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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你咋不上天》


第一章 苏梨,你怎么还敢回来?

“老板,来两个包子。”

清冷如水的声音随着一阵刺骨的冷风灌进屋里,楚怀安打了个冷颤惊醒,整个人还没从梦魇中走出,灭顶的头痛便铺天盖地袭来。

“嘶~”

楚怀安揉着脑袋连连抽气,张嘴想叫人送点醒酒汤进来,才发现嗓子又疼又哑。

谁他妈把老子窗户给打开了!

心底生出恼怒,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

外边已是大亮,窗户大开着,随着寒冬的冷风轻轻摇晃。

宿醉加上风寒,楚怀安的步子并不稳,踉踉跄跄的走到窗边,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窗,人已经朝着窗棱一头撞上去。

嘭的一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一道黄鹂似的娇呼传来:“侯爷,您怎么了?”

怎么了?老子要摔死了你们这个破店就等着关门吧!

楚怀安恶狠狠的想着,扒着窗棱站起来,又是一阵冷风兜头灌来,却将脑子里的混沌吹了个干净。

连着三日都下了雪,今日天气难得放晴,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临近年关,街上的小贩并不多。

窗户下方的街道上,正好有一个早点铺子,高高的蒸笼屉冒着腾腾的热气,简陋的铺子前面,安安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斗笠,斗笠上堆着一层薄薄的雪,裹着一路仆仆风尘。

许是被楚怀安刚刚撞窗棱的动静吸引,那人一手拿着油纸包着的两个馒头,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隔着纱布,楚怀安其实并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觉得那裹在斗篷下的身体娇小得让他有些心痒痒。

对视片刻,一只素白的手摘了斗笠,露出底下素净清丽的脸。

晨光乍现,冰雕雪砌之间,唯有她安静站在那里,眉目平静的舒展着,像初春乍暖还寒时候,俏生生怒放的一朵雪梨花。

“侯爷贵安!”

那人动作优雅的行了个礼,颔首的瞬间,楚怀安看见一截纤细嫩白的脖颈,莫名让他想到去年西北上贡的甜萝卜,咬起来一定嘎嘣脆。

苏梨,五年前你退了小爷的聘礼,怎么还敢回来!

楚怀安脑子里咬牙切齿,然而嘴里只能发出蚊子大小的声音,苏梨根本没有听见他的怒骂。

“苏梨还要回家给长辈请安,日后再到府上给侯爷赔罪!”

苏梨不卑不亢的说完,转身准备离开,楚怀安哪能就这样放过她,当即就要跳窗,被身后的人死死的抱住。

“快来人啊,侯爷撒酒疯要跳楼了!”黄鹂似的嗓子吓得劈了岔,尖锐刺耳。

撒你大爷的酒疯,给老子滚开!

楚怀安口不能言,只能用目光锁定苏梨的背影。

忽的,一个裹得像球的小不点扑到苏梨面前,抱住她的腿,软糯又响亮的喊了一声:“娘亲!我要饿死了!”

娘亲?

楚怀安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这才注意到苏梨竟然梳的妇人发髻,黑亮柔顺的秀发用一根简陋的木簪别着,头顶还有一朵白色的小花。

在远昭国,头戴白花,是为新丧……

尚书府退了逍遥侯聘礼的庶女,人间蒸发五年后,摇身一变成了新寡,还带着个孩子回来了!

楚怀安喉头哽上一口腥甜,只觉得有朵雪梨花带着尖利的树杈子扎进了他的心窝……

第二章 有一事相求

“娘亲,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被肉包子撑得两颊鼓鼓的小包子眨巴着眼睛问,肉嘟嘟的小脸上藏着一丝狡黠。

这孩子自幼聪慧过人,但苏梨却并不想他太过早熟,反而失去了孩童应有的童趣。

“我没有不高兴,你快些吃,一会儿冷了。”

苏梨说着蹲下身帮他拍掉帽子上的雪花,小包子咽下嘴里的东西,故做可怜的瘪了瘪嘴:“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叫你娘亲?你回到自己家里,还可以嫁如意郎君,就不要我了!”

说完就要哭起来,苏梨是真的怕了这个小魔头了,连忙捏住小魔头的鼻子,把那惊天动地的哭喊掐灭在摇篮里:“我会一直是你娘亲,也会一直带着你,不许哭,懂吗?”

小包子眨眨眼睛,咽下哭嚎,瘪了瘪嘴,好一会儿闷闷不乐道:“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改姓?我爹明明姓……”

“阿湛!”

苏梨猛地拔高声音,表情也严肃起来,苏湛被吓得一愣,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

“回来之前我说过,以后不许提那个字!”

苏梨很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苏湛红了眼眶,苏梨松开他的鼻子。

小家伙皮肤细嫩,鼻尖被她捏得有些红扑扑的,苏梨看得心软,刚要安慰他两句,却听见苏湛吸着鼻子小声开口:“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如果我说那个字,会惹来麻烦的,他们都觉得我爹是坏人……”

“你爹不是坏人!”

苏梨坚定的说,拉起苏湛的手。

刚吃了热腾腾的包子,小家伙的手温暖起来,他仰头看了苏梨一会儿,终于咧嘴笑起:“娘亲,你果然是喜欢我爹的吧。”

“……阿湛,包子冷了。”

“……”苏湛知道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乖乖啃包子,却还是闲不住,含含糊糊的嘀咕:“娘亲,你的脸红了。”

“是冻红的!”

“娘亲,你的手在发烫……”

“阿湛,到了!”一句话打断苏湛的碎碎念。

五年不见,尚书府的府邸又比五年前扩建了不少,兄长也已入朝为官,应是小有建树,不然尚书府的门匾也不会有金色镶边。

门口的家丁早已不知换了多少个,从大门往里看,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下人正忙忙碌碌的干着活。

只这么站了一会儿,便引起了守门家丁的警觉:“什么人?挡在这儿做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不赶紧走!”

家丁横眉怒目,苏梨把苏湛拉到身后挡住,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玉佩,刚要交给家丁表明身份,身后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唤:“阿梨?”

转身,那人穿着藏青色朝服,玉冠束发,风姿翩翩的站在三步之外。

超然脱俗的风骨尚存,却已入朝为仕。

喉咙哽得有些难受,鼻尖跟着发酸,努力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苏梨规规矩矩上前行了一礼:“学生苏梨,见过恩师!”

顾远风连忙虚扶了她一把,刚要退开,目光触及她头顶那朵白花,呼吸一滞。

低头再看见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的苏湛,千言万语都瘀滞在喉,犹如针扎。

“先生,学生有一事相求!”

第三章 从家谱中除名

晌午,苏家祖祠乌泱泱的站满了人。

早上明艳的日头又被乌云遮掩,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好像要塌下来似的,寒风吹得窗棱扑簌簌的响,大雪又要来了。

丫鬟又加了一些烛火,可祖祠里依旧昏暗,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梨挺直背脊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啪的一声脆响,背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是苏家家法,专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五年前,苏梨也被打过一回。

十鞭开胃菜结束,父亲苏良行拿着鞭子站到祖宗牌位前,神情肃穆的看了苏梨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的苏湛身上。

小家伙的背挺得比苏梨还直,见苏良行看过去,立刻抿唇绷紧脸,瞪大眼睛看着供在屋里的牌位脆生生开口:“苏湛给各位长辈请安!”

这声音软软糯糯,盛满真挚,又带着点紧张,讨喜得紧。

苏梨听得勾了勾唇,和苏湛配合得天衣无缝,用力磕了个头。

“不孝女苏梨,给父亲大人请安!”

额头与地板发出一声闷响,起身,嫩白的额头便多了一团乌青,苏梨没有停歇,又磕了一个。

“五年前女儿闹出家丑有辱家门,不堪流言蜚语,擅作主张离家出走,请父亲大人恕罪!”

“你既走了,我便全当做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苏良行冷冷的说,语气冷淡得好像真的和苏梨是陌生人。

苏梨心头一刺,随即庆幸自己现在低着头,不用面对至亲冰冷的目光。

“女儿选择离开,也是不想再给苏家丢人现眼,离开苏家以后,女儿遇到一个不嫌弃女儿经历的人,便和他结为了夫妻……”

“放肆!”苏良行厉喝,毫不犹豫打了苏梨一鞭:“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私自与人结为夫妻,与私奔无异,按家法当……”

“当从家谱中除名!”苏梨平静的接了后半句。

做家法的这条鞭子是特制的,鞭子在盐水中浸泡过许久再风干,打在人身上皮开肉绽不说,伤口还会有盐水浸泡的效果。

苏梨痛得额头冒出细汗,粉唇一片惨白,声音却还四平八稳,只仰头看着苏良行乞求道:“女儿自知离经叛道,罪不可恕,如今夫君早亡,也算是女儿受到了惩罚,只是这孩子实在无辜,他身上也算有苏家一半的血脉,女儿求父亲能留下阿湛!”

“娘亲你要丢下我吗?”

苏湛适时的开口,黑亮的眼珠转了转,片刻后眼眶里便浸满了泪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娘亲不是一直说外公最心善对您最好了吗?您做错了事,外公要罚您,阿湛愿意陪娘亲一起受罚,娘亲不要丢下阿湛一个人不管好吗?”

小家伙一口气说完,也不像平时那样大哭大闹,只含着一眶眼泪巴巴地看着苏梨,像某种被遗弃的小动物。

这杀伤力太大,要不是背上还疼,苏梨都要把人抱进怀里好好哄一番了。

“长辈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你娘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苏良行板着脸教导,苏湛一眨眼,肉嘟嘟的脸颊划过一滴豆大的眼泪,委委屈屈的认错:“外公,阿湛错了,请您不要怪娘亲。”

“谁允许你叫外公的?你入我苏家家谱了吗?”

尚书大人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谏臣,严肃起来的时候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苏湛到底才五岁,被这么一凶,顿时委屈得不行,抖着小肩膀哭起来。

家里还没有添新丁,苏湛又长得可爱,这一哭起来到底是惹人怜的,然而不等苏良行放软态度,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这孩子身上既然流着苏家的血脉,叫你一声外公,那便是天经地义的事!”

随着声音回头,一头银发的老太太穿着浅棕色圆桃袄衣,拄着拐杖走进来,五年不见,老人家的身体还是那么硬朗。

苏梨暗暗松了口气,伏在地上问安:“不孝子孙苏梨,给祖母问安!愿祖母健康长寿!”

第四章 五年不见,你胆儿肥了!

“老夫人,老爷,小少爷可真聪明!这么小就已经会背这么多首古诗了!”

屋里传来丫鬟讨巧的夸赞,苏梨艰难的勾了勾唇,心里生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来,连膝盖处针扎似的疼痛都缓解了些。

小魔头不淘气的时候,可是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呢!

“曾祖母,外面好冷,可以让娘亲进来跪着吗?”

苏湛软软糯糯的祈求着,刚刚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即便看不见屋里的场景,苏梨也能感受到那份严肃凝重。

苏湛年龄小,又是男丁,要想回苏家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苏梨不一样。

五年前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人间蒸发,现在带着个孩子,以新寡妇的身份回来,再想进苏家的门,根本就是难于登天。

思及此,苏梨默默叹了口气,哆嗦着拢了拢冻得有些发硬的衣服。

浑身的血液似乎已经被凛冽的风雪冻住,连背上那火辣辣的疼痛也被冰封住没那么难受了,只是不知道再这样跪下去身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

正想着,一件带着淡雅墨香的披风轻轻落在肩上。

披风上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温暖得不像话。

苏梨的指尖冻得发疼,笨拙的抓住披风带子,尚未抬头,一声幸灾乐祸的冷嘲传来:“哟,跪着呢!”

所幸那声音极其沙哑,减缓了话里尖锐的恶意。

身体僵化得像木头一样,等苏梨好不容易扭过头来,楚怀安已经挤开顾远风站在了她面前。

和早晨在楼下的对视不同,这一次他离她很近,近到苏梨能看清他墨色锦衣上银丝绣成的精巧暗纹和他时隔五年依旧俊美无暇的容颜。

远峰眉修成完美的弧度,英气十足的眉骨下方,是一双黑亮的眸,并不如何深邃,甚至藏着一分浅浅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落在苏梨脸上,比不知何时又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还要冷。

众人皆知,逍遥侯楚怀安是个闲散侯爷,最擅长的事就是纨绔败家,而除了命好这点,楚怀安的颜也非常好。

坊间有言,远昭国有四宝,外有两宝,一镇边二骠骑,内有两宝,文顾郎颜逍遥。

外有两宝,指的是西北的镇边大将军陆戟和塞北的骠骑大将军赵飞扬。

内有两宝,指的便是苏梨的先生顾远风和眼前这位逍遥侯楚怀安。

四人之中有三人都是靠武学和才华上榜的,唯有楚怀安是靠脸,由此可见逍遥侯有多俊美无双。

“苏梨见过侯爷,侯爷贵安!”

苏梨柔声问完,尽管竭力控制,声音还是打着颤,不复之前的清冷。

这小小的失态似乎取悦了楚怀安,红润的唇角愉悦的上扬,他抬手扣住苏梨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和自己对视。

“苏三小姐,五年不见,一回京就害小爷染了风寒,你可真是命里带煞,名不虚传呢!”

他的声音还是沙哑,许是为了能让苏梨听清,他俯身凑得很近,几乎是贴着苏梨的耳朵在说话。

热气喷在冰冷的耳廓,激起细小的痒,还带着些微刺痛。

苏梨微微后仰了一些,拉开距离,从容回答:“多谢侯爷夸赞!”

楚怀安:“……”

我他妈这是在夸你?丫还真会蹬鼻子上脸!

楚怀安的俊脸扭曲了一下,眼看要发火,顾远风适时开口:“侯爷!”

不疾不徐的一声,像提醒又像是要制止什么。

楚怀安看看他又看看苏梨,忽的松开苏梨的下巴,冷笑出声:“苏梨,看来这五年,你不仅在外面偷养了孩子,还顺便把胆儿也养肥了!”

第五章 门外那人,本侯要了!

逍遥侯是出了名的纨绔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傻。

苏梨前脚刚带着孩子回苏家,顾远风后脚就到了逍遥侯府,分明就是帮苏梨搬救兵的!

楚怀安身体发着高热,脑子却异常清晰,甚至能想象出苏梨打着如意算盘的小模样。

小东西,胆儿肥了敢打小爷的主意!

楚怀安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苏梨捏扁搓圆,面上却半点未显,眼刀子在苏梨脸上剜了两下,抬脚便进了房间。

知道楚怀安识破了苏梨的计谋,顾远风有些担忧,正焦虑着,却见苏梨朝他笑了笑,宽慰道:“先生放心,侯爷既然肯屈尊降贵走这一遭,祖母和父亲必不会再严惩于我。”

苏梨的语气很是笃定,眼神更是绽放着自信的光芒,顾远风微微怔愣了一瞬,随即放下心来,走进屋里。

和门外风雪交加的严寒不同,屋里烧着炭火,门窗又关得严实,一进门热浪便扑面而来,驱走了一身冷意,却驱不散苏家长辈对苏梨的冷漠。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下着大雪,侯爷和顾大人就前脚跟后脚的上门来了?”苏良行扬声问道,不等顾远风回答,立刻堵了他们的话茬:“不会是为了跪在外面那个逆女吧?”

苏家是名门世家,家风向来很严,就算苏梨消失了五年,现在还莫名成了寡妇,那她也还是苏家的人,苏家要怎么处置她是苏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嘴。

想到这里,顾远风垂首不语。

见他这样,楚怀安翻了个白眼:怂成这样也好意思学人送披风?回家再念几年书吧!

翠竹般修长匀称的手指把玩着腰间的贴身白玉,楚怀安声音低哑的开口:“如果本侯没有记错的话,苏家三小姐五年前退了本侯的聘礼离家出走,杳无音信,如今不仅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回来,还戴着新丧,显然已嫁为人妇。”

说到这里,楚怀安停顿了一下,目光轻飘飘的扫过老太太和她怀里抱着的苏湛,最后与苏良行对视,含着笑意问了一句:“苏大人,这个女儿你还要吗?”

本来被苏湛哄了大半天,苏良行的态度是有些松动的,可苏梨德行有失是一回事,被楚怀安这么当面一条条列举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谁都知道逍遥侯纨绔,也最没皇亲贵族那套高高在上的架子,可他当初到底是先帝最疼爱的侄子。

五年前苏梨退了楚怀安的聘礼又消失无踪,楚怀安当时虽然没有找苏家的麻烦,这事却实实在在打了皇家一巴掌。

若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整个苏家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电光火石间,苏良行心底已是百转千回,良久,他沉声开口:“侯爷所列数宗罪,已足够将这逆女从苏家家谱中除名!下官早就当她死了!”

“如此说来,苏大人是不要这个女儿了?”

楚怀安问着,掩唇咳嗽了两声,不知是屋里温度高,还是发着高烧的缘故,他的脸上泛起反常的潮红,额头也冒出细汗,眼底一片潋滟,加上声音沙哑,让他看上去难得的老实可靠,叫人忽略了他话里的算计。

苏良行被问得有些不耐,拂袖坚定道:“不要了!”

话落,楚怀安收回拳头,露出唇角那抹得意的笑。

“既然苏大人不要,那门外跪着那人,本侯要了!”

第六章 她哭时惑人心魄

因为楚怀安的一句话,整个房间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只剩下炭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脆响。

老太太的脸沉得厉害,苏良行更是哽得脸色发青。

五年前苏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名声尽毁,让苏家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这五年她为什么会杳无音信,老太太和苏良行心里比谁都清楚。

苏梨为什么突然带着孩子回来,老太太和苏良行还没想明白。

孩子还小,不能跟着遭罪,然而要如何处置苏梨却是他们说了算。

一个毁了名声又死了夫君的庶女,料想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可他们没想到,苏梨回到苏府还不到一天,楚怀安就追上门来要人了。

大家都知道逍遥侯是个没有实权,空有名头的爵位,可到底品阶摆在那儿,楚怀安既然开了口,苏良行也不能一句话给回绝了。

“侯爷,这逆女命里带煞,身上又带着孝,您亲自要人,怕是会沾惹晦气,若是您还在为五年前的事气恼,老臣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良行略微思忖了一番,委婉的拒绝。

他这话说得算是非常贴心,既避免了楚怀安沾染晦气,又斩钉截铁的承诺会帮他出一口恶气,相当大义凛然了。

然而楚怀安却并不领情,只兴致盎然的把玩着贴身的玉佩道:“苏大人可能不清楚,本侯的心眼儿小得很,不仅有仇必报,还很讨厌有人越俎代庖,门外那人,今日你若是不想给也无妨,本侯连夜进宫请一道旨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请旨?

听见这两个字苏良行的眉头狠狠抽动了两下。

苏梨这次回京虽然出人意料,却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苏家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处理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若是楚怀安真的请了道旨到苏府来要人,无异于昭告天下苏梨成了寡妇,带了个孩子回来,不仅如此,她还跟逍遥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想清其中的厉害,苏良行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却不敢发作,只能咬着牙服软:“侯爷说的哪里话,这逆女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侯爷,如今回来了,自当交给侯爷处置!”

得到自己满意的回复,楚怀安弯了眉眼,眉梢染上笑意,他起身掸掸衣摆,哑着嗓子夸赞:“苏大人果然是明白人!”

说完,大步朝门外走去。

站在门口的丫鬟早早地帮他掀起门帘,刺骨的冷风卷着雪花刮进来,遇到一室热气顿时化作一片水雾。

雾气迷了眼,将跪在门外的娇弱身影笼上一层淡淡的水光,像镜花水月一般,可看却不可得。

莫名的,楚怀安想起五年前这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别人都说苏家三小姐天生反骨投错了胎,若为男儿身,定是铁骨铮铮,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主。

却没人知道她哭起来的时候,鼻尖红扑扑的,一眼潋滟水光,似妖魅惑人心魄。

想到这里,楚怀安喉咙有些发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才驱散回忆朝苏梨走去。

雪下得很大,地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苏梨脸色惨白,像雪人一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楚怀安走到她面前蹲下,等她终于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才一字一句的宣布:“苏梨,你归我了!”

第七章 他给了别人十分宠爱

许是冻得太久,苏梨的脑子糊成一片,她听见楚怀安说她归他了,那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她却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她归他了?

她的名声五年前就毁了,现在又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他记恨五年前她退他聘礼的事,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折磨她,但总不能直接把她从苏府带回侯府吧。

眼瞅着就到年关了,堂堂逍遥侯却要带一个臭名远扬的寡妇进门算怎么回事?

苏梨不停的说服自己,楚怀安突然伸手,一把拽走了她身上的披风披在他自己身上。

披风上抖落的雪花悉数落在她身上,有的落在脖颈,立刻化成水珠滑进衣服里,苏梨冷得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

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受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一丝迷茫,像春猎时受惊的小鹿,无辜又懵懂。

楚怀安想到很多年前自己猎到的一头小鹿,他本来是想把它好好圈养起来的,可第二天那头小鹿就被他的皇叔下令杀掉,还剥了鹿皮给他做了一双非常漂亮的鹿皮靴。

他看着苏梨,不知道皇叔还活着的话,会不会扒了她这身皮肉来给他做双人皮靴。

想到这里,楚怀安勾唇摇了摇头。

“走吧!”

他朝苏梨说了一句,转身朝外面走去。

他是真的病了,屋里屋外一冷一热的刺激,脑子越发昏胀起来,喉咙也刺痒得紧。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将苏梨游离的思绪拖拽回来,她还有些懵,不确定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幻听,下一刻却看见顾远风从屋里出来,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只一眼,就验证了楚怀安刚刚说的那句话,她归他了!

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行动,苏梨硬撑着冻得僵硬的身体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追着楚怀安朝外面跑去。

身体笨拙得厉害,苏梨跑得其实很慢,楚怀安虽然病着,走路却还是大步流星,所以等苏梨追出苏府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专属于逍遥侯府的豪华马车被风卷起的帘子一角。

明明她的脑子糊得厉害,透过那一角却清晰的看见一只小巧的宝蓝色绣花鞋。

鞋底是崭新的白色,鞋面也是一片光鲜亮丽,五年不见,逍遥侯倒是更会疼人了。

放慢脚步,苏梨舔舔冻得干裂的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整理了下衣服,这才提步朝马车走去。

走得近些,可以听见马车里温软柔婉的关切:“侯爷发着高热怎地还硬撑着要出府来?到底是怎样天大的事,一定要您亲自来处理才行?”

这声音七分关切三分嗔怪,若不是十分得宠,是绝对不敢这样和楚怀安说话的。

苏梨有些好奇坐在里面的会是怎样姿容出众的女子,正盯着马车发呆,一只素白的手忽的撩起窗帘,露出秀丽可人的面目来。

那人仍梳着少女发髻,身上穿着上好的丝绸裁成的新衣,头上环铛摇晃,容貌昳丽,隐隐透着贵气,比一般世家小姐的气质还要高出几分。

四目相对,那人怔住,眼底甚至浮起几分惊恐。

第八章 那朵白花碍了他的眼

“三……三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思竹难以置信的开口,迅速掩下眼底那抹慌乱。

相较于她的失态,苏梨就平静多了。

“再过几日就是祖母七十大寿,我自当赶回来为她祝寿。”

苏梨温声应着,并未再看思竹,只扫了一眼车辕,估量了一下高度,便在思竹和车夫的注视下,单手撑着车辕,轻轻一跃,坐了上去。

她的动作爽利,看上去竟比一些车夫还要熟练。

楚怀安一上车就抱着暖炉倒在车里,脑子胀鼓鼓的难受极了,并没有看见苏梨露这一手,只没好气的催促:“还不快赶车找抽呢?”

他的嗓子哑得不行,满腔的怒气都变成了粗重的喘息,只听这声音就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并不怎么好。

这人平时就是任性妄为的主,生起病来脾气就更大了。

见他发了火,思竹也不敢耽搁,连忙冲车夫道:“侯爷烧得更厉害了,快回府!”说完放下车帘,阻绝了外面刺骨的寒意,也阻绝了苏梨的目光。

雪下得更大了,路上没什么行人,繁华的京都难得安静下来,只剩下磕哒磕哒的马蹄声。

风卷着雪花铺面而来,苏梨抬手用袖子挡住脸,放松身体靠在马车门上。

车夫驾车的技术还可以,即便是这样的下雪天,马车也没有太大的颠簸,只是苏梨背上有伤,靠着硬邦邦的车门自然备受煎熬。

从西北到京都,她带着苏湛足足赶了半个月的路,这半个月她睡得极少,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这会儿坐上去逍遥侯府的马车,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下来,积累半月的疲乏便汹涌而至,别说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苏梨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然而尚书府和逍遥侯府相隔并不算远,加上车夫卯足了劲赶车,苏梨还没来得及完全放松下来,逍遥侯府气派的门匾就映入眼帘。

临近年关,已经有不少人家在门口挂上了红灯笼,逍遥侯府自然不遑多让,连门口那两头石狮子的眉间都早早地点了朱砂染上年气。

马车刚到门口,尚未完全停下,管家已经冲了过来:“侯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正等您用晚膳呢!”

管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冲过来以后还没看清人,对着苏梨就开始训斥:“思竹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明知道侯爷受了风寒还敢陪他出门,侯爷要是有什么损伤,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赔?”

管家还是苏梨当初认识的那个,五年过去,虽然人苍老了些,嘴皮子却还利索得很,这一口气说完,愣是没给苏梨一点说话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苏梨刚要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楚怀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叔,你还真是老糊涂了,连我的人也敢训!”

苏梨到嘴边的话,囫囵了个儿又咽了回去。

楚怀安约莫是脑子烧糊涂了,以为赵叔真的是在训斥思竹,所以才会出言相护。

明知这是个误会,苏梨还是将错就错没有解释。

她如今身份尴尬,今天入了这逍遥侯府,若是没有楚怀安庇护,日子恐怕也不会比在尚书府好到哪儿去。

被楚怀安一训,赵叔这才看清苏梨的脸,当即惊愕的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楚怀安从苏梨头上取下一朵惨白的小花。

“真难看!”

楚怀安嫌弃的嘀咕了一句,随手将花丢到地上,苏梨下意识的弯腰去捡,楚怀安轻轻抬脚,白底黑面的厚底靴便踩在了那花上。

苏梨顿住,眼睁睁的看着那脚碾了碾,将花碾得粉碎。

第九章 苏家送他的粗使丫头

“啧,我这鞋怎么脏了!”

楚怀安轻轻啧了一声,他烧得厉害,两颊是不正常的红晕,连泛着恶意的眼都染上一层雾蒙蒙的虚弱。

苏梨还保持着弯腰想要捡花的姿势,闻言就势俯身,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了擦鞋。

“侯爷,这样干净了吗?”

苏梨低着头问,整个人看上去乖顺极了,丝毫没有苏家三小姐的架子。

楚怀安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后忽的伸手取走她头上那支木簪。

一路奔波,苏梨没有时间梳妆打扮,一头乌发只有这一根木簪固定,现在木簪被抽走了,细软的头发便都披散下来,有的被雪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脖子处,并不如何舒服。

“这样就顺眼多了。”

楚怀安说着,顺手将发簪放进了自己怀里。

“侯爷,这是……?”

管家终于忍不住,颤着声开了口。

他是认得苏梨的,自然也知晓五年前苏梨和楚怀安之间的恩怨,所以现在看见楚怀安把苏梨带回来才会这样震惊。

“苏家送我的粗使丫鬟!”

“……”

管家的老脸抽了抽,还要再说点什么,被楚怀安剧烈的咳嗽打断,当即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让人去请大夫。

一时有些兵荒马乱,苏梨本想默默退后降低存在感,腰肢忽的被一只手揽住,下一刻,男人高大的身躯压了下来。

下意识的,苏梨反手抓住男人的腰带,以右脚为支点转了个圈,好歹没有狼狈的被压到地上。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爷进屋!”

楚怀安催促,不知道是真的站不稳,还是故意刁难,他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苏梨身上。

苏梨的衣服早就被雪打湿了,冷得彻骨,他发着高热,即便隔着厚重的冬衣,苏梨也能感受到不断从他身上传出来的暖意。

像热乎乎的暖炉,对苏梨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

苏梨不自觉收紧手臂,往楚怀安怀里贴了一些,这才扶着他往里面走。

侯府和五年前的变化不大,苏梨轻车熟路的扶着楚怀安回了他的房间,刚把人放到床上,思竹和管家便领着大夫匆匆赶来。

楚怀安一沾到床就人事不省,苏梨默默让开,退出内室站在靠门的地方发呆。

不多时,大夫写了药方离开,管家交代了人去熬药,然后就苦着一张脸看着苏梨:“苏小姐,你这……”

“侯爷既然说要让我做粗使丫鬟,就劳烦管家先带我去下人住的地方吧,我身上的衣服打湿了,冻得厉害!”

苏梨磊落坦荡,丝毫没有被折辱了身份的难堪。

管家能在逍遥侯府待这么久,必定是个人精,楚怀安亲自带回来的人,他哪里敢真的往下人屋里放?

“苏小姐说笑了。”管家赔着笑讪讪的道:“侯爷这会儿病得厉害,夜里恐怕离不得人,一会儿让苏小姐随思竹去换身干净衣裳,喝点姜茶,还是在侯爷床前侍候着吧。”

“还是管家思虑周全。”

苏梨颔首认同,她现在还没弄清楚怀安把自己带回来的目的,能在他跟前待着自然最好。

然而两人刚说完话,一个下人便神色慌张的跑来。

“管家,夫人在饭厅,让你马上带着苏小姐过去!”

第十章 教教你规矩!

逍遥侯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楚怀安撑着病体出门,带了个女子回府的事随着凛冽的寒风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苏梨挺着背脊,迈着小碎步安静的跟在管家后面,身体因为紧张微微绷着,连带着背上的鞭伤也跟着发疼,将她之前松懈下来的神经重新绷紧。

老逍遥侯走得早,楚怀安自小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为了镇住他,逍遥侯夫人楚刘氏严母的名声享誉京都乃至整个远昭国。

苏梨幼时常到逍遥侯府玩,只远远的见过楚刘氏几次,唯一一次和她说话是在五年前。

那时苏梨刚毁了名声,这位逍遥侯夫人以极其高傲的姿态将她羞辱了一番,完全断绝了她那些可笑的妄念。

越往饭厅走,五年前那天夜里的谈话便越发清晰,一字一句,如淬了毒的尖刀,入骨三分。

苏梨的心率有些不稳,生出抵触,然而饭厅却已近在眼前。

管家撩开厚重的门帘率先一步跨进去,苏梨深吸一口气,终是强装镇定跟了进去。

饭厅里也烧着炭火,比外面暖和许多,桌上的饭菜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楚刘氏穿着一身绛红色棉衣端坐在主位,乌发盘成精致的发髻,配上贵气逼人的首饰,容貌与五年前并无太大差异,唯有斜扬的眼尾透出几分尖刻。

“老奴见过夫人!”

管家躬身行礼,苏梨咽了咽口水,跟着行礼:“苏梨拜见夫人!夫人贵安!”

衣服湿着,一路又吹了冷风,苏梨的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行礼以后,饭厅安安静静,落地有声,唯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一缕散发划过脸颊,苏梨这才想起楚怀安刚刚抽走了她的发簪,如此披头散发,恐怕又要被记一笔衣冠不整的过。

良久,在她小腿肚子发酸打颤的时候,头顶终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免了,起来吧!”

“谢夫人!”

苏梨礼数周到的回答,并未因此松懈,直起身站好,目不斜视,只盯着管家的棉褂子看。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到的城外驿站,今日一早才进的城。”

“今早进城,这会儿就进了我逍遥侯的门,五年不见,苏三小姐倒是学了些本事!”

楚刘氏这话夹枪带棒,苏梨装作没听懂,仍垂眸琢磨管家棉袄边上粗糙的针脚出自哪家成衣铺。

苏梨不回答,楚刘氏这一棍子就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响声都没有,她哪里忍得了苏梨这样,当即沉着脸拍桌:“离家五年,苏家教你的规矩都忘完了?长辈问话你就这么当没听见?”

楚刘氏厉喝,她出身名门,嫁的又是逍遥侯,向来看不上庶女,苏梨以前就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在她眼里就更不入流了。

“回夫人,五年前了我退了侯爷的聘礼,拂了侯爷的面子,如今回来,侯爷要如何惩治,苏梨都无一句怨言。”

苏梨不卑不亢的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你儿子带我回来是要报仇的,又不是要抬我进门做老婆,夫人你完全不必把我放在眼里。

果然,苏梨这话一出,楚刘氏的脸色好了一些,她看向管家求证:“管家!侯爷回来以后可有交代什么?”

第十一章 侯爷心里有你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略加思索,隐去楚怀安从苏梨头上摘了朵小白花和木簪的事:“回夫人,侯爷只说苏小姐是苏家送他的粗使丫鬟。”

“其他人怎么伺候的,连侯爷缺使唤丫鬟都不知道,还要侯爷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这话明着是在训斥下人,暗里却实打实的把苏梨踩进泥里。

“是老奴的疏忽!”管家连忙认错,随即极有眼色道:“老奴明日再挑几个伶俐的丫鬟送到侯爷院子里去。”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院里添人,一般添的都是枕边人。

楚刘氏故意在苏梨面前演这么一出,恐怕也是因为五年前的事羞辱她。

当初她不是不识好歹退了楚怀安的聘礼吗?现在楚刘氏就让苏梨知道,她现在连给楚怀安暖床的资格都没有!

这要是放在五年前,苏梨恐怕已经承受不住落荒而逃了,可现在她的内心没有丝毫触动,只面色淡然的站在那里,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五年不见,你这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

楚刘氏褒贬难分的说,苏梨点了点头,微笑:“离家在外,吃了许多苦头,自然学乖了不少。”

不说在外吃苦,当初若不是被逼得无处容身,苏梨也不会选择离家出走这么多年。

楚刘氏并没有把苏梨的话当回事,扭头又看向管家问了一句:“过些日子就是我的生辰,侯爷这几日可有去过城西首饰铺?”

“去了,侯爷在那里订做了两样首饰。”

说到这个话题,管家脸上带了笑,许是觉得楚怀安能有这样的孝心,定会让楚刘氏开心起来,然而楚刘氏的表情却是一片冷然。

“他倒是有心!”

楚刘氏低声呢喃了一句,掀眸狠狠地剜了苏梨一眼,好像和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旁人也许不理解楚刘氏为什么会这样,苏梨却心知肚明。

她的妄念被掐灭在五年前,楚怀安的妄念却因为这五年越发绵长深厚了。

瞪完苏梨,楚刘氏脸上浮起疲倦,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耐道:“我乏了,她既然是侯爷带回来的粗使丫鬟,管家就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吧!”

“是!”

管家应着带苏梨出来,走出去没几步,便看见思竹提着一盏灯缓缓而来。

“侯爷睡下了,我带三小姐去休息吧。”思竹小声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片金叶子放进管家手里:“今日是奴婢糊涂,还请管家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思竹向来心思玲珑,处事周到,只是当初苏梨在家,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从祖母那里得到几粒银豆子压岁,没想到现在思竹拉拢人随手送的都是金叶子了,可见侯府的奢华绝非尚书府能比。

管家得了好处自是没了脾气,只叮嘱思竹夜里要警醒些照顾好楚怀安便离开了。

目送管家离开,思竹带着苏梨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最终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院子不算多好,但环境清幽,看得出只有她一个人住。

能在逍遥侯府有自己的独院,应该不仅仅是通房丫头这样简单了。

苏梨默默打量,进了屋,尚未来得及打量屋里的陈设,思竹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事出突然,苏梨被吓了一跳,思竹急切的开口:“是大小姐进宫前把奴婢托付给侯爷的,三小姐放心,侯爷从来没有碰过奴婢!”

她这解释来得极突兀,好像苏梨曾经和楚怀安有过什么一样。

第十二章 侯爷请喝药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冷得刺骨,苏梨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俯身去扶思竹。

许是她的手太凉,在被触碰到的瞬间,思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你跟了姐姐多年,一直忠心护主,宫门深险,姐姐入宫前还能为你寻个安身之所,这是她给你的恩,你记在心里便是,至于你和侯爷如何,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

苏梨的语气冷淡,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重要的事,思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急急的道:“可侯爷一直未娶,心中定然是有你的!”

“是吗?那倒是有劳侯爷惦念了。”苏梨勾唇浅浅笑了一下。

那笑里没有半分羞怯,明亮的眸底,是坦荡荡的磊落,反倒是比任何言语都更干脆的将她与楚怀安之间的关系划分。

思竹看得晃神,还想再说什么,被苏梨软着声转移了话题:“有干净衣服可以给我一套吗?”

“上月刚裁了过年的新衣,奴婢没有穿过,三小姐先将就穿吧!”

衣服是淡青色的蜀锦裁的,颜色淡雅,做工也十分精细,虽然并没有多繁杂的花纹,却已远比苏梨现在穿的衣服好上许多。

思竹自然看出来了,只是并未点破,柔声开口道:“厨房的人尚未歇下,只是过了戌时三刻,热水便只给侯爷和夫人供应,现在不能沐浴。”

苏梨点点头,她的要求也不高,能换身干净衣服就不错了。

迅速换了衣服,苏梨直接跟着思竹一起回了楚怀安的房间。

因为大夫说要让楚怀安发发汗,祛除病气,房间里的炭火被下人烧得很旺,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苏梨一进门,浑身就被暖烘烘的热气笼罩,眉头舒展开来。

“思竹姐姐,你可算来了,你不在,侯爷不肯吃药!都已经热过两回了!”

一个圆脸小丫头告着状跑过来,声音软软糯糯,稚气未脱,最多也就十一二。

她的语气十分亲昵,看得出对思竹很是依赖。

“侯爷病着,小心吵醒了他!”

思竹捂了小丫头的嘴压低声音训斥了一句,然而话音刚落,一个软乎乎的枕头就砸了过来。

小丫头惊呼一声,枕头不偏不倚砸到苏梨怀里。

“小爷不吃药!”

床上的人破锣嗓子似的嘀咕了一句,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俨然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小丫头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在思竹和苏梨之间来回转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扯了扯思竹的袖子。

主子生了病是个暴脾气,可即便是这样,这药也还是要喝的。

苏梨垂眸避开思竹的目光,抱着枕头装木头。

枕头上还残留着余温,灼得苏梨刚刚回暖的指尖发颤。

思竹终于硬着头皮上前,见楚怀安额头热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忙拧了毛巾给他擦汗。

毛巾刚触到额头,楚怀安立刻睁开了眼睛,原本就黑亮的眸子被烧得发红,带着炽热无比的温度,好像要融化一切。

思竹被看得手抖了一下,楚怀安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他的语气里是浓浓的不加掩饰的嫌弃,思竹的脸僵住,表情出现裂痕,却还强撑着没有失态,柔声道:“是奴婢僭越了,侯爷,三小姐就在旁边,先把药喝了吧。”

说完,思竹站起来,后退几步,将床边的位置腾出来留给苏梨。

第十三章 他心里的人不是她

楚怀安作为逍遥侯独子,虽幼年丧父,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加上先帝偏爱,鼎盛时期甚至比太子还要金贵,因此养成的脾气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苏梨是见识过楚怀安的脾气的,因此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在他跟前触霉头。

见她愣在那儿没动,思竹小声催促:“三小姐,侯爷该喝药了。”

“好。”

苏梨应了一声,走过去弯腰把枕头放到楚怀安脑袋边,正要起身,头皮却是一疼。

苏梨皱眉,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半干,还披散着,许是俯身的时候,发丝扰了这人的好梦,此刻有一绺头发被他卷在手中,眼神意味不明的把玩着。

他不松手,苏梨没法起身,而这个姿势让整个背都绷紧,背上的伤便开始痛了起来。

“侯爷,我去给您端药。”

苏梨开口提醒,刻意用了敬称讨好。

乌黑的发丝在苍竹般的指尖绕了几圈又软软的散开,男人似乎玩上了瘾,并不打算松开,只抽空问了一句:“怎么舍得回来了?小爷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他的声音也很轻,像关系很亲密的人在耳边呢喃。

只是这一句话,苏梨就知道他病糊涂了,他不要思竹伺候他喝药,却也并不是想要苏梨给他喂。

他想要的那个人,不能与任何人说,只能永远藏在心尖,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腐烂成殇。

“你在发烧,把药喝了吧。”

苏梨看准时机将那绺头发解救出来,扭头,思竹把又热过一遍的药和蜜饯递了过来。

这人还真是矫情,早已及冠的人,喝个药还要拿蜜饯哄着!

苏梨在心里吐槽了一遍,接过药碗,回身极其自然地捏住楚怀安的鼻子,在他张嘴的瞬间,将药灌了进去。

这是她治苏湛这个小魔头常用的手段,因而动作十分连贯流畅,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碗药已经见了底。

“三小姐,你怎么敢……”

思竹被苏梨这一举动吓得脸都白了,然而话还没说完,苏梨又拿了一颗蜜饯塞进楚怀安嘴里。

“这是什么?挺甜的!”

楚怀安一脸纯良的问,当味蕾被蜜饯甜甜的味道覆盖,便完全忘了刚刚那场迅速席卷的苦涩风暴。

“是蜜饯,吃了快睡吧。”

苏梨敷衍的回答,楚怀安没回答,细细品味着嘴里蜜饯的味道,苏梨起身又要走,手腕被扣住。

力道不大,却不容她挣脱。

“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苏梨耐着性子问,楚怀安专注的看着她,黑亮眸子难得的澄澈,甚至带了一丝懵懂,却让苏梨有些无法直视。

苏梨下意识的想挣脱,忽的听见楚怀安问了一句:“你真的回来了吗?”

语气里莫名带了一丝不安的犹疑,好像很害怕得到否定回答。

苏梨僵在那里,思绪纷乱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又听见楚怀安极小声、委屈巴巴的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针扎似的疼痛从心脏密密麻麻的蔓延开来,苏梨本以为再面对楚怀安时,可以做到心如止水,没想到还是被他一句话轻易击溃。

第十四章 灌药你还有理了嘿!

大夫开的药有安神的功效,楚怀安喝了不久就睡着了。

圆脸小丫头狐疑的盯着苏梨看了半天,也被思竹赶去睡觉,卧室安静下来。

已是深夜,屋里暖洋洋的让人生出倦怠和惫懒来。

苏梨直接坐在床边的鞋塌上,靠着床沿开始发呆,思竹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但见苏梨没有交谈的欲望,也只能安安静静的守在旁边。

大夫开的药很有效果,后半夜楚怀安热得出汗蹬了被子,苏梨和思竹帮他擦了身,换了干净衣服和新的被褥,折腾许久才让他重新安睡下去。

这些年思竹应该很少有彻夜伺候人的经历,这会儿见楚怀安发了热开始退烧,便放松下来,很快趴在床边睡着了。

苏梨没有睡,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要昏死过去,意识却清醒得没有一丝睡意。

她安静的看着楚怀安,幽微的烛光映在他俊美的脸上,明明暗暗如同虚幻,让她也生出和他刚刚一样的怀疑:她真的已经远离了塞北的兵荒马乱回来了吗?

就这样枯坐着,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打更的更夫路过,才卯时一刻,思竹惊醒,理智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已经下意识的行动摸了摸楚怀安的额头,查看他退烧没有。

感受到已经恢复正常的体温,思竹松了口气,不经意触碰到苏梨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已经越矩,连忙收回手。

“三小姐,你一夜没睡吗?”

思竹惴惴的问,表情有些不安,苏梨揉着发酸的肩膀站起来:“刚醒。”说完打了个哈欠,好像并未看见刚刚发生的一切。

苏梨给了台阶,思竹立刻顺势绕过这个话题,带着苏梨去厨房给楚怀安准备热水和早膳。

苏梨趁机洗了把脸,又吃了点昨夜的剩菜剩饭充饥才终于打起精神来。

等两人端着热水回来,推开门却意外的看见楚怀安已经醒了。

他垫着枕头靠坐在床上,修长如玉的手里拿着昨夜那只忘记拿去厨房的药碗,若有所思。

苏梨心里‘咯噔’一下,不安的预感涌上来。

她昨夜知道楚怀安病糊涂了,才敢用对付苏湛的手段让他喝药,却没想过他醒来后会不会还记得一切。

“侯爷,您醒了,可还有哪里难受吗?”

思竹问着率先进了屋,苏梨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脑子里还在想如何应对,楚怀安的声音便砸了下来:“苏梨,昨夜是你喂本侯喝的药?”

‘喂’字他咬得很重,像要把苏梨嚼吧嚼吧连骨头吞进肚子里一样。

苏梨知道他记得昨晚的事,便也不狡辩挣扎了,只平静道:“是,为了侯爷早点康复,我用了点非常之法,还望侯爷不要见怪。”

她的语气平平,言下之意是:我灌你药都是为了你好!

楚怀安被气得差点笑起来,你丫对爷不敬还理直气壮了嘿!

“过来!”

楚怀安命令,见这人端着洗脸水恭恭敬敬的站在离他那么远的地方就不爽。

昨儿你趁机欺负了爷,今儿不好好地报复回来怎么行?

第十五章 你真的嫁人了?

“伺候爷更衣!”

苏梨刚倒了洗脸水回来,就听见楚怀安坐在床上大摇大摆的命令。

衣服早就准备好挂在衣架上,思竹下意识的去拿,被楚怀安叫住:“别动,爷要让苏三小姐亲自伺候!”

楚怀安眼底带着玩味,明显是在借此捉弄苏梨,落在思竹眼里却是别有深意。

她在楚怀安身边待了五年,所有人都觉得楚怀安宠她,比寻常人家的公子哥的侍妾还要宠上一分,可事实是他连碰都不碰她一下。

这不,苏梨一回来,连洗脸更衣这种小事都轮不上她了。

思竹眼神落寞下去,楚怀安丝毫未觉,只饶有兴致的盯着苏梨,期待她会作何反应。

然而苏梨只是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就拿了衣服走到他面前。

“苏梨给侯爷更衣,请侯爷站起来一下。”

话落,楚怀安站起来,还很配合的张开双手,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大满意,太过乖顺的玩物逗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楚怀安虽然养尊处优,肤白貌美,但到底是男子,身形高大,尤其是两人站得近以后,便像一座小山似的将苏梨笼罩。

苏梨帮楚怀安穿好衣服,绕到前面来帮他系腰带,一低头,随意挽了个发髻的头顶便落入魔爪。

秀发重新散落,楚怀安把玩着她束发的木枝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这是哪儿来的?”

楚怀安问,那木枝是苏梨在厨房随便找的,被他拿在手里更显粗陋。

“只是随便找来束发的小玩意儿,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苏梨淡淡地说,手上动作未停,利落的帮楚怀安把腰带系好,刚要后撤,腰被紧紧箍住,楚怀安眯着眼眸笑看着她:“那昨晚那支木簪呢?也是随便找的?”

昨晚的木簪簪头还有雕花,虽算不上名贵精致,好歹是比这木枝走心多了。

楚怀安放浪惯了,并不觉得这个动作如何轻佻,落在别人眼里却已经是十分亲密。

苏梨冷了脸,迎着楚怀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昨夜的木簪,是亡夫为我做的,侯爷若不喜欢,毁了便是,只是现在能不能先放开我?”

苏梨的语气严肃起来,她这样郑重的挑明自己寡妇的身份,让楚怀安爷冷了脸,屋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楚怀安没有立刻松手,眼睛眯成狭长的弧度,带着倒钩一般死死的盯着苏梨:“亡夫?你真的嫁人了?”

“自然,侯爷以为这是可以拿来说笑的吗?”

闺阁女子,谁吃饱了没事干会这样自毁清誉?

“那个孩子也是你生的?”

楚怀安追问,语气又咬牙切齿起来,思竹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三小姐离家以后,竟然私自嫁了人还有了孩子!

“侯爷应该也听见了,那孩子唤我一声娘亲。”

“苏梨!你怎么敢……”

楚怀安低吼,显然动了真怒。

“侯爷尚未痊愈,当注重贵体,莫要为了我这种人动怒。”苏梨温声劝解,在楚怀安要发作的时候垂眸勾唇自嘲:“当年我不识好歹退了侯爷的聘礼,如今夫君早亡成了寡妇,也算是报应,侯爷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呵!本侯开不开心什么时候能由你置喙?”

苏梨想,一定是从来没有人敢对楚怀安说真话,所以他说出来话才会这样冷漠伤人。

第十六章 侯爷,请自重

大雪初霁,难得迎来一个明媚的艳阳天,午后整个京都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楚怀安的风寒还没完全好,所以没有出门,只是让下人铲了院子里的雪,搬了躺椅抱着暖炉盖着薄被在院子里晒太阳。

思竹极有耐心的帮他剥瓜子,苏梨则被他吆喝着不停的跑进跑出拿东西。

不是要热茶,就是要吃厨房新做的糕点。

没到半个时辰,苏梨就被他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后背的伤被汗渍浸泡,比被打的时候还要痛上几分。

“这糕点还可以,不过我肩膀有些累了。”楚怀安吃着枣糕暗示意味极强的说。

“要我给侯爷揉揉肩吗?”

苏梨问着,没等楚怀安回答,两只手已经自发的放在他肩上。

“你会吗?别给爷捏坏了……”楚怀安故意刺苏梨,然而话没说完,便逸出一声极舒服的喟叹:“对对对,就是那里,再用点力!”

楚怀安惬意的眯上眼睛,他原本只是想戏弄苏梨,没想到这双纤细的手落在肩上以后却是十分的有技巧,力道适中不说,还恰到好处的疏通了经络血脉,异样的酥麻从颈椎一直蔓延到全身。

楚怀安哼哼着享受起来,过了一会儿不满足的要求:“爷的腿也软,都捏捏吧。”

“是。”

苏梨应着,灵活的手指从肩膀转移到腿上。

楚怀安这会儿已经舒服得找不到北了,这手怎么能这么灵巧?简直比太医院的医女手法还要娴熟到位。

见楚怀安如此享受,思竹的目光也不自觉落在苏梨的手上,只是苏梨的动作太快,她根本记不住。

知道思竹是存了心思想学这套手法便于以后伺候楚怀安,苏梨顺水推舟送了个人情:“侯爷常与朋友出游玩乐,酒色沾染过多,身体难免会吃不消,我这几天将按摩的技巧告诉思竹,以后侯爷再有不舒服的时候,她也能随侍左右。”

见苏梨没有藏私的意思,思竹眼底露出喜色,刚要道谢,楚怀安忽的睁开眼睛。

猝不及防被那黑亮的眼眸摄了心神,手上的动作僵了一瞬,下一刻,一只大掌将她的手抓了起来。

在塞北待了五年,苏梨的男女之防意识已经很淡泊了,可现在被楚怀安直白露骨的盯着手,苏梨心里却不可自抑的涌上难堪。

塞北的冬比京都要冷上数倍,她手上全是冻伤的紫胀,有陈年复发的,也有今年新增的,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皲裂化脓,比干粗活的老妪的手还要狰狞难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思竹才注意到苏梨的手竟然变成了这样。

“三小姐,你的手!”思竹掩唇惊呼,眼底是满满的诧异。

“侯爷,请自重!”

苏梨沉声提醒,试着挣扎了两下,却没能挣脱。

楚怀安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又抓起思竹的手和她的放到一起。

思竹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尚书府做苏家嫡女苏挽月的贴身丫鬟,苏家家风甚严,对待下人却十分的宽厚,所以她差不多是被当做半个小姐在养。

那双手并未经过如何精细的保养,十指却也葱嫩水灵,和苏梨的手简直是云泥之别。

苏梨的脸有些发烫,耳畔却传来楚怀安的冷嘲:“阿梨觉得本侯舍得让这么好看的手做这样下贱的事吗?”

第十七章 三小姐回京的目的是什么?

轻飘飘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匕首轻轻插进心窝,还恶意的搅动了两下。

苏梨张了张嘴,喉咙灌进一口冷风,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早已不是别人争相求娶的尚书府三小姐,残花败柳罢了,如何比得上逍遥侯的身边人?

认清现状,苏梨也没让自己太过失态狼狈,低眉顺目的应和:“侯爷说得有理,是我僭越了。”

说完,又要继续帮楚怀安按摩,却被楚怀安一把甩开。

“自己去找点药膏抹上,别污了爷的眼睛!”

这人语气里都是嫌恶,苏梨收回手,揉揉被捏得发红的手腕,从善如流道:“是,多谢侯爷关心。”

“……”

楚怀安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抓着薄被翻了个身背对着苏梨,显然是不想再看她。

这人终于不再使唤她跑来跑去,苏梨乐得清静,凑到思竹身边安安静静的剥瓜子。

院子里只剩下瓜子壳的细微声响,静谧而美好,楚怀安只躺了一会儿就翻来覆去的折腾,活像身上有几十只跳蚤一样。

“侯爷可是身体不适?”思竹紧张的问。

一句话,像触发了什么开关,楚怀安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苏梨手一抖,差点没把刚剥好的小半盘瓜子仁打翻。

“侯……侯爷,发生什么事吗?”

思竹吓得舌头打结,楚怀安没理她,直勾勾的盯着苏梨的手,恶声恶气道:“你不是成天把你那死鬼夫君挂在嘴边吗,他怎么会让你的手变成这样?”

楚怀安的怒气来得突兀又莫名,苏梨怔愣了一瞬,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发火,只从容答道:“亡夫出身寒门,这些年我跟着他,日子虽过得清贫,但也充实快乐,手上的冻伤也并不是什么重疾,待春暖花开,自会恢复如常。”

“痛死你活该!”

楚怀安顺嘴接了一句,全然没了晒太阳的心思,丢下薄被,抱着暖炉气咻咻的冲回房间。

直到房间门被用力摔上,思竹才在巨大的关门声中回过神来,看着大半盘动都没动过的瓜子仁,唇角扯出一抹苦笑:“侯爷也是一片好意,三小姐何必故意提起亡夫惹侯爷不快?”

“我说的是事实。”

苏梨回答,也不管思竹是何反应,自发的将薄被叠好,开始收拾躺椅和小茶几。

这一切她做得十分娴熟,身上再没有半分当初那养尊处优的小姐气。

思竹不知道这五年苏梨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才会将她身上那股子锐气干净,却隐隐觉得她这次回来绝不仅仅是低声下气在侯府做丫鬟这么简单。

毕竟,她是苏梨,是曾经艳惊京华的奇女子。

想到这里,思竹直截了当的开口:“三小姐这次回京,有什么目的?”

薄被跌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苏梨顿了顿,扭头看向思竹:“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目的?”

她的目光清冽如水,明明温和无害,却在瞬间让思竹感受到一股无处遁形的灼烫。

思竹连忙低头避开苏梨的目光,低声分析:“三小姐离家后,顾先生便自荐入朝做了官,如今已是朝中重臣,纵然三小姐曾与侯爷有过节,若有顾先生照拂,就算是侯爷,也不会拿三小姐如何,三小姐何不……”

“何不如何?何不腆着脸去顾府求先生收留我么?”

第十八章 你在怕什么?

苏梨的声音变得冷肃,原本温和无害的眼神也陡然凌厉起来。

那些原本以为被时光磨平的棱角又隐隐显露出来,锐利的带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皆知尚书府三小姐苏梨天资聪颖,学识丝毫不输于男子。

五岁挥笔作诗,艳惊京华;十岁拜入第一才子顾远风门下,才学过人;十五岁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成为远昭国史上第一位探花女郎。

顾远风出身寒门,自视孤高,年少成名时曾言:此生绝不入朝,绝不为官。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无数人坐等着看这大放厥词的少年郎违背誓言入朝为官那天当如何收场,却不料这人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端的是两袖清风,不惹俗尘。

顾远风虚长苏梨七岁,苏梨拜入他门下的时候,他才十七,外人不知高冷如他为何会收一个女娃娃为弟子,私下揣测他是尚书府看中的上门女婿。

对这些传言他恍若未闻,只专心将自己的所学教授给苏梨,一点点将她推上京都第一才女的宝座。

然而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后苏梨会从宝座跌入泥泞。

而在苏梨不堪流言之辱消失无踪后,顾远风毅然打破自己当初的狂言,入朝做官,进了太学院。

入太学院的第一天,他便提出惊世骇俗的主张:他要推广女学。

历朝历代推崇的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苏梨拜入顾远风门下的时候才十岁,世人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当个新奇事听听也就过去了,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一个真的能坚持学,一个真的能认真教,最后竟教出个女探花来。

后来苏梨土匪窝失节,名声尽毁,销声匿迹以后,顾远风就入朝说要推广女学,说他不是为苏梨做的这件事,恐怕鬼都不会相信。

所以坊间有言,第一才子顾远风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着教授学业的名义,暗中意淫小自己七岁的学生。

离京五年,苏梨虽然对这些传言并不了解,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给顾远风带来什么。

她敬重顾远风,所以她可以声名狼藉、万人唾弃,但顾远风不能。

这会儿思竹只是暗示她可以去找顾远风寻求庇佑,可这话背后有着怎样龌蹉的揣测,苏梨比谁都心知肚明。

京都对她来说不是有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顾远风是京都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净地。

所以在思竹说出这样的话时,苏梨才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思竹被苏梨盯得头皮发麻,连忙小声解释:“三小姐,奴婢不……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怕我抢走了侯爷的宠爱?”苏梨追问,步步紧逼,思竹毫无招架之势,被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被苏梨扶住,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见苏梨凑到她耳边低声呢喃:“还是你怕我跟侯爷说明五年前的真相?”

这一句话苏梨刻意说得很轻,清冷的声音笼上缥缈的虚无,让思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三……三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十九章 敲打警告

空气中透着冷肃,思竹的脸上一片惨白,在苏梨平静的注视下,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眼睛也泛起些微的红,像被人狠狠欺负了的小白兔,无辜极了。

多柔弱的人啊。

苏梨想着松开思竹,甚至还好心的替她理了理衣服被捏出来的褶皱。

“三……三小姐,当年的事,是误会……”

思竹结结巴巴的解释,身体虽然没抖了,可声音还打着颤,底气不足到了极点。

“是不是误会,我心里有数,只要你不与我为敌,我自然不会闲的没事跟你翻陈年旧账!”苏梨说完,一手夹着薄被,一手拎起一只矮凳朝屋里走去。

这一番警告如同一桶冰水对着思竹兜头浇了下去,从在马车上看见苏梨开始,她就知道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也不想和苏梨作对,可宫里那位怎么会容忍苏梨带着新寡回京,还和逍遥侯走得如此亲近?

而且,若是让楚怀安知道五年前的真相,别说逍遥侯府,恐怕连整个京都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心底涌上惶恐,思竹捏紧手绢,思索片刻后,眼底的慌张被算计取代。

五年前她已经站在了苏梨的对立面,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两人刚把躺椅搬进屋里,一个圆脸小丫头就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

小丫头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袄衣,领口和袖口都有一圈白色绒毛,看上去喜庆又可爱,苏梨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晚上给楚怀安守夜的那个小丫头。

“侯爷,午膳马上就好了,夫人让七宝请您过去用膳。”

七宝的语气恭恭敬敬,趁楚怀安没注意的时候,好奇的打量了苏梨一眼。

“跟我娘说我风寒突然又加重了,没胃口!”

楚怀安躺在床上不耐烦的说,七宝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道:“夫人说若是侯爷没有胃口,也不能浪费食物,只能请侯爷身边的丫鬟去替侯爷吃了。”

话音刚落,楚怀安‘噌’的一下坐起来,皱眉扫了思竹和苏梨一眼。

“你先回去,我换身衣服再去!”

“是,奴婢告退!”

得了准话,七宝欢欢喜喜的离开。

楚怀安脸色很臭的起床,思竹很有眼力见的帮他拿了干净衣服来。

“侯爷病了这两日,夫人早晚都要派七宝来问问侯爷好了没,可见心里是极疼侯爷的,只是吃饭而已,侯爷何必如此耷拉着脸?”

思竹柔声劝解,楚怀安的脸色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难看,不过这会儿他倒是没再折腾苏梨,任由思竹帮他换衣服。

待思竹帮他系好腰带,楚怀安才开口对苏梨道:“好好在这里待着给爷剥瓜子,爷回来要吃!”

“是!”

苏梨点头答应,楚怀安这才带着思竹离开。

他们离开没多久,一个纸团就从窗外丢了进来。

展开一看,上面是熟悉清隽的字体:阿梨,我在后门等你。

是顾远风!

心尖颤了颤,苏梨把纸团丢进火盆烧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出了院门。

第二十章 这五年,我很想你

逍遥侯府的守卫不是很严,苏梨又穿着思竹的衣服,很容易就出了门。

侯府后门外面是一条窄巷,巷外便是热闹繁华的集市。

在一片热闹的叫卖喧嚣中,一辆朴素的马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唯有马车四角刻有‘顾’字的木牌偶尔随风晃动,撞到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如马车的主人,明明身处俗世,却不染尘埃。

铛铛~

铃铛又响了一声,苏梨提步走过去。

一见她过去,车夫立刻跳下来,放了小板凳在地上:“三小姐,请!”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待遇,苏梨晃了下神,正发愣,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撩开马车帘子,温声催促:“阿梨还不上车,愣着做什么?”

那声音温润如春风,夹着一丝宠溺,好像她还未长大,是刚拜入他门下那个才十岁的小丫头,可以一直跟在他身后问无数稀奇古怪的问题。

胸口划过暖流,苏梨却并未上车,拘谨的站在马车边:“阿梨身上带着孝,与先生同乘一车恐怕不妥。”

她平静的提醒,语气带着疏离,让顾远风的眉头拧了起来:“五年不见,你连先生的话也不听了?”

脸色虽然严肃了些,话里却没有过多苛责,苏梨知道他一贯这样心软。

“先生教训的是,阿梨知错!”

苏梨乖乖认错,双手合十俯身行了个礼。

顾远风被她堵得胸口发疼,然而目光触及她紫胀皲裂的手后,就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小弟子在外五年吃尽了苦头终于回来了,他除了哄着宠着还能做些什么呢?

“苏梨,给我上车,不然我就亲自下去请你!”

顾远风难得强硬了一回,到底在朝中摸爬滚打了五年,乍然板起脸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初入师门时被戒尺打手板的场景陡然浮现,苏梨犹豫片刻果断上了马车。

马车简陋,完全不及楚怀安的豪华,隐隐有墨香气息萦绕鼻尖。

“是松烟墨?先生不是向来只用云烟墨的吗?”

苏梨不假思索的问,顾远风教了她七年,她自然知晓他对墨宝有多喜爱。

“狗鼻子倒是和以前一样灵!”

顾远风打趣了一句,脸色有了一丝欣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淡蓝色罐子,拧开盖子,清雅的淡香漫开。

“塞北的冷疮膏,自己抹还是我帮你抹?”

“我自己来吧。”

苏梨接过罐子,自觉的抹药,药膏涂在皲裂的伤处一阵刺痛,控制不住的咬唇。

顾远风就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见状叹了口气:“药堂掌柜说这冷疮膏性热,涂抹在疮伤处,如辣椒油一般灼痛,连七尺男儿都受不了,阿梨却能忍住一声不吭,阿梨,这五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阿梨,这五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眼底如潮的心疼将苏梨整个人淹没,原本早已习惯的疼痛忽然变得凶猛难耐。

鼻尖涌上酸涩的泪意,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艰难的发出一句:“先生,这五年,我很想你!”

第二十一章 补个卖身契

在苏梨说完那句话后,马车里陷入一片沉寂,气氛并不尴尬,只是透着淡淡的悲伤。

顾远风的手举在半空,犹豫地许久才终于轻柔的落在苏梨头顶,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安抚她所有的无措与不安。

“平安回来就好!”

他轻声说,泄出两分庆幸,和苏梨记忆中那个永远波澜不惊的人有了偏差。

原来先生也会担心人呢。

苏梨分神想着,顾远风已经收回手恢复平素的沉着冷静。

“你回来后想做的事,还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他问,并没有探究她要做的是什么事,便已经做出选择。

完全的纵容宠溺,好像就算她要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帮忙扶着梯子一样。

胸口热得发烫,苏梨忍不住脱口而出:“若是因为我要死很多人,先生也会帮我吗?”

问完这句话,马车里更安静了,顾远风表情一怔,显然没想到苏梨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这个人,看似冷漠难以接近,实则最为心软,怎么可能助纣为虐?

“我开玩笑的,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而且……”

不想让他为难,苏梨蹩脚的转移话题,却被顾远风打断:“阿梨!”

他低声唤她,语气有些急促,胸膛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着:“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五年前没能护住你!如今你回来了,我必定……”

“必定如何?”一道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下一刻,马车帘子被掀开,楚怀安挤了进来:“青天白日,顾大人在我逍遥侯府后门私会本侯的丫鬟不太妥当吧!”

楚怀安一进来,立刻冲散了马车里的温情氛围,偏偏这人还不自知,大刀阔斧的坐下,把苏梨挤到角落缩成一团。

“阿梨并非奴籍,侯爷说她是你的丫鬟,好像也不妥当吧。”

顾远风反驳,官衔虽低于楚怀安,气势却是半分不输。

楚怀安似笑非笑的勾唇,扭头看着苏梨道:“顾大人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本侯了,空口无凭,一会儿回去得让苏三小姐给本侯补个卖身契才行!”

“你……”

顾远风微怒,他鲜少有这样外露的情绪,如今这样,惹来楚怀安意味深长的笑:“本侯的丫鬟都还没说什么,顾大人急着动怒做什么?”

论歪理邪说,顾远风肯定是说不过楚怀安的。

怕顾远风被激得失态,苏梨适时开口:“先生不必担心,侯爷向来宽宏大量,不会为难我的!”

此话一出,楚怀安的目光果然转移到苏梨身上,他狠狠地剜了苏梨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应和:“是啊,本侯一直都大度得很呢!”

顾远风如何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不满,也不再与他置气,认真道:“侯爷,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阿梨是我的学生,五年前她不知事,退了你的聘礼,你有什么不满,不妨冲着我来!”

“啧啧,五年前顾大人只会装聋作哑,如今在本侯面前倒是有底气了?”

楚怀安啧啧出声,抓着苏梨一缕秀发在手里把玩,脸上的表情却透着十足的冷意。

第二十二章 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事情都过了五年了,侯爷这会儿翻旧账,该不会是想替我打抱不平吧?”

眼看顾远风被楚怀安怼得落了下风,苏梨忍不住开了口。

她的声音柔和平静,落在楚怀安耳朵里却极为刺耳,指尖抓着那缕头发轻轻一勾,苏梨疼得偏了偏头,却强忍着没有皱眉。

看出她是铁了心要护着顾远风,楚怀安松了手,勾唇笑起:“你算什么东西,小爷吃饱了没事干才会想替你打抱不平!”

这话说得很是伤人,若是脸皮子薄点的姑娘也许都要寻死觅活,然而苏梨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毕竟当初全京城的人都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浪荡她都能活了下来,现在楚怀安这点嘲讽又算得了什么呢?

“侯爷说的是,你身份尊贵,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和顾大人生出嫌隙来。”

苏梨应和,说出来的话还全是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听得楚怀安胸口的火直往外冒。

五年不见,这小东西不仅把脾气挫没了,狗腿子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楚怀安气得说不出话来,抓着苏梨的手就要下马车,苏梨没有防备,被他拉得往前扑去,顾远风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腰才让她没有摔倒。

“放手!”

楚怀安怒吼一声,用力一拽,直接把苏梨拽进自己怀里,顾远风因为惯性被带出马车。

“先生!”

苏梨惊呼一声,眼睁睁的看见顾远风朝马车下方栽去。

京都的街道都是青砖铺就的,马车离地有一定的距离,顾远风这个姿势栽下去,必然是脑袋着地,脑袋在青砖上磕一下,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万一……

电光火石间,苏梨脑子里已是百转千回,眼前忽的一花,在最关键的时刻,楚怀安一把抓住了顾远风的腰带,轻轻一拎又将他塞回车里。

明明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身手却敏捷得不像话。

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苏梨和顾远风都还惊魂未定没回过神来。

“真没用!”

楚怀安嫌弃的嘀咕了一句,把苏梨扛在肩上跳下马车。

走了没两步,楚怀安站定,回头眼神凶恶的看向车夫:“以后再敢载着你家大人来勾引小爷的丫鬟,小爷见一次打一次!”

车夫吓得连连点头,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一挥马鞭飞快的驾着马车驶离。

等马车出了巷子,楚怀安这才扛着苏梨从后门回去,穿过后院的时候,把一众下人惊得下巴都差点落在地上。

小腹被硬实的肩膀硌得很不舒服,苏梨没有吭声也没有反抗,像麻袋一样安静的被扛着,然后被粗鲁的丢到床上。

宽大的床上铺着厚厚的被子,砸在上面一点都不疼,只是脑袋因为充血有点晕。

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男人带着揾怒的脸陡然逼近,有些急促的呼吸喷在脸上,苏梨僵住,不敢再随便乱动。

“苏梨,五年前你名声尽毁,是谁挺身而出,敲锣打鼓给你下聘的?”

楚怀安问,眸底攒着熊熊的火焰,恨不得扑上来咬苏梨一口似的。

这个距离太近,姿势也太过亲密,苏梨不得不偏头避开。

这一偏头,嫩白纤细的脖颈便完美的呈现在楚怀安眼前,怒火焚烧了理智,他想也没想,低头一口咬在苏梨肩上。

第二十三章 你为什么不信我?

“唔!”

苏梨痛得闷哼出声,楚怀安这一口半点没客气,苏梨甚至有种他会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恐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怀安终于松了口,苏梨半边肩膀都痛得没了知觉,余光看见他直起身,擦了擦唇角,竟是咬出了血来!

“没良心的东西!”

楚怀安骂了一句,翻身坐在旁边轻轻喘气,舌尖回味似的舔了舔唇,片刻后伸手扣住苏梨的下巴:“五年前谁给你的勇气竟敢退爷的聘礼?”

五年前她声名狼藉,为了堵住背后嚼舌根那些人的嘴,他专门嘱咐,让人敲锣打鼓抬着聘礼在城里转了一圈。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家三小姐就算失节,也是他逍遥侯罩着的人,谁要是敢嚼舌根,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可谁能想到,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竟然当众拒了他的聘礼,让他沦为满城笑柄以后,就人间蒸发了!

这口恶气在他胸口堵了足足五年,不好好发泄一番怎么行?

“侯爷,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过不去!苏梨,你要是不能给爷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件事一辈子都别想过得去!”楚怀安怒极,手上的力气加大,好像恨不得把苏梨的下巴卸下来。

他这样执着的想要得到一个回答,让苏梨有种其实是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的错觉。

可惜,逍遥侯的情,从来只给那一个人。

“侯爷可听过‘宁为贫贱妻,不做贵门妾’这句话?”苏梨轻声问,缓缓掀眸对上楚怀安的目光。

她的目光平静极了,眼眸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莫名又让楚怀安想到五年前那夜,她哭得梨花带雨时,眼底的无助与绝望。

那夜他喝了很多酒,只记得她哭得伤心欲绝,对自己说了很多很多话,具体内容他忘记了,唯有一句刻在脑海。

她问:楚怀安,为什么你不信我?

他记得她问这句话时的声嘶力竭,记得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却不记得她要自己相信什么,更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她的。

那夜宿醉他足足睡了三日才醒,醒来后便得知她胆大包天的退了他的聘礼,离家失踪的消息。

从此天高地阔,再无苏梨此人半点消息。

满腔的怒火因为苏梨一句话降下去一半,然而这并不能成为足以说服他的理由。

“怎么,给本侯做妾,委屈你了?你可别忘了,当时你已经……”

话说到一半,楚怀安顿住没了声音,苏梨知道他想说什么,替他补充完剩下的话:“当时我已经失身于人,侯爷肯纳我为妾已是天大的恩宠,而且就算我是完璧,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入逍遥侯府,也是高嫁。”

苏梨这么有自知之明,倒叫楚怀安不自然起来,他松开苏梨,摸了摸下巴,哽着脖子道:“你知道就好!”

“当初的确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想来也很庆幸,不然岂不是辱没了侯爷的名声?”

这话将她自己轻贱到了泥里,听得楚怀安皱紧眉头,刚要说点什么,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爷……爷不好了!高太医被抓进宫了!”

第二十四章 掌嘴!

小厮没想到屋里还有外人,直接嚷嚷出声,待看见楚怀安床上还躺着个苏梨,立刻闭嘴转身面柱思过。

楚怀安再没有管苏梨的心思,迅速跳下床,揪着小厮的耳朵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苏梨才慢吞吞的下床整理床铺。

五年不在京城,她并不清楚如今太医院的太医都有哪些,可能让楚怀安这么激动的,只有一个人。

外人皆道逍遥侯纨绔花心,却不知他对藏在心尖上的那个人有多专一长情。

楚怀安出府不到一刻钟,楚刘氏就带着一大帮家丁气势汹汹的出现在院子里,看着阵势苏梨便知道她是来堵人的,只是她来得晚了一步,楚怀安这会儿恐怕已经骑着快马飞奔到宫门口了。

“侯爷呢?”

楚刘氏质问,苏梨盈盈一拜,如实回答:“侯爷似乎有急事,刚刚出府去了。”

“混账!谁放他出府去的!”

楚刘氏怒不可遏,但现在人已经出去了,她再怎么发火也无济于事。

满腔怒火无从宣泄,楚刘氏在原地转了两圈以后,目光落在苏梨身上,宫里那位她无可奈何,可眼前的小丫头她还是可以拿捏在手中的。

“来人,把她带到我院子里去!”

楚刘氏一声令下,两个家丁立刻上前,直接用木棍将苏梨叉了起来。

刚被叉出院门,和匆忙赶来的思竹撞个正着,一个黑溜溜的瓷瓶滚落在地,思竹也不敢去捡,连忙低头靠墙站好。

楚刘氏火气正盛,看见她也没什么好气,冷声道:“所有人都给我跪着,侯爷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就什么时候起来!”

“是!夫人!”思竹应着直挺挺的跪下。

苏梨被叉到楚刘氏的院子,家丁换成两个粗使婆子押着苏梨往里走,不多时,淡淡的香火气息盈鼻,苏梨被押进一个小佛堂。

佛堂里供着一尊镀金的菩萨像,香火缭绕,倒是有几分普度众生的慈悲,只是今日她却不是被普度的那个。

粗使婆子推搡着将苏梨按在地上,楚刘氏对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便关上了门,两座小山似的立在苏梨旁边。

佛堂里没有烧炭,清冷得厉害。

楚刘氏并不急于和苏梨说话,反而不紧不慢的上香拜菩萨,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她是真的一心向善。

做完一切,她走到旁边凳子上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梨:“知道今天带你来做什么吗?”

“苏梨不知!”

“不知?”楚刘氏眯了眯眼,眼底闪过毒辣的冷芒:“掌嘴!”

话落,其中一个粗使婆子的手便高高扬起,苏梨想也没想,伸手挡住。

这些粗使婆子平时干的都是粗活,膀大腰圆,臂力甚至比一般男子还要大,这一巴掌若是真的落在苏梨脸上,只怕半张脸都毁了。

“不知我做错了什么,还请夫人明示!”

“我儿既然是以粗使丫鬟的名义带你入府的,那在府上你就该自称奴婢,回主子的话,要有规矩,你既然不懂,我便帮我儿调教一番!”

楚刘氏摆明了是要拿苏梨泄火,不管苏梨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挑出毛病借机教训。

一时情急,苏梨脱口而出:“我知道夫人在恼恨什么,我有办法劝侯爷成婚!”

第二十五章 喜脉

“你说什么?”

楚刘氏怔了一瞬,被苏梨那句话惊住了。

“我有办法劝侯爷娶妻!”

苏梨再次复述,语气自信笃定,楚刘氏看着她,片刻后忽的抬手狠狠地扇了苏梨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我儿的婚事也由得了你操心!”

楚刘氏一直养尊处优,手上没什么劲,可这一巴掌使了全力,还是瞬间让苏梨半边脸都麻了,耳边一片嗡嗡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耳鸣才消失,舌头在嘴里扫了一圈,尝了股子铁锈味儿。

楚刘氏的脸色依然难看,粗使婆子抬起苏梨的下巴,楚刘氏指着苏梨的鼻尖恶狠狠的威胁:“你最好给我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不然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楚刘氏的表情变得狰狞,像一只要吃人的母狮子,可苏梨清楚的看见她盛怒的外表下强烈的不安与惶恐。

楚怀安藏在心尖上的人,是绝对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

这么多年,楚怀安一直流连美人乡,迟迟不肯娶妻,楚刘氏如何能不着急?可她不仅不能逼着楚怀安娶妻生子,还要想尽千方百计帮他掩盖那个秘密。

苏梨提出能劝楚怀安娶妻的时候,楚刘氏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恐惧,她怕苏梨也知道了那个不能宣于口、能置整个逍遥侯府于死地的秘密。

苏梨也知道自己失言,略加思索小声道:“夫人刚刚吓着我了,我以为这样说能讨好夫人,所以越矩了,请夫人恕罪!”

她说得恳切,打了一巴掌后,楚刘氏的怒气渐渐平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也过于激动,努力平复情绪,揉着眉心道:“以下犯上,在这儿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去!”

“是!”

许是刚刚真的被吓着了,楚刘氏说完被两个粗使婆子扶出去,门被关上,苏梨听见落锁的声音。

屋里一片静谧,苏梨摸摸疼得发烫的脸颊叹了口气。

楚怀安进宫以后一时半刻应该是回不来的,苏梨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在这里多久。

环视一圈,意外发现佛案上放着一摞经书和笔墨纸砚,应该是楚刘氏经常在这里抄写经书准备的。

苏梨眼睛一亮,选了一本经书开始磨墨。

祖母的七十大寿马上就要到了,她既然是打着祝寿的名号回来的,还是要准备点寿礼才妥当。

凝神提笔,有些浮躁的心平静下来,排除杂念,苏梨心无旁骛的开始誊抄。

与此同时,御花园中,楚怀安正吃着入口即化的绿豆糕和在一旁伺候的宫女眉来眼去。

那宫女许是今年才选进来的,哪里禁得起楚怀安如此撩拨,早已羞得满脸通红。

正捏着黑子思索的年轻帝王恰巧抬头,正好瞥见楚怀安轻浮上扬的眉梢,顿时皱眉低喝:“谨之!”

声音带着警示,楚怀安咽下嘴里的东西,脸上笑意不减,不正经的凑过去:“皇表哥,几日不见,你身边的美人儿倒是越来越多了,赏我几个呗!”

整个远昭国,也就逍遥侯一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跟皇帝要女人。

楚凌昭横了他一眼,落下黑子,破了楚怀安精心布下的棋局:“你若真心看上了谁想要娶妻,朕下一道圣旨便可风光大婚。”

“天下美人无数,表哥你何必逼我在一棵树上吊死?”

楚怀安一脸痛苦,楚凌昭刚要说话,一个穿着太医服的胖老头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跑来。

一见他,楚凌昭和楚怀安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放下手中的棋子。

下一刻,胖老头的喘气声逼近,却顾不上调整呼吸,哼哧哼哧的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苏贵妃有……有喜脉了!”

话落,黑白分明的棋子被楚怀安扫落在地。

第二十六章 大赦天下

喜得龙嗣的消息很快传遍宫里,太后高兴得不得了,但楚凌昭忙着给贵妃封赏,召重臣给龙嗣起封号,忙得不可开交,太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楚怀安留在宫里一夜,和他分享喜得皇曾孙的心情。

一直到后半夜,太后才被劝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楚怀安和去尚书府宣旨的公公一道出宫,顺道看见尚书府接旨后所有人欢天喜地的模样。

楚凌昭登基不过四年,刚继位时,为了稳固皇位,他鲜少宠幸后宫妃嫔,后来皇后怀孕小产,亏了元气不久离世,他也消沉了一段时间,如此一来,苏贵妃如今怀上的,竟是第一个龙嗣。

整个太医院都忙碌起来,连夜开了无数方子为苏贵妃调养身子,连给尚书府的封赏都格外隆重,除此之外,特赦天下的告示也已经发了下去。

这排场,比当年皇后诊出喜脉时还要大。

皇后离世两年,后位尚且悬空,如今苏贵妃怀了龙嗣,荣登后位恐怕是迟早的事。

楚怀安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他也跟着笑,笑声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却也比任何时候都空虚寂寞。

从尚书府出来,他没有回府,径直去了揽月阁。

晨曦刚散,热闹了一夜的揽月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就被他一脚踹开。

正在洒扫的仆人吓了一跳,破锣嗓子嚎了两声,老鸨顶着两只乌青的大眼睛衣衫不整的跑出来:“哟,这不是侯爷吗,奴家可好久没见着你了!”

一见是大金主来了,老鸨脸上的睡意顷刻消散,堆着笑迎上来,同时不忘吆喝:“侯爷来了,白茶、绿竹你们两个小蹄子还不快出来伺候着!”

“哎!这就来!”

话落,两道黄鹂似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肖别人带路,楚怀安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雅间,刚坐下,立刻有人送了火盆和小吃上来。

“侯爷稍等,奴家这就把厨子薅起来给您做您最爱吃的醉烧鸡!”

老鸨笑盈盈的招呼,楚怀安直接摸了一锭金裸子放在桌上:“别的不要,给爷上酒,要好酒!”

一见那金裸子,老鸨脸都快笑烂了:“得嘞,奴家后院还埋着几坛陈年佳酿,这就挖了给侯爷送过来!”

老鸨拿着金裸子扭腰摆胯的离开,两个娇滴滴的美人进屋来。

火盆刚上,屋里还不够暖和,两人却都穿得十分清凉。

“侯爷要听曲儿还是要玩?”

绿竹抱着琵琶问,白茶摆弄着桌上的小火炉准备给楚怀安温酒。

楚怀安坐在那里没吭声,天光越来越甚,外面街道热闹起来,有衙差敲着锣宣读普天同庆的告示。

“贵妃娘娘有喜了?侯爷要有小侄儿了!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听完告示内容,绿竹讨巧的贺喜,黄鹂似的嗓子裹着愉悦。

白茶温了小壶酒给楚怀安倒上,也跟着道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喜?喜从何来?又不是小爷的种!

楚怀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也不用杯子,直接抢过白茶手里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的确是老鸨多年的珍藏,入喉刚烈如刀,进入腹中便犹如火烧。

连喝了三壶,楚怀安便醉了,酒劲上来身体热得厉害,他起身扒了外衣,把贴身的和田籽玉解下来拍在桌上:“来,给爷道喜,道得爷舒坦了,这玉就归你们了!”

这和田籽玉通体发绿,一看就价值斐然,白茶和绿竹对视一眼,立刻欢天喜地的恭贺起来。

就这样,楚怀安在一堆婉转的吉祥话中醉生梦死过去。

直到第三日,楚刘氏亲自带着家丁找到揽月阁。

第二十七章 我是心疼你

楚怀安是被渴醒的,许是睡得太久,醒来时他脑子是懵的,以至于盯着悬在上方那张严肃无比的脸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他的母上大人。

“娘,我好渴!”

楚怀安揉着脑袋哼哼,带着撒娇的意味。

楚刘氏坐在床边没动,板着一张脸瞪着他:“我若是不亲自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在那腌臜地睡死过去?”

“没那么夸张!”

楚怀安小声反驳,楚刘氏在这儿镇着,没人伺候,他也只能自己起床倒水喝。

宿醉刚醒,脑子还不太敏锐,他没发现屋里没有烧炭火,茶壶也是冷冰冰的,一口茶喝进去,从脑门一直凉到脊椎骨,楚怀安瞬间就清醒了,带着起床气把茶杯砸在地上:“人呢?都跑到哪儿去了?爷不回来睡他们连茶水都不知道换热的了?”

吼完,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楚刘氏表情冰冷的站在旁边看着他,环视一圈,楚怀安终于发现跪在门外的思竹。

她身上还穿着他进宫那天的衣服,脸色一片惨白,身体微微晃动着,好像随时都要栽倒。

“她做了什么惹娘生气了?”

楚怀安揉着太阳穴看向楚刘氏,以前他醉酒回来,思竹都会给他准备醒酒汤,这会儿没有,他感觉脑袋都要疼炸了。

“院子里的人照顾主子不周,都得跪着,主子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起来!”

楚刘氏语气硬邦邦的回答,楚怀安心底一惊,他进宫歇了一夜,又在揽月阁醉生梦死几日,思竹真跪了这么久的话,腿岂不是要废了?

“管家,把我院子里的人都送回屋,找大夫看腿!”

楚怀安吼了一声,管家探进脑袋,见楚刘氏没有反应,连忙招呼人把思竹抬走。

脑子疼得厉害,楚怀安直接捧起茶壶又灌了口冷茶。

“腿长在我身上,我要去哪儿,谁也拦不住我,娘以后还是莫要因为我牵连我院子里的人,我不喜欢。”

“你以为我愿意罚他们?”楚刘氏反问,盯着楚怀安看了一会儿,眼眶便红了起来:“你知道这几日为娘有多担心你?那满街的锣声好像全砸在我胸口,别人欢天喜地,我却要心痛死了!”

楚怀安最怕的便是楚刘氏的眼泪,见她哭了,连忙告罪:“娘,我错了,以后我去哪儿一定先跟你禀告,再也不乱跑了,可以吗?”

这保证楚刘氏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楚怀安却是一次都没践行过。

楚刘氏哪里肯听,抽抽噎噎的哭了小半个时辰才堪堪止住,楚怀安被她哭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忙不迭的说着好话把人送走。

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楚怀安先去厨房找了醒酒汤喝,又舒舒服服泡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才终于得空。

他在揽月阁睡了两日,加上进宫那日,差不多两天半,大夫来看了看,他院子里的人短期内恐怕都没办法走动了,思竹身子弱,情况要严重些,恐怕日后膝盖会落下些寒疾。

了解完情况,楚怀安让大夫开了些好药给思竹调理身子,等管家送走大夫,他才隐隐想起好像差了点什么。

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怎么不在?

第二十八章 他的执念如狂

小佛堂是在老逍遥侯离世以后建的,楚刘氏常在这里礼佛求个心安,楚怀安不信鬼神,鲜少到这里来。

害怕又被楚刘氏看见揪住一顿哭哭啼啼的说教,楚怀安不敢直接问楚刘氏要人,而是翻墙进的院子,寻摸了一会儿找到佛堂,却见门外上着锁。

楚怀安微微皱眉,抬手从发冠上取下一支锁针在锁上鼓捣了一阵,便听得‘啪嗒’一声,锁应声而开。

他生来纨绔,幼时常偷跑出府,在街上混迹,倒是学了不少歪门邪道的本事。

推门进去,眼前出现一方小小的静谧空间。

女人乖顺跪在蒲团上的娇小身影映入眼帘,听见声音,她没回头,手里拿着笔专注的写着什么,只哑着声开口:“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吃。”

被关在这里她倒是自在,还把他当成送饭的丫头了!

楚怀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提步走过去,还有两三步的时候,越过苏梨的肩膀,看见她左手边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沓纸。

纸上密密麻麻誊抄着经文,字是极飘亮的小篆,落笔干脆,收势利落,纸上没有一点墨迹晕染的痕迹,清爽极了。

若是太学院的老腐朽看见这样的手抄本,怕是要当做稀罕宝贝交相称赞着传阅一番。

看完这字,楚怀安目光微移,落在苏梨拿笔的手上。

她手上的冻伤似乎更严重了,紫胀的手指和纤细的毛笔很是格格不入。

她没有注意到‘送饭’的人没走,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放下笔,将誊抄好的那张拿起来,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再按照顺序放到左手边。

做完这一切,她长舒了口气,揉着肩膀回头,冷不丁看见楚怀安就站在她身后,吓得往后一拱,脑袋撞在佛案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啊!”

苏梨低呼一声,抬手捂住脑袋,楚怀安已伸手把那沓经书拿起来:“爷又不是鬼,怎么吓成这样?”

“我没想到是侯爷回来了。”苏梨揉着脑袋解释,膝盖刺疼着,一时还站不起来,索性就势坐在蒲团上。

楚怀安没揪着刚刚的事不放,翻了两页纸问:“这是给爷抄的?”

“不是,祖母生辰将至,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寿礼,就想抄一卷佛经聊表心意。”

她直白否认,楚怀安也没有生气,点点头将它还给苏梨。

指尖触碰到纸张,悬着的心微微落地,却听见楚怀安低声道:“昨夜苏贵妃诊出喜脉,今日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你再为她抄卷经书祈福吧!”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拿着纸张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强扯出一抹笑来:“是!”

楚怀安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若有所思的看着苏梨,片刻后眼眸亮起兴冲冲道:“你们姐妹五年未见,你可想进宫见一见她?”

古制有云,外臣不得入后宫,哪怕是楚怀安这样的皇亲,入宫以后也要注意避讳,不得与后宫妃嫔见面。

苏梨想,楚怀安大概是疯了,可她没有阻止,只是俯身跪伏在地:“多谢侯爷眷顾!”

第二十九章 宽衣治伤

楚怀安直接把苏梨带回了自己院子,楚刘氏知道以后也没再过问,这件事便含含糊糊过去了。

为了让苏梨能更好的誊抄经书,楚怀安特意让人请了大夫来给苏梨看手上的冻伤。

大夫被小厮带进来的时候打了个哈欠,那大夫长得胖乎乎,体态宽胖,下巴留着一撮胡须,整个人慈眉善目,倒像是佛经封面上的慈悲佛。

这人身上穿的并不是普通大夫的衣服,而是绣着祥云滚边的官服,苏梨一看便猜到他是太医。

果然,下一刻那人便苦哈哈的开口:“侯爷,这几日太医院都忙疯了,陛下好不容易给臣半天时间,回家沐浴休息,怎么半道就把下官截到侯府来了?”

“找你来自然是看病,不然还能有什么?”

楚怀安一句话怼回去,把苏梨推到那人面前,那人摸摸胡须,努力睁大胖成一条缝的眼睛打量苏梨。

“姑娘张嘴让我看看舌苔如何。”

这人性子温吞,说话也慢吞吞,楚怀安没那个耐心,直接抓着苏梨的手递到他面前:“别看那些有的没的,爷让你看的是这个!”

“侯爷你这就不对了,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是大夫,怎能听你一言,只看一处,罔顾病患其他伤痛呢?况且人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要全面了解……”

这人摸着胡须苦口婆心的劝解,苏梨悄悄看了楚怀安一眼,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正强忍着怒火,不由得想笑。

眼见楚怀安要发怒,一旁的小厮连忙把医药箱放到桌上催促:“高太医,先看病吧,您不是说这两日都没休息好吗!”

被这么一提醒,这位高太医顿时醒悟过来,又打了个哈欠,温吞吞的让苏梨坐下,拿了一方绢帕覆在她手上开始把脉。

苏梨面色平静,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大事,高太医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胖老头,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在这儿装模作样!”

楚怀安催促,高太医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只看着苏梨道:“姑娘身上是否有伤,能否宽衣让我看一下?”

因为要给后宫妃嫔看病,太医院是有专门的医女的,只是今日高太医身边没有医女跟着,只能他亲自查看。

苏梨抿唇没有回答,楚怀安站在一边,脸色臭得厉害,知道这个要求比较困难,高太医只能退而求其次:“不然侯爷叫个丫鬟来,下官隔着屏风看诊,让丫鬟将这位姑娘身上的伤情描述出来可好?”

“前些日子被抽了几鞭,不是什么大伤,可能有点发炎了,麻烦高太医给我开点消炎止疼的药便好。”

苏梨抢在楚怀安之前开口,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身上的伤。

她的语气平缓,丝毫不见紧张,与寻常丫鬟截然不同。

高太医闻言捋捋胡须,片刻后细小的眼睛难得瞪大:“苏……苏三小姐?”

“高太医好眼力。”

苏梨奉承了一句,高太医并未当真,脸色越发严肃:“苏小姐刚刚说的鞭伤,可是被尚书大人家法所致?”

“的确如此,不过父亲怜惜,不曾下重手,太医不必……”

苏梨还在解释,高太医却叹息道:“尚书府的家法下官五年前也曾见识过,苏小姐还是让下官看一下伤吧。”

五年前也曾见识过?

苏梨记得自己五年前被罚后,并不是这位高太医诊治的,那是谁也被家法罚过?

苏梨疑惑,正思索着,身体陡然悬空,被楚怀安拦腰抱起。

“都给本侯出去,高太医在屏风外等着!”

第三十章 她过得比他想象中还不好

身体被放倒在床上,苏梨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多谢侯爷关怀,我自己看着镜子也能跟太医说!”

楚怀安并不理会,一只手抓过苏梨两只手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探向腰间去解她的腰带,惊得苏梨奋力挣扎。

“侯爷!我身上还带着孝,你不能……”

“在侯府里,还真没有爷不能做的事!”楚怀安打断苏梨的话,抽掉她腰间的腰带以后又补充了一句:“放心,看了你的身子,就算你是寡妇,爷也能抬你进侯府的门!”

话落,衣衫尽除,绯色肚兜衬得肌肤胜雪晃人眼。

气血翻涌着,楚怀安将苏梨翻了个面,整个人僵住,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苏梨身形娇小,却发育得很好,当年鼎盛时,甚至有登徒子为她作了淫词,赞她肤若凝脂,纤腰如柳,柔若无骨。

现在呈现在楚怀安面前的,是曲线极优美的背,腰线至下,是两个圆润优雅的腰窝,美不胜收。

然而这背上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斑驳伤痕,一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

除了发炎肿裂的鞭伤,依稀还可以看见一些狰狞的陈年旧伤,那些伤疤有长有短,深浅不一,且并不是一种利器所致。

这密密麻麻的伤,像蜘蛛网一样罩在楚怀安心头,一点点收紧,勒得他心脏发麻发痛。

看见苏梨手上的冻伤时,他想过苏梨这五年可能过得很不好,可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苏梨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脑袋埋进被子里看不见她的表情。

屋里好一会儿没了声音,高太医不由得催促:“侯爷,好了吗?”

不等楚怀安回答他又继续道:“尚书府家法森严,用于施刑的鞭子是特制的,那鞭子威力堪比大理寺牢里的刑具,我方才见苏小姐眼底血丝厚重,诊脉时发现她脉象虚浮,心律不齐,身体虚弱,且有体寒淤积,若不及时调理,恐怕会落下病根……”

隔着一扇屏风,高太医絮絮叨叨的说着,楚怀安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摸向苏梨右腰窝处最长那条伤疤。

疤印已与身体融为一体,触手温软,许是碰到苏梨的痒痒肉,那处肌肤本能的瑟缩了下。

苏梨没吭声,两只手却紧紧地揪住被子。

像一根针扎进心里,让楚怀安的心疼了一下。

理智回笼,楚怀安拿件披风将苏梨下半身盖住,温声道:“伤太多了,我让胖老头亲自看,这件事不会传出去!”说完把高太医拎了进来。

行医数年,看的都是美人玉肌,乍然看见苏梨伤痕累累的背,高太医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张嘴想问什么,被楚怀安一记眼刀子瞪了回去,连忙专注的查看苏梨的伤势。

“如今天寒,伤口发炎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不过拖了些时日,伤处已经出现感染,我先开两副药,今日煎来喝了看看效果,若是炎症不退,恐怕伤口感染会加剧,到时只能刮去腐肉疗伤!”

“多谢高太医!”

苏梨闷闷地应了一声,高太医猫抓似的好奇,终于还是忍不住,顶着楚怀安吃人的目光问了一句:“苏小姐身上还有许多陈年旧伤,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第三十一章 替我照顾好她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苏梨才开口回答:“离家以后不幸遇到山匪,被砍了几刀,后来被亡夫救了才活了下来。”

她说得并不详细,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高太医皱眉不解,反驳道:“不对呀,这伤……唔!”

楚怀安捂住他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一直到了院外,高太医才被放开,不停地喘着气,被赘肉撑得胀鼓鼓的朝服跟着不停起伏,却还闲不住,继续跟楚怀安念叨:“那些伤疤不像是寻常武器留下的,我给护国公看过病,护国公那可是上过战场的人,这苏三小姐身上的伤都快赶上他了,可真是奇了……”

“闭嘴,胖子!”

楚怀安命令,脑子还被那密密麻麻的伤占据,乱糟糟的想不出什么头绪。

“本官行医数载,年龄也远在侯爷之上,侯爷怎可一口一个胖子称呼本官?本官姓高名大海,字仁济,侯爷以后叫本官名字可好?”

高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脸严肃的要为自己正名,然而楚怀安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胖子,今天的事,给本侯烂在心里!”

眼睛小有一个好处,就是翻白眼的时候并不会被人看出。

所以高太医很是无语的对楚怀安翻了个白眼:“侯爷以为本官是靠精湛的医术留在太医院的吗?本官靠的是万事不语,守口如瓶的天赋!!”

楚怀安:“……”

这胖老头竟然还有脸骄傲上了!

不过被胖老头这么一搅和,楚怀安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反正苏梨人已经回来了,那身伤究竟是怎么回事,迟早都是会弄明白的。

“这些日子我恐怕不能经常出宫,西街有个药铺叫善世堂,听说前两日招了个医术还不错的女大夫,侯爷可以让她来看看。”

高太医为人耿直,他推荐的人,人品如何暂且不说,医术定然是过得去的。

楚怀安点点头记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塞进高太医胖乎乎的手里。

一看银票的数额,高太医惊得胡子颤了颤:“侯爷这是做什么?下官虽然喜欢吃吃喝喝,但谋害人命的事可从来都不做的!”

“……”

楚怀安对着胖老头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谁叫你害人了!皇表哥刚喜迎龙嗣,给我把孩子看护好了!”

皇室有后,皇帝到处给封赏是常事,侯爷你还特别打点一番不大合适吧?

某胖老头在心里嘀咕,面上却是乐呵呵把银票塞进自己怀里:“侯爷与陛下兄弟情深,真是令下官羡服!”

“滚!”

一声令下,高太医乐滋滋的揣着银票,迈着小粗腿风风火火的跑了。

楚怀安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进屋的时候,苏梨刚好穿上衣服。

“侯爷!”

苏梨软声行礼,脸上一片淡然,丝毫看不出此刻她背上有那样的伤。

万千思绪堵在喉咙,哽得楚怀安心底不畅快极了。

“今天把药喝了,明日随我去买笔墨纸砚!”

“是!”仍是那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莫名让楚怀安火冒三丈:“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苏梨被他吼得愣了下,随即点头:“我确实有话想跟侯爷说。”

“那就说!”

“侯爷可知,五年前,除了我,苏家还有谁受了家法?”

第三十二章 那时她怀着孩子

入夜,雪又洋洋洒洒的下了起来。

苏梨提着灯笼推开门,厚重的披风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在门口抖落干净,才关上门进屋。

屋里烧着火盆,难得温暖,是楚怀安特赐的。

把披风挂好,苏梨走过去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

思竹靠坐在床上绣花,见她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三小姐,那天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夫人宽厚,拉着我说了会儿话。”苏梨随口回答,拨弄着炭火,等新添进去的烧起来才走到床边:“膝盖可还疼?”

“多谢三小姐关怀,上过药已经不怎么疼了。”

“是吗?”

苏梨在思竹床边坐下,紫胀的手轻轻抚过青色丝绸做的被面。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暗,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时,屋里的气氛莫名的就紧张起来。

“三小姐有事吗?”

思竹试探着问,一颗心高高悬起,虚得厉害。

苏梨抓着被面把玩了一会儿,手隔着被子落在思竹的膝盖上。

跪得太久,腿还无法伸直,只能这样弯曲着。

见苏梨的手放在那里,思竹的脸色越发僵硬,却也不敢随便猜测她的用意。

“你还记得核儿吗?”

终于,苏梨开口进入正题,思竹瞬间慌乱起来,手不小心撑到刚刚的针线,立刻扎出血来。

“呀!”

思竹痛呼一声,把手指含进嘴里,并未回答苏梨刚刚的问题。

“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梨嗔怪着说了一句,语气诡异的带着关切。

指尖痛得让人心慌,在苏梨清冷的逼视下,思竹只能开口道:“当初三小姐突然失踪,老爷和夫人一直很担心,到处派人找都没找到,两个月后风声好不容易过去了,这个时候京兆尹墙上却出现了神秘的血书,说三小姐是冤枉的,大家都以为是三小姐回来了。”

两个月,苏梨想了想时间,那个时候她在塞北,刚学会骑马。

“后来呢?”

苏梨温声问,想起塞北冬天挟裹着冰渣子的风,和核儿总是天真无邪的眼。

“后来府上就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老夫人心疾复发,京兆尹着手调查,就发现是核儿在背后捣鬼……”

思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蚊子大小,几不可闻。

核儿是苏梨的贴身丫鬟,年龄比思竹小,入府也晚两年,可她性子活泼,又极其忠心护主,苏梨心里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待,不然当初离开的时候,也不会把她也带走。

从苏家离开的时候,苏梨刚被家法伺候过,身上带着伤,离开京城以后,她们就找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养伤。

养伤那些时日,苏梨精神不振,核儿倒是和村子里的人相处得很好,后来伤好要离开,苏梨才知道村里有个小伙子喜欢核儿。

苏梨见了那个人,人很老实,看着也可靠,她不想核儿跟着她居无定所,便做主成就了这段姻缘,还把身上大部分的钱都留下来给核儿做了嫁妆。

只是她没想到,核儿会在她离开后回到京城,还用这样的方式帮她鸣冤!

胸口被一股无名火烧得生疼,苏梨不由加重手上的力道压在思竹膝盖上:“她被抓到以后,当由京兆尹审判,最后怎会被家法鞭打致死?”

“不……不是的,老爷只罚了她十鞭,是她自己怀着孩子……”

思竹焦急地解释,苏梨耳边轰然炸开,嗡嗡的,根本听不见思竹后面说了什么。

原来核儿不只是被鞭打致死,当时她腹中竟然还怀了孩子!

第三十三章 防得住人,防不住心

从思竹房间出来的时候,苏梨浑身都凉透了,冷风刮得脸生疼,却卷不走胸腔令人窒息的心痛。

核儿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回京,她既然已经怀有身孕,她相公为什么没有阻拦她?

无数问题喷涌而出,撑得苏梨的脑子好像要炸开,她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着,不多时,竟走到楚怀安的院子外面。

屋里还没熄灯,窗户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屋里人的剪影,苏梨安静的看着,喉咙干涩得厉害。

核儿离世的消息是楚怀安说的,他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对生而高贵的逍遥侯来说,核儿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他也没必要费心去调查她的死。

苏梨心里对这个事实认识得再清楚不过,可还是忍不住生出两分怨怼,如果当初没有认识这个人就好了……

想得出神,肩膀忽的被拍了一下,回头,一个粗使婆子提着灯笼悄无声息的站在苏梨身后,脸上皱褶纵横,颇为惊悚吓人。

苏梨惊得后退两步,却没有失态尖叫,认出这人是楚刘氏院子里的王婆子,松了口气。

“夫人找你,跟我来!”

王婆语气硬邦邦的说完转身就走,苏梨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跟着王婆去了楚刘氏的院子。

时辰已经不早了,楚刘氏卸了妆容,只着里衣坐在梳妆柜前,铜镜倒映出她渐渐衰老的容颜,眼角隐隐有皱纹浮现,再不复昔日美颜。

“夫人,人带来了!”

“下去吧!”

楚刘氏慵懒的挥挥手,等粗使婆子关上门离开,才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向苏梨:“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苏梨应声走近,梳妆台上摆着几盒药膏,看样子应该是保养皮肤的。

楚刘氏拿起盒药膏,原本想让苏梨帮她擦的,但见她一双手紫胀难看,顿时一脸嫌弃:“手怎么弄成这样了?”

“离家生活艰苦,干了些粗活,不碍事的。”

苏梨温声回答,这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落在楚刘氏眼里怎么看怎么卑贱,当即也没了绕弯子的心思,自顾自的往脸上抹着药膏道:“你之前说有办法让侯爷娶妻,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楚刘氏问得随意,好像全然忘了那日自己发了怎样大的火,苏梨诧异了一瞬也明了过来,楚刘氏多半是被楚怀安进宫这一出闹怕了。

楚刘氏防不住楚怀安的人,更防不住他的心,为了避免以后出什么大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让楚怀安断了念头。

“侯爷心仪我长姐……”

苏梨温吞吞开口,话音刚落,楚刘氏手里的药膏就掉落在地,许是没料到苏梨说得这样直白,楚刘氏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点,但还是克制着没有发怒打断苏梨。

苏梨顿了顿,继续道:“长姐五年前进宫,如今已经贵为皇贵妃,还有了龙嗣,此生与侯爷绝无可能,此事侯爷心知肚明,然而情之一字,并不是轻易就能斩断的,不然侯爷这五年也不会饱受相思之苦……”

“有什么办法直接说,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楚刘氏终于不耐烦的开口,她疼楚怀安到了骨子里,哪里能忍受从别人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侯爷既然不能断情,那只能迎合侯爷的喜好了,长姐擅女红,喜穿浅色衣服,平时爱做一些精致的小点心,说话温软,若是有女子能如长姐一般,应该能得侯爷三分喜爱。”

“你是说找个替代品?”

第三十四章 爷怎么下得去嘴?

楚刘氏终究还是同意了苏梨的提议,她拿楚怀安无可奈何,如今也只能让苏梨去碰一碰运气。

毕竟是求人办事,楚刘氏虽然看不惯苏梨,倒也并不小家子气,从楚刘氏屋里出来的时候,苏梨身上多了两个翠绿的翡翠镯子,腰间还有好些金叶子。

这点东西对楚刘氏来说算不得什么,可若是换成现银,已经够穷苦人家一大家子富足的过上好几年了。

苏梨摸着腕上的镯子,唇角不自觉上扬。

然而笑意还没完全扩散,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得了个镯子就高兴成这样?”

偏头,楚怀安不知何时站在回廊转角,双手环胸,垂眸睨着苏梨手腕上的镯子,表情不屑,显然这镯子并不能入他的眼。

“夫人赏的,自然高兴。”

苏梨从善如流的拍马屁,楚怀安翻了个白眼:“当初在尚书府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么个小玩意儿就把你收买了?”

“……”

苏梨沉默不语,时辰不早了,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和楚怀安起口舌之争。

见她不说话了,楚怀安也觉得没意思,抢过苏梨手里的灯笼大步朝前走去。

幽微的烛火被他晃得险些要熄灭,男人颀长的身影也跟着摇来晃去。

大半夜他不睡觉站在回廊干嘛呢?难道是知道楚刘氏把她叫走了专程来等她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阵寒风就卷了过来。

苏梨打了个寒颤,前面的烛火终于不堪蹂躏熄灭,楚怀安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是巧合吧。

苏梨想,否决了刚刚那个突兀莫名的猜想。

没了灯笼,苏梨是一路摸黑走回去的,思竹不能下床,晚上她也只能在楚怀安院子守夜。

楚怀安手脚脚长,苏梨进屋的时候,他已经动作麻利的换好了里衣,只是还没睡下,端坐在桌前。

越过肩头,苏梨看见桌上摆了一个碗,碗里黑糊糊的一片,还冒着热气。

“回来了?”

楚怀安问了一句,语气颇为愉悦,苏梨陡然生出一分危机感,尚未来得及开口,又听见楚怀安道:“药已经放温了,喝吧!”

“……”

这人的语气明明温和平稳,却莫名让苏梨打了个激灵,脑子里浮现出自己之前捏着某人鼻子灌药的画面。

“怎么?怕苦不想喝?是想本侯喂你喝么?”

楚怀安问着,唇角上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来,完全不给苏梨拒绝的机会,‘热心’的端起药碗吹了吹:“来吧!”

“……”

古语有云,长痛不如短痛。

苏梨那晚捏着楚怀安的鼻子给他灌药,那是一气呵成,最大程度减缓了楚怀安的痛苦,而楚怀安则是反其道而行。

苦涩异常的一碗药被他一勺一勺的喂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算见底,最后一口药喝完,苏梨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胃里甚至有些恶心。

楚怀安当然不会那么好心给她准备蜜饯,眯着眼睛欣赏够了她难受的表情,抬了抬下巴:“我娘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出双倍!”

“我对夫人说,我有办法能劝侯爷娶妻生子。”

苏梨坦白回答,楚怀安偏头,定定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的抬手轻抚她的脸颊,苏梨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楚怀安转变方向,拇指狠狠擦过她的唇瓣,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灼热。

“躲什么,这么苦爷怎么下得去嘴?”

“……”

第三十五章 看见鬼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怀安难得早起,按照昨日的安排要苏梨出门去买文房四宝。

连续晴了几日,外面的积雪都化了,风刮在脸上还是很冷,明媚的阳光却让人的心情好起来。

苏梨穿回来那套衣服被鞭子抽烂了,除了思竹那日借给她的那身衣服,苏梨也没有别的可以换洗的,原本想找管家拿几套粗使丫鬟的衣服,楚怀安却派人送了衣服来。

料子是上好的苏锦,都是淡青、浅灰这样素净的颜色,只是并非女装,而是男子装扮,仔细一瞧还有些眼熟。

苏梨一时没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这衣服,待换上以后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才恍然大悟,这衣服竟与她当初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时的一模一样!

望着镜子发了会儿呆,头皮忽的一痒,回神,男人修长的五指没入她的发间,缓缓揉过头皮,将她的乌发拢成一团。

绾青丝,描黛眉,这可是如仙眷侣之间才有的亲昵举动!

“侯爷!”

苏梨低呼一声,楚怀安已拿了一枚白玉冠为她束了发。

莹白的玉冠与乌黑的发丝形成极鲜明的黑白对比,楚怀安满意的勾唇:“离忧贤弟,本侯的手艺如何?”

离忧是当初她女扮男装时随口胡诌的名字,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般含笑呢喃,这二字便像烧红的炭火一般滚落在苏梨胸口,发出‘滋滋’的声响。

“侯爷折煞我了。”

苏梨淡淡应了一句,并未对他的手艺做评价。

楚怀安挑了挑眉,松了手里的发,就着软滑的触感摸摸鼻尖:“以后都这么穿,准备好了就走吧,爷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闲逛!”

“是!”

出门照例是那辆奢华无比的马车,车里铺着软垫,抱着暖炉惬意极了。

到底是没有习惯早起,一上车,楚怀安就倒在软垫上呼呼大睡,苏梨没有睡意,掀开车帘一寸寸打量着五年未见的京都。

比起她走的时候,京都又繁华了不少,街上的小摊也都多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苏梨兴致勃勃的看着,目光忽的一顿,落在街边一个浅灰色背影上。

那人穿着厚重的棉衣,看不太真切身形,又背对着苏梨低头翻捡着东西,也看不清面容,苏梨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心跳漏了一拍,马车飞快的从那背影掠过,苏梨还想再仔细看,却已丢了那人的身影。

岳烟怎么会来这里?难道塞北出什么事了?

心底涌上不安,再没有看风景的心思,苏梨放下帘子抱着暖炉陷入沉思。

“怎么不看了?”

楚怀安不知何时醒来,撑着脑袋问,苏梨强打起精神回答:“没什么意思,风灌进来怪冷的。”

“是吗?看你脸色这么差,爷还以为你看见鬼了呢!”

“侯爷说笑了。”

知道楚怀安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人,苏梨压下纷乱的思绪专心应对,楚怀安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没多久就到了文墨店。

车夫撩开帘子,楚怀安利落的跳下马车,苏梨也没矫情,跟着跳下去,稳稳落地以后,收获楚怀安意味不明的一记挑眉:“腿脚挺利落的!”

第三十六章 卖身契

“侯爷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掌柜的脸上堆着笑迎上来,眼底放着光,跟看见摇钱树一样。

楚怀安没理会他,径直进屋,掌柜的想上前推荐被他一个眼神制住,只对苏梨道:“需要什么自己挑!”

这文墨店约莫是整个京都最好的,店里挂着好几幅字画都是难得的真迹,屋里散发着淡雅的墨香,若是放在五年前,苏梨每日都愿意在这里面待着。

好在她现在并不像以前那样痴迷,目标明确的选了上好的宣纸和毛笔。

只是在选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想到之前在顾远风马车上闻到的松烟墨气息,还是有些介怀,便要了两方云烟墨。

“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您选的这笔墨纸砚,质量都是我们店里最上乘的。”掌柜的亲自把苏梨挑选的东西包起来,同时不忘拍马屁。

苏梨并不吃这套,指着其中一方墨道:“这个分开包。”

她说得极其自然,掌柜的也没多问,找了好看的木盒将那方墨包了起来,又殷勤的将东西送到马车上才罢休。

楚怀安全程都没说话,上了马车却拿着那个木盒细细的打量。

“拿着爷的钱给别的男人买礼物,苏梨,你这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是一方墨,侯爷不喜欢,丢了便是!”

苏梨漫不经心的说,这墨她的确是想做顺水人情送给顾远风的,但楚怀安不乐意,她也不是非送不可。

“在你眼里,爷是那种小气的人吗?”楚怀安笑着放下木盒,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悠悠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楚怀安从刚买的宣纸中抽了一张出来,抓起苏梨的右手,就着宣纸的棱角飞快一划,肿胀的指尖便出现一道血痕。

“既然入了我逍遥侯侯府的门,这卖身契也该写了吧。”

指头肿得不像话,伤口一出,殷红的血珠便争先恐后的涌出来,说话间,雪白的纸上已晕染出一朵艳丽的花。

略加思忖,苏梨以指为笔开始书写。

楚怀安在旁边盯着她,等她写完‘卖身契’三个字便懒懒的开口:“苏氏阿梨,五年前毁婚在先,绝情寡义,今立下此据,自愿在逍遥侯府为奴为婢,供逍遥侯一人差遣,若有违背,就……”

楚怀安卡住,雪白的纸上出现一排排干净秀丽的字,竟叫他不知该如何设置惩罚。

等了一会儿楚怀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苏梨垂眸,自顾自的补全下一句:就不得好死!

写完,苏梨准备按手印,宣纸猛地被楚怀安抽走,动作太快,苏梨手上又被多划了一道口子。

“谁让你这么写的!?”

楚怀安拿着宣纸质问,面色铁青,动了怒火,苏梨把还在流血的指尖含进嘴里。

“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小爷没让你这么写!”楚怀安怒吼,瞪着苏梨,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一样,苏梨眨巴眨巴眼睛,拿出手指。

“那我再重新写一份。”

苏梨说着还要再抽一张纸,马车突然停下,因为惯性,她踉跄了一下撞到马车壁上,车夫恭敬地撩开车帘:“侯爷,善世堂到了。”

透过马车帘子望过去,偌大的门匾格外显眼,是个医馆。

楚怀安带她来医馆做什么?

正疑惑着,一个浅灰色身影走进医馆,馆里的伙计大声嚷嚷道:“烟姑娘你上哪儿去了,这一会儿你不在,来了好多病人,都忙不过来了!”

“去买了点小玩意儿,一会儿要去探望个故人。”

那人声音素淡平和,一如记忆中那般镇定,却让苏梨乱了心神。

第三十七章 阿湛入了苏家祖籍

“这位公子可否回避一下?我要看看苏姑娘背上的伤势,再给她上一点药。”

岳烟柔柔的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楚怀安与她不熟,自然不能像在高太医面前那样肆无忌惮,当即满不在乎的对苏梨道:“结束了去揽月阁找爷!”

“是!”

话音刚落,楚怀安走出房间,苏梨三步并两步冲到门边,透过门帘确定他出了医馆,立刻关门插上门梢。

尚不及开口,身后的人已抢先发难:“阿梨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一声不响的带着阿湛回了京!”

柔婉的声音多了几分揾怒的呵斥,苏梨定了定心神勾唇笑起:“姐姐莫急着说我,塞北离此千里之遥,我回京是探亲,你一人又是如何到京都来的?可曾告知其他人?”

被这么一反问,岳烟顿时没了气势,原本质问的表情也变得局促,美眸微微睁大,梗着脖子道:“若不是担心阿梨,我……我也不会到此!”

她的性子软极了,于塞北那种苦寒之地而言格格不入,苏梨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软着声撒娇:“好姐姐,我错了,让你担心了,我背上的伤都要疼死了,你快帮我上点药吧。”

说完,苏梨也不忌讳,动作麻利的开始脱衣服。

“我方才瞧你脉象虚浮,很是不好,你才回京几日,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不是说京都有你的亲人,他们怎么不……”

最后一件衣衫退却,岳烟的声音戛然而止,苏梨趴到床上,脑袋埋进枕头里,闷声催促:“好姐姐,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我真的要疼死了!”

“……”

岳烟没了声音,屋里静悄悄的,苏梨没有抬头看她,怕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自己也就跟着委屈上了。

其实没什么的,如果能用这点疼换塞北那么多人命,已经是这天底下再便宜不过的买卖。

“阿梨……”

岳烟哽咽的低唤传来,与此同时,一滴温热的水珠砸在她背上,浸入伤口,密密麻麻的刺疼,不出意料是岳烟哭了。

一滴泪后,断断续续的啜泣便不绝于耳,伤心至极。

“阿梨,你带着阿湛和我一起回塞北吧,我还以为你的亲人会护着你,没想到他们竟然任由你受伤不管,刚刚那个是你兄长吗?他看上去好冷漠,完全不把你当妹妹,京都太危险了……”

岳烟小声劝说,苏梨眉梢一挑,立刻翻身坐起抓住岳烟的手:“姐姐说得对,京都的确远比塞北危险,你身娇体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护不住你,等我过几日安排好车马,立刻护送姐姐回塞北!”

苏梨这一番话说得极为麻溜,好像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岳烟被她前后的转变弄得有点懵,眨巴眨巴眼睛,抖落眼睫上残留的一滴泪珠,讷讷的问:“阿梨你不与我一起走吗?”

“我这伤已经受了,姐姐觉得我是会白白吃亏的那种人吗?而且,这次回京,知道一些故人的旧事,不处理好那些陈年旧事,我恐怕此生难安。”

“那阿湛呢?阿梨要留在此地,也不为阿湛考虑考虑吗?”

岳烟满脸希冀,期望苏梨能顾及阿湛和她一起离开,却只等到苏梨拱手赔礼:“姐姐恕罪,苏梨擅作主张,让阿湛入了我苏家的祖籍!”

“你说什么?!”

岳烟吓得惊呼,因为太过震惊,柔婉的声音夹着一丝尖利的破音。

第三十八章 打断你的腿!

“公子……公子莫要如此,奴家卖艺不卖身的!”

日上三竿,揽月阁又热闹起来,丝竹琴艺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和晚上不同,白日阁里的都是艺伎,只给客人表演歌舞,并不会做其他,因此苏梨走进阁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副羞愤欲绝的抗争戏份。

一个穿着宝蓝色丝绸华衣的贵公子正压着一位娇弱不堪的女子,两人脚边跌落着一把断了弦的琵琶,女子身上的衣服已被拉开,露出细嫩的肌肤和圆润的肩膀。

“公子,求求你不要这样,奴家已有身孕,公子如此是要逼奴家去死啊!”

女主急急的说着,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泪流满面。

然而这贵公子却不为所动,仍大力去拉拽女子的衣物,阁里还有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要出手相救的意思,反而都当做热闹来看。

也是,进了这风月场所,谁还当你是良家女子?

苏梨在心底嗤笑一声,大步上前,抬脚对准那贵公子的屁股就是一脚。

那贵公子毫无防备,被苏梨一脚踹翻在地,打了个滚,一脸懵逼的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苏梨伸手将那女子拉到身后护住,顺手捡起那把断了弦的琵琶拿在手里当武器。

“多……多谢公子相救!”

女子哆哆嗦嗦的道谢,躲在苏梨身后紧紧拽住衣领。

“你大爷的,哪儿来的杂碎,竟敢坏小爷的好事!”

那贵公子终于反应过来,叫骂出声,原本守在外面的小厮也闻声跑进来,把他护在身后,凶神恶煞的瞪着苏梨。

苏梨毫不慌张,拨弄了下琵琶的断弦,不疾不徐的开口:“公子没听见吗?这位姑娘说她卖艺不卖身。”

“老子管她卖什么,爷今儿要定她了!”那贵公子说完给了那两个小厮一人一记暴栗:“给我把这杂碎打得满地找牙!”

两个小厮被打得火气直冒,笔直的朝苏梨冲过来,苏梨毫不畏惧,单手抡起琵琶呼在一人头上,琵琶碎裂开来,没管那小厮的脑袋开没开,又反手将剩下一截木茬杵在另一个小厮肩上。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揽月阁,苏梨松手,踹开这人,面色平静的看向那贵公子:“听说京兆尹大人断案铁面无私,家教更是严谨,若是叫他看见张小公子欺辱民女,不知会不会打断小公子的腿!”

这话说得平缓,里里外外却是不加掩饰的威胁警告。

一听见‘京兆尹’三个字,张岭的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见鬼似的瞪着苏梨:“你……你等着,再让小爷碰见一次,你就死定了!”

说完撒腿跑了,苏梨不急不缓的拍掉手里的木屑,拿出一锭碎银子,回头看着阁里的伙计高声道:“谁愿意跑一趟,把张小公子的两位伙计送回京兆尹府,这锭银子就归谁!”

这一出闹得动静不小,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下,整个揽月阁似乎只剩下苏梨身后那女子低低地啜泣。

无人应答,苏梨刚要再加筹码,脑袋被轻轻砸了一下。

抬头,二楼栏杆处,楚怀安揽着美人的腰肢慵懒的靠在那里,手里把玩着几粒油酥花生。

“爷叫你看完大夫过来找爷,谁让你惹是生非了?”

这话已有一分责问,苏梨面不改色:“侯爷不是喜欢看热闹么?刚才那一出看得可还满意?”

第三十九章 他成了别人的夫

揽月阁的人不大认识苏梨,却是认识楚怀安的,见他出面了,知道惹不出什么大乱,立刻便有人站出来领了苏梨的赏银准备把那两个小厮送回京兆尹府。

那人过来拿银子的时候,苏梨低声嘱咐了一句:“若是京兆尹府的人问起,你便说这两人是因为张小公子与逍遥侯抢女人被打的。”

“是!”

那人乐滋滋的拿了银子走人,楚怀安弃了美人嚼着花生慢悠悠的从楼上走下来:“明知他是京兆尹家的小公子,你也敢轻举妄动?”

“打狗也得看主人,这不是还有侯爷吗。”

苏梨从善如流的拍马屁,楚怀安斜睨了她一眼:“若我坐视不管呢?”

苏梨低头,做出乖顺的姿态:“揽月阁的人将小厮送到京兆尹府,京兆尹大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何事,以他铁面无私的作风,张小公子恐怕会被狠罚一顿,至少三个月不能出府。”

“你倒是想得周全!”

楚怀安哼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怒气不见,多了一丝得意。

算他白担心了,五年不见,这女人精明得厉害。

“谢侯爷夸赞。”

苏梨俯身行了个礼,还要再说什么,目光触及一抹艳丽的红,诧异的回头,方才救下那女子正面色惨白的瘫在地上,双手捂着小腹,身下已浸染出大片血渍。

“救……救救我的孩子!”

女子虚弱的呼救,莫名的,苏梨脑子里浮现出核儿天真烂漫的脸,不知道当年核儿是否也曾这样求救过。

心尖痛得发麻,苏梨下意识的要将女子抱起来,却被楚怀安皱眉拉住:“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送医馆去!”

楚怀安冷斥一声,阁里的伙计立刻涌上来,拆了门板将女子抬起来风风火火的往医馆赶。

苏梨想跟去看看,背上冷不丁被戳了一下,倒吸口冷气,扭头,对上男人不满的眸:“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

“……”

鞭伤本就有些感染,打架拉扯了一番,伤口自然是裂开了,怎会不疼?

苏梨被迫和楚怀安一起坐马车去的医馆,到那儿的时候女子的情况已经稳住了,岳烟把楚怀安赶出房间帮苏梨清理伤口上药,见她流了许多血,又忍不住哭了一通。

“阿梨,我知道你回京城有自己的打算,我别的帮不上你什么忙,好歹医术还过得去,我留在这里,你还能有个照应。”

岳烟哑着声音要求,苏梨一回头就看见她吧嗒吧嗒的不停掉眼泪,到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塞北离京千里,一路上还有不少山匪草寇,苏梨不知道她这么柔弱的一个人是怎么来的,这会儿倒是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再这么回去。

要是半路被掳到哪个土匪窝做了压寨夫人,苏梨岂不是要内疚一辈子?

“留在这里也行,你平时最好用墨汁掩盖真容,京中登徒子不少,可别被占了便宜去!”

“好!我知道了。”

岳烟破涕为笑,苏梨还是不放心,继续嘱咐:“你待在这里行医治病就好,无论我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插手!”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

苏梨强势的做下决定,也不再等岳烟慢条斯理的包扎伤口,自己摸索着随意打了个结就穿上衣服往外走。

刚走出去,一个穿着青色衙差官服的人便惊慌失色的冲进来。

“我娘子呢?她人呢?孩子怎么样了?”

那张脸平淡无奇,却写满了真切的焦急,任谁都能看出他对自己妻子的珍重,一如五年前他在苏梨面前和核儿拜天地时那般信誓旦旦。

他说他会疼爱核儿一辈子。

他说他不会让核儿吃太久的苦。

他说的每一个字苏梨都还记得,可现在,他成了别人的夫,一腔柔情尽数倾覆……

第四十章 以身相许?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苏梨,横冲直撞的冲进医馆内院。

苏梨听见他焦急的追问岳烟那女子和孩子的情况,也听见岳烟温软的安抚,说母子平安。

指甲用力嵌进掌心,苏梨忽然有些想笑。

天意何其弄人。

五年前她亲手将核儿错付,五年后她又亲手救了那个男人的继室和孩子!

“在看什么?”

楚怀安的声音将苏梨的思绪拉回,暗自松开湿濡的掌心,苏梨偏头看向楚怀安:“刚刚那人穿的官服样式之前没见过,是新成立的部门吗?”

“不关你的事!”楚怀安拧眉,不满的在苏梨脑袋上揉了一把:“给我安分点,别惹事!”

“是!”

苏梨点头,默默回忆了一遍刚刚那官服上的青鱼绣纹。

官家的东西一般都是特制的,采用的花纹独一无二,民间不得仿制,只要画出来找京中的绣娘一问便知。

从医馆出来,上了马车,苏梨心里想着事一言不发,楚怀安没再睡觉,靠在马车壁上定定的看着她。

不多时,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掀帘一看,原来马车正好经过京兆尹府,铁面无私的京兆尹大人正手持戒尺,怒骂着逆子满大街的追着张小公子跑。

张小公子哭爹喊娘的表演十分到位,苏梨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会儿才放下车帘,回头却听见楚怀安问:“苏梨,这五年,你究竟去了哪里?身上那些伤又是怎么来的?”

他问得很认真,表情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苏梨知道瞒不下去了,她这一身的伤,和今天在揽月阁露那一手,都不该出现在寻常妇人身上。

暗自吐纳了两口气,苏梨温笑着开口:“侯爷应该知道镇北军吧。”

镇北军,镇守塞北的军队,由护国公陆啸选拔训练而来的,陆啸年事已高,卸甲归田后,便由其长子陆戟统率。

虎父无犬子,陆戟之英勇更胜陆啸,接任以后骁勇善战,将远昭国国土扩张许多,五年前受封镇边大将军!

甫一开口,马车里的气氛便凝滞,楚怀安幽幽的看着苏梨,黑亮的眼眸探不到底,也望不到边。

“五年前我离家出走,半路的确遇到了山匪,危急之时,所幸刚刚受封的陆将军返回塞北途径那里,将我救下,我便随他回了塞北。”

“英雄救美?你不会告诉我,你像戏文里写的,以身相许了吧?”

楚怀安笑出声来,苏梨说的巧合未免太巧,是真是假还有待考究。

然而苏梨并没有笑,她平静无波的看着楚怀安,清冽的眸子透着光,让楚怀安唇角的笑一寸寸消失无踪。

“你不是说你夫君死了吗?近年来国泰民安并无战事,就算有,镇边大将军若是死了,这消息也当快马加鞭呈到御书房的桌案上!”

楚怀安压低声音怒吼,这毕竟是在马车上,若是叫别人听见他们的对话,恐怕要惹出大乱。

“侯爷以为国泰民安,却不知塞北边关常有胡人来犯,战火从未间断。”

“所以呢,陆戟死了吗??”

楚怀安咬着牙问,胸腔有股无名怒火,灼得肺腑生疼。

第四十一章 老子不吃这套!

“将军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我将身子给他那日起,便做好了为他守灵的准备!”

苏梨斩钉截铁的说,言下之意就是陆戟还没死。

楚怀安怒极反笑,掐着苏梨的脖子一字一句警告:“苏梨,你可知造谣国之重臣丧命,引发恐慌该当何罪?”

“当诛连九族。”

楚怀安眯起眼睛,手不由得用力收紧,这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然可以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出诛连九族这种话?她以为这句话是说着玩的吗?

呼吸被阻断,苏梨的脸色渐渐发青,可她没有说话,只直勾勾的看着楚怀安,像一把锐利得尖刀,要从他眼底挑出什么东西来。

“呵!”

楚怀安冷笑,甩手拂开苏梨,苏梨脑袋磕在马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想死也死远点,别给老子找晦气!”

“咳咳!”冰凉的空气陡然灌入口中,苏梨呛得咳嗽起来,却强撑着坐起来:“侯爷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烦请车夫靠街停一下,我自己下车……”

“下车后你能去哪儿?找顾远风?”

楚怀安问,胸口的火越烧越大,偏偏眼前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能火上浇油。

“孩子是国公府的嫡亲骨肉,想必国公大人定不会忍心让孩子流失在外。”

“够了!”楚怀安控制不住的怒吼,将赶车的车夫都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被怒火烧得发红,恨不得把苏梨绑了涮上油架火堆上烤来吃了解气。

“你若是真想进国公府,一开始就不会带孩子进苏家,更不会故意让顾远风来找本侯,如今既然招惹了爷,就不要跟爷玩这种苦肉计!”

他气得五脏六腑都疼,却并未失去理智,自然看得出苏梨故意在他面前玩的小把戏。

这女人就是吃定了他不会把她丢进大理寺,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侯爷明鉴!”

“别拍马屁,老子不吃这套!”楚怀安翻着白眼打断:“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

他的耐心不多了,苏梨也不再跟他绕圈子,从之前买的一沓宣纸中抽了一张,咬破自己的指尖在上面写了八个字:将军斩杀了粮运使。

近年远昭国没有大的战事,虽并未扩招新兵,在册的兵也不在少数。

塞北苦寒,物产稀少,兵粮均由粮运使从各地征收,每三个月运送一次到军中。

粮运使官阶不高,不用每日上朝议事,常年奔波在外,并不受重视,有时甚至会被遗忘,可官阶再怎么低,那也还是朝廷命官。

陆戟虽为镇边大将军,可斩杀朝廷命官也是大罪!

看见这句话,楚怀安后背爬上凉意,抢过苏梨手里的纸揉成一团塞进怀里。

事关重大,马车上不是谈话的地方,楚怀安没再多问,催促车夫快些赶车,一到侯府就把苏梨拎进自己许久没用过的书房。

“你刚刚写的是真的?陆戟打仗把脑子打坏了?”

楚怀安急切的问,他看惯了京都的繁华安逸,突然接收到这么多爆炸信息,脑子几乎要乱成一团浆糊。

“是京中有人贪污了军饷,今年塞北雪灾严重,朝中的救灾物资一直没到,将军用军粮救济灾民,写了奏折上报朝中,要求赈灾,时隔三个月,赈灾的人不仅没到,送来的军粮还减少了一半!”

楚怀安没有亲身经历过,无法从苏梨的只言片语中理解陆戟的做法,苏梨说到最后眼底却已经燃起了愤恨的火光。

“所以你这次回京,是想在粮运使的死讯被揭发前,查清是谁贪污了军饷,为陆戟脱罪?”

“是!”

苏梨坦白回答,楚怀安舔舔有些发干的唇,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五年前你退了爷的聘礼,五年后又想拉着爷犯下死罪,苏梨,你以为我欠你的么?”

第42章 让他想得发狂

“侯爷,起床吃饭了。”苏梨端着热腾腾的早点放到桌上,后厨的厨娘是先帝从御膳房选出来赐给楚怀安的,厨艺顶尖,哪怕是最普通简单的早点,也被她做得精致无比,只是看着就让人特别有食欲。

然而早已吃惯了美味珍馐的某人并没有理苏梨,躺在床上背对着她。

“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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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寿宴风波

“祖母尚佛,听闻檀香木有安神助眠之效,侯爷若是能请得能工巧匠,用上好檀香木做一串佛珠,祖母定会十分喜欢。”苏梨认真的回答,上好的檀香木对旁人来说是极难得的,可对楚怀安来说并不是多稀奇的玩意儿。

楚怀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笑了起来:“佛珠很是常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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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此案,大人敢查吗?

楚凌昭是正统的太子继位,一路走得顺利,虽没有经历夺位的纷争,但身在皇家,对权谋一事并不陌生,所以即便方才没有亲眼看见张岭与苏梨之间发生的事,也能推测一二。

张岭早吓得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哆哆嗦嗦的辩解:“臣……臣不敢,是&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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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熬不过今晚

赵寒灼不近情面的说,苏梨知道他言下之意是什么意思,也不再做无谓的辩解:“赵大人说的是,等朝中肃清,此事该如何处理,全凭大人说了算!”苏梨如此明事理,倒是叫赵寒灼有些诧异,未免多看了她几眼,见她背脊挺直,言行举止之间皆带着几分军中将士的英气,不由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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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太 后传召

出了门,夜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楚怀安回身带上偏殿的门才跟着宫婢朝正殿走去,他身上的镣铐尚未取下,入了夜宫中一片静谧,这镣铐拖在地上的声音便诡异起来。

那领路的宫婢心中害怕,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到了正殿,殿门开着,里面一片灯火通明,远远地楚怀安便看见太后和年轻的天子坐在那里,一副母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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