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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追妻手册》


1.同母祈福

庄府碧泉居内,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植以两片萋萋芳草,草上堆以嶙峋怪石。[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青瓦映朝阳,院内正室的隔扇“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门边缘看得见丫鬟探出来的半张脸。

雕花隔扇正中间的位置,施施然走出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白净玉盘脸,剪水杏眸,浮彤脸颊态若春云,头插一根素白玉簪,身着斗花月白褶皱裙,外穿直领对襟宽袖衫,前襟不施袢纽,十四五岁的年纪,名唤庄颜,是从五品礼部左侍郎庄守义的嫡女。

庄颜两臂微抬,放在腹间,对丫鬟兰儿道:“把我的东西准备好,等我回来。”又对莲儿道:“你跟我去母亲处请安罢。”

兰儿、莲儿两个丫鬟,分别着桃红比甲粉色挑线裙、湖绿比甲翠纹裙,先后应了一声,兰儿转身进屋,莲儿紧跟在了庄颜身后。

走在熟悉又安静的甬道内,庄颜脑子里开始想着别的事,听闻一心无挂、四大皆空的平南侯开始选妻了,也不知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他长公主母亲李婉的意思。

兀自摇了摇头,庄颜笑了,长公主在城外灵云寺内常伴青灯已久,即使庞致是她亲儿子又如何?但凡是这尘俗中的事,长公主都不会操心,如若不然,老平南侯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至于连个面都不露。

凭着十几年的记忆,庄颜游着神到了父母亲所居的常喜堂。门房见四小姐来了忙跑进去通报。

庄颜踩着灰白色的石砖走到正室门口的时候,邱妈妈从屋内快步走出来,笑道:“四小姐,夫人在屋里等您一道用早饭呢。”

庄颜眉眼舒展,应了一声便往里走,屋内圆桌上摆了几样小菜和两碗清粥。

庄府二夫人黄氏见女儿过来,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罗汉柏桌边,笑道:“就在这里用饭吧,今日陪我去灵云寺祈福。[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祈福?替谁?”有了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去灵云寺祈福的人多了。只是不知道母亲为何也要去,难道黄氏也听到了庞致选妻的风声了?可自己只是从五品礼部郎中之女,王宫侯爵家的正妻,万万是轮不到她,若是去做妾,黄氏也是绝对不肯的。

黄氏柔柔一笑,道:“先吃饭。”

庄颜也不急,漱口擦了嘴,等到黄氏动了牙筷,她才动手。

母女两个安安静静吃完了早饭,漱了口,擦了嘴,等下人撤了残羹冷炙,黄氏才道:“今日是要替你弟弟祈福。”

“哪个弟弟?吉哥儿?”庄颜不解。

庄颜的爹庄守义是庄家排行第二的庶出子,与黄氏成婚十余载,只得了庄颜这么一个女儿。庄守义耿直木讷,严于律己,婚后不曾纳妾,膝下子嗣单薄,所以庄颜并没有一母同胞的弟弟。

但她大伯的次子庄保吉比庄颜小几个月,年十三,在庄颜这一辈里行五。如果不是这个堂弟,那是哪个弟弟?

黄氏脸蓦地一红,庄颜惊喜掩面,随即牵起黄氏的手端详她的小腹,惊喜道:“娘,我……有弟弟了?”

黄氏羞涩地点点头,喜不自禁道:“终于盼来了,终于盼来了。”

“娘,你怎知是弟弟?”

黄氏脸上的笑容淡下来,道:“你爹说还想要个儿子,一双儿女凑个‘好’字,他连名字都想好了,我便盼着是个儿子,听闻灵云寺的观音很灵的,今日你陪我去求一求。”

庄颜捏了捏手心,她也希望是个弟弟,因为大伯母霍三娘平常没少拿这事挤兑她娘,若是个儿子,母亲在家里也可少受些气。

这灵云寺庄颜自然是要去的,正巧黄氏又有孕,那她更该去了。

庄颜回到碧泉居,叫丫鬟兰儿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也一同带上了马车。

一路上,庄颜说着各种各种的趣话逗黄氏,想减轻黄氏内心的紧张。

黄氏看着比以往更雀跃的女儿,感动道:“颜儿,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娘还是会一样地疼你。”

庄颜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道:“娘,我知道。”

黄氏叹了口气,拍着女儿的手伤感道:“可惜你已经大了,留不了两年了,娘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撒娇玩闹的日子了,这个孩子来的真是及时。”

有时候不是孩子离不了母亲,而是母亲离不开孩子。

吸了口气,庄颜略红着眼眶低头道:“女儿才十四,还小呢。”

黄氏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的颜儿已经十四了――你放心,在你及笄之前,娘肯定替你物色好人家,若是我身体不济,也会叫你爹多上心的。”

庄家三兄弟,大房庄守仁乃嫡出,与妻商贾之女霍三娘居于庄府福喜堂内,和庶出的两个弟弟向来不亲近,还不说大夫人霍三娘向来刻薄,庄颜的婚事丁点都不能指望大房。

三房庄守礼虽和庄颜的爹乃一母同胞,可两人脾性相去甚远,三房又在西边买了隔壁的宅子,和庄府凿通了一墙之隔,共称为“庄府”,实则行了分家之实,庄颜一家子和他们咫尺天涯,两房关系也不必细说了。

好在庄颜打小随着父亲习文,跟从外祖父习武,在女子中算是文武双全。逐渐养成了细腻兼阔达的性子,是个极有主见和心思的人。婚事她倒不多担心,以她的眼光和能力,寻不世间最好的儿郎,也不至于是最差的儿郎。

一路闲话不表,母女两人终于到了灵云寺。

庄颜带着浅色的面纱,搀扶着黄氏下了装扮简素的马车。

一下车,黄氏微微讶异,这灵云寺怎么热闹得和年节时候一样了?她想了想,今日虽正好是月半,但并不是什么节日呀。

黄氏目光移到女儿脸上,只听庄颜道:“娘你这几日在家养身体所以不知道,听说平南侯要选妻了,不信您看看这周围的人,有没有那么一两个是身形相熟的?”

黄氏依眼扫了一圈,睁大了眼睛道:“还真是……”忽然捂了嘴道:“啊呀,是静姐儿。”

顺着黄氏指着的地方,庄颜看了过去。

庄静身着红底绿绣藕莲裙子,犹如荷花荷叶相互照应,好不娇艳!她乃庄守仁次女,行二,长庄颜一岁,将将及笄,因性格骄纵还未定好人家。月十五来祈福,怕也是为了和平南侯庞致“偶遇”来的。

平南侯的母亲长公主就隐居于灵云寺内,庞致有时会在月半来此探望她。今日又逢五月十五,外头还传出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待嫁的贵女没有不期待良缘的。

母女两人本想躲开,偏庄静眼尖,已经看到了她们。若是以往,庄静肯定避开了,但今日遇得“太巧”,便上前来打了招呼,朝黄氏行了个礼,又上下打量了庄颜道:“妹妹今日就穿这样来?”

庄颜但笑不语。她虽也有野心,但还有脑子。今日贵女奇多,穿的再艳丽醒目又如何?落到那人眼里说不定就被归类到“俗人”一堆里,平南侯既是四大皆空的性子,真要娶妻也是以端庄贤淑,宜室宜家的为先。

庄静讥讽道:“平南侯乃上之亲侄,定不会娶庶支之后,妹妹快回家去吧。”

莲儿是个直脾气,听了这话怒目圆睁,微微上前一步,瞪着庄静不言语。

庄颜笑道:“国母说英雄不论出处,你若有异议,当她的面说去。”谁不知庶出乃当今皇后的痛脚?!谁人敢提此事?

按说庄颜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但凡人家不辱及爹娘或是践踏她的尊严,轻易不会回嘴。

“你!”庄静怒道。

庄颜又道:“堂姐,快去拜菩萨吧,万一美梦就变成真的了。”说罢,挽着黄氏带着丫头走了。

庄静在她身后气得咬牙,碍于大庭广众,不好再发作。

莲儿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即冷哼道:“大夫人到底是商户之女,二小姐的性格真真像极了她。”

庄颜只瞥了她一眼。

莲儿骇地低了头,四小姐赏罚分明的性子她可太了解了,当即认错告饶。庄颜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此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黄氏虽是武将家族出身,但年幼多受母亲影响,嫁人后又不掌中馈,加之现在又怀有身孕,脾气愈发温柔,看起来倒不如女儿有威严。

……

灵云寺一月开放五日,月半这日正是籍了平南侯的光,入寺做买卖的百姓络绎不绝。大门口处多是卖的犬、猫、禽的摊子,偶有奇珍异兽,不久便会被抢购一空;第二道门处,庭院里会架起诸多彩色幔帐,甚至还有露天的棚屋和卖零杂的摊子;大佛殿的边上摆的则是王道人蜜饯、各类字画。至于左右回廊,全被尼姑们制作的绒花、抹额占满了。

正殿被来上香的女人们围堵的水泄不通,庄颜携母自夹道行至偏殿,又从侧门入,到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前面,她陪着黄氏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便退到门外,留下莲儿,带着兰儿去了偏殿侧门。

2.人为之缘

庄颜自小体弱,如此她外祖父才亲带她强身健体;庄守义诲人不倦,初为人父,自然是倾其所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自幼所习甚多,她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记忆力也是极好的。

恰好有幸在一匠人手里看过灵云寺的舆图,其中结构她大致了然。

灵云寺内智海、惠林、宝梵、河沙诸禅院由寺人分住,庄颜知道长公主定不会在热闹之处,唯有寺的边角上东、西两个塔院较为僻静,东塔院又已荒废,李婉长公主定是在这西塔院处,正巧,西塔院离这儿不远。

庄颜边走边笑,别的人靠身份或是运气来谋良缘,而她靠的是脑子。兰儿抱着几幅画卷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满心疑问,但只字不言。

两人跨进西塔院,从左右两边所值毛竹之中穿过,兰儿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替庄颜拂开低垂的竹叶。

还未穿过拱门,西塔院的游廊上,忽见东次间露出玄色直䄌的衣角来。兰儿微惊,庄颜示意她不许出声,往后跨了两大步,兰儿也快步跟上。白色圆拱门正好挡住双方视线。

兰儿内敛聪慧,心知那男子绝非常人,自家小姐必是刻意为之,便低下头,径直往前走。

主仆二人刚过了拱门,和庞致撞个正着。庄颜佯装惊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白色拱门外。

兰儿虽早知要撞上,却没想到撞上的是这般丰神如玉的男子,吓的几番回不过神来,手里的三幅画卷皆落在地上,其中有一副束带散开,致使庄颜的以扇掩面的精致工笔画画像缓缓滑开——画尽意在的韵味着实诱人。

庞致如传闻那般淡漠,看了那副美人只露了半张脸的图,并无任何言语。

躲在拱门后的庄颜紧张地攥着绣帕,他到底有没有看清画像呢?那可是她仿于大师的手法给自己作的画像。

兰儿回神,蹲下身捡起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谁也没看到,庞致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庄颜低首细声道:“不知院内有人,请公子莫见怪,还望公子行个方便,让我先走一步,免得引人误会——兰儿,快收拾好了随我走。”

庞致抿唇忍着笑,前一世他的娇妻便是这样对他,凡事以退为进,让他一步一步走进她的温柔圈套,可是他心甘情愿。(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许是因为平常不大开口,庞致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思虑欠周,没使个人在门外守着,唐突了姑娘。”

重活一世,他早知有此一遇,特地支开了常随,就等着庄颜撞上来。只可惜她还是胆小了些,要不然直接撞进他怀里,叫他重温前世的香软多好,不过他也不急,这一世他有的是时间将爱妻重新娶回家,千般万般地疼爱着。

庄颜听着他干净的嗓音,还有方才她慌乱一瞥看到的惊为天人的模样,嘴角泛着笑意,若这“天赐的缘分”成了,也不枉她如此劳心劳力了。

庄颜往后退了一步,隔着拱门朝他行了个礼,道:“告辞,我先行一步了。”说罢,带着兰儿就回了偏殿。

正巧黄氏也向菩萨说完了心事,许完了愿,满身轻松地携着女儿出了灵云寺。

自灵云寺出来,黄氏心里的不快早吐露空了,因是眉毛舒展,双眼带笑。

庄颜抱着黄氏的手臂,依靠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笑道:“一定会是个弟弟。”黄氏含笑抚摸她的柔滑的头顶,又低头蹭了蹭,满心安慰。

庄颜闭目想着庞致的面容,那样的俊朗的人,就是嫁过去守活寡也值得,不过她断不会叫自己守活寡。什么一心无挂,庞致不是牵挂着母亲李婉么?至于四大皆空——总不是因为天生好命,一切都唾手可得,才什么都不在乎。若是今日只露半面的画像能勾起庞致的好奇心,叫他求而不得,冷酷无情的平南侯还能无欲无求吗?

回到庄府,庄颜先送黄氏回了常喜堂,亲眼看着母亲安坐在榻上,才折回了自己的碧泉居。

进了次间,庄颜吩咐莲儿去倒热茶,又使唤兰儿坐在杌子上给她揉右手的手腕子,左手支在南榆木桌上,撑着脑袋愣愣出神。

莲儿倒了热茶进来,庄颜闻着清香味,道:“莲儿你先出去。”

等到莲儿出去,兰儿的头垂的更低了,她知道主子有话对她说。

庄颜收回手道:“这画只过了你一人之手,今日之事也只你一人知晓。”

兰儿跪下道:“小姐,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庄颜扶起她,顺势将一个金手镯滑到她腕上,道:“我知道你母亲得了个富贵病,起来吧,晚些自己去库里支十两银子。”恩威并济,是她常用的手段,兰儿、莲儿这两个丫头很吃这一套。

兰儿收了镯子站起身,柔声道:“还要奴婢给揉手腕子吗?”

霜雪般的纤细皓腕伸在兰儿的面前,庄颜笑道:“自然是要的,那三幅画我熬了几个夜晚,才从五十幅里挑选出来,手腕酸疼了几天。”

兰儿轻柔地替她揉着腕子,忍不住疑惑道:“小姐怎么知道掉在地上的一定是那副绢扇遮面的画像?”

庄颜得意一笑,下巴微抬,道:“你去把画打开瞧瞧。”

丫鬟依言,从金鱼嬉戏纹的瓷缸里抽出那三幅画卷,一一打开。原来三幅都是一模一样的画,她又检查了那副曾有幸被平南侯看见的画卷,只见它的束带比别的都短,除非打死结,否则轻易就能松开。

“烧两幅。”庄颜平静道。

“啊?”兰儿还没反应过来。

庄颜又吩咐道:“倘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那也只是‘偶遇’,将来有人问起,我也只说是一副山水画、一副小儿卧剥莲蓬加一副我的画像,一切缘分皆天赐,明白了?”这证据自然是要销毁的。

兰儿点火烧了两幅画,把灰烬倒了,又开窗,点了荷花熏香,将屋里的气味换了个干净。

庄颜还嘱咐她这两天多注意大门和角门的动静,若是有人来询问她,千万要来告诉她。

若是平南侯使人来问,那必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

庄静在灵云寺待了好几个时辰,都快把正殿、偏殿的菩萨跪了个遍,连平南侯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得失望而归。

回到家中生闷气,拿两个二等丫鬟撒了气,又是揪耳朵又是掌掴,这才舒坦了一些。

霍三娘身边的董妈妈来了,行了个礼道:“二小姐,大夫人请你去一趟。”

庄静有些不耐烦道:“是什么事?”

董妈妈摇头说:“最近大夫人颇为留意良人子弟,许是……”和你的亲事有关。当着一众下人面,她不好直言,垂了垂头,没有往下说。

庄静心中了然,整理了衣裳,便带着金子、银子两个大丫鬟去了霍三娘那边。

霍家以商起家,财大气粗,霍三娘的嫁妆用了这么些年都还没用完。福喜堂正屋次间内,她歪在榻上,身侧两个丫鬟,一个拿着玉捶给她捶腿,一个端着漆金盛着葡萄的盘子,弯着腰泥人一般杵在那儿。

见嫡女来了,霍三娘挥了挥手,叫丫鬟都走开,指了指一旁,命人给庄静搬了个绣墩坐。

霍三娘见女儿脸色不大好,抬起眼皮问:“又是哪个丫鬟惹得你不快?”

庄静踢了一脚旁边的矮几,不悦道:“不是丫鬟,是庄颜那个死丫头,想起她今日说的话,我便气不过。”

听到此处,霍三娘坐起身,方才睡美人的模样半点全无,略带怒气道:“她欺负你了?”

庄静便把今日在灵云寺和庄颜发生口角的事说了一遍。她一贯来被霍三娘宠得不像样,受不得丁点委屈,这会儿又到了母亲面前,委屈更甚,说着说着还落了泪,偏自己还不用帕子拭去,本来六分的容颜,这番梨花带雨,嘤嘤抽泣,硬是涨到了七分,惹人怜爱。

霍三娘把桌子一拍,气道:“她这样讽刺你?枉你二叔在礼部谋职,教出这样个不知尊敬人的女儿!”

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庄静又哭了一场,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她最委屈的就是见不到平南侯,明明她都那么费尽心思,还累酸了两条腿。这会儿只是把账都算到庄颜头上罢了。

霍三娘染了蔻丹的指甲拍着她的背,道:“莫哭,看我怎么教训她,总有叫她求我的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她自小就明白的道理,恰好她霍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起灵云寺一事,霍三娘起疑道:“你去拜的什么佛?求的什么愿?娘替你圆了。”

庄静红着脸,绞着帕子咬着唇,低着头不肯说。纵使她有再大的野心,说到这件事还是难免害羞。

董妈妈笑看着霍三娘一眼,道:“大夫人忘记了?昨日您才与奴婢论过的。”能主动接过主子的话,可见她在霍三娘面前十分得宠。

霍三娘睁大眼睛,长长地“喔”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女儿道:“原来是平南侯,只不过听说此人冷酷的很,若真嫁过去了,怕是……不好相与。”怕是要守活寡,当着未出阁女儿的面,她不好说得太直白。

庄静想起闺中密友偶然见过平南侯的背影,迷的三魂丟了两魂,忙辩驳道:“再冷酷也只是对外人的,我听闻大长公主还不曾照看过他一日,您瞧他对大长公主不是挺孝顺的么?”

3.大房刁难

霍三娘听了女儿替平南侯这般辩解,便知道这丫头春心动了,先前给她挑了好几家男子,不是容貌不满意,就是家世看不上。[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如今有个她看得上的,且门第又高,倒是可以筹谋筹谋。

她的女儿富比公主,有什么人嫁不得的?

霍三娘想了想,道:“虽说平南侯为人冷酷了些,但少有不好的言论传出,日后也不必担心妻妾之争,况且大长公主又长伴青灯,论谁嫁过去了都能直接当家做主,倒是个好人选。”

她看中的这几点,也是别人看中的。

庄静向往又失望道:“是呀,他多好,只是女儿连他的眼都不曾入得。”真怕被别人抢了先。

“良缘天赐,急什么。再不济还有人力来助――陈妈妈,你着人去打听打听平南侯近日的动向,若是有他参加的茶会、花会,花多少银子都要弄个帖子来。”

董妈妈擅打理内宅,需得在外活动之事,霍三娘向来都是交给陈妈妈去办。陈妈妈得了令,应了声转身便出去了。

霍三娘又安抚了女儿一阵,叫董妈妈拿了几套贵重的首饰给庄静,告诉她必要时不要怕招摇,只管往外戴。

庄静得了这些笑逐颜开,撒个娇道:“娘,我的月钱还要涨,不然哪里够买常用的胭脂口脂。”

霍三娘拍着女儿的手背道:“涨涨涨,只要你能说个好人家。只管去我库房里取就是。”

大房花销太大,大部分都不是从公中出,因此不管多么奢侈,庄府也没人敢置喙。

等到庄静止了哭,擦净了脸,她又担忧道:“娘,如今庄颜也十四了,怕是二伯母也要替她操办这件事。”

霍三娘如何不晓得?若是平南侯真看中了庄家的丫头,庄颜将是庄静最大的敌手。

从家财万贯的商户之女到正三品的官太太,霍三娘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追着,困于一隅之地,膨胀了数十年,她压根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以为庄家千金看上了,便一定能成。

殊不知京中看好庞致的权贵不知几何,毕竟平南侯少时的才华很叫人惊艳,若不是他长大之后行事内敛,修身养性,此时怕是已经冠盖满京华,哪里轮得到凉国公陈家、忠勇侯方家、帝师薛家的子弟弄出个什么“京中三绝”的名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即使庞致如今不沾政事,但他皇帝亲侄的身份加上平南侯的爵位,只他想入仕,权势滔天又有何难?

霍三娘不曾读过什么书,《女戒》也只是嫁进庞家假模假样翻看过几遍,精明有余,别的样样不足,当即又乱出主意道:“你只打扮得好看些,你且记住,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不沾酒色的。就算是要嫁去当主母,端庄不能少,容貌也不能落了下乘。这我又要说起你爹,瞧那两个姨娘,哪个不是比花还娇艳。”

庄守仁这些年为了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投入的精力很大,对三个孩子不曾管顾许多,偶然问起几句,稍有不悦,也是打骂的手段,导致庄静如今的眼界也只随她娘一般,看近不看远,看浅不看深。庄静又十分依赖母亲,自然母亲说的都是对的了。

母女两个聊到此处,庄宝吉从族学里回来,把伺候的小厮甩得老远,一路蹦跳,手上擒着个彩珠串起来的小人。

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庄宝吉一下子扑到霍三娘怀里,献宝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饿了没有?”

庄宝吉避重就轻,道:“饿了,我想吃肉肠粉。”

霍三娘当即吩咐下人用鸡汤煮了肉肠粉端来。

这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爱吵闹争宠。庄静习惯挑刺,冷哼一声道:“怕是吉哥儿又逃学了。”

庄宝吉被人说中秘密恼羞成怒,赖在霍三娘怀里涨红了脸,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骂她!”

比起二女儿,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儿子,假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且少说两句,也这个时辰了,该下学了。”

每次和这个弟弟一比,庄静总觉得自己不受受重视,腾地站起身,斜了庄宝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会儿回来拿他发作,没得连累了我!”

庄宝吉最怕父亲突然的发作,听了这话又恼又怕,蹬着脚不依不挠,带着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庄静见不得吉哥这幅涕泗横流的鬼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庄守仁关系尚算和睦,但绝不是情深,男子又多爱如花美眷,她只能将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儿身上,眼见着女儿马上要出嫁,方越发疼爱小儿子。

六月里,天渐热,即使到了夜里也都还有些闷热。兰儿打着轻罗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来传饭,才搁了扇子,随庄颜一道过了夹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对其他两房过的简朴些,所以庄颜的院子里都没有开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资买了隔壁的院子,凿通了和庄府相连接,她说不定还要和三房的庶出六妹妹庄佩同住这碧泉居呢。

到了东次间里,庄守义已经下了衙,换了深蓝色暗纹直缀,端坐在罗汉柏椅子上。这套桌椅是黄衣的陪嫁,已经用了许多年,表面失了些许光滑,甚至有浅浅的划痕。

庄颜的那些小聪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不敢在不苟言笑的父亲面前造次,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方坐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庄守义凝神想着朝廷里的事,忽然将视线转到女儿脸上,唇上一字胡子动了动,道:“颜儿十四了。”

低了低头,庄颜应了声“是”。

下人端着瓷盘依次进来,东次间里只听得见漱口的声音,再过会儿,便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饭罢,一家三口往院子里去纳凉,下人们搬了几个有靠背的竹椅子,放在大槐树下面。

庄颜扶着母亲坐下,这才挪了挪椅子,坐在黄氏身后还要往后一点的地方。五个丫鬟轮流打着扇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蝉鸣声。

“颜儿有个弟弟才好了。”庄守义又问:“颜儿想不想有个弟弟?”

她父亲很少问她的意见,庄颜点点头,顺着庄守义说:“自然是想的。”

庄守义仿佛笑了笑,双手放在膝盖处,舒适地靠在椅子上。

黄氏知道庄守义有多期盼这个孩子,但她也怕庄颜受了怠慢,转头对着丈夫道:“颜姐儿是你我的第一个孩子……”她还欲再说,庄守义打断了她:“我省得,她也是我养大的。”

黄氏低下头,再没有多说。

庄颜微微捏紧了帕子,母亲较之父亲要更疼爱她些,只是父亲严肃霸道又刻板,她的婚事还很难说……

庄守义觉得坐够了便起身打了招呼,去了前院的书房。

摇了摇脑袋,抛开刚才的胡思乱想,庄颜拉着黄氏的手轻声问:“此事母亲告诉过大伯母和三婶没有?”其实不消她们说,起码的人应该已经知道黄氏怀孕了。

院里微风浮动,带着淡淡的凉意,黄氏答说:“还没有,想等稳一些了再说。”

庄颜咬咬唇,随即建议道:“依我看还是早说的好,多从公中支些银子出来,不然您的私库……”家中窘境,她不是不知道的。若不是小时点点滴滴的困窘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无措,好好的官家小姐,哪儿有那么活络的心思?

黄氏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心里只默默盼着这一胎真是个男孩儿,否则大房的嫂子又不知道会拿什么样夹枪带棒的话来刺她――其实男孩儿女孩儿她都喜欢的。

坐了有半个时辰,庄颜也辞了黄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其实她的碧泉居离庄府院墙很近,夜里没到宵禁的时候还能听得见外面的吵闹声,只是她爱一个人住,清净自在,才挑了这个院子。亲自给院子改了名字,又种树植花,把自己的小院侍弄得生机盎然,在无论哪一季节,都有不同的景致,有时傻看大半个时辰,还会为自己这一方小院的雅致而傻笑。她是很容易满足的人。

临睡前,庄颜喝了口淡茶,自己从头发上拔了素银簪子剔了灯,顺了顺如绸的墨丝,才躺到了罗汉床上。

将睡未睡,她仿佛看见了庞致那张冷酷又清俊的脸,若是得了这个男子的爱,侯爷夫人的身份不要也是可得的。

少女睡颜安稳,并不知刁难将至。

院墙外,庞致一袭黑衣驾轻就熟地跳下来,鞋袜上纤尘不染,夹道口窜出辆并驾马车,外面看着质朴无华,内里却是精致奢华,三壁浮雕四季花卉,横椅前一张罗汉柏描金矮几,矮几上搁着一套和田玉的茶具。

庞致端起乳白色的茶杯放在嘴边摩擦,熄灯前,她是怎么饮茶的?双唇直接衔着杯沿还是下唇先沾的杯沿?他可真想明日――哦不,现在就把她抱回家,但是不行,这样会吓到她,而且前世庄颜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嫁给了他,这一世,一定要让她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嫁过来,给她最盛大隆重的婚礼才行!

4.大房刁难(二)

许是心中惦记着事,庄颜睡的不深也不久,清晨她便洗漱好了,穿了件荷花瓣尖一样颜色的褙子,白色花边湘裙。夜夜小说网mht.la

本想去常喜堂给母亲请安,又怕黄氏嗜睡还没起来,庄颜站起来又坐了下来,复又站起来,在桌前描了几个男女都可用的吉祥花样子,准备给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做几件贴身物件。

才画了两幅,估摸着黄氏总该醒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碧泉居。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大房的董妈妈。见她正要进常喜堂,庄颜拦住她问:“董妈妈什么事?”

董妈妈笑眯眯的,“大夫人使我来请二夫人,说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庄家现状安稳,还能有什么大事须得后宅妇人一道商量,难道庄静找好人家了?不可能,庄静才看上的平南侯,没这么快改变主意吧。

董妈妈是个老油条,最会打太极,“奴婢不省得。”她在霍三娘面前最是得脸,怎么可能不知道?

庄颜也知道问不出个一二来,但总觉不是好事,便道:“母亲近日身体不适,我随你去吧,二房里的事,我也做得主。”

董妈妈答应了,庄颜早饭都没吃,便随着她一道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正屋明间里,按长幼次序坐了大伯母霍三娘和庄静、三婶吴玉婷和她的行六庶女庄佩。

原来自己来的最晚了,庄颜一一行了礼,礼节性道个歉,道明了原因方坐下。

霍三娘道:“你来也好,我知道你比你娘有主意些。”

庄颜淡淡一笑,她也不想做个有主意的人,能一直被人宠爱着多好,只是父亲不管内宅,家里银钱支出多少他是一概不知,母亲又软弱,府里下人贯会看风向,她若不强硬些,以后还有苦吃。

看着大伯母手边摆着的厚厚账本,庄颜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

霍三娘不是个磨叽的性子,带着龙眼大西洋大珠嵌金戒指的手压在蓝底黑字的账本上头,面带着些虚假的沮丧道:“自入夏以来,几间地段好的铺子都多有亏损,几百亩的肥田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上租子,今个请你们来,就是想说一声,自明日起,府里的开支都要削减,为做表率,从我大房开始,往后少爷小姐们的开支都减去一半,下人们的减去三分之一,解暑的汤水之类也一并不要了。mht.la [棉花糖小说]”

说到这里,庄颜已经握紧了拳头,雪上加霜便是这般使人痛快吗?!

霍三娘又伪善道:“诸位放心,等到过了年,收租子之后用年礼补上。”

这已经不是庄家第一次削减开支了,以前霍三娘也说过年的时候补上,可后来呢?二房不过补了些旧时的尺头和陈年的粮食,银子没见到一分!庄颜怕下人哀声怨道,只得和黄氏商量着拿私库里的银子补给下人,那一次过年,二房过的捉襟见肘极了。

庄颜强自压下心里的怒火,抬眸道:“若是管事的不中用,大伯母还是换掉的好。”霍三娘早把庄家商铺和田庄里的管事,换成了她娘家带来的人,怎么可能肯换人。

霍三娘把账本拿起来,折了脚的几页泛黄的纸像波浪一样抖动,她道:“这倒不关那几个管事的事儿,颜姐儿若是不信,自己来看账本就是,各方进项都写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底下还从没出过手脚不干净的人。”

霍家几代经商,做账的本领岂容小瞧?纵使庄颜天资聪明,这假账做的瞒天过海,她也揪不出半点错处。这本明账有什么可看的?

吴玉婷拿淡紫色软纱绣帕,虚掩了掩涂了大红口脂的嘴,轻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道:“我当大嫂是什么要紧事,要减便减。”反正她夫君庄守礼在工部谋职,最不缺的就是钱。

“大嫂,我近日可忙得厉害,以后这等事只需派人传个话就是,我便先走一步了。”吴玉婷的大儿子庄保成过了年也十六了,她最近正在替儿子相看姑娘呢,连着好几天夜里看了不少名册,哪里还有工夫管府上这等闲事?

行六庶出的庄佩穿着件淡紫色的褙子,和吴玉婷手上的帕子一个颜色,月白熟绢裙子,斜插一支银簪,耳上无坠,规规矩矩行了礼,紧跟在嫡母身后,低着头像个丫鬟似的。

庄颜心中有气,只是没有由头发作,忍了半天倒也冷静了,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大伯母,那侄女也先告退了。”

霍三娘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账本,道:“颜姐儿不看看大伯母有没有哄你?”

摇摇头,庄颜仍扯了笑道:“大伯母岂会哄我一个小辈,侄女不叨扰了。”

庄静在她背后张扬道:“亏得我托生一个好母亲。”

顿了顿脚步,庄颜这才明白了,原是她逞口舌之快,才遭此等祸事。

等人都走了,霍三娘安慰女儿说:“这下子出气了吧?”

庄静鼓着嘴点头,一副小女儿姿态,撒娇道:“还是母亲疼我――交代陈妈妈的事有眉目了吗?”

“哪儿那么快,这才过了一夜,耐心等个两三天吧,有钱也不是这么好办事的。”

……

直接去了常喜堂,黄氏还在梳洗,庄颜见董妈妈来,简单说了今早的事,又嘱咐她不许告诉母亲此事,至于削减的费用,从她自己的私库出,虽她银钱不多,撑到过年该是可以的,毕竟二房开支也不大。

邱妈妈颇为心疼自家四小姐,怜惜道:“老奴的钱可以晚些发,陈妈妈的也是一样,二夫人院子里暂时也没有遇到难处的丫鬟……”

“不必了,谢邱妈妈体谅我,母亲有孕在身,还是可着常喜堂的用吧。”庄颜笑着拒绝了。

次间里,桌上摆了蒸好的乳饼几块、粳米粥两盏、一碟十香甜酱瓜茄、四个卷饼和两双牙筷。

黄氏怀了两月多的身子,且是二胎,过的没有那么艰难,胃口也好,一盏粳米粥很快见底,丫鬟又盛了一碗,三块乳饼、一块卷饼也进了她的肚子。吃了个八分饱,她看着女儿问:“你怎的不吃?”

勉强喝了几口粥,庄颜强颜欢笑道:“我不饿,娘你多吃。”早上生了那么大的气,哪里还吃得下。

莲儿气鼓鼓地站在一边,恨不得把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只是小姐说了,这样除了徒添夫人烦恼,也没有别的作用,这她才把话咽了下去。

邱妈妈替黄氏布菜的时候顺便给庄颜夹了块乳饼,轻声说:“小姐吃吧。”

庄颜无法,只得当着黄氏的面勉强吃了几口,粳米粥喝了一半才真真饱了。丫鬟撤了碗筷,母女两个又闲话一番,聊了聊刚出世小孩儿适合的花样子。

“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庄颜忽然想起来,便问了一句。

黄氏放下手里的布料,叹了口气道:“你外祖母已经体贴我不少,我想告诉他们,又怕说了之后叫他们费钱。”

庄颜的外祖父黄则武行伍出身,年轻的时候做过太仆寺寺丞。后娶了温柔贤淑的挚友之妹陈莺,夫妻俩日子过的平淡温馨,两人伉俪情深,不久后生了长子黄出右,次女黄衣。陈莺生黄衣的时候因为大出血亏了身子,养了近十年才养回来,这才又生了和黄衣相隔十岁来岁的小儿子黄不羁。

这种家庭的女孩儿自然是掌上明珠,黄氏虽已嫁人,黄家人还是十分疼爱她,听闻她在庄家举步维艰,主动以各种名义送过好些次现银来。

庄颜很小的时候亲祖父祖母都去世了,外祖父黄则武教过她拳脚功夫,老一辈里,她只和外祖父外祖母亲厚。加之黄氏在黄家很得宠,爱屋及乌,庄颜和黄家上下的关系都很亲密,尤其是那个年岁相近的小舅黄不羁。

庄颜的小舅黄不羁,还有些说头。因黄家经历过陈莺差点难产去世一事,夫妻两人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求开心快乐,因此取了“不羁”为名,后又怕他太过放纵,遂取字“束之”。

黄不羁是黄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因此性格童真不羁,不喜读书,偏好旁门左道、市井野史,在外人眼里“不学无术、离经叛道”,年满二十还未娶亲。因他幼时曾照顾过庄颜一段时间,对这个外甥女情感特殊,且庄颜善解人意的性格深得他心,对她颇为宠爱,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若是黄家人知道黄氏怀孕,肯定又要送上不少厚礼,黄不羁亲事未定,黄家用钱的地方还多着,黄衣舍不得老父母为她花钱。

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外祖母那里我去报喜,别的事娘您不用担心。”

嘱咐了一番,庄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里,除了绣一些花样子,就是命丫鬟去几个门房那里小心打探,有没有府外来打听女眷的人。天擦黑以后,还没得到消息,庄颜心里生了疑,难道她没有勾起平南侯的兴趣?

5.报喜黄家

一连等了三天,门房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庄颜有些丧气了,看来她的法子并没有奏效。[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平南侯更心急,白天人多眼杂,他不好乱来,恐污了庄颜闺誉,只有夜里来窥探几眼。偏偏庄颜早睡,熄了灯什么都看不清,只好早早离去。

回到平南侯府,他独自坐在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吹着风,衣袂飘飘,长发浮动,澹澹的月华下,侧颜俊美如玉。自平地往上看,月下的白衣男子好似御风而来的谪仙。

庞致对月独酌,想起前世庄颜曾提过未出阁时在庄家的处境,貌似有些艰难。不行,他一定要庄颜过的顺风顺水才行。

还有,一定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平南侯确确实实因礼部侍郎嫡女庄颜的善良美好而真正地爱上了,并且誓要娶她为妻,以数万珍宝为礼,只为求娶她而已。

不过外人眼光和红尘俗物这都是不打紧的,最要紧的是佳人肯敞开心扉,因爱他而嫁他。

前一世,庄颜花了十年时间才打开他的心,可惜好景不长,两人恩爱没半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庞致便意外身亡。这一世,不愉快的事都不会发生了,他会爱庄颜很长很长的时间……

*

三天过后,庄颜彻底偃旗息鼓了,身边的两个丫鬟再没去门房那里打听任何消息。

这种手段都没法叫平南侯心动,此人心思她实在琢磨不透,况且这样的勋贵家族,也不是她说嫁就能嫁得。庄颜只得歇了心思,重新振作起来,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其实平南侯才苦恼,明明庄颜都见过他了,怎么一点出门的动静都没有,害得他没法光明正大的见她,既然如此,只好使些手段了。

夜里,庄颜正准备洗澡,庞致来的早了,恰好遇见。他在屋脊上躺着看月亮,明明有凉风拂面,偏偏心里总是燥热难耐。侧了侧身子,强忍住把净房的瓦揭开的冲动,闭上了眼。

直到听见水花被她从浴桶里带起的声音,才捏了捏眉心,以后他再也不要赶上这种时候了。

庄颜穿好衣裳躺在罗汉床上。等她剪了烛,他就准备离开,可庞致听见了她辗转反侧的声音。他的爱妻在为什么烦呢?是不是也在想着他?那便好了,他们应该明天就可以见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

天边渐露鱼肚白,碧泉居里种的箭竹压在地上,沙沙作响,褐色大水缸里养的几株荷花也长出白中带粉的花苞,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荷风送出阵阵香气。庄颜正打算去常喜堂请个安,用了饭,便亲自去黄家报喜。

还不等她出院门,邱妈妈慌慌张张地来了,见到她便直奔主题:“四小姐,黄家的周妈妈来了。”

“我正要去外祖父家报喜的。”

邱妈妈抿了抿唇,紧张道:“黄三老爷受伤了!”

一听小舅受伤了,庄颜便着急了,忙问;“伤的重不重?如何伤着的?”

邱妈妈这才微微松了神,道:“听说伤的不重,不过黄家既着人来说了,怕也是伤的不轻。二夫人有孕在身,我不敢同她说,怕吓着她,四小姐你快去花厅见周妈妈吧。”

周妈妈她外祖母身边的人,主仆共处了三十多年,陈莺又是那么好个性子,两人早已超出了主仆情分。黄家既使她来报,看来黄不羁这次真伤着了。

一瞬间便想好了对策,庄颜吩咐道:“邱妈妈,我带兰儿先去黄家,母亲那里一个字也不要提,只说我清早便去黄家报喜了――莲儿,我这院里有事你先管着,都等我回来再说。”

大房削减二房的开支,庄颜为了照顾娘亲,又把银子都紧着母亲院里的用,她院子里的人难免心里不快,莲儿是个泼辣的,主子不在的时候也就她能顶住了。

交代完,接过兰儿拿出来的面纱,忙戴上去了花厅。

周妈妈穿着蓝绿比甲,绾了个光滑的妇人髻,头上只插着一根鎏金的镶玉的簪子,耳朵上一对金丁香,也不多说,直接请了庄颜上了碧油车。

车上,通过简短的交谈,庄颜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每逢春天,官府都会差人监工,淘挖城中的沟渠,今年春季暴雨连绵,此事耽搁了下来。庄颜也是偶然间听吴玉婷提起,因庄守礼在工部任职,所以她三婶知道此事。

挖渠的时候,还会在旁边另外挖一个大坑,堆放从沟渠里挖出来的淤泥,这个坑称之为“泥盆”,必须等到官府差官检查验收了才能把泥坑封盖了。夜里还有专人照看,以免行人不慎发生意外。

恰巧黄不羁就遇上了看管的人玩忽职守,又因他喝了点小酒,独自回家的时候,一脚踩进坑里跌了个惨啊!

不过幸运的是,路过的一位贵人救了他,并且亲自送他回家,还留下了一位大夫。

庄颜松了口气,叹道:“亏得遇见贵人,要不小舅被那臭泥噎死都没个准,他真是没个定性,活该吃这么个亏。”

周妈妈捂嘴笑了,道:“别怪老奴多嘴,三老爷回家的时候一嘴的泥,我先也吓坏了,后来人醒过来之后,小少爷看了也笑了,我也没能忍住。”

即使周妈妈不说,庄颜也能想到他滑稽的模样。虽说平日里她觉得小舅由着性子来没什么不好的,纵使外面人不理解他,她心里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不过发生这样的事,也还是心疼,有时候希望黄不羁能改改这不着调的性格。

正好又提起她大舅黄出右十二岁的儿子黄昊,便问了:“最近他学习上可还用功?”这个表弟举业勤勉,再过两年说不定能考上秀才。

“小少爷还很用功,大夫人也很体贴他,各类果蔬,尤其是胡萝卜,从来不断。”

“胡萝卜明目,只是吃多了也容易腻,换个法子做,给他换换口味。”

“老奴省得。”

黄家离皇城更远些,不过黄家和庄家隔的不算太远,半个时辰方能到,此时又是早晨,一路通畅,正好半个时辰便到了。

踏进黄家大门,庄颜才想起来问:“究竟是哪位贵人出手相救?”

周妈妈一面扶她跨过门槛,一面道:“说出来怕表小姐不信,是最近传的最盛的平南侯呢!”

庄颜五指收紧,平南侯竟然肯施以援手并且表露身份,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手段奏效了?

巧合二字实在难以解释这几件接二连三的事情,庄颜面露笑意,觉得那件事又有希望了。

周妈妈松开她的手,有些兴奋道:“那样俊俏的人,老奴还是第一次见呢!”

庄颜心里头泛着丝丝甜味儿,她也是第一次见。

两人绕过砖雕影壁,踩着石子甬道从正院穿过,先去百福堂正屋见了黄则武和陈莺二老。

黄则武年五十五,陈莺小他三岁,两人成婚快四十年,从未有过拌过嘴。受他们的影响,黄出右和妻子潘梦蝶也一直相敬如宾,从不置气。

庄颜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说了家中近况,又报了喜。

两老一听黄氏有孕,皆是先愣后喜。他们也知道女儿为子嗣的事在庄家受了气,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又怀上了。

庄颜羞愧笑笑,“外祖父,原是准备今日带礼来报喜的,谁料到出了小舅这档子事,急急忙忙空着手过来,怪不好意思的。”

在黄家人面前她很少遮掩什么,因庄颜知道,黄家人是真心疼爱她,不会去计较这些。

黄则武性格豪爽,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来外祖父便高兴的不得了了。”

庄颜乖巧一笑,起身替两老重新添了热茶。

闲话好一会儿,黄出右的妻潘梦蝶来了。

潘梦蝶着绿色比甲,淡绿色挑线裙,一双荷叶纹绣鞋,今年也三十四了,因家庭和睦,子女孝顺,容颜红润,风韵犹存。她生有两个孩子,长女黄含真已经出嫁三年,另个就是还在读书的黄昊,因进学,庄颜今日不得见这个表弟。

潘梦蝶给父母亲行了礼,庄颜赶紧站起来,朝舅母行了礼。

潘梦蝶温柔贤淑,对外甥女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又因自己的女儿嫁的远,对庄颜更加怜爱,当即拉了她的手絮絮叨叨问了好些话。庄颜一一答了,但只报喜不报忧。

快到晌午时分,这一大家子才散去。

自游廊走到黄不羁院中,潘梦蝶带庄颜才进来一会儿,有个黄家大房院里的丫鬟来说黄出右回来了。

黄出右只谋了个七品小官,还是个闲职,日常琐事不多,有时只点个卯便回来了。

“舅母,您先去吧,过会子我再去向大舅请安。”既然都走到小舅的院子了,干脆先看了小舅再去给大舅请安。

点点头,潘梦蝶带着丫鬟走了。

黄不羁年二十还未娶亲,自己独住一进三间正上房的院子,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婆子伺候着。

原是给他指了四个小厮,他嫌男孩儿笨手笨脚不如女孩心细,方换了两个丫鬟来,起初黄家两老还担心他有别的心思,观察了好几月才安心。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还真就没动过这两个丫鬟一个手指头,甚至对女孩儿一事上从未上过心思,两老虽急,总也说不听,再就懒得催他了。

6.庄颜亲事

庄颜顺阶而上,走到门口,其中一个稍高的丫鬟低头细声道:“三老爷在里面躺着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舅甥两个打小关系就好,这是旁人都知道的。两人年岁差的不大,庄颜也会刻意注意自己的言行。到底是血脉相连,黄不羁这次伤的这么厉害,也没什么好避讳了。

进了屋,大格局还是没变。左边的博古架,黄不羁自己亲手漆的桌椅,右边的六尺长、二尺扩、三尺深的蔑箱――别人用来装字画,她这个小舅用来装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黄不羁鬓若刀裁,脖上一个缠了红绳的银项圈,穿戴齐整地躺在榻上,见了外甥女来,忘了疼痛,招招手道:“快来快来,给你看个玩意。”

庄颜嗔他一眼,“我说小舅,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行,这回还没摔疼你?”

这番风凉话换了别人肯定不爱听,黄不羁才不往心里去,笑嘻嘻道:“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说着,举了举手里的没上漆的木盒子,“颜儿,给你变个戏法。”

庄颜生不起气来,走近他身边,问:“又是什么了不得的戏法?”

“看见盒子里的珍珠没有?”木盒上清晰可见几圈年轮纹络,拉开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小指甲盖大的珍珠。

“看见了,怎么个变法?”

黄不羁把盖子关上,又重新拉开,里面的珍珠陡然消失了!

兰儿倒是惊讶地睁了睁眼,庄颜一把夺过盒子,翻过来,指着底部不易看清的按钮机关道:“蒙我呢。”

受黄不羁的影响,各种杂书庄颜也看不过不少,比起死读书的人,她的脑子要灵活不少。

黄不羁笑眯眯地拿回盒子,道:“还是颜儿聪明,我蒙了几个人,都以为我会茅山法术。”

无奈摇头,庄颜道:“你也就哄骗这院里的几个下人,因你是主子他们才心甘情愿叫你哄。”

“此言差矣――”黄不羁摆着食指,摇头晃脑,又道:“世间愚民多,只要有一人信了,一传十,十传百,便有成千上万的人信。”

“以前你也只嘲笑个别人,现如今连这世上大部分人都骂上了,也不知哪个是没被你骂过的。(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再者,不光愚民多,当官的也未必都明白。史上许多事也如这木盒一样,上面一层,下面还有一层,真相早被有心人想着法子盖了起来,偏偏后世还有人深信不疑,甚至频频拿那些说不通的事做各种由头。”

黄不羁甚少读正经书,也就史书还读过不少,只不过他的见解总与常人不同,所以少有交好的同窗。庄颜幼时倒是喜欢听他讲史,但也只是听听罢了,从不在人前提起这些,尤其是庄守义面前。

“这话只许小舅在我面前说,外祖父那儿都不行,小心又挨一顿打!”这样尖锐的言论,庄颜可不得提点他。

黄不羁早被打皮了,还怕什么疼?况且黄则武怜子他又是最清楚的,得意道:“我如今这样疼,爹舍不得打我,再说了,还有娘和大嫂护我,不怕!”

“你不怕疼,就不怕昊哥儿笑话?”

“嘁,他个死脑筋的,半点不像我,要笑便笑,我不在乎!”黄不羁最不喜死读书的人。

黄昊温文尔雅,自小就礼貌规矩,庄颜倒是挺喜欢他的,这会儿少不了替他辩驳:“他自然像他爹,为什么要像你?再说了,你有你的好,他有他的好,你又何必连自己的侄儿都瞧不上。”

黄不羁努努嘴,差点没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来。别说侄儿了,就是他大哥,他也不大瞧得起,一家的糊涂人,都是糊涂人!

庄颜又把话题扯回主要的事情上来,“昨个夜里可吃得饱了?”

黄不羁瞪她一眼,呸道:“我从未闻过那么臭的泥!”沟渠里的淤泥,恶臭难闻。

庄颜笑得仰倒,半晌才停歇下来,关心道:“伤的是哪里?还疼不疼了?”

往软绵的菖蒲纹迎枕上靠了靠,黄不羁揉揉腰道:“如何不疼?好在得人救我,看来是老天有眼不叫我死,证明我活着尚有大任。”

这样放浪不羁的人,除非生在乱世,如今天下太平,庄颜可不希望黄不羁真背负什么“大任”,平平安安到老才真是谢天谢地了。

“不谢恩人谢老天,你总说别人糊涂,我瞧你也糊涂。”

“怎么没谢?我可是对平南侯千恩万谢了。”

说到平南侯,庄颜心里入注入了丝丝舒暖的甘泉,咬了咬唇,忍下暧昧不明的笑,拨弄着手上的碧绿珠串道:“平南侯怎么正好路过救了你?”

“谁晓得,许是我与他有缘――不过说来也怪,传言他是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记得有一年他叔叔惹怒龙颜,一病不起,平南侯也没去圣上面前说一句好话。若是别人便罢了,自大长公主入灵云寺后,他那叔婶一家可是唯一照看过他的人。”

“你总和别人想的不一样,这次怎么就听信传言了?许是他叔叔一家只是做个样子博个好名声呢?”

“若是往常我肯定也这么想,但他叔婶的儿子我是认识的,平南侯对他堂弟庞询虽不亲厚,但还是看得出来两人相熟。我才推测,至少他叔叔一家,对他算好的。否则依他的性子,那日当街根本不会理会庞询。”

所以说,庞致根本就是天生冷酷无情的人。那他怎么会救黄不羁?

庄颜更加肯定是自己的那副画起了作用,心中洪波涌起,抑不住的激动,若真入得他的眼嫁入侯府一步登天,那才好了。

聊了半晌,庄颜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见黄不羁那么能说,想来伤的也不多重,她也多担心了。

外面来了婆子传饭,庄颜正要离去。黄不羁使唤身旁一个稍矮的丫鬟道:“去,把我的甜哥儿提来。”甜哥儿是他养的一只绿身黄头的牡丹鹦鹉,到了午饭时候,它也饿了,在外面叫唤的厉害。

黄不羁房外廊上挂着一只细竹吊铜钩的双门两层鸟笼,也是他自己做的,庄颜见证了整个过程。至于这只鹦鹉,会说人话,据说能活十多年,庄颜偶尔也会逗逗它。

止了步,庄颜对传饭的婆子道:“你先去吧,小舅行动不便,我喂了甜哥儿马上就来。”

婆子应诺方转身走了。

丫鬟把鸟笼子提在黄不羁跟前,庄颜抓了把糙米在手心里,“小舅,我来喂它,好久不见甜哥儿,不知道忘记我没有。”

打开鸟笼的门,拨了几颗米往里送,甜哥儿吃了食又开始学人说话:“娇娇,娇娇。”

庄颜咯咯笑着,“小舅,娇娇是谁?”若是黄不羁心上人,黄家两老可得乐坏了。

黄不羁没放在心上,“谁知道是哪个,甜哥儿打昨个晚上就开始叫,也不知谁教它的,许是下人说的什么话,叫它记住了。”

喂完了一小把米,甜哥儿嘴里的“娇娇”二字就没停过,庄颜可不觉得它是同下人学舌。这个小精怪之所以叫“甜哥儿”,就是因为它有奶便是娘的性子,但凡给了吃食,什么好听的话都学的来,“娇娇”又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话,下人犯不着为这个去喂食它。

喂完鹦鹉,庄颜带着兰儿去了正厅。

严格来说,黄家应该从黄则武这一辈开始才真正步入官宦家庭,吃饭的规矩并没有庄府那么严,不过桌上也是没有人言语,若是两个人夹到一个菜,或是眼神相碰,皆会让一让,笑一笑,比庄家更温馨。

庄颜临走前,黄则武和陈莺两老又叫她带了好些东西回去,那些东西和银子她都收下了,等到了在庄家门口下马车,又把银子留下,只带了几样补身子的药材食物回去,周妈妈拗不过她,只得收了还给自家主人。

庄颜前脚才走,庞致后脚就从宫中赶了过来,可还是错过了,他藏住懊恼,去黄不羁的院子里喂了会儿甜哥儿,听它喊了两声“娇娇”心情才好些。

娇娇是庄颜的字,他取的。很俗气,可他喜欢,这一世啊,他就要骄纵她。

*

回到家,庄颜去黄氏那里请了个安,把黄不羁受伤的事故作轻松,一口气说完。

好在黄氏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只嘱咐庄颜得了空替她去尽孝。

傍晚,一家三口吃完饭,黄氏和丈夫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便把庄颜给喊来了。

庄守义见女儿来了径自去了书房,有些事还得母亲私下里跟女儿说。

看着父亲出去,庄颜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下,“娘,是父亲喊我来的?”

黄氏穿着湘绸的长裙,外罩一件宽松的纱衣,头上一根点珠金簪,嗯了一声,笑说:“你父亲相中了翰林院侍读崔大人家的嫡长子崔博文,他母亲你刘氏你见过的,在你外祖母五十岁寿宴上。”

庄颜绞尽脑汁想了想,好似有些印象,刘氏貌似是个热情话多的妇人,别的她再记不得了。

7.黄家再遇

暗红色的雕花靠背椅上,黄氏带着柔和的笑容道:“崔大人跟你爹来往颇多,也算是知根知底,且又在京都,若是受了欺负,好歹你还有个依靠。(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话是这么说,可真临到头上,庄家能不能护她还要另说,还得夫家靠谱才行。

黄氏接着道:“崔大人的嫡长子崔博文今年十七了,他小时候我曾见过,生的白净,五官端正,模样不差。他也只有个嫡亲的妹妹,再没别的兄弟姐妹,将来嫁过去也不怕妯娌不和睦。”她自己吃了妯娌的亏,崔博文没有兄弟这点,最合她的意。

庄颜低着头思量着,簪上的玉坠子轻轻荡悠着,烛光的照应下,轮廓曲线柔美,像一副朦胧的美人图。

黄氏抓着女儿的手道:“可惜你托生在娘的肚子里,否则以你的容貌,配这天下最好的儿郎也是行的,只不过女人这一生还是该安分守己些,泼天富贵也不要求了,能顺心地把日子过好,已是不易。”

这话庄颜不敢苟同,但最后一句她是懂的,高门大宅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顺心二字岂有那么容易。

庄颜咬着花瓣一样的下唇,缓缓抬头道:“听说他还有个妹妹,不知道那个妹妹好不好相与?”

“崔玉冰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也要出嫁,你们也处不了多久,这个不必担心。”

“又或是……我与他娘发生了争执,又该怎么办?”庄颜下意识考虑了一大串,自己就给这门亲事设置了一大堆的障碍,说白了,她心里头还有那一轮明月没有得到过,不肯轻易移情。

黄氏抚摸着女儿顺滑柔软的墨,“娘刚出嫁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想东想西,女人总要经历这个过程的,反正你才过十四,也不着急。若是害怕,便再等等,崔家公子也才将将十七,不急着赶鸭子上架。”

庄颜点点头,往母亲怀里依了依。她在这个家里都没被宠爱够,这么快就要去新的家庭了吗?若是将来的路都不好走,那便选最好的那条吧!过两日,她还要去黄家。

夜来风声,碧泉居的院子里小簇竹子随风拂地,油亮的石凳上映着淡淡的月光,一旁的水缸里发出“叮咚”异物落进去的声音。

兰儿带了件披风搭在庄颜身上,莲儿在石凳上垫了个绣着月季的软垫。[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长夜漫漫,庄颜难以入眠。

庞致隐没在黑夜里,远远看去,已成了屋脊厚重轮廓的一部分。

“小姐,饿不饿?”莲儿问。

莲儿虽泼辣直爽,但也心细,这院子哪个丫鬟婆子不对劲,都躲不过她的眼。兰儿也细心,但沉默不喜言语,伺候主子只是润物细无声。

庄颜托腮走神,润亮漆黑的眼眸看向远方,为何她近日常梦见平南侯呢?若他也有意,为何总不来见她呢?或是连个偶遇都没有。

迷迷糊糊的,庄颜想起了小时候,端午节后,她因给母亲编制繁复的长命缕忘了背书,父亲打了她的掌心,母亲给她上药,还劝诫她下次不能忘了父亲交代的话;还有一次,那时她才七岁,因吉哥儿跟人学舌,说她娘生不出儿子,庄颜和他打了一架。事后庄守义罚她跪了祠堂,母亲想替她求情却又不敢。

长大以后,庄颜变得很听话,因为她明白,为人子女也是有责任的,若是不守规矩、败坏了名声,是会失去父母的宠爱的。

当然了,外祖父很是宠爱她,无关别的,就是宠爱她。但她到底外姓人,黄家又不是外祖父一人的家。偌大的庄家才是她的家。

午夜的多思催出了她的泪水,朦朦胧胧间,庄颜仿佛看见那个男子从天上来……

耳边是莲儿的低声:“小姐要睡着了,将她扶进去吧。”

两个丫鬟,一人搀一边,将庄颜扶了进去。

庞致捏紧了拳头,手里的蝉型玉佩出现了浅浅的裂痕。

借着月光,他仿佛看见了她晶莹的泪水,今夜庄颜还反常地晚睡,难道他的娇娇在庄府受了什么委屈?

她的心里有心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事这样令她难过呢?

*

隔日起来,庄颜眼睛发肿,涂了不常用的桃红胭脂在眼皮上方,才稍稍好看一些。

去黄氏处请了安,母女两个商量着送一套文房四宝给吴昊,适合写台阁体的七紫三羊毛笔、出自曹素功之手质细的徽州油烟墨、一整刀青檀皮的宣纸和青绿色浅墨池的玉砚。

黄昊是黄家唯一的嫡长孙,是众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别的人都可以不送,这份礼送了黄家人再不好推辞,也能表现出庄家的心意。

装好了礼品,庄颜带上暗绿帷帽,细软的绿纱上有她亲手绘的“风雪夜归人”的图。带着兰儿,主仆二人坐着马车去了黄家。

车檐上悬挂的彩色珠滴发出清脆细小的响声,庄颜挑起菖蒲纹四方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道路两旁有卖旋煎羊白肠、姜豉、红丝、麻腐、沙塘冰雪冷丸子的小摊。

叫停了马车,庄颜吩咐道:“莲儿,去买份冻炸鱼头来。”

庄守义从不许庄颜吃这些路边摊,黄则武在军营里摸爬打滚过,不忌口这些,有时儿子带回来一坛子好酒,还非得这些贩夫走卒卖的菜下酒不可。庄颜幼时在黄家住过一段日子,随了外祖父这口。

莲儿把装好了冻炸鱼头盒子,搁在膝盖上稳稳地放着,偷偷抿唇笑了笑,她家小姐也就是去外祖父家的时候敢碰一碰这些吃食了。

到了黄家,大门紧闭,看门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莲儿敲了敲门,好半天才来了个婆子把门打开,“大白天关什么门?是来了什么贵客?”

那婆子嘘了一声,“是有贵客来了,表小姐快进来吧。”

庄颜心里躁动起来,难道是平南侯?

正厅里,黄则武和黄不羁父子让庞致坐在上首。

黄则武从来没和皇亲国戚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一时间还有些紧张,倒是黄不羁不拘小节的性子让他看起来更落落大方些。

黄则武看着自己儿子不知所云,挤眉弄眼暗示了几次,又咳嗽两声,见实在叫不住黄不羁,方出声道:“束之,喝茶。”

黄不羁还真渴了,喝了一口又开始滔滔不绝,大论佛道。

直到下人来报,表小姐来了,黄不羁才住了口。庞致喝茶的嘴角浮着一丝笑容,伴着入口的清茶,带着淡淡的清香。

庞致难得开口:“你屋里那只甜哥儿有趣,我还想去看看。”

黄不羁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平南侯先请。”

黄则武行了个礼,待人走后擦了擦脑门上吓出的汗。他的混蛋儿子到底走了什么运,竟能结交上这等贵人同他逗趣一只鹦鹉,那平南侯完全不像是跟他儿子一样玩物丧志的人啊?

平南侯和黄不羁穿过游廊和主人家的外书房,一齐往院子里去。

庄颜脱了帷帽回避在暖阁里,透过六角花窗,她看见庞致和黄不羁并肩走过。前者挺立孤拔的身姿卓然出众,仿佛察觉了有人在窥视,忽地侧眸朝这边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少女惊地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

听见暖阁里的桌子上,传来茶杯茶壶碰撞的叮叮声,庞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黄不羁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再扭头看的时候那笑意已经殆尽。

暖阁里的庄颜赶紧扶好了茶杯,无人看清她喝了酒一样酡红的脸。

他看到她了吗?

等到外面清静了,庄颜才敢出来,去正厅把礼品和单子送到外祖母手上,顺便问了问:“外祖母,可是平南侯来了?”

陈莺担忧地看向外面,“是啊,也不知道束之怎么结交上这样的人。”若是在这种人面前讨喜还好说,万一得罪人家了呢?黄家人只求安稳,对权势没有太大追求,因是外人眼里的好事来了,他们第一反应竟是担心。

庄颜宽慰道:“小舅看起来不着调,心里明镜似的,那平南侯看起来也不像是爱斤斤计较的人,无妨的。”

陈莺点着头道:“他能救束之一命,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

黄则武揽着妻子的肩道:“随他吧,束之自有他的造化。”

两老回院后,庄颜去了大舅母的那里,可巧潘梦蝶头风犯了正在歇息,她只得去花园溜达。

不知不觉走到夹道尽头,到了黄不羁的风雨阁,甜哥儿不知为何脱了铁脚镣,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发疯一样往庄颜脸上撞,这会儿她已经脱了帷帽,惊叫着捂脸,生怕被鹦鹉挠花了。

一只大掌伸在她面前,一把抓住了脑袋随意转动的甜哥儿,庞致认认真真地正视着庄颜,放柔了声音道:“没事了。”

庄颜抬起头,清丽的容颜上还带着惧色,明亮的杏眸上一双细眉蹙着,“谢……谢谢。”看着眼前蜷曲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她想起了院子里亲植的一小簇竹子,好像也是这样一节一节的,干干净净,十分好看。

回过神来,庄颜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个礼。

甜哥儿嘴里继续喊道:“娇娇,娇娇。”仿佛是在喊庄颜。

8.单独相处

黄不羁照着甜哥儿的黄毛脑袋拍了几下,骂道:“你个傻鸟,要是抓花了我的外甥女的脸,看我不拔了你的毛熬汤喝!”

甜哥儿半点感觉不到威胁,张着鹰钩一样的白喙继续叫着娇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庞致松了手,黄不羁拿回甜哥儿揪它的头。

其实是庞致刻意放了鹦鹉飞出来的,要不然他怎么能从风雨阁出来,遇到庄颜呢?恰好她也来到了这里,这算是他们二人这一世第一次正式见面。只是……她的眼睛肿了,说明他昨夜没有看错。

风雨阁的丫鬟拿来了鸟笼子,黄不羁把甜哥儿装进去,提着铜钩道:“颜儿进来吧,正好在聊你也感兴趣的东西。”

有长辈在场,她进风雨阁也是无妨的。

心里像装了只要蹦出来的小兔子,庄颜羞答答地跟在黄不羁身侧,庞致在另一边缓步走着,院子里的红沙枇杷树又长出了花苞。

黄不羁往那儿一指,吩咐丫鬟道:“在花苞开放前采下来晒干,给我煮水喝。”他一贯话多,一到季节就爱咳嗽,枇杷花苞煮了能止咳润喉。

丫鬟婆子马上忙活起来。

三人比肩进了黄不羁的内书房里。

黄不羁献宝似的,把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野史书籍摆在南榆木桌面上,笑嘻嘻道:“颜儿,方才我与后侯爷论了几句,他都为我所折服。”

庄颜拘谨地红着脸,斜他一眼,“只是侯爷让着你罢了。”

“嘿!怎么向着外人说话?正好,你平日里不也爱看这些嘛,你说说孔融为什么要让梨,史书上记载他的散文锋利简洁,这种人必是心中藏有利箭,又岂是这等谦让和气的人?”

庄颜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咬了唇道:“谁爱看这些……父亲管束的紧,这种书也就是在你这里翻一两页罢了,我同你没什么可论的!”她可不想让平南侯看了笑话。

黄不羁虽聪慧,是个直肠子,又不懂儿女之间的微妙感情,当即提高声音道:“你这丫头,这会儿怎么不认了?”

身材颀长的庞致立在摆了一盆剑兰的高几旁,提着鸟笼逗弄甜哥儿,似乎没有把两人的对话放心里去。她的紧张无措和那么一点点女儿家的做作,他都知道,自不会使她难堪。

庄颜往他高大的背看了一眼,心下稍稍松了几分,他没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吧?

黄不羁以为外甥女故意叫他没脸,气恼地看着她,直摇头,嫌她不争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鸟笼被庞致打开来,他喂了几颗米,甜哥儿顺着他的手掌往外钻,扑腾两下又飞了出去。

“束之,你的鹦鹉又飞了,快去追回来,莫叫它挠花了别人的脸。”庞致不紧不慢道。

黄不羁听了慌忙追出去,丫鬟下人都守在门外,空余一男一女站在安静的书房里。

庞致脑子里蹦出个奇怪的想法,要是她的脸真被挠花了,他还喜欢她吗?

还是喜欢,喜欢她的言行举止,喜欢她的性格和身体……

上午的暖阳顺着窗户洒进来,落在庞致玉白色的直缀上,庄颜站在远处看得见金黄色的光束,还有那浮动的微尘,她的心跳动的更快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有丫鬟仆人守在外面,总归是不妥,但是黄不羁没多久就要回来……庄颜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庞致突然转过身,轻柔的湘绸衣摆轻轻摆动,他仍旧背着手,一步一步朝眼前的少女走来。

庄颜呼吸声越来越重,帕子攥的越来越紧。

“我们见过的。”庞致蓦地来了这么一句,其实是想拉近距离。

这下好了,平南侯主动同她讲话,想走也走不了。算了,小舅很快就会回来的。

庄颜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黑眸,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太阳下微微眯一下,格外好看,叫人移不开眼――他笑了,看着她笑了,“恐怕你舅舅还要追好一会儿。”他喂了特别的东西,甜哥儿精力旺盛,一时半而回不来。

庄颜也穿了玉色褙子,杏白的广袖长裙,点缀着一些简单大方的鹅黄蕊小白花,两人站在一块儿意外的相配。

看他盯着自己,想起头上的小广玉兰银镶玉簪子水头一般,她真为自己简朴的装扮而羞愧,这一刻,竟生了跑回家去换身行头的念想。

因怕佳人被他看得不自在,庞致走到文房四宝面前,从笔山里挑了一只毛笔,下意识道:“能不能请你替我研磨?”

红袖添香,赤.裸裸的暗示。庄颜抑制不住内心风起云涌。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庞才觉得方才的话说的不妥,现在她还没有嫁给他。摇了摇头,自己的动手拿起了墨条,道:“是我唐突了――姑娘平日里写的什么字?”她惯写瘦金体,他都知道,只是为了找话说而已。

不想庄颜的答案有些出人意料:“簪花小楷。”

勾了勾嘴角,庞致莫名其妙的笑了。他笑他的妻啊,为了留个好形象而故意掩饰,其实不用的,他就爱她本来的样子。

“劳烦姑娘替我寻个毛毡来。”黄不羁桌上摊放着几本书,毛毡不知道收捡到哪里去了。

庄颜对黄不羁的书房并不陌生,扫了一眼便发现,毛毡就放在书架至上往下数的第二层。

因太过紧张,她放松脚势,一步勾作两步走,到了书架面前,踮起脚尖、举起手往顶上够。

快到六月初,庄颜嫌窄袖衣裳太贴身,出了汗腻在身上不舒服,于是着了广袖,纤细的手刚举过头顶,大袖几乎快褪到肩膀,藕节儿一样的玉臂缓缓现出。她慌忙收回手,捂住手臂,悄悄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他应该没有看见吧?

余光瞥见方才的画面,庞致的咬肌动了动,真不该叫她拿毛毡。

庄颜捏着袖子又够了一会儿,仍旧拿不够,羞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身朝那人求助。

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庞致心都软了,放下笔大步走过来,高高的身子挡住她的视线,一伸手便拿到了毛毡,一低头,看见庄颜有些凌乱的领口隐隐透出一片雪白的光景,慌忙转了脸,以更快地速度走到桌前,企图忘记刚才那一刻袭人的芬芳。

庄颜还不知自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不安地站在书房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

庞致提起毛笔,简简单单勾了几笔,几根交错的挺拔毛竹赫然成形,竹外还画了一个六角的花窗。

书房外,黄不羁大汗淋漓地揪着甜哥儿,喘气道:“今儿非得饿它一整天不可!”

甜哥儿求饶似的,急躁喊着:“娇娇,娇娇。”

庞致才是罪魁祸首,好心地替甜哥儿求饶:“饶了它吧,我倒瞧着挺乖巧的。”

咬着唇一笑,庄颜娇软的身子往前送了一下,甜哥儿当然乖巧,叫它飞便飞,叫它飞多久便飞多久。

庞致拎起宣纸吹了吹,道:“配簪花小楷正好,我写的不好看,烦请姑娘替我写上。”他倒要看看庄颜的簪花小楷写的如何。

庄颜只当他是谦虚,舔墨落了个款,笔顿了顿,问:“什么名字?”庞致看着庄颜,眉眼温润如玉,“就叫《花窗毛竹》,如何?”

庄颜执笔的手一顿,他这是在取笑她偷看吗?微撅着嘴,写下了这四个字。

“顺便把落款也写了吧。”

又舔了墨,她问:“侯爷有表字吗?”据她所知,平南侯已及弱冠,也该取字了吧?

看着庄颜的簪花小楷,明明还带着瘦金体瘦直挺拔的韵味,眼尾笑意更浓了,庞致答说:“字奉一。”

黄不羁插话道:“奉一……有些熟悉。”

“是柳宗元《永州八记》里《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篇。”她正巧记得。

庞致解释道:“是我皇上替我取的字。”

当今圣上很是喜欢柳宗元,赞赏他接受佛教,以图“统合儒释”,把佛教思想纳入儒家学说中的想法。

在右下角处落上了“庞奉一”的穷款,这一幅画算是彻底完成了。黄不羁伸手就想拿了画,准备拍个马屁说裱起来,庞致却快他一步,拎起画作,道:“家中的梅兰竹菊,齐了。”

讪讪收回手,黄不羁道:“还以为侯爷赠与我的。”毕竟用的是他的笔墨啊。

庄颜掩面笑了,这两人,一个赛一个小气。

庞致当然要小气了,这可是这一世,他夫人头一份墨宝。

日头渐盛,庞致不好意思,也不大习惯在别人家用饭,按捺住靠近庄颜的心情,终是和主人家道了别。

临走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底描金的请帖,递给黄不羁道:“这是忠勇侯方家花会的帖子,家中若是有闲暇的女眷,可以让她去看看。”

“不用啦,我母亲不喜欢热闹,长嫂常日里也忙,用不着去什么花会。”

庄颜急了,微瞪他一眼,她还待字闺中,怎么把她给忘了!

庞致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黄不羁只得接过帖子,道了谢。

庞致走后,黄不羁把帖子送给了庄颜,并道:“我瞧着侯爷的帖子就是要给你的――你认识侯爷?”他总算聪明了一回……

拇指摩挲着金粉写就的楷体字,她答:“不认识,不过有过一面之缘。”庄颜又把那日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自己耍心机的那一段。

9.打脸大房

庄颜偶遇平南侯这件事总是要传出去的,既然如此,不如由自家人先知道,免得以后传变了样。(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黄不羁听了恍然大悟,道:“原是良缘天赐,我说平南侯无缘无故为何会救我,许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本不会无缘无故的摔到泥坑了,劝他喝酒的朋友、打盹的差人,都是出自庞致的手笔。

庄颜收好了帖子,辞别了黄家两老,心事重重地回去了。平南侯真的对她有意吗?那么谁能来替他们两家牵线搭桥呢?

还有,这花会的帖子可不好得,听说大伯母正花重金求之。

他给她帖子又是什么意思?是想再见她,或是有别的意思?

这一桩桩,一件件,像珠玉一样刚好串在一起,实在是太巧太妙,由不得她不多想。

庄颜想了很久很久,得了个两全的法子。既然大房想要,她也肯给,毕竟父亲官职不高,母亲身子不利,一个姑娘家的,总不能独自去吧?还得求着大房。但也不能那么容易给,大房最不缺钱,可二房可缺呢。

打定主意,庄颜收好了帖子回了自己院子,又差人去常喜堂报了平安便看书去了。

达成心意的庞致心里松快许多,庄颜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手上的东西该如何用,他只等着下次再见就是了。

庄家大房的人敢那样欺负他的夫人,还在背后打听他的行踪,庞致以牙还牙的性子,岂会容霍三娘母女俩快活?

忠勇侯方家的花会只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庄家还有这么一位清丽可人的小姐,他真正请来做媒的人,是凉国公陈家。

他暗自承诺过的,这一世,定叫庄颜风风光光出嫁,任谁也不敢小瞧了她。费心费力采撷佳人芳心,一则是因为爱,二则是因为愧疚。她花十年的时间打动他的心,他也愿意花足够的时间打动她的心。

*

晚间,庄颜在常喜堂吃完了饭坐在东次间里,窗外的亮光就快殆尽。

庄守义从书房踱步进来,黄氏命人点起了蜡烛。

庄颜起身喊了一声爹,庄守义应了一声。她见父亲有话和母亲说,便主动要回去。

不等她走远,东次间内传来父母亲的交谈声,庄守义先说:“崔大人已经跟他夫人提过过这件事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不安地绞着帕子,庄颜深深地低下头放慢了脚步。

黄氏带笑问:“他家请没请媒人?崔夫人什么时候能来做客?”

这是打算要两家相互相看了。

庄颜听着母亲心急又开心的声音,莫名有些焦急。崔博文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她不想嫁啊。此时此刻,脑子里浮现的是平南侯那张俊朗的容颜。

丫鬟给庄守义倒了杯热茶,他端起五彩茶杯轻啜一口,“还没有。”

庄颜出了常喜堂,心想该如何跟母亲说她的心事。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是否会责怪于她?她知道在庄守义心里,名声第一,婚事第二,若是名声没有了,婚事不作也罢。

回到碧泉居,她在石子甬道上徘徊来去,眉头时蹙时展。深思熟虑良久,看来还得快些抓住平南侯的心无形地催他主动急着与她定亲才行。

至于见崔博文母亲的事,看能不能延后,或是能让父亲主动推辞最好。

收起心事,庄颜沐浴完便睡了。这一夜她仍旧睡的不沉,脑子里全是白天和他相见的细节,仿佛两人缘分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着两人向前走。跌到坑里的小舅、飞出去的甜哥儿、忠勇侯家的请帖……

庞致每晚都等她睡了才离去,和前世一样,若不看着她入眠,他也整夜难眠。

也亏得这身功夫,普通宅院任他来去,否则还不能日日和庄颜相见。庞致想起幼时独自待在寺庙里的几年,虽孤独痛苦,但如今有用武之地,并不后悔曾经吃了那么多的苦。

*

第二次早晨,庄颜是被热醒的。屋里的冰块融化殆尽,守夜的丫鬟闭眼打着盹,若是戳一下,就要摔倒了似的。

庄颜喊了人进来,伺候的丫鬟被惊醒,打了一个机灵,忙跑出去打水。

坐在椭圆海棠外缘铜镜前,庄颜任由兰儿替她梳着头发,轻柔油亮的长发散在肩上、耳边,明亮的日光下黑白相映,就像名家常作的工笔画一样。

莲儿穿了件玫红褙子,粉罗裙,站在一旁笑眯眯道:“小姐,您真好看。”

揽镜自照,庄颜侧了侧脸,把自己打量了个遍,她好看吗?

好不好看得看和谁比,和庄静比,她自然好看。

“小姐,以前跟你一块儿去徐家老太太寿宴的是时候奴婢仔细看过,没一个比您长好看,一个都没有。”莲儿言语间有些骄傲。

想起前年徐太太寿宴的时候,庄颜很有自知之明地嗤笑道:“那都是哪一年的事了?女大十八变,没准人家现在各个都出落地你认不出来了。”

莲儿嘟哝道:“那倒也是……”她家小姐不就是这样么,小时候只是长的雪白可爱,没想到十二三岁抽条子的时候一下子出落地沉鱼落雁,因这两年少有外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庄颜在单层四格红绸底的南榆木首饰盒里挑拣了一对银丁香,垂眸道:“徐大人官居五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京城里比他家老太太精贵的人多了去了,那些真正娇养出来的美人儿,咱们根本就见不着……”井底之蛙,才如此自满自足。

莲儿不说话了,反正她家小姐想的总是比她多。想来这便是天生的小姐命,和丫鬟终究是不一样的。

兰儿不声不响地替庄颜梳了挑心髻,饰以翡翠珠花银簪,垂着些剔透的玉珠,倾侧脑袋,珠玉摆动,像是从玉盘里弹起一样。

站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庄颜觉得粉红色的褙子不好看,又换了件翠绿色的缠枝莲褙子,淡绿湖水色的湘绸裙子。

抿嘴一笑,莲儿道:“小姐最近爱打扮了。”前几日也是,庄颜会换两三个簪子比对着看,哪一支更合适。

庄颜含笑不语,有了心悦者,自然分外注意外貌打扮,唯恐错失好机会。

从常喜堂出来,庄颜顺着夹道直走,路过了大嫂霍茹的院子,到了福喜堂。

听下人通报的时候,霍三娘颇感意外,庄颜怎么会来找她?难不成是来求她的不成?那便好了。于是吩咐下人道:“去把二小姐请来。”

削减府上开支一事,本就是给庄静出气来的,若是庄颜来求饶,可不得叫了自家女儿来亲眼看看。

霍三娘好整以暇地等着庄颜,描花的白玉茶杯里漂浮着泡胀的菊花,在凉爽的屋子里冒出阵阵青烟,一缕一缕向上浮,缠绕在她带笑的脸上。

庄颜进来行了礼,端正地坐在一旁的金丝楠木靠背椅上。

待下人上了茶,摆了三碟儿点心,百合酥、蜜饯红枣、撒糖霜的玫瑰糕,霍三娘才笑吟吟开口:“颜儿怎么舍得来了?去年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你长到七尺身长了。”

去年春天霍三娘大儿子庄保业的妻子霍茹怀孕,因是庄家第一个孙辈的孩子,上上下下紧张地不得了,什么都可着大房用不说,还借机欺压二房。庄颜实在待不住,去外祖父家住了小半年,再回来的时候确实长高了不少,霍三娘突见她比自家女儿长的还要娇美多了,说过几句风凉话,庄颜那时还气盛,回过几句嘴,叫大伯母难堪了。

“都过去多久了,大伯母还记得。”庄颜暗暗想,霍三娘心思狭隘,真够记仇的。

霍三娘就是这么个性子,只要没报的仇,多少年都记得。

“我说颜儿,你当大伯母多大的年纪,去年才发生的事,我能不记得了?要是脑子这么不好使,这么大个家我也管不好了。”她要新仇旧恨一起报,这会儿能多得意就多得意。

不一会儿,庄静穿着鲜红的牡丹缠枝通袖长裙来了,梳了个牡丹髻,两侧排插一溜儿小金簪,耳带明月珰,只算得上五官端正微胖的红腮脸,被这身行头衬得娇艳十分,俗不可耐。

“娘,喊我来做什么?”转了头轻蔑道:“四妹妹也在?”故意的漠视是因为嫉妒,怎么庄颜怎么穿都好看呢!庄静坐在霍三娘身边,撒了个娇以寻安慰。

庄颜心下明白霍三娘的意思,暗忖一瞬,觉得这对母女着实可笑。

霍三娘和自己女儿交谈,像是忘了庄颜的存在。被求的人,犯不着上赶着开口吧?想到这里,母女两个越说越欢。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庄颜方启唇喊了声:“大伯母。”

霍三娘故意抚掌笑道:“哎哟,说得忘情了,忘了颜儿还坐在这儿。”又吩咐丫鬟换了杯茶水来。

“大伯母,听说……您这两天在想法子找忠勇侯家,忠勇侯夫人办的花会请帖?”

母女两个的视线同时打来,庄颜仍旧只是淡淡笑着。霍三娘没想到庄颜提的是这件事,“怎么,你也想去?”

庄颜从袖子里拿出大红的请帖来,随手放在桌上。

10.连本带利

大房母女的眼睛直愣愣地往庄颜身边的木桌上看,这真是忠勇侯家的请帖?

“你从哪里得来的?”霍三娘也不相信庄颜敢拿假的帖子来哄她,可凭二房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结交得上忠勇侯家?

“是我那不着调的小舅赠给我的,您也知道我那舅舅虽不爱读书,但喜交各路好友,有时候还是顶些用处的。[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黄不羁的性格霍三娘也有所耳闻,连庄保业都跟他来往过。

“把帖子拿来我瞧瞧。”霍三娘下巴微抬,示意丫鬟把帖子拿来。

一个头顶双丫髻的丫鬟双手拿了帖子低头奉上,霍三娘接了帖子仔细看了看,帖子上以咏莲花的诗作柬: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请君来日共赏,伏望早降。

忠勇侯花园大小池塘里的莲花多达三十多种,是京都一绝。请帖上带有淡淡的荷花清香,且还有侯府的标记,该错不了。

被请人的名字还空着,可随意填写。霍三娘拿着请帖的手有些紧张,缓缓抬头看向庄颜,换了个略微讨好的笑道:“颜儿把帖子拿到我面前,是何意思?莫不是要转赠大伯母?”可庄颜自己的亲事呢?

庄静挽紧了霍三娘的手臂,摇晃着身子道:“娘……我要!”

霍三娘捏紧了帖子,生怕庄颜反悔要了回去。

“大伯母,听说平南侯和忠勇侯相熟,到时候也会去给忠勇侯夫人请个安,对了――忠勇侯夫人好像也要给自己的嫡长孙方杰华相看个合适的姑娘。”

是啊,京都人都知道,否则这次花会的请帖也不会那么难求。所以霍三娘不惜花多少银子都要弄到这次的请帖。若是庄静真得了哪位贵人的眼,大房定然锦上添花了,就算没被侯府的人看上,或是个一品二品大员的嫡长子,那也是很不错的。

转念一想,霍三娘知道庄颜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把帖子让给她,毕竟她自己的亲事也都还没定。

霍三娘讨好笑着:“颜儿,你只管说吧,要怎么才肯把这帖子转送给大伯母?”

庄颜慢慢绽了个笑,饶有意味地看着大伯母,霍三娘居然以为她大方到可以转赠大好机会。霍三娘被她看得紧张极了,把帖子往怀里收了收,道:“颜儿……大伯母向来疼你,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都依你。[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轻轻出了口气,庄颜道:“侄女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请大伯母尽快把二房的费用涨回来就是了。”

原来如此,霍三娘松口气,这个太容易了,“好,下午我就吩咐管事的从我私库里出钱,把该送的东西都送过去,下月你去支取月钱的时候,一分不会少你的。”把公中的钱说成她私库里的,脸皮也是够厚。

庄静此时被喜悦包围着,拿着帖子爱不释手,才懒得管庄颜的月钱是多是少。

目的达成,庄颜起身准备告辞,霍三娘此时是感激她的,含笑客套道:“其实只要你开了口,这帖子送与不送,大伯母都是会体谅你的。”

庄颜自是不信她的鬼话,嘴角的笑淡了下来,不卑不亢道:“若不是母亲有孕在身,侄女也不至于叫大伯母为难了。”

听了这话,霍三娘一愣,“你母亲怀孕了?”

“嗯,前几日诊的平安脉才知道的。”

霍三娘佯装责怪道:“如何不早说?我好跟梦柔一道去看看你母亲。”梦柔是庄颜三婶吴玉婷的字,和庄守礼定下亲事后吴父取的。

亭亭玉立的庄颜灿然笑道:“那日正巧遇上大伯母说府上入不敷出,只好先压下不提,免得有人多心。”

这会子提出来才叫人多心,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她霍三娘怎么苛待弟媳和侄女呢!

霍三娘当即吩咐身边的董妈妈,去账房支取五百两银子送到碧泉居去,又对庄颜说:“晚些我再去看你母亲。”

“先替母亲谢过大伯母了,我等着三日后随大伯母一道去忠勇侯家赏花。” 庄颜这才转身离去。

霍三娘明白了,庄颜不是让帖给她,而是与她共享一张请帖,看着她不盈一握的腰,纤纤袅袅的背影,叹气道:“你这个四妹,真是个聪明人,又长得这样姣美,往后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大造化呢。”

该听的人完全没往心里去,庄静翻看着帖子随口道:“能有什么造化,她爹只是个从五品小官,还是庶出的。”从五品郎中不是小官,但和她爹三品大理寺卿比起来,确实还差了一大截。

若是霍三娘再聪明些,就该劝庄静至少不要得罪庄颜,后浪推前浪,将来的路还得看晚辈们怎么走……

当天下午,庄家总管事把二房该补的东西都补上了,当然了,三房的也少不了,只是吴玉婷不放在眼里就是了。

第二天早上,庄颜才到常喜堂,大房和三房的人都来了。霍三娘和庄静,还有抱着不足一岁的盼姐儿的霍茹。吴玉婷一如既往带着怯懦的庄佩。

黄氏笑逐颜开接待了她们,茶水点心流水一样地上。

庄家三个老爷之间的关系一直淡淡的,各房太太们的关系自然也亲近不到哪里去。大房和二房有些摩擦,三房最是置身事外,吴玉婷从来只做表面功夫,只求不落人口实便罢了。比起大房的算计,对于这种相处态度,庄颜还是很喜欢的。

才开聊没多久,一会儿就说到儿女亲事上了。虽然三房之间关系不算亲厚,但总归是一家人,该沟通的事还是要沟通。

霍三娘觉得几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这里听了不好,拈了个蜜枣笑道:“姑娘们都出去玩吧,留我们几个年纪大的说说闲话,想一想我们妯娌几个也好些时候没这样子坐过了。”

庄颜自然听懂了的其中的意思,正起身要告退,庄静早不耐烦了,先她一步起身走了。庄佩随后,低着头行了个礼也准备去院子里等吴玉婷。

盼姐儿握着粉嘟嘟的小拳头忽然哭了起来,霍茹抱着她哄,霍三娘眉头一皱。

庄颜还未出门,折回来走到霍茹面前,友善笑道:“嫂子,我来抱抱吧。”

霍茹犹豫一会儿,霍三娘道:“萍儿,你就给颜儿吧,免得吵着你两个婶婶。”其实是她自己最烦这个嫡孙女,也怪霍茹肚子不争气,没生个带把儿的出来。

媳妇怎能不听婆婆的话,只得把孩子递给庄颜,又看向旁边的奶妈,示意她跟着庄颜,省得饿了小小姐。

庄颜小心翼翼地托着婴儿,面上露出温和真实的笑容。霍茹的视线一直跟着她出门,见盼姐儿被这样细心地抱着,哭声渐渐低了,才放心了一些。

庄佩左手捏着右手的大拇指,在庄颜身后嗫嚅着。

哄着盼姐儿的庄颜忽看见庄佩欲说还羞的模样,微微一笑,问:“你也想抱?”

被问的胆小自卑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问:“我……我可以抱吗?我怕盼姐儿嫌我……”

庄家也算是高门大户,讲究的是嫡庶分明,吴玉婷虽是个不显山露水的性子,但手段多着呢,否则三房的几个姨娘不会那么服帖,甚至连庄佩的出生都是个意外。

“盼姐儿还小,什么嫌不嫌的,来,你抱抱。”幼童哪里懂得嫡庶之分,都是大人教的。

摆好了姿势接着庄颜递过来的奶娃,庄佩瘦瘦的上半身被盼姐儿的襁褓占了个满怀。小女娃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看,粉嫩的拳头自然举在胸前,晶莹的下红唇翻了起来,嘟嘟地吐着泡沫。

盼姐儿的奶妈紧张兮兮地在一旁看着,这个庶出的六小姐可真瘦弱呀,真怕她一个手滑把孩子落在了地上。大夫人不心疼,少夫人可是会哭肿了眼睛的。

庄佩也知道自己不能久抱,有些不舍地把孩子还给了庄颜。庄颜看着盼姐儿皱巴着笑脸就要哭了,忙问奶娘:“盼盼是不是饿了?”

奶娘接了孩子说是,“四小姐真心细。”

“就在耳房里喂吧。”庄颜指了指正室旁边的耳房,常喜堂伺候的丫鬟眼尖,跑去开了门,还准备了些温水和手巾。

庄颜看着有些无措的庄佩,邀请道:“六妹妹去不去后花园?”

几房的太太恐怕还要聊好久,在这院子里干坐着怪无聊的,不如去园子里转转。

受邀的庄佩朝屋里看了看,眼神怯怯,想去又不敢答应。

“六妹妹,叫你丫鬟跟三婶打个招声就是了,只是逛逛,不会责怪你的。”伺候庄佩的丫鬟怜儿往前走了一步,说了声“奴婢省得”。

庄佩缓缓点头,低低嗯了一声,姐妹两个齐肩出了常喜堂。

庄府内宅的后花园就在庄保业夫妻的院落隔壁,也在庄静秋凉苑的后面,里面种植了各色花卉,虽不是珍奇花草,但按季开放,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景色也是很美的。

夹道有点长,庄颜没有开口,庄佩也不说话。

兰儿和莲儿分别在左右两侧打着两把伞,给两个小姐遮阴。

快到花园的时候,庄颜吩咐道:“莲儿,待会儿你回去取一碗绿豆汤、一碗冰雪莲子汤、药木瓜、杏片、梅子姜、荔枝膏来。”

“这么多啊?小姐吃的完吗?”莲儿惊讶地问。

庄颜瞅她一眼,“叫你去便去。”

这些吃食庄佩不见得吃得到,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庄颜总有些心疼。

11.帮助庶妹

庄颜终于等来庄佩跟她讲第一句话了:“四姐姐,我的丫鬟也叫怜儿,与你的莲儿同音。[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虽然六妹妹的声音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还红着脸,但庄颜感觉得到庄佩再放下戒备。

庄佩主动挽了庄颜的手往花园的流潺亭里去。流潺亭旁边就是假山和小瀑布,短短几米飞流直下,四周草木葱茏,凉亭中人,犹如置身山中。

上了流潺亭,莲儿收了伞跑着回去,庄颜看她急急忙忙的,担心道:“兰儿,你也一起去吧,我怕她路上跑快了打翻了东西,白拿一趟。”

这话半真半假。

支开了兰儿,流潺亭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庄佩看着渐远的丫鬟,咬着唇低头道:“四姐姐,听说你要去忠勇侯家里。”

庄静是个沉不住气的,得了帖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事昨个晚上就传到吴玉婷耳朵里了,庄佩成天跟在她身旁,也听了个大概。

“嗯,是我小舅赠的帖子,我也爱莲花不蔓不枝之态,正好那日又得空,便去瞧瞧。”

庄佩攥紧了手,呼吸声都变得重起来,犹犹豫豫道:“那……等姐姐回来跟我说说侯府莲花的样子。”

暗叹一声,庄颜有些无奈,有心帮庄佩,偏六妹妹是这么个软弱的性子。

“六妹妹,你也十三了,三婶可有跟你提过哪些人家?”

姐妹之间,私谈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没有,母亲说再过一年请媒人来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可能逃的掉,将来过的好不好,都要看嫡母手下留不留情。

庄佩低声道:“我很听母亲话,很少惹她生气。”

庄颜如何不知,家里统共三个女孩儿,庄佩过的最凄惨,她又是个心善的,同是姓庄,总有些可怜她。

“六妹妹,那媒人一张嘴,什么都说的天花乱坠,胡家小姐出嫁的时候你也是听过一些闲话的。”

要不是彭郎中家花重金请了个名嘴媒婆,把自家儿子吹到天上去,胡给事怎么舍得把独女嫁给那个放荡子。两家结亲没有半个月,胡家小姐便要和离,好好的黄花闺女成了二婚的妇人,在家中熬了三年都没有再嫁出去。

后来媒人的名声烂了,彭胡两家也决裂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这番略带挑唆有些出格的话,放在庄静这种性格的小姐面前,庄颜是绝对不会说的,但在胆小怯懦的庄佩面前,隐晦的提一提,兴许能鼓动她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四姐姐……我一个庶女也没有办法,母亲管教严格,实在不敢忤逆她。”庄佩说得情真意切,惹人动容。

庄佩狠狠咬着下唇,鼓起勇气道:“姐姐,好姐姐,我也想去花会。”

听了这话,庄颜觉得她还有救,微笑道:“既然如此,我教你套说辞,回去之后想法子说给三婶听。”

“什么说辞?”庄佩眼巴巴地看着庄颜。

“三哥今年十五了吧?”庄保诚是吴玉婷唯一的嫡子,年十五,行三,才华平庸,但还算刻苦,模样端正,想说门亲事不难,想说门好亲事不容易。

“是,明年五月就十六了。”

“三婶总要上心他的亲事……”庄颜说的缓慢,深深地看了庄佩一眼。

庄佩知道庄颜真心为她好,不自觉地拉着姐姐的手腕子带怨道:“是了,母亲很重视哥哥的亲事,有时候难免顾及不到我。”

这还是往委婉了说,吴玉婷压根没把她的事放心上。

一低头,庄颜看见她有内里的袖子生生短了一截,分明还是去年的衣裳样式,纤瘦的手腕上有片淤青。

庄颜捉住庄佩的手问:“三婶又打你?”

慌忙抽回手收起来,庄佩侧了侧身子,吞吞吐吐道:“是我……犯了错,打碎了母亲插花的陶瓷花瓶。”

庄颜不是没去过西府,能被庄佩打碎的插花花瓶能值多少钱,三婶犯不着为此打人,吴玉婷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罢了。

想来吴玉婷还是恨自己的丫鬟被庄守礼收用,还抬了妾生了个女儿出来。

庄佩有些低声下气请求道:“四姐姐,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轻轻地握着庄佩的手,庄颜放柔了声音道:“我省得,你那里有祛瘀的膏子没有?”

夏季炎炎,庄佩竟也不觉得那双带着温度的手会热,心里头酸酸暖暖,吸了吸鼻子,眼睛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带着哭腔道:“四姐姐,我不疼,用不着膏子。”

也好,祛瘀的膏子多带药味,若是叫吴玉婷闻到了,还以为庄佩在别人面前诉苦,又要挨顿打,索性这次就忍了。

“六妹妹你听我说,回去之后你想法子跟三婶说,两天后侯府里花会上去的姑娘很多,可以借着带自家丫头去赏花的名头,悄悄替自己儿子相看别家姑娘。方家嫡长孙只有一个,姑娘有那么多,说不定也能遇到一桩好亲事。”

庄佩也不笨,知道吴玉婷听了这话肯定心动,若真要假借带女儿赏花的名头,三房又只有她一个姑娘……

“四姐姐,可是我们没有帖子,如何去?”

三房和大房、二房向来是分开行事,像这种活动没请到吴玉婷头上,她是不会跟去的,但这次不一样。庄颜道:“你只管跟三婶提了,别的事你不用担心。”

庄佩悟了一会儿,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好好谢了庄颜一番,又说了些体己话。

兰儿莲儿两个,一个打着伞,一个提着食盒来了。朱红的五层雕花食盒很沉,放在石桌上的那一瞬砸出闷闷的一响。兰儿收了伞,额头上只出了些薄汗,莲儿早就大汗淋漓,放下食盒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拿袖子往脸上扇了扇。

庄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个丫鬟,又问庄佩想喝哪一碗汤,听她答了绿豆汤,兰儿将那碗放凉的汤端在她面前。

喝了些汤,又吃了点心,日头越来越盛,庄颜命莲儿收拾了东西,起身道:“六妹妹,回去吧。”

庄佩也跟着起身,庄颜忽又嘱咐说:“两日后六妹妹记得穿红色或紫色的衣裳。”

庄佩不解,但还是答应下来,默默记在了心里。

从夹道走到黄氏院子,两人身上皆出了腻腻的汗。院子里大房和三房的人都已经走了,怜儿也不在,庄颜吩咐兰儿:“你送六小姐回去。”

庄佩微颔首,道了谢方走了。

回碧泉居的路上,莲儿笑着道:“小姐您真心善。”

叹了口气,庄颜想起九岁那年她养的一只白毛小奶狗,“我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对别人行善,这次提点她,一则是为了还幼时的恩情,二则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姐妹之间也该相互照拂些。”

“奴婢不明白了,还什么恩情?”

“还记得我从外祖父家带回来叫欢哥儿的小狗吗。”

提起欢哥儿,莲儿先是笑了,“记得欢哥儿那时候还是咱们的开心果。”接着,又颓丧了起来。

庄颜接着她的话道:“可惜只陪了我不足三月。”

欢哥儿是庄颜从外祖父送给她的宠物,那个小家伙奶白的身子,刚学会跑的时候便离不了庄颜,天天跟在她身后,像影子一样。那是第一个和庄颜能交流心事和快乐的活物,也是她小时候认为的,和外祖家之间的亲情纽带,它的饮食起居皆由她亲自经手,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幼时的她,对欢哥儿有很深的感情。

可庄守义说玩物丧志,疯疯闹闹没有女儿家的样子,就要把欢哥儿打死。庄颜哭了好大一场,求着父亲放过小奶狗。

庄守义松了口,命令庄颜三日内把狗送走。

庄颜存了侥幸的心思,把狗藏在花园里,白天去陪它晚,晚上再悄悄带回来,第二天早上大清早再送出去。

偷偷摸摸又养了欢哥儿大半月,有天半下午突然下起暴雨,庄守义又正在检查她背《女戒》,碧泉居的丫鬟个个如惊弓之鸟,没一个敢往外跑。

等到庄颜赶过去的时候,是庄佩打着伞把欢哥儿抱去了亭子里,还用帕子给欢哥儿擦瑟瑟发抖的身子。她们姐妹两个也是打那次开始,有了浅浅的交集。

庄颜见她喜欢狗,乐此不疲描述着欢哥儿各种可爱的姿态。直到雨停,两人约定好,下次还要来一起陪欢哥儿玩。

这件事还是被人发现了。庄静发现后直接告到了庄守义和吴玉婷那里,这次庄守义再没有心慈手软,欢哥儿不知道被送到了哪个下人那里。庄佩也挨了顿打。

总之庄颜再也没见到欢哥儿,也不愿、不敢见到它了。

从那以后,庄颜才明白了,轻易不能喜欢上一样东西,最亲的人都这样子伤她,更何况外人。

莲儿一会儿便把欢哥儿抛在脑后,又好奇问:“您让六小姐穿红裙子又是个什么缘故?”

庄颜没有回答,主仆两个进了屋子。

闲坐一会儿,兰儿回来了,收了伞拭去满头的汗,只凭主子一个眼神,便回话道:“六小姐回去了,三夫人没有责怪什么。”

因贪凉,庄颜喝了口冰镇的绿豆汤,嗯了一声说要沐浴,叫兰儿歇着,莲儿从旁伺候。

兰儿内敛聪慧,办事滴水不漏,却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莲儿外向泼辣,积极主动能吃亏。两个丫鬟的心思她都看在眼里,刻意敲打一下,方不至于厚此薄彼。

12.母女谈心

今日无事,除了吃饭时候,庄颜都在房里待着。(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庞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人下匙时分,他才到家。草草吃了几块乳饼,换了袭黑衣去了庄家。

碧泉居在庄家的东北角,比起正中心的福喜堂不知道偏到哪儿去,正是如此,才给了庞致可乘之机。

入睡时分,庄颜笑着回忆起他的脸庞,不自觉喃喃道:“奉一……”

守夜的晴儿、雯儿两个二等丫头对视一眼,前者靠近罗汉床一步,手放在银丝镶边的蚊帐上,轻声问:“小姐,您说什么?要什么‘衣’?”

惊觉说错了话,庄颜睁开眼睛眨了眨,道:“无事,我要睡了。”

晴儿没有撩开蚊帐,放开手又退了回去。

庞致听到那个字,很笃定她是在喊他的名字。她对他有意了,不是吗?那就最好了,若能得她亲口承认,他便请人做媒,把亲事定下来。

*

第二天早晨,庄颜照旧先去了常喜堂。黄氏竟早早地起来了,罗汉柏桌上摆着八宝馒头、蝴蝶卷子、金银茶食、枣糕、糖馓子、白切面。另外还有一道“清风饭”,是用水晶饭、龙眼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和,放入金提缸,再垂下冰池冷透,在大暑天食用的。

黄氏胃口好,吃得多,庄颜看了也欢喜。甭管这胎是男是女,母子平安最重要。

才从常喜堂出来,霍三娘身边的董妈妈朝着她来了,庄颜站住与她对视,问道:“妈妈是来寻我的?”黄氏有孕,大房才不会去沾惹上,万一有了意外,那可说不清了。

“是的四小姐,大夫人请你去一趟。”

庄颜跟着她走,也不问是什么事,反正她知道董妈妈口风紧,从来不胡乱说话。

董妈妈也喜欢庄颜这个性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小姐是个聪明又讨喜的人。

到了福喜堂,霍三娘正坐在次间的黄花梨雕螭龙纹榻上,胳膊支在摆了错金海棠花香炉的小几上,形态慵懒,见庄颜来了,拦住她行礼的姿势,招手道:“颜儿来我跟前坐。”

庄颜还是把礼行全了才坐在榻上的小几旁边,扇了扇香炉里的香道:“是杜松。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是了,你的鼻……你的脑子最好使,又知书达理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笑了笑,庄颜略低头道:“侄女不愁吃穿,又有父母疼爱,没什么可心疼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生了疑,霍三娘叫她来是做什么?

霍三娘做事泼辣,不喜欢拐弯抹角,闲话也不多说,直截了当问:“听你母亲说,是想把你说到翰林侍读崔大人家去?”

花会之期在即,霍三娘却把这事提出来,是不想让她去了。也是了,庄家三个姑娘,庄颜最出挑,要去了肯定会抢庄静的风头。

心下微哂,庄颜道:“母亲与崔夫人还不曾正式见过面。”定亲的事都八字没一撇,更遑论嫁娶。

“因是你的事,我特特上心了一些,我听你你大伯说崔大人的儿子很老实,又孝顺父母,你若嫁过去了肯定体贴你。”霍三娘真是少有地夸人。

听了一句庄颜都已经有些厌烦了,霍三娘又继续说:“你也大了,也可以跟你说一些妇人家的道理了,这女人一辈子什么都不重要,得夫妻和睦才要紧……”

庄颜的眉头轻轻蹙着,霍三娘仍旧喋喋不休,只得出言打断长辈:“大伯母,这些道理母亲自会告诉我的。”

霍三娘扯了扯嘴角,假笑道:“要我说,崔家实实在在是个好人家,你也满十四了,若能早些把亲事定下,大伯母好早些替你准备准备。”

庄颜盯着霍三娘的眼睛问:“大伯母也喜欢崔家?”

霍三娘被问得一愣,道:“自然是……喜欢的。”

庄颜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告诉母亲,毕竟我还小,二姐姐可不小了。”

没好气地拂了拂袖子,霍三娘笑也懒得笑了,皱眉道:“你姐姐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嫁那种性子的人,不合适。”她只是看不上崔家的家世罢了。

庄颜也不戳破,只是笑了笑,一阵沉默后,起身行个礼便走了。

霍三娘在她背后指了两下,说庄颜油盐不进。

董妈妈却明白,四小姐多有主意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信大夫人的三言两语。

从福喜堂出来,顺着游廊从穿堂出去,到了后面一排院子的夹道,转角正好撞见被人扶着的黄氏,庄颜快走了两步上前问:“娘,怎么出来了?”

一旁的邱妈妈道:“夫人说屋子里闷不过,想出来转转。”

看着黄氏额头上出着细密的薄汗,庄颜往左后方看了一眼道:“那便去花园里吧,流潺亭里很凉快,也舒服。”

想起流潺亭四周的美景,黄氏带笑道:“好。”

到了后花园里,下人还是在椅子上垫了个薄薄的菖蒲纹软垫,把食盒搁在石桌上,摆了两碗汤和三碟儿嫩绿、金黄、橘红色的各式点心。黄氏这才想起来女儿仿佛是从大房那边过来的,便问:“我方才见你从福喜堂过来的?”

“从常喜堂出来就被董妈妈请去了。”

“你大伯母找你什么事?”黄氏现在支出增加,她怕给女儿带来麻烦。

去侯府观花的事庄颜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母亲提起来了,便索性说了从黄不羁那里得了请帖的事。

黄氏听了之后眼神滞了一会儿,方道:“也好,你去吧,反正和崔家的事也只是刚有眉目,也不算违背了礼数。”

虽说男女两家相看的时候,不满意还可再换一家,但同时相看两家却是不道德的。崔家来相看的事还没提上日程,崔实也只是和崔夫人提过罢了,这算不得越矩。

黄氏的回答令庄颜有些诧异,她没想纠结了两天都没好意思开口的事,母亲这么容易便答应了。

黄氏有些迟疑道:“只是我身体不便,怕是不好带你去。”那日去的肯定都是贵人,若是起了意外,还不知道该怎么算。

“我把帖子让给大伯母,她自然答应带我去。”霍三娘的为难,庄颜只字不提。怀孕的人多思伤身。

其实多思就是伤神又伤身,怀不怀孕都有损,她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家人。世人只说父母爱伟大,其实悠悠寸草心也是令人动容的。

黄氏笑起来眉眼尽是温柔,和庄颜小时候被她抱在怀里吃.奶的时候一样,“我那里还有两套崭新的头面,你去挑一套带着。”

知道那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这些年都舍不得带,庄颜哪里肯要,握着黄氏的手道:“我用那帖子跟大伯母换了五百两银子来,够我置办些东西了。”

“那样多的贵人,五百两的首饰算什么。”黄氏话还没说完,庄颜道:“娘――你那样式都旧了,我不要。”不得已,她才说出这样的话打消黄氏的念想。

镶了宝石的头面,就算旧了也华贵。

黄氏也觉得样式旧了些,只得依她,道:“过些时我拿出去改改,以后还是你的。”

此事暂且不提,黄氏想了想花会的事,还有些担心,嘱咐道:“忠勇侯家是一等一的世勋贵族,这次你只当去开个眼界罢了,京中那么多贵女,没入忠勇侯夫人的眼也是正常的。”

这个道理庄颜是明白的,更何况她的目标并不是忠勇侯家的嫡长孙,忠勇侯夫人看不看得上她,又有什么关系。

“女儿省得,不过――若是得了忠勇侯夫人眼呢?”庄颜试探地问道。

黄氏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头,道:“那……”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

庄颜轻笑出声,道:“娘难道不高兴吗?”

点着头,又摇了摇头,黄氏道:“高兴也不高兴。”随后解释道:“你若高嫁了,为人母的自然开心,但咱们家一个正三品、一个正五品、一个从五品官员家族的日子都过得磕磕绊绊的,更何况王公侯爵世家大族,我怕你以后过的不好。”

想为人上人,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饶是明白其中苦楚,听了母亲这番体谅的话,庄颜还是感动地差点落泪。

黄氏叹了口气道:“嫁什么样的人都看命,你若命好不用再仰人鼻息也是好的。记得娘刚进嫁庄家来,你的祖母给我立规矩的时候也受过一些气,还有你父亲的生母刘姨奶后来也没少给我脸色看,将来只盼你少吃苦就是了。”她还是赞成庄颜在婚事没定下来之前多挑拣几家的好,她的女儿貌美如斯又乖巧懂事,该配好人家。

庄颜的脑袋敲木鱼一样地点着,脑子里把和庞致有关的事都过了一遍,若按母亲说的来看,平南侯家才是个归处,没有婆婆折磨,也没有妯娌要周旋。

坐到晌午时分,母女两个才回去。

庄颜在家中耐心地等着,请帖上的日期终于到了。

13.花会(一)

花会这日早上,庄颜早起先吃了饭,在院子里小跑了几圈,还打了一套拳,出了身汗沐了浴,才换上干净的叶阔线形四季兰缂丝褙子,配淡绿色的绉纱裙子,脖子上戴着荷叶露珠大小的玛瑙一颗,边上陪衬几颗翡翠玉珠。[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坐在五屏风式螺钿镶嵌红木镜台面前,庄颜取玄色眉黛勾出柳叶眉,用无名指指腹蘸了点朱红色的口脂抹在唇上,又拿帕子抿去唇上的油光,方满意笑了笑。

嘴里衔着象牙梳篦,莲儿捏着庄颜的几蓅头发,含糊不清问:“小姐不上点儿胭脂?”

纤纤玉指从璎珞、项圈、手镯、耳环、戒指、玉佩等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滑过,庄颜轻声道:“不了,今日虽没有烈日,也闷热的很,赏荷花是在室外,出汗花了妆太难看。”

兰儿接过莲儿手里的头发,过了一会儿便道:“小姐,好了。”一个漂亮的堕马髻大功告成。

庄颜的手最终落在一支镶红宝石的纯金镂空梅花簪上,插在头发的左上方之后,又挑了支木兰白玉簪子。

莲儿从镜中看着庄颜若秋水春云的绝美容颜,赛寒鸦的鬓儿,弯弯柳叶眉,直隆隆悬胆玉鼻,丰盈微微上翘的红唇,风神俨在画中,愣了愣神道:“小姐只画了唇、眉便貌美至此,要是略施脂粉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眼珠子转了一圈,庄颜玩笑道:“这么热的天……许是猴儿样吧。”

两个丫鬟噗嗤笑出声。莲儿看了看,道:“小姐……这支宝石金钗是不是多余了些?”

庄颜嗯了一声,却没有取下来的打算,最后对着镜子检查一遍,觉得没有差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黄氏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福喜堂。

因重视这次花会,庄静费心盛装打扮来的稍迟。庄颜淡淡扫了一眼身穿紫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淡紫色罗裙,梳了个牡丹髻,簪了满头金银簪子的二姐,心道她为了出风头也是受累了。

霍三娘看着比花娇艳的女儿,笑道:“今日这身好看。”又转头打量了庄颜一眼,不得不衷心夸赞道:“倒也清丽。”

不蔓不枝,清丽出尘,美人倾城,是庄颜的写照。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庄颜微微低头,笑了笑,三人一齐从西南角门出去了。

好巧不巧,西南角门处,吴玉婷带着身穿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碎花长裙的庄佩就等在那儿,见了她们一行人,上前笑道:“我今日也无事,听说你们要去平南侯家的花会,便一起去吧。”

庄佩和庄颜对视一眼,注意到对方头上戴着的宝石金钗,有点紧张了。

吴玉婷就这么挡在霍三娘的面前,一直笑着看她。

人都怼到面前来了,霍三娘绞着帕子半晌也没想出个对付的话,咬了咬牙,不大乐意道:“那……就一起去吧!”

这帖子只有她一人花了钱,吴玉婷白占了便宜,霍三娘心里如何痛快。

庄静剜了庄佩一眼,声音不大不小道:“就这身行头也敢去侯爷府,不自量力。”

只当没听到,庄佩低头往后缩了一步。

其实庄佩穿的不差,只是不能和庄静比罢了。

各自上了马车,往忠勇侯府去了。

忠勇侯府离皇城近,从御道隔壁的街过去,只消半个时辰就能到。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侯府,庄颜等人挨个下了马车,递了帖子在阶下等候。霍三娘的心突突跳,真怕帖子是假的,被人当街赶走。

直到那人说了声请,还客客气气将他们迎了进去,方松了口气。

她们身后的来人乌压压一片,也是一张帖子带了好多姑娘,看来想来这次花会的姑娘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被侯府下人引到盛荷园里,霍三娘和吴玉婷带着三个丫头去拜见了忠勇侯夫人,本以为主人家随意敷衍两句就会打发了她们,谁知道忠勇侯夫人竟然叫三个女孩并排站在她面前好好打量了一番,末了还说三个都是好姑娘。

霍三娘受宠若惊,只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待庄府人去了别处后,忠勇侯夫人身边的关妈妈道:“奴婢瞧着庄四小姐最出挑,恐怕今个儿来的小姐里面,也少有能比得上的。”

忠勇侯夫人笑呵呵点着头道:“是了,我瞧着这丫头也不错,娇而不媚,端正柔和,是个有造化的人,平南侯的眼光不差。”

关妈妈眯着眼一笑,道:“侯爷只是提了个名字,也没说是看上这丫头了,咱们家小姐……”忠勇侯夫人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这孩子的性格我知道的。”

知道忠勇侯夫人向来疼自己家的孩子,关妈妈又说了句:“咱们家小姐也不差。”

忠勇侯夫人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忠勇侯夫人本名叫吴心慈,再过一年便满六十了。算一算,她嫁给忠勇侯方长勇也有三十四年了。记得她刚嫁进来的时候,方长勇还没有承袭忠勇侯位。

方长勇为人和善,任谁见他都总是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样子。虽他一生无战功,政绩上也无突出的地方,但他很满足富足又悠闲的生活。吴心慈祖父曾是帝师,父亲曾经是阁老,颇具慧眼,看准了即使方家日渐式微,忠勇侯日后也无大作为,但好歹是世家大族,以独女吴心慈那么骄纵的性子,低嫁过来定会一生自在幸福,才成了这么一桩婚事。

事实证明,帝师和阁老的眼光果然不差,忠勇侯夫人年轻时候那样张扬,甚至有些跋扈的性子,在方家竟没受过多少气,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就是到了这个年纪,偶尔还会骄纵一把。

吴心慈和太后年轻时是好友,那时太后还是太子妃,因怜惜好友低嫁,又怕她在方家受欺负,便把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关慧送给了她,也就是现在的关妈妈。关妈妈因双亲过世,看穿红尘俗爱,一生未嫁,留在侯府帮了忠勇侯夫人很多,因此种种,她在吴心慈面前颇为得脸,侯府嫡长子方显文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

庄家一行人在盛荷园里溜达了小半圈,霍三娘找到了几个眼熟的妇人,随意打了招呼便暂时离去了,找了个僻静处对吴玉婷道:“如今你也进来了,等花会结束之后咱们在门口见就是了,或是你呆够了,带佩姐儿先走也行。”

吴玉婷此行目的明确,也懒得跟着霍三娘一道到处浪费时间,答了声“好啊”。

走之前,霍三娘看都没看一眼庄颜,颇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吴玉婷“好心”问庄颜:“你要不要跟三婶一块儿?”带着个漂亮的姑娘才惹眼,能以此认识更多有女待嫁的人家才好。

庄颜笑了笑,这个三婶打着什么算盘她岂能不知道?委婉谢绝了她的好意,目送吴玉婷走开了。

吴玉婷圆滑世故,表面大方,即使在这里举目无相识之人,很快也能融入其中。

不一会儿,庄佩不知停下来同吴玉婷说了什么,倏忽地朝庄颜跑过来,笑嘻嘻道:“母亲放我自由了。”

“你如何说的?”

吐了吐舌头,庄佩道:“我说要去方便——反正母亲跟别人聊起来也记不得我了。”

庄颜伸手刮了刮她白白的鼻尖,微扭头,从头上把宝石金簪取下来簪在她头上,捏着庄佩的下巴仔细端详道:“更好看了。”

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摸着这支宝石金簪,庄佩眼珠子斜向上看,道:“是……替我准备的?”

当然了,不然庄颜何必打扮地不伦不类。

“四姐姐,回去我便还你。”庄佩言语之间带着激动和感激。

庄颜也不是腰缠万贯的人,因此没有故作大方说送给她,只是笑了笑。

姐妹两个携手在盛荷园里走,庄颜时不时会往周围看一眼,保证霍三娘和吴玉婷之间至少有一个在她视线范围内,毕竟都是庄家人,要出了意外,这两位长辈不会不管她们俩。

盛荷园占了侯府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常年搭着戏台子,今日邀了众人来,戏台上早已唱上了,看台上人的扮相应该是《紫钗记》,再走近些,便听得台上唱的是第二十七出《女侠轻财》。

见庄颜看得出神,庄佩问:“四姐姐,这是唱的什么戏?”

庄颜把故事梗概说了一遍,又道:“这是从南直隶传过来的。”

两人转到飞虹桥上,看着满池塘的荷花含苞待放,远远看去,像一朵朵迎风的团子飘絮。庄佩在庄颜身边待久了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勾着身子笑指荷花道:“四姐姐,看那一朵,已经开满了。”

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再过半个月,这满池的荷花更要惊人。庄颜幼时有幸和外祖父一起坐商船去过杭州,那里成片的荷花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观了这一池荷花,小时候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盛荷园一分为二,大的这半边用来种荷花,或请客人来游玩,另一边因为依着一处小山,便封了起来,但站在山上,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盛荷园里的每一处景色的。

14.花会(二)

庞致和忠勇侯府嫡长孙方杰华、凉国公陈雄光的嫡长子陈继端等站在山顶的凉亭上,几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纷纷打开川金折扇戏道:“方杰华,你祖母要给你相中个丑八怪怎么办?”

因庞致练过功夫,体格更健硕,站在其中当是昂藏丈夫!

方杰华笑笑道:“便是丑八怪,胸有海量,腹中有墨,我也喜欢。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他的妹妹也漂亮,可刁蛮骄纵,他可是受够了方拾梦的罪,再不想娶个那样的妇人回家,再者……祖母疼他,断不会给他寻个丑女。

薛贝此人最爱眠花宿柳,风流名声在外,各种衣冠禽兽都见过,收了银骨扇子拿去拍方杰华的胸膛,道:“你也就是嘴上一说,世间哪有男子不爱美女。”

庞致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他看到她了,嘴角绽了笑容,被薛贝看到了打趣说:“你看,侯爷都赞同我说的话了,他最是不近女色,你焉能与他比?”

没人能跟庞致比,都二十岁了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若不是有断袖癖才怪,可他也不好男风。所以在众人眼里,他真是清心寡欲的人。

外人只道他信佛,才戒了酒色,实则不然,庞致一点佛心都没有,要真是佛,也只能算是坠入魔道的冷面佛。

陈继端道:“下山去吧,给侯夫人请了安,我便要回去了。”

薛贝看着他摇头叹道:“被个女人给辖制住了,非我辈中人啊!”

陈继端也不恼,微微一笑,道:“等你娶了妻,看你还说不说这样的话。”

帝师薛家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他性格又如此放浪不羁,薛大学士肯定会给他找个能管的住好媳妇,扶他走上正道。将来他的日子未必好过。

再说陈继端“怕妻”一事,妻子温柔娇软,舍了山东娘家嫁给他,他舍不得欺负她罢了,只好平日里爱她敬重她些,填补一些她的遗憾。

方杰华出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该到的都到了,走吧。”

一行人下了山去,顺着夹道出去,被忠勇侯方长勇给截住了。

看见这么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方长勇乐呵呵道:“正好遇见你们,快随我到外书房去,有些字画想叫你们替我看看是真是假。[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方长勇这么大年纪了还抛不开玩乐,同辈的嫌他小孩心性,便只好跟这些晚辈们说说话。

薛贝虽风流,才学丝毫不受影响,鉴别字画真假他最喜欢了,高声道:“好啊,侯爷快带我们去罢!”

庞致捏了捏拳头,恨不得把薛贝乱拳打死,他又要晚几刻才能见到庄颜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去了方长勇的外书房,盛荷园里的姑娘也愈来愈多了。

庄颜略略观察了一遍,今日最美的花不是荷花了,各个争奇斗艳的小姐们,才是最亮眼的娇花。起初看着才有些惊艳,多看了几个就疲了。

庄佩也是这种感觉,把视线从别人身上拉回来,看着庄颜道:“四姐姐,看来看去,还是你的打扮最清爽宜人。”

庄颜只为了见平南侯而来,没有争艳的心思,刻意穿的素雅些,没想到反而更出挑了。

笑了笑,庄颜道:“比美是永远比不完的,咱们去看看那边的睡莲吧。”

盛荷园里除了东西两方大池塘,还有几隅小池塘,里面养着各色睡莲,虽离热闹处远了些,也不失为一方好景致。

两人看了看大小莲叶围着的红白睡莲,才折回戏台子那边。

戏台子下面,忠勇侯夫人一干人等已经上了座,庄佩拉着庄颜问:“姐姐,咱们要不要坐过去?”

因今日来人众多,人数也没个准,桌椅摆了上百张,不拘着哪个坐哪个位置了。

走了半天,庄颜也累了,看了最外围一对空余的椅子,道:“去那边吧。”素白手指一指,庄佩看向那边,点了点头,挽着庄颜一道去了。

两人入座后,远处被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方拾梦来了,娇红的一身,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庄佩也好奇,看了两眼道:“那是谁家小姐,好气派。”

想也不想,庄颜道:“是忠勇侯家嫡孙小姐。”

待方拾梦走近了,庄佩低声夸她漂亮。若说庄颜的是清丽淡雅的美,那么方拾梦的美就像烈日下娇艳带刺的玫瑰花,鲜红活泼,骄傲高贵。

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六月天儿的早上即使没有太阳,也能把人捂出大汗来。方拾梦受不了热,出来露个面便回去了。余下一众人等在外面晒得出了汗。

不远处,庄静频频拿帕子擦汗,起身几遭去别处补了妆。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白毛小狗,汪汪地叫着,穿过桌椅往戏台子那边飞奔。好些小姐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直到小白狗跑到忠勇侯夫人脚边,才听她道:“果果是我养的来逗趣的,你们别怕它,它就是能叫唤,从不咬人的。”

果果像是听懂了忠勇侯夫人的话,蹭了蹭主人的脚,吐了吐舌头。

除关妈妈外,忠勇侯夫人原来的陪嫁丫鬟方妈妈,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内的几十个姑娘,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有了几个不错的人选。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来了个杏脸桃腮樱桃口的大丫鬟,到忠勇侯夫人面前行了个礼说:“老夫人,华少爷他们到园子外面了。”

先是被晒蔫儿了,众人一听这话立马又精神了起来,方杰华终于来了!

庄颜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平南侯也该要来了吧,捏紧了帕子低着头,耳朵却竖了起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园子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忠勇侯夫人道:“快去请他们来吧――既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也都只是来请个安罢了,诸位也不拘避什么了。”

这是给姑娘们看嫡长孙风采的机会,哪个不期待?

等了没多久,方才来报信的大丫鬟,带着以方杰华和庞致为首的几个年轻男子往这里来了。方杰华也是生得文质彬彬、仪表堂堂,又有京都才子的盛名,在北直隶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儿郎。如今只是暗暗仰慕他姑娘,见了真人,春心五分变成了八分。

方杰华行了礼,庞致从旁上前一步也问了个安,忠勇侯夫人笑着点点头,道:“也该多出来走走,常一个人待在家里怕闷出病来。”

他一个人待的时候还少了么,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重活之后枯木逢春了,似有似无地笑了笑,又向老夫人道了个谢,微微转了转头,正好对上庄颜的期盼的目光。

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了正着,庄颜吓得挪开视线退了一步,不敢再去看他。

庞致这才真的抿唇笑了,现在的她真有趣,就像刚嫁给的时候那样,害羞紧张,姿态怯怯,颇牵引他心。

庄静也站在这边,看见平南侯对她笑了笑,受宠若惊地回了个笑容,把方杰华的风采忘了个干净,温润如玉的公子哪里比得上这等冷清的侯爷!

随后,穿着大红程子衣的薛贝往前大跨了一步,高声道:“老夫人,薛贝给您请安了。”

忠勇侯夫人大笑道:“你个泼猴儿,今日是什么打扮?头上怎么还簪着朵荷花,莫不是从我府上摘的?”

薛贝嘻嘻笑着,扯下暗色银丝缂丝荷包,倒了几颗莲蓬头的玉石翡翠出来,各种成色水头的都有,伸到忠勇侯夫人面前道:“老夫人,确实是从您府上摘的花,这莲蓬头便赔给您了。”

关妈妈接过那一包莲蓬头玉石,忠勇侯夫人叫她数了数,共有八颗。

捏了一颗在手上把玩,忠勇侯夫人道:“正好这莲蓬头上打了孔,八颗莲蓬我留两个,其余的拿下去穿在络子上,等花会差不多了,分六颗给在场的姑娘们,不拘是哪家的姑娘,或认不认识,我只看着有缘的就给。”

不拘身份,只看缘分,这便有意思了。有些姑娘蠢蠢欲动,搜肠刮肚想要讨忠勇侯夫人开心。

薛贝抚掌道:“借老夫人的手送给佳人,是我的荣幸。”他向来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忠勇侯夫人只笑着指了指他。

方杰华他们请了安就要走,忠勇侯夫人道:“正好我也听烦了,都去花厅里吧。”

不少人嘘了口气,终于能去花厅里了,她们都快在园子里热晕了。

上十个丫鬟婆子跟在忠勇侯夫人后边,方妈妈和关妈妈附耳同她说了几个人的穿着打扮和名字,侯夫人点点头,心里约摸有了个数。

庄颜和庄佩也跟了上去,快走到花厅的时候,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像小鹅摇尾巴一样往这边跑,后面还有婆子在追。

听见动静的几个姑娘回了头,忙避一边去,生怕小娃娃踩到了她们的裙子。

庄颜站在那儿不动,这小娃娃跑得猛,后面的婆子跟不上,若是快要摔了,她还能扶一把。

小女娃踩着虎头绣鞋,歪歪扭扭几步还真要摔倒了,庄颜微微蹲下身去,小孩儿正好踩了她的裙子跌进她的怀里,张着一口细碎的乳牙憨憨傻傻地笑着。

15.花会(三)

庄佩看着庄颜裙子上的带泥土的脚印,啊呀道:“糟了,四姐姐你裙子脏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后面的婆子赶上来抱过小女娃给庄颜赔了个不是,又请她去和主人家说一声,换件衣裳,庄颜和忠勇侯家不熟,只拿帕子擦净了泥土,觉得污渍不大明显了,便道:“无事的,快抱你家主子进去吧,外面热。”

婆子又赔了礼,笑着抱着的小女娃走了。

到了偌大的花厅里,乌压压坐、站了一片,庄颜也晒红了脸,但是懒得往里挤,站在半透明的琉璃彩窗边朝里看着。

一十六个青花大缸摆在花厅的边边角角,半缸子冰块半缸子水,水上面浮着粉色或白色睡莲。这睡莲一天就要更换一次,否则冻坏了就不好看了。

往花厅里瞄了一眼,庄颜看见了坐在青花大缸旁边的庄静,二姐姐最喜出汗的身体,这会子才爽快了,只是气味难闻。

忠勇侯夫人坐在紫檀团圆荷花纹榻上,左右站着方、关两个妈妈。

其他人站的站,坐的坐。有的人还没想到如何讨好忠勇侯夫人,便听她道:“今日辛苦大家陪我这个老婆子在外头熬着了,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见谅。”

部分人心中有怨,又哪里敢真的说出来,离忠勇侯夫人近的几个妇女和明眸皓齿的年轻姑娘客套了两句,上上下下一片和睦的样子。

忠勇侯夫人顿了顿,下面立即静了下来,她道:“玉莲蓬只六个,我便出个对子,找六个姑娘对,对上了便得一个,对不上便让到下一个去。”

对对子不是难事,但忠勇侯夫人会找哪六个姑娘呢?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老太太矍铄的目光随意瞄了一眼,指了一个身穿豆沙色红梅褙子,白色长裙的姑娘,道:“我记得这是孟大人的姑娘是不是?你来对一个。”

被点中名字的是礼部尚书孟广的女儿孟凌云,生得明眸善睐,大热天热了这么久,脱了妆也没有白一块黄一块儿的肤色出现,是个真正好看的姑娘。孟凌云起身行了个礼,对了个严肃工整的对子。忠勇侯夫人点了点头,正好下人把已经穿在各式络子上的玉莲蓬,用楠木托盘送上来了。(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忠勇侯夫人从丫鬟跪举的托盘中捡了一个松花色梅花络子,捏在手里看了看,举在孟凌云身上比了比,笑了两声道:“好看,这个合该属于你。”

孟凌云双手接了络子,道了谢回到原位。待她坐下后,她母亲握了握她的手,高兴地笑了笑。

忠勇侯夫人又搜寻着方才两个妈妈告诉过她的姑娘,点了正三品金吾卫指挥使的嫡出女儿,同样是个淡妆的美人,身上也没有难闻的气味,赏了个柳黄柳叶络子穿着的玉莲蓬。

庄静想着,同是三品官员的女儿,她……也该有的吧?

接着过去了三个、四个、五个,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

好些姑娘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直到忠勇侯夫人问道:“我记得庄家也来了三个姑娘。”话落,有人欢喜有人忧。

庄静理了理衣裙,扬起笑脸就要站起来,霍三娘激动得鼻孔都张大了,暗暗推了女儿一把,叫她站起来。等她站起来后,忠勇侯夫人慢条斯理道:“我记得庄家四姑娘是叫庄颜吧?”

众人都看着庄静,以为她便是庄家四姑娘。

庄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张脂粉厚重的脸像破旧的残垣快要裂开似的。

忠勇侯夫人疑问的目光打过去,庄静强颜欢笑道:“我……是她姐姐。”有人哄笑起来,忠勇侯夫人夫人哦了一声,庄静往后看了一眼道:“妹妹……在门外。”

才走神一会儿,这花厅里就变了风向。庄颜被庄佩提醒了一声才知道,这会儿大家都看着她了。莲儿低声提醒了一番,庄颜在众人的注视下踏着双燕牡丹样红毯缓缓上前,给忠勇侯夫人行了个礼。

看着窈窕清丽的庄颜一步一步前行,众人都惊异了,竟不知京中还有这等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了!

忽然,不足两岁的徐韵雅小娃娃从母亲的怀里跑出来,抱住庄颜的腿咿咿呀呀喊着。

徐韵雅的母亲方玉纯是忠勇侯夫人的第二个嫡出女儿,嫁给了徐阁老的儿子生了两个儿子和这么个宝贝女儿,今日来赏花没有提前打招呼。方家今天来客众多,老太太诸事繁忙,也是看戏那会儿才知道女儿来家了。

忠勇侯夫人见外孙女这样子跑过来,叫徐韵雅的奶妈把她抱过来,还对庄颜道:“这丫头向来认生,竟然喜欢你,看来是与你有缘。”邓奶妈把孩子抱到忠勇侯夫人面前,又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还添了一句“庄家小姐心善”。

看着庄颜裙子上浅浅的泥土印子,忠勇侯夫人把最后的葱绿竹叶络子拿起来,拉过庄颜的手,亲手递了过去,见这小姑娘不仅心善,还生得肤白貌美,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颇有□□,双颊经太阳晒过后白里透红,身上出的薄汗还有淡淡的清香味。

忠勇侯夫人灿然笑道:“这络子是替雅姐儿送给你的,对子你也不消对了。”前面五个都对的不错,庄颜再对难得出彩,方家老太太是真的感谢她,才主动替她解忧。

其实庄颜早有了绝妙的好对子,只是忠勇侯夫人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出风头了,道了谢便退到一旁去了。

庄静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堂妹,恨不得剐下庄颜一层皮来才好。霍三娘暗道这个侄女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抱了一下孩子便得了忠勇侯夫人的青睐――真划算!这事要落在自家女儿头上,就是踩坏了一百件衣裳也值得啊!

接下来,忠勇侯夫人又说想热闹一番,叫姑娘们给她表演几个节目。方才那些姑娘没入方家老太太的眼,这会儿自然又开始动起心思了,庄静一时间也没空和庄颜计较,忙着踩着点抢在哪个的前头,让忠勇侯夫人也慧眼识珠喜欢上她。

庄静心思不在方家嫡长子身上,唯恐风头太盛,悄悄退了出去,离开了花厅。

离了花厅,庄佩才敢大声说话,替庄颜贺了喜,又道:“不知道那些小姐们都会些什么。”

庄颜道:“你若想看看便去吧,不用陪着我的。”又看了莲儿一眼,道:“送六小姐过去吧。”

庄佩福了福身子,喜笑颜开道:“四姐姐,那我去了。”

等她走后,庄颜才深深吐了口气,这赏花会可真叫人提心吊胆的。如今这样阴错阳差入了忠勇侯夫人的眼,还不知道会不会惹人嫉妒,或是……让平南侯误会呢?

庄颜走到了花园里有半丈高,用石头堆砌起来有凉亭的假山上,这里能看见盛荷园里泰半风景,也能看见在园子里走动的人。

在六角凉亭里,庄颜顺着内里的长凳走了一圈,左右四顾,都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影,拍着栏杆的手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看着远处荷叶田田,她又走神了,看来他是不会来了。失望之余甚至开始怀疑,戏台下面的匆匆一瞥是不是也只是错觉而已?

身后的丫鬟喊了她两声也不知,直到庞致已经行至她身后,忍住了拍她肩膀的冲动,醇厚的声音从庄颜耳边响起:“庄小姐好久不见。”

你看……耳朵都出现毛病了。庄颜回过神来吓了一跳,那惊讶又欢喜的表情被庞致捕捉完整。

庞致狭促笑道:“吓到你了?”她方才的神情,就像吃草时受惊的小兔子,似乎连耳朵都要竖起来似的。

庄颜眨了眨眼睛,他笑了,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他笑了。

怕是薛贝见了也要吃惊,平南侯居然是个会笑的,他一直以为庞致的脸……有问题!

终于确定这是事实,庄颜赶忙往后退一步,正要行礼,哪知身后就是长凳,一下子绊在上面差点跌倒,幸亏平南侯一把拉住了她,隔着单薄的衣裳,他能感觉她身体的温热,还能闻到她汗后的芬芳。

庞致强有力的臂膀掐住她的手臂,有点疼,但……这样就不会摔倒,很令人安心。

站稳了脚,边用余光瞟着两旁,边往后退了两步,庄颜才完整地行了个礼,透红着脸道:“让侯爷见笑了。”

看着庄颜娇艳欲滴的双颊,庞致忍住掐一把试试能不能滴出红水儿,和一亲芳泽的冲动,吞咽了一下,右手微微握拳,企图留住抓过她袖子而带上的余香,道:“怎么不在花厅里?”

她当然不能说了!她其实就是抱着能遇见他的心态,不自觉地想到僻静处来。这不……遇上了嘛!

庞致盯着她的笑颜问:“你笑什么?”

庄颜的头埋得更低了,她笑了吗?没有吧……不自觉地鼓了鼓嘴巴,转移话题道:“等到六月中旬,这里的荷花全开了才好看。”

这会子换庞致笑了,他的娇妻每到害羞的时候就会鼓起嘴巴,然后聊别的话题。她肯定是想到了什么撩人的画面。就像以前他们缠绵时,他追问她种种感觉的时候,庄颜总会用这招来躲避问题,他也屡屡饶过她。

16.花会(四)

关于庄颜在笑什么的问题,庞致也没有追问下去,两人还不熟,若把庄颜吓怕了,便等不到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庄颜紧张地玩着指头,明明有很多话想问的,问他读什么书,喜欢什么戏,又爱吃些什么,小时候又经历过哪些好玩的事,可她的胆子像躲起来了似的,张了口也说不出话来。

相处无言,能这样静静地端详着庄颜也是好的。只不过这气氛就越来越暧昧了,空也愈加燥热了。庞致怕吓着她了,走到一边眺望远方,道:“你舅舅家的那只鹦鹉倒有趣,不知道哪里买来的。”

“牡丹鹦鹉也不稀奇,一般的花鸟铺子就有,城西那家奇珍异鸟最多,还有只飞走了还能回家的林八哥,也会说话,听说是从天竺运回来的,价值千金。”

话音刚落,庞致劈脸问道:“你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只是这样回答是不是不太好,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庸俗了。

纠结了一会儿,庄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庞致从她脸上已经看出了答案——还有她的做作。

可庞致喜欢,他就喜欢看庄颜因紧张而伪装自己的样子,只有在他面前才有的样子。她的小心思,他都知道。

看着庄颜腰间的玉莲蓬,庞致皱了皱眉,薛贝那家伙的东西怎么越看越碍眼?

庄颜恨不得把这玉莲蓬扯下来,又……很庆幸让他看见了,平南侯开始在意了,不是吗?提起玉莲蓬佩饰,她道:“因我抱了方家二娘的小女儿,忠勇侯夫人赏的,无别的缘故。”这么刻意地解释一番,其实她更怕他误会。

庞致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庄颜也注意到他腰间乳白色镂空骰子里放着一颗红豆的佩饰,脑子里忽想起一句诗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其实庞致是不爱佩戴饰品的,这菩提骰子原本是想送给庄颜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挂在腰间,等她自己注意到。幸好,她看到了。

“侯爷,这骰子是什么做的?光滑温润,像玉又不像玉的。”庄颜看了又看,实在是没认出它的材质来。

“是菩提。(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庄颜怎么也没想到,庞致会带这么廉价的东西。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菩提骰子是平南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亲手打磨成方形,在六面钻孔,把中间镂空,最后放入一颗红豆。做了十来颗,才选出最满意的一个,自己打了个简单的络子穿了起来。庞致费尽心思,只因前世庄颜说过,他人所赠之物,只有花了心思的,她才喜欢。

庄颜又盯着那菩提看了一会儿,道:“难怪说侯爷四大皆空,原来是有一颗佛心的。”

“佛心倒没有,只是觉得这骰子好玩,便自己打磨了一粒,你——”若喜欢便送给你。庞致话还没说出口,兰儿忙出声打断道:“小姐,侯爷,来人了。”

庞致捏着菩提的手还没松开,转身朝亭子下面看了过去,是薛贝和方拾梦两个。

明晃晃的艳影越来越近,见对方还没注意到这边,庞致对庄颜道:“站在我身后,别被他看见。” 薛贝要见了这等美人,只怕风流病又要犯了。庞致倒不是怕抢不过薛贝,只是他爱的人,别人沾一点儿不行,暗地里觊觎也不行。

兰儿正好被一根粗壮的雕花柱子挡住。

庄颜没明白到底是哪个“他”,还是依言站在庞致身后。她纤细玲珑的身段被他宽阔的背板挡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被护在羽翼之下的雏鸟。

站在庞致身后,庄颜小声问:“他们两个怎会在这里?”薛贝一个外男,怎么也不该和方拾梦在一块儿。

“薛贝的姑姑薛素,是方家的世子夫人。”

原来如此,忠勇侯夫人的嫡长子娶的是薛家的女儿,那么薛贝就是方拾梦的表哥了,两人一齐游玩,也是情理之中的。

庄颜和这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贵子贵女来往的少,功勋家族关系盘根错杂,若不身在其中,外人也未必都清楚。

庞致知道庄颜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便简单把方家人物关系说了下,叫她心里有个数。

忠勇侯夫人生了三个孩子,因她年轻时候脾气火爆,方长勇又是个温和的性子,事事依着她,也没有纳妾。整个侯府也就只有三个子嗣,一个独子两个女儿。

大儿子是世子方显文,娶了薛家之女薛素,纳了两个妾,这一房有三个孩子,嫡长子方杰华、庶出次子方杰灵,嫡出女方拾梦。

二女儿叫方玉纯,嫁给了徐阁老的儿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个小女儿就是今天被庄颜抱过的徐韵雅。

三女儿叫方玉乐,嫁给了南京卫戚指挥使,她的性子和忠勇侯夫人最像,把丈夫管得死死的,一个妾也不许纳。戚指挥使是南京有名的妻管严。因方玉乐嫁的远,除了过年时候很少回来,这次花会她更不会回来,庄颜恐怕短时间内也见不到她。

庞致很细心地提醒道:“忠勇侯夫人最喜欢女孩儿,你今日抱过她的外孙女,她对你印象不会差,往后若侯府的帖子下到庄家,你只管来。”但凡有见到庄颜的机会,他都不愿错过。

说话间,薛贝和方拾梦已经快走到凉亭下了,庄颜紧张地轻声问:“他们来了?”

庞致冷清中带着平和的声音给了她安慰:“别怕,我待会儿和他们一块走,你等我们走了再走。”这样子单独见面,传出去总是不好的。他是不怕,大不了提前娶她,只是他担心堵不住悠悠众口,徒徒让庄颜受委屈。

真要走了,庞致内心十分不舍,小声添了一句:“我……过几日还去找你舅舅。”希望还能见到她。

说完,庞致假装无意看到薛贝和方拾梦两个,站在半丈高的凉亭上问:“你们从哪里来?”

方拾梦仰着头欢声道:“侯爷,原来您在这儿,我们正寻你呢!”

嘴唇不动,庞致低声道:“跟着我,躲柱子后面。”

跟着庞致的步伐,小心地移动着步子,又听他道:“盛荷园的荷花没有尽开,也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庞致往石阶走去,庄颜也已经跟在他身后躲在了柱子后面。

庄颜看见庞致立在石阶上,余光朝她看了一眼才离去。

下了石阶,庞致把两人引走了。

庄颜躲在柱子后面听见他们三人欢声笑语,方拾梦还撒娇似的问道:“侯爷,若是盛荷园的荷花尽开了,您还来看对吗?”

庄颜看不见他摇头还是点头,或是什么表示也没有。还有,方拾梦这幅样子她很不喜欢,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嫉妒的心思。

握紧了帕子,庄颜抑制住那股涌上来的妒意,平静下来后,还是忍不住窥探的冲动。稍稍探头往外看去,方拾梦竟然抢了平南侯腰间的菩提佩饰就跑!而庞致竟然只是缓慢踱步,并没有追上去要回来。

庄颜收回视线,他怕方拾梦看见她,还有他亲手打磨的红豆骰子跟她是没有关系的……

不禁问自己,一桩小事而已,怎么心里这样难过?还泛着强烈的酸意。庄颜失望又落寞地再看了一眼,那三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庄颜自嘲地笑了笑,她方才还怕他误会玉莲蓬的事,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人家压根就没把她放心里。

兰儿低着头,细声道:“小姐,咱们回花厅吗?”溜出来这么久,又是在别人家,总归不太好。

点了点头,庄颜下了阶梯,哪知心神不在一处,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兰儿手快扶着她,搀着她有些颤抖的手下了石阶。

庄颜脑子里都是平南侯“入骨相思”被人夺去的画面。她不知道的是,平南侯没有追方拾梦,脸色却变得难看,经薛贝提醒,方拾梦才真的怕了,过了穿堂便乖乖把东西送了回去。

平南侯和忠勇侯虽同是侯爷,但方家本家已经式微,只两个女儿嫁的还算好。嫡长孙方杰华虽有希望重振门楣,到底年纪小,要羽翼丰满还得不少时日。

庞致就不同了,他是皇上的亲侄子,任何时候想要入仕都能轻松谋得一个好职位,加之他本身有胆有谋,慢则三五年,便不可小觑。最近朝中又有风声说,皇上要让平南侯入六部观政,现在是方家要巴结庞家,而不是庞致要主动靠近方家。

庄颜才下了石阶,从石阶左侧走出来一个端正大气,面带笑容的女子。她吓了一跳,半晌才收了惊讶道:“孟小姐好。”这姑娘正是方才第一个被忠勇侯夫人点中的孟凌云。

问了好,庄颜心里突突跳着,孟凌云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只见孟凌云示意友好地笑着,眼下一颗泪痣也跟着面部表情动了动,道:“庄四小姐好,方才我见平南侯和薛公子、方小姐一起走了。”

她果然听到了!按下内心的风起云涌,庄颜强自镇定着。

17.误会

孟凌云靠近庄颜一步,道:“你莫怕,我不会乱说,况且你与侯爷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值得人去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稍稍安心了一些,庄颜仍旧有些心虚后怕,报以一笑,道:“孟小姐怎么也到这里躲清静来了。”庄颜只承认自己是躲清静来的,遇见平南侯也只是巧合而已。

孟凌云哪里听不明白庄颜话里的意思,顺坡下驴道:“花厅太闹了,我便出来随便走走。”

说起来也巧,两人家庭环境差不多,孟凌云乃礼部尚书之女,和庄颜父亲同为礼部官员,她们两个的父亲都是严肃刻板的性子,母亲温柔贤淑。唯一不同的是,庄颜有个好外祖,黄不羁也影响她颇多。

两个人明面上是一样的性格,看起来端正柔和,但骨子里是不一样的。

是孟凌云先开了口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庄颜点了头,与她并肩走着。

快要到花厅的时候,孟凌云羡慕地看向平南侯他们三人方才走过的路线,声音虚无缥缈:“真好……”

庄颜自然看到了她眼里的艳羡之色,难道说孟凌云其实也喜欢平南侯?刚放下来的心,又提起来了。若是没有利益之争还好,但两人同时看上一人,今日之事就不好说了。

这件事让庄颜很被动,她只能暂且选择相信孟凌云的人品,相信她不会说出去,更不会添油加醋地说出去。

两人进花厅之后,众人也都兴意阑珊了,忠勇侯夫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由薛素和方玉纯两个招待着客人。

庄佩急切地在人群里搜寻着庄颜,甫一看到她,快步走上前去,道:“大伯母和母亲准备走了,幸好姐姐回来了。”

庄颜扯了笑容,道:“咱们走吧。”向孟凌云颔首笑笑,算是告别,庄颜和庄佩两个悄悄走到了霍三娘和吴玉婷身后。

霍三娘和吴玉婷两个向薛素道了别,又谢了忠勇侯夫人今日的招待,便准备走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临走前,薛素把庄家两个嫡出姑娘都夸了一遍,霍三娘不平衡的心总算好点受点了。庄家三个姑娘,薛素只夸了两个,可见庄静还是很好的,不好的只是庄颜今日运气好罢了!

*

回到庄府,霍三娘装都懒得装了,带着女儿冷着脸回了福喜堂,对着下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这是后话。庄佩早取了宝石金簪,悄悄藏在袖子里,下了马车趁机塞给庄颜,并笑了笑,满足地跟着吴玉婷走了。

且说庄颜满怀心事回到碧泉居,黄氏听说女儿回来,忙叫人去请了她来。

庄颜叫下人先去回话,她沐浴换了干净衣裳就来。

在净房里待了半个小时,庄颜甩掉脑子里的画面,调整好心态换了轻薄衫裙去了常喜堂。

黄氏体谅她饿,提前叫人摆了午饭,母女两个用完了午饭才开始说起话。

庄颜把忠勇侯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玉莲蓬递给了黄氏。

黄氏惊喜道:“我家颜儿容姿过人,被忠勇侯夫人看中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你爹官阶不高,今日一行也只当开个眼界罢了。你也莫灰心,得了方老夫人的青睐,好名声有了,就算崔家说不成,还有别家。”

黄氏说的没错,没过多久忠勇侯夫人把嫡孙的亲事定下来之后,那些本在观望的人家立马上庄家提亲来了――善良贤淑,父亲官阶不高的小姑娘,多适合持家,多好拿捏,四品以下有儿子的家庭,哪个不心动?还有再好点的家族,这种姑娘娶了做继室也不亏。

听了黄氏的话,庄颜倒没有什么高兴的,她是聪明,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才付出的真心,哪里一下子就收的回来了?失魂落魄回了碧泉居,把自己锁在房里写写画画,写完了画完了就烧。直到天黑方觉得眼睛看不清,手臂也酸痛了。

庞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烧东西。她的习惯他知道,只要不开心,就把事情写下来烧掉。他的妻烧的什么?又有什么不开心了?

思来想去,庞致觉得怕是大房的人惹得她不开心,殊不知他才是罪魁祸首。

莲儿觉得主子异常,又不敢问,和兰儿一道出来之后把她扯到廊下悄悄问:“小姐怎么了?从你们去侯府园子里逛完回来就不对劲。”

兰儿只晓得庄颜担心孟凌云在外乱说话,并不知是平南侯的缘故,支支吾吾道:“你别管了……反正咱们帮不了忙,仔细当差才是。”

庞致就在那瓦上偷听,但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庄颜为了什么事而烦心。他若能与她心有灵犀便好了……

等到庄颜睡下,庞致才回去命暗卫去庄府打听大房的动静,看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庄颜难过。

这暗卫是锦衣卫出身,因庞致年幼时无人照拂,皇帝心疼这个侄子又无暇□□,只好把自己手中的锦衣卫调了一部分送给他,只听命与他一人。

皇帝要知道锦衣卫被庞致这么用,不知道会不会惋惜……

*

夜里,黄氏在睡前同庄守义说了庄颜去侯府的事。

庄守义听了沉默一阵,才道:“我的地位我晓得,只求她嫁个清白人家即可,自然了,也要在这清白人家里挑最好的。过几日恐怕上门的人要多起来,不过崔家那边既提起来了,也不好推辞,若是他们要来相看,还是叫颜儿看看,到时你安排一下。”

“老爷何必妄自菲薄,您为人清正廉洁,颜儿名声也好,嫁个四品或是从三品官家,也不算是高嫁了。崔家那边真要来,妾身晓得安排,老爷莫担心。”

“嗯。不过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子,切莫过分操劳,一定要顺利诞下麟儿!”

往庄守义怀里靠了靠,黄氏没有答话。她太明白老爷多么期盼这个孩子了……

庄守义自己是庶出子,他受够了庶出的苦,再不愿自己的孩子是庶出的,所以庄颜出生这么久后,黄氏还无所出,他都一直不纳妾,十四年了,终于还是等到第二个孩子了!女儿毕竟是女儿,总要嫁出去的,若他有个儿子,定会更加费心培养他,送他科举,看着他入仕。

一喜一忧,各自入睡。

*

花会那日庞致因庄颜的缘故被薛贝和方拾梦两个缠了一下午,又赶着去看庄颜只得直接离开了忠勇侯府,等到第二日才去见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因花会看中了几个好姑娘,精神头很好,第二日起的早,听说平南侯来了,早早地把他请到了小花园里。

屏退了水榭当值的小丫鬟,忠勇侯夫人身旁站着两个妈妈,和庞致两个在小花园的水榭里对坐着。

庞致亲手给忠勇侯夫人倒了杯茶,双手端放在她面前,道:“昨日谢过侯爷夫人。”只是不该把薛贝那厮的东西送给她。

忠勇侯夫人喝了他倒的茶,放下宝石红牡丹彩釉茶杯道:“即使你不请我帮你这个忙,那玉莲蓬也是该赏她的。昨日我特特让姑娘们在外头陪我待了大半个时辰,好些姑娘频频补妆,有那么上十多个姑娘是天生丽质,丝毫没有因久晒而狼狈;出汗后身上没有怪味的只有十来个姑娘,庄颜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我又叫丫鬟把我养的果果故意放出来,没有受惊的姑娘就更少了,庄家四姑娘又是其中一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别说你了,就是我瞧着也喜欢。再说句自夸的话,昨日相看的姑娘里,能与我家梦姐儿媲美的,只有庄四一个,这彩头她实至名归。”

庞致饮着茶,压下嘴角得意的笑,他爱的人,怎么会和普通人一样。庄颜坚强又温柔,果决且善良,是个十分矛盾又很好玩的姑娘,他真真爱极了她。

忠勇侯夫人带笑道:“说实话,昨日那几个姑娘里,最得我意的就是庄家四姑娘。”

收起眼底的笑意,庞致淡淡道:“是吗?正巧我也是。”

忠勇侯夫人边笑边道:“不若侯爷把这个姑娘让给我家华哥儿好了,老身把梦姐儿许给你,正好她也喜欢跟你玩,这样就扯平了。”她是借着玩笑话,试探庞致。

庞致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捏茶杯的手劲越来越大,那彩釉茶杯要碎了一样。老太太看得心惊,这个小侯爷绝情的性子她不是没见识过,再不敢惹他,忙自圆其说道:“唉,年纪大了喜欢胡说,那姑娘好是好,就是家世太低了,料想我家侯爷也不会同意。”老太太死要面子,给自己找台阶也不忘把自己抬一抬,踩庄家一脚。

庞致站起身,道:“还是谢侯爷夫人了,皇上前个赏了套东珠首饰,改明儿我叫人送来。”

“东珠这等首饰,老身也不缺,侯爷也不必送来了。”东珠是珍贵,有钱也难买,可毕竟是死物,比不得平南侯的人情值钱,就算是小人情,她也要好好利用。

“那晚辈告辞了。”庞致阔步走了。其实他本可以不找忠勇侯夫人帖子的,以防万一老太太因庄颜家世看低她,不给彩头,埋没了好玉,才特地打了招呼。

看着庞致年轻又挺拔的背影,忠勇侯夫人叹了口气。

18.纠结

等平南侯走远了,关妈妈上前问道:“夫人,您叹什么气?庄四小姐确实家世太低,配不上咱们华哥儿。(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至于梦姐儿……这等娇艳美人,求娶她的人多着呢,夫人何须担心。”

关妈妈说的都是实情,老太太感叹的是庄颜真好命,竟然能被这种死心眼的人看上,又心疼自家孙女也是个死心眼的。

“关慧你不知道……大长公主是我看着长大的,庞致这孩子我虽没有亲自照顾过,也接触过一些,和他母亲是一样死心眼的人,认准的事再也不会变了,更可怕的是……他比任何人都心冷。”

李婉也许还会给她几分薄面,庞致是一点情面不会给人留的。

忠勇侯夫人又想起早年她去宫里看太后的时候……

那时庞致才十来岁,也在宫里玩耍,有个太后身边的管事宫女时常照顾他,并且会把他的去向和发生的事情告诉太后,庞致听到了这宫女和太后的对话,以为宫女居心不良,竟亲手把那宫女推进太液池淹死了!

忠勇侯夫人是从太后那里听说了宫女失踪、死亡的时间,以及她在庞致面前提起那死去的宫女,从他眼里看到了异样的神色推测出来的。虽不一定是全部事实,但可以肯定的是,人是他杀的。

那宫女陪他也有一段时间了,庞致才十岁,说下狠手就下狠手,得多冷硬的心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忠勇侯夫人确实猜对了,但还有她不知道的事,那才是这宫女最主要的死因。

太后当时跟那宫女许诺了,等她满了二十五岁放她出宫,不是去别处,而是去平南侯照顾庞致,就像在宫里照顾他时一样――当然了,一切前提是庞致愿意接纳她。

宫女自然是愿意的,甚至是萌生了当上正经主子的想法。这宫里什么风流韵事没发生过。恋上大龄宫女的皇子也不是没有,甚至曾有皇帝独宠比自己年长不少的宫女,那她为何不行呢?

一旦有了邪念,还没到手的荣华富贵就像吊在猫面前的食物一样,诱惑得这宫女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她终于壮起胆子做了惊世骇俗的事。脱.光了衣服勾.引一个才十岁的缺爱少年,被平南侯推开之后,她才知道如梦初醒,自己竟然做了这么肮脏龌龊的事!

于宫女来说,这只是件错事,于庞致来说,这是噩梦!

宫女的裸.体勾起了庞致更早的回忆,那时他的父亲还没有去世,他躲在门外,把父亲的暴力,母亲的挣扎全看在眼里……那副不堪的画面像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好不容易忘记的痛苦,竟然被一个陌生的人给引了起来。(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十岁的少年在推宫女下水的那一刻,脑子并不清醒,但那种消灭噩梦的快感,他太喜欢了……

忠勇侯夫人从回忆里渐渐回过神来。

――啪的一声,是茶杯炸裂的声音。

主仆三人看着被平南侯用过的茶杯,俱是吓了一跳,好好的彩釉茶杯,怎么就碎成这样了?

方妈妈有些颤抖道:“天渐热了,夫人回去吧,这茶杯奴婢叫下人来收拾……”

忠勇侯夫人闭上双目,任由关妈妈将她搀扶起来,又叹了一声。平南侯不娶自家孙女是好事,只是方庞两家也不能为敌就是了,这样杀伐果决的人,摇摇欲坠的方家得罪不起。

外人都觉得方家又要重新崛起了,只有老太太自己心里明白,方家只是两个女儿嫁得好罢了,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真要出事了,她们的夫家又怎么会鼎力相助。仅仅是指望方杰华重振门楣,有心人想把他捏死在摇篮里,并不难。

关妈妈是太后身边来的人,眼界儿和别的下人也不一样,忠勇侯夫人心里的考量,她也猜到了几分,见夫人心事重重,不得已开解道:“等华少爷娶了亲,基本就站稳脚跟了,夫人莫要太过操劳。”

“罢了,我也不去多想什么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忠勇侯夫人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

正值盛夏,天越热,人越乏,一旦进了冰屋,再不想去别处受罪了。

碧泉居里,两个婆子又抬了两桶冰进来,晴儿端了一盘血红的碎冰樱桃,庄颜透着红的指腹拈起一颗红艳欲滴的樱桃来,微微张口,衔在唇齿之间,舌尖一卷,下颌动了动,再吐出来的便是一颗核了。

连吃了几颗,庄颜嫌吐核麻烦,擦了擦手,挥手叫下人把东西收了,切一份西瓜来。

雯儿端了一盘切成块的冰镇西瓜来,上面插着干净的银果签,心想这下子主子该不嫌麻烦了吧。

庄颜用银果签插着吃了两口,甜是够甜,但又甜的腻味了,放下咬了一口的西瓜,起身道:“兰儿莲儿随我去母亲处吧,寒瓜我过会儿回来再吃。”

晴儿拿了个盖子盖住盘子,关了门退了出去。

到了常喜堂正屋,两个妈妈两个丫鬟站在一旁,黄氏歪坐在榻上绣着大红色的虎头鞋面。下人方才通传过了,这会儿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笑道:“颜儿来了?路上热不热?”

庄颜坐在榻上小几的另一边,道:“有兰儿打伞,莲儿打扇子,不热。”

黄氏收了针线,起来伸了个懒腰,庄颜站起来扶了母亲一把。

“颜儿,你父亲说过几天崔夫人就带着崔公子来我们家做客,到时候你给她上个茶就行了。”

垂下眸,庄颜把玩着手上的与莲蓬,平南侯说过,过几日他也要去黄家找黄不羁的。

庄颜几不可见地笑了笑,去找黄不羁,又不是找她,瞎想什么,人家心里若真有她,岂会让亲手打磨的红豆骰子被方拾梦抢去。也是,一个侯府嫡孙女,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嫡出女,没有任何可比性。

看着女儿手上的那枚与莲蓬,黄氏道:“颜儿,你见不见?”

脑子里明明不大想见,可是不见又能怎么样,庄颜鬼使神差道:“见……为什么不见。”

黄氏一笑,道:“听说那崔公子很儒雅,是个上进勤勉的年轻人,你若是觉得可以,这亲事咱们就早早定下,等你弟弟出生了,正好接着办你的亲事,双喜临门多好!”

强颜欢笑,庄颜也点了点头,多想跟母亲说说心里话,可理智让她把话都憋了回去。黄氏有孕,怎么可以再让她操心。

小坐了一会儿,觉得周遭有些热,庄颜看了看桶里融化殆尽的冰块,责问下人道:“冰块都没了还不去换?”

黄氏按住她的手,道:“不怪她们,是你大伯母上午差人来传话,说咱们房里的冰块数目都送完了――你爹怕热的很,夜里的冰块成倍地用着才行,白天我少用些无妨。”

皱了皱眉头,庄颜讨厌死了大房的人,公报私仇这种事,也只有她们做的出来。

其实庄颜可以直接去大伯父那里告状,只是怕父亲苛责她不礼待亲人,在小事上斤斤计较,才一忍再忍。

素白的玉手扣在小几上,手背上隐隐凸起细细的几根,庄颜压下这口气,行了礼从黄氏处出来,回到碧泉居叫下人把自己房里的冰块抬了四桶到常喜堂,还嘱咐下人告诉黄氏,她房里不缺冰。

吩咐完这些事,庄颜又命莲儿去管事处找两个下人出去买冰块回来,钱她自己出。

坐在屋里等着外头把冰块送来,又吃了两口西瓜,庄颜方奇了怪了,她明明记得之前有块西瓜咬了一口放下的,怎的不见了?丫鬟若是要偷吃,偷一整块便是了,她吃过的难道更甜些么?因一心想着大房为难黄氏的事,她也懒得审问下人,倚在榻上睡了一觉。

等到天擦黑,庄颜叫下人买的冰块都另存进了冰窖,听说庄守仁回了,她带着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把冰块抬了两桶到福喜堂去。

庄守仁看到侄女来了有些稀奇,近日京中关于庄颜的风声他也听到过一些,这会儿仔细打量了下这个侄女,才发觉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也更标致了。

庄守仁冷酷暴戾,大房的孩子都怕他,就连庄静现在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乖地端坐在椅子上不敢大声言语。

行了礼,庄颜命下人放下冰桶道:“大伯父,白天里听下人说府上冰块不够了,母亲有孕尚不敢多用,想必伯父伯母更是不好受了,颜儿命管事的下人又采购了一些,也是侄女运气好,遇上好些剩余的。这便想着给您送来了。”

霍三娘没想到庄颜敢告到庄守仁面前来,顿时紧张得不行,干笑着不知道如何应对。三个孩子怕父亲,她未必就不怕丈夫了?

庄守仁乃大理寺卿,参审过不少大案,后宅的事他虽不管,但也明白一些。这个侄女的性子他也是有些了解的,要不是把她逼急了,不至于跑他跟前来耍小心思。

脑子里大概有了个判断,庄守仁仍旧不苟言笑,嗯了一声叫庄颜起来坐着,与她聊了两句,后又问到了平南侯身上。

19.相看

庄颜听到平南侯几个字从庄守仁口中说出,眼眸垂了下来,现在她避之不及,并不想听到和他有关的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霍三娘母女倒是听的仔细。

从来不敢打断丈夫说话的霍三娘一时间没忍住问:“老爷,平南侯确定去哪里观政了吗?”

庄守仁摇了摇头,“我听风声说是六部,也可能会来大理寺。”

家里有三个女孩儿,庄佩是拿不出手的,不在庄守仁考虑之中,自己的女儿虽出身比庄颜好些,但别的就差太多了。作为庄家的顶梁柱,他不得不为庄家的兴盛发达考虑,若是庄家有个姑娘能嫁入侯门,那便有依靠了。

庄守仁考虑的很多,他庶弟庄守义生性清高且刻板保守,再想加官已经很难,加之庄家已经有他官居三品,再不可能出个高官,庶出的兄弟凡事还要倚仗他,绝不会分家。庄颜虽不是他的女儿,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将来她嫁了人,真正能依靠得上的,只有他。所以只要庄颜能高嫁去侯府做妾,庄守仁是丝毫不吝啬帮一把的。

见该听人没有听,庄守仁开口问到庄颜头上:“听说那日忠勇侯夫人也赏了你一个彩头,如今京中议论你的话也多,好在都是好话――平南侯你那日也见过了?”

庄颜淡淡答曰:“见过了。”

“嗯,你和静姐儿都是庄家的好姑娘,不拘哪个将来嫁的好,都是我庄家的幸事。听说平南侯是要请陈国公家的老太太做媒,你有机会也跟着你大伯母多去她老人家跟前转转。”能做平南侯得宠的妾侍也很好了。

以前庄守仁还没打这样的主意,但儿子读书没有天赋,这个侄女又颇入贵人的眼,能扶持她一把,将来得她照拂,庄家才能屹立不倒!

庄颜口头上答应了一声。

庄静立马坐不住了,极不情愿地喊道:“爹――”

一个凌厉的眼神射过去,庄静低着头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双眼雾了一片,抠着红漆桌面儿不敢顶嘴。(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霍三娘也怕她家老爷,只得把气压在心头,等私下里发作。

告别了大房一家子,庄颜回了自己的碧泉居。她是没太把大伯的话放心里,陈国公家这一辈人才济济,文武双全,是真正的权贵之家,他家就那么好去?况且去了又如何,比她身份高贵的人多了去了,方拾梦就是头一个,还有什么可争的。

霍三娘这边又是一番模样,她不服气又不得不顺从地问庄守仁:“老爷,静姐儿若是能入侯爷的眼岂不更好?”

那日平南侯一笑,庄静是真的爱上他了,这样冷峻高贵的男子,她做梦都想嫁!

庄守仁丝毫不留情面,道:“颜儿和静儿两个,你觉得是一样的?”做正室庄静不够格,做妾侍又可惜了,且霍三娘也舍得女儿做妾。

霍三娘语塞,她心里自然是女儿最好,可是平心而论,庄颜那丫头确实更漂亮更聪明。

好在庄静也早早回去了,否则她非得气哭不可,其实她回屋里已经哭过一场了,她没想到在父亲心里,自己连个堂妹都不如。

“老爷,静姐儿也不小了,那您说,给她说哪家才好?”

透亮的白瓷茶盖“砰”地砸在茶杯上,庄守仁瞪着霍三娘问:“还不都是你惯的!我跟你兜个底,静姐儿嫁个有秀才功名的官家嫡子就不错了,再高的门楣你也别想了,若是不听我的,将来她受了苦你别在我面前哭。”

他知道霍三娘太宠这个女儿,已经把庄静养废了,如今也改不过来了,只得出言警醒两句,若是还不能敲打醒她们,那也是自作自受。庄守仁一贯不喜欢这个女儿,至多已言尽于此。

*

庞致今天没有去庄颜的碧泉居,因为他听了暗卫说的一些事情,非常不高兴。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庄颜居然答应和崔家人相看。以她对庄颜的了解,如果她心思在他身上,是绝不会再答应崔家的,所以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庞致想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叫庄颜对他失去信心了?

不可能,庄颜不可能对他一丁点感觉都没有,她害羞紧张的姿态只会在喜欢人的面前才有,他感断定她明明已经动心了!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庞致整夜难眠,平躺在金丝楠木罗汉床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庄颜的一颦一笑,前世的,今生的……

枯坐到天明,庞致天一亮便去了黄家,期望在黄家遇到庄颜。

*

庄颜这几日渐渐从苦闷中走出来,静静地等着崔夫人来府上作客。

仔细考虑了一番,妄想嫁入侯门,庄颜觉得她太高估自己了。在方家赏花那日,过的还算顺利,但那些人背后对她家世和容貌的评论以及惋惜,即使刻意去忽略,还是避免不了会在意,那种无奈和自卑,是她无法假装不存在的。

正好平南侯也无意与她,不如就老老实实嫁一个起码懂得疼爱自己的人,没有妻妾之争,一家几口和和气气,多好。

有了这样的打算,庄颜方觉得日子好过了一些。她不知道的是,庞致已经连续去了黄家几次,从天亮到天黑,和一只傻鸟说话,只为了等她。

这日早晨,庄颜梳洗好了,穿了件淡雅的褙子,纱裙,等到下人来请的时候,方去花厅里,向崔夫人问了个安。

庄颜淡淡笑着,向崔夫人行了个礼。

崔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略黄,圆髻上簪着金、玉两根簪子,穿了件蓝绿比甲,客客气气地笑着。

替崔夫人倒茶的时候,庄颜能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虽有些不适,但也能忍。

正放下茶杯,哪知崔夫人竟然拉过庄颜的左手,有意无意地瞟她的手掌。觉得对方无礼,庄颜想要挣脱开来,没想到这妇人力气竟然这样大,怎么也没办法从她掌中逃离出来。

黄氏只见到崔夫人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好一番夸赞,并没有看到庄颜正面的窘迫。直到庄颜疼地哼了一声,她才发觉不妥,皱眉问:“颜儿怎么了?”

得了母亲救命,庄颜才收回手,往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幸亏两个丫鬟扶着。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黄氏和崔夫人一块儿站起来要扶庄颜。崔夫人一脸歉意道:“可是我手重捏疼姑娘了?”

忍泪摇头,庄颜行了个礼告退了。

崔夫人老家在泉州府,那边相看姑娘的时候有看女子手掌的习俗,手掌柔软、皮肤细腻的就是好相,反之则是恶相。

庄颜就是好相的一种,可她的右掌是断掌,坊间传说这种女子命硬,克夫。自知这一点,她非常不喜欢别人看她右手的掌纹。

虽不明就里,但黄氏知道女儿受了委屈,委婉把崔夫人送走了。

崔夫人已经看中庄颜了,今日她虽手劲大了些,不小心伤了那姑娘,但都是要做媳妇的人了,哪里那么娇弱?再说了,家中这些事还得男人说了算,她只消催他们家老爷和庄家三老爷把亲事定下就是了。

送走崔夫人,黄氏追去了庄颜房里,哪儿晓得宝贝女儿躲在房里哭泣,敲了好半天门才打开。

屏退下人,黄氏搂着庄颜坐在榻上,轻拍她的背问她道:“崔夫人弄疼你了?”

这几日各种委屈交织在一起,庄颜再聪慧坚强,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已,抽抽搭搭把崔夫人无礼的行为说了出来。

黄氏握着女儿右手的断掌道:“是娘的不是,没给你生双好手,你莫伤心,若崔家介怀这个,咱们再换一家就是了。”

擦净了泪水,庄颜红肿着眼睛低声道:“崔家介不介怀我都不嫁,那崔夫人太……”崔夫人毕竟是长者,庄颜也没直接说出来。

靠在母亲的怀里,庄颜感觉困了累了,她有好多委屈想说,关于平南侯的,关于小时候的……最后真的就在黄氏怀里睡着了。

黄氏轻声喊来下人,扶着庄颜躺好,给她盖了条薄薄的毯子。吻了一下女儿的脸颊方离去。

庄颜醒来的时候喃喃喊了声娘,伸手去抱,身边空落落的,除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什么也没有。睁开眼后一阵失落,都多大的人了,还指望谁能像对孩子一样宠爱她么?

*

平南侯府,内书房。

庞致扫落了一地的茶杯、书画,没想到崔家真的敢跟他抢人了!

窗边金钩挂着的林八哥张嘴喊着:“想娇娇,想娇娇。”

走到窗边把林八哥捉下来,庞致问它:“谁教你说这话的?”

“想娇娇,想娇娇……”

这林八哥只由他一人养着,必是听了他的话。可庞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噢,他想起来了,前世庄颜说过,他有时会梦呓。

是了是了,他一定是在睡梦中说过想她的话,被林八哥学去了。

她不见他,他就去见她。

庞致又换了心情,亲自驯着林八哥,教它认着回侯府的路,见这畜生还算聪明,表情总算柔和一些了。

当值的丫鬟小厮对视一眼,松了口气,最近侯爷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啊!

20.偷见【高能】

崔夫人回去那天,黄氏把这件事跟庄守义提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庄守义为人清高刻板,对这等无礼的行为很是看不惯,又被黄氏劝了几句,便打算把这桩亲事委婉推了。

自打崔夫人相看受辱过后,庄颜对相亲一事没多大热忱了,整日在房里刺绣。黄氏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去提,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她都是和霍三娘一道接待,先经她筛选一番,觉得对方人品尚可,准备多来往几次再让庄颜出来待客。

庄颜给弟弟准备了一套衣裳,又觉得光是衣裳太简单,要拿自己的一对金簪去改成长命锁、金项圈、花生样的脚链。

自己画好了花样子,庄颜让丫鬟把东西都放在包袱里,准备跟黄氏打个招呼再出去一趟。她才到常喜堂,院子里的婆子道:“四小姐,黄三爷来了,夫人刚刚去了大厅的东暖阁。”

听说小舅来了,庄颜立马快步走到大厅东边的暖阁去,带着笑踏进暖阁里,行了个礼,站在黄不羁面前道:“小舅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黄不羁表情柔和地哼了一声,“谁来看你?我是来看我姐姐的。”

黄氏见女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笑道:“你小舅方才还问起怎么不见你,你们两个可就别斗嘴了,坐下好好说说话。”

庄颜这才入座,笑问黄不羁:“舅舅来府上做什么?”问完她才发现,竟想起了另一个人。黄不羁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

黄不羁摇头哀叹:“都说女大不中留啊,姐你瞧瞧,小侄女还没出嫁,已经把我生辰给忘了。”

噗嗤笑了笑,庄颜才道:“娘,小舅都二十一了,还没娶亲!”

最忌讳别人提这事,黄不羁道:“别拿那套来压我,你知道压不住我的!”

庄颜最明白这个舅舅的心性,只偶尔拿他开两句玩笑,从不劝他什么。黄氏和黄家长辈一样操心,叹气道:“束之不是我说你,听说爹都给你看了好几户人家的小姐了,个个模样端正,你怎么就挑挑拣拣的定不下来?”

只觉耳朵要起茧子,黄不羁起身要走,“姐姐,父母亲心意我已经带到了,弟弟就不多留了。”

黄氏无奈,嗔他一眼,道:“一说你就躲,不急便不急,你气个什么!”

赔了笑脸,黄不羁道:“姐,我没气,只是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我不忍多叫你费心。[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呀你,真不想叫我费心,早点――”

黄不羁掏了掏耳朵,打断黄氏的话,“姐你就少操点心吧,你瞧颜儿都还没嫁出去不是?”

“舅舅你是长辈,合该先娶。”拿她做挡箭牌,凭啥?

舅甥两个你一言我一句,这两人说起来又是打不住的主儿,吵得黄氏头大,再不想留黄不羁了,摆摆手道:“要走便走吧,你两个且饶过我!”

一大一小住了嘴,庄颜把自己要打金锁的事同黄氏说了,黄氏道:“正好跟你舅舅一起出去,我也放心些,早去早回。”

黄不羁近日无约,正好也无聊,应了黄氏,和庄颜两个上了马车出去了。

黄不羁虽是个不着调的,对外甥女还是很关心,正经问道:“你父母亲有没有跟你定下人家?若有了准信你且告诉我,我虽不认得什么厉害人物,门道多的朋友倒是有一帮,论你是侯爷世子还是寻常秀才举人,那些人前不露的龌龊事我都查得到一些。我家颜儿这样妙的人儿,可不能叫登徒子给糟践了,知道没?”

知道黄不羁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庄颜眉毛都没动一下,答道:“知道了,要有了准信第一个告诉小舅。”

忽想起崔夫人来府上的事,庄颜心想两家肯定没戏了,便没再提。

黄不羁撩起窗帘,看了一眼路边,道:“快到了银匠坊了,你戴上面纱好下车。”

依言,庄颜带上面纱。不知为何,黄不羁提起了平南侯:“侯爷在我家里连待了好几天,也不知我生辰来不来,来了又送什么礼,将来我又还他什么礼。”

拿着帕子的手明显顿了顿,庄颜压制住情绪,尽量平静道:“小舅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人情往来了?”

“嘿,当你舅舅傻呐,外头交朋结友的哪有不往来的,只不过侯爷这样的朋友我是头一回交,有时候也不晓得该如何相处。”平南侯身份在哪儿,即使两人看起来友好,该注意的还得注意,这些黄不羁都明白。

庄颜漫不经心问:“侯爷这样的朋友是哪样的朋友?”

黄不羁一脸认真,仔细想了想道:“也不知道侯爷看中我哪点,竟也肯与我整日待在一块,不过他好像喜欢我那只牡丹鹦鹉居多――你说我要不要送给他算了?”

庄颜有些生气道:“不送!”说完又觉得不妥,解释道:“他是侯爷又如何,好不容易教会说人话的鹦鹉,凭什么送他?”

黄不羁倒是无所谓送不送,见马车停下来,车夫说到了,先行下了车。

庄颜还没下车,便听得外头有人找黄不羁说话。黄不羁对车内的她嘱咐道:“你先别下来,等我喊你。”

重新坐回车里,庄颜静静地等待着。忽听黄不羁道:“颜儿,你先到对面酒楼的雅间里去等我。”

“舅舅,什么事?”

黄不羁来不及解释:“你先去,我有事,马上就来。”

庄颜只得下了车马,随黄不羁的小厮先去了酒楼的雅间里。

小厮退出房间,小二送了茶水进来,庄颜戴着面纱绕到珠帘后面,在里间坐着。

才一会儿,雅间的门又被打开了,庄颜顺着密密的珠帘往外看去,隐约看见一个身穿银色竹叶暗纹直的修长男子进来。

庄颜警惕地问:“是谁?”刚站起身欲撩开帘子,却被那穿过珠帘的男子推倒在墙上捂着嘴。

幸好后脑勺被庞致的手掌垫着,否则庄颜非晕过去不可。本能闭上的眼睛睁开来,庄颜看着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的面孔呼吸紧促起来,是他!

庞致长长的浓密睫毛一点一点挪开,以低沉的声音问:“我可以松开手了吗?”

被他压在墙上的庄颜点了点头,待他松开手后也没有叫出声,只是红着脸问:“侯爷……怎么在这里?”

他反问她:“你说呢?”

像是做了错事有些心虚,庄颜眼神往下飘,紧张道:“不知道……我小舅他人呢?”

庞致不作答,直盯着庄颜的杏眼看,看得她心里发毛!

伸手推了推庞致的肩膀,庄颜别开脸问:“侯爷……我小舅就要来了……”

她越是推,他越是靠近,一点一点压向她的身体,勾了勾嘴角道:“是我支走了他。”

庄颜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面纱表面的温度也渐渐增加。平南侯支开黄不羁,这是什么意思?

庞致的脸靠近她的侧脸,在她耳边低声问:“你在躲我?”

眼前的平南侯太过陌生,庄颜眨着眼故作糊涂道:“侯爷这般靠近我……我自然是要躲开的,请侯爷让一让!”

让?庞致笑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光明正大相处的机会,又能贴近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开!

胸前的男人纹丝不动,庄颜的脸越来越红。就这么僵持着,谁没再说话。

庞致转动脑袋,鼻尖和嘴唇轻轻擦过庄颜的侧脸,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躲我?嗯?”

颈窝酥□□痒,庄颜感觉身子都软了一截,说不出话来。

又往墙上压了两分,庞致又继续逼问:“我不是说我要去找黄不羁么?”

庄颜往里缩了又缩,“侯爷是说找舅舅,又没说……”找我。

看着眼前放大的俊朗容颜,她忽然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完。

她脑子开始错乱,只觉得他们随时都会隔着面纱亲上,这可怎么办!

“还敢不敢躲我?”庞致声音很轻。

温热的气体吐在她的脸上,庄颜呼吸缓慢,她当然不敢了,可是更不敢张嘴啊,万一亲上了……她可从来没有和哪个男子这样亲密过!

久久听不见回答,庞致的身体又侵虐性地往前了一步,她胸前的柔软已经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刺激着他的心脏。

庄颜感觉到了大腿上有个骰子大的硬物硌得慌,难道说――那骰子还在平南侯身上?!

尽力调整了心情,庄颜小心翼翼答道:“不敢了……”

看着面纱下她朦朦胧胧张合的红唇,庞致嗯了一声,道:“黄不羁生辰我会去,明白吗?”

小幅度地点着头,庄颜不敢说话,真怕最后的距离消失在她唇上。

庞致终究是没有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低着头绕到她的耳边,伸出舌含着她的耳垂,舌尖拨弄了两下,衔下了她的珍珠耳坠,咬在唇齿之间,道:“这是信物,下次见了你我再还给你,明白吗?”

推着庞致的手,变成了搭着,庄颜酥软着身子扶着他,睁大了双眼咬着唇道:“明白……”

他做了什么?怎么让她的身体发生了这么异样又奇妙的变化……

庞致将耳坠子吐在手掌心,看了看耳坠,又看了看庄颜,仍旧面无表情道:“我走了,你舅舅一会儿就来了,不要食言。”

愣愣地点头,等他走了,庄颜才渐渐回过神来,呆呆地摸着空荡荡的耳垂。

21.稀客

黄不羁回来的时候庄颜已经恢复正常,唯一不同的只有耳垂上不见的耳坠子。mht.la [夜夜小说网]

黄不羁粗心,一时间竟也没发现,因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催道:“咱们下去吧,交了钗我便送你回去。”

庄颜心里还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嗯了一声同黄不羁两个下楼上了马车,把金钗交给金胜斋里的掌柜,提完了要求,付了定金收了契,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碧泉居,庄颜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手上的兼毫像是注入了灵魂,自己勾出了个男人的轮廓。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宣纸上那张熟悉的脸,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把笔搁下,揉皱了纸,要烧掉。

临点火前,庄颜有些舍不得,打开摊平又看了眼,才烧了。

摇了摇脑袋,她真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摸着自己的耳垂暗暗诘问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他了?

心里躁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读了两页《金刚经》,坐在窗边渐渐静下心来。

放下经书,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庄颜尚不觉饿,托腮看向窗外,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心想着平南侯还是喜欢她的,只是如何叫他开口求娶她呢?

这件事,庄颜肯定不能主动跟父母亲提起。平南侯提那是求亲,她提就是私相授受了,依庄守义那个性格,怕是要剥下她一层皮,得让庞致主动开口才行。

绕了几圈发丝在细白的食指上,庄颜拿不准平南侯喜欢她到什么程度了。斟酌一阵,心想不管到什么程度,就算只有三分喜欢,那也要他变成十分,十分喜欢那就变成十分爱!

人总是有感情的,常常相见,感情自然越来越深,庄颜嘴角带了个笑,小舅过生辰他们又要相见了。

庄颜回忆起前几天自己吃醋闹别扭的时候,惊恐女子一旦动了芳心,果然是不能控制自己,那股思念的欲望和求而不得的痛苦,实在折磨人。就是不为了侯爷夫人的位置,为了这样冷峻的男子,也要花心思让他对自己爱而不舍。

她是很擅长自省的人,如今冷静下来,又自我检讨了一番,脑子清醒多了,对平南侯的感情也理智了一些。

正午时分,福喜堂的人来传饭了,庄颜换了身水碧色的缠枝纹褙子,雪青色挑线裙,头上一根木簪斜插,答纳珠坠耳轮,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到了福喜堂,庄守义穿着团领衫公服,也坐在东次间里。庄颜行了个礼,道:“父亲今日回的早。”

“天太热到正午便休息了。”再热些,皇上要去颐祥园避暑,三品以下的官员也可以连着休沐上十天了。

庄颜才坐下,丫鬟们便一一把菜上了,糟鹌鹑、油盐炒枸杞芽、豆腐皮包子、银鱼、红焖肉、面筋豆腐和几碟口味不一的酱。

趁还没开饭前,黄氏提起道:“过几日就是束之的生辰了,老爷得不得空去?”

庄守义一向不喜欢黄不羁,一度认为他是纨绔子弟,想了片刻道:“我那里有几幅名家真迹,晚上就叫人包起来,等到了他生辰,叫人带人送去就是。”

这样轻慢不屑的口气,黄氏心里哪里受得了,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好脾气道:“老爷……去年您就没去。”就算黄家人不计较,她也还是计较的。

庄守义道:“礼部的事我也脱不开身。”

庄颜道:“父亲去吃晚宴就是了,舅舅也乐意等的。”黄不羁才不想等庄守义,但庄颜还是希望家里人和和睦睦,母亲心情顺畅。

看了女儿一眼,庄守义道:“你母亲怀有身孕,以后自己在碧泉居吃饭,少打扰你母亲。”

庄颜的心凉了一截,还是面色平静地答应了。

黄氏也再不多说,对庄守义却生了几分怨气。其实她这个丈夫应该算是很好了,不纳妾,也不粗鲁,虽说两人还不到伉俪情深的地步,但她真的很满足,可庄守义这样轻慢自己的弟弟,到底意难平。

饭罢,庄颜着人去厨房吩咐了一声,以后她的饭就直接送到碧泉居了。

*

六月中旬,热浪不减,树上的蝉鸣声越来越大,吵得庄颜睡不着,晴儿正送水进来,她吩咐道:“去喊两个丫鬟婆子把蝉粘一粘。”

放下茶杯,晴儿道:“莲儿姐姐已经吩咐人去做了。”

点了点头,庄颜道:“什么时辰了?”

晴儿答不上来,兰儿看过更漏,上前一步道:“未时过半了。”

都未时过半了,不知道父亲走了没有,庄颜又重新躺下,蝉鸣声渐弱,她才睡着了一会儿。

等她起来重新梳洗一番,时候也不早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常喜堂。

常喜堂里,黄氏正坐在廊下黄花梨绣架前,旁边的竹编笸箩里放着剪刀、各色彩线、碎锦帛等物。见女儿来了,放下针线道:“睡了起来的?”

“嗯,才睡好。母亲绣的什么?”庄颜低头去看。

“是连年有余三角纹,你父亲喜欢,想来你弟弟也会喜欢,先给他绣着。”黄氏绣的是蜀绣里的花纹。

庄颜也给没出世的孩子做了套衣裳,是湘江幽竹纹,湘绣里的花样子。希望他将来如竹子一般挺拔,虚心。

黄氏重新拿起针线刺绣。

大丫鬟素月端了个锦杌来,庄颜坐下道:“母亲,小舅生辰您去不去?”

刚拿起的针线又停了下来,黄氏盯着绣面呆呆道:“你父亲多重视这个孩子,你也知道的,容不得一点闪失,他身旁的长青姑娘一天要来问我好几次吃穿住,你小舅又是那个性子,老爷他……不让我去。”

听到母亲声音里的哽咽,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和小舅能理解您的,我一定把您的祝福带到。”

黄氏吸了吸鼻子,两滴热泪落在绣面上。其实她不是伤心见不到父母亲,只是觉得自己在家里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送些冷冰冰的死物去黄家,有点对不起父母罢了。

松霞从次间里端着青花白瓷小碗过来,里面盛着十几粒饱满的梅子。

见黄氏收了眼泪,庄颜接过梅子,尝了一个道:“母亲,忒酸,您吃吗?”

黄氏又笑得灿烂,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道:“我爱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撒娇的意味。

庄颜自然明白母亲高兴什么,酸儿辣女,这一胎肯定是男胎了。

陪黄氏小坐了一会儿,商量了送什么礼给黄不羁,庄颜便要起身走了,走之前道:“母亲,女儿晚上再不能来陪您吃饭了。”

黄氏看着她不说话,良久方点了点头道:“平日里来坐坐就是了,我近来也吃的味重,去吧,我也准备进去了。”

女儿不过是替她说了句话,庄守义就不准庄颜再来吃饭了,她的婚事黄氏肯定更插不上话了。

母女两个都想到这点,一个赛一个担心。

回到自己的院子,庄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箭竹长势很好,已经压在地上了,想起开春的时候她还挖过笋。院墙边上挖坑埋了大水缸,水缸里养着锦鲤和睡莲。踩着水缸旁边松软的泥土,庄颜盯着里头两条首尾相连的红锦鲤道:“拿个竹棍来,我逗逗它们。”

莲儿忙顺手把粘蝉的竹棍拿来,庄颜才接了棍子伸进来,雯儿来禀报:“小姐,外头有婆子说,礼部侍郎家的孟小姐来找您了。”

拿棍子的手顿了顿,两只锦鲤惊吓地分开,犹如大难临头的同林鸟,各自游走。

站起身,庄颜道:“快去请。”这一面,终究是要见的。

在次间里摆好了瓜果茶点,庄颜坐在屋里等她。

孟凌云带了两个丫鬟来,一个打着鹊报喜油纸伞,一个打着山水画蜀绣扇子。庄颜站起来迎接她,两人相互见了礼。

“孟小姐怎么舍得来了?去见过我大伯母没有?”庄颜笑问。

孟凌云的两个丫鬟收了伞和扇子站在一边,垂首不说话,很是乖巧规矩。

“我是来找你玩的,便没有去向你家大夫人请安。”孟凌云无意于结交霍三娘一家子,自然就不去见她了。

庄颜挥退了几个丫鬟,只留了兰儿莲儿两人。

“孟小姐一路来肯定热吧,在我这里也别拘着了,随便用。”庄颜五指并拢,朝桌上的瓜果茶水比了比。

孟凌云当真不拘礼了,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些瓜果点心。

庄颜心想着,她应当是有事同自己说,所以才让别的丫鬟退下去了,谁知道从头到尾,孟凌云什么都没提,临走前才道:“庄小姐不嫌我烦吧?”

笑了笑,庄颜道:“哪里会,孟小姐大方得体,哪里会惹人烦。”

孟凌云主动握着她的手,温柔笑笑,道:“那我以后得空便来找你玩,或是别家的花会上能遇着你最好了。”

送走了孟凌云,庄颜脑子跟浆糊一样。这孟家小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她也喜欢平南侯,不该是这副态度才对。

不过幸运的是,孟凌云没有拿那件事要挟她。否则传了出去,平南侯肯担责任还好,要不肯娶她,叫她如何自处?庄守义第一个不放过她,大房的人再来落井下石,她的一生便可以毁了。

22.戏弄

才送走孟凌云,碧泉居倏忽地飞进一只黑身黄喙的鸟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庄颜没放在心上,却听那鸟叫了声“娇娇,娇娇”。

庄颜转身,命人把这只鸟抓起来,林八哥吱吱的沙哑叫声,哨音及卷舌音,听着还怪有意思的。

莲儿和两个婆子拿着网兜都抓不住它,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了,向庄颜苦着脸道:“小姐,实在抓不住啊。”

笑了笑,庄颜命人抓了把糙米来,本想把米撒出去,等林八哥落在地上再抓它,谁晓得一看见她手里的米,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她的手臂上吃着食。

莲儿和姜妈妈两个生怕林八哥抓伤了庄颜,忙前去捕捉它,庄颜伸手挡住她们,道:“我瞧这林八哥还算乖巧。”不仅乖巧,还很眼熟呢。

庄颜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城西那家天竺来的林八哥,想是被平南侯这个有心人买去了,否则也不会叫着“娇娇”,还飞到她的院子,这么乖巧地待在她手臂上,怕是受过好一番训练才是。

对庄颜,庞致肯定是花尽了心思的,亲自训练得这鸟儿只听他的话、只熟悉庄颜身上的那股香气可不容易。

吃饱了糙米,林八哥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庄颜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娇娇”是谁,这样俗气的名字,该是个艳俗的美人吧?为什么平南侯要教它叫这个名字呢?

她又想起黄不羁的那只甜哥儿,只怕也是平南侯教的,就说那只鸟精,要没人投喂,怎么可能那样听话。对了,平南侯还给甜哥儿求过情,说它乖巧呢!

像是听了命令,林八哥扑棱飞走了,庄颜看着它去的方向,正好是平南侯府所在处,笑意便更浓了。

不知为何,她对“娇娇”这个名字并不吃醋,总觉得是他们之间没有说明的秘密一样。

*

黄不羁的生辰到了,庄守义不去,黄家人也不用迁就他了,一家人吃午饭,晚上的时间留给黄不羁去会朋友。

庄颜去黄家的路上心里生疑了,这餐只有他们一家子,算是家宴,平南侯还会来吗?若是他和黄不羁约好了吃晚宴,那她不是见不到他了?

到了黄家,庄颜向两位外祖请了安,便去见了今日的寿星。(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黄不羁的风雨阁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下人连甜哥儿也不在。

庄颜转身去了大嫂的院子,却不想见到了表弟黄昊。姐弟两个见了礼,黄昊道:“表姐,你上次送的七紫三羊毛笔和油烟墨很好用,你费心了。”

弯了弯嘴角,庄颜问:“那青檀皮的宣纸和青绿色浅墨池的玉砚呢?好不好用?”

“好用,只是弟弟还舍不得用……”黄昊脸红地低着头。

真正的读书人都珍惜这些,舍不得才是常情。想到表弟读书勤勉,外祖一家子过得和和气气的,庄颜心里头倒是很开心,笑着道:“该用的时候用就是。”

潘梦蝶也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毛笔啊砚的,摸着黄昊的头道:“你表姐说得对,读书上面,该用的用就是。”

“今日是休假了?”庄颜忽然问。

“是了,主讲的先生病了,放我们回来休息两日。”

见黄昊穿着浅灰色细布直,打扮得很素净,庄颜点了点头。

庄颜喝了口永川秀芽问:“舅母,表姐回不回来?”

潘梦蝶笑道:“自然是要回来的,你表姐也好久没回来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这个舅母和自己母亲一样温柔贤淑,孝敬公婆,明明自己也很想念女儿,还是把长辈放在第一位,也不亏黄出右这些年一直跟她琴瑟和鸣。

三人继续小坐了一会儿,庄颜问了黄昊念书的事情。见表姐并不是知其然而已,黄昊并没有敷衍,答的很认真。潘梦蝶和庄颜也聊了聊时兴的花样子和尺头,说给黄氏肚子里的孩子做几套衣裳鞋袜来。

庄颜带笑打趣:“还没出生的孩子就有穿不完的衣裳了,可见做孩子是最好的。”

潘梦蝶笑她:“要及笄的人,还想着做孩子的好。”

没多久,黄出右也回来了,换了身衣裳和他们坐在一块儿。黄含真梳着妇人髻,身穿紫色蝴蝶圆纹褙子,湘绸罗纹裙,等她到了之后,估摸着黄不羁也要回来了,一行人去了百福堂,准备在两老的院子里摆宴。

才过穿堂,迎面撞上提着甜哥儿的黄不羁。庄颜见他一个人回来,暗暗失望,看来平南侯来不了了。也是,他们一家子吃饭,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来凑热闹。

庞致可没拿自己当外人看,只是去凉国公家有事耽搁了。

一大家子人在百福堂正厅内坐着,黄不羁梳洗一番,换了件暗红色曳撒,比平日里庄重许多。

黄老爷子看人都到了,道:“去祠堂吧。”

长辈先起来,晚辈一个跟着一个,大多都进了黄家宗祠行礼。庄颜和黄含真都不算是黄家人,在外等着。

等到礼毕,全部人都回到了百福堂正厅。

黄不羁与黄出右相对而坐,黄昊、潘梦蝶,跟着黄出右坐一边。庄颜坐在小舅左手边,离门近的地方,黄含真坐在他们两个的中间。

陈莺看着小儿子道:“快起来,让颜姐儿坐我旁边。”

黄不羁挑眉道:“娘,今日可是我过生辰,不该事事依着我么?”

庄颜今日代表的是黄衣,是黄不羁的姐姐,黄家两老本来也疼爱庄颜,这时候让她坐近些也是意料之中的。

脸上不情愿,心里头可没有,黄不羁和庄颜换了位置,黄含真忙站起身来让,“小叔坐我这里吧。”

于是黄含真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黄不羁被夹在中间。

才坐好,下人忽然来禀报:“老太爷、老夫人,平南侯爷来了。”

两老吓得不轻,平南侯要来?黄不羁为何不说?

黄不羁把脑袋一拍,站起来道:“啊呀,侯爷说不与我吃晚宴,就来吃个午宴的,我竟忘了,周妈妈您快去添副碗筷来。”

黄则武气得七窍生烟,现在只是添副碗筷的事儿吗?

庄颜也不免觉得这个小舅太随性了,这么大的事也能忘。

黄出右总听说自家弟弟和平南侯交好,一回都没见过,真临到要见的时候,还有点腿软了,平南侯啊,他当官十余载,也不曾见过有爵位的人……更遑论同桌吃饭。

“既然来吃酒的,还不快先把人请来。”还是庄颜反应快。

黄老爷子也反应过来,道:“周妈妈,哦不,我亲自去请。”走到门口又转头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个混账,还不快随我来,人家侯爷可是吃你的酒来的。”

黄不羁忙跟过去,撅了撅嘴。平南侯哪儿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人家很好的说话的,尤其喜欢跟他一起玩物丧志不学无术。

等老爷子走了,黄含真疑问地看向母亲:“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娘提起过?”

潘梦蝶道:“唉,你小叔的事,我也说不清,只以为侯爷一时兴起跟束之能说上几句话,谁知道竟来往这样密切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生怕被平南侯听见。

老爷子在正院前厅接待平南侯,本想说把开宴的位置改在前厅,庞致说不必麻烦,就当吃个便饭,如此,三人才往百福堂正厅来了。

庞致穿着石青色暗纹小团花直,腰间束月白色苏绣带子,身上没有装饰,冰冷俊逸的五官透着贵气和冷漠。

他一来,屋子里更安静了,好几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庄颜跟着低下头,余光却是没有离开过庞致,他是为她而来的。

陈莺站起来要把位置让出来,众人都跟着站起来,庞致道:“只是来吃个酒,诸位不必拘礼了。”

黄出右领头,给平南侯行了个礼,自觉后退两个位置,留给父母亲。

庞致阔步走桌前,庄颜也准备往后坐,她不该坐这么靠前的位置,却听他坐下道:“都坐下吧。”

无奈,庄颜只得跟两老对坐,心里头紧张地不像样。

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边,庄颜心如擂鼓,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才好。哪知庞致竟然胆大,从桌下伸出手,将庄颜的右手紧紧地握在手掌心。

因克夫的说法,还有崔夫人那日过分的举止,庄颜格外怕别人知道她是断掌,挣扎着要收回手,那人的手却越捏越紧了。

低着头不敢看桌上的人,庄颜气红了脸,这人怎么这样无赖!没人处强压她就算了,这会子一家上下都在呢!

庞致本是安抚她的心意,没想到适得其反了。不过这样也好,庄颜生气的样子更好看。

也有人注意到庄颜面上的不适了,黄含真只以为她是害怕,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样清俊朗朗的高贵男子坐在一旁,不紧张害怕才怪了。

黄出右怕外甥女失态,惹得平南侯不快,起身拱手道:“唯恐颜儿胆小失仪,不若换我坐到侯爷身边吧!”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很紧张的。

庄颜更怕了,她的手被他禁锢地紧紧的,像锁起来了似的,如何离得开?

虚抬手,庞致道:“坐吧,我既说了随意,便不拘这些,黄编修请坐。”想把美人从他身边支走,门都没有!

23.相邀

黄出右很惊讶平南侯居然知道他的官职,方客气笑道:“侯爷竟知道下官在翰林院谋职。[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庞致与庄颜十指交叉,拇指顺着庄颜断掌中间的那条线上滑过,听说断掌克夫,正好他命硬,由得她克去。

被撩拨的人浑身如遭电击,酥酥麻麻,庄颜双肩略微有些颤抖。他竟然摸到了她的断掌!而且还颇有兴趣,不断来回抚摸她的掌心里的那条横线。

痒痒的触感让庄颜心头一暖,平南侯竟然不嫌弃,只是这样轻轻地摸着那条伤疤一样的横线……

不知为何,眼睛有些湿润了,眨了眨眼,庄颜大胆地回握着他的手,面色如常地抬起头来。

庞致笑了,看来对她用不得软法子,有时候强硬些才好。黄出右没得到平南侯的回答,还以为这笑是对着他的,颇有些受宠若惊,竟激动得红了脸,微微低了低头。

直至被庄颜轻轻掐了一下,庞致才回过神来,对着黄出右道:“本侯不久也将入翰林院。”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头却在想,她那没有留指甲的指头,掐在他的手背上就像被猫儿挠了一下似的,不痛,有点痒而已,很舒服的痒。

黄出右怪自己嘴贱,真不该问这话。入翰林院者官品虽低,却被视为清贵之选。翰林若得入直文渊阁参与机密,则更是贵极人臣。看来圣上是有让这个亲外甥入内阁的想法。

席上再无人敢说话了。庞致就这么把玩着手中玉件一般的柔荑,很享受。

微微发凉的手被人握得出汗,庄颜生怕到了开席的时候平南侯还不肯放开,渐渐又紧张了起来。

像是察觉到了手心里的躁动,庞致动了动眼珠去看她,勾了勾嘴角,等到要开席的时候方松开了佳人的手。看到庄颜松了口气,他又笑了。

这顿饭众人都吃得极为拘束,倒是庞致因为爱妻在旁,食欲甚好,吃得极为满足。记得前世亦是,不论他在何处忙着,只要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便亲自做好了几样精致小菜,端来与他共享。久而久之,只要她在身旁,他便按时吃饭,也吃的许多。那胃疼的毛病也渐渐好了。

吃着吃着,庞致又想起那道豆腐皮包子,这是他最爱的食物。mht.la [夜夜小说网]用腐皮包裹馅心,如纸包之四折,成方包,以蛋清糊其封口,上笼蒸之。庄颜有时候会捏成别的形状,只不过见他无甚反应,又只做方包了。若这世得她用此心思,肯定是要好好夸赞一番的。

吃完了饭,众人一道去了花园里。

六月天,园子里风景正好,只是有些热。

庞致考虑到两位老人家身子稍弱,便道:“如今食也消了,二老不必作陪,省得晒出个好歹……束之倒要责怪于我。”

黄则武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这逆子岂敢置喙侯爷。”

庞致再没说话。

黄则武和陈莺向他作了揖便退了。

黄出右一房也不是那等有野心的人,知道平南侯只是想同黄不羁来往,也不刻意巴巴地贴上去,也说要走。

黄含真却是要赶着回家的,便对黄不羁道:“小叔,今日你生辰,我替你做了套鞋袜,这会儿先交给母亲,晚些你自去取用就是了,我且先回去了。”

“谢谢侄女了!”黄不羁笑眯眯道。

潘梦蝶道:“正好我替你做了一套衣服,与含真的鞋袜凑成一套了。”

摸着装金寿星褚红暗纹合荷包,庄颜想着要不现在就给黄不羁好了,黄家长辈一个一个的离去,她怎好再待下去?

黄不羁笑道:“嫂嫂你们去吧,晚些我自会派人去取。”

潘梦蝶和黄含真正要离去,往庄颜处看了一眼,似是问她要不要一道去。

虽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庄颜正要把东西交了跟着离开花园,庞致忽然道:“庄小姐,听闻忠勇侯府花会上,你也是对了对子,得了侯夫人的彩头的,是吗?”

因平南侯还在往前走,黄不羁和庄颜两个只得跟上。潘梦蝶和黄含真对视一眼,还是准备离去,不然平南侯岂不是要疑她们留下的用心。

黄不羁虽不着调,到底是长辈,有他看着却是无妨的。再者,平南侯这样尊贵的人,也无任何不好的风评,总不会在别人家里对一个姑娘家如何吧?

庄颜往舅母那边看了一眼,得对方点了个头,方不慌不忙地跟上,道:“侯爷许是听差了,我这彩头是因抱了徐韵雅小姐方得的。”

园子里的声音渐渐远了,母女两个出了园子,黄含真却没有立即离去,去了母亲院里,进了屋才说话。

黄含真心情复杂地道:“母亲……”握着潘梦蝶的手紧了紧,他们这样的简单家庭,从来没有与平南侯这样的人家来往过。

潘梦蝶点了点头,隐隐有些担忧道:“许是侯爷看上咱们颜姐儿了。”

惊讶地张开了嘴,黄含真虽想到了这一点,被人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母亲如何知道?”

“束之房里的人都是我安排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不过还好,颜姐儿那丫头举止规矩,不然我早告诉你祖父和祖母了。”

“那颜姐儿……”

潘梦蝶摇了摇头,“侯爷到底存了几分真心没人知道,颜姐儿动了几分心,你我也不知道,只是平南侯那样清心寡欲又……冷酷无情的人,为何偏偏挑中我家颜姐儿?不知是福是祸,唉……”

黄含真亦是担心这点,若平南侯只是玩玩罢了,庄颜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伤了心是小事,就怕把名声和命都丢了。再或是,他有别的所图,表妹又该如何应对?

她们设想了好几种原因,独独落下了真心这一条。也是,这京都又有谁会相信从不近女色的平南侯会对一个从五品小吏的女儿动心?

潘梦蝶思虑再三,道:“等侯爷走了,我看还是把束之喊来问问,他兴许知道什么。”拍了拍女儿的手,又怜惜道:“你就莫操心了,把身子养好,给张家生个男孩儿才好,你婆家虽许诺绝不给儿子纳妾,但世事无绝对,明白没?”

纵使已为人妇,黄含真听了这番嘱咐还是红了脸,紫色褙子衬得她妇人味更浓。

从黄家离去,黄含真还是没法完全放下心来。那样寡欲的人,把庄颜那样的美骄人娶回去让她守活寡可怎么办?

花园里,庞致打了个喷嚏,不知是谁在背后念叨他,回头看了看庄颜,应当不是她吧?

黄不羁叫下人把甜哥儿提来了,往庞致面前一拎,道:“侯爷,给您玩玩。”

把头一侧,庞致道:“不玩了,我家中已有一只更乖的。”

庄颜低头一笑,想来那只更乖的就是林八哥了。

瞒着所有人,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这种感觉真好。

黄不羁拎着甜哥儿大眼瞪小眼,愣愣道:“你这畜生这么快就失宠了?”

庞致与庄颜相视一笑,不管黄不羁,一前一后往凉亭里走去。

黄家的花园也是很好看的,一方池塘几棵大树,花花草草也植了好几片。

池塘里浮着红白色的睡莲和水车前,边上还有茎圆柱形,多分枝的黄色荇菜。

一阵热浪刮来,荇菜叶片飘浮于水上,庞致看着池塘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不自觉的,庄颜在心里默默接了下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所以,平南侯这是才对她表明心迹吗?

正想着,庞致的目光已经打在她的脸上,伴有明朗的笑意。

黄不羁趴在栏杆上,认真道:“这荇菜作药用时可治发汗透疹、利尿通淋、清热解毒,侯爷想要么?我叫下人摘去。”看到荇菜,他便只能想到这些了。

庞致很不屑道:“你当你府上的东西我都看得上?”

翻了个身,黄不羁靠在栏杆上,掰着手指头数道:“难道不是么?我的甜哥儿,我的纸、墨……”

庞致又看了庄颜一眼,他看得上的,只她而已。要不然谁想跟黄不羁这个话唠来往,早往他嘴里塞棉花堵个严严实实才好。

不知常随从外来说了什么,庞致道:“我现有要事得先走了。听说‘春满园’又上新戏,已经红遍北直隶了,改日我邀你共赏。”

这话是对着黄不羁说的,但话音穿过他的身体,直达庄颜的耳朵里。她知道,他在邀她看戏。

黄不羁倒是很惊喜,“侯爷,您还爱看戏?”

庞致看了他一眼,为了与爱妻见面,他喜欢的东西多着呢……

“不与你废话了,等我帖子到你府上了,记得准时来。”说完,庞致越过黄不羁,在庄颜身边停了停。

看着平南侯腰间的“入骨相思”,庄颜双颊浮红,心情越来越好,这佩饰一定是属于她的!

捕捉到庄颜脸上每一个表情,庞致看了看自己亲手打磨的菩提,又想起花会那日的事情,像是明白了什么,笑意更深了。

下次见面,他必须得好好拷问她是不是吃醋了。

24.逃跑

留下黄不羁的生辰礼物,庄颜从黄府回了庄府。[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莲儿看得出主子心情很好,连笑都带着春风般的暖意。

去了常喜堂,母女两个坐在硬木雕花榻上,黄氏问了她一些话,庄颜答的兴致很高。看着女儿红了的脸,她问:“是不是吃酒了?”

摸了摸尚在发烫的脸颊,庄颜道:“吃了两杯梅子酒,不碍事。”

捏了捏庄颜的脸,黄氏道:“你向来不能沾酒,以后可莫贪杯。”

“知道了,母亲。”

黄氏又皱眉道:“你小舅也真是……平南侯这样的权贵,该远着些,伴君如伴虎啊。”

庄颜没有接话,虎毒不食子,证明虎也是有真心的,平南侯的真心她就要了!

回了碧泉居,庄颜在净房沐浴完便躺在榻上睡了。那梅子酒后劲挺足,迷迷糊糊躺在榻上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他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人,怎么能控制得住靠近的欲望?

*

金乌高悬,雕梁画壁发烫,蝉躁得不断鸣叫,荷叶上晶莹的水珠也要蒸发。(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但现在还不是最热的,六月下旬始一直到八月才是最难熬的。

罗汉床,青纱帐里,美人将醒。莲儿打了冷水,兰儿备好了吃食。

庄颜慵懒起床,梳洗罢,吃了点切好的瓜果,道:“今日醒的晚了。”

莲儿端着冰桶进来,带笑道:“小姐近日睡得香了。”

揉了揉太阳穴,庄颜闭眼想起平南侯,自从喜欢上他之后,仿佛心情都好了许多。只盼君心似我心。

还不待庄颜出门,林八哥轻车熟路飞进来,落在她的书桌上。起身喂了这小家伙,又看见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打开竹筒,抽出里面卷得细细的纸条,慢慢打开,惊喜竟然是用瘦金体书写。

春满园恭候佳人尊驾。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她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期待和喜悦――其实她也很期待喜悦。

庄颜没有回信,摩挲着瘦直挺拔,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的几个字,闻着纸上淡淡的清香,放在鼻尖嗅了嗅,方笑着自言自语道:“是拿荷花香熏过的纸。”小小的一片,却足见他的心意。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纸上的九个小字,最后还是点了烛火烧掉了。庄颜去院的大水缸里取了一瓣荷花里,塞进竹筒里,把竹筒原封不动地绑回去,将林八哥扔上天。

这种事是绝不能叫人发现的,一瓣荷花,他知道她明白了便足以。

庞致收到荷花便笑了,她知道他的细心和体贴。对镜看了一眼,觉得无甚不妥,叫下人套马去了春满园。

*

庄颜换好了衣裳,脑子里却在犹豫去不去。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做决定,那样霸道地将她推到墙上,那样强横地握着她的手。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她怎么就不能做次决定呢?

正绞着手上的帕子甜蜜地笑着,黄氏院里来人了,邱妈妈道:“四小姐,您快准备准备,崔夫人来了!”

庄颜大惊失色,那个无礼妇人又来做什么?

“我准备个什么?”

邱妈妈无奈道:“老爷也是早上才来同夫人讲的,说与崔大人商量好了,今日便叫崔夫人带崔公子来咱们府上作客。”

她的父亲竟然就这么决定与崔家相看了!那她前些时所受的侮辱又算什么!

看着自家小姐颤抖的肩膀,邱妈妈搭着她的肩膀道:“四小姐……崔夫人正催着夫人把您叫出去。”

这样咄咄逼人妇人,要真嫁进崔家,有的罪受,况且她心里还有平南侯,这时候怎么会愿意见崔家母子。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有丫头来报,说孟凌云来了。

虽然父亲严厉,但庄颜也想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把,当即对传话的丫鬟道:“把帖子给我。”

从丫鬟手里拿过帖子,庄颜递给邱妈妈道:“您拿着帖子去说我已经被孟小姐约出去玩了――莲儿,你去接孟小姐,让她先去春满园。兰儿,你随我来。”

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清醒,并且快速做出应对,自家小姐不可谓不聪敏。得了吩咐的三个人,心里都这么想着。

25.看戏

邱妈妈收了帖子强自镇定下来,慢慢地往正院偏厅去,估摸着庄颜已经套马从角门出去了,才换上平静的表情进了偏厅,拿着帖子对黄氏道:“夫人,小姐早起已经与礼部尚书家孟大人家的小姐走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崔夫人眉头不悦皱起,眼睛直盯着那帖子,心里头不知道想着什么,道:“你家小姐走之前竟没有同母亲打个招呼?”

她的女儿轮不到外人来责怪,黄氏道:“老爷早上才与我说有客来访。因我有孕,颜姐儿怕打搅了我,况且孟小姐父亲乃礼部尚书,与我家老爷同在礼部谋职,岂有不去道理?我家小女向来懂事端庄,我与老爷对她很是放心。”

如此解释,崔夫人的表情才好些,顶头上司的女儿相邀,确实推辞不掉。揭开杯盖,轻啜一口茶,道:“年轻人爱玩也是常事,那我便等她回来就是。”

黄氏气得差点晕倒,这妇人怎么这般难相与?她家老爷到底是如何肯答应与崔家结亲的啊?然而面上还是得顾住,勉强扯了笑道:“崔公子今日不读书了?”

崔博文见未来岳母点到自己名字,忙拱手答话道:“晚辈的主讲先生病了,是以休假几日。”

崔博文十七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身蓝色程子衣,头簪花,腰间束带,挂着个月牙玉佩,看起来倒是老实儒雅。(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模样没有问题,只是老师生病,学生还穿得这样鲜艳,有些没良心了罢?

黄氏喝光了杯子里茶,也叫下人给崔夫人添了几次茶,直到茶淡了也不叫人换茶叶,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偏还有人不识趣,稳如泰山地坐着。

正僵持着,霍三娘这个搅屎棍又来了,坐下后与崔夫人寒暄两句很快便熟络起来,把自家侄女往死里夸,那崔博文听了没一会儿,便对没有谋面过的庄颜心动了。纵使他在风月场中走过几遭,也都还没有见过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厢边,庄颜已经和孟凌云在去春满园的路上会合了。

路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庄颜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她今晚一定告诉父亲,断不肯嫁崔家的。

孟凌云见了庄颜的马车,心里头生疑,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这么着急出来,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庄颜带上暗绿帷帽,上了孟凌云的马车。

孟凌云拉了她一把,扶她坐在凳子上,关心道:“是发生了何事?看你脸都白了。”

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庄颜凝眉道:“是吗……”

命运的枷锁勒住她的喉咙,庄颜才觉得弱小是这样的可怕,但凡她身份尊贵一些,又何必配那样的人家!况且她心爱的人,又不是崔博文。

孟凌云见她状态不佳,也不追问,只是握着她冰凉的手问:“今日你既随我出来了,说辞定是要一样的,暂时不会有事了,别怕。”

六月天,孟凌云发热的手掌竟不觉得烫手,庄颜感激地看向她,报以一笑,冷静下来,叹口气道:“我父亲想让我嫁给崔家的公子,不与我和母亲提前商量,便让客人来了,今日我措手不及,要不是你来了,真不知如何躲过。”

孟凌云笑了,自嘲地笑了,看向蓝色细布帘子目光拉得很长,道:“我父亲虽是二品大员,却与你父亲做着一样的事。”

庄颜惊讶了,“这么说……你今日也是逃出来的?”

点了点头,头上的珠花跟着颤动,孟凌云道:“还好我来寻你了,我才走人家就来了。”

难怪了,难怪孟凌云也竭尽心思想靠近平南侯了。这般不情愿的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们两个出奇的像。

其实她们并不像,骨子里一点也不像。

庄颜一是觉得与她同病相怜,二是感激她对自己施以援手,道:“走吧,侯爷正在春满园内。”

倒是不是庄颜功利,肯拿心上人来报恩,只是都到这份上了,各凭本事吧。

孟凌云淡淡一笑,带上粉色帷帽与她携手一道进了春满园。

春满园虽是戏园子,但只有达官贵人可进,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比一个金贵,门外守卫森严,没有名帖和足够的银子根本进不去。

只递上了孟家的帖子和一些银子,守门的大汉便放行了,庄颜看见平南侯的常随来接她了。

两人随着那常随,一道进了雅间。雅间内梨花木锦榻一张,八面山水画大理石屏风一架,桌椅两套,栏杆外的戏台子看得清清楚楚。

雅间内没有人,但她们一进来,脱了帷帽,平南侯便来了。

庄颜以为孟凌云见到他应该高兴的,而平南侯见到另一个女子,也许会生气的……可是都没有。

两人向平南侯行了礼,只听他道:“你小舅随后便来。”

三人相继坐下,庞致发现庄颜心不在焉,戏台上已经开唱了,优美动听的唱词完全没有落入她的耳朵。到底是什么事叫她这样紧张分神?

庞致正思索着,碍于孟凌云在场,又不好问,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多余的女子真是讨嫌!

26.吃醋

三人都无心看戏,刻麻姑献寿纹的三角桌上,青花图案茶杯里的水丝毫未动。(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黄不羁来了,与庞致坐了一桌,见到隔壁桌有个陌生姑娘先是一愣,听庄颜介绍后,便作了个揖,孟凌云也回了个礼。

还没坐下,庄颜道:“侯爷与小舅坐在此处,我与孟小姐坐到那屏风后面去罢。”

平南侯没有吱声,黄不羁道:“又无外人在此,就坐着吧,正好也与你论几句这戏,况且桌椅搬动不便。”

看了孟凌云一眼,见她也不介意,庄颜便没再说话了。她此时无心论戏,只想着今晚回去如何和父亲说明白,她是绝不会嫁给崔博文的。

愁上眉梢,庄颜心里明白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此事还得根绝才行。

戏台子上,唱的是《牡丹亭》里《惊梦》一折,旦贴对唱,《醉扶归》过了便是《皂罗袍》了,只听那正旦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正旦唱声悲切,真就似那戏中的杜丽娘一样无奈、无助。

听到此处,庄颜不禁落下泪来,她的大好青春,也要葬送在父亲的□□下吗?!

黄不羁已然入了迷,摇头晃脑跟着轻哼起来,没有注意到另一桌的人。

庞致瞥见庄颜豆大的晶莹泪珠一颗颗落下,心疼得揪起来。记得前世庄颜初学蒸蟹烫了手,擦了点醋后,又亲手给他挑蟹肉,这样不怕疼的女子,除了要命的那一次,他再没见她哭过的,今日却又见着了,心中五味杂陈……

手上没有帕子,庞致扯着袖子替她拭泪,黄不羁痴迷地看着台上,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而庄颜身边的孟凌云也早已泣不成声。

姑娘家都这般多愁善感吗?不过庞致知道,庄颜肯定不是这么爱哭的,相处十年多,他自问比谁都了解她,了解她的性格和每一寸肌肤。

庄颜侧头看着他月白色的通袖,稍稍躲了躲,红着脸往孟凌云那边看示意了一眼。庞致收回手,牵着她的手握了三下,随即松开。

孟凌云哭得泪眼模糊,拿着袖子擦个不停,也没顾及他们这边。(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等到这一折子过了,几人才回过神来。

孟凌云最先起身,声音沙哑道:“失礼了……”说完,躲去了屏风后面,门口站着的丫鬟拎着包袱过去,替她整了整妆容。

庄颜因出来的急,没有上妆,只是双眼红红,兔子一样软弱可爱。

黄不羁看了庄颜一眼,也没去劝什么,只是夸赞道:“此曲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着实牵扯人心,叫人感伤。”

庞致不管什么牵扯不牵扯人心的,他只心疼庄颜而已。

孟凌云整理好了方从屏风后面出来,再看她已经是平素里端庄的模样了,眼皮上用了红色的胭脂遮住,不细看看不出是哭过的人。

待她坐下,与庄颜对视一眼,两人此时都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许是同病相怜,庄颜一点也不讨厌孟凌云来抢平南侯,只不过……她还是希望最后能嫁给他的人是自己。

庞致看着身形相似的两个姑娘,都哭过一番,眼睛有点红,静静地坐在那儿,双生姐妹一样,乍一看很像,但一点也不像。孟凌云没有庄颜聪明,她还没有庄颜耐看、诱人。庄颜的吸引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越了解就越爱,孟凌云只像一朵插瓶的美丽花朵,有香有色,没有根。

孟凌云往庞致那边看了一眼,对上他飘忽的眼神,脸上笑容很淡,道:“不知这出戏侯爷觉得如何?”

庄颜隔在两人中间,表情淡淡。平南侯性情寡淡,这出戏虽然能使她们落泪,却不能使他动容的,孟凌云这番套近乎的话相当于没问。

庞致面无表情答道:“唱功不错,值这么多银子。”

听了这样的回答,孟凌云似乎没有失望,也没有尴尬,只静静看着戏台上的旦角,眼神痴痴,不再去问平南侯什么了。庄颜搞不懂她心中所想,这就畏难了?

各有各的心思,守在门口的常随来报,“侯爷,薛公子等人来了,需不需去请?”

庞致正愁人少,活动不开,语气平和道:“去请。”

庄颜这时却从孟凌云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喜,心想她准备做什么了吗?

庞致探究地看着庄颜,方才孟凌云与他说话,她却纹丝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难道别的女子同他说话,她是不吃味的?

不可能。

他就是这样自信。

他得想法子问问她,听她亲口说。

他就是这样霸道不讲理。

庄颜看向孟凌云,几个男客要来,她们还是回避的好。孟凌云无视了她,只看着戏台子上。不得已,庄颜开口道:“孟小姐,不如我们两个……”

孟凌云打断她道:“有你舅舅在场,你怕什么?”

庄颜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替她考虑罢了,不曾想是她多事了。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没一会儿,薛贝、方杰华、陈继端来了。他们三个总是形影不离。

除了庞致,几人起身相互行了礼,薛贝看着另一桌的两个清丽美人眼睛都瞪大了,道:“不知这两位是……”

因跟在庞致身边有些时日了,黄不羁跟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作一揖后又问了声好。

除开平南侯,庄颜对别人都很端得住,仪态得体自报了家门。倒是轮到孟凌云的时候,她红了脸,垂首低眸,姿态说不出的娇羞。

庞致见薛贝一双桃花眼放光,风流心思又起,站起身微微挡住庄颜,喊他坐。

薛贝多么机灵的人,随即把目光落在孟凌云身上,顺着她的脸往下看,水红兰花褙子外,挂着他那日献给方老太太的玉莲蓬。忠勇侯夫人选出来的人,一个赛一个貌美端庄,不用他再费功夫去打探。

薛贝又看了方杰华一眼,见对方没有对孟凌云没有特别的表现,方明白忠勇侯夫人应当是没有看中这姑娘的。那正好,他倒是有兴趣。

深深地看了孟凌云腰间的玉莲蓬,薛贝冲孟凌云灿烂一笑,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书生气里带着股风流不羁,很是迷不经事的小姑娘。

所有人都坐下后,三三两两聊开了。薛贝有意无意地提起花会那日,间接把隔壁桌的姑娘恭维了几句。庄颜不为所动,孟凌云不自觉笑了又笑。好似薛贝那话只说给她一人听似的。

读书人在一起聊起来就没个完,诗词歌赋样样都要比拼,各有各的观点,说话像比赛,非赢不可。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平素关系又好,懒得说深了伤感情,便又换了个话题,从诗书说到花草。

文人没有不爱兰花的,薛贝往孟凌云那边一瞟,道:“今日正好撞见个兰花美人,你们说巧不巧。”

陈继端瞪他一眼,道:“人家姑娘面皮薄,你休要胡说。”说罢,带着歉意往那边看了看。

要是薛贝玩那些烟花女子也就算了,孟凌云是二品尚书的女儿,不能胡来。他们三个做了那么多年的异性兄弟,相互之间还是要提点些。

薛贝却是不以为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他,只要注意分寸即可。风流归风流,薛贝还是很重情义的,朋友喜欢的姑娘,他是一定不会碰的。

陈继端说完话,庞致出乎意料地接了一句:“薛贝说的不错。”

庄颜心头一紧,他无端不会夸别的姑娘吧?这人!什么清心寡欲,都是外人骗人!

有薛贝这不知累的麻雀在场,雅间里气氛冷不下来,一时间倒也和谐。

黄不羁随性,又是平南侯带来的人,很快与他们讲到一处去。方杰华很保守的一个人,对于黄不羁的有些观点不能苟同,不过听起来也觉得新鲜。陈继端常爱和妻子聊些野史闲话,有些不能大肆宣扬的理论,与黄不羁一拍即合,两人坐得又靠近了一些。

薛贝笑看着戏台子,余光瞥着孟凌云那边,耳朵又听着黄不羁的话,一样都没落下。

庞致的常随又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站起身,道:“去去就回。”

别人只道他有事,也没有多问,庄颜却是看见那常随的口型了,根本不成一句话,他什么也没说!

薛贝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见黄不羁和陈继端聊的热乎,让出位置,道:“挡了你们俩亲近了,我去方便一下。”起身的时候朝孟凌云那边看了一眼。

庄颜只想着如何脱身,去找他,没有看见孟、薛两人之间的暗涌。

27.**

薛贝走后,孟凌云也起身朝庄颜颔首,什么也没说便走了。(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旁边的男子们也没有多问。

庄颜在想,孟凌云会不会找平南侯去了?不过……她未必找的到他。

估摸着有些时间了,庄颜对黄不羁道:“舅舅,我去看看孟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她知道平南侯没有走,所以这会儿准备去找她,把耳坠子要回来,否则叫人瞧见就不好了。

黄不羁百忙之中回了个头,“去吧去吧。”

兰儿想要跟着去,被庄颜一个眼神制止了,吩咐道:“我去寻孟小姐,若寻不见她,她又回了,你便叫她就在此处等我。”

兰儿低头答是,站在门内静静等着。

从走道进来,他们待的雅间是第二间,庄颜站在门口往右边数了两间,又拐了个弯,方去到第三间,看见门顶上写着“荷香榭”,四下又无人,方推门进去了。

庄颜一开门,就被人拉了进去,抵在墙上。对方力气很大,她砸在墙上却不痛,因为庞致总是把自己的手掌垫在她身后。

这间雅间是封闭的,也有一扇八扇的大理石屏风。

庞致与她四目相对,问:“怎知是我?误闯了人家好事怎么办?”

狡黠笑了笑,庄颜道:“侯爷握我手三下,若是没有别的意思……”鬼才信。顿一顿,又道:“况且你那常随与你耳语的时候我看见了,说的是胡话。”

这都是他刻意安排的。反正她聪明,都能明白。

“侯爷……快让开。”庄颜推着他,力气不大,底气也不足。

很意外地,庞致放开了她。知她有提防之心,方不敢逼的狠了,情爱这事,得徐徐图之。

庄颜摊开手掌心,伸到他面前,那条断了掌纹很清晰,她笑得有点傻气,“侯爷,把耳坠子还我。”

那枚耳坠子他一直贴身藏着,不过并不打算还给她。

见他没有归还的意思,庄颜拧眉道:“侯爷,我已经不躲您了,您怎么不守信?”

庞致语气有点严肃地问:“你承认是在躲着我了?”

庄颜偏过头去,她才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吃醋的事情。正要收回手,玉白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庞致的拇指摸着她的掌纹,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暧昧……

她的声音有点低,“侯爷您……不嫌弃?”断掌克夫,很多人都忌讳的。

“我命硬。”他答的很肯定。

为了她,命必须得硬,不然怎么一起白头到老。

明明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手心却有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痒痒的。

庄颜很感动,抽回手,笑容都带着甜味儿,“侯爷还是把坠子还我吧,我本是出来寻孟小姐的,若是她先回去,我又迟迟不回,怕会惹人生疑。”

“她暂时还回不来。”

“怎么可能!”寻不到平南侯,孟凌云应该没多久就回来了。

庞致也收回手,要笑不笑,想要捏着她的下巴,庄颜对上他带笑的灼灼双眼,偏着脑袋躲开了。

庞致暗笑她防备着他。

也是,在他心里,她是妻。在她心里,他只是平南侯,仅此而已。

收回手,庞致问:“你以为她来找我的?”

难道不是?庄颜心想。咬了咬唇,她道:“反正……她肯定要回来的。”

“那也不是现在回来——刚才还说不躲我,现在又躲我?”他的脸离她很近。

庄颜有点怕他,心跳的很快,对上他的双眼,心跳得更快了。

“你还没回答我。”庞致逼问。

“什么……”庄颜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你是不是以为孟家的是来找我的?”因避讳姑娘家的闺名,平南侯没有直呼其名。

侧了侧头,庄颜还是躲开了他的视线,轻轻答了声是。

庞致又笑了。他知道孟凌云的喜欢的另有其人,却不告诉庄颜,就是要看她这股子醋劲发出来是什么模样。红着脸闷闷的,明明心里不爽快就是不说,绣了蝴蝶兰的帕子都要被她给绞坏了。

静默无言,庞致问:“你不高兴了?”

庄颜声音细细的,“没有。”明明就有。

被庞致盯得不自在,庄颜还是脱离开他的禁锢,往旁边走了一步,一本正经道:“我不能不高兴。”

庞致来了兴趣,跟过去一步,问:“为什么不能?”

“侯爷这样好,喜欢您的人自然很多,若要不高兴起来,那整天都不高兴了。”

庞致被她逗乐了,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尖道:“别人的醋你吃得,孟家的却是不必。”

抬眼望着他,庄颜睁大眼了问:“那是何故?难不成孟小姐已经定了人家了?”不会的,否则她今日也不会逃出来。

“你想想看,她喜欢的人——是谁?”孟凌云喜欢过谁,嫁给了谁,庞致都知道。并不是他刻意去查,只是孟凌云嫁的人跟他也很熟,多少也知道一些。

庄颜咬着唇深思,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眼睑下面,浅浅的一片,侧脸的轮廓曲线柔美,煞是好看。

起先一心牵挂着平南侯,孟凌云又因那天的事靠近她,所以才误会对方也喜欢平南侯。今日经他点拨,一下子才明白过来,原来孟凌云的心上人是薛贝!

“是薛公子!可——”薛贝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孟凌云那样温和恭从的人,怎么会爱上他?她也不能爱上他啊!

“人各有命,她有她的选择,没什么不合理的。”

这就是庞致说庄颜和孟凌云不一样的原因了。庄颜喜欢人,知道用脑子去靠近对方且有分寸和戒备之心,误会平南侯和方拾梦关系密切那次,她还知道及时抽身,两人此时共处一室,她也知道保持距离。孟凌云喜欢人,只会一头扎进去,脑子里只有浆糊,没有理智。

庄颜叹息一声,若不是看出平南侯对她真的用了心思,也不敢这样靠近他。可薛贝只与孟凌云有两面之缘而已,竟然就芳心暗许了。

“两面之缘就叫她神志不清了……”沾上薛贝这种人,可不就是糊涂了!

“不仅是两面之缘。”

“什么意思?”庄颜皱眉问。

庞致没有再答。

以庄颜的聪明岂会不明白。连平南侯这样对诸事漠不关心的人都知道了两人的事,更何况别的人,看来薛贝是把他与姑娘之间的秘事宣扬了一些出去,虽说平南侯、陈继端、方杰华都是他亲近的朋友,值得信任,这种行为也还是不好的。

孟凌云是掉进狼窝了。

庞致不想庄颜为别人的事多费心,劝道:“不是薛贝也会是别人,她这个性格,就只能是这个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庄颜不得不赞同,她虽与孟凌云家庭环境相同,可外祖一家的照顾和影响,让她不至于常年压抑,性格温和之中还有理智和机敏。相比之下,孟凌云就顽固一些,多年的束缚让她闻到放纵和自由的味道就沦陷、锲而不舍。

平心而论,庄颜还是很喜欢孟凌云的。

庞致在三角椅上坐着,慢慢悠悠斟了杯茶,道:“在我的面前,就不要想别人了。”

他总是这样撩拨她,让她又爱又怕。

庞致亲眼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变红,像那含羞草逐渐闭合似的,颇有趣。眉眼带笑,真想轻啄她还有些发红的眼皮。关怀道:“你才来的时候神色慌张,可是遇着什么不好的事了?”

竟叫他看出来了,但庄颜不打算说。一则是不想把自己的困窘置于人前,尤其是他的面前。二则是怕他误以为自己用此手段逼他。

按捺住情绪,庄颜眼睛都不敢眨,道:“小事一桩,不牢侯爷费心了。”

庞致深吸一口气,她还是这样倔强,有了难处也不肯开口。记得她初入府中管理下人的时候,被人使了绊子,明明急的要死,偏不找他帮忙,咬着牙立了威,把平南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再者,他明白,不肯说是因为不够信任和依赖。庞致不着急,她对他的警惕之心,他会一点点瓦解;而她的真心,他会一点一点的夺过来。

今日本想把腰间的玲珑色子送给她,当做抢她耳坠子的赔礼,现在看来时候未到。

怕吓着她了,庞致再没有问不合适的话题,两人相顾无言。

第二十八章:

庄颜有点紧张,但也不想浪费两人独处的时间,站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主动问道:“那日不知侯爷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小舅支开?”第一次被他抵在墙上的感觉,总是不能忘。

“你小舅过生辰,定的‘来月楼’,我让掌柜的想法子骗他说当晚没有位置了,他便急的去找人理论。”

来月楼的的菜精致味美,确实不好定位置。

“平白替您做事,侯爷不怕那掌柜起疑?”

“不怕——来月楼是我的开的。”

差点笑出声,庄颜问:“竟不知是侯爷家的。”

大长公主只吃素菜,灵云寺的菜太过寡淡,他便开了这间酒楼,叫人日日送菜过去。

庄颜又想起平南侯救黄不羁的事,调皮地笑着问他:“还不曾感谢侯爷恰好路过施救小舅一事。”她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庞致挑眉,还是他亲自踹黄不羁下坑的呢,不过他不会告诉庄颜,只顺着她的话道:“你要如何谢我?”

这人!庄颜真是无奈,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这样回答。撇撇嘴,她道:“谢礼侯爷不知拿去了么。”

哪晓得庞致答曰:“好,那便是你的谢礼了。”

待了这么久,庄颜低头道:“时候不早了,去晚了恐有人生疑。侯爷走不走?”

“你走吧,等你们走了我再走。”这样他们就只当平南侯早就走了,也不会想到庄颜和他独处过。

感激他的体贴,庄颜行了礼,便出去了。

转个弯要回到黄不羁所在的雅间,正巧在门口碰到了孟凌云。庄颜见她神色慌张,只道:“我寻了你一会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孟凌云当然不知道庄颜说的诓她,只道:“园子太大,迷了路,这不是回来了嘛。”

探究着孟凌云脸上细微的表情,庄颜温和一笑,道:“走吧,省得我舅舅忧心。”

庄颜和孟凌云两人挽着手进雅间,里面的人纷纷回了个头,便又自顾自说话去了。而薛贝早已坐在桌边,同他们聊到了一块儿去。

看完了戏,黄不羁要送庄颜回去。下了楼,却不想居然碰到了庄静和正五品大理寺右寺丞安怀玉的女儿安尺素。

想也不用想,庄静肯定是为了平南侯或是方杰华等人来的。

庄颜不知道的是,庄静因那日一面之缘,真正地爱上了平南侯。

本想全了礼节,打个招呼,哪知庄静只是瞪了她,便扬长而去,庄颜笑了笑,带上帷帽,准备跟着黄不羁上马车。

孟凌云便自己乘车回去。临走前,庄颜饶有深意地嘱咐她路上小心,早早回去。

庄颜不知道孟凌云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愿孟凌云明白。

马车上,庄颜摘了帷帽,和黄不羁对坐着。

黄不羁把玩着核桃雕的泥黄色把件,问她:“你那堂姐好似不大待见你?”

抚平了绣着蝴蝶兰的秋香色帕子,庄颜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舅舅不知早知道么。”

努着嘴摇了摇头,黄不羁道:“这回不一样,我瞧她方才看你的眼神带戾气,你回去且小心些。府上你母亲不主中馈,仔细她为难你。”

一双杏眼渐渐冷了下来,黄氏性子柔弱,庄颜可不是这样的人。

一路又聊些闲话,也快到庄府了。

庄府里崔夫人母子还没有离去。

霍三娘与崔夫人聊得热火朝天,黄氏被晾在一旁。

要不是顾及丈夫的面子,黄氏早就拂袖走了。

饶是这样,霍三娘还不消停,破天荒把庄颜夸上了天。崔夫人又是亲眼见过的,越听越喜欢,亲切地叫着黄氏妹妹,恨不得立马把亲事定下。

崔博文心里头发痒,长辈们越聊他越想看看,庄颜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霍三娘觉得崔夫人已经心急着要把亲事定下了,但还不够坚决,便道:“弟妹,还不知道那孟家小姐闺名是哪几个字,你把那帖子拿来与我瞧瞧。”她这是变着法提醒崔夫人帖子兴许是假的,庄颜是在刻意躲他们母子呢!

崔夫人听着霍三娘的语气,又仔细揣摩了她的表情,一会儿便明白了,也帮了一句话。

黄氏不想给,凭什么就要被这两个妇人牵着鼻子走?可又怕崔夫人回去夜长梦多,铁了心加快速度定下亲事,那她的女儿真就没救了!

黄氏抬了抬下巴,郭妈妈把帖子递给了霍三娘。霍三娘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表情如常,崔夫人才松了口气。

不过崔夫人也还是着急,听说最近往庄家来提亲的人多了,她虽逼着自己老爷跟庄守义一步一步把亲事谈妥,若是不快些下手,保不准庄守义又看上了别家。心里头暗想着,回去还得给崔实吹吹枕头风。

崔实是出了名的耳根软,刘采春又是性格泼辣的,家中大小事宜,基本是她说了算。

崔夫人看得出黄氏是个做不了的主的人,这件事还得庄守义拿主意才行,这会儿便不想跟黄氏周旋,准备直接回去逼一逼崔实,让崔实跟庄守义两个一口气把事情敲定。

打定主意,崔夫人起身要走,霍三娘再三挽留不住,只得跟黄氏一道送了他们母子。

一行人在正院的甬道上正巧遇到了庄保业。庄保业同她们行了礼,又与崔博文相互见了礼。

霍三娘为了能取得崔夫人的信任,好亲手促成这桩亲事,便主动向自己儿子介绍了崔博文,还夸了这后生两句,让庄保业多向他学习。

庄保业正无聊,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同窗家中管束的紧,正愁没有朋友玩,主动邀请崔博文一起去他书房里谈论科举制艺的事。

一听儿子居然对八股文上心了,霍三娘高兴道:“快带崔公子去吧,若是缺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取,莫要怠慢了人家。”

崔博文是个老实人,人家请了便跟着去了。

黄氏言身体不济,便没有将人送到门口,先走了一步。

霍三娘见黄氏走了,说话更加方便了,笑道:“我瞧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崔夫人留下来吃个便饭,正好你家公子与我家文斌也要交流一番,不如等他们两人聊罢了再一道回去,如何?”

能和霍三娘有私交,崔夫人求之不得,想着自家老爷还未下衙,便是留下也无妨,便答应了,热络地挽着霍三娘的手往内院去了。

霍三娘正盛情招待着崔夫人,期间庄静气呼呼地回了秋凉苑,叹自己倒霉,明明打听好了行踪,却没见着平南侯,还在戏院门口碰到了同样肖想侯爷的庄颜。她越想越难受,觉得是霍三娘院子里陈妈妈打听的消息有误,便派丫鬟金子去把人“请”来,好好问一问这老妈子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金子一去,霍三娘见她神色慌张,怕丫鬟说了不好的话,在外人面前损了女儿的名声。稍出来一会儿,问明了原委。

霍三娘倒是不怀疑陈妈妈的办事能力,只是又“巧合”地碰到了庄颜,更担心这侄女要抢她女儿的荣华富贵了!

打发了丫鬟,霍三娘更加热络地和崔夫人套近乎,将庄颜说得完美无缺,让人听了就恨不得把这样的姑娘抢回家!

*

庄府门外,庄颜和黄不羁一同下了马车。府上有人来接,庄颜吩咐外院的下人把马车牵到马房去,又请黄不羁家里坐坐。

黄不羁拿着缎面折扇道:“也许久没有见过你母亲了,走吧。”

舅甥两个从影壁走到垂花门,沿着夹道往常喜堂去。

已经进了内院,庄颜早脱了帷帽给兰儿拿着,舅甥两个一路说笑,谁知竟然碰到了外男!

庄保业与霍茹两个住在凤落院,自然把崔博文往内院带去,那院子和黄氏和庄颜的院子齐齐地坐落一排,所以几人撞个正着。

庄颜见着外男,慌忙往黄不羁身后躲,庄保业是什么人,他的狐朋狗友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崔博文穿着件蓝色直裰,头戴黑色方巾,簪了一朵红月季,五官端正,气质儒雅。看见庄颜的那一瞬间,他失神了,竟从没见过这样洁雅清丽的女子,母亲和庄家大夫人所言果然不假。察觉自己失礼,忙红着脸低下头,紧张地不敢看她。

庄颜恼得皱着眉头,庄保业真是混蛋,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黄不羁微微挡着庄颜,礼貌地向对方问了好。庄保业和崔博文也做了个揖,前者道:“这是翰林院崔侍读家的公子,今日来府上作客的。”

庄颜眉头突突地跳着,竟然是崔博文!平复了情绪,行了礼,便与黄不羁一道去了。

崔博文痴痴地看着庄颜袅袅娜娜的背影,喃喃道:“一顾倾人城……这等佳人难得!”

庄保业猥琐地笑了笑,搭着崔博文的肩膀道:“我这妹妹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人,若崔兄娶了她,真是祖上烧香了。”

捏紧了衣袖,崔博文笑了笑,他对着门亲事很满意!

……

到了常喜堂,庄颜的心都还快速地跳着。

黄不羁见了黄氏,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才聊到崔家人身上,黄不羁道:“那崔博文瞧着老实,如何会跟庄保业混在一块儿?”

别的本领没有,黄不羁看人倒是一等一的准,庄保业他也交往过,因此非常清楚这人内里如同败絮,不是什么良家子弟。近墨者黑,要是崔博文也跟他有来往,想必也是衣冠禽兽而已。

黄氏叹了口气,把今日之事全说了。庄颜心中也气,顾忌母亲怀有身孕,便道:“母亲莫过分忧虑,父亲既然如此急着想把亲事定下,肯定事出有因,待他回来您好生问问,咱们也好想出对应之策。”

黄不羁不知其中缘故,奇怪道:“颜姐儿这般看不上崔博文?”

抿了抿唇,庄颜低头不答。黄氏便把刘采春的无礼行径说了一遍。

黄不羁向来疼爱庄颜,拍案而起,盛怒道:“这等无礼妇人,儿子又是那么个懦弱的性子,想必泼辣非常,颜姐儿这样友善恭从的人,嫁过去肯定要受罪。也不知姐夫如何想的,怎生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庄颜也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这样着急让她定亲,但也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小舅您坐,事出必有因,等母亲问明了缘故,我再派人去告诉您一声。”

“有你父亲在,你的婚事我不好插手,若他强逼你委屈嫁过去,你只管到咱们黄家来,叫我爹与他理论去!”长辈的话,庄守义总要听几分的。

庄颜有话想对黄不羁说,只是不想当着黄氏的面,便辞了黄氏,送黄不羁出去了。

走在夹道上,庄颜道:“舅舅别急,我自有法子应对,只是还得您在外帮我一把。”

心知侄女向来聪慧,既有好法子化解,黄不羁自然肯帮一把,双手背在后面,道:“你说,舅舅在外人脉颇广,只要不是闯皇宫,许多事还是办得成的。要是你为了你,皇宫也闯得!”

庄颜明白黄不羁是真的恼了,才说出这样的赌气的话来。安抚的笑笑说:“也不需你豁出性命。”

耳语一番,黄不羁便明白了。

她是想让他查一些崔博文的私密事情。庄守义多么清高好面子的人,若是未来女婿有辱他的名声,岂会容他?那这桩婚事自然做不成了。就算崔博文自爱,没做下什么不干净的事,庄颜也还有别的法子让崔家主动退出。

黄不羁不叫她再送了,准备立马去查,仍旧带怒道:“我这就先回去,替你查查那崔博文背地里有没有做什么龌龊的事,要叫我逮着一件,定叫他好看!”

在外读书学生,哪个没点风流韵事,作为私事是不打紧,要放在台面上来说,那可就丢人了。

第二十九章:

交代完黄不羁,庄颜回了碧泉居,又叫兰儿、晴儿去福喜堂门外修剪得像巨球一样的四季青后边盯着,只等崔夫人什么时候出来了,便将人拦下来,再派晴儿来喊她去。

庄颜坐在常休息的西次间里,拿了把剪刀,叫人把窗边的花白色蛾蝶花端了过来,修剪下繁茂的叶子,觉得花叶均匀了,才叫人拿走。

雯儿进来说大厨房的婆子把饭送来了,庄颜搁下剪刀,命人把饭菜摆在梢间里,莲儿伺候她净手,几个不常在跟前伺候的小丫鬟捧饭、安著、进羹。因心想着崔家的事,胃口不大好,草草吃了一些,便停筷了。

寂然饭毕,莲儿忙端了漱盂来,庄颜漱了口,下人也把饭菜撤了。

因怕伤脾胃,庄颜在次间的榻上闲坐着,过了一时才吃茶。

庄颜是有午睡的习惯,只不过今日事急,方不敢睡,胃里不觉胀了,便叫兰儿伺候她换了身衣裳,整了整发髻,待会儿好去见崔夫人。

她想着,崔夫人了不得在大房处吃了饭就要走,所以换了身茄花色对襟窄袖罗衫,贴身的浅蓝百褶裙坐在次间里做刺绣。

前几年庄守仁在秀坊里请了有名的绣娘来教她们姐妹三个苏绣,庄静偷懒,时常溜到霍三娘跟前躲着不学,庄佩又知道吴玉婷不大待见她去学,来了几日便也作罢了,只剩庄颜一个潜心学刺绣,几年下来倒也学的很好。

后来绣娘觉得徒弟青出于蓝,便主动请辞,庄颜又叫父亲替她请了精于别的绣法的绣娘来,苏绣、湘绣、蜀绣、沈绣她都会一些,因此绣出来的样子总比别人有灵气。

一旁的竹编笸箩里放着已经修好的如意云纹兜肚,和一双虎头鞋子,庄颜手上正在绣的是一件小袄。黄氏已怀了三月多的身孕,若不出意外,生产那会儿该是天寒地冻的,做件小袄小孩儿穿得上。

不知不觉,绣了一个多时辰,小袄的花样子全部绣好,庄颜剪了线头,缝制了两层绸布又塞了棉花,最后缝合上的时候才发觉快到申时了,她放下东西抬头问:“兰儿和晴儿还没回来?”

莲儿上前一步,正要答话,外头晴儿小跑进来,头上是密密匝匝的汗,喘着气道:“小姐,崔夫人出来了。”

站起身,庄颜右手还抓着描花的桌沿,问:“兰儿拦下她没有?”

“拦下了,奴婢回来的时候瞧见兰儿姐姐将人往花园里带了。”

“做得很好,你先回去歇着。莲儿随我来。”

碧泉居院子里,苏妈妈见庄颜走得那样快,两个年纪还小的丫鬟有些犯懒,吼了一声道:“都不做事了?”

小丫鬟作鸟兽散了,忙找了事干。

花园里,崔夫人已经等着了。本来董妈妈是要送她出去的,被兰儿拦了下来,要是别人请就罢了,庄颜着人来请,她还是要见的,毕竟就快成一家人了,希望能把上次的“误会”说清楚,省得媳妇子嫁进来前出了什么岔子。

庄颜才到花园,霍三娘就知道这件事了。

霍三娘早已胸有成竹促成这桩婚事,虽知道庄颜私下约见崔夫人,只是着人去盯着,并不担忧。

见了崔夫人,庄颜唯恐霍三娘的人下人偷听,把崔夫人带上了流潺亭,叫莲儿和兰儿在旁边看着,不许人靠近。

崔夫人不知道庄颜要说什么,摆着准婆婆的谱儿,端正坐着,打量着庄颜道:“我一见你就喜欢,越看越喜欢,合该咱们有缘。”

笑了笑,庄颜并不接话,瞥见流潺亭外的天空上烈日高悬,万里无云。她道:“原是崔夫人您面善,任谁看了都想亲近。”

庄颜不会随意恭维人,尤其是这种人。

崔夫人喜悦地笑了两声,道:“初见你时,我也是太喜欢了才使了些劲,你切莫往心里去。我本也是个心软心善的,你肯亲近我,我也愿亲近你,真心里把你当女儿看待。”

庄颜才不信,面上假笑道:“我明白崔夫人的心意,母亲和大伯母也都很喜欢您。”

崔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园子里几丈高的白花桐树上惊飞几只黑身白纹的鸟。她道:“我与你大伯母甚是合得来,你母亲也不错。”

“我大伯母虽为人热情,只不过头次见就待您这样好,还是头一次,对了,我那堂姐要是见了您,肯定也和大伯母一样喜爱您。”

这番话意思可就多了去了,崔夫人半晌没有答话,琢磨了好半天。

庄颜也不问什么,崔夫人发愣她便不动声色地看着一旁明灿灿的被热浪吹得发颤的黄雀花枝。

崔夫人先是锁眉细想,微偏了偏脑袋,攥紧了手上的帕子,果核大的翡翠戒指将臃肿的手指勒得更紧,心下琢磨道:某不是霍三娘也看上了他家的崔博文?

一个正三品,一个从五品,嫡出一支,和庶出的……这简直一点都不难选嘛!

见崔夫人面上神情松了一些,庄颜才问道:“崔夫人,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要紧事了?”

崔夫人回过神来,淡漠了两分,假笑道:“是了,家中还有要紧事,我便不与你坐了。”

忽然的疏离,使得庄颜低头微笑,假装什么都不明白,她也跟着起身道:“我送送您。”

崔夫人阻止她道:“不必了,有丫鬟引路不碍事的。”现在可没工夫跟庄颜细细磨了,她得回去打探些事情做明智的决定!

庄颜与崔夫人一同行至花园门口便分道扬镳,回到碧泉居才松口了气。

崔夫人回家后使人打探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例如霍三娘的嫡出女儿还没嫁,也没许人家,而且她本人贯来高傲,很少和地位低于她的妇人来往,更遑论待人如此热情……

霍三娘还在次间里用凤仙花的汁液染指甲,根本不知道人家都算计到她头上了。

*

日落西山,多色交织的苍穹变幻莫测,大片大片的浮云翻滚着,像是在天空上叫嚣着。

庄颜站在廊上转了转手腕上的一串小颗紫檀木珠,道:“今晚要下雨了。”

莲儿点个头,道:“那奴婢赶紧把花都收起来。”说完,冲婆子和几个小丫鬟招了招手。

回到屋里,庄颜坐在棋桌面前,黑白两方还较量着,她手执白指,结束了这盘棋局。今晚不管庄守义再怎么强迫她,崔夫人主动要退出,父亲也无法强求吧。

院子里,姜妈妈指挥着几个婢子把红紫色的大岩桐收进了暖房。莲儿进屋站在庄颜身边伺候着。

呆坐一会儿,已经到晚饭时候了,庄颜心想着庄守义也该回来了,正好吃了饭再去见父亲。令她意外的是,常喜堂的人来传饭了,说今晚在黄氏处用饭。

莲儿知道庄颜今天好像做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因此有些担心,道:“小姐……”

庄颜也很紧张,那是来自对严肃父亲的恐惧。不管她多聪明,仍只是个晚辈,是个女孩儿。在庄守义面前辩解的时候还是很害怕。

她沉了气道:“吃饭,又不是吃人。走吧。”仍旧只带了莲儿和兰儿两个丫鬟去常喜堂。

次间里,庄守义早已脱了官服,穿着蓝色绸布直裰,笔挺地坐在桌前,一丝不苟。

饭桌上青釉圆瓷盘盛着肥鹅烧鸭、熟肉鲜鲊、鸡签、煎鱼、卷饼,中间方盘里的是红焖肉,三人面前三盏燕窝伴半边咸鸭蛋。

晚饭庄颜吃的心不在焉,面上波澜不惊,余光却在父母亲面上频频扫过。

饭罢,一家三口移到东次间里去坐。庄守义和黄氏一东一西坐在罗汉柏榻上的矮几两边,庄颜端坐在椅子上,手边的小桌上有一杯热滚滚的茶。

庄守义屏退了下人,命人把隔扇关好,不许人闯进来。

虽是夏季,庄颜的手心里出了些冷汗,下意识伸手去端了茶杯,庄守义道:“才吃过便吃茶,伤脾胃不知道么?”

庄颜松开茶杯,没有辩驳。

庄守义神色丝毫没有缓和,他两手放在膝上,看着庄颜道:“听你母亲说你今日出去看戏,没见着崔夫人?”

低了头,庄颜答道:“孟家小姐来早了一步,邀了我去,她父亲又与您同在礼部为官,方不好辞,况女儿又不晓得崔夫人要来,便与她去了。”

庄守义面上严肃,看不出喜怒,嗯了一声道:“人家特特来看你,却没见着,也是怠慢了。”

庄颜解释道:“女儿回来的时候崔夫人还没走,待她从大伯母院子里出来,便亲自去告罪了,好在崔夫人没有见怪。”

点了点头,庄守义道:“做得很好,也该与崔夫人好好相处。”

听到这话,庄颜的削肩都在颤抖,崔夫人这样性情的人,父亲就连问也不问她的意思,就这样决定了?!

黄氏出言道:“老爷……您不问颜姐儿的意思?”

庄守义看向庄颜,道:“崔博文那后生着实不错,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绝不会害你就是了!”

父亲总是这样独断!

28.**

庄守义把庄颜的亲事定下,且不容她反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庄颜忍下委屈,声音不大不小道:“父亲……女儿那日受的委屈便算不得什么了?况且女儿的断掌也是瞒不住的,若真去了崔家……”她真不忍心说下去,刘采春那样的人品,将来的苦日子就摆在眼前啊!

哪知庄守义听了不怜惜反倒怒了,重拍桌子道:“你母亲也是这样过来的,你便吃不得苦了?况且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本该是你做的,你委屈什么?”

听了这锥心的话,庄颜的眼眶红了起来。父亲总是这样,他说的一定是对的,他一定是为她好的。

黄氏扯着庄守义的袖子道:“老爷……您说的这些作为媳妇子都该做,可崔夫人那人实在是不好相与,近日上门来想与咱们结亲的人家也不少,为何您偏只中意崔家呢?”

顾及黄氏肚子里的孩子,庄守义没有发怒,只是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搬弄口舌了?”

黄氏气得皱眉,却也无法反驳,她本不该说人是非的,可涉及到女儿婚姻大事,她难道毫无作为?

庄守义见妻子忧心,女儿委屈,叹了口气道:“难道我就舍得女儿去受苦?”

黄氏和庄颜齐齐看向他,只听庄守义道:“大哥前日找过我了,说是想把颜姐儿送到平南侯家做妾,若是平南侯不要,忠勇侯家或是别的大员嫡子房中也可得。”

黄氏气得咬牙,庄颜也胸闷了好一会儿。

黄氏攥着拳头道:“她大伯真狠心!”她女儿这样的妙人,凭什么做妾!做个有功名在身男子家的正经夫人,夫妻恩爱和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凭什么要去给人做妾,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

庄家还是庄守仁说了算,庄守义不敢忤逆兄长。

再者,庄守义已经受够了庶出的苦,断断不想自己的子孙将来也这样。庄颜的识文断字都是他教的,心里哪能不疼爱。当兄长告诉他想让他女儿去做妾的时候,庄守义千万个不同意,眼下上门提亲的人虽多,但知根知底的只有崔家,崔博文长得儒雅,读书刻苦,为人老实,实在是上佳人选。

这才是庄守义急着想把亲事定下的缘故。

庄守义冷冷道:“我是绝不会让你做妾的!我的嫡女不能做妾!”

庄颜抹了泪,哽咽道:“是女儿辜负父亲的苦心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只不过,崔博文她还是不会嫁的。她要高嫁,她还要做正室!

庄守义又叹了声气,道:“你去吧,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别郁结于心,将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人都说正妻要德行,妾要容貌。世勋大族的妾侍不光有容貌,阴私手段不知凡几,庄颜从小读的都是圣贤书,哪里斗得过她们。

慈父有慈父的心,严父也有严父的心。

黄氏也没想到庄守义是这么个用心,眼下也不好再劝,只能在跟崔家定下亲事之前,看看有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家。

辞了父母亲,庄颜心里头五味杂陈,对父亲的感情尤其复杂。

刚行至常喜堂院门口,轰隆一声巨响,天空电闪雷鸣,方才还透着点洁白的云,瞬间化成墨汁般的黑,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地落下,叫人猝不及防。

黄氏急的起身朝小窗外张望,吩咐隔扇外的郭妈妈道:“快去给颜姐儿送伞!”

庄守义皱眉道:“你别动不动就担心,她那么大的人了,下了雨不会叫丫鬟折回来拿把伞吗?”

黄氏不敢顶撞丈夫,绞着帕子不安地看向隔扇外三尺见方青砖上,瓢泼大雨箭一样射在地上,弹起无数水花。

庄守义以命令的口吻道:“快进屋去,她若再叨扰了你,休怪我狠心,再不许她常往这里来,哪有那么大的孩子还成天惹母亲心烦的,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肚子里孩子护着。”

黄氏依依不舍地回到屋里,郭妈妈向来没有邱妈妈有主意,此时站在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得向庄守义请示道:“老爷……这伞还送不送了?”

思忖了一会儿庄守义道:“不送了罢,这会儿她也快到碧泉居了,等你送过去她都回房了。”

邱妈妈扶着黄氏往里走,心头也隐隐担忧。颜姐儿的性子她知道的,聪明归聪明,较起劲来比谁都轴。庄守义虽然是为了她好,至少也含了一半的私心,庄颜怎么能不伤心。

……

常喜堂和碧泉居之间有个小园子,里面种着高大的槐树,中间是一座假山,入门处还有个凉棚,那是去年临时搭来乘凉的,只是庄颜和黄氏不常来,棚子已经废旧了。

天空刚打雷的时候,庄颜带丫鬟躲了进去,心想着这雨很快就要下下来,只能等着常喜堂的人送伞来。她等啊等,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伴着大风,斜雨飘进来打在她身上,茄花色对襟窄袖罗衫已经濡湿一些。

她生怕错过了常喜堂来送伞的人,站在凉棚台阶上往门外看着,只要有人路过一定会看见她!

兰儿抬起袖子替庄颜遮雨,莲儿劝道:“小姐,您快进来吧!奴婢回去拿伞。”

雨落在头上、脸上、身上,庄颜双眼朦胧,分不清眼睛里是什么,她张唇想说什么,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莲儿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凉棚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兰儿道:“你守着小姐,我去拿伞。”因怕庄颜胡来,又嘱咐一声:“千万照看好小姐!”

莲儿才走,庄颜自言自语道:“父亲不会叫人来了,早知要下雨,我本该自己带伞的,是不是?”

兰儿也湿了身子,低着头没有回话,但她知道小姐的心在痛。

莲儿匆匆忙忙跑回去,路上还摔了一跤,顾不得膝盖处破了的裙子,拿了伞就往外冲,却在碧泉居门口看见淋雨回来的庄颜。

莲儿撑开伞打在庄颜头顶,哭道:“小姐,您怎么不等等奴婢?病了可如何是好!”

庄颜不理会,径直往里走。

莲儿把庄颜送到屋内,赶紧吩咐人准备热水给小姐沐浴,扔了伞,她冲着兰儿吼:“不是叫你劝着小姐吗?”

兰儿心里也有气,扬起下巴道:“小姐的性子你不知道吗?我如何劝得了?”

莲儿气得跺脚,咬牙道:“老爷忒狠心!”她虽不知道在常喜堂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肯定和庄守义有关。

看了莲儿一眼,兰儿道:“祸从口出,你悠着点。”这就是兰儿不大爱讲话的缘故,多说多错。

抹了把脸,莲儿道:“用不着你管!”

莲儿知道兰儿是个心大人,到了明日就会忘了今日的仇,因此没有太计较,见丫鬟们准备好了热水和香精,进屋去喊庄颜更衣沐浴,因她衣服也湿了,不好从旁伺候,吩咐了晴儿和雯儿去净房里等着,自己则回屋去整理了。

夜雨太大,庞致怕生意外,不敢去庄家,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庄颜,在内书房里召来了暗卫,问他近日打听到的事情。

庞致的书房内陈设简单,以青苍色调为主,博古架上摆着些千年的蟠龙穹枝青檀,形态各异。窗下设金丝楠木案,案上和众文人一样,端砚、湖笔、宣纸、花笺、徽墨齐全,不过他的花笺很素净,没有任何花纹,只是脚边浮着淡淡的青色,像一泉溪水汩汩地流淌。案边是一个大肚青花百子图瓷缸,里头斜躺着几幅画。画上都是庄颜,以及与庄颜相关的东西。

暗卫声音低沉,三言两语把庄家这些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没有庄颜和父母密谈的那件事,庞致听完就让人退下了。

手上的羊毫湖笔在宣纸上描了几笔,一幅写意山水画缓缓出现在眼前,庞致停了笔,把湖笔放在珊瑚笔山伸张的枝丫上。踱步到隔扇外,眯眼看着倾盆大雨。

庞致很清楚的记得,崔博文是绝对不会娶庄颜的,此人所娶之人另有其人,而且是个很出人意料对象,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崔博文会把庄颜抢走。

不过庞致没想到,庄守义居然在崔夫人那么无礼对待庄颜的情况下,还同意把女儿嫁过去,礼部侍郎这么好颜面又恪守礼节的人,怎么会容得下刘采春这样的妇人做亲家?

庞致想不通,也没料到庄颜嫁进侯府之前,竟然还有这段纠缠往事。

这等内宅秘事,即使是暗卫也难得打探到了,庞致只能通过黄不羁的口探知一二。他虽不怕崔博文跟他抢人,但决不许别人欺负他的人!

摸了摸腰间的“入骨相思”,庞致心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送给庄颜,表明心迹呢,到底什么她才能完全信赖他,依靠他……

离庞致入翰林院的日子不久了,他抛下闲思传了晚饭。

……

淋雨的次日,庄颜生病了,身子热水一样滚烫,把两个丫鬟吓得不轻,忙去禀明了黄氏。

黄氏急得上火,叫邱妈妈去请了大夫来,开了药贴,命丫鬟买了药赶紧煎煮了,亲眼看着莲儿和兰儿喂了庄颜喝下去,才肯离去。还嘱咐旁边的丫鬟婆子不准生声张此事,尤其不准叫庄守义知道。

庄颜肯定是昨日淋病的,庄守义知道了少不得要训她们母女。

29.**

黄氏回到常喜堂仍旧不放心,头晕目眩一阵,被两个妈妈扶着坐下喝了口茶,缓过来又道:“去把莲儿和兰儿给我喊来,我得问问是怎么回事,颜姐儿不是那样不晓得照顾自己人,怎么她就淋病了?丫鬟们偏没事!”

邱妈妈劝道:“夫人,别小姐没好,您又不好了,依我看等小姐好了,您亲自问她。[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叹了口气,黄氏道:“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哪里舍得我费心?大房那里她不知替我挡了多少,我做母亲的不能叫她伤心,崔家的事你们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我总得做些什么才好。”

现在她庄守义很快就要有第二个孩子,黄氏总觉得亏欠庄颜,希望弥补一些,现在唯一能补偿女儿的,就是在她亲事上面伤心。

邱妈妈拗不过黄氏,只得道:“那奴婢去请,您先歇着,不要再担心了!”

邱妈妈亲自去了碧泉居请,莲儿一根筋,跟了庄颜就只认庄颜一个,气性又大,觉得小姐是在常喜堂受了委屈,推说要照顾主子,不肯去。兰儿只得跟了去。

兰儿和庄颜一道在凉棚里避了雨,亲眼目睹了全过程,黄氏问的时候,她一五一十都说了。

黄氏听罢泪流满面,一个帕子都擦不干脸上的泪水,心疼地捶着自己心口道:“肯定是我和老爷伤了颜姐儿的心,我就说要去给她送伞的,老爷为什么不许!”

不能任由黄氏这样哭下去,邱妈妈开解道:“老爷也是判断错了,夫人您是有这份心的,就别自责了。”

病在儿身,疼在娘心,黄氏咬紧牙关道:“我就不叫颜姐儿嫁崔家!横竖我肚子里还有一个,不想想大的,老爷总要顾忌小的!”

邱妈妈知道劝不住,叹息一声再不劝了。

碧泉居里,庄颜醒来后吃了粥,吃了药,又小睡了一会儿,彼时身上已经退了热。

兰儿回来后对黄氏的询问只字不言,莲儿不想主子郁结于心,便道:“小姐,方才二夫人来看过您,走后又请了兰儿去问话。”

看向兰儿,庄颜问她:“母亲问的什么话?你如何答的?”

兰儿也不骗人,一五一十都说了,庄颜深深出了口气,欣慰地笑了笑,父亲总是把声誉颜面放第一位,但在母亲心里,女儿才是最宝贝的。(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心情略好了一些,庄颜换了身衣裳,披散着头发下床走了走,外面有个丫鬟拿着信进来禀报道:“小姐,门房婆子说是黄家三老爷送来的信。”

庄颜拿过信,却发现有拆开的痕迹,不忙读信,质问那婆子道:“是谁动了信?”

那婆子穿着粗布上衫和大口裤,忙跪下来磕头,说不知道。莲儿一肚子怨气,一脚踹在那婆子身上发泄出来,吼道:“主子的东西你也敢乱动?该死!”

婆子哭喊道:“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啊!”

摆摆手,庄颜有气无力道:“算了,叫她走吧。”

除了西府霍三娘插不上手,庄府内外院到处都有她的人,黄不羁的信从外面进来,大房的人岂会不知情?且有了黄不羁得忠勇侯帖子那件事,霍三娘不拦下信看个清楚才怪。

婆子走了后,庄颜坐在石凳上把信拿出来抖了抖,纯色花笺上摸得着凹凸的白色砑花落花流水纹,这是用木刻花板压制出来的,黄不羁最爱用这种花笺。

信上只有一句话:事情已有眉目,速来。

庄颜笑了笑,亏得黄不羁警惕,否则让霍三娘猜到自己祸水东引,让大房惹火烧身,这件事还会有变数!

霍三娘确实很好奇黄不羁说的是什么事,但为了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能憋闷在心里,派人监视庄颜的去向。

庄颜也不怕大房的人来看着,左右这件事她要去黄家跟外祖家的人商议,霍三娘的手再长,也没法伸到黄家去吧?

庄颜回到房里提笔回了简短的几个字:外甥女昨日淋雨生病,改日再去。

她用的是浅绿色晕色花笺,犹如彩色墨汁晕开一样,一层一层很好看。

把信递到莲儿手上,庄颜嘱咐道:“亲手送到小舅手上,还有,不管他问什么,不要多话。”

莲儿咬了咬唇,不大愿意道:“奴婢省得了。”接了信,派人去马房传话,套了马便去了黄家。

庄颜没有意料到的是,平南侯也在黄家,所以庞致也知道了这件事。

黄不羁接到信的时候正和平南侯一起在内书房里,看某人研究花笺的造法。庞致是不大感兴趣的,在一旁听着黄不羁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偶尔会提到庄颜童年时候,说两句趣事,这才使他有了耐心待下去。直到庄府的信送来了。

莲儿把信送来的时候,庞致比黄不羁还在意,人虽坐在靠背椅上喝茶,心却在挂在那封信上,耳朵也没闲着。

黄不羁接了信便叫莲儿回去了,莲儿本想,若是三老爷问,她就照实答了,哪知人家不问,只得憋下话回去了。

庞致却是注意到那丫鬟有话想说,茶喝到一半便不喝了,看着莲儿道:“可是还有口信?”

黄不羁一边打开信笺,一边望着莲儿,道:“你家小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咬了咬唇,莲儿心跳地很快,想起了庄颜的话,低声道:“无事,奴婢先回去小姐的话了。”黄不羁这才放她走了。

也不消庞致去问信上的内容,黄不羁自己大声喊了出来:“颜儿生病了!”

庞致握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他才一天没去看她,就病了?

黄不羁捏皱了信,怒道:“这样重要的事,颜儿却病了不能来,肯定病得不轻!我瞧莲儿那丫鬟欲言又止,必有内情!”

庞致对于庄颜的两个丫鬟再熟悉不过,她若真不想黄不羁知道内情,必不会派莲儿来。既然刻意派藏不住情绪的莲儿来,偏嘱咐她不许多说,面上又表现出诸多委屈,实在惹得人生疑――这才是庄颜让丫鬟送信的真正目的。

庄颜也不想借舅舅之手算计自己父亲和庄家大房,只是父亲实在靠不住,才只得博取外祖家的怜爱。

庞致一言不发地想着,到底谁是罪魁祸首,他碰都舍不得碰的姑娘,竟然被害的生病了!

恨不得立马赶去庄府,黄不羁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下了逐客令:“侯爷,您请自便吧,不去瞧瞧我那外甥女,我心里头实在难安!”

“她既病了不能来,你就让她好生歇着吧――你纸里加的银粉、白石脂还没研匀,赶紧磨去吧。”怕黄不羁扰了庄颜休息,庞致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叫他赶紧制花笺去。

黄不羁是真的心疼庄颜,唉声叹气回到桌前,道:“也是,叫她好生歇着吧,明日她若还不能来,我便去一趟。”

庞致比黄不羁还心疼,恨不得将那几个给庄颜添堵的人心头肉上割几刀,让她们也尝尝心痛是个什么滋味。

*

庄颜病后在家中歇了两日,头日还写信叫黄不羁不必来,黄不羁才在家里多忍了两天,没去看外甥女。

庄守义这两日也没有见庄颜,因此不知道女儿病了的事。直到崔实跟他提了两家结亲的事,他才重新喊了庄颜来。

这时候,庄颜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脸上已不见病色,脑子也不发晕了。又猜测崔夫人怕是已经说服了崔实换一个儿媳人选,自己得已解脱,换了身桃红色妆花褙子,配一条雪色挑线裙,头上簪一支点翠金簪,耳上一对珍珠坠子,衬得她肤如雪,娇艳无比。

去了常喜堂,庄颜面色无常地行礼问安,端坐在一旁,不敢有半点懈怠,就像父亲平日里要求她的一样。

庄守义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道:“崔大人说两家的事暂且不提了,我会烦你大伯母替你多上心,你别担心,爹绝不会让你去做妾的。”

按下欣喜,庄颜低着头道:“女儿知道。”

黄氏大喜,双眼放光,问道:“当真?”

庄守义像是有些惋惜:“催大人耳根太软,什么都听妇人的!”顿了顿,冷哼一声道:“不过我们庄家也不是那等要上赶着贴他们的人,既然崔家不愿意,再挑别家就是了,颜姐儿还小,名声又好,再等一年也不怕。”

虽不知其中缘故,黄氏到底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那最好不过了,真是菩萨保佑!”

黄氏庆幸完,又道:“颜姐儿的亲事宁愿拖一年,也不叫她大伯母插手。兄长既有让咱们女儿做妾的心,大房人一条心,我看大嫂也靠不住。”说这话的时候,黄氏探究着丈夫的神情,还是很怕惹得庄守义不快。

庄颜明白母亲的话说到父亲心坎上了,父亲肯定会答应。

如她所料,庄守义答应了,他点头嗯了一声,道:“那便不劳大嫂费心了,也不许你费心,等胎儿安稳落地,你再替她筹谋吧,及笄一年后再嫁也不要紧的。”

至于庄守仁那里,只能尽量拖着了,庄守义想,实在不行把庄颜送到她外祖家以尽孝的名义待一年也可得。

只是庄守义这话当着庄颜的面说,怎么能叫她不多心,心里虽泛酸,但好歹是个好结局,便也不想太多了。

30.**

庄颜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碧泉居,和崔家定亲的事虽然解决了,她也看清了父母亲的态度立场,母亲爱她,但有心无力,父亲也怜惜她,可父母情尚不足使她安心。[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在脑子里设想了几种法子,庄颜把莲儿喊到跟前,问:“你去送信的时候,舅舅有没有说这件事已经告诉过我外祖父和外祖母?”

莲儿摇摇头,眼珠子转了一圈,道:“黄三老爷没有说,不过那时候平南侯也在那里,大概也知道了。”

“什么?!”庄颜惊呼出声,平南侯竟然也在?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庄颜眉头深锁,这么难堪的事,怎么偏偏叫他晓得了,明明她都解决的差不多了。

莲儿低头瘪嘴道:“小姐您只叫我重复黄三老爷的话――况且平南侯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奴婢便没说了。”想了想,她又把那日平南侯的表现仔细描述了一遍。

听到平南侯关注莲儿神情,无意间帮她促成了借力打力这一计,庄颜蓦地笑了。也不知是那人刻意在乎她,还是自己与他心有灵犀了,这种感觉真妙。

庄颜和庞致的事全程只有兰儿参与,莲儿不知其中纠葛,自然没把平南侯放心上,那日又事急,自然就把侯爷忘了。庄颜心情大好,又为避免惹丫鬟疑心,便没有深究了。

吩咐丫鬟备了热水,庄颜在净房的木桶里泡了好久,发了一身汗,含香的醉蝶花纹帕子搭在脸上,印出她柔美的轮廓曲线,饱满的额头,耸起的琼鼻,微微张开一点点的樱桃口。

双手搭在桶的边缘,庄颜仰着头闭目出神,心里正在揣摩那人的心思。平南侯这样冷峻寡淡的人,竟然能对她产生兴趣,说明她之前对他的分析和猜想都是正确的。

勾起嘴角笑了笑,庄颜摇了摇头,看来天下男人都一样,得不到的方是最好的,别人强塞的就和尘土一样轻贱。

兰花手指撩了点水撒在肩上,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的水顺着她的颈窝流下,滑过锁骨和雪白的双峰,像雪山上流淌的清泉一样。

揭下帕子,呼了口气,庄颜重新打湿帕子拧干了盖在脸上,只是这次她没有闭上眼睛。mht.la [棉花糖小说]透过漏光的帕子往屋顶看去,那点点光亮是……月亮?

庄颜大吃一惊,忙扯下帕子盖在胸前,捂着嘴,没敢叫出来,再次往头顶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这一惊吓让她双腿都发软,抓了几片花瓣握在手心搓揉,按了按眉心告诉自己,最近真的是病傻了,累坏了。京都守卫严格,庄府护院夜夜都要巡逻,怎么会有外人进来。

不等庄颜出浴,庞致便走了。

这一次他真后悔没有控制好自己,差点就暴露了。吓到她不说,事情闹大了,还会坏了她的名声。

庞致自认为是可以控制住的,但实际上他太高估自己了。

重生后的寂寞和入骨的相思,让他回到了以前那种扭曲的心态,他不在乎的可以视如草芥、弃如敝履,但他所爱的,在乎的,就一定要强行留在身边。强行压制的欲望让他内心蠢蠢欲动,有嗜血的变态冲动。更遑论庄颜于他而言就是能让其上瘾的,又能解瘾的良药一样。

当然了,这一切私欲和保护庄颜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庞致决定以后再也不夜行庄府了。

回到平南侯府,庞致热血上涌,恨不得扇自己耳光,明明是来看她为何受委屈的,不是来做采花贼的……偏偏身体某处十分不听话,根本无法证明他的清白!

大热天冲了好几遍发烫的身体,庞致依旧枯坐到天明。没有她的日子实在难熬,还有,崔实这个翰林院六品侍读的日子过得也忒舒服了一些……

*

次日清晨,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云润香浓。举目望去碧泉居满园欣欣向荣,原本搭葡萄架处换成了蜀地移植来的云杉几株,也都绿油油地向上生长,让人看了就心喜。

庄颜穿了件缃色蜀绣遍地花圆纹样百褶裙,素色暗纹绸鞋,淡扫蛾眉,好不清雅可爱!

依旧是将莲儿留在了府上,庄颜只带了兰儿去黄府。

因提前递过信过去,黄不羁早推了约在家里等着了。

庄颜下了马车,早有四抬的轿子在那里候着了,黄不羁院子里的甄妈妈穿着蓝色比甲,黑色大口裤,头上一根素银簪子,和蔼笑道:“三老爷在花园里等您呢,叫奴婢在这里来接您。”

点了点头,庄颜弯腰上了轿子,头上的珠玉叮当,待她坐稳后,甄妈妈放下细布帘子,喊护院起轿。

从黄府角门进去,到垂花门外,庄颜下轿子进了内院,到了黄府花园里,她抱着遇见平南侯的期待,进了园子里。

黄府的花园小巧雅致,入园拱门处两旁植了一圈竹子,行至园深处,一方大池塘,水上一座飞虹桥。不上桥,顺着游廊直走,便是小方厅,穿过小方厅,又有几处景致,美不胜收。

庄颜知道黄不羁常爱去的地方,带着丫鬟从游廊内走到了凉风榭,果然看见穿蓝色细布直裰的舅舅,和身穿苍色束腰袍裙的平南侯。

低头整了整衣裳,抬手摸了摸发簪,庄颜带着端庄的笑容小步走过去,走近了才向两人分别行礼。

离的近,庄颜才把庞致宽阔的胸膛和坚实的双肩看得更清楚,他穿束腰的袍子很好看。

见到他,她很高兴。见到她,他也很高兴。

黄不羁喊她坐,庄颜嗔他一眼道:“侯爷都还没说话……”尊卑有序,黄不羁虽是主人,但平南侯的身份比他更尊贵。

庞致面无表情,淡淡道:“坐吧,既是在束之府上,便不拘礼了。”

庄颜低头道了谢,坐在丫鬟放了竹编蒲团的石凳上。

水榭内的桌子上摆着几样小吃,和油饼店买的糖饼、胡饼店买的新样满麻饼,这两样都是黄不羁爱吃的。再就是一壶青釉团花茶壶,几盏茶杯。

黄不羁仰下巴,使丫鬟给庄颜倒了茶。淡青色的滚茶还冒着热气,壶嘴里淌出的细流,烟雾缭绕,对面坐着的是颜如玉冷如霜的侯爷。庄颜有些心猿意马,唯恐失仪,茶水停了,遐思也就止了。

有平南侯在此,庄颜实在不想谈论自己的窘境,于是给黄不羁暗暗使着眼色,叫他不要口舌太快。

哪知黄不羁半天不明白,还担心道:“可是病还没好?怎么频频皱眉。”

庄颜无奈,面色平静道:“前些日吃了药,发了汗,病早好了。”

“那便好,今日你来,我将崔博文的事细细说给你听,省得你爹做糊涂决定!”

黄不羁说得义正言辞,庄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个舅舅也太口没遮拦了吧,平南侯还在这里,一口气全说完了!

庄颜揉揉额,真不该为了见平南侯一面就这么来了,这下子她颜面何存……

收起难堪,庄颜咬了咬唇,嗔道:“舅舅……你就这样待客?”说着,看了平南侯一眼,又道:“侯爷来此又不是为了听你我闲话的。”

黄不羁满不在乎道:“崔博文的事太隐秘,我原查不出来,是侯爷帮的忙,我便不避讳他了。”

庄颜微讶,抬起头对上那双淡漠的双眼,他正在喝茶,她仿佛看见对方眼尾的笑意。看着平南侯握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她又想起那日差点被甜哥儿抓伤脸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及时救了她。

心中千言万语,终化成一句“谢谢”。庞致微微点头,算是受了这谢意。

黄不羁让下人们站得很远,准备和庄颜细说这件事,还不等他起话头,便被人打断了。

来人是庄颜大舅母潘梦蝶院里的邓妈妈,穿着蓝绿比甲,瘦长裤,头上一根金簪斜插,她行了礼,站在他们面前笑着。

邓妈妈是潘梦蝶母亲的陪嫁丫鬟,已经脱了奴籍,本该颐养天年,潘母怕女儿嫁去夫家害怕,或是受委屈,便央邓妈妈一起过去。

潘梦蝶一个人管理偌大的黄府,上上下下几十人,邓妈妈可以说是她的左膀右臂,在黄府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黄妈妈来请,黄不羁和庄颜不敢怠慢,忙站起来问她有何事。

黄妈妈笑得很温和,道:“是夫人听说表小姐来了,想请她过去帮忙选几个花样子,准备给二娘第二个孩子多做一套衣裳,到时候一并送去。夫人不得空,一直不曾去庄府看看二娘,心里头惦记得很,只能抢着空儿多花些心思。”

庄颜应道:“我这便随您去。”转头又向他们两人行了礼,视线在平南侯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低着头转身走了。

出了园子,庄颜有些紧张了。她今日是专程来找黄不羁的,这么快就有人去五槐堂报她的行踪,舅母又特特派邓妈妈来请,看来不止是选花样子那么简单。

摸了摸手上透着凉意的翠玉手镯,庄颜面无波澜地和邓妈妈一起去了五槐堂。

31.**

庄府碧泉居内,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植以两片萋萋芳草,草上堆以嶙峋怪石。mht.la [夜夜小说网]

青瓦映朝阳,院内正室的隔扇“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门边缘看得见丫鬟探出来的半张脸。

雕花隔扇正中间的位置,施施然走出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白净玉盘脸,剪水杏眸,浮彤脸颊态若春云,头插一根素白玉簪,身着斗花月白褶皱裙,外穿直领对襟宽袖衫,前襟不施袢纽,十四五岁的年纪,名唤庄颜,是从五品礼部左侍郎庄守义的嫡女。

庄颜两臂微抬,放在腹间,对丫鬟兰儿道:“把我的东西准备好,等我回来。”又对莲儿道:“你跟我去母亲处请安罢。”

兰儿、莲儿两个丫鬟,分别着桃红比甲粉色挑线裙、湖绿比甲翠纹裙,先后应了一声,兰儿转身进屋,莲儿紧跟在了庄颜身后。

走在熟悉又安静的甬道内,庄颜脑子里开始想着别的事,听闻一心无挂、四大皆空的平南侯开始选妻了,也不知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他长公主母亲李婉的意思。

兀自摇了摇头,庄颜笑了,长公主在城外灵云寺内常伴青灯已久,即使庞致是她亲儿子又如何?但凡是这尘俗中的事,长公主都不会操心,如若不然,老平南侯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至于连个面都不露。

凭着十几年的记忆,庄颜游着神到了父母亲所居的常喜堂。门房见四小姐来了忙跑进去通报。

庄颜踩着灰白色的石砖走到正室门口的时候,邱妈妈从屋内快步走出来,笑道:“四小姐,夫人在屋里等您一道用早饭呢。”

庄颜眉眼舒展,应了一声便往里走,屋内圆桌上摆了几样小菜和两碗清粥。

庄府二夫人黄氏见女儿过来,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罗汉柏桌边,笑道:“就在这里用饭吧,今日陪我去灵云寺祈福。”

“祈福?替谁?”有了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去灵云寺祈福的人多了。只是不知道母亲为何也要去,难道黄氏也听到了庞致选妻的风声了?可自己只是从五品礼部郎中之女,王宫侯爵家的正妻,万万是轮不到她,若是去做妾,黄氏也是绝对不肯的。

黄氏柔柔一笑,道:“先吃饭。”

庄颜也不急,漱口擦了嘴,等到黄氏动了牙筷,她才动手。

母女两个安安静静吃完了早饭,漱了口,擦了嘴,等下人撤了残羹冷炙,黄氏才道:“今日是要替你弟弟祈福。mht.la [棉花糖小说]”

“哪个弟弟?吉哥儿?”庄颜不解。

庄颜的爹庄守义是庄家排行第二的庶出子,与黄氏成婚十余载,只得了庄颜这么一个女儿。庄守义耿直木讷,严于律己,婚后不曾纳妾,膝下子嗣单薄,所以庄颜并没有一母同胞的弟弟。

但她大伯的次子庄保吉比庄颜小几个月,年十三,在庄颜这一辈里行五。如果不是这个堂弟,那是哪个弟弟?

黄氏脸蓦地一红,庄颜惊喜掩面,随即牵起黄氏的手端详她的小腹,惊喜道:“娘,我……有弟弟了?”

黄氏羞涩地点点头,喜不自禁道:“终于盼来了,终于盼来了。”

“娘,你怎知是弟弟?”

黄氏脸上的笑容淡下来,道:“你爹说还想要个儿子,一双儿女凑个‘好’字,他连名字都想好了,我便盼着是个儿子,听闻灵云寺的观音很灵的,今日你陪我去求一求。”

庄颜捏了捏手心,她也希望是个弟弟,因为大伯母霍三娘平常没少拿这事挤兑她娘,若是个儿子,母亲在家里也可少受些气。

这灵云寺庄颜自然是要去的,正巧黄氏又有孕,那她更该去了。

庄颜回到碧泉居,叫丫鬟兰儿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也一同带上了马车。

一路上,庄颜说着各种各种的趣话逗黄氏,想减轻黄氏内心的紧张。

黄氏看着比以往更雀跃的女儿,感动道:“颜儿,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娘还是会一样地疼你。”

庄颜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道:“娘,我知道。”

黄氏叹了口气,拍着女儿的手伤感道:“可惜你已经大了,留不了两年了,娘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撒娇玩闹的日子了,这个孩子来的真是及时。”

有时候不是孩子离不了母亲,而是母亲离不开孩子。

吸了口气,庄颜略红着眼眶低头道:“女儿才十四,还小呢。”

黄氏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的颜儿已经十四了――你放心,在你及笄之前,娘肯定替你物色好人家,若是我身体不济,也会叫你爹多上心的。”

庄家三兄弟,大房庄守仁乃嫡出,与妻商贾之女霍三娘居于庄府福喜堂内,和庶出的两个弟弟向来不亲近,还不说大夫人霍三娘向来刻薄,庄颜的婚事丁点都不能指望大房。

三房庄守礼虽和庄颜的爹乃一母同胞,可两人脾性相去甚远,三房又在西边买了隔壁的宅子,和庄府凿通了一墙之隔,共称为“庄府”,实则行了分家之实,庄颜一家子和他们咫尺天涯,两房关系也不必细说了。

好在庄颜打小随着父亲习文,跟从外祖父习武,在女子中算是文武双全。逐渐养成了细腻兼阔达的性子,是个极有主见和心思的人。婚事她倒不多担心,以她的眼光和能力,寻不世间最好的儿郎,也不至于是最差的儿郎。

一路闲话不表,母女两人终于到了灵云寺。

庄颜带着浅色的面纱,搀扶着黄氏下了装扮简素的马车。

一下车,黄氏微微讶异,这灵云寺怎么热闹得和年节时候一样了?她想了想,今日虽正好是月半,但并不是什么节日呀。

黄氏目光移到女儿脸上,只听庄颜道:“娘你这几日在家养身体所以不知道,听说平南侯要选妻了,不信您看看这周围的人,有没有那么一两个是身形相熟的?”

黄氏依眼扫了一圈,睁大了眼睛道:“还真是……”忽然捂了嘴道:“啊呀,是静姐儿。”

顺着黄氏指着的地方,庄颜看了过去。

庄静身着红底绿绣藕莲裙子,犹如荷花荷叶相互照应,好不娇艳!她乃庄守仁次女,行二,长庄颜一岁,将将及笄,因性格骄纵还未定好人家。月十五来祈福,怕也是为了和平南侯庞致“偶遇”来的。

平南侯的母亲长公主就隐居于灵云寺内,庞致有时会在月半来此探望她。今日又逢五月十五,外头还传出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待嫁的贵女没有不期待良缘的。

母女两人本想躲开,偏庄静眼尖,已经看到了她们。若是以往,庄静肯定避开了,但今日遇得“太巧”,便上前来打了招呼,朝黄氏行了个礼,又上下打量了庄颜道:“妹妹今日就穿这样来?”

庄颜但笑不语。她虽也有野心,但还有脑子。今日贵女奇多,穿的再艳丽醒目又如何?落到那人眼里说不定就被归类到“俗人”一堆里,平南侯既是四大皆空的性子,真要娶妻也是以端庄贤淑,宜室宜家的为先。

庄静讥讽道:“平南侯乃上之亲侄,定不会娶庶支之后,妹妹快回家去吧。”

莲儿是个直脾气,听了这话怒目圆睁,微微上前一步,瞪着庄静不言语。

庄颜笑道:“国母说英雄不论出处,你若有异议,当她的面说去。”谁不知庶出乃当今皇后的痛脚?!谁人敢提此事?

按说庄颜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但凡人家不辱及爹娘或是践踏她的尊严,轻易不会回嘴。

“你!”庄静怒道。

庄颜又道:“堂姐,快去拜菩萨吧,万一美梦就变成真的了。”说罢,挽着黄氏带着丫头走了。

庄静在她身后气得咬牙,碍于大庭广众,不好再发作。

莲儿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即冷哼道:“大夫人到底是商户之女,二小姐的性格真真像极了她。”

庄颜只瞥了她一眼。

莲儿骇地低了头,四小姐赏罚分明的性子她可太了解了,当即认错告饶。庄颜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此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黄氏虽是武将家族出身,但年幼多受母亲影响,嫁人后又不掌中馈,加之现在又怀有身孕,脾气愈发温柔,看起来倒不如女儿有威严。

……

灵云寺一月开放五日,月半这日正是籍了平南侯的光,入寺做买卖的百姓络绎不绝。大门口处多是卖的犬、猫、禽的摊子,偶有奇珍异兽,不久便会被抢购一空;第二道门处,庭院里会架起诸多彩色幔帐,甚至还有露天的棚屋和卖零杂的摊子;大佛殿的边上摆的则是王道人蜜饯、各类字画。至于左右回廊,全被尼姑们制作的绒花、抹额占满了。

正殿被来上香的女人们围堵的水泄不通,庄颜携母自夹道行至偏殿,又从侧门入,到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前面,她陪着黄氏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便退到门外,留下莲儿,带着兰儿去了偏殿侧门。

第二章:人为之缘

庄颜自小体弱,如此她外祖父才亲带她强身健体;庄守义又好为人师,初为人父,自然是倾其所有。自幼所习甚多,她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记忆力也是极好的。

恰好有幸在一匠人手里看过灵云寺的舆图,其中结构她大致了然。

灵云寺内智海、惠林、宝梵、河沙诸禅院由寺人分住,庄颜知道长公主定不会在热闹之处,唯有寺的边角上东、西两个塔院较为僻静,东塔院又已荒废,李婉长公主定是在这西塔院处,正巧,西塔院离这儿不远。

庄颜边走边笑,别的人靠身份或是运气来谋良缘,而她靠的是脑子。兰儿抱着几幅画卷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满心疑问,但只字不言。

两人跨进西塔院,从左右两边所值毛竹之中穿过,

32.**

庄府碧泉居内,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植以两片萋萋芳草,草上堆以嶙峋怪石。[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青瓦映朝阳,院内正室的隔扇“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门边缘看得见丫鬟探出来的半张脸。

雕花隔扇正中间的位置,施施然走出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白净玉盘脸,剪水杏眸,浮彤脸颊态若春云,头插一根素白玉簪,身着斗花月白褶皱裙,外穿直领对襟宽袖衫,前襟不施袢纽,十四五岁的年纪,名唤庄颜,是从五品礼部左侍郎庄守义的嫡女。

庄颜两臂微抬,放在腹间,对丫鬟兰儿道:“把我的东西准备好,等我回来。”又对莲儿道:“你跟我去母亲处请安罢。”

兰儿、莲儿两个丫鬟,分别着桃红比甲粉色挑线裙、湖绿比甲翠纹裙,先后应了一声,兰儿转身进屋,莲儿紧跟在了庄颜身后。

走在熟悉又安静的甬道内,庄颜脑子里开始想着别的事,听闻一心无挂、四大皆空的平南侯开始选妻了,也不知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他长公主母亲李婉的意思。

兀自摇了摇头,庄颜笑了,长公主在城外灵云寺内常伴青灯已久,即使庞致是她亲儿子又如何?但凡是这尘俗中的事,长公主都不会操心,如若不然,老平南侯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至于连个面都不露。

凭着十几年的记忆,庄颜游着神到了父母亲所居的常喜堂。门房见四小姐来了忙跑进去通报。

庄颜踩着灰白色的石砖走到正室门口的时候,邱妈妈从屋内快步走出来,笑道:“四小姐,夫人在屋里等您一道用早饭呢。”

庄颜眉眼舒展,应了一声便往里走,屋内圆桌上摆了几样小菜和两碗清粥。

庄府二夫人黄氏见女儿过来,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罗汉柏桌边,笑道:“就在这里用饭吧,今日陪我去灵云寺祈福。”

“祈福?替谁?”有了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去灵云寺祈福的人多了。[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只是不知道母亲为何也要去,难道黄氏也听到了庞致选妻的风声了?可自己只是从五品礼部郎中之女,王宫侯爵家的正妻,万万是轮不到她,若是去做妾,黄氏也是绝对不肯的。

黄氏柔柔一笑,道:“先吃饭。”

庄颜也不急,漱口擦了嘴,等到黄氏动了牙筷,她才动手。

母女两个安安静静吃完了早饭,漱了口,擦了嘴,等下人撤了残羹冷炙,黄氏才道:“今日是要替你弟弟祈福。”

“哪个弟弟?吉哥儿?”庄颜不解。

庄颜的爹庄守义是庄家排行第二的庶出子,与黄氏成婚十余载,只得了庄颜这么一个女儿。庄守义耿直木讷,严于律己,婚后不曾纳妾,膝下子嗣单薄,所以庄颜并没有一母同胞的弟弟。

但她大伯的次子庄保吉比庄颜小几个月,年十三,在庄颜这一辈里行五。如果不是这个堂弟,那是哪个弟弟?

黄氏脸蓦地一红,庄颜惊喜掩面,随即牵起黄氏的手端详她的小腹,惊喜道:“娘,我……有弟弟了?”

黄氏羞涩地点点头,喜不自禁道:“终于盼来了,终于盼来了。”

“娘,你怎知是弟弟?”

黄氏脸上的笑容淡下来,道:“你爹说还想要个儿子,一双儿女凑个‘好’字,他连名字都想好了,我便盼着是个儿子,听闻灵云寺的观音很灵的,今日你陪我去求一求。”

庄颜捏了捏手心,她也希望是个弟弟,因为大伯母霍三娘平常没少拿这事挤兑她娘,若是个儿子,母亲在家里也可少受些气。

这灵云寺庄颜自然是要去的,正巧黄氏又有孕,那她更该去了。

庄颜回到碧泉居,叫丫鬟兰儿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也一同带上了马车。

一路上,庄颜说着各种各种的趣话逗黄氏,想减轻黄氏内心的紧张。

黄氏看着比以往更雀跃的女儿,感动道:“颜儿,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娘还是会一样地疼你。”

庄颜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道:“娘,我知道。”

黄氏叹了口气,拍着女儿的手伤感道:“可惜你已经大了,留不了两年了,娘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撒娇玩闹的日子了,这个孩子来的真是及时。”

有时候不是孩子离不了母亲,而是母亲离不开孩子。

吸了口气,庄颜略红着眼眶低头道:“女儿才十四,还小呢。”

黄氏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的颜儿已经十四了――你放心,在你及笄之前,娘肯定替你物色好人家,若是我身体不济,也会叫你爹多上心的。”

庄家三兄弟,大房庄守仁乃嫡出,与妻商贾之女霍三娘居于庄府福喜堂内,和庶出的两个弟弟向来不亲近,还不说大夫人霍三娘向来刻薄,庄颜的婚事丁点都不能指望大房。

三房庄守礼虽和庄颜的爹乃一母同胞,可两人脾性相去甚远,三房又在西边买了隔壁的宅子,和庄府凿通了一墙之隔,共称为“庄府”,实则行了分家之实,庄颜一家子和他们咫尺天涯,两房关系也不必细说了。

好在庄颜打小随着父亲习文,跟从外祖父习武,在女子中算是文武双全。逐渐养成了细腻兼阔达的性子,是个极有主见和心思的人。婚事她倒不多担心,以她的眼光和能力,寻不世间最好的儿郎,也不至于是最差的儿郎。

一路闲话不表,母女两人终于到了灵云寺。

庄颜带着浅色的面纱,搀扶着黄氏下了装扮简素的马车。

一下车,黄氏微微讶异,这灵云寺怎么热闹得和年节时候一样了?她想了想,今日虽正好是月半,但并不是什么节日呀。

黄氏目光移到女儿脸上,只听庄颜道:“娘你这几日在家养身体所以不知道,听说平南侯要选妻了,不信您看看这周围的人,有没有那么一两个是身形相熟的?”

黄氏依眼扫了一圈,睁大了眼睛道:“还真是……”忽然捂了嘴道:“啊呀,是静姐儿。”

顺着黄氏指着的地方,庄颜看了过去。

庄静身着红底绿绣藕莲裙子,犹如荷花荷叶相互照应,好不娇艳!她乃庄守仁次女,行二,长庄颜一岁,将将及笄,因性格骄纵还未定好人家。月十五来祈福,怕也是为了和平南侯庞致“偶遇”来的。

平南侯的母亲长公主就隐居于灵云寺内,庞致有时会在月半来此探望她。今日又逢五月十五,外头还传出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待嫁的贵女没有不期待良缘的。

母女两人本想躲开,偏庄静眼尖,已经看到了她们。若是以往,庄静肯定避开了,但今日遇得“太巧”,便上前来打了招呼,朝黄氏行了个礼,又上下打量了庄颜道:“妹妹今日就穿这样来?”

庄颜但笑不语。她虽也有野心,但还有脑子。今日贵女奇多,穿的再艳丽醒目又如何?落到那人眼里说不定就被归类到“俗人”一堆里,平南侯既是四大皆空的性子,真要娶妻也是以端庄贤淑,宜室宜家的为先。

庄静讥讽道:“平南侯乃上之亲侄,定不会娶庶支之后,妹妹快回家去吧。”

莲儿是个直脾气,听了这话怒目圆睁,微微上前一步,瞪着庄静不言语。

庄颜笑道:“国母说英雄不论出处,你若有异议,当她的面说去。”谁不知庶出乃当今皇后的痛脚?!谁人敢提此事?

按说庄颜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但凡人家不辱及爹娘或是践踏她的尊严,轻易不会回嘴。

“你!”庄静怒道。

庄颜又道:“堂姐,快去拜菩萨吧,万一美梦就变成真的了。”说罢,挽着黄氏带着丫头走了。

庄静在她身后气得咬牙,碍于大庭广众,不好再发作。

莲儿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即冷哼道:“大夫人到底是商户之女,二小姐的性格真真像极了她。”

庄颜只瞥了她一眼。

莲儿骇地低了头,四小姐赏罚分明的性子她可太了解了,当即认错告饶。庄颜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此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黄氏虽是武将家族出身,但年幼多受母亲影响,嫁人后又不掌中馈,加之现在又怀有身孕,脾气愈发温柔,看起来倒不如女儿有威严。

……

灵云寺一月开放五日,月半这日正是籍了平南侯的光,入寺做买卖的百姓络绎不绝。大门口处多是卖的犬、猫、禽的摊子,偶有奇珍异兽,不久便会被抢购一空;第二道门处,庭院里会架起诸多彩色幔帐,甚至还有露天的棚屋和卖零杂的摊子;大佛殿的边上摆的则是王道人蜜饯、各类字画。至于左右回廊,全被尼姑们制作的绒花、抹额占满了。

正殿被来上香的女人们围堵的水泄不通,庄颜携母自夹道行至偏殿,又从侧门入,到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前面,她陪着黄氏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便退到门外,留下莲儿,带着兰儿去了偏殿侧门。

第二章:人为之缘

庄颜自小体弱,如此她外祖父才亲带她强身健体;庄守义又好为人师,初为人父,自然是倾其所有。

33.**

庄颜自小体弱,如此她外祖父才亲带她强身健体;庄守义又好为人师,初为人父,自然是倾其所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自幼所习甚多,她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记忆力也是极好的。

恰好有幸在一匠人手里看过灵云寺的舆图,其中结构她大致了然。

灵云寺内智海、惠林、宝梵、河沙诸禅院由寺人分住,庄颜知道长公主定不会在热闹之处,唯有寺的边角上东、西两个塔院较为僻静,东塔院又已荒废,李婉长公主定是在这西塔院处,正巧,西塔院离这儿不远。

庄颜边走边笑,别的人靠身份或是运气来谋良缘,而她靠的是脑子。兰儿抱着几幅画卷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满心疑问,但只字不言。

两人跨进西塔院,从左右两边所值毛竹之中穿过,兰儿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替庄颜拂开低垂的竹叶。

还未穿过拱门,西塔院的游廊上,忽见东次间露出玄色直裰的衣角来。兰儿微惊,庄颜示意她不许出声,往后跨了两大步,兰儿也快步跟上。白色圆拱门正好挡住双方视线。

兰儿内敛聪慧,心知那男子绝非常人,自家小姐必是刻意为之,便低下头,径直往前走。

主仆二人刚过了拱门,和庞致撞个正着。庄颜佯装惊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白色拱门外。

兰儿虽早知要撞上,却没想到撞上的是这般丰神如玉的男子,吓的几番回不过神来,手里的三幅画卷皆落在地上,其中有一副束带散开,致使庄颜的以扇掩面的精致工笔画画像缓缓滑开――画尽意在的韵味着实诱人。

庞致如传闻那般淡漠,看了那副美人只露了半张脸的图,并无任何言语。

躲在拱门后的庄颜紧张地攥着绣帕,他到底有没有看清画像呢?那可是她仿于大师的手法给自己作的画像。

兰儿回神,蹲下身捡起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谁也没看到,庞致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庄颜低首细声道:“不知院内有人,请公子莫见怪,还望公子行个方便,让我先走一步,免得引人误会――兰儿,快收拾好了随我走。”

庞致抿唇忍着笑,前一世他的娇妻便是这样对他,凡事以退为进,让他一步一步走进她的温柔圈套,可是他心甘情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许是因为平常不大开口,庞致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思虑欠周,没使个人在门外守着,唐突了姑娘。”

重活一世,他早知有此一遇,特地支开了常随,就等着庄颜撞上来。只可惜她还是胆小了些,要不然直接撞进他怀里,叫他重温前世的香软多好,不过他也不急,这一世他有的是时间将爱妻重新娶回家,千般万般地疼爱着。

庄颜听着他干净的嗓音,还有方才她慌乱一瞥看到的惊为天人的模样,嘴角泛着笑意,若这“天赐的缘分”成了,也不枉她如此劳心劳力了。

庄颜往后退了一步,隔着拱门朝他行了个礼,道:“告辞,我先行一步了。”说罢,带着兰儿就回了偏殿。

正巧黄氏也向菩萨说完了心事,许完了愿,满身轻松地携着女儿出了灵云寺。

自灵云寺出来,黄氏心里的不快早吐露空了,因是眉毛舒展,双眼带笑。

庄颜抱着黄氏的手臂,依靠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笑道:“一定会是个弟弟。”黄氏含笑抚摸她的柔滑的头顶,又低头蹭了蹭,满心安慰。

庄颜闭目想着庞致的面容,那样的俊朗的人,就是嫁过去守活寡也值得,不过她断不会叫自己守活寡。什么一心无挂,庞致不是牵挂着母亲李婉么?至于四大皆空――总不是因为天生好命,一切都唾手可得,才什么都不在乎。若是今日只露半面的画像能勾起庞致的好奇心,叫他求而不得,冷酷无情的平南侯还能无欲无求吗?

回到庄府,庄颜先送黄氏回了常喜堂,亲眼看着母亲安坐在榻上,才折回了自己的碧泉居。

进了次间,庄颜吩咐莲儿去倒热茶,又使唤兰儿坐在杌子上给她揉右手的手腕子,左手支在南榆木桌上,撑着脑袋愣愣出神。

莲儿倒了热茶进来,庄颜闻着清香味,道:“莲儿你先出去。”

等到莲儿出去,兰儿的头垂的更低了,她知道主子有话对她说。

庄颜收回手道:“这画只过了你一人之手,今日之事也只你一人知晓。”

兰儿跪下道:“小姐,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庄颜扶起她,顺势将一个金手镯滑到她腕上,道:“我知道你母亲得了个富贵病,起来吧,晚些自己去库里支十两银子。”恩威并济,是她常用的手段,兰儿、莲儿这两个丫头很吃这一套。

兰儿收了镯子站起身,柔声道:“还要奴婢给揉手腕子吗?”

霜雪般的纤细皓腕伸在兰儿的面前,庄颜笑道:“自然是要的,那三幅画我熬了几个夜晚,才从五十幅里挑选出来,手腕酸疼了几天。”

兰儿轻柔地替她揉着腕子,忍不住疑惑道:“小姐怎么知道掉在地上的一定是那副绢扇遮面的画像?”

庄颜得意一笑,下巴微抬,道:“你去把画打开瞧瞧。”

丫鬟依言,从金鱼嬉戏纹的瓷缸里抽出那三幅画卷,一一打开。原来三幅都是一模一样的画,她又检查了那副曾有幸被平南侯看见的画卷,只见它的束带比别的都短,除非打死结,否则轻易就能松开。

“烧两幅。”庄颜平静道。

“啊?”兰儿还没反应过来。

庄颜又吩咐道:“倘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那也只是‘偶遇’,将来有人问起,我也只说是一副山水画、一副小儿卧剥莲蓬加一副我的画像,一切缘分皆天赐,明白了?”这证据自然是要销毁的。

兰儿点火烧了两幅画,把灰烬倒了,又开窗,点了荷花熏香,将屋里的气味换了个干净。

庄颜还嘱咐她这两天多注意大门和角门的动静,若是有人来询问她,千万要来告诉她。

若是平南侯使人来问,那必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

庄静在灵云寺待了好几个时辰,都快把正殿、偏殿的菩萨跪了个遍,连平南侯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得失望而归。

回到家中生闷气,拿两个二等丫鬟撒了气,又是揪耳朵又是掌掴,这才舒坦了一些。

霍三娘身边的董妈妈来了,行了个礼道:“二小姐,大夫人请你去一趟。”

庄静有些不耐烦道:“是什么事?”

董妈妈摇头说:“最近大夫人颇为留意良人子弟,许是……”和你的亲事有关。当着一众下人面,她不好直言,垂了垂头,没有往下说。

庄静心中了然,整理了衣裳,便带着金子、银子两个大丫鬟去了霍三娘那边。

霍家以商起家,财大气粗,霍三娘的嫁妆用了这么些年都还没用完。福喜堂正屋次间内,她歪在榻上,身侧两个丫鬟,一个拿着玉捶给她捶腿,一个端着漆金盛着葡萄的盘子,弯着腰泥人一般杵在那儿。

见嫡女来了,霍三娘挥了挥手,叫丫鬟都走开,指了指一旁,命人给庄静搬了个绣墩坐。

霍三娘见女儿脸色不大好,抬起眼皮问:“又是哪个丫鬟惹得你不快?”

庄静踢了一脚旁边的矮几,不悦道:“不是丫鬟,是庄颜那个死丫头,想起她今日说的话,我便气不过。”

听到此处,霍三娘坐起身,方才睡美人的模样半点全无,略带怒气道:“她欺负你了?”

庄静便把今日在灵云寺和庄颜发生口角的事说了一遍。她一贯来被霍三娘宠得不像样,受不得丁点委屈,这会儿又到了母亲面前,委屈更甚,说着说着还落了泪,偏自己还不用帕子拭去,本来六分的容颜,这番梨花带雨,嘤嘤抽泣,硬是涨到了七分,惹人怜爱。

霍三娘把桌子一拍,气道:“她这样讽刺你?枉你二叔在礼部谋职,教出这样个不知尊敬人的女儿!”

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庄静又哭了一场,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她最委屈的就是见不到平南侯,明明她都那么费尽心思,还累酸了两条腿。这会儿只是把账都算到庄颜头上罢了。

霍三娘染了蔻丹的指甲拍着她的背,道:“莫哭,看我怎么教训她,总有叫她求我的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她自小就明白的道理,恰好她霍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起灵云寺一事,霍三娘起疑道:“你去拜的什么佛?求的什么愿?娘替你圆了。”

庄静红着脸,绞着帕子咬着唇,低着头不肯说。纵使她有再大的野心,说到这件事还是难免害羞。

董妈妈笑看着霍三娘一眼,道:“大夫人忘记了?昨日您才与奴婢论过的。”能主动接过主子的话,可见她在霍三娘面前十分得宠。

霍三娘睁大眼睛,长长地“喔”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女儿道:

34.**

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 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女婿,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乱跑。[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都惊慌,不知何兆.

那天约二更时,只见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众人忙问端的.他乃说道:“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本贯胡州人氏,曾与女婿旧日相交.方才在咱门前过去,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所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太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一宿无话.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封肃回家无话.

却说娇杏这丫鬟,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谁想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地面,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笑问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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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断了此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一定起身,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他,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wwW.mht.la 无弹窗广告)(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来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过去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э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况且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因此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上卷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手机电子书?大学生小说网更新时间:2006-7-26 11:43:00 本章字数:10295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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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mht.la [棉花糖小说]”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____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Ё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н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邢夫人听说,笑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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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や,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____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因陪笑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プ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____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

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

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э

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ズ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ь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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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プ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上卷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手机电子书?大学生小说网更新时间:2006-7-26 11:43:00 本章字数:6376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

如今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伤人命.彼时雨村即传原告之人来审.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何处,一面再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____不令他发签之意.雨村心下甚为疑怪,只得停了手,即时退堂,至密室,侍从皆退去,只留门子服侍.这门子忙上来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却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凉景况,因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热闹,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雨村那里料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是故人。”又让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听说,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

雨村因问方才何故有不令发签之意.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石头亦曾抄写了一张,今据石上所抄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雪'也.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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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虽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т,从胎里带来的,所以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子令三日之后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内人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闷,自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与薛家.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话说.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断了此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一定起身,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他,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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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来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过去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э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况且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因此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上卷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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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

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

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

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

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

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

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

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

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

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

美也!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说,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

41.第 41 章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开辟鸿蒙……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说毕,回头命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

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

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

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

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

夏!

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道: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

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

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

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

连.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

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

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

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

□□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

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

骄奢□□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

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

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

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

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

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

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

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

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

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

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

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

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

情.

[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

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

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э与那些流□□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щ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

42.第 42 章

这边庄颜寻着了黄不羁,在廊下站着,甜哥儿最近像是失了宠,待遇变差了许多,叫声也恹恹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黄不羁穿着蓝色宽松的程子衣,头戴方巾,整齐利落,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只是和平南侯比起来,气质上输了许多。

庄颜低下头,责问自己怎么什么事都要想到那人,还要做一番比较。

“走吧,这会子已经晚了,都不知道戏唱到哪一出了。”黄不羁背着手道。

舅甥两个同乘一辆马车,往春满园去了。

庞致早订好了位置,两人一入门便有人在前头带路,不想还未上楼,却在厅里碰见了崔博文。

崔博文一身蓝色细布直裰,头簪花,见了庄颜眼睛一亮,立马回过神来冲黄不羁作揖。

黄不羁心知这小子是什么人,冷哼一声到:“读书的人还有时间到此处来赏戏?”

庄颜往黄不羁身后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就算是嘲讽,她也不想和崔博文多待一会儿。

崔博文一副老实样子,低头道:“已经放了消暑假了,几个同窗就要回家,才约到此处小坐半日。”

管他怎么解释,黄不羁也没给好脸色,带着庄颜就去了二楼。

崔博文回到二楼厅上,他的妹妹崔玉冰也在,满含希冀小声问他:“哥哥,见到侯爷没有?”

心猿意马地摇摇头,道:“没有,侯爷就是来了,也该是在雅间里,断不会像咱们一样坐在厅里吧。”

可春满园的雅间,他们是包不起的。

崔玉冰头上珠花颤动,攥紧了粉拳道:“我便不信,一日也碰不上,总有撞上的一日吧!”

近日庞致多爱来此,有些不听劝的姑娘们便也来此处守着,只盼着有一次“偶遇”,让那尊贵冷漠的男子为其倾心。

雅间里,庞致一见庄颜来便端起一杯茶来放在嘴边,掩盖住那浓浓的笑意。

黄不羁将将到,还不得他坐下,庞致站起身道:“春满园里闲人多,不若去来月楼,楼里新请了厨子,有几样拿手菜做的很是不错。”

压根不是新请的厨子,是他侯府里的厨子,只因庄颜爱吃那厨子做的菜,庞致才将他暂放去了来月楼。夜夜小说网WWW.mht.la

黄不羁想起崔博文,怕这厮对自己外甥女起什么歹念,也想避着他些,便到:“正好,我这几日也吃腻家中的菜了,托侯爷的福,今日有口福了。”

做了个请的姿势,庞致让他们先出去。

黄不羁挑帘,庄颜跟在舅舅身后浅浅笑着。平南侯在他们舅甥面前从来不摆架子,且关照颇多,怎能令人不生好感。

到了来月楼,掌柜的带他们进了庞致专用的雅间。

庄颜认得这房间,这是平南侯夺她耳坠子的屋子。走到圆桌边上,她眉梢带喜,这是他们第二次共同进餐了,第一次的时候,他还躲着众人牵了她的手,摸了她的断掌。

三人入座,上了八样菜,一道汤。

有丫鬟布菜,庄颜几乎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样样都合她的胃口。

黄不羁也多喝了两杯,笑道:“颜姐儿比在黄府时吃的稍多些,想来家中的菜一直不和你口味。”

秀美轻蹙,庄颜道:“我瞧着都是素菜,才多吃了一些。”

庞致不曾开口,只是不住地给黄不羁灌酒,直到对方双颊通红眼皮子开始打架为止。

黄不羁单手搁在桌上,对着庞致一口酒气,道:“侯爷……我对您说,我这个外甥女家世虽不显赫,但心地善良,模样也不差……”

庄颜扯着他的袖子急急道:“舅舅,你喝醉了!”

朝外招招手,庞致吩咐道:“带黄公子去休息吧。”

黄不羁走后,庄颜有些紧张,纵使有丫鬟在,她也没法子泰然自若地与他相处,谁让她“得罪”了他。

庄颜不说话,庞致也不开口。

末了,还是庄颜坐不住了,红着脸道:“劳烦侯爷着人将我舅舅送上车吧,我带他回去。”

庞致也不留她,起身道:“好。”

庄颜看了丫鬟一眼,兰儿开了帘子先去了马车上帮着扶人。

他就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似是能够整个地将她包裹住。

庄颜还未走到门口,庞致忽然一把搂过她的腰,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以后再也不许你躲我,否则我再不管你府上长辈在不在跟前了。”

扭动身子挣扎着,庄颜垂首,一手掐着他的臂膀,底气不足道:“只是家中事多,并不是存心要躲侯爷。”

她这一狡辩,庞致手臂上使的劲儿更大了,温香软玉在怀,他极力克制道:“我不听你这样解释……”

这男人到底有多少力气……竟越抱越紧,恨不得将她揉碎在他身体里似的。庄颜也不费劲去拨开他的手腕了,只得放软了声音求饶道;“是……再不躲您了。”

听了这讨饶的话,庞致可没有这么快就不计较了,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廓,语气平淡却带着股警告的意味:“是你自己说的,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便真不客气了。”他实在是忍不了了,这一次是最后的警告。

庄颜想拉开他的手臂,使的劲儿却一点也不管用,只得嗔道:“侯爷该放开我了吧。”

仿佛听见身后的轻笑声,庄颜感觉到腰上一松,庞致的手臂逐渐往上移去,在她柔软的胸上捏了一把才松开。

庄颜逃开他的怀抱,脸红得不像样子,双目圆睁,似怒似嗔,道:“侯爷……你!”

庞致面不改色道:“夺你耳钉上不足使你铭记,这次总不能轻易放过你去。”

心中又喜又羞,庄颜踩了他一脚,本想踩了就跑,哪知庞致动作那样利索,又一把揽了她的腰,提起她的腰身,将她搂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寸,庞致没想到他夫人还是个记仇的性子,略勾着嘴角,微张的唇齿间还留有淡淡的酒香,清冽馨香。

两具身体贴的太紧,庄颜身上的褙子滑落至肩上,胸前双峰耸起雪白一片,肌肤莹白如玉,怎么看怎么诱人。

他原本可以忍住,哪晓得这小猫今日非要送上门来。

庞致噙着笑意低头衔住她的红唇,喝过烈酒的有些灼热,庄颜整个人都懵了,只知道眨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身下已有了反应,庞致最后舔了她的下唇一遭,方松开她,嗓音有些沙哑,道:“气性这样大,将来如何治的了你。”

庄颜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羞羞答答想要再回他一句,却不晓得怎么失了声。

沉默良久,庞致取下腰间的“入骨相思”放在庄颜的掌间。

痴痴地接过他贴身的佩饰,庄颜愣愣地看着他,道:“这……”

庞致握着她的柔荑,像把玩玉件一样轻轻搓揉着,道:“这是我的心意,我心悦你。”

若说方才的一幕幕只是惊喜,那么现在这句话真的令庄颜震惊了!平南侯说,他心悦她?

双眼雾蒙蒙的,庄颜缓缓低下头来,看着手掌心里这颗玲珑剔透的骰子,“我……我不过是礼部郎中之女……”

庞致握紧她的手,庄颜的拳头也合了起来,那枚骰子硌得她的掌心有点痛。

庞致说:“凉国公义女的身份,如何?”

“什么?!”

惊喜一波接一波,庄颜的脑子如有雷鸣,轰隆隆地接二连三炸开,仿佛在梦中一般。

庞致道:“你既要住在黄府,随你舅母去凉国公家倒也方便,记得,那日不要误了时辰。”

他知道庄颜一时间难以消化,可是她总躲着他,飞鸽传书又怕被别人截走了,这些话只能当面说了。

对上庄颜惊喜的双眼,庞致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又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声音有些缥缈道:“别哭。”他看不得她哭,感动得哭也不要,他心里会难受。

庄颜强忍着泪,等到他放开了她,不知到底说没说什么,转身就跑了出去。

庞致脑子渐热,又回到桌边猛地灌了一壶茶才冷静下来。他多想一活过来的时候就把她娶回去呀。可是庄颜那样敏感的心思,面上好似从不在意流言蜚语,难过的是却只是暗暗抹泪的样子,他这一生一世真的不想在看到了。

他要叫世人都知道,庄家之女庄颜,不论从家世样貌还是才华,与他实在是再般配不过了。

*

把黄不羁送回黄府,庄颜便掉头回了庄府。

多亏黄不羁喝醉了,否则她这副满面含春的样子定要叫人瞧出来不可。那些只在话本里偷看过的情节竟然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和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叫她怎能不激动!

她终于有资格和他比肩而立,从身份到样貌,从里到外!

袖中的红豆骰子终于到她手中了,庄颜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但愿苍天不负她的真心,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43.第 43 章

第四十五章:

自来月楼回府的两日后,庄守义亲自去黄府找两老说了让庄颜去尽孝一事,黄则武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自然欣喜万分,当下便应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庄守义走之前,黄则武还意味深长地嘱咐他好生照看黄衣,毕竟这一胎来的太迟,为人父母总是会担心的。他面上略显尴尬,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

庄颜彼时还在家中绣蝴蝶图册,正绣到燕尾蝶主翅形似凤尾的地方,食指滑过颜色艳丽的蓝、紫、红、黄、橙、绿等绣线上,脑子里想的是蝴蝶翅膀上颜色的分布状况。

将将下针,庄守义便来了。简单说了让她住到黄府的事,又千叮咛万嘱咐道:“若是你大伯母或是大伯父遣人去找你,能推则推。婚嫁的事你不消着急,自有我替你上心,总之你记住一条,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做妾的!”

平南侯拿这样的真心待她一个人,又岂会只是让她做妾而已?

庄颜咬着唇忍下笑意,细语道:“是,女儿明白。”

交代完这事,庄颜便吩咐下人开始收拾东西了,不过几件衣物和首饰而已,院子里的睡莲是带不走的,左右黄府也有这些,去了那边也无甚么好念想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了。

遣了下人先去黄府,着莲儿一道跟去,又带着兰儿去了福喜堂。

说来,庄颜也有好几日未曾来见黄氏了,这一见,便发觉母亲胖了许多,原来的尖下巴已经没了,底下叠了一层肉,双颊也圆润了不少。

黄氏胃口很好,红里釉双耳杯里的山楂膏已经见底,她见庄颜来了,放下杯子,眼睛往桌上瞟了一眼,又在孔雀绿釉鱼藻纹盘里拈了一颗梅子姜来。

“你来了,听你父亲说,你要去你外祖家中小住。”

说是小住,极有可能等到年节时候才回来了。

坐在竹编垫子上,庄颜嗯一声道:“大舅母和舅舅听说我去都很高兴,我也乐得去那边,只是舍不得母亲。”脸上还带了丝落寞的神情。

黄氏吃完了梅子姜,擦了擦手,牵起女儿的手道:“现在就舍不得娘,以后要是嫁去别人家里,难道还要把母亲带着不成?”

噗嗤一笑,庄颜红着脸道:“母亲说的什么话。(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实话告诉您吧,才不是舍不得您,是舍得这个弟弟,怕赶不上他出生的时候。”

“两府又不远,到时候叫邱妈妈往那边送个口信就是了。”

庄颜还想嘱咐什么,却说不出口,心里暗叹一声,道:罢了,母亲身边有这么多人看着,那两个丫鬟不敢多事的。

正想到那两个丫鬟头上,容长脸的丫鬟宜月来了,庄颜记得这个丫头稍稍老实一些,长的也很文静。

宜月见了庄颜有些怵不过,端着圆木案跪下来,行了礼。

庄颜面色很冷,并未出声,还是黄衣叫她起来了。

黄衣面色柔和道:“今日我要与小姐聊几句,你先去吧,到时候我着人去叫你就是了。”

宜月走了,黄氏才解释道:“这几日下来,我瞧着宜月还算规矩,那日见她腰间的荷包花纹精美,才唤了她来问上几句,才晓得她这绣法是扬绣,和苏绣的技艺属于同一门类。”

扬绣的山水画构图层次清晰,色彩雅致柔和,一针一线绣出来像画一样,有其独特的亮点,确实很美。

庄颜面无表情道:“母亲,您只许她在跟前刺绣就行了,别的东西一概不许她碰。”

叹了口气,黄氏看着隔扇外飘落的粉色花瓣,无奈道:“扬绣的绣娘也不多稀奇,我若真喜欢,让你爹请一个就是了。你不知道……你爹前日垂怜那个银月了!”眼中忽闪起一抹光亮,黄氏语气恨恨的。要不是庄守义对银月动了心思,她又何须接近宜月,从一个丫鬟处打听丈夫的事?

庄颜则是觉得惊讶,以父亲的性格,竟然喜欢妩媚的银月,而不是贞静的宜月?

她的父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黄氏直起背来,紧锁眉头看着庄颜道:“你放心,有为娘的在,没人能动你嫡出小姐的身份,那丫鬟年后总是要送走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庄颜一点不都担心嫡女身份的问题,过了明日她就是凉国公的义女了,庄守义没那个胆子让她变成庶女。

“母亲,那丫鬟再有能耐也翻不出浪花来,您只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了,不光叫下面的人机灵点,凡是您觉着不舒服了,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要跟蓝烟说一声。”

连答了三个“好”字,黄氏道:“你安心去吧,隔个八天十天的我就叫人给你报个平安行吗?小祖宗!”

告别了黄氏,庄颜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坦,出常喜堂前又把姜妈妈和蓝烟两个单独叫出来,耳语了几句重要的话,才彻底离开庄家。

到了黄府,黄家两老和黄出右携潘梦蝶来迎。

一大家子在后院新建的花厅里坐着,庄颜坐在靠近外祖母身边的绣敦上,含笑道:“我倒成了远来的稀客了。”

潘梦蝶嗔她一眼道:“那是你来家里住,换了含真回来,可没这个待遇了。”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却一点酸味都没有。

陈莺看着儿媳妇笑道:“瞧瞧你的嘴,平日里话不多,一家子都在的时候饶不了人。”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饭,两老走后,潘梦蝶亲自把庄颜送回院子里,趁空跟她说了明日要去凉国公家的事,问她缺不缺什么,那时候千万不能叫人看低了去。

庄颜把自个的首饰都想了遍,觉得穿得干净大方就行了。那样的富贵人家,什么宝贝没有,何必特意穿金戴银显眼?不如气质淡雅些,说不定陈国公夫人还更喜欢了。

最主要的是,平南侯既然已经处理好了那边的事,不管她穿什么,那样的殊荣总是跑不了的。

潘梦蝶在屋内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庄颜的妆奁上,扯了扯嘴角道:“不行不行,你瞧瞧你的簪子,都太简单了,待会儿我叫丫鬟给你送一套头面来,你也别推,左右把明日过了再说。”

庄颜无奈,只好道:“那好吧,只是舅母不要给我太艳的东西,不配我的衣裳,反倒不美了。头面您可以给我现成的,衣裳总不能连夜叫人赶一套和首饰相配的吧?”

潘梦蝶一拍掌,懊恼道:“我是说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是忘了给你做套衣裳了。”

庄颜哈哈大笑,道:“舅母,这又不是去选秀的。”

潘梦蝶严肃道:“你个丫头,终身大事比什么事都要紧!”

看了一眼四周的下人,庄颜对潘梦蝶使了个颜色。随后下人们都被赶出去了。

庄颜很认真地告诉了潘梦蝶,此去凉国公家中为的是什么事。

潘梦蝶正把玩着一串玉珠子,听罢,手上的一串珠子落在地上,她惊讶地掩住嘴道:“收你做义女?”

认义女有上族谱和不上族谱的分别,若只是口头说说,那便只是加一道头衔罢了,若是正正经经写在族谱上面,将来庄颜出家,凉国公家里少不得要出一份嫁妆的。

“是的,我看侯爷那神情,应该是要把我名字写上族谱的,不过也说不好……”

自然是要入族谱的,否则明日之事也不会那样庄重,陈夫人可是请了不少贵客来做见证的。

潘梦蝶惊喜参半,“侯爷果真有这般真心,你将来也不愁了……”

只是平南侯到底看中了庄颜哪一点?潘梦蝶猜不透。

捏了捏庄颜的小脸,潘梦蝶道:“此事我尚不曾听你舅舅说过,想必是侯爷私下里对你说的吧。”

孤男寡女的,潘梦蝶可不得提醒她些。

面色泛红,庄颜道:“舅舅也在的,只是他喝醉了,侯爷说时他也听见了,怕是醒来就忘了。”

潘梦蝶显然不大相信,毕竟庄颜目光闪躲的样子实在像是骗人的。

“你及笄还有大半年,甭管有什么心思,都暂且收一收,将来两个人在一处了,爱怎么就怎么,明白没?”

庄颜垂首顺从道:“知道了。”

潘梦蝶怜爱地看着庄颜,这个外甥女容姿出众,才气品质皆有,也该有这么好的运气。

*

次日清晨,庄颜才梳了妆,潘梦蝶穿戴庄重整齐地便来了。

见舅母比自己还着急,庄颜笑了笑,站起来喊了一声:“舅母”

潘梦蝶见庄颜带了自己命人送过来的那套头面,笑逐颜开上下扫了外甥女一眼道:“很好,这套打扮显白。”

柿色妆花褙子,勾莲蝠纹罗裙,配一水嫩粉色的宝石簪子,庄颜今日的装束与往日大有不同。

庄颜才照过铜镜,自然知道自己现在多“艳丽”。只是不晓得这样的穿着,会不会叫他耳目一新呢?

44.第 44 章

这边庄颜寻着了黄不羁,在廊下站着,甜哥儿最近像是失了宠,待遇变差了许多,叫声也恹恹的。mht.la [棉花糖小说]

黄不羁穿着蓝色宽松的程子衣,头戴方巾,整齐利落,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只是和平南侯比起来,气质上输了许多。

庄颜低下头,责问自己怎么什么事都要想到那人,还要做一番比较。

“走吧,这会子已经晚了,都不知道戏唱到哪一出了。”黄不羁背着手道。

舅甥两个同乘一辆马车,往春满园去了。

庞致早订好了位置,两人一入门便有人在前头带路,不想还未上楼,却在厅里碰见了崔博文。

崔博文一身蓝色细布直裰,头簪花,见了庄颜眼睛一亮,立马回过神来冲黄不羁作揖。

黄不羁心知这小子是什么人,冷哼一声到:“读书的人还有时间到此处来赏戏?”

庄颜往黄不羁身后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就算是嘲讽,她也不想和崔博文多待一会儿。

崔博文一副老实样子,低头道:“已经放了消暑假了,几个同窗就要回家,才约到此处小坐半日。”

管他怎么解释,黄不羁也没给好脸色,带着庄颜就去了二楼。

崔博文回到二楼厅上,他的妹妹崔玉冰也在,满含希冀小声问他:“哥哥,见到侯爷没有?”

心猿意马地摇摇头,道:“没有,侯爷就是来了,也该是在雅间里,断不会像咱们一样坐在厅里吧。”

可春满园的雅间,他们是包不起的。

崔玉冰头上珠花颤动,攥紧了粉拳道:“我便不信,一日也碰不上,总有撞上的一日吧!”

近日庞致多爱来此,有些不听劝的姑娘们便也来此处守着,只盼着有一次“偶遇”,让那尊贵冷漠的男子为其倾心。

雅间里,庞致一见庄颜来便端起一杯茶来放在嘴边,掩盖住那浓浓的笑意。

黄不羁将将到,还不得他坐下,庞致站起身道:“春满园里闲人多,不若去来月楼,楼里新请了厨子,有几样拿手菜做的很是不错。”

压根不是新请的厨子,是他侯府里的厨子,只因庄颜爱吃那厨子做的菜,庞致才将他暂放去了来月楼。[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黄不羁想起崔博文,怕这厮对自己外甥女起什么歹念,也想避着他些,便到:“正好,我这几日也吃腻家中的菜了,托侯爷的福,今日有口福了。”

做了个请的姿势,庞致让他们先出去。

黄不羁挑帘,庄颜跟在舅舅身后浅浅笑着。平南侯在他们舅甥面前从来不摆架子,且关照颇多,怎能令人不生好感。

到了来月楼,掌柜的带他们进了庞致专用的雅间。

庄颜认得这房间,这是平南侯夺她耳坠子的屋子。走到圆桌边上,她眉梢带喜,这是他们第二次共同进餐了,第一次的时候,他还躲着众人牵了她的手,摸了她的断掌。

三人入座,上了八样菜,一道汤。

有丫鬟布菜,庄颜几乎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样样都合她的胃口。

黄不羁也多喝了两杯,笑道:“颜姐儿比在黄府时吃的稍多些,想来家中的菜一直不和你口味。”

秀美轻蹙,庄颜道:“我瞧着都是素菜,才多吃了一些。”

庞致不曾开口,只是不住地给黄不羁灌酒,直到对方双颊通红眼皮子开始打架为止。

黄不羁单手搁在桌上,对着庞致一口酒气,道:“侯爷……我对您说,我这个外甥女家世虽不显赫,但心地善良,模样也不差……”

庄颜扯着他的袖子急急道:“舅舅,你喝醉了!”

朝外招招手,庞致吩咐道:“带黄公子去休息吧。”

黄不羁走后,庄颜有些紧张,纵使有丫鬟在,她也没法子泰然自若地与他相处,谁让她“得罪”了他。

庄颜不说话,庞致也不开口。

末了,还是庄颜坐不住了,红着脸道:“劳烦侯爷着人将我舅舅送上车吧,我带他回去。”

庞致也不留她,起身道:“好。”

庄颜看了丫鬟一眼,兰儿开了帘子先去了马车上帮着扶人。

他就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似是能够整个地将她包裹住。

庄颜还未走到门口,庞致忽然一把搂过她的腰,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以后再也不许你躲我,否则我再不管你府上长辈在不在跟前了。”

扭动身子挣扎着,庄颜垂首,一手掐着他的臂膀,底气不足道:“只是家中事多,并不是存心要躲侯爷。”

她这一狡辩,庞致手臂上使的劲儿更大了,温香软玉在怀,他极力克制道:“我不听你这样解释……”

这男人到底有多少力气……竟越抱越紧,恨不得将她揉碎在他身体里似的。庄颜也不费劲去拨开他的手腕了,只得放软了声音求饶道;“是……再不躲您了。”

听了这讨饶的话,庞致可没有这么快就不计较了,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廓,语气平淡却带着股警告的意味:“是你自己说的,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便真不客气了。”他实在是忍不了了,这一次是最后的警告。

庄颜想拉开他的手臂,使的劲儿却一点也不管用,只得嗔道:“侯爷该放开我了吧。”

仿佛听见身后的轻笑声,庄颜感觉到腰上一松,庞致的手臂逐渐往上移去,在她柔软的胸上捏了一把才松开。

庄颜逃开他的怀抱,脸红得不像样子,双目圆睁,似怒似嗔,道:“侯爷……你!”

庞致面不改色道:“夺你耳钉上不足使你铭记,这次总不能轻易放过你去。”

心中又喜又羞,庄颜踩了他一脚,本想踩了就跑,哪知庞致动作那样利索,又一把揽了她的腰,提起她的腰身,将她搂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寸,庞致没想到他夫人还是个记仇的性子,略勾着嘴角,微张的唇齿间还留有淡淡的酒香,清冽馨香。

两具身体贴的太紧,庄颜身上的褙子滑落至肩上,胸前双峰耸起雪白一片,肌肤莹白如玉,怎么看怎么诱人。

他原本可以忍住,哪晓得这小猫今日非要送上门来。

庞致噙着笑意低头衔住她的红唇,喝过烈酒的有些灼热,庄颜整个人都懵了,只知道眨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身下已有了反应,庞致最后舔了她的下唇一遭,方松开她,嗓音有些沙哑,道:“气性这样大,将来如何治的了你。”

庄颜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羞羞答答想要再回他一句,却不晓得怎么失了声。

沉默良久,庞致取下腰间的“入骨相思”放在庄颜的掌间。

痴痴地接过他贴身的佩饰,庄颜愣愣地看着他,道:“这……”

庞致握着她的柔荑,像把玩玉件一样轻轻搓揉着,道:“这是我的心意,我心悦你。”

若说方才的一幕幕只是惊喜,那么现在这句话真的令庄颜震惊了!平南侯说,他心悦她?

双眼雾蒙蒙的,庄颜缓缓低下头来,看着手掌心里这颗玲珑剔透的骰子,“我……我不过是礼部郎中之女……”

庞致握紧她的手,庄颜的拳头也合了起来,那枚骰子硌得她的掌心有点痛。

庞致说:“凉国公义女的身份,如何?”

“什么?!”

惊喜一波接一波,庄颜的脑子如有雷鸣,轰隆隆地接二连三炸开,仿佛在梦中一般。

庞致道:“你既要住在黄府,随你舅母去凉国公家倒也方便,记得,那日不要误了时辰。”

他知道庄颜一时间难以消化,可是她总躲着他,飞鸽传书又怕被别人截走了,这些话只能当面说了。

对上庄颜惊喜的双眼,庞致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又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声音有些缥缈道:“别哭。”他看不得她哭,感动得哭也不要,他心里会难受。

庄颜强忍着泪,等到他放开了她,不知到底说没说什么,转身就跑了出去。

庞致脑子渐热,又回到桌边猛地灌了一壶茶才冷静下来。他多想一活过来的时候就把她娶回去呀。可是庄颜那样敏感的心思,面上好似从不在意流言蜚语,难过的是却只是暗暗抹泪的样子,他这一生一世真的不想在看到了。

他要叫世人都知道,庄家之女庄颜,不论从家世样貌还是才华,与他实在是再般配不过了。

把黄不羁送回黄府,庄颜便掉头回了庄府。

多亏黄不羁喝醉了,否则她这副满面含春的样子定要叫人瞧出来不可。那些只在话本里偷看过的情节竟然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和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叫她怎能不激动!

她终于有资格和他比肩而立,从身份到样貌,从里到外!

袖中的红豆骰子终于到她手中了,庄颜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但愿苍天不负她的真心,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45.第 45 章

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且听细讲.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

46.第 46 章

发没了时候了。(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ъл,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м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

47.第 47 章

出了碧泉居,外面一列大槐树叶子荡悠来去,看的人心烦,银杏树上的蝉声此起彼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庄颜皱了眉头,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

只用了往日里一半的时长,庄颜到了常喜堂。

内院里植的槐树下面,站着两个身姿绰约,娉娉婷婷的姑娘。一旁还有福喜堂的陈妈妈,这是个泼辣的下人,庄颜一般不跟她打交道。

看了她们一眼,庄颜径直往屋内走去,邱妈妈使唤几个丫鬟伺候着几近晕厥的黄氏。

拨开丫鬟,庄颜坐在榻边,心疼道:“母亲,您怎么了?”

黄氏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道:“天热了有些晕,不妨事――你叫外面的人走!”

夫妻相敬如宾,丈夫从不纳妾,这是黄氏一生都骄傲的事情,霍三娘居然要亲手撕开她的尊严,黄衣怎么可能允许!加之近日身子渐重,这会子才没抗住,眼睛黑了一阵,被邱妈妈掐了人中才清醒过来。

吹了吹热茶,庄颜递给了黄氏,却见母亲的手因颤抖而无力。心上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她又端好茶杯,小心地喂到黄氏嘴里。

待黄氏吃过两杯茶后,发白的唇色沾了浅黄色茶水,总算润了一些,面色也缓和了一些。庄颜又问:“请了大夫来没有?”

郭妈妈因太过着急,脑子里都是浆糊。邱妈妈答道:“已经让松霞去请了。”

庄颜把赶了几个二等丫鬟出去,只留了两个妈妈和她的两个丫鬟。

喊莲儿去关了门,庄颜对黄氏道:“母亲莫急,这两个丫头进不了您的院子。”

黄氏顺了顺气,道:“我是气你大伯母忒狠心!我尚有身孕,她如何做得出这种事。偏我还不能气,否则还会留下善妒的把柄让她说,要不是如此,也不至于在屋里干着急。”

不许丈夫纳妾,可不就是善妒吗?黄氏自出嫁以来一直温柔贤淑,除了没有儿子,从未有过污点,若败在霍三娘手上,那才气人!

庄颜道:“母亲莫气,父亲回来自然要打发走两个丫鬟的。(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黄氏拉紧了庄颜的袖子,道:“你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是你大伯说要送过来的!”

庄守义很少忤逆兄长的意思,这次的事还真有难办了。

想了想,庄颜定下心神道:“母亲放心,父亲虽然……敬重大伯父,纳妾的事,他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再者,父亲现在最重视的,是您肚子的孩子,等父亲回来了,您就……”

后面的话,庄颜是附在黄氏耳边说的,黄氏听了点头,道:“我一生气,倒没有想那么多。就让她们干站着吧,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六月上旬的日头也不容小觑,次间里已经换过一次冰了,隔扇也打开透气了,她们还在外面站着。

若是来人是董妈妈,庄颜说不定还前去打个招呼,说这件事等父亲回来再做决定。既是陈妈妈,那便由得她们站去,因为她知道,和陈妈妈说话讨不到好的。

陈妈妈也没想到,二房真就敢这么怠慢她。本就气不过,日头又烈,自个走到次间隔扇外面,隔着门槛道:“二夫人,奴婢把人送到了,这就回去复命了。”

黄氏不做声,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陈妈妈低眸,眼里尽是得意。

庄颜和黄氏看着她走远。黄氏气得胸口大起大伏,道:“老奴婢太猖狂!”

大房的妈妈就敢这么猖狂。庄府的内院全由霍三娘一手打理,二房和三房都是庶出一支,三房自己有足够的银钱,自然不求人,不像二房,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有些时候还要看着下人的面子办事。

尽管庄颜也很恼火加无奈,却不敢把不好的情绪传给黄氏,只好言劝道:“凡事等父亲回来再说,咱们先按兵不动吧。”

不多会儿,松霞带着大夫在院子外等着。赵大夫是庄家二房常用的大夫,因他年且六十,来来往往十多年了,遂不太重男女大防。

松霞进来回话后,庄颜命她去请,还让素月看了茶来。

庄颜就坐在榻边,没有避到梢间里,待赵大夫进来,见了礼,略略说了一下状况,才请他把了脉。

紧盯着赵大夫把脉的样子,庄颜不敢出声,唯恐打扰了他。

直到赵大夫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道:“二夫人胎像不稳,切不可再受惊扰了,不过目前尚无大碍。上次开的安胎方子得多加几味进去,晚些四小姐遣丫鬟随我去拿吧。”

听到暂且无事,庄颜和黄氏都松了口气。

松霞办事细心,黄氏让她跟着去取药,邱妈妈拿了几两银子给赵大夫,送了他们两个出去。

母女两个就这么坐着,话也不怎么说,等到金乌西跌,方见着身穿小杂花团领衫,素银腰带公服的庄守义回了。

纵然心里多有怨言,庄颜此刻还是很期待父亲的归来,按下了准备起身的黄氏,自己先一步走了出去迎接。

庄守义到了院中,先是被两个貌美的丫头吸引住了目光,站住脚步看了一眼,正要问她们从哪里来,到常喜堂做什么,庄颜便把话头截住了,忧心忡忡道:“父亲,母亲不大好,您快去看看。”

一听黄氏不好,庄守义果然急了,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庄颜跟在庄守义身后,开始担忧起来,虽然父亲还是重视这个孩子,但他看这两个丫头的眼神……

罢了罢了,哪个没有欲望?只看能不能克制住了。庄颜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个丫鬟送离父亲眼前,眼不见为净,二房才得安宁。

进到次间里,黄氏将要起身迎接丈夫,却像是眼前发黑,就要晕过去似的。

庄颜知道母亲是装晕,在父亲身后着急地喊“娘”。庄守义一把抱住妻子,急红了脸道:“依人,依人!”依人是黄衣的表字,庄家只有他叫过。

黄氏也是点到即止,觉得差不多了,方把眼睛睁开,揉了揉太阳穴,直喊晕。

庄颜静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庄守义一句接一句地问黄氏身子如何,有什么不舒服,下午请没请大夫,大夫怎么说,胎儿要不要紧。

问完了安心了,庄守义才道:“是为何事动了气的?”眼神移到邱妈妈身上,略带有责怪。

邱妈妈吓得跪下来,道:“老爷,是大夫人送了两个丫头来,说是大老爷的意思,要给您做妾侍,二夫人一看这两个丫头和四小姐一般大,又长的不像那良家女子,不是老爷您平日里的喜好相去甚远,才动了气。”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把黄氏善妒的名声也摘了。庄颜微微一笑,幸亏是问的邱妈妈。

听了邱妈妈的解释,庄守义果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是大嫂办事不妥当,甚至是别有用心。

那两个丫头的样子,庄守义也只是瞥了一眼,好看是好看,一下子倒忘了长什么样,心中也不惦记了,道:“去把人送走吧,我既说了不会纳妾,便不会纳,这两个丫头要了也只能打杂,反倒浪费了大哥的一片心意。”

邱妈妈得令,站起来去到院子里,严词厉色道:“快回去吧,二老爷不需要你们服侍。”

宜月看了璜月一眼,璜月却是不为所动。

邱妈妈朝两个粗使婆子和丫鬟使了眼色,道:“送她们走!”

邱妈妈在常喜堂向来很有威严,婆子丫鬟明知道这是大夫人的人,仍旧没有下轻手,推搡着把两人送走了。

看着隔扇外两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这么狼狈地被赶走,庄颜觉得她们也无颜再来了吧。

青瓦灰墙,天边半白半黑,黑云隐有染透白云的趋势,天快黑了。

转过身,庄颜往里走了两步,道:“父亲,天色不早了,女儿回去了。”

庄守义抬手拦着她道:“今晚就在这里用饭吧,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你了。”

低头颔首,庄颜应了声,便坐在了黄氏身旁,与她相视一眼,嘴角抿了个笑。

庄守义想起正妻快要晕倒的时候,仍心有余悸,虽这几月欲望难忍,但总归是孩子重要,嫡子更重要!

传了饭,饭菜还没上齐,大房来了人。庄守仁身边的小厮来报:“二老爷,大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只打发了个小厮来请,庄守仁如此不重视庶弟,庄守义却也不得不听。面色不豫,嗯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黄氏担忧地往外看着,又拉回视线问庄颜:“你父亲贯来听你大伯父的话……”

庄守仁在官场多有提携庄守义,只因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三兄弟又没有分家,庶弟有出息,庄家才有希望,他才有权势。

但庄颜和庄守义都明白,庄守仁在心里是瞧不起二房和三房的,尤其是他们二房。

庄颜松开了眉头,安慰道:“父亲虽然一直听从大伯父的,但有样他不听,那就是子嗣――父亲绝不会要庶出子的。”

说到这点,黄氏才稍稍安心了一些,略进了一些食,和庄颜一道等着庄守义回来。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庄守义还没回来。

黄氏看着忍着哈切庄颜,便道:“你先回去吧,我晚些让董妈妈去找你,或是你父亲回的太晚了,我明早再派人去你院子里传话。”

庄颜也不想等了,点了点头带着丫鬟走了。

48.第 48 章

那么好看的两个丫头送到二房来,要是没派上用场,真真是可惜了,霍三娘不是恨毒了自己,才不会这么做。[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不过也好,崔夫人那个性格,和大房翻了脸,剩下来的就是狗咬狗了。

因怕梦呓说漏了嘴,庄颜前几日开始,就把丫鬟赶到外面值夜。

夜里好好地睡了一觉,次日早上,她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

披着衣裳起身,趿拉着鞋走到窗边,庄颜开了窗,微风清漾,窗外飞了一片叶子进来。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四小姐还没醒来?”

是素月的声音。庄颜忙吩咐道:“莲儿兰儿进来。”

两个丫鬟忙不迭跑进来,关上了门。庄颜道:“兰儿伺候我更衣,莲儿去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速来向我回话。”

莲儿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兰儿谙熟着装打扮一事,很快给庄颜挑好了衣裳,服侍主子穿上,又在镜台前给她梳了个简单的髻,随意插几根简洁的玉簪。

收拾完了,兰儿开了隔扇,莲儿进来道:“小姐,素月姐姐说昨儿的两个姑娘在常喜堂住下了,夫人昨儿夜里就睡的不好,早上董妈妈在院里伺候着,郭妈妈盯着人煎药,松霞姐姐又去请大夫了。”

竟然住下了!这点令庄颜始料不及,粉拳微攥,她道:“走吧,随我去瞧瞧。”

父亲竟然会留下这两个瘦马,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好巧不巧,庄颜刚要出门,庄静来了,她才想起答应了六妹妹的事还没有着手去办呢。

庄颜先把人请了进来,道:“我母亲这会子好不舒服,我得去看看,你先在我院里坐坐,要是我回晚了,你便先回去,明日再来。”说罢,握着庄静的手按了按,轻声说:“你放心,你的事我记在心里呢。”

庄静也是个乖巧听话的,点了头道:“那四姐姐要不要我也去看看?”

“不用了,常喜堂多来了两个人,你去了不方便,你只等我就好。[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抿一抿唇,庄静道:“那姐姐快去吧,二伯母和孩子要紧,我不妨事的。”

回以一笑,庄颜带着莲儿走了,把兰儿留在了院子里。

去常喜堂的路上,庄颜问素月:“两个姑娘住在哪里?派了谁伺候?”

“她们一起住在西边的偏院,大夫人按姨娘的位份送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伺候着。”

霍三娘这等于是把常喜堂掌控了一小半,就是黄氏能忍,庄颜也不能忍!到时候人多嘴杂,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且她亲事尚未定下,大房的人不来搅和了才怪。

到了常喜堂院内,偏院门口守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目光略晃一眼,庄颜仍旧先去看的黄氏。

经历过昨日,黄氏身边的人镇定多了,郭妈妈端着煎好的药送过来,配两碟儿蜜饯、撒糖霜的玫瑰糕,董妈妈立在一旁抹了清凉油给主子揉穴,松霞不在。

黄氏见女儿来了,像是有了依靠,身上顿时松了下来,伸着手道:“颜姐儿,你来了……”

母亲眼里泛水光,庄颜不落忍,上齿咬着内唇,一阵痛,松了口坐在一旁问:“父亲怎么说的?”

黄氏看着隔扇外面,道:“你父亲告诉我,你大伯父说两个丫头而已,又不抬妾,喜欢了就做通房伺候着,不喜欢了就做丫鬟,大房这是不肯松口,非要送过来了。”

“父亲就这么答应了?”

“你大伯父跟他说了一个时辰,他不答应才怪了。”

庄颜觉得黄氏没有说完全,如果只是因为这个缘故,庄守义早就收丫鬟做通房了,等不到现在。

黄氏确实没有跟庄颜说全部的事情,有些事她不好跟未出阁的姑娘说。

庄守仁告诉庄守义,黄氏有孕,他一个男人身边没两个丫头伺候怎么行,若是担心子嗣的问题,事后叫丫头喝避子汤就是了,等到黄氏生了,两个丫头是走是留,随他自己。

妻子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庄守义也不是什么圣人,兄长的话说到他心坎去了,他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还和庄守仁聊了聊朝堂的形势,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

黄氏也猜到丈夫的心思了,庄守义虽未纳妾,她生庄颜那会儿,他也垂怜过一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只不过事后送走了,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黄氏一贯因丈夫不纳妾且又十分敬爱她而自豪,这件事她自己肯定不会向外人提起,其中苦楚,只她心里明白就是了。

心知事无转机,黄氏道:“罢了,这是你父亲的事,你就别跟着劳心了。回去吧,我这儿有人伺候着,不要急的。”

见母亲想开了,庄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症结不在大房,而在自己的父亲,那她真就无能为了。

父母感情好不好,真不真挚,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的。

只是长大后知道这些事,很是失望惋惜罢了。好好的一家三口,为什么非要让外人插.进来。

都是欲望在作祟,不是这世间是不是有一生只爱一个人男子,若得此等痴心人,定当不负!

庄颜不自觉地想起了平南侯,坊间传他不近女色,却又只亲近她,将来是不是也会这样?

收回思绪,庄颜嘱咐道:“母亲,我瞧着这两个丫头一点也不胆怯,想来胆子该不小,您别太由着她们了。父亲既然没说抬了姨娘,那便什么也不是,您只当丫鬟对待就是了,二房里总归还是您说的算。再一个,您身子越发重了,又嗜睡,丫鬟婆子围着转,对偏院的两个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们若是个安分的,来请个安也就罢了,就是小坐也不要留她们,还是孩子要紧!”

黄氏本只打算破罐子破摔,随得她们去,经庄颜这么一提醒,才知道破罐子也不能再摔了!就算她反抗无用,也不能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想了想,黄氏道:“你大伯母总不至于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好歹也是她的亲侄儿。”若霍三娘真有坏心,她这里忙得不可开交,还真不好防范。

庄颜皱着眉头道:“话是这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笑了笑,黄氏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这两个丫头左右不过气气我,真动起手来,还是不敢的。我要真出的了什么事,你父亲不会善罢甘休。”

庄颜垂眸低头,再不分辨什么,既然母亲不听,她只能多多上心,往常喜堂来得勤些。

下人已经把冰桶抬了进来,还撒了些花瓣进去,等到冰块和着香气融化,凉气夹着香气,闻着舒坦极了,比熏香还好用。

庄颜到底不放心,道:“母亲,我把姜妈妈送您这儿来吧,反正我一个人住,库房有苏妈妈管着,用不了那么多人。”

“也好,等你弟弟出生了,我再把人送回去。”

苏妈妈是个好说话的,虽然没什么威严,但办事仔细,有她看着常喜堂里动静,庄颜很放心。

庄颜又道:“叫董妈妈把两个丫鬟叫来吧,跟她们把理儿说清楚,若有不服的,只管去把大伯母找来。”

“好。”黄氏挥手,叫董妈妈立即去了。

宜月和璜月两个端着案进来,跪在地上向黄氏和庄颜请了安。

黄氏抬了抬下巴,郭妈妈和素月把木案端到她面前,纸上写了两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庄颜瞥了一眼,看清了两人的名字,目光落在“凰”字上面,觉得有些刺眼,“凰”乃百鸟之王,她一个丫鬟也担得起这个字!又把两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心里更气了!凰宜――黄衣――可不就是母亲的名讳!

黄氏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还是庄颜先开口道:“这个‘凰’字取的不好,就叫银月吧。”

银月似是不愿,跪在地上道:“四小姐,奴婢的名字是大夫人起的。”

哼了一声,庄颜道:“你想回大房去?”

银月磕了个头,道:“四小姐息怒,妾身没有这个意思。”

立规矩的事,庄颜本想由母亲来做,但看着黄氏这个性子,银月又如此不安分,不如由她来做了算了。

朝黄氏那里看了一眼,见母亲默许,她就继续说下去了:“父亲没有说要抬你们做妾,大伯母也只说送你们两个来伺候我父亲,既是伺候人的,就该有个伺候人的样子,世上没有丫鬟还要丫鬟服侍的道理。”

这意思就是说要把两人身边的人都送走了。

宜月和银月两人虽是寻常人家里的养的瘦马,从小也受人伺候,只学琴棋书画,现在让她们做下人,哪里肯愿意!可到了主子家里,不愿意也要愿意了。

董妈妈道:“四小姐,那奴婢就去把人送走了,那些子人都挤在这处,洒扫都不方便了。”

“去吧,送人的时候,你去跟大伯母说明白。”

董妈妈喊了院子里的婆子和性格泼辣的丫鬟,一道把偏院的人“请”出去了,那些人起初还面面相觑,听了董妈妈的道理,有一人带头要走,其余的就都跟着走了。毕竟是在二夫人的地盘,她们不敢太过放肆。

49.第 49 章

话说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便上来回王夫人话.谁知王夫人不在上房,问丫鬟们时,方知往薛姨妈那边闲话去了.周瑞家的听说,便转出东角门至东院,往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钏儿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阶坡上顽.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向内努嘴儿.

周瑞家的轻轻掀帘进去,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语.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只见薛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シ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莺儿正描花样子呢.见他进来,宝钗才放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周瑞家的也忙陪笑问:“姑娘好?”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弟冲撞了你不成?”宝钗笑道:“那里的话.只因我那种病又发了,所以这两天没出屋子。”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儿请个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纪倒作下个病根儿,也不是顽的。”宝钗听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周瑞家的因问:“不知是个什么海上方儿?姑娘说了,我们也记着,说与人知道,倘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的事。”宝钗见问,乃笑道:“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宝钗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梨花树底下呢。”周瑞家的又问道:“这药可有名子没有呢?”宝钗道:“有.这也是那癞头和尚说下的,叫作`冷香丸'。”周瑞家的听了点头儿,因又说:“这病发了时到底觉怎么着?”宝钗道:“也不觉甚怎么着,只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周瑞家的还欲说话时,忽听王夫人问:“谁在房里呢?”周瑞家的忙出去答应了,趁便回了刘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见王夫人无语,方欲退出,薛姨妈忽又笑道:“你且站住.我有一宗东西,你带了去罢。”说着便叫香菱.只听帘栊响处,方才和金钏顽的那个小丫头进来了,问:“奶奶叫我作什么?”薛姨妈道:“把匣子里的花儿拿来。”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来.薛姨妈道:“这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十二支.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儿的,何不给他们姊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戴罢,又想着他们作什么。”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说着,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见金钏仍在那里晒日阳儿.周瑞家的因问他道:“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么?”金钏道:“可不就是他。”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的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的看了一会,因向金钏儿笑道:“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象咱们东府里蓉大***品格儿。”金钏儿笑道:“我也是这们说呢。”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钏儿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

一时间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头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如今周瑞家的故顺路先往这里来,只见几个小丫头子都在抱厦内听呼唤呢.迎春的丫鬟司棋与探春的丫鬟待书二人正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钟,周瑞家的便知他们姊妹在一处坐着呢,遂进入内房,只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围棋.周瑞家的将花送上,说明缘故.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谢,命丫鬟们收了.

周瑞家的答应了,因说:“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边呢。”丫鬟们道:“那屋里不是四姑娘?”周瑞家的听了,便往这边屋里来.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一处顽耍呢,见周瑞家的进来,惜春便问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惜春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那里呢?”说着,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入画来收了.

周瑞家的因问智能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师父那秃歪剌往那里去了?”智能儿道:“我们一早就来了.我师父见了太太,就往于老爷府内去了,叫我在这里等他呢。”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曾得了没有?”智能儿摇头儿说:“我不知道。”惜春听了,便问周瑞家的:“如今各庙月例银子是谁管着?”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管着。”惜春听了笑道:“这就是了.他师父一来,余信家的就赶上来,和他师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为这事了。”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劳叨了一会,便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遂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中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摇头儿.正说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平儿便到这边来,一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跑了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儿一事.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了四枝,转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两枝来,先叫彩明吩咐道:“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戴去。”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谢.

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了穿堂,抬头忽见他女儿打扮着才从他婆家来.周瑞家的忙问:“你这会跑来作什么?”他女儿笑道:“妈一向身上好?我在家里等了这半日,妈竟不出去,什么事情这样忙的不回家?我等烦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这会子请太太的安去.妈还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东西?”周瑞家的笑道:“嗳!今儿偏偏的来了个刘姥姥,我自己多事,为他跑了半日,这会子又被姨太太看见了,送这几枝花儿与姑娘奶奶们.这会子还没送清楚呢.你这会子跑了来,一定有什么事。”他女儿笑道:“你老人家

50.第 50 章

霍三娘带着女儿先到了家,今天这件事不出一天就会传遍北直隶,她也不会蠢到亲自遣人去福喜堂报信,给黄氏讽刺自己的机会。

常喜堂的人今下午像是无事可干一样,一干下人都陪在次间里,屏息凝神,打量着主子的神色。

日头西跌,金橘色的天空逐渐被墨黑的云朵所浸染,天色一寸寸地黑了下来。

眼神呆滞的霍三娘终于出声了,她叹了一口气道:“董妈妈……你说颜姐儿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好的运气?静姐儿到底比她差在了哪里?真的是我害了自己的女儿吗?”

董妈妈是府上的老人了,沉浮内院几十载,怎么会看不分明两人本质的不同?正是因为世故圆滑,即使心中明白一切,她仍旧只是道:“许是四小姐运气好。”庄静的不好,她不敢说。

揉了揉额头,霍三娘道:“罢了,你也不必安慰我了,菩萨不会总是保佑一个人。”

董妈妈沉默不语。站在次间里有丫鬟暗想道:就二小姐那样性子的人,菩萨若是保佑她,说明菩萨有眼无珠!

下人备好了晚饭,下面有婆子来通报了一声,问霍三娘要不要摆饭,恰巧庄守仁回来了。

霍三娘迎上去,冲丫鬟使了个颜色,叫她赶紧去上热茶。

庄守仁是穿着便装进来的,说明他到这来之前是去过别处的。

霍三娘很忐忑,老爷知道庄颜的事了吗?知道之后又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挖空心思培养侄女,反而把自己的女儿看轻了?

她不敢开口问,就这么沉默着。

庄守仁坐在榻上,喝了丫鬟送来的青釉菱花杯子里的大红袍,打湿了口唇才不疾不徐道:“我方才从外书房过来,听下人说了颜姐儿的事,换了衣服救过来了。”话锋一转,他双目直逼霍三娘道:“听说你今日也去了?”

霍三娘的心强烈的跳动着,庄守仁会不会已经知道静姐儿做的事了?

“嗯,妾身是去了。”

毫无预兆,庄守仁脸色陡然铁青,狠狠地摔了茶杯,腾地站起身子指着霍三娘的鼻子道:“庄静她在国公府门前做了什么?!”

双腿一软,霍三娘跌坐在榻的另一边,她攥紧了拳头颤抖着双唇道:“老爷……静姐儿只是一时糊涂,我……我……”

气息越来越混乱,霍三娘眼眶里的泪水凝成了豆子,一颗接一颗的落下。她到底只是个女人,况且丈夫现在基本永不上她娘家了,庄守仁一发火,她岂能不怕?求救地看向董妈妈,却没有任何作用。

庄守仁低声吼了一句:“都给我滚!”

董妈妈无奈,只得带了众人出去,内心十分煎熬地把隔扇关上了。

怒目圆睁,庄守仁拿出审犯人的脸色,水肿而有劲的右手捏着霍三娘的下巴,眼里带着一抹狠色道:“多年的夫妻情分到今天为止,已经被你磨得所剩无几了,你知道吗?”

哭得梨花带雨,若她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说不定庄守仁还会念在她生了三个孩子的份上心疼一两分,可她已经三十五了,脸上除了皱纹和垂老之色,根本不剩下令人怜惜的东西。

下巴生疼,霍三娘却不敢求饶,只能巴巴地望着庄守仁。

庄守仁肃然道:“把庄静给我禁足,直到我为她定下亲事为止。至于你――儿女我自会在请人来管教,若是后宅再出什么事,你就回娘家吧,我这庄府不缺主母。”

等同休妻的话庄守仁都说的出来,霍三娘真的怕了!娘家为什么肯帮她?不就是因为她的丈夫官居三品吗?

庄守仁摔门而去,几个常在身边服侍的下人一窝蜂地挤进来,霍三娘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头顶,眼睛越睁越大,吓坏了下人。直到她深呼一口气,才渐渐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董妈妈忙着给霍三娘掐人中,没人吩咐丫鬟们做什么,常喜堂里乱做一团。

请了大夫来,霍三娘悠悠转醒后心里更加痛恨庄颜,吃下药赶走下人,向董妈妈吩咐了一些话。

不管她今天失去了什么,庄府主母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动。至于庄颜的仇,那就报在她母亲身上好了!

*

潘梦蝶和庄颜也已经回了黄府。且潘梦蝶料想以霍三娘这么小气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快把喜讯告诉妹妹,于是叫了绿萝去庄府报信,顺便问问蓝烟的近况。

这会子绿萝已经到了福喜堂。

次间里,黄氏得知这一喜讯之后果然心情大好,双手合十对着天,又闭眼默念着“阿弥陀佛”,喃喃道:“是我佛慈悲,听见了我的心声,在保佑我家颜姐儿呀!”

黄衣眼中含着热泪,对邱妈妈道:“快去取香来,我要给菩萨上几炷香,”

邓妈妈去备香,蓝烟搀扶着黄氏,生怕她一个不仔细摔了跟头。

宜月放下针线活儿,也帮忙扶着黄氏,满脸担忧道:“夫人小心,动作轻些,小少爷指不定正在睡觉呢!”

听了这话,黄氏很高兴,顺势就搭着宜月的手,道:“好。”

因听了庄颜的吩咐,蓝烟很防备宜月,登时使劲挪开宜月的手,亲自扶着黄氏去梢间里的小观音像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去拜菩萨。

此时,次间里只有宜月一个人,她弯腰从黄氏的笸箩里捡起五彩的丝线,一根根地缠在手指上……

等黄氏拜完了菩萨出来,宜月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杌子上,绣着绣绷上的花鸟。

黄氏才安坐下来没多久,庄守义也回来了,显然他也已经听到这一喜讯了。

庄守义此时很想跟女儿嘱咐些要紧的话,可惜女儿不在身边,只得抛下黄氏回房挥挥洒洒写了厚厚的一封信。

绿萝跟蓝烟相互交换了一些信息后,便带着庄守义的信回去了。

庄颜拆了信,只大致浏览了一遍,并没没有细看,因为她知道信上左右不过是些说教的话,另外庄守义还叫她抽空回去一趟。

为表孝道,她还是提笔回了一封,不过为了不停父亲唠叨,他说要陪国公夫人去避暑的事,暂时不得空,又问了母亲是否安好,若一切都好,她暂时便不回去了。

除了给庄守义回信,庄颜还另写了一封给母亲,这封信就活泼得多,信上还讲了国公府上一些精致的细节。

庄守义收到信后并未强烈要求庄颜回府,仍旧叮嘱她不要怠慢了,万事都要守规矩,待人更要友善恭从,对长辈不得出言顶撞,还要求她去了避暑处也要常给家中写信。

庄颜在回信中把庄守义的要求都一一应了。

一想到能陪国公夫人去避暑,庄颜就很高兴,因为平南侯说了,过不了几日,他们日日都能相见,说明侯爷也会去,并且会想方设法来见她。

*

临走前,庄颜只带走了自己带到黄府的东西,潘梦蝶怕她在那处行事不方便,又补了她许多银子傍身,并且不许她推辞。

庄颜只得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和赵远眉同乘去了京外避暑之处。

车上,赵远眉告诉庄颜说她的几个儿子已经先去了那边,守园子的下人们也早就收拾好了住处,叫她去了以后不要拘束,吃的住的凡有一丁点不习惯的,都要跟她说。

赵远眉身边从没个姑娘陪着,庄颜又确实乖巧懂事,叫人瞧着就喜欢,因是在平南侯的颜面之下,她又多对这丫头多了几分真心。

人家拿了真心出来,庄颜不可能感觉不到,眉梢都带有温和的笑意,道:“有义母这样子照顾,那里会有不舒服的,只怕比神仙还舒服。”

“你还没见过你几个哥哥和你义父,他们只怕比我更高兴,女儿家面皮薄,到时候你别吓着就是。”

庄颜低头笑着,纵使国公爷一声戎马,常在战场厮杀,但他和几个儿子的贵气是抹杀不掉的,总不至于比坊间无知大汉要粗鲁吧?

赵远眉从翠色的雕花盘子里用银签戳了一小块儿水果,像是随口问道:“你与孟家姑娘也有来往?”

抬眼看着赵远眉,庄颜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我与她也是在侯府花会那日认识的,随后她私下来找过我一次,因我们两个性格相近,倒是能说上两句,不过后来她许是囿于定亲之事,再没来找过我了。”

说实话是最好的法子,但她没有说全。

赵远眉盯着庄颜的面容,见她没有一丝丝怯意和隐瞒之色,便知她说的全是真话。由此看来,孟凌云做的事,这丫头并不知情。

“孟家的肯定也要随孟大人来此处避暑,到时候可不许她占了你时间,却没人陪我了。”

赵远眉语气活泼,说起话来俏皮可爱,很是讨喜。庄颜笑道:“颜儿知道了。”

虽然赵远眉答应替平南侯牵线搭桥,但她也不会平白去坑这个好姑娘,凡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两人总不会越矩。不过若是有孟凌云那等不守规矩的人在背地里怂恿,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明明一桩好亲事,水到渠成多好。

因是赵远眉才劝庄颜离孟家的远着点。

51.第 51 章

霍三娘带着女儿先到了家,今天这件事不出一天就会传遍北直隶,她也不会蠢到亲自遣人去福喜堂报信,给黄氏讽刺自己的机会。

常喜堂的人今下午像是无事可干一样,一干下人都陪在次间里,屏息凝神,打量着主子的神色。

日头西跌,金橘色的天空逐渐被墨黑的云朵所浸染,天色一寸寸地黑了下来。

眼神呆滞的霍三娘终于出声了,她叹了一口气道:“董妈妈……你说颜姐儿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好的运气?静姐儿到底比她差在了哪里?真的是我害了自己的女儿吗?”

董妈妈是府上的老人了,沉浮内院几十载,怎么会看不分明两人本质的不同?正是因为世故圆滑,即使心中明白一切,她仍旧只是道:“许是四小姐运气好。”庄静的不好,她不敢说。

揉了揉额头,霍三娘道:“罢了,你也不必安慰我了,菩萨不会总是保佑一个人。”

董妈妈沉默不语。站在次间里有丫鬟暗想道:就二小姐那样性子的人,菩萨若是保佑她,说明菩萨有眼无珠!

下人备好了晚饭,下面有婆子来通报了一声,问霍三娘要不要摆饭,恰巧庄守仁回来了。

霍三娘迎上去,冲丫鬟使了个颜色,叫她赶紧去上热茶。

庄守仁是穿着便装进来的,说明他到这来之前是去过别处的。

霍三娘很忐忑,老爷知道庄颜的事了吗?知道之后又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挖空心思培养侄女,反而把自己的女儿看轻了?

她不敢开口问,就这么沉默着。

庄守仁坐在榻上,喝了丫鬟送来的青釉菱花杯子里的大红袍,打湿了口唇才不疾不徐道:“我方才从外书房过来,听下人说了颜姐儿的事,换了衣服救过来了。”话锋一转,他双目直逼霍三娘道:“听说你今日也去了?”

霍三娘的心强烈的跳动着,庄守仁会不会已经知道静姐儿做的事了?

“嗯,妾身是去了。”

毫无预兆,庄守仁脸色陡然铁青,狠狠地摔了茶杯,腾地站起身子指着霍三娘的鼻子道:“庄静她在国公府门前做了什么?!”

双腿一软,霍三娘跌坐在榻的另一边,她攥紧了拳头颤抖着双唇道:“老爷……静姐儿只是一时糊涂,我……我……”

气息越来越混乱,霍三娘眼眶里的泪水凝成了豆子,一颗接一颗的落下。她到底只是个女人,况且丈夫现在基本永不上她娘家了,庄守仁一发火,她岂能不怕?求救地看向董妈妈,却没有任何作用。

庄守仁低声吼了一句:“都给我滚!”

董妈妈无奈,只得带了众人出去,内心十分煎熬地把隔扇关上了。

怒目圆睁,庄守仁拿出审犯人的脸色,水肿而有劲的右手捏着霍三娘的下巴,眼里带着一抹狠色道:“多年的夫妻情分到今天为止,已经被你磨得所剩无几了,你知道吗?”

哭得梨花带雨,若她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说不定庄守仁还会念在她生了三个孩子的份上心疼一两分,可她已经三十五了,脸上除了皱纹和垂老之色,根本不剩下令人怜惜的东西。

下巴生疼,霍三娘却不敢求饶,只能巴巴地望着庄守仁。

庄守仁肃然道:“把庄静给我禁足,直到我为她定下亲事为止。至于你――儿女我自会在请人来管教,若是后宅再出什么事,你就回娘家吧,我这庄府不缺主母。”

等同休妻的话庄守仁都说的出来,霍三娘真的怕了!娘家为什么肯帮她?不就是因为她的丈夫官居三品吗?

庄守仁摔门而去,几个常在身边服侍的下人一窝蜂地挤进来,霍三娘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头顶,眼睛越睁越大,吓坏了下人。直到她深呼一口气,才渐渐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董妈妈忙着给霍三娘掐人中,没人吩咐丫鬟们做什么,常喜堂里乱做一团。

请了大夫来,霍三娘悠悠转醒后心里更加痛恨庄颜,吃下药赶走下人,向董妈妈吩咐了一些话。

不管她今天失去了什么,庄府主母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动。至于庄颜的仇,那就报在她母亲身上好了!

*

潘梦蝶和庄颜也已经回了黄府。且潘梦蝶料想以霍三娘这么小气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快把喜讯告诉妹妹,于是叫了绿萝去庄府报信,顺便问问蓝烟的近况。

这会子绿萝已经到了福喜堂。

次间里,黄氏得知这一喜讯之后果然心情大好,双手合十对着天,又闭眼默念着“阿弥陀佛”,喃喃道:“是我佛慈悲,听见了我的心声,在保佑我家颜姐儿呀!”

黄衣眼中含着热泪,对邱妈妈道:“快去取香来,我要给菩萨上几炷香,”

邓妈妈去备香,蓝烟搀扶着黄氏,生怕她一个不仔细摔了跟头。

宜月放下针线活儿,也帮忙扶着黄氏,满脸担忧道:“夫人小心,动作轻些,小少爷指不定正在睡觉呢!”

听了这话,黄氏很高兴,顺势就搭着宜月的手,道:“好。”

因听了庄颜的吩咐,蓝烟很防备宜月,登时使劲挪开宜月的手,亲自扶着黄氏去梢间里的小观音像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去拜菩萨。

此时,次间里只有宜月一个人,她弯腰从黄氏的笸箩里捡起五彩的丝线,一根根地缠在手指上……

等黄氏拜完了菩萨出来,宜月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杌子上,绣着绣绷上的花鸟。

黄氏才安坐下来没多久,庄守义也回来了,显然他也已经听到这一喜讯了。

庄守义此时很想跟女儿嘱咐些要紧的话,可惜女儿不在身边,只得抛下黄氏回房挥挥洒洒写了厚厚的一封信。

绿萝跟蓝烟相互交换了一些信息后,便带着庄守义的信回去了。

庄颜拆了信,只大致浏览了一遍,并没没有细看,因为她知道信上左右不过是些说教的话,另外庄守义还叫她抽空回去一趟。

为表孝道,她还是提笔回了一封,不过为了不停父亲唠叨,他说要陪国公夫人去避暑的事,暂时不得空,又问了母亲是否安好,若一切都好,她暂时便不回去了。

除了给庄守义回信,庄颜还另写了一封给母亲,这封信就活泼得多,信上还讲了国公府上一些精致的细节。

庄守义收到信后并未强烈要求庄颜回府,仍旧叮嘱她不要怠慢了,万事都要守规矩,待人更要友善恭从,对长辈不得出言顶撞,还要求她去了避暑处也要常给家中写信。

庄颜在回信中把庄守义的要求都一一应了。

一想到能陪国公夫人去避暑,庄颜就很高兴,因为平南侯说了,过不了几日,他们日日都能相见,说明侯爷也会去,并且会想方设法来见她。

*

临走前,庄颜只带走了自己带到黄府的东西,潘梦蝶怕她在那处行事不方便,又补了她许多银子傍身,并且不许她推辞。

庄颜只得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和赵远眉同乘去了京外避暑之处。

车上,赵远眉告诉庄颜说她的几个儿子已经先去了那边,守园子的下人们也早就收拾好了住处,叫她去了以后不要拘束,吃的住的凡有一丁点不习惯的,都要跟她说。

赵远眉身边从没个姑娘陪着,庄颜又确实乖巧懂事,叫人瞧着就喜欢,因是在平南侯的颜面之下,她又多对这丫头多了几分真心。

人家拿了真心出来,庄颜不可能感觉不到,眉梢都带有温和的笑意,道:“有义母这样子照顾,那里会有不舒服的,只怕比神仙还舒服。”

“你还没见过你几个哥哥和你义父,他们只怕比我更高兴,女儿家面皮薄,到时候你别吓着就是。”

庄颜低头笑着,纵使国公爷一声戎马,常在战场厮杀,但他和几个儿子的贵气是抹杀不掉的,总不至于比坊间无知大汉要粗鲁吧?

赵远眉从翠色的雕花盘子里用银签戳了一小块儿水果,像是随口问道:“你与孟家姑娘也有来往?”

抬眼看着赵远眉,庄颜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我与她也是在侯府花会那日认识的,随后她私下来找过我一次,因我们两个性格相近,倒是能说上两句,不过后来她许是囿于定亲之事,再没来找过我了。”

说实话是最好的法子,但她没有说全。

赵远眉盯着庄颜的面容,见她没有一丝丝怯意和隐瞒之色,便知她说的全是真话。由此看来,孟凌云做的事,这丫头并不知情。

“孟家的肯定也要随孟大人来此处避暑,到时候可不许她占了你时间,却没人陪我了。”

赵远眉语气活泼,说起话来俏皮可爱,很是讨喜。庄颜笑道:“颜儿知道了。”

虽然赵远眉答应替平南侯牵线搭桥,但她也不会平白去坑这个好姑娘,凡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两人总不会越矩。不过若是有孟凌云那等不守规矩的人在背地里怂恿,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明明一桩好亲事,水到渠成多好。

因是赵远眉才劝庄颜离孟家的远着点。

第五十章:

一路闲话不表,天黑十分,庄颜才随凉国公府的人到了离颐祥园不远的柳园。

52.17.01.20

的早,这些年处理内宅事物,就是想懒也懒不成,所以她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见庄颜来了,赵远眉立即面露喜色,喊她到黑漆描金牙雕罗汉床上坐。

“你还有两个义兄昨夜里没回来,我叫人去他们院子里传了话,等他们都回来了,再一道去小花厅里与你相见。”

“倒是要叫义兄弟们苦等了。”

“无事,他们几个小子玩性大着呢,叫他们等等也是好事。”

因此,庄颜又在赵远眉这儿坐了一小会儿,直到有丫鬟来报,说六个少爷都到了花厅,她们两个才一起去了花厅。

见义兄弟之前,庄颜是想准备礼物的,又担心对他们不了解,送错了东西反倒不美。

到了小花厅,庄颜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一下子见那么多未曾谋面的男子,还是很不习惯。其实就是亲堂兄庄保业,她都很少来往的。

进了花厅,左右两列对坐着六个男子,个个五官端正,神采焕发,在首座的位置上,还坐着平南侯庞致。见她们来了,七个人都纷纷站起来迎。

庄颜本来鼓起勇气想冲义兄弟们笑笑的,可视线落在庞致身上却笑不起来了,怎么他也来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近距离的接触,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呢。

赵远眉牵着庄颜往前走,坐在平南侯的旁边,让庄颜站在自己身边。

“你们几个孽根,这会子倒是如你们的愿了――这就是我给你们认下的妹子,礼部侍郎庄守义的嫡女,庄颜。”

陈继端穿着金银线交织的绸缎直裰,最先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说话的是凉国公的嫡长子,今年二十岁,娶的是山东省指挥使司的嫡女李庆柔,两人育有一个嫡女陈守纯,在忠勇侯府薛贝还调侃过他怕妻。

第二个说话的是行四的嫡子陈继和,他向来性格活泼,在赵远眉面前更是无拘无束,当即笑了道:“大哥,怎么好看的的妹妹你都见过?”

赵远眉打断他道:“你说起来就没个完。都坐吧。”

众人一一坐下,下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庄颜坐在了赵远眉的旁边。

陈继和坐下又闭不上嘴,道:“侯爷,您怎么大清早赶我们家来了?莫不是晓得我们兄弟几个要认妹妹,想来沾个光?”

庞致端起彩釉十二月梅花的茶杯,到底是谁沾谁的光?要不是他,这几个畜生能有这么好的妹妹?他喝了口茶道:“我就住在隔壁,闲来无事进来瞧瞧。”

啧啧两声,陈继和话匣子一下打开了,“侯爷,您放着好好的颐祥园不住,住柳园隔壁的小园子做什么?”

陈继端早明白平南侯的醉翁之意,他向来脾气温和,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见庞致登时不说话了,便打圆场道:“皇上跟前人多,颐祥园还住了不少后宫妃嫔,倒不如一个人住着清净。”

陈继和赞同道:“这倒是――只是隔壁那园子忒小,侯爷住的惯吗?”

这小子操心的太多,庞致懒得理他。

十二岁的嫡六子陈继容眨着眼道:“侯爷不如来我家中住,教我骑马射箭?哥哥他们都太忙,都没人陪我玩。”

赵远眉拉长了嘴角笑道:“侯爷更是没时间陪你玩。”

失望地扯了扯嘴角,陈继容道:“哥哥们总是不肯带着我骑马。”

陈继容年纪最小,赵远眉疼他跟眼珠子似的,家里几个嫡出的兄弟都怕把他碰着磕着了,更何况别人?成日里读书写字,他也确实无聊得紧。

庞致抬了抬眉毛,道:“这两月是没什么事的,夫人要是不嫌麻烦,我倒是想住进来陪陪令郎。”

呵呵,陪令郎……

庄颜忍住笑,这厮找的借口总是冠冕堂皇。

赵远眉岂会不知?大笑道:“侯爷不嫌弃,尽管来住。”

陈继端一直跟庞致关系亲近,他自然是肯的,陈继和也很高兴。

聊了这么一会,赵远眉又道:“吵吵闹闹了半天,颜姐儿还没好好认认你们,快叫颜姐儿认认你们。”

陈继端先站起来走到庄颜身边,拿出兰花纹荷包里一对耳坠子道:“我是大哥。这是你嫂嫂挑的,她说称皮肤白的姑娘。”

也不忸怩,庄颜接过礼物道了谢,还道:“劳烦哥哥替我谢过嫂嫂,晚些我就去看她。”

“早上出来的时候庆柔还在照顾孩子,估计马上也要来了。”

陈继端坐回去后,十八岁的庶次子陈继正,穿着缂丝直裰也站起身客气礼貌道:“我是二哥。”说着,也给了庄颜一只玛瑙手镯。

庶三子、嫡四子、庶五子、嫡六子都纷纷给了庄颜见面礼,她一一谢过后,便叫丫鬟收了东西。

认完了府上兄弟,庄颜不得不感叹赵远眉心胸宽广深谋远虑,就连庶出的三个孩子都如此敬重亲近嫡母,可见义母往日里为人定是友善宽和的。

六个孩子不分嫡庶,个个生的面若冠玉,都是京中翘楚,这为国公府将来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若是赵远眉和吴心慈一样狭隘护短,凉国公怕是难有今日的辉煌局面。

庄颜道了谢还未坐下,庞致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翡翠的镯子来,漫不经心道:“倒是赶的巧,晨起出门不小心将母亲的旧物带出来了,既正逢庄小姐与义兄弟们见面,我也送个见面礼吧。”

中间隔着个赵远眉,他把镯子递给庄颜。

赵远眉替庄颜收了镯子拿给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陈继端心中暗暗道:侯爷的理由也忒蹩脚,“不小心”就把黑中透绿的墨翠给带出来了。

陈继和藏不住话的,他皱着眉揭穿道:“我怎么觉着不像是不小心的……瞧着倒像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他们见过的宝贝如过江之卿,这等毫无杂质的墨翠,就算平南侯家中珍宝无数,那也不是随手一拿就能拿到的,肯定是经过挑选的。

聊到此处,已经快到晌午时分,赵远眉问他们几个有没有别的事,要不要一齐用饭。

陈继端起身要走,他道:“庆柔到现在还没来,怕是守纯又不舒服了,我回去看看。”自从有了女儿,他就越来越恋自己的小家了。

赵远眉也不留他,道:“守纯生来身子就弱,你快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她身边的人找我来拿,不要用自己的体己钱,你媳妇就是太懂事了。”

陈继端也是很懂事,不愿惹父母劳心的人,夫妻两个倒是脾性相投。应下一声,他便走了。

庶出的三个公子也走了,陈继和喜欢庄颜,想跟妹妹一起吃饭,不肯走,站在赵远眉面前笑眯眯道:“母亲,中午我跟您一块吃饭――妹妹也是跟您一快用饭吧?”

庞致见这小子貌似图谋不轨,站起身来当着赵远眉的面拎起陈继和的后背的衣领,将他放到一边去,对着国公夫人道:“今日叨扰了,我家中尚未安顿好,怕是要在您家中蹭一顿饭。”

这是赵远眉第一次见到平南侯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忽地想起李婉长公主那张冷漠的脸,冷清的性子。赵远眉一点也不觉得庞致对自己的儿子无礼,笑了笑道:“一顿饭而已,侯爷方才不是还说要住过来么?”

庄颜鼓着嘴巴看了庞致一眼,过会儿便随赵远眉走了。

花厅里的人渐渐散了,庄颜回到自己的乌桕堂里,让兰儿把兄弟们送的东西都从荷包或是木盒子里拿出来。

她一一看过了,发现虽然几个兄弟嫡庶有别,但是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贵重,说明赵远眉对庶子好并非是做样子,她是真的对庶子很好,否则两个庶出的哥哥和一个庶出的弟弟,也送不出手这样的好东西。

收好了东西,等到传饭时分,庄颜才去了正厅与他们一道用饭。

第五十一章:

国公府正厅里,嫡四子陈继和、庶五子陈继华、嫡六子陈继容也都在。

丫鬟们端着精美的案盘鱼贯而入,庞致正襟危坐,庄颜就坐在他的对面,正视着他。

两人相视久了,庄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来避开了他赤.裸裸的目光。庞致倒是无所畏惧,盯着她的脸看个没完,从她饱满光洁的额头看到她的悬胆玉鼻……

陈继和瞪了庞致一眼,还给他使眼色,像是在警告他:你怎么对我家妹子这般无礼!

庞致恍若未见,仍旧看着全神贯注地看着庄颜,脑子里幻想的也是她。

陈继华也聪明的少年,他看了庄颜一眼,小脸上带着个酒窝,道:“小姐姐长的真美,以后我也是有姐姐的人了。”

陈继和忙道:“是呀!我总盼着有个妹妹,没想到是们两个做了我的弟弟!”

庄颜报以一笑,她也很高兴,从此她也是有哥哥弟弟的人了,虽然他们不是一处长大,但看得出来兄弟们都很好相处。

庞致不悦,庄颜美,还需要他们说吗?他们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觊觎?想占为己有?

丫鬟们上完了菜,庞致义正言辞道:“食不言。”

53.第 53 章

庞致不悦,庄颜美,还需要他们说吗?他们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觊觎?想占为己有?

丫鬟们上完了菜,庞致义正言辞道:“食不言。”

如此,正厅里才静了下来。

一室寂静,庄颜头一次与他们一道用饭,倒是有些拘谨,还有些害怕……她怕平南侯又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好在庞致这次老实的很,即使桌沿有纯色细布垂下,能遮盖住桌下的脚,他也没拿脚去挑.逗她。

吃完饭,赵远眉要回去小憩,庄颜也准备回房去歇着。

庞致说要去陈继容院里看看,正巧和庄颜顺路,几人便一道回了。

陈继和有些不舍这个妹妹,临分别前道:“妹妹,得空记得找我玩,我院里有好些玩意,你若喜欢就来挑!”

庞致横在两人中间,愣是把庄颜的视线挡了个干干净净。隔着这么一座“山”,她简单应了一声。

陈继和、陈继华进了院子,庄颜他们又继续往夹道前面走去。

走到了陈继容的院子,庄颜准备辞别他们两个,庞致恨不得把庄颜扯住留在自己家中才好。

再有不舍得,也得放她走了。

庄颜脑子里想起在春满园里,他笑话自己吃醋的时候,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吃醋了,说来也好笑,这些哥哥弟弟,还是因着他才认下的呢。

不知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庄颜脸上竟然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这下子庞致恼了,这妮子……难道不知道他正醋上心头?

都说相由心生,庞致一向心冷,面容也生得冷漠无情,他赶陈继容道:“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仿佛察觉到平南侯的情绪,陈继和不肯走,大义凛然道:“侯爷不许欺负我姐姐!”

噗嗤一声,庄颜忍不住笑了。

庞致回头安抚陈继容道:“我从来不欺负女人,你先进去吧。”

如此,陈继容才肯进院子里,只是他一步三回头,仿佛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庄颜正色道:“侯爷怎么还跟小孩子过不去?”

他一挑眉,“我什么时候跟你过不去了?”

愣了愣,庄颜红着脸道:“我……我又不是说我,我是说我的义弟。”

哪知庞致正色道:“他才不小,他已经十二了,再过两年都可以说亲了。你们虽名义上为义姐弟,到底不是亲姐弟,不能太亲近。”

这人……也忒小气了一些!

庞致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陈继和、陈继容两个小子本来就碍眼,应该都像大哥陈继端学学就好了。

站了略有一会儿,庄颜欠身准备走了,庞致却道:“我送你吧。”

“侯爷认得路?”

“认得,我以前也小住过段时间的。”

皇后是他舅母,赵远眉是他舅母的妹妹,平南侯府和凉国公府也不算远亲。在他母亲去寺庙里常住之后,来这边避暑的时候皇上公务繁忙,便准他来这边和陈继端兄弟几个一起玩。

微一颔首,庄颜许他送自己,只是碍于丫鬟仆人在场,不敢离的太近,只能与他保持了一臂的距离这么走着。

快到乌桕堂的时候,已经隐约可见门外种着的高大的乌桕树了。

两人很快行至成排的乌桕树下,绿叶葱茏,地上大片的阴影上投射出斑驳的光点,那些光点像被人扯动的皮影,在两人身上慢悠悠地移动。

庄颜站在树下,轻声道:“侯爷,我到了,请您留步。”

嗯了一声,庞致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庄颜便也不好意思走,两人就这么干站着。

他知道她心中正纠结着,嘴唇都咬出浅浅的印子了,便笑着催她:“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我再走。”

点一点头,庄颜道:“那便告辞了。”又福了福身子,才真的走了。

庞致看着她纤细袅娜的背影,总觉得她现在过的很不好,好像全天下只有他才能把她养胖似的。真恨不得明日,哦不,今日就娶了她,要了她才好。

庄颜上了三阶的台阶,进门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庞致还站在乌桕树底下,白色的程子衣与浓郁的绿叶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明一暗像一幅画一样刻在了她的心里。

凭栏一笑,庄颜看见庞致左手在右手空无一物的手腕上真的转了转,那是说,镯子是他仔细挑选过的意思吧?

含笑低首,庄颜真的进了院子,庞致看不见她,也就走了,不过并没有去陈继容的院子,也是回去了,反正不能见到庄颜了,那他就更不想看见陈继容等人了。

歇晌过后,庄颜稍稍整理一下,又去了赵远眉那里。

赵远眉正在次间里跟丫鬟下棋,余光瞥见隔扇前一暗,看着地上纤细的人影,便知道是庄颜来了。

放下棋子,赵远眉冲外招招手道:“快来,陪我下一局。”

从乌桕堂到这里,虽然打了伞,也热出一身薄汗来,庄颜稍稍拭了拭额头,便坐在了赵远眉对面。

丫鬟怡心捡好了子,分别放在两边的盒子里,便退去了一旁。

赵远眉笑道:“我房里也就怡心棋艺厉害点,可她陪我下这么多年了,她的路子我都晓得了,你快来陪我下下。”

下棋从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从一个会下棋者的棋艺里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

庄颜执的白子,则由赵远眉先下。

一炷香过后,赵远眉险胜。

赢了棋局,赵远眉抚掌大笑,道:“赢的惊险,你再多走一子我就要输了!”

旗鼓相当的棋局才有意思。

庄颜捡起棋盘上一颗颗的白子,纤纤玉指翘起个兰花指来,宛若一朵盛开的鲜花。

赵远眉细细打量她那一双细白的手,和眉善目道:“我早就盼有个女儿了,你不晓得,每次他们几个出了身汗往我这里来,臭的像从马厩里钻出来的,如今见了你我才晓得,水灵灵的女儿家,出了汗都是香的。”

庄颜但笑不语,不过是常日里闲来无事,喝茶、洗澡、熏衣裳的时候借了许多花儿的香味罢了,男子粗狂有气概,自然不注重这些。

庄颜收了好了黑白棋子,外面进来个穿比甲,带鎏金簪子的管事妈妈进来了,道:“夫人,胡掌柜来了。”

下人要禀国公府外宅之事,庄颜自然要避开,她站起身准备先出去。赵远眉知道这事复杂,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便道:“怡心,你带小姐去甄大师那里,与她商定个章程出来,叫颜姐儿好歹跟着她学几日烹茶之技。”

怡心哎了一声,便带庄颜去了另一件宁静的偏院。

甄大师喜静,偏院里伺候的人不多。甄大师性格孤僻,怡心叫庄颜暂时先等等,看甄大师此时得不得空。她走到院内正屋门口,冲两个丫鬟说了一声,站在右边的丫鬟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了,对怡心讲了两句话。

庄颜见怡心冲自己点点头,才走上前去。

进屋之后,怡心和庄颜的丫鬟也只是等在门外,没有跟进去。

甄大师的屋子装扮的很简洁,里外隔成两间,外间除了一张用来烹茶的桌子,附几个杌子、一张方形蝠纹毛毯,目之所及基本上没有别的家具做装饰。

正前方垂下一扇珍珠帘,庄颜隐约能看见帘子后头有个绰约的身影,从榻上下来。甄大师撩起帘子看了庄颜一眼,把抬手朝桌子那边示意了一下,便往这边走来了。

走到桌边,庄颜请甄大师先坐,自己随后才坐下。

两人对坐在毛毯上,甄大师道:“以前学过烹茶没有?”

摇摇头,庄颜道:“不曾学过,只是随父亲学过简单的煮茶方法。”

甄大师面上一派波平浪静,看不出对这个学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第一次上课,甄大师只讲了一些简单的内容,还把那日的烹茶之技又表演了一遍。

外面日头渐弱,甄大师看向窗外道:“太阳要落山了,你先回去吧,后日再来。”

庄颜行了礼要走,甄大师也跟着出来了。她惊讶地看向甄大师,道:“请您留步,学生自己回去就行了。”

冷漠看了庄颜一眼,甄大师淡淡道:“我不常住在府上。”

原来是要离府,庄颜尴尬地欠身,请甄大师先出了偏院门,自己跟在后面,后一步踏出门槛。

第五十二章:

庄颜从甄大师处回了乌桕堂,甄大师也出了柳园,往灵云寺的方向去了。

六月十五已经过了,甄大师去灵云寺的时候,并没有碰见平南侯。

甄大师驾轻就熟地往西塔院的殿里走去,彼时李婉长公主正穿着灰青色的袍子跪在蒲团上面敲着木鱼,嘴皮子不停翻动,念着般若经。

听见推门的声音,李婉长公主手上的木鱼没有停,耳朵却听从脚步声判断出了来人。

甄大师站在她身后,露出了稍有的温和面容,道:“公主,您歇会儿吧。”

李婉长公主停了木鱼,甄大师忙俯身去搀扶她,道:“公主,小心久跪头晕。”

难得展笑颜,李婉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气虚的老毛病。”

54.17.01.22

甄大师驾轻就熟地往西塔院的殿里走去,彼时李婉长公主正穿着灰青色的袍子跪在蒲团上面敲着木鱼,嘴皮子不停翻动,念着般若经。

听见推门的声音,李婉长公主手上的木鱼没有停,耳朵却听从脚步声判断出了来人。

甄大师站在她身后,露出了稍有的温和面容,道:“公主,您歇会儿吧。”

李婉长公主停了木鱼,甄大师忙俯身去搀扶她,道:“公主,小心久跪头晕。”

难得展笑颜,李婉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气虚的老毛病。”

“奴婢……怎么会不记得。”

甄绵绵原是伺候过李婉的宫女,公主对她有救命之恩,她甚至肯在主子出嫁的时候跟出宫去伺候一辈子。

只是当年李婉成婚之事太过无奈凄凉,她入佛门之后,甄绵绵便也云游四海,誓不沾染凡尘俗爱了。

甄绵绵扶着李婉坐到屋子右边的一张榻上,给昔日主子倒了杯茶,看见浑浊的茶水里混着茶叶渣滓,闻到那发苦的味道,忍不住叹息一声,再没说话了。

李婉安慰似的一笑,“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过惯了这种日子了,倒是你,在外面还过的好么?”

心中不落忍,甄绵绵红了眼眶,道:“好,如何不好,都不愁吃穿了。”

“你如今名声大噪,想来日子肯定是不难过的,不过将来怎么办?可别落得个没人送终的下场。”

“公主放心,我虽然无子,可有几个孝顺的徒弟,倒是您……跟侯爷怎么样了?”

微微侧头,李婉目光下移,淡淡道:“还不是原来那样,他怕是恨我的紧。”

“奴婢在凉国公府里见过侯爷了。”

李婉眼睛一亮,“噢?是为了那个姑娘?”

庞致找到赵远眉帮忙,她提议说办个茶会,在茶会上认了庄颜做义女,他便准备花重金请甄绵绵来。那时平南侯已经准备好了恩威并施的手段,却没想到,甄大师很快就答应了。

因为他不知道,甄绵绵在他幼时入宫的时候还偷偷看过他,不过那时庞致还小,并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庞致很少进宫,她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便没再见过了。

“那个姑娘长的怎么样?模样好不好看?”李婉抓着甄绵绵的手,言语之间有些激动。

庞致已经二十岁了,连个通房的都没有,李婉不担心侯府没有人传宗接代,但是她担心儿子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不肯在身边留人。

“长公主,您这么关心侯爷,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李婉登时泄了气,“他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想来心里是恨我的吧。看着他的脸,我便想起他父亲的模样,想起……”她忽然哽咽起来。

甄绵绵心疼地看着李婉,道:“可侯爷是没错的,老侯爷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您也该放下了。”

怎么能放的下,那是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抹了抹泪,李婉换了浅笑的表情,道:“你快坐下我跟我讲讲那个姑娘,我好奇的很。”

甄绵绵坐在离李婉很近的地方,脸上带着赞许的表情道:“是个很聪明的姑娘,礼节周到,我本是不喜欢这种娇柔的人,不过侯爷一向冷心冷情,身边也该有个这样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欣慰地笑笑,李婉道:“他喜欢就好了,他还能有喜欢的姑娘,绵绵……我真的很高兴。”

甄绵绵跟着一起掉眼泪,“公主……您回去吧,人生苦短,晚来有儿孙绕膝多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虽然嘴上劝着,她心里却知道李婉是多么执着的人,怕是死也不肯回侯府了。

李婉从甄绵绵手里把手抽出来,冷淡道:“绵绵,我发誓不会回那里的,永远不会。”虽然老平南侯死了,可还有个人没死,她就是做给他看的!

**

天朗气清,庄颜起了个大早,到赵远眉处请安。忆荣堂里丫鬟婆子们匆忙进出,或是洒扫,或是搬动屏风摆件。

庄颜进了屋子请安,赵远眉正对下人吩咐着事,她静静地站在隔扇旁等着。

安排好下人,赵远眉面带大笑对庄颜高声道:“颜姐儿快来。”

庄颜过去了行了一礼,问:“义母,这是有贵客要来?”

赵远眉喜笑颜开,“是了,你义父要回来了,听说上午就要到这边。不过他肯定要先去颐祥园见了皇上,才能回到家中来,进家门还不知是几时了。”

满室的家具明明在她们来之前就装扮清理过,一听凉国公回来赵远眉又再次大动干戈,可见夫妻两人感情还是很好的。

笑了笑,庄颜道:“还未曾瞻仰过义父英雄之貌,想来义父肯定是高大威武之人。”

赵远眉带着骄傲道:“你义父年轻的时候长的还有点文人态度,这些年戎马倥偬,一直待在那苦寒之地,再好的面皮也给磨粗糙了。”

“文人有文人的气质,英雄有英雄的气质,两者也无须比较。”

“正是,你义父的气概不比文臣差。今日你先回去吧,等你义父回来了我再着人去喊你来见见。对了,听你院子里的丫鬟说你还爱抚琴,平南侯琴技倒是不错,颇得皇上赞许,你若不怕吃苦,我请他来做你两月的老师。”

庄颜略含笑意道:“颜儿不怕吃苦……”

“那行,等他今日来了我便跟他说说这事,最迟明日叫他来柳园教你。我记得明日你还要去甄大师那里学烹茶是不是?”

“是的。”

“你若觉着累,则把两样错开来学。国公爷难得回来,我这里你暂时不用来勤了。”

应下这些事,庄颜离开了忆荣堂。

庄颜想,平南侯肯定愿意教自己,只不过赵远眉这么忙,居然也知道她平日里爱抚琴,看来国公府里的人虽然好相处,却也不都是傻子。

回到乌桕堂,庄颜没再抚琴,而是开始做蝴蝶谱。

她在做蝴蝶谱的时候,庞致已经来了柳园,赵远眉调侃他说,以前从没见他来的这么勤。

庞致面不改色道:“听说国公爷要回来了,总要来见见。”

赵远眉笑他:“得了吧,快别说好听的话哄我了,若不是她在,天王老子回了你都懒得来。行了行了,快去教她抚琴吧,省的都挤在明日,她学不过来。”

喝了一半的茶被庞致放下来,他毫不犹豫起身道:“夫人,那我走了。”

赵远眉在他身后甩帕子,笑道:“还说来见我家国公爷,人还没见上就走了。”

不理身后的笑声,庞致阔步出了忆荣堂。

到了乌桕堂,庞致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并且不许丫鬟们去打招声。

庄颜还坐在廊下的绣绷前刺绣,一针一线穿来引去,翘起的兰花指像她绣面上飞舞的蝴蝶,优美而灵动。她嘴里还哼着小曲,脑袋时不时摇晃下,心情愉快的样子。庞致忽然想起她以前替他做鞋的模样,也是这样坐在太阳底下,带着顶针,一针针地穿过厚厚的鞋底。

庞致还没故意吓她,庄颜忽然看见男人穿的直裰就自己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扎到自己。

还不等庄颜说话,庞致就抓起她的手查看起来,皱眉道:“怎么这么不惊吓,差点伤到自己。”

庄颜扭着胳膊想抽回手,不过庞致的力气岂是她挣扎的过的?

“侯爷还说呢,平白无故吓我作甚?没声没响,走路像鬼一样。”

舍不得松开她的手,庞致道:“你就这么怕我?”

嘟哝一声,庄颜道:“也不是怕,只是绣得入迷了,忽然跑出个人来,就把我吓着了――我没伤着什么,侯爷还不放手?”院子里都是赵远眉的人,她可不敢越矩。

刚被放开,庄颜就问了:“侯爷怎么来了?”

庞致和颜悦色道:“来教你弹琴的。”

“侯爷在前院等我就行,跑我房门口来做什么?也不怕人看见了说闲话。”末了又问一句:“不是说明日来教么?”

庞致没再作答,只吩咐丫鬟道:“把琴搬到前院去。”

庄颜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兰儿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笸箩收了,随后跟着庞致去了乌桕堂的前院。

前院与后院也就一墙之隔,国公府的丫鬟把庄颜的琴搬到前院正厅旁四面无墙的小间里。因守着男女大防,丫鬟在两张放琴的桌子之间置了一道竹帘,一人一边,相互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影子。

庄颜在帘子左边问:“只有一张琴,侯爷今天打算怎么教?”

庞致绕过帘子道:“既然今日只有一张琴,暂且先不分两边了。”说完,又冷声对一旁的四个丫鬟道:“都走远些。”

包括庄颜的两个丫鬟都有些怕平南侯,乖乖地低着头后退了好远。

现在庞致是师傅,庄颜不好意思再坐着,站起身道:“侯爷要先示范一遍么?”

“嗯”了一声,庞致坐下开始抚琴,弹的是一首《清平调》,是庄颜比较不拿手的一首曲子。

一曲完毕,庞致抬眼望着她问:“可记着我的指法了?”

55.17.01.23

贾琏已经笑着去了, 到了前面见了贾政,果然是小和尚一事.贾琏便依了凤姐主意,说道:“如今看来,芹儿倒大大的出息了,这件事竟交予他去管办.横竖照在里头的规例,每月叫芹儿支领就是了。”贾政原不大理论这些事,听贾琏如此说,便如此依了.贾琏回到房中告诉凤姐儿, 凤姐即命人去告诉了周氏.贾芹便来见贾琏夫妻两个,感谢不尽.风姐又作情央贾琏先支三个月的,叫他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登时发了对牌出去.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拈一块,撂予掌平的人, 叫他们吃茶罢.于是命小厮拿回家,与母亲商议.登时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 又雇了几辆车,至荣国府角门,唤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当下无话.

如今且说贾元春, 因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 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贾政, 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别人听了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喜的无可不可.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

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可巧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 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 ”宝玉只得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呢.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和惜春,贾环站了起来.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 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 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园里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 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宝玉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依旧坐下.

王夫人摸挲着宝玉的脖项说道:“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答道:“还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贾政问道:“袭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宝玉,你回去改了罢. 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贾政道:“究竟也无碍,又何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 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工夫。”说毕,断喝一声:“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罢,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作什么?”宝玉告诉他:“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去淘气,吩咐吩咐。”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 宝玉便问他:“你住那一处好?”林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忽见宝玉问他,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两人正计较,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曰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 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 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 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やむ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烂漫之时,坐卧不避,嘻笑无心,那里知宝玉此时的心事. 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 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园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 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 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 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

56.17.01.24

第五十八章:

自方拾梦撒泼那日以后,庄颜想着她总要再来一次找自己出气的,却没想到再也没见过她了。

庄颜觉得方拾梦不是那样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这日早上,她梳妆完毕,换了身藕荷色缠枝莲褙子,绉纱长裙,去了赵远眉屋里请安。请过安后,赵远眉也没有留她,态度依旧温和地打发她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庞致正在小间里等她,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回来了?”

这一瞬间让庄颜有些恍惚,好似与他相识许久,他一直在等她归家似的。

庞致忽然想起庄颜回娘家住了十天的时候,那时候他心里是想她的,却从来不去催她,等她回来了,也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回来了”。和现在一模一样,明明他是想她的。

命人去把琴搬了出来,庞致走到庄颜面前去一把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道:“总觉得你走了很久一样。”

壮着胆子,庄颜环着他的腰道:“我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搂着庄颜的手滞了滞,庞致低声问:“是么?”

估摸着丫鬟快来了,两人分开后各自往后走了一步,拉开了点距离。

丫鬟们把琴放好,庞致让庄颜用他的焦尾琴去弹,另一张琴已经完全成了摆设。

两支曲子弹罢,庞致道:“弹的很好,我与你合一曲。”说着,他把腰间的萧解下来,薄唇刚贴上箫,低头眯眼,庄颜看着他温柔地笑笑,很快就跟上了节奏。一人弹琴,一人吹箫,和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丫鬟们如痴如醉,等到声音停了,才傻傻地看向这边。兰儿双眼明亮,看着美如画中男子的平南侯,竟起了爱慕之心,她这一生也就这个命了,配一个管事或者庄头,还不如跟着小姐去给姑爷做通房!

两人随后又和了三支曲子,庞致怕她累,便道:“休息吧,你的学的很好了。”

庄颜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看着栏杆外的乌桕树,叹息一声道:“我的碧泉居里种的都是些箭竹,倒是没有乌桕这样子高大荫凉。”

一般人只以为庄颜是随口一说而已,庞致却明白她的心思,走到她身后温柔地问:“想家了?”

愣了一瞬间,庄颜看着庞致,而后低下头来,没有答话。平白无故想什么家,就怕别人知道了以为她在柳园住的不开心。

庞致知道她多思虑,便没有再多问,心里却想着如何才能宽慰她。

下午的时候,庄颜去了甄大师那里。

甄绵绵并没有教她太难的烹茶技艺,包括今天下午,至多讲的也是煮茶的要点而已。

虽有些无聊,庄颜却学的很认真,赵远眉待她算好的,总不能在柳园丢了义母的面子,所以她从未表现出抵触的情绪。

甄绵绵给庄颜上完课,重新端了一壶茶上来,亲自给庄颜倒了一杯,让她尝尝。

狐疑地接过粉彩蝶纹茶杯,庄颜尝了一口抿了抿唇,茶水沾湿她的唇,透着淡淡的清香。

“尝得出来是茶吗?”

茶是很普通的女儿红,可味道却比庄颜平日里喝的好了不止百倍,她又尝了一口才敢回答:“女儿茶,可是这茶水……”

甄绵绵示意她继续说,庄颜便猜到:“是……雪水煮的吧?”

庄颜不挑食,也不忌喝什么口味的茶,二房用的茶叶都是随了大房,以柴薪烧化雪水烹茶,她十来岁的时候倒是干过一次,后来嫌麻烦,便没再做了。

颔了颔首,甄绵绵道:“雪水煮的茶,其味更清冽,更具穿透力,知道为什么吗?”

摇了摇头,庄颜等着甄大师说后面的话。

甄绵绵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茶后,望向窗外道:“不比河水,雪水不受尘垢,以自身之纯洁承载茶叶的味道,方是人间绝味。不单是煮茶,为人亦是该如此,心里干净的人手上才干净,才能煮出好茶。”

低着头,庄颜雪白的脖子露出一截来,她眉眼顺从道:“弟子受教了。”

甄绵绵没有答话,室内一阵沉默,忽听她道:“我要走了。”习惯了云游四海,若不是因为李婉在京都,她根本不会待这么久。

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甄大师,庄颜问:“您这么快就要走了?”

“嗯。”甄绵绵第一次牵起庄颜的手,柔声嘱咐道:“记住,待人以真心,善有善报。”这是她最后能为李婉做的了,母子不该有这样的隔阂,但愿这个儿媳能在其中起到良好的作用。

庄颜不明白甄绵绵的意思,还是点头应下了。

“你走吧,明日也不用来送我了。”下了逐客令,甄绵绵便起身进屋去了。

甄大师性子冷淡,庄颜心里明白,因是并不计较,起身行了礼便走了。只是她没想到,甄绵绵走之前,还留了一套青白釉的上等茶具给她,每个茶碗底部都写有“善”和“德”等字样。

庄颜刚让兰儿把茶具小心收起来,就听见前一进有了动静,她起身出去命院子里的丫鬟去瞧瞧怎么回事。

丫鬟回来告诉庄颜,是外院的人在往乌桕堂搬东西。

庄颜就纳闷了,她都住了快一个月了,这时候来还要搬什么东西进来?

带了贴身的丫鬟,庄颜亲自出去看了看。只见柳园的护院们已经把乌桕树的树枝砍了许多,正在挖正厅前面的乌桕树,掘起一颗,便用推车载着往外移。

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庞致就来了。他像庄颜解释说:“我瞧你院子乌桕树太多了,遮天蔽日挡了阳光,挖两颗出去埋几个大缸,在水缸里养几条红锦鲤,再养些睡莲,睡莲就从我院里移过去,也不需等几天才能开花了,黄的、红的、白的我那里都有,等会儿你自己去挑。”

庄颜傻傻地看着地面上的巨坑,庞致还在她耳边道:“然后旁边再种一些箭竹,箭竹也是长好了的,我昨天下午就叫人给你挑好了,随时能植过来……”

他还想说什么,一转头却看见庄颜哭了,两行清泪漱漱地往下流,像山里的涓涓细流,无声无息。

庞致慌了,他是不是做错了?紧张地问了一声:“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庄颜忙擦去自己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转身进了厅里,穿过正厅进了里面的院子。

犹豫了一下,庞致还是跟了上去,追到了抄手游廊上。

到了后一进的院子,庄颜渐渐抽泣起来,她越走越快,躲进西次间里,趴在桌上颤抖着双肩。庞致还是跟了进去,敞着门,却不许丫鬟们进来。

轻轻地拍了拍庄颜的肩膀,庞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了?”

庄颜直起身抱着他,哽咽道:“从小到大……父亲总是管着我,母亲爱我,却不敢太惯着我……我院子里的睡莲是我自己养的,锦鲤也是,我还养过狗的……可是它死了。侯爷,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说和我一起养鱼,养花,养竹子……”她觉得脑子很乱,心里却很开心,幸福。

絮絮叨叨的,庄颜说了好多,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人,会待她这么好,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用心去找寻她喜欢的东西,并且摆到她面前,明明很费心思,说起来的时候却云淡风轻,就像说“今天天气很好,还和昨天一样”似的。

庞致小心地摸着她的头发,原来是高兴地哭的……不过这样也不好,他不想她哭,但总是惹她哭。他嘴角含笑道:“再哭这一次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不想家了。” 心里的东西要发泄出来才好,他愿意听她倾诉。

庄颜松开庞致的腰身,偏着脑袋躲着他的视线,鼻音还很浓,带着羞意说:“我眼睛红了,不好看,您出去吧。”

他偏不,抬起庄颜的下巴逼着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庞致俯下身去轻轻吻她的左眼,右眼,鼻尖……

“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眼眶里泪水又在打转,她柔软的心就像海绵,总被他的温柔濡湿后戳得泛甜又泛酸。

吻去她的泪水,庞致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假。”可她上辈子几乎是没掉过眼泪的,看来他前世做的太差了,她若是肯依靠他,不至于假装那么坚强。

闭着眼,庄颜抿唇笑了,睁开眼后推开庞致道:“您说的都对。”

“刚才还叫我‘你你你’的,这会子又变成‘您’了。”

是吗?庄颜忘了。可能是情到深处,就把本性露出来了,潜意识里她是不怕他的,也并不觉得他像外人说的那样冷漠无情。

“谢谢侯爷。”庄颜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庞致就这么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含羞的样子,满眼笑意,道:“不谢。”

安静了一瞬,庄颜想起方拾梦的事,便问:“侯爷……方姑娘这几日都没来,是你的意思吧?”

挑一挑眉,庞致问她:“怎么你想来她来?”

庄颜才不想,只是怕给庞致添麻烦罢了。

把庄颜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庞致安抚道:“你别担心她,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57.17.01.25

JJ西瓜尼姑 坐在五屏风式螺钿镶嵌红木镜台面前,庄颜取玄色眉黛勾出柳叶眉,用无名指指腹蘸了点朱红色的口脂抹在唇上,又拿帕子抿去唇上的油光,方满意笑了笑。

嘴里衔着象牙梳篦,莲儿捏着庄颜的几蓅头发,含糊不清问:“小姐不上点儿胭脂?”

纤纤玉指从璎珞、项圈、手镯、耳环、戒指、玉佩等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滑过,庄颜轻声道:“不了,今日虽没有烈日,也闷热的很,赏荷花是在室外,出汗花了妆太难看。”

兰儿接过莲儿手里的头发,过了一会儿便道:“小姐,好了。”一个漂亮的堕马髻大功告成。

庄颜的手最终落在一支镶红宝石的纯金镂空梅花簪上,插在头发的左上方之后,又挑了支木兰白玉簪子。

莲儿从镜中看着庄颜若秋水春云的绝美容颜,赛寒鸦的鬓儿,弯弯柳叶眉,直隆隆悬胆玉鼻,丰盈微微上翘的红唇,风神俨在画中,愣了愣神道:“小姐只画了唇、眉便貌美至此,要是略施脂粉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眼珠子转了一圈,庄颜玩笑道:“这么热的天……许是猴儿样吧。”

两个丫鬟噗嗤笑出声。莲儿看了看,道:“小姐……这支宝石金钗是不是多余了些?”

庄颜嗯了一声,却没有取下来的打算,最后对着镜子检查一遍,觉得没有差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黄氏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福喜堂。

因重视这次花会,庄静费心盛装打扮来的稍迟。庄颜淡淡扫了一眼身穿紫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淡紫色罗裙,梳了个牡丹髻,簪了满头金银簪子的二姐,心道她为了出风头也是受累了。

霍三娘看着比花娇艳的女儿,笑道:“今日这身好看。”又转头打量了庄颜一眼,不得不衷心夸赞道:“倒也清丽。”

不蔓不枝,清丽出尘,美人倾城,是庄颜的写照。

庄颜微微低头,笑了笑,三人一齐从西南角门出去了。

好巧不巧,西南角门处,吴玉婷带着身穿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碎花长裙的庄佩就等在那儿,见了她们一行人,上前笑道:“我今日也无事,听说你们要去平南侯家的花会,便一起去吧。”

庄佩和庄颜对视一眼,注意到对方头上戴着的宝石金钗,有点紧张了。

吴玉婷就这么挡在霍三娘的面前,一直笑着看她。

人都怼到面前来了,霍三娘绞着帕子半晌也没想出个对付的话,咬了咬牙,不大乐意道:“那……就一起去吧!”

这帖子只有她一人花了钱,吴玉婷白占了便宜,霍三娘心里如何痛快。

庄静剜了庄佩一眼,声音不大不小道:“就这身行头也敢去侯爷府,不自量力。”

只当没听到,庄佩低头往后缩了一步。

其实庄佩穿的不差,只是不能和庄静比罢了。

各自上了马车,往忠勇侯府去了。

忠勇侯府离皇城近,从御道隔壁的街过去,只消半个时辰就能到。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侯府,庄颜等人挨个下了马车,递了帖子在阶下等候。霍三娘的心突突跳,真怕帖子是假的,被人当街赶走。

直到那人说了声请,还客客气气将他们迎了进去,方松了口气。

她们身后的来人乌压压一片,也是一张帖子带了好多姑娘,看来想来这次花会的姑娘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被侯府下人引到盛荷园里,霍三娘和吴玉婷带着三个丫头去拜见了忠勇侯夫人,本以为主人家随意敷衍两句就会打发了她们,谁知道忠勇侯夫人竟然叫三个女孩并排站在她面前好好打量了一番,末了还说三个都是好姑娘。

霍三娘受宠若惊,只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待庄府人去了别处后,忠勇侯夫人身边的关妈妈道:“奴婢瞧着庄四小姐最出挑,恐怕今个儿来的小姐里面,也少有能比得上的。”

忠勇侯夫人笑呵呵点着头道:“是了,我瞧着这丫头也不错,娇而不媚,端正柔和,是个有造化的人,平南侯的眼光不差。”

关妈妈眯着眼一笑,道:“侯爷只是提了个名字,也没说是看上这丫头了,咱们家小姐……”忠勇侯夫人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这孩子的性格我知道的。”

知道忠勇侯夫人向来疼自己家的孩子,关妈妈又说了句:“咱们家小姐也不差。”

忠勇侯夫人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忠勇侯夫人本名叫吴心慈,再过一年便满六十了。算一算,她嫁给忠勇侯方长勇也有三十四年了。记得她刚嫁进来的时候,方长勇还没有承袭忠勇侯位。

方长勇为人和善,任谁见他都总是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样子。虽他一生无战功,政绩上也无突出的地方,但他很满足富足又悠闲的生活。吴心慈祖父曾是帝师,父亲曾经是阁老,颇具慧眼,看准了即使方家日渐式微,忠勇侯日后也无大作为,但好歹是世家大族,以独女吴心慈那么骄纵的性子,低嫁过来定会一生自在幸福,才成了这么一桩婚事。

事实证明,帝师和阁老的眼光果然不差,忠勇侯夫人年轻时候那样张扬,甚至有些跋扈的性子,在方家竟没受过多少气,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就是到了这个年纪,偶尔还会骄纵一把。

吴心慈和太后年轻时是好友,那时太后还是太子妃,因怜惜好友低嫁,又怕她在方家受欺负,便把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关慧送给了她,也就是现在的关妈妈。关妈妈因双亲过世,看穿红尘俗爱,一生未嫁,留在侯府帮了忠勇侯夫人很多,因此种种,她在吴心慈面前颇为得脸,侯府嫡长子方显文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

庄家一行人在盛荷园里溜达了小半圈,霍三娘找到了几个眼熟的妇人,随意打了招呼便暂时离去了,找了个僻静处对吴玉婷道:“如今你也进来了,等花会结束之后咱们在门口见就是了,或是你呆够了,带佩姐儿先走也行。”

吴玉婷此行目的明确,也懒得跟着霍三娘一道到处浪费时间,答了声“好啊”。

走之前,霍三娘看都没看一眼庄颜,颇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吴玉婷“好心”问庄颜:“你要不要跟三婶一块儿?”带着个漂亮的姑娘才惹眼,能以此认识更多有女待嫁的人家才好。

庄颜笑了笑,这个三婶打着什么算盘她岂能不知道?委婉谢绝了她的好意,目送吴玉婷走开了。

吴玉婷圆滑世故,表面大方,即使在这里举目无相识之人,很快也能融入其中。

不一会儿,庄佩不知停下来同吴玉婷说了什么,倏忽地朝庄颜跑过来,笑嘻嘻道:“母亲放我自由了。”

“你如何说的?”

吐了吐舌头,庄佩道:“我说要去方便——反正母亲跟别人聊起来也记不得我了。”

庄颜伸手刮了刮她白白的鼻尖,微扭头,从头上把宝石金簪取下来簪在她头上,捏着庄佩的下巴仔细端详道:“更好看了。”

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摸着这支宝石金簪,庄佩眼珠子斜向上看,道:“是……替我准备的?”

当然了,不然庄颜何必打扮地不伦不类。

“四姐姐,回去我便还你。”庄佩言语之间带着激动和感激。

庄颜也不是腰缠万贯的人,因此没有故作大方说送给她,只是笑了笑。

姐妹两个携手在盛荷园里走,庄颜时不时会往周围看一眼,保证霍三娘和吴玉婷之间至少有一个在她视线范围内,毕竟都是庄家人,要出了意外,这两位长辈不会不管她们俩。

盛荷园占了侯府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常年搭着戏台子,今日邀了众人来,戏台上早已唱上了,看台上人的扮相应该是《紫钗记》,再走近些,便听得台上唱的是第二十七出《女侠轻财》。

见庄颜看得出神,庄佩问:“四姐姐,这是唱的什么戏?”

庄颜把故事梗概说了一遍,又道:“这是从南直隶传过来的。”

两人转到飞虹桥上,看着满池塘的荷花含苞待放,远远看去,像一朵朵迎风的团子飘絮。庄佩在庄颜身边待久了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勾着身子笑指荷花道:“四姐姐,看那一朵,已经开满了。”

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再过半个月,这满池的荷花更要惊人。庄颜幼时有幸和外祖父一起坐商船去过杭州,那里成片的荷花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观了这一池荷花,小时候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盛荷园一分为二,大的这半边用来种荷花,或请客人来游玩,另一边因为依着一处小山,便封了起来,但站在山上,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盛荷园里的每一处景色的。

“把帖子拿来我瞧瞧。”霍三娘下巴微抬,示意丫鬟把帖子拿来。

一个头顶双丫髻的丫鬟双手拿了帖子低头奉上,霍三娘接了帖子仔细看了看,帖子上以咏莲花的诗作柬: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请君来日共赏,伏望早降。

忠勇侯花园大小池塘里的莲花多达三十多种,是京都一绝。请帖上带有淡淡的荷花清香,且还有侯府的标记,该错不了。

被请人的名字还空着,可随意填写。霍三娘拿着请帖的手有些紧张,缓缓抬头看向庄颜,换了个略微讨好的笑道:“颜儿把帖子拿到我面前,是何意思?莫不是要转赠大伯母?”可庄颜自己的亲事呢?

庄静挽紧了霍三娘的手臂,摇晃着身子道:“娘……我要!”

霍三娘捏紧了帖子,生怕庄颜反悔要了回去。

58.17.01.26

JJ西瓜尼姑 坐在五屏风式螺钿镶嵌红木镜台面前,庄颜取玄色眉黛勾出柳叶眉,用无名指指腹蘸了点朱红色的口脂抹在唇上,又拿帕子抿去唇上的油光,方满意笑了笑。

嘴里衔着象牙梳篦,莲儿捏着庄颜的几蓅头发,含糊不清问:“小姐不上点儿胭脂?”

纤纤玉指从璎珞、项圈、手镯、耳环、戒指、玉佩等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滑过,庄颜轻声道:“不了,今日虽没有烈日,也闷热的很,赏荷花是在室外,出汗花了妆太难看。”

兰儿接过莲儿手里的头发,过了一会儿便道:“小姐,好了。”一个漂亮的堕马髻大功告成。

庄颜的手最终落在一支镶红宝石的纯金镂空梅花簪上,插在头发的左上方之后,又挑了支木兰白玉簪子。

莲儿从镜中看着庄颜若秋水春云的绝美容颜,赛寒鸦的鬓儿,弯弯柳叶眉,直隆隆悬胆玉鼻,丰盈微微上翘的红唇,风神俨在画中,愣了愣神道:“小姐只画了唇、眉便貌美至此,要是略施脂粉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眼珠子转了一圈,庄颜玩笑道:“这么热的天……许是猴儿样吧。”

两个丫鬟噗嗤笑出声。莲儿看了看,道:“小姐……这支宝石金钗是不是多余了些?”

庄颜嗯了一声,却没有取下来的打算,最后对着镜子检查一遍,觉得没有差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黄氏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福喜堂。

因重视这次花会,庄静费心盛装打扮来的稍迟。庄颜淡淡扫了一眼身穿紫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淡紫色罗裙,梳了个牡丹髻,簪了满头金银簪子的二姐,心道她为了出风头也是受累了。

霍三娘看着比花娇艳的女儿,笑道:“今日这身好看。”又转头打量了庄颜一眼,不得不衷心夸赞道:“倒也清丽。”

不蔓不枝,清丽出尘,美人倾城,是庄颜的写照。

庄颜微微低头,笑了笑,三人一齐从西南角门出去了。

好巧不巧,西南角门处,吴玉婷带着身穿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碎花长裙的庄佩就等在那儿,见了她们一行人,上前笑道:“我今日也无事,听说你们要去平南侯家的花会,便一起去吧。”

庄佩和庄颜对视一眼,注意到对方头上戴着的宝石金钗,有点紧张了。

吴玉婷就这么挡在霍三娘的面前,一直笑着看她。

人都怼到面前来了,霍三娘绞着帕子半晌也没想出个对付的话,咬了咬牙,不大乐意道:“那……就一起去吧!”

这帖子只有她一人花了钱,吴玉婷白占了便宜,霍三娘心里如何痛快。

庄静剜了庄佩一眼,声音不大不小道:“就这身行头也敢去侯爷府,不自量力。”

只当没听到,庄佩低头往后缩了一步。

其实庄佩穿的不差,只是不能和庄静比罢了。

各自上了马车,往忠勇侯府去了。

忠勇侯府离皇城近,从御道隔壁的街过去,只消半个时辰就能到。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侯府,庄颜等人挨个下了马车,递了帖子在阶下等候。霍三娘的心突突跳,真怕帖子是假的,被人当街赶走。

直到那人说了声请,还客客气气将他们迎了进去,方松了口气。

她们身后的来人乌压压一片,也是一张帖子带了好多姑娘,看来想来这次花会的姑娘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被侯府下人引到盛荷园里,霍三娘和吴玉婷带着三个丫头去拜见了忠勇侯夫人,本以为主人家随意敷衍两句就会打发了她们,谁知道忠勇侯夫人竟然叫三个女孩并排站在她面前好好打量了一番,末了还说三个都是好姑娘。

霍三娘受宠若惊,只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待庄府人去了别处后,忠勇侯夫人身边的关妈妈道:“奴婢瞧着庄四小姐最出挑,恐怕今个儿来的小姐里面,也少有能比得上的。”

忠勇侯夫人笑呵呵点着头道:“是了,我瞧着这丫头也不错,娇而不媚,端正柔和,是个有造化的人,平南侯的眼光不差。”

关妈妈眯着眼一笑,道:“侯爷只是提了个名字,也没说是看上这丫头了,咱们家小姐……”忠勇侯夫人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这孩子的性格我知道的。”

知道忠勇侯夫人向来疼自己家的孩子,关妈妈又说了句:“咱们家小姐也不差。”

忠勇侯夫人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忠勇侯夫人本名叫吴心慈,再过一年便满六十了。算一算,她嫁给忠勇侯方长勇也有三十四年了。记得她刚嫁进来的时候,方长勇还没有承袭忠勇侯位。

方长勇为人和善,任谁见他都总是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样子。虽他一生无战功,政绩上也无突出的地方,但他很满足富足又悠闲的生活。吴心慈祖父曾是帝师,父亲曾经是阁老,颇具慧眼,看准了即使方家日渐式微,忠勇侯日后也无大作为,但好歹是世家大族,以独女吴心慈那么骄纵的性子,低嫁过来定会一生自在幸福,才成了这么一桩婚事。

事实证明,帝师和阁老的眼光果然不差,忠勇侯夫人年轻时候那样张扬,甚至有些跋扈的性子,在方家竟没受过多少气,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就是到了这个年纪,偶尔还会骄纵一把。

吴心慈和太后年轻时是好友,那时太后还是太子妃,因怜惜好友低嫁,又怕她在方家受欺负,便把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关慧送给了她,也就是现在的关妈妈。关妈妈因双亲过世,看穿红尘俗爱,一生未嫁,留在侯府帮了忠勇侯夫人很多,因此种种,她在吴心慈面前颇为得脸,侯府嫡长子方显文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

庄家一行人在盛荷园里溜达了小半圈,霍三娘找到了几个眼熟的妇人,随意打了招呼便暂时离去了,找了个僻静处对吴玉婷道:“如今你也进来了,等花会结束之后咱们在门口见就是了,或是你呆够了,带佩姐儿先走也行。”

吴玉婷此行目的明确,也懒得跟着霍三娘一道到处浪费时间,答了声“好啊”。

走之前,霍三娘看都没看一眼庄颜,颇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吴玉婷“好心”问庄颜:“你要不要跟三婶一块儿?”带着个漂亮的姑娘才惹眼,能以此认识更多有女待嫁的人家才好。

庄颜笑了笑,这个三婶打着什么算盘她岂能不知道?委婉谢绝了她的好意,目送吴玉婷走开了。

吴玉婷圆滑世故,表面大方,即使在这里举目无相识之人,很快也能融入其中。

不一会儿,庄佩不知停下来同吴玉婷说了什么,倏忽地朝庄颜跑过来,笑嘻嘻道:“母亲放我自由了。”

“你如何说的?”

吐了吐舌头,庄佩道:“我说要去方便——反正母亲跟别人聊起来也记不得我了。”

庄颜伸手刮了刮她白白的鼻尖,微扭头,从头上把宝石金簪取下来簪在她头上,捏着庄佩的下巴仔细端详道:“更好看了。”

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摸着这支宝石金簪,庄佩眼珠子斜向上看,道:“是……替我准备的?”

当然了,不然庄颜何必打扮地不伦不类。

“四姐姐,回去我便还你。”庄佩言语之间带着激动和感激。

庄颜也不是腰缠万贯的人,因此没有故作大方说送给她,只是笑了笑。

姐妹两个携手在盛荷园里走,庄颜时不时会往周围看一眼,保证霍三娘和吴玉婷之间至少有一个在她视线范围内,毕竟都是庄家人,要出了意外,这两位长辈不会不管她们俩。

盛荷园占了侯府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常年搭着戏台子,今日邀了众人来,戏台上早已唱上了,看台上人的扮相应该是《紫钗记》,再走近些,便听得台上唱的是第二十七出《女侠轻财》。

见庄颜看得出神,庄佩问:“四姐姐,这是唱的什么戏?”

庄颜把故事梗概说了一遍,又道:“这是从南直隶传过来的。”

两人转到飞虹桥上,看着满池塘的荷花含苞待放,远远看去,像一朵朵迎风的团子飘絮。庄佩在庄颜身边待久了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勾着身子笑指荷花道:“四姐姐,看那一朵,已经开满了。”

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再过半个月,这满池的荷花更要惊人。庄颜幼时有幸和外祖父一起坐商船去过杭州,那里成片的荷花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观了这一池荷花,小时候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盛荷园一分为二,大的这半边用来种荷花,或请客人来游玩,另一边因为依着一处小山,便封了起来,但站在山上,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盛荷园里的每一处景色的。

“把帖子拿来我瞧瞧。”霍三娘下巴微抬,示意丫鬟把帖子拿来。

一个头顶双丫髻的丫鬟双手拿了帖子低头奉上,霍三娘接了帖子仔细看了看,帖子上以咏莲花的诗作柬: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请君来日共赏,伏望早降。

忠勇侯花园大小池塘里的莲花多达三十多种,是京都一绝。请帖上带有淡淡的荷花清香,且还有侯府的标记,该错不了。

被请人的名字还空着,可随意填写。霍三娘拿着请帖的手有些紧张,缓缓抬头看向庄颜,换了个略微讨好的笑道:“颜儿把帖子拿到我面前,是何意思?莫不是要转赠大伯母?”可庄颜自己的亲事呢?

庄静挽紧了霍三娘的手臂,摇晃着身子道:“娘……我要!”

霍三娘捏紧了帖子,生怕庄颜反悔要了回去。

59.17.01.27

JJ西瓜尼姑 坐在五屏风式螺钿镶嵌红木镜台面前,庄颜取玄色眉黛勾出柳叶眉,用无名指指腹蘸了点朱红色的口脂抹在唇上,又拿帕子抿去唇上的油光,方满意笑了笑。

嘴里衔着象牙梳篦,莲儿捏着庄颜的几蓅头发,含糊不清问:“小姐不上点儿胭脂?”

纤纤玉指从璎珞、项圈、手镯、耳环、戒指、玉佩等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滑过,庄颜轻声道:“不了,今日虽没有烈日,也闷热的很,赏荷花是在室外,出汗花了妆太难看。”

兰儿接过莲儿手里的头发,过了一会儿便道:“小姐,好了。”一个漂亮的堕马髻大功告成。

庄颜的手最终落在一支镶红宝石的纯金镂空梅花簪上,插在头发的左上方之后,又挑了支木兰白玉簪子。

莲儿从镜中看着庄颜若秋水春云的绝美容颜,赛寒鸦的鬓儿,弯弯柳叶眉,直隆隆悬胆玉鼻,丰盈微微上翘的红唇,风神俨在画中,愣了愣神道:“小姐只画了唇、眉便貌美至此,要是略施脂粉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眼珠子转了一圈,庄颜玩笑道:“这么热的天……许是猴儿样吧。”

两个丫鬟噗嗤笑出声。莲儿看了看,道:“小姐……这支宝石金钗是不是多余了些?”

庄颜嗯了一声,却没有取下来的打算,最后对着镜子检查一遍,觉得没有差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黄氏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福喜堂。

因重视这次花会,庄静费心盛装打扮来的稍迟。庄颜淡淡扫了一眼身穿紫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淡紫色罗裙,梳了个牡丹髻,簪了满头金银簪子的二姐,心道她为了出风头也是受累了。

霍三娘看着比花娇艳的女儿,笑道:“今日这身好看。”又转头打量了庄颜一眼,不得不衷心夸赞道:“倒也清丽。”

不蔓不枝,清丽出尘,美人倾城,是庄颜的写照。

庄颜微微低头,笑了笑,三人一齐从西南角门出去了。

好巧不巧,西南角门处,吴玉婷带着身穿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碎花长裙的庄佩就等在那儿,见了她们一行人,上前笑道:“我今日也无事,听说你们要去平南侯家的花会,便一起去吧。”

庄佩和庄颜对视一眼,注意到对方头上戴着的宝石金钗,有点紧张了。

吴玉婷就这么挡在霍三娘的面前,一直笑着看她。

人都怼到面前来了,霍三娘绞着帕子半晌也没想出个对付的话,咬了咬牙,不大乐意道:“那……就一起去吧!”

这帖子只有她一人花了钱,吴玉婷白占了便宜,霍三娘心里如何痛快。

庄静剜了庄佩一眼,声音不大不小道:“就这身行头也敢去侯爷府,不自量力。”

只当没听到,庄佩低头往后缩了一步。

其实庄佩穿的不差,只是不能和庄静比罢了。

各自上了马车,往忠勇侯府去了。

忠勇侯府离皇城近,从御道隔壁的街过去,只消半个时辰就能到。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侯府,庄颜等人挨个下了马车,递了帖子在阶下等候。霍三娘的心突突跳,真怕帖子是假的,被人当街赶走。

直到那人说了声请,还客客气气将他们迎了进去,方松了口气。

她们身后的来人乌压压一片,也是一张帖子带了好多姑娘,看来想来这次花会的姑娘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被侯府下人引到盛荷园里,霍三娘和吴玉婷带着三个丫头去拜见了忠勇侯夫人,本以为主人家随意敷衍两句就会打发了她们,谁知道忠勇侯夫人竟然叫三个女孩并排站在她面前好好打量了一番,末了还说三个都是好姑娘。

霍三娘受宠若惊,只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待庄府人去了别处后,忠勇侯夫人身边的关妈妈道:“奴婢瞧着庄四小姐最出挑,恐怕今个儿来的小姐里面,也少有能比得上的。”

忠勇侯夫人笑呵呵点着头道:“是了,我瞧着这丫头也不错,娇而不媚,端正柔和,是个有造化的人,平南侯的眼光不差。”

关妈妈眯着眼一笑,道:“侯爷只是提了个名字,也没说是看上这丫头了,咱们家小姐……”忠勇侯夫人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这孩子的性格我知道的。”

知道忠勇侯夫人向来疼自己家的孩子,关妈妈又说了句:“咱们家小姐也不差。”

忠勇侯夫人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忠勇侯夫人本名叫吴心慈,再过一年便满六十了。算一算,她嫁给忠勇侯方长勇也有三十四年了。记得她刚嫁进来的时候,方长勇还没有承袭忠勇侯位。

方长勇为人和善,任谁见他都总是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样子。虽他一生无战功,政绩上也无突出的地方,但他很满足富足又悠闲的生活。吴心慈祖父曾是帝师,父亲曾经是阁老,颇具慧眼,看准了即使方家日渐式微,忠勇侯日后也无大作为,但好歹是世家大族,以独女吴心慈那么骄纵的性子,低嫁过来定会一生自在幸福,才成了这么一桩婚事。

事实证明,帝师和阁老的眼光果然不差,忠勇侯夫人年轻时候那样张扬,甚至有些跋扈的性子,在方家竟没受过多少气,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就是到了这个年纪,偶尔还会骄纵一把。

吴心慈和太后年轻时是好友,那时太后还是太子妃,因怜惜好友低嫁,又怕她在方家受欺负,便把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关慧送给了她,也就是现在的关妈妈。关妈妈因双亲过世,看穿红尘俗爱,一生未嫁,留在侯府帮了忠勇侯夫人很多,因此种种,她在吴心慈面前颇为得脸,侯府嫡长子方显文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

庄家一行人在盛荷园里溜达了小半圈,霍三娘找到了几个眼熟的妇人,随意打了招呼便暂时离去了,找了个僻静处对吴玉婷道:“如今你也进来了,等花会结束之后咱们在门口见就是了,或是你呆够了,带佩姐儿先走也行。”

吴玉婷此行目的明确,也懒得跟着霍三娘一道到处浪费时间,答了声“好啊”。

走之前,霍三娘看都没看一眼庄颜,颇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吴玉婷“好心”问庄颜:“你要不要跟三婶一块儿?”带着个漂亮的姑娘才惹眼,能以此认识更多有女待嫁的人家才好。

庄颜笑了笑,这个三婶打着什么算盘她岂能不知道?委婉谢绝了她的好意,目送吴玉婷走开了。

吴玉婷圆滑世故,表面大方,即使在这里举目无相识之人,很快也能融入其中。

不一会儿,庄佩不知停下来同吴玉婷说了什么,倏忽地朝庄颜跑过来,笑嘻嘻道:“母亲放我自由了。”

“你如何说的?”

吐了吐舌头,庄佩道:“我说要去方便——反正母亲跟别人聊起来也记不得我了。”

庄颜伸手刮了刮她白白的鼻尖,微扭头,从头上把宝石金簪取下来簪在她头上,捏着庄佩的下巴仔细端详道:“更好看了。”

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摸着这支宝石金簪,庄佩眼珠子斜向上看,道:“是……替我准备的?”

当然了,不然庄颜何必打扮地不伦不类。

“四姐姐,回去我便还你。”庄佩言语之间带着激动和感激。

庄颜也不是腰缠万贯的人,因此没有故作大方说送给她,只是笑了笑。

姐妹两个携手在盛荷园里走,庄颜时不时会往周围看一眼,保证霍三娘和吴玉婷之间至少有一个在她视线范围内,毕竟都是庄家人,要出了意外,这两位长辈不会不管她们俩。

盛荷园占了侯府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常年搭着戏台子,今日邀了众人来,戏台上早已唱上了,看台上人的扮相应该是《紫钗记》,再走近些,便听得台上唱的是第二十七出《女侠轻财》。

见庄颜看得出神,庄佩问:“四姐姐,这是唱的什么戏?”

庄颜把故事梗概说了一遍,又道:“这是从南直隶传过来的。”

两人转到飞虹桥上,看着满池塘的荷花含苞待放,远远看去,像一朵朵迎风的团子飘絮。庄佩在庄颜身边待久了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勾着身子笑指荷花道:“四姐姐,看那一朵,已经开满了。”

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再过半个月,这满池的荷花更要惊人。庄颜幼时有幸和外祖父一起坐商船去过杭州,那里成片的荷花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观了这一池荷花,小时候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盛荷园一分为二,大的这半边用来种荷花,或请客人来游玩,另一边因为依着一处小山,便封了起来,但站在山上,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盛荷园里的每一处景色的。

“把帖子拿来我瞧瞧。”霍三娘下巴微抬,示意丫鬟把帖子拿来。

一个头顶双丫髻的丫鬟双手拿了帖子低头奉上,霍三娘接了帖子仔细看了看,帖子上以咏莲花的诗作柬: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请君来日共赏,伏望早降。

忠勇侯花园大小池塘里的莲花多达三十多种,是京都一绝。请帖上带有淡淡的荷花清香,且还有侯府的标记,该错不了。

被请人的名字还空着,可随意填写。霍三娘拿着请帖的手有些紧张,缓缓抬头看向庄颜,换了个略微讨好的笑道:“颜儿把帖子拿到我面前,是何意思?莫不是要转赠大伯母?”可庄颜自己的亲事呢?

庄静挽紧了霍三娘的手臂,摇晃着身子道:“娘……我要!”

霍三娘捏紧了帖子,生怕庄颜反悔要了回去。

60.17.01.28

JJ西瓜尼姑 才画了两幅,估摸着黄氏总该醒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碧泉居。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大房的董妈妈。见她正要进常喜堂,庄颜拦住她问:“董妈妈什么事?”

董妈妈笑眯眯的,“大夫人使我来请二夫人,说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庄家现状安稳,还能有什么大事须得后宅妇人一道商量,难道庄静找好人家了?不可能,庄静才看上的平南侯,没这么快改变主意吧。

董妈妈是个老油条,最会打太极,“奴婢不省得。”她在霍三娘面前最是得脸,怎么可能不知道?

庄颜也知道问不出个一二来,但总觉不是好事,便道:“母亲近日身体不适,我随你去吧,二房里的事,我也做得主。”

董妈妈答应了,庄颜早饭都没吃,便随着她一道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正屋明间里,按长幼次序坐了大伯母霍三娘和庄静、三婶吴玉婷和她的行六庶女庄佩。

原来自己来的最晚了,庄颜一一行了礼,礼节性道个歉,道明了原因方坐下。

霍三娘道:“你来也好,我知道你比你娘有主意些。”

庄颜淡淡一笑,她也不想做个有主意的人,能一直被人宠爱着多好,只是父亲不管内宅,家里银钱支出多少他是一概不知,母亲又软弱,府里下人贯会看风向,她若不强硬些,以后还有苦吃。

看着大伯母手边摆着的厚厚账本,庄颜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

霍三娘不是个磨叽的性子,带着龙眼大西洋大珠嵌金戒指的手压在蓝底黑字的账本上头,面带着些虚假的沮丧道:“自入夏以来,几间地段好的铺子都多有亏损,几百亩的肥田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上租子,今个请你们来,就是想说一声,自明日起,府里的开支都要削减,为做表率,从我大房开始,往后少爷小姐们的开支都减去一半,下人们的减去三分之一,解暑的汤水之类也一并不要了。”

说到这里,庄颜已经握紧了拳头,雪上加霜便是这般使人痛快吗?!

霍三娘又伪善道:“诸位放心,等到过了年,收租子之后用年礼补上。”

这已经不是庄家第一次削减开支了,以前霍三娘也说过年的时候补上,可后来呢?二房不过补了些旧时的尺头和陈年的粮食,银子没见到一分!庄颜怕下人哀声怨道,只得和黄氏商量着拿私库里的银子补给下人,那一次过年,二房过的捉襟见肘极了。

庄颜强自压下心里的怒火,抬眸道:“若是管事的不中用,大伯母还是换掉的好。”霍三娘早把庄家商铺和田庄里的管事,换成了她娘家带来的人,怎么可能肯换人。

霍三娘把账本拿起来,折了脚的几页泛黄的纸像波浪一样抖动,她道:“这倒不关那几个管事的事儿,颜姐儿若是不信,自己来看账本就是,各方进项都写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底下还从没出过手脚不干净的人。”

霍家几代经商,做账的本领岂容小瞧?纵使庄颜天资聪明,这假账做的瞒天过海,她也揪不出半点错处。这本明账有什么可看的?

吴玉婷拿淡紫色软纱绣帕,虚掩了掩涂了大红口脂的嘴,轻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道:“我当大嫂是什么要紧事,要减便减。”反正她夫君庄守礼在工部谋职,最不缺的就是钱。

“大嫂,我近日可忙得厉害,以后这等事只需派人传个话就是,我便先走一步了。”吴玉婷的大儿子庄保成过了年也十六了,她最近正在替儿子相看姑娘呢,连着好几天夜里看了不少名册,哪里还有工夫管府上这等闲事?

行六庶出的庄佩穿着件淡紫色的褙子,和吴玉婷手上的帕子一个颜色,月白熟绢裙子,斜插一支银簪,耳上无坠,规规矩矩行了礼,紧跟在嫡母身后,低着头像个丫鬟似的。

庄颜心中有气,只是没有由头发作,忍了半天倒也冷静了,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大伯母,那侄女也先告退了。”

霍三娘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账本,道:“颜姐儿不看看大伯母有没有哄你?”

摇摇头,庄颜仍扯了笑道:“大伯母岂会哄我一个小辈,侄女不叨扰了。”

庄静在她背后张扬道:“亏得我托生一个好母亲。”

顿了顿脚步,庄颜这才明白了,原是她逞口舌之快,才遭此等祸事。

等人都走了,霍三娘安慰女儿说:“这下子出气了吧?”

庄静鼓着嘴点头,一副小女儿姿态,撒娇道:“还是母亲疼我――交代陈妈妈的事有眉目了吗?”

“哪儿那么快,这才过了一夜,耐心等个两三天吧,有钱也不是这么好办事的。”

……

直接去了常喜堂,黄氏还在梳洗,庄颜见董妈妈来,简单说了今早的事,又嘱咐她不许告诉母亲此事,至于削减的费用,从她自己的私库出,虽她银钱不多,撑到过年该是可以的,毕竟二房开支也不大。

邱妈妈颇为心疼自家四小姐,怜惜道:“老奴的钱可以晚些发,陈妈妈的也是一样,二夫人院子里暂时也没有遇到难处的丫鬟……”

“不必了,谢邱妈妈体谅我,母亲有孕在身,还是可着常喜堂的用吧。”庄颜笑着拒绝了。

次间里,桌上摆了蒸好的乳饼几块、粳米粥两盏、一碟十香甜酱瓜茄、四个卷饼和两双牙筷。

黄氏怀了两月多的身子,且是二胎,过的没有那么艰难,胃口也好,一盏粳米粥很快见底,丫鬟又盛了一碗,三块乳饼、一块卷饼也进了她的肚子。吃了个八分饱,她看着女儿问:“你怎的不吃?”

勉强喝了几口粥,庄颜强颜欢笑道:“我不饿,娘你多吃。”早上生了那么大的气,哪里还吃得下。

莲儿气鼓鼓地站在一边,恨不得把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只是小姐说了,这样除了徒添夫人烦恼,也没有别的作用,这她才把话咽了下去。

邱妈妈替黄氏布菜的时候顺便给庄颜夹了块乳饼,轻声说:“小姐吃吧。”

庄颜无法,只得当着黄氏的面勉强吃了几口,粳米粥喝了一半才真真饱了。丫鬟撤了碗筷,母女两个又闲话一番,聊了聊刚出世小孩儿适合的花样子。

“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庄颜忽然想起来,便问了一句。

黄氏放下手里的布料,叹了口气道:“你外祖母已经体贴我不少,我想告诉他们,又怕说了之后叫他们费钱。”

庄颜的外祖父黄则武行伍出身,年轻的时候做过太仆寺寺丞。后娶了温柔贤淑的挚友之妹陈莺,夫妻俩日子过的平淡温馨,两人伉俪情深,不久后生了长子黄出右,次女黄衣。陈莺生黄衣的时候因为大出血亏了身子,养了近十年才养回来,这才又生了和黄衣相隔十岁来岁的小儿子黄不羁。

这种家庭的女孩儿自然是掌上明珠,黄氏虽已嫁人,黄家人还是十分疼爱她,听闻她在庄家举步维艰,主动以各种名义送过好些次现银来。

庄颜很小的时候亲祖父祖母都去世了,外祖父黄则武教过她拳脚功夫,老一辈里,她只和外祖父外祖母亲厚。加之黄氏在黄家很得宠,爱屋及乌,庄颜和黄家上下的关系都很亲密,尤其是那个年岁相近的小舅黄不羁。

庄颜的小舅黄不羁,还有些说头。因黄家经历过陈莺差点难产去世一事,夫妻两人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求开心快乐,因此取了“不羁”为名,后又怕他太过放纵,遂取字“束之”。

黄不羁是黄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因此性格童真不羁,不喜读书,偏好旁门左道、市井野史,在外人眼里“不学无术、离经叛道”,年满二十还未娶亲。因他幼时曾照顾过庄颜一段时间,对这个外甥女情感特殊,且庄颜善解人意的性格深得他心,对她颇为宠爱,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若是黄家人知道黄氏怀孕,肯定又要送上不少厚礼,黄不羁亲事未定,黄家用钱的地方还多着,黄衣舍不得老父母为她花钱。

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外祖母那里我去报喜,别的事娘您不用担心。”

嘱咐了一番,庄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里,除了绣一些花样子,就是命丫鬟去几个门房那里小心打探,有没有府外来打听女眷的人。天擦黑以后,还没得到消息,庄颜心里生了疑,难道她没有勾起平南侯的兴趣?

庄颜给弟弟准备了一套衣裳,又觉得光是衣裳太简单,要拿自己的一对金簪去改成长命锁、金项圈、花生样的脚链。

自己画好了花样子,庄颜让丫鬟把东西都放在包袱里,准备跟黄氏打个招呼再出去一趟。她才到常喜堂,院子里的婆子道:“四小姐,黄三爷来了,夫人刚刚去了大厅的东暖阁。”

听说小舅来了,庄颜立马快步走到大厅东边的暖阁去,带着笑踏进暖阁里,行了个礼,站在黄不羁面前道:“小舅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黄不羁表情柔和地哼了一声,“谁来看你?我是来看我姐姐的。”

黄氏见女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笑道:“你小舅方才还问起怎么不见你,你们两个可就别斗嘴了,坐下好好说说话。”

庄颜这才入座,笑问黄不羁:“舅舅来府上做什么?”问完她才发现,竟想起了另一个人。黄不羁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

黄不羁摇头哀叹:“都说女大不中留啊,姐你瞧瞧,小侄女还没出嫁,已经把我生辰给忘了。”

噗嗤笑了笑,庄颜才道:“娘,小舅都二十一了,还没娶亲!”

61.17.01.29

JJ西瓜尼姑 才画了两幅,估摸着黄氏总该醒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碧泉居。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大房的董妈妈。见她正要进常喜堂,庄颜拦住她问:“董妈妈什么事?”

董妈妈笑眯眯的,“大夫人使我来请二夫人,说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庄家现状安稳,还能有什么大事须得后宅妇人一道商量,难道庄静找好人家了?不可能,庄静才看上的平南侯,没这么快改变主意吧。

董妈妈是个老油条,最会打太极,“奴婢不省得。”她在霍三娘面前最是得脸,怎么可能不知道?

庄颜也知道问不出个一二来,但总觉不是好事,便道:“母亲近日身体不适,我随你去吧,二房里的事,我也做得主。”

董妈妈答应了,庄颜早饭都没吃,便随着她一道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正屋明间里,按长幼次序坐了大伯母霍三娘和庄静、三婶吴玉婷和她的行六庶女庄佩。

原来自己来的最晚了,庄颜一一行了礼,礼节性道个歉,道明了原因方坐下。

霍三娘道:“你来也好,我知道你比你娘有主意些。”

庄颜淡淡一笑,她也不想做个有主意的人,能一直被人宠爱着多好,只是父亲不管内宅,家里银钱支出多少他是一概不知,母亲又软弱,府里下人贯会看风向,她若不强硬些,以后还有苦吃。

看着大伯母手边摆着的厚厚账本,庄颜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

霍三娘不是个磨叽的性子,带着龙眼大西洋大珠嵌金戒指的手压在蓝底黑字的账本上头,面带着些虚假的沮丧道:“自入夏以来,几间地段好的铺子都多有亏损,几百亩的肥田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上租子,今个请你们来,就是想说一声,自明日起,府里的开支都要削减,为做表率,从我大房开始,往后少爷小姐们的开支都减去一半,下人们的减去三分之一,解暑的汤水之类也一并不要了。”

说到这里,庄颜已经握紧了拳头,雪上加霜便是这般使人痛快吗?!

霍三娘又伪善道:“诸位放心,等到过了年,收租子之后用年礼补上。”

这已经不是庄家第一次削减开支了,以前霍三娘也说过年的时候补上,可后来呢?二房不过补了些旧时的尺头和陈年的粮食,银子没见到一分!庄颜怕下人哀声怨道,只得和黄氏商量着拿私库里的银子补给下人,那一次过年,二房过的捉襟见肘极了。

庄颜强自压下心里的怒火,抬眸道:“若是管事的不中用,大伯母还是换掉的好。”霍三娘早把庄家商铺和田庄里的管事,换成了她娘家带来的人,怎么可能肯换人。

霍三娘把账本拿起来,折了脚的几页泛黄的纸像波浪一样抖动,她道:“这倒不关那几个管事的事儿,颜姐儿若是不信,自己来看账本就是,各方进项都写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底下还从没出过手脚不干净的人。”

霍家几代经商,做账的本领岂容小瞧?纵使庄颜天资聪明,这假账做的瞒天过海,她也揪不出半点错处。这本明账有什么可看的?

吴玉婷拿淡紫色软纱绣帕,虚掩了掩涂了大红口脂的嘴,轻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道:“我当大嫂是什么要紧事,要减便减。”反正她夫君庄守礼在工部谋职,最不缺的就是钱。

“大嫂,我近日可忙得厉害,以后这等事只需派人传个话就是,我便先走一步了。”吴玉婷的大儿子庄保成过了年也十六了,她最近正在替儿子相看姑娘呢,连着好几天夜里看了不少名册,哪里还有工夫管府上这等闲事?

行六庶出的庄佩穿着件淡紫色的褙子,和吴玉婷手上的帕子一个颜色,月白熟绢裙子,斜插一支银簪,耳上无坠,规规矩矩行了礼,紧跟在嫡母身后,低着头像个丫鬟似的。

庄颜心中有气,只是没有由头发作,忍了半天倒也冷静了,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大伯母,那侄女也先告退了。”

霍三娘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账本,道:“颜姐儿不看看大伯母有没有哄你?”

摇摇头,庄颜仍扯了笑道:“大伯母岂会哄我一个小辈,侄女不叨扰了。”

庄静在她背后张扬道:“亏得我托生一个好母亲。”

顿了顿脚步,庄颜这才明白了,原是她逞口舌之快,才遭此等祸事。

等人都走了,霍三娘安慰女儿说:“这下子出气了吧?”

庄静鼓着嘴点头,一副小女儿姿态,撒娇道:“还是母亲疼我――交代陈妈妈的事有眉目了吗?”

“哪儿那么快,这才过了一夜,耐心等个两三天吧,有钱也不是这么好办事的。”

……

直接去了常喜堂,黄氏还在梳洗,庄颜见董妈妈来,简单说了今早的事,又嘱咐她不许告诉母亲此事,至于削减的费用,从她自己的私库出,虽她银钱不多,撑到过年该是可以的,毕竟二房开支也不大。

邱妈妈颇为心疼自家四小姐,怜惜道:“老奴的钱可以晚些发,陈妈妈的也是一样,二夫人院子里暂时也没有遇到难处的丫鬟……”

“不必了,谢邱妈妈体谅我,母亲有孕在身,还是可着常喜堂的用吧。”庄颜笑着拒绝了。

次间里,桌上摆了蒸好的乳饼几块、粳米粥两盏、一碟十香甜酱瓜茄、四个卷饼和两双牙筷。

黄氏怀了两月多的身子,且是二胎,过的没有那么艰难,胃口也好,一盏粳米粥很快见底,丫鬟又盛了一碗,三块乳饼、一块卷饼也进了她的肚子。吃了个八分饱,她看着女儿问:“你怎的不吃?”

勉强喝了几口粥,庄颜强颜欢笑道:“我不饿,娘你多吃。”早上生了那么大的气,哪里还吃得下。

莲儿气鼓鼓地站在一边,恨不得把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只是小姐说了,这样除了徒添夫人烦恼,也没有别的作用,这她才把话咽了下去。

邱妈妈替黄氏布菜的时候顺便给庄颜夹了块乳饼,轻声说:“小姐吃吧。”

庄颜无法,只得当着黄氏的面勉强吃了几口,粳米粥喝了一半才真真饱了。丫鬟撤了碗筷,母女两个又闲话一番,聊了聊刚出世小孩儿适合的花样子。

“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庄颜忽然想起来,便问了一句。

黄氏放下手里的布料,叹了口气道:“你外祖母已经体贴我不少,我想告诉他们,又怕说了之后叫他们费钱。”

庄颜的外祖父黄则武行伍出身,年轻的时候做过太仆寺寺丞。后娶了温柔贤淑的挚友之妹陈莺,夫妻俩日子过的平淡温馨,两人伉俪情深,不久后生了长子黄出右,次女黄衣。陈莺生黄衣的时候因为大出血亏了身子,养了近十年才养回来,这才又生了和黄衣相隔十岁来岁的小儿子黄不羁。

这种家庭的女孩儿自然是掌上明珠,黄氏虽已嫁人,黄家人还是十分疼爱她,听闻她在庄家举步维艰,主动以各种名义送过好些次现银来。

庄颜很小的时候亲祖父祖母都去世了,外祖父黄则武教过她拳脚功夫,老一辈里,她只和外祖父外祖母亲厚。加之黄氏在黄家很得宠,爱屋及乌,庄颜和黄家上下的关系都很亲密,尤其是那个年岁相近的小舅黄不羁。

庄颜的小舅黄不羁,还有些说头。因黄家经历过陈莺差点难产去世一事,夫妻两人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求开心快乐,因此取了“不羁”为名,后又怕他太过放纵,遂取字“束之”。

黄不羁是黄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因此性格童真不羁,不喜读书,偏好旁门左道、市井野史,在外人眼里“不学无术、离经叛道”,年满二十还未娶亲。因他幼时曾照顾过庄颜一段时间,对这个外甥女情感特殊,且庄颜善解人意的性格深得他心,对她颇为宠爱,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若是黄家人知道黄氏怀孕,肯定又要送上不少厚礼,黄不羁亲事未定,黄家用钱的地方还多着,黄衣舍不得老父母为她花钱。

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外祖母那里我去报喜,别的事娘您不用担心。”

嘱咐了一番,庄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里,除了绣一些花样子,就是命丫鬟去几个门房那里小心打探,有没有府外来打听女眷的人。天擦黑以后,还没得到消息,庄颜心里生了疑,难道她没有勾起平南侯的兴趣?

庄颜给弟弟准备了一套衣裳,又觉得光是衣裳太简单,要拿自己的一对金簪去改成长命锁、金项圈、花生样的脚链。

自己画好了花样子,庄颜让丫鬟把东西都放在包袱里,准备跟黄氏打个招呼再出去一趟。她才到常喜堂,院子里的婆子道:“四小姐,黄三爷来了,夫人刚刚去了大厅的东暖阁。”

听说小舅来了,庄颜立马快步走到大厅东边的暖阁去,带着笑踏进暖阁里,行了个礼,站在黄不羁面前道:“小舅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黄不羁表情柔和地哼了一声,“谁来看你?我是来看我姐姐的。”

黄氏见女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笑道:“你小舅方才还问起怎么不见你,你们两个可就别斗嘴了,坐下好好说说话。”

庄颜这才入座,笑问黄不羁:“舅舅来府上做什么?”问完她才发现,竟想起了另一个人。黄不羁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

黄不羁摇头哀叹:“都说女大不中留啊,姐你瞧瞧,小侄女还没出嫁,已经把我生辰给忘了。”

噗嗤笑了笑,庄颜才道:“娘,小舅都二十一了,还没娶亲!”

62.17.01.30

JJ西瓜尼姑 才画了两幅,估摸着黄氏总该醒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碧泉居。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大房的董妈妈。见她正要进常喜堂,庄颜拦住她问:“董妈妈什么事?”

董妈妈笑眯眯的,“大夫人使我来请二夫人,说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庄家现状安稳,还能有什么大事须得后宅妇人一道商量,难道庄静找好人家了?不可能,庄静才看上的平南侯,没这么快改变主意吧。

董妈妈是个老油条,最会打太极,“奴婢不省得。”她在霍三娘面前最是得脸,怎么可能不知道?

庄颜也知道问不出个一二来,但总觉不是好事,便道:“母亲近日身体不适,我随你去吧,二房里的事,我也做得主。”

董妈妈答应了,庄颜早饭都没吃,便随着她一道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正屋明间里,按长幼次序坐了大伯母霍三娘和庄静、三婶吴玉婷和她的行六庶女庄佩。

原来自己来的最晚了,庄颜一一行了礼,礼节性道个歉,道明了原因方坐下。

霍三娘道:“你来也好,我知道你比你娘有主意些。”

庄颜淡淡一笑,她也不想做个有主意的人,能一直被人宠爱着多好,只是父亲不管内宅,家里银钱支出多少他是一概不知,母亲又软弱,府里下人贯会看风向,她若不强硬些,以后还有苦吃。

看着大伯母手边摆着的厚厚账本,庄颜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

霍三娘不是个磨叽的性子,带着龙眼大西洋大珠嵌金戒指的手压在蓝底黑字的账本上头,面带着些虚假的沮丧道:“自入夏以来,几间地段好的铺子都多有亏损,几百亩的肥田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上租子,今个请你们来,就是想说一声,自明日起,府里的开支都要削减,为做表率,从我大房开始,往后少爷小姐们的开支都减去一半,下人们的减去三分之一,解暑的汤水之类也一并不要了。”

说到这里,庄颜已经握紧了拳头,雪上加霜便是这般使人痛快吗?!

霍三娘又伪善道:“诸位放心,等到过了年,收租子之后用年礼补上。”

这已经不是庄家第一次削减开支了,以前霍三娘也说过年的时候补上,可后来呢?二房不过补了些旧时的尺头和陈年的粮食,银子没见到一分!庄颜怕下人哀声怨道,只得和黄氏商量着拿私库里的银子补给下人,那一次过年,二房过的捉襟见肘极了。

庄颜强自压下心里的怒火,抬眸道:“若是管事的不中用,大伯母还是换掉的好。”霍三娘早把庄家商铺和田庄里的管事,换成了她娘家带来的人,怎么可能肯换人。

霍三娘把账本拿起来,折了脚的几页泛黄的纸像波浪一样抖动,她道:“这倒不关那几个管事的事儿,颜姐儿若是不信,自己来看账本就是,各方进项都写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底下还从没出过手脚不干净的人。”

霍家几代经商,做账的本领岂容小瞧?纵使庄颜天资聪明,这假账做的瞒天过海,她也揪不出半点错处。这本明账有什么可看的?

吴玉婷拿淡紫色软纱绣帕,虚掩了掩涂了大红口脂的嘴,轻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道:“我当大嫂是什么要紧事,要减便减。”反正她夫君庄守礼在工部谋职,最不缺的就是钱。

“大嫂,我近日可忙得厉害,以后这等事只需派人传个话就是,我便先走一步了。”吴玉婷的大儿子庄保成过了年也十六了,她最近正在替儿子相看姑娘呢,连着好几天夜里看了不少名册,哪里还有工夫管府上这等闲事?

行六庶出的庄佩穿着件淡紫色的褙子,和吴玉婷手上的帕子一个颜色,月白熟绢裙子,斜插一支银簪,耳上无坠,规规矩矩行了礼,紧跟在嫡母身后,低着头像个丫鬟似的。

庄颜心中有气,只是没有由头发作,忍了半天倒也冷静了,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大伯母,那侄女也先告退了。”

霍三娘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账本,道:“颜姐儿不看看大伯母有没有哄你?”

摇摇头,庄颜仍扯了笑道:“大伯母岂会哄我一个小辈,侄女不叨扰了。”

庄静在她背后张扬道:“亏得我托生一个好母亲。”

顿了顿脚步,庄颜这才明白了,原是她逞口舌之快,才遭此等祸事。

等人都走了,霍三娘安慰女儿说:“这下子出气了吧?”

庄静鼓着嘴点头,一副小女儿姿态,撒娇道:“还是母亲疼我――交代陈妈妈的事有眉目了吗?”

“哪儿那么快,这才过了一夜,耐心等个两三天吧,有钱也不是这么好办事的。”

……

直接去了常喜堂,黄氏还在梳洗,庄颜见董妈妈来,简单说了今早的事,又嘱咐她不许告诉母亲此事,至于削减的费用,从她自己的私库出,虽她银钱不多,撑到过年该是可以的,毕竟二房开支也不大。

邱妈妈颇为心疼自家四小姐,怜惜道:“老奴的钱可以晚些发,陈妈妈的也是一样,二夫人院子里暂时也没有遇到难处的丫鬟……”

“不必了,谢邱妈妈体谅我,母亲有孕在身,还是可着常喜堂的用吧。”庄颜笑着拒绝了。

次间里,桌上摆了蒸好的乳饼几块、粳米粥两盏、一碟十香甜酱瓜茄、四个卷饼和两双牙筷。

黄氏怀了两月多的身子,且是二胎,过的没有那么艰难,胃口也好,一盏粳米粥很快见底,丫鬟又盛了一碗,三块乳饼、一块卷饼也进了她的肚子。吃了个八分饱,她看着女儿问:“你怎的不吃?”

勉强喝了几口粥,庄颜强颜欢笑道:“我不饿,娘你多吃。”早上生了那么大的气,哪里还吃得下。

莲儿气鼓鼓地站在一边,恨不得把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只是小姐说了,这样除了徒添夫人烦恼,也没有别的作用,这她才把话咽了下去。

邱妈妈替黄氏布菜的时候顺便给庄颜夹了块乳饼,轻声说:“小姐吃吧。”

庄颜无法,只得当着黄氏的面勉强吃了几口,粳米粥喝了一半才真真饱了。丫鬟撤了碗筷,母女两个又闲话一番,聊了聊刚出世小孩儿适合的花样子。

“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庄颜忽然想起来,便问了一句。

黄氏放下手里的布料,叹了口气道:“你外祖母已经体贴我不少,我想告诉他们,又怕说了之后叫他们费钱。”

庄颜的外祖父黄则武行伍出身,年轻的时候做过太仆寺寺丞。后娶了温柔贤淑的挚友之妹陈莺,夫妻俩日子过的平淡温馨,两人伉俪情深,不久后生了长子黄出右,次女黄衣。陈莺生黄衣的时候因为大出血亏了身子,养了近十年才养回来,这才又生了和黄衣相隔十岁来岁的小儿子黄不羁。

这种家庭的女孩儿自然是掌上明珠,黄氏虽已嫁人,黄家人还是十分疼爱她,听闻她在庄家举步维艰,主动以各种名义送过好些次现银来。

庄颜很小的时候亲祖父祖母都去世了,外祖父黄则武教过她拳脚功夫,老一辈里,她只和外祖父外祖母亲厚。加之黄氏在黄家很得宠,爱屋及乌,庄颜和黄家上下的关系都很亲密,尤其是那个年岁相近的小舅黄不羁。

庄颜的小舅黄不羁,还有些说头。因黄家经历过陈莺差点难产去世一事,夫妻两人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求开心快乐,因此取了“不羁”为名,后又怕他太过放纵,遂取字“束之”。

黄不羁是黄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因此性格童真不羁,不喜读书,偏好旁门左道、市井野史,在外人眼里“不学无术、离经叛道”,年满二十还未娶亲。因他幼时曾照顾过庄颜一段时间,对这个外甥女情感特殊,且庄颜善解人意的性格深得他心,对她颇为宠爱,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若是黄家人知道黄氏怀孕,肯定又要送上不少厚礼,黄不羁亲事未定,黄家用钱的地方还多着,黄衣舍不得老父母为她花钱。

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外祖母那里我去报喜,别的事娘您不用担心。”

嘱咐了一番,庄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里,除了绣一些花样子,就是命丫鬟去几个门房那里小心打探,有没有府外来打听女眷的人。天擦黑以后,还没得到消息,庄颜心里生了疑,难道她没有勾起平南侯的兴趣?

庄颜给弟弟准备了一套衣裳,又觉得光是衣裳太简单,要拿自己的一对金簪去改成长命锁、金项圈、花生样的脚链。

自己画好了花样子,庄颜让丫鬟把东西都放在包袱里,准备跟黄氏打个招呼再出去一趟。她才到常喜堂,院子里的婆子道:“四小姐,黄三爷来了,夫人刚刚去了大厅的东暖阁。”

听说小舅来了,庄颜立马快步走到大厅东边的暖阁去,带着笑踏进暖阁里,行了个礼,站在黄不羁面前道:“小舅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黄不羁表情柔和地哼了一声,“谁来看你?我是来看我姐姐的。”

黄氏见女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笑道:“你小舅方才还问起怎么不见你,你们两个可就别斗嘴了,坐下好好说说话。”

庄颜这才入座,笑问黄不羁:“舅舅来府上做什么?”问完她才发现,竟想起了另一个人。黄不羁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

黄不羁摇头哀叹:“都说女大不中留啊,姐你瞧瞧,小侄女还没出嫁,已经把我生辰给忘了。”

噗嗤笑了笑,庄颜才道:“娘,小舅都二十一了,还没娶亲!”

63.第 63 章

JJ西瓜尼姑 崔夫人眉头不悦皱起,眼睛直盯着那帖子,心里头不知道想着什么,道:“你家小姐走之前竟没有同母亲打个招呼?”

她的女儿轮不到外人来责怪,黄氏道:“老爷早上才与我说有客来访。因我有孕,颜姐儿怕打搅了我,况且孟小姐父亲乃礼部尚书,与我家老爷同在礼部谋职,岂有不去道理?我家小女向来懂事端庄,我与老爷对她很是放心。”

如此解释,崔夫人的表情才好些,顶头上司的女儿相邀,确实推辞不掉。揭开杯盖,轻啜一口茶,道:“年轻人爱玩也是常事,那我便等她回来就是。”

黄氏气得差点晕倒,这妇人怎么这般难相与?她家老爷到底是如何肯答应与崔家结亲的啊?然而面上还是得顾住,勉强扯了笑道:“崔公子今日不读书了?”

崔博文见未来岳母点到自己名字,忙拱手答话道:“晚辈的主讲先生病了,是以休假几日。”

崔博文十七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身蓝色程子衣,头簪花,腰间束带,挂着个月牙玉佩,看起来倒是老实儒雅。

模样没有问题,只是老师生病,学生还穿得这样鲜艳,有些没良心了罢?

黄氏喝光了杯子里茶,也叫下人给崔夫人添了几次茶,直到茶淡了也不叫人换茶叶,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偏还有人不识趣,稳如泰山地坐着。

正僵持着,霍三娘这个搅屎棍又来了,坐下后与崔夫人寒暄两句很快便熟络起来,把自家侄女往死里夸,那崔博文听了没一会儿,便对没有谋面过的庄颜心动了。纵使他在风月场中走过几遭,也都还没有见过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厢边,庄颜已经和孟凌云在去春满园的路上会合了。

路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庄颜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她今晚一定告诉父亲,断不肯嫁崔家的。

孟凌云见了庄颜的马车,心里头生疑,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这么着急出来,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庄颜带上暗绿帷帽,上了孟凌云的马车。

孟凌云拉了她一把,扶她坐在凳子上,关心道:“是发生了何事?看你脸都白了。”

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庄颜凝眉道:“是吗……”

命运的枷锁勒住她的喉咙,庄颜才觉得弱小是这样的可怕,但凡她身份尊贵一些,又何必配那样的人家!况且她心爱的人,又不是崔博文。

孟凌云见她状态不佳,也不追问,只是握着她冰凉的手问:“今日你既随我出来了,说辞定是要一样的,暂时不会有事了,别怕。”

六月天,孟凌云发热的手掌竟不觉得烫手,庄颜感激地看向她,报以一笑,冷静下来,叹口气道:“我父亲想让我嫁给崔家的公子,不与我和母亲提前商量,便让客人来了,今日我措手不及,要不是你来了,真不知如何躲过。”

孟凌云笑了,自嘲地笑了,看向蓝色细布帘子目光拉得很长,道:“我父亲虽是二品大员,却与你父亲做着一样的事。”

庄颜惊讶了,“这么说……你今日也是逃出来的?”

点了点头,头上的珠花跟着颤动,孟凌云道:“还好我来寻你了,我才走人家就来了。”

难怪了,难怪孟凌云也竭尽心思想靠近平南侯了。这般不情愿的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们两个出奇的像。

其实她们并不像,骨子里一点也不像。

庄颜一是觉得与她同病相怜,二是感激她对自己施以援手,道:“走吧,侯爷正在春满园内。”

倒是不是庄颜功利,肯拿心上人来报恩,只是都到这份上了,各凭本事吧。

孟凌云淡淡一笑,带上粉色帷帽与她携手一道进了春满园。

春满园虽是戏园子,但只有达官贵人可进,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比一个金贵,门外守卫森严,没有名帖和足够的银子根本进不去。

只递上了孟家的帖子和一些银子,守门的大汉便放行了,庄颜看见平南侯的常随来接她了。

两人随着那常随,一道进了雅间。雅间内梨花木锦榻一张,八面山水画大理石屏风一架,桌椅两套,栏杆外的戏台子看得清清楚楚。

雅间内没有人,但她们一进来,脱了帷帽,平南侯便来了。

庄颜以为孟凌云见到他应该高兴的,而平南侯见到另一个女子,也许会生气的……可是都没有。

两人向平南侯行了礼,只听他道:“你小舅随后便来。”

三人相继坐下,庞致发现庄颜心不在焉,戏台上已经开唱了,优美动听的唱词完全没有落入她的耳朵。到底是什么事叫她这样紧张分神?

庞致正思索着,碍于孟凌云在场,又不好问,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多余的女子真是讨嫌!

庄静向往又失望道:“是呀,他多好,只是女儿连他的眼都不曾入得。”真怕被别人抢了先。

“良缘天赐,急什么。再不济还有人力来助――陈妈妈,你着人去打听打听平南侯近日的动向,若是有他参加的茶会、花会,花多少银子都要弄个帖子来。”

董妈妈擅打理内宅,需得在外活动之事,霍三娘向来都是交给陈妈妈去办。陈妈妈得了令,应了声转身便出去了。

霍三娘又安抚了女儿一阵,叫董妈妈拿了几套贵重的首饰给庄静,告诉她必要时不要怕招摇,只管往外戴。

庄静得了这些笑逐颜开,撒个娇道:“娘,我的月钱还要涨,不然哪里够买常用的胭脂口脂。”

霍三娘拍着女儿的手背道:“涨涨涨,只要你能说个好人家。只管去我库房里取就是。”

大房花销太大,大部分都不是从公中出,因此不管多么奢侈,庄府也没人敢置喙。

等到庄静止了哭,擦净了脸,她又担忧道:“娘,如今庄颜也十四了,怕是二伯母也要替她操办这件事。”

霍三娘如何不晓得?若是平南侯真看中了庄家的丫头,庄颜将是庄静最大的敌手。

从家财万贯的商户之女到正三品的官太太,霍三娘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追着,困于一隅之地,膨胀了数十年,她压根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以为庄家千金看上了,便一定能成。

殊不知京中看好庞致的权贵不知几何,毕竟平南侯少时的才华很叫人惊艳,若不是他长大之后行事内敛,修身养性,此时怕是已经冠盖满京华,哪里轮得到凉国公陈家、忠勇侯方家、帝师薛家的子弟弄出个什么“京中三绝”的名头。

即使庞致如今不沾政事,但他皇帝亲侄的身份加上平南侯的爵位,只他想入仕,权势滔天又有何难?

霍三娘不曾读过什么书,《女戒》也只是嫁进庞家假模假样翻看过几遍,精明有余,别的样样不足,当即又乱出主意道:“你只打扮得好看些,你且记住,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不沾酒色的。就算是要嫁去当主母,端庄不能少,容貌也不能落了下乘。这我又要说起你爹,瞧那两个姨娘,哪个不是比花还娇艳。”

庄守仁这些年为了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投入的精力很大,对三个孩子不曾管顾许多,偶然问起几句,稍有不悦,也是打骂的手段,导致庄静如今的眼界也只随她娘一般,看近不看远,看浅不看深。庄静又十分依赖母亲,自然母亲说的都是对的了。

母女两个聊到此处,庄宝吉从族学里回来,把伺候的小厮甩得老远,一路蹦跳,手上擒着个彩珠串起来的小人。

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庄宝吉一下子扑到霍三娘怀里,献宝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饿了没有?”

庄宝吉避重就轻,道:“饿了,我想吃肉肠粉。”

霍三娘当即吩咐下人用鸡汤煮了肉肠粉端来。

这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爱吵闹争宠。庄静习惯挑刺,冷哼一声道:“怕是吉哥儿又逃学了。”

庄宝吉被人说中秘密恼羞成怒,赖在霍三娘怀里涨红了脸,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骂她!”

比起二女儿,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儿子,假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且少说两句,也这个时辰了,该下学了。”

每次和这个弟弟一比,庄静总觉得自己不受受重视,腾地站起身,斜了庄宝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会儿回来拿他发作,没得连累了我!”

庄宝吉最怕父亲突然的发作,听了这话又恼又怕,蹬着脚不依不挠,带着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庄静见不得吉哥这幅涕泗横流的鬼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庄守仁关系尚算和睦,但绝不是情深,男子又多爱如花美眷,她只能将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儿身上,眼见着女儿马上要出嫁,方越发疼爱小儿子。

六月里,天渐热,即使到了夜里也都还有些闷热。兰儿打着轻罗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来传饭,才搁了扇子,随庄颜一道过了夹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对其他两房过的简朴些,所以庄颜的院子里都没有开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资买了隔壁的院子,凿通了和庄府相连接,她说不定还要和三房的庶出六妹妹庄佩同住这碧泉居呢。

到了东次间里,庄守义已经下了衙,换了深蓝色暗纹直缀,端坐在罗汉柏椅子上。这套桌椅是黄衣的陪嫁,已经用了许多年,表面失了些许光滑,甚至有浅浅的划痕。

64.17.02.01

JJ西瓜尼姑 崔夫人眉头不悦皱起,眼睛直盯着那帖子,心里头不知道想着什么,道:“你家小姐走之前竟没有同母亲打个招呼?”

她的女儿轮不到外人来责怪,黄氏道:“老爷早上才与我说有客来访。因我有孕,颜姐儿怕打搅了我,况且孟小姐父亲乃礼部尚书,与我家老爷同在礼部谋职,岂有不去道理?我家小女向来懂事端庄,我与老爷对她很是放心。”

如此解释,崔夫人的表情才好些,顶头上司的女儿相邀,确实推辞不掉。揭开杯盖,轻啜一口茶,道:“年轻人爱玩也是常事,那我便等她回来就是。”

黄氏气得差点晕倒,这妇人怎么这般难相与?她家老爷到底是如何肯答应与崔家结亲的啊?然而面上还是得顾住,勉强扯了笑道:“崔公子今日不读书了?”

崔博文见未来岳母点到自己名字,忙拱手答话道:“晚辈的主讲先生病了,是以休假几日。”

崔博文十七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身蓝色程子衣,头簪花,腰间束带,挂着个月牙玉佩,看起来倒是老实儒雅。

模样没有问题,只是老师生病,学生还穿得这样鲜艳,有些没良心了罢?

黄氏喝光了杯子里茶,也叫下人给崔夫人添了几次茶,直到茶淡了也不叫人换茶叶,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偏还有人不识趣,稳如泰山地坐着。

正僵持着,霍三娘这个搅屎棍又来了,坐下后与崔夫人寒暄两句很快便熟络起来,把自家侄女往死里夸,那崔博文听了没一会儿,便对没有谋面过的庄颜心动了。纵使他在风月场中走过几遭,也都还没有见过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厢边,庄颜已经和孟凌云在去春满园的路上会合了。

路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庄颜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她今晚一定告诉父亲,断不肯嫁崔家的。

孟凌云见了庄颜的马车,心里头生疑,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这么着急出来,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庄颜带上暗绿帷帽,上了孟凌云的马车。

孟凌云拉了她一把,扶她坐在凳子上,关心道:“是发生了何事?看你脸都白了。”

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庄颜凝眉道:“是吗……”

命运的枷锁勒住她的喉咙,庄颜才觉得弱小是这样的可怕,但凡她身份尊贵一些,又何必配那样的人家!况且她心爱的人,又不是崔博文。

孟凌云见她状态不佳,也不追问,只是握着她冰凉的手问:“今日你既随我出来了,说辞定是要一样的,暂时不会有事了,别怕。”

六月天,孟凌云发热的手掌竟不觉得烫手,庄颜感激地看向她,报以一笑,冷静下来,叹口气道:“我父亲想让我嫁给崔家的公子,不与我和母亲提前商量,便让客人来了,今日我措手不及,要不是你来了,真不知如何躲过。”

孟凌云笑了,自嘲地笑了,看向蓝色细布帘子目光拉得很长,道:“我父亲虽是二品大员,却与你父亲做着一样的事。”

庄颜惊讶了,“这么说……你今日也是逃出来的?”

点了点头,头上的珠花跟着颤动,孟凌云道:“还好我来寻你了,我才走人家就来了。”

难怪了,难怪孟凌云也竭尽心思想靠近平南侯了。这般不情愿的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们两个出奇的像。

其实她们并不像,骨子里一点也不像。

庄颜一是觉得与她同病相怜,二是感激她对自己施以援手,道:“走吧,侯爷正在春满园内。”

倒是不是庄颜功利,肯拿心上人来报恩,只是都到这份上了,各凭本事吧。

孟凌云淡淡一笑,带上粉色帷帽与她携手一道进了春满园。

春满园虽是戏园子,但只有达官贵人可进,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比一个金贵,门外守卫森严,没有名帖和足够的银子根本进不去。

只递上了孟家的帖子和一些银子,守门的大汉便放行了,庄颜看见平南侯的常随来接她了。

两人随着那常随,一道进了雅间。雅间内梨花木锦榻一张,八面山水画大理石屏风一架,桌椅两套,栏杆外的戏台子看得清清楚楚。

雅间内没有人,但她们一进来,脱了帷帽,平南侯便来了。

庄颜以为孟凌云见到他应该高兴的,而平南侯见到另一个女子,也许会生气的……可是都没有。

两人向平南侯行了礼,只听他道:“你小舅随后便来。”

三人相继坐下,庞致发现庄颜心不在焉,戏台上已经开唱了,优美动听的唱词完全没有落入她的耳朵。到底是什么事叫她这样紧张分神?

庞致正思索着,碍于孟凌云在场,又不好问,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多余的女子真是讨嫌!

庄静向往又失望道:“是呀,他多好,只是女儿连他的眼都不曾入得。”真怕被别人抢了先。

“良缘天赐,急什么。再不济还有人力来助――陈妈妈,你着人去打听打听平南侯近日的动向,若是有他参加的茶会、花会,花多少银子都要弄个帖子来。”

董妈妈擅打理内宅,需得在外活动之事,霍三娘向来都是交给陈妈妈去办。陈妈妈得了令,应了声转身便出去了。

霍三娘又安抚了女儿一阵,叫董妈妈拿了几套贵重的首饰给庄静,告诉她必要时不要怕招摇,只管往外戴。

庄静得了这些笑逐颜开,撒个娇道:“娘,我的月钱还要涨,不然哪里够买常用的胭脂口脂。”

霍三娘拍着女儿的手背道:“涨涨涨,只要你能说个好人家。只管去我库房里取就是。”

大房花销太大,大部分都不是从公中出,因此不管多么奢侈,庄府也没人敢置喙。

等到庄静止了哭,擦净了脸,她又担忧道:“娘,如今庄颜也十四了,怕是二伯母也要替她操办这件事。”

霍三娘如何不晓得?若是平南侯真看中了庄家的丫头,庄颜将是庄静最大的敌手。

从家财万贯的商户之女到正三品的官太太,霍三娘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追着,困于一隅之地,膨胀了数十年,她压根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以为庄家千金看上了,便一定能成。

殊不知京中看好庞致的权贵不知几何,毕竟平南侯少时的才华很叫人惊艳,若不是他长大之后行事内敛,修身养性,此时怕是已经冠盖满京华,哪里轮得到凉国公陈家、忠勇侯方家、帝师薛家的子弟弄出个什么“京中三绝”的名头。

即使庞致如今不沾政事,但他皇帝亲侄的身份加上平南侯的爵位,只他想入仕,权势滔天又有何难?

霍三娘不曾读过什么书,《女戒》也只是嫁进庞家假模假样翻看过几遍,精明有余,别的样样不足,当即又乱出主意道:“你只打扮得好看些,你且记住,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不沾酒色的。就算是要嫁去当主母,端庄不能少,容貌也不能落了下乘。这我又要说起你爹,瞧那两个姨娘,哪个不是比花还娇艳。”

庄守仁这些年为了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投入的精力很大,对三个孩子不曾管顾许多,偶然问起几句,稍有不悦,也是打骂的手段,导致庄静如今的眼界也只随她娘一般,看近不看远,看浅不看深。庄静又十分依赖母亲,自然母亲说的都是对的了。

母女两个聊到此处,庄宝吉从族学里回来,把伺候的小厮甩得老远,一路蹦跳,手上擒着个彩珠串起来的小人。

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庄宝吉一下子扑到霍三娘怀里,献宝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饿了没有?”

庄宝吉避重就轻,道:“饿了,我想吃肉肠粉。”

霍三娘当即吩咐下人用鸡汤煮了肉肠粉端来。

这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爱吵闹争宠。庄静习惯挑刺,冷哼一声道:“怕是吉哥儿又逃学了。”

庄宝吉被人说中秘密恼羞成怒,赖在霍三娘怀里涨红了脸,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骂她!”

比起二女儿,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儿子,假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且少说两句,也这个时辰了,该下学了。”

每次和这个弟弟一比,庄静总觉得自己不受受重视,腾地站起身,斜了庄宝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会儿回来拿他发作,没得连累了我!”

庄宝吉最怕父亲突然的发作,听了这话又恼又怕,蹬着脚不依不挠,带着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庄静见不得吉哥这幅涕泗横流的鬼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庄守仁关系尚算和睦,但绝不是情深,男子又多爱如花美眷,她只能将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儿身上,眼见着女儿马上要出嫁,方越发疼爱小儿子。

六月里,天渐热,即使到了夜里也都还有些闷热。兰儿打着轻罗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来传饭,才搁了扇子,随庄颜一道过了夹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对其他两房过的简朴些,所以庄颜的院子里都没有开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资买了隔壁的院子,凿通了和庄府相连接,她说不定还要和三房的庶出六妹妹庄佩同住这碧泉居呢。

到了东次间里,庄守义已经下了衙,换了深蓝色暗纹直缀,端坐在罗汉柏椅子上。这套桌椅是黄衣的陪嫁,已经用了许多年,表面失了些许光滑,甚至有浅浅的划痕。

65.17.02.02

JJ西瓜尼姑 崔夫人眉头不悦皱起,眼睛直盯着那帖子,心里头不知道想着什么,道:“你家小姐走之前竟没有同母亲打个招呼?”

她的女儿轮不到外人来责怪,黄氏道:“老爷早上才与我说有客来访。因我有孕,颜姐儿怕打搅了我,况且孟小姐父亲乃礼部尚书,与我家老爷同在礼部谋职,岂有不去道理?我家小女向来懂事端庄,我与老爷对她很是放心。”

如此解释,崔夫人的表情才好些,顶头上司的女儿相邀,确实推辞不掉。揭开杯盖,轻啜一口茶,道:“年轻人爱玩也是常事,那我便等她回来就是。”

黄氏气得差点晕倒,这妇人怎么这般难相与?她家老爷到底是如何肯答应与崔家结亲的啊?然而面上还是得顾住,勉强扯了笑道:“崔公子今日不读书了?”

崔博文见未来岳母点到自己名字,忙拱手答话道:“晚辈的主讲先生病了,是以休假几日。”

崔博文十七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身蓝色程子衣,头簪花,腰间束带,挂着个月牙玉佩,看起来倒是老实儒雅。

模样没有问题,只是老师生病,学生还穿得这样鲜艳,有些没良心了罢?

黄氏喝光了杯子里茶,也叫下人给崔夫人添了几次茶,直到茶淡了也不叫人换茶叶,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偏还有人不识趣,稳如泰山地坐着。

正僵持着,霍三娘这个搅屎棍又来了,坐下后与崔夫人寒暄两句很快便熟络起来,把自家侄女往死里夸,那崔博文听了没一会儿,便对没有谋面过的庄颜心动了。纵使他在风月场中走过几遭,也都还没有见过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厢边,庄颜已经和孟凌云在去春满园的路上会合了。

路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庄颜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她今晚一定告诉父亲,断不肯嫁崔家的。

孟凌云见了庄颜的马车,心里头生疑,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这么着急出来,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庄颜带上暗绿帷帽,上了孟凌云的马车。

孟凌云拉了她一把,扶她坐在凳子上,关心道:“是发生了何事?看你脸都白了。”

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庄颜凝眉道:“是吗……”

命运的枷锁勒住她的喉咙,庄颜才觉得弱小是这样的可怕,但凡她身份尊贵一些,又何必配那样的人家!况且她心爱的人,又不是崔博文。

孟凌云见她状态不佳,也不追问,只是握着她冰凉的手问:“今日你既随我出来了,说辞定是要一样的,暂时不会有事了,别怕。”

六月天,孟凌云发热的手掌竟不觉得烫手,庄颜感激地看向她,报以一笑,冷静下来,叹口气道:“我父亲想让我嫁给崔家的公子,不与我和母亲提前商量,便让客人来了,今日我措手不及,要不是你来了,真不知如何躲过。”

孟凌云笑了,自嘲地笑了,看向蓝色细布帘子目光拉得很长,道:“我父亲虽是二品大员,却与你父亲做着一样的事。”

庄颜惊讶了,“这么说……你今日也是逃出来的?”

点了点头,头上的珠花跟着颤动,孟凌云道:“还好我来寻你了,我才走人家就来了。”

难怪了,难怪孟凌云也竭尽心思想靠近平南侯了。这般不情愿的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们两个出奇的像。

其实她们并不像,骨子里一点也不像。

庄颜一是觉得与她同病相怜,二是感激她对自己施以援手,道:“走吧,侯爷正在春满园内。”

倒是不是庄颜功利,肯拿心上人来报恩,只是都到这份上了,各凭本事吧。

孟凌云淡淡一笑,带上粉色帷帽与她携手一道进了春满园。

春满园虽是戏园子,但只有达官贵人可进,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比一个金贵,门外守卫森严,没有名帖和足够的银子根本进不去。

只递上了孟家的帖子和一些银子,守门的大汉便放行了,庄颜看见平南侯的常随来接她了。

两人随着那常随,一道进了雅间。雅间内梨花木锦榻一张,八面山水画大理石屏风一架,桌椅两套,栏杆外的戏台子看得清清楚楚。

雅间内没有人,但她们一进来,脱了帷帽,平南侯便来了。

庄颜以为孟凌云见到他应该高兴的,而平南侯见到另一个女子,也许会生气的……可是都没有。

两人向平南侯行了礼,只听他道:“你小舅随后便来。”

三人相继坐下,庞致发现庄颜心不在焉,戏台上已经开唱了,优美动听的唱词完全没有落入她的耳朵。到底是什么事叫她这样紧张分神?

庞致正思索着,碍于孟凌云在场,又不好问,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多余的女子真是讨嫌!

庄静向往又失望道:“是呀,他多好,只是女儿连他的眼都不曾入得。”真怕被别人抢了先。

“良缘天赐,急什么。再不济还有人力来助――陈妈妈,你着人去打听打听平南侯近日的动向,若是有他参加的茶会、花会,花多少银子都要弄个帖子来。”

董妈妈擅打理内宅,需得在外活动之事,霍三娘向来都是交给陈妈妈去办。陈妈妈得了令,应了声转身便出去了。

霍三娘又安抚了女儿一阵,叫董妈妈拿了几套贵重的首饰给庄静,告诉她必要时不要怕招摇,只管往外戴。

庄静得了这些笑逐颜开,撒个娇道:“娘,我的月钱还要涨,不然哪里够买常用的胭脂口脂。”

霍三娘拍着女儿的手背道:“涨涨涨,只要你能说个好人家。只管去我库房里取就是。”

大房花销太大,大部分都不是从公中出,因此不管多么奢侈,庄府也没人敢置喙。

等到庄静止了哭,擦净了脸,她又担忧道:“娘,如今庄颜也十四了,怕是二伯母也要替她操办这件事。”

霍三娘如何不晓得?若是平南侯真看中了庄家的丫头,庄颜将是庄静最大的敌手。

从家财万贯的商户之女到正三品的官太太,霍三娘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追着,困于一隅之地,膨胀了数十年,她压根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以为庄家千金看上了,便一定能成。

殊不知京中看好庞致的权贵不知几何,毕竟平南侯少时的才华很叫人惊艳,若不是他长大之后行事内敛,修身养性,此时怕是已经冠盖满京华,哪里轮得到凉国公陈家、忠勇侯方家、帝师薛家的子弟弄出个什么“京中三绝”的名头。

即使庞致如今不沾政事,但他皇帝亲侄的身份加上平南侯的爵位,只他想入仕,权势滔天又有何难?

霍三娘不曾读过什么书,《女戒》也只是嫁进庞家假模假样翻看过几遍,精明有余,别的样样不足,当即又乱出主意道:“你只打扮得好看些,你且记住,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不沾酒色的。就算是要嫁去当主母,端庄不能少,容貌也不能落了下乘。这我又要说起你爹,瞧那两个姨娘,哪个不是比花还娇艳。”

庄守仁这些年为了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投入的精力很大,对三个孩子不曾管顾许多,偶然问起几句,稍有不悦,也是打骂的手段,导致庄静如今的眼界也只随她娘一般,看近不看远,看浅不看深。庄静又十分依赖母亲,自然母亲说的都是对的了。

母女两个聊到此处,庄宝吉从族学里回来,把伺候的小厮甩得老远,一路蹦跳,手上擒着个彩珠串起来的小人。

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庄宝吉一下子扑到霍三娘怀里,献宝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饿了没有?”

庄宝吉避重就轻,道:“饿了,我想吃肉肠粉。”

霍三娘当即吩咐下人用鸡汤煮了肉肠粉端来。

这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爱吵闹争宠。庄静习惯挑刺,冷哼一声道:“怕是吉哥儿又逃学了。”

庄宝吉被人说中秘密恼羞成怒,赖在霍三娘怀里涨红了脸,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骂她!”

比起二女儿,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儿子,假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且少说两句,也这个时辰了,该下学了。”

每次和这个弟弟一比,庄静总觉得自己不受受重视,腾地站起身,斜了庄宝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会儿回来拿他发作,没得连累了我!”

庄宝吉最怕父亲突然的发作,听了这话又恼又怕,蹬着脚不依不挠,带着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庄静见不得吉哥这幅涕泗横流的鬼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庄守仁关系尚算和睦,但绝不是情深,男子又多爱如花美眷,她只能将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儿身上,眼见着女儿马上要出嫁,方越发疼爱小儿子。

六月里,天渐热,即使到了夜里也都还有些闷热。兰儿打着轻罗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来传饭,才搁了扇子,随庄颜一道过了夹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对其他两房过的简朴些,所以庄颜的院子里都没有开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资买了隔壁的院子,凿通了和庄府相连接,她说不定还要和三房的庶出六妹妹庄佩同住这碧泉居呢。

到了东次间里,庄守义已经下了衙,换了深蓝色暗纹直缀,端坐在罗汉柏椅子上。这套桌椅是黄衣的陪嫁,已经用了许多年,表面失了些许光滑,甚至有浅浅的划痕。

66.17.02.03

JJ西瓜尼姑 黄不羁回来的时候庄颜已经恢复正常,唯一不同的只有耳垂上不见的耳坠子。

黄不羁粗心,一时间竟也没发现,因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催道:“咱们下去吧,交了钗我便送你回去。”

庄颜心里还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嗯了一声同黄不羁两个下楼上了马车,把金钗交给金胜斋里的掌柜,提完了要求,付了定金收了契,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碧泉居,庄颜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手上的兼毫像是注入了灵魂,自己勾出了个男人的轮廓。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宣纸上那张熟悉的脸,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把笔搁下,揉皱了纸,要烧掉。

临点火前,庄颜有些舍不得,打开摊平又看了眼,才烧了。

摇了摇脑袋,她真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摸着自己的耳垂暗暗诘问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他了?

心里躁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读了两页《金刚经》,坐在窗边渐渐静下心来。

放下经书,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庄颜尚不觉饿,托腮看向窗外,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心想着平南侯还是喜欢她的,只是如何叫他开口求娶她呢?

这件事,庄颜肯定不能主动跟父母亲提起。平南侯提那是求亲,她提就是私相授受了,依庄守义那个性格,怕是要剥下她一层皮,得让庞致主动开口才行。

绕了几圈发丝在细白的食指上,庄颜拿不准平南侯喜欢她到什么程度了。斟酌一阵,心想不管到什么程度,就算只有三分喜欢,那也要他变成十分,十分喜欢那就变成十分爱!

人总是有感情的,常常相见,感情自然越来越深,庄颜嘴角带了个笑,小舅过生辰他们又要相见了。

庄颜回忆起前几天自己吃醋闹别扭的时候,惊恐女子一旦动了芳心,果然是不能控制自己,那股思念的欲望和求而不得的痛苦,实在折磨人。就是不为了侯爷夫人的位置,为了这样冷峻的男子,也要花心思让他对自己爱而不舍。

她是很擅长自省的人,如今冷静下来,又自我检讨了一番,脑子清醒多了,对平南侯的感情也理智了一些。

正午时分,福喜堂的人来传饭了,庄颜换了身水碧色的缠枝纹褙子,雪青色挑线裙,头上一根木簪斜插,答纳珠坠耳轮,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

到了福喜堂,庄守义穿着团领衫公服,也坐在东次间里。庄颜行了个礼,道:“父亲今日回的早。”

“天太热到正午便休息了。”再热些,皇上要去颐祥园避暑,三品以下的官员也可以连着休沐上十天了。

庄颜才坐下,丫鬟们便一一把菜上了,糟鹌鹑、油盐炒枸杞芽、豆腐皮包子、银鱼、红焖肉、面筋豆腐和几碟口味不一的酱。

趁还没开饭前,黄氏提起道:“过几日就是束之的生辰了,老爷得不得空去?”

庄守义一向不喜欢黄不羁,一度认为他是纨绔子弟,想了片刻道:“我那里有几幅名家真迹,晚上就叫人包起来,等到了他生辰,叫人带人送去就是。”

这样轻慢不屑的口气,黄氏心里哪里受得了,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好脾气道:“老爷……去年您就没去。”就算黄家人不计较,她也还是计较的。

庄守义道:“礼部的事我也脱不开身。”

庄颜道:“父亲去吃晚宴就是了,舅舅也乐意等的。”黄不羁才不想等庄守义,但庄颜还是希望家里人和和睦睦,母亲心情顺畅。

看了女儿一眼,庄守义道:“你母亲怀有身孕,以后自己在碧泉居吃饭,少打扰你母亲。”

庄颜的心凉了一截,还是面色平静地答应了。

黄氏也再不多说,对庄守义却生了几分怨气。其实她这个丈夫应该算是很好了,不纳妾,也不粗鲁,虽说两人还不到伉俪情深的地步,但她真的很满足,可庄守义这样轻慢自己的弟弟,到底意难平。

饭罢,庄颜着人去厨房吩咐了一声,以后她的饭就直接送到碧泉居了。

*

六月中旬,热浪不减,树上的蝉鸣声越来越大,吵得庄颜睡不着,晴儿正送水进来,她吩咐道:“去喊两个丫鬟婆子把蝉粘一粘。”

放下茶杯,晴儿道:“莲儿姐姐已经吩咐人去做了。”

点了点头,庄颜道:“什么时辰了?”

晴儿答不上来,兰儿看过更漏,上前一步道:“未时过半了。”

都未时过半了,不知道父亲走了没有,庄颜又重新躺下,蝉鸣声渐弱,她才睡着了一会儿。

等她起来重新梳洗一番,时候也不早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常喜堂。

常喜堂里,黄氏正坐在廊下黄花梨绣架前,旁边的竹编笸箩里放着剪刀、各色彩线、碎锦帛等物。见女儿来了,放下针线道:“睡了起来的?”

“嗯,才睡好。母亲绣的什么?”庄颜低头去看。

“是连年有余三角纹,你父亲喜欢,想来你弟弟也会喜欢,先给他绣着。”黄氏绣的是蜀绣里的花纹。

庄颜也给没出世的孩子做了套衣裳,是湘江幽竹纹,湘绣里的花样子。希望他将来如竹子一般挺拔,虚心。

黄氏重新拿起针线刺绣。

大丫鬟素月端了个锦杌来,庄颜坐下道:“母亲,小舅生辰您去不去?”

刚拿起的针线又停了下来,黄氏盯着绣面呆呆道:“你父亲多重视这个孩子,你也知道的,容不得一点闪失,他身旁的长青姑娘一天要来问我好几次吃穿住,你小舅又是那个性子,老爷他……不让我去。”

听到母亲声音里的哽咽,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和小舅能理解您的,我一定把您的祝福带到。”

黄氏吸了吸鼻子,两滴热泪落在绣面上。其实她不是伤心见不到父母亲,只是觉得自己在家里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送些冷冰冰的死物去黄家,有点对不起父母罢了。

松霞从次间里端着青花白瓷小碗过来,里面盛着十几粒饱满的梅子。

见黄氏收了眼泪,庄颜接过梅子,尝了一个道:“母亲,忒酸,您吃吗?”

黄氏又笑得灿烂,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道:“我爱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撒娇的意味。

庄颜自然明白母亲高兴什么,酸儿辣女,这一胎肯定是男胎了。

陪黄氏小坐了一会儿,商量了送什么礼给黄不羁,庄颜便要起身走了,走之前道:“母亲,女儿晚上再不能来陪您吃饭了。”

黄氏看着她不说话,良久方点了点头道:“平日里来坐坐就是了,我近来也吃的味重,去吧,我也准备进去了。”

女儿不过是替她说了句话,庄守义就不准庄颜再来吃饭了,她的婚事黄氏肯定更插不上话了。

母女两个都想到这点,一个赛一个担心。

回到自己的院子,庄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箭竹长势很好,已经压在地上了,想起开春的时候她还挖过笋。院墙边上挖坑埋了大水缸,水缸里养着锦鲤和睡莲。踩着水缸旁边松软的泥土,庄颜盯着里头两条首尾相连的红锦鲤道:“拿个竹棍来,我逗逗它们。”

莲儿忙顺手把粘蝉的竹棍拿来,庄颜才接了棍子伸进来,雯儿来禀报:“小姐,外头有婆子说,礼部侍郎家的孟小姐来找您了。”

拿棍子的手顿了顿,两只锦鲤惊吓地分开,犹如大难临头的同林鸟,各自游走。

站起身,庄颜道:“快去请。”这一面,终究是要见的。

在次间里摆好了瓜果茶点,庄颜坐在屋里等她。

孟凌云带了两个丫鬟来,一个打着鹊报喜油纸伞,一个打着山水画蜀绣扇子。庄颜站起来迎接她,两人相互见了礼。

“孟小姐怎么舍得来了?去见过我大伯母没有?”庄颜笑问。

孟凌云的两个丫鬟收了伞和扇子站在一边,垂首不说话,很是乖巧规矩。

“我是来找你玩的,便没有去向你家大夫人请安。”孟凌云无意于结交霍三娘一家子,自然就不去见她了。

庄颜挥退了几个丫鬟,只留了兰儿莲儿两人。

“孟小姐一路来肯定热吧,在我这里也别拘着了,随便用。”庄颜五指并拢,朝桌上的瓜果茶水比了比。

孟凌云当真不拘礼了,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些瓜果点心。

庄颜心想着,她应当是有事同自己说,所以才让别的丫鬟退下去了,谁知道从头到尾,孟凌云什么都没提,临走前才道:“庄小姐不嫌我烦吧?”

笑了笑,庄颜道:“哪里会,孟小姐大方得体,哪里会惹人烦。”

孟凌云主动握着她的手,温柔笑笑,道:“那我以后得空便来找你玩,或是别家的花会上能遇着你最好了。”

送走了孟凌云,庄颜脑子跟浆糊一样。这孟家小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她也喜欢平南侯,不该是这副态度才对。

不过幸运的是,孟凌云没有拿那件事要挟她。否则传了出去,平南侯肯担责任还好,要不肯娶她,叫她如何自处?庄守义第一个不放过她,大房的人再来落井下石,她的一生便可以毁了。

笑了笑,庄颜命人抓了把糙米来,本想把米撒出去,等林八哥落在地上再抓它,谁晓得一看见她手里的米,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她的手臂上吃着食。

莲儿和姜妈妈两个生怕林八哥抓伤了庄颜,忙前去捕捉它,庄颜伸手挡住她们,道:“我瞧这林八哥还算乖巧。”不仅乖巧,还很眼熟呢。

庄颜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城西那家天竺来的林八哥,想是被平南侯这个有心人买去了,否则也不会叫着“娇娇”,还飞到她的院子,这么乖巧地待在她手臂上,怕是受过好一番训练才是。

67.17.02.04

JJ西瓜尼姑 黄不羁回来的时候庄颜已经恢复正常,唯一不同的只有耳垂上不见的耳坠子。

黄不羁粗心,一时间竟也没发现,因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催道:“咱们下去吧,交了钗我便送你回去。”

庄颜心里还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嗯了一声同黄不羁两个下楼上了马车,把金钗交给金胜斋里的掌柜,提完了要求,付了定金收了契,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碧泉居,庄颜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手上的兼毫像是注入了灵魂,自己勾出了个男人的轮廓。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宣纸上那张熟悉的脸,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把笔搁下,揉皱了纸,要烧掉。

临点火前,庄颜有些舍不得,打开摊平又看了眼,才烧了。

摇了摇脑袋,她真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摸着自己的耳垂暗暗诘问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他了?

心里躁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读了两页《金刚经》,坐在窗边渐渐静下心来。

放下经书,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庄颜尚不觉饿,托腮看向窗外,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心想着平南侯还是喜欢她的,只是如何叫他开口求娶她呢?

这件事,庄颜肯定不能主动跟父母亲提起。平南侯提那是求亲,她提就是私相授受了,依庄守义那个性格,怕是要剥下她一层皮,得让庞致主动开口才行。

绕了几圈发丝在细白的食指上,庄颜拿不准平南侯喜欢她到什么程度了。斟酌一阵,心想不管到什么程度,就算只有三分喜欢,那也要他变成十分,十分喜欢那就变成十分爱!

人总是有感情的,常常相见,感情自然越来越深,庄颜嘴角带了个笑,小舅过生辰他们又要相见了。

庄颜回忆起前几天自己吃醋闹别扭的时候,惊恐女子一旦动了芳心,果然是不能控制自己,那股思念的欲望和求而不得的痛苦,实在折磨人。就是不为了侯爷夫人的位置,为了这样冷峻的男子,也要花心思让他对自己爱而不舍。

她是很擅长自省的人,如今冷静下来,又自我检讨了一番,脑子清醒多了,对平南侯的感情也理智了一些。

正午时分,福喜堂的人来传饭了,庄颜换了身水碧色的缠枝纹褙子,雪青色挑线裙,头上一根木簪斜插,答纳珠坠耳轮,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

到了福喜堂,庄守义穿着团领衫公服,也坐在东次间里。庄颜行了个礼,道:“父亲今日回的早。”

“天太热到正午便休息了。”再热些,皇上要去颐祥园避暑,三品以下的官员也可以连着休沐上十天了。

庄颜才坐下,丫鬟们便一一把菜上了,糟鹌鹑、油盐炒枸杞芽、豆腐皮包子、银鱼、红焖肉、面筋豆腐和几碟口味不一的酱。

趁还没开饭前,黄氏提起道:“过几日就是束之的生辰了,老爷得不得空去?”

庄守义一向不喜欢黄不羁,一度认为他是纨绔子弟,想了片刻道:“我那里有几幅名家真迹,晚上就叫人包起来,等到了他生辰,叫人带人送去就是。”

这样轻慢不屑的口气,黄氏心里哪里受得了,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好脾气道:“老爷……去年您就没去。”就算黄家人不计较,她也还是计较的。

庄守义道:“礼部的事我也脱不开身。”

庄颜道:“父亲去吃晚宴就是了,舅舅也乐意等的。”黄不羁才不想等庄守义,但庄颜还是希望家里人和和睦睦,母亲心情顺畅。

看了女儿一眼,庄守义道:“你母亲怀有身孕,以后自己在碧泉居吃饭,少打扰你母亲。”

庄颜的心凉了一截,还是面色平静地答应了。

黄氏也再不多说,对庄守义却生了几分怨气。其实她这个丈夫应该算是很好了,不纳妾,也不粗鲁,虽说两人还不到伉俪情深的地步,但她真的很满足,可庄守义这样轻慢自己的弟弟,到底意难平。

饭罢,庄颜着人去厨房吩咐了一声,以后她的饭就直接送到碧泉居了。

*

六月中旬,热浪不减,树上的蝉鸣声越来越大,吵得庄颜睡不着,晴儿正送水进来,她吩咐道:“去喊两个丫鬟婆子把蝉粘一粘。”

放下茶杯,晴儿道:“莲儿姐姐已经吩咐人去做了。”

点了点头,庄颜道:“什么时辰了?”

晴儿答不上来,兰儿看过更漏,上前一步道:“未时过半了。”

都未时过半了,不知道父亲走了没有,庄颜又重新躺下,蝉鸣声渐弱,她才睡着了一会儿。

等她起来重新梳洗一番,时候也不早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常喜堂。

常喜堂里,黄氏正坐在廊下黄花梨绣架前,旁边的竹编笸箩里放着剪刀、各色彩线、碎锦帛等物。见女儿来了,放下针线道:“睡了起来的?”

“嗯,才睡好。母亲绣的什么?”庄颜低头去看。

“是连年有余三角纹,你父亲喜欢,想来你弟弟也会喜欢,先给他绣着。”黄氏绣的是蜀绣里的花纹。

庄颜也给没出世的孩子做了套衣裳,是湘江幽竹纹,湘绣里的花样子。希望他将来如竹子一般挺拔,虚心。

黄氏重新拿起针线刺绣。

大丫鬟素月端了个锦杌来,庄颜坐下道:“母亲,小舅生辰您去不去?”

刚拿起的针线又停了下来,黄氏盯着绣面呆呆道:“你父亲多重视这个孩子,你也知道的,容不得一点闪失,他身旁的长青姑娘一天要来问我好几次吃穿住,你小舅又是那个性子,老爷他……不让我去。”

听到母亲声音里的哽咽,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和小舅能理解您的,我一定把您的祝福带到。”

黄氏吸了吸鼻子,两滴热泪落在绣面上。其实她不是伤心见不到父母亲,只是觉得自己在家里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送些冷冰冰的死物去黄家,有点对不起父母罢了。

松霞从次间里端着青花白瓷小碗过来,里面盛着十几粒饱满的梅子。

见黄氏收了眼泪,庄颜接过梅子,尝了一个道:“母亲,忒酸,您吃吗?”

黄氏又笑得灿烂,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道:“我爱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撒娇的意味。

庄颜自然明白母亲高兴什么,酸儿辣女,这一胎肯定是男胎了。

陪黄氏小坐了一会儿,商量了送什么礼给黄不羁,庄颜便要起身走了,走之前道:“母亲,女儿晚上再不能来陪您吃饭了。”

黄氏看着她不说话,良久方点了点头道:“平日里来坐坐就是了,我近来也吃的味重,去吧,我也准备进去了。”

女儿不过是替她说了句话,庄守义就不准庄颜再来吃饭了,她的婚事黄氏肯定更插不上话了。

母女两个都想到这点,一个赛一个担心。

回到自己的院子,庄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箭竹长势很好,已经压在地上了,想起开春的时候她还挖过笋。院墙边上挖坑埋了大水缸,水缸里养着锦鲤和睡莲。踩着水缸旁边松软的泥土,庄颜盯着里头两条首尾相连的红锦鲤道:“拿个竹棍来,我逗逗它们。”

莲儿忙顺手把粘蝉的竹棍拿来,庄颜才接了棍子伸进来,雯儿来禀报:“小姐,外头有婆子说,礼部侍郎家的孟小姐来找您了。”

拿棍子的手顿了顿,两只锦鲤惊吓地分开,犹如大难临头的同林鸟,各自游走。

站起身,庄颜道:“快去请。”这一面,终究是要见的。

在次间里摆好了瓜果茶点,庄颜坐在屋里等她。

孟凌云带了两个丫鬟来,一个打着鹊报喜油纸伞,一个打着山水画蜀绣扇子。庄颜站起来迎接她,两人相互见了礼。

“孟小姐怎么舍得来了?去见过我大伯母没有?”庄颜笑问。

孟凌云的两个丫鬟收了伞和扇子站在一边,垂首不说话,很是乖巧规矩。

“我是来找你玩的,便没有去向你家大夫人请安。”孟凌云无意于结交霍三娘一家子,自然就不去见她了。

庄颜挥退了几个丫鬟,只留了兰儿莲儿两人。

“孟小姐一路来肯定热吧,在我这里也别拘着了,随便用。”庄颜五指并拢,朝桌上的瓜果茶水比了比。

孟凌云当真不拘礼了,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些瓜果点心。

庄颜心想着,她应当是有事同自己说,所以才让别的丫鬟退下去了,谁知道从头到尾,孟凌云什么都没提,临走前才道:“庄小姐不嫌我烦吧?”

笑了笑,庄颜道:“哪里会,孟小姐大方得体,哪里会惹人烦。”

孟凌云主动握着她的手,温柔笑笑,道:“那我以后得空便来找你玩,或是别家的花会上能遇着你最好了。”

送走了孟凌云,庄颜脑子跟浆糊一样。这孟家小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她也喜欢平南侯,不该是这副态度才对。

不过幸运的是,孟凌云没有拿那件事要挟她。否则传了出去,平南侯肯担责任还好,要不肯娶她,叫她如何自处?庄守义第一个不放过她,大房的人再来落井下石,她的一生便可以毁了。

笑了笑,庄颜命人抓了把糙米来,本想把米撒出去,等林八哥落在地上再抓它,谁晓得一看见她手里的米,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她的手臂上吃着食。

莲儿和姜妈妈两个生怕林八哥抓伤了庄颜,忙前去捕捉它,庄颜伸手挡住她们,道:“我瞧这林八哥还算乖巧。”不仅乖巧,还很眼熟呢。

庄颜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城西那家天竺来的林八哥,想是被平南侯这个有心人买去了,否则也不会叫着“娇娇”,还飞到她的院子,这么乖巧地待在她手臂上,怕是受过好一番训练才是。

68.17.02.05

JJ西瓜尼姑 黄不羁回来的时候庄颜已经恢复正常,唯一不同的只有耳垂上不见的耳坠子。

黄不羁粗心,一时间竟也没发现,因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催道:“咱们下去吧,交了钗我便送你回去。”

庄颜心里还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嗯了一声同黄不羁两个下楼上了马车,把金钗交给金胜斋里的掌柜,提完了要求,付了定金收了契,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碧泉居,庄颜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手上的兼毫像是注入了灵魂,自己勾出了个男人的轮廓。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宣纸上那张熟悉的脸,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把笔搁下,揉皱了纸,要烧掉。

临点火前,庄颜有些舍不得,打开摊平又看了眼,才烧了。

摇了摇脑袋,她真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摸着自己的耳垂暗暗诘问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他了?

心里躁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读了两页《金刚经》,坐在窗边渐渐静下心来。

放下经书,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庄颜尚不觉饿,托腮看向窗外,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心想着平南侯还是喜欢她的,只是如何叫他开口求娶她呢?

这件事,庄颜肯定不能主动跟父母亲提起。平南侯提那是求亲,她提就是私相授受了,依庄守义那个性格,怕是要剥下她一层皮,得让庞致主动开口才行。

绕了几圈发丝在细白的食指上,庄颜拿不准平南侯喜欢她到什么程度了。斟酌一阵,心想不管到什么程度,就算只有三分喜欢,那也要他变成十分,十分喜欢那就变成十分爱!

人总是有感情的,常常相见,感情自然越来越深,庄颜嘴角带了个笑,小舅过生辰他们又要相见了。

庄颜回忆起前几天自己吃醋闹别扭的时候,惊恐女子一旦动了芳心,果然是不能控制自己,那股思念的欲望和求而不得的痛苦,实在折磨人。就是不为了侯爷夫人的位置,为了这样冷峻的男子,也要花心思让他对自己爱而不舍。

她是很擅长自省的人,如今冷静下来,又自我检讨了一番,脑子清醒多了,对平南侯的感情也理智了一些。

正午时分,福喜堂的人来传饭了,庄颜换了身水碧色的缠枝纹褙子,雪青色挑线裙,头上一根木簪斜插,答纳珠坠耳轮,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

到了福喜堂,庄守义穿着团领衫公服,也坐在东次间里。庄颜行了个礼,道:“父亲今日回的早。”

“天太热到正午便休息了。”再热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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