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宫·浮生锦 - xp1024.com
《凰宫·浮生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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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诞凤女杨柳堆烟

此时斜阳已落,天色渐黑,殿里笼罩着一种昏昏沉沉的黯色,我独自坐在这样的黑暗中,突然掉下泪来……

殇未朝庆延元年十一月

天气转凉,秋意盎然。

满园中荡存着浓浓喜意,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前那场天崩地裂般血雨腥风的痕迹,花自飘零水自流,枝头鸟儿仍在歌唱。

唱着殇未朝似锦年华,大好前程。

皇上大婚一月有余,由太后亲自督点的民间选秀终于宣告结束,从三千名佳丽中脱颖而出的不过寥寥百余人,秀女进宫,浩浩荡荡的队伍充实了原本寂寥的后宫。

御花园中落英缤纷,满目枫红,午后骄阳不再炽烈,值新一轮秀女进宫的大喜之日,太后娘娘赐宴御花园,邀百名佳丽共赏歌舞,逸乐品茶。

放眼望去,只见花丛中一片莺莺身影,红的妖艳,白的粉白,黄色庄重……欢笑声盖过乐曲声,是谁乖觉伶俐,又是谁一番巧言,惹得太后与皇后捧腹大笑,这笑声,无比爽朗,惬意……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皇上十分宠爱的玉昭仪坐于凤藻岸后,与太后谈天说笑,纯白色嵌梨花的织纱宫装衬得她皮肤越发的白皙逼人,红唇皓齿,娇艳欲滴。

眉目清秀的宫女自花丛中穿过来,俯身在侧,恭声禀道:“回禀太后娘娘,皇上说他今日不得空,让娘娘自己做主带着小主们玩赏,皇上还特地赐了些南方进贡的水果让奴婢送来给娘娘们品尝。”

闻言,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搁在扶手上的手不觉紧握,沉声道:“他有什么好忙的,哀家已经半个月见不到他人影了。”

宫女不言,只将头低了低。

眼见气氛凝窒,皇后忙笑着打破僵局:“皇上刚刚继位,要打理的事自然很多,再加上近来忙着修建广滟宫,怕是一时累着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母后不用动气。”

“是呀,母后小心气坏了身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玉昭仪附和着道。

太后冷哼一声,不再言,皇后挥挥手,屏退宫人,笑着道:“母后,今天乐府新进献的舞谱上有一个蛮新奇的舞蹈,不妨让她们舞来一看?”

她将一个锦黄色册子执到太后面前,太后就着她的手淡淡地瞟了一眼,突然笑了:“这舞居然还有人会跳?”

“母后以前看过吗?”皇后问道,十分好奇,美瞳再次向舞谱上看去,“他们说这是皇上亲自吩咐‘乐府’编排的舞蹈……”

听她们说得玄之又玄,红泪也不禁侧眸看过来,摊开的舞谱一侧,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天外飞仙。

淡淡笑意浮上眉梢眼底,太后目光幽远地看着远方天空,语声淡漠,只言:“看过,看了一半。”

“一半?”皇后更加好奇,“怎么会是一半呢?”

这一次,太后只是轻笑,不再言语。

跳这舞的那位女子已经完全淡出了她的视线,那女子已经改嫁他人,她再也不用担心那个女人的绝顶聪明与高明的手段会威胁到自己。

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易子昭,那个女人太过妖艳,媚惑人的功夫堪称一流,这根毒刺,原本应该一拔置之,永除后患才是,可是,当初子昭一再阻挠,并以性命相逼,她只好放了那个女人,放虎归山,是为糊涂。

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放心了,那个女人已经改嫁了诚王爷,听说也已经快要临盆,登基以来,易子昭再也没提到过那个女人,现在又有佳丽三千,个个年轻貌美,她想,他怕是已经完全将那个女人忘了吧?

想到此,太后脸上轻松笑意越来越浓,挥手道:“嗯,这舞不错,命她们准备去吧!”

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答,皇后脸上笑容讪讪的,也不敢再问,轻轻哦了一声道:“好,臣妾这就吩咐人准备。”

她唤来宫人,吩咐宫人自去准备不提。

红泪端坐一旁,突然沉默了,低头望着脚上凤履出神。

关于这个舞的传说,她是听说过的,这是皇上曾经亲自教她跳过的那支进宴舞,天外飞仙,一丈高台,绝世倾城,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传说。

那个女人已经改嫁他人,嫁给了她最心爱的诚王爷,无形中,她对那个女人的恨又加重了一分,从前,那个女人进宫,荣宠一时,她嫉妒,现在,那个女人被废,改嫁诚王,她也嫉妒,那个女人得到的东西都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遗憾的是,那个女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任她羞辱,这份恨深埋心中,无处发泄,她觉得心里一阵窒闷,无法呼吸。

有时候,她甚至想要召那个女人进宫来,就像当初那个女人一道懿旨召她进宫为婢一样,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皇上对那个女人的感情死灰复燃,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呵呵……

旁边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打断她的思绪,接着,一个压低的娇柔女声道:“我听说皇上最近在大肆修建的广滟宫,已经快要峻工了,从外面看真的好气派啊,先不说精妙绝伦的设计构造,就单看那遍植庭院的千年青松,蘅芜碧草……就够眼馋的了,真不知道哪个有福的能住进去。”她轻叹了一声。

说话的那人是新进宫的秀女,左相文宗青的小女儿文静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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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泪侧眸看去,见尚书大人家的千金虞姬接话道:“我猜,应该是给将来的贵妃娘娘建的吧,现在宫里嫔位有很多空缺,其中最大的当属贵妃之位,如果我们当中能有谁幸得龙宠,当上了贵妃那就太好了。”

文氏一笑,抬眸,刚好对上红泪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吓得连忙低下头。

惊悸一刹,等了好大会才冷静了下来,心下思量一番后便故意抬高了些声量道:“就算是封贵妃,也轮不到我们,那贵妃之位自然是归昭仪娘娘所有,昭仪娘娘现在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她的声量不大不小,刚好够她听到,又不至于让更远些的太后娘娘与皇后听到,红泪垂了眸,轻笑,内心苦涩蔓延。

别人眼中,荣宠一时的玉昭仪真的像她们所说的那么幸福吗?

不,唯有她自己知道,一点都不……

她不过是那个女人的影子,因为长相的三分相似,他便把她当做那个女人来宠,对她的爱,对她的恨,全部都化为每日帐下的激情,统统施加到她这个无辜的人身上。

很快地,那高台便已搭好,不是一丈,而是三尺,怕是,为了杜绝前朝惨案的发生吧?她想。钟磐丝竹声再次响起,擂鼓奏乐……

红泪收了思绪,转身与太后说笑两句,专心看舞。

天胤宫中青烟缭绕,丝丝杜若香味袅袅散开。

婉儿走进来,福了福身道:“皇上,奴婢已经把您的话转达到了,贡果也都送过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御案后,低头沉思的人男子抬了眸,淡淡眸峰斜睨过来。

婉儿不敢看,低了头道:“不过太后娘娘好像有些生气。”

闻言,易子昭默然冷笑,不置可否,沉声问道:“广滟宫修建得怎么样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完工?”

“已经快了,只等油漆干了,再添些家具摆设就可以入住了。”婉儿回道。

“是吗?”他脸上神色稍微好转了些,接着道,“让他们加快速度,七天之内,一应事项必须结束。”

婉儿听了,不禁惊呼:“啊?这么快,怕完不成呢?”

“不行,必须完工。”他冷声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算算日子,她也该要临盆了,他已一刻都不能等了,迫不及待要把她接到身边。

几个月以来,他都被太后用众多繁文缛节束缚在宫里,不能去见她,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会不会与诚王日久生情……

这是他最担心的。

“必须完工。”想到这里,他再次说道,将语气加重了三分。

见皇上神色如此冰冷,婉儿不敢再说什么,连声应是。

“行了,你下去吧。”他挥挥手道。

“是。”她福身退下。

“等等……”刚到门口,便又听到召唤,婉儿止步回身,道:“皇上,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主人就要回来了。”他语声冰冷,脸上神色淡淡的,唇边一抹浅浅笑意,让人看不出喜恶。

婉儿一时疑惑:“主人?皇上您是说……”她惊怔片刻,恍然明白,睁大眼睛道:“难道是皇后娘娘……不,奴婢是说……她怎么会回来呢?”

易子昭冷笑不语,拿起案上玉玺,在已拟好的圣旨上重重一按,笑着道:“将这个送去地牢拿给那两人看,顺便告诉香墨,如果她再不说,就永远都见不到她的主人了。”

婉儿走过来,手指颤抖,上前将圣旨拿起来看了看,神色陡然变得凝重,紧紧蹙着眉:“皇上,还是换个人去送吧,奴婢实在是……无颜面对她们。”

无颜面对,是的,她是罪人不是吗?因为怕死而投靠了新君,所以皇后娘娘再进宫,她一定会报仇的。

易子昭斜睨她一眼,语声幽冷地道:“你怕什么?她们现在都沦为了阶下囚,随时可能变为鬼魂,你还怕她们吃了你吗?”

听到“鬼魂”二字,婉儿的身子轻轻颤了颤,小声地道:“奴婢……怕的就是鬼魂。”

呵呵!易子昭突然发笑:“你放心,就算她们变成了鬼也会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鬼。”

他语声清冷,眸中浮上一层冰霜,望之令人生畏。

婉儿怯懦地低下头:“是,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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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圣旨卷起来收好,唤了几名宫人,趁着夜色往地牢走去。

青灰色的烟雾为家具笼上一层神秘的色泽,连同那扇云母屏风……洞深高阔的殿堂里,装潢奢华,只让人觉得一眼望不到尽头,都是朦胧。

易子昭重新将案上那方玉玺拿起来,冷眼瞅了半晌,突然冷笑出声,无比讽刺的。

他随手将它丢到一旁,笑声越来越大。

他想,夏侯君曜此刻在天上看着他的狼狈,应该会很得意吧?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看懂了夏侯君曜死前的笑容,他想,夏侯君曜那应该是得意的笑吧?皇帝驾崩,没有遗诏,没有立继位人选,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病危之时,夏侯君曜只是终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望着床头帐幔发呆,或是,昏昏沉沉睡着。

门外,有三千禁军层层守卫,说是守卫,不如说是软禁。

夏侯君曜的这份淡定自若,连他都忍不住要好奇,夏侯君曜究竟为什么会那么自信满满,又为什么会那么从容淡定,原来……

天下人总以为,在这场帝位争夺之战中最后的胜者是太后娘娘,是他这个继承大统的皇帝,殊不知,真正聪明的人应该是夏侯君曜才对,夏侯君曜深知即便留了遗诏也没用,太后娘娘自有办法将这遗诏任之、改之,传位于谁,并不是一朝之间成为天子,荣耀一身,而是场灾难,因为,太后娘娘是不会放过那人的,他必死无疑。

所以,夏侯君曜没有留,什么都没留。

在郁清尘出宫四个月后,夏侯君曜就那么去了,将一个天大的笑话留给他来背,让世人耻笑他——不过是一个白版皇帝。

开国皇帝遗留延用下来的那块传国玉玺直到现在仍没有找到,它就像是上天遁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将整个凰宫都翻了过来,仍是找不到。

连同在夏侯君曜弥留之际照顾的宫人也都一一盘查过,严刑拷打,那些人,宁死都不肯说出一个字,唯今看来,只有她才知道传国宝玺的下落——郁清尘。

她从前的宫人已被他控制住,现在,只等她来,然后一切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易子昭轻轻闭上眸,仰靠在椅背上,他觉得累极了,空前绝后,原来皇帝就是这样的。

清尘

怀胎十月生子,是每个母亲的愿望,我也毫不例外,将近产期,诚王爷已把我接回了王府,他实在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那山谷里,我也没有再犟,乖乖地跟他回了王府。

经过五个月,诚王妃对我的恨意却全然没有消退,只是她已经学乖了,不敢再来找我的麻烦,大家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如月并不是我的丫鬟,却一直代替着丫鬟的位置,精心照顾着我,我甚至开始有点欣赏她、喜欢她,她虽是丫鬟的身份,但实际上却是妾室,能这么抛开身份,端正心态的人不可多得,更何况她是忠心的。

山谷中条件那么差,她仍愿意坚持陪我一起度过。

傍晚,偌大空寂的殿里起了凉意,我慵然倚在榻上,等着郎中来给我把脉,这是这些天来必备的检查,一日都不落下。

如月将一袭轻薄的蚕丝锦披风为我披上:“二夫人,您再等会,郎中马上就来。”

我轻轻合着眸,没有吭声。

往日里,郎中都会在傍晚之前赶到,今儿个却不知怎么回事,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黯仍不见人影,派去的人到现在仍没回来。

如月向外翘盼着,口中喃喃自语:“冯郎中平日都很守时的,今儿怎么晚了这么多。”

我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并不做声,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诚王爷过分小心,关注,反而让我更不自在,我知道我是在难为他,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君曜的,我嫁给他,却不与他同房,他爱着我,却替别的男人守护我。

为难,我深知这是种为难。

为难他,也为难我。

再等了一会,才有人过来通禀,冯郎中正在柳姑娘处,等会就来。

我笑着睁开眸,吩咐来人回去说:“今天就不必来了,也没什么事。”

“是,二夫人。”小丫头领了命匆匆退下。

我扶着如月站起身,慢慢向内阁走去。

“二夫人,您脾气真好。”如月道。

我轻笑不语,她接着道:“不过这柳姑娘可没有二夫人这么好的度量,仗着怀了孩子,在府里闹得不成样子。”

她的语气里带着笑,脸上却看不见半点笑意。

柳姑娘是王爷的侍妾,近来怀了孕,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家里自然十分重视,就连诚王妃一时都得让着她,而我肚子里这个,大家不过是过过面子,诚王妃心知肚明,于是对我倒是少了几分顾忌。

我在鸾榻上坐下,转身看着她,同样是女人,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呢?她同样是诚王的侍妾,因为我的关系而失去了跟诚王在一起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怀孕的那个该是她才对。

我拉过她的手:“如月,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

如月显得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二夫人……奴婢侍候夫人是应当的,怎么受得起夫人这么谢呢?”

“总之谢谢你。”我笑着道,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如月惶恐地低下头:“二夫人……既然今天不诊脉了,那奴婢去吩咐厨房送晚饭过来,看光景,恐怕王爷一时还回不来,夫人先用吧。”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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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又帮我脱了鞋,服侍我在榻上躺下才离开。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门口,偌大空寂的殿里,响起了我幽幽寂寂的叹息声。

改朝换代以来,诚王爷虽爵位未废,但仍是多了不少事项,新帝仁慈,俸禄未减,可送到府上时却已经所剩无几了,正所谓,小人当道,那些发俸的官员知道诚王爷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诚王爷了,他们再也不怕皇上会怪罪,开始肆意地克扣。

而他,连日来公事繁忙,为了养家,陪我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其实,这样也好,看见他,就又会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我一直不敢看他的脸,亦不敢叫他的名字,只因,他与夏侯君曜有几分相似,几分,只是几分而已,却让我欲罢不能。常常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要想,他真的能代替夏侯君曜吗?

我摇摇头,不……

他与夏侯君曜截然不同。

那人活着时,或许我的心里还留有一点空白,可笑的是,他死后却能占据我全部的心。

这是一种怎样矛盾的情感,我分不明,想不通,一个人躺在床上,慢慢记起那人的颦笑模样,心内苦涩滋味蔓延,我收了情绪,慢慢坐起来。

此时斜阳已落,天色渐黑,殿里笼罩着一种昏昏沉沉的黯色,我独自坐在这样的黑暗中,突然掉下泪来。

“坏人……”我喃喃地道,嗓音颤抖。

没想到废后那次,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会咬牙再装下去,只为了能够多看他一眼,一分一秒也好。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感受到里面孩子在轻轻动着。

君曜,我们的孩子很健康,你看到了吗?我仰头看着天,一片漆黑,正如我破碎的心,一片漆黑,没有光亮。

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无助,无助到只有退位让贤。

也从来不知道这天朝的江山竟然这样棘手,棘手到让他失去生命,天朝易主,皇帝驾崩,因为皇室无嗣所以过继了太后的侄子继位。

这一切看来是多么可笑,可是仍要接受,必须接受。

因为忍一时,才能海阔天空。

从前对易子昭,我只是排斥,是抵抗,可是现在,我要试着接受他。

我摸着肚子轻笑,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呵呵,因为他可以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一切。

那天晚上诚王没有回来。

他不住我这儿,可每次回来总要过来看看我,哪怕是睡了。

有很多次,我躺在床上,感觉着他投来的灼热目光,心就会不自觉地揪紧。

他是个善良的男人,我不想伤害他,可是我不能爱他。

我背对着他,直到身子一点点变得僵直,他才轻轻离开。

隔天,如月告诉我诚王爷被朝廷派出去公干,半月后才能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我久久未语,抬手将一支白玉钗插到发髻中。

如月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红色的宫装走过来:“二夫人不必担心,郎中说产期还不到,王爷一定能赶得上的,夫人忘了吗?王爷还说要回来跟咱们一起过年呢。”

她以为我担心的是自己,我笑而不语,起身让她为我更衣。

看看外面,已是银装素裹,昨夜下雪了。

要过年了,又一个年过去,已经物是人非了。

“柳姑娘应该快要临盆了吧?”我问,从屏风后头出来,已经换上一套红色宫装,优雅的色调让嵌在上面的金玉之物也显得高贵了许多,不像一般的艳俗。

“是啊,柳姑娘跟二夫人的产期错不了几天,不过那柳氏现在就已经开始作威作福,把屋里的下人们支使得团团转了。”如月跟着从屏风后头出来,疾走两步上来扶我。

我扶着她的手腕缓缓在鸾榻上坐下,九个多月的身孕,让我行动十分吃力。

“那大夫人呢,最近在做什么?”

按理说,我做小的应该每日向诚王妃请安,可是王爷怜惜我怀孕辛劳,就特许我不用去请安,对此事诚王妃并没有多说什么,相信她也不愿意看到我。

“夫人最近倒没什么动静,整日参禅打坐,一心向佛。”

“哦?是吗?”我闻言轻笑,脸上不经意闪过一丝嘲讽。

可叹的是,她真的是一心向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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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笑得莫名其妙,如月不解地问:“夫人笑什么?奴婢说错话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大夫人突然向佛,有点不解。”我一手撑着额角,侧身靠在织金锦靠上。

如月低头笑了:“可能是王爷最近不在府里,大夫人日子也过得无聊,所以就给自己找点事做。

“真的是这样吗?”我问,转身看向她。

触及我眸中深意,如月有些惊慌:“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笑,不对,当然不对。

柳氏仗着孩子在府里趾高气扬,昨天她故意将给我请脉的冯郎中叫到自己那里,无疑是在向我示威,对我都能这样,何况诚王妃。

这些小伎俩我可以不理,但诚王妃呢?

她怎么可能容忍一个侍妾凌驾于自己之上,又怎么能容忍另外一个女人为王爷生子,重要的是,还生在她之前,呵呵,我在心里笑出声。

“大夫人一心向佛,却偏偏在王爷外出公干的时候,如月,你说这是为什么?”我问,紧紧盯着她的眸。

如月与我对视良久,终于明白过来,尖叫出声:“啊?难道说……”

我脸上笑意越来越浓,转头看向窗外,又一个冬天来临了,我的孩子也即将出世了,那个曾经在我耳边说要让我血债血偿的男人,他是否已经忘记了我。

半年之久,我希望他可以忘掉,然而,可是……

如果他不打算忘,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当天夜里,我带了如月去向诚王妃请安。

“深夜过来,打扰了。”我笑着道,走到她面前微微福了福身。

诚王妃手持念珠坐在那里,冷眼看了我一眼,笑着道:“既知是打扰,就不该来。”

我脸上仍旧笑着,并不介意她话里的嘲讽与挑衅,她恨我是应该的。

“明知是打扰,可是一些事情妾身认为应该让夫人知道才好。”我笑着道,转身吩咐如月:“把人带上来。”

不一会,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被两个家丁押着带了进来,“跪下!”

男子跪到当庭,深深低着头,显得十分挫败。

诚王妃似笑非笑看着我,直到看清被带上殿来的那人才震惊地坐起身子,脸上已有愠怒:“郁清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缓缓在她下手的位置坐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才在后花园里,妾身无意间看到这个人鬼鬼祟祟跟着柳姑娘,所以就先行拿下,审问之后才知道是大夫人的人,于是交来给夫人定夺。”

说话的同时,我暗暗观察着诚王妃的表情,她毕竟还不成熟,相较于后宫之中能够残忍杀死对方却仍保持微笑的人,她明显地不足,远远不足。

面对突发状况的她早已乱了阵脚,睁大眼睛看着下跪那人,双手紧抓着扶手,恨不得被抓在手下的那人就是他。

“这是我房里的人没错,可是……大家同走一条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他绑起来?”她强作镇定,试图推脱责任。

我闻言一笑,早知道她会这样。

“夫人,柳氏失足落水,至使早产……”我笑吟吟地看着她,话未说完,但相信她已懂。

我说失足落水,而不是被人推下水,没等我话说完,她就噌地站起身来,我亦扶着如月站起身:“夫人不必惊慌,妾身已经找了稳婆来为柳氏接生。”

诚王妃不说话,冷冷地站在那里,用一双瞪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恨不得滴出血来,我正要说话,她却猝然转过目光,看向地上那人:“王生,你……对柳姑娘做了什么?”

被唤作王生的男子,这时才怯懦地开口说话:“奴……奴才该死。”

“夫人,他已经全都招了。”我笑着在她身后提醒,语声平缓,没有任何起伏。

“你想怎么样?”她转身看着我,心底防线已决堤。

我并没急着回答,而是转身屏退左右:“你们都下去吧。”

等人都走后,我才开口道:“夫人,相信夫人应该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你故意要跟我作对吗?”诚王妃冷冷地看着我,终于摊了牌,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必要向对方隐瞒什么了。

“如果妾身要跟夫人作对,就不会救柳氏。”

“可你救她,分明就是在跟我作对。”她恨意全都摆在脸上。

我笑着低下头:“我没有救她,我只是救我自己。”

“你说什么?”她被我说得有些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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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笑不语,抬眸看着她:“没什么,无利不起早,妾身并不是为了救她,只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提醒夫人一句,夫人走了步错棋,柳氏死了,她的孩子死了,夫人真的以为一句失足落水就能解释得了吗?过几天王爷回来,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夫人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被我一语说破,她脸色变得有些讪讪的,尴尬地转过身:“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笑,移步到她面前:“对谁都无利,不如让妾身为夫人出个主意,好让你,我,她,大家都称心如意,如何?

她冷冷地不语,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夫人真的不想听听妾身的主意吗?”我等了一会,轻轻叹息,最后一句问她,腆着硕大的肚子着实吃力了些,也不愿再跟她多说。

她良久不语,看得出内心挣扎,我冷笑:“如果夫人不懂的话,相信诚王爷应该会明白,妾身告辞。”

我转身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诚王妃就跑过来一把拉住我:“清尘,不要说,不要告诉诚王爷。”

她终于怕了。

我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扭头看着她:“我怎么会说呢,我还有事要请夫人帮忙呢?”

“我能帮的一定帮,只要你不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看到她眸中诚恳,我沉默了,是否,是我错了呢?

一直以来,最坏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啊!该烧香拜佛的人是我啊!如果死后真有天堂地狱之分,那我应该下地狱,可是在这之前,我还要完成我未完成的使命。

当天夜里,我便带着如月离开了王府,如月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走。

我笑着沉默,因为我不能告诉她,我是为了躲易子昭,我更不能告诉她,我从前不走,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现在有了,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所以我得走了。

“驾……”

马车在黑暗的小路上奔驰,远处零星的灯火之下,是一片无际的黑暗,我要去向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诚王府已经不能再住下去了。

临盆在即,我要确保孩子的安危。

“二夫人,我们这样离开,不给王爷留只字片语……行吗?”黑暗里,如月终于憋不住心中担忧,开口问道。

我苦笑,笑得有些无力:“他会明白的。”

是啊,他会明白的。

三天后,我在距武陵郡百里之遥的小镇上住下,大年初一那天,我顺利产下一子,就像易子昭希望的那样,我生了个女儿。

我用重金遣走了当日送我们出城的车夫,又请了两个用人,加上如月,一家子只有三四口人,并没有请奶娘,因为我希望可以自己来喂这个孩子。

虽然如月曾经劝过我说,二夫人亲自喂奶有失身份。

可我是一个母亲,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我轻笑不言,固执地要自己喂。

帮佣的都是些朴实的妇人,没有大家奴才出身的世故与傲慢,更好相处,也十分勤快,我很满足,安心地在屋子里坐月子,孩子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偶尔,她醒时,就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我很快就能知道她醒了,就会下床去将她抱起来。

现在是午后,我已喂了奶,她吃饱了,此刻正睡得香。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如月端着一碗冰糖燕窝粥从外面进来,看看床上的孩子,小声地道:“小姐睡着了吗?”

我转身对她露出幸福的微笑:“嗯,睡着了。”

“奴婢给您炖了碗燕窝粥,您趁热吃了吧?最近连日奔波,加上生产,得多补补才是,不然月子里落下的病可是很难治愈的。”她将碗放在桌子上,又过来扶我。

我扶着她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谢谢……”

“二夫人怎么又说谢谢,多见外呀!”她不满地道,撅起嘴。

我笑而不语,用勺子搅着粥:“这两天,街上有什么动静吗?”

“听买菜的王婶说,好像没什么异常,镇上挺平静的。”她回道,一边帮着整理着床铺。

“是吗?”我沉吟着,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那……那些首饰你拿去当了吗?”

如月沉默了一会才道:“是,只是二夫人,奴婢还有一事不明。”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什么事?”我搁了勺子,扭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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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我的目光下慢慢低下头,怯懦地道:“二夫人,你明明知道小镇上本就没什么大户人家,我们刚刚落脚到此,还拿了那么多珍贵的首饰去当,一定会暴露行踪的,为什么……还几次三番地让奴婢去当首饰呢?”

听了她的话,我脸上渐渐露出浅笑,重新低下头喝粥,一边道:“如果真的逃不掉的话,就迎头而上吧!”

如月吃惊地看着我:“二夫人……”

我不答,只是脸上笑意越来越凄凉,这些天来,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如月,她忠于诚王爷,那么我想,我应该能信任她,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信任也别无他法,我需要一个人来为我办事。

转身看向小床上熟睡着的孩子,她小小的身影似乎带着魔力,只要看到就能让我觉得温暖。她——就是我的女儿,名叫君颜。

郁君颜……

如月不再说话,默默地将床铺收拾好,等我吃完了就扶我回床上躺着:“二夫人好好休息,奴婢把碗送回厨房。”

我点点头,她收了碗筷离去。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君颜还太小,即便醒着也只会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我,我抱着她轻轻拍着,给她唱娘小时候给我唱过的歌谣。

此刻,娘如果能看到的话,她也会替我高兴的吧,我终于又有了亲人,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仰起头,看着窗外明月:“娘,你在那里幸福吗?女儿现在很幸福。”

一切都过去了,悲伤的,痛苦的,遗憾的……存留在我的心里的,只剩下那些美好的记忆——夏侯君曜的温存与笑颜。

不知不觉的,已有眼泪落下,我回过神来,抬手将眼泪拭去,低头看着怀里微微动着的孩子,轻轻一逗,她就咧嘴微笑。

寂静的夜里,廊下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如月惊慌的叫声。

“二夫人……”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她就冲进门来:“二夫人,门外有大队人马将院子围了起来,点着火把,来势汹汹的样子,好像是……”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起身下床。

如月上前抱过孩子。

“能看得出来是些什么人吗?”我问,拿起旁边的披风穿上。

“看不出来,他们都穿着便装,也不知站了多久了,不叫门也不哼声,就那么围在院子外面,二夫人,您看……怎么办?”

我不说话,很快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包袱出来,吩咐道:“如月,你带着孩子先走,我随后就去。”

我不动声色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掖入袖中。

跟着我这么久,她早已了解我的为人,此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奴婢不走,二夫人骗人,要走一起走。”

我无奈地苦笑,再解释已来不及,只好从她怀里抱过君颜,用襁褓包起来,才三天而已,想不到我们就又要分开了。

我不再说话,快步向外走去,如月提着包袱跟在身后。

临时请来的两个家仆早已吓得不行,紧张地站在院子里。见我出来,忙围上来道:“二夫人,外面来了好多强盗,这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我们不会有事吧?”

我勉强对她们笑了笑,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吧。”

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不能再耽搁,转身就要离去,她二人却不依不饶:“二夫人,会有事吗?我们真的好害怕的!”

她们再三纠缠,我只好冷下脸来:“是,不会有事,现在都回去睡觉。”

说完我便夺步离开,不再停留片刻。

她们仍不死心地在身后唤着:“二夫人……”

我无暇理会,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紧张万分。

如月默默跟着,小声地道:“二夫人,外面人那么多,我们走得了吗?”

“走后门。”我冷静地道,紧紧抱着孩子。

后院里荒草丛生,我并不敢点灯,只好摸黑而行,艰难地来到门前,静听了一会,见没有异常后才让如月过去开门。

她轻轻抽了门闩,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去看了看:“二夫人,没人。”

我于是放下心来,抱着孩子同她一起出了门。

巷子里漆黑一片,乌云遮月,显得诡异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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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着她走了几步便停下,把孩子交到她手里:“如月,你抱着孩子先走,我随后就来。”

“二夫人……”她一手拉着我的衣袖,不愿放手。

“不用多说。”我冷声打断她。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轰响,突然间,四下明亮起来,无数火把照亮了小巷,映见地上漆黑倒影,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人影。

我慢慢转过身去,看到他就端端地坐在那里,围着厚厚的披风,冷眼看着我。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这声音如此熟悉,令我心悸。

我冷冷地看着他,带笑的眸子里崩射出寒芒:“这么晚了,皇上在这儿干什么?”

如月一听到是皇上,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抱着孩子转身就要往后跑去,很快,便有两路黑衣人提刀追上去,将她死死堵在那里,刀峰相对。

我本能地冲过去挡在她身前:“住手,不要伤害她们。”

易子昭轻笑一声,无比讽刺地道:“朕在这里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如果你们不出来,朕还会再等下去。”

“你疯了吗?”我狠狠地说道,从来没觉得这么恨过。

他不在正门,而宁愿在后门等两个时辰,分明就是在等着我自己送上门来,这个邪恶的男人,临到此时,他还有心思跟我玩一把。

他垂眸轻笑,抬了抬手,宫人随即站了出来。

“把孩子抱过来。”他冷冷地吩咐道。

“是。”那个宫女福了福身,向我走来,我伸手护住她们,不住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凉的刀尖。如月亦不能再动:“二夫人,我们怎么办……”

“别怕,有我在!”我嗓音喑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那个宫人,只得觉身形眼熟,却想不出是哪个,直到——她开了口:

“娘娘……请把孩子给奴婢吧?”她仍保持从前的称谓。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婉儿?”

“是,是奴婢……”她声音颤抖,步履有些犹豫,戒备地站在离我三尺开外的地方,不肯再向前走。

“婉儿?”我再叫一声,脸上已有冰凉笑意,“好,好一个奴才,你居然还敢叫我一声娘娘?”

我话里讽刺意味十足,看她的眼神中充满着冷厉与不屑。

背叛与出卖都是我所不能容忍的,尤其是后者,我不能接受当初如此精心栽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接到身边的婉儿会出卖我,如果她是这样的话?那香墨呢?陈仲呢?

我不敢再往下想,心里怒火不断升腾,已经越来越盛。

“奴婢不敢,请把孩子给奴婢吧!”她深深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目光,直接向如月伸出手。

“给我……”

如月抱着孩子后退一步,藏到我身后:“二夫人……”

任凭我怎么努力,都压不下紧张的情绪,我重重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站在秋夜的冷风里,只觉得一阵无奈。

终是逃不过这场劫难。

“给她。”我冷冷地道,语气里不带一丝情感。

“二夫人……”如月担忧地看着我,紧紧抱着孩子不肯松手。

“给她。”我再次说道,显得十分无力。

如月揪心地看着我良久,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到婉儿手上,她抱过孩子,一刻不留地转身离去,去向皇上复命。

易子昭接过孩子看了一眼,随手又递给婉儿,她接了孩子,转身上了一辆马车,片刻后,又下来小声地对他说了些什么,易子昭便突然笑了,戏谑地道:“居然是个女儿,夏侯君曜在天上看着,不知该有多失望啊!”

提起故人,他居然还是这么一副不恭的口吻。

我的心凌厉一痛,再不能忍,脱口而出道:“他不会失望,皇上才应该失望吧?我生了个女儿,不是儿子,你要怎么来报你那弑子之仇呢?”

我冷言激将,只希望他将火转到我身上,而不迁怒于我的孩子,现在君颜抱在别人的手上,我的心就像吊着半空中一样,没着没落,随时都有坠入悬崖的危险。

他冷笑:“自然有法,来人,连同丫鬟一并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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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声刚落,就有几人上前来将我们团团围住,用刀迫着。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我冷声问道,已经暗暗摸上藏于袖中的刀子。

易子昭并未答话,只是冷笑,将一双冰冷的眸子牢牢锁在我脸上。

“请跟我们走吧。”持刀侍卫说道,一步步逼着我跟如月往前走。

我感觉到脖子上刀子越来越沉,刀峰尖锐,一丝隐隐的痛楚传来。

临到近前,却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直跌到易子昭脚下。

“嗯……”我不禁闷哼出声,缓缓抬起头。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脸上难掩得意之色:“你最好祈祷她是你的女儿,如果查出不是,那么……朕就杀了她。”

“卑鄙……”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看他的目光锋锐无比,映着刀剑如霜,显得毒灼无双。

他就在我这样的目光下,仰头笑了,无比舒心地。

“当初你杀死我的孩子时,可是一点都没有手软。”他笑着道,冷冷地与我对视。

我冷笑,别过脸去:“当初我只知道那是萧贵妃的孩子,并不知道是皇上的。”

“说谎。”他大声打断我,声音突然提高了三倍,吓得我浑身一震。

“把孩子抱来。”他沉声吩咐。

“你要干什么?”母性的本能让我失去仅存的理智,冲他大吼出声。

他冷冷一笑,轻吟:“干什么?朕也要让你尝尝失去孩子的痛。”

婉儿很快就走过来把君颜交给他,易子昭单手接过孩子,用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在她脸上划了一下。

当君颜的哭声传来,我就像只发狂的母兽一样冲过去,拔出袖中的短刀刺向他……

“二夫人……”如月尖叫出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夜风卷了薄凉寒意灌入领口,众人才觉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站在那里。

没有人能想到,一个柔弱的女人会有如此大的力量,速度之快连一旁功力深厚的侍卫都来不及营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将刀刺进皇上的身体。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刺下去,狠狠地闭上眼,最后一眼看入我眼中的,是他冰冷的,带着某种伤痛的目光。

混乱……尖叫声,刀兵碰撞的金属声。

在刀子刺入他身体的那最后一瞬间,我突然听到他说:“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我感觉到背后阵阵冷风吹来——是刀气剑相击发出的声音,我闭着眼睛,等待着那些剑刺向我。

行刺皇上的罪名,足够让我死一千次,一万次……

“退下。”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艰难。

空气中,有一丝血腥味渐渐洇散开来。

身后杀气遽止,我睁开眼,看到他渐渐苍白退尽血色的脸,已经没有之前的恨意,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伤痛。

然而,短刀刺中的并不是胸膛,他在关键时刻抬手挡了一下,那一刀正好刺在他手臂上。

深深的,刀子已经没过了三分之一。

近距离下,我手上被溅满了鲜血。

我惶恐地抽回手,跌坐在地上。

从前,不是没有害过人,可是,我的手上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沾染过血腥,没想到,我第一次伤害别人,竟然是对易子昭。

他的血,沾满了我的手,浓浓的血腥味与惊恐让我一阵晕眩,生育后还没完全长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我紧紧皱着眉,无力地趴到地上。

“护驾……”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怔愣在那里的宫人、侍卫才回过神来,将圣驾团团围住,随行的太医即刻上前为皇上诊治。

“二夫人……”如月挣开押解的侍卫,奋不顾身地扑向我,“二夫人,您还好吗?”

她艰难地将我扶起来,让我靠到她怀里:“要是不出来就好了……”

我闭着眼,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喃喃地叫着君颜。

我在一片混乱声中渐渐晕过去,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混乱声,临沉睡之际,他拨开众人又说了一句什么……而我已经听不清,渐渐地失去所有知觉,放弃最后一丝挣扎,我的头渐渐向如月的臂弯中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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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广滟宫殇国夫人

“本宫”,代表一宫之主,现在,我是这人人觊觎的广滟宫之主,自然称得起这声“本宫”,再次听到自己说本宫,竟然有点陌生。

再醒来,已经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睁开眼,看到头顶明媚春红的鲛绡纱帐,帐子里有种熟悉的香味,淡淡的,因为太过熟悉而一时想不起来。

我撑身坐起,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如月……”

听帐外环佩声响,一双纤纤素手将床帐撩起,分挂在两旁白玉钩上。

“夫人醒了?”一个眉目清秀,陌生的女子站在床边,向我福身行礼,她身上穿着宫服。

这是宫里吗?我顾不上说话,连忙抬头去看,见室内装饰果真是一派皇家风范,华贵艳丽的织锦屏风,大大镶明珠的妆台,层层珠帘帷幔……

就连熏香……都是宫廷常用的香。

兰草萫,这屋子熏的是兰草萫,怪不得我觉得熟悉。

“我的孩子呢?”我问,已经掀被下床,还没穿鞋就要往外走。

宫人连忙将我拦下,推回床上,一边蹲下身子为我着履,一边避重就轻地道:“这是宫里,夫人,皇上吩咐过,只要您一醒来就要吃药。”

我心中苦笑,这里果然是凰宫。

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冷声再问:“我的孩子呢?”

宫人一笑,再次避开我的问话,低着头道:“说了这么久,娘娘还不知道奴婢叫什么呢?奴婢叫小云,是广滟宫里的大宫女,夫人既然住进来,那就是这宫里的主人了,以后夫人有什么吩咐可以尽管使唤奴婢和广滟宫所有的宫人。”

我看着她,冷冷地站起身:“你还没回答我,我的孩子在哪里?如月在哪,还有,这广滟宫又是什么地方?”

隐隐的,我已经觉得我失去了诚王爷侧王妃的身份,虽然早知道,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我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此刻,如月跟孩子的下落是我最担心的,或许他们已经被……

我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小云很有素养地福了福身,回道:“回禀夫人,皇上只吩咐奴婢侍候娘娘,没有让奴婢多说话,还望娘娘恕罪。”

我冷笑,喃喃点头:“很好,皇上不让说,那么你总该告诉我这广滟宫是什么地方吧?”

“广滟宫是皇上下旨刚刚建成的一处宫院,宫里传言是给一位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住的,现在夫人您住了进来,想必……皇上是最疼您的吧?”说着,便又是一笑,娇羞地低下头去。

我亦低头微笑,只是笑得苍白无力。

那个男人说的话正在一点点应验着,他曾说,无论我走到哪里,嫁给了谁,都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嫁第二次后还会有第三次……

如果这就是第三次,那我无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皇上呢?我要见皇上。”沉吟了良久,我才再次开口,既然他不让别人说,那他就让他自己说。

“此时正是早朝时间,等皇上下了朝,奴婢就派人去请。”她道,脸上仍旧带着笑。

无边无际,没完没了的笑。

虚伪,我在心中轻叹,不再多言。

我身上只穿着白色桑蚕丝寝衣,隆冬时节,殿里虽然生着火笼,但站久了,也难免冷些。

“更衣。”我冷冷地道。

她转身对门口叫了一声,立刻就有持着热水,脸盆,毛巾的宫女鱼贯入内,侍候我梳洗。

我被人搀扶着坐到妆镜前,手法老练的宫人很快将头发盘成髻,斜簪宝钗,再敷一层薄薄脂粉,原本苍白的脸色便已全然消失不见,取之而代的是红润,还有一种孕育之后的风韵。

小云将她为我挑选的一套宫装拿来,湖绿色绣牡丹的图案,华贵而不失优雅,“夫人,这套可还满意吗?”

我看一眼,冷冷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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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亲自为我更衣,穿好了衣服,她便将我扶到外面。

来到正殿,我才知道这处宫殿到底有多奢华,一应家具全部都用紫檀木造就,厚重而尊贵的色泽,即便没有熏香,屋子里也会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

鸾榻一侧,那扇李白亲自题画的屏风一看就知道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别人得到,一般也都是视若珍宝般好生收藏着,而这里,却堂而皇之地将它摆出来,就好比,它只是一件屏风而已。

整个房间摆满了各种名贵的珍玩古董。

门外峙立高耸的雪松。门前琳琳琅琅的花朵,一眼竟望不到头。

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只觉得这奢华背后藏着偌大的阴谋,就像我一样,我抬头看着这奢华寝宫,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广滟宫,新帝为最宠爱的妃子建造的宫殿,我是他最宠爱的女人吗?

不,我连忙否认。

我是他的仇人。

“夫人,该喝药了。”小云过来催请,轻轻扶着我往回走。

我不语,默默地跟她回去。

现在,也只有等他来了,如月和孩子的安危,只有等他来才能知道。

我缓身在鸾榻上坐下,小云将一碗温热的药奉上来:“夫人请用。”

端起药碗,一股清苦药味很快迫入鼻中,我不禁皱眉。

小云笑着道:“娘娘不用担心,这只是一般的补药,有助于夫人恢复体力、愈合伤口。”

伤口?我抬眸看她,她目光明亮,丝毫不闪躲,想必已经知道我刚刚生过孩子仍在坐月子的事,这些药,是易子昭吩咐她们准备的吗?

我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迟迟不愿把他往好人那一方面去想。

我不再顾忌,一口将药喝了,随即,就有宫人奉上去苦的玫瑰清露,我喝了两口放下,用帕子拭拭嘴角的水渍。

“娘娘有特别想吃的没?奴婢吩咐御膳房去准备,您睡了两三天,也该饿了。”小云在旁道,周到得无微不至。

我闻言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说什么,我睡了三天了?”

“对呀,皇上与夫人是昨天晚上回的宫,听皇上说夫人昏睡了两天了,那今天可不就是三天吗?”她向我解释的同时,一边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

“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我摇摇头:“没有。”

她笑了笑:“那……夫人爱吃什么?”

“随便。”我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难以言喻心底的悔意。

三天,三天之内可以发生多少事情啊!可以让我偷龙转凤,也可以让他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虽然我很想为夏侯家做些什么,虽然我很想为死去的他讨回公道,可是,如果要用我们的孩子作为代价的话,不值……

太不值。

我胸口猝然发疼,不敢再想下去。

“那……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小云福身退下,留四个宫人在旁侍候,其他的全都退到廊下。

我侧身倚在榻上,轻轻闭了眸。

再回到凰宫,我对这里有了一种陌生感,从前的身影已经全然不见,换了一朝新人物,新宫女,新内侍,新秀女,还有……新帝。

尽管我心里很乱,尽管我迫切地想知道孩子的消息,可是我仍得继续沉默下去,这里没人会告诉我,只有易子昭。

我强迫自己平静,等着他来。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脚步声。

小云身未到,声先到,一路跑着进来:“恭喜恭喜……夫人。”

我睁开眼,看到她带着几名内侍一起进了殿,当先那个手执圣旨,向我一福:“夫人,请接旨。”

我有些无措,转身看向小云,她笑着道:“夫人不要顾虑,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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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这样说,可我仍觉得不安,碍于礼节,不得不起身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内侍对我还一礼,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妇郁氏红泪,性聪慧,美姿仪,德貌无双,配掖庭,册选入宫为嫔,赐封殇国夫人,位居贵妃之上,皇后之下,赐居广滟宫;念郁氏之女年幼,圣上体恤母女情深,特将其继为养女,赐封号华阳。

钦此”

我怔怔地跪在那里,直到小云叫我接旨时才回过神来。

我并未接旨,而是默默转身离开。

“夫人?”小云在身后唤我,我冷冷地往前走着,就像没听见一样,小云一时摸不清我的脾气,只好尴尬的对那位公公笑笑:“我家夫人身子不适,就请奴婢代为接了吧?”

传旨内侍有些惊讶,传了这么多年旨还从没见过敢这么无视于他的,他迟疑了一下,只好将圣旨交到小云手上。

小云跪地接了,高呼万岁。

传了旨,内侍却延挨着在原地,并不急着走,他小心地觑我一眼,躬身福了福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我转身坐于凤榻上,轻笑:“何喜之有?”

他微一怔,巧言答道:“夫人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我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小云代为答道:“夫人身子虚弱不便多言,公公,你请跟我来,夫人自然有赏。”

听到有赏,他也不再在我面前浪费唇舌,躬身退去不提。

此刻,抬眼再看这华丽大殿,只是让我苦笑而已,我咬着唇笑,吟吟娆娆。

刚才的事让我知道君颜很安全,并没有遭遇不测,可是被他收为养女,赐封华阳公主,也不见得就是好兆头,他这样做并不是怜悯我,而是想要将她收在身边作为人质。

然而,让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招很高明,因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君颜受伤害的,而他,掐住了我的死脉。

可是……诚王呢?他要怎么办才好,他的处境该有多尴尬啊!

平白地被皇上抢了女人,连孩子都霸占了,他颜面何存。

远远地,听到外面嘈杂声起。

我出声问道:“外面何事吵闹?”

“奴婢去看看……”一个宫女出列对我俯首,匆匆跑到外面察看,片刻后回来道:“夫人,是昭仪娘娘在外求见,被侍卫拦下后心有不甘,正在理论呢!”

昭仪,我沉思了一下,问道:“可是玉昭仪吗?”

“正是。”宫人回道。

玉昭仪就是红泪,她这么迫切地要来看我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我猜测着,沉声吩咐:“让她进来。”

“这……”宫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我冷笑,斜睨着她道:“怎么,有什么为难的吗?”

宫女小心翼翼地觑着我脸色,低着头道:“因为皇上吩咐除了皇上自己,任何人不得擅入广滟宫,就连太后娘娘也……”

她话至一半,不再多言。

我在心中苦笑,原来如此,他是想幽禁我。

“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看看。”我冷声吩咐,递了一只手出去,她犹豫着搀扶过我,小声说道:“夫人,您现在身子虚弱,不能见风,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多嘴。”我叱一声,她便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命人去里面取了件披风为我披上。

走出来,才知道刚才看到的远远不值什么,广滟宫面积远远不只是我看到的那一点,庭院宽敞幽静,中间凿开一潭碧湖盘卧于雪松丛中,远远望去,晨光透过树枝照进来,湖面上烟光浩渺,这哪里是宫啊,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宫人扶着我穿过重重回廊、莲桥,来到门口,未待到时,就已听到红泪厉喝奴才的声音。

“大胆,你可知道本宫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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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侍卫十分无奈的声音:“奴才知道,只是皇上有令。”

“既然知道,那你还敢拦着本宫……”

我款款来到门前,众人看见我出来,止了吵闹,忙都跪地参拜:“奴才(婢)见过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红泪并不跪,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眸子里有某种仇恨的光芒闪烁。

她仍在恨我。

“免礼,你们都退下吧。”我沉声道,左右侍卫谢恩起身,连同扶着我的宫女一起远远地退到一旁,。

“好久不见。”我笑着道。

她盯着我的看了良久,突然冷笑出声:“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我低下头微笑:“是呀,我又回来了。”

“你可真有能耐,不愧是前朝曾叱咤一时、艳冠后宫的明诚皇后,为求富贵,居然能够让诚王爷心甘情愿地写下休书,让你顺顺利利地进宫来。”她话里讽刺意味十足,只是我已无暇顾及这些,惊道:“你说诚王爷写下休书?”

见我一脸迷茫,她讽刺地笑了:“装什么无辜,要不是诚王爷写下休书,你一个有夫之妇又怎么能有机会再嫁入宫,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这份狐媚人的功夫。”

原来,诚王爷已经休了我,我想象不出易子昭究竟是用什么卑鄙的方法逼他写下休书,但我知道一定是最毒烈的,要不然诚王他怎么会舍得放我走呢?

我在心中苦笑不已。

“你还好吗?听说你现在是昭仪。”能看得出来,变成昭仪的红泪已经不是从前的红泪了,可是她对我的恨却没有改变。

她转身看着我:“我好不好你还看不出来吗?昭仪又如何,还不是远远在你殇国夫人之下。”

殇国夫人的称谓是可笑的,尤其从她口中听到,我讪讪笑着,接不上话。

她仰头看看我身后金碧辉煌的宫殿,笑道:“你没来之前,大家都说这广滟宫是皇上为我而建造的,现在,居然让你住在这里,怎么?你很得意吧?”

我亦抬头看了看这处宫殿:“是呀,这里的确不错,可是我做不了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再回到民间。”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无辜。”她冷笑,转身向后走了两步。

我看着她,突然无言以对,从某些角度来说,她说得不错,我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是……我却从没有想过要伤害她。

她毕竟是我最后一个亲人。

“红泪……”我轻轻叫出她的名字。

“干什么?”她语气生硬,并不友好。

面对她这份排斥,我勉强扯了一抹笑出来:“红泪,我们毕竟还是亲人,不管你多么恨我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这世上,你只剩下我这个亲人,我也只剩下你。”

她脸色缓了缓,好像有所心动。

我趁势接着道:“现在,你可能也知道了这宫里不比外面,有多少人表面上迎合,但心里却在想着要怎么将你踩到脚下,防不胜防,既然你我都在深宫,又是姐妹,我希望我们可以站在同一边,共同抵御外敌。”

“你希望我跟你结成同盟?”她冷笑道,脸上全是讽刺。

“对。”我说。

她再次冷笑,转过身来看着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跟你结成同盟,谁又知道你不是骗人的,利用过我之后再一脚把我踢开,过河拆桥你也不是第一次,记得当初王良人就是这样被你打入冷宫的。”

我轻笑,原来她也知道王良人的事。

“可我最后还是救她出来了,真正死的人是萧贵妃……”我试图告诉她实情。

“够了够了……”她冷声打断我,捂着耳朵不愿意再听下去,“郁清尘,你好自私,王良人跟你是同盟,为了你的胜利她就得在冷宫待上那么久,为什么去冷宫的是她而不是你?”

她冷声质问,我无以回答,默然低下头去。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吗?”她冷声逼问,一步一步走过来,声声问到我脸上。

我无力地笑笑,内心苦涩蔓延:“对,我很抱歉。”

她笑,转身背对我:“跟我说有什么用,等将来,你到了天上再跟那些人说去吧。”

是呀,那些人都已经去世了,我有些无奈,顺势转过话题:“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恭喜你呀!”她笑着道,仍用背影对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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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阵无语,捺着性子再问:“谢谢,还有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吗?”她挑眉看着我。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已经觉得身子越来越无力,强撑不下去,只好对她笑了笑道:“皇上就要下早朝了,他明令禁止所有人靠近这里,让他看见你也不大好,不如……改日我去找你?”

我的话,一部分是真,一部分是敷衍,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宫人退后一丈,却不代表就真的一点都听不见,我刚刚进宫,分不清谁是敌是友,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好。

红泪冷笑:“怎么,这么快就用皇上来压人了?你可别忘了,枪打出头鸟,皇上这么宠你,实则就是害你,就算我不动手,太后,皇后,也自然不会放过你。”

我轻笑:“那你是来向我报信的喽?”

“才没有。”她极力否认,脸已涨得通红。

我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苦涩:“那……请便吧,我要回去了。”

我转身召来宫人扶我回去,红泪仍站在门前不愿走,直到我身子走远,她才拂袖离去,可我宁愿相信她是来提醒我的。

红泪是个单纯的人,喜怒言于色,不像我,即便心里恨得要死也还是笑着。

我回到殿里,坐在榻上微微喘着气,些许行动就能让我觉得疲倦。

“夫人,早膳备好了。”片刻后,有宫人来请。

我起身跟着她进了膳阁。

早膳而已,就见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琳琳琅琅的菜肴,各色面点,小菜,粥……

我因为担心孩子,已经没什么胃口,可是又怕等下她回来没有奶给她喝,于是挑了一碗灯芯花鲫鱼粥,吃了半碗就搁了勺子。

“夫人,您昏睡了三天,身子虚弱该多吃些才是。”劝我的那位宫人长得眉清目秀,甚是难得的好容貌。

“你叫什么名字?”我随口问着,站起身来。

她连忙过来搀扶过我,低着头小声回道:“奴婢名叫碧珠。”

我轻轻笑了笑:“好名字。”

她亦笑着:“是从前的主子给取的,奴婢也只是受用罢了。”

我脸上笑容沉了沉,漫不经心地再问:“你从前的主子是谁啊?”

“这……”见我这么问,她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迟迟不敢说。

我转头看她一眼:“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她缄口不语,只是用力地摇摇头。

隐隐地,我已经觉出些什么,于是不动声色地吩咐道:“你扶我进去休息。”

“是……”她小声应声,扶我进了寝室,其余宫人如数留在外殿。

进了房间,我在一把雕螭桃花木的椅子上坐了,沉声说道:“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她怯懦地站在我面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是……前朝的良人娘娘。”

她声若蚊蚋,我听一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起身子再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前朝的王良人。”这一次,她干脆说了封号。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膨胀起来,再看她时,目光里已多了份惊喜与探究……

新帝继位,前朝宫人已如数赐死,她却能活到今天,并且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是漏网之鱼呢?还是王良人死前的精心安排。

如果是,那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足智多谋,竟然将这条鱼线放得这么长远。

我久久地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碧珠被我看久了,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道:“夫人,现在您是时候该上床休息了。”

她说是时候休息,其实是暗示有些事情还不是时候挑明,我怎么会听不懂,轻笑一声,心情已变得好多了,夏侯君曜总算是有所安排,没有让我的等待与期盼化为灰飞。

她小心地服侍我躺下:“夫人,奴婢就在殿外,您有事只管叫一声。”

我对她点点头。

刚刚躺下没一会,便听到殿外响起皇上驾到的声音。

我连忙起身,碧珠也已推门进来,为我披了件外袍,来不及穿,就立刻得去前厅接驾。

我披着外袍起身,她随侍在侧,小心搀扶我前往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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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偏厅进了殿,易子昭人已经站在那里了,身穿龙袍,头戴宝冠,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等我行礼,目光灼人。

小云去了一个时辰,连早饭都是别的宫人送回来的,直到现在,她才跟随易子昭一同出现,我目光轻轻掠过她,心中已有了排斥感。

我来到他们面前,轻轻福了福身:“见过皇上。”

小云低头对我施了个礼,然后便走过来站到我身后,俨然觉得自己是我身边的人。

“平身。”他嗓音略显沙哑,回身在鸾榻上坐下,“听说你找朕有事?”

他明知故问,目光紧紧盯着我不放。

我低着头,跟着他来到榻旁,在三尺之外的地方站定,笑着道:“自然是有事,不过……臣妾想先问皇上几个问题。”

听我自称臣妾,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眸底笑意转浓。

我亦微笑,无比深邃。

“你们都退下吧?”他看着我良久,终于下了令。

殿里宫人鱼贯退出,只余一片寂静。

我与他,在渐渐变炽的晨光中相视,不语。

我并不说话,但相信他已经明白我要说什么。

他亦不开口,只等我问。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叹了一声,打破沉寂:“你对朕的安排不满意吗?为何脸上没有笑意。”

我讽刺一笑,冷言道:“皇上眼花吗?臣妾明明在笑着。”

他笑:“可惜你的笑里全是讽刺。”

我沉下眸光,已经不能再装下去,冷声问道:“我的孩子呢?如月呢?”

“孩子交由奶妈照看,至于如月……朕听说她是诚王爷的侍妾,于是就放她出宫去了,总不能抢了他的女儿,再抢小妾吧?”他讽刺地道。

“况且,你也总不希望诚王爷独守空房吧?”他脸上笑意妖邪,眸子里有一丝期待。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想,他是在等我发狂。

他知道我不能没有孩子,然而,我却笑了:“易子昭,孩子必须由我亲自带。”

我一字一句地道,语声比那千年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在外人看来君颜的确是诚王爷的孩子。

就像红泪所说,宫里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有很多,孩子放在外面,等于是羊入虎口,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他轻笑,并不把我威胁的目光放在眼里:“你还是安心养身子好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等你生下了朕的孩子,就随便你带。”

他岔开话题,露骨的话语让我一阵气咽,无从反驳,只能狠狠地瞪着他,眸峰凌厉如刀。

我们就这样冷冷对峙,隔了良久,我才终于笑出声:“没想到堂堂殇未朝皇上竟然对嫁了两次的女人如此感兴趣,还不惜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危险过继她的女儿为养女,易子昭,你究竟想要闹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如果用正常的心态无法理解的话,那我就只好认为他是在胡闹了。

他仰天一笑,正色道:“朕曾经告诉过你,一定会得到你,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半,等你开始真真正正接受朕的时候,那时,就完全……”

“够了……”我冷声打断他,将语声提高了三倍,紧紧握住双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他只是说说而已,可我已经觉得自己背叛了夏侯君曜,那种矛盾的感觉让我十分不适,呼吸困难。

“够了,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喃喃地说着,心情已复沉重,突然想到夏侯君曜让我十分难过。

我已经能想象得到他在天上看着我的眼神,那么沉重,忧郁,他尸骨未寒,我却已经再嫁了两次,这一次,嫁给的是夺去他江山的仇人。

他一定恨我了吧?

君曜,不要恨我。

我在心里呼唤了两声,眼里已有泪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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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突然哭了,易子昭也不再用话激我,缓和了下脸色,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他,泪眼朦胧,声嘶力竭地大吼:“把孩子还给我!”

我借着孩子,将心里对夏侯君曜的思念一起发泄出来,还有……对易子昭的恨。

我情绪激动,身上外袍滑落,只余里面单薄寝衣。

他无奈地看着我,眸子里有某种疼痛闪过,低哑着声音道:“休想。”

短短的“休想”二字,透露了他全部的恨意,休想?

休想让我带着夏侯君曜的孩子甜甜蜜蜜地出现在他面前。

休想让我幸福。

我看着他,冷笑出声,讽刺地笑出泪来。

一想到夏侯君曜,我的情绪突然就不受控制了,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在他面前流泪,可泪水却偏偏止不住地往下落。

同是一个江山,同是一个后宫,却已经截然不同了,我的良人已经抱憾离去,他临死,拼了命将我救赎出宫,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现在,再回到这里,却已经完全颠覆了初衷,我成为了新帝的殇国夫人。

我与夏侯君曜的孩子成了别人控制我的把柄,让我怎么能不痛?

“那你也休想得到我。”我冷声道,语声喑哑几若不闻,如一声叹息。

他冷笑起身,缓缓走向我。

“你以为你还是皇后?我还是易子昭吗?”他绕至我身后,贴近我耳边道,优雅磁性的嗓音透露着阴霾。

他不再称朕,而是用“我”。

一切好像,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又好像全都变了,他不再是易子昭,是殇未朝的天子,而我也不再是皇后,是广滟宫中不伦不类的殇国夫人。

“你不是。”我沙哑着嗓音道,低头望着脚下青白地面。

看出我的落寞,他轻笑出声,满意地点点头道:“对,我不是了,你也不是皇后,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你为别的男人哭泣。”

他温柔的嗓音透着阴凉意味,呵气在我敏感的脖子。

眸中泪水已渐渐干涸,我忍不住笑,带着一抹薄凉,转头看向他道:“你难道连人的心也要控制吗?你可以让我生,让我死,却永远都不能让我出卖自己的心。”

我直直地望着他,将一潭冰凉望进他心里。

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我:“放心,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你死了,好上天与他相会吗?我不会成全你的,我会让你活着,好好活着……”

我呼吸声渐渐粗重,抑制不住内心的狂乱,一把打开他的手,逃也似地闪到一旁:“我会好好活着。”

我一字一句地道,十分坚定,说给他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冷笑,深深地叹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二十天后正式册封,这期间你最好是安分守己,不然,就休想再见到孩子。”他冷冷地撂下话,将我所有的希望都浇灭。

“啊……”我发出一声凄厉得类似于兽鸣的叫喊,将一旁桌子上的花瓶打落在地。

幽深殿堂里,久久回荡着我的尖叫声,我耳边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心滴血的声音。

他脚步未停,很快消失在门口。

他走后,小云探头探脑地进来:“夫人,你还好吧?”

我冷冷地睨她一眼:“本宫好得很。”

“本宫”,代表一宫之主,现在,我是这人人觊觎的广滟宫之主,自然称得起这声“本宫”,再次听到自己说本宫,竟然有点陌生。

小云哦了一声,讪讪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年华易逝,这二十天的时间是漫长的,但我见不到君颜,心里没着没落的,刚刚哺育了三天的孩子就那么分开了,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痛。

整日整日睡不着觉,偶尔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

这二十天,是太平的,可是二十天之后呢?易子昭虽然明令禁止所有人靠近广滟宫,但太后娘娘又怎么会甘心?皇后呢?

我总要从这里走出去,去面对她们,那些嫉恨我的人,会拭目以待,等着看太后娘娘如何替她们除掉我这个绊脚石。

“来人。”我轻唤一声,从榻上坐起身子。

半个多月过去了,我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过来,小腹变得平坦,就像从没有孕育过,还是那副绝璧无瑕的身子。

小云低眉近前:“夫人有何吩咐?”

“本宫要出去走走。”我道,已经缓身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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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未出宫门,易子昭也没再来过,红泪也不来,这样幽居的日子让我觉得空寂,得不到外界一点消息,更没有到君颜的消息,我受不了,我要出去看看。

“夫人是指……出去吗?”她小声询问,有所顾忌地低着头。

我冷冷地嗯一声,算是回答。

“夫人,皇上吩咐过要册封过后才能出去。”见我要出去,她立刻抬出圣旨来制止。

我冷笑止步,慢慢转过头去看她:“皇上吩咐不让本宫出去吗?”

“是,夫人……”她小声道,低着头不敢看我。

“如果本宫非要出去呢?”我挑眉看她,眸子里闪烁着如霜锋芒。

“这……夫人,请不要为难奴婢。”

我冷笑,转身往外走去。

她是易子昭的人,妄想让我怜悯她。

易子昭将我牢锁在广滟宫,是保护我?还是不想被人耻笑?看一个二度改嫁的废后再入宫,再伴君侧,他觉得颜面无光了吧?

呵呵,我再次冷笑出声,既然这样,那我就一定得出去走走喽!大家彼此熟悉一下,也好为日后“相处”打好基础。

我出了殿,穿过回廊,款款走在午后森森的松影里,向门口走去。

“夫人……”小云带了几个宫人跟过来,执着翠羽、宝扇、华盖,鸾驾潢潢,一丝不苟,小心翼翼跟于我身后。

到大门口,小云上前向守门侍卫说明我的意思。侍卫犹豫了一会,抬头看到我脸上的坚决与冷漠,终于放行了。

“奴才恭送夫人。”他们收了刀剑,跪地齐呼。

我仰着高傲的头颅,在众人恭送声中出了大门。

出了宫门,走在宽敞的宫墙之间,我才觉察出熟悉,转身再看广滟宫,心已隐隐钝痛,突然发现,建造广滟宫的地方,就是从前我与夏侯君曜约会的那处废宫。

这太巧合了,以至于让我没办法相信这是无意之举,易子昭是故意的。

他查到了我们暗暗相会的地方,心怀妒恨,于是就一举毁了它,再不存在,从前的记忆都已被盖在这座奢华无比的广滟宫之下。

我紧紧握着双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夫人……”见我望着广滟宫出神,小云担忧地看着我,轻轻叫了一声。

“走吧。”我转身继续向前走。

我缓缓走在午后的暖阳下,觉得心渐渐凉下去……

易子昭毁掉的是我与那人相爱过的见证,我痛的,是我绝无机会重温旧梦,再见不到那人温存的笑脸。

“小云。”我轻唤。

小云趋步向前,敛襟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华阳公主在哪?”我问,仍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语调,慢慢向前走着。

小云一怔,讪笑着道:“夫人,奴婢一直在夫人身边服侍,鲜少出来,这样的事奴婢怎么会知道呢?”

我心中冷笑,想想也是,她怎么会告诉我呢?可是得不到君颜的消息真的会让我发狂,离易子昭所说的二十天期限仅剩一天时间,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之前见到君颜一面。

“夫人,还有事吗?”见我久不言语,她不禁担心地问我。

“小云,你入宫多久了?”我垂眸笑着,语声舒缓。

她小声回道:“才几个月而已,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几个月,那就是刚刚选进宫的宫女喽?”我转头看她一眼,接着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博得上位可见真的是人才,不过……”

我一顿,意味深长地道:“你该清楚谁是你的主人。”

就像我当年一样,她该清楚谁是她的主人……

小云愣在那里,直到我走远了才小跑着跟上来。

我如若不见,只是慢慢走着,眸底冰冷的色泽让人心生寒意,越往前走,记忆越深,我仅存心底的那点坚强正一点点地被瓦解。

我不禁开始想,我脚下所走的路,他也曾走过吗?他走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凤鸣宫,从外面看,全然没有变,只是换了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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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住着哪位宫嫔?”我转身问道。

小云抬头看了看,上前回道:“是昭仪娘娘。”

我轻笑,是缘分吗?我竟然无意间找到了红泪的住处,要不要进去看看她呢?我犹豫着……

小云看出了我的心思,小声说道:“夫人要不要进去坐坐,走了这么久,也该累了。”

我却拒绝,转身离去:“不用。”

还是不要见她的好,现在还未正式册封,我的身份尴尬,再见面,也只是徒惹彼此不快而已,我只希望,红泪有一天可以明白过来,把我当成她的亲妹妹,而不是敌人。

小云默默跟着:“夫人,不如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乍听御花园,我脑海中出现的不是那些明璀妖艳的花朵与绿枝,而是……接二连三在那里发生的故事,与那些“故人”。

我想了想道:“好吧。”

我还是决定去走走,我甚至妄想着奶妈也会带着君颜到那里散步,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君颜还未过满月,是不能出房门的。

我苦涩地笑了笑,也只有我才会冒着落下“月子病”的危险出来在凰宫里游荡。

宫人得了令,于是鸾驾改道,去往御花园。

隆冬时节的御花园,并没百花争艳的丽景,只有一些移植培育而成的牡丹花盆花摆在廊下、过道,用以装点景致,花是好花,只是花期不长。

我随意地看着园中景色,走在落英缤纷的园子里,也觉十分惬意,暂时忘掉了所有的不快乐,享受着这难得的舒适。

“唉,昨儿我让宫人把皇上新赐的布匹丝带拿去织造司做衣裳,你猜怎么着?那里的宫人竟然说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做好,可是后天就有册封喜宴,虽不是我们的,可好歹也是一个见着龙颜的机会,到时候没有新衣服可怎么成?”一个女声幽幽叹着道,与另一位女子同行,带着两个青装宫人款款向这边走过来。

“你担什么心呀,你爹是左相大人,难道一件衣裳都非得用宫里的不成吗?让你爹爹在外面带一件不就行了吗?”另一个道,接着用更加忧郁的语调道,“其实说起来,我还不是跟你一样,织造司赶制礼服自然先做太后、皇后,还有玉昭仪的,谁受宠就先做谁的呗!你也别太在意,大不了,就穿旧衣服去,反正只要人漂亮,还怕皇上看不见吗?”

她俏皮地捏捏她的脸蛋。

“哎呀!你掐疼我了。”那人娇喝一声,不依地追着她跑。

两人打闹起来,在林子里嬉戏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的草地上。

繁密的灌木树丛与树枝正好挡住我的身影。并不是有意要听她们说话,可是现在走出去更不好,让她们看到我,反而会以为我刚才躲在里面偷听,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在这里躲下去好了,一边对随行宫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们会意,低下头不敢吱声,将羽扇宝盖执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站在那里轻笑,直觉好笑,没想到我还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像做贼一样。

这两人应该是刚进宫的秀女,我暗暗猜测着。

“喂,你觉得那个殇国夫人长得是什么样啊?能比我们还美吗?听说她连孩子都生了,可还是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不惜从诚王爷那里抢过来,她到底有什么妖术啊?”一个人问道。

听她们说起我,我不禁来了兴趣,凝神静听,想要看看宫里人是怎么说我的。

“有没有妖术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听说她长得绝色倾城,你知道吗?她呀!还是前朝天皇的皇后,后来获罪被废,改嫁诚王爷,现在居然……皇上不仅要了她,连她与诚王爷的孩子都一并收了,你说……可笑不可笑。”那女子无奈地说道,神色黯然,挫败得连连叹气。

“唉,我们当初还以为广滟宫会被拨给玉昭仪住呢!没想到,让她夺了去。”

“哼,你等着瞧吧,就算皇上喜欢她,太后娘娘也一定不喜欢她,我听说在前朝时太后娘娘就与这个殇国夫人结了仇,两人一直面和心不和,所以,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

就这样,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她们才终于聊累了,起身往回走,我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着发疼的肩膀。

“夫人,您没事吧,我们去亭子里坐下来休息一会。”小云顾不上自己,连忙过来搀扶我。

我淡淡地嗯一声,往那边凉亭里走。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我心下一沉,躲了那么久还是被发现了。

我转身看向她们,未待开口,小云就率先喝道:“大胆,你们竟敢随便对人大吼大叫,也不问问这位是谁!”

穿紫色宫装的女子以袖掩口,嘲讽地笑道:“我们刚才不正是在问吗?”

“你……”小云气结,一时接不上话来,就连我也不禁隐了笑容,这两位新秀女真是太目中无人了,这么傲慢,想必是家世显赫。

我轻轻拉了小云一把,让她不要多嘴,小云对我福了福身,退下不提。

我暂且不语,冷眼看着她们,静等下文。

另一个女子穿一袭粉红色宫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看你姿色还算不错,只不过年纪应该不轻了,最多也就是个失宠的妃子,而我们可都是将来前途无量的秀女,你最好识时务些,赶快向我们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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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盛气凌人地看着我。

我心中冷笑,怎么世上还有这种无知的小人,说蠢都是抬举她们,先不说现在还只是个秀女,就单说这份莽撞就够她们死一百回的了。

我脸上笑意冰冷,语声淡淡地道:“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见我态度如此冷淡,并不受威胁,紫衣女子微一怔,用尖长的指甲指着我道:“你偷听别人说话,还敢装傻?”

“是呀,若不是我发现得早,抓了个现行,你怕是才不会承认呢!”另一人附和着道。

我心下冷笑,原来是她们发现了,才故意走开引我出来,我挑眉看着她们:“本宫又没说不承认。”

“那你就是承认喽?”紫衣女人问道,得意地看着我。

“是呀,承认,并且听得一字不差。”我说,用同样得意的眼神看着她。

紫衣女子被我这份淡定搅乱了心神,开始有些怀疑我的身份,两人对视一眼,再说话时,语气已软了不少:“既然是无心的,那就算了,我们先告辞了。”

她们说着便转身要走。

我上前两步,似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难道不想听听本宫刚才都听到了什么吗?这样的话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或者,殇国夫人耳朵里,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闻言,她们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慢慢转过身来,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你……你不会去告状吧?”她连声音都颤了。

紫衣女子倒还冷静,强打精神站出来道:“我爹是当朝宰相,你最好想清楚要不要说,说出去,也未必就对你有好处,不说的话,你……就一定有好处。”

我心中冷笑,原来是宰相之女,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哦……那你说,本宫会得到什么好处呢?”我反问,眸中笑意越来越浓。

她见我语气软了,好像有缓和的余地,于是不再顾虑什么,缓缓踱步到我身旁,在我耳边道:“我可以让爹爹为你家人找个事做,你知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我轻轻笑了笑:“这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呢!”

她冷哼一声,直起身子道:“所以,你要想清楚才是。”

我冷笑着垂了眸,觉得有些好笑。

事到如今,我竟然跟一个秀女在这里争吵不休。

“你难道就不好奇本宫是谁吗?”我问,语声里充满笑意,就连脸上也挂满了笑容,可是我还是看到她的身子抖了一下。

“你……是谁?”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我眸底笑意愈深,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并不说话,只轻轻抬了抬手指。

小云即刻上前道:“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人,竟然敢私下乱造殇国夫人的谣言,还对我们家夫人如此无礼,等回头我禀明了皇上,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厉声震喝,两位秀女吓得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屈身跪到我面前:“臣妾有眼无珠,竟然不认得夫人,请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才是。”

我漠然冷笑,不置一词。

小云接着道:“身为朝廷重臣之女,就更该恪守本分,而你们却不知检点,妄自评论嫔妃,仗势欺人,如果丞相大人知道这件事,他该为有你们这样女儿感到骄傲还是羞愧呢?”

她轻声询问,话里讽刺意味十足。

紫衣女子后悔地哭着,深深低着头。

一旁的粉衣女子同样低着头,不敢看我,亦不敢说话。

“她是丞相之女,那你爹又是谁?”我问道,将目光定格在她低垂的后脑勺上。

“臣妾……的爹是户曹尚书虞万侯。”她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轻轻哦了一声,并不惊讶,笑着道:“怪不得,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女,一个是户部尚书之女,你们在一起,珠联璧合,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呀!”

我话里讽刺意味十足,弯腰看着她们。

粉衣女子抬起头,惶惶地看我一眼,复又低下:“臣妾知罪。”

“现在才知罪不觉得晚了吗?”我不禁冷哼,轻问,“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叫虞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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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我转身再问紫衣女子。

“文静婳。”

我冷笑:“这么好的名字却不能配一副好禀性。”

直觉告诉我,虞姬儿比文静婳要可怕得多,我喜欢聪明的女子,却并不喜欢阴险的人,虽然我就是一个阴险的人,也可能是同性相斥吧?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今天的事就算了,若有下次,绝不轻饶。”我冷眼看了地上的两个人一眼,转身离去。

“谢夫人。”两人磕头谢恩,如获大赦。

小云跟上来,有些愤愤地道:“夫人,怎么能饶了她们呢?”

“不放她们走又能怎样呢?难道真的要去皇上面前告状吗?”我笑。低着头走路,显得有些落寞。

小云担忧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地道:“其实……以夫人现在的地位,大可以不必受这种小人的气,刚才您为什么不让奴婢报出身份呢?”

我轻笑:“要是早报出身份,那不就不好玩了吗?看着她们由嚣张跋扈变为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能看到这个过程不是很好吗?”

小云原本跟在我身侧,听了我的话后突然就停在那里,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半晌才跟上来:“夫人,你这样让奴婢有些害怕。”

眸底笑意越来越浓,我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此时,日已斜西,有淡淡的阳光洒过来,映着我修长的身影。

嫣一回眸,看到地上影子,我怔愣了,就那么站在那里,突然间发现自己有点陌生,再不是从前的郁清尘。

当日,我平静地回到广滟宫。

翌日,册封在即,内务府送来明天大典上要穿的朝服与凤履,我从鸾榻上睁开眸,看了一眼那些被宫人高举过头的吉服、琅玉珠翠,神色淡淡,并没有露出多少欣喜之色,冷冷地道:“搁着吧。”

我态度冷淡,内务府总管跪在地上,脸上笑容一僵,即而深深低下头:“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吩咐,奴才定当尽力去办。”

“免了,你退下吧。”我冷声拒绝他的好意,复又闭上眸。

碧珠跪在榻侧,轻轻为我捶着腿。

这一次,内务府总管脸上已经十分挂不住了,只得小声应是,尴尬地起身退下。

小云看我一眼,小声禀道:“夫人,奴婢过去送送。”

我未睁眸,冷冷地嗯了一声。

她向我福了福,快步跟出去。

“夫人……”她走后,碧珠迟疑地叫了我一声,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我闭着眸道。

她停了捶腿的动作,倾身过来小声说道:“这位内务府总管大人,在宫中的地位也是屈指可数的,娘娘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他,还是不得罪的好。”

我脑中灵光一闪,嫣地睁开眼来,那日初见,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熟悉感,却想不出是谁,现在,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出去,而我,也终于想起了她像谁。

是香墨。

聪明伶俐的香墨,忠心的香墨,在我大难临头之前拼命喂我吃饭的香墨,她现在好吗?还活着吗?

我平静的心里再次起了风浪,坐起身来:“你觉得本宫得罪了他吗?”

碧珠趋身下了榻,低头站在一旁:“奴婢只是觉得多个帮手总比多个敌人强些。”

我仰身一笑,长叹一声,她说“帮手”,而不是“忠心的奴才”。

“那你……是本宫的帮手吗?”我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微微一笑,重新低下头去:“只要夫人想要,奴婢可以为夫人上天入地,在所不惜。”

我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她脸上微红,双手捧起一旁搁着的绣履送到我面前:“夫人看,这双绣履做工好精细啊!夫人您要不要试试?”

那双绣履乃今春新出的款式,又是用宫廷御用绣娘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绣出来的,做工当然精细些,可是这些在我眼里却远不及娘做的鞋漂亮。

“不要。”我语声清冷地道,并不对它多作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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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珠显得有些失望,落寞地将鞋放回去,强装笑颜:“奴婢从前家里很穷,从来没有买过新鞋,穿的鞋都是娘亲手做的,那时候奴婢真的好想穿一双买的鞋,后来,宫中选秀,奴婢被选入宫,经过三个月的训练被选入广滟宫做事,第一次发了新鞋,是宫里的款式,可是……有了新鞋后,奴婢又发现,还是娘做的鞋好。”

她没头没尾的,突然跟我说起家里的事,我有些听不明白,只静静地听着,直到后来她说起喜欢她娘做的鞋子时,我才开始认真听。

她说完了,低着头,显得有些难过。

“你想家了吗?”我问,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对我摇摇头:“奴婢的家人都死了。”

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招手让她过来,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算作安慰。

她感激地看着我,眼中已有泪水:“夫人……”

我无言地笑笑,苦涩无比,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跟我一样苦命的,我们都是孤孤单单的。

第三卷群芳妒朝歌夜弦

宫宴之上,让朝臣、嫔妃看着皇上与新册封的殇国夫人争吵,打闹……而前夫诚王就坐在一旁,我觉得整颗心都快炸开了,压抑万分……

天微亮,更漏声止,广滟宫上下已开始忙了起来,我早早地被人叫起来,沐浴熏香,梳妆更衣,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终于一切妥当。

宫人过来禀说诸事已备,只等吉时一到就可以动身上朝了。

吉时,吉利之时辰。

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有意,我的册封吉时被定在卯时(相当于现在五到七点),寓指除旧布新。

“夫人,吉时已到,该动身了。”小云从外进来,福身在我面前禀道。

我由妆镜前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镜中化着鲜艳妆容的女子,朝服加身,点金缀珠,庄重的衣身上绣着象征富贵的牡丹花,裙袂染红,一抹亮色增加喜意,连同我的披风,都是红色。

我凝眸,淡淡悠愁浮于眉目之间,不见半点喜意。

殿外,吉乐声已经奏起,无比欢畅的音乐声中更衬出了一种别样的沉闷来,殿内无人说话,偶有女子的软语浅笑自窗外传入耳中。

“夫人,走吧!”小云过来搀扶。

我收了回目光,由她搀扶着往外走。

一条红毯从殿门,穿过回廊,曲桥,森森树荫……直铺到宫门,两旁宫人跪地候着,待我出来,便齐声高呼:“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内庭命妇沿途撒下细金碎纸,一眼望去,红毯上金光熠熠,落英之中,我微微垂了眸,漠然往前走去。

还是这个后宫,还是嫁给天子,这一次,横铺在我脚下的,仍是一条不归之路,我毅然走上去,闭着眼睛前行,只为了不负那人在天之灵,他的爱,他的抱负,他的遗憾……统统都附加到我身上。

他将沉沉的担子交给我,然后离去。

或许,他当初选易子昭教我技艺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我与易子昭的风风雨雨,他都知道,只是一味忍着;又或许,他压根就不知道,无意,一切只是无意,到最后,含恨离去……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终是晚了。

我还是嫁了,第三次。

不知不觉间我已来到鸾舆前,由两人搀扶上轿,随着一声高高的起轿声落,轿身轻轻晃了一下,然后平稳地向前走去。

这次再嫁,已不像第一次那样庄重,做妾而已,即便是最高地位的妾,也终究只是妾,我未盖喜纱,只等朝堂上被皇上正式册了封号,再拜过太后,被群臣众嫔参见过,就算是正式的殇国夫人了。

殇未朝独一无二,史无前例的不以嫔妃为号的嫔妃。

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就来到了銮殿正门,我下了轿,由内庭命妇搀扶着进了殿。

“殇国夫人到……”随着一声长长的高呼,众人的目光一致看过来。

清晨朝阳映辉,我穿着尊贵的朝服款款走来,衣带当风,步履遗香。

“臣妾参见皇上,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跪地行礼,清冷语声中露着威严。

“平身。”皇上低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众人回过神来,一致抬眸看来,我自认为身装扮是无懈可击的,于是仰着高傲的头,任他们看。

珠光宝翠在那张绝代盛颜的映衬下都黯然失色,唯有笑……

颦笑顾盼,吟吟娆娆,端的是风华绝代。

难怪,难怪皇上会如此不惜代价地要她,殿里响起唏嘘声一片。

听着他们窃窃碎语,我眸底凉意渐渐融化,红唇牵动,漾起一抹浅淡笑意。

我抬了眸,直视龙椅上那人,他亦看着我,眸子里多了分离惑与痴迷。

第22页

堂上,并没见到皇后身影,不知是故意不来,还是有事不来,我也懒得理,少一个人就少面对一个人。

太后娘娘凤驾就在下手一侧,她挑眉看着我,眸峰冰冷,率先开了口:“真是造化弄人,没想到哀家这辈子还能再看到你。”

她不顾凤威,竟公然在朝堂上这样说,我轻笑:“是呀,母后别来无恙?”

她笑着点点头,阴阳怪气地道:“托你的福,哀家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我微一颔首:“那就好。”

她不再说什么,转身看向易子昭,我也不再说话,静等着赐封,然后快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刚刚走进来,我就觉得有无数道目光生钉到我身上,浑身不自在。

易子昭抬了抬手,对旁边宫人示意,执着诏书的公公上前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郁氏红泪品行端庄,是为后宫典范,着即日起正式赐封为殇国夫人。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伏身一拜,行大礼,然后由内庭命妇搀扶起身,只身立于大殿上,受众臣子嫔妃参拜,同样也是大礼。

“臣(妾)参见夫人,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到这称呼,我身子一震,有些诧异。

历来,在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太后与诸侯可以当得起千岁之称,如今却用在我身上,我不明白易子昭为什么要这样做,给我无上的权力。

我转头去看,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唇边带一丝冷笑,直直盯着我看。

那笑容,太过邪恶与冷媚,我猝然收回目光,掌心已涔出汗水。

“平身。”我冷声道。

众人起身,退回原处,从那些渐渐散去的身影里,我看到了红泪,她漠然站在莺莺婉婉的嫔妃之中,显得那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发现我在看她,嫣地抬眸一笑,却是对我。

我看着她,不懂她这一笑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她确实在笑着。

来不及想,就有命妇过来搀我。

我福身别过皇上与太后,转身出了銮殿。

正式册封与不正式册封的差别就在于,侍不侍寝。

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会列入宫嫔侍寝名单中,如果他翻牌子,我就不得不去……

而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傍晚,皇上赐宴歆月宫,与群臣共同畅饮。

按理,皇上封嫔,封地诸侯可以不到场,白天,我在鸾殿上没有见过诚王爷,就以为他不会来了,没想到,到晚上的宫宴时,他居然来了。

当我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也不由得一怔,忘了前行……

他看上去很憔悴,显然是连夜赶过来的,双眼布满血丝,低着头,同那些大臣一起躬身对我行礼。

“夫人……”碧珠小声提醒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又连忙低下头去,不想被人看到我的失态。我来到御案前,分别向皇上与太后娘娘行了礼,皇后仍是没来。

皇上微抬手,宣平身,赐座身旁。

皇后不在,我理所应当地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太后娘娘在另一侧,她对我,仍是不冷不淡的,我也没有再去招惹她,落座后,就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我没想到诚王爷会来,现在面对这样的情景,我觉得很尴尬,怪不得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大家都不敢高声说话,喝酒言笑也都拘着,好像不约而同地在等着那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场的好戏。

诚王爷是前夫,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是继夫。

他们在等,我也在等。

我在等时间能够快点过去,风平浪静,没有意外发生。

正出神时,一只青瓷杯子突然递到眼前,里面是已斟满琼浆。

“朕原本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他居然来了,真是不识抬举。”他讽刺的语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薄凉意味。

我脸色一黯,抬眸看向他:“皇上还是想让他来的,若不想,大可以在城门处就将他拦下,遣回封地去。”

被我冷冷揭穿,他仰头笑起来,感慨地道:“你说得不错,朕是想让他来,因为朕想要看看你会是什么反应,没想到……你还是在乎他的。”

他语声变得低哑,黯沉,仰头干掉杯子里的酒。

我冷笑,不置一语,也不接那杯酒。

他冷声警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句话,比铁硬,比霜寒,我的心慢慢抽紧,死死握着紫檀雕花的扶手,身子微微颤抖着。

虽是隔着珠帘,可还是不妨碍外人将里面情形看清楚,况且一旁还有太后与嫔妃。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可是我好像太过脆弱……

僵持了半晌,终究还是接过了杯子,胳膊怎么能拧得过大腿呢,何况他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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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肆然一笑:“喝……”

我依言把酒喝了,空杯子攥在手心,杯中残留的液体流出来,湿了我手指,有淡淡酒精味洇散开来,清凉到让人发冷。

“你还在乎他吗?”他再问,已不是先才的语气,而是冰冷的,帝王的口吻。

我低着头不看他,只冷冷地道:“皇上在乎的究竟是什么?臣妾不懂,你要的不就是臣妾这个人吗?我在不在乎谁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最后,我语声已至凄凉,就连笑容都浮上凄楚来。

他看着我冷笑:“世间美女有千千万万,朕若只想要一个女人的身子的话,又何必大费周章,非得要你这不洁之人?”

他语气里满是不屑,让我忍不住笑:“那……皇上想要的是什么?”

我转身看向他,等待答案,可是他却不再说话,自斟自饮起来。

我于是也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去。

原来看似繁华的一切,恩宠无边,只是泡沫一场,他很清楚他要什么,我也知道,只是我们心照不宣。

再看诚王爷,他也同样在喝着闷酒,身边同僚有过去敬酒示好的,他也都不理,最后人家只得讪讪离开。

尴尬,就是这样来的。

人人都看得出来,诚王爷还是舍不得那个女人,而皇上却要定了。

冰凉的酒杯在手里握得时间久了,已经变得温热,我伸出手,将它重新放回到案上。

手指还未来得及抽回,易子昭就亲自执壶为我添满,此时的他已微醺,动作更随意了些,自案下轻轻拉住了我的手,狠狠地,用力握着。

我感觉自己手指骨骼快要被他给捏碎了,不禁皱眉:“皇上请自重。”

一句自重让他笑了,倏地收紧手指,再突然松开:“不准你看他。”

我揉着发疼的手指,听到他醉醺醺的这样说,突然间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上醉了。”我说。

“你以为这点酒就能灌醉朕吗?”他冷笑着道,仰头喝了一杯酒,随即就再斟满,一干而尽,“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朕不希望你心里装着别人……”

我低着头不语,他说大喜的日子,可是我却觉得是灾难日,无比煎熬。

诚王爷就坐在不远处,至今,他仍对被迫写下休书一事耿耿于怀,却仍能为了见我一面,赶来宫里受众人耻笑,白眼。

我突然有点心疼,有点愧疚,远远地看着他低头喝着闷酒,一口一口,我觉得整个颗心凌厉刺痛,不能呼吸。

“朕说了不准看他。”易子昭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没防备,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气氛凝重的大殿里更显窒闷,宫乐声也不由得停了一刻,复又奏起,零零碎碎。

然而气氛却已急转直下,恢复不到从前。

我强撑着坐起来。

碧珠想要过来搀扶,但看皇上神色冰冷,太后又冷漠以对,她犹豫地站在那里,终是不敢上前来。

“皇上,臣妾有些醉了,还请皇上准请臣妾先行回宫。”我音量不高,却足以让周遭几个重臣与嫔妃听到。

易子昭原本阴沉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光,有些诧异我会好心为他撇清。

无论如何,大婚当天,皇上就对刚刚册封的嫔妃动粗,这传出去于他不好,于我也不利,我不是为他撇清,而是为自己留一点尊严。

我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他的。

他怔了一刻,轻笑出声,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嗓音道:“不准。”

不准?他居然不准。

我冷笑,刚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恨意重新浮上心头,愈演愈烈,我用同样小的音量,倾身到他耳旁道:“既然皇上不准,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臣妾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臣妾醉了。”

……

我听到一声讽刺的笑,然后是他近乎妖邪的声音:“你不知道,朕知道。”

我的威胁,他完全不看在眼里,因为——他才是皇上。

我抽身坐好,不再说话。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然而,刚刚那一幕突发状况显然已经掩盖不下去了,大家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我说我醉了,就真的醉了,皇上温柔地对我说笑,必定是甜言蜜语,而我……倾身过去,说的,也必定是闺房私语。

没有人能看得到皇上与我之间的战争,除了她与——他。

太后娘娘就在临座,这里发生的一切,她又岂会不知,她只是坐视不理罢了,有易子昭在,她犯不着当着他的面跟我作对,她有的是机会。

而诚王爷,就算他知道也毫无办法,我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他保护不了我。

易子昭嘴角噙着笑,抬手召来宫人:“殇国夫人要献一支《霓裳羽衣曲》,吩咐宫乐们准备。”

“是。”宫人领命退下。

他得意地看着我:“朕记得当初教过你,你还没忘吧?”

我咬着牙冷笑,一字一句地道:“臣妾忘了,连一招一式都不记得。”

而我真正忘的,是他这个人,易子昭,再不是当年那个救我,教我艺技的乐府笛子手。

他轻笑,看似并不介意:“你不想跳吗?”

“不想,一点都不想。”我重复着,紧紧握着双拳,指甲深陷进肉里,竟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有无边无际的恨。

如果他不给我这个身份,那么,我上去跳一支舞又有何妨,如果诚王爷不在,那又何妨,可是现在,他分明就是想要当着他的面羞辱我,向他炫耀他已得到了我,他可以随心所欲,让我怎么样都行。

内心苦涩蔓延,我用凄凉的语声道:“皇上的意思……我是跳定了吗?”

“对,跳定了。”他答得干脆。

“如果我不跳呢?”我仍是那样幽慢的语声,不急不缓,不高不低。

他轻笑:“才第一天而已,如果你想以后的日子不好过,那就尽管违抗圣命,如果……你乖乖地听话,朕就可以考虑以后好好对你。”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挑起我下巴。

这动作,太轻佻也太挑衅,我眸光倏地冷下来,里面寒芒乍现,霍地站起身来,他笑看着我,以为妥协。

此时,宫人正好也高声宣布接下来由殇国夫人为皇上献舞一曲,看到我站起来,机缘恰恰好,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重新钉到我身上。

我就在这充满嘲笑与讽刺的目光中一步步下了殿,仍旧穿着白天那身朝服,繁复沉重,在殿前不到三米的地方站定,一屈身跪下,高声禀道:“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霓裳羽衣曲》今日跳不了了。”

话落,殿里欷?#91;声再起,众人看看我,再看看皇上,都想不明白刚才还恩恩爱爱的两个人,怎么转眼就起了干戈,而我,居然胆敢当堂驳回圣命,真是普天下头一人,再没别人敢这样。

我冷冷地看着他,看他脸上笑意一点点隐去,最后化为冰霜冻结脸上,冻结笑意。

“你说什么,朕听不清。”他语声清冷,眸子里闪着某种危险讯息,仿佛只等我一说出不字,就立刻会飞出刀子来将我刺死。

“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怕是跳不了。”我再次说道,目光迎上他的,没有一丝闪躲与惧意。

……

一阵死样的寂静之后,我听到了他的笑声。

太后坐一旁,像是看好戏一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不置一词,仿佛有意将决定权留给我们自己解决。

气氛已经达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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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良久不语,我再没耐性,不待他宣起身就自己站起来往外走去。

这一次,我打定主意不跳,无论他怎么对我。

我冷冷走着,如芒刺在背。

虽未回身,但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愤恨的目光,炙如火,烈如阳……

被嫔妃当场驳回命令,他身为皇上颜面何在?而我,已经走到门口,只想快点离去,一边默默祈祷着他会就此罢手,再闹下去,对我们谁都没好处,希望他可以明白这一点。

然而……他怎么肯,我也知道自己在妄想。

左肩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他不知何时已追了过来,一把抓过我的肩膀往回扯。

我惊呼一声,已被他拉到怀里,头上钗环掉落。

他手过处,宽大外袍已褪至肩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哦……众人一阵哗然,无数目光落在我裸露的肩上。

太后娘娘在鸾案后冷哼,瞬间鸦雀无声。

“放手,皇上不嫌丢人吗?”我的怒火已全部蹿到脑门上,涨得满脸通红。

我用力推着他的手,一面拉着滑落的宫装。

他冷笑不语。

好不容易挣脱出的一点空间,他稍用力,就又把我拉了回去,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我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在极力忍着怒火。

“是你自找的。”他声音凛若寒冰,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狠狠钳住我肩膀。

我蹙眉,忍着没叫出声来。

他单手提着我衣领往回走,我被他拖着后退,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放手,放开我……”我大喊。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殇国夫人了,也没有皇上,有的只是两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事情做到这个份上,我也没必要再隐忍,对于他,也不是没吵过、打过。

这一刻,我竟然糊涂得忘记了他的身份,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灾难。

我与他撕扯着,挣扎着,正不可开交时,一抬眸,却看到了一双受伤心痛的眼睛。

诚王爷就坐在三尺开外的地方,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有种泣血的温柔,怜惜,相较于他的残忍是种鲜明的对比。

我心里一酸,连忙低下头去,拼命忍着的委屈与泪水在这样的目光下通通瓦解。

宫宴之上,让朝臣、嫔妃看着皇上与新册封的殇国夫人争吵,打闹……而前夫诚王就坐在一旁,我觉得整颗心都快炸开了,压抑万分。

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长长蔻丹在他手上留下一道道深痕,我听到他吃痛的抽气声,随即放开了我,我豁出去般趁机奋力往前一扑。

……听身后裂帛声过,我的身子重重地扑倒在地上,一阵冷风贴肌而过,不知怎么,四周突然起了风,透衣冰凉。

这一瞬,殿里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到,唯有我自己的喘息声。

我闭着眼,等待易子昭的魔爪,可是没有,他并没有再来拉我。

不知隔了多久,我才觉出不对劲,低头看时,才发现我外面三层宫装外袍已经没有了,只穿着最里面的裹胸长裙,啊……我尖叫一声,慌忙用手挡住自己,蜷缩在地上。

那一刻,真是狼狈不堪,从没有试过如此丢人,我闭着眼,将头深埋进膝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易子昭提着我的宫装愣在那里,显然也没有想到,瞪得通红的眸子像是两团熊熊燃着的烈火。

“滚,都滚,滚……”他怒吼,如狂怒的狮子,我觉得大地都在颤抖。

众人吓得一愣,回过神后便作鸟兽散,匆匆离了席,逃也似的向殿外奔去,连同嫔妃们一起撤离,宫乐们抱着乐器退下,实在抱不动的,就只好丢下。

四周凌乱,金银器皿跌落,到处都是脚步声与碎瓷声,巨浪似的,一波一波冲刺着我的神经,我埋着头,骗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真的没想到会弄得这么糟,我开始害怕,后怕,我可以无所谓,无论他怎么样都好,可是,君颜还在他手里。

浓浓悔意将坚强反抗的意志覆灭,我手指渐渐冰凉,轻轻颤抖。

面对这样情况,太后娘娘仍是平静,只轻轻叹一声,然后在宫婢的搀扶下起身离了座,缓缓走到我跟前:“你可真有能耐,今天的事想必明天就会传遍整个帝京,明诚皇后,哀家真的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她将语音拉长,话里讽刺意味十足。

我冷笑,抬眸看着她:“母后过奖了,臣妾也想做你的好儿媳,好好待在武陵郡,只是……”

我顿了顿,将目光落到易子昭身上:“只是有些人偏偏要强人所难,如果母后不喜欢臣妾,可以将臣妾废黜出宫。”

我俯身,端端正正对她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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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神色淡淡的,仍带一丝微笑,只是眸光却越来越冰冷,半晌才冷笑一声,拂袖离去。四个宫女随后离去。

此时,殿里仅剩三人。

诚王一直坐着没动,直到现在才起身,脱下他的外袍向我走来。

“站住。”当他快要走到我跟前时,易子昭冷冷地喝住了他。

“诚王爷难道忘了吗?她现在不是你的侧妃。”他冷声道,鹰隼般的眸子钉到他身上。

诚王爷如若未闻,依然靠近,轻轻将手里的衣服为我披上:“我没忘,我现在做的正是对嫂子所做的。”

他沉声道,却一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有些话不用开口,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他抬手,想要为我拭泪。

他心疼我,可是我却不能接受,易子昭已经作势要扑过来,我不能让他们再起干戈,今天做成这样已经够了,再不要发生任何事才好。

在他手指将要触到我脸颊时,我向后仰了仰,躲过他的抚摸:“谢谢,王爷请回吧!”

我语声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他手指僵在半空中,苦涩地一笑,然后颓然落下。

“保重。”他道,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我低头不语,只是泪水却一个劲地往下掉……

不敢抬头,因为他每一次他离去的背影都让人心疼。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我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此刻,抬眸看着这满室的狼藉,只觉得一阵好笑,我猝然笑出声。

“你非要闹到这样才罢休吗?”我问,仍旧坐在地上。

他冷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郁清尘。”

他直呼我姓名,让我隐隐觉得不祥,本能地想要后退,然而,却已晚了一步,他一把将我拉起来,诚王爷的外袍掉在地上,他故意从上面踏过,不管地上碎瓷伤人,也不管凌乱的桌椅,只管拖着我走。

我跌跌撞撞跟着他,脚上一只凤履已不知遗落在哪里,光脚踩在碎瓷上,只觉一阵钻心的痛:“易子昭,你放开我……”

脚底被划伤,疼痛难忍,我刚刚平复的心火又升了上来,化成无数怨气,此时,这里没有别人,我可以无所顾忌地冲他大吼!也不用管什么凤威庄重,龙颜冒犯。

“郁清尘,你现在该明白自己是谁的女人。”他面无表情地道,越走越快。

“我早就明白。”我冷声道,语气里有某种讽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是谁的女人,我更知道,拥有一个人,不仅仅是拥有她的身体。”

我话音未落,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

我被他浑身散发的那种邪恶气息吓到,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无奈却挣不开他的魔掌,他反手一推,轻轻松松地将我推倒在地。

尽管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可还是摔疼了我。

我将身子蜷缩起来,极力忍着痛。

他冷冷地看着我,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得像潭死水。

良久,他才倾身靠过来,开始从后面解我的衣裙。

“你想干什么?”我腾地从地上坐起来,很快便被他重新按下去。

“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冰冷的声音传进我耳中,幽寂,没有任何起伏,手里动作未停,一手控制着我的身子,另一手已将裙子解下,然后是亵衣,直到赤裸相呈。

我眸光倏地黯了下去,渐渐没了生气,也无从反驳。

他说得没错,今天是我们洞房花烛夜,在一场动乱之后,我却仍旧逃不过委身于他的命运,我没有反抗,如行尸走肉般任他肆意抚摸,舐咬……

而我已经失去了知觉,没有痛感,不说话,也不叫,只有泪水不住落下。

易子昭,我紧紧抿着双唇,将这三个字咬碎,吞进肚子里。

初见他,只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异常俊美,妖邪,那人还在时,我曾经想过无数种关于自己的未来,庶人也好,侧妃也好,却独独想不到这一种。

我以为,他绝无机会得到我……

孟春之际,刚刚回暖,入夜后气温略低,丝丝凉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我只觉得冷,彻骨冰凉,他手指所到之处全是颤抖,止不住的战栗。

噬骨针扎般的痛苦。

“你恨我吗?”他喘息着道,在我耳边轻轻吹气,手指渐渐上移,触到我的胸。

丰满的胸脯被他狠狠揉捏,我闭着眸,一语不发,连一丝呻吟都没有。

“说话……”他追问,加重手上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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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子一颤,霍然睁开眸,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看向他:“我恨你……”

他轻笑,丝毫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轻挑起我的下巴,占有得在我唇上印上狂热的吻:“你恨我,可是我不在乎!”

我的唇已变得红肿,无边怒意充斥胸间,我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口气给憋死了:“我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

他讽刺地笑出声,翻身压到我身上:“看来,你不光需要知道你是谁的女人,更该知道……谁才是驾驭者。”

最后一句话,他是附在我耳边说的,声线已然变得沙哑。

我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坚硬与灼热,赤裸相呈的好处就是谁都骗不了谁,谁都遮掩不了,我不再说话,脸上已有红潮,不露痕迹地别过脸去。

室内,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狂热气氛,他身上龙涎香味越来越浓,紧迫入鼻,掺杂着欢爱时特有的淫糜气息。

我紧紧抓住身下的地毯,难以承受他的重量。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夜晚好像太过漫长了些,渐渐地,恍惚间可以闻到了一丝沉寂的血腥味,冰凉的。

我无奈地笑了。

我已不是初夜,可雪白地毯上的那抹鲜红却仍是那样刺目,比我脚上的血液颜色更红,红得惨烈,他自有办法让我流血。

小云进来时,我侧身躺着,身上只盖着一件他的外袍,里面春光若隐若现。

“夫人……”她轻轻唤了一声,跪到我身旁。

我良久不应,她移过来,轻轻将一条薄被为我盖上:“轿子已经备好了,夫人,我们回去吧!”

我仍是一片沉寂,仿佛想要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

小云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宫装,然后扶我起来:“夫人,要睡也回去再睡,地上凉……”

听到她说地上凉,我就突然笑了,小云被我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有些无措地看着我。

我睁了眸,脸上仍带笑意,“是皇上让你来的吗?”我问。

“是的,夫人。”小云一边低声回道,一边为我穿衣服。

我光洁的肌肤上满是殷红痕迹,映着晨曦十分刺目,小云轻轻垂了眸,放轻动作,小心避开伤口。

隐隐的,空气里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他刚走不久,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连走时都不曾说,我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十分赤裸与彻底的侮辱。

小云为我穿好衣服,扶我起身往外走去。

门外停着一顶华盖肩舆。

“把那条毯子烧了。”我冷声吩咐,然后上轿离开这个留有我鲜血和我不愿想起来的地方。

就这样,我在昨晚大闹一场之后,平安地回到了广滟宫,众人只说,这个妖女会妖法,能迷惑圣心,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皇上都可以宠幸她,除了小云,没人看得到我那晚流下的血泪与心酸。

和当年的中宫殿一样,广滟宫中也有一方温泉,只不过是人工的。

我坐在氤氲的池水中,闭着眸。

方池四周各跪有一位宫人,正将篮内各色香料撒入池中,浓厚的香味弥散开来,终于掩盖住了我身上的味道,他的味道……

碧珠从门外进来,跪到池边禀道:“碧珠见过夫人,夫人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我缓缓睁了眸,冷声吩咐那些宫人:“你们退下吧。”

“是,夫人。”四个宫人放下竹篮,躬身退下。

我轻轻撩拨着水面上的花瓣,漫不经心地问:“你看,本宫这里有许多香料,都是皇上御赐的。”

碧珠低下头,笑着道:“是呀,皇上对夫人真是宠爱无边。”

她恭维,我轻笑:“只可惜少了一样本宫最爱的香。”我略有遗憾地道,轻轻叹了一声。

碧珠抬头看我,再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香料,有些不解地道:“但凡宫里有的,乃至天下有的,几乎这里面都有了,不知夫人还缺哪一味?”

“麝香。”我冷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碧珠一惊,吓得睁大了眼睛:“夫人,您可知道那味香料在宫中是禁用的,长期用可致终身不孕。”

我垂眸冷笑,语声淡淡地道:“碧珠,你从前是王良人的宫女对吗?”

她微一怔,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茫然地回道:“是呀。”

“既然你也是天皇时期的宫人,就更应该明白本宫现在的心情,为何还要问?”如果她是,她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我是不可能为易子昭生孩子的。

碧珠黯然低下头,小声地道:“可是……那个东西不太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来。”我语声恢复冰冷,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她无奈地福了福身:“奴婢会尽力帮夫人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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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意地嗯一声,重新闭上眸,身体泡在温水里的感觉十分舒适,除了……伤口处隐隐的疼痛。

我没说退下,碧珠也不敢走,静静地跪在那里。

隔了良久,我才再次开口,幽幽地问:“你从前说……等有适当的机会时会告诉本宫一些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好像早有准备,见我突然问起,也不惊慌,只道:“是的。”

“是关于什么的?”

“香墨姐姐……”她低着头道,语声异常平静,而我却突然激动起来,从水中坐起,转身看着她:“你说什么?香墨?你知道她的下落?”

我接连问道,沉寂如死灰般的心底突然又燃起了希望。

她并不直面回答,只道:“我家娘娘说,夫人是个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明说就能明白……”

她止而不言,意有所指,我看了看四周,对她招招手:“你近前说话。”

她莞尔一笑,膝行上前,倾身到我耳边说:“香墨姐姐与陈公公都被皇上关在地牢里。”

“为什么?”我震惊得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还活着。

碧珠摇摇头:“不,夫人进宫时间短,可能还不知道,皇上并没有找到先帝遗留延用下来的传国宝玺。”

我一阵哑然,虽为妇道人家,但我也知道这传国宝玺的重要性,易子昭拿不到宝玺,就不能坐稳江山,只要有谁拿着宝玺养兵起义,那他随时都有可能再下来,我一面有些庆幸,另一面,又有些担忧。

他单单只关押了从前侍候过我的宫人,显然是怀疑我知道那宝玺的下落。

茅塞顿开,我不禁在心中冷笑,原来,他不惜一切召我进宫还有这一层目的,怪不得,一直讨厌我的太后娘娘居然会默不做声地允许他将我娶进门。

“这些,都是王良人教你的吗?”我问。

她轻笑,对我摇摇头:“夫人难道不好奇奴婢的身份吗?”

我微抬了眸,盯着她看了良久,才道:“你是谁?”

她再次低下头笑了,只是这次有些苦涩:“夫人可还记得碧月姐姐?”

我不语……越来越紧张。

“奴婢是她的妹妹……”

听到这个回答,我不由得感到震惊,简直不可思议,碧月与我之间的恩怨是显而易见的,当初,她是珍珠糕事件的受害者,那毒,不管是太后下的,还是夏侯君曜下的,总之,她是背着替我送东西罪名死的,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承不承认。

我对她起了戒心,身子向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她:“你是她的妹妹?那为什么会告诉本宫这些,你是什么人?”

看我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她笑着道:“夫人不必如此,奴婢绝不是来讨债的,当初,碧月姐姐是受皇上的命去死的,虽然死了,可是值得,奴婢一点都不怨谁。”

我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摸不清楚方向。

“你说……她是受皇上命死的?”可她不是太后娘娘的人吗?我一直这样认为的,难道是我错了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道:“是,姐姐从小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可是后来,皇上十四岁登基后,太后娘娘就把姐姐拨给了皇上用,夫人进宫后,皇上又把姐姐派去了中宫殿,姐姐虽调了两次地方,但始终被太后娘娘掌控着,表面上,大家都觉得姐姐是太后娘娘安插在皇上身边的奸细,皇上是因为想摆脱才把她派到夫人那里去的,可是……姐姐已经早就不再听从太后娘娘了。”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而我已经全然明白了。

“你说……有些话想要对我说,难道是……他的话吗?”良久,我才回过神来,冥冥中,我知道他有所安排,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敢猜测,我怕会失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点点头。

“他说什么?”我问,内心汹涌澎湃,又激动,又期待。

碧珠在我的目光下渐渐低下了头,小声地道:“皇上没有留话,只留了件东西,那东西,早已经交给娘娘了,娘娘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应该能想到的……”

宝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宝玺,可他什么都没给我呀?

“你把话说清楚。”我冷冷地道,有些失望,期待已久都落了空。

“奴婢昨天就已经告诉娘娘了。”她笑着道,对我眨眨眼,“我家娘娘总说,夫人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她恭维。

我良久沉默,努力回想她昨天对我说过的话,可是她除了跟我提起从前喜欢穿娘做的鞋之外,就再没有……

鞋,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原来是鞋,我恍然大悟,欣喜地看着她:“我想到了,是……”

她对我一笑,将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相视而笑,一切水落石出。

“来人……”我大喊一声,声音里难掩喜悦,匆匆召来宫人为我更衣起身,迫不及待的去寝宫找出娘为我做的鞋,将它们一一摊开摆到床上。

殿里宫人已经全部都遣退在外,为避嫌,我并没有让碧珠跟进来,坐在帐下仔细看着那些鞋,紧张得手心涔出汗,表面上,那就是一般的绣鞋,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我找来剪刀,忍痛剪开鞋面,最后,终于在一只紫色的绣鞋里找到了,却是它。

里面没有宝玺,只有一支霞飞钗,当年,废后之时,遗落在朝堂上的霞飞钗。

我拿着钗,一阵茫然,他为什么留这个给我?碧珠不是说那是重要的东西吗?可这只是支普通的钗而已,虽然也珍贵,但跟宝玺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我有些失望,再剪开剩下的几双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已近中午,殿里静得吓人,珠帘轻缈,帷幔幽深,无一不是皇家风范,大奢大华,而我却感觉到了苦涩滋味,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而娘留给我的鞋已经全都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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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颓然躺到一片狼藉中,流下泪来。

那人,竟然连只字片语都不留下,我还傻傻地期待着他能跟我说些什么话,哪怕是一句也好。

一朝荣宠,自然少不了有许多人不请自来。

此时,后宫并不充实,只有皇后,玉昭仪,另外婳修容,虞美人,仪顺成,傅良人,是皇上新封的秀女,就连没有侍过寝的秀女也都不约而同地将礼送来。

我倚在雕螭飞凤的鸾榻上,轻轻吹着茶碗里的浮叶。

“婳修容可就是文宗清的女儿?那虞美人可是户部尚书之女虞姬儿?”我漫不经心地问,将茶碗递给一旁宫人。

小云手里端着几盒贴着封条的礼品,俯身立在一旁,回道:“正是她们。”

我眸底浮上一丝浅淡笑意:“那天见时,就觉得容颜清秀,又有家世靠山,能在短短时间内有如此成绩,也不意外。”

我语声平淡缓沉,听不出喜恶,也不知是在夸,还是在贬。

小云讪讪地低着头,不敢接话。

她们既然送礼,就说明有投靠的意思,我若驳回不就等于驳回她的“好意”吗?而此时,我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且看着吧!能不能用还得再观察。

我瞟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笑着道:“拿下去吧。”

小云托着礼品躬身退下。

我伸了个懒腰,靠到身后织金锦靠上。

殿里熏着淡雅兰萫,隔着午后的阳光,沉沉缈缈浮于空气中,恍惚里,我竟觉得又回到了从前,还是在中宫殿,还是皇后。

现在,我由明诚皇后变成了殇国夫人,然而,却仍是宠耀一时,仍有宫嫔争相送礼来,此时,我突然有些好奇,皇后会在干什么?

昨天的宫宴上她没有出席,说是生病,谁知道呢?

“来人……”我轻唤了一声,立即有宫人趋步上前,站到我面前。

“夫人有何吩咐?”一个面目清秀的宫女道。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问:“碧珠呢?”

“好像在外面扫地。”她回道。

“扫地?”我有些诧异,宫里婢女等级是有严格规定的,碧珠是宫里上等宫女,位列女官之职,怎么还用得着扫地呢?

“是谁让她去扫地的?”我问,撑起身子坐起。

小宫女害怕地觑着我,欲言又止地道:“这……”

“不好说吗?”我看着她,脸色已转黯,眸光亦化为凛冽。

觑得我眸中风华,她猝然低下头去,怯懦地道:“是云姐姐让她去扫地的,奴婢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就再不知道了,夫人请恕罪。”

她极力撇清,然后扑通对我跪下,吓得花容失色。

难道是我让她去找麝香的事被发现了吗?我暗暗猜测,低头沉思了一会道:“你怕什么?本宫又没说怪罪你,起来吧。”

“谢夫人。”她连连磕头谢恩,从地上站起来。

“去叫小云来见本宫。”我冷声吩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然她是我这里的宫女,不管是谁派来的,仗着谁的势,都不能逾越了本分。

小宫女瑟瑟退下,片刻后小云匆忙赶了来,俯身站殿下道:“夫人叫奴婢有什么事吗?”

我轻笑,目光徐徐看向她:“怎么,非得有事才能召你吗?”

她脸上表情一僵,显然也听出了我话里有话,低下头道:“不是……”

“不是就好。”我笑着道,转眸看向门外荫荫一片树影,“广滟宫面积大,需要打扫整理的花草也多,宫里人手不够用,按理说,也不该用你这样上等的女官去做这些粗活,只不过……本宫怕人家说本宫偏心,有意刁难,不得已才要一碗水端平。”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将头垂得更低些。

我接着道:“既然碧珠都去打扫院子了,你也去吧!”

她低着头,一语不发,也不动。

“怎么?不愿意吗?”我问,脸上犹带笑意。

“夫人难道不问问奴婢为什么要让碧珠去打扫院子吗?”她小声地道,显得有些落寞。

我轻笑转身,冷冷看她一眼,“哦?是你让她去打扫院子的吗?本宫还以为是本宫糊里糊涂不知何时就吩咐让她去扫院子了呢!原来是你呀……”

我话里讽刺意味十足。

她脸上讪讪的,福了福身道:“奴婢僭越了,没有事先回禀娘娘。”

“你刚才说,你是因为什么才让她去扫院子的?”我问,脸上神色淡淡的,随意地抚弄着衣角。

“这两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各宫都送了礼去,奴婢想,我们不送的话怕皇后娘娘多心,于是昨晚就吩咐厨房熬了虎骨汤,让人看着整整熬了五个时辰,今早上好了,奴婢就让碧珠把汤送到中宫殿去,可谁知,她竟然给打翻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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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娓娓道来实情,我沉默良久,猝然笑了,仰头笑出声来。

小云被我笑得莫名其妙,本能地开始紧张:“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本宫还当自己死了呢!”我语声凛若冰霜,将一双流波深眸牢牢钉在她脸上。

“夫人……”她屈身跪下,惶惶地看着我。

“你还记得本宫是夫人?”我笑,狭长的凤眸里全是讽刺。

“不是的,不是……”她拼命摇着头解释,以额触地,“奴婢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代夫人教训一下她,让她以后多长点记性,并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

我冷笑:“哪个宫人该教训,哪个该赏,本宫心中自然清楚,用不着你来多操心,还有……你们同为宫里上等女官,她并不比你低一级,为何你就敢支使她?”

“这……”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语,只有不住地磕头,“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直到她把额头碰得红肿,我仍无动于衷。

“小云,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转言,轻问,环顾殿堂四周,她直起身子,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遍,不解地道:“这是……这不是广滟宫吗?”

我微微一笑道:“对,这里是广滟宫,这里的主人是殇国夫人,而你,是广滟宫里的宫女,并不是主人。”

我语声异常平静,甚至妩媚,只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完全褪尽血色:“夫人,奴婢……知道错了。”

“不,你不知道,本宫这一次要让你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像易子昭让我记得我是他的女人一样。

小云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的心却越来越冷硬。

再过几天,宫里传出风云,笑传殇国夫人手段高明,竟然为了教训奴才记住本分而赐名“宫奴”,真是天方夜谭,众人只道,再没人比她更会整人。

第四卷怜今宵昨夜微寒

他不答,如炽呼吸迫在眉睫,意念里,存储已久的癫狂与恩怨情仇统统在他的眼神中爆发,沉溺,看着他这份迷离,我不禁开始想,他的这份爱,我真的能接受吗……

那晚之后,易子昭几乎夜夜留宿广滟宫,我们谁也没有再跟谁说过一句话,语言,在妖娆与激情的夜里是多余的,我也没有问他香墨和陈仲的事,我先开口,他必定让我求他,用条件作为交换,可是我为什么要先开口呢?

他总有一天会忍不住的,香墨与陈仲是他留下来控制我的把柄,我暂时不为他们的安危担心。

而宫里风传的“宫奴”自然就是小云,我没有派她去打扫庭院,仍是上等女官,可是她说的话,再也没有人听从,即使是辈分最小的宫女。

这件事风清云淡地过去了,广滟宫暂时安宁。

又是一个夜晚过后,他上朝离去,我披衣起来,独自来到窗前,推开窗,外面凉风倏地灌进来,吹乱我的长发,昏沉的头脑也立刻清醒了不少。

我迎着风,轻轻叹了一声。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不知何时,碧珠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为我添了件披风,这是多日来的规矩,我总是在他走后沐浴,用麝香洗去他的痕迹。

我没说话,默默地向外走去。

碧珠无声地随在身后,这些天来,她已经很熟悉我的脾气了,我不说话时,她也绝不会来打扰我。

我坐在池水中,看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在水面上打着转。

“碧珠,今天是君颜两个月的生日。”我的声音回荡在空寂幽深的殿堂里,有些空灵。

“夫人不用担心,皇上一定会好好善待公主的。”她微笑着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里面液体滴了几滴到池水中,顿时,麝香味弥散开来,馥郁逼人。

我心中苦笑,孩子不在身边,总是会觉得不踏实,我倒是不担心易子昭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只是太后娘娘让我不得不防,她终归是恨我的。

而这后宫之中太多阴谋,一朝得宠,先不说别人,就是皇后娘娘也该对我有些意见才是,如果她……

我不敢再往下想,撩了些水到肩上。

碧珠将我头发解开,蘸了清水细细梳洗:“夫人,皇后娘娘病了一个多月,现在还不见好,难道是什么不治之症吗?”她问。

我笑,幽幽叹着道:“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宫里人好像有意隐瞒什么,大家闭口不谈,我们也不要沾惹是非才好,管他呢!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我刻意说得轻松,内心却越来越觉得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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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来,红泪也没再来找我,那天晚上,诚王爷连夜回了武陵郡,我想,他再也不会来了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苦涩又蔓延了一寸,直逼心尖,我低下头去,借着氤氲的湿气掩盖脸上的悲伤。

碧珠道:“夫人,我们用不用去看看皇后娘娘?”

我将身子没入水中,只露出一颗美丽的头颅,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说:“去看看吧。”

我还从没见过皇后娘娘,易子昭好像有意不让我见她。

“是,等会吃了早膳,奴婢就去备轿。”

我洗了澡,碧珠为我挑了一件蓝色的宫装,又喝了几勺汤,然后便乘轿前往中宫殿,那是我原来的宫殿,刚刚踏进宫门,听宫人高喊“殇国夫人到”时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喊错了。

“夫人,小心脚下。”碧月搀扶着我进了宫门,有宫人引着往正殿去。

今日探病,带的礼物是几件杭州刺绣,宫中自来送礼,送用的好过送吃的,上次小云让碧珠去送虎骨汤,她“不小心”打翻了,想必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碧珠是从前的老宫人,她又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我进了殿,看皇后恹恹地偎在榻上,并不起身,只是看了我一眼道:“你来了,过来坐,本宫也没力气相迎,真是失礼了。”

我向她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个十几岁,年轻美貌的女子,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算得上是标致,穿一身家常宫装,却舍不得卸了头上凤冠。她也在打量着我,良久才笑着道:“果然名不虚传,殇国夫人风华绝代,遗世独立,难怪会让皇上过目不忘……”她用笑声代替接下来的话,我亦微笑,脸上神色淡淡的,并不介意她话里意思,反倒笑得更妩媚了些。

“坐。”她伸手让了让,语声是真的无力,可听起来却不像是生病,而是……厌烦。

我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道:“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臣妾特来看看,可好些了吗?”

我躬身行礼,口称臣妾,虽然圣上龙宠殊厚,表面上,我与她地位无差,可终究还得遵循国法,她毕竟还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女人。

近距离观望下,她脸色也没什么病态,只是有点倦而已。

她恹恹一笑,道:“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精神不济,四肢乏力。”

她换了个姿势躺,并未因客来而坐起身。

我微微笑着,扬手一召,碧珠执着托盘上前,端端跪到皇后榻前,揭开红布,露出里面手工精制的几件刺绣。

我笑着道:“这是几件杭绣,不值什么钱,只是花样还好,臣妾想娘娘可能会喜欢,所以就带来了。”

她用手指挑起一方丝帕来看了看,重新放回去,笑着让人收下,只说好,然后就再不提别的,笑容里有几分瞧不上的意思。

我眸上笑意越来越浓,像看笑话一样,她拿腔作调,无非就是想向我证明她是皇后,而我应该恪守本分。

就像预料中一样,皇后娘娘对我十分冷淡,再坐了一会,我便起身告辞,她也不拦,笑着说:“以后常来玩。”

我说:“等皇后娘娘病好了也可以到广滟宫去坐坐。”

我们像是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彼此对望,谁都不舒服,还是走吧,我转身离开,出了中宫殿,坐在轿子里慢慢往广滟宫走。

碧珠憋了那么久,终于笑出来了,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宫墙之中。

我勉强止了想笑的冲动,正了正色,隔了轿帘问:“你笑什么?”

“夫人还问我干什么?现在您该高兴了吧?”她笑着道,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死丫头。”我低低骂了一句,没有说话,她说得没错,我是高兴,今天看到皇后娘娘这样,我已经大致可以猜出她得的是什么“病”。

有人让她生了一场病,只为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到他身边,诏告天下,殇国夫人的地位与皇后娘娘并列,然而,他这番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这样吗?

我摇摇头,不敢确定,也不敢妄自猜测。

平稳走着的轿子突然晃了一下,我身子磕在轿橼上,皱眉问道:“外面什么事?”

碧珠贴着窗口禀道:“夫人,前面碰到昭仪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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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泪?我沉吟了一下:“落轿。”

轿子稳稳地落下,我下了轿,看到红泪带着几个宫女内侍,穿一袭粉红色宫装,正往这边走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来到近前,微一福身道:“臣妾见过殇国夫人,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她抬起头,认真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了:“夫人最近气色真好,身段也已经完全恢复,若不是从前知道,谁又能看得出您生过孩子呢?就跟未出阁的少女一样。”

她话里讽刺意味十足,丝毫不避讳宫人在场。

我眸光黯了黯,笑着道:“昭仪娘娘过奖了,本宫哪比得了年轻的姑娘家,听说皇上最近又封了不少嫔妃!”

他封嫔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嫔位空出的宫殿已被盛得满满当当,只剩三宫一空缺,那与我并列的贵妃之位迟迟不封。

三宫:皇后,夫人,贵妃称为三宫。

“夫人有事吗?没事的话不如去臣妾那里坐坐吧?”红泪道,挑眉看着我。

我想了想道:“好吧,那就讨扰了。”

我没有再乘轿,与红泪并肩往凤鸣宫走去,我们沉默的时候,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十五,我十四,一起去灯节上赏灯;说话的时候,就有说有笑,彼此敷衍得风雨不透。

然而各自心里明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到了凤鸣宫,她纷咐宫人沏茶给我,笑着道:“是皇上最爱的云雾,夫人也尝尝,要喜欢回头臣妾送去些给你。”

她故意提到皇上,我装作没听见,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道:“真是好茶。

她端着茶盏,却并不喝,直盯盯地用眼神看着我:“原来夫人跟皇上的口味嗜好很相像呢,怪不得合拍。”

闻言,我一阵语塞,讪讪地一笑,不置可否。

抬头看殿里摆设陈置,与从前大同小异,只不过旧的换成新的,仍是富贵逼人,奢华无度,这是易子昭的风格,他喜欢华贵,而本人却阴柔。

红泪笑着道:“这里跟从前比,如何?”

我收回目光,笑赞:“自然是现在好,从前凤鸣宫的摆设都不及现在好,高贵典雅,连人都不及现在的漂亮。”

说着,我就先笑了,红泪也笑了:“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我摇摇头:“哪里,实话而已。”

她笑着,不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宫人陆陆续续奉上各式水果点心,其中有一样芝麻汤圆。

看着这碗汤圆,我沉默了,抬头看着红泪。

她微笑着道:“知道你爱吃这个,快吃吧,不过可能没有‘从前’的味好。”

从前,从前做汤圆的那人,她不说,我亦懂。

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说不出话来,血浓于水,看来这话不假,我眼眶微潮,端起碗来尝了一口:“真好吃。”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她轻笑,也吃了一个,用帕子擦擦嘴角道:“原来,你是念旧的人,从前喜欢吃这个,没想到,现在有这么多好吃的,你还是喜欢吃这个。”

我不知道她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笑着,不应声。

她接着道:“现在,皇上是新人,天皇是旧人,那诚王爷呢?也算是旧人吧?”

我脸上笑容慢慢隐去,刚刚蒙生的一点姐妹情谊在她的冰冷的笑意里全然隐退,搁下碗道:“你让我吃汤圆,就是想问问我会不会喜新厌旧,或是移情别恋对吗?”

她低下头,淡淡笑着,语声有些幽寂:“没错,我想知道你霸占着这三个人还要到什么时候?”她眸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让我无言以对。

“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知道殇国夫人叫郁红泪,红泪,荣耀一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殇国夫人,每每听着别人说到红泪,说到你的这些丰功伟绩,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

她用疼痛的目光看着我,扬手挥退宫人,我也让碧珠先行退下。

等人都走后,她才接着道:“可我明明就是红泪,那些荣耀却都不是属于我的。”

“你后悔了吗?”我问。

她仰头苦涩一笑,有颗晶莹的东西落下:“我不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要坚持走下去。”

她自欺欺人地道,到此时仍不肯在我面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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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喜欢诚王爷吗?”我问,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当初听我的话没有嫁给易子昭的话,现在……应该也会幸福吧?自少比在宫里强些。

她苦笑着摇摇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诚王爷跟皇上,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他们都不爱我。”

她说得凄凉,我忍不住叹息:“红泪,你问了这么多,我也想问你一句,如果当初不是大娘让我代嫁入宫,我现在会是在哪里?会比现在幸福吧?”

她抬头看着我,凄凄地笑了:“你在怪我娘?不是她的错,都是我,是我那天约王爷来的,然后故意让丫鬟请你出来,说王爷来看你了。”

很多年前的往事,她隐瞒的,现在一字不差说给我听,可是已经没有当初的激动了,现在听着这些,我很平静,异常平静。

我仰身靠在椅背上,笑得有些沧桑:“我们都有错,所以现在得受到惩罚。”

她轻笑,长长叹息:“可是我现在还是恨你,比从前更恨,那天看到诚王爷看你的目光时,我就知道自己输了,再也没有机会了,然后,你大闹宴席,还跟皇上在殿上对吵,若是换个人,怕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可是皇上还是舍不得让你走,仍旧那么爱你,隔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说这番话时,我不住苦笑,事隔一个月,可我觉得我的心还在隐隐作痛,是幻觉吗?只是内心的伤别人都看不到。

“大家都说殇国夫人会妖术,可我知道真正让你赢的是你的独特与冷艳,你从小就跟别人不同,即使受伤、受委屈也不吭声,好像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你的兴趣,也不笑……就算笑了也都是冷漠的颜色,你只是长得漂亮,你没有我温柔、可爱,没我体贴。清尘,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受爱戴。”

她看着我,冷声质问,我无言以对,我不可爱,不温柔,甚至毒辣,可能真像她说的,我只是长得漂亮而已。

“可我原本可以更平淡一点。”我看着她道,眸中平静无波。

她不解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垂眸笑了,“做郁家的庶女,或者,不管嫁个什么人,相夫教子,也总比现在好些……现在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到。”

她笑,斜睨了我一眼:“那孩子……真是诚王爷的吗?”

闻言,我身子一震,冷冷地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泪是个外人,她知道的并不多,如果这孩子的身份,连她都怀疑的话,更何况别人。

“没什么意思,我只不过觉得她比别的孩子生得早些,才七个多月就生了。”她漫不经心地道,低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盯着她看了良久,直到确定她真的只是随便一问时才抽回目光,笑着道:“早产而已,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这话以后最好别乱说。”

“你威胁我?”她冷笑。

我挑眉一笑,不置可否。

别人还可,但是红泪,如果她够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宫里这些人里,我最不可能伤害的就是她,不伤害,就没有什么可威胁得到她的。

红泪也不再说话,笑着站起身,缓缓走到旁边搁置的琴案边,抚摸着琴身:“这把琴是送给你的,小时候爹爹让我们学琴,你就比我学得快,现在这琴我也不会弹了,弹了也没你好,还是送给你吧!”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又是汤圆,又是赠琴。”我笑着道,起身走到她身边,淡淡瞥了那琴一眼,木质优良,造型精美,一看就知道是稀罕之物。

“你不要吗?”她将琴抱起来,玩笑地看着我。

我轻笑,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你不给我就不要。”

我们就这样对看着对方,不知是谁先撑不住笑了,不约而同地将刚才的过节忘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将琴交给我:“拿去吧,本来就是为你要的。”

“为我要的?”我又是一阵疑惑。

她笑着道:“是呀,这琴是当年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求爱时所用的那把琴,名叫‘绿绮’,是我费尽了心思才弄来的,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我心里一阵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红泪……”

“谢”字还未出口,她便不耐烦地打断我道:“好了好了,一把琴而已,用不着谢,我只是不想欠你的情而已,这把琴,是还你救命之恩的,但愿它值那么多。”

我不禁轻笑,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它很值。”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在这儿吃午饭?”她问,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

“不了,改天吧。”

我跟着走过来,仍旧抱着琴。

“那好,那就不留你了。”

我从凤鸣宫出来,碧珠抱着琴左看右看,十分高兴:“夫人,看来昭仪娘娘对您还是有些感情的,要不然她怎么会这么有心,特地找了把这么好的琴给您。”

我在前走着,并不接话,只是轻笑。

仿佛心里的包袱一下子轻了不少,红泪能懂得当初我的用心良苦,真是个好兆头呢!至少说明,我们将来是有机会联手的。

临近正午,阳光更暖了些,几个人走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慢慢往广滟宫去。

无人的宫道上,远远地,出现几个身影,似乎是从前面哪个宫里出来的,正往这边走来,我抬眸看了一眼,问:“前面那些衣裳华丽的女子是谁呀?”

碧珠手搭凉棚看了看道:“好像是虞美人与婳修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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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言一笑:“这两个人倒是形影不离的,应该感情很好,情同姐妹吧?”

碧珠沉吟着,摇着头道:“那倒未必,人心隔肚皮。”

我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碧珠是聪明的,就像当年的香墨,突然想到香墨让我刚刚才好些的心情又恢复沉重。

“夫人,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淡淡地道,继续往前走去。

临到跟前,未至跟前,两人看到我后对视一眼,想要再退回去已是不可能了,只得迎头而上。看出她们的逃避我心中冷笑。

站在那里等着她们过来请安。

“臣妾见过殇国夫人,夫人长乐无极。”

我淡淡嗯了一声,笑着道:“平身吧。”

“谢夫人。”她们谢恩平身,站在那里。

“夫人这是去哪呀?”虞美人问道。

“早上去看了皇后娘娘,这会正要回,你们是去哪?”我笑着道,暗暗注意着她们神色,婳修容自始至终都不敢看我,这不免让我有点疑惑。

“哦,那不打扰夫人回宫了,我们就先走了。”虞美人道,匆匆对我一拜,然后拉着婳修容离开。

看着她们仓皇而去的身影,我不禁轻笑:“她们怎么一见到本宫就跑啊,难道本宫真的那么可怕吗?”

碧珠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笑着道:“可能还记着夫人上次的教训呢?”

我无奈一笑,转身继续往回走。

傍晚时分,天胤宫内侍来通知沐浴更衣,皇上晚上要来。

连着一个月,日日如此,我早已习惯了,不等人来就自觉地沐浴更衣,等着皇上来临幸。

临幸,我冷笑。

闲着无聊,我让碧珠为我取了几本书,挑了一本《春秋》坐在灯下随意翻看。

碧珠在旁整理床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夫人,您看今天婳修容是不是有点怪呀?”

我翻一页书,淡淡嗯了一声道:“是有点怪。”

今天下午碰见时,她们好像有意躲避着我什么,婳修容脸上有一种难以掩盖的喜悦,但偏偏好像,就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喜悦。

我想了一想,觉得烦,又专心看书。

碧珠道:“奴婢也觉得是,不过以夫人看,您觉得她们二人哪个是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那你说,何为有福啊?”我笑着问,从书里抬头看她。

她铺好了床,又倒了杯茶端过来:“有福就是将来为皇上生下子嗣,安安稳稳,后顾无忧。”

我轻笑,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虞美人吧!”

“虞美人?可是论相貌论家世,她都比婳修容略逊一筹,夫人怎么就觉得她将来有福呢?”碧珠不解地看着我。

我放下茶杯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上次见面,觉得虞美人有些心机,懂得收敛,知道进退,而婳修容太过张扬了,总觉得她的路不宽。”

闻言,碧珠沉默了一会才道:“听夫人这样说,奴婢倒也想起来了,听宫里人说,婳修容仗着家里有钱,总是用钱财上下打点,而虞美人家里也有钱,但从不用钱财打点,每每总是送些刺绣啊,丝帕啊什么的。”

“哦,是吗?”我淡淡笑着,正要说什么,门外已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

我脸上笑容隐退,恢复冷漠表情,起身到门口接驾。

碧月也收了笑,默默地随侍身后。

不一会,他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沉着脸走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我福身道。

“平身。”他冷冷地道,目光越过我头顶,径直往里走去。

他已换下了龙袍,穿着一袭月白长袍,神情显得有些疲惫,坐下后就慵然倚着,用手指撑着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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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用茶。”碧珠倒了一杯茶送过去,然后躬身退到一旁。

我走过去,无声地站在他面前。

他抬头看我一眼,突然笑了:“你怎么了?有话要说吗?”

“没有。”我道,仍旧低着头。

一个月以来,我们第一次交谈,还是这样尴尬的对话。

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尴尬,直到现在我仍无法面对他。

“过来坐。”他将旁的位置让出来一点给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走过去,不想再争吵,明知道他是不容我反抗的,那又何必自找苦吃。

坐下后,气氛变得更加沉默,我有意与他保持一寸的距离,虽然我们早就肌肤相亲,可内心里我还是接受不了他……这好像是一种动物自我保护的本能。

“你们都退下吧!”他冷声吩咐。

碧珠同两个内侍躬身退下,殿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明烛照耀下,谁都不看谁,两个影子端端坐在鸾榻上,一眼看去,分明是恩爱夫妻,再看,却隔着一寸距离。

“你觉得厌了吗?”良久,他开口问我。

我低着头道:“有一点。”

他猝然笑了,冷笑:“朕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乍听这句话,让我觉得熟悉,仔细一想才知道原来,诚王妃也曾用这样的口吻问过夏侯君悦,当时他的冷漠让她伤心不已。

如果我也冷漠呢?他会伤心吗?

我胡乱猜想着,仍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他的笑容变得有点苦涩,仰身向后靠去:“可惜得让你失望了,就算再怎么讨厌,你也必须待在朕身边,而不是那个死人身边。”

他的话让我沉寂已久的内心腾地起了火,燎原大火,我转身,冷眼看着他:“你难道非要这么说话吗?我们就不能平静地相处吗?”

他冷笑,斜睨着我:“怎么,说他你不高兴了?”

他似乎有意要挑起我的怒火,无所不用其极的讽刺,挖苦……

我一语不发,他笑着,转而再道:“看你这个样子,难不成还忘不掉他吗?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比什么都重要。”我一字一句地道,目光冷厉。

他冷笑:“可惜你在他心目中不重要,他直到临死,都不提你一个字,知道你改嫁诚王的消息后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真的觉得他爱你吗?”

他转头看着我,眸光离惑。

我别过脸去,无视他风华:“这就不劳皇上操心了,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认了。”

“认了?”他轻笑,“你认什么?你对他可以做到这么心甘情愿,那为什么对我就不行呢?”

“因为你不是他。”我道,冷冷地甩袖起身,打算进房,他不动声色,踩住我长长的宫装裙摆:“站住,朕还没让你走。”

我定身站在那里,挣脱不开,又无奈,又好笑,只得转身回视他:“你想干什么?”

他眸光倏冷,斜睨着我,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你想见女儿吗?”

我心头一震,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你要什么条件?”

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让我见女儿,一定是有条件的。

“朕要你像平常的女人一样温柔体贴地对朕,一晚上。”他冷冷地道,挑眉看着我,“怎么样?答应吗?”

果然,我心中冷笑,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只要这样吗?如果我说,我要把女儿接过来一起住呢?”

“那就要永远对朕温柔体贴。”他目光仍是那样妖邪,可是我却从中觉察出了凄凉的味道,某种心酸涌上心头,我别过脸去:“那就一天好了。”

虽然我很想把女儿接过来一起住,可我实在没办法永远自欺欺人下去。

他苦笑,缓缓低下头:“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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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他沉声道,已经张开宽阔的肩膀等着我靠上去。

我慢慢走过去,照他说的那样,像宫里平常的女人一样温柔地靠进他怀里。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我这句话,我不禁疑惑,抬起头问他:“你想让我说什么?”

他显然在等着我说什么,但却不想自己先开口。

“你难道不问问皇后的事吗?朕听说你今天去看她了。”他手指温暖,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眸光怜惜。

我心中冷笑:“连这样的小事皇上都知道,看来……皇上也并不是日理万机,倒是闲得很。”

他在我脸上掐了一下,警告道:“别忘了你说要温柔点的。”

我一阵语塞,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皇后娘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嗯,你想让她好,那就好吧!”他满意地收回手,将我抱得更紧些,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与心跳,都是那么狂热,不像我这样冰冷。

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为什么?”我问,重新靠在他肩上。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皇后娘娘?”我一直想不明白,皇后是平西王的小郡主,先不说别的,就单说平西王在宫廷之日立下的功劳,看在这个情分上,也不应该冷落他的女儿,再说,连太后娘娘都不管,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既然你好奇为什么不问呢?”他笑,轻轻挑起我下巴。

这种姿势太过暧昧,气氛更是从来没有过的诡异,我脸上微红,别过目光道:“皇上想说时自然就会说,用不着臣妾问。”

“你是不想受恩于人,你很怕还债吗?”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思,我无力反驳,只得缄默。

没错,我不问,是不想欠他人情,有些事,我宁愿拖着等他主动说出来,或是主动办好,都不愿放下脸面去求他,即使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会办到。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苦笑出声:“有时候我真怀疑,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你到底有没有?”

我扭头看着他,他脸上神情复杂,目光深邃而笃定。

“清尘……”他低下头,迫切地吻上我的唇,辗转而温柔。

我身子本能地想要往后仰,可他将我牢牢固定在他怀里:“记得你说过要温柔。”

他用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道。

一种酥麻的感觉涌遍全身,我轻轻闭上眸,任他的柔情,他的吻,将我凌迟至死。

如果非得要有一个词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的话,放纵。

我已经渐渐开始明白,有些东西,愈想珍惜,就愈悲伤。

他掌心温暖,略有些粗糙,划过我肌肤的时候很有质感,我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从未有过的契合,我不再反抗,不再冷漠。

他用一晚温柔以待,换我与女儿见面的机会。

“清尘,你恨我吗?”他喃喃问我,还是这句话,然后将点点深吻印在我柔软的脖子上,胸前……

我仰起脸,宽大外袍滑落肩头:“恨。”

他轻笑,手指伸进我衣下,隔着一层绢衣抚摸上因孕育而变得更加丰满的胸:“如果我说,我也恨你呢?”

我呵呵笑着,从未有过的坦然:“可你舍不得杀我。”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法宝,没有一兵一卒,滟行深宫,仗的,就是因为他爱我。

这句话太过直白,没有掩饰,他猝然笑了,翻身压到我身上,“你说得没错,我是舍不得杀你,因为少了你,会少很多乐趣……”

他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手指轻轻抚平我眉心。

“包括每日帐下吗?”我反问,带一丝讽刺。

他不答,如炽呼吸迫在眉睫,意念里,存储已久的癫狂与恩怨情仇统统在他的眼神中爆发,沉溺,看着他这份迷离,我不禁开始想,他的这份爱,我真的能接受吗?

不……

我断然否定,我身上背负着夏侯君曜临终的托负与使命,是关于整个江山的。

黑暗中,我的泪无声落下,没有半点声息,耳边,只有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仿佛时空转换,这个驰骋在我身上的男子,妖冶,癫狂,他身上淡淡龙涎香味如此熟悉,然而,已全然不是从前。

物是人非。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我便召来宫人服侍起床梳洗,易子昭躺在床上,支着头看我:“怎么起这么早,怕朕食言吗?”

我坐在妆镜前,身边来来回回穿梭着执着各式发簪,宫装,环佩饰物的宫人,碧珠轻轻为我梳着头。

有外人在场,他又重新自称为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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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转身,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臣妾只是想念孩子。”

我对他十分客气,他眸色黯了黯,一仰身,重新躺到床上,盯着头顶帐幔发呆,良久才道:“一个月都没有动静,是时候找个太医来给你瞧瞧了。”

我默然不语,碧珠在镜子里与我对视一眼,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我微微笑了,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后宫禁用麝香,服食久了就会终身不孕,而我只是用来洗身子,短短一个月时间,太医应该暂时还查不出来。

碧珠稍稍放下心来,转身从身后宫人奉上的钗环里挑选着今日要用的,我打开妆盒,从里面拿出霞飞钗递给她:“用这个。”

娘给我留的鞋已经全都被剪坏了,我亦没有再藏这支钗,与其让大家怀疑,不如光明正大戴在头上,一支钗而已。

碧珠怔了怔,接过去道:“用这个吗?”

“对。”我冷冷地道,从镜子里看他一眼,他仍旧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睡容异常平静。

碧珠不再说什么,将霞飞钗簪于发中:“好了,夫人。”

我抽回目光,起身来到床前:“皇上,该上朝了,您还不起吗?”

他是皇上,我不得不先把他送走。

他没有应声,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皇上……”我再叫,话音未落便被他一把拉进怀里,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他手指飞快一闪,已将霞飞钗稳稳拿在手里,刚刚盘好的发丝散落下来,我不解地看着他,挣脱着要起身。

他好整以暇,细细看着那支钗,揶揄地道:“都这么久了还舍不得扔。”

“你不要太过分。”我压低声音道,冷冷地看着他。

“不准戴。”他用更冰冷的声音道,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我被他控制着,挣不开身,又碍于宫人在场,只能用眼神看着他,希望他明白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亦冷笑地看着我,无视我怒意:“那就毁掉好了。”

“不要。”我疾声阻止,终于妥协,“好吧,就不戴,皇上该起床上早朝了。”

他这才满意地嗯一声,放开我,将钗远远地扔到床角。

我起身退到一旁,召来宫人为他更衣梳洗。

碧烟居

碧波荡于烟柳深处,看到门前横匾,我不禁在心里称赞。

这就是两个月来君颜被关的地方,位于深宫之北,最是清静的地方。

远远地,还没至宫门,我便不断地从轿子里伸出头翘望着,两个月来第一次去见君颜,我兴奋极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这份喜悦连带着也感染了碧珠。

她看我如此着急,不禁笑着道:“夫人都快把脖子伸断了,您就安心坐着吧,我们马上就到了。”

我淡淡笑了:“你还没有孩子,你不懂。”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孩子就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也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碧珠笑笑,不再语。

前面,碧烟居已经越来越近……

“殇国夫人到……”

随着长长一声高呼,我下了轿,款款走向门旁。

碧烟居大门紧闭,让这声“殇国夫人到”显得有些讽刺。

“夫人,请稍等。”

随侍宫人恭敬地对我一福,然后躬身上前敲门。

叩!叩!叩!

连叩几遍,里面才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谁呀?”

她开了门,看到我先是一惊,然后连忙低下头去。

“这位是殇国夫人。”碧珠介绍道。

那妇人三十岁上下年纪,普通装扮,穿戴干净,听说我是殇国夫人,立刻便明白了来意,忙退到一旁道:“奴婢柳烟见过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免礼。”我和蔼地道,亲自扶她起身。

“本宫今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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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知道,小公主很好,请夫人随奴婢来。”还没等我开口,她便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听到君颜很好,我脸上浮现笑意,紧随她身后。

“奴婢叫柳烟,是公主的奶妈,现在小公主正睡着……”

她边走边道,引着我来到后院,碧烟居地方不大,不过环境怡人、清幽,被人打扫得很干净,廊下摆着几盆花草,刚刚浇过水,台上水渍犹在。

“到了,夫人请进。”

她躬身请道,侧身让到一旁。

我进了殿,便闻到一种属于孩子的味道,循着味道过去,果然看到君颜躺在小床上睡着。

我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君颜,我的孩子……”

眼泪随之落下,柳烟在旁看着,感慨地道:“还是亲娘好。”

一句话,触动心弦,我的泪落得更汹涌,她吓得连忙解释道:“夫人,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知道夫人有苦衷。”

我用帕子拭了拭泪,看着她道:“我该叫你什么呢?”

“奴婢贱名,夫人随便叫都行。”她惶惶地道。

我微微笑着,抱着君颜坐到椅子上,两个月,她已长大了不少,也重了不少,被奶妈喂得胖胖的,这让我很欣慰。

“来人。”我唤一声,几个托着托盘的宫人上前来,高擎手里托盘。

“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你们照顾小公主辛苦了,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们照顾她。”我笑着道,递了个眼神给碧珠。

碧珠上前,将上面红布一一掀起,介绍道:“这是娘娘赏的,白银一百两,黄金一百两,布十匹,貂皮两张……”

柳烟惶惶地站在那里,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奴婢怎么敢要夫人赏赐呢,平时的俸禄已经不少了。”

我低头看着孩子,爱不释手,良久才听到她的话,恍然惊醒,笑着道:“一码归一码,还有些是赏给这里宫人的,你们把君颜照顾得这么好,理应赏的,收下吧,再不收就见外了,我是亲娘,可她却劳烦你们照顾,也算半个娘。”

“不敢当不敢当,奴婢何德何能,敢做公主的娘。”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碧珠道:“快收下吧,夫人还有事要吩咐呢!”

于是她将礼收了,回来站到我旁边:“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奴婢一定照办。”

我将孩子交给碧珠,整了整皱了的衣裙,笑着道:“也没什么吩咐,不过是嘱托你们多多细心地照顾孩子,你也知道,宫里不比外头,吃的用的上面都要万分谨慎。”

我眸光深邃望定她,她恍然抬头,看一眼,已懂得我的意思,“夫人说的,皇上已经交代过,奴婢并不敢马虎,就连小公主喝的水都会亲自试吃的。”

“那就好。”我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

那边响起孩子的哭声。

“夫人,小公主醒了。”碧珠兴奋地抱着孩子走过来,递到我面前。

我欣喜地从椅上站起来,接过孩子:“君颜,还记得娘吗?”

她咿咿呀呀哭着,看到我就突然笑了,这种母子连心的本能感应让我再次红了眼眶。

“夫人,小公主可能饿了。”柳烟道。

我恍然应了一声,本能地就去解自己的衣服,手指伸到半空,却颓然落下。

事隔两个月,我早已没了奶水。

柳烟身为人母,大概看出了什么,笑着上前道:“还是让奴婢抱给奶妈去喂吧!”

我无奈,只好放了手。

她抱着孩子下去喂奶。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我还意犹未尽的时候,就有圣旨传到碧烟居,说皇上召见殇国夫人,已经派了轿子过来。

纵使万般不舍,我也只好忍痛将孩子交给柳烟:“拜托你了。”

“放心吧,夫人,这是奴婢应该的。”她笑着安慰我,伸手接过孩子。

我依依不舍地放了手,转身出了碧烟居。

坐到轿子里,我的眼泪便一个劲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我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夫人,奴婢觉得柳姐姐也是个善良老实的人,一定会好好对待小公主的。”碧珠小声安慰着我。

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生下孩子却不能自己养的滋味很难受,比给别人作嫁衣裳更难受。

几天后,宫里传出婳修容怀孕的消息,皇上大喜,随即擢升为淑媛,位在昭仪之上。

“难怪……”我冷笑一声,坐在妆镜前,任碧珠细细为我梳着头。

“难怪什么?”碧珠不解地问,说话间一双巧手已为我盘好一个飞鸾髻。

“难怪那天见到时,她们匆匆忙忙,还有意躲着我。”我淡淡地道,从妆镜前站起身。

自从那天之后,易子昭也没有再日日留宿广滟宫,新晋出头的秀女更是层出不穷,不几日就把宫中空缺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位填了个满满当当,他与夏侯君曜不同,他需要子嗣,敢生,也敢养,太后娘娘这两天更是喜笑颜开,只是……红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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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修容母凭子贵一跃成为淑媛,原来俯首称臣的女子突然风头盖过了自己,不知红泪心里会作何感想。

“本宫听说最近玉昭仪大受冷落?”我来到外殿,在榻上坐了。

有句话叫做,登得越高摔得越疼,红泪从前宠耀太盛,现在就越凄惨。

碧珠跟过来道:“好像是有此说,不过玉昭仪好像并不太在意,也仍旧去太后娘娘那里请安,也与婳淑媛说笑,两个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

我轻笑,目光幽远而淡然,望着庭院里仍旧郁郁葱葱的松林,“那虞美人呢?”

“那就更好了,虞美人天天都去福瑞宫跟淑媛娘娘聊天解闷,甚至还亲手做了许多孩子的小衣服呢!”

“是吗?”我只是淡淡应一声,不再说话。

晚上,皇上赐宴歆月宫,为庆祝婳淑媛喜得龙孕,这一次皇后不再避让,堂而皇之地出席了宫宴,坐在潢潢凤藻案后,婳淑媛坐在太后下侧,脸上有着难掩的喜悦,刚刚一个月的大孩子,连肚子都还没有,便时时刻刻挺起胸膛,美人垂娇,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而我居于下侧,位子刚好与红泪相临。

堂上,皇上也十分高兴,频频举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淡淡然坐着,偶尔喝一口酒,面前摆着各式菜品,瓜果,我拣了一只樱桃入口,顺势斜倚到旁边厚枕上。

“你还好吗?”我问。

红泪轻轻笑一声,端起杯喝了一口酒:“好得很。”

她说着话,眸色已黯了三分,隐隐有寒芒闪过,直逼对面那人。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笑:“怎么你侍寝这么久却还没有怀孕,倒让她占先了。”

我话里没任何讽刺意味,只是她的心太过敏感,倏地转身看向我,眸光冷厉而冰冷:“我怀不怀孕关你什么事,你也正希望如此罢。”

我一怔,倒也笑了:“是啊,本宫是不希望你怀孕,因为有了孩子后,你会迷失得更快,可是在宫里,必须要时时刻刻保持头脑清醒。”

红泪冷冷一笑,抽回目光:“那你现在……迷失了吗?”

“有点吧。”我说,将樱桃核吐出来,倾到桌子上。

我沉默了一会,话锋一转,突然又道:“你别动她。”

红泪一怔,不解地看向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别动她。”

“你心里明白。”我冷冷地道,漫不经心看向对面的婳淑媛。

红泪会意,随即冷笑:“真正想要动她的人是夫人您自己吧!听说皇上最近已经不去广滟宫了,我可没那么想过,她不过是怀了一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她借喝酒掩饰内心的慌乱,喝得生猛。

我转头看她一眼,笑着道:“如果没有的话,你紧张什么?不过,你最好还是听本宫一次,别动她,就是保护自己。”

“少假惺惺,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冷声道,颊边已微红,也懒懒地靠着。

我猝然笑了,也不介意她话里的不尊:“本宫倒是不想管,只不过你送了一把那么好的琴,想要谢谢你而已。”

红泪是个骄傲又自负的人,不可能无故受恩于人,所以我只好用激将法,婳淑媛一朝得宠,眼红的人自然很多,这池浑水,谁蹚了,谁就得死。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不用谢,夫人用着还顺手吗?”她也收了脸上凛色,平淡地问。

“最近没有抚琴的雅兴,倒是还没有用过。”我实话实说,那把琴却实已被搁置很久。

红泪听后,淡淡哦了一声,脸上有某种失望闪过,随即又笑着道:“刚才,夫人好心提醒,那我也要对你说一件你感兴趣的事,以作报答。”

“什么事?”我转身看向她。

她慵然倚子,端一杯清茶在手,偶尔喝上一口,良久才道:“听说,平西王手里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被皇上调到了边境,一个月来,消息封锁得滴水不透,宫里,就连皇后娘娘也是刚刚得知,圣上连最后面圣的机会都不给平西王,连夜将他遣出帝京,圣旨上只说那样做是为了防守边关,却把原来镇守边关的傅将军连同他的十万大军一起调回帝京。”她说得漫不经心,而我却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我疾声问道。

“谁知道呢?”她幽幽叹道,“平西王一直不肯走,但后来……就在你册封那天,皇后平白无故没有出席,消息传出,平西王这才走了。”

我恍然如梦,惊醒,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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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皇后平白无故的“生病”,就连太后都不闻不问,原来,他们是怕平西王势力渐涨,威胁帝位,所以才把平西王调走,当初,皇后嫁入宫中,说是联姻,实际上却做了人质,牵一发而动全身。

“怎么不说话?”见我久久不语,红泪忍不住看过来。

我回过神来,笑着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世事无常。”

她轻笑,将杯子放回到桌上:“是呀,世事确实无常,谁又能想到当年宠冠一时的明诚皇后现在却成了新帝的‘殇国夫人’。”

我漠然冷笑:“是啊,世事无常,原以为你跟我和好了,没想到却还是这般‘见外’。”

她冷哼,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什么,抬眸看着宴前舞姬跳舞,一曲《良宵》惹得四下纷纷叫好。

珠帘后,是一片寂静。

惶惶的,看不清里面状况,只觉得今日气氛好到极致,再没有如此值得令人高兴的事了,婳淑媛得宠,文丞相脸上也有光,群臣纷纷过去敬酒,他欣然接受,同女儿一样,满脸得意之色。

宫宴过半,我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离去,易子昭并没为难,我全身而退,回到广滟宫,心里激动万分。

听了红泪说的那个“好消息”后,真是不得不高兴。

碧珠不知我的喜悦从何来而,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夫人怎么这么高兴?”

“为婳淑媛高兴啊,皇家传宗接代可是大事。”我笑,坐在妆镜前,摘下头上发簪与头饰。

碧珠上前帮我:“夫人真会说笑。”

她嗔怪地道,我没有再说话。

自从知道了香墨与陈仲被关在地牢的消息后,我便一直没有跟易子昭提起,也没有去看他们,不过现在,是时候去看看他们了。

我曾经的忠仆。

我站起身,缓缓向床边走去:“碧珠,明日一早备轿,本宫也要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别的宫嫔都是七日一大省,三日一请安,而我,进宫以来还从未去过长生殿,她也不怪,反正,我们谁都不想见到谁。

“是,夫人。”碧珠应着,上来扶我上床躺下。

深秋夜里,风疏云淡,偶有一阵风吹过,听树叶沙沙声响,更觉长夜漫漫,我独自躺在床上辗转无眠,难得可以一个人睡,可是我却睡不着,往事历历浮上心头。

往事,堪称为往事的只有一人,也只有那人。

一个人,能承受的压力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我抱着一个活下去的信念独自走到今天,从原来的“活着就好”走到今天的“家国天下”,为的,只是将来在天上见到他时,可以有所交代。

有时候,我时常想,我也不过是一个女子。

纵有千般豪云壮志,也终究,不过是个女子,万般无奈之下,选择在帝王家经历生死,拼搏……值得吗?

我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翻身向里睡去。

第五卷断肠落花人孤立

他抬手,迅速给了我一掌。第一次,他打了我,也是第一个打我的人……

太后娘娘心里十二分不愿意见到我,可是见面不打笑脸人,何况,我是带了礼去的。

“臣妾见过母后。”我福身行礼,脸上犹自笑着。

她冷冷地睨我一眼,笑着道:“殇国夫人怎么今天有空到这来?哀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她话里讽刺意味十足,慵然偎在榻上,由宫人轻轻捶着腿。

“母后没有看错,是臣妾。”我笑着道,转眸看了碧珠一眼。

她执着锦盒上前,将里的画卷打开,太后娘娘转眸一看,眼前一亮。

我趁势说道:“母后,这是您当初赏给臣妾的那幅《十二仙女奏乐图》,臣妾人小福薄,实在消受不起,就是收着,也是白白浪费了这幅好画,现在拿过来还给母后,您闲暇时,也好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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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画珍贵无比,当初赏我时,必定是忍痛割爱。

太后娘娘听了我的话,淡淡一笑道:“这幅画,怎么还在你手里?”

我低头笑着道:“是皇上怜惜。”

我并没明说,但相信她已明白,早在进宫之时,易子昭就好心将从前中宫殿里的东西如数交还给我,其中,就有这幅画。

“你今天拿着这幅画来干吗?”她冷冷地道,一面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微微笑着,上前一步道:“臣妾有一事相求。”

太后仰身一笑,无不得意地道:“殇国夫人,你现在深受皇上喜爱,什么事只要在皇上那里吹吹枕边风就行,又何必来哀家这里相求呢?”

“臣妾又怎么会目无尊长呢?”我微微笑着,在她面前伏低如婢,也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她对我的恨吧?我想。

她冷笑,满意地舒一口气:“说吧,什么事?”

“听说,臣妾从前的宫人获罪被关在地牢里,臣妾想,好歹是主仆一场,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去看看他们。”我抬起头,目光徐徐望向她,没有一丝闪躲。

她与我对视一眼,足足一分钟,而后猝然笑了,大声道:“准。”

旁边碧珠微微一诧,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我眸中笑意愈深,福了福身道:“谢母后。”

这时,有宫人送茶过来,我接过来,亲自送到太后面前:“母后,臣妾从前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母后多多包涵,不论怎么说,我们现在仍是婆媳。”

是呀,我们仍是婆媳,我的身份常常变化,从明诚皇后,诚王侧妃,再到殇国夫人,不变的,只有我与韦太后的婆媳关系。

她并不接茶,似笑非笑地道:“你有什么错呢?”

我望着她,心下冷冷一哂,不由得开始佩服,老话说得没错,姜还是老的辣,她咄咄逼人,无非就是想看见我伏低做小的样子。

于是我顺从她,将茶盏高举过头:“臣妾……不该魅惑君心,不该再三改嫁让母后为难,臣妾知道母后心里是怜惜臣妾的,臣妾不孝,让母后失望了。”

长久以来,我们之间的结,除却家国天下,深宫谋权,其他的,就跟别的婆媳没什么两样,她恨我霸占了易子昭的心,让他迷失自我,频频与她作对。

我又怎么会不知呢,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而今,我们相视一笑,冰释前嫌,她终于伸手接了茶杯:“好孩子,知错能改就好。”

我盈盈笑着,羞怯地低下头,表面上,我与太后已经和好如初,她视我如亲出,赐座让茶,我恭敬言笑,承欢膝下,两下里敷衍得风雨不透。

再坐一会,我便起身告退。

太后娘娘淡淡笑着,命人将通行令牌取来,只说以后常来玩。

我接了令牌,躬身退下。

出了长生殿,碧珠就再也忍不住问道:“夫人,原来您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可是……您为什么不去求皇上呢?还有,怎么太后娘娘会这么轻易地就准了呢?”

她一连串问了许多,我在前走着,长笑不语。

我与太后娘娘的结总该有人来解开,大家以后还要彼此“关照”,总僵着也不是好事,至于易子昭,他们是相同的,同样都在等着我来开口,不能直问,只有静观,我只是选了后者而已,这样做,能让太后娘娘觉得我知理服帖,又能让易子昭明白我不会去求他任何事。

包括,君颜的事。

我快步走着,上了轿便吩咐速速往地牢去。

一直认为自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在那里看到什么状况都会平静面对,然而,当我看到他们时,还是忍不住哭了。

阴暗的地牢散发湿霉而刺鼻的味道,火光映着青灰色的墙壁,泛出死亡般阴霾的气息,我将一颗心揪得紧紧的,跟着狱卒往里走着。

碧珠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也是紧张万分。

“到了,夫人。”狱卒在一间牢房前站定,躬身说道。

我抬眸看去,头顶一束阳光照见牢里大致情形,在那一隅之地,一女子蜷缩在阳光下,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她身下铺着厚厚的稻草,微一蠕动便发出细微声响。

来之前,我已经在心里想了千万种情形,身残与刑罚,无所不用其极的恶劣,可是此时,亲眼所见,仍是让我的心凌厉一痛,如钝器击上,沉重不能呼吸。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将牢门打开。”碧珠吩咐道。

“是。”狱卒躬身一福,上前将牢门打开,然后退离一旁。

“夫人,可以进去了。”碧珠过来搀扶着我。

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回过神来,步伐沉重而艰难,缓缓走进去。

她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累了太久,已经动弹不了,发不出声音来了,只是静静地蜷缩在那里,直到我走到她身边,宫履映入视线,她才微微抬了头,于凌乱的发丝间看向我。

往事繁乱从心头掠过,灵光一现,恍然如梦。

“娘娘……”她哀哀看我,挣开干裂粘连的双唇,惶惶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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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太久没说话,她声线嘶哑而苍凉,我心头一痛,扑过去紧紧抱住她:“香墨,对不起,我来晚了。”

“娘娘……”她声音哽咽,久久的,只能吐出娘娘二字,再说不出别的。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对不起香墨,对不起……我来晚了。”

碧珠也忍不住在一旁落泪,她塞了些银子给狱卒:“劳烦您了。”

狱卒接了银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躬身退下。

她身上散发的味道,如凝固的鲜血,厚重而殷红,无法磨灭,一如她的意志,我不管不顾,用力抱着她大声哭泣,将深埋心底的悲伤和委屈统统哭出来。

香墨哽咽而泣,激动地看着我,心中,欲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脱口而出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哭声。

从来没有过如此伤心,隐忍压仰心头的痛,都在此刻爆发。

还有,对那人的怀念。

他走时,我曾发誓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而今,我再也忍不住这份过于沉痛的悲伤,借着重逢决堤而泄,一发不可收拾。

……

从牢里出来我便直接去了天胤宫,迟迟不愿来这个地方,只因回忆太多,每走一步,就像踏着心尖。

我脸上泪痕未干,疾步入内,门口宫人来不及阻拦,连忙转身跑进去禀报,我一脚已经踏进大殿。

“皇上。”我伏在殿下道。

易子昭看着我,一点都不惊讶,放下手中奏折道:“你来干什么?”

他言语森冷,看我的目光中带一丝戏谑,明显的,太后娘娘早就把我去地牢看望香墨的事告诉了他。

我上前两步,在离他三尺之遥的地方站定:“不知香墨与陈仲犯了什么罪?”

他仰身一笑,好整以暇看着我:“你是来为他们求情的吗?”

“不是,是来质问。”

他闻言冷笑:“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敢这样对朕说话。”

“回答我。”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看到香墨与陈仲在牢里惨状之后,我再也冷静不下来。

突然间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连累,伤害了那么多人。

“其实,放他们出来也不难,只要他们将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就好,可是……”他止而不言,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着我。

我猝然冷笑,无比讽刺地道:“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强人所难,把他们关在牢里严刑拷打,易子昭,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笑:“不管是什么做的,都略逊你一筹,如果殇国夫人真的不忍心看他们受刑的话,不如代他们说出来……”

他略带挑衅的看着我,一如从前放荡,令人发指。

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有心跟我开玩笑。

“你接我进宫,难道就是为了要那件传国宝玺吗?”我终于把埋藏心里话说了出来,他轻轻别过脸去,无视我问话。

我冷笑,接着道:“香墨跟陈仲要是永远都说不出来宝玺的下落的话,那皇上是不是打算要关他们一辈子,还是……下一步也会把我关进地牢里去?”

这是他的野心,我只是替他说出来而已。

他黯然一笑,也不辩解,只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就不用朕再多说什么了,宝玺的下落……你还是说出来吧。”

我突然很想笑,冷笑,大笑……笑自己是多么无知,多么高傲自负,什么爱与心酸,其实,不过是又做了一回棋子而已。

“我不知道。”我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道,眸光凛冽而冰冷。

他转头看着我,审视了良久才道:“那就退下吧,朕还有公事要忙。”

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我绝地挣扎般,倏地扑过去,如一只矫捷的兽,双手撑着御案,目光紧紧盯着他:“放了他们,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他挑眉看我,唇角划出优美的弧度。

“我不知道。”

他轻笑,抽回目光:“你们都不知道,那宝玺还能上天入地去不成?如果没有人告诉朕的话,那么香墨跟陈仲就得永远关在地牢里,直到死。”

我冷笑出声,有些凄凉:“那我呢?”

他不语,倾身过来,一阵妖冶诡魅的笑声后,才贴着我的耳朵道:“那你就永远见不到孩子,你跟夏侯君曜生的孽种。”

嘭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痛了。

我紧紧握住双拳,逼自己微笑:“我是一定要让他们出来的,如果皇上真的不同意的话,那你就杀了我。”

他脸上笑容丝丝隐去,抬头看着我,直到发现我脸上没有一丝玩笑意味后,便陡然生出一种愤怒,空前绝后的。

他抬手,迅速给了我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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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打了我,也是第一个打我的人。

我连声尖叫都来不及,身子向后飞出去,仓促间,宽大袖摆扫落桌上官砚,笔架,浓黑墨迹泼洒一身,碧珠尖叫着冲过来:“夫人……”

殿里气氛猝然升温,高到极致,仿佛随时都能燃起来,两旁宫人看到这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呆呆地看着……

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失手打了殇国夫人,那个宠耀一时的殇国夫人,不是说皇上宠若至宝吗?不是说欲罢不能吗?

碧珠将我从地上扶起,一脸担忧之色。

我伸手,轻轻摸上脸颊,脸上指印已高高肿起,嘴里,一阵浓浓血腥洇散开来,我一声不哼,徐徐转过头,用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刻,我居然不恨,甚至很高兴他打了我。

“打得好。”我冷笑着道,声息孱弱,眸光不再咄咄,如将要凋零的花,失去生气。

他气势凛然地坐在那里,浑身颤抖着,仿佛忍着巨大的怒火,久久不语。

我也不语。

“夫人……”碧珠小心翼翼搀扶我起身。

我垂下目光,用几乎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我们走……”

走,一直以来,我似乎就是在等他这一掌,然后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跟他恩断义绝,彻底地离他远去,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我对他恨不起来。

他无疑是爱我的,十分爱,残酷而激烈,让受的人无法负荷的爱。

可是我却不得不拒绝他这份爱,这个人。

此生,我可能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了。

“这……”碧珠无措地看看一旁盛怒中的皇上,再看我已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只好上来搀扶。

“夫人,让奴婢扶着您……”

我没有哼声,默然将手搭在她手腕上。

身后,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我们就在这迫人欲窒的气氛中慢慢走出大殿。我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清尘,出了这个殿门,你与他就再不相欠,从前的救命之恩,弑子之仇将一笔勾销,他,易子昭,只是一个夺去你丈夫江山的敌人。

不得不除的敌人。

我听见眼泪滴落的声音,细微而巧妙,恰巧落在心尖,猝然一痛。

宫履踏过门槛,决然,毅然。

从此,我将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再没半点情感。

宫里的消息向来是传得很快的,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我挨打的事已经传遍凰宫上下,大家各执己见,只是谁都不言明,用旁观者的态度静静看着广滟宫的动态。

傍晚,我脸上指痕已不再肿,碧珠用一条冷毛巾为我敷着。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她怜惜地看着我。

我漠然倚在榻上,轻笑出声:“刚才吓着你了吗?”

这是我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她咬着唇点头:“嗯,第一次看到皇上这么生气,夫人,香墨姐姐的事,奴婢看您还是算了吧,相信他们应该也能理解您的苦衷的。”

“不……”我冷声打断她,抽身坐起来,脸上的毛巾滑落下来,她慌忙上来拿开。

“他们可以不怨本宫,但本宫却不能原谅自己。”一想起香墨的眼泪,这一刻,我的心仍是颤抖的,我无法想象他们暗无天日地待在地牢里受刑的时候,是多么的绝望与无助——比死更黑暗,比活着更无望。

所以,我不能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可是皇上……会答应吗?”她底气不足地问出声,然后黯然低下头。

我在心里苦笑,并没说话,重新躺回去。

半个时辰后,香墨与陈仲被人用轿子抬回广滟宫,皇上命太医过来精心为其诊治……

折腾了太久,他们已经很累了,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静静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睡容。

“夫人,您怎么会……奴婢还从没见过皇上这么在乎一个人过呢!原以为皇上生气了,没想到却还命人来诊治。”碧珠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眸子里都是敬佩之意。

我苦笑一声,垂眸不语。

我并猜不到他的心思,我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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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怎么说?”我问,起身向外走去。

“太医说两人并无性命大碍,身上的伤也都只是些皮外伤,休养几日就可好,只是这身子恐怕得调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碧珠小声道,跟着出来。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叹一声:“还好……”

还好他们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夫人打算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问,身子已经进了寝室,在妆镜前坐下,开始卸妆。

“香墨姐姐与陈公公两人哪,难道夫人还真要把他们养在宫里吗?”她走过来帮我,将钗环摘了放进首饰匣里。

“就是养着又有何妨?”我冷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亦对我微笑,笑出世间最冰冷的颜色。

碧珠看了看我,迟疑着没有哼声,许久才道:“夫人会深受其害的,所有人都会以为夫人什么都知道,到时,想要开罪都难。”

她小声地道,不敢看我。

“本宫从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开罪。”我冷冷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是个有罪的女人。

“皇上会以为……”

“不用再说了,本宫累了。”我打断她,胡乱将发髻拆了,起身向床边走去。

“夫人……”她不死心地跟过来,再道,“依奴婢的意见,还是好好安排一下,多给些钱财,然后将他们送出宫外,不管怎么说,宫外,总比宫里安全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冷笑着道,脱了鞋上床,抬手放下床帐,将她隔在外面,“碧珠,本宫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要担心,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的语声暗淡了许多,隔了层帐幔,仿佛就隔着尘世,我再也不用伪装坚强,冰冷……

“夫人……”她站在帐外,惶惶叫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默然将外面烛火熄了,躬身退出去。

寂静夜里,我躺在霞红色的黯影里,从枕下摸出一个冰凉的东西握在手里,放在心头。

宝玺,人人都想知道宝玺的下落,人人都以为我知道,可是我并不知道,夏侯君曜留给我的,只有这支冷冷冰冰的霞飞钗。

半个月后,香墨与陈仲的身子也渐渐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每日都会去看望他们,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向我透露半点关于夏侯君曜的事,好像是有意的,又好像真的没有可说的。

我由最先的期盼与等待,变为后来的绝望与放弃。

而我与易子昭的关系也就从那天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从前,时常来广滟宫送礼的那些人,也都见风转舵,去了婳淑媛那里。

今天天气晴好,我令宫人在院子里摆了几张椅子,带着香墨、陈仲、碧珠一起晒太阳,谈笑说话。

时隔半年之久,再相处时,似乎没有从前热情,多了些生分。

“尝尝这个。”我将一块鹅油酥油卷亲自放到陈仲面前,又替香墨拿了一块,“你也尝尝。”

“谢夫人。”陈仲十分恭敬地对我福福身,把那块糕点拿在手里,迟迟不敢吃。

香墨也微微对我福了福身,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我脸上笑容半僵,放了筷子,讪笑着坐回去。

“怎么都不吃呢?”我笑着问,自己也捡了一块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见问,香墨将头垂得更低些,在上面咬了一小口,陈仲也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初冬的暖阳,普照在广滟宫森森松海上,也照在我们对坐几人身上,仿佛是刺眼了些,又好像不够炙烈。

我终于长叹出声,将剩下的半块糕放回盘子里。

“我知道你们还在恨我,对不起……”

香墨惶惶抬头看我,与陈仲对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没有,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奴婢还要感谢夫人救命之恩呢!”

“是呀夫人,奴才也并不敢恨夫人,夫人多心了。”陈仲附和着道,亦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苦笑:“既然不恨,那为什么要这么生分呢?”

从前亲密的人,物是人非之后的陌生感与距离感让我无法接受,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多,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却怎么都抚平不了他们受伤的心。

他们久久不语,隔了良久,香墨才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们没恨,也不敢恨……夫人。”

她特地强调后面“夫人”二字,我微一怔,恍然明白。

“原来,你们介怀的是这个,我现在……殇国夫人的身份让你们觉得不舒服对吗?”我看着他们问,目光中有某种疼痛。

他们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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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冷笑,再道:“你们觉得,这殇国夫人的位置是本宫自己想要的吗?”

我声声质问,他们一直不语,只是头越来越低。

“你们只记得殇国夫人,却不记得明诚皇后。”我苦笑着低下头,眸光恢复暗淡,没有一丝光泽与希望。

碧珠随侍在旁,一直不敢多言,直到现在方开了口:“香墨姐姐,陈公公,有很多事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夫人她其实有很多苦衷……”

“不要再说。”我冷声打断,垂眸看着地上莲砖,“本宫相信,时间长了,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们并没错,心存介怀也是应该的。

在牢中待了近半年,只为活着见我一面,却没想到,再见面时,我已成了新帝的宠妃,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他们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

“夫人……”香墨惶惶叫了我一声,怯懦地道:“奴婢还能叫您娘娘吗?”

心中,仿佛有股热流淌过,我激动地抬起头:“当然可以。”

她笑了,病后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

“娘娘。”她与陈仲异口同声叫了一声。

我眼眶微潮,使劲点了点头:“以后,你们还可以叫我娘娘,殇国夫人,是留给别人的称谓,与你们无干,我还是……”

原本想说,我还是从前的明诚皇后,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明诚皇后早已不复存在,早已被黜除后位。

“还是你们的娘娘。”我勉强微笑,掩饰尴尬。

他们亦无力地笑了笑,大家心下明白,只是不说出口而已。

“夫人,午膳备好了,先用膳吧。”一个宫人过来禀道。

“知道了。”我冷冷地应一声,转身看向他们,“今天就陪本宫一起用膳吧!也顺便庆祝你们大病初愈。”

香墨无声地点点头,冰释前嫌,我心里一阵轻松,起身拉着他们往回走。

我曾说过,婳淑媛那池浑水,谁蹚了谁就得死。

时隔一个月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两多月了,正是容易“出事”的时候,最近忙着香墨他们的事,我也无暇去顾及红泪,只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苦衷,懂得我话里的意思。

“夫人,夫人……出事了。”碧珠小跑着进来,累得满头大汗。

香墨正在为我放帐子,闻言转身看向她,“什么事大吵大闹的,娘娘正要午睡呢?”

我从床上坐起身,示意她将帐幔重新挂起:“出了什么事?”

碧珠气喘吁吁地来到我面前,“婳淑媛的孩子突然没了,现在皇上,皇后,太后娘娘他们都在福瑞宫里坐着呢!”

闻言,我轻笑出声,起身下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碧珠道,蹲下身子为我着履,一边吃惊地问:“夫人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吃惊?”

我再次冷笑,并未接话,香墨拿了宫装来为我穿上,笑着道:“碧珠,我来问你,平时谁跟婳淑媛走得近些?”

碧珠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了想道:“大家都知道虞美人与婳淑媛走得最近,她们还是秀女时就是好姐妹了。”

香墨笑笑,再问:“那婳淑媛做了淑媛后,虞美人可曾有什么恩宠吗?”

这一次,碧珠彻底疑惑了,摇着头道:“没有,皇上已经很久都不翻别人的牌子了,独宠婳淑媛。”

香墨与我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低着头扶我坐到桌旁。

我转身看向碧珠:“你确定孩子已经没了吗?”

“是的,奴婢亲耳听太医院的公公小禄子说的。”她肯定的道,跟着走过来。

原以为,这件事发还得有一段时间,没想到她那么沉不住气,才两个月就忍不住下了手。

我低头沉思了半晌,冷声问道:“是吃了什么东西没的?还是……不小心跌倒摔没的。”

“听说是吃了块芙蓉糕。”

“谁送过去的?”

“虞美人。”碧珠小声道,突然灵光一现,大叫一声,“啊,我明白了,夫人,原来是这样啊!

我轻笑,不置可否:“虞美人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被软禁在宫中了,皇上说要亲自彻查此事。”

闻言,我不禁冷笑,看来他真的很在乎那个孩子。

“夫人……”见我迟迟不语,她不禁唤道,我回过神来,沉思了一会才道:“备轿,去凤鸣宫。”

碧珠一愣,疑惑地抬头看我:“夫人,奴婢说的话您到底听进去没有,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要去凤鸣宫呢?”

就连香墨都忍不住侧眸看我:“娘娘,玉昭仪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我轻笑不语,笑得高深莫测。

在宫里,有时候越对一个人好,就越希望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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