“不必。”李瑞清道。

“她武功也好,帮着我们绝不会添麻烦。”赵向零道。

“不是添麻烦的问题。”李瑞清坐起身,捻起一块饼,“而是她来了,目标过大,我们很容易被发现。”

而他这次和赵向零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避避风头,顺带激发皇和大妃的矛盾,国和南国的矛盾。

林梓已经联系到王琛,二人手中一共有十万兵力,威胁国绰绰有余。

借着左相和皇帝在边境失踪的由头,林梓可以对皇发难,让他将人交出来。而大妃自然乐得作壁上观。

反正她想要的就是国动乱,越乱越好。越乱,就越有利于她自己的上位。

“不过你这样真的不累么?”赵向零小心试探道。

今日所有的事情都是李瑞清一个人做的,别说他觉得累,就是自己看着都觉得累得很。

一天两天还好,多几天下去,李瑞清能像今天这样有耐心才有鬼。

李瑞清沉默,半晌才道:“我会让他们将密道挖到这里来。”

将密道挖到这里,就能消无声息的让人潜入他们的这间小破屋中。这样一来,李瑞清就不需要做太多的体力活。

赵向零觉得这样很可行,忙道:“最好今日动手。”

不然她怕时间久了,她和李瑞清两个人都会罢工。

毕竟他们两个人,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真的能做的动这些家务事。

“嗯。”

李瑞清也觉得,赵向零的提议很有必要。他实在不想再过一天这样的日子。

要是跟着赵向零后头给她收拾摊子,那他也过得太凄惨了些。

两人分掉蛋饼,天色也已经将黑。

国本就白日断夜间长,而为了不引人注目,在天黑之后,赵向零和李瑞清也没有将灯点起来。

普通的农家人,在入夜后会直接选择睡觉,而不会点灯做其他的事情。

要是李瑞清和赵向零的小木屋每夜都有灯光,那很容易就能让赵瞬确定他们藏身的位置。

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赵向零和李瑞清便一起躺在了这间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说是说床,但实际就是用单薄的稻草铺成,赵向零睡惯了软铺,陡然睡这种东西还颇为不习惯。

她觉得身下有些扎,却没有提出这个想法。她知道,李瑞清和她都需要低调。他们不是到这里来度假的。

“会不会觉得委屈?”赵向零不说,不代表李瑞清不会问。

赵向零摇头,笑道:“怎么会?之前瞧着你要娶图哈特,倒觉得挺委屈的。”

这是真话,她那时简直觉得委屈到了极点。

李瑞清笑,伸手让赵向零枕在他胳膊上:“论惹人心疼,你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叫她堂堂一个皇帝陪他睡稻草床,实在委屈她紧。

“我怎么就惹人心疼了?”赵向零笑,翻身窝在李瑞清怀里,“话说,明日可以不可以换个更好的床睡?”

他们又不是没有银子,何必将自己弄得像苦行僧一样?

“赵瞬很快就会全城搜索。”李瑞清委婉拒绝了赵向零的要求,“所以他们随时可能闯进我们的屋子里搜查。”

随时啊?

赵向零心想,如果是随时闯入屋子中的话,那不用床暴露,就凭着他们两个人这两张脸,也能将身份暴露得干干净净。

第二百七十一章 赵瞬寻人帝相隐居(三)

所以床不床,都是次要的东西。他们两个露面,就能达到暴露的条件。

“搜查便搜查。”赵向零捻起一根稻草衔在口中,翘腿道,“难不成咱们住的不好,就不会被搜查?”

反正早晚都会被找到,只是自己和瑞清低调些,不会那么快被找到而已。

“那也得等过了今日。”李瑞清将她口中的稻草拔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脏,就往嘴巴里放?”

赵向零眯眼笑:“这不是想事情去了?没注意这些。”

她翻个身子,趴在李瑞清手旁:“虽说赵瞬现在应该满街找我们,但是我们也未必需要像这样满街逃窜。”

李瑞清闭目,淡淡回答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因为。”李瑞清闭着眼睛,准确捏着赵向零后颈,将她靠在自己胸口,“我想和你一个人待一会。”

没有侍卫,没有随从,不是皇帝,也不是左相。

赵向零明白他的意思,觉得心口一软,竟有些发甜。她美滋滋的将脸贴脸在他前胸,望着他纤长的眼睫,笑道:“怎么?在梧桐宫里的日子不合你心意?”

“在你刚成为太子的时候。”李瑞清将手枕在脑下,回忆道,“我就想过要带你离开皇宫。带着你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闲云野鹤啊?赵向零微笑。那种日子,她似乎想也不敢想。倒是从前在剑影阁待的那三年里头享受过一段时间。

“向零,你还记得你当时和我说了什么么?”李瑞清撇头,忽然问赵向零道。

赵向零想了想,笑道:“我说,这是我自愿的。”

“是。”李瑞清叹息,“我当时兴致勃勃去找你,你却一盆冷水将我浇醒。”

“你说你是南国太子,将来会是南国君主,不会再任性和我出宫,更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孩子心性。”

这些话,赵向零倒记得模糊,她转头看向李瑞清,后者面上颇为感慨。

李瑞清道:“当时我进宫见你的时候,你身上一袭黄袍,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变远,我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接近你。儿时的玩伴,或许仅仅只能是回忆。”

“不会的。”赵向零笑,伸手掐掐他脸颊,“瑞清永远都是瑞清,不是因为左相,仅仅只是瑞清而已。”

“可你当时表现出的疏远,并不是这样。”李瑞清道,“所以我当时气得转身就走,你也不曾拦住我。”

“有么?”赵向零笑。她总觉得,李瑞清是在和她翻旧账。

“你想想,这是不是你的作风?”李瑞清转眸,望向赵向零,“当时气得我,出宫就找赵向晚打了一架。”

赵向零:“”她知道数年前为何赵向晚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了,没有想到居然是李瑞清的手笔。

不过他们两个武功向来不分上下,想毕瑞清也结结实实躺了两个月。

“后来呢?”赵向零避开打架的这个话题。

毕竟被打的是她哥哥,她再听下去就要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那就太不给赵向晚面子了。

“后来?”李瑞清扬眉,“后来我中了举。”

赵向零想起,李瑞清正是她当上太子的后一年考中了举人。

所以,李瑞清之所以会入仕,全都是因为她将会是皇帝?

“是。”看出赵向零的疑惑,李瑞清肯定道,“我之所以会做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

赵向零大惊,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她未必想不到这些,但她从来不去想。而李瑞清生性内敛,也极少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说。

“这也都是我自愿的。”李瑞清笑,叫赵向零心中轻松了不少。

她笑:“好端端的,咱们怎么忽然这样严肃起来?”

“向零,我只想问你,如果时间再重回一次,你还会这样做么?”李瑞清非但没有配合赵向零缓和气氛,反倒愈发严肃。

赵向零心中不详预感越甚,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要说危险,她和李瑞清都已经脱离了赵瞬的掌控。要是现在回南国,赵瞬也奈何不了他们。

要说陷阱她和瑞清见过的陷阱大大小小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几时这样沉重?

赵向零本想寻个欢快的说法将这话题混过去,可望着李瑞清严肃神色,再有说法也收了回去。

敛眉,她正色道:“事实上,我哪里有别的选择?”

她当时是南国皇室唯一的嫡系,要是她不上位,她的哥哥,父母,以及她自己,都将会死在最后登上皇位的那个人手中。

她无路可退,也没法任性。

“嗯。”李瑞清抬手,轻轻揽住她。稻草特有的清香也随着他的动作混杂在药香之中,缓缓钻入赵向零鼻中。

这叫她觉得有些困倦。

耳边李瑞清的声音还在低低响起:“所以我那时痛恨赵向晚。他的自由,是通过束缚你而得到的。原本该待在皇宫里的人,是他才对。”

赵向零作为女子,登上皇位本就艰难,作为哥哥,赵向晚不但没有帮衬,反而将摊子整个丢给当时才满十岁的赵向零。

他这个哥哥,实在不称职。

朦胧之中,赵向零喃喃道:“你别怨哥哥,他其实也是为了我好。”

李瑞清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其实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如何,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也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李瑞清闭目,倚在赵向零发端,几近贪婪嗅着轻浅发香,蹭过她的脸。

“向零,若有一天你不会怪我,对不对?”李瑞清轻声问道,似乎是在问她,但更多的却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敛眉,将面上神色尽数掩去,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也没有人能明白,他究竟心中在想些什么。

天色将晚,破旧的稻草屋甚至能看见一角天空,月亮光辉不在,只有一点星星洒落在天边,就像是被遗弃了一般。

正如南国最尊贵的两个人,也暂时被人遗弃在这简陋的角落,相拥而眠。

因为有李瑞清在身边,赵向零这一觉是近来她睡得最踏实的一觉,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醒了过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赵瞬寻人帝相隐居(四)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李瑞清已经不见了踪影。

起身胡乱穿好衣服,踏出门去她才瞧见李瑞清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瑞清?”赵向零快走一步,站在他身边。

李瑞清抬头,瞧见是她,笑道:“醒了?”

赵向零点头。她没有问李瑞清究竟在做什么,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他脚下,开了一个大约尺长的方形洞口,石流正探出一个脑袋,冲着赵向零启唇笑道:“阁主夫人。”

难得素来寡言的石流心情看上去极好,赵向零昨日糟糕的情绪也登时消散,无影无踪。

“你们这招暗度陈仓,恐怕没有几天就会被人发现。”赵向零笑着提醒道。

赵瞬定会想到地道,恐怕现在已经派人去寻找哪里有堆出来的泥土。

“我们挖了整整十三条。”石流道。

他罩袍被泥土沾得有些脏,但掩饰不住他眼底的兴奋。

十三条暗道,就算赵瞬要一条条排查,恐怕也要花费不少的功夫。况且,他能不能找到这十三条恐怕还要两说。

“你先回去。”李瑞清站起身,“有消息我会发信号。”

石流不适合在此处久留。

如今属木和火语都在南国京城,留在李瑞清身边的只有石流一个人。他还得回去主持大局,不能让挖地道的工匠将消息放了出去。

石流大抵也明白,当即跳下隧道。随着泥土噗噗掉落下几颗,石流很快不见了踪影。

赵向零这才道:“昨儿你说你要挖通这下头,我还只当是你开玩笑,没想到竟然真的叫你办到了。”

虽然,这也在赵向零的意料之中。

“还是从陛下那里借来的人好使。”李瑞清笑道。

此言一出,赵向零就明白,李瑞清这是将她之前从王尧那里收过来的挖地道的好手带来了皃国。

也难为他想到。

不过

“左相大人这样支使我身边的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分?”赵向零笑,瞧见李瑞清袖边染了一星泥巴,抬手替他拂去,“既然用了我的人,是不是该给些好处?”

她有意逗李瑞清,却不料李瑞清道:“什么叫用了你的人?”

赵向零细想,脸忽然变红,嗔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礼!”

李瑞清无辜:“我如何无礼?不过是重复一遍陛下的话罢了。”

赵向零:“”他不仅无礼,而且还无赖。

她算是明白了,口舌之争,还是不要同他争为好。不然他什么话题都能往床上扯。

她还没想完,就听得李瑞清道:“你昨日说床不舒服,今日我命人改一改,保管你昨日好许多。”

“不过,依照你的话,为了报答我,你是不是应该要”

“滚蛋!”赵向零哼道。李瑞清的报答,永远就只有一个。

“你确定?”李瑞清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

赵向零:“”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李瑞清正色:“如果你非得这样报答,我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赵向零:“”她觉得好像有哪里更不对了。

半刻钟后,李瑞清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究竟是哪里不对。

再半个时辰过后,赵向零坐在矮椅上,生无可恋。

她垂头,望着旁边神采奕奕的李瑞清,干脆后退两步,躺回了她的新床上。

柔软,可心,不过赵向零忽然觉得还是昨天的稻草床令人心情舒畅。至少某只狼虎不会盯着他起坏念头。

瞧着李瑞清走过来,赵向零下意识地往一头一躲:“我警告你,别过来。”

李瑞清停住,无奈:“向零,刚刚不是你说要喝水?”

他手里端着的,不是水碗是什么。

赵向零招手,示意他碗留下,人离开。

喝了两口水后,赵向零才缓过一丝气力,却仍旧懒洋洋地倒着:“咱们两个就这样整日缩着?筋骨都快待散架了。”

不过,赵瞬已经联合皃国大妃全城通缉,不缩着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

“你想去哪?”李瑞清问道。

赵向零转眸,倒真叫她想到了一个好去处:“瑞清,我在来前就听说皃国有个篝火会,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凭着赵瞬再能耐,也不可能在这种全国性的欢庆中将她和李瑞清两个人抓出来。

就算他发现了自己,借着人群和地势,自己也能很快脱身。

李瑞清有些犹豫。

毕竟赵向零是皇帝,她的安危,不能有半点问题。

眼看着李瑞清就要开口拒绝,赵向零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瑞清,就去一回,就一回。我在皇宫里极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你就同意一回,好不好?”

扯着李瑞清的袖子,赵向零抬眸水着眼睛看向李瑞清,叫后者的犹豫变成了肯定:“去了不许乱跑。”

“绝对不会乱跑!”赵向零举手,发誓道。

跑了整整一圈,别说糖葫芦,赵向零就连酒葫芦也没有瞧见半只。

她望着偌大的队伍里除了人只有人,不禁叹道:“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吃东西?”

不然这样人多的地方,应该有不少小摊小贩才对。

“不是不吃东西。”李瑞清接话道,“而是没有人像你这样贪吃。”

而且皃国喜辣不喜糖,当然也就没有卖糖葫芦的人。

瞧着街边的辣椒饼和南瓜条,赵向零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明显。

辣椒条是绝对不能吃的,只有瑞清才会喜欢那种奇怪的味道。南瓜条能吃,不过这些天吃得太多,赵向零已经不想碰了。

她仰天长叹一声:“皃国难道除了南瓜条,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么?”

话音未落,她就嗅见了一股清甜的气息。

好巧不巧,正是糖葫芦。

嗅着这味道,赵向零心中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爬。但是她也知道,在这里出现糖葫芦,不是什么好现象。

恐怕这糖葫芦不过是个鱼饵,专门等着她这条大鱼上钩。

赵瞬不愧是她和李瑞清的对手。哪怕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哪,也还是找到了他们会去的地方。

比如依照赵向零的性子,这五年一回的篝火会是断不会缺席的。

“向零,小心些。”李瑞清叮嘱道,“我们尽量不要被他们发现。”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赵瞬寻人帝相隐居(五)

但是赵向零看着路旁卖糖葫芦的小贩,默默咽了口唾沫。

她觉得那糖葫芦的诱惑,实在大得很。

要不是李瑞清拉着,她真想冲过去要上一串。

皃国人不爱甜食,所以在人群中举着草插插着糖葫芦的小贩就显得格外突兀。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只有偶尔两个孩子从旁边跑过。

瞧着赵向零盯着草插上晶莹的糖葫芦不放,李瑞清低咳两声:“你若再看下去,被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别说糖葫芦,就连篝火你也看不成。”

赵向零果断收回了眼神。

比起回去也能吃到的糖葫芦,明显篝火对她的诱惑力更大。

况且这还是她第一回正儿八经地同李瑞清一起出来玩,要是被发现直接就回去了,那就太可惜了些。

赵向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广场上三人高的柴堆给吸引去。

赵向零只听闻过皃国的篝火节。因为皃国常年干冷,所以有聚众取暖的习俗,而篝火节,就这样一代代被传承下来。

南国现在还是夏季,但皃国却寒冷刺骨,温暖火焰顿起,平添一股暖意。

站在篝火下,熊熊燃起的火焰照亮了赵向零的脸。她眼中灼灼生辉,全是篝火的模样。

但她知道,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她和李瑞清的目标太过明显,站在人群之中或许还好,可一旦站在篝火边上,无异于大大增加了赵瞬寻到他们的可能。

所以看了一会儿,赵向零就默默退回了人群之中。

李瑞清抓着她的手,担心会和赵向零被人群冲开。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要是和赵向零走散,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找到她。

大抵是知道他的担心,赵向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得太远。

她安静走在李瑞清前头,只有一对眼睛是跳跃光亮的。

李瑞清和赵向零一面往人群中挤,一面听得众人嘈嘈切切的议论。

零零散散拼凑起来,倒也能得到不少信息。

比如说,图哈特在新婚之日差点发疯。比如说,半夜皇宫中似乎有金铁之声,又比如说,皃国主城戒严,似乎在铺天盖地的找什么人物。

这些问题,赵向零都能做出回答。

图哈特自然是要发疯的。好不容易将李瑞清劫来,却在大婚之日当众被自己劫走。换作任何一个人,被抢了新郎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皇宫中的金铁之声,大抵是宫中兵变。

皃皇和大妃之间的矛盾早就摆在了明面上,如今李瑞清事发,恐怕他们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

而找人就更不用说了,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需要皃国铺天盖地的去找?除了她和李瑞清,不会再有别人。

赵向零消化着偷听来的信息,就没有注意到李瑞清的小动作。等她回过神来,李瑞清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串糖葫芦。

赵向零瞪大了眼:“你,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她扯着李瑞清的袖子左看右看,都没能看见有一个地方能够放得下一串糖葫芦。

废话,糖葫芦当然不能放在袖子里。

“赵向零。”李瑞清被扯来扯去,衣服被揉的乱七八糟,“你吃不吃,不吃我还给人家小孩子。”

赵向零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一个大约到她腰间的小男孩,正望着她手里的糖葫芦湿哒哒的流着口水。

那孩子的身旁扔着一支签子,明显他已经吃过一支。

既然吃过一支,还惦记着自己的做什么?

赵向零狠狠咬了一口,嚼巴着对那小男孩凶道:“这是买给我的,你惦记什么!”

说着,将糖葫芦的糖皮咬得稀烂。

小男孩被她一凶,口水也不流了,‘哇’的一声流着眼泪跑远了。

作俑者赵向零半点不内疚,心安理得啃着自己的糖葫芦,完全不觉得自己太过分。

旁边的李瑞清直摇头:“向零,你不可以对小孩子这样凶。”

赵向零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恶狠狠道:“怎么?不对小孩子凶,莫不是要对你凶?”

反正,她总得凶一个不是?

对赵向零的蛮横不讲理,李瑞清已经习以为常。他也清楚为什么赵向零要凶那孩子。

倒不是因为那孩子惦记她的糖葫芦,而是孩子心中对美丑的认知尚不明确,要是有人问起赵向零,他绝不会说赵向零长得好看。

存在这样的认知偏颇,赵瞬很难通过这个孩子寻到他们的踪迹。

赵向零的狡猾程度,李瑞清不是第一回认识到了,不过每一次瞧见她作妖,都会有新的发现。

李瑞清在想什么,赵向零半点感觉也无,不过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倒感觉的清楚。

嘴巴上还有糖的甜味,赵向零眯眼,看向四周。最高的地方,莫过于皃国最大的一个酒楼。

那酒楼有三层高,正好能将下头的人瞧得清清楚楚。

赵向零笑:“瑞清,你说赵瞬会不会站在那上头看着我们?”

既然他能让人卖糖葫芦,他自己很有可能就出现在这周围。而观感最好的高处,就是他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顺着赵向零的目光,李瑞清抬眼朝酒楼上望去。

原本热闹的酒馆今日格外冷清,应该是整个被人包了下来。至于包下来的人,不用说,定是赵瞬无疑。

他或许已经看见自己,也或许没有看见。

对于有没有被发现,赵向零似乎满不在乎。她仍旧扯着李瑞清东逛逛西逛逛,兴致颇高,什么都想要瞧一瞧。

相比之下,李瑞清就显得冷淡了许多。

他素来不喜欢热闹,这点赵向零心中清楚。所以在众人开始绕着篝火跳舞的时候,赵向零便默默拉着李瑞清离开了。

想要李瑞清跳舞,恐怕下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向零没奢求这一点,所以也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她回首,刚想冲李瑞清讨个好,却看见身后的酒楼忽然烛火全灭,整个黑了下去。

赵向零心中一紧,沉声道:“不好,咱们被发现了。”

赵瞬既然出来,恐怕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李瑞清所处的方向。

李瑞清也看见了漆黑的酒楼,心知不妙,却比赵向零多考虑了一层:“没准不是发现了我们,而是想要借此诓我们出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篝火炸向零知隐情(一)

李瑞清的推测也不无道理。

毕竟这里的人这样多,人头压着人头,别说人脸,就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想要在人群之中看到李瑞清和赵向零,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如果一旦有人逆着人流而去,在高处就能一眼看清。

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急着朝后撤退,反而朝前挤了几步,跟着人群转移了一个方向。

“我联系不上水三。”赵向零压低声音,对李瑞清道。

周围人声太过嘈杂,她几乎是对着李瑞清的耳朵说的这句话。

李瑞清回答道:“我现在没法放信号弹。”

放信号弹,只能给赵瞬提醒他们所处的位置。石流想要带人进来,首先要穿过洪流,才能赶到李瑞清和赵向零的身边。

有这个时间,他们恐怕连尸体足够凉透。

现如今,恐怕只能靠自己。

赵向零打量周遭情形,瞧见有伙夫不断进出往返,从外头带进来篝火需要的柴火,顿时有了个主意。

她指着其中一个伙夫对李瑞清道:“瑞清,你看他们。”

李瑞清转过头去,瞧见伙夫正挑着担往外头走:“你是说,我们扮作伙夫?”

赵向零眯眼,露出个极灿烂的笑:“不是我们哦。”

“瑞清,是你一个人。”

她的笑容,果然每每都不怀好意。

李瑞清穿着伙夫酸臭的衣服,脸上摸着烟灰的时候,心中想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赵向零的笑,看不得。看一回,他就要倒霉一回。

提着手中沉重的胆子,李瑞清继续保持沉默,没有搭理从他背后背篓里探出一个脑袋的赵向零。

赵向零裹在柴火之间,没有办法扳李瑞清的背,只好吹着口哨,大声对李瑞清道:“怎样?我的主意是不是很好?”

李瑞清咬牙切齿:“是,很好。”

相当好,简直没让他直接累死。

“瑞清!”赵向零继续大声,“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赵向零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中消失不见,根本没有人去主意这个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四面八方都有人声,四面八方都有人大声呼喊。

“我说!”李瑞清也放大了声音,“你再说话,我就放你在地上,你自己合着背篓一起滚出去。”

赵向零缩回了背篓里。

她知道李瑞清肯定不会这样做,但是在李瑞清生气的时候,还是稍稍听一下他的话比较好。

对赵向零有眼色的安静,李瑞清很是满意。

他将背篓往上提了提,觉得赵向零似乎重了不少。

或许是他背的方式不对,也可能是这些日子她反而胖了些。

胖了也好,胖了她

李瑞清还没有想完,一股巨浪从后头扑来,压在他全身各处,血液几乎滚烫且沸腾了起来。

巨大的爆炸声也在这个时候响起,掀翻了一切。离篝火较近的人几乎是立刻就被焚烧成了飞灰,而不少人被炸断了双手或者双腿。

惨像,哭声,不绝于耳,耳膜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而震得嗡嗡不止。赵向零从背篓中爬出来,差点被人踩了好几脚。

她受的伤比李瑞清更为严重。毕竟她在李瑞清身后,堵在他背后替他挡去了不少伤害。

擦掉耳朵里震出来的丝丝血红,赵向零将李瑞清扶起来:“还能跑么?”

李瑞清将身上灰尘掸掉,瞧着人们像疯了一样往外头跑,对赵向零点了点头。他有些木然,看上去不完全是因为这场变故。

赵向零此时此刻却管不了这么多。

她担心还会有下一次的爆炸,而自己和李瑞清根本不能在久留。到时候没有被找出来,反而被火焰吞噬成了灰烬。

两人互相拖着,确定篝火再也炸不到自己,才站定回头。

远处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片火海。

这样的情景,赵向零不是没有见过。相反,她见得太多了。

对这样的场景,赵向零心中只稍有感触,甚至连同情也几近挤不出来。

“赵瞬干的?”赵向零已有答案,却还是问了一句。

“嗯。”李瑞清应道,脸色依旧差得难看。

“他几时运来了这样多的黑火药。”赵向零皱眉,“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想要从南国运火药到皃国,实在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更何况要做成这件事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赵瞬。

作为南国唯一一个还有血亲的王爷,皃国皇上未必会相信他,更不要说让他带这样多的火药来皃国。

“那不是黑火药。”李瑞清的脸色仍旧很难看,“那是比黑火药更先进的武器。”

比黑火药更好?赵向零想了想,问道:“你是从夏姨那里知道的?”

夏溶月总是知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在皃国,几乎就没有听说过。

“嗯。”李瑞清应道,没有否认。

于是赵向零明白,那是比黑火药更加恐怖的东西。

“赵瞬的这种东西,恐怕是从前朝的央王那里来的。”赵向零道,“王尧当初得到央王府上的婆子,我就觉得不对,现在看来,他们不仅仅有央王府上的婆子,还留下了央王存下的武器。”

李瑞清脸色愈发不自然:“你可有听爹娘提过,他究竟在武器放在了何处?”

“有。”赵向零这次回答的很快,“当时埋在京城下头,央王是打算和我爹娘同归于尽的。不过后来爹他训狗将这些东西都挖了出来,有遗漏也未可知。”

李瑞清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你说,能有遗漏?”

赵向零察觉到了李瑞清的不对劲。她拧眉:“瑞清,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李瑞清没有回答,只是撇头,没有去看赵向零的眼睛。

赵向零了解他,每当他这样做,多半是有话要说,却不能不说。

目前他们唯一的敌人就只有赵瞬一个。联系到他先前威胁过李瑞清,赵向零忽然融会贯通:“瑞清,他是不是用这种武器威胁你?”

李瑞清仍旧没有接话,赵向零心中的猜测确定了七八分:“他果然用这个威胁你。”

“瑞清,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数十年,要发作也不可能现在来发作,你放心,京城下头的东西就不会再燃。”

第二百七十五章

赵向零的话,李瑞清不置可否。他沉默,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人看得明白李瑞清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就连赵向零,也有一丝不确定。

她心底里的直觉告诉自己,李瑞清近期一定有什么大动作。可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毕竟她在皃国的消息情报,远远不如李瑞清灵通。而且对李瑞清和赵瞬最后的交易,她也一无所知。

赵向零敛眉,将眼底情绪尽数掩去。她扯着李瑞清的衣袖,没有再回头望远处爆炸惨像。

这是皃国,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的人,自然也不会多管这一趟闲事。

虽说赵瞬真正想要炸的是她和李瑞清,但赵向零也不觉得有任何内疚之感。反正这件事,收拾摊子的是皃国皇帝和大妃。

他们越是焦头烂额,赵向零越觉得高兴地很。

有这样一出,赵瞬想要派兵力寻找自己和瑞清,就完全不可能了。

回到茅草屋的时候,原本干净的天空中冒出了许多乌云,眼见着竟是将要下起雨来。

天色昏暗,倾盆雨至,皃国迎来了一场大雨。

巷子里头有不少人将水缸摆在了外头。皃国极少会有大雨,加之水源不多,所以接住雨水,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赵向零头顶一只瓦罐,也在屋中跳着接水。她双手捧着罐子,对李瑞清道:“瑞清,你看,这里也漏了!”

李瑞清正将新铺的褥子折好藏起,避免被水淋湿,转头就瞧见赵向零欢喜的围绕一条水柱跳来跳去,头顶还顶着只棕灰色的瓦罐。

他扶额:“赵向零,你将那上头没掩好的稻草铺起来。”

就算他再能算,也绝没有算到常年无雨的皃国竟然能下这样一场大雨。

草屋虽然简陋,却好歹一应俱全,可偏偏防不了雨。

赵向零抬头,看着头顶细细的一道水线,高声道:“可是瑞清,我觉得铺好稻草也没有用。”

话音未落,细细的水柱就出现在了房顶的各个地方,它们在瞬息之间就汇聚在一起,陡然成了一大根水柱。

水柱轰然而下,整个灌溉下来,劈头盖脸砸下,冲了整整一身。

准确来说,是冲了李瑞清整整一身。

放开怀中赵向零,李瑞清擦了一把脸,将头发先拧干。

他觉得,今日他将他这辈子的狼狈都用尽了。

赵向零也抹了把脸。她低声叹道:“瑞清,你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被淋。”

别的东西或许还能防的住一些,水怎么防得住?难不成李瑞清挡着,她就不会被淋了?

李瑞清挡着,与其就是两个人都被浇个透心凉罢了。

赵向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刚刚想到凉,现在果真就着凉了。

紧接着,赵向零又恶狠狠的打了几个喷嚏,完全没有方才的活跃。

几乎是立刻,她就蔫了下去。

抬头看一眼顶上被豁出一个大口子的房顶,赵向零叹气:“瑞清,今晚我们怕是不能住在这里了。”

这样大的雨,如何能住人?就算自己现在不着凉,等晚上睡着再被淋醒,也是一样的难受。

李瑞清也知道这点,瞧着赵向零几乎也没了干燥的地方,道:“去换件干衣裳,我让石流去安排住处。”

干衣裳赵向零倒是还有一件。是李瑞清让石流送来的一匣子衣服。匣子的密封性好,好歹还有一件能穿。

赵向零背过身,将外头的湿衣服换下,又穿上一件大麾,才转过头去看李瑞清。

后者已经带上门,在外头同石流说话。

透过纸糊的门,赵向零能清清楚楚看见李瑞清的动作。

他头发半湿在脑后,撑着一把油纸伞,同石流交代了几句。石流连连点头,张口又说了几句话,才转头下了地洞。

李瑞清推开门,湿透的衣服粘在他手腕上,愈发显得半截手腕皎白无瑕。

不过他唇色稍稍有些发紫,看上去不大正常。

赵向零抬手,靠在李瑞清额间:“瑞清,你有没有不舒服?”

他的模样实在不好,看着反而比赵向零更严重。

她抬手触到李瑞清,只觉得满手凉意。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想起了属木对她说过的话。

李瑞清身负药灵血,虽说百毒不侵,却极其容易生病。他稍着凉,就会比普通人严重许多。

“不碍事。”李瑞清笑道,推开了赵向零的手。

赵向零这才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已经寒成了冰块。

再看,他甚至连湿衣服也没换下来。

“瑞清,你去换件衣服。”赵向零皱眉不悦。

李瑞清叫她换下了衣服,自己反而不将这件事当一回事,实在太过分。

“无碍。”李瑞清笑,“这里没有我的衣服,等石流寻好住处,我再换衣裳也是一样的。

看着他如纸的脸色,赵向零很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觉得李瑞清就是在诓她。

“不换?”赵向零眯眼。

“嗯。”李瑞清回答道。

半刻钟后,石流接到信号,带着主子的衣服回到草屋的时候,抿唇退到一旁,不敢说话。

赵向零立在一边,脸色极差。

脸色更差的是他的主子。

李瑞清从头到尾盖着床单,里头似乎什么也没有。

石流的屏息术向来不错,他又用习惯了,以至于赵向零和李瑞清全都没有瞧见他。

赵向零道:“你敢动,你敢动我就将你原来的衣服撕了!”

说着,她就要去动剪刀。

李瑞清抿唇,将床单围得更紧了些。

“床单有什么不好?”赵向零循循善诱,“反正除了我,又没有人知道,你病坏了自己,还不是你倒霉?”

“向零。”李瑞清无奈,“你以为石流可能不知道?”

石流站在外头,默默想道:也可能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赵向零哼道,“我不会告诉他,他也不能没一点动静就进屋。”

石流想了想,默默退出了屋内。

又听见赵向零说:“再者,若是他真的进屋了,杀人灭口不就好了?哪里会有那样的麻烦?”

石流觉得,自家主子一定不会同意这一点。

没有想到,李瑞清开口,以淡淡口吻应道:“这个可以是有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石流闻言,静静又退后了一步。

想了想,他干脆跳回地道里,站在地道下头,佯装摔了一跤。

因为是故意,他这一跤跌得很响,几乎能听见骨头磕在石头上的声音。

不过他力度把握得很好,没有受伤。

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赵向零走了出来。

她看向洞中,瞧见石流的脸,笑道:“刚刚我还和你主子说起你。”

石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僵硬着点了点头。

刚刚还说起他,要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就杀他灭口。

“你带了瑞清的衣服没有,有的话直接给我就好。”赵向零笑眯眯道。

石流点头,将手中的衣服递给赵向零。

想想这样做又太过草率,便开口关心道:“主子他为什么不出来?”

虽然他知道,他主子是没法出来,更不想见他。

“他在换衣服,待会出来。”赵向零完全没有理会李瑞清的衣服还在自己手中,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

“嗯嗯。”石流瞪着眼睛回答她。

逻辑合理全都不重要,保住小命最是重要。

主子当然不会对他下手,但是丧心病狂的皇上陛下就不一定了。

赵向零微笑:“那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将衣服给瑞清。”

石流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瞧着他乖觉的模样,赵向零掩了笑,转头走进了屋里。

李瑞清正站在屋里唯一一处没有坍塌的墙角旁,避开上头的水柱,以免自己又被水浇。

“接着。”赵向零将李瑞清的衣服一齐丢了过去,“我说了,不会让石流将这句话给放出去。”

原来,她和李瑞清早就发现了石流站在门口,故想到这个办法来诓他一诓。

毕竟要是石流将消息传出去,恐怕所有人都会来问他。

那个时候,简直是防不胜防。

李瑞清的脸,大抵也真的丢光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瑞清叹,将身上包裹着的床单扔下,“向零,今日你强行脱我衣裳的行为,可想好要怎么负责?”

赵向零笑:“大不了让你也来一次,反正我们已经这样熟了,是吧?”

“确实很熟。”李瑞清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同等条件下,他讨着的好处总是要比赵向零多一些。

赵向零眯眼,笑道:“等东西,你想要脱几件,就能脱几件。”

李瑞清:“”他错了,在同等条件下,总是赵向零占便宜,他被占便宜。

一阵眩晕,李瑞清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稍稍扶着桌子,深呼吸尽量让他的脸色稍微好一些。

赵向零挥手走在他身前,基本看不见李瑞清的一举一动。

“瑞清,我们先去找个大夫罢?”赵向零问道,“你在皃国的药堂,得到的势力也应该不少了。”

很有可能,皃国的消息李瑞清也和南国皇帝知道的一样清楚。

毕竟当时赵向零坐皇帝的时候,李瑞清的情报就总是比她高一等级。

况且从来没有人比要求她做这些,所以她也倦怠得很。所以最后她就下令,以后的情报都直接从李瑞清手上劫。

事实证明,她这样做没有半点问题。比她耗费财力物力还得不到良好的情报要好上许多。

“好。”李瑞清见赵向零兴致勃勃,按住他自己的心口,挤出一丝笑容。

他唇色发紫,不正常的感觉愈发明显。

就算赵向零背对着他,她也感觉到了身后的低压。

“瑞清?”赵向零没能忍住,转过身来看向李瑞清,果见他稍有恍惚。

“嗯?”他有应道。

赵向零这回不等他拦住,伸手按在他的头顶,感觉到不同于手臂温度的冰凉。

他头顶烫得像火一样,俨然已经十分严重了。

“李瑞清!”赵向零大怒,“不管你想不想去,今日必须和我去一趟医馆!”

李瑞清仍旧不同意:“我自己就是大夫。”

一句话,将赵向零反驳到没有话说。

不过,也给了她一个新的思路。

“不管你是不是大夫,今日都必须和我去医馆。”赵向零道,扯着李瑞清的袍子,将他往雨里拉。

而李瑞清原本想要拒绝,看见赵向零直接抬脚上地面想要出门,似乎并不打算管头顶的雨,顿时改变了主意。

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撑开了伞,似乎是默许赵向零的行为。

方才淋雨她就已经稍稍有些着凉,要是她再淋一会,恐怕明天倒下的就该是她。

“我去医馆。”李瑞清忽然低声道,“但你以后不许再这样折腾自己。”

每次她都用她自己来威胁,李瑞清拿她一点办法也无。

“嗯嗯。”赵向零欢快着点头,拉着李瑞清走进最近的一家医馆。

不出赵向零所料,果然又是李瑞清剑影阁的人。

反正不管走到哪里,医者都和李瑞清有着或多或少的干系。

因为有赵瞬的搜查,赵向零和李瑞清两个人不好久留。药堂的掌柜看见李瑞清腰间象征少阁主身份的腰牌,压低声音道:“少主,和我来。”

李瑞清没有怀疑,直接跟了上去。反倒是赵向零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她害怕这里头有诈。

药堂很小,倒是里院的竹子不少。风吹过发出簌簌声,平添几分凄凉之意。

三进的屋子,大约有十几间小房子。基本都没有人住。走在亭子里,掌柜才开始说话:“主子,现在皃国满世界的在找你们二人,现在恐怕”

已经被发现了。

李瑞清和赵向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在此处久待的打算。

赵向零上前一步道:“你主子有些不适,你看看能不能开什么药。”

她心心念念的,全都是李瑞清可能会生病。

不料掌柜听见赵向零这样说,大为吃惊:“药?少主从来都不吃药。”

赵向零拧眉:“不吃药?难道没有什么特制给药灵血的药?真的一点都没有?”

掌柜无奈:“真的没有,少夫人,我们怎么会骗你?”

李瑞清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我说过,其实真的不用来。”

可惜,赵向零偏偏要去撞这个南墙。

现在好了,她知道真相,应该死心了。

“不好了,掌柜的不好了。”外头的伙计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瑞清散向零寻皃皇(一)

赵向零凝眉,翻出腰间宝剑,不待李瑞清拦她就径直冲了出去。

不用伙计说明白,她也知道外头的人是谁。

不外乎是赵瞬,或者是他的手下。

果然,当看到门口那张脸的时候,赵向零的怒意一瞬间拔到了最高。

“南皇陛下,左相大人。”赵瞬立在门口,端着一抹微笑,“好久不见。”

李瑞清上前一步,挡在赵向零身前。

赵瞬脸上笑意稍僵,很快恢复正常,望着赵向零手中的剑若有所思。

赵向零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冷声道:“怎么?害怕?”

这种距离下,如果赵向零执意要杀他,其实不难。难就难在如果赵向零真的杀了他,想要全身而退就几乎不可能了。

“我来,只是想说一句话。”赵瞬看向李瑞清,脸色坦然,“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转头离开,竟然真的没有后续动作。

他越是这样,赵向零心中的不好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她转头,看向李瑞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什么叫时间不多了?他给瑞清的时间,又是什么?

李瑞清的脸色依旧发白。未必完全是因为赵瞬的话,而是他本身的身子不适。

张口,他道:“没什么。”

赵向零抿唇,觉得李瑞清的这句‘没什么’实在复杂得很。

刚想再问一句,李瑞清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这下好,别说问,他连回答也不必回答。

扶着李瑞清,赵向零刚想唤大夫,却记起大夫于李瑞清而言没有半点用处。

长叹一口气,她让掌柜联系石流,叫他寻个干净住处。

半刻钟后,赵向零将李瑞清放倒在客栈穿上,替他除了靴子,对石流道:“你去让店家打些热水,再多调些人来守着外头。”

既然赵瞬已经发现了自己和李瑞清,那么再躲藏也没有什么意义。

原本赵向零以为,赵瞬最多想要的就是她的命。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赵瞬想要的东西,恐怕比要她的命还残忍。

转头看向昏睡的李瑞清,赵向零想,自己恐怕不能再继续这样熬下去了。

李瑞清明显不愿意告诉自己,那自己就须得有其他的对策。

被动防守,从来都不是赵向零的作风,她更喜欢的是主动出击。

热水来后,赵向零替李瑞清脱了衣服,替他洗了个热水澡。最后累瘫在床头,觉得了无生趣。

这日子,过的是为了什么?

不然等李瑞清醒过来,告诉他,她将皇位丢回给她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爹老娘,自己还可以混个逍遥自在。

管赵瞬的阴谋诡计作什么?皇位都不是她的了,麻烦自然也不会是她的。

就是皇位给爹还是给娘是个麻烦事。

这两人的皇陵都修得妥妥的,要是忽然‘诈尸’,可不得将朝堂上那些老臣给吓死?

想到这里,赵向零低笑两声,伸手去触李瑞清的额头。

仍旧烫得很,没有半点退烧的模样。

照这个样子烧下去,恐怕不用等到明天,他就能直接烧成一个傻子。

赵向零起身,用铜盆打了些水,拧了块帕子搭在李瑞清额头。

帕子跟着一起烫了起来。

他周身温度太高,仅仅用水,恐怕已经不够了。

赵向零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其他的东西来代替。

推门,她唤来石流,问道:“这里可有卖酒的地方?”

石流点头:“有,不过这家店不提供酒。酒肆距离此处还有好一段距离。”

“那你命人”说到一半,赵向零转头看了眼里头,改变了主意,“你进去守着他,我去趟酒肆。”

石流的轻功不比属木,甚至还不如自己。要是问这里谁的脚力最快,莫过于她自己无疑。

反正亲自跑一趟大约也就半刻钟功夫,瑞清烫成那模样,恐怕多一息都难受得紧。

“好。”石流对赵向零的话向来没有异议。

赵向零点头,看着他守在床头,放心出了门。

有石流在,赵瞬不可能得手。

赵向零比预想中回来的速度更快。她抱着一坛酒,还未走进门就感觉到了不对。

屋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问外头的守卫道:“方才可有人进去?”

守卫摇头:“没有。”

“阁主可有出来?”

守卫仍旧是摇头:“没有。”

赵向零稍放下心,推门进去。

大概是她听错了罢,或者说石流的隐匿功夫太好,她又没有发现他的呼吸。

可推门看见的一切,叫她入如冰窖,一切的侥幸都化作虚无,什么也不剩了。

石流倒在床边,不省人事,而床上已经空空如也,李瑞清,不在了。

床上只有一尊金佛,赵向零认出来,那是伊梦尘送给李瑞清的东西。

她上前两步,瞧见金佛下压着的一张纸。

上头字迹潦草,依稀可辨。

李瑞清的字迹,虽然有些凌乱,但不妨碍赵向零认出上头的字:

等我。

等?凭什么要等!

赵向零怀中的酒尚且还凉,她想要将酒坛砸在地上,却还是没有下手。

垂眸,赵向零鼻子有些酸,但却不想哭。

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给李瑞清那个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没有良心的家伙哭?

一脚踢在床板之上,赵向零将手中纸条捏成纸团。

地上,石流也悠悠转醒。

他瞧见床板上空空,又瞧见赵向零脸上怒容,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忙跪下:“陛下恕罪。”

他是被李瑞清打晕的,才会这样毫无声息。

赵向零知道这点,并没有打算追究他。

若是李瑞清想走,谁能拦得住?

“你出去罢。”赵向零开口道。

她不想再看见其他的人。

石流心思通透,从地上爬起来,默默退了出去,并且将屋子周围的侍从都摒散了去。

赵向零搁下手中酒坛,脱鞋伏在了床上。

浅浅淡淡的药香气似乎还残存着一星半点,赵向零用力去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他前一刻还在这里,下一刻就没了踪迹。

也不知道这一等,是多久。

也不知道这一留,会多久。

闭目,赵向零没忍住,眼角稍有湿润。纤白手指握紧那尊金佛,赵向零心头忽然好受了不少。

既然李瑞清要走,那她总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百七十八章 瑞清散向零寻皃皇(二)

赵向零回到军营的时候,石流也跟着一起。

林梓看见她的模样,大抵就能将事情猜到七八分。

不过她没有提,而是正色道:“向零,我和王琛已经定下主意,打算照着这个方案去攻打皃国。”

攻下皃国,一直是林梓的心愿。不仅仅是因为南国的版图,而是因为她在这个国度曾吃了不少亏。

如今想要寻到李瑞清,攻下南国让赵瞬没有依傍,也是最好的法子。

赵向零明白,也知道该怎么做。

她看了眼林梓的方案,摇头:“太慢了。”

她不需要这样稳妥的方案,她需要的是速度,是更快的解决办法。

李瑞清多一日留在赵瞬身边,就多一分危险。要是照着林梓的法子,要用半月的时间对付皃国太妃,恐怕赵瞬也能出新的招数来对付自己。

“那你”林梓皱眉,不赞同赵向零的说法。

这已经是最快最好的打算,难不成赵向零还想要深入敌人后方?

“我会直接去寻皃国国君。”赵向零开口道,“娘,军营里头的事情我未必明白,你留在这里我再放心不过。”

她说完,刚打算掉头,就被林梓拦住:“我不同意。”

对这个女儿,林梓的态度向来温和,但这一回,她面上的严肃和厉色叫人心生寒颤。

赵向零半点不让:“我要去!”

“众将听令。”林梓厉色,“将她给我绑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松开她。”

赵向零瞪大了眼,将腰间宝剑拔了出来:“谁敢动朕!”

她没有想到林梓竟然会阻拦她。如果她想到,恐怕不会回来这一趟。

林梓冷笑:“谁敢?你娘我敢!”

她抬手,击向赵向零后颈。

林梓的功夫是出名的高,赵向零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明白,她连林梓的这样一击都未必能接下。

所以她没有硬接,而是侧身躲过这一击:“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搞明白你的身份。”林梓一击不得,再发一击,“你是南国皇帝,你疯了才会去皇宫找皃国皇帝!”

后头的话,赵向零没有听见,她被林梓按住头,打晕了过去。

和林梓正面起冲突,她根本讨不着好处。

赵向零醒来的时候,林梓正坐在她身旁。

抬手,赵向零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捆在了床板上。

林梓见她清醒,说道:“为了防止你出逃,我只能出此下策。”

可这也捆得太紧了些。

赵向零发现自己几乎贴在床板上,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

“你太狡猾。”林梓见她挣扎,解释道,“我捆松了,你会跑。”

“为什么不让我去。”赵向零放弃了无用的挣扎,继续方才的问题。

林梓答:“他用命换你回来,不是让你回来胡闹。”

赵向零沉默。

“你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是想要去送死,还是想要去抢棺材?”

林梓说的话,毫不客气,也没给赵向零留半点面子。

赵向零仰在床板上,垂眸看着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皃国皇宫?”

林梓道:“难不成,你还想让他来这里?”

“有何不可?”赵向零笑道。只是她的笑容,不及眼底。

林梓拧眉:“你将以什么方式让他来这里。”

赵向零道:“自然是以南国皇帝的身份。”

林梓默。

南国皇帝这样的身份,或许够了。

但赵向零忽然出现在这里,究竟要怎么对朝臣解释?

“解释这件事,应该给爹处理。”赵向零看穿林梓的想法,哼道,“他不是很厉害么?想来这样的事情难不倒他。”

林梓想要替赵玉恒说两句话,可想来想去却觉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件事,没准赵玉恒还真的能圆下来。

“你确定,你要这样高调的去见皃皇?”林梓问道。

“当然不。”赵向零笑,眼底有寒光,“两个皇帝私下会面,想来应该没有人有什么意见罢?”

反正,她已经有了完整打算,皃皇勒坦,一定会来。

就算他不来,自己也有办法将他捆来。

一封书信落在了皃国皇帝案头。勒坦将鹿皮往身上揽了揽,将信封拆开。

只看一眼,他面上一紧,鹿皮就跌在了地上。

他一掌拍在案头,勃然大怒,又很快平静了下来,踱步在屋中走来走去。

半晌过后,他才唤人进屋,嘱咐道:“命一千精锐跟在朕身后,朕要去一个地方。”

半刻钟后,皃皇带着一千精锐,往三城方向去。

他爬上一座酒肆,果然看向赵向零翘脚坐在软塌上,身边没有带一个侍从。

她竟然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勒坦讶异于这点,瞧见自己身后乌压压的人,顿生不喜。

赵向零举杯,饮了一口酒:“都说勒坦骁勇善战,不过今日看来,这胆量还是小了些。”

勒坦脸上不自然,抬手让侍卫都退了出去。

“皃皇也知道,朕来这里,是要同你讲件事情。”赵向零笑道。

勒坦装过头去,佯装不在意:“不就是说大妃的事情,她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清楚得很。”

这个样子的勒坦,倒和从前在皃国不讲礼节的勒坦有几分相像。

“就连她身边新谋士的身份,你也清楚?”赵向零笑,捧着酒杯没有松手。

勒坦稍有尴尬,知道在赵向零面前已经转不下去了。但自尊告诉他,他必须端着:“不清楚又如何?清楚又如何?”

“她身边的那个谋士,原本是南国的一个王爷。”赵向零笑吟吟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勒坦汗应该明白了罢?”

勒坦汗当然明白。他知道,南国的王爷只有一个,那就是铧王的嫡子,后来的华王赵瞬。

不过赵瞬这个人究竟如何,他倒不是很清楚。

“既然是你南国的家务事,还请你让他滚出皃国。”勒坦汗的话很不客气,几乎是明示赵向零干净离开。

“滚出皃国?”赵向零笑着摇头,“不不不,我想要的,仅仅是他的命。”

勒坦汗大惊,抬眸看向赵向零。他刚想说那是你唯一的亲人,却想起了他自己的处境。

亲人,皇宫之中,哪里有什么亲人?

“你想要他的命,和我有什么干系。”勒坦汗笑,盯着赵向零的脸,想要找出一点端倪。

第二百七十九章 赵向零大闹皃皇宫(一)

“他现在和皃国大妃搅在一处,皃皇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赵向零保持坐姿,笑吟吟道。

“是。”勒坦笑,眼底有一抹精光闪过,“不过那又有什么干系?”

“没有么?”赵向零笑,“大妃若想要扫除障碍,你勒坦汗莫非不是首当其冲?”

大妃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勒坦。

勒坦当然明白这点。他笑:“不过,比起南皇你来说,自家人不会更好一些?”

“要是我不敌大妃,顶多皇权落在大妃手中,可南皇你的野心天下人皆知,要是皇权落在你手中,我不仅没有命,还是皃国的罪人。”

南国自从前朝开始,就有吞并皃国的意思,如今换作赵向零,虽说她似乎更喜欢息战和平,但她养兵储蓄粮草的动作,却瞒不过任何人。

“朕不是在和你谈条件。”赵向零起身,颀长身子挺得笔直,“我只是想要你和商讨这件事情。”

此话实在嚣张,勒坦若说原先只有三分的不悦,那么现在就有六分。他稍仰头,面色不虞之色顿生:“怎么?在皃国的土地上,南皇是不是太嚣张了些?”

赵向零弯唇,并没有将勒坦的话放在心里。

“她嚣张,自然有嚣张的资本。”

一人从一面双开四季童子嬉戏屏风后走了出来,将手中长锏往赵向零身前的桌子上一插。

仰头笑吟吟的看向勒坦。

看清来者脸的那一瞬间,勒坦的脸几乎就变绿了。

他看着那象征身份的长锏,又看着林梓的脸,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你,你是”

“林家四子,林梓。”林梓道。

这回勒坦是真的想要昏过去了。

林梓的名头,在皃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在前几年,那几乎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也是她,带领三万兵破城,十万兵力就差点将整个皃国换了朝代。

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在战场上没有人敢小看她,甚至有人给她一个名号,叫做生杀战神。

历史上,她从未败过一战。皃国皇宫中,至今还有这位南国先皇的画像。

这也是为什么勒坦能一眼认出她的原因。

不过,林梓不应当早就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勒坦细想,觉得这可能是赵向零的圈套。他大着胆子道:“你怎么可能是先南皇?她早就已经”

话未说完,他看见林梓拔出桌上长锏,横扫劈开空气,舞出一道飓风,拍在一旁的柱子上头。

那柱子有两人合抱粗细,在长锏下竟然和竹筷一般,炸裂开来,崩开无数细小木屑,折成了两段。

不用证明了,勒坦相信面前的人就是林梓本人。

除了她,真的没有人能再做到这一点。

传闻中她天生神力,竟然是真的。

“你要相信。”林梓道,手臂微舒,将长锏收了回来,“若我想要你死,我和向零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勒坦,相信这句话。并且觉得一点问题也没有。

别人这样狂,他定是不服气的,但林梓这样狂他半点脾气也不敢有。

“呵呵,哈哈哈。”勒坦笑着坐下,伸手道,“都是误会,误会嘛,做什么要这样大动干戈?好好说,好好说。”

赵向零也撩袍坐下。

她当然也想好好说,不过明显勒坦就不想给她一个好好说的机会。

如果不是娘能压得住场,恐怕勒坦会不会同意自己的说法,还艰难的很。

赵向零想到,自己的政绩果然还是太少了,瞧瞧勒坦,怕自己娘却半点不稀罕自己。这倒真叫人觉得有些气闷。

“我们的目标一致,你要大妃死,我要赵瞬死,本质来说都是一样的。”赵向零道,“不过,我还要一个人。”

勒坦看着林梓手中晃着的长锏,缩了缩脖子。他总觉得那锏下一瞬就会飞到自己的脖子上:“什么人?”

“南国左相,李澈。”

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勒坦的脸色灰败了下去。他忙道:“我先前不知道图哈特劫来的人是南国左相,不然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回来。”

他的这番话,没有半点可信度。

毕竟没有他的同意,图哈特和瑞清的婚事根本就不能办的下来。

并且还办得那样快。

不过赵向零不想和他计较这一点。

她更在乎的是,李瑞清现在究竟在哪,勒坦究竟有没有探听到一点风声。

“不让她回来?你知道左相在哪,却不告诉我,还妄图接我的兵力对付大妃?嗯?”赵向零冷笑,看向勒坦的目光颇为不善。

若不是他妹妹,李瑞清怎么会来皃国?怎么会离开她?

“我知道南国左相在哪里。”

面对赵向零愈来愈重的杀意,勒坦很识趣的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最近,赵瞬的身边多了一个谋士,应当就是他。”

谋士?

赵向零拧眉。

李瑞清怎么可能会去赵瞬的身边当一个谋士?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赵向零再了解李瑞清不过,他的底线,恐怕不会允许他做这件事。

“那谋士的形容同左相,南国左相很像,不过究竟是怎样,我也不知道。”

面对林梓的长锏,勒坦汗如雨下,却不得不强装镇定:“那谋士也是白衣,瞧着形容确实同南国左相如出一撤。”

白衣的就是瑞清了?瞧着形容?哼,他怎么不瞧着脸?

“想个办法,带我进宫。”赵向零眯眼,威胁道,“否则,我要你好看。”

林梓手中长锏却没有送上前。

她看向赵向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之前赵向零只说用她来吓唬勒坦一吓,并没有说要送她进宫。现在这样说来,她恐怕一开始就想让勒坦带她混进皃国皇宫里去。

林梓心中懊恼,又不能当即反驳她的做法,更不能当着勒坦的面将赵向零绑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向零同勒坦达成共识,看着赵向零和勒坦一起走掉。

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连着她的老娘也骗!

送走赵向零后,林梓气得将长锏贯到地上去。

太不像话了,这丫头绑都绑不住她!

她正气着,水三递上来一封信:“大主,这是京城送来的信。”

林梓打开,里头只写着几个字:向零若是进宫,由她去。

将信扔在地上,林梓哼道:“父女两个,就没一个让人省心!”

第二百八十章 赵向零大闹皃皇宫(二)

赵向零以皃皇贵客的身份进了皃国皇宫。

为了掩人耳目,她戴着一顶黑色帷帽,身上穿着件宽大的黑色罩袍。

她身量本就偏高,好在皃国的女人也高挑,倒并没有显得赵向零十分出众。

不过哪怕已经将身子围得严严实实,一条缝也露不出来,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尤其是皃皇勒坦的妃子们,几乎都炸开了锅。

能进皇宫的女人,哪里是什么贵客?恐怕不日就会成为皇帝的妃子。

所以尽管赵向零低调的住在皇宫角落,她宫中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的传入别人耳中。

“什么?她居然进来就独霸了朝阳宫?”

“什么?陛下说她的吃穿住行都按照最好的标准?”

“什么?她居然有二十七个宫人?陛下居然给她拨去二十七个宫人?”

于是,在皃皇战战兢兢的‘特殊照顾’之下,赵向零的麻烦事也源源不断。

她窝在躺椅上,正想着要从何入手寻找李瑞清的计划,却被外头的一阵嬉闹声打断。

赵向零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

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赵向零已经记得她们的名字了。

丽妃,何婉婉。华妃,赵苑思。惠妃,柳依浓。

“妹妹。”丽妃从外头飞奔进来,拉住赵向零的一只手,“好妹妹,你看看姐姐们带了个什么好东西给你解闷儿。”

赵向零一点也不想看她们说的好东西。

前天,她们带来只猫。昨天,她们带来盆紫敏。今儿,不知道又是什么顶无趣的东西。

“瞧,一只雀儿。”华妃笑,拍手让人将雀儿提了上来。

赵向零就更没有什么兴趣了。

她一心想要这些人赶紧滚蛋,不要影响她思考对策。

而惠妃却几乎扑在了她的身上:“妹妹,你说这有不有趣”

她的指甲里,嵌着一根银针,正打算借着这一扑送进赵向零腕中。

赵向零稍瞥一眼,抬手接过了那只鸟笼,笑道:“有趣的紧。”

惠妃用力太大,来不及收势,手指恰恰好撞在那只鸟笼上,将指甲里的银针倒着插进了自己的指甲缝中。

几乎是立刻,她的脸就煞白一片,疼得嘴唇哆嗦。

赵向零扭头看她,笑道:“惠妃姐姐,不舒服么?”

当然不舒服。十指连心,这一根针下去,恐怕要去掉她半条命。

惠妃笑呵呵道:“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这样多汗?”

惠妃抬袖,擦擦自己额头:“热,我是热得。”

越擦,她的汗越多,就连脸色也白如纸。

“啊呀,这天真是太热了。”惠妃实在支撑不下去,笑道,“我还是改日来拜访妹妹,给妹妹陪个不是。”

说完,也不待赵向零说话,径直转身走了。

怕是她再不走,眼眶里头的眼泪就要落下了。

赵向零笑,转头正巧瞧见华妃袖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在动。她记起以前听说过的情报。

华妃远房有人懂控兽,她也会一点,听闻残害了不少腹中的胎儿。

瞧着笼中的雀儿跳脱,赵向零笑:“这鸟儿倒是可爱的紧。”

华妃笑:“确实,它叫人训练得还会吟诗和串珠子。”

“吟。诗也就罢了,这串珠子”赵向零似乎很是好奇,瞪着对人畜无害的眼睛看向华妃。

华妃拍拍手,命人端上来一碟小铁珠。

那小铁珠大抵是特制的,磨得四四方方,有棱有角,中间一个圆孔,大抵是用来串珠子的地方。

华妃打开笼子,笼中的雀儿就顺从地飞到了她的手上。

赵向零冷不丁插一句嘴:“这雀儿真是听话,就像是华妃姐姐养出来的一样。”

华妃面色一僵,很快恢复正常,笑道:“我从小就招惹动物喜欢,这是雀儿大抵也是这样。”

赵向零笑:“是啊,动物大抵都喜欢和自己一样的牲畜,或者是亲和的大善人。”

华妃的脸色更僵硬了。

听上去,赵向零似乎是在说她是大善人,可她总觉得赵向零说得是前一句。

不过,瞧着她真诚的脸,华妃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姑娘而已,哪里会这样拐弯抹角地损人?

闪着亮堂的眼睛,赵向零催促她道:“华妃姐姐,你快点让它衔珠子。”

华妃正愁没有办法开始,赵向零这样一说,她就让雀儿自己飞进了装着珠子的碟子中,紧接着,那雀儿竟然真的开始穿起珠子来。

赵向零见那雀儿真心像有灵魂一样,不禁啧啧赞叹。这两声夸赞,倒是真心的。

不过,她还没能说上一句话,就瞧见雀儿口中衔着的一枚铁球像流星一样火速飞向自己的眼睛。

菱形的外貌,加上极快的速度,要是真的挨着赵向零的眼睛,恐怕不死也要瞎。

赵向零抬袖,稍稍一抖,将袖子搁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那颗菱形铁球。

倒在地上的,是华妃的那只鸟儿。

瞧着地上直接被铁球打穿脑子的雀儿,华妃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六月里的乌云还要乌。

那是她辛辛苦苦养出的鸟儿。

现在没有发挥一点价值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换做是谁,谁都觉得不开心。

不过赵向零觉得很开心。她惊讶道:“呀,那鸟怎么倒了?不会是得了什么病罢?”

华妃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没有。”

“那它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赵向零仍旧瞪着大眼睛,“总得有个理由不是?”

华妃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我说了没有病,就没有病!”

“哦?”赵向零淡淡笑道,“那便没有罢。”

华妃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的很。

谁料,赵向零接下来做出的事情,让她更难受。

“既然已经死了,那留在这里便没了用处。”赵向零笑道,“小小容,你去将这只雀儿的毛刨了,我瞧它长得挺大,烤起来吃应当味道不错。”

“烤?”华妃登时瞪大了眼,“怎么能烤?没准它还能救”

“反正总是要死的。”赵向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死在哪里不是死?进了肚子,难道并不比进野狗肚子里要强?”

华妃欲哭无泪,瞧着宫女真的要替她的雀儿拔毛,转头离开了这里。

第二百八十一章 赵向零大闹皃皇宫(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八十一章赵向零大闹皃皇宫剩下的最后一个妃子,看见与她一起来的剩下两个人都跑了干净,也不好再待,匆匆告辞没了踪影。

赵向零撇唇。

就她们这种手段,还想和她斗?真是天真。这种宫斗的把戏,她早就厌弃得不能再厌弃。

接过宫女烤好的雀儿,赵向零撕下一条腿,觉得她们来碍事还是不错的。不然,她哪里有这样新鲜的烤雀儿吃?

一只雀儿还没有吃完,就听得外头又有人通报,说是旁的嫔妃来访。

赵向零听着,觉得一个脑袋几个大。

这勒坦倒是风流,封了这般多的妃子在后宫,也不知多少闺女要遭了秧。

将手中雀儿三两下啃干净,赵向零擦擦油手,迎出了门。

外头立着几只莺莺燕燕,打扮的花枝招展。

她们低头,盈盈拜道:“赵姑”

‘娘’字还没有说出口,赵向零横踢一脚,将所有人都踹出了门口。

“以后记得,见到我要叫赵姑奶奶。”

赵向零将门一合,觉得耳边都清静了不少。

赵是在南国是大姓,可在皃国却是稀有的姓氏。所以即使赵向零用本来的姓氏,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不过,这不妨碍赵向零一脚将她们统统踢出门去。

她们最多能做的,就是找勒坦撒撒娇,吹吹耳边风。但她赵向零的耳边风岂是这样好有用的?

借勒坦一个胆子,他敢对自己怎样么?

赵向零冷笑,觉得下回还是不要开门,直接让她们从哪来滚哪去比较好。省的碍眼。

瞧着周遭的宫人,赵向零知道这都是勒坦安排人守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过,就算将眼线布满她周边,她也一样有法子能悄无声息地逃出去。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时。一道黑影从昭阳宫闪过,很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赵向零穿梭在城墙之上,躲开所有侍卫的目光,悄无声息接近宫城。

她早上已经打听到了皃国大妃的住所,现在只要过去查看一下李瑞清的位置,她就好确定下一步应当如何去做。

赵向零潜入内宫,发现皃国大妃所处的影星宫中,竟然一个宫人也没有。

到处透露着诡异,到处透露着危险。

赵向零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妥,自己最好先离开此处。

但是好奇心催促着她悄悄潜入屋檐下,伏在窗台下听里间的动静。

外头的寂静,让赵向零很容易听见里头的哼哼声。

似乎是女声,隐约还有男人的喘息。

大抵因为隔得远,赵向零听不大清楚究竟里头说的是什么,便推开一丝门,往屋中瞧了一眼。

什么也看不见,里头的宫人竟然也被摒退了。

赵向零径直将门打开一道缝,跻身进去,蹲在了屏风后头。

皃国大妃的屋子大约有三进,赵向零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她殿上的第一进。想要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至少还得再进去一进。

赵向零略作思考,从屏风旁翻了进去,躲在了立柱后头。

这样一来,她就能清清楚楚看见里头发生的事情。

然而,她宁可自己没有进来。

难怪外头没有宫人,难怪里头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原来,在里间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皃国大妃,和赵瞬。

赵向零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幕。

难怪皃国大妃会鼎力支持赵瞬,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提前和勒坦对抗。

原来,他们还有这层见不得人的关系。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赵瞬之所以傍上皃国大妃这棵大树,也全都有了解释。

不过,也亏得他下得了手。

那皃国大妃的年纪,大抵能当得上她娘。赵瞬这样委屈他自己,当真是牺牲颇大。

里间的动静如何,赵向零已经没了兴趣。不过,既然这里的防卫都被撤走,那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有机会?

反正他们正欢乐,自己去找李瑞清,应当也不会很快地被发现罢?

赵向零想着,转过头打算离开。

不料,她的长发却勾在了屏风旁边的一把长尺之上。尺子带动屏风,将旁边的一只鸽血瓶倒翻了下来。

赵向零眼快,倾身抬手,将那鸽血瓶捏在手中,牢牢抓住。

她刚想松一口气,却看得身旁支架斜了斜,往旁边一歪,倒了下去。

这回,赵向零是怎么也捉不住那些瓶子了。

‘哗啦’一声,架子上头所有的东西都被掀翻在地,瓶子被打碎了十几个,一时之间砸了满地碎片。

赵向零:“”

她当然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人来捉,反正赵瞬一时半会也起不来,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赶来还需要一点时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处理,只需要赶紧离开。

二话不说,不怕被人瞧见,赵向零径直从窗口翻了出去。

遮遮掩掩的多没有意思,况且赵瞬一定能猜到是她来了。

半刻钟后,侍卫赶到的时候,大妃和赵瞬才穿好衣服。

赵瞬藏在床后,脖子上手腕上都有可疑的暗红。他定定立着,并不因为外头的人而觉得慌张。

大妃拢好自己的头发,对下头的侍卫道:“你们这样冒冒失失,是作甚?”

侍卫只好道:“听得此处巨响,属下担忧大妃安危,故来此处查看大妃有无需要属下的地方。”

大妃虽年近四十岁,但风韵犹存。她眼波似水,笑道:“这里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只野猫将架子推倒了罢了。待会让人收拾收拾不就好?”

大妃语气以及神态的不耐,让侍从们心中生凉。每当大妃这模样的时候,总会杀几个人泄愤。

皃国大妃嗜杀,已经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而是众人皆知却心口不宣的‘秘密’。

“你们都下去罢。”大妃这回倒没有任何举动,“我这里平常得很,方才想休息一会就被你们打扰,简直岂有此理。”

侍卫拜道:“大妃宽恕。”

“罢了。”大妃抬手,示意众人可以离开,“你们都退下罢,我进来乏得很,无事不要来妨碍我歇息。”

众人垂头:“是,大妃。”

大妃扬眉:“都起来,待会再让宫女来打扫干净屋子。”

说着,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散了。”

众人皆退,赵瞬也从床后头绕上前,站在了大妃的身旁。

第二百八十二章 帝相相认算计因谁(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八十二章帝相相认算计因谁即使保养得再好,大妃眼角边仍旧存着细细的纹路。

人能让衰老延缓,却永远不能让衰老消失。

赵瞬站着,略显恭敬:“大妃,方才出去的人您可有看见?”

大妃凤眼微斜,微微一笑:“方才出去的那人,就是南国的皇帝?”

能坐上现在的位置,大妃绝不会是个简单人物。虽说赵向零身上没有任何能代表她身份的标识,但想要猜到她的身份,其实并不难。

皃皇再怎么胡闹,都不会带一个来历身份不明的女子回宫。之所以说她身份不明,不过是不想要她的身份公之于众罢了。

符合这样身份的女子,除了近期来皃国捣乱的南皇以外,没有别人。

“正是她。”赵瞬同样回以微笑,“这个女子狡猾的很,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这里有个人,能专门对付她。”

“是么?”大妃冷哼,“他,能可靠?”

面对大妃的质疑,赵瞬只是笑:“可靠自然是不可靠的,不过受制于人,就得有受制于人的样子不是?”

“最好如此。”大妃道。

她踏过倒塌的书架,抬手将肩头松垮衣服往上扯了扯。

赵瞬跟上,顺手将后头的帷幔落下。

===

赵向零从里头逃出来后,并不急着离开影星宫。

她知道大妃和赵瞬一定能认出自己,倒也没有掩藏自己身份的打算。

反正从她踏进皃国皇宫的那一刻起,这些人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不过,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还有胆子敢留下来。

赵向零望着侍从从大路上往内屋匆匆赶去,默默记下皃国宫中侍卫的数量。

不大多,却也算不得少。

要是正面起冲突,恐怕自己没法活着出去。

待到所有的侍卫都围在大妃屋子外头后,赵向零才从草垛里出来,跳上了侧屋的房梁。

她急速走在房上,不时站定身子,朝下头看一眼,又迅速离开。

勒坦说赵瞬新招了一个谋士,如果真的是李瑞清,那他一定在皇宫里,并且住的离大妃不远。

赵向零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袭白衣身上。

呼吸凝滞,赵向零定定望着那人背影,陷入沉思。

单凭身形来说,此人同李瑞清并不相像。但是瞧着他的身影,却莫名觉得他很像李瑞清。

赵向零从来都是做了再计量后果,尤其是这种找人的事情。

她二话不说,直接跳到了白衣人面前。

果不其然,她瞧见了那人面上覆着一枚黑铁恶鬼面具。

伸手,赵向零二话不说,就要去将他脸上的面具给扯下来。

反正是不是李瑞清,揭开面具搓一搓脸就知道。

“姑娘。”那人却抬手挡住赵向零伸来的胳膊,以两根手指捻着她的手腕,不叫她再将手伸上前,“不得无礼。”

赵向零冷哼,一掌打向他前胸,抽出手来仍旧不依不挠想要扯下他的面具,却仍旧被挡了下来。

“姑娘,你擅闯宫闱本就是大罪,若要再行无礼,我可要喊人了。”

白衣人捏着赵向零的手腕,力度只重不轻,皓腕之上逐渐出现一道红痕。

赵向零的眸子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抽手:“罢了,你怎么会是他。”

退后半步,赵向零再望那白衣人一眼,咬唇道:“他从来都不会伤我,哪怕一点点。”

面具之下,看不见白衣人的表情,只能瞧见他一对漆黑的眼睛。

而这眼睛,也不该是李瑞清有的。

白衣人敛袖:“既然如此,那我先行一步。”

说毕,也不同赵向零纠缠,挥袖翩然而去。

赵向零留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扭了扭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

这人啊,三天不打,倒上房揭瓦起来了。

她定定望着那白衣走开,心生一计,打算立刻就办。

白衣人回到他自己的住处,将脸上的面具掀下,露出一张极其平凡的脸。

小心抚过下巴,他双指轻碾,从面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李瑞清转眸,看向外头,赵向零没有跟来。

想起她方才分外委屈的模样,他轻轻叹了口气。

命人打来热水,泡在浴桶之中,眸色渐渐淡去,褪出琉璃色的眼睛。

闭目,李瑞清将手搭在浴桶之上,静静思索。赵向零一定已经觉察出她的身份,也不知他的下一步将会

‘噗通’一声水响,赵向零的下一步跳进了李瑞清的浴桶中。

李瑞清:“”

不用想了,已经来了。

赵向零笑吟吟地抬起脸,伸手搂住李瑞清的脖子:“瑞清!”

被看见的李瑞清心中无奈,只得应道:“赵向零!”

赵向零举手,甩他一脸的水:“这里,在这里!”

李瑞清被溅了一脸水,半点脾气也不好有。他瞧见赵向零特意举起来的手,显示她手上的红肿,内疚又心疼。

“还痛不痛?”李瑞清执起她的手,搁在唇边低低吻了一下。

“痛。”赵向零沉进水里,将整个身子浸没在水中,“心里还疼,要不你帮我揉揉?”

捉住李瑞清的手,赵向零就要将他的手往胸口搁。

李瑞清大惊,将赵向零扳过身子,背对自己。起身出水,穿好衣服。

“你再这样胡闹,我真的”

“对我不客气?”赵向零蹲在水中,借着水光将李瑞清看得干干净净。

“赵向零!”

“唤我作甚?”赵向零转过身,仰头看向李瑞清。

她头发散了一桶,衣衫湿透,贴在身上,显得身材姣好,形容

李瑞清咳嗽两声,将脸别了过去:“你将衣服弄湿,可怎么出去?”

她若是这样能出门,恐怕下一刻就会被李瑞清打断腿。

赵向零转眸,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劳烦左相大人运功将我的衣服烘干了。”

“也只能这样了。”李瑞清叹,他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

赵向零裹着李瑞清的被子,在他的床上滚来滚去,染了满身药香。

李瑞清拎着她的小衣,运功将她的衣服烘干。

也就赵向零能想得出来这种馊主意,要他运功去给她烘衣服。

实在过分得很。

面上恼怒,李瑞清心中却五味杂陈。他歪头,瞧见赵向零露在外头圆润的半只肩膀,闭目道:“赵向零,将你的被子扯高一点!”

第二百八十三章 帝相相认算计因谁(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八十三章帝相相认算计因谁赵向零闻言,不仅没有将被子扯高,反而将被子往下扯了扯:“你是说这样么?”

她胸前半抹浑圆,跳在了外头。

李瑞清手微抖,差点将赵向零的小衣掉到地上。他恼道:“你在做什么!”

瞪着一对极其无辜的大眼睛,赵向零道:“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有不对,衣不蔽体,不对,被不蔽体,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的赵向零干脆坐了起来,挺直脊背:“我觉得这样很好。”

“真是,岂有此理”李瑞清面色薄红,觉得这样其实确实不错。

赵向零眨眼:“我的衣服好像已经干了。”

李瑞清捏捏手中的衣服,搁下:“嗯。”

“那你帮我拿过来。”赵向零道。

“嗯。”李瑞清起身,走了过去。

“你还没有拿衣服!”赵向零道。

“待会再穿。”李瑞清道,“现在穿着太麻烦。”

麻烦么?

试探底线的赵向零知道,自己又一次掉进了李瑞清的坑里。

真是,自己将自己给玩死了。

一个时辰后。

赵向零睁眼,瞧着旁边李瑞清正看着她。

“想要问什么就直说。”赵向零再了解李瑞清不过。

他在想什么,她大抵都能猜出个五六分。

“若今天那个白衣人不是我你就这样直接跳下来”岂不是要别人占去了便宜?

想到这点,李瑞清心中不悦得很。

“怎么会不是你。”赵向零闭目,朝他怀中窝了窝,“我可是再确认不过。”

李瑞清觉得好受不少,试探问道:“那万一不是呢?”

“不存在。”赵向零回道。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李瑞清问,“总得有破绽”

“破绽?”赵向零哼道,“连皃皇都认得出来这个人是你,你觉得我认不出?”

李瑞清沉默:“下次换件别种颜色的衣服。”

大概白色暴露了他。

“别种颜色也是一样的。”赵向零道,“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在她眼中,李瑞清就是李瑞清,白衣也是李瑞清,红衣也是李瑞清,无衣嗯,是李禽兽。

反正本质上都差不多。

“那我应当”李瑞清的话还没说完,听见院中脚步,眉头微缩,坐起身将赵向零拉起来,“向零,你先离开此处。”

赵向零只差一件外袍没有穿好,见李瑞清慌张,稍有不悦:“为何你如此紧张。”

难不成来的人还能拿他二人如何?

“并非紧张。”李瑞清道,“向零,赵瞬以一样东西胁迫我,要我助皃国大妃登上那个位置。你最好回军营,莫要留在宫中。”

这是要赵向零彻底离开皇宫的意思。

想来他催促自己,并非是为了怕人发现,想要让自己离开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赵向零平静:“我为何要走。”

她不紧不慢,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外头的人一定不会进来。赵向零想,她这次没有必要顺着李瑞清的意思。

他瞒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太多了。他留在赵瞬身边是想要做什么,也从来没有同赵向零提起过。

助皃国大妃登上皇位?鬼才相信他的理由。

“向零。”李瑞清拧眉,“这件事过去后,我自然会同你解释,信我,现在不可以。”

他明白现在越瞒着赵向零,就越会引起她的疑心。反而将事情说开一些,还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过去?”赵向零哼道,“如何算作过去?是等到我踏平皃国的疆土么?”

李瑞清的眸子稍黯:“向零,你想要皃国的疆土么?”

赵向零气极:“自然是要的。我娘同我一齐来此处,不过就是为了这里的城池罢了!”

她将自己的轻重缓急颠了个儿,怒气让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是么?”李瑞清问道。

“对!”赵向零怒,“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而已。”

她转头,仍旧大怒:“既然你喜欢留在这里,去帮那个皃国大妃,你就去帮她好了!反正我不需要你帮忙,我能自己踏平皃国的每一寸土地!”

将狠话尽数撂下,赵向零等着李瑞清说话,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有半点要替他自己辩解的打算。

他眸中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算自己这样逼迫他,他还是不打算说出口。

赵向零心中的怒意一时间达到了鼎盛。

她不明白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现在说出口的。

外面没有人,只有他二人知道。难不成还有天会瞧着不成?

他是有多不信任自己,才会想要将事情全都处理干净,才告诉自己事情的原委?难道在他的眼里,自己就那样的不堪么?

“向零,我有我的苦衷,你”

“我不想听。”赵向零道,“如果你要帮大妃上位,那我们就是对手。”

“作为南国皇帝,我绝不会让一个嗜杀的人坐上皃国的皇位。作为我个人的情感,我讨厌这个妄图和你混在一处的女人!”

“赵向零!”李瑞清怒,“你不要在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前就做下结论,我根本不是想要帮她。”

“那你是什么?”赵向零冷哼,“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李瑞清仍旧拒绝回答赵向零的问题。

赵向零笑,眼底冷色尽数散开:“是,你不能告诉我。那你以后也永远别告诉我!”

不信任,叫赵向零满心的委屈。

她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东西他须得坚守,但她心中清楚,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事实上,赵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李瑞清。

对于这点,赵向零再清楚不过。

赵瞬的确手中有黑火药,他或许以为在赵向零和李瑞清大婚之时,将黑火药埋在青石山下不会有人知道。

但他大抵没有想到,在后来他使用黑火药之后,赵向零就已经查明他黑火药的数量,并偷偷将那些黑火替换了出来。

李瑞清也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一点。

他定清楚自己的动作,并将计就计顺从了赵瞬的安排。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别说赵瞬,赵向零都不明白。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的李瑞清,为什么甘心被赵瞬利用,成为他手下的一颗棋子?

或者说,他究竟偷偷背着自己在算计着什么?

第二百八十四章 遮遮掩掩夫兄密谈(一)

赵向零和李瑞清的见面不欢而散。

回到昭阳宫,赵向零仍旧觉得心中气愤不消。

李瑞清有事情瞒着她,这个认知,让她心生不悦。

想来她作为皇帝五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违背她的意愿。

她向来都随着他,可他竟然不相信自己。

他宁可同赵瞬合作,也不愿意告诉自己他想要做的事情。

赵向零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她坐下,抬头,双拳越捏越紧,胸口似有什么堵着,叫她憋得难受。

就在赵向零觉得自己憋不住,即将爆发之时,外头一个人闯进来,点燃了她的所有怒火,叫她将手中的茶盏掷了出去:“滚!”

勒坦稍稍侧身,避开那只茶盏,险些泼了一声的水。

但他来不及管这些,迅速跑到赵向零跟前,在她旁边坐下:“南皇,你是不是该同我解释,您的那位幕僚究竟想要做什么!”

勒坦口中的‘幕僚’,不是别人,正是南国左相李瑞清。

赵向零原本不想理会他,可听见他说李瑞清,还是忍不住插嘴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那位好左相,竟然打算调兵攻打南国。”

赵向零站起了身:“你说什么?”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劝说大妃用她手下的兵力打算同南国开战,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赵向零当然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绝不会坐在这里。

但她不相信勒坦说的话。

谁都有可能会攻打南国,唯独李瑞清,绝不可能。

追根溯源,他虽然是皃国人,但是他却和皃国没有关系。他完全没有理由为皃国去攻打南国。

再者,他父母也全都在南国生活,他如此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相信我?”勒坦看出了赵向零的怀疑。

赵向零当然怀疑,毕竟说到底,李瑞清才是和她统一战线的人。

勒坦道:“那你自己去打听打听,这件事我如何骗你?根本瞒不过。”

调兵这种大事,确实不是勒坦能够伪装出来的。一来,随意调动军队是大事,二来,皃国的兵力不在勒坦手中,而在大妃手上。

如果李瑞清能劝说大妃调动军队,那么很有可能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赵向零心中周转了几个来回,心中想了数种可能。

大妃大规模调兵,已经完全不将勒坦放在了心上。这样公然地违抗皇权,除非勒坦已经是个死人。

转眸,赵向零看向勒坦,想到另一种可能:除非在大妃眼中,勒坦即将是个死人。

这种可能,是最大的。

“皃皇。”赵向零慢慢道,“我觉得今日,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死期。”

此言一出,勒坦无端生出一股凉意。但他尽力压制住自己心底的畏惧,低声道:“何出此言。”

赵向零笑:“我猜的。”

虽说,这种可能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了。

勒坦当然不会相信这是赵向零猜的,他也知道赵向零没有理由去骗他。究竟是为何,他想不明白,但究其根源,一定同大妃有走不脱的关系。

勒坦没有说话,他知道,就算是自己要去问赵向零,后者也一定不会告诉自己。

“所以今晚。”赵向零人仍旧保持着淡淡笑意,“我推荐你准备好自己的棺材,以免死后也没有人给你收尸。”

她并不算出手帮助勒坦。他们可没有什么太多的渊源,甚至勒坦死了,对她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如果你能祝我一臂之力。”勒坦道,“我会让左相完璧归赵回到你身边。”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赵向零笑。

勒坦严肃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李澈为何会这样做?我曾命人调查过,大抵知道是什么缘故。”

“哦?”赵向零仍旧不相信勒坦的话。

因为赵向零知道,勒坦未必不能编造出一个理由来糊弄她。

反正李瑞清的异常,谁都能看得出来。

“他见过两个人。”勒坦继续道,“一男一女,说的是你们南国的语言。”

赵向零听着,觉得这话似乎还有几分可信度。

“然后呢?”她漫不经心道。

“我的人靠近的全都死了,后来命人跟踪那一对男女,才勉强知道他们的名字。”

“哦?”对这两个人的名字,赵向零的兴趣并不浓。她更好奇的是,勒坦会用什么名字来糊弄她。

勒坦见赵向零没有半点在意的意思,抿唇,说道:“只听得一个人叫向晚,另一个似乎唤作什么梦尘。”

赵向晚和伊梦尘?

赵向零打起了精神,将方才的懒散一扫而空。

怎么会是他们两个人?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他们现在在皃国?”赵向零站正,追问道。

勒坦便明白,自己的这一赌局,赢了。

他慢吞吞道:“我告诉你这些,已经表现了我的足够诚意。那么南皇你”

“回答我的问题。”赵向零揪住了他的衣领。

她不知道李瑞清偷偷去见过赵向晚和伊梦尘。

若勒坦只说赵向晚一个人的名字,或许赵向零还不会觉得奇怪,但他能说出伊梦尘的名字,说明真的有这样一件事。

伊梦尘这个人的出现,完全是场意外。而且外人几乎不清楚她的底细。别说勒坦不能知道她的存在,就连赵向零都对自己这个‘嫂子’的来历身份完全不明。

李瑞清见赵向晚和伊梦尘究竟谈了什么,他们又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越来越多的情报,叫赵向零觉得自己处在一片迷雾当中。她想要拨开迷雾,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需要知道更多的消息,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南皇若是今夜不帮我。”勒坦将眼睛一横,冷笑道,“那就永远不想要想知道任何情报。”

他只有这一次的机会,若他没有做到,恐怕今夜就是他活着的最后一夜。

有赵向零的帮助,他活命的机会能大很多。

“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赵向零道,“我会让你好好的活下去。”

她正色,将拎着勒坦衣领的手放了下去。

勒坦整理好他自己的衣领,笑道:“这还勉强。要是你早这样,咱们何必如此遮掩?”

“少废话,说!”赵向零的耐心,已被消磨干净。

第二百八十五章 遮遮掩掩夫兄密谈(二)

勒坦知道的消息其实并不多。

他也就知道李瑞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家酒楼,寻的就是他之前说的那两个人。

不过究竟说的是什么,他不清楚。

因为凡是接近了他们屋子的人,都会忽然呆滞,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听见。

于是勒坦也就没了让他们去窃听消息的打算。

不过,从每次他们出来的表情来看,还是能得到一些情报。

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总而言之都不会是什么太愉快的事情。

因为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且沉默,整个氛围都不太好。

听完勒坦的描述,赵向零大抵了解了个大概。

李瑞清和赵向晚的每次相遇,都是不大愉快的。所以凝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倒是沉默,实在不符合赵向晚那跳脱的性子。

就算李瑞清不和他说话,他也能找出两句话来说道李瑞清一番。

由此说来,这的确是不正常的。

不过赵向零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一点。

既然李瑞清利用大妃出兵打算攻打南国,那就一定就他打算做的事情。

赵向零不信他会真的攻打南国。她倒觉得李瑞清这是在乘机想要将皃国的兵力掉空,去做一件他想要做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倒有待考究。

勒坦试探道:“你答应我的事情。”

“就一定会办到。”赵向零笑吟吟道,眼中一抹厉色不减。

===

今日于勒坦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

倒并不是个好日子,或者说,他并不喜欢这一天。

不为别的,今日是大妃的生辰。

虽说明眼人都清楚,勒坦同大妃已经到了势如水火的境地。但面子上的功夫,却不得不做。

所以今夜的晚宴,纵然勒坦有一万个不愿意去,却还是去了。

他不仅去了,还带上了赵向零。

所以当赵向零跟在勒坦身旁出现在晚宴的时候,皃国后宫的妃子们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们断然没有想到,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竟然能大大方方出现在这样重要的晚宴上,并且还和她们的陛下同行。

惠妃冷冷笑道:“乡野村妇就是乡野村妇,竟然连尊卑都弄不清楚。”

她是在说赵向零分不清尊卑,竟然和勒坦并齐。要知道,女眷是不得同皇上并肩而行的,不管怎么受宠,也得往后退上半步。

听见她的嘲讽,赵向零只淡淡看她一眼,并不打算放在心上。

她并肩走又怎么了?要知道,她和勒坦是一样的身份。皇帝同皇帝,谁又分得出高低贵贱?

就算硬要分,也是她这个完全有政权的皇帝更高一筹。

在座众人中,唯有大妃对勒坦的做法并不觉得稀奇。甚至她还隐隐点头表示赞许。

端着满脸的假慈爱,她笑着抬手:“勒坦,过来。”

大妃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对勒坦笑道。

要是平常人家,这样的做法或许并没有什么错处。但这是皇家,皇宫之中,当然皇帝最大。

大妃这样明目张胆的让勒坦坐在她身旁,摆着母亲高他一等的身份,分明就是不将他的皇位放在眼中。

而勒坦,已经习惯了。

他笑吟吟地走过去,坐在大妃下座,笑着问候道:“大妃,你近来身子可利索了些?”

口中虽这样问着,但眼中的情绪却分明不这样想。

大妃瞧着他眼底的愤怒与隐忍,只是微微一笑:“有皇儿记挂,我很好,不必担忧。倒是皇儿近来应当多休息休息,以免太过操劳。”

看着两人口是心非的互相问候,赵向零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

她自然不要坐在那些妃子中间。

想了想,她在皃皇旁边的位置坐下。

好在勒坦还没有皇后,所以后位空置,倒也没有人去争。

但是赵向零这一坐,让不少人都眼红了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告诉所有人,皇后的位置,她要定了么?

赵向零捻了颗葡萄,迎着众人的目光安静地剥着皮。

又不是她想要坐在这里的,实在是只有这一个位置空着,她不坐这里,那她坐到哪里去?

“皇儿,这位是”大妃看向赵向零,问出了所有人最想问出的问题。

勒坦看了眼赵向零,后者岿然不动,就当做没有听见大妃的话。

无奈,他只好道:“是我从路上拾来的一位姑娘,在宫中暂住两日。”

大妃拧眉:“拾来?皇儿,你要时刻记住你的身份,怎么能将任何来历不明的人都往宫中领?”

众女眷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勒坦尴尬的脸色。

他是皇帝,却被大妃当众数落。这还算不得什么,最叫人难受的是,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并且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妃,她”

“我来历很明。”赵向零擦擦手上的葡萄汁,笑吟吟地对大妃道,“我是我爹娘生的,怎么?这个来历还不够明白?”

大妃冷笑:“这样的回答又算作什么回答?何人不是父母所生?你的说法,倒当真是笑话。”

赵向零不惧,接着道:“对啊,但是我更好奇的是,来历不明的大妃为什么能坐在高位,指责我一介草民?”

“我”

赵向零笑,露出四颗白牙:“难不成,皃国的规矩,是舞女比平民还要高一等?”

大妃的脸上红成了猪肝色。

她的来历是她心中的痛。

想当年她作为舞女进贡给皃国,得到当时皃皇的青眼,用尽一切手段爬到现在的位置,历经了多少磨难与挫折?

现在这个女子倒好,一个简简单单的‘舞女’二字,竟然将她的所有功劳全盘抹杀。

大妃知道赵向零的身份,也知道她素来是自在惯了的,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无理且放肆。

听着下头的窃窃私语,大妃觉得那都是在说她的坏话。

她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赵向零仰头,不置可否。

“来人,将她给我拖出去!”

大妃这一声拖出去,大快人心。所有人都巴不得踮脚盼着,希望大妃能给她个一丈红,让她立刻魂归西天。

但是大妃并没有。

她的话戛然而止,没有往下继续说。

不管怎样,赵向零都是南国的皇帝,她不能真的对她动手。

第二百八十六章 帝相争何人将得利(一)

而且,就这个女帝而言,大妃知道,自己未必能对付得了她。

所以,其他的女眷注定了要失望。

赵向零并不担忧大妃会拿她怎样。

事实上,就算大妃真的想要对她下手,赵向零也有另外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即使大妃叫人将自己拖出去,甚至已经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赵向零仍旧岿然不动。

她不害怕大妃的威胁,又怎么会将她放在眼中?

还是勒坦打了圆场:“大妃,今儿难得这样的好日子,这样兴师动众做什么?此事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罢了吧?”

商量的口气给足了大妃颜面,大妃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她抬头,望向赵向零:“那今日就饶了你这个狂妄的女人。”

赵向零撇嘴,低声道:“你也可以不饶。”

嘴上说得那样好听,实际上心中却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赵向零抬头,望向房檐,偶有一道黑影掠过。

她低头,继续剥她的葡萄。

大戏还在后头,现在她无需给大妃使绊子。

瞧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大妃稍稍敛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默默夹起一筷子菜,却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出来。

撇头,她看着一旁摆着的香炉,空中冒的烟气正盛。

微微一笑,大妃没有再执着于同赵向零过不去。

勒坦夹在她们二人中间,同样满腹心事,算着今日赵向零答应过他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安。

至于哪里不安,他说不上来,也想不明白。

赵向零吐着葡萄籽,余光扫过一个被换掉的宫女,只当做没有瞧见,仍旧咬着自己手指上捻着的葡萄。

这样算来,时间应当差不多了才对。

她眯眼,左手盖在膝盖下,默默摸到自己别在腰上软剑的剑柄。

很好,时间算起来,确实应当要动手了。

勒坦瞧着赵向零的动作,一颗心提了起来。

要是赵向零失手,那他自己大约真的活不过今日,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歌舞升平,下头女眷仍旧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除了上头大妃,勒坦,赵向零三人的气氛严肃,其余的人似乎毫无知觉。

倒是先前赵向零见过,同勒坦一齐到南国,被唤作‘三娘’的那个妃子,忽然称自己腹痛,退了下去。

大妃见她面色着实苍白,留她下来实在不通人情,才满不情愿地让她离了席。

三娘一走,勒坦愈发坐立难安,而赵向零对于危险似乎没有半点察觉,只默默饮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戏曲唱了大半,酒也喝过三巡,勒坦几乎是快要支持不住了,赵向零才忽然出手。

她只轻轻的抬起胳膊,将一把雪亮的剑架在了大妃的脖子上。

红唇轻启,赵向零冷声:“让你的人退下。”

她甚至没有等到大妃出手,就直接动作劫持了她。

大妃没有料到她会直接对自己下手,手中酒盏跌落,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在地上旋了几个滚才停下。

将要包围整个宴会的侍卫也没有料到赵向零会突然出手,先是愣了一愣,才上前半步,举起了他们的武器。

勒坦这才发现,这些人已经将整个地方全都包围了起来。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却没有感觉到竟然有这样多的人。

里三层,外三层,当真是连一只麻雀也飞不出去。

勒坦明白了为何大妃会出兵朝南国出手。

因为她打算今夜就举兵,更换王位上头的人。要是她的计划成功,明日王座上头的人就不是他勒坦,而是大妃本人。

想明白这点,勒坦眼底流露出一抹忌惮,又很快被害怕与担忧取代。他立在赵向零身旁,低声道:“杀了她。”

只要赵向零杀了她,自己便没了后顾之忧。要知道,若大妃死了,他就是名义上真正的掌权人,而被大妃控制住的兵权,也会重新回到他手中。

赵向零又岂会如他所愿?

勒坦拿到兵权,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赵向零。她虽然一心想要将李瑞清带回南国,可前提她自己得保护好她自己的安全。

命都没了,拿什么回南国?

所以,勒坦的话赵向零只当做没有听见。

她厉声,将长剑逼近大妃的颈脖:“让他们都退下。”

瞧着赵向零反手握剑,剑尖距离自己不过轻轻一抖,大妃心中害怕,却不失镇定:“南皇,你现在要是杀了我,你也自身难保。”

此言一出,下头女眷脸色骤变。

南皇?也就是说这上头这个女人,竟然是南国传说中的那位女帝?

惠妃有些混乱,她奔入人群之中,掩藏好自己的脸,希望赵向零不要瞧见她。

赵向零也没有功夫瞧她。

大妃这次准备充分,小小的宫殿之中,竟然里里外外布置了上百人。

若不是她及时控制住大妃,恐怕现在就已经被戳成了马蜂窝。

“我会不会自身难保,大妃你心里应当再清楚不过。”赵向零冷笑,将自己手中的剑往大妃的颈脖上松上一松,“除非勒坦想要做一个亡国之君,不然我南国十五万军队,可不是看看而已的。”

大妃眸子一紧:“十五万?”

她为何收到的情报只有五万?

十万之差,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没错,十五万。”赵向零转头,“而且我的王牌,皃皇已经瞧过,你问问他自己,究竟敢不敢在这里就对我下手。”

勒坦瞧着赵向零锐利的目光,知道她说的‘王牌’是谁。

她说的是林梓,那个皃国所有高位者的梦魇。

要是他在这里杀了赵向零,恐怕那位煞神不仅仅要灭了自己的国,还会将自己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挂上个十日十夜。

寒意,从勒坦的脚底爬上头顶,经过赵向零的这一提醒,他才想到自己确实不能对赵向零下手。

如今南国执政的,不仅仅是这位年少女帝。

原先的计划,勒坦全盘放弃,重新又温顺听话了起来:“我与南皇统一战线,绝无二心。”

这话听上去假的很,不过在现在用来表达立场却再合适不过。

“很好。”赵向零笑,目光一凌,“那你,就去死罢!”

却有人的声音比她更高:“杀无赦!”

第二百八十七章 帝相争何人将得利(二)

赵向零转头,首先瞧见的是赵瞬的一袭青衣。

他立在檐上,眼中满是残酷。

赵向零知道,他来皃国是想要有对付自己的实力,却并不清楚,他竟然还有谋权夺位的打算。

他想要大妃死。

说起来也可笑,前不久赵向零还遇见他们二人共结连理,如今竟然能毫不留情的说出这样残酷的话,也不知道是该为大妃感到同情,还是该为她的天真感到可笑。

可笑的是,大妃这位在皃国横行多年的执政者,竟然也有心肠柔软的一日,竟然也会将所有的权力都交到一个毫无良心的男人手中。

青衣轻轻往旁边一让,赵向零便看见无数箭矢如同冰雹般砸下。赵向零将大妃挡在身前,迅速往后撤,避开箭雨,躲在屋檐之下。

皃皇有侍卫的拼死护送,也来到了赵向零身边。

拎着大妃的身体,赵向零瞧见黏腻的鲜血至指尖滑下。她放手,将大妃扔到一旁。

大妃身上插了数十支箭,瞪大眼睛直楞楞看向赵瞬的方向。她眼中满是震惊,但更多的或许是不甘。

她不甘心自己经营了这样久,竟然给别人做了嫁衣。更不甘心自己唯一就信任了这样一个人,到头来竟然是自己眼瞎。

赵向零并不觉得稀奇。反而,她见得太多了。

大妃眼瞧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不到半刻钟便流光血直挺挺死在了赵向零脚边。

赵向零没有太多感触,反倒是勒坦轻轻道:“女人,太过相信男人才是原罪。”

闻言,赵向零心中有所动,想起了李瑞清。她拧眉,看向勒坦,觉得后者这句话像是在同她说,叫她心中不舒服得很。

但是勒坦只是看着大妃大张的眼睛,并没有半点同赵向零说话的意思。

于是赵向零只能将这件事归咎于自己多想。虽然,她觉得勒坦分明就是在借着这个机会挑拨她同李瑞清的关系。

躲在屋檐下,赵向零能清楚瞧见前头的景象。

箭雨纷纷落下,射在勒坦后宫的妃子身上。血雾弥散,逐渐朦胧了双眼。

妃子们尖叫着,想要朝她们的皇帝跑去,就被侍卫一脚踢开,没有半点同情。

妃子被踢开后,失去了平衡,几乎是立刻倒在箭雨之中,被扎成了刺猬。

血色染红玉阶石,顺着花纹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血色莲花。

赵向零瞧着地上白色逐渐被染红,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稍稍发白,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她转眸,瞧见赵瞬仍旧站在上头,风吹起他的青衣,给他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再转头,勒坦眸中的淡漠比赵瞬更是明显。

这些将要死,或者已经死去的人,都是他的枕边人。她们明媚过,娇艳过,在他的身旁撒过娇,或许也在他生病的时候伺候在他身侧。

但现在她们要死了,她们的皇帝却不允许她们近前避难,更不允许她们还活着。

大妃已死,勒坦不再是一个傀儡皇帝,于他而言,这些废弃的妃子,对他的朝堂毫无用处。

皃国,即将迎来一场大清洗。

“赵向零。”赵瞬直呼赵向零的姓名,“你想知道,策划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么?”

瞧着赵瞬脸上骄傲的神情,赵向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是他自己,他恐怕都不会这样高兴,除非这个布局的人,是她不愿意看见的人。比如,李瑞清。

“他人呢?”赵向零道。

“他不想见你。”赵瞬笑道。他打了个响指,所有的弓箭手都停了下来。

地上,满地死人,所有的妃子都已经死了个干净。

血液铺了一地,几乎要漫到赵向零的鞋子上。

她退后一步,冷笑:“他不想见我?还是你不想让他见我?”

“赵瞬,你这样低级的把戏,能不能以后换一个花样再来?”赵向零捏住手中软剑,以防赵瞬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忽然让人偷袭自己。

但赵瞬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他道:“这样低级的把戏,陛下您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套呢。”

“来人,将”

他的话戛然而止。有人用利刃堵住了他的腰眼,左手一把尖刀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赵瞬反射性一缩,却让尖刀刺入肉中的位置更深。

水三对下头赵向零笑道:“陛下,臣护驾来迟。”

他并未跪拜,现在的情景不是多礼的时候。

“时间刚刚好。”赵向零笑,觉得这个时间算的上刚好不差。

要是水三再晚来一点,她的命恐怕就得挂起来再谈。

“听话点!”水三钳制住赵瞬,将刀子往肉里按了按。

赵向零看着赵瞬流出来的血,只觉心中畅快,方才像是被什么堵住的心,又重新活络了起来。

她扯住勒坦的衣领:“和我走。”

勒坦并未反抗,倒是他的侍从按捺不住,将所有的武器指向了赵向零。

“你们都退下。”勒坦道。

他明白,现在跟着赵向零出宫,才是最好活命的选择。

对于勒坦的识时务,赵向零很是满意。她扯着勒坦的领子,一直将他往后头拖。

而水三见状,也挟持着赵瞬往宫外头走。

劫持人质,自然是要跟着他主子的。不然他看着赵瞬,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赵向零带着勒坦,水三扯着赵瞬,四个人朝宫外而去,一路无人敢阻拦。

直到宫门口,一袭白衣拦住去路,才让赵向零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看向外头那人,拧眉不解。抬手将勒坦打昏,赵向零才问道:“你拦住我,是想要做什么?”

她以为李瑞清不愿参合在这件事中,才会没有出现在赵瞬的计划里,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留在这里堵路。

或者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带着赵瞬从宫门里出来,才会在这里守着。

李瑞清面上覆着一枚黑铁面具,声音很淡:“将他留下,你可以走。”

他的剑尖,指向的是勒坦。

所以,他确实和赵瞬是一路的,想要杀掉勒坦,助他谋权篡位?

赵向零心底有些发寒。她不敢相信这件事,也不敢相信李瑞清真的会去赵瞬而不顾自己的感受。

于是她问道:“瑞清,告诉我,你不是要杀了他。”

第二百八十八章

面具下的李瑞清没有神情。

他望着赵向零,淡淡重复了一遍他自己的话:“将他留下,你可以走。”

提着勒坦的后领,赵向零知道,她可以放手。

但她也清楚,她一旦放手,勒坦必死。

李瑞清的眸光坚定且不容拒绝,他仿佛想要告诉赵向零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打算说。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这样,满腹心事,却只字不提。

赵向零真的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情不能直言。依照他们的关系,为何还要这般遮掩。

她道:“若我不留。”

“没有商量。”李瑞清道,转动手中宝剑,指向赵向零。

赵向零凝眉,冷笑一声,同样剑指李瑞清:“既如此,那来战!”

她抬剑劈向李瑞清,知道这一剑伤不了他。

李瑞清只是闪避,并未朝她出手:“向零,你为何总这样固执,留下他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确实没有损失,但赵向零讨厌李瑞清与她利益相称。

她讨厌这个瞒着她踏上皃国国土的李瑞清,也讨厌这个未有半点商量的李瑞清。

她讨厌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的感觉,也讨厌自己无能为力。

剑光交错,两人错身而过,赵向零低声问道:“你究竟怎样打算,又为何偏偏要瞒着我?”

她已命人寻赵向晚,未果,想要从赵向晚哪里得到事情的经过,恐怕更不容易。

“所有事情结束后,我自会给你解释。”李瑞清道,偏头看了眼被水三劫持,已经生出怀疑之心的赵瞬,稍歪剑尖,扫开赵向零的剑柄。

赵向零忙回神,手中仍旧有余力在震。

结束,又是等事情结束!赵向零心头愤恨,知道李瑞清留手,愈发肆无忌惮以剑指向他要害处,皆被轻松化解。

二人一个寸步不让,一个处处都让,一时间胶着,难以分出胜负。但在外人看来,只能瞧见宫门外的漫天剑光,同两道难以分开的身影。

皃国的禁卫军,也赶来了。

勒坦毕竟是皇上,尽管禁卫军在大妃的调动下迟迟未来,但姗姗来迟也终究是到了。

要是禁卫军将整个宫殿围起来,恐怕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人能逃。

这也就是为何赵向零要提前将勒坦打晕过去。因为他醒着,现在他们恐怕一个都别想走。

水三知道,再待下去恐怕赵向零不免太过危险,遂大声道:“陛下!”

赵向零自然也能听见外头的马蹄声。

最多半柱香的时间,宫外的人就能构成围城之势。到时候,就算她两腋生出翅膀,也逃离不了这个皇宫。

再一次举剑攻向李瑞清,赵向零问道:“你确定,要继续?”

这是李瑞清要同她继续斗下去,她便奉陪到底的意思。

赵向零素来将生死度于身外,因为她知道,没有敢这样赌,所以赢的人总是她。

这次同样也不例外。李瑞清收剑,似是叹息:“你赢了。”

赵向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想,她是不是错了什么。

但她不会承认,也决不允许这种感觉:“瑞清,和我回去。”

她想,不能再让李瑞清留在皃国了。自打从在这里起,她就有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似乎随时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不回。”李瑞清收剑,心情似乎差到了极致。

他甚至没有搭理赵向零,径直背身要走。

“李瑞清!”赵向零怒,觉得莫名其妙。李瑞清的做法莫名其妙,李瑞清的脾气也来的莫名其妙。

李瑞清转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事已至此,我已无话可说。”

又是这样,每每都是这样。

赵向零忿忿,拎着勒坦转头,头也不回:“善。那便莫要再说!”

反正,他也不打算说,那以后也别再说了!

赵向零拖着勒坦离开,头也不回。

水三见状,丢开勒坦,跟随赵向零而去。

城外已经备下马匹,昏倒的勒坦没了利用价值,赵向零丢开他,在林梓和王琛的迎接下回到了南国。

禁卫军只追到两国边境,同样调来大军,大军对峙,却并未交战。

赵向零知道,现在不是交战的好时候。她下令:“撤。”

调转马头,开城门进了城。

以三城为界,南边为南国,北边为皃国,两者不相侵犯,战事却一触即发。

赵向零守在台上,瞧见不远处皃国战旗猎猎飞舞,听着水三送来的情报。

“皃皇并没有怪罪于赵瞬。”水三道,“赵瞬已成为皃国相辅,左相大人仍旧在他左右。”

听到‘左相’二字时,赵向零手指微颤,却人仍旧故作镇定道:“相辅?皃皇当真舍得放权于他?”

“当真。”水三应道,“皃皇将半只虎符给了赵瞬。”

也不知赵瞬究竟给勒坦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叫勒坦原谅一个原本要谋他位置的人。

赵向零垂眸,不禁觉得可笑。

什么时候,她也开始用感情来论这个位置?

勒坦当然能原谅赵瞬。如今大妃已亡,他大权在握,根本不怕一个小小赵瞬的威胁。

而赵瞬了解自己,知道南国那么多的消息,是最好攻打南国的人选。勒坦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更何况,赵瞬的手中有李瑞清。

如今勒坦的欲望恐怕已经从保命,换成了攻打南国。他先前脆弱和无助的面具,可以撕掉了。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皃国皇帝,再也不是个高高在上的傀儡。

“集结军队,随时准备迎战。”赵向零道。

既然勒坦要和她打,那她就奉陪到底。

南国经过六七年的修整,兵力比往日更甚,真正打起来,谁怕谁还未必。

“陛下。”水三轻声,“听闻此次皃皇要派出迎战的人,是一个谋士。”

赵瞬身边的谋士,是李瑞清。

赵向零听出水三的意思,知道他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闭目,赵向零道:“调动除戍守边疆的全部兵马,随时准备来三城支援。”

如果真的带兵的人是李瑞清,那她要面对的麻烦事,恐怕还要多上一层。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他带兵究竟是何打算?

赵向零喊住水三:“替朕再做一件事,记得,要隐秘。”

第二百八十九章

水三停住,看向赵向零:“陛下?”

赵向零道:“让几个人潜入皃国军营,看看左相究竟在做什么,顺带让人去皃国的各个酒家守着,瞧瞧有没有先太子和一个女人。”

水三认得赵向晚,这件事让他去办再好不过。

听到这人物,水三抬头:“陛下?您的意思是说先太子?”

“对,他和一个女人。”赵向零眯眼,“如果看见他二人,无论如何,将他们抓回来。”

如果勒坦说的话确实是真的,恐怕最近赵向晚还会找李瑞清商讨那件事。

她只要顺藤摸瓜,就能得到答案。

既然李瑞清不肯告诉自己,那她就自己去寻。

“是,陛下。”水三躬身道,“这件事我同水二两人盯着,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您。”

赵向晚的身份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水三和水二是知道里头内幕的,由他们着手去办,赵向零可高枕无忧。

点头,示意自己同意她的做法,赵向零挥手让他退下。

负手立在窗前,赵向零轻轻叹了口气。

能找到赵向晚的几率很小,她基本不做任何期望。

从袖中取出李瑞清临走时留下的那枚金佛,赵向零望着上头的金光,想到了伊梦尘。

她知道伊梦尘不是平凡人,也知道寻李瑞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

不过,他们要商议的事情就真的这样隐秘,半点都不可透露给她?赵向零不信。

她不信天,不信地,只相信自己。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非得瞒着不可,更别说这样遮遮掩掩的去做一件事情。恐怕这件事要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握紧手中金佛,赵向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件事真的非要瞒着自己不可呢?瑞清会因为什么后果,而果断地不告诉自己任何事情?

赵向零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却仍旧觉得不对。

世上怎么可能有超乎人力之外的干涉力量?

或者说,有什么力量能够强制性要求他必须做一件事情?

赵向零不解,也很难弄得明白。

然而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

很快,随着皃国和南国的军队逐渐聚集起来,形成鼎盛之势,赵向零的军帐和勒坦的军帐几乎是相对而设,赵向零出帐就能瞧见勒坦的枣红马。

战事将要开启,但所有人都谨慎地没有提出。

因为他们知道,究竟打还是不打,终究还是两方皇帝的事情。所有人的意见,都未必有用。或者说,除了他二人,所有人的意见,都没有用。

不急不缓,就入了秋。

秋风萧瑟,原本就常年寒冷的皃国,愈发添了几分寒意。

赵向零已经披上了秋衣。

她素来怕冷,严寒于她而言,就像是满盘子的青菜,一点肉也瞧不见。

“陛下。”水三跪在赵向零面前,“发现有人潜入军营。”

赵向零淡淡抬眸:“可知是何人所派?”

“赵瞬。”水三径直回答道。

他啊。

赵向零冷笑:“让人防护好粮草,这多半又是来烧粮草的。”

赵瞬这已经是第十三回让人潜进南国的军营里焚烧粮草了。

他素来胆大,可在调兵方面却没有什么经验。除了烧粮草,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来应对这场战争。

不过,他也只有第一回得手。

后头赵向零有所防备之后,赵瞬就再也没有成功过。

赵向零坐下,等着接下来的情报。

不得不说,烧粮草确实是很好用的一招。尽管只让赵瞬得手一次,对她军营里士气的打击也是巨大的。

不然,现在她就已经可以开始着手对皃国发动进攻了。

如今南国的兵力同皃国已经不可比拟,皃国比起南国,除了马匹以外,要弱得太多。

南国有最精良的武器,也有最高涨的士气。

不为别的,就为军营里多了一个能力杠千斤的壮士。

当然,这个壮士不是别人,正是林梓。

皃皇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对林梓的惧怕,好像在他登上皇位那一日就消失不见。

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受到了赵瞬的蛊惑。

总而言之,赵向零觉得这一切都不大对劲。

李瑞清不对劲,皃皇也同样不对。

若不是赵向零再了解他们不过,恐怕会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是原本的人。

而另一边,寻赵向晚的人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赵向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哪怕水三和水二几乎搜边了皃国整片土地,都没有找到他的存在。

就好像赵向晚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对于这一点,赵向零早有所料。她原本就没有打算通过这一点来找到事情的答案。

她的哥哥,就算没有伊梦尘的存在,也能躲她七八年,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伊梦尘。

所有的事情,都交接在一处,下头的人也没有发现李瑞清任何的异常。

他似乎是真的为赵瞬做事,将赵向零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赵向零知道他没有。剑影阁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赵向零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的情报,其实有很多都是从剑影阁传出来的。

而这一切,应当都是李瑞清的指使。

“陛下。”水三忽然又出现在了赵向零面前,“今日来烧粮草的人,有变!”

水三的神情着实奇怪,赵向零拧眉:“有何不妥?”

水三道:“今日来烧粮草的人,是左相手下的石流。”

石流?赵向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自打那日城门分手之后,李瑞清再也没有以他个人的名义寻过她。

赵向零以为他再也不会找自己了。

没有想到,他这回竟然让石流潜入军营。难道这样做,赵瞬不会知道么?

水三试探道:“陛下,既然是石流,那究竟还杀不杀?”

当然不杀!赵向零瞪了水三一眼,水三会意,忙退后命人将石流压了上来。

他早有准备,相信陛下不会对石流动手。

“你来此处作甚。”看见石流,赵向零开口便问道。

石流抬头,确认眼前的人是赵向零后才道:“陛下,皃国打算今日突袭,还请您做好准备。”

也就是说,石流是来替李瑞清通风报信的。

赵向零道:“打头阵的人,是谁?”

她心中已有答案。

果然,石流道:“是主子。南国左相,李瑞清。”

第二百九十章 今身许国再难许卿(一)

这个答案,在赵向零意料之中。

石流既然亲至,说明事情紧急,且李瑞清不得脱身。石流是李瑞清身边隐蔽技能最好的侍从,既然他来了,现在李瑞清身边恐怕就没了别人。

“你主子还好么?”

赵向零问出了她目前最想要问的问题。

李瑞清不知现在如何,也不知将处在怎样的境地。

勒坦是定会防他的。要知道,李瑞清身为南国左相,本来众人就盯着他,勒坦定不会相信他会背叛自己。

而赵瞬就更不用说。他以为他用手段套牢李瑞清,却也不会不防着他。

石流老老实实道:“不好。”

赵向零心中一痛,终究没有问出是怎么个不好法。

她怕她听了,会忍不住想要杀人。

“你主子,为何要进攻南国。”赵向零问了另一个她关心的问题,“你可知道?”

石流却摇头:“属下不知。”

现在看来,李瑞清不仅仅是没有告诉自己他留在皃国的缘由,就连其他人他也没有说。

“你退下罢。”赵向零知道,想要从石流口中知道更多消息,是不可能的了。

石流垂头,起身刚想离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赵向零:“陛下,这东西是主子在我临行前递给我的,想来是想要给你。”

赵向零低头,瞧见石流手中搁着的是一枚小小的金色扣针。

扣针的尾端刻着一只尖脸狐狸,狐狸头顶还扣着一顶帽子。

样子很好看,只是狐狸嘴往下弯,不吉利。

赵向零脑中一瞬间冒出这三个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素来不信这些,哪里还管它吉不吉利?

将扣针扎在衣袖上,赵向零道:“他没有让你带给朕什么话?”

瞧着这扣针,赵向零对李瑞清隐瞒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石流垂头:“未有。”

“一句话也没有?”

“没有。”石流道。

赵向零又不开心了起来。

明明李瑞清可以对她说几句话的,为何一句都不让石流带给自己?

“朕知道了。”赵向零板着脸,有些不耐,“你退下罢。”

“遵旨。”石流掉头,离开了军帐。

坐下身,赵向零将袖口的扣针摘了下来。她右手食指轻轻拂过那狐狸的脸,叹气道:“你当真是心狠,竟半句话也不同我说。”

果然,男人总是心狠的过分!

赵向零生气,将手往桌上一拍,连带着那狐狸扣针也按在了桌上。

外力一挤,狐狸嘴忽然张开,吐出一张纸条。

赵向零被它忽然的动作唬了一跳,忙掰开它的嘴,将那纸条抽了出来。

上头写着几个字,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赵向零认出来,忽然展开一个笑脸。

“火攻。”她轻声念道,瞧着李瑞清的亲笔,满心欢喜。

要知道,这还是这小半月来,李瑞清第一回主动写信给她。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那也比没有要强得多。

说明李瑞清这家伙,已经知道悔改。那自己就皇上不计左相过,不记他的仇了。

将那纸条放在心口上,赵向零笑着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低声念道:“火攻。”

李瑞清暗示自己用火攻,而石流说带兵之人乃李瑞清,火势无眼,李瑞清怎么保证不会烧到他自己?

要是不小心烧到了他,那自己要怎么办?

这仗,还是不要打的比较好。

赵向零皱眉,将林梓唤来。

没有半刻钟,林梓就到了她的军帐。

一瞧见赵向零,林梓展颜:“怎么?看你清醒不错。”

赵向零骄傲:“瑞清给我写信了。”

林梓眉头稍动:“哦?”

赵向零笑:“我们和好了,你不用担心了。”

这些时候,赵向零心情烦躁得很,一直都是林梓宽解她。好在,现在她不生李瑞清的气了。

没准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那自己太过较真,也说不过去不是?

“那就好。”林梓道,“他给你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赵向零想起唤林梓来的初衷,将那纸条递给林梓:“这个。”

林梓低头,看了一眼,一言难尽:“你确定,这是信?”

不到两指宽的纸片,上头只写着两个字,赵向零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和好,又是从哪里觉得高兴的?

“不然呢?”赵向零将脸一沉,“不是信,是什么?”

难不成只是一张纸,就不能算作是信了么?

“算,算的。”林梓笑,拿赵向零一点办法也无,“他说火攻,意思是要我们备下火羽箭?”

“嗯。”赵向零将纸条取过来,“应当是这样。之前其实已经预备过火攻,想要拿出这批武器倒也不难。

何止是不难。赵向零心想,她原本都打算将整个南国给烧了。

“既如此。”林梓道,“我去同王琛商议,先将阵型布置好,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赵向零点头,觉得理当这样做。

李瑞清都已经给她通风报信了,要是她再未完成这件事,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思?

赵向零笑,送走林梓后将纸条小心展平,又仔细叠好,塞进狐狸口中,再将扣针别在了她的衣袖上。

等瑞清的计划完成后,他就应该会和自己回南国了罢?赵向零心想,上回他答应好给自己要做的点心还没有做,这次可得让他好好做完,不然绝不放过他。

赵向零笑,眯眼盼着皃国进攻。

只要他进攻,自己就能速战速决,再将她家瑞清名正言顺的给掳回来。

号角声起,果然皃国发动了它的第一轮攻击。

不过,和石流描述的不同,他们并不是偷袭,而是正大光明的应战。

为首的并不是李瑞清,而是一个陌生的将领。

既不是自己想要见的人,赵向零命王琛出战,速战速决,让那首领乖乖滚了回去。

赵向零可不想浪费时间,她想要的人,还是尽快出场的比较好。

第二个出现的首领,仍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

赵向零有些不耐。她想,既然让李瑞清出战,为何不快活些,反倒这样遮遮掩掩,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赵向零拧眉,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既然是偷袭,那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正大光明的应战?恐怕勒坦别有打算。

第二百九十一章 今身许国再难许卿(二)

想到勒坦可能会玩的把戏,赵向零唤来水三:“水三,去看看皃国军队中现在有什么变动。”

如果勒坦想要玩偷袭这一招,势必要调出兵力。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李瑞清打没有兵力的一仗。

“好。”水三拜,倒退了下去。

林梓倾身过来:“向零,可有不妥?”

赵向零点头:“我怀疑勒坦在咱们后头动了手脚。”

林梓闻言,稍作思考,大惊:“不妙,向零,恐怕我们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包围?赵向零拧眉,知道林梓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说谁能暗度陈仓将皃国军队调入南国军营,恐怕李瑞清有这样的的本事。

想到这点,赵向零也觉不妙:“不会的,瑞清他”

“报!”水三跑了过来,他脸上滴汗,神色紧张,“陛下,不好了,皃国军营是空的。”

勒坦竟然玩了一出空城计,还将他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

赵向零冷色:“皃国军营是空的,那么他们人呢?”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水三头顶汗珠滚滚而落,清晰道:“他们现在在我们后方,正攻过来。”

赵向零将兵力调到阵前,并未提防后背,现在看来,是她的失误。

她断然没有想到,李瑞清当真会将皃国军队带到她的后方。

即使李瑞清去了皃国军营,他的左相令仍旧有效,他仍旧能自由出入南国。

赵向零没有怀疑过他,更不会将他的令牌停用。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利用自己的信任,摆了自己这样一道。

赵向零心中钝痛,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她应当说什么?是指责李瑞清,还是说自己作为一个皇帝,竟然也不顾国家,只顾私情?

负手,赵向零的脸色冷了下去。她抬手:“火攻营调转方向,前队伍变后队,后队变前队,预备进攻。”

既然李瑞清如此负她,那她为何还要留情面?

令传下,赵向零登上城墙,望向远处乌压压的人头。

难怪勒坦足够信任赵瞬和李瑞清。他既然将皃国军队带入自己后方,勒坦凭什么不相信他?

除非他能让五万大军直接覆灭,不然此事想也不想要。

赵向零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照人数来看,水三的情报没有问题,可五万大军,哪里是说调进来就能调进来的?

就算李瑞清用了他的左相令,也很难做到这一点。如果军营中没有足够的话语权,怎么可能让这样多人数的不明队伍,轻轻松松就跨过了南国的城墙?

赵向零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林梓。

林梓直立着,没有关注身边的其他事情,而是握紧她手中的长锏,看向火攻营箭头上的火光。

不可能,就算李瑞清真的背叛了自己,自己的娘总没有理由帮着皃国。

可如果不是她不对,为何哪那都不对?

赵向零觉得自己头很疼。她想不清楚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关联,却发现事情和她想象中的全都不同。

根本就不该是这样,现在发生的事情全都不符合逻辑。

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赵向零转头看向林梓:“娘,爹在你走前和你说过什么?”

林梓看着她的锏:“让我好好保护你。”

于是赵向零便明白,她在说谎。

林梓素来不会说谎,在熟人面前,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骗人。

赵向零没有再问。她清楚,现在恐怕所有的人都清楚究竟要做什么,不清楚的人只有她一个。

而且,是所有人都帮着一起瞒骗自己,不让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向零笑,眼底尽是苦涩。

几时她竟然混成了这副模样,竟然身边一个说真话的人也不曾有?

不对,她一直都是这样,她一直都活在蒙蔽和欺骗之中!

赵向零心头的怒火,几近和旁边弓弩手箭袋中的火焰一样盛。

“向零”林梓瞧出她表情的不对,忙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知道。”赵向零垂头,冷笑,“不能说便不说罢。朕不想听。”

她已经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向”

雄壮的号角声将林梓将要说出的话完全覆盖了去。赵向零抬眸,望向号角所在的方向。

白衣红马,乘风而来。

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是来接赵向零的。

赵向零冷笑,抬手:“弓箭手预备。”

世人对她无情,那她又为何要有意?

马悠悠上前,赵向零的命令却迟迟不下。

李瑞清带着浩荡兵马,径直走到了城墙不远处。

他停了下来。

从马上跃下,他摘下面具,露出清逸绝尘的容颜。

众人惊叹,却并非惊叹举世之貌,而是惊叹这张脸的主人,竟然是左相李瑞清。

能认出他来并不难。李瑞清名声太大,甚至于平民百姓都有他的画像,更不要说想要建功立业的士兵军人将领。

后头的皃国士兵正欢欣鼓舞。

对方引以为傲的左相,竟然是他们皃国人。这一点,恐怕是南国万万没有想到的。血亲自然是血亲,所以南国左相帮他们,都是理所应得的事情。

李瑞清一语不发,看向赵向零,将面具扔在地上,扬起了他的脸。

阳光洒在他面颊,勾勒出他的轮廓,和面上浅浅的笑意。

他道,用了雄浑内功,将声音传了出去:“左相李瑞清,曾诺陛下只侍奉一君,如今也未反悔。”

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变了脸色。

赵向零的脸色尤其差,若不是林梓抓住她,她恐怕就要当即从城墙上跳下去。

李瑞清笑道:“今生,身为宰相,理当为南国百姓谋福,不得以一己之私苟且偷生,置南国百姓于战火之中。”

“吾愿以吾身献于南国,换得南国万世太平。”

“此生唯侍奉庄懿帝一人,未悔。”

他举剑,白衣拂在空中:“向零,此生已许国,未能许卿。”

我们,来世再见。

如韭光亮,白衣染血,正如十年前赵向零所见,如同一片浅浅梨花,成为她生命中匆匆而去的过客。

“不!”赵向零捏在城墙之上,眼睁睁看着李瑞清自刎于城下。

没有活路,没有活路。

“不要!”赵向零瞪大了眼,无视如潮水般的士兵涌入,无视身后众人拉扯。

万物皆空,伊人不在。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木兔子不见往昔情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九十二章木兔子不见往昔情赵向零眼前稍暗,瞧见无数兵马纷踏而来,重新站直,厉色:“放箭!”

她还有整个南国要守护,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皃国士兵真的踏进南国。

士兵只听命令,不论结果。原本就准备好的火攻营待命,将熊熊燃烧的火箭放飞,投射至城下,如漫天流星划过长空,再极速跌落,借助本身重量狠狠刺穿密密麻麻的皃国士兵,叫他们不得不散开。

这一散开,火箭入地,忽发出哧哧声音,有细小火焰在地上绽放。

皃国士兵低头,从未见过这般曼丽景象。地上,就像是盛开在天上的烟火,散发淡淡青光。

赵向零知道那是什么,脸色大变,似是瞧见了什么无比恐惧的事情。她尽力挣脱林梓拽住她的手,翻上城墙,还不及跃下,就被巨大气浪掀翻在地,冲了一脸的沙。

耳中,鼻中都渗出血来,赵向零顾不得这些,奋力起身趴在城墙上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下头只有焦土,和被炸伤士兵惨痛的呼声。

“向零!”林梓大声唤她,却只瞧见赵向零茫然神色。

她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难怪瑞清会让她用火攻。原来,这一切他早有预料,原来,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他可以不来皃国,明明可以不死,明明就可以!

赵向零眼中血丝密布,再次甩开林梓扶着她的胳膊,固执地自己站起身来。

她大笑,尔后厉色,以内功传声:“杀!杀出去!”

寥寥数字,几乎用尽了浑身气力。在南国士兵听来,却是最大的鼓舞,最大的嘉奖。

士兵纷纷提起长刀长枪,冲出城门,冲下城楼,舍身肉搏,再是拼命不过。

赵向零立在城楼上,失魂落魄,不知该往何处看,也不知以后究竟该如何。

“向零。”林梓再一次捏住赵向零的肩膀。

她还未张口说话,赵向零转头,以再冷不过的目光瞧着她。

“如果我是你,会现在就滚。”赵向零哑着嗓子道。

“向零!”林梓皱眉,“这件事”

“你早就知道。”赵向零推开她,“你们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要骗我?你们凭什么瞒着我?”

“林梓,我不需要皃国的土地,不需要这样无谓的牺牲,也不需要这样的手段!”

“你误”

“哈哈哈。”赵向零哭笑,“误会,那好,有本事你告诉我,这是障眼法,他能活着回来。”

林梓沉默,没有再接话。

“那你说个屁!”赵向零笑,“既然这样,那没什么好解释,我不想看见你,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人。”

“你滚!”

赵向零将她推远,心头难过不减半分。

难过,难过有什么用?

为何他们的计划,他们的土地,要建立在瑞清的性命之上?

为什么!

靠在墙头,赵向零低头看着自己被焦土染黑的鞋尖,没有听城下的厮杀,也没有管战争的输赢。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这场战争,本就不是她所愿,如今成为这样,再怎样都没有办法挽回曾经的局面。

曾经将她视若珍宝的人,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而她此前还同他生了大半月的气。

他应当是记恨自己的罢?不然为何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

逼死他的,不单单是自己,还有娘,哥哥,或许还有爹。

就为了皃国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剥夺了自己的所有,剥夺了自己所有最珍贵的东西。

赵向零笑,歪头靠在城墙上,任由自己发髻散乱。

她竟没有觉察,没有半点发现。

她任由瑞清处在为难之中,却还同他发小性子。

如果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明君,瑞清不会死,又或者,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瑞清也不会死。

但他终究是死了。

残阳如血,夕阳将落之时,赵向零听见胜利号角,听见城下南国士兵的欢呼。

他们的喜悦,欢呼,却将赵向零心头的悲切荒凉,衬托得愈发荒凉。

她一步一顿,走下了城楼。

两排士兵自动分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士兵的脸上尽是喜悦。这一仗,皃国失去了元气,攻下之时指日可待。

赵向零脸上满是冷然。这一仗,皇帝失去了左相,攻下皃国又有什么意义?

极力忍耐着,赵向零朝记忆之处去,瞧见那一柄雪亮宝剑,忽然支持不住,心口巨疼,弯膝跪了下来。

她望着地上满地飞灰,不知谁是谁,也不知有何人。只能在残存的灰白色灰烬中找到一片还未烧完的木片。

这种木头不易燃,却也几近烧尽,勉强能瞧见上头的一个‘青’字。

赵向零认得出来,这是她曾送给李瑞清的一只兔子。

从腰间取下一只木兔子,将它们合并在一处,她想起了李瑞清说过的话。

“知道了,除非我死了,否则一直都挂在身上,够了罢?”

除非,死了。

曾经笑闹的话,不料一语成谶。

赵向零抖动双唇,没有忍住,‘哇’地一声痛哭了出来。

她伏在地上,趴在飞灰之上,泪如雨下,哽咽如孩提。

青字,独独少了半边,一颗心。

大军之前,赵向零伏地,跟着她一同跪下的还有士兵。若说先前还有人不知赵向零为何而跪,那么在她握起那把剑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他们也明白这场战争的胜利,究竟从何而来。

所有人静默看着赵向零哭,有人不禁也想起自家妻儿,跟着落下泪来。

众人皆知,赵向零乃南国庄懿帝,众人皆不知,她也是一个女子。

南国九十二年,南皇取得她政治上最为关键的一战,为日后盛世奠定基础。

南国九十三年,赵向零经历她生命中最关键的一战。在这场战争中,她,失去了李瑞清。

赵瞬被活捉来的时候,赵向零已经快要打下整个皃国。

他被人按倒在地,脸几近贴在泥土上。

水三按住他的头,语气里满满当当的气愤:“陛下,终于将这条泥鳅给擒来了。”

赵向零缓缓转头,看向赵瞬。

短短数日,她眼底乌青,不复往昔活泼,所有情绪内敛,沉积,化作一副不悲不喜女帝模样。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杀我族我诛你心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九十三章你杀我族我诛你心赵瞬微笑着。看着赵向零的这副模样,他知道,李瑞清真的死了。

在战事触发的那一刻,他以为这不过是个骗局。

在李瑞清自刎的那一刻,他以为不过是个障眼法。

在发生爆炸的那一刻,他以为不过是个圈套。

所以他跑了。

现在看来,李瑞清才是那个诱饵,赵向零,大抵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获利者。

赵瞬笑着,躬身拜道:“陛下万岁。陛下,您好狠的心。”

赵向零没有接话。

她知道,赵瞬以为李瑞清的死是她一手设计的。是她让李瑞清做卧底,是她造成了李瑞清的死亡。

但是没有关系,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她已经觉得没有任何关系了。

反正这世上没有人在乎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在乎。

看着赵瞬,赵向零心中已经没有那样重的怨气。但赵瞬,是必须要死的。

事情会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同他脱不了干系。

“你选个死法。”赵向零站起身,一袭素衣,白的凄凉,“你身为赵家人,朕允许你死得体面。”

赵瞬伏在地上,闻言,忽然跪坐起身,大笑:“但是李瑞清死的,可不体面。”

赵向零脸色微变。

她上前两步,揪住赵瞬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朕不许你提他。”

赵瞬也不挣扎,笑:“你杀我满门,我诛你的心,这很公平。”

抬手,赵向零一拳打在他鼻梁之上,叫他面上登时斑斓起来:“你不配!”

倒退两步,赵瞬才稳住自己身形,他瞧着赵向零,笑着跪下:“陛下,我拜您山河永蔚。”

“祝南国盛世太平,祝百姓安居乐业,祝您万寿无疆。”

“祝您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永远都没有人真心以待,独自一人于皇位高高在上,听众人高功颂德,却没有一个人真心敬仰,祝您世世代代永永远远,就这样毫无生气的活下去!”

“拖下去,将他给朕拖下去!”赵向零怒极,“塞住他的嘴巴,不许他再说!”

水三闻言,将要掩住他口,却瞧见赵瞬用力咬断舌尖,发出数声既轻快,又愉悦的大笑声。

唇舌染血,满是嫣红,赵瞬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眉眼皆舒展开来,满心都是欢喜。

他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不管怎么说,他都达到了他的目的。

不管是死是活,赵向零的这辈子,都不好活了。

他父亲,他娘,他兄弟姊妹,他全家数百口人,在黄泉之下终于可以安息。而他,也很快就能去陪他们了。

赵瞬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赵向零看着他死去,看着他如此轻松地死去,心中不忿。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这样简单就死,凭什么他可以。

赵向零笑,极其残忍:“去叫御医来,给我将他治活了。”

想死?是不可能的。

她绝不会让他这样轻易的就死在这里!

“陛下”水三犹豫。赵瞬分明已经气绝,就算是御医,怎能救活一个死人?

“去!”赵向零厉色,面上却没有怒容。

水三心中略寒,只得转头去寻御医,不敢违背命令。

赵向零跌坐在椅子上,仰头,唇边挂上一抹苦笑。

她瞧着自己的拳头,已经有些肿了。

脚步声近前,有人抬起她的手,轻轻替她上药。

赵向零眼睛也未睁开,抽回了她的手:“你来作甚?我说过不想见你。”

她不想看见林梓。

埋炸药,疏散士兵和百姓,让李瑞清带兵进南国,这两点都不能离开内部人员。而能将这些事情做的天衣无缝,甚至连自己都可以瞒过的人,却只有一个。

林梓。

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

况且,就算李瑞清没有自刎于城下,他带兵深入军营也必死无疑。

一来,他若混入人群中,炸药会叫他粉身碎骨。

二来,他若直接回到南国,恐怕自己这边的将领会唾弃死他。

所以,当李瑞清带着皃国数万大军进入南国土地之时,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死亡。

皃皇也正是没有料到他会慷慨赴死这一点,才会下定决心让李瑞清这样做。

毕竟,李瑞清自身的皃国血统,就已经有足够的迷惑性。

“向零,我已经和你解释过,这件事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林梓道,轻轻搓热赵向零的手指,妄图让她肿起的手指消下去。

赵向零冷笑:“那又如何,我只要结果。”

结果就是,她的人没了,这就是她最后的结果。

“向零。”林梓拧眉,“这件事我说不好,等你哥哥回来”

“就这样。”赵向零只觉得厌烦,“我不想再听。”

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一个结果,那还有什么好说?那还有什么好解释?

就算是误会,就算是失误,李瑞清也不能回来,再也不能回来!

“向零”

“林梓,林将军。”赵向零扬眼,看向林梓,冷笑道,“你若不是我娘,我真不敢保证我会对你做出什么。”

若她不是她娘,恐怕自己真的很想杀了她。

赵向零压制住自己心头怒意,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正常。

“赵向零!你这样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林梓终究压不住心头的火气,“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这是小清的意思,我再三确认过,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他送死么!”

“但你终究还是看着了,不是么!”赵向零同样高声。

“向零。”林梓叹,“你信我一回,也信你哥哥一回,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时间。”

“时间?”赵向零笑,“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时间。”

时间能换来什么?什么都换不来。

“我不知事情会这样,不然我也不会看这三个孩子胡闹。”林梓道,“既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也只看着便好。”

林梓赌气,不再说话。

但赵向零听出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三个孩子。

也就是说,这件事仍旧是李瑞清,赵向晚和伊梦尘的手笔。

赵向零忽然记起当初自己中的那一刀。

那一刀的感觉不似虚妄,当初她就怀疑那件事和伊梦尘有关,现在看来,或许她真的会有办法。

赵向零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如果不曾发生过,她或许不会相信,但那件事是真正切切存在的,也就是说,她还有希望!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与妻书向零险崩溃(一)

赵向零的希望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原以为她看不见赵向晚和伊梦尘,却没想到,他们主动找了上来。

赵向晚显得很是沮丧,伊梦尘的形容要比他平静太多。

“向零。”赵向晚没有等赵向零开口便道,“李瑞清的事情我们听说了,很抱歉。”

第一句话,就让赵向零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她望向赵向晚,什么话都没有说。

事实上,也不需要说了。

“你走罢。”赵向零挥手,“我累了。”

这些日子,她折腾来折腾去,反反复复想着还能不能有法子。

现在看来,最后的一条路也是死路,走不通。

赵向零不想再追究事情的真相,赵瞬已经死了,其他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她的亲人。不管他们究竟为何,事已至此,再难解决。

她也不能真的对林梓或者赵向晚下手,毕竟一个是生她养她的娘,一个是处处维护她的哥哥。

在平静下来后,赵向零接受了这些。

听过林梓的解释,她清楚,身边的人没有恶意,只是造成了最坏的结果。

李瑞清深入敌军,是他一早就定下的主意。一来是为了寻找苗疆药灵血的解法,二来是为了助赵向零取得政绩。

身为女帝,赵向零处境本就极其不易,想要得到认可,就必须获得比一般皇帝更难做到的功绩。

比如,拿下皃国。

所以他才以身试险,想要替赵向零将江山做的更稳固。

林梓和赵向晚会帮助他,也仅仅是因为这样对自己好,或者他们又认为,事情不会发展到那样一步。

就连林梓放李瑞清入城,也以为他是寻好了替身,演下的这一场戏。

直到李瑞清亲自开口说话,她才知道,不是的。但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该感慨是天意弄人,还是该说世事不公。总而言之,赵向零丧失生气,日日坐在窗口听着来自前线的情报。

南国攻打皃国的计划很是成功,原本就不大的皃国土地,登时缩小了四分有三,林梓几近带兵将要杀入皇城。

本来皃国现今就未必能胜过南国,更何况现在被李瑞清坑杀了数万士兵,就愈发没有对抗南国的力量。

加之林梓带兵极凶,又喜出险招,杀怕了皃国军队,杀灭了士兵士气,叫皃国毫无招架之力。

皃国于九月投降,愿意成为南国附属,每年朝南国上贡,只愿保住现有的土地。

看着皃国城楼上飘扬的白色旗帜,赵向零神色淡然,展袖冷笑道:“南国,拒不接受投降。”

转身,无数士兵奋勇朝前,架起云梯,攻城而去。

九月底,皃国,亡。

十月初,南皇回宫,众臣参拜。

至此,南国吞并皃国,终结皃国数百年来对南国边境的骚*扰,成为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而庄懿皇帝赵向零的名字,也在南国历史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向零回到皇宫的那一日,觉得宫中分外冷清。

她让赵玉恒林梓搬出皇宫,搬回他们原来的府邸。

毕竟宫中人多眼杂,要是赵玉恒和林梓的身份暴露,整个南国都能震上一震。

她下意识地走进了梧桐宫。

这一年来,她的住处几乎都是在这里。

这里的每一处,都有他的痕迹。

赵向零转头,望着顶上垂下的帷幔。

虽已过去数月,但帷幔上仍旧很干净,宫人日常会打理,看不见一点尘埃。

那帷幔,是她缠着李瑞清挂上去的。他不喜欢艳色,更不喜欢大朵的牡丹花。

当初为了膈应他,赵向零特意让人绣出这样艳丽的花样,就挂在他宫门口,让他进进出出都瞧着。

后来两人关系变好,这帷幔也留了下来。

“陛下”青瓷看着赵向零神情不对,忙道,“您”

“你出去。”赵向零抬手道,“朕想一个人静静。”

青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带领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赵向零掀开帷幔,朝里头走去。

地上铺着绒毯,因为赵向零不喜欢穿鞋,还喜欢在地上滚来滚去,所以梧桐宫所有的地面都铺上了软绒,省的她着凉。

赵向零脱去鞋子,坐在了地上。

转头,她一眼瞧见摆在床边博古架上的几个瓷瓶。那是当初自己发脾气,李瑞清坚持要留下的。

瓷瓶之中,还有一只是他亲绘的图案。

闭目,赵向零能嗅见空气中一股轻浅的安息香。

那安息香也出自李瑞清之手。

批阅奏折总是能到很晚,且极其耗费心神,赵向零每每改完折子都难以入眠。李瑞清才着手配下这种香,只盼着赵向零能有一个好眠。

一只白团团的东西扑进了赵向零怀里,仰头冲她喵喵叫唤。

那是暴君,李瑞清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赵向零将暴君提起,窝在怀中,喃喃道:“暴君,你没有爹爹了,以后没有人给你东西吃了,你要怎么办呀?”

“我要怎么办呀?”赵向零喃喃,将脸埋在了暴君身上。

她发现,李瑞清几乎充斥了她的整个生活,方方面面,没有缺漏。

他向来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以至于一旦没有他,整个赵向零的生活都空了大半。

暴君听不懂赵向零的话,只觉得眼泪滴在身上十分难过。

它挣扎着,叫唤着,赵向零却将它抱得更紧了些:“暴君,你爹爹,他,殁了。”

赵向零哭道:“我试着接受了好久,可还是接受不了,你说我要怎么办?”

暴君挣扎,仍旧想要从赵向零手中逃出。

“我真的接受不了。”赵向零哭,“所有人都劝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不会劝我,所以还是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暴君并不配合,更努力地想要从赵向零的怀中钻出去。

赵向零按住它的脑袋:“暴君,我们去将爹爹找回来好不好?”

暴君不耐,喵了一声。

赵向零破涕而笑:“你也同意?”

暴君扭头,拼命挠着她手臂。

“所以,就这样决定了罢。”赵向零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须得去找个人。”

她刚刚回来,还有两个人要见。

两个她必须有所交代的人。

夏溶月和李落。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与妻书向零险崩溃(二)

青石山仍旧还同从前一样,赵向零并没有带太多随从,只有青瓷青云青歌三人陪她同行。

竹屋还同从前一般,但外头的草药却已经枯死了。

很久都没有人打理,叶片已经垂下,没了生机。

瞧着这些东西的模样,赵向零心中一酸,知道这是为何。

夏溶月得到李瑞清身死的消息,恐怕已经过去了近一月。

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赵向零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她立在门口许久,没有出声。

她知道,夏溶月和李落就在屋中,但他们不想见自己。

他们也应当不见自己。

李瑞清乃家中独子,本就是夏溶月和李落夫妻二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可他为了自己,放弃家中清雅的生活,于官场上出生入死,只为保护在高位的自己。

可以说,李瑞清对于父母,是不孝的。

但他对赵向零,却问心无愧。有愧的人,是赵向零。

天逐渐变黑,秋季的冷风袭来,让赵向零微微打了个寒颤。

青瓷见了,从旁取来一件薄披风,盖在赵向零肩头:“陛下,当心着凉。”

赵向零却推开,直直望着不远处的竹屋,一步也不敢靠近。

她有什么资格靠近?

垂眸,赵向零屈膝,跪了下来。

几个宫女见状,再没有站的道理,忙跟着跪下,齐声道:“陛下!”

赵向零置若罔闻。

天愈发黑沉,青瓷仰头看向天空,忍不住低声提醒:“陛下,看这样的天色恐怕待会有暴雨,您还是先去前头躲躲?”

赵向零没有出声。

青瓷大着胆子道:“陛下,您前些时候才病好些,现在再淋一场雨,恐怕要落下病根。”

赵向零仍旧没有说话。

青瓷便知,自己再劝也没用了。

前些时候皇上大病,既不看大夫也不喝汤药,就这样生生熬着,什么都不做。

这哪里是在惩罚她自己,这分明是一心想要寻死!

青瓷心中焦急,却无人可说。

原来左相在的时候,还能劝动两句,现在左相不在了,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想到左相,青瓷的脸色灰败几分,心头也不免难受了起来。

陛下和左相大人,她一直都是看着的,二人有多好,她也一直都在侧,如今左相身殒,最难过的自然是陛下,连同她这个外人,心中都揪疼的紧。

青瓷本打算用李瑞清来劝赵向零珍重身体,可想来这话说出来,只会叫她更难受。

如此说来,青瓷更是劝也不敢劝了。

赵向零仍旧跪在原地,直至大雨倾盆。

秋日的雨不同夏日,不仅滂沱,而且持续时间久,赵向零身上很快被淋透彻,就连膝盖下的泥土也被打出一个个的水坑。

然而赵向零仍旧没有要动的意思。

秋风吹在身上,她后头的几个宫女都有些瑟瑟,更何况赵向零生性怕冷,愈发吃不消这样的大雨。

青瓷见状,大声问道:“有人么?屋中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作声。

赵向零冻得嘴唇有些发紫,但仍旧固执跪着,任由雨水冲刷也没有挪动半分。

屋中也许久没有动静。

就在青瓷已经忍不住打算起身近前去看看的时候,才听见里头‘吱呀’一声,有一个白衣男子走了出来。

那一刻,青瓷有些恍惚,感觉是左相大人撑伞走来。

但她很快就回神,知道那不是左相。

那人虽生的和左相极其相像,但终究是不同的。

他形容超逸,不似凡俗,脸上冷峻,没有左相大人的半点温和。

如果说左相大人是一块温玉,那么面前这个人就是寒冰。

赵向零抬头,看着李落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走来。

他步子不急不暖,后头没有旁人。夏溶月没有出来。

赵向零垂眸,雨水打在脸上愈发冰冷。

李落在赵向零面前站定,以油纸伞挡去了她头顶的雨:“你起来罢,她不想见你。”

这个她,没有旁人,指的是夏溶月。

青瓷见赵向零想要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而站不起来,忙扶着她起身,自己也扶着地爬起来。

赵向零哑着嗓子道:“我不乞求原谅,我只是将这样东西物归原主。”

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盒,赵向零双手将那盒子奉给了李落。

玉盒的密封性很好,即使这样大的雨,也没有漏进去半点。

望着那玉盒许久,李落才将油纸伞递给旁边的青歌,小心从赵向零手中捧了过来。

饶是他在冷漠,看见那玉盒的那一霎,也忍不住滴下两滴泪来。

他道:“瑞清,回家了?”

赵向零闻言,低头,分不清面上是雨还是泪。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玉盒,手指有些颤抖。

那玉盒之中,装的是赵向零从战场上带来的飞灰。

那是她仅仅能做的事情,也是她仅仅能带回来的东西。

青瓷见了,捂唇想哭。

赵向零回来的那几日,她曾见过那玉盒,从未离开过赵向零怀中。有时,她甚至能看见赵向零抱着那盒子轻轻在哭。

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旁人,又似乎怕惊动她自己。

青云撇过头,青歌也跟着流泪。

“她说,她不恨你。”李落捧着那玉盒道,“我也不恨你。这条路是瑞清自己选择的,我对此也早有预料,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李落垂眸,忍不住眼底的泪:“瑞清的自决书,我二人在上月就已经收到,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你拿去罢。”

将一只木漆盒子递给赵向零,李落没有撑伞,转头离开,不再回头。

赵向零捧着那木盒子,许久没有出声。

回到马车,赵向零更换上干衣物,才小心将那木盒打开,取出里头的一封信。

看见信封上的字迹,赵向零差点又落下泪来。

信封上头写着:与妻书。

李瑞清的字迹,似乎已经好久未见。

赵向零将火漆拆开,取出里头信纸,一行行看了过去。

向零,在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大抵我已经不在这人世上。你这样聪慧,想来已经知道皃国是我自己去的。

所以,现如今这个结局,你并不用内疚。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并不会后悔,也望你不要难过。

向零,我有诸多不舍来不及同你一一诉说。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卸国事向零寻解方(一)

向零,为人子,我离家十载,实属不孝;为人夫,我一朝撒手而去,实属失责;为左相,我欺君罔上,并未履行左相职责。

由此说来,寥寥二十余载,竟无一事得成。故,还请陛下听臣最后一言。

向零,你作为皇帝,身上承载南国无数人,无数小家的希望。国君一日康健,国家一日兴盛。我知,你有能力携南国走向盛世,断不可因臣一事妄绝生机。

若今世无缘,臣只盼来世与陛下相见,只愿来世你我并非君臣,只普普通通山野人家,苟活一世,倒也乐在其中。

事既已至此,勿念,勿想,勿伤。

澈绝笔,问向零安。

泪水晕开信笺,赵向零哽咽无声。

她记起这封信应当是什么时候送给的夏溶月。正是上月李瑞清要她传信,她亲自命人送过来的。

要是她当时执着于打开那封信,或许就能瞧见他写下的这些东西,或者还能来得及阻止他。

但一切都晚了,她再不能如此做,时光也不能倒流。

擦擦眼睛,赵向零哑声道:“启程。”

她该回去了。

她确实不该任性,也不该拿南国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玩笑。至少,她应当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去,再考虑这些儿女情长。

青瓷见赵向零发话,命众人启程,还未出声,瞧见青云从远处匆匆而来,怀中还抱着一样东西。

她走近前,青瓷才瞧见青云怀中的,正是之前赵向零交给李落的玉盒。

“陛下。”站在车下,青云淋着雨道,“这是他让我交还给你的。”

将玉盒递给赵向零,青云道:“他说这东西搁在你这里,比放在谁那里都好。”

赵向零接过,轻轻放在腿上,用袖将上头沾上的雨水拭干:“走罢。”

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青瓷放下帘子的那一刻,瞧见她面上亦喜亦悲。

青瓷叹,再这样下去,怕陛下没有寻短见,倒先疯了。此事,还是要寻人商量为好。

三日后,赵向零回到皇宫,瞧见宫中多了一人出来。

陈子涵瞧见赵向零,笑道:“皇上,我擅自入宫,你可莫要降罪于我。”

赵向零微微颔首:“怎么会。”

她将身上披风除去,递给青瓷,搀着陈子涵走进殿中:“你怎么一人入宫,无念没有同你一起?”

“他如今很忙。”陈子涵笑道,“反倒是我闲着,想着进宫来瞧瞧你也是好的,横竖我在孙府也无趣的紧。”

赵向零道:“我听闻你已有孕四月,贸然来宫中看我,他也不拦着你,可见他这丈夫也实在失职。”

闻言,陈子涵一顿,低声道:“陛下”

从她进宫的那一刻起,赵向零心中就清楚,她只是单纯想要来陪自己。

陈子涵脸上强行装出的笑容尽数收去,轻轻叹道:“陛下,我们都知道了。”

“嗯。”赵向零应,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以至于陈子涵心中愈发沉重,她道:“我也不劝你,只是听闻近来你胃口不好,司业说你曾喜欢孙府上的厨子,就让我带了进来。”

孙府上的厨子啊。赵向零垂眸:“嗯,那很好。”

但她的胃口不好,不是孙府的厨子能解决的问题。

“我让她做了几道小菜,你尝尝合不合胃口,若不喜欢,我再去其他地方寻。”陈子涵道。

赵向零知道她的好心,也知道她是怕自己心情不好会出什么岔子,才会主动进宫来陪着自己。

“去尝尝。”赵向零道,却并没有什么想吃东西的心思。

这些日子,她都不是很有胃口,想来是青瓷告诉给了陈子涵,她才知道这件事。

青瓷这丫头,倒是费心得很。

听赵向零答应自己去吃东西,陈子涵紧锁的眉头松了下来。她道:“这便是了,怎能不吃东西?你总不能让身子垮下去。”

赵向零仍旧只是笑笑,没有再接话。

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又不忍心拂了陈子涵的意。

当赵向零端起碗的时候,就算再想掩饰,她也掩饰不下去了。只吃了寥寥几口,赵向零就放下了碗筷。

“我不饿。”她道,“子涵你多吃些,你双身子,莫要饿着孩子。”

陈子涵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胎怀得极其不是时候。

她不该在这时候有子,这个消息对赵向零来说无异于是个刺激。

她垂眸,若是皇上能有个孩子,或许事情也不会这样糟糕。可惜,当初大夫就诊断,说她极难有子。

陈子涵也没了胃口。

她心里有些难受,张口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赵向零同李瑞清的事情,她知道的半分不少,赵向零从前兴致勃勃同她讲李瑞清的事情,陈子涵能感觉到赵向零眼底都闪烁着光。

现在李瑞清殁了,赵向零整个人都没了生气,显得死气沉沉,叫她坐在她身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子涵。”赵向零开口,“你吃过饭就出宫去罢。厨子我留下,多谢你的好意。”

陈子涵听了,眼底盈盈有光。

赵向零无奈:“我不是驱赶你,而是现在我实在没有心情,你还怀着身孕,心情不好对腹中孩子也不好,到时我可是孩子的干娘,自然得为他考虑。”

“陛下。我不打紧。”陈子涵还是想要留在宫中,陪赵向零一段时间。

毕竟她再了解赵向零不过,她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极容易认死理,要是没有一个能劝得住她的人,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不打紧,可是我打紧。”赵向零道,看向陈子涵,眼底略过一抹落寞,“宫中全是同他的记忆,我已经不打算留在这里了。”

陈子涵惊讶:“陛下,那你”能去哪里?

“如今南国政局稳定,我将繁事交由右相,一个人出去走走,只作散心。”赵向零道,“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不会自寻短见。”

“可”陈子涵想劝阻,转念一想未必不是件好事,遂改口道,“如此也好,不过陛下你可得时常给我写信,我几乎没出过远门,倒也对外头的世界感兴趣得很。”

说什么对外头感兴趣,其实不过是怕赵向零在外头了无音讯,忽然抛下所有人罢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卸国事向零寻解方(二)

赵向零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没有戳穿,只是道:“无妨,皆时我给你带些小玩意儿,也解解你待在宅中的馋。”

陈子涵起身拜道:“那就多谢陛下。”

赵向零颔首,瞧着她肚子微微有些隆起,不禁叹了口气。

大抵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孩子了罢。

从前的想法同现在的想法,完全是两个心境,赵向零忽然觉得如今没有孩子,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少她的孩子,不至于小时就没了爹爹。

苦笑,赵向零想,自己又想远了。

虽说是将所有的事情交给右相,但赵向零实际还是将权力下放给了赵玉恒和林梓。

对于两个曾经是皇帝的人来说,形势稳定的南国,掌控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离开的理由和对陈子涵说的一模一样,她想要出去散散心,不至于在宫中留着太过难受。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拒绝。尤其是林梓,甚至支持她这样去做。

将事情办妥,赵向零才离开了皇宫。

她仍旧只带着水三水二几个侍卫,同青瓷青云青歌三个服侍的宫女。

马车从简,几乎是轻轻巧巧地从侧宫宫门出了皇宫,又让水三开京城城门,一路朝南而去。

赵向零没有像她说的一样,打算周游南国,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佑民寺。

玄一法师一直都是她的好友,对于他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赵向零向来只是笑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次,她信。她宁可相信,宁可去试试,也不要留在皇宫中,抱着虚妄的空壳,抱着无际的孤独嗟叹。

况且,她认识的身怀异术的人,除了伊梦尘,就还有一个玄一。

伊梦尘那边是注定套不出话了,那么还有玄一这个突破口。没准赵向零能在他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短短一日路程,赵向零就来到了佑民寺所处的山脚之下。

上回她来,似乎比这个时节要更热一些。

如今满山荒凉,片片黄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赵向零踩在上头,觉得脚下柔软。

她仰头,瞧见山顶的佑民寺还有缕缕青烟拂过,似乎是僧人正在煮饭。确实,这个点也快到饭点了。

“陛下,您是先用过膳后再上去,还是”青瓷贴心问道。

赵向零素来不喜食斋饭,故每次上山都会先用过膳。

“无碍。”赵向零抬手,“先进寺中,其余的事情待会再谈。”

山路崎岖,铺着落叶地方难免有些滑脚,青瓷扶着赵向零,走得也有些艰难。

要是平时,赵向零或许还不需人扶,但最近她实在身子欠佳,精神状态也没有平日强。晨起束发的时候,青瓷瞧见赵向零原本乌黑如缎的头发中,竟藏了不少白发。

不过后者并不在意,也不许她拔去,所以青瓷只能将白发藏在黑发之中,使得赵向零看上去不至于太颓圮。

原本只用半个时辰就能登上的山顶,赵向零整整用来一个时辰。

佑民寺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差点没要了赵向零的命。

她大汗淋漓,站在佑民寺门口,瞧见佑民寺今日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小僧站在门口,用比他还高的扫帚扫地。

瞧见赵向零,他转头拜道:“施主,玄一师父已经等您很久了,这边请。”

“善。”赵向零道,示意青瓷等人留在门口,自己则跟着小和尚走了进去。

沿途,所有的神像都垂着眼睛,让赵向零不知为何觉得不甚舒服。

这里的气息同往日不同,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一样,但总是叫人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走到屋中,小和尚退了出去。

玄一跪在蒲团之上,正虔诚地敲击着木鱼。

赵向零从未见过他这样认真地诵经,于是立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玄一才停下,放下木鱼槌,转头看向赵向零。

这回他用的,是那张无比苍老的脸。

“陛下。”玄一起身,冲赵向零躬身行了个礼。

赵向零将他扶起来:“不必多礼。”

玄一便站直了身子,看向赵向零,低声道:“陛下来此处的意思,我已经明了。”

听得这句话,赵向零的心凉了半截。

她同玄一熟识多年,知道他什么时候正经,什么时候不正经。

当他想帮忙,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是么。”赵向零轻声。

“陛下,每个人都有因定的寿数,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等价的,没有人能免除这个规矩。”

赵向零却听出了另一点:“若能付出等价的东西,是否就能交换?”

玄一一怔,不知她竟这样刁钻,只得踌躇道:“话虽这样说,但以命换命,以寿数换寿数,终究是不可取的法子。”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可取不可取。”赵向零追道,“你只告诉我,可行不可行。”

玄一垂眸,没有看向赵向零:“要是其他的事情,自然是可行的,但性命这种东西,不是你赔给我,我就能活的。”

“若是能如此,那今日你给我,明日我给你,这世界岂不是就要乱了套?”

“你我数载交情,你只告诉我,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一种法子,能教人起死回生。”赵向零问道。

玄一摇头,坚定道:“没有。生命之所以可贵,就在于它的无可代替性,就算世间还有下世,那也不会是曾经那个人。”

赵向零又道:“就没有一个前例?”

“有一种方法。”玄一道,“可让人以非灵的形式以异种方式活下去。”

“请讲。”

“传闻,盘古开天地之时,女娲曾造出一枚策神令。后来夏朝成立,策神令意外破碎,分成九十九枚碎片,散落在世间。只有天眷之子,也就是朝代的皇帝,方才能有策神令。集齐九十九个皇帝的策神令,才能让人保持非灵形态活下去。”

可是,别说如何集齐策神令,这世上现如今根本就还没有九十九个皇帝。就算将整个南国的历史加起来,也不过才有二十几位皇帝而已。

望着赵向零苍白面色,玄一道:“所以陛下,你该明白,神话终究是神话,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地规则,谁也不能改变的道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卸国事向零寻解方(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九十八章卸国事向零寻解方赵向零半晌没有说话。

玄一看着她面色,知道她心中执念,只得默默叹气。

就在他开口,打算让赵向零离开的时候,赵向零抬眸,忽然道:“玄一,你曾经说过,许我三个问题。”

那是玄一在赵向零登基之时,许下的诺言。

他许诺赵向零,当她有难,愿意回答她三个问题,以神佛名义,不得掺假,只能说实话。

赵向零在怀疑他,怀疑他之前说的全都是假话。

确实,玄一平常的做法,没有不让人怀疑的理由。

“你问罢。”玄一没有拒绝。

“他究竟死了,还是活着。”赵向零问。她眼圈稍红,问出心中疑惑。

她从始至终都怀疑这点。李瑞清分明有数种退路,可他偏偏选择剑走偏锋。将他送上死路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按照剑影阁在皃国的人脉关系网,他像南国一般如鱼得水也未必不可。但他偏偏去送死,偏偏选了最具风险,收获未必高的一条。

赵向零甚至觉得,李瑞清是故意在自己面前送死。

但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他没有理由。

“他死了。”玄一的话,将赵向零所有的猜测全部推翻。

赵向零清楚,既然玄一说过不会骗她,那这就是真的,这就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瑞清确实死了,死在她的面前。

无意识捏紧拳头,赵向零问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世上当真别无他法?”

玄一道:“我没有。”

他没有,或许旁人有,但他不知。

赵向零听出他话语里的深意,知道这问题也相当于没有问。

瞧玄一的模样,是打定了主意不同她说。

赵向零忽然大笑,站起身来,倾身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朕几时才会死。”

既然他不能活,那她只问自己何时方亡。

玄一怔了半晌,深深长长叹息一声:“陛下,您这又是何苦。”

赵向零固执:“我只问你第三个问题。”

“陛下福泽深厚,且有龙气护体,岂能探出命泽。”玄一撇头,并未直言她的问题。

赵向零捏紧桌子边缘,望着玄一,面目逐渐狰狞。她将手一抬,将桌子掀翻,拔出腰间长剑:“我南国,为何要供养这样多无能的僧人!”

玄一知道她气极,只裹着嫣红色袈裟,屈膝跪地一拜:“陛下恕罪。”

“我恕罪?”赵向零大笑,“我恕你的罪,谁来恕我的罪,谁来宽恕我!”

她横剑,当空一劈,剑气擦着玄一脸庞而过,洒下两滴血珠。

玄一目不斜视,拜道:“还请陛下息怒。”

收剑,赵向零大笑,转头离去,也不看玄一脸上伤口,也不顾周遭小沙弥目光,大步流星,走下高台。

玄一擦擦脸,呼一口气:“好在,好在,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他才慢慢拭去脸上血迹,血迹下却没有伤口。抬头,瞧见沙弥们还围在一起,皱眉不悦:“你们偷什么懒,还不去”

他的话,在他的眼睛扫视到佛堂佛像的时候停住。

硕大的佛像下,佛莲被人一剑劈开,裂成两截,而原本佛面上微微笑容被生生改成哭面,瞧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玄一看了眼佛像,又转头看了眼大笑而去的赵向零的背影,念了几百句佛,长叹:“造孽,造孽啊!”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玄一转念,心道不好。他高声:“摆阵摆阵,都给我回到原位上去!”

他自己则跑开,走到墙前,径直走了进去。

原来那墙不过是个障眼法,其实后头另有玄机。

远远地,瞧见外头的院子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围着个精致的水晶笼子正小声说这话。

“师丈!”玄一迈开步子跑过去,“大事不好,你妹妹一怒将佛像给劈开了!”

男人转头过来,麦色皮肤微微有些泛红。他闻言,欣慰道:“果然是我妹”

“你说什么?”

反应过来,男人上前两步,走到玄一面前:“你说,她将佛像给劈了?”

玄一以为男人会大怒,忙解释道:“她大抵也未必是真的想要这样做,只是生气”

“太好了。”男人笑,“你不知,我曾经有多想”

“赵向晚。”女人走过来,喊住他,“这是大不敬,你少说两句。”

原来,此处一男一女,正是赵向零寻了许久的赵向晚和伊梦尘,只是不知他二人为何在此处。

赵向晚嘟囔几句,倒不敢再计较。他看着伊梦尘手中朝水晶里源源不断注入金色光芒,又重新担忧起来:“这样真的可以”

他话未说完,只瞧得水晶中有一丝黑气溢出,大惊:“糟了!”

伊梦尘的面色也不大好。她拧眉:“果不如意,恐怕此法不成。”

“要不然咱们还是另辟蹊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赵向晚话未说完,被伊梦尘打断:“绝对不可。正义既是正义,岂能用歪门邪道的法子,我不会这样做,更不会帮你这样做。”

赵向晚瞧着水晶中黑气愈来愈甚,面上凝重了起来:“你确定不帮?”

“不。”伊梦尘一口咬定,绝不松口。

“好!”赵向晚笑,不待伊梦尘反应,竟出手将水晶夺过,握在手中,“你不帮,我自己来。”

“你莫也要发疯!”伊梦尘提醒他,“你那三脚猫的术法,绝不能支持”

“不能那便不能。”赵向晚冷哼,“我算是看透,你们高高在上,你们不知人间疾苦世间苦乐,世人于你们为蝼蚁,但我不是。我素来不是什么正义的人,也无需管你们的天道法则,我们就此别过!”

伊梦尘低眸:“你确定,无论如何也要助他们?”

“她是我妹妹。”赵向晚痛色,“你也瞧见了,她这样下去,我怎么舍得?”

“好。”伊梦尘应道,“只此一回。”

赵向晚眼色亮了亮:“难不成还有第二回不成?我可不希望还有第二次。”

他将水晶递给伊梦尘,笑嘻嘻的不复方才模样。

“好梦尘,就这一回,就看在我可怜妹妹的份上,您发发善心,同情同情我这个操碎了心的可怜妹妹的哥哥罢?”赵向晚冲伊梦尘眨眨眼,将后头呆若木鸡的玄一选择性地忽略了干净。

“嗯。你闭嘴就好。”伊梦尘遮面,觉得赵向晚丢光了她的脸。

第二百九十九章 心意冷事情再转机(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二百九十九章心意冷事情再转机赵向零回到南国后,一次早朝也未去过。

所以当她放下消息,第二日要早朝的时候,所有大臣心情都激动了三分。

要知道,他们还以为左相一殁,皇上至少会有两三月缺朝。却不想现在还有半月,皇上竟然就打算回来了。

这等勤勉,让众臣觉得欣慰至极。

然而在赵向零第二日日上杆头还未来,众臣等了一个时辰还没有瞧见皇帝的先从队时,抱怨声就高了起来。

要知道,即使是皇帝最荒废朝业的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让他们等过这样久。

现在先从队伍还未到,说明陛下至少还得有一个时辰才能上朝。

正当他们嘈嘈切切之时,青瓷清亮的声音扬起:“皇上驾到!”

众人惊讶,忙站成两列,退后数步,将手揽在袖中,恭敬站好。

赵向零身侧没有侍从,竟自己踏上皇座,转身坐了下来。

众人惊异的同时大拜,行完礼后站好。

礼部尚书禁不住,问道:“陛下今日可有不适?”

“无。”赵向零回答的简洁。

礼部尚书愣了一愣,又委婉道:“陛下为何今日未带侍从?”

赵向零淡淡一笑:“不愿意。”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女帝素来不好说话,但从前也没有不好说话成这个样子。

户部侍郎小声试探道:“陛下,今日的仪仗队”

“此事啊?”赵向零坐正,还确实要同诸卿商议。

众人一颗心提了起来,忽然寂静,无人敢言。

“朕以后,都不打算要仪仗队,一切从简,省的你们看的麻烦,朕候着也麻烦。”赵向零微笑。

要是没有仪仗队,依照她的脚程,可以至少再晚半刻钟起。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赵向零一样想:“陛下,国不可废礼,还请陛下三思。”

众人皆跪:“还请陛下三思。”

赵向零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从前她就是因为束手束脚,才什么也不敢做,但现在不一样了。

“朕已经四思五思过。”赵向零仍旧盈着淡淡的笑,“如今南国百姓温饱尚未解决,朕理当身先士卒,废除多余礼制。”

众人还想要劝,只听得上头淡淡一句:“朕意已决,若叫朕再听见反对之言,以忤逆之罪言。”

忤逆君上,杀无赦。

众人汗颜,不敢多说。

女帝素来仁政,极少使用极刑,若不是反叛这样的大罪,也从未有过株连。可现如今看来,哪里有半分从前的模样?

莫不是如今女帝没了左相制衡,恢复本性起来?

“对了。”赵向零笑道,“朕以为,世上本无神灵,那祭祀祭天都不必再办,至于每年朝廷拨给佛堂新建的款,也可以省去了。”

如今一来,几近是断了南国所有信徒的路。

靠着信徒微薄的香火,怎能支持诸多庙宇的供奉?要不是朝廷大肆宣扬,怎会有那般多的信徒?

赵向零这一动手,既是动了根基。

“陛下!”有大臣站出来,“还请三思,此举一旦下行,恐怕百姓会有不满。”

赵向零冷哼:“晏卿是年纪大了,才会如此量小,朕看这兵部尚书的事情,还是交由其他人。”

这便是要罢官了。

君一言,不可改,众人心知肚明,兵部尚书才坐好的位置,没了。

如此一来,愈发没有人再劝阻。

赵向零见他们模样,知道无人敢再拦。起身:“退朝。”

说毕,仍旧一人先行,青瓷跟在她后头,小跑方能勉强追上。

待她一走,众臣扼腕叹息:“南国将乱,南国将乱!”

然而也只敢说到这里,不敢再妄动。

毕竟,没有人知道陛下会不会怪罪言论,也没有知道会不会有人告密,好夺得上位之机。

众臣之中,唯有一人静默。他站在原处,没有同人聊今日之事,只有眉宇间一点淡淡的担忧。

想了想,他退出殿中,寻了个时机,以令牌走向后宫。

孙无念到梧桐宫门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他命人寻来青瓷,才被允许进入梧桐宫。

他侧头问青瓷道:“向零最近很不好?”

在朝堂之上,他瞧见了赵向零眼底的憔悴。

青瓷实话实说:“何止是不好,陛下近来胃口差得很,几乎什么都不吃,吃下去了又总呕出来。有人的时候,她便坐着发愣,无人的时候,她就只是哭。”

听到这里,孙无念心中一紧,抿唇不语,

青瓷继续道:“我只怕陛下再这样闷下去,迟早会闷坏身体,只可惜她连个念想也没有,这倒难办得很。”

转目,孙无念心中有了个想法。他道:“这件事,我有法子,你悄悄按着旁人去做便是。”

在青瓷身边低语几句,青瓷大惊:“这件事恐怕不能”

“无碍。”孙无念道,“总不能一直看着她如此消沉,总得有个振作下去的理由。”

青瓷想了想,叹:“也只得如此。”

她又道:“不过陛下已经许久不曾看太医,恐怕这件事”

“只交给我便好。”孙无念道,“你去办,若有事情我一力承担。”

“那您先去,我亲去趟太医院。”青瓷点头,朝孙无念行了一礼后方离开。

孙无念带着小厮,轻车熟路进了梧桐宫的主院。

看着如常的摆设,他不禁也叹了一声世事无常。对于李瑞清,他向来是钦佩的,撇去其他,李瑞清的确是个再好的不过的人。

他和李瑞清的关系算不得太好,却也勉强算有交情。听闻他在边疆出事,孙无念心中也颇为难受。

但他清楚,赵向零定是更难受的。

如今他已有家室,不能如从前一般伴在赵向零左右,两人总得避些嫌疑,所以他才让陈子涵进宫,也算是代替他来看看她。

谁料,她状态竟然会这样差。

孙无念想着,在一株梨花树上瞧见了赵向零。

她卧在树梢,一袭素衣,正举杯喝酒。摇摇欲坠,如同一片梨花,将要吹去,却迟迟未能零落。

眼瞧她手指稍顿,似乎察觉有人,歪头正打算回看,脚下一个不稳,跌落下来。

孙无念快走几步,失声道:“向零!”

他赶到接住赵向零,差点没同她一齐滚到地上去。

第三百章 恐伤情三月遗腹子(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章恐伤情三月遗腹子赵向零举着酒盏,明显有些神志不清。

她冲孙无念微微一笑,举起手中茶盏,高声道:“你来了,同朕一起喝一杯?”

“我看你是喝糊涂了脑子!”孙无念大恼,拂去她的酒壶,打横抱着她进了殿。

将赵向零搁在躺椅之上,孙无念退后两步,破口大骂:“赵向零,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还是人样么?”

赵向零哧哧笑道:“我怎么就没有人样了?来人,给朕搬一面镜子来。”

她嬉笑怒骂,几乎已经看不见半点哀伤,但孙无念知道,她满心的不悦。

他大抵明白,为何青瓷会以‘很不好’来说明她现在的状态。

“赵向零!”孙无念见真有宫女要去搬镜子,忍不住再度发怒。

“孙无念。”赵向零慢慢坐起身,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谁,这世上有人的名讳,你不该唤,也不能唤。”

“好,好。”孙无念不住点头,“我也不能唤是吧?行,我不叫,微臣是不是该再给你行个礼?南国陛下?”

赵向零闷不做声,想要去摸自己的酒壶,摸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的酒方才已经被孙无念给丢掉了。

将手往躺椅外一搭,赵向零闭目,不想再说话。

“我让青瓷去请大夫,听四姑娘说,你的身子不大爽利。”孙无念道,在赵向零身旁坐下。

赵向零也不管他,只淡淡回答道:“不看。”

她没有病,不要看御医。

就算有病,也不要看。

“已经去叫御医来了,这件事由不得你。”孙无念道,“如果你不看,我明儿立刻让群臣进谏,让你看御医。”

“到时候满朝文武都知道你身子不适,所有人都喊着让你看大夫,你看可好?”

孙无念知道,赵向零最怕的就是这点。

果然,此话一出,赵向零便又不说话了。

青瓷带着太医很快折过来,赵向零虽万般不情愿,但还是一眼将手搁在了迎枕之上。

太医铺上丝帕,探了半晌的脉象,又躬身问道:“陛下,您的脉象不清,能否允老臣细细一观?”

这是想要去了丝帕,直接切脉的意思。

赵向零点头,算是应允。

反正就算有什么毛病,也没有人管得着她,横竖她不吃药,孙无念总不能天天盯着她。

赵向零正打算闭眼,却不料太医忽然跪了下来。他颤声道:“陛下,是喜脉,喜脉!”

赵向零掀起眼皮,淡淡道:“什么?”

太医道:“陛下,您已有身孕三月,只是”

“不要。”赵向零不等太医将话说完,就直接将话说死。

孙无念刚松一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不要这个孩子。”赵向零道。

她为什么要留着这样一个孩子在世上?他同自己一样,都是不被欢迎的,所以,还是不来为好。

“行。好。”孙无念见如此都不能激起赵向零的一点点留恋,怒极,“那你就不要这个孩子,让他去给你煎药,现在立刻就去。”

太医站起身,应道:“陛下身子不稳,这孩子还是莫要留为好。”

赵向零默默看他一眼,冷笑:“那还愣着做什么?”

太医为难:“只是已有三月,若强行以药物臣怕陛下龙体”

“去。”赵向零睨他一眼,示意他退下。

青瓷见状,松了口气。

“是,你当然可以不要,反正他人已经死了,要不要存一点念想都是你说了算。”

孙无念冷笑:“毕竟谁知道,陛下您还能不能有王瑞清,钱瑞清,周瑞清呢!”

此言实在难听了些,众宫女低头,不敢多言。

赵向零微微侧过身子,只当做没有听见。

她乏得很,不想同孙无念吵架。

“总而言之,李瑞清这个人也就是在世上走了个过场,究竟如何,同你赵向零又有什么关系?”

素来不多话的孙无念像是吃了火药:“恕臣多言,臣告退。”

见赵向零不为所动,孙无念拱手,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赵向零也不留,仍旧躺在椅子上,闭目似是在养神。

等到孙无念走后,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手搭在自己腹上,赵向零问自己,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恐怕这个孩子,也在李瑞清的算计之中。他是故意留下他,想要保自己平安。

养大一个孩子,至少需要数十年的功夫,而十年时间,足够将一切都抹平。

赵向零笑。李瑞清真是好打算,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竟这样工于算计?

这样一个算计得到的孩子,又算是什么?他又当自己是什么?

太医的动作很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一碗避子汤就端在了赵向零跟前。

“陛下。”太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还请陛下三思。”

原本赵向零的身子就不易孕,若如今真的再落一个,恐怕这一世都莫要想再当一个母亲。

端起碗,赵向零看着里头茶色的药汤,有些犹豫。

太医见她眼中豫色,忙道:“陛下,这一汤药下去,子嗣是定保不住的,恐怕日后也难再有子。”

赵向零端着碗的手没有动,

太医又道:“只是这孩子的胎像实在不稳,恐怕生下来也很有可能先天不足,况且陛下您的身子实在不适合有子,若强行将他产下,恐怕对您的身子也会有不小伤害。”

赵向零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强行生下来,朕会死么?”

太医瞧着她面色,唯喏道:“这这不好说毕竟这种东西还得看天命,陛下万福,必不会有碍。”

赵向零笑:“这样说来,很有可能会死?”

太医汗如雨下。他不知赵向零为什么这样问,但他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回答:“陛下要真心想要保住这个孩子,臣一定竭尽全力,保陛下母子平安。”

看来,是很有可能会死的罢?

赵向零瞧着太医愈发紧张,不想再吓唬他:“你退下罢。”

这个孩子,她留下了。

或许她还能有个正常的理由,可以撒手不管这南国的天下,也能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提前交代好所有的事情。

这样想来,或许有个孩子,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第三百零一章 恐伤情三月遗腹子(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一章恐伤情三月遗腹子太医出来的时候,孙无念正蹲在外头。

他瞧见太医,立刻起身拦住了他。

“如今陛下的身子如何?”孙无念问道。

太医答:“陛下的身子不大好,如今虽说是双身子,但依老臣看,这孩子恐怕保不住。”

孙无念拧眉:“现下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只说实话就好。”

双身子,哪里来的什么双身子,都是他叮嘱青瓷同太医说过的话。不过是为了让赵向零有个好好珍惜身子的理由罢了。

“司业大人,陛下是真的有喜了啊!”太医抬手一拍大腿,“我看诊这样多年,不会错的。”

“真的有喜了?”孙无念瞪大了眼睛。

他不过只是想要做一场戏,怎料赵向零是真的有了身子。

转念,孙无念心下一慌,拉着太医的衣袖走到一旁:“她,她没喝下那碗避子汤罢?”

想到方才自己激她的言论,孙无念登时流下满头汗来。

太医叹:“没有是没有,方才让宫女倒掉了。不过依我之见,还不如不要。”

“此话怎讲?”孙无念又紧张了起来。

太医道:“陛下的身子原本就虚弱,如今哪里再承受的住一个孩子?况且她近来饮食不好,恐怕孩子没能生下来,身子先垮了下去。”

“如何能解决?”孙无念问道。

太医道:“哪里有什么解决不解决?当初左相在时,就给陛下调理不短一段时间的身子,但这身子哪里是说好就能好的?”

“有些东西,即使慢慢来,都难得很,更不要说现在再加上个小的。”

太医连连叹息,提提他的医药箱:“不聊喽,我还是去看看能不能开一些方子,好让陛下这一胎怀得稳健些。”

孙无念拱手:“那就劳烦你费心了。”

“客气,客气。”太医叹,转头朝太医院去。

孙无念久久看向梧桐宫,一时间竟觉得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他才长叹一声:“命啊,这都是命。”

赵向零也觉得,这是命。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发了良久的呆。

青瓷瞧见她模样,忍不住问道:“陛下,可要用膳?”

赵向零刚想说不,想到饿着自己便罢了,总不能饿着孩子,遂改口道:“去盛一碗粥来。”

其他的东西,她确实半点胃口也无。

青瓷见她愿意吃东西,登时欢喜起来,忙命膳房备粥,再一同端上来。

不一会,赵向零瞧着桌上数十种粥,怀疑地看向青瓷。

青瓷道:“陛下,不知近来您口味如何,便备下这几种,要是不合您口味,再吩咐底下人去做。”

随意端起一碗,赵向零想着自己不过是为了孩子吃两口,哪里用得着这样复杂?

提勺送两口入腹,赵向零方记起来,她原本是连这个孩子都不打算要的,现在又要为他喝什么粥?

推碗,赵向零道:“我不想喝,撤下去。”

青瓷见她变脸,知她心中矛盾,试探问道:“陛下当真不喝?”

“不喝。”赵向零斩钉截铁。

青瓷叹气,只好收碗:“陛下,您不知,这孩子在肚子里头是不闹腾的,就像暴君小主子,饿了就只会趴着,冷不丁叫两声”

“多话。”赵向零怒道,不想再听。

青瓷便也不再插话,一边叹气,一边默默收拾碗筷,故意将瓷碗敲得很响,提醒赵向零她在收拾东西。

赵向零转念一想,饿昏的暴君确实可怜兮兮。她总不能真的叫肚子里的那个小暴君活活饿死。

那还不如一碗药下去给他个痛快。

想到这里,赵向零心一软,伸手:“粥拿来。”

青瓷笑着应道:“哎!陛下。”

赵向零接过,慢慢又喝了两口。

她想,若是真的生了个小暴君,她怎么应付的过来?

一个暴君就已经很不省心,要是再生一个,还是比暴君更麻烦的一个,岂不是得折腾死自己?

青瓷瞧着赵向零开始吃东西,觉得孙无念的主意确实不错,遂道:“陛下,既您打算生下这个孩子,那准备乳娘的事情,是不是也得排上日程?”

要是能有多一些的事情做,或许陛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烦心。

赵向零转念,觉得青瓷说得很有道理。

她作为皇帝,哪里有时间围着一个小毛孩子转?那自然是要请乳娘的。

不过小暴君的乳娘怎么能随随便便乱选?这可得考究了再考究,小心了再小心。

首先不能太丑,也不能太没规矩。其次得胖瘦合适,性格也须得好。是了,身子也须得健康,不然喂出来的小暴君岂不是也要多病娇贵?

不行,这太难挑了,如此说来,岂不得提早准备。

咬着勺子,赵向零道:“青瓷,这件事须得留意留意,最好近日就该着手去办。”

“是,陛下。”青瓷应道,“只是陛下您的标准”

“你先看,朕会亲自把关。”赵向零道。

青瓷应了声是,瞧着赵向零将碗中粥喝了干净,又忙再给她添了一勺。

这是个好现象,陛下若有事情可以挂心,就不会再消沉下去。

想到这里,青瓷又有些低落。只是陛下若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同司业设下的把戏,恐怕日后算起账来,自己必死无疑。

“青瓷?”赵向零见青瓷走神,唤她一声道。

青瓷回神,笑得勉强:“奴婢大抵是昨儿歇息的晚了,还请陛下恕罪。”

“无碍。”赵向零抬手,“你去写着罢,换青歌过来服侍朕。”

青瓷盈盈一拜:“那奴婢就偷空下去歇息几个时辰,若陛下有需要,命人来唤一句便是。”

“嗯。”赵向零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搁下手中碗筷,她也不打算再吃了。

这样久没有吃东西,再吃下去,她有些受不住。

只是这个孩子

赵向零眸光微黯。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这个孩子,还没有名义上的父亲。

虽说她和李瑞清二人,朝堂上早已是心知肚明。

但是心知肚明和昭告天下,却是两回事。

她不能让她和瑞清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名分。也不能让他将来有机会被人笑话,他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所以,她须得将这个孩子昭告天下。不然等月份再大,就说不清楚了。

第三百零二章 借暴君瑞清初归来(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二章借暴君瑞清初归来皇帝要大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南国的角角落落。

原本,庄懿帝取消佛台的供奉制,就已经引起了众人不满,而此大婚,更是让众臣坐立难安。

因为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婚姻,皇帝决意要办的,竟然是一场冥婚。

此事若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或许尚能理解,但若发生在皇帝身上,却是所有人都接受不了的。

贵为天子,却甘心自降身份成一场冥婚,莫要说在南国以外,就算是在南国,也是场天大的笑话。

就像寻常女人可以为夫守寡,但皇帝能么?不能。

一时间,寻赵向零的大臣陡然增多,就她打算举办冥婚一事颇有微词。

赵向零本人对此早有预计,却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建议,甚至直接关闭宫门,不见外臣。

她欠李瑞清一场婚宴,也欠他一个身份。

原本她是打算等从皃国回来之日再给他一场大宴,现在只回来了她一个人。不过也没有关系,她一样可以昭告天下。

虽说可能这场婚宴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赵向零笑。明君如何,昏君又如何?人生一世,为何要可怜自己去博得旁人看法?

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心,无愧。心中自明,何来昏君之言?

“陛下。”青瓷伏地,“礼部差人来问,喜服何人裁制,是让青风前往,还是”

“就用上回收起来的那套。”赵向零道,“不必铺张,一切从简。”

她的婚服,本就是李瑞清亲自设计的图样,若再假手于人,岂不是负他当初一番心意。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青瓷道,转身离开,想想转头又道,“陛下,太医给您开的安胎药,可要现在取来?”

“取来。”赵向零道。她抚过自己平坦小腹,闭目假寐。

还有许多事情她需要细细想一遍,细节最是重要,如今赵瞬已亡,皃国已灭,眼看南国已趋于稳定,但决计不可掉以轻心。

如今南国的天下,她须得坐稳,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

想到此处,赵向零苦笑。说来说去,她还是掉进了李瑞清替她掘好的坑。

也不知他二人究竟是何人欠下何人的债,又要何人来偿。

以袖掩面,赵向零低笑,笑着笑着,却哭了出来。

===

不管众臣如何反对,南皇的婚事还是提上了议程。并且一月之后,于皇宫大办。

酒宴,自然只在外宫举办,同赵向零没有太大干系。那是群臣的狂欢,不是她的。

而宫中,除了大红灯笼,结彩烛花,却显得冷冷清清,凄凄切切。

听着外头漫天烟花炸响,赵向零挥手,示意众宫人全部退下。

她望着自己眼前的红云,抬手,想要将盖头取下。

今夜,无人给她取盖头,也无人会来。

“喵!”

暴君轻巧一跃,跳上赵向零的膝盖,将盖头咬下,丢到了一旁。

眼前一亮,赵向零瞧见暴君乖巧伏在红缎被上,微微一笑:“我也觉得自己揭盖头实在可怜得很,多谢。”

暴君‘喵’了一声,咬住赵向零的衣袖,拼命扯着往后拉,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然而它与赵向零的身材实在相差太大,根本没有扯动赵向零的力气。

倒是赵向零瞧着它执着,笑着将它抱起来:“作甚么?你今儿很不对劲,倒是像只狗一样。”

暴君不理,仍旧执着于咬着赵向零衣袖。

作为一只猫,暴君向来看不起赵向零,从来对她敬而远之,甚至每每担心赵向零揪它的毛。

像今日这样的表现,从来都没有过。

“暴君?”赵向零扯扯暴君的尾巴,“你想要说什么?”

说出这话,赵向零觉得自己都有些可笑。一只猫而已,能对自己说什么?

暴君闻言,端坐起身子,一对眼睛直楞楞看着赵向零,一瞬不瞬。它盯着赵向零良久,唤了两声,伸出爪子指了指盖头,又指了指自己。

看着暴君几近妖异的动作,赵向零将它拎了起来,搁在自己眼前。她望着那对琉璃色猫眼,忽然问道:“瑞清?”

暴君晃了晃尾巴,喵叫一声表示同意。

赵向零揪了揪它的尾巴,凝眉:“瑞清?”

暴君喵了一声,继续同意。

赵向零将它翻过去,挠了挠它的肚子。

要是平时,这是暴君最喜欢的动作,但是现在,它显然不乐意。转过身子,它咬住赵向零的指头,没有咬下去。

于是赵向零确定,要么这只猫真的是李瑞清,要么它就成精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正常的可能,所以她更倾向于上一种。她的瑞清,回来了?

以这种非人的方式?

赵向零忽然有些想笑。她拎住暴君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吊在空中,晃动两下:“你不是会跑?你不是死了的嘛?还回来做什么?你个”

没良心的混账左相。

赵向零哽咽,说不下去了。

将头埋在暴君柔软白毛之中,豆大眼泪滴在暴君身上,叫猫本身十分不适。但它没有躲开,轻声喵了一句,乖巧伏下身子,让赵向零趴在它背上哭。

眼泪全黏连在猫毛上,将暴君打湿得十分狼狈。

许久,赵向零才止住哭,慢慢抬起头来,一对眼睛却整个都红且肿了起来。

她问道:“你这样偷偷溜出来,会不会有什么无常,孟婆来抓你回去?”

暴君摇头,喵喵两声。

看来是没有的。

赵向零又问:“你能在这里多久?”

暴君绕绕尾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它是一只猫,没有办法回答多久这样复杂的话。

赵向零只得放弃。

转念,她觉得此事应当同赵向晚伊梦尘有关系。说起来也好笑,如今她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反倒有些见怪不怪。

也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原本按在手下的暴君,忽然立了起来,它回望赵向零一眼,撒腿就跑,跑得很快。

赵向零见状,不知是何变故,忙追了出去,也顾不得太多,一心只想追上前头那只猫。

暴君素来惫懒,不会发狂,而若它真的是李瑞清,这一跑,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才有可能见到他,总不能还没有半刻钟,就又置他于危险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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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借暴君瑞清初归来(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三章借暴君瑞清初归来暴君跑得很快,赵向零只能瞧见月色下的一个模糊身影。

在走到一处梨林之中,暴君一蹿,没了踪影。

赵向零便在梨树林前停下。

这个时节已经快接近秋末,梨花早已枯萎,连叶子也几近落了干净。

地上厚厚一层树叶铺着,倒也不硌脚,踩在上头,能感觉到叶子里头的水分被拧出来。

月亮很亮,即使没有火光,赵向零也很清楚地能看见面前的路,以及站在高枝上头的暴君。

或者,应该用李瑞清来称呼它更为合适。

沐浴在月光之下,暴君的毛色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覆盖一层浅浅淡淡的银色,却又裹挟着黑雾,叫人瞧不分明。

而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抡圆的如同天上正圆的月亮,灼灼有光,闪闪发亮,如同黑夜里的夜明珠,却比夜明珠更加静谧几分。

所有的月光都朝它聚拢,让赵向零不由自主想起了老一辈人说起的神话故事。

世间有妖,十五月圆之日最盛,取天地之精华,聚明月之琼浆。

如今正是十五,莫非正应了这一句传说?

赵向零没有出声,只静静的等着,看着暴君身上愈发明显的不同。

而周遭的梨树林,也逐渐开始发芽。

宛若初春,所有的枝头都开始抽条,长出翠绿色的叶子,并且长出嫩苞又逐渐开始变化。

周遭风顿时盛起,卷起赵向零衣摆。她身上仍旧是那件喜服,艳红喜色,珠宝在月光之下泛着粼粼光芒。

月上中天之时,所有梨花争相开放,而暴君也从枝头跃下,跳向赵向零。

落入赵向零怀中的暴君已然熟睡,而落地的那位,一袭乌衣,一头乌发,浅浅笑意,看得赵向零心头泛酸。

李瑞清,竟然真的是他。

赵向零只恐自己思之成疾,搁下暴君,揉揉眼睛,再度确认面前是否有人。

但他仍旧立在那里,并未偏离半分。

“瑞清?”赵向零试探问道。

李瑞清点头,却并未说话。

“李瑞清”赵向零伸手去够,却只捞到了空气,什么也没有碰见。

终究还是天人相隔,终究还是无法触碰。

赵向零落泪,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过。好歹如今她见到了人,好歹他们还能再见上一面。

李瑞清素来着白衣,如今一袭黑衣氤氲在他身周,不像是寻常衣物。

想到这里,赵向零笑自己。

怎么可能会是寻常衣物?自己伸手不能触碰,寻常衣物又怎能着身?

不过看身周款式,倒似曾相识。

赵向零想着,抬眸望向李瑞清的脸。

他神色依旧平淡,只是眼底微微一点光亮出卖他此刻的心情。

伸手,他示意赵向零过去。

赵向零试图靠近,只感觉凉意彻骨。

她忽然记起,她还有一个孩子。

或许她能受得住那彻骨寒凉,但是孩子呢?

太医说过,她这个孩子胎像不稳,很有可能会早夭。要是她这般折腾,或许会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停住脚步,赵向零没有再往前,她含着泪,笑道:“瑞清,你知道么,我们有孩子了。”

李瑞清面上明显一怔。

“我要当娘了。”赵向零笑着哭道,“你要当爹了。”

李瑞清敛眉,收去了所有情绪。同时,他也收去要抱赵向零的动作。

他仍旧没有说话,大抵是不能说话。

赵向零觉得自己已然分不清楚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但她明白,无论是梦境亦或是现实,她都不愿清醒。

也最好永远不要醒过来。

周遭的温度慢慢升高,赵向零原本感觉到的寒意也逐渐散去,回望李瑞清,他的颜色透明了几分。

暖意愈发环在赵向零身周,她觉得原本的恶寒舒缓了不少,但李瑞清透明的速度也愈发变快。

月光西斜,梨花凋零,赵向零知道,他恐怕是待不了太久了。

她不懂得天地法则,也不懂得任何超乎世间的规矩,但她也明白这样见一面究竟有多不容易。

抓着最后的机会,赵向零问道:“可是向晚和伊梦尘?”

她在问李瑞清究竟为何能来这样一趟。

李瑞清点头,证明了赵向零的猜测。

赵向零又问:“那你还会再来么?”

李瑞清仍旧点头,冲她浅浅露出个笑。张口,他分明在说:“等我回来。”

没有声音,却是赵向零这些日子听见过的最好的话。

等他回来。等他。

梨花花瓣飞旋在空中,如冰雪消融一般不见,李瑞清的身形也掩饰在这些花瓣之中,飞雪般散去。

到了最后,只剩下莹莹几点光亮,飘荡在空中。

赵向零伸手去抓,却只能握住一片梨白色花瓣,润在手里,有些冰凉。

再回望,月亮仍旧高高在头顶,梨树林依旧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地上除了堆积的落叶,并没有一丁点其他的迹象,而落叶之上,暴君卧着,以它平常最喜欢的姿势熟睡。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但赵向零心中清楚,这一切都不是梦。

打开掌心,一片梨花花瓣仍旧躺在手心,不曾枯萎。

这个季节,没有梨花,而这片花瓣,正是事情发生过的最好证明。

赵向零的心又活了起来。

她的瑞清,会回来的。赵向零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瑞清从不骗她,他一定会回来。

将花瓣覆在心口,赵向零低头:“小暴君,你爹爹他会回来的。”

“所以,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以梨花花期为约,一起等他回来。

冥婚之后,赵向零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她不复往昔低沉,会与众人说笑,也会按点吃饭。

她仍旧兢兢业业,从不耽误朝堂上的事情,也偶尔会在看见某一样东西的时候凝神发呆。

但青瓷觉得她似乎更不对了。

很多次,她都瞧见陛下抱着那只小猫,口口声声唤它瑞清,也有很多次,瞧见陛下合着一本书,低声念叨着什么。

更夸张的是,她曾经遇见过陛下半夜不睡觉,扛着花锄去宫中梨花园中替那些梨花树松土。

总而言之,陛下所做的一切,看上去正常无比,可实际上却叫人胆战心惊。

青瓷曾劝解过赵向零,后者总是不以为意。

逐渐,遇见赵向零的宫人多了,宫中便传出陛下已疯的传闻。赵向零对这些传闻,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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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小暴君出世险万分(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四章小暴君出世险万分宫中传出赵向零疯癫的传闻,大臣是不信的。

毕竟皇上比从前愈发勤政,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除了一点。

她的肚子愈发明显地大了起来,孕像在宽大龙袍之下,也掩饰不住。

只是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难免会有一番争议。

因得不知月份,等众臣看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极其明显,赵向零又什么口风都不露,每日只上下朝,连给众人解惑的机会都没有。

月份再大一些,赵向零便是连行动也不便了。

林梓和赵玉恒便搬进皇宫中,替她处理政务,照料她日常起居。

赵向零倒也没有拒绝,时间总是会让所有铭记的东西都淡化,让所有的不可原谅都微不足道。

哪怕林梓仍旧没有给出个合理的解释,赵向零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她知道,李瑞清会回来,这就足够了。

只要他能回来,那便没有什么大不了。

靠在躺椅上,赵向零闭目,将手护在小腹之上,由着青瓷轻轻替她将头发梳入水中。

如今她已经不能弯身,所以洗浴总是要更麻烦些。青瓷替她理着头发,低声问道:“陛下,若是觉得水凉,就和奴婢说。”

赵向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暴君从一旁路过,被赵向零一把拎着后颈,抱起来搁在了肚子上:“暴君,快看一眼你弟兄。”

暴君不满,想要跳下去。

赵向零拦住:“快和你弟兄商量商量,让他赶紧从娘肚子里头爬出来。”

不然再这样下去,她怀疑自己再过一阵子就该走不动路了。

“陛下。”青瓷抿唇笑道,“小殿下还要有一阵子,您可还要候一段时间。”

暴君从赵向零爪子中跳了下去,很是不满。

赵向零眼睁睁瞧着它溜走,也没了奈何。

或许上回瑞清在它身上就仅仅只是一个巧合,自打那次瑞清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想到这里,赵向零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怀胎竟要这样久。”赵向零低声嘟囔,“可见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青瓷笑:“陛下,哪个孩子不是这样久才生下来的?哪里就是小殿下不省心?”

赵向零偏头:“你怎么总是帮着他说话?莫不是想要认新主子,不想服侍朕了?”

虽说语气略有不满,但也没什么威慑,只是单纯同青瓷说话。

青瓷能感觉到赵向零的语气中没有其他意味,便也顺势笑道:“哪里敢?这跟着陛下,也不就是跟着小殿下?上回让人收拾出的小屋子,就在主殿旁边,不是么?”

赵向零命人在梧桐宫改出一个耳房,就是为了日后诞下皇子,好给他腾一个地儿住。

“就你嘴巧。”赵向零侧头微微瞪青瓷一眼,“罢了,你好生洗头,莫要再贫。”

“到时候有了小殿下,奴婢的苦日子就来了。”青瓷笑道,“既要顾着陛下您,也要防着丫头们不贴心。还得时时照看着,以免宫人们惫懒,慢待了小殿下。”

“怎么?还想同朕要双份的俸禄不是?”赵向零笑着问道。

“哪里敢。”青瓷笑,“这些日子,青风她们都忙着做小殿下的衣裳,也就只有奴婢我闲着。”

“是么?”赵向零反问,“难怪这些时候不见她们,竟是忙这件事去了。”

她身上的衣服倒也没有太讲究,听闻孩子的衣裳须得提前做好,并浆洗干净,就让青风下去准备。

现如今,她自己倒是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赵向零道:“咱们待会洗好了,去看看青风她们究竟筹备的如何。”

如今政务都交给了赵玉恒打理,她这个挂名皇帝,倒轻松了不少,反倒成了这皇宫里头的第一大闲人。

“遵旨。”青瓷笑,轻轻扶着赵向零起身,将软巾包裹在她头顶,又细细将她的头发拭干。

赵向零叹:“宫中服侍的人儿也就青瓷你最可心,待到过几年放你出去,想想朕还有些舍不得。”

宫女年级大了,便要放出宫去许配人家,就算是宫女头领,青瓷也免不了得放出宫。

青瓷闻言,笑道:“陛下若是不舍,那就让婢子跟着陛下便好。”

“这是什么混账话。”赵向零闭目,笑道,“难不成朕还真的困你在宫中不成?你若记得朕的好处,每逢年节来瞧瞧我这孤家寡人,倒也算你记得主仆一场的情谊。”

青瓷面上的笑意敛去了些,替赵向零拭发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宫外头又有什么好处?倒不如跟着陛下,倒还安逸。”

她声音很轻,似有些伤情。

青瓷打小就跟在赵向零身边,可以说她再了解青瓷的身世不过。

青瓷身家清白,父母如今双亡,早已没了母族依仗,若是寻常人家或许还好,但依着青瓷的身份,赵向零是定要给她许个好人家的。

只是好人家的位置坐得坐不住,又是两说。

或许现在她是赵向零身边的红人,还能有人看重她,可等着赵向零身边又有过了红人,她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母家的依仗,赵向零给她指婚地位越高,她就会跌得愈惨。

青瓷明白这点,所以自打跟在赵向零身边,就没有做出宫的打算。

瞧着她面上踌躇,赵向零知她心中所想,故笑道:“你这丫头,朕才只和你提了一嘴,你就担心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你瞧,你还口口声声说要留在朕身边,哪里有半点留恋的样子。”

青瓷的情绪不大好,却还是强颜欢笑道:“陛下又取笑婢子。”

赵向零笑:“何来取笑?你同青风,青歌都是朕的亲信,朕总不能压着你们在朕身边一辈子。青歌有江南蘅家,她自是不用朕操心,青风也可同她一起回江南,青风母家也在江南,回去也能有个好去处。”

“青云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她本就是个天涯剑客,自在惯了,出宫她就能养活自己,所以说来说去,几个丫头里,也就你要朕好好商榷。”

青瓷道:“陛下这是嫌奴婢麻烦。”

“又是哪来的话。”赵向零笑,“你是我身边最得宠的女官,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你去。”

第三百零五章 小暴君出世险万分(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五章小暴君出世险万分青瓷见赵向零心情大好,便也没有太过拘束,低声道:“说来说去,陛下还不就是想着要打发奴婢离开?”

“这前脚才说要奴婢服侍小殿下”

说着,青瓷红了眼圈。

青瓷素来稳重,这样委屈的模样倒不多,赵向零也不忍再逗她,笑道:“好了,好端端的作甚么哭了起来?”

“朕的意思是,你这些年还得再卖力些,替朕照顾好小殿下,朕再晚几年放你出宫。”

青瓷抬眸:“陛下尽唬奴婢。”

“哪里又唬你?”赵向零失笑,“这不是念及你劳苦功高,打算给你编排个身份,许你一门好亲事?”

青瓷撇头,不接话了。

赵向零又笑:“还记得前年朕招亲那一场?过些时候,朕也给你办一办。”

青瓷抡圆了眼睛,立刻起身:“陛下,奴婢当不起,还请陛下收回圣言。”

“你不喜欢如此,低调些也未必不可。”赵向零笑,“等朕好好想想,再来与你说。”

“陛下,您不是要看青风给小殿下制的衣裳?是奴婢去唤她过来,还是您摆驾?”青瓷受不住赵向零的话,决意要将话题引开了。

赵向零明白她的心思,便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走:“让青风过来罢,朕不利于行,也惫懒了些。”

“奴婢这就去。”青瓷转头就走,跑得很快。大抵是怕赵向零又同她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赵向零摸摸自己肚子,浅叹一声:“小暴君,要是你出生后爹爹再不回来,咱们娘俩就连个服侍的人都没了。”

“到时候,我就带着你去刨树根下头的酒,把你养成一个小酒鬼,让他看见你就烦。”

“小暴君。你说你爹爹说来找我,是什么时候啊?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他一回也没有来。”

“今儿又是十五了,咱们娘俩要不然抱着暴君去梨树林里守一守,看看你爹爹今晚会不会来?”

“你同意了,那咱们今晚就去。”

赵向零眯眼想笑,却笑不出来。

自打那次李瑞清出现后,赵向零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似乎那天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要不是夹在书页中的一片梨花花瓣,赵向零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失心疯。

她命人去寻赵向晚也仍旧未果。他的行踪不定,根本找不到他人,而问林梓和赵玉恒,也一问三不知,似乎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也没有关系。真相,她总会知道的。

摸着自己的肚子,赵向零望着外头飘雪的天气,轻轻叹了口气。

再过半月,就该转春了。

正发着愣,青瓷和青风青歌两个人快步走了进来。行过礼后,青风笑道:“陛下,听闻您今日有兴致,想要看小殿下的衣裳?”

赵向零点头:“可制成了几件?”

青风笑:“那就让陛下瞧瞧,可不要说咱们惫懒。”

她回望着青歌,点点头。

青歌便让身,叫后头挎着篮子的十几个宫女走了进来。

“这样多?”

赵向零瞧着宫女手中的蓝子皆满满当当,笑着道:“这怕是三岁的衣裳都该有了罢?”

青风摇头:“陛下,这您就不知道了罢?孩子的衣服是换的最勤的,不仅多,还复杂,有时一日能换下十几套。况且孩子身形变化又快,所以衣裳比大人还要多一些。”

赵向零接过一只篮子,抖出里头的小袄,看着很是欢喜。摆在巴掌上,赵向零瞧着那半只手掌的精巧绣鞋,叹道:“也难为你看得清。”

绣花虽小,却样样俱全,模样花式都是极好的,半点也没有偷懒。

况且赵向零瞧见这些衣服里头,还分样式,各有不同。

拎在手中细看,能瞧见有些是男孩子的小衣,有些是女孩子的小裙。

青风解释道:“不知陛下这胎究竟是小殿下还是小公主,故就做了两样,怕到时赶赶忙忙,处理不及。”

“你心细了。”赵向零搁下手中衣服,转头笑道,“这倒是极好的,若是公主,也不能马虎了去。”

青风躬身侧头,笑道:“陛下,其实婢子还制了几件您的衣服,同这几件孩子花样相仿,想着您定会喜欢。”

青瓷闻言,觉得不妥,扯着青风衣袖,用力拽了几下。

果然,赵向零的笑容消失在了脸上。

相仿的衣服她有很多,但现在一件都没有穿过。不为别的,只是因着没有人再陪她一起。

青风这才想起,从前陛下的衣服是同着左相大人一起制的,现在提起相仿,恐怕勾起了陛下的伤心之事。

她垂头,不敢多发一语,捏紧拳头,颇为忐忑。

“就这样按着制罢。”良久,赵向零才开口道。

“陛下”青风小声,“您的意思是”

“从前如何,现在便如何。”赵向零道。

青瓷明白赵向零的意思,忙扯着青风低声说了两句。

青风脸色微变,躬身朝赵向零拜道:“是,陛下。”

“嗯。朕乏了,你下去罢。”赵向零挥手,没了方才的性质。

青风忙倒退着撤了出去,转过房门,确定赵向零已经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才拉着青瓷低声道:“青瓷,真的要连着左相大人的一起?”

青瓷叹:“我瞧着陛下是这个意思,你只按着做便是,无论有没有,陛下若要,你得拿的出来。”

“我明白。”青风连连点头,又长叹一声道,“其实我现在还觉得有些恍惚。青瓷,你说左相大人那么好的人,为何就这样”

“快别说这话。”青瓷啐道,“你这快嘴,几时能改改?每每提及陛下伤心事的都是你。”

青风抿唇,示意自己不开口了。

“日后你在陛下面前说话要多多留心,想想哪些同左相有关,哪些同左相没有干系。同左相有关的,一律少说,最好不说。”青瓷叮嘱她道。

青风小声:“和左相有关的都不许说,那在陛下面前就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青瓷瞪她一眼,叫青风生生将后头的话收了回去。

青风想了想,又小声道:“青瓷,你有没有听宫人说,这些日子有人似乎在宫里瞧见了左相大人?”

第三百零六章 小暴君出世险万分(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六章小暴君出世险万分青瓷变了脸色:“这话是听谁说的,此话怎能乱讲?”

青风环顾四周,低声道:“真的不是乱讲。起先我也以为是假的,大抵是那些宫女看花了眼,以讹传讹。但是昨日,我亲眼瞧见了左相大人!”

见青风这样说,青瓷皱眉:“这不可能。”

虽说当时左相出事的时候,她远在京城。但是瞧着众人的反应和陛下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假不了。

况且根据可靠消息,当时左相自刎于城下,城上所有人都是见证,包括陛下自己。

所以左相还活着这件事,没有可能。

“可是这是真的。”青风道,“我看着真的像是左相大人,只是衣服的颜色变了,一身黑漆漆的衣服,要不是同左相大人熟得很,我也不敢确定。”

“衣服颜色变了?”青瓷问道。

“嗯。”青风道,“青瓷你信我,真的是左相大人。”

“左相可有兄弟”话未说完,青瓷笑话起了自己。

世人皆知,左相乃是李家独子,又哪里来的兄弟姊妹?他的亲人,青瓷同青风也见过,父母二人皆住在青石山上,不问世事。

“不会是左相的父亲。”青风争辩道,“青瓷姐姐,你信我,真的真的就是左相本人。我不会认错的,就像不会认错陛下和青歌一样。”

青瓷沉思。她知道青风认错一个人不容易,但左相这件事

“此事不可多言,切记不要告诉陛下。”青瓷吩咐道。

这件事要是告诉给了赵向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

“我知道。”青风接话,“所以这不是先同你商量?”

要是她真想要让赵向零知道,她现在恐怕就不会站在这里同青风说。

“嗯。”青瓷道,“这些日子我会注意些,看看究竟有没有这种事情,还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

青瓷的目光,逐渐锐利了起来。

青风小声:“你是怀疑”

“我怀疑有人用这点作文章。”青瓷道,“陛下快要诞子,正是节骨眼上,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情,恐怕那人别有有心。”

青风惊愕,回头一想觉得青瓷的话很有道理,忙道:“那我们该如何去办?”

“静观其变就好。”青瓷接话,“总而言之,只要陛下不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青风用力点头:“我知道了,还请放心,我一定不会朝陛下透露半句。”

“去将所有的宫人都唤来,瞧瞧是谁还和你一样看见了那人,再看看他常出现在何处。”青瓷道,“顺带警告警告她们,不许她们胡言乱语地说出去。”

“我这就去。”青风道,转头去召集宫人去了。

青瓷想,这件事,她还得探个究竟才好。

===

赵向零因为有孕,睡得总是很早。青瓷在安排她睡下后,转身唤来了青云。

青云有功夫傍身,要是她和自己一起,在宫中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早上青瓷询问过众人在何处看见过‘黑衣人’,她们所指的位置各有不同,所以青瓷打算每一个地方都走一走,看看能不能碰见。

毕竟那人好像并不避讳被发现,这也是青瓷觉得他别有用心的原因。

要他真的是左相,为何不直接去见陛下?非得站在宫殿外头,让其他的宫人瞧见?

青瓷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故在半夜行走宫中一遭后,便打算放弃了。

在她看来,不过是众人看迷糊了眼睛,说出来的玩笑话。

却不成想就在她打算转身的时候,青云忽然拔出了手中的剑,指向一处虚空。

青瓷不解,抬头向上看,才发现了端倪。

一棵槐树之上,一个黑衣人扬袖而立,神色淡淡,不是左相又是何人?

一时间,青瓷以为自己眼花,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可站在那里的人还是站在这里,并未因为她的动作挪动半分。

青瓷捂唇,示意青云不要动手。二人躲在草垛之中,静观其变。

黑衣人踏在最细的树枝之上,远远看上去倒像是悬在空中,他远眺梧桐宫,没有上前,只是轻轻叹息。

这一声叹息,叫青瓷背后浮起了一层冷汗。

她终于明白为何青风笃定说这人一定是左相。因为这人实在太像了,就连这一声叹气,也像极了左相的模样。

要是真有人能学到这个地步,那人至少要模仿数年,才能叫人一眼望不出分别。

而且左相这样的无奈,总是出现在陛下面前,非她们几个心腹宫女不知。

青瓷几乎可以肯定,枝头上的那个人,就是左相。

“不可能。”青云却开口,低声道,“那树枝,没法站人。”

青云朝青瓷比划了一下,后者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树枝太细,根本撑不住一个人的重量,更何况左相站在上头,树枝连弯都不曾弯一下。

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再结合之前的猜想,青瓷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她想,既然常人做不到,那如果不是常人呢?

如果这个人就是左相,而左相身殒在皃国之战中,他又会是谁?

青瓷的背后,逐渐泛过一丝凉意。

而青云擦着自己的剑,盯着上头的人一瞬不瞬。

青瓷知道,她是想要打架了。

瞧着枝头上的‘左相’未有动作,青瓷从草垛里站了出来,朝着上头行礼,大声道:“左相大人。”

这一声,让上头那人默默看了下来。

李瑞清同从前并没有太大不同,除了衣服颜色,同面上淡漠,其余几乎和记忆里的完全一致。

瞧着他从枝头一跃而下,青瓷和青云的心情复杂得很,二人皆有要落泪的冲动。

青瓷大着胆子问道:“左相大人既然已经回宫,为何不入梧桐宫去看陛下一眼?”

李瑞清没有说话,抬手,抚过面前景物,梧桐宫外头便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屏障,硬生生将里外隔开。

他探手,似乎没有办法越过那道屏障。

青瓷拧眉,也试着伸手去摸那屏障,却发现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青瓷抿唇。如此说来,左相果然同她们不一样。

这是不知道这屏障究竟是何来头,也不知是谁设下的东西。

第三百零七章 小暴君出世险万分(四)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七章小暴君出世险万分李瑞清负手,沐浴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虚幻。

青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李瑞清衣角,却被青瓷挡了回来。

青瓷问道:“左相大人可是不能进去?”

李瑞清点头,并未否认这点。

青瓷又问:“可有法子?需要青瓷助您?”

野史之中,这样的情况倒也有记载,或许还能有别的办法穿过这道屏障。

怎料,李瑞清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转身,他便要离开了。

青瓷道:“陛下近来比以前好了很多,若左相大人能有什么东西让奴婢带给陛下,陛下定会很高兴。”

李瑞清脚步稍顿,转头看向青瓷。

青瓷道:“未必需要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要陛下瞧见就能知道是您,也解陛下日日念您之苦。”

似乎觉得她言之有理,李瑞清转念,从袖中取出一枝梨花,递给青瓷。

青瓷接过,只觉得触指寒凉,竟冰的很。

她手指被冻得微颤,却还是牢牢将那枝梨花捻在手里:“左相大人若是觉得此法可行,奴婢便定时候在此处,定不负左相厚望,将信物送入陛下手中。如今瞧见左相的人太多,于陛下,于左相您都不是个好兆像。”

李瑞清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不再留恋,拂袖而去。

攥着手中梨花,青瓷转头看向青云,厉色道:“青云,此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陛下。”

青云摇头:“忠于陛下,是我的承诺。”

“你也瞧见了左相模样。他口不能言,会被宫中佛光所伤,要是贸然接近陛下,恐怕陛下同腹中胎儿都会有损伤。”

“那就让陛下莫出来便是。”青云道。

“不。”青瓷摇头,“要是陛下知道的这件事,她非出来不可。况且咱们还没法解释左相身份,太过冒失岂不危险?”

“左相便是左相。”青云道,“有何危险?”

青瓷摇头:“不知,只是觉得他比从前冷漠许多反正你只记住,莫在陛下面前提起便是。”

青云见她坚持,只得应下,不做他谈。

第二日赵向零醒来的时候,瞧见了桌上瓶中的一枝白梨花。

她揉揉眼,望着那白梨花,撑着肚子坐起身来。

青瓷见状,忙扶她起身:“陛下,您动作慢些。”

顾不得穿衣,赵向零从被中爬出来:“桌上那枝梨花,是你摆上去的?”

青瓷眸光微闪,笑道:“陛下又说笑,这大雪天气,哪里来的梨花?倒是之前奴婢让人折了两枝白梅,插在瓶子里头。”

说着,她指向桌子,看清桌上的插花,旋即讶异道:“这真真是奇怪了,怎生梅花就成了梨花?”

“快,给朕瞧瞧。”赵向零伸手,催着她去拿。

青瓷笑,慢悠悠着走过去:“陛下几时对花感兴趣?要是陛下喜欢,奴婢以后每日让人去折。”

她将整个花瓶都递给了赵向零,赵向零摸着,拧眉:“为何这瓶子里头灌着的是热水?”

青瓷仍旧是笑:“是我将下头宫人这样办的,陛下如今身子虚弱,受不得寒气,梅花枝太寒凉了些,奴婢就想着用热水养着,以免动了陛下的胎气。”

“你倒是费心了。”赵向零摸着那梨花花瓣,记起上回碰见的也是这样冰冷,登时放下心来。

她问道:“这梅花枝怎么好生生的就被换成了梨花?方才可有人进来过?”

青瓷摇头,似是不解:“只有奴婢一直在这里,除了换花的婢子,没有人进来。”

“暴君呢?”赵向零道,“暴君可在这里?”

青瓷恍然:“方才似乎暴君跳上了桌子,莫不是暴君成精了?将这白梅花换成了梨花?”

赵向零笑:“胡说,分明是有宫人换了你不知道而已。”

“是是是。”青瓷点头应道,“奴婢待会就去问问,是何人将陛下的花给换掉了。”

赵向零忙拦道:“不用,朕很喜欢。去将暴君给朕抱过来,再去拿一碟小食,朕要亲自喂它。”

“是,陛下。”青瓷将暴君从地上抱起来,递给赵向零,才躬身退后,去给暴君取小食。

抱起暴君,赵向零瞧着它的眼睛,失落写在了脸上。

仍旧不是瑞清。

握着手中花瓶,赵向零低头,微微一笑。

不过也没有关系,能这样,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她只要知道瑞清还在她身边,一切就都能好。

瞧着赵向零唇边的那抹笑意,青瓷合上门,悄悄松了口气。

她双手合十,搁在前胸,低低诵道:“还望左相大人早日修成正果,再来与陛下续得一世缘分。”

戏本上的戏文都是这样写的,青瓷觉得事情又有了转机,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没准梧桐宫又会恢复以前热闹的模样。

她笑,脚步轻快,去给暴君拿小食去了。

自打那天以后,赵向零日日都能瞧见桌上的梨花。

虽说在冬季,几乎没有可能寻到梨花。但她没有追查的意思,底下的宫人就愈发不会多言。

只当是皇上自己寻到了个新鲜法子,变着法的叫梨树在冬天开出花来。

瞧着被保存下来的干花,赵向零觉得,冬日似乎也没有这样难熬了起来。

后来,她试着在花瓶边上放下几张字条,亦或是其他的东西,第二日都会被拿走,有时甚至能瞧见回信。

这点,叫赵向零的心情大好,脸上笑颜也更多了。

虽然瞧不见李瑞清的人,但赵向零相信,她迟早会瞧见他。

只是迟早而已。

一迟,就迟到了春季。

赵向零在一日早朝后,忽然感觉到小腹不适,隐隐堕痛。

半刻钟后,她就被抬进了早已预备下的产房。

数十个有经验的接生婆被传进了梧桐宫,守在了产房中。

她们一致得出结论,南皇殿下,早产了。

不过好在已经足月,生下来倒也不会太难养,故赵向零喝下催生药,卧在软衾中,感觉到下腹传来的阵痛,咬牙切齿。

早知道,就不要生这个孩子了!

早知道,就不该要这个孩子!

她是造了什么孽,才要生这个混蛋小子?

天!谁爱生谁来生,她不要生了,她可不可以现在就走?可不可以将那混蛋小子给塞回肚子里头去!

第三百零八章 小暴君出世险万分(五)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八章小暴君出世险万分从早朝后一直到傍晚,赵向零都没能从产房里出来。

赵玉恒和林梓二人守在外头,只觉得满心力气不知该往哪里使。

里头,赵向零已然没了气力。

“陛下,陛下您别睡。”产婆高声叫道,又不敢去掐赵向零,两只手胡乱摆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让开,让开。”青瓷推开产婆,掐住赵向零人中,唤道,“陛下,陛下您醒一醒,参片,参片在谁那里!”

“这里这里。”一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过来,颤抖着手,递给青瓷。

青瓷捻起一片,塞进赵向零口中。

赵向零是被活活哽醒的。她咳嗽两声,微微愠怒:“青瓷,你作甚。”

青瓷跪地:“陛下,您得时刻保持清醒,生孩子不比其他,您这一睡,怕是”

她哽咽,说不下去了。

小腹已几近疼得没了知觉,赵向零转头,冲她微微一笑:“无碍,左不过就是死嘛。”

众人闻言,皆倒地大拜。

此言实在不详,众人不敢多想,也不敢再问。

赵向零仰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眼前模糊,倘若旧人容颜,赵向零莞尔一笑,伸手拉住青瓷:“他们可在外头?”

青瓷知道,‘他们’二字指的是谁。赵玉恒和林梓。

“陛下”青瓷不敢应声,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似乎在赵向零开口的那一刻成为现实。

“让他们将赵向晚寻回来罢。”赵向零道,“朕,大约”

“让让,让一让!”有人推开了宫人,闯了进来。

“一个个的挤在这里做什么?哭什么哭,还不去打热水,给我拿个大盆子来?”

“对,要大,大知道么?宫里有多大的盆子,就给我拎多大的来。”

“水,烧水的丫头呢?烧的那么慢,是没吃饱饭么?”

“换人换人,给我找几个麻利些的宫女。”

“没错就你,就是你了,过来,给我拿着这几把剪子,站着,站好了!”

青瓷瞧见来人,握着赵向零的手,破涕而笑:“陛下,陛下有救了,国公夫人来了,陛下您醒醒陛下!”

“你也出去。”夏溶月将青瓷从地上扯起来,“人多手杂,我只要留着三个下来便好。”

说着,青瓷就被轰出了门。

林梓和赵玉恒立刻围过来。

林梓问道:“里头情形如何?”

青瓷抿唇,双拳握得发白:“婢子出来的时候,陛下已经昏了过去。”

生孩子晕厥乃是大忌,不保持在清醒状态下,莫要说孩子,恐怕连大人都很难保得住。青瓷想到这点,心中就尤其堵着难受。

“不行,我要进去看一眼。”林梓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赵玉恒拦住她:“你不懂医,进去只会添乱,冷静些,好歹信一信夏溶月的医术。”

林梓仍旧不放心,想要朝里头望。

旁边李落开口:“既溶月没有立刻出来,就不会有问题。”

既然李落说话了,那林梓也不好再要求着进屋,心中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干瞧着。

“放心,会平安出来。”李落安慰道。

林梓点头,心下仍旧忐忑不安。

赵玉恒打量李落一眼,忽开口道:“你们一直都在京城里?”

夏溶月同赵向零闹翻一事,赵玉恒一直都知道,他以为夏溶月和李落二人早已离开了此处。

李落笑:“有人心软,听闻向零有子后就一直守在京城。她知晓向零身子一贯不好,故想等着她诞子后离开。”

闻言,赵玉恒沉默半晌,退后两步,躬身作揖道:“小清一事,是我赵家对不起你们,我代向零给你们陪个不是。”

李落忙将他扶起来:“这又是何必?既已经是一家人,就不必再谈这些。”

赵玉恒叹:“之前没有同你们说实情,实在是有口难言。还望你们莫要怪我们隐瞒实情。”

“说到底,这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李落叹道。

里间婴孩啼哭声传来,众人精神一震,皆朝里头望去。

青瓷瞧着门被打开,瞧了一眼时辰,心中默叹:半刻钟。

‘吱呀’一声,门开了,夏溶月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面色疲惫,唇边挂着笑意:“不负众望,母女平安。”

里头宫人忙活起来,一时间挤不起去,夏溶月站在门边,将孩子递给了李落。

李落托着那小小的娃娃,心绪一时复杂不已。

这个孩子来的多不容易,他再清楚不过。

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话:“长得很好,也算”

后头的话他没说下去,但众人心中都明白,也沉重了不少。

李落笑,将孩子递给了赵玉恒:“去给向零瞧瞧罢,她定很是欢喜。”

“向零已经睡了,恐怕还得有几个时辰才会醒。”夏溶月道,“咱们还是待会再来,让她先歇着。”

“也好。”赵玉恒道,“再此之前,有一个人,须得你们见一见。”

“谁?夏溶月抬头。

赵玉恒做出一个口型,看得夏溶月和李落脸色微微一变。

“此言当真?”夏溶月眼眶中忽然蓄满了眼泪。

“当真。”赵玉恒道,转手将孩子递给了青瓷,“带公主下去,好生歇息。”

青瓷应道:“是。”

皇宫之下,有一座天牢。

此处暗无天日,晒不到太阳。常年无光,叫天牢阴暗又潮湿,夏溶月下来的时候,差点滑了一跤。

若不是李落扶着她,恐怕她会跌到地上去。

“小心。”赵玉恒走在前头,低声道,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前头有光,但是不亮,隐隐约约能瞧见两个人的轮廓。

瞧见赵玉恒,里头有人唤道:“爹?你怎么来了?”

夏溶月定睛,瞧见里头正是失踪了许久的赵向晚。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带你夏姨和李叔叔来瞧瞧。”赵玉恒沉声道。

赵向晚沉默了片刻,才道:“也好,里头请。”

越往里走,夏溶月愈发觉得身上冰凉。虽说才刚刚开春,天气略寒,但也不至于冷到这种地步。

李落除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寒意太重,穿着罢。”

夏溶月没有拒绝。越往里走,就愈发能感觉到刺骨寒意。再一转,便能看见牢房之中的一个人。

第三百零九章 往事现向零查真相(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零九章往事现向零查真相夏溶月失声,唤道:“小清?”

牢房之中摆着一块巨大的透明水晶,里头封住的人不是李瑞清又是何人。

他宛若一座雕塑,被嵌在水晶当中,若不是里头轻轻飘动的头发,或许旁人只会觉得这是一幅画像。

李瑞清紧阖着双目,双手交叠摆在腹上,头发披散,隐约有黑气溢出。

这地牢里所有的寒气,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水晶的背面还坐着一个人。听见动静,她睁开眼,瞧见四周的人,不禁皱眉:“向晚”

赵向晚上前两步:“他们来看看他,不会待太久。”

“嗯。”伊梦尘站起身,将一张符纸贴在了水晶背面,“你们最多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得靠得太近。”

夏溶月已然泪流满面。她没有走近,亦或是不敢走近。

默默看着水晶里头睡着的人,她泣不成声。

作为男人,李落明显要更镇定一些:“玉恒兄,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的情况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人为何会在水晶之中,又为何会在这南国皇宫的地牢下,一切都是谜团,一切都叫人想不明白。

赵向零转头,看向伊梦尘:“还是让梦尘同你解释罢。”

伊梦尘低头,拢了拢她灰色长袍,道:“养护魂魄,需得在极阴极阳之地。皇宫有天子之气,故极阳,皇宫乃杀伐之地,故极阴,世上没有人比宫中地牢更适合归养魂魄,所以我和向晚这半年一直都在这里。”

“是我掩护他们,瞒过了你们,也瞒过了向零。”赵玉恒道,“谁也不知道此法究竟可不可成,为了不让你们空欢喜一场,我们选择了隐瞒。”

“也就是说”夏溶月捂唇,微微有些颤抖。

“难说。”伊梦尘道,“这件事本就违反规则,只是因为他本就在规则之外,才能如此行事。”

“实不相瞒。”伊梦尘道,“夏姨,你本就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同爹娘以不一样的方法,一样的途径,来到这里,已经破坏了此地的气运。”

“赵向零,赵向晚,李瑞清,说到底都不该在此处。所以他们气运相仿,命格相同,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世上不可有相同的两个命格。”

“就算是相仿,也不行。”

“赵向零同李瑞清二人皆负龙气,所以他们二人相与就是错误,结合便更是错误。二龙相争,必有一伤,所以我们在和李瑞清商议过后,选择以这种冒险的法子来化解规则。”

伊梦尘负手,叹道:“说到底,此事与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也只能尽力弥补。”

说毕,她拱手,朝夏溶月作揖。

夏溶月回揖:“姑娘所以此事最后”

她没有听明白伊梦尘的话。

赵向晚见状,接话道:“还有三年,若三年能成,李瑞清就算是逃过此劫,就能好好回来,若不能”

他停顿,没有再接下去。

众人皆知,若不能,大概此世间就真的再无李瑞清。

夏溶月抿唇,半晌笑道,眼中还含着光:“无碍,事情已经不会更糟糕了,不是么?”

“若你想见他,可晚上再来一趟。”赵向晚道,“夜间他才会清醒,行动不得离开皇宫。”

这也就是为何赵向晚等人迟迟没有告诉夏溶月的原因。

夏溶月明白,点头应道:“那天黑以后,我再来一趟?”

这话,却是问伊梦尘的。

她刚开始似乎对众人的出现感到不大高兴。恐怕是在此太久,会破坏什么东西。

“可以。”伊梦尘道,“不过不能在此处留太久,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或许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冰冷,伊梦尘又补充道:“人气太重,对他不好。”

夏溶月点头,表示了解。她望了眼水晶里的人,道:“那我们不在此处久留,晚上再来罢。”

“嗯。”伊梦尘似乎很赞同她现在离开。

赵向晚掐她一下,又笑着对夏溶月道:“夏姨,那我先同你们一起回去,待会晚点过来,瑞清就应该醒了,你们还能说说话。”

“好。”夏溶月擦擦眼眶,又往里头瞧一眼,“只是我晚上过来,会不会也对他不好?”

“晚上比白日好些。”伊梦尘插话,“放心,有我在这里,外界的差错不会有太大影响。”

闻言,夏溶月才放下心来。

于她而言,要是李瑞清因为一场看望就失了机会,恐怕她宁可不看,宁愿不见。

几人折回去,林梓耳朵微动,朝后方看去。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没了踪迹。

水三回到梧桐宫的时候,赵向零已经醒了过来。

她身子仍旧虚弱,看上去面色有些苍白。

“陛下。”水三跪地拜道。

赵向零偏头:“可有什么发现?”

“他们去了天牢。”水三道,“具体商议了什么,属下听不见,只瞧见众人出来的时候,心情都不大好。”

“是么。”赵向零闭目。

爹娘的某些小动作,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说。但如今他们在自己生产之后却去了天牢,实在不符合常理。

“还有什么发现?”赵向零又问道。

水三道:“陛下,属下似乎瞧见了前太子。”

他奉命寻找赵向晚已经找了近一年,如今在皇宫中瞧见他也很是惊讶。

赵向零更是惊讶:“你确定?”

“绝不会有误。”水三应道,“进去的只有四人,出来的却多了一人。”

赵向零眯眼。所以赵向晚恐怕一直都在皇宫中,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天牢里。

只是天牢早已空置,也没有见过有人去给天牢送饭,那他吃的是什么?莫非他不吃喝拉撒了?

赵向零有一个优点,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干脆不想。

她道:“继续命人观察他们的动作,看看今晚他们会不会有所行动。”

既然赵向晚在天牢,恐怕天牢里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今晚?”水三拧眉,“可是陛下,您”

就算今晚真的有什么,照陛下现如今的这个状态,又要怎么处置?

“去办!”赵向零皱眉,不悦。

“是。”水三拜,躬身转头走了出去。

既然所有人都到了,意味着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翻出那件事来。李瑞清究竟为何自刎,又为何出现,终究要给她个答案!

第三百一十章 往事现向零查真相(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章往事现向零查真相夜晚,月光很亮。

众人待到赵向零睡下,才前往地牢。

林梓和赵玉恒只送他们到了地牢口,并未进去。

赵玉恒道:“你们下去罢,我同林梓在外头便好。”

母子相见,想来未必希望外人在侧。

夏溶月没有拒绝赵玉恒的好意,点头道:“那就劳烦你了。”

“无碍。”赵玉恒道,拉着林梓朝不远处的一间小亭子去。

顺着天牢通道,夏溶月借着两旁幽暗明珠的光线下了石阶。走进最底层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凝结了起来。

因上午有所体会,所以她带了一件小袄,当即穿上。

只是阴寒之感并未减少,仍旧叫人的皮肤凉飕飕的,好不痛快。

但她脚步半点也没有减慢,反而更快了些。

因为里头传来的动静,叫她情绪激动了起来。

“小清。”

瞧见那一袭熟悉背影,夏溶月眼尾耷拉下来,眼珠几欲呼出。三步并作两步,她跑到了那人身后,却不知下一步还如何动作。

黑衣微微一怔,才慢慢转头头来,低头瞧见夏溶月泪眼婆娑,垂眸低声道:“娘。”

只一声,叫夏溶月哭得喘不上气来。

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傻,你让娘怎么说你?好端端的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娘心里多难过。”

李瑞清没有做声,只是听着她哭诉,目光也黯淡了不少。

夏溶月哭了半晌,李落才打住她:“好了,一共才半个时辰,你别到时候全都给哭光了。”

闻言,夏溶月才收了眼泪,望着李瑞清,想伸手去碰他,又不敢伸手,只将手抬在半空:“小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会不会太难受?娘瞧着你冷得很”

说着,夏溶月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李瑞清抬手,轻轻抚过她鬓边:“放心,我无碍。”

“怎么会没有事。”夏溶月大哭,“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没有事。”

捂脸,夏溶月避开他冰凉的手,站到一边放声大哭。

李落拍拍他肩膀,转头对李瑞清道:“我听闻向晚说,你还得有一段事情方能出这天牢。”

李瑞清应:“是,少则三年。放心好了,若我出来,同常人没有太大分别,只是有些东西需得忌口罢了。”

李落叹:“你自己多要当心,若有什么你娘和我能够帮上的,就只管开口便是。”

李瑞清笑:“此事也就是波折了些,未必是件坏事,爹你放心,我定会完完整整回到你们身边。”

李落瞧见他眼中豫色,知道此言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和夏溶月。不过他并未揭穿,只是道:“有你此言,我还有什么可担忧?”

两人谈话之间,夏溶月逐渐止住了哭声。她匀脸,将眼周的泪水擦干:“瑞清,今日向零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你放心,母女平安。”

李瑞清眸间盈满柔和:“嗯。”

“那女孩生得很好,很像向零,就是顽皮了些,想来大了也是个令人头疼的捣蛋鬼。”夏溶月继续道,“瞧着她,我就想到你儿时也是小小的,同她一模一样。”

“女孩骄纵些也不妨事。”李瑞清接话道,“向零身子弱,娘你要多照顾她。”

夏溶月叹:“哪里能撒手不管?都是一家人,怎会瞧着她吃苦?”

“嗯。”李瑞清道,“儿子不孝,非但未能替父母解忧,还让父母总是替我劳神,我”

李瑞清抿唇,不再言语。

夏溶月好不容易收住的泪,又滚了出来。

“好了。”李落道,“怎么说不到几句,又逗你娘哭出来?”

原本时间就不多,这样一来二去,半时辰倒也不会太久。

很快,时间就到了。伊梦尘掐着点催:“时限过了,要是再谈下去,恐怕于李瑞清的元气有损。”

闻言,夏溶月立刻回身:“小清,我们先走了,日后有机会,娘再来瞧你。”

毕竟此处是皇宫,人多眼杂,要是让人瞧见天牢中的这一幕景象,恐怕李瑞清再不能在此处待下去。

夏溶月虽隐居世外,却不代表她不懂世事。

“再会。”李瑞清瞧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道。

望着夏溶月走远,伊梦尘方道:“你现下心境不稳,须得潜行才好。”

李瑞清收回目光,应声道:“嗯。”

“梦尘,你是不是忽然发现我比这小子更有天分?”赵向晚凑头过来,裂唇笑道,“果然,无论在哪一方面,我赵向晚都要比他李瑞清更强一点点。”

他大笑,却发现伊梦尘已经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李瑞清也闭目开始假寐。两个人,完全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赵向晚却没有半点不悦。他哼道:“不承认也没关系,事实就是事实,不承认也改变不了。”

反正,他就是要比

李瑞清忽然睁目,身上黑色雾气愈发浓郁,并且有点点金光开始消散。

“糟了。”伊梦尘拧眉,抬手结出一个结印,护在李瑞清身前,“赵向晚,你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向晚仰头,抿唇叹道:“不用出去了,她进来了。”

微弱光芒之下,赵向零身着常服,一阶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看着李瑞清,眼眶中有泪水闪动,一滴滴跌在台阶之上,撞得支离破碎。

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的侍从。

恐怕她是等到夏溶月和李落走后,支开了赵玉恒和林梓,才进来的。

李瑞清也抬头看着她。

无数金光四散,像是萤火一般,逃窜开来,被伊梦尘的结印封住,不得离开。

“赵向零。”伊梦尘瞧着赵向零往下走,喝道,“你若再上前一步,李瑞清当即就会魂飞魄散。”

赵向零停住,止步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她沉声:“为何他们都可以近前,就只有我不行?”

伊梦尘道:“是,所有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为什么!”赵向零歇斯底里,“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李瑞清,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瑞清没有说话,眼眶微红,将脸转了过去。

面对赵向零的追问,他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第三百一十二章 往事现向零查真相(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二章往事现向零查真相“为什么?”伊梦尘冷笑,“若你想让他再死一次,大胆追问这个问题。”

赵向零瞧着她形容严肃,不似作伪。

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何她问这个问题,都会触及到他们的底线。

或者说,在她眼中,他们根本就不该共存,不该在一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离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是么?”赵向零红着眼道。

“是。”伊梦尘没有留半点余地,甚至没有对赵向零的话做出任何委婉的回答,“你问问你哥哥,你该不该留在此处。”

赵向零转头,看向赵向晚。

赵向晚摇头:“向零,你身为天子,身上阳气太盛,上回这小子偷跑出去见你一面,差点魂飞魄散。”

赵向晚所指的上回,赵向零知道是什么。就是她大婚的那夜,李瑞清附在暴君身上的那回。

原来,她付出的代价竟如此大么?

赵向零沉默。

半晌,她才道:“所以事情的根源,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天子,是么?”

不待伊梦尘回答,赵向零转头,不再看向他们:“朕知晓,朕离开便是。”

一个背影,道不尽无数寂寥,赵向晚在后头看着,觉得满心不是滋味。

他扯了扯伊梦尘袖口:“就再帮他们一回。”

“你上回也这样说。”伊梦尘叹,手中结印却已经开始结成。

阴阳八卦图,五行流转于其间,繁复纹饰,隐约有梵语遥遥传出。

“只有半盏茶的功夫。”伊梦尘道,“我撑不了太久,我同向晚回避,你们有什么想说的,长话短说罢。”

说完,空气中一道灰色隐隐流动,传来一阵破碎之声,伊梦尘和赵向晚便凭空消失,没了踪迹。

赵向零缓缓转头,早已泪流满面。

李瑞清立在原地,却在转瞬间出现在地牢口。刚想探出收去,空中一道梵文一亮,将他手拂开,挡住了他的动作。

赵向零走下台阶,瞧见立在她和李瑞清之间的,是一道由无数道金黄色符文联结成的墙面。

若不动手触碰,那符文就是透明的。可若伸手,手就会立刻被弹开,不得与之接触。

弹开的力道并不大,痛的也不是手,而是心。

赵向零上下将整个开口都摸过一遍,发现没有一丝缝隙能让她哪怕伸过去一根手指。

她哽咽:“瑞清。”

李瑞清应道:“我在。”

伸手,赵向零将手搭在符文屏障之上,望着李瑞清,良久没有说话。

而李瑞清同样没有开口,他将手抬起,搁在另一边与赵向零手对应的位置上,似乎遥遥握住了她的手。

赵向零反握,似乎扣住他的手,倾身俯在屏障之上:“瑞清,我很好。”

李瑞清上前,尽可能贴在屏障上:“我也很好。”

以内力相抗衡,赵向零忍着屏障上施加给她的外力,执意覆在屏障之上,似乎这样,就能距离李瑞清更近一些。

李瑞清亦如此。他黑袍衣尾隐隐开始变得有些透明,却仍旧掩着,不让赵向零瞧见。

他笑道:“我听闻,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嗯。”赵向零低声,“瑞清,你有想好她的名字么?”

李瑞清噙着温润笑意:“随你。”

“赵随你?”赵向零憋着眼泪,开出一个玩笑,“这个名字可不好听,当做乳名倒还能凑合。”

不过,不是随你,而是随李。

一生追随,一世迁就,愿此生平安喜乐,皆因你而起,随你而愿。

“李韶。”赵向零继续道,“她是南国唯一的继承人,名字若太女性,恐怕震不住命劫。”

况且,刀口起音,本就是个奇巧的名字,也唯有这样的名字,才压得住她‘唯一’的气运。

“很好。”李瑞清道,“我倒失职,既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尽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

“瑞清”赵向零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手中发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溶解,又退散看来。

再定睛去看,却是伊梦尘划下的符咒正在消失。

赵向零知道这屏障是为了保护李瑞清才设置下的,如今没有,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抬头,微笑道:“瑞清,我该走了。”

不然,等屏障消失,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瑞清抿唇,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

但从他眼中来瞧,分明是不愿意的。

“听话。”赵向零道,“日后总会有机会,你好好待在他们身边,我们终会有再会的一日。”

李瑞清唇角抿得微微发白,仍旧不愿。

“好了,我走了。”赵向零道,退后一步,踏上阶梯,“你也回去罢。”

转头,赵向零按捺不住,无声啜泣。又怕后头李瑞清听着难受,只得默默将所有的酸楚都咽了下去。

走上最高一层,赵向零闻得身后声音如同潮水一般退却,似乎什么也无,慌张回头之下,瞧见的却是一室寂寥。

李瑞清,不在了。

一切都恍然如一梦,叫她分不清楚是真还是假。

赵向零知道,恐怕是此地暴露,或者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什么,才让李瑞清离开了这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已经因为外力稍稍泛红。

运转体内真气,也几近所剩无几。

本今日生产就花费了不少力量,如今再一折腾,叫她的精气神陡然抽空,头也昏沉了起来。

倾身,她栽倒在地,意识全无。

再次醒来的时候,殿上伺候的是青瓷。

她替赵向零换了块帕子,瞧见赵向零清醒,嘘声道:“他们都还睡着。”

歪在枕头上,侧头,赵向零瞧见里间榻上横七竖八睡着两个人。

林梓和夏溶月。

大抵赵玉恒和李落为了避嫌疑,并未留在此处。

“我睡了多久?”赵向零回头问道。

青瓷答:“约莫快三日了。”

“三日?”赵向零讶异。她以为她不过睡了半日,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就是整整三日?

“陛下。”青瓷叹道,“您被发现的时候,就躺在天牢门口,那里本来就凉,您还在月子中,怎能这样糟蹋自己”

“天牢中没有什么异样么?”赵向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旧不死心。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公主满月奇妙抓阄(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三章公主满月奇妙抓阄“天牢早已空置。”青瓷道,“倒是干净的出奇,想来是有宫人扫洒过。”

没有半天提到天牢有人的迹象,看来李瑞清他们已经撤退的干干净净。

赵向零掩去自己眼底的失落,笑道:“小公主可睡下?抱来让朕瞧瞧。”

青瓷笑:“正巧,公主方才醒,奶娘才来禀告过,婢子这就让人抱她过来。”

“善。”赵向零道,“你去罢,朕再躺一会。”

青瓷应了声好,服侍赵向零睡下,才转头去命人将公主抱来。

赵向零侧脸,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按理说,诞下公主该高兴才对,但此刻,无论如何她都高兴不起来。

前些日子同李瑞清的见面,叫赵向零知道些许真相,也明白事情的源头,终究还是在她。

这件事堵在她心口,叫她的情绪很不好。半知不解的真相,实在不是什么叫人愉快的经历。

一声软绵绵的嘤嘤声叫她回过神来,是青瓷抱着小公主,快步走来。

赵向零偏头,瞧见黄色襁褓之中裹着的一个小小人儿。她皮肤有些皱,还有点点红,不是很好看,活像只皮猴。

“这样丑?”赵向零还是第一回正儿八经的打量她。

从小公主出生到现在,赵向零打量她的感觉不是太好:“莫不是抱错了?”

此话说出口,赵向零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宫里难不成还能有第二个人生孩子?况且,胆敢弄错当朝皇帝的嫡女,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只是,要是这真的是自己的嫡亲女儿赵向零看着她一张丑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她的闺女,怎么就没有继承自己和她爹爹的半点优点,长成了这副模样?

赵向零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等小公主模样长开,就会好很多。”青瓷笑,“小孩子生下来,都会这样,等再过一个月,模样就该长开了。”

“是么?”赵向零将信将疑。

“不敢欺瞒陛下。”青瓷笑道,将孩子搁到赵向零身边,“陛下,婢子先退下?”

赵向零想了想,点点头。她确实想自己待一会。

青瓷蹑手蹑脚,走出了屋子。

赵向零转身,瞧着自己身旁婴儿小小的身子,红黑红黑的脸蛋,不禁又游戏嫌弃。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婴儿的脸:“赵韶,你怎生得这样丑?”

赵瞬嘴巴一张,喷出一口奶来,以表示自己的不满。接着,裂开嘴,惊天动地的大哭出来:“哇哇哇哇!”

像是赵向零给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赵向零也觉得很是委屈。她瞧着小家伙将她的床铺吐得一塌糊涂,当即从床上爬了起来,瞧着她哭的脸色涨红,又觉得很是心疼。

好在青瓷并未走远,听见里头哭声便推门进来,瞧见躺在榻上的林梓和夏溶月都悠悠转醒。

“陛下?”青瓷顾不得其他,先跑到赵向零床前,瞧见小公主吐出的奶,忙将她抱了起来。

她命人将床铺重新整理,方让赵向零重新躺下。

夏溶月也走过来,瞧了一眼,皱眉:“孩子刚喝过奶怎能叫她躺下?理当抱着叫她顺下奶去。不然这喝了又吐,吐了又喝,怎能吸收养分?”

青瓷闻言,跪地:“是婢子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赵向零见公主并无大碍,摆手道:“无妨,毕竟这是宫中第一个孩子,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下回记得便是。”

“谢陛下宽恕。”青瓷大拜,起身,“婢子带公主下去换一身衣裳。”

“去罢。”赵向零抬手,示意她先下去。

转头看向夏溶月,赵向零稍有沉默。

她已经同夏溶月见过面,二人也算和解。但比起从前,究竟还是多了一层隔阂。

夏溶月闪烁目光:“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说完,她转头就要离开。

“我日后应当唤你一声娘,亦或是夏姨?”赵向零忽然问道。

夏溶月虽然留在宫中照顾她,但对她的态度很不明确。赵向零这一问,叫她非得做出一个选择。

久久,夏溶月都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林梓在一旁见了,终究坐不住,走过来道:“向零,你”

“一刻是一家人,一世是一家人。”夏溶月道,“既然唤我一声娘,又如何能改主意再唤回夏姨去?”

“娘”赵向零鼻子有些酸。

夏溶月仍旧没有回头。听出赵向零的哭腔,她道:“月子里头就不要哭了,对身子不好,伤眼得很。”

不待赵向零说话,她道:“我先去外头瞧瞧,待会再来看你罢。”

说完,她匆匆离去,也不听赵向零说些什么,也没有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林梓拍拍赵向零的肩膀:“再睡一会,一切都会过去。”

赵向零笑,听话躺了下去。

一切都会过去,可一切也都不会过去。

她和夏溶月,终究回不到从前。哪怕她能原谅自己,能坦然同自己相处,可自己,却未必能做的到。

闭眼,赵向零苦笑。无妨,她早该习惯这些,又有何干系?

南国一百零三年,庄懿嫡长女出生,赐名赵韶,封号为随,当年立为太子,赐东宫,赐宫人六十七,是南国史上最小的太子,未满一岁便入主青宫。

赵韶的满月宴,请来了京城里最具声望的大学士们,参与太子殿下的抓阄仪式。

南国的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抓,将所有的东西都拂下了床头,并且伏在床面对着众人呵呵大笑。

众人夸赞:“太子殿下天纵奇才。”

赵向零不知奇才从何而来。

“太子殿下能摒除七情六欲,实在难得,实属难得。”

赵向零觉得这什么都不抓,也勉强能用摒除七情六欲来表示了。只是她小小年纪,就想要出家,真的好么?

“太子殿下颇有气魄。”

赵向零想,如果将所有东西都扔到地上就算做有气魄,恐怕这气魄也来的太简单了些。

众人议论纷纷,甚至最后争得面红耳赤。

赵向零抱着赵韶,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果然,抓阄都是用来骗人的,根本不可信。

“打打。”赵韶举着手中的东西,从冲赵向零笑。赵向零低头,瞧见她手中紧紧抓着一样东西。

第三百一十四章 命格相同仅存一人(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四章命格相同仅存一人掰开她的手一瞧,赵向零看见了一块极其眼熟的宝石。

那鸽血宝石,比鸽子蛋还要略大些,让她瞧着觉得眼熟得很。

似乎这东西,她常常见到。

赵韶不肯放手,赵向零只好就着她的手瞧宝石的纹理和纹路走向,忽然恍然,知道究竟在何处见过。

这宝石,可不就是她冠冕上最大的那一颗?

这兔崽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将自己冠上的宝石给揪走的?

赵向零愠怒,要从她手中将宝石给取出来。

这是她王冠上头的宝石,怎能叫她这样乱来?

怎料赵韶将手中的宝石撰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手。赵向零稍稍用力,将宝石从赵韶手里抠出来,却惹得后者嚎啕大哭,说什么都不肯停。

赵向零只好将宝石给她,让她握在手里,乐滋滋的朝自己挥手炫耀。

于是,赵向零给赵韶下了定论:“此子,顽劣,不可雕也!”

赵韶也极好的符合了这一点。

少年太子,顽劣十分。

她逃过国子监的学,揪过太师的胡子,还打过架,在京城里为了给一个姑娘出头,被混混追的满城乱跑。

总之,所有能想的,她最多能够犯下的事情,她都犯了个遍。

对此,赵向零毫无办法。因为赵韶总能找到理由,将自己犯下的事情全都掩饰过去。

譬如,逃学是为了瞧爬墙摔断腿的同窗,美其名曰关爱同窗。揪胡子事瞧见太师鸦色胡子里头亮闪闪的一根发白,爱戴太师,极其痛心,才伸手去替他拔掉,而京城里被混混追那件事

总不能瞧着人姑娘被人欺负不成?

作为南国的太子,理当有正义感,哪怕偷跑出宫身边没有侍卫,也要坚持匡扶正义,也要为受到欺负的女子讨回公道。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赵向零每每听完赵韶的解释,只会对她说一句话:“墙角,罚抄。”

没有什么比规定更残酷,哪怕赵韶再不乐意听,赵向零的话,她还是得一五一十地照办。

日子便也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间,赵韶就长到了九岁,但李瑞清仍旧没有出现。

甚至,赵向零都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出现。

或许可以,也或许不能。

瞧着桌上冰凉怒放的一株梨花枝,赵向零陷入了沉思。

她最后一次看见李瑞清,是在九年前了。

那日,赵韶的满月宴还没有办完太久,赵向零满心盼着李瑞清会回来的希望又落了空。

她原以为,李瑞清会很快回来,或者至少会回来看她一眼。

谁知,没有。

整整一个月,李瑞清都没有再出现过,赵向零案上每日都换的梨花,也逐渐凋零。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桌上的梨花也很久没有更换。

甚至,他只听闻自己有一个女儿,而那女儿生成了什么样子,他也一无所知。

越是等待,赵向零的满心希冀就变成了虚妄。

更糟糕的是,一同消失的还有赵向晚。

这回同往常似乎不同,赵向晚在南国的产业,竟然落入了无人打理的境地。

之前就算是他失踪,也仅仅只是找不到人,不会像这样完全不见。

不好的预感出现在赵向零心间,她觉得或许已经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怀疑纠结之中,日子仍旧是一天天过去。赵向零的精神在夏溶月的调理下恢复得很好,逐渐步入正轨。

在赵向零坐满一月月子后,夏溶月就离开,回到了青石山。而林梓和赵玉恒也辞别,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赵向零虽觉得孤单,却欣然应允。

所有人没有必要围着她转,她也没有理由去强行留下任何一个人。

送走他们之后,梧桐宫又陷入了日复一日的平静之中。

没有了李瑞清,赵向零的睡眠又开始不踏实了起来。以至于她每每都会在半夜惊醒,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她总能听见遥远的梵语声,从虚空之中飘荡开来,就像是直接在耳边说话,可又怎么也听不明白。

直到某天半夜惊醒,她瞧见了一道金光和一道灰光。

宫人似乎全都瞧不见。

别人自是不用说,就单单青瓷没有发现这一点,就是极大的问题。

寻着光源,赵向零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任何声音。

周遭都是暗的,只有她自己,是亮的。

所以她看不见任何人,似乎任何人也看不见她。

侧耳细听,赵向零甄别出里头究竟说了些什么。

其中有些声音,是赵向晚的,而另一些,则是李瑞清的。

既同李瑞清有关,赵向零立刻从被中爬了出来,翻箱倒柜地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个干净,还真的叫她找到了光源在何处。

不在其他,正是在伊梦尘当初给的那两尊佛像之上。

发出金光的,是当初李瑞清留下的东西。也正是这一尊金佛,告诉赵向零他去了皃国。

抓紧那一尊金佛,让赵向零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原本不愿想起这些,才会将这两尊佛搁在抽屉之中,只希望自己当做没有发生,也想不起来。

但如今这两尊佛像发出的诡异光芒,却不得不让她打起精神来应对。

举起那尊金佛,赵向零瞧见金佛的底端似乎有一个细小的口子。

勾起手指,赵向零试图去抠,瞧瞧那底端佛莲之下究竟有什么东西,或者机关,却不曾想手中一个没有拿稳,将金佛跌在了地上。

赵向零弯腰,刚想要将东西拾起来,却瞧见有一道光溢出,映照在了雪白墙壁之上。

四周没有别人,就显得这一道光特别的亮。

是旧日里的影像,还是当初在皃国发生的事情。

一家酒馆之中,李瑞清端坐,对面歪着的是难得严肃的赵向晚,和脸色极差的伊梦尘。

伊梦尘道:“事情的经过你已经知道了。我奉命寻策神令,发现此处气象不同,你们这里外来者太多,导致气运发生了改变。”

李瑞清平静神色,没有太大反应。

赵向晚叹道:“言简意赅的说,你和向零的命格是相同的,你们两个,只能存一人在世上。”

“没有旁的办法么?”李瑞清平淡,似乎说的人不是他。

“办法倒是有一个。”伊梦尘道,“主要看你愿不愿意。”

第三百一十五章 命格相同仅存一人(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五章命格相同仅存一人室内沉默,无一人说话。

要不是窗外的风偶尔拂动三人头发,赵向零甚至会以为画面是静止的,没有任何人有动作。

半晌,李瑞清才开口道:“请讲。”

伊梦尘道:“你母亲从空间狭缝中来,同赵向零父母一样,皆是改变这个时代的命数。”

“赵向零身负皇位,本就有龙气护体,所以她命格为帝,是理所当然,顺其自然的事情。”

“可你不同。你父母在异世界成皇,同你这世界平行,却并没有交接,所以你身上的龙气,是误打误撞,移花接木而来。”

“世上龙气有限,你们同在南国,才会使得你与她二人命格相冲。”

“大抵同一山不容二虎的意思一致。”李瑞清道。

他明白这个道理,正如赵向零也明白。

伊梦尘道:“正是这样,所以你如果想要和赵向零一同存活于这世上,这世上就必须空出原本附带龙气之人,你降至取代,方能抵消这世上的不合常理之处。”

转念,李瑞清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去解决一个皇帝,取代他原先的命格?”

“对。”伊梦尘应道,“正是如此。所以你可明白,我为何要你来皃国?”

原来李瑞清当初吃下赵瞬一计,竟是来见伊梦尘的。

赵向零想明白这点,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要我杀了皃皇勒坦。”李瑞清答道。

伊梦尘的话其实说的很明白,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转接别人的气运。

既然他和赵向零重复的是龙气命格,那么他自然要除去的,也是同为龙气之人。换而言之,理当是和赵向零同样地位的皇帝。

大陆之上,又有谁比弱小的皃皇更好出手?

“对。”伊梦尘道,“你设计杀了他,不得有外人干预,且必须在特定的时刻,否则没有用。”

南国信佛,崇尚所有的事情都遵循天理。

即使赵向零从不相信佛,也明白伊梦尘更深层次的意思:想要完成这件事,必须有很苛刻的条件,不然即使皃皇死了,李瑞清也未必能如常所愿。

“什么时刻。”李瑞清问道。

“某日午夜后,月亮开始出现红晕的那一刻。”伊梦尘道,“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若完不成,你二人之间必定会有一人出事。”

“会是谁?”李瑞清问。

伊梦尘摇头:“不知。”

沉默半晌,李瑞清才道:“也就是说,如果这件事没有成功,我和向零,会随缘死一人。”

“对。”伊梦尘应,从袖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三菱水晶柱,“你看这里头交织的红气,就是你的时间。”

“一旦里头红气消失殆尽,你和赵向零的命格必缺一人。”

远远望着那水晶柱,在事件之外的赵向零心间一痛。

午夜后,午夜后。

她似乎想到什么不大妙的事情,她似乎犯下过什么致命的错误。

“你说的东西,很难完成。”李瑞清接过水晶柱,瞧着里头的红色气息萦绕,淡淡道。

“是。”伊梦尘道,“如果不难,我和向晚会出手助你。”

可这件事的前提条件是,李瑞清必须独自完成。

也就是说,无论是伊梦尘还是赵向晚,都不能帮助他。

“可能借助兵力?”李瑞清问道。

“不可。”伊梦尘道,“只能你一人,就连剑影阁的力量,你也不能动用。”

“那旁人的力量?”

“如果是赵瞬。”伊梦尘应道,“可以。”

“我明白了。”李瑞清道,“所有友方力量,一概不能动用。也就是说,我可以利用旁人。”

“没错。”伊梦尘道,“但是众人除我和向晚之外,都不能知道真相。尤其是赵向零。”

“她也不可以?”李瑞清拧眉,“可是”

“如果她知道,一旦你失败,死的人一定会是她。”伊梦尘打断了他的话。

李瑞清眸光一黯,垂眸道:“好。”

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沉重,赵向零知道,大概谁也不愿意接话。

“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那我们先散”

“失败了,有没有别的办法,或者说,确定是谁。”李瑞清忽然问道。

他想要确定失败后究竟谁会死。不如用更简单的话来说,他希望失败后,确定是他死,而不是赵向零。

中途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赵向晚忽然道:“所以,如果你足够相信我和梦尘,我希望你一旦失败,可以自刎。”

他的身边,伊梦尘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大概是他们没有商量过的,是赵向晚一个人的主意。

李瑞清看向他,眼中没有太多情绪。

赵向零知道,李瑞清和赵向晚虽说总是喜欢吵架,但关系并非看上去的那么差。

其实他们从心底而言,绝不会希望对方出什么问题。

李瑞清如是,赵向晚亦如是。

但赵向晚开口便让李瑞清自刎,这样的话,绝不是好友能说出来的。

李瑞清的回答,却更让人讶异。他只答了一个字:“好。”

面对赵向晚对他提出的自刎,李瑞清只应了一个好。

他居然没有犹豫太久,就同意了这个几近无礼的请求。

“向零是我妹妹,也是你妻子。”赵向晚道,“于情于理,我都希望她能活下来。”

李瑞清笑,笑容里没有任何不甘同怨恨:“我也希望。”

看到这里,赵向零再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抿唇却绷不直下垂的唇角。

赵向晚仍旧在说话:“但我会有其他的法子,只是没有万全的把握,如果你肯信我,我可以冒险试一试。”

伊梦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心机。”赵向晚笑,伸手拉住了李瑞清的衣袖,“你看看我如今的状态。准确来说,我已经不算是个活着的人了。”

他的手,从李瑞清胸口当中穿过,又慢慢收回,插进他自己的口袋之中。

李瑞清略显讶异,又很快恢复正常:“我说上回为何打架你身形不对,没想到,你竟出千。”

赵向晚跳了起来:“出什么千?你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还赖我?”

气氛,登时活络了起来,原本沉重严肃的话题被岔开,叫众人眉宇间的愁色散去不少。

“这样说起来,倒也凑合的很,失败,倒也没有那么想象中可怕。”李瑞清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第三百一十六章 命格相同仅存一人(三)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六章命格相同仅存一人画面再转,到了赵向零入皇宫的那日。

瞧见这里,赵向零的心中几近惊惧了起来。

她不想接受接下来的现实,也不想明白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墙上的背景仍旧在移动,事情也在顺着李瑞清的视角逐渐发生。

瞧见自己,瞧见李瑞清仍旧执意要杀勒坦,自己却百般阻挠,甚至不惜以命相搏。赵向零这才知道,当初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有多蠢。

她才明白,为何当初李瑞清只面露痛色,却什么也不说。

他不能说,他也不敢说。

说了,就是真正的失败,而不说,自己却对他百般怀疑,万般阻挠。

自己还是带着勒坦离开了,当着李瑞清的面,洋洋洒洒的走掉。

殊不知,当初自己以为的胜利,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那日,月色如血,月亮边晕起的红光分外绕眼。赵向零从没有注意到,也不会去注意。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一样,没有太大分别。

而她,就只需要将勒坦带出去,以挑衅李瑞清对她的冷遇。

如今,她赢了,可是结果呢?

她失去了一切,她所拥有的,李瑞清的全部。

赵向零捂脸,蹲下身,不再看上头李瑞清的模样,也不去看他将袖中水晶柱拿出来那一刻的叹息。

他问道:“赵向零,你终有一日会后悔。”

后悔么?后悔么?

赵向零,你可悔否?

悔。又有什么用?

望着墙上熟悉地令人的心疼发指的李瑞清的模样,赵向零瞳光逐渐散开,神思飘远。

“娘!娘!”一声声叫唤,让赵向零从回忆里走了出来。

她无奈,看着南国最能折腾的太子,扶额:“你又做了什么?”

“娘。”赵韶贴近赵向零的脸,低声道,“儿臣有些乏。”

每每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定有什么幺蛾子在等着赵向零。

遂,她道:“你又想要做什么?”

赵韶嘿嘿一笑,勾手在赵向零耳边道:“娘,陛下,咱们已经待在宫里好久了,我的耳朵都快要废了,我们出去走一趟?”

原本赵向零已经不爱出宫,可这个小魔头出世后,赵向零出宫的时间反倒多了起来。

“你又想要去见谁?”赵向零拧眉。

这小魔头,同孙无念的长子倒走得挺近。

“不想见谁。”赵韶起身,哼道,“怎么?儿臣还不能自己出去溜达不成?”

她生气的模样,叫赵向零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这孩子。”赵向零拿她没辙,“让下人陪你去罢,娘亲眼睛不方便,就不同你出门了。”

九年时间,赵向零的眼睛大不如从前。一来,前几年哭得次数实在太多,二来,日夜批阅折子,甚至月子中她也未能休息,导致她眼睛损耗极大,如今看不了太远。

月子里头的几场伤心事,叫她还落下了个见风流泪的毛病。

“走啦!”赵韶却硬是拖着她,“有什么不好见的,又不需您看,再者,您眼睛不好,就是呆在宫里呆得。”

“儿臣以为,母后您还是得多出去看看,才好好哩。”

赵韶嘻嘻哈哈地,拖着赵向零就往外头去。

赵向零道:“让你青瓷姑姑带着你去不好?”

“青瓷干嘛跟我?她不也有她自己的事情?”赵韶道,“您就陪我走着一回罢,听闻江南来了一个戏班子,极其有名,儿臣老早就想要去瞧,一直都没有瞧成。”

“戏班子?”赵向零皱眉,“没兴致,叫你祖父母同你去,他们喜欢这一口。”

“不了!”赵韶开始抹眼泪,“娘,别人的娘都陪人家去看戏,您怎么就不陪我?是不是您女儿真是捡来的,不招您心疼?”

赵向零冷冷瞧着她。这一招,她儿时已经用烂了。

赵韶擦擦眼睛,揉出一点眼泪:“娘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我有多可怜。”

赵向零瞧着她:“可怜算不得,可嫌倒是挺多。”

“儿臣就想要去看看,传说中的左相应当是什么样子的。”赵韶小声道,“听说那戏班最出名的一场戏,就叫做宰相西征”

“走罢。”赵向零道,“你去换身常服,你娘也得换件衣服去不是?不然你想你娘穿着件九龙袍?那还听什么戏?”

赵韶一改可怜巴巴的模样,登时就欢天喜地的跑开:“儿臣这就去换衣裳,娘您可得等等我,不要一个人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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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后,赵韶开始和赵向零介绍外头的景物,甚至还熟练的从外头的草插里拔下两根糖葫芦。

自己吃一根,递给赵向零一根。

青瓷在后头跟着,默默付了银子。

赵向零接过,却没有吃。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甜食了。如今的甜食,吃在口中总是隐隐有些发苦。

“娘,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吃这玩意儿罢?”赵韶叨叨,瞧着赵向零只是举着,半晌没有下口。

“嗯。”赵向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应道。

赵韶露出两排尖牙,咬住一颗,含糊道:“就是这样,娘,您咬一口,就咬一口。”

“不吃了。”赵向零敛眉,“当街吃东西,成何体统?”

将手中糖葫芦递给青瓷,赵向零不是很高兴。

赵韶只以为真的是自己触怒了赵向零,三两口将糖葫芦吃完,默不作声的跟在了赵向零旁边。

青瓷瞧着那糖葫芦,默默叹气,知道赵向零又想起了陈年的伤心事。

不过,很快赵向零就恢复了正常。

她望着赵韶,不忍心打扰她的兴致。

“娘。”赵韶指着远远一团的人群,“您看那里,一定是有人在斗鸡斗蟋蟀,咱们要不要去看一眼?”

她眼中的洋洋得意,叫赵向零心中愈发沉闷。她勉强挤出个笑,道:“不是要去听戏?又看那个作甚?”

赵韶嘟嘴:“什么嘛,出来玩一趟,什么也不做。娘,您一定是待在宫中太久,不知道外头有多好玩。”

赵向零笑,没有否认她的话。

其实,不是外头不好玩,只是没了当年的心境。况且,乐意陪着她胡闹的人,如今已经不在身边。

那么,再有意思的事情,又能博得谁的欢笑?

“左相西征,讲得一个什么故事?”赵向零笑着问道。

“无稽国的女帝,同她的左相的故事。”赵韶应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七章赵向零大约有九年没有出过皇宫。

九年,京城外头的模样也没有太多变化。

不过戏院里头的模样,倒同以前有诸多不同。

瞧着戏台上摆着的逼真道具,赵向零同青瓷叹道:“我们从前哪里有这样多的玩意儿,不过就是红缨枪,长棒,大刀等一些寻常武器罢了。”

青瓷笑:“陛下也该时常出来走动才是,总坐着,对身子也不好。”

青瓷总爱劝她,赵向零已经习惯。她笑,没有回答青瓷的话,转头瞧见一角色出场。

同以前看的戏曲不同,赵向零分不出这是什么角色,似乎也不像是从前她常常听过的戏曲。

至少,这个开腔她就从来都没有听过。

赵韶倒是很习惯,似乎已经听过许多回。

“看来太子倒是经常出来玩。”赵向零忍不住挪愉她。

赵韶立刻收敛了神色,连连否认:“哪里有,娘您不要听旁人胡说,我从来都安分守己,绝没有偷跑出来玩。”

显然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赵向零忍不住戳穿:“是,孙家那小子从未和你翻过墙。”

赵韶不说话了。

赵向零继续排挤她:“也不知他是和谁一起爬墙,被人扯下墙头,如今腿还断着养在家里。”

赵韶呵呵笑了两声,绷紧脸,不敢接话。

“这就稀奇了。”赵向零叹气,“你说孙家那小子,可是捧在手心上头的人,如今被人摔回了家,竟然没有一人说一句话。”

“阿随,你觉得奇不奇怪?”

赵韶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知道,赵向零热切叫她阿随的时候,一准就没有什么好事情。

果然,赵向零转头看向她:“阿随,娘想来想去,敢将那孙家小子从墙头推下去,还没有人敢作声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罢?”

赵韶笑,没有否认:“哈哈,娘,您可别听下头人乱讲。”

“哦?”赵向零稍稍扬眉。

“我真没推他,是他自己没站稳,我本来想拉他来着。”赵韶道。

“是么?”赵向零笑。

“真的。”赵韶辩解,“我们两个一起想逃学去”

赵韶一顿,知道自己又中了亲娘的计。

她挪挪唇,扯着笑道:“哎呀,娘,我们就想出门捏个糖人儿。”

“是么?”赵向零哼道,“你确定不是去酒风楼喝花酒?”

赵韶的脸都垮了下去。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自己的亲娘。

“娘”

如今,她已经无话解释了。

“在小伙伴摔断腿之后,我们堂堂的南国太子殿下竟然弃之不顾,自己跳墙去喝花酒。啧啧啧。”赵向零咋舌叹气,“真替那位小伙伴感到不值得。”

“娘。”赵韶弱弱发声,“您怎么胳膊肘往外头拐?我说了,真的是他自己摔的。”

“不是他阻拦你无果,你推他下去的?”赵向零冷哼,显然不信赵韶说过的话。

“我真没有。”赵韶委屈地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娘,你信我一回,我真不知道他掉下去了,就以为他赌气不同我走,要是我知道他掉下去了,定不会去,去”

花酒两个字,赵韶实在说不出口。

赵向零横她一眼,没有搭理她。

赵韶忙扯着她衣袖:“娘,要不然我去趟孙府,赔个不是?”

那怕是孙府都得朝她拜。

赵韶爱闹爱疯的性子,在京城里头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赵向零扶额,觉得自己教女无方。要是李瑞清在

就算她不学识渊博,也该是一个知书达理的闺秀。

哪里会像现在?哪里有事跑哪里。

赵向零叹气,转头看向戏台。

罢了,她已经长成了这个样子,再多束缚管教她,恐怕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倒不如叫她自己吃点苦头,反而比自己苦口婆心的唠叨来得强。

台上,正演到白衣左相预备西征的一幕。

赵向零瞧着,总觉得隐隐有些眼熟。

方才她和赵韶说话,错过的前头的介绍,但现在瞧那角色,总觉得在暗喻些什么。

赵向零道:“青瓷,可有戏本?”

好一些的戏院,都会备下戏本供人翻阅。

“有。”青瓷应道,将摆在一旁的戏本递给赵向零。她轻轻蹙眉,看向台上,总觉得有哪一处不对。

但具体是哪一处,她说不上来。

拾起戏本,赵向零慢慢翻动,脸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她的面色,已经能用极差来形容。

这戏本,说的是女帝为扩大疆土,牺牲左相的故事。

什么左相西征,什么戏本,这分明就是对赵向零的不满,对她所作所为的讽刺!

起身,赵向零冷哼:“回宫。”

她不可能去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不能揪出究竟是谁写下的这戏文。

事情已经过去了近十年,这戏文也绝不是这两天才写出来的。

听赵韶的意思,这江南戏班已经办了很久,说明这戏恐怕也是多年前就写出来了的。

只是赵向零身居高位,许多事情不知道罢了。

李瑞清在南国素来比她要更得民心,有人为他抱不平的确再正常不过。

就算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朝堂上官员也偶尔会提起他。

如果他现在还在官场,恐怕已经不止左相这个位置了。

但,凡是没有如果,他已经离开,也不会再回来。

离开戏院,赵向零听得后头扮演左相的人在指责皇帝,诉说自己为国做出的贡献,又怒骂皇帝的心狠与冷血。

一阵锣鼓响起,声音渐熄,大抵是那扮演左相的人死去,留下怨恨同冤情。

闭目,赵向零浅笑,将这个小插曲一笑带过。

要是以前,恐怕这个戏院她都会给砸了。

但是现在,不会了。她不需要这样做,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既然已经唱了数年,那继续再唱几年,也不过是白白添了个话题而已。

“娘。”赵韶却瞧得很感动。

她一边流泪,一边扯着赵向零的衣袖:“娘,这也太凄惨了。”

“是么?”赵向零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左相为国付出了那么多,为何皇上还是要朝他下手?难不成是真的因为忌惮他功高盖主?”

赵韶的疑问,叫赵向零微微一怔。

功高盖主?这又是从何而来?

“你在说什么。”赵向零平静问道,心中却掀起轩然大波。

第三百一十八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八章“难道不是么?”赵韶卖弄着自己的小聪明,“这皇帝不就是因为看见左相的功劳比他更大,所以才会想要用左相套敌国皇帝,借此一箭双雕?”

“未必。”赵向零闭目。

她须得好好想一想,才能知道该如何回答赵韶的这个问题。

“怎么就不对了?”赵韶道,“我可是参照了不少史书,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例子。”

“没有就未必是。”赵向零回答。

事实上,她很想逃避这个问题,但赵韶会问旁人。

如此说来,倒还不如她自己解释清楚。

“那您说是什么?”赵韶摇头,“根本没有其他的说法,没有别的可能。”

戏文中的左相和皇帝,都是男人,大概赵韶怎么也不会将话题引到自己头上去。

“世上可能那样多,如何能解释清楚?”赵向零道,“你只需要明白,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也绝对不能泛泛而谈。”

但这样的话,对于赵韶本身就是泛泛而谈。

她望着赵向零,忽然道:“我爹,也应当是像这里的左相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赵韶从小到大,很少提起自己的爹。

她和外界接触得不算太多,但也明白事端,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在国的那一场变动之中。

但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了什么死的,她一概不明白。

赵向零也没打算让她明白。

在赵向零的威压之下,没有人敢告诉赵韶实情,也没有人同她说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所以赵韶长到九岁,也仅仅只是觉得自己少一个父亲。

比起旁人,她觉得并不缺少什么。

如今听到她说起爹,赵向零瞬间觉得不大妙。

李瑞清那件事,其实经过十年的变动,众人的印象都淡化了许多。可朝堂上这些大臣都是老翁,知道的比赵向零自己知道的都要多

要是赵韶有心调查,恐怕赵向零根本解释不清。

“娘,你说是不是?”赵韶眼中,藏着希冀的光芒。

赵向零的目光却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应道:“嗯。”

“娘,那我爹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赵韶笑着问道。

赵向零道:“他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就这样么?”赵韶皱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赵向零点头:“足矣。”

对她来说,李瑞清的形容用一句话来描述足矣。

她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娘”赵韶轻声,试探性问道:“那我爹究竟是怎么”

“太子殿下。”青瓷在旁边看着形势不好,忙阻止她道,“您可还想吃糖葫芦?婢子这就去给您取一支来。”

说着,果真去前头的小摊面前拔下一根糖葫芦,递给赵韶。

青瓷想要做的,就是打断赵韶的话。

赵韶不傻,瞧出青瓷的意思,就没有打算再往深处说。

举着一串糖葫芦,赵韶叹气,咬了一颗。

她回头,分明瞧见赵向零眼底盈盈的水光。

虽然没有哭,但已经能觉察出她十分难受。

赵韶就愈发沉默,没有开口说话。但这也就导致她想要了解他爹的事情更多。

一路回到皇宫,赵向零的形容还是有些蔫蔫的,

赵韶见状,忙请辞。

她平常喜欢开玩笑是不错,但那是有尺度的。她绝不会在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将所有的话都说死。

况且,看着自己娘亲难过得很,她更需要让娘亲好好一个人静一静。

或许她会觉得更开心一些。

赵向零并没有因为赵韶的离开而产生半点开心的情绪。

她默默望着远处,轻轻叹了口气。

她道:“青瓷,这样多年,还只有你陪在我身边。”

青瓷笑,垂眸:“服侍陛下,是婢子的职责所在,陛下不用感慨,婢子受宠若惊。”

赵向零叹;“你看今日赵韶的模样,恐怕这件事她会追查到底。”

青瓷摇头:“少说也得半个月之内,她无从下手,怎么会调查得出来?”

她不认同赵向零的观点,最后陪着赵向零的,一定都不是什么丫鬟宫人。

唯有赵韶,才是赵向零的希望所在,才是青瓷的出入,日后能陪伴赵向零的人。

“去将众臣召集来罢。”赵向零道,“朕有话要同他们商议。”

青瓷应道:“是,陛下。”

不过她不明白,将他们叫进内宫所谓何人?

当看见赵向零的脸,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跪拜:“陛下。”

除了赵向零,还有何人有权利让他们进宫?

“都平身。”赵向零抬手,示意他们入座。自己则坐在前头,问话道:“朕瞧着外头传出不少流言蜚语,你们可有听闻?”

众臣没有作声,眼观口,口观心。安静地像是一只待宰的鹌鹑。

事实上,没有人敢接这句话。

外头的流言蜚语那样多,谁知道赵向零说的是哪一桩事。

要是说错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不痛快?

所以众臣宁可不说,也不愿意惹祸上身。

“朕方才听了一首曲子,叫做左相北征。”赵向零幽幽道。

她知道,那样有名的戏班子,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他们唱了什么。

只是碍于皇威,不敢说出口,也不敢和赵向零提。

谁敢和当今陛下提起左相一事?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当初有人和陛下说起左相之位不当空着,这位皇帝就发了好大的脾气。

所以现在南国仍旧没有左相,只有孙彦一人为右相。

这些年,他一人处理南国大小事宜,倒也没有出什么岔子。众人便也只好将左相这个位置空置,不安置给旁人。

赵向零说完自己的话后,静静看着众人,淡淡释放威压,叫他们背脊流汗,不敢小声交流。

“陛下。”有人终于忍不住出声,“那戏班从江南而来,实在扭曲事实,不可再看。

“是么?”赵向零冷笑问道。

“正是如此。”有人附和,“陛下,流言不可信,这些东西本就是众人取乐的说法,陛下身为国君,莫要放在心上。

赵向零笑,淡淡看着众人,妄图从他们身上寻到些东西。

她知道,这些人里,一定有人搞鬼,想要弄出些花样。

寻常人家,怎可能放出这样一场戏,特意给赵韶看?

第三百一十九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一十九章这分明就是有计划,有阴谋的一场算计。

赵向零稍稍眯起眼,冷笑道:“朕大概是这些年来太过仁慈,才会叫你们一个个不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众臣闻言,心中一紧,慌忙跪地:“陛下,臣有罪。”

知情不报,秘而不宣,都瞒着赵向零瞒得死死的,不叫她知道坊间流传的话语。

虽说这样或许不会触怒赵向零,但如此懂得‘明哲保身’也不是为臣子应当做的事情。

“陛下。”礼部尚书低声,“此事已经传了许久,我们也暗自查访过,发现是华王的旧部,便也就没有穷追不舍。”

华王赵瞬。这个名字在赵向零的印象中已经十分遥远。

她看向众臣,浅浅叹了口气:“想法子将这戏给撤了罢。”

她不想日后再看见这样堵心的戏曲,也不希望赵韶看见。

众臣叩首:“是,陛下。”

赵向零已顾不得陡然撤去这台戏,只会让事情闹得很大,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再听见民间有关左相的任何事宜。

这是对自己的侮辱,也是对李瑞清的侮辱。

看着地上跪倒一片的群臣,赵向零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在恼怒什么,他们只是觉得跪着能保住性命和乌纱帽而已。

挥手,赵向零道:“你们都回去罢。”

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众臣如释重负,匆匆离开,并未留恋,也没有人敢回头看赵向零一眼。

赵向零苦笑。

如果是瑞清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他在事情发生之后,或许也会瞒着她,但一定会将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留。

他从不在意官职,他真正在乎的只是与她相连的利益,和她的情绪。

踱步立在窗口,赵向零远望,想起了九年前的另一件事。

在金佛圣光告诉赵向零真相以后,黑佛也同时亮了起来。

赵向零记起从前伊梦尘告诉过她的话:她是天子,有龙气护佑,如果有一日想要暂时压住这龙气,只需要将这黑佛放在自己身边。

极有可能早在那个时候,伊梦尘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

不然,她何以说出这样的话,又如何会给她这两尊佛像?

想明白一点,所有的事情都能融会贯通。

之所以自己不能接近李瑞清,恐怕也和她身上的龙气有关。

伸手,去取那枚黑佛,不料手上一滑,那黑佛却径直从手上滑脱,直直跌在了地上。

赵向零大惊,想要伸手去接,却来不及了。

黑佛应声而落,在地面滚了两圈后忽然裂开,溢出一股黑气。

这黑气同当初李瑞清身上的很像,但似乎又有不同之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那尊黑佛,碎了。

它竟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碎掉了。

看着地上狼藉,赵向零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望着破碎黑佛,不知所措。

她应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能改变如今的情形?

那黑佛若是破碎,可还能用?可还有用?

赵向零深深地懊恼,蹲在地上,用手扫拢黑佛残渣,将它们聚在一处。

外头,雷电划破长空,劈开黝黑的夜色,叫屋中整个都亮堂了起来。

不过,也仅仅只是亮了一瞬。

雷电照亮赵向零雪白面色,又很快暗下去,徒留满目忧伤。

赵向零坐在地上,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破镜难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重来,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懊悔。

懊悔,往往是最没用的。

伏在地上,赵向零瞧着窗外天空,看见密密麻麻的纹路交织在一处,然后发出一声惊天炸响。

但这一声响,却炸了两回。

赵向零转目,瞧见那黑佛忽然大亮,也从里头跳出画面,映照在了墙面上。

瞪大眼,赵向零发现,现在的影像,居然和如今的时间是一样的。

那边,同样有雷,也和自己方才看见的情况差不多。

赵向零走到窗边,仰头,等着雷电再一次降临,顺带看看墙上景物变化。

不出她所料,那映照在墙上的景色,果然同现在该有的模样一模一样。

那黑佛展现出来的时间,就是眼前的这一刻。

赵向零没有惊讶太久,因为接下来出现的两个人,叫她不得不重视起来:

赵向晚,伊梦尘。

赵向零往他们身后看去,发现没有其他人,只能讪讪收回了头。

李瑞清不在他们身后。

“你疯了!”伊梦尘大怒,脸色被气得涨红:“你疯了!你都做了什么!”

“我说过,至少三年时间。”伊梦尘道,“你知不知这有多危险?你们缩短成两个月,两个月就像在刀尖上起舞。

赵向零稍蹙眉,觉得这位姑娘明知道他的身份,便自言自语道:“为何要这样固执于时间,莫不是伊梦尘待久了,其他的东西也会跟着变?”

“梦尘。”赵向晚正色道,“或许你没有感触,但是这件事我不会后悔,我同李瑞清商议过,他同样想要早点”

“你见过有谁一口气吃成了一个胖子?”伊梦尘冷冷道,“这种犯规的东西,你们赌不起!”

“当初我不就是挺好的?”赵向晚道。

“是。”伊梦尘道,“你是你,他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出问题?”

“可是他”

赵向晚还没有将话说下去,伊梦尘就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世上哪里有人总是那么好的气运?你以为没了龙气的左相,在天道哪里又算得了什么?

二人说话之间,后头的黑雾也越来越浓。赵向零从黑雾之中能看见一对眼睛。

那眼睛直直看着自己,却又像是在看所有人。

不过,这不是赵向零注意它的理由

她注意到的是,天空中出现的那两张巨大的眸子。

眼睛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那分明像是瑞清的眸子,活活被放大了上千倍。

原本的浅蜜色,在赵向零看着在正常不过,而如今,却变成了浅浅的金色。

赵向零不敢肯定这是李瑞清的眼睛。

李瑞清自打去国之后,同赵向零的交流就少了不早,

只要前者认定,他一定会去管,不管其他人究竟有多反对,多不悦。

第三百二十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章赵向零认得那块地方。

她知道他们见面的具体地点是在京城里头的一座园林。

从前李瑞清就很喜欢京城里的这些园林。

不过,京城的园林很多,就算能瞧见一处与众不同之处,赵向零也会很快的找出一个地方配合这个‘与众不同’。

但是,这件事赵向零说了不算,如果李瑞清执意要躲着她,那便是赵向零也找不到的。

赵向零瞧着外头景象,看着一模一样的山头石和流水,觉得眼睛有些乏力,晒晕,还有些饿。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心里正想着,发现自己若是再不回去,恐怕要挨着一顿很大的雨。

刚想完,她又想起,自己在屋内,怎么会淋着雨?

可见,是她魔怔了。

赵向零看着天象,知道恐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多,越积越多,几乎爬上了整个天空。而赵向零之前瞧见的黑云,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

黑云之中,隐约有电闪过,赵向零抿唇,瞧着黑佛,沉入沉默。

自己打碎了黑佛,天空中出现披天盖日的暮云,难倒真的还有人在布置下这一切么?

但她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胸口很闷。

赵向晚和伊梦尘还在说着话,但是那些话,赵向零确实不是很想听。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发出异相的那一对眸子中。

越看,她越觉得那眸子很像李瑞清,就像是他本人的一样。

好在,那眸子并没有存在太久,就消失了去。

然而,眸子一消失,赵向零就瞧见可见的黑气从那人周身蔓延了出来。

如同黑佛中溢出的黑气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都是同样的阴冷,都是同样的冰凉。

这种感觉,赵向零在李瑞清身上感受过。

上回李瑞清来见她的时候,身上的温度就很低很低,低得很不正常。

难不成他们知道什么了?赵向零摇头,将多余的心思给甩开。

李瑞清的力量,似乎是随着这些黑气一点点膨胀起来的。

赵向零意识到这一点,看向地上的黑佛。

但是那黑佛已经不可能再提前,更不能再膨胀。

比赵向零更激动的,是伊梦尘。

她一改往日模样,看向赵向零的眼中血丝密布。

“如今事情已经挽回不了!赵向晚,请你清醒一点,我求你清醒一点!”女子的苦苦哀求,让赵向零轻轻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这件事已经毫无意义。真正不好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赵向晚不清醒,难道自己就清醒了么?

赵向零知道,自己说话,那边的人是听不见的,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从赵向晚的脸色来看,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问题。

“不行。”赵向晚摇头,“梦尘,一定出了什么岔子,一定是什么出现了问题,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他的急躁,不似作伪。

伊梦尘看着天象,瞧着天边雷电,怒道:“你清醒一点,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你们太急功近利,以至于他走火入魔,你看看这天色,要是再任之发展下去,恐怕连我也收拾不了这个残局!”

望着他二人的对峙,赵向零忽然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恐怕是李瑞清和赵向晚两个人商量,想要早些回来,才会使用一种极端的法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赵向零抬眸,望向窗外。

不用看向黑佛中的景象,就是看向外头,赵向零都能看见漫天的黑气。

这个‘入魔’恐怕比伊梦尘说的还要可怕。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这将会是整个南国,甚至于整个大陆的灾难。

所以要怎么办?

赵向零坐在地上,瞧着伊梦尘拔出腰间宝剑,心中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她知道,那宝剑已经不是对付别人,一定是用来对付李瑞清的。

站起身,赵向零想要说些什么,却想起他们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

她只能待着,眼睁睁瞧着事情发生,眼睁睁瞧着一切结束。

“伊梦尘!”赵向晚大声,“你若是真的对他动手,这辈子恐怕赵向零都不会原谅我!”

雨,倾盆而至。打在赵向零的窗外,叫她心间有些冷。

她不会原谅赵向晚么?

或许是不会的吧?

她亲耳听见赵向晚让李瑞清自刎的那一刻,就不大想要原谅他。

他又算得了什么呢?瑞清又欠他什么呢?

就算是为了自己,他又有什么理由建议李瑞清去死?

“不原谅那就不原谅!”伊梦尘同样回话,举起了手中的剑,“赵向晚,若今夜有人因我的失职而无端死去,我会怨恨我自己!”

“本来此事我就不该插手,天道自有安排,你看我们俩动手的事情,有哪一个有一个好结局?”

“我们在想一想办法。”赵向晚捂脸,“梦尘,伊梦尘,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要是他能收住呢?要是他自己能够控制住呢?我们再等一等好不好!”

伊梦尘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愈发浓厚的黑气。

那黑气浓郁地,几乎将降落的雨水也冻成了冰。

一枚枚冰刃落下,刮在他二人面上,叫他觉得有些冷。

“不能等了。”伊梦尘手中的剑,泛起点点金光。她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向晚,要是再不动手,死的就不是一两个人这样简单。他现如今的力量有多强,你应该知道,到时候我们对付不了他,你妹妹也一样会死!”

“梦尘。”赵向晚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没有。”伊梦尘道,“你指望一个入魔的人能回转,就不如指望明日太阳从西边出来!”

“好。”赵向晚负手,背过身去,“你动手罢。”

他转头,似乎不再往这边看,也不在管这件事。

伊梦尘面上明显松了松。她瞧着那团黑气,纵身跳上半空,念出一长串梵语。剑气带着金光,劈了出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赵向晚同时起身,挡在了剑气之前,拦下了伊梦尘的这一击。

伊梦尘面色慌乱,看着赵向晚,丢下了手中长剑。

她颤抖道:“向晚?”

赵向晚笑,瞧着自己胸前一道金光,伸手捂住:“我倒是要瞧瞧,他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伪事实赵韶责向零(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一章伪事实赵韶责向零“哥哥。”赵向零坐于地,愣愣瞧着墙上场景,不知所措。

赵向晚只是笑,胸口并没有任何血液流出,而是扩散出无数光点,流失在空气之中。

但从伊梦尘的表情中可以知道,事情比想象中的更糟糕。

她扶着赵向晚,胡乱掩着赵向晚的伤口,眼中泪水涌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向晚笑,笑得面容扭曲,一点也不好看:“梦尘”

他抬手,抚上伊梦尘的脸侧:“你不能杀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妹夫,是赵向零的丈夫。他也是我的兄弟,是同我一齐长大的手足。”

伊梦尘抿唇,从袖中翻出各种符咒,贴在赵向晚腹部伤口之上,阻止伤口裂开得更严重。

“所以,我不能看着的你杀他,而且我也相信,依照他的心性,不会成魔,也不会走入歧途。”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伊梦尘哭道,仍旧手忙脚乱,却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

“梦尘。抱歉。”赵向晚笑,“如果能瞧见向零,请替我同她说一声对不起。”

伊梦尘摇头,哑声怒道:“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画面外,赵向零泪流满面。她不需要这个道歉,也不想要听这个道歉。

“还有李瑞清。”赵向晚咳出血沫,“要是他能重新清醒过来,你便帮他。梦尘,我知道你可以。”

“好。”伊梦尘撇头,眼眶发红。

“梦尘。”赵向晚笑,“你别哭,哭的样子真的真的挺丑的。”

两行泪,从伊梦尘眼眶中溢出,她咬唇,手中结印翻飞,却仍旧阻止不了赵向晚化成点点金光。

空中,黑色雾气仍旧弥散,有愈演愈烈之状。金光浮起,跻入黑雾之中,驱散阴暗,将雾气点点照亮。

雾霭消散,黑雾回退,金光也随之黯淡,一点点陨灭。

伊梦尘见状,搁下怀中赵向晚,站了起来。

天上电闪雷鸣,大雨灌头而下,伊梦尘衣袂翻飞,没有淋湿的半点痕迹。

她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抬手捏成诀,口中隐隐有声。

赵向零听不见她在念什么,只能看见她周身开始有莹白色光芒流转。

而从赵向晚身上所有散去的金光,也一点点聚拢了起来。

黑雾已经完全退散,天空中除了愈发粗壮的闪电,和黑压压的云层,再无其他。

赵向零瞧见了佑民寺的塔尖,知道了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同时,她也明白,自己想要赶过去,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太远了,等她赶到,恐怕什么都已经晚了。

伊梦尘身上的光芒暴涨,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去。而漂浮着的所有金光,也重新亮堂了起来。

它们形成光点,围绕在伊梦尘周遭,点点颤动,倏然回归到赵向晚的身体里。

伊梦尘周身的光芒弱了下去,她挥手,十几张金色令牌从袖中飞舞而出,萦绕在空中,发出阵阵龙吟。

伊梦尘再轻念几句咒语,金令登时化作齑粉,飘散在空中,融入四周消失不见。

赵向晚原本苍白的脸,逐渐回转,慢慢有了红润气色。

反观伊梦尘,宛若从水中捞出,整个人脱力,跌在了地上。

她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抬头,看向了天空。

空中似有乐音传来,不似人间丝竹,赵向零拧眉,却只能瞧见伊梦尘提起防备,单手撑在地上,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赵向零没有看见。

因为墙上光芒忽然熄灭,再定睛,却什么也没有了。

至此,赵向零再也没有见过赵向晚和伊梦尘,而李瑞清,也从此消失无际。

赵向零后来去过佑民寺,玄一已经不在那处,听小沙弥说,他闭门入关,不知去了哪座深山。

而所有人,都说那日并未出现异像,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异像。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赵向零的梦,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赵向零能够理解的范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日能发生什么。

但她明白,必定是不好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这一等,就是九年半。

这一等,赵韶就有了九岁。

她和李瑞清分开,也已经有十年了。

赵向零浅叹一声,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却瞧见一人立在门口,满面哀伤。

是赵韶。她不知道已经站在门外有多久,也不知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慌乱,登时爬上赵向零的心头。她抬手,快步过去:“阿随,你怎么在这里?”

赵韶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倒退一步:“原来真的是您。”

她眼中的震动,难以置信的情绪,刺痛了赵向零的心。

赵向零低声:“你在说什么?”

“竟然真的是您!”赵韶垂头,豆大眼泪滑落,看向赵向零,眼中情绪复杂,“他们都说,是您为了收服国的土地,才故意让爹爹送死,我不信,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赵韶摇头,一边避开赵向零的目光,一边后退:“我不信,我不信!”

赵向零忍住心头疼痛,勉强保持面容平静:“赵韶,你身为太子,太子太傅没有教会你明辨是非的本事么?”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既然你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阻止旁人的戏!”赵韶大哭,“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你问心有愧!”

“赵韶!”赵向零大恸,“朕现在告诉你,不是!”

“晚了!”赵韶哭喊道,连连后退,“皇上,你是皇上,你才不是我母皇!”

赵向零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她。

原来,这一切的变故不是旁人作祟,而是她亲生女儿想要测试她而布下的局。

她防了所有人,偏偏没有防住她。

谁能知道,她在唤自己出去听戏的时候,就已经打下了这样的主意?

“我从小就没有爹爹。”赵韶哭着说道,“我原本是可以有的,我本来应当是有的。可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我被人背地里嘲笑,旁人都朝我炫耀,他们都有爹,但是我没有!”

“你有。”赵向零道。

“有什么?”赵韶哭。“一座令牌么?一个职位么?还是什么?你好自私,你为了你的功绩,为了你自己,竟然让我爹爹去送死。”

第三百二十二章 伪事实赵韶责向零(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二章伪事实赵韶责向零赵向零不想辩解。她看着赵韶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忽然觉得甚是羡慕。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十年,太久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她应该怎么去哭。

可在赵韶眼中,她却显得无比冷漠。

赵韶笑,心中的不甘和倔强一齐涌上心头。

她盯着赵向零良久,没有说话。瞧见后者也没有同她说话的意思,转头离开,拔腿便跑。

赵向零没有追。

她抬手,唤道:“水三。”

一道黑影从窗外飘入。比起十年前,水三的武功愈发出神入化。

“主子。”水三单膝跪地,拜道。

“去保护太子。”赵向零道,“有事随时向朕禀告。”

“是,陛下。”水三道。

“去吧。”赵向零挥手,闭目道。

听得水三走后,赵向零才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她捂住胸口,实在觉得气闷地很。

这些年,误解她的人大有人在,也不仅仅只是赵韶一人。

可赵韶的怀疑,却叫她备受打击。

毕竟,赵韶是她的骨肉,自己又怎么能无视她的意见?

低头轻笑,赵向零眸中满是苦涩。

她想,这世上知道自己的,终究还是只有一人。

赵韶跑出了皇宫,御马,她径直在孙府前停下。

咬唇,她想了一想,还是敲门唤来了门房。

门房瞧见她,忙笑:“殿下,您今日来是来找少爷的?”

赵韶来孙府找人,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孙衍在不在。”赵韶说着,就往里头走。

门房跟着她,笑着将她往里头引:“在的在的,少爷这几日都没有出门。”

赵韶脚步稍稍一顿,想起孙衍脚还断着,当然在府上。

抿唇,她道:“你继续去守门罢,我自己去找他。”

门房笑,躬身拜道:“好,殿下慢走。”

赵韶对孙府已经再熟悉不过,可以说她最熟悉的地方,除了皇宫国子监,就是孙府。

在这里,她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的自然。

轻车熟路,她直接走了到了孙衍门前。

推门,她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孙衍坐在床上,拧眉转头,看见是她,又松开眉头。他笑着问道:“阿随?你怎么”

不等他将话说出来,赵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快步上前趴在孙衍腿边,将所有的眼泪都擦在了他的被子上。

孙衍看向她,紧张道:“阿随?你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不成?”

他从未看过赵韶如此伤心,一时间没了主意。

毕竟他腿还断着,又不好起身安慰赵韶,只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赵韶只是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只是大声嚎哭,哭湿了半床被子。

外头的侍从听见声音,想要进来,瞧见里头是太子殿下,又不敢进来,只能战战巍巍站在门口,生怕触怒了赵韶。

这一哭,惊动了整个孙府,上下所有人都守在外头,瞧着里间赵韶半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赵韶不觉得,孙衍却红了红面。

这事情,闹得倒像是自己欺负了赵韶似的。

瞧着她声音逐渐变小,孙衍拍拍她肩膀,低声道:“阿随,你看一眼外头。”

赵韶不解,侧头微微一瞧,倒将她自己唬了一跳。

想了想,她问道:“是我太大声了么?”

红肿着眼眶,赵韶还在微微抽噎。

孙衍见了,忍不住抬手替她擦掉糊在脸上的眼泪。

他道:“还好,遇见什么伤心事了?”

赵韶刚张口想说,却瞧见外头有人鬼头鬼脑地往里头瞧,登时又不想说了。

孙衍明白她心思,笑着对外头道:“好了,祖父,父亲,您们也别在外头了,殿下不过是心存内疚,她面皮薄,你们还是散去罢。”

闻言,外头的人匆匆离开,不做停留。

既然大少爷发话,那再留在这里,可保不准会让太子殿下生气。

赵韶噗呲一笑,却又很快将脸沉了下去。

瞧见她不对劲,孙衍问道:“怎么?何事如此不悦?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赵韶登时又红了眼眶。她擦擦自己的眼睛,觉得委屈地很:“我不要回宫了。”

“怎么?”孙衍皱眉,“可是有哪个冲撞了你?”

他记起当时赵韶说不要去国子监时,也是这个样子。

“反正就是不要回去了!”赵韶抹着眼睛,擦掉上头的眼泪,“死也不要回去了!”

“那你不回去,可就要流落在外了。”孙衍笑着道,递给她一块帕子。

赵韶接过帕子,捂在脸上:“那就流落在外好了。”

“胡说。”孙衍道,“你在外头,谁来养你?况且外头诸多危险,没有侍从在你身旁,实在叫人不放心。”

孙衍注意道,这次赵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一个随从。

“那我就在孙府上当一个丫鬟好了。”赵韶赌气,忿忿道。

“丫鬟?”孙衍失笑,有谁敢将太子当做丫鬟?

“你要是当丫鬟,怕是孙府上下都得株连。”

赵韶咬牙,恨恨道:“原来你也知道她是坏人!”

孙衍一怔:“你说谁?”

“还能有谁!当朝天子,赵向零!”

孙衍瞪大了眼。他没有想到,赵韶竟然是同圣上闹翻,更没有想到,赵韶竟然会如此失礼,直接喊出皇帝的名讳。

就算不是皇帝,那也是赵韶的母亲,怎么能将母亲的名讳脱口而出?

孙衍微微拧眉,道:“阿随,你不可这样任性。”

听孙衍教训自己,赵韶的眼泪又绷不住,直直往下头滑:“你也觉得我不好了么?”

瞧见她哭,孙衍又没了主意。

他看向赵韶,瞧她哭的梨花带雨,忙道:“没有,我怎么会觉得你不好?”

“那你为何不信我?”赵韶哭道。

“没有,怎么会?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孙衍哄她道。

“真的?”

“真的。”

赵韶抬头,含着泪道:“孙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我爹爹,是被我娘害死的。”赵韶忍不住,又大哭了起来。

纠其根本,她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控制不住情绪的,还有孙衍。

他听得这个惊天大秘密,觉得不可相信。

他道:“阿随,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三章“能有什么误会?”赵韶揉着自己的眼睛,“你不知道,这件事我亲自去证明了,不会有问题的。”

孙衍皱眉:“阿随,其实这件事,我有听我爹娘说过。”

赵韶拎起他的被子,擦擦眼睛:“是么?”

孙衍看着自己被蹭得脏兮兮的被子,轻轻叹了口气。他道:“只是先前没有和你说过,而且大家也心照不宣的没有同你说。”

“为何。”赵韶追问道。

孙衍叹:“我听爹娘说,当时左相是自己去的国,而皇上是微服跟过去的。”

“你的意思是说”

“是,皇上一直阻止左相去国,真正要去国收服天下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左相。”

如今南国仍旧只有右相孙彦一人,所以提起左相,仍旧是李瑞清。

“不可能。”赵韶摇头,“他没有去国的理由。他为何要去?不对,我不信,你胡说!”

“不是胡说。”孙衍道,“阿随,我爹说,皇上没有功绩,又行事随心,不拘小节,以至于世人对她误会颇多。”

“因为众人说她‘荒唐’,当初还有人对她群起而攻之,说她不配当一个皇帝。”

“左相大抵就是瞧着这一点,才会冒险前往国,想要通过吞并国土地,来减少皇上的负担。”

听闻此处,赵韶眸中泪水盈满眼眶:“我不信,不是这样的。”

“后来大概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让左相不得不自刎于城下来保全皇上的周全。”孙衍道,“我曾经听坊间流言,也与你一样,后来还挨了好一顿打。”

说道这里,孙衍抱怨道:“说起来,那还是我唯一一次挨的打。”

赵韶听着,注意被转移开来:“你也会挨打?”

要知道,孙衍在家中,可是整个孙家的心尖。孙家只有一个这样的嫡亲公子,可谓单传一脉,实在珍贵。

平常孙衍行事乖巧,本就不怎么闯祸,挨打那就更少了,赵韶甚至都没有听闻。

“就那一次。”孙衍道,“我爹和我娘亲都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我不该和旁人一样随意污蔑。”

“是么?”赵韶止住了泪。

“可不?”孙衍见她不哭,默默松了口气,“你知道的,我爹我娘都是皇上的好友,他们的话再可信不过。”

赵韶瘪嘴:“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可信哩。”

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替娘掩藏真相。

“我爹娘不知道当初在国发生了什么,但皇上回来时的失魂落魄,是所有人都可见的。”孙衍道,“我娘说,当初还好有你,不然陛下当初大抵就要追着左相去了。”

赵韶瞪大了眼,伸手指向自己:“你说我?”

“嗯。”孙衍点头,“就是你。据说皇上回来时才发现有孕,也就是你,才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

“应当不会如此”赵韶低声道。她瞧过赵向零处理政务,向来铁血无情冷静异常,怎么会寻短见?

横竖,她都不觉得娘会是寻短见的人,就像她自己也不会。

“这可说不准。”孙衍轻声,“当初我娘进宫照顾你娘,还闷闷不乐了好久。害得我未足月,就被生了下来。”

“听大夫说,就是胎气不稳,心情不好。”

“什么都赖别人。”赵韶大声,“孙衍,你自己生的早,怎么还怪到我娘头上去?”

“不是。我哪里怪了皇上?”孙衍再度压低声音,“阿随,我的意思是说,我娘都被皇上不高兴的情绪影响了许久,说明当时皇上更难受。”

“胡说。”赵韶不同意,“你娘的心情,又干我娘何事?”

“她们情同手足,难不成一个人难过,另一个人不得陪着?”孙衍瞪大眼睛,“难道我折了腿,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开心?”

赵韶瞧瞧用余光扫了一眼他的脚,抿唇没有答话。

倒没有什么不开心,也就一点点想要笑。

但是这句话一定不能和孙衍说,不然他要生气的。

“你看,你还是有点不高兴罢?”孙衍高兴起来,“你放心,我很快就好的,不用难过。”

毕竟同是九岁的孩子,孙衍高兴起来,也很快。他很快将方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那你慢慢好。”赵韶再瞧一眼他的腿,敷衍道。

她才没有什么难过的,相反,孙衍不能管她,她理当快活才对。

要知道,现在可没有人监督她背书,也没有人逼着她写夫子的作业了。

孙衍却信以为真她敷衍的话,笑道:“很快我就会回国子监,到时候再教你写文章。”

赵韶笑得僵硬:“好。”

那你还是别那样快好,多躺一会,有利于恢复。

孙衍笑弯了眼睛。赵韶瞧着他,开口:“那我先回宫了。”

既然误会解除了,那她也没有必要再留下去。

她就跑回去,和娘认个不是,娘总会原谅自己的。

想到这里,赵韶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得很。

她转身,提脚走上半步,忽然觉得不对。

她不动了。

“怎么?”孙衍瞧见她背脊僵直,出声询问道。

“我不能回去。”赵韶垂头丧气,“我没脸回去了。”

“为何?”孙衍问道。

“我出宫的时候,说了再也不要回皇宫。”赵韶道,“现在还没有过半个时辰我就回去,岂不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自己可是太子,岂能出尔反尔?

“不会的,皇上不会觉得你丢了颜面。”孙衍道,“若你能自己想通回去,陛下一定会觉得很开心。”

“才不会。”赵韶泄气,“你不知道,这件事不会发生的,我还是不回去好了。”

“阿随。”孙衍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要这样任性。”

“你别总用这种口吻说我!”赵韶冷哼,“我们是一样大的,你不许学着大人教训我!”

“这不是教训。”孙衍道,“只是”

“够了,不想听。”赵韶捂耳,“反正我现在就是不要回去了!”

孙衍抬眸,瞧一眼外头景色,似乎有要下暴雨的倾向。瞧赵韶这模样,分明没有带人出来。

他转念,叹:“那你就先暂且留在这里,没准过一会陛下就差人来接你。”

“我才不会回去!”赵韶哼道,“今儿,我就不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四章孙衍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禁笑道:“你今儿不走,明儿也该走罢?”

“不走!就不走,反正宫里也没有人管我的死活,我就不走了!”赵韶小脾气上来,发火道,“你也别想通知她,今天我铁了心不要回去。”

“如果你回去了又当如何?”孙衍笑问。

“如果,如果我回去了。我就我就我就任凭你处置!”赵韶赌道。

“是么?”孙衍笑,看向她,“这可是你说的。”

“我可是太子,你怀疑我说话的真实性?”赵韶不满。

“没有。”孙衍道,“怎么敢。”

就算赵韶说的不是真的,他也不敢怎么处置她。

毕竟,她是太子殿下。

“好了。”赵韶从榻上抱下一床垫子,铺在地上,往上头一躺:“今天我哪里也不去了,反正你伤号,咱们两个人对躺着。”

此话,叫孙衍心中微微一动。

他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赵韶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问题。当即皱眉道:“此话不可胡说。”

“胡说?”赵韶笑,“我可没有胡说。”

说着,她坐起身,除靴爬到了孙衍身边:“地上太凉,我要上来。”

孙衍面色涨红。他看向赵韶,轻声道:“阿随,男女有别,不可无礼。”

要是让他爹娘知道赵韶爬上来,非得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折不可。

“有什么关系?”赵韶仰面,躺在他身旁,“咱们从小也未讲究这些礼法,你作礼给我瞧做什么?”

“这件事不一样。”孙衍好声好气的劝说道,“这件事要是被我爹娘知道,我非得被打折另一条腿。”

轻薄太子,打断一条腿已经是再轻不过的惩罚。

“是我上来的,关你什么事?”赵韶道,“要打也应该是打我,如果他们要打你,就让他们来找我,瞧瞧他们敢打我不敢打。”

自然是不敢的。

但是等自己说出赵韶来,恐怕自己也已经被打完了。

孙衍苦笑:“阿随,你就不要为难我。”

要知道,最后出事的不是赵韶,可是他。

“好了。”赵韶拧眉,“说过这件事不会对你有害处。我就想看看,她会不会派人寻过来。”

她身边一定会有侍从,没准就是娘亲身边的水三。

如果真的没有人跟着自己,恐怕现在孙府就会有人来查访,看看自己是不是在此处。

“会来的。”孙衍道。“皇上来了,大抵就是我的死期。”

“不会的。”赵韶道,“我一定会保你。再者,不就是在你榻上躺一会,至于这样大惊小怪?”

对于男女大防,身为太子的赵韶了解的还是太少了些。

她揪着孙衍的被子,愉快地在里头打滚,完全不顾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孙衍只好连连叹气,看着赵韶同她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孙衍,你不要愁眉苦脸。”赵韶笑,拧着他的脸,将他表情打开。

孙衍皱眉:“别乱动。”

赵韶摇头:“你脸上有东西。”

她伸手,腰间孙衍额角边头发上的棉絮取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拍出的灰尘,赵韶心中想到。

孙衍躲过:“不可。”

“别扭扭捏捏像个姑娘。”赵韶见他躲开,不满道,“孙衍,我们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做什么要跑开。”

“你算是什么大丈夫?”孙衍笑问,“你定多算个大女孩。”

赵韶哼:“你再说我,我就要对你动手了!”

她翻身,压住孙衍额角,强行要将他发上的棉絮扯下来。

平日里看平整东西多了,现在一旦瞧见人头上挂着棉絮,她就忍不住要插手。

孙衍却一个劲地往后躲:“好了,不妨事,就这样。”

他一边躲开,一边摇头,不让赵韶动他的脸。

脚上脱力,一个没掌握好,他倒在了床头,脚还在床沿上狠狠磕了一下。

“天!”赵韶惊呼,去掀开孙衍的被子,“疼不疼?我给你看一眼,别动,我就瞧一眼”

“别”孙衍慌忙躲开,想要推开赵韶。

不料外头门忽然被推开,有人立在门口,静静瞧着他二人,没有说话。

赵韶瞧着那张脸,再看一眼自己的动作,登时慌张:“娘,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扯着孙衍的被子,身体前倾,实在不是什么文雅的样貌。

也不知娘亲她会不会误会。

然而赵向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靠在门框边上,瞧着里头动静没有笑容。

孙衍扯了扯赵韶衣角,赵韶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从床上滚下,跪地拜道:“娘,我”

赵向零打住她的话,转头看向孙衍。

孙衍只觉得背后隐隐有些发冷。

他就说,赵韶这样做,只会给他招来麻烦。

赵韶身为太子,没有错,但是孙衍一介白衣,当然什么问题都可以是他的。

“陛下。”孙衍挣扎着要下地,拱手拜道,“今日之事,是衍唐突,还请陛下责罚。”

“胡说!”赵韶起身,“你何罪之有,有罪的人是我。来孙府的也是我,找你的人也是我,爬上你”

“住口!”赵向零打住了她的话,“赵韶,你到底还想要闹出什么名堂!”

赵韶闻言,眼眶就红了红。

这些年,她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赵向零极少对她说重话,她和赵向零的关系也一向很好。

除了今日她们大吵一架以外,其他时候都是极好的。

可是现在,她居然就凶了自己。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去了个不该去的地方。

“我不想要如何。”赵韶哭道,“我就想要我的爹,我有什么错么!”

赵向零微微一愣,目光柔和几分:“和朕回宫。”

“我不要回去!”赵韶哭,“我就不想要回去!我想要爹,我就想要爹!”

说完,她哭得更大声了。

孙衍瞧见,于心不忍,低声道:“陛下,阿随太子她实在太难过,不然她就留在孙府,衍劝劝她。”

说出这话,孙衍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赵韶是什么人,她是太子,至高无上,怎么可能会留在孙府?

皇帝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怎料,赵向零看他一眼,又看了赵韶一眼,忽然开口道:“好。就让她留在这里。”

别说赵韶,孙衍也愣在了原地。

“朕回去拟旨,赐婚。”赵向零面上没有表情。

第三百二十五章 顽皇帝赐婚烈太子(一)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五章顽皇帝赐婚烈太子此话一出,赵韶和孙衍皆是一惊。

赵韶连滚带爬,从床上跑下来,连鞋子也来不及踩,扑通一声跪在赵向零面前:“母皇,还请您收回成命!”

孙衍抿唇,并未接话。

他只是翻身跪下,双手扶地,沉默不语。默默盯着赵韶的背,在赵向零目光打量来之前收回了目光。

赵向零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

她笑:“太子,你可知朕一言,是绝不能收回的?”

唇边虽然在笑,笑容却没有弯在眉梢。

赵韶素来敬重赵向零,却也害怕她。瞧见她这模样,知道她心情不好。

忙道:“这件事只有三人知道,儿臣不说,孙衍也不是多嘴的人。”

“是么?”赵向零蹲下身,扶她起来,“不过,阿随,这世上,只有死人最是嘴严。”

不知从何处,赵向零抽出一把软剑,交到赵韶手中:“去吧,太子,这是朕教你的第一课。”

赵韶将剑捏在手中,没有明白赵向零的意思。或者说,她明白了,却故作不明白。

“娘您这是什么意思?”赵韶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赵向零勾唇,美艳不可方物:“什么意思,阿随你不是再清楚不过?”

赵韶瞧着手中的剑,又瞧着跪在地上,低头沉默的孙衍,急的眼泪都要出来。

她瑟瑟道:“娘,这件事”

她话未说完,只觉得执剑的右手手肘忽然别人一推,宝剑就被直直送了出去,直指孙衍咽喉。

赵韶大惊,手一抖,见鬼似得将手甩开,反身跪下:“娘,此事不可,万万不可。”

再抬头,泪眼朦胧,原本清秀五官挤在一处,看不出一点模样:“孙衍与儿臣同岁,一齐入的国子监。”

“虽说他又正经又讨厌,时不时还总是向夫子检举我,但终归是为我好的。”

“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方才他还和儿臣说您的好话,就算看在这一点,您也不要杀掉他,好不好?”

赵向零扬眉:“朕的是非,岂容一个小小监生置喙?”

“没有,其实什么都没有说。”赵韶一听赵向零的话,将自己的话全盘否认,“娘,我求您,此事都是我不好,您就饶他一会,儿臣以后不会再犯。”

“他毁你清誉,朕岂能容他?”赵向零冷哼。眉眼却一点点舒展开来。

“娘!”赵韶大哭,“我就一个朋友,别人都不愿意同我说话,生怕得罪我要掉脑袋。若孙衍死了,日后儿臣就真的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就算不看在儿臣的面子上,也请您看在他爹娘的份上,放过他一回。”

赵韶垂头,叩首,叫人观之心疼。

赵向零敛眉,又问孙衍:“你如何看待。”

孙衍本就跌断了腿,经过这一折腾,腿疼得很。他咬牙,坚持道:“今日这事,原是我不对,陛下要如何处置,我绝无怨言。”

赵向零闻言,点了点头。

她忽然换了副面孔,笑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从今日起,你作为太子侍读,陪同太子一同在太师那处学习治国之术,你看可好?”

治国之术?

孙衍猛然抬头。按照皇上的意思,这是想要

“朕想着,太子一人习文也委实太孤单,或许有一人陪着也好。”赵向零道,“你作陪,我倒也放心些。”

孙衍垂眸:“陛下抬举,衍当不起。”

赵向零面如惋惜:“这样么?”

她叹气:“也罢,我去看看王家胡家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总得有个人朕才放心。”

她说着,从赵韶手中取过自己佩剑,扯住赵韶后领转头。

赵向零相信,孙衍一定会叫住她。

对付旁人,赵向零或许还需要用多点手段,但是对付孙衍这般的黄毛小子,那便一两句话,就能得出她想要的结果。

还未踏出三步,后头孙衍道:“陛下,您可是真心想要选人?”

赵向零微微一笑,转头:“自然?莫非你觉得我在哄你?”

“不敢。”孙衍垂头,面色稍有泛红,“陛下,若您真有此意,那,那您看看我可不可以?”

一语毕,孙衍的脸红成了猪肝色。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脸红,大抵是同陛下说话,太过紧张,将自己憋臣了这个模样。

“你啊?”赵向零不打算继续捉弄他,“自然是很好的。知根知底,又一向同太子亲厚,学识在同龄人里也算出众,好歹没有给你爹爹丢脸。”

孙衍被一夸奖,面色又红了起来。他低声:“陛下谬赞。”

赵韶的泪也止住了,大声:“我觉得担得起,孙衍很好,比起王家胡家那几个小子,我很喜欢他。”

孙衍的面色红得几近滴血。

赵向零扭头看向赵韶,后者面上坦荡,什么都瞧不出来。倒是孙衍的头,大抵要埋进地里。

想毕,赵向零笑:“既然如此,那就这样。我去同你爹娘商量。太子,你便留在这里罢。”

说完,她笑着离开,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她一走,赵韶就忙将孙衍从地上扶起来:“你这个样子,怕是不想要腿。”

哪里有腿折了还要往床下跑的?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不痛快?

“无碍。”孙衍笑,反倒是有些高兴。

“你别介意。”赵韶替他马马虎虎拉上被子,“我娘就是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处,你莫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孙衍低声,“皇上说让我陪在你身边当伴读。”

“伴读?”赵韶瞪眼,“可是我和你说的是赐婚。”

孙衍面色微红:“这个不用放在心上么?”

“不用。”赵韶摆手,“前些日子旁人给她进贡了一只幼虎,她还说要将我许配给它呢,这哪里能信?”

“这样么?”赵韶眼底微微有些暗淡。

“真的。”赵韶道,“我娘素来这样,她很是喜欢给我赐婚。今儿天上的白鹅,明儿水里的锦鲤,现在好了,来吓唬你了。没准过几日,就该是国子监里所有没定亲的公子哥儿。”

“是么?”赵韶眼底愈发黯淡无光。

“你不信?”赵韶拧眉不悦,“孙衍,你不信我!”

“不。”孙衍耷下眼皮,微微一笑:“我从来都相信你。”

第三百二十四章 顽皇帝赐婚烈太子(二)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四章顽皇帝赐婚烈太子与赵韶和孙衍这边的气愤不同,赵向零那处的气氛,却活跃的很。

陈子涵替赵向零沏茶,默默给她奉上。

赵向零说的眉飞色舞,觉得有趣的紧:“你不知道,我吓你家那个混小子的时候,他竟然也不觉得害怕,跪得笔直。”

“都是家里惯得。”陈子涵微微笑道,“他从小胆子就大,况且他见陛下的次数,恐怕比某些官员还多些。”

赵向零出宫就必定会往孙府来,而陈子涵有时也会带着孙衍进宫去。

“这孩子倒是不错的。”赵向零撑着下巴,转头看向陈子涵,“只是可惜,你和无念就只有这一个孩子。”

陈子涵垂眸,抿唇道:“陛下,有件事我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赵向零应:“嗯?”

“我有喜了。”陈子涵道,颇有些难为情。

“可让大夫瞧过?”赵向零笑着看向她肚子,觉得这是件好事。

“嗯。”陈子涵面色薄红,“已有三月,只是没稳胎,就没让人报喜。”

“我前些时候还觉得可惜,孙衍过继给陈老,撑住陈家众人又不服,在孙家虽然得宠,可究竟是过继在陈老名下。所以细细想来,他倒不好掌权,待到年岁大了,身份颇为尴尬。”

听赵向零提起这些,陈子涵也叹气:“是啊,这孩子的处境现在是优渥,等到陈家和孙家须得分开之时,就要生出许多是非。”

身份不明,是一件极其不妥的事情。

原本孙衍都已经送去给了陈家,只是陈子涵和孙无念一直迟迟无所出,才不得已让孙衍回来,暂且撑在孙家二房门下。

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此次前来,是同你商量一件事的。”赵向零压低声音,“这件事还得征求你的同意,不然多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陈子涵笑:“陛下几时也同我这样生疏?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赵向零便笑:“我方才从你小子门前路过,瞧见我家那混闺女也在那里。”

“听下人说,阿随哭了好一会。”陈子涵想想,还是问道,“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可是衍招惹她哭了?”

“不曾有这种事。”赵向零笑,“你怎生弄得我好似兴师问罪似的?放心好了,我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

陈子涵也不觉得赵向零真的会问罪。她笑:“那陛下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每次阿随来府上,陛下您心中可再清楚不过。”

赵韶是赵向零的命根子,她的安全就从来没有马虎过。

“他们倒是玩得很好。”赵向零道,“所以我方才同衍小子说了,让他去宫中陪阿随习治国。”

陈子涵一听,面色一变,起身:“陛下,此事断然不可开玩笑。”

治国,乃是太子的课程,哪里轮的上孙衍去听?

这是大不敬,要是旁人知晓,恐怕要生出不少是非。

“不是玩笑。”赵向零道,“我认真的。”

“陛下你的意思莫不是希望衍陪着阿随?”陈子涵试探问道。

“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赵向零笑,“总不能瞎点鸳鸯谱。不过让他去宫中当伴读,倒是真心的。”

“这倒也挺好。”陈子涵没有反对赵向零的意思,“横竖衍也不能在朝堂上立足,陈家孙家两方争取,日后必然引起矛盾,要是陪在太子身边,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这件事等无念回来,再定罢。”赵向零笑道。

孙无念去国子监,现在还没有回来。想来听说赵向零来孙府,他是定会赶回来的。

“好。”陈子涵答道,“不过陛下,您莫非真的想让衍太子夫?他们年岁会不会”

太小了些?

毕竟两个孩子还未开化,所有事情都不明白,这样贸然主张,要是以后有什么问题,怕是难办的很。

“是,所以我想想还是决定不公布为好。”赵向零道,“让他们磨合着,瞧瞧会不会好些,若不好,再另作打算。”

毕竟你不情我不愿,何必强行凑在一处?

“既然陛下这样考虑,那子涵也没有什么忧虑。”陈子涵笑,端着手边茶盏,却没有喝水。

她笑吟吟看着赵向零喝,又搁下杯子往赵向零杯中添茶。

“关键是,今日我瞧见他们,便想起了瑞清。”赵向零的神色,忽然垮了下去。

她眼中很干,没有眼泪。

“陛下。”陈子涵劝慰道,“已经过去了这样久。”

该忘的,也该忘记了。

人总是要学着往前看,不然总会活着很累。

“没事。”赵向零撑开笑脸,“就是瞧见他们,想到我和瑞清小时候也是如此。不过我比阿随更凶一些,没少给瑞清带来麻烦。”

瞧她开始回忆,陈子涵张口想要打断她的话,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打断。

“所以,我希望孩子不要走我们的老路。”赵向零笑道,“如今南国稳定,就算现在我撒手人寰,交到阿随的手中,也能正常下去。”

“陛下!”陈子涵痛心,“您怎么又说这样的丧气话?”

这些年她听了许多,却仍旧觉得不习惯。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赵向零平静道,“再正常不过,又哪里来的丧气?”

陈子涵向来争辩不过赵向零,只得沉默,看着小壶中滚烫的热水,给自己暖了一杯,

“子涵,你莫要再泡茶。”赵向零笑,“我一个人也喝不下这样多,你自己又不能喝。”

“陛下,如果提起左相大人您心里头难过,就尽量少提起。”陈子涵仍旧笑道,“不然您容易气坏身子,我和无念都会觉得很难过。”

“掐指一算,已经十年了。”赵向零道,扭头看向窗外。

当初那番场景,定不是什么好现象。赵向零想起来,只觉得身上有些寒。

消失了十年的,不止李瑞清,还有赵向晚。

赵向零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无尽的等待。

“我在等他回来。”赵向零笑,“等到梨花开放的季节,瑞清就会回来的。”

她脸上傻傻的笑容,叫陈子涵看着心中难受。

她道:“陛下,要是他能回来,早就该回来了。”

“但是我知道,他会回来。”赵向零没有因为陈子涵的话而感到打击,她笑,“那便等罢。”

第三百四十五章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四十五章闻言,陈子涵面上拂过一抹痛色。她看向赵向零,忽低声淡淡道:“陛下,已经十年了。”

左相逝世,已经十年了。

赵向零浅笑:“那又如何?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都没有关系。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

陈子涵面上痛色愈发明显。她道:“陛下,恕我直言,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左相他回不来了!”

赵向零稍怔,转而又笑道:“不会的,你只是不知道真相,他定会回来的。”

因为有些事情太过敏感,赵向零并没有告诉陈子涵和孙无念完整的真相。而且,就算是说了,他们也会觉得此事是自己的虚妄,只是自己的想象。

“陛下!”陈子涵红了眼圈,“这件事真的无法挽回,所有的事情,努力都能做到,只有这件事不能!”

“向零,左相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了!他在民间的祠堂都已经盖了十年,受了百姓十年香火,他的墓碑我和司业还去看过,墓碑都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了!”

陈子涵提高声音,试图提醒赵向零,然而后者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眼见,未必为真。”赵向零垂眸道。

“一人眼见未必为真,那十万将士呢?”陈子涵痛色,“陛下,左相之事,不是一个两个人瞧见的,是所有人!他就算插翅,也逃不了!”

“我知道。”赵向零道,“这些我都知道。”

但她从前见到过李瑞清,那不是假的,也绝不会是梦境。

“陛下,你瞧见的东西,归咎于你的想象,你只是太想他,才会出现幻想。”陈子涵道,“我去寻过大夫,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撑不住。”

“不会。”赵向零坚持道,“我会等他回来。”

一日不行,那便两日,两日不行,那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一辈子。总有一回可行。

左不过在世间瞧见不见他,自己下了黄泉,也终究还有再见的一日。

“陛下!”陈子涵望着她,知道再说下去又该不欢而散。话说到这份上,想要再劝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说赵韶和孙衍罢。”赵向零道,转移了话题,“若我让孙衍进宫,你和无念会不会太孤单了些?”

陈子涵笑,很有分寸地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她看向自己的肚子,抿唇笑道:“不会的。正巧我有孕,也没有照看衍的时间,他进宫我反而更放心一些。

“若如此,倒也好。”赵向零看向陈子涵,颇为羡慕,“如今看来,你同无念结合,倒是很不错的。”

从前她总想着他二人因自己而结亲,心中总觉得别扭,但现在看来,他们举案齐眉,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十年里,不知多少女子羡煞陈子涵,说她得了一个文雅顾家的好夫婿。

孙无念既没有恶习,也不纳妾室,只有陈子涵,其余花草一点不沾。

“是啊,很不错。”陈子涵笑,微微散着暖意。

外头有人脚步匆匆。一人笑着走进来:“方才在外头我就听见你们提起我,是说我什么不是了?”

孙无念笑着进屋,坐在了陈子涵身侧。

赵向零瞧他外衣也不除就坐下,笑道:“听子涵说你们又有了孩子,我也不曾带礼物,等改日再来恭喜你们。”

有那么一瞬,孙无念的脸上情绪稍有波动。

他笑答:“是啊,向零你可不要大出血,再给我们的孩子包个大红包?”

赵向零笑:“那是自然。”

她几时会亏待了他们俩?

“有件事,我还得同你商量商量。”赵向零道。

孙无念瞧她正经神色,又转头看向陈子涵面上浅浅淡淡的笑容,不知道赵向零究竟想要说什么。

他笑着问道:“是什么?瞧你们的样子,倒像是件喜事。”

“说不上是喜事。”赵向零道,“我看着赵韶和孙衍两个孩子颇为投缘,想要让孙衍进宫去陪阿随念书。”

“这可不是好事?”孙无念笑着反问道,“我瞧着倒挺好的。去罢,让他多学些东西,也好。”

他答应的很是爽快,倒叫赵向零微微有些吃惊。

毕竟孙衍目前还是孙家的独子,怎么能叫她这样轻快的拐了去?

“不怕我留他下来,给阿随作伴?”赵向零笑着,试探问道。

这个作伴,大有含义。

孙无念倒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当即笑道:“怎么?我还怕你留下他来当皇夫不成?”

“若是我真有这个意思呢?”赵向零笑。

“那便留下罢。”孙无念道,转头去和陈子涵道,“左不过,我们只好再生几个,以免日后孤独终老。”

陈子涵面色一红,别过脸去:“自己生。”

瞧着他二人极好,赵向零替他们感到高兴。她笑:“瞧你们如此,我倒放心了不少。明日收拾收拾,让孙衍进宫去。有两个孩子,宫里也热闹些。”

“我一直觉得梧桐宫中冷清了些,现在有俩孩子,恐怕只有得闹。”孙无念笑道,转头看向陈子涵,“至于我和四姑娘,巴不得耳朵根子清静些。”

陈子涵面色更红。她不接话,只是略往后坐了坐。

赵向零知道,她禁不起逗,故道:“打住,无念,你再说下去,恐怕子涵要寻个地洞钻下去。”

孙无念笑,摇了摇头。

陈子涵的面皮更红了。

“先让两个孩子在一处罢。”赵向零道,“至于以后会如何,还是得靠他们自己慢慢走,我们就不干涉了。”

她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下走,恐怕就不是好心,而是拔苗助长,要将所有的好事都变成坏事。

“要是真能结亲,我们倒是亲上加亲了。”陈子涵小声道,望了赵向零一眼。

提及此,赵向零叹:“是啊,也不知瑞清能不能在阿随大婚前回来。”

陈子涵的面色一僵。她知道,之前劝说赵向零的话,统统相当于没有讲。

她怕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孙无念也深深叹了口气。他道:“向零,你真的觉得左相还在世上?”

赵向零看他,知道,这又是个不相信她话的人。

不过也是,‘回来’确实叫人惊讶。

就连自己,也不敢太相信。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大结局(上)

凰帝招夫始乱之京城妾第三百二十六章大结局冬去春来,一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里,李瑞清还是没有出现。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赵向零的一场梦。

李瑞清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十年前,十年前他的模样已经在赵向零脑海中慢慢模糊。

赵向零只能瞧着画室中他的模样,却记不起他千分之一的风采。

她想,如果时间再拖下去,恐怕她以后会彻底忘记李瑞清的模样,要靠着这几张没有半点神韵的画像,去想象李瑞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向零仰在躺椅之上,听着赵韶和孙衍在偏屋又闹得鸡飞狗跳。

她浅笑,想起从前她和李瑞清的模样。大抵也是这样,不过不会这样大的动静。

那时候,总是她寻李瑞清的麻烦,最后以李瑞清赔不是作为结局。

想起儿时,赵向零的心情好了起来。

只有在记忆之中,李瑞清的模样在她脑中才是鲜活的。

仰躺在椅子上,怀中暴君仍旧在睡。

暴君已经是一只老猫了。它如今最喜欢坐着的地方,就是赵向零的膝盖。

蹭在赵向零身旁,暴君舔舔粉色的舌头,又安静地睡了下去。

扭头,瞧着周边已经处理好的奏折,赵向零揉揉眼,觉得辛苦地很。她也想要成为暴君,可以舒服的睡觉。

但她知道不行。掌管南国十余年,现在一切都已走向正轨,所有的事情,都将要明朗化。

哪怕再忙里偷闲,她也不能如此懈怠。

起身,赵向零走到奏折边,翻开几页,却瞧见里头的一支白梨花。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梅花了。

触感冰凉,不似人间之物。

猛然抬头,赵向零唤道:“青瓷!青瓷!”

青瓷闻声,慌忙赶了进来。

“陛下?”她问道。

赵向零翻开手中的梨花给她瞧:“这可是你加进去的?”

之前她看着,似乎没有这些。

也就是说,这东西应当夹的不久。

“不是。”青瓷瞧着那书的厚度,确定那本书的位置,笑道,“陛下,那书应当是没有动的。”

因为太多人半点不讲究,才会叫东西松了不少。

而铜像上,有许多痕迹,大抵是被人触碰,甚至还有人拼命去扣,想要送里头刮出一星半点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梨花是它自己跑进去的?”赵向零反问。

青瓷忙跪下:“陛下,他们太过警觉,以至于您睡觉也不得安稳。故他们寻了个时间,不打扰陛下您,也听不见旁人的动静。”

赵向零拂过那一支梨花,稍稍弯了笑。

见花如见人,想来李瑞清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他既然已经有了搜查梨花的本领,又为何要不见自己?

赵向零叹,若有所思。她忽然道:“青瓷,我记得外头的梨花,似乎没有开罢?”

如果外涂的梨树,没有开花,恐怕很快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没有。”青瓷中规中矩答道,“宫里还有人在传,说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连梨花也拖晚了整整半月才开。”

也就是说,现在梨花还没有开放。

赵向零瞧着书页里夹着的梨花,痴痴笑了两声。

她起身道:“既如此,我就亲自去看看。”

晚开的梨花,书中的梨花书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李瑞清将要归来的事实。

“去哪?”青瓷没有弄明白赵向零的意思。

去梧桐宫,还是说去书房?

“去瞧瞧。”赵向零道,“总觉得会有什么机缘。”

比如,见到李瑞清。

她匆匆前往梨花林,却仍旧失望的瞧见,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她就像是一个被抛弃在路中间的孩子,不知所措,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向零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十年,整整十年,她都在痛苦和等待之中度过。

或许真的和陈子涵说的一样,李瑞清,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有的事情,都仅仅只是她的幻想,是莫须有不存在的东西。

踏在梨树林中,赵向零默默叹气。

不会的,那绝不会是幻觉。

况且,和李瑞清消失的还有赵向晚两人。

就算自己想到的是幻觉,那么这两人,就是关键。

赵向零明白,自己的哥哥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在刀子入他心口的时候,流出来的不是血液而是光点的时候,她就明白这点。

这些事情,又怎么会是她的想像?

风,戚戚然吹过,刮起赵向零衣角,叫她忍不住抬眸。

梨树林仍旧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比起宫前的桃树林,这里实在太过冷清。

每一根光秃的树枝,都像是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这一生空无一物。

垂眸,赵向零忍不住落泪。

泪水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将所有的一切都消灭的干干净净。

晶莹泪珠滚落,土地登时黝黑,而生长在上头的梨树,也开始抽条,开始长出花骨朵儿。

赵向零抬眸,看向这一切,抿唇没有出声。

这些梨树,是她在李瑞清死后亲自栽种的,不知有多少棵,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品种。

只是这些花,是等着李瑞清同那一日一样忽然出现在她身旁。

赵向零以为,好歹会在夜晚,但现在,是在白天。

阳光之下,数以千计的梨花树从光秃到长叶长花,仅仅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她瞧见万千梨花绽放,也嗅见空中弥散的梨花香。

如果这一切都能是幻觉,那未免也太逼真了些。

赵向零苦笑,眼底泪水未干。

琴音传来,隐约藏在梨花之中,叫人分辨不出究竟在何方。赵向零瞪大眸子,往上去看,试图想要找到那个弹琴的人。

这琴音,她再熟悉不过。

除了李瑞清,再没有旁人,再没有其他。

快步走了一段距离,瞧见不远处有人着一袭黑衣,吊脚坐在树梢,远远看着她,冲她举起了酒盏。

酒香馥郁,是李瑞清埋在梨树下的佳酿。

那人,宛若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任何分别。

黑衣衬得他脸色如玉,目光如水。

从树梢跃下,他捏起赵向零的手,将酒盏搁在赵向零手中,笑道:“向零,我回来了。”

手心中略微温暖,叫赵向零的眼角跟着湿润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 (下)

赵向零原以为,十年时间,足够叫她模糊记忆,模糊容颜。

却不曾想,现在瞧见他站在这里,所有的记忆开始回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印在脑海之中。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这样清楚,所有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赵向零回握住李瑞清的手,感觉到他手心温度,仍不可相信。

她颤抖唇瓣,问道“你这回几时又要走?”

她不愿听这个问题的回答,但她不能不听。

“不走。”李瑞清抬手,轻轻慢慢拥住她,“我这次回来,不会再走。”

闻言,赵向零哭着,扑进他怀中“你这人真是好没担当,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你知道有多久么!”

李瑞清轻叹“这些年,苦了你。”

“你也知道。”赵向零大哭,“你还知道。你竟然还知道回来。”

“我还以为你不要回来了。你回来做什么,我才不要看见你。”

赵向零说着,却紧紧揪住李瑞清的衣领,将他衣袖揉皱。

李瑞清无奈,瞧见她哭的几近要抽筋,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好了,这不是回来了,莫要再哭。”

“回来,回来就一笔勾销了?我们的帐,还得好好算。”

赵向零收了泪,怒道。

李瑞清瞧着她满面泪光,不禁伸手替她拭去,柔声道“好,算,你想如何算便如何去算,都听你的。”

“你难道还打算不听我的不成?”

“不敢,不敢。”李瑞清笑道。

赵向零抬眸,瞧见枝头梨花正好,指着最高的一段树枝,嗔怒道“我要去上头坐着。”

“好,去。”

“你背我。”赵向零道。

“好,背。”李瑞清笑着浅叹,蹲下身来,让赵向零趴在他背上。

脚尖轻跃,轻巧地站上了树梢。

赵向零后撤,坐下,将手中酒壶打开,仰头喝了一口,畅快道“真是好酒。”

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碰过酒了。

李瑞清瞧着她因为饮酒而稍稍绯红的侧脸,微笑道“饮酒伤身,少喝为妙。”

赵向零转头,瞪他一眼“喝一口怎么了?你怎么以前要管我,现在还要这样管我?左相,请注意你的身份。”

一声熟悉的‘左相’,叫赵向零和李瑞清二人眼圈皆微微一红。

十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很长。

原以为顶多分别三年五载,却不曾想翻了一番。如今相见,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赵向零闭目,静静靠在李瑞清肩头,轻轻蹭了蹭,觉得此事再好不过。

另一边,赵韶的心情却差到了极致。

她听说了下头的人嚼的舌根,匆匆忙忙往梨花林去。

这梨花林,是她和她母皇为了祭奠父相才种下的,承载着的是满满的,对她父亲的怀念。

现在为何成了别人的欢乐场?

为何她娘会同意让一个人男人进她爹的地方?

满腔怒意,赵韶冲进梨花林。她的身后,孙衍拦着,却怎么也拦不住。

孙衍的武学天赋随了他爹,可以说除了拿剑,没有任何把式,甚至他的力气,都堪堪只与赵韶齐平。

现在赵韶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冲,他又不好强行扯着赵韶,怕一时不查弄伤了她,只得迎着她的力量,劝道“你莫要激动,或许是搞错了什么。”

“搞错?”赵韶冷哼,有没有搞错,进去就知道了。

“这件事不可能。”孙衍拉着她衣角,尽力叫她的速度慢一些,再慢一些。

“宫里根本就没有外男,想要从宫外进来何其困难,我们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孙衍分析给她听,“阿随,你不要听风便是雨了。”

“我还偏偏就这样了!”赵韶道,“今日我什么都没见到,那便罢了,若是我见到了,今日定要替我爹,将那勾引我娘的乱臣贼子给斩了!”

孙衍见她激动,扯着她的力气更大了些“你莫要瞎想。没准陛下只是寻侍卫多说几句,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宫人,都喜欢添油加醋。”

“你放开我!”赵韶甩开他的手,“什么流言蜚语,抬起你的头,给我好好瞧一瞧,这是流言蜚语么!这是么!”

“当然”

孙衍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顺着赵韶的手,他一眼就瞧见了那身无比耀眼的金龙色。

在宫里,除了皇帝,没有人敢这样穿。

也就是说,那个人除了是赵向零以外,不可能有别人。

孙衍一怔,抓着赵韶衣袖的手就微微松开,没有拉住她。

赵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站在那梨树下头,抬手往上望,听得上头赵向零略显欢快的声音“今日,你要将你会的花样都做给我,反正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我全都要!”

赵韶听着,咬牙切齿。

什么叫会的花样?那种花样?还五味俱全?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想什么!

“好。”

更可耻的是,那个男人居然同意了。

凭什么他同意?凭什么他说好?他是谁?他又算是什么?

赵向零的声音继续传来“要不我们现在去好了,我饿了。”

赵韶的脸气的通红,或许还有些许羞愤,但她自己也闹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种。

总而言之,她已经要将他们两个人拆散,绝对不要叫他们做出一点点对不起爹的事情!

“陛下。”不远,有人大声行礼,孙彦遥遥走过来,破坏了赵韶的所有计划。

这只猪,居然给那个男人通风报信,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赵韶拔出腰间软剑,大声道“你这贼人,居然敢打我娘的主意,我定要叫你知道,花儿为”

她手中的宝剑落在了地上,人也从半空中跌了下去。

等等,那个野男人,是谁?

为何他同自己爹的画像,一模一样?

不可能,这不可能。赵韶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最近想得太多,以至于看谁都是这副模样。

野男人倒自己开口了“她这样大了?”

赵向零又怒“你说呢!十年,十年她难道不该这样大了!”

李瑞清道“也是。她挺像你,不好,不好。”

“你说谁不好!”赵向零大恼,伸手要去打他。

“向零都好,旁人都不好。”李瑞清笑着辩解,瞧着赵韶一溜烟跑走,连丢在地上的剑也不要了。”

“她似乎不大接受你。”瞧着赵韶跑远,赵向零若有所思。

李瑞清笑“没关系,还有时间。”

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番外(一)

庄懿第二十三年,赵向零退位,南国三任女帝继位。

大概赵向零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主动退位的皇帝。

她称眼睛不好,而太子已监国数年,已经有了掌管天下之力,便放放心心将皇位交给了太子,自己退居二线,成了太上皇。

虽然,明白的人知道,她是快快乐乐的退居二线,去同李瑞清厮混了。

不,是正大光明的混,厚颜无耻的混!

李瑞清回来后,赵向零就干脆将政务丢给了他,自己则提前过上了太上皇的生活。

于是,朝堂之上传来口风,说陛下在后宫养了一个面首。

那面首听话乖张,懂得讨好陛下,也懂得讨好太子。

反正,后宫里最大的两个女人,竟然全都听他的话,听信他的意见。

此举,引起了朝堂上的轩然大波。

又有一群朝臣觐见,又有几个性格刚烈的官员撞了殿上的柱子。

好在并没有发生命案,不然赵向零暴君的名号,又逃不掉了。

赵向零实属无奈,瞧着案上堆积的折子越来越高,觉得烦躁得很。

她不就想安安生生过个日子,怎么就这样难?

从前瑞清在的时候,他们说左相或许有谋反之意,须得多多提防,又一万个不允许李瑞清当自己的皇夫。

后来瑞清自刎于城下,所有人都开始歌功颂德,觉得李瑞清原本乃是最好的皇夫人选,是他们自己瞎了眼睛,不识忠诚,不懂人心。

现在好了,自己好不容易将瑞清寻回来,他们又有意见了。

至于有什么意见,赵向零一句也没听进去。

反正不管做什么,他们就都有意见就对了。反正不管做什么,他们都是不会同意的。

既然这样,那自己做什么,也无需管他们的意见。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赵向零我行我素,根本不听群臣的劝谏,将他们上书的折子只当做玩笑话。

看看,便也抛诸脑后了。

于是,朝堂上撞柱子的大臣越来越多,甚至赵向零上朝,还得让御医跟着。不然有人一头撞在柱子上,她来不及救治。

有御医在,撞柱子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赵向零很是无奈,只得向李瑞清求助。

这件事,她实在处理不来,最关键的是也不想处理。

有李瑞清在身边,她总是会懒散不少。

李瑞清应下这件事,答应赵向零,会在一天之内解决。

赵向零只当他的话是玩笑话,并未当真,自己则私下命人查找线索,妄图从其他地方突破,省的自己耳朵边嘈杂。

但,李瑞清真的做到了。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乖乖闭嘴,再也不提面首或者其他治理后宫之事。

赵向零也曾好奇过,却不防李瑞清口风很紧,死活不告诉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过,他不说,自己总会有机会套出来。

但,似乎这次行不通了。

回来的李瑞清,和从前不同。从前他三杯必倒,如今的他无论喝多少酒,都没有太大感觉。

甚至有一回,赵向零差点醉得扑了下去,但李瑞清仍旧纹丝不动。

不过没有关系,赵向零不着急,因为自己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一日午后,赵向零歇息完午觉,将李瑞清从旁边推了起来。

“瑞清,你醒一醒。”赵向零提高了声音。

李瑞清微微睁开眼睛,又很快合上,抬手揽住她肩膀“再睡一会。”

说着,就要将赵向零往怀里扯。

赵向零哪里会叫他得逞“你这人,好生无礼。”

她爬起身,退后两步,望着李瑞清盈盈地笑。

李瑞清回以微笑“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东西,我去给你做。”

赵向零想了想,答道“有,这个天气太热,想要一点甜甜,酸酸的东西。”

甜?酸?

李瑞清想了想,道“好,正巧还有些桑葚酱,选一些大家了尝一尝。”

“为什么还要给大家?”赵向零不满,“难道不该是我一人的?”

“不该。”李瑞清回答道,“东西很多,你分不完。”

“不分完不能慢慢吃?”赵向零哭着脸,抱着李瑞清细腰,娇嗔问道。

李瑞清无奈“下回再给你做便是,何必闹成这个模样?要是叫旁人知道,该笑话你了。”

“谁敢笑话朕?”赵向零哼道,“不管,反正我就想要吃,你就做我一人的,岂好?

“不好。”李瑞清道,“谁愿意总动手,一次性做完岂不更好。向零,不许闹。”

赵向零瘪嘴,没有再说下去。

她自然知道李瑞清说的有道理,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反驳。

反正那里只有一人进出,那他为何还要出去?说到底,不过是贪心作怪罢了。

赵向零汪着眼泪,显得眸子漆黑,看向李瑞清,可怜巴巴道“瑞清请你看看我,看我现在多可怜”

李瑞清“”

最后,还是以所有东西都只有赵向零一个人的分量做下。

事实上,李瑞清素来拿她没有办法,更何况,这十年,分明就是他的错。

念及此,李瑞清便对赵向零更好了。

赵向零很享受这一种好,也觉得自己很是喜悦。

能陪着瑞清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哪怕这快乐为数不久。

端坐在案几上,赵向零咬着勺子,心心念念盼着李瑞清赶紧回来。

她想要吃冰,非常非常想。

或许是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李瑞清端出来的,恰好就是一小碟冰。

赵向零想,李瑞清真是开窍了,居然舍得叫他们吃冰。

尤其是舍得叫自己吃冰。

毫不客气,她剜起一勺,放入口中,却发现一点也不凉。

李瑞清,居然将所有的冰都换了,换成了另一种绵软的奶油,并不是冰,只是看上去凉快些。

赵向零吃着这样的东西,欲哭无泪。

谁说李瑞清是最了解她的人?

他分明是最想要自己命的人!

赵向零一边埋怨,一边吃得很快。

将自己的一碗吃掉,又惦记上了赵韶的一碗。

很快,两只碟子就见了底。

赵韶下学回来,瞧见的就只有空空如也的盘子。

她问道“娘,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甜食?”

赵向零问心无愧回答道“没有。”

反正,她没有吃到冰,所以就是没有。



第三百二十九章 番外(二)

赵韶瞧着桌上的两只银碟,又看一眼赵向零餍足的表情,登时明白她娘大抵又吃了独食。

“母皇!”赵韶将外服除去,交到身边的侍卫手中,抬手命他们退下,“您怎么能这样待我?父相分明就是给我做的小食。”

赵向零趴在桌上,懒懒欠了个身子“没有啊,都和你说过没有了。”

“娘!”赵韶掀开衣前摆,跪在赵向零旁边,扯着她的衣袖,“上回爹爹给我炸的小鱼,您也一条都没有给我留!”

赵向零闭眼,心安理得“都说了,是它们会水,游走了。”

赵韶咬牙切齿“游走?皇上,您瞧过哪家的鱼炸熟了还会游走?莫不是进了某些人的肚子罢?”

“对啊。”赵向零点头,“因为被朕吃掉了。”

赵韶还想再说,被这话一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这样厚颜无耻,将这些话这样理所当然的说出来。

“母皇”赵韶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您就舍得这样让我饿着?”

瞧那碟子,干干净净,清可鉴人,别说吃的,就连残渣都没有一丁点。

赵韶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佩服她,为膳房的洗碗厨娘节省了不少劳力。

赵向零也很佩服自己,在李瑞清出来的时候立刻换了脸色。

“瑞清!”赵向零招手,推开身旁赵韶,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赵韶被这一推差点没摔倒地上去,瞪大眼瞧着李瑞清坦坦荡荡霸占了她原先的位置。

“瑞清。”赵向零恶人先告状,“赵韶说她觉得很好吃,但是太少了,所以打算自己去御膳房再吃点东西。”

“我没有。”赵韶对赵向零颠倒黑白的话不服得很,“事实上我一口都没有尝到,全都被娘”

“啊呀。”赵向零伏在桌上,“所以说嘛,瑞清你下回做吃的应该多做一点。”

这样,她就可以再多吃些。

赵向零心中算盘打的噼里啪啦,赵韶的脸色也由白气青。

“爹!”赵韶委屈,“我发誓,我真的一丁点都没有尝到。”

李瑞清转头,对赵向零叹道“你又和孩子抢东西。”

赵向零歪头,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见。

赵韶拼命点头“就是,你又和孩子我抢东西。”

世上果然还是爹最好,有爹的赵韶

“你自己去御膳房瞧瞧有什么,我带你娘去走走,消食。”李瑞清似乎不悦,但不悦的方向明显和赵韶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有爹的赵韶,没人要。

赵韶看着李瑞清拖着颇不情愿的赵向零去了御花园,瞧着屋中又孤零零剩下了自己,呜咽一声,后仰倒在地上。

她发现,父慈子爱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都是别人家的。亏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爹爹,现在好了,如今她爹也不疼娘也不爱,成了孤零零的人。

以前好歹母皇还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现在父相一来,她比地上一根草还不如。这两个人眼睛里,根本没有自己,连条缝都不肯留!

她真是,太可怜了。

倒在绒毯之上,赵韶蹬腿,觉得世道不公,天道不平。

嗅见一股糕点香气,赵韶眯开眼,瞧着有个人影匆匆忙忙朝这边走来。

难不成是他们于心有愧,来找自己了?

赵韶美滋滋想到,其实也没有那么坏,爹娘还是很喜欢自己的

“阿随!”

一声呼唤,叫赵韶从天上跌进了泥里。

孙衍正值变声,嗓子如同破锣一般,又像是公鸭被捏住了嗓子。为此,赵韶嘲笑了他许久,可从未像今天一般不想听见。

赵韶闭眼,装作没有听到。

“阿”脚步声忽然放轻,有人慢慢走进来,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赵韶刚想坐起身,听得孙衍小声道“怎么就这样睡了?”

赵韶忽然就不是很想睁开眼。

孙衍坐在她旁边,并未喊醒她。

搁下手中碟子,似乎孙衍打量了她许久,又起身去了旁的地方。

趁他离开,赵韶眯眼,瞧见桌上的碟子里摆着这红糖糕,默默咽了口唾沫。

这样说起来,她还真的有点饿了。

听脚步,孙衍再次走近,跪坐下来,伸手抬起了赵韶的头。

头下一软,大抵是个枕头。赵韶抿唇,忽然觉得心头一暖。正打算缓缓睁眼,她听见了隐隐有咀嚼声响。

稍睁开眼,赵韶瞧见孙衍低头,正一口口将盘子里头的红糖糕吃掉。

孙衍吃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没有看见赵韶慢慢坐起来,坐在他身后,目光不善。

“好吃么?”赵韶问道。

孙衍咽下最后一口“还行。”

赵韶瞧着再次空掉的盘子,抿唇,悲伤到了极点。

她回去要查查黄历,看看今日自己是撞了什么邪。

“阿随?”

孙衍转头,瞧见赵韶幽怨看着他,一惊,忙忙拭唇“怎么了?有谁惹你不高兴?”

“你。”赵韶道。

“我?”孙衍指着自己的脸,惊讶道,“我没做什么啊?我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红糖糕。”

“糕呢?”赵韶问道。

“在这里。”孙衍抬手,指着那只空碟子,“我”

看着那空碟子,孙衍登时尴尬,道“不是,御膳房还有,我见你睡着了,便没有叫醒你。”

赵韶恨恨道“御膳房,我自己去拿?”

孙衍稍愣,道“你要自己去也可以,反正我让她们温着,你去肯定还热乎着。”

“去你个头!”赵韶忿忿,背手敲他脑袋,“不吃了,哼!”

她爬起身,朝着外头冲了出去。

孙衍不知自己该不该追,也不知道赵韶好端端的生他哪门子的气。

他明明好心让膳房给她做吃的,她怎么就不开心了呢?

挠挠头,孙衍想不明白,决定先习字,再去找赵韶。

跑出去的赵韶瞧见孙衍没有跟过来,忍不住踹了一脚地,将地上的泥巴都翻起来了一抔。

破孙衍,烂孙衍,没心肝的丑孙衍!

赵韶踩在草地上,将上头小野花踏了个稀烂“一个个都不要我,哼,不要留在皇宫里了,反正我也是个讨人嫌的倒霉鬼!”

说完,她拔腿朝外头跑,抓着自己的令牌,觉得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第三百三十章 番外(三)

直到夜间,赵向零和李瑞清才发现赵韶不见了。

作息一贯规律的赵韶,竟然没有回梧桐宫歇息。

赵向零拧眉“去看看孙衍在不在。”

没准赵韶这家伙又诓着孙衍去喝花酒了。她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赵韶尤其像李瑞清的一点,就是她的酒量。三杯必倒,倒下必疯。

最关键的一点是,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好歹瑞清知道自己不能喝,就不喝,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喝,还偏偏要喝。

赵向零揉揉眉心,对自己这个女人头疼的很。

孙衍很快就被水三带来。带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陛下?太子没有和您在一处?”

赵向零微微拧眉“她不和你一起?”

“没有啊。”孙衍满面疑问,“陛下,太子晚上没有和您一起用膳?”

赵向零心下一紧“你的意思是说,今日她没有和你一起用膳。”

赵韶一般不在赵向零殿上用膳,总是会去东宫寻孙衍,和他一起吃,然后再回梧桐宫歇息。

听孙衍的意思,今日赵韶根本就没有用膳。

“我今日不见她,以为她被传进梧桐宫”孙衍越说,声音越小。

他知道,事情不好了,赵韶不见了。

“水三。”赵向零面上仍旧冷静,偶尔眸中略过的一抹慌张出卖了她,“去看看,太子有没有离宫,几时离开的。”

水三知道事情不可耽搁,忙拱手退了出去。

李瑞清见赵向零面色不好,忙安慰她道“她已经这样大,不会有事。”

“都是我平日叫她骄纵惯了。”赵向零叹,“这孩子,实在受不得气。”

今日就吃她一盘点心,就一言不发离宫出走了。

“去寻她回来罢。”李瑞清道,“孩子顽皮些也是有的,咱们出宫将她找回来。”

他见赵向零实在焦灼不安,提议道。

赵向零几乎没有多想,就同意了他的说法“甚好,我们稍收拾收拾,出宫去找找她。”

要是赵韶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可要怎么办才好?

李瑞清点头,命人备下衣服,取下佩剑,打算出去寻人。

孙衍站在原地,瞧着李瑞清和赵向零两人沾地就要离开,忙高声“陛下,大人,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赵向零看他一眼,并未说话。

孙衍忙道“我常常和太子一起出去,知道她喜欢去的地方,或许有我带路,你们能更好找到她。”

李瑞清转念,觉得有人带路总比瞎找来的强,遂点头同意,打算带着孙衍同去。

赵向零并未反对,只是抱剑往外去。

她的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孙衍默默松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然而,在赵韶平常喜欢去的地方,并没有瞧见她。

一连走了十几个地方,都没有看见赵韶的身影,甚至也没有人瞧见过。

问过第十六个掌柜有没有看见过赵韶,听到‘没有’的回答后,赵向零有些心慌。

赵韶是太子,这个地位总会有人看不惯或者想要除掉她。

要是她真的落在这些人手中,恐怕就算是不死,也要扯掉一层皮。

“孙衍。”赵向零做下决定。

“嗯,陛下有何吩咐?”孙衍小心翼翼问道,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将自己赶回宫中。

“你将所有的地方名字写下来,我们分开去找。”赵向零道,“你先跟着水三回宫,不要再外久留。”

她不能让孙衍随意走动,若孙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没法和陈子涵孙无念解释。

“写下来?”孙衍拧眉,“陛下,您一定要让我回宫?”

“天色已晚。”赵向零道,“你先回去,要是寻到阿随,我一定告诉你。”

孙衍仍旧犹豫。他看着自己之前提供的名单,知道他们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不回去

看着赵向零的神色,孙衍叹道“好。”

他不能不答应。

等到众人回头,孙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完成,跟着水三一起御马回京。

但他一转念,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赵韶未必会在外头,她没准就藏在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而且,身为太子,就算皇上没有盯着她,其他势力也会一直追着她的线索。

要是被其他人盯上,恐怕赵韶凶多吉少。

赵韶停马,站在了宫门口。

不行,他不能回宫,他要去将赵韶找回来。

毕竟她今日的不开心有自己的原因,自己总不能不管她。

下定主意,孙衍对身边水三道“侍卫哥哥。我忽然想起来,有几个地方我忘记告诉陛下,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找找看?”

水三没有同意“陛下交代我一定要送你回宫,你将地名写下来,我会交给陛下。”

孙衍怎么会同意?

他抿唇,撒了平生第一个谎“那些地方都没有地名,我很难描述的清楚,你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什么意外。”

水三仍旧沉默。

“要是太子有什么闪失,是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你就帮帮我这一回,让我亲自去找找看。”

水三有些动摇,但还是稳稳当当保持着自己面上情绪。

“侍卫哥哥。”水三想了想,又道,“阿随年纪和我相仿,她又是女孩子。”

水三觉得自己累的很。

“要是她被拐进大山里”

孙衍继续道,却被水三打断“你去寻,我跟在你身后。”

他真是受不了这些小孩子。

从前是赵韶拔他的头发,现在是孙衍给他洗脑,他这个侍卫,真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没得过。

水三叹气,命人回报给赵向零,说是他陪孙衍继续去寻太子殿下。

赵韶此刻,却在角落里孤孤单单的缩着。

她出来的太急,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以至于现在还饿着肚子,别说用膳,连一口水也没有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身上穿着的是国子监的衣服,不是太子服,不然现在她怕是就要被人盯了又盯,看了又看。

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赵韶叹气。早知道就应该去御膳房摸些东西来吃,现在倒好,什么都没有,逼着自己回宫。

但是自己会回去么?赵韶拧眉,觉得还能忍一忍。

要不然,她想办法去弄些银子来?赵韶眼前一亮,有了个好主意。



第三百三十一章 番外(四)

孙衍找到赵韶的时候,她正被人吊在房梁上。

一个长工模样的人拿着鞭子站在下头,喝道“你这人竟敢在我店里吃白食,真是胆大包天!”

赵韶冷着面,身上抓着的不是她出门的那件校服,而是一件寻常布衣,也不知是从哪里掏来的,与她周身气度极其不符。

“是你自己在外头贴着,食你店家的招牌面点,半刻钟内食完便可得白银一两。”赵韶倔强道,试图挣脱手上绳子。

然而绳子勒得极紧,她撑了又撑,还是没能将绳子打开。

“你自己吃白食,倒还嘴硬!”长工执鞭,挽出一道鞭花,打在赵韶腰间,疼得她立刻拧紧了脸。

赵韶养在宫里,素来宫人敬重,无法无天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就连赵向零,也极少对她说重话。

这一鞭,就叫她失了生气,额间冷汗直流,方才的跋扈半点不见。

“哼,再争,怎么不争了?”长工道,抬手,鞭声再起,却没能落下去。

水三握着鞭尾,看向那长工,眼中的杀意正浓。

而孙衍快步,将绕在柱子上头的绳子放下,接住赵韶,关切道“还好不好?”

赵韶瞧见他,觉得分外委屈,眼眶转着眼泪“我觉得我腿断了。”

孙衍方才还满面紧张,听见这一句,却不知道为何忽然想笑。

“哇!”赵韶大哭,“孙衍,他打我!”

转头,孙衍看向水三。水三会意,拎起那长工,打算将他带回去复命。

“阿随。”孙衍将赵韶扶起来,瞧见她腿着实无力,只得将她背在身后,低声道,“注意你太子的威严。”

闻言,赵韶不哭了。她擦擦眼,抿唇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毫无形象。

“你既然出来,我爹娘岂不是已经知道了?”赵韶问道。

没有赵向零的令,孙衍不得无故出宫。所以他既然能来找自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

赵韶扭头,只看见了水三,没有瞧见其他人,不禁面上带了些许失落。

孙衍道“咱们先回宫,再水三通知陛下你已经回来了。”

“嗯。”赵韶闷闷不乐道。

“阿随。”孙衍忽然道。

“嗯?”赵韶应,“怎么?”

“下次不要乱跑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孙衍道,“陛下和左相两个人出宫寻你,现在都没有回宫,还有我也很担心你。”

说毕,孙衍脸稍红,低头不说话了。

“我爹娘出宫了?”赵韶心中一喜,“他们来找我?”

孙衍道“嗯,算着时间,他们应该半刻钟内就能到。

“是么?”赵韶将自己腿上的疼忘得一干二净,手掐在孙衍肩头,“那好,那我们回宫,我现在肚子火辣辣地疼。”

“肚子?”孙衍拧眉,“肚子怎么就疼了?可是昨夜受了寒?”

“不是。”赵韶将手按在腹部,“方才吃了不少辣,现在胃里难受得紧。”

孙衍记起之前那长工说过的话,想起赵韶是同他约了一个赌局,现在想来,赵韶去吃的便是那家的辣面。

“作何要逞这样的强?”孙衍不悦。

赵韶同赵向零差不多,都偏甜口,吃不得辣椒,更何况是辣面。

赵韶捂着肚子,额间冷汗密密麻麻滚滚而下“我以为就是吃下去难受,不曾想还有后劲。”

“你等等,让人去取些牛乳。”孙衍紧张道,背着她回宫的速度快了起来。

“太慢了,我想喝水。”赵韶道。

牛乳这种东西,京城街头上不会有,最容易拿到的,只有水。

况且她现在渴得很。

“再忍一会。”孙衍道,“辣着喝水可不成,要不去买些凉糕,先掩掩辣气?”

赵韶同意,让孙衍背着自己去买凉糕。

好在赵韶身着男服,身量又算不得太大,趴在孙衍背上只像寻常的孩子带着弟弟去求医,故众人倒也没有投去太多目光。

但远远地看着,赵向零倒是一眼瞧见了他们。

“瑞清,那是不是阿随和孙衍?”赵向零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凉糕店,问道。

李瑞清抬眸,恰逢孙衍背着赵韶进店,摇头叹道“向零,这个时候莫要开玩笑。”

“你以为我是想要吃凉糕么?”赵向零揪着李瑞清往那处去,“他们真的在那里,信我。”

前不久水三命人传来消息,现在想来,他们在这里倒也未必不行。

李瑞清跟着她走,果然瞧见孙衍背着赵韶接过小二装好的纸包。

他拧眉“这小子。”

李瑞清盯着孙衍勾着赵韶腿的手,眸中隐有怒意。

“捏痛我了。”赵向零从李瑞清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看着李瑞清盯着一个方向发愣,跟着瞧了过去。

她想了想,笑道“你不会是吃醋罢?”

“没有。”李瑞清几近咬牙切齿。

赵向零大笑“看来你对我选的这个女婿很不满意。”

“女婿?”李瑞清眉头愈发锁紧。

“是,我同子涵无念定下,让孙衍陪着阿随。”赵向零笑,瞧着李瑞清的面色愈发不好。

“哼。”李瑞清并未回答赵向零的话,而是上前几步,在孙衍面前站定。

他抬手,示意孙衍将赵韶给他。

孙衍愣了愣“左”

“你背累了。”李瑞清打断了他的话,“阿随,到爹爹这里来。”

赵韶乐呵呵伸手,要去李瑞清那里。

孙衍抿唇,蹲身让赵韶下来,默默退后至一旁。

赵向零瞧着他二人没有硝烟的战争,心中偷笑,面上却端着再正经不过脸色。

赵韶浑然不觉,舒舒服服趴在李瑞清背上,觉得很是满足。

爹可从来没有背过自己,看来下回还可以再跑一跑。

“这几日,你就待在东宫,哪里也不许去。”李瑞清冷声道,“好好反省你自己。”

赵韶一听,眼泪就要往下掉。

赵向零欢快的点头“就是就是。”

终于有人可以管管这个无法无天的太子了。

瞧着赵韶啜泣,孙衍不忍,小声道“这次是我教殿下生气,殿下才跑的,理当罚我才对。”

李瑞清扫他一眼,冷笑“也是。”

孙衍心中一松,偷偷给赵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心。

“那你就去梧桐宫禁足,好好反省。”李瑞清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番外(五)

赵向零养成了李瑞清说一就是一的性子,李瑞清说将二人禁足,那么禁足就贯彻到底。

被关在太子府的第一天,赵韶觉得自己腿真的快断了。

被关在太子府的第二天,赵韶觉得自己头上快要长草菇。

被关在太子府的第三天赵韶没有忍住,翻墙出了东宫。

她想,自己应该试试能不能溜进梧桐宫将孙衍带出来。

毕竟他是自己拖累的,完全不需要受罚。

这样想,她便这样做了。

梧桐宫的宫人向来不多,为了不打扰赵向零和李瑞清,服侍的人大抵只有近身的几个宫女。

所以赵韶混进梧桐宫的内殿,都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

不过,她不知道孙衍被关在了哪里。

她想,偏殿许多屋子都是没有打扫的,也只有她在梧桐宫的住处和旁边的耳房中可以住人。

想来,孙衍被放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

她即刻动身,前往她自己在梧桐宫的住处。

不出赵韶所料,孙衍果然在那里。

但是同自己的境遇不同,此处并没有人把守,似乎也没有人看着孙衍。

想到自己的东宫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赵韶有些愤愤不平。

怎么?她看上去就这样不可信?还是说孙衍看上去要比自己乖一些?

推门,她大大方方走进了屋内。

果然,孙衍没有人看着他,他甚至十分惬意的坐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习字。

瞧着他的模样,赵韶瘪嘴,觉得自己爹娘也对他太好了些。

不知道的,还以为孙衍才是他们儿子。

趴在窗口,赵韶瞧着孙衍低头习字,瞧见他侧脸微微散出的柔光,不觉有些愣神。

这还是从前跟在她屁股后头的毛头小子么?

他五官很是精致温婉,唯有眉毛斜飞入鬓。眉色有些淡,却轮廓分明,叫他的眼睛线条显得没有那么柔婉。

赵韶想起京城闺中姑娘对孙衍的评价,不觉点点头,她的伴读,果然继承她貌美的优势,日后想要找个温柔可人的媳妇,大概容易的很。

看着看着,她便不想进去。

就这样远远瞧着孙衍,似乎还挺好。

赵韶又想起,孙衍已经在宫中五年,自己也快要及笄,说起来时间也快得很,爹爹已经回来五年了。

说起来,再过几月,自己同孙衍就要从国子监毕业,也不知道他日后有什么打算。

想着想着,她听见一阵脚步,是赵向零从外头走进屋里。

她并没有看见赵韶。赵韶发现打开的窗户,恰恰好挡住了她的身子,而里头栽种的君子兰,又将她的脸遮去了大半。

所以赵向零一直走到里间,孙衍起身大拜,也没有人发现她。

赵韶默默站着,将里头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孙衍。”赵向零道。

“臣在。”孙衍低头行礼道。

“你现下将要从国子监毕业,想去何处任职?”赵向零问道。

孙衍答道“但听陛下安排。”

赵韶站在外头,默默骂了声孙衍蠢。

母后明明是想要给他安排官职,他倒好,听安排。

明明有机会可以挑,听什么安排?

赵向零笑了笑,又问道“你娘想让你先成家后立业,你可有什么想法?”

孙衍抬头“陛下,衍愿意先立业,后成家。”

“你没有什么中意的姑娘?”赵向零笑问。

孙衍摇头“未有。”

“阿随怎样?”赵向零又问。

孙衍没有抬头,外头赵韶瞪大了眼睛。

娘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要将自己许给孙衍?

赵韶微微一愣,忽然觉得倒也没有那么讨厌。甚至还觉得微微有些喜悦。

“殿下很好。”孙衍慢吞吞道,“我自觉配不上殿下。”

赵韶的脸沉了下去。

孙衍是什么意思?看不上自己是么?

“哦?”赵向零稍稍眯眼,“你的意思是,你的婚事暂且先搁置?”

“是。”孙衍应道。

赵韶跺脚,听不下去接下来的话,掉头就跑,不想再待下去。

赵向零朝窗外看一眼,微微一笑,又道“但是阿随要及笄,朕理当将她皇夫的位置定下。”

孙衍背脊微僵,抿唇并未答话。

“现下你爹娘身子还好,你又添了个弟弟,朕原以为你是合适的人选,既你不愿,朕便也不勉强你。”赵向零笑道。

孙衍的背脊更僵了。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朕瞧着阿随很喜欢你。”赵向零又道。

孙衍眼睛微微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陛下错了,殿下对我并无他意。”

其实阿随只是将自己当成兄弟而已,从来都没有其他的心思。

“这件事你说了可不算。”赵向零笑道,“不过既你没有这个意思,朕倒也能有回转的余地,横竖阿随是太子,她的选择可以是整个京城的适龄公子。”

孙衍抬眸“陛下,此事还得问过太子的意见,或许她并不希望这样草率。”

赵向零笑吟吟瞧着他“这件事,可由不得她做主。”

孙衍眼眸微动,瞧着赵向零面上虽然有笑,却只是淡淡望着他,不觉心中微凉“陛下”

“怎么?”赵向零笑着问道。

“臣”孙衍闭目,咬牙道,“殿下很好,臣不忍亵渎,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待到臣于朝堂之上有话语权之时,再行商量。”

一番话说下来,他脸红成了煮沸的番茄汤。

其实他已经表明自己的心意,只是委婉了些。

赵向零倒也没有捉弄他,并未装作听不明白,而是道“朕为何信你?”

孙衍道“臣希望能保护殿下,或者至少不要成为殿下的累赘。”

赵向零笑“这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得到的。”

孙衍道“臣愿意一试。”

“那好。”赵向零等着的,也就是他的这句话。她起身“近来朕手上有件大事,梳理水患,原本派去做这件事的大臣重病,所以正缺一个人选。”

“陛下的意思是”

“你去。”赵向零道,“给你三年时间处理此事,若你能提前回来,户部侍郎的位置,就是你的。”

赵向零想,这方便之门,大抵开的也算是够大了。

“好。”孙衍答。

他知道,户部一直在太子手下,要是自己能顺利成为户部侍郎,对赵韶只能是件好事。



第三百三十三章 番外(六)

孙衍拜道“谢陛下。”

赵向零负手“此事就这般定下,朕先行一步。”

说毕,她掉头离开,有些担心赵韶那家伙。

方才她见赵韶气跑,也不知现在去了何处。要是她再跑出宫一趟,又要折腾不清。

上回她拆了人家的酒馆,这回总不能又拆一遍。

赵韶哪里也没有去。她乖乖回了自己的东宫。

只是,她将所有原本属于孙衍的东西都命人打包,打算送去梧桐宫。

反正他不要回来,所以自己也不要瞧见有关于她的任何东西了!

赵韶这边气呼呼地将所有东西往外扔,那边赵向零急匆匆往这边走。

瞧见一地狼藉之时,赵向零拧眉,觉得赵韶有些太过。

她这样的性子,实在比自己当年还要麻烦些。

至少,自己不会这样明面上闹腾。

赵向零抬手,让那些惊慌的宫人退下,自己绕过地上杂乱的东西,走到赵韶身旁“你这又是闹什么?”

赵韶抿唇“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面上,只是究竟为何心情不好,赵向零还是有些拿不准。

有些东西,她还需得确认一下。

“怎么?我倒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赵向零故意卖了个关子。

赵韶笑,只是眼尾下垂,唇依旧抿得笔直“何事。”

大抵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她眼中的怒意愈盛。

“有关孙衍。”赵向零微微一笑,“你猜,是什么事情?”

“喜事,不过升官花烛夜,若不是升官,就是花烛夜了。”说到此处,赵韶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你倒是聪明。”赵向零笑,“正是此事。”

赵韶的目光愈发不善,盯着地面砖头花纹,冷笑“他倒是过的轻巧。”

她声音很低,几乎叫人听不清楚,但赵向零的耳力,素来不错。

不过,她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你说什么?”

赵韶抬眸,看向赵向零,颇为不愿,非得装作欢喜,叫脸上表情变化得稀奇古怪“那就恭喜了。”

挤出来的话,实在听不出有多么心甘情愿。

赵向零笑“你恭喜我作甚么?你应当去恭喜孙衍才对。”

“也是。”赵韶冷哼,“那等他来,我一定好好恭喜他,再送他一份大礼。”

好好将他揍一顿,叫他顶着张竹熊脸去娶亲!

想到这里,赵韶面上几近狰狞了起来。

“确实要送一份大礼。”赵向零微微颔首,仍旧逗她,“他自小长在宫中,我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的,如今他娶亲,我自当要以你的用度去办。”

赵韶闻言,手指捏住了衣摆,往里头搓一搓“那他真是好大的脸面。”

送大礼,还和自己一样?娘她这是再凑陪嫁么?

就孙彦?就他?

哼!

赵向零只当做没有听出赵韶的言外之意,微微笑道“确实,我本身就同孙衍的父母关系不错,如此想来,愈发要好好,隆重地办一场婚典。”

“那挺好的。”赵韶漠然,“您认他做儿子去罢,我要去进学,再会。”

赵韶想,自己不要再听这些话下去,实在太过扎心。

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就是不想听见。

赵向零瞧着她极差的面色,自觉时候差不多,出言提醒道“况且,要成亲的确实是太子,难不成还能普普通通的一笔带过?”

“原来是太”赵韶脚都踏出了门外,又迅速缩了回来,“太太子?”

太子?不是她?什么?她什么时候要成亲?

“对啊,太子,你。”赵向零笑着道,“有何问题?”

“我几时要成亲?”赵韶拧眉,“我不打算成亲。”

她凭什么要成这个亲?一点意思也没有,说起来都觉得可笑。

“这件事我同你孙伯伯陈姨已经商量好了,你若不愿意,倒也不是不能改。”赵向零笑着试探道,“这门亲事,你随时都能反悔。”

不过,她料想赵韶不会反悔。

因为自己太了解她不过,她会有脾气,但不会真正的叫她自己不开心。

比如取消婚事会让她不高兴,那她就绝不会这样做。

果然,赵韶道“倒也不用这样麻烦,和谁成亲不是成亲。”

她目光稍缓和了些。

“也是。”赵向零顺势给她一个台阶下,“我都和无念子涵要下了人,要是出尔反尔,实在面子上不好看。”

“嗯。”赵韶应道,面色愈发好看,“只是恐怕孙衍不会喜欢。”

赵向零心中憋着笑,正色道“这件事,可由不得他喜不喜欢。”

赵韶立刻黯淡了眸子“既然他不喜欢,那这又有什么意思。”

“反正此事定下,他也没有回转的余地。”赵向零没有漏掉赵韶神色的变化,浅笑,“这件事,关键在于你。”

“强买强卖么?”赵韶心中怒意再次迸发,“不要也罢。”

说毕,不待赵向零回过神,她就快速逃开,没有再听赵向零接下来的话。

赵向零瞧着她的背影,微微笑道“这两个孩子,倒是有趣得紧。”

赵韶逃开后,并未走太远,就遇见了孙衍。

远远瞧见他,赵韶立刻左转,打算绕路离开。

现在,她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孙衍。

然而后者远远便唤住她“阿随!”

赵韶跑得更快了。

孙衍快步,跑到她跟前,将她拦住“阿随,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赵韶仰头“说什么?我方才从我娘哪里听说了。”

孙衍微微皱眉,却掩不住面上紧张。不过在赵韶眼中,却是不满和厌恶。遂,她开口道“你放心,我已经同母皇说过,这场滑稽的婚事,定会取消。”

“阿随”孙衍见她要跑,再度拉住她,“阿随你,讨厌我么?”

“对,我讨厌你,讨厌得你不得了!”赵韶怒道。

“你在说谎。”孙衍道,“你每次说谎耳朵会动。”

“动你个大头鬼啊!”赵韶愈发生气,“你放手,不放手我就揍你了!”

她抬手,果真作出一副要打孙衍的模样,但手抬起半天,却迟迟没有落下。

孙衍伸手,犹豫一下,将手搭在赵韶肩头,轻拥她一下,又迅速放开“阿随,我要去平定水患,等我回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赵韶的智囊团(一)

南国太子,传闻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说的就是我。

我是赵韶,我娘赵向零,是南国的第二任女帝,她开创了南国最大的版图,世人又称她为圣君。

我爹李瑞清,是南国左相,我娘的左相。他有一手好医术,被世人称呼为神医左相,还能帮我娘治国,所有我娘解决不好的事情,他都能解决好。

我爹武功很厉害,一个人可以打十个,嗯,打十个水三叔。

我爹文武双全,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我奶奶名讳夏溶月,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大夫,世人想求她出诊,千金也难求。

我爷爷名讳李落,掌握着南国最大的门派,剑影阁,虽说后来被我爹接管,但现在他仍旧是剑影阁真正的主人。

我阿婆名讳林梓,武功比我爹还厉害,但她不凶,还经常给我买糖葫芦。

我阿公名讳赵玉恒,只要是活人,他就能知道那人心中在想什么。

我大舅名讳赵向晚,闲人一个,还老和我爹打架。

我舅妈名讳伊梦尘,大舅说她是天上下来的仙女,要是我不听话,就咔嚓将我的红线给剪了,叫我这辈子都嫁不了人。

说到嫁人,我还有一个未婚夫,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爹给我娘吹了风,叫他去治理水患,三年不许见我。

嗯。我爹是对的,孙衍就应该去治水患,那很适合他。

作为家里备受宠爱的太子殿下,我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喜好,和不喜欢做的事情。

若以后有机会,我再同你们聊一聊。但是现在,我遇见了一个人生难题。

听说,孙衍那家伙,再外头有新欢了!

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但是我可是堂堂太子殿下,要是被人戴了绿帽,可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于是,我打算同其他人商量商量。

首先,我去问了我那个最不靠谱,也是最靠谱的娘。

娘她是这样回答我的“新欢?等等阿随,我刀呢?我剑呢?你知不知道你爹给我收在哪里了?”

瞧着娘她到处找利器,随时打算去杀人,我想了想,此事无需这样血腥,还是去找我最稳妥,最厉害的爹商量为好。

爹当时正在给娘做下午的茶点,听见我说这件事,登时茶点也不做了,翻开书桌,将藏在书桌夹层的一摞东西取了出来。

我很是紧张,爹的医术很好,毒术也同样高明。他不会一语不发,决定要去毒死孙衍罢?

再怎么说,孙衍也是自己的同窗

爹爹打开了那一摞东西,露出的是各家适龄公子的画像。

“既然他这样大胆,也没什么可难过的,闺女,休了他,另外选个俊俏的。”

瞧着一叠比我胳膊肘还高的画卷,我放弃了。

我怎么就忘记了,爹爹素来和孙衍就看不顺眼呢?

想想,我决定要去找奶奶商量商量。毕竟这件事,或许老一辈的人有经验。

奶奶正在青石山收拾她的草药,见我来了,特意下厨给我炖了一碗汤。

瞧着爷爷望着我的目光,那鸡汤再好的味道也有些不妙。

我艰难开口道“奶奶,要是身边人有了新欢,你要怎么办?”

奶奶闻言,侧阴阴看向爷爷,缓缓开口道“蒙汗药麻翻了,扯下裤子,剪掉他的”

算了,后头那两个字我实在说不出来,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乱说话爹爹是会揍我的。

爹爹从小就教育我,不要和奶奶学唱歌和贫嘴,娘亲就是被奶奶教坏的。

我原本还想要问问爷爷他的想法,然而他已经开始同奶奶解释,说那个有新欢的人不是他,叫她不要想太多。

我觉得,我可能是做错了什么。

在错误酿成以前,我决定赶紧离开这里,不然待会要挨骂的,大概是我自己。

想了半晌,半路却遇见了大舅和舅妈。

他们二人一如既往的边走边吵,互相斗嘴。

见到我,就立刻打住,没有再闹了。

大抵是看见我满面不悦,大舅主动问我“阿随,你可有什么事情不高兴?”

我张口,刚刚想要回答,大舅妈却按住我,道“别急,我先给你算一卦。”

她拿出两只骰子,随意在空中一扔,直接悬空落在我的眼前。

两个一点。

大舅妈一瞧,笑道“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放心好了。”

于是,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问他们。

所以,我最后的希望就只有外公和外婆。

自打外公和外婆从极地回来后,就住在了京城城郊。我去他们宅子的时候,我外婆正在逗她的宠物们玩。

忽然,我就不是很想进去了。

因为我外婆的宠物,是一只黑熊,一只黄黑条纹赤睛大老虎,还有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黄毛大狮子,和爬在泥地里头的一条鳄鱼。

也难为我外公去寻这些。

瞧着我外婆坐在鳄鱼背上,黑熊正在泥地里听话地滚来滚去,老虎像一只猫咪,在我外婆手臂上蹭来蹭去地同狮子争宠,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算了,我的亲朋似乎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外公也不用去找了,还是去寻好朋友聊聊此事。

刚转头,就瞧见我外公站在我身后。

还没有等我打招呼,我外公从袖中取出一把折骨扇轻轻摇动“怎么?孙衍哪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这是我外公的特殊本领,能看懂旁人究竟在想什么。

我没法拒绝,只得回答道“我怀疑孙衍在外头有了心仪的姑娘。”

外公稍稍抬手,从袖中翻出了一本书给我。

他道“想报复他么?”

说实话,还真不太想。

外公道“如果想的话,可以好好学学。”

“嗯”我应道。

“最好报复他的办法,就是先叫他喜欢你,再丢掉他,让你娘升官降职一条龙,叫他一无所有永世不得翻身。”外公笑,“毕竟,得到了再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我瞧着书面上写着的名字,脸微红,将书还给外公“不用了。”

书名很简单,叫做如何让他喜欢你。

但是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

难道就没有一个正常主意正常人么?

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同孙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第三百三十五章 赵韶的智囊团(二)

我这个人向来简单粗暴,有什么事情从来不在心里憋着。

所以我径直写下一封信,去问孙衍,并且告诉他,如果他有了喜欢的姑娘,那现在悔婚还来得及。

毕竟娘思虑周全,并未将婚书下发,也没有告诉其他人我同他的秘密。

所以即使悔婚,也只是我娘的一句话罢了。

不过想想,心中却仍旧很是难过。

或许我还是一点喜欢他的罢。

不过这点喜欢如果都不能忘记,那自己还当什么太子?

坐在窗边,翻开一本奏折,我默默叹了口气。

如今娘的借口越来越多,命我监国,甚至批改奏折这样的事情也交给了我。

爹也宁可偷懒,他宁可做一下午的点心,也不愿看奏折上的一行字。

暴君的小猫又生下了一窝小猫,娘整日同小猫卧在一处,要是被大臣瞧见了,大抵会觉得绝望。

堂堂一个皇帝,居然整日与猫为伍,成何体统?

好在我性子随爹,安分守己,从不惹祸。

想来孙衍也去治水两年有余,原本再过半年,他就该回来了。

既然打算取消婚约,那得提前考虑考虑怎么安抚自家那些暴躁的家属。

还没有想几息,外头就有人径直走进来。

除了娘,没有人会这样肆无忌惮进我的屋子。

转头,果然瞧见娘气势冲冲起来,手里的长剑竟还在。

瞧着她手中的长剑,我站起身,有些心虚“娘。”

“我想起来还没问你究竟为何说他,现在想来,应当先灭了那新欢才对。”娘她冷哼道。

我知道,娘一直做事都雷厉风行,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雷厉风行到这个地步。

我轻咳两声,妄图想要叫这件事不要太过复杂“娘,此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东西,既然他能喜欢上别人,那定然没有多喜欢我,所以您要去灭旁人,又是何苦。”

娘她生气,素来听不见其他人的意见“我管他们究竟是什么你情我愿,我只知道你在前她在后,若是有人敢插足,我就叫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我扶额。暴怒中的娘亲,唯有爹一人能劝。

只是现在这情况,如何差人去唤爹爹来?

“不过,有件事我还得弄清楚。”娘道。她扶着桌子坐下,艳红色的金纹牡丹龙袍显得她皮肤很好,“你是如何得知,他孙衍有了新欢的?”

这件事颇难为情,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我总不能说,我想念孙衍,让人去瞧瞧他在做些什么罢?

这话我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瞧着娘亲目光在催,我犹豫了又犹豫,才开口道“我命人去看看水患治理进度,下头人不小心瞧见孙衍去了胭脂铺”

其实不单单去了胭脂铺,还去了首饰铺,衣裳铺只有女人才会去的地方。

治理水患的都是身高八尺的汉子,没有人能用到这里头任何一家商铺需要的东西,所以要说他身边没有一个女人,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况且他性子羞怯,我从前叫他去花楼喝酒他都百般推却,现在却为了那个女人一个人去那些地方

想来是极其喜欢那个女子的。

念及此,我心中微微有些酸意,却强行压制了下去。

娘却皱眉,好像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就是这样?”

我微愣。难道这样还不够么?瞧娘的意思,怕不是觉得我要亲眼瞧见那姑娘和孙衍在一处在作数?

“不妥么?”我低声问道。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娘听后,大笑出声,将手中宝剑一抛,转头冲外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怪道是咱们阿随吃味儿了。”

我蹙眉,很是不悦。

瞧见门后爹连同祖父祖母等人一同挤了出来,心中的不悦更甚。

我觉得我就像是一只猴儿,被他们看来看去,耍来耍去“什么吃味儿?我分明说的就是事实,难道娘您不信我不成?”

“我信,娘不信我们阿随,又信谁?”

可是,她眼底忍都忍不住的笑容,分明说穿了她的心思。

她就是不信我,她就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我在吃味。

“走了走了。”

娘憋着笑,双肩微耸,推着众人出门“没什么大事,让阿随一个人好好气一会,等孙衍回来叫他自己解释。”

瞧着他们一窝蜂的离开,我心里愈发郁闷。

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替孙衍说话了?还有,他为何要同我解释?我才不要听他的解释。

既然喜欢旁人,那也没有和我解释的必要。

我见都不想要再见到他了。

哼,端端让我翘首盼着两年多,自己却在外头招花惹草。明天我就答应周晋,同他一起去打马球!

然而我还是没有去打马球。

因为我收到了一个从远方来的盒子,里头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是孙衍托人寄来的,特意给我带的。

于是我明白,他去那些店家,多半是为了给我挑东西。

我想到了送出去的那封信,忽然觉得分外羞愧。

只是,想要拿回那封信,估摸着是来不及了。

而且,这件事搞不好会被爹娘他们知道,又得好好笑话我一阵子。

其实我真的不是吃味,只是觉得孙衍此行太过无礼。毕竟要我等他的人是他,总不能叫他先毁了诺。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扣门。大抵是爹娘听说消息,要来笑话我了。

烦躁间,我开口道“进来。”

沉稳脚步声迈入,叫我觉得有些不对。

转头,进来的果然不是爹娘,我微微张口,很是吃惊。

他比从前高了许多,现在少说也比我高了近一个头。

肤色也黑了不少,有些像麦壳,但是瞧着却很是温暖。

黑发束在玉冠之中,洋洋洒洒地垂着,身上是一件普通的长褂,没有多余的配饰。

比起走前,他脱去了稚嫩,更像个大人了。

我面稍红,抬头瞧着他看着自己星辰般的眸子有光流转,不觉心跳如擂鼓“你怎么就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我简直想要扇自己一巴掌。

问什么不好,偏偏问这个,闹得自己仿佛很希望他回来似的。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拥我入怀“早些回来,好将未婚妻头衔的‘未婚’给摘了。”

我想要忍着笑,却忍不住唇角上扬,觉得世间喜悦,不过此刻



第三百三十六章 瑞清的誓言(一)

李瑞清依稀记得,初次见到赵向零的时候,她才六岁。

那个时候的赵向零个子小小的,模样也没有张开,远远比现在更惹人怜爱。

夏溶月说要带她回家的时候,李瑞清心中还小小雀跃了一下,想着自己要有一个妹妹了。

尤其是这个妹妹,还是从赵向晚哪里抢来的,就愈发觉得欢喜。

出宫的时候,瞧着赵向晚远远追在后头,轻轻抹着眼泪,李瑞清就决定,自己一定要好好对赵向零,要她忘记还有个向晚哥哥。

但是这个计划,几乎在赵向零住在他家几日的时候,就化成了泡影。

她撕烂了自己精心收藏的书册,烧了自己的屋子,剪掉自己的衣服,还闹得全剑影阁的人都知道有个男人喜欢自己。

李瑞清觉得,他此生都不想要一个妹妹。特别是赵向零这样的。

在赵向零闹翻了天的时候,李瑞清开始对赵向零敬而远之。

他躲着她,不想看见她,甚至远远的瞧见她就掉头。

没有过太久,李瑞清就发现,自己看不到赵向零了。

她似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也似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最后,还是在书房的一个小角落里瞧见了她。

找到她的时候,她哭得很凶。于是李瑞清才明白,她想家了。

但她什么也不说,妄图通过给自己制造麻烦来惹人讨厌,进而放她回家。

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是可气还是可笑。

于是李瑞清试图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来慢慢叫她适应剑影阁的生活。

但她还是想要回家。

最终,她回去了,在一个大雪的日子里。

再得到她的消息,却没有太久。

那日李落匆忙来寻李瑞清,说是皇宫中出了事情。

李瑞清只简简单单收拾了他的小剑,就跟着李落一齐出了门。

他们并没有去皇宫,而是去了京城中的一处行宫。

李瑞清永远不会忘记,他同李落刚刚踏上城墙时的景象。

万千只箭如雨点般纷纷砸下,只冲着下头那小小的身影而去。

红衣,小小的一团,同他记忆里的人重合,没有差别。

那一刻,李瑞清觉得天黑了半面,他知道,此时已经救援不及,他绝没有办法去救赵向零。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于箭雨下殒命。

李瑞清瞪大了眼,感觉痴心裂肺,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李落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一声大哭,叫他心中一紧,再度看清下头的场景,却已是血满遍地。

死的,不是赵向零。

她被人护在身下,保护的好好的,一支箭也没有中。

不知为何,李瑞清心中升起一抹庆幸。他想,不管死的是谁,还好不是向零。

但,死的却是常年守在赵向零身边的那个叔叔。他同自己爹爹一样,都喜爱白衣,是这些年唯一经常去看赵向零的人。

李瑞清知道,这个人对赵向零来说,很重要。

他叫做林修言,是赵向零母皇的心腹,也是赵向零最喜欢的人。

那时候,李瑞清还不知道他其实是敌人安排在南皇身边的心腹,甚至也不知道叫赵向零落入这般境地,也有他一半功劳。

他只知道,林修言保护住了赵向零,用他的性命。

他背后已经没有了半块完整的好肉,整个人如刺猬一般,早已没了出气。

而赵向零在他身边嚎啕大哭着,像极了从前她对自己说,她想要回家时的模样。

那一刻,李瑞清才真正明白,为何赵向零瞧上去会如此刁钻任性。

她其实只是需要人关心而已,她做出这些荒唐的举动,不过是想要有一个人多看看她。

平定叛变之后,李瑞清去看过赵向零。

她整个人很是木讷,待在被子里,靠在墙边,整个人呆呆傻傻,连眼中也没了往昔的灵气。

李瑞清瞧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很是难过。

他上前,小声唤道“向零?”

赵向零抬头,瞧见是他,忽然大哭“瑞清哥哥。”

她呜咽着,趴在李瑞清怀中,打湿了他的衣裳。

李瑞清垂头,温柔拍着她的背“哭吧,如果哭出来好受一些的话。”

“瑞清哥哥。”赵向零哭道,“修言叔叔他死了。”

“我知道。”李瑞清替她擦着眼泪,“要是他知道你这样哭,也会很难过。”

赵向零仍旧是哭,抽噎着很是难受。

半晌,她止住了哭,问道“瑞清哥哥,你是不是也很讨厌向零?”

李瑞清微微一怔,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问。想到赵向零现在的心情,他浅笑,安慰道“怎么会,我很喜欢向零,向零一直都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赵向零听见这句话,不知为何,又大哭了出来,李瑞清劝了好久方才止住。

她抽噎道“说这句话的人都是骗子,修言叔叔也是,你也是。”

李瑞清愈发不明白。他不知道林修言叛变的事情,又如何能知道赵向零此言的意义?

他只能郑重道“没有,我绝不会骗你。”

赵向零不信“说这句话的人,全都不可信。”

“所有人都可能会骗你,只有我不会。”李瑞清坚定道,“向零,你要相信我,就像我会相信你一样。”

赵向零抬眸,眸中还有水色“为何?”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李瑞清道,“我从不食言。”

至少,从来不会对你食言。

赵向零抿唇,终究没有反驳他的话。

李瑞清垂眸,想起那天自己和父亲在城墙上,看着赵向零衣袍染血说过的话

“她是南国唯一的公主,这样的政变,对她而言会是家常便饭。她处在权利漩涡之中,所有的残忍,悲剧,所有心性的险恶,黑暗,她都会接触,亲生经历,并且越来越麻木,越来越绝望。”

“我会保护她。”

“那你需要变得很强。”

“我会的。”

看着赵向零乌压压的头顶,他忍不住抬手触碰她的头发,低声道“我会的。”

迟早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强,会保护你,不让你再经历这些,也不让你感受到权利漩涡之中的阴暗与险恶。



第三百三十七章 瑞清的誓言(二)

李瑞清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既然他答应赵向零会保护他,他就定会有他自己的办法。

李瑞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参与科举。

他喜欢看书,却从来不喜八股文,也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

事实上,他从前所涉猎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为了入仕而准备。

甚至李瑞清讨厌入仕,于对八股文算得上深痛恶极。

但他还是准备了,第一年便中了秀才。

不过,并没有人替他庆贺。

夏溶月是素来反对他科举的。在她眼中,科举倒不如安安稳稳经营剑影阁的药坊。

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儿子,所有的东西都将要交给他。

而李落,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他的态度。似乎李瑞清去不去科举,都于他而言无关仅要。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第二次的州试,李瑞清落榜了。

世上没有彻头彻尾的天才,所有的努力都需要加倍的汗水获得。更何况,世上最不稀有的也是天才。

纵然失利,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李瑞清仍旧打算坚持下去。

他需要入仕,他需要有足矣护住赵向零,护住南国公主的力量。

然而,在他终于通过州试,到达殿试的时候,赵向零成为了太子。

赵向晚的逃跑,带给赵向零无比尴尬的地位。

她原本只是公主,一举变成太子,起初还没有人相信。

但皇帝的一纸诏书,无疑向天下人证明,这件事是真的,赵向零成为了南国历史上年级最小的女皇帝。

于是赵向零便成为了被人攻击的对象。

有人说她品德不端,有人说她无理取闹。有人说她时常胡思乱想,总而言之,没有人说她一句好话。

仿佛赵向零这个人就半点优点也无。

李瑞清看着外头光景,心神惭愧,那个时候,李瑞清才是一个小小的官吏。

一个官吏,如何保护太子?如何能保护太子?

于是几年时间,李瑞清从小官吏,一举成为了南国备受推崇的左相。

而赵向零,也成为了南国真正的主人。

李瑞清成为左相,用尽一些法子让赵向零变得更好,甚至不惜在朝堂上同她大吵,只为了不想要停久了,要有人多说他的闲话。

可后来他发现,赵向零不需要。

她不需要这些,她最需要的就是在门口稍微坐一会,给她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赵向零的不开心,李瑞清一直都没有错过。

虽然自己保护了她,但她却并不快乐。

疯癫之下,藏着的又是怎样一颗脆弱的心?

李瑞清扪心自问,却嗅不到自己的恶。

他想,他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误,这回,就跟着她别动吧。

所以,他进了宫。

赵向零花费了心思,确实能够哄骗得了别人,但是哄骗不了李瑞清。

因为后者太过了解赵向零的思绪,知道她一定会这样动手。

所以半推半就着,李瑞清就进了皇宫。

不过事情,似乎都脱离了李瑞清的掌控。

他一次次被赵向零捉弄,一次次被她怀疑。赢这一场,实在累得很。

好在,这些都已经熬过去了。他已经有了新天地,而赵向零已经成为了他的妻。

李瑞清想,他的这一世,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瑞清!”赵向零歪头,看向李瑞清。

后者回神,微微对她一笑“怎么?想回去?”

赵向零猛地摇头“只是,我觉得是时候让阿随登基了。”

“阿随从来没有受到过挫折。”李瑞清不禁有些担忧,“让她直接登基,恐怕还有许多东西处理不过来。”

毕竟她还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要是赵向零直接将权利下放给她,恐怕她撑不起来这一整个国家。”

“没事的。赵向零笑道,“我会让爹娘从旁辅佐。他们已经玩够了,该轮到我去歇一歇。”

赵向零的爹娘,也曾是皇帝,对于治国之术,没有人比他们教授更加合适。

“我打算退位,让阿随继承皇位,诏书我已经写好,你可以去瞧一瞧。”

李瑞清笑道“好。”

他没有再反对这件事,既然赵向零已经决定好,那么再说,就没了意义。

转念,她又道“如此说来,那咱们就可以逍遥自在的到处去走一走。”

“嗯。”李瑞清笑着应道。

从心底来说,他倒也觉得逍遥自在没有什么不好。事实上,他也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赵向零的退位,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中落下帷幕。第二日,赵向零就以太子已年长,十日后登基,她退居成为太上皇,开始预备颐养天年。

===

南国某年某日秋,碧水印蓝天,青山绿酒壶,赵向零仰卧在小船之上,眯眼瞧着广阔的天空。

她身上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水蓝纯色袍子,头发只简简单单用发带绑着。洋洋洒洒扑在船上,像是蔓延在船上的海草,微微卷曲。

侧头,她瞧见李瑞清侧坐在船头,正望着她噙着浅浅笑意。

没有人划船,船上唯有他二人。

小船顺水而行,飘向何方,就将去往何处。

赵向零笑,启唇想要高歌一曲,却总觉得这一张口,就要破坏了现在极好的氛围。

她想了再想,终究还是没有唱出声。

李瑞清按着琴弦,淙淙乐声曼曼而出,轻浅淡然,不复从前朝堂之上的纷争,更不存世间烦忧。

世人听之忘俗,鸟雀闻之齐鸣,似附和,似追随。

两人相顾无言,对视一笑,又尽在不言之中。

世间再好不过的情感,恐怕也只是如此。

更远处,一艘大船之上,一袭明黄色龙袍耀目。

她站在栏杆前许久,望着远方小船景象,不觉同样噙起淡淡笑容。

“阿随。”有人问她,“你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龙袍摇头却笑“何必打扰他们的清闲。今日不过偶遇,若再兴师动众,就是朕的罪过。”

虽这样说,眼底却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那人便笑,低声凑到她耳边“既如此,那今夜我们乔装打扮,前去看看?”

龙袍同样回以低声“孙衍,你总最懂我心意。”

二人十指紧扣,并立在一处。

水天相接,秋意正浓。



第三百三十八章 莲子的甜蜜直播间(一)【免费】

莲子开场白“咳咳,今天我们就来做一个小小的采访直播,来看看本文中的清零cp有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莲子对面,李瑞清端坐,赵向零被迫端坐。

莲子“男主女主,你们好哇。”

李瑞清矜贵颔首表示回应,赵向零眯眼挥手笑道“后妈你好~”

莲子心尖一颤,觉得形势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个,南皇陛下,读者和我都很好奇你们的生活起居,那我就代表读者问一问,你们什么时候觉得最开心。”

赵向零抢答“瑞清做甜点的时候!”

李瑞清瞧了赵向零一眼,抿唇低头浅笑“做甜点的时候。”

莲子被眼神甜到,心中稍齁,正色“那什么时候最不开心?”

赵向零看向莲子,幽幽深深回答“您说呢?后妈?我在城墙哭死的时候,你还有心情码字?”

李瑞清仍旧是标准答案“向零不开心的时候。”

求生欲极强的莲子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对方的?”

李瑞清微微红脸“很久很久以前。”

赵向零望天,掰着手指开始算。

莲子默,李瑞清默。

赵向零望天,继续掰手指。

莲子默,李瑞清默。

赵向零望天

李瑞清叹“想不起来就下一个问题罢。”

赵向零转目“昨天我就发现自己喜欢瑞清,还有前天,大前天,上个月,去年,前年,大前年”

赵向零大笑“每天都发现自己喜欢瑞清!”

李瑞清低头,笑而不语。

莲子捧心,觉得自己问的真不是个问题。

缓过神来,莲子再问“平时都做些什么?”

赵向零道“吃吃东西,撸撸猫,出门逛逛,睡睡觉。”

李瑞清答“给向零做吃的,替她养猫,和她一起出门,陪她一起睡觉。”

忽然想到了什么,李瑞清又道“是正经睡觉。”

赵向零凑近他耳侧,小声“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李瑞清微红耳尖,不说话了。

莲子当做没有听见,端着一本正经的亲妈脸,咳嗽两声道“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赵向零答“不想要。”

李瑞清瞥她一眼,赵向零立刻改口“但是想想还是要了,并且觉得非常高兴。”

李瑞清这才开口答道“很高兴。”

莲子问“知道赵韶喜欢孙衍后,有什么想法?”

赵向零笑“开心,有人陪阿随了。”

李瑞清“想换人。”

莲子笑,一笔带过“给对方送过什么礼物?”

李瑞清“送过暴君,嫁衣,长寿面,小点心,书册,画卷”

“我送过”赵向零转眸,拍拍自己胸口,“我送过我自己!”

李瑞清笑,摸摸她的脑袋“嗯,很好的礼物。”

大家赶到的时候,只有一地的狗粮和李瑞清赵向零,莲子已不知所踪,听说已经送往医院,据说是被狗粮给哽住了

ps:不出意外,明天继续~

可能还会有什么瑞清的一天、昏君的日常生活、清零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第三百三十九章 莲子的甜蜜直播间(二)【免费】

莲子抢救及时,顶着被狗粮淹没的危险,继续开始了她的采访。

莲子“有读者想要知道你们的喜好,今天咱们就喜好来唠唠嗑吧?”

李瑞清仍旧保持端坐,赵向零端着一盘瓜子,歪在桌子上懒懒地嗑。

莲子“你们喜欢什么颜色?”

李瑞清道“白色。”

赵向零拍拍手坐正“红色。”

莲子“那下一个问题”

赵向零打断“红色。”

莲子迷惘“那”

赵向零继续“红色!”

在场唯一一个看明白了赵向零意思的李瑞清无奈答道“红色。”

莲子“”(李瑞清,你这样不硬气真的好么?)

===

莲子缓过劲,继续问道“向零,我们都知道你喜欢甜点,不过你喜欢哪种甜点?”

赵向零答“我喜欢白糖糕,瑞清喜欢凤梨酥。”

莲子“我们都知道,瑞清喜欢吃辣,你喜欢甜食,那平时你们都是分开吃的么?”

赵向零点头,无比骄傲“自然,皇宫难道还供不起两份菜?”

李瑞清补充“就算皇宫没有,剑影阁也会有。”

莲子低头,默默看了眼自己的钱包,决定拒绝和两个有钱人继续这个话题。

“平时都喜欢怎么管赵韶?”莲子发问,“对待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教育方式么?”

李瑞清“阿随性子散漫又要强,责备总是会起到不好的效果。”

赵向零连连点头。

李瑞清“弹琴能修身养性,所以我总会叫她习琴半个时辰,以沉下心去思考问题。”

赵向零连连摇头“我同意瑞清的上半句话,责备总是不好的,所以我选择揍她!”

瞧着赵向零捏起的拳头,莲子觉得心中一凉,拖着凳子往后退了几步。

赵向零“作者,你想不想试一试?”

“且慢。”莲子抬手,挡住她的拳头,觉得这一拳下去自己可能会死,“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究竟是谁更喜欢谁一点?”

赵向零收起拳头“难道这个还要说么?”

李瑞清道“自然是我。”

“我!当然是我!”赵向零恶狠狠地瞪了李瑞清一眼,“这件事你不要和我争。”

“这是事实。”李瑞清淡淡道。

赵向零哼“什么事实不事实?我说的就是真相。”

李瑞清道“只有这件事不能依你。”

赵向零横眉“李瑞清,你是想要打架么?”

李瑞清一语不发,将腰间宝剑拔出,拍在桌上。

“好呀你,走,我们出去打!”赵向零拖着李瑞清的衣袖,将她倒着拉出门。

莲子瞧着他们离开,微微一笑呵,我笔下的人物,还想揍我不成?天真,幼稚

半刻钟后

赵向零拉着李瑞清回来“我们两个人协商了一下,决定看谁揍你揍你比较狠,再来决定谁才是那个‘更’。”

莲子“”

莲子“”

莲子“”

夫妻同心,其利断剧本



第三百四十章 李瑞清的一天(一)【免费】

南国,是大陆上具有土地面积最大的国家。

任何国家,都比不上南国的地理位置与跨度。所以南国菜色丰富,取材多样。

这是李瑞清最满意南国的一点,当然,这不是他待在南国的理由。

李瑞清待在南国的理由,是因为南国的皇帝长得太好看。

呸,不对,是南国的皇帝实在太招惹人喜欢。

也不对

跳过跳过。

李瑞清,作为皇帝唯一满意的御用厨夫,只为南皇赵向零一人下厨。而非常不要脸的赵韶偶尔会舔一舔盘子。

本章,就来讲述皇夫李瑞清最平常的一天。

===

卯时,天才刚刚亮,是收集未开玫瑰花苞最好的时候。

李瑞清自然不用下田,他会等着宫人送来种在宫里的新鲜花苞,再亲自进行挑选。

通常这个时候,赵向零已经开始了每日奏章的批阅,梧桐宫中早已没了她的踪影。

未开的玫瑰花苞,香气内蕴,是养气补血最好不过的材料。

取几颗新鲜饱满的玫瑰花苞,再洗几颗圆润可人的大红枣,同洗好的香米搁在一处,放在砂锅中用小火慢慢炖上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米粒煮得晶莹剔透,每一颗都饱含玫瑰花的香气和大红枣的浓郁。

米香,花香,枣香三种味道的碰撞,叫简简单单的食材登时有了一种层次感。

再淋上一层薄薄蜜糖,浅浅盖住粥的浓郁香气,搅拌在一处,显得愈发莹润有光。

这是赵向零最喜欢的早膳,也是李瑞清最常做的早膳。

粥煮好后,他将砂锅端下,取昨夜拌好腌制的小菜盛入碟中,一齐端去了御书房。

还未进屋中,赵向零就嗅见外头的香气,登时搁下笔,起身迎了出去“瑞清,不是说过你今日可以起晚些?”

她接过李瑞清手中碟子,笑着问道。

李瑞清笑答“习惯了。”

摆好瓷碗瓷勺,二人并肩而坐。一口浓粥滑入口中,是薄薄的甜意。

没有旁人叨扰,就像雪白米色,干净,纯粹。

蜜糖的甜,玫瑰的花香气,如同淡淡欢喜,绵远流长。

无需言语,只需口中清甜,一直流入肺腑,正如每一天的欢喜,从未淡去。

李瑞清觉得,每天起床第一餐,若是少了赵向零,或许会缺了不少情趣。

他抬手,刚想要盛粥,却发现砂锅不见了。

转眸,赵向零正从锅中舀出最后一勺,吞入腹中,叼着勺子看向李瑞清“你没有吃饱么?”

李瑞清笑“不,我已经吃好了。”

他想,还好,他煮了两锅。

还是等赵向零上朝的时候,给自己开个小灶罢。



第三百四十一章 李瑞清的一天(二)

早膳过后,时辰方早,李瑞清会去趟东宫辅佐太子赵韶和她的侍读孙衍二人习书。

在赵韶心目中,李瑞清绝对是一个好父亲。

他讲课总是比太师更有耐心,且更容易明白。甚至他还因为赵韶不喜欢典故而特意每一页都画上插图,旁边她去理解。

闲事,李瑞清瞧着他们习字,还会画一些小插画供他们瞧,比起书本上枯燥无味的文字来说,这显然更讨赵韶欢喜。

不过,李瑞清不会待太久。

一来,他们的学业自有太师负责,二来大约一个时辰后,赵向零就该下朝了。

赵向零不在的时候,赵韶就是李瑞清眼里的明珠,但一旦赵向零出现她就连地上的尘土都不如了。

“瑞清瑞清瑞清!”赵向零穿着朝服,一路叠声唤道。

赵韶偷偷看了自己爹一眼,瞧见后者不暇思索,径直起身迎了出去。

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太师再度讲学,李瑞清和赵向零没了踪影。

要说赵向零最喜欢的菜,那非得是肉无疑。

一早青瓷就命人去将新鲜的肉送进宫中来,经过层层把守验毒,才会送入梧桐宫。

膳房会按照李瑞清头一天的吩咐,切成齐整的小块,装在冰碗里送进殿中。

有肥有瘦的五花肉,要用凉水洗去血沫,才能保证五花肉的口感,且去除腥味。

以盐,酱油,黄酒,稍许生粉腌制,再加上几片生姜作为辅料,李瑞清一边将它们均匀伴至碗中,一边同赵向零说着今日朝堂中发生的事情。

讨论之间,家国大事有了决断,肉也腌制好了。

热锅里擦上冷油,再倒一大勺油,将肉片缓缓放入,炸至金黄,捞出。

此刻,肉片夹带皮的那部分已经焦黄,而瘦肉部分才刚刚有了成色。

再度热锅,加入先前备下的番茄汁,加入糖和淀粉勾芡,熬至浓郁,再将肉片裹入,使得每一片都沾上番茄酱汁。

因为经过热油预先洗礼,每一片肉都是薄脆的口感,加上浓郁番茄香和淡淡的甜酸味,叫人咋舌,能多配上一碗白米。

再加上锅中炖的一只母鸽,是最好不过的佳肴。

母鸽并未经过太多手法处理,只是洗净后在表皮抹上一层粗盐,搁入摆好葱蒜姜的瓷碗之中,经过高温和水汽的洗礼,自然而然地蒸出汁水,滑入碗中。

这样的汤水,最是原汁原味,也最是鲜咸可口。喝上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向零总喜欢撕肉沾些醋和酱料,而瑞清喜辣,总是制好辣子,浅浅裹上一层,花生碎和辣油的香气便充斥口腔,叫整个滋味都有了颗粒感,高了许多层次。

至于其余的菜,都和东宫一样,由宫中御膳房所出。

瑞清做菜的分量,总是以刚好二人为主,几乎很少又算上赵韶的时候。

毕竟太子,总是在东宫用膳,听着旁人形容梧桐宫的菜色,觉得自己的白米难以下咽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赵向零的自白

赵向零在这本书中,原本我是打算作为反派出场的。但是有一个人的出现,打断了我的想法。

他的名字叫做李瑞清。【咬牙切齿】

这个人,好好的江湖浪客不当,非得跑来朝堂蹚浑水。他以为朝堂是什么地方?是他买菜讲价的地方?还是他剑影阁的会客厅?

明明可以潇洒过一辈子的人,居然好端端的来这种地方,过这样的日子。

莲子旁白所以向零见到李瑞清入仕的那一刻,十分不满。她瞧见殿试名单上李瑞清的名字,觉得浑身都是火气。

她想,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李瑞清卷铺盖回家。

然而

赵向零这家伙到底是准备了多久?不是最讨厌八股文的么?不是最讨厌人情世故的么?不是最不喜欢这些的么?

为什么现在自己连刁难他都做不到了?【继续咬牙切齿】

莲子旁白最后,赵向零还是没能够阻挡住李瑞清,叫他连中三元,进了朝堂。赵向零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李瑞清安排了个闲职,希望他能够早日悔改,早点回家。

然而

赵向零为何他进了翰林院?为何?他是不是贿赂了那些老学究,叫他们瞧见他眼底都泛光?【勃然大怒】

于是,便有了皇帝赵向零和小官李瑞清的第一次谈话。

赵向零“南国以清廉著称,朕希望朕的朝堂之上,所有的官员都是清白正直的。”

李瑞清拜,没有听明白赵向零的深意“陛下说的是。”

赵向零见他不明白,便道“比如,以不正当手段进翰林,朕就很是不悦。”

李瑞清听懂赵向零的话,知道她说的就是自己,茫然道“但是向零,我有推荐信,是礼部侍郎推举我进的翰林院。”

赵向零“”

第一次的谈话,赵向零落败。

莲子旁白李瑞清进入翰林院后,赵向零便多关注了他几回,这一关注,直接将他关注成了国子监司业。

倒不是赵向零想让他去,而是她不得不让他去。

大臣的推荐,已经多到让赵向零不得无视。况且她若是特意压着李瑞清,寒门学子怕是会寒了心。

于是两年后,李瑞清成了南国左相。

朝堂之上,陡然换了一种画风。

赵向零“李左相,你为何要阻挡修坝计划?”

李瑞清“陛下言,修大坝是为了百姓免除洪涝之灾,但依臣看来,此举虽然有效,可瞧着却不像是修建大坝,倒像是疏通水道。”

赵向零“先人云,堵不如疏,左相可有什么意见?”

李瑞清“道理虽是这样讲,但陛下看起来,更像是想要修通水路,南下游玩。”

被看穿了的赵向零羞愤成怒“李左相,你不要妄图看穿朕的心思,朕意已决,就这样办!”

李瑞清半步不退“若陛下决意如此,那臣只能冒死劝谏。”

他的冒死劝谏,从来不是像右相一般和柱子过不去。他的冒死劝谏,通常都是和言官,武将来联合轮番对赵向零的行为进行规劝。

赵向零和李瑞清很多次的正面对决,最后都以李瑞清的胜利作为收场。

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朝堂上的画风又有了新的变化。

赵向零“那么李爱卿有什么意见?”

李瑞清仍旧保持从前的波澜不惊“微臣以为,陛下的意见很好。”

赵向零笑“李爱卿不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李瑞清道“无需。”

赵向零“李爱卿”

文武百官,都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意见了。就连从前态度最强硬的左相都没了意见,他们这些不敢同陛下对着来的人,还哪里敢说话?

而且那个爱卿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妥。

赵向零【白眼】有什么不妥,朕称呼朕的皇夫,还有谁能有意见不成?

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瑞清,李瑞清,爱卿,李爱卿,小清,小清清,她怎么叫,谁管得着?



第三百四十三章 莲子的全文总结

赵向零作为本文毫无悬念的女主角,我和瑞清打算问问作者莲子,也就是后妈莲,究竟是怎么写的这篇文。大家鼓掌!

李瑞清莲子以及众配角卖力鼓掌。

赵向零请问一下莲子,我和瑞清的人设灵感是从何而来呢?

莲子略作思考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四月一日灵异事件簿》,如果没有看过,那应该看过《魔卡少女樱》吧,它们漫画的作者都是同一个团队。

李瑞清和赵向零的人物设定,是我在看过《四月一日灵异事件簿》定下的,这篇番是很早很早的番了,我一直都很喜欢。

李瑞清和赵向零人物形象的来源,是这篇番剧里头的四月一日和侑子小姐人物形象的衍生,四月一日的温柔,侑子的跳脱,不过也有不同之处。

四月一日人物性格的温柔善良是针对所有人的,而李瑞清你们懂得。

赵向零骄傲脸,李瑞清耳侧稍红,低咳两声。

莲子温柔的女主,总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圣母或者白莲,而温柔的男主就更难塑造。所以四月一简直就是我心头的白月光~(他装疯的时候就算了)

当然,李瑞清也是我的白月光。

赵向零嗯,很好,那我呢?怎么说来说去只说了瑞清,没有说我?我呢?

莲子笑向零这个角色,人物性格也是想了有段时间的。从莲子的上一本《君心可策》来看,其实向零的性格已经定型。

一个被束缚,却不甘心被束缚的女帝。一个心系国家,却无时不刻不想摆脱皇位的皇帝。

童年的孤单,父母间的反目,让向零的性格有些喜怒无常,也让她习惯以笑面对人,很少去和人倾诉自己的痛苦。

所以向零性格之中处处充满矛盾,心底却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赵向零怎么听你说我好像很可怜?下一问下一问!请问莲子后妈,你这本书有什么情节写哭了的么?说实话哦~

莲子望天没有,像我这样无情的作者,是不会哭的。

赵向零快点说,不然我就

望着面前的拳头,莲子在面子和命之间选择狗命难受是有难受的,记忆中比较深刻的就是赵向晚背着向零去结婚的那一段,和瑞清自刎在城墙下的那一段。

(赵向晚絮絮叨叨的那些话,当时真的写的很难受哇,感觉是在嫁女儿不对,我个狗子,哪里来的女儿)

赵向零满意还算你有点良心,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莲子看着赵向零,总觉得这话问的有点像是在交代遗言。摒去胡思乱想,她道写书还是挺开心的,还有一些一直支持我的小伙伴,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づ ̄3 ̄)づ╭?~

希望下一本书开始新的故事,也希望莲子可以写得更好吧!

赵向零打晕,拖走,这个喜新厌旧的作者,朕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是后妈了!因为她是每一个‘下一本书’的亲妈!

被拖走的莲子我不是,我没有,其实我还是爱你们的呀请大家多多支持莲子,以及下一本书(被暴力向零拖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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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这本书就要和大家说再见了,其实打心里还有些舍不得。不过每一本书都是要完结的嘛,瑞清和向零都会活在我心里~也希望他们能在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心里有一席之地/w\)

最后的最后,请支持莲子新书《名门凤归》,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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