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为君绾云鬓 - xp1024.com
《何时为君绾云鬓》


第一章 云起

天兴十四年春,都城汴梁正是一片繁花似锦的好光景。

与皇城一街之隔的内城中,挑着担子的小贩刘二正停在一扇猩红色的大门前。

他放下担子,从怀中拿出一条棉布手绢,仔仔细细地清理着双手,直到手心上丁点儿汗渍都不见,才将手绢收回去,重新挑起担子向那扇大门走去。

只是还未等他踏上台阶,一个护卫模样的人便将他拦下了。

似是早知如此,小贩立刻停住脚步,只将那担子放下,又仔细地,从那担子里一堆蜜色果子中,挑出最好的一只,递到侍卫手里。

“荣爷您看?”

被称作荣爷的人,打量着手里的果子,拇指在细嫩的果皮上摩挲了几下,而后又凑在鼻尖嗅了嗅才说道

“正是这个味道。”

小贩听他如此说,终于放下心来,脸上显出些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从荣爷手上接过牌子,小心观瞧对方神色,见荣爷确实没有留他的意思,才敢退下找门房去领果子钱。

而他留下的那一筐蜜果,则以最快的速度洗净剥皮,由一盏琉璃制成的如意盘载着送到方五小姐面前。

前后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此时,方五小姐正枕着一对绣着童戏图的软枕倚靠在棋案前。

左手边是那盘果色盈润的蜜果,右手边则是一盏釉色光洁的青色茶盏,青葱似的手指点在额头,似是在为棋局所扰,而她对面的少女却眉眼舒展笑的很是开怀。

“晴姐姐原来也有下不过我的一天!”

这少女年纪极轻,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是孩童还更为贴切。

她刚因落下一子而兴奋不已,两只小手并在一块儿,露出个开心的笑容,娇嫩小脸上因兴奋而染上的两抹红晕,更显出她的俏皮可爱。

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衫,上面用彩线绣了春桃和青叶。虽然不及方五身上那身梅花小衣绣的清雅精致,却也别有些小孩子的活泼气质。

方五听她说话眼睛便弯了一弯,露出几分笑意,拿起那如意盏里的蜜果塞到她嘴里,接着嗔道:“有你喜欢吃的就闭上嘴吧。”

蜜果被女孩咬在嘴里发出了一声脆响,果然是被堵住了嘴,不在出声,只细细的吃着果子。

方五看她吃的香甜,自己便也拿起一颗吃了起来,黄澄澄的果子沁在舌尖,果香清甜倒是都引得两人无暇去管那棋局了。

“晴儿姐姐不是说你那大哥哥都下不过你么?”

黄衣少女果子吃的香甜,但眼里却含着狡黠,嘴里不依不饶的,显然是难得在棋局中处于上峰,要好好奚落对方一次才罢了。

“叶梦寒,怎么连这果子都赌不上你的嘴了。”方五嗔怪道。

她放下手中的果子,又从袖口中抽出一方锦帕将手上的汁水擦净,随后眼珠一转,猛的袭向叶梦寒,将她按在榻上抓挠起她的痒处。

两个少女纠结在一处,在这榻上笑成了一团,甚至连何时撞歪了棋盘都不知,任着黑子白字交叠在一处,玩的很是尽兴。

两人正笑着推搡,方五的大丫鬟笙歌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先是对她家小姐鞠了个礼,转而又向叶梦寒请安。

“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老爷让您现在去前厅”

笙歌儿年岁比方五还要大几分,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虽然只是个丫鬟,但一言一行规矩稳重,很有些闺秀的气质。

是以,在这院子里一向是最为得力的。

方五知道,笙歌的到来就意味着她们姐妹二人肆意玩闹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她有些不舍的攥住叶梦寒的手,但还是说道:“好吧,今日就玩到此时。你也知道我大哥哥的脾气,晓得我的难处。他一向是说几时便是几时,连我父亲也辨不过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衣衫,将刚才玩闹时跌落的碎发重新掩在耳后,对着铜镜飞快地整理着容貌。

叶梦寒闻言点点头,显然这也不是第一次来此处玩耍了。

她手脚麻利的从如意盏里拿出两个蜜果塞入怀中,又转头颇有些不舍的抱了抱方五小姐,说道,“我下次在过来同你玩。”

方五点点头,又想了想,“用不用让丫头送你?”

叶梦寒听了她这话,急忙摇头,“不必送了,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嫌丢人。”

方五听她这话,立刻想到了她来此处的方法,刚摆出的几分端庄立刻土崩瓦解,笑的几乎要站不住了,忙点头称是,“是是是,那你快走吧,我也过去了。”

叶梦寒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几丝欣慰。

她轻车熟路的走了出去,悄悄避开方五院子里的其他丫鬟,直走到假山后面一处僻静之地才停下。

她停下来看了看左右没人,方扒开一簇略显稀疏的兰草,几丝光线从里面透出,俨然是一方可以任人爬进爬出的狗洞。

叶梦寒早已是出入狗洞的高手了。

她蹲下身子几乎不用如何动作,轻轻几下就从洞中蹭了出去,动作娴熟的就像爬了几百遍,甚至连衣服都不曾粘上泥土。

她快速的起身,又拍了拍身上不多的浮土,自信已经露不出什么破绽了,才向前走了几步,这时一园小小的山水便露了出来。

这园子虽然远不如方五的院子精致宽广,但一草一木生长随性,到也能看出些女孩子家的意趣来。

“小姐?”

发现了叶梦寒的丫鬟巧儿赶紧一步上前,看见果然是她才放下心来。

天知道她家小姐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借一方狗洞出入外府,还欺瞒着长辈,这要是让大少爷和二小姐知道了如何善了?

要说这事儿也真是巧。

谁能想到,从外面看去相隔甚远的两家宅邸,竟然有两个仅仅一墙之隔的院子呢?而这两个仅仅一墙之隔的院子,偏偏被方五和叶梦寒所拥有。

确实是缘分使然了。

方昼晴排行第五,是当朝宰相方家的嫡女,门庭显赫,而叶梦寒只是监察御史叶家生母早亡的庶出三小姐。

谁承想,这二人竟会相识,还亲近得连亲生姊妹都无法相较。

叶梦寒从未想过这些,她只想着按约赴府,回来别露出马脚就行。什么内城皇城,远近高低通通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她将那蜜果交给巧儿放好,又亲自端好水净手,直到铜镜里映出的样貌整洁无暇,才长出一口气。

晴儿姐姐那里什么都好,就是每次去都要提心掉胆,生怕她那二姐姐心血来潮,搞什么突然袭击。

她正想着,院外忽然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好像一个很沉的物什被拖在布上行走,要仔细分辨才能听出,这其实是个人的脚步声。

如此特别的声音,叶梦寒院里上下都熟悉的很,来人定是二小姐的乳娘桂妈妈。

果不其然帘子一掀开,桂妈妈那张脸就露了出来。

她倒还知礼,进门便向叶梦寒问安,只是动作敷衍,脸上的表情也是毫无遮掩的不耐,匆匆了事的样子反而不如不问,让人无端恼火。

好在这院子里的人早就看惯她这副嘴脸,只等她做够了戏才开口问道:“桂妈妈今日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

桂妈妈听巧儿问她,也不答话,只单看着叶梦寒说道:“我们小姐差我来问问,宰府小姐办的花笺诗会,二小姐是不去的吧?”

她语气里透着嘲讽,与其说是过来询问,不如说是劝退还更为恰当。

巧儿看她这副姿态暗自生气,这不是摆明了不想带自家小姐去么?

花笺诗会是现在闺秀们流行的集会,那些颇通文墨的闺秀往往能借着诗会增添名气,若能博个才名自然有利于往后的婚嫁。

再不然,即使才情略逊,诗会主持者、参与者往往多是显贵,若能结交一二也是大有助益的。何况,这可是宰府小姐办的诗会,千载难逢的机会,二小姐怎么这么心狠呢!

巧儿刚想替自家小姐说上几句,就听叶梦寒干脆的答道,“是的,我不善文采,还是二姐姐去的好。”

她最讨厌什么诗会,以她这个年纪说什么做诗弄曲,岂不是太过无趣,文辞诗句里的乐趣在她看来抵不过田间花草的一根指头。

再说这个诗会她从晴儿姐姐那里也听过,晴儿姐姐都不去,她就更不用去了。

“正是,那我就不打扰三小姐了。”

桂妈妈得到满意的答复,立刻风一样的转身离开了。

这主仆二人一来一回,倒是都极为干脆,干脆到桂妈妈走了巧儿都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巧儿心里更是百般不适,立刻问道:“小姐,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干嘛不去?”

她话里透着遗憾,似乎不去这一趟就错失了什么极好的机缘。

“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不去。”

不用想也知道,她要是去了,她这二姐姐一定变着法子让她出糗,然后再在父亲面前告她一个贪功冒失的毛病。

父亲那么一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少不得又是罚抄。

光这么一想她都头痛的厉害,自然是不去保平安喽。

巧儿叹了口气,似是也想到了一些过往经历,心里越发觉得自家小姐处境艰难,但又无从安慰,只能将她带回来的蜜果洗好,又同她问了许多方五小姐的事儿,哄她开心。

巧儿有心讨她欢心,叶梦寒又憋着一肚子与方五的趣事儿。

两人一来一回倒是将桂妈妈带来的这点不快洗刷的干净,那花笺诗会的事儿也就抛到了一旁,而错过了诗会的叶梦寒自然不会想到这小小的诗会竟会在之后生出了如此大的风波。

这风波之厉,连她这小小庶女都被卷了进去!

第二章 横枝生异变

到了巧月第二个水曜日,正是叶梦寒与方五约定的日子。

叶梦寒一早就收拾好自己,兴致冲冲地直奔狗洞,小小的身子从狗洞钻出来,然后又学了两声猫叫。

这是她与方五早就定好的暗号,只要猫叫声一响,笙歌儿就会来接她。

以往她只要等上片刻就能听见笙歌的脚步声,但今天却有些奇怪,任她左等右等,等的连胳膊上都被蚊子盯了几个包,笙歌儿的影子却没见到。

叶梦寒思来想去,仗着自己熟悉路径,沿着墙边往方五的闺房溜去,这段路她其实走了很多次,但今天的感觉格外不同。

往常方五院子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即便笙歌儿带她走的是一条隐蔽的小路,沿路都能听见丫头们说笑玩闹的声音,今天这院子里就像她被关的祠堂,安静的连叶子落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种宁静反而透着几分不详,叶梦寒更是心里打鼓,摸不清此刻是什么状况。

她有心想要从狗洞回去,但想了想还是十分不舍与方五玩耍的时光,只能愈加小心的借着院里的花草往方五的闺房走去。

叶梦寒年纪小,身子又轻简,路也熟识,一路走来连个人也没遇见。

虽心有疑虑,但眼见着那扇熟悉的小门就在眼前,终是放下心来,一边推开门,一边嚷到:“你今儿怎么不让笙歌儿来接我了。”

话音未落,叶梦寒就感觉被一只大手攥住了,那手的主人一边擒住她,一边把她往榻上按,动作狠厉,毫不留情。

叶梦寒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直到那人松开手,才渐渐看清楚屋里的情况。

她被摔在平日里和方五下棋的榻上,右手边是个从未见过的壮实汉子,汉子的对面正坐着方五,笙歌则站在她背后,主仆两人均是双眼血红,面容憔悴的像是几天未睡了。

方五旁边则是另一陌生男子,眉宇间与方五有几分相像,面色皎白有股读书人的书卷气,只是眉头紧锁,神色十分不悦,满脸厉色。

“这是做什么?”

叶梦寒揉了揉被摔得酸痛的胳膊,尽力从榻上站起来。

“大哥别急,这是梦寒妹妹,自己人。”

方五见了叶梦寒,倒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脸色惨白,转头问笙歌儿:“今天是水曜日?”

笙歌儿显然也忘了这么一遭,随后咬着唇点头道,“确是水曜日。”

“我竟然忘……”方五自言自语着,随后竟落下两行泪来,伤心的说道:“这下连你也牵扯了进来了。”

叶梦寒一看她这伤心的样子,也明白她是遇到了十分艰难的事儿,忙拿出帕子替方五拭泪,追问道,“晴儿姐姐这是怎么了?”

方五哭的泣不成声,笙歌儿也默默垂泪,两个人光顾难过伤心,没人开口回答她这个问题。

倒是方五身旁的方家大哥反问道:“这位姑娘是怎么进到此处的?”

这个人一问就问到关卡,“来路不明”的叶梦寒头次见他,踌躇着是照实说还是扯个慌。

还未开口,就看方五猛地抬起了头,冲着方家大哥说道,“大哥哥,是狗洞!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方五神情激动,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梦寒认识她不少时日,还是头一次看她如此失态,只觉的今日必有一件她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那边,方五拉着方家大哥不停地商量着。

叶梦寒则被晾在一旁,只能转头打量起这个把她摔在榻上的壮实汉子。

汉子身材魁梧,样貌端正,光是坐着就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这种人一定就是书上说的练家子,叶梦寒默默想着。她们叶家也有几个这样的人,多是看家护院的。

能让外男进了晴儿姐姐闺房的事情……

叶梦寒抬头,只见方五面有忧色,方家大哥朝她走来,很是诚恳地施了一礼,而后说道:“叶姑娘,我是小五儿的大哥。刚才一时情急才让下人误伤了你,请你不要见怪。”

他一板一眼的样子的确像是方五口中的大哥哥方昼澜。

叶梦寒头次见到外男,又是如他这么严肃刻板的性子,心中颇为不适。

她团了团衣角,颇有些无措,有些拘谨的说道:“没关系,没关系。”

“姑娘豁达。”

方昼澜一拉袍角,跪在叶梦寒面前,继续说道:“在下有一事相求,烦请姑娘定要答应。此事关乎方家性命,故在下明知此事必会拖累姑娘,但为求方家一线生机,也只能开口了。”

叶梦寒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手足无措起来。

既有心扶起方昼澜,又回想起二姐姐曾说过,与外男私会是要浸猪笼的,她要是碰触了方昼澜,岂不是要被下猪笼?

方昼澜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必是未曾经历过风雨的,不知道他这一跪寄含着多少希望。也罢,谁能想到方家存亡之际,能救他们兄妹二人性命的竟是一名幼稚女童?

方昼澜脸色难看,咬了咬牙,还是问道:“叶姑娘可知道方家的花笺诗会?”

叶梦寒犹豫了片刻答道:“自然知道。”

“正是这诗会,要了方家人的性命。”方昼澜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眼中的恨意太盛,几乎要把面前的叶梦寒射个对穿。

“昂?”

年级尚小的叶梦寒自然参不透其中恩怨,只直直的望着方昼澜,等他解惑。

“花笺诗会,本是二妹一时玩闹,却被有心人构陷,暗指方家对皇权不满,以诗纾愤赌咒当今。现下,方家老小全部被押解入狱,只有我和小五儿,因诗会那天未在府上才逃过一劫,只被收押在府内。但恐怕…用不了多久,也要被一同问罪。”

说到这时,他双拳握紧,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要多可怖就有多可怖。

“方老爷不是宰相么,谁敢拿他下狱?”

叶梦寒虽然只是个庶女,但也知道朝堂之上最大的就是宰相了,就连父亲也常说,方相唯一人之下矣,竟然还有人敢构陷他?

她童言稚语,却字字锥心。

是啊,谁能想到,即使权倾朝野,仍会被人拿捏?这看似庞大的宰府,竟像株朝颜,连一点风雨都经不得。

方昼澜苦笑着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方五双眼含泪,一脸悲恸的走到方昼澜身旁,同他一并跪下,“梦寒,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见惯了方五生动欢笑的叶梦寒,赶紧拉起她,“晴儿姐姐这是做什么,难道你开口,我还有不答应的事儿么?”

她脸上很是恳切,让备受苦楚的方五心头一暖,连方昼澜都缓和了许多,但此事的凶险,方家兄妹比叶梦寒更清楚。

“叶姑娘别忙答应,你可知我兄妹二人是想请你替我们遮掩,借狗洞逃出升天?此事虽只有在场几人知晓,但一经败露,叶家就与我方家同罪。”

他沉吟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你与我兄妹二人非亲非故,为此系上叶家满门性命,姑娘要三思。”

方昼澜明白,这是一桩多么不对等的请求。

要是他听到此话,少不得要唾骂提出要求的人,但如今为了他和方五,更为了能替方家沉冤昭雪的机会,活着比什么都重。

“只要我做的小心些,就无妨!”

少女的声音暖融融的,纤细的声音里面蕴含的情谊却重于万金。

方昼澜猛的抬头,看见一双清澈温暖的眸子,蕴含的勇气,即使……不是对他。

似是怕方家兄妹挂心,叶梦寒又继续说道:“一会儿我先爬回去,给你们拿两身下人衣裳,等你们都换好了,再跟我从狗洞里爬出去。到了我家,咱们就立刻从后门离开。倘若被人看到,你同晴姐姐就说是我的小厮。”

她说话的语气虽有些兴奋,似乎当成了一场游戏,但计划周详,可见是晓得轻重的。

方昼澜定定的看着叶梦寒,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来回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你不知道我院子里现在有多少人看着。”方五拉住急着要走的叶梦寒。

“回府后,要是有人问你为什么要拿小厮的衣裳,你知道怎么说……”她事无巨细的提醒着叶梦寒。

方五既不想失了自己的生机,却更不想把叶梦寒拖连下水。

“放心,放心。”

叶梦寒握紧方五的手,想了想,觉得不够慰帖,便抱紧她说:“晴儿姐姐,平日都是你照顾我,这回你就看我的,我一定能将你和方大哥救出去的。”

她眸子里闪着光,像一片能融冰雪的日光,稚嫩脸上那几分果敢,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昨日还与她一起玩闹的妹妹,今日就能为她撑住一片天了。

方五怔楞之中,只见叶梦寒那小小身躯,飞快跑出了门。

带着她和哥哥的希望,向远方跑去。

第三章 谁知谁人落泥沼

叶梦寒的心怦怦直跳。

她紧紧贴着墙,像做贼一般,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看见自家小姐从狗洞里爬出的巧儿,颇有些意外的问,“今日怎么这样早?”

话未说完,就看见自家小姐向她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即吩咐着,“快去给我拿两身小厮的衣裳来,一件宽大些,另一件同你差不多的就行。”

光是逃出去也不行,晴儿姐姐肯定很需要银子,她的压岁银还有多少?唉,要是前些日子不买那对银蝶发钗就好了,她心里思量着。

叶梦寒觉得她还能为方五多做些事儿,但她只是一个幼稚女童,所见所想太过浅显,除了想到远行必要银子,其他也想不起来。

巧儿看她面色有异,又见要小厮的衣裳,只当她与方五小姐想起了什么新的玩法,哪里能想到她家小姐竟在助人“逃出生天”?

巧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拿来了。

叶梦寒接过衣服,把巧儿拉到身边,小声嘱咐道:“这院子一定要看牢了,除了你,谁也不要留在这,就算是我二姐姐突然过来,也一定要看住她,绝不能放她进来。”

巧儿被她郑重的语气唬住了,点点头言道:“小姐放心,我一向是这样做的。”

她为叶梦寒打掩护久了,知道爬狗洞去外府这种事情,一旦被二小姐知道,会有多严重。

“那就好,我过去了”

叮嘱好巧儿,叶梦寒又重新爬回狗洞。

屋子里,方五正拨弄着自己的首饰体己,将这些散碎银子放进钱袋中。

“小五儿,这个不能用。”

方昼澜按住方五的手,柔荑中是一个绣着团花百合的钱袋,缎绿的绸子配上暗金色的丝线,无论是绣工还是用料都非凡品。

他将钱袋解开,银子尽数倒出,又从高壮汉子身上解下一个暗色麻布制的钱袋,重新装入。

“那个太惹眼,往后我们只能用这个。”

粗麻的钱袋有些粗糙,放在掌心里远不如丝绸那般柔和,甚至还有几分扎手。

方五一时愣住了。

是了,以后“惹眼”的东西,一概不能用了。

她将放在手边的金莲攒珠花簪放回首饰盒里,又将头上的发饰尽数摘下,只用一根极细的纯金发簪,将头发重新束了上去。

方昼澜看着妹妹将满头珠翠一个一个摘下,心中又何尝好受?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连妹妹那柄不加任何雕饰的金簪也抽了下来,转而从桌案上拿了根玉制的朱笔替她挽上。

“小五儿…对不起…”

前路危险,方昼澜只能小心再小心,这份小心背后的辛酸,得他们兄妹一起来尝。

兄妹二人站在镜子面前,谁都不说话。

屋里气氛愈加诡重,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这诡重的沉静。

叶梦寒捧着两套衣服走了进来,她将衣服置于桌上说道,“我这一路很是顺利,你俩快换上,我们马上逃出去。”

她这一来一回速度极快,方家兄妹显然没有料到此行竟如此顺利,心中添了几分慰藉。

壮实汉子拖过塌前的一道屏风隔在中间,将屋子分成两处。

笙歌见状,连忙拿起衣服,拉着方五去了屏风背后,叶梦寒自然也过去帮忙。

很快,方家兄妹便退下了锦衣华服,换上了小厮衣裳。

两人均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但即使是脱去罗衣,换上了下人灰扑扑的衣服,仍是十分惹眼。

叶梦寒连连摇头。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小厮,这气质不符的违和感反而更引人注目。

她想了想,从方五的妆台上捡了画眉用的黛粉和擦脸用的妆粉,涂在二人脸上。顿时,白得耀眼的肤色一下子变得暗沉无光。

她又补了两下,见面上已呈现出灰青,再配合上一双通红的双目,露出几分疲态,这才罢手。

方五根本不敢抬头看向镜子。她心中明白,如果能顺利逃出去,今天绝不会是她人生中最失态的一天,只会是一个开始。

从此,她便再也不是那个受尽父母宠爱的宰府嫡女,她将是无父无母的罪臣之女,宰府的一切都将是前生的事儿了。好在,她还有哥哥!

从此以后,哥哥将会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方五伸手拉住了方昼澜,从对方掌心中获取温暖。

方昼澜也紧紧握住方五的手,希望能打消她的不安和担忧。

兄妹二人牵着手,互相倚傍着向屋外走去。

快要到门边时,壮实汉子停了下来,他拉住笙歌,缓缓说道:“少爷,我和笙歌必须要留在这里。”

叶梦寒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方昼澜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旦被人发现方家人去楼空,必会追查他们兄妹的下落,到时候,不仅他们几人逃不开,就连叶家小姐也不得善了。

想要不被人发现,除非……

枉他一直自认才智过人,竟没有想过这个逃生之策中最大的漏洞,他和妹妹要想活命,唯有……以命换命。

方昼澜脸色突变,方五也明白过来,笙歌脸色煞白,一时间四个人都停住了。

叶梦寒还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只得心急如焚的催促道:“你们倒是快些走啊,晚了我父亲下朝回来,定要喊我去厅堂的。”

方昼澜面色铁青,他自小习得孔孟之道,对己要求行君子之道,又怎么能做出以命换命的勾当?

壮实汉子随方昼澜已久,自然了解其心中所想,他走近方昼澜,附他耳边耳语几句。

方昼澜听完,拳头紧了又紧,最终咬紧牙关,背过身去,一直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隐忍不住,顺着脸颊滴入脖颈,弄花了脸上的青黛。

壮实汉子向他拜了一拜,转身又走进了屋子。

方五早已无声哭泣起来,她怎舍得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笙歌替自己去死?她心中矛盾极了,既害怕笙歌替自己去死,又害怕自己不能走出这个院子。

她甚至想同哥哥说“我们不跑了”,任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笙歌没想不到,离别竟是如此之快,而这一别便是生死永别。她松开攥着方五的手,颤抖着解下身上的玉环,玉很通透,水头极好,是幼时小姐所赠。

笙歌握着玉扣跪了下来,发着抖说道:“小姐恩情无以为报,笙歌愿意替死,望来生同小姐仍做主仆,亦为姊妹。”

晶莹的玉扣在她掌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就像笙歌本人一样,虽为丫鬟却美玉天成,无论样貌、才气、品德都不逊闺秀。

方五接过玉扣,含着泪跪在她面前,额头触地,发出微小的一声,“笙歌姐姐,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她与笙歌的缘分,终是到此为止,从此便只剩一个玉扣能陪着她了。

方昼澜牵着方五跨过那条门槛,再也不看身后。

叶梦寒也终于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知晓,只有把方五和方家大哥顺利送出去,才不枉费了笙歌儿和那壮实汉子的性命。

想到此,她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领着兄妹二人向狗洞走去。

好在这去往狗洞的小路,只有她和方五、笙歌主仆二人知道,是以守卫全都集中在院子之外,没人注意到院中深处还有这么一条小路。

不到片刻功夫,三人就来到了狗洞前,叶梦寒压低声音:“就是此处,我先爬过去,给你们做掩护。”

说完,她便弯下腰,从狗洞爬了出去。

方五咬了下唇,也随着爬了过去,这狗洞她是第一次爬,爬的很是艰难,勉强行到中途时,见她大哥却还没有动静,连忙小声唤到,“大哥哥,你快些!”

方昼澜从小就以君子自诩,读书知礼,将气节看得比什么都重,一直以背生傲骨,胸有沟壑的方家男儿而自豪。

而这几日的遭遇,却让他明白往日的可笑。读书知礼既不能救家也不能护国,诗文才气更是导致家亡的主因,甚至连那所谓的傲骨气节,在生死面前也禁不得推敲。

今日一跪,他还有什么脸自诩君子?

方昼澜蹲下身子,钻进那狗洞中去。

任由泥土沾染衣服,任洞壁迫使低下头颅。

第四章 相见唯离愁

此刻,叶府院墙边的小草阵阵微颤,接着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正是叶梦寒三人。

因为小姐的吩咐,巧儿早就想法儿支开了下人。连自己也守在了院口,防着二小姐的突然造访。以至此刻的院子里除了他们三人,便也只有几只闲散的雀鸟,倒是十分地安全。

叶梦寒回身扶起方昼晴,看着对方身上因爬狗洞而沾染了泥脏,连忙用手拍下。接着她将一个钱袋拿了出来放到方昼晴掌心,说道

“晴儿姐姐,你们现在就从后门溜出去。那边的人已经被我支开了,尽管放心的走。这些银子是我的压岁银,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总能用一阵子的。”

女孩神情恳切,与平时天真烂漫的模样十分不同。只是此时的方昼晴早就心绪大乱,无从欣赏她这个妹妹成熟稳重的一面。倒是在她身后的方昼澜,看着女孩珍而重之的将那钱袋放于自己妹妹手中。只觉得如冬日暖阳烙在他心里,恩情之重永不能忘。

叶梦寒看不到方昼澜眼中的珍重,只将方家兄妹一路送到了后门处,观瞧四处无人后才推开大门。她拉住方昼晴的手,到此刻,她们姊妹二人终要别过。等跨出这道门,她与晴儿姐姐就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小小的手紧紧抱住那个温暖的身躯,那个世界上不是她亲姐姐,却对她关爱胜似亲姐的人。以后…便再不会有人疼惜她,为她提前准备好她最爱吃的蜜果了…

“晴儿姐姐…”

话被哽在咽喉,眼泪却委屈地一瞬而下,噙满了整个眼眶。

方昼晴最后一次拍了拍她的头。心里明白无论前方千难万难,她再也不能是方家儿女了。方家这颗大树已然倾颓。从此,她不但不能再护着怀中这个小妹妹,更是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证了。

方昼澜揽过自己的妹妹,不忍再看这离别时刻。兄妹二人略显狼狈地向外走去,回头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奋力的像他们挥着手,像是要送他们一程再一程。

她头上那只小小的银蝶在阳光反射下发出五彩光芒,随着她的动作仿佛要振翅而飞。物同其主,灵动美好得不可方物。

方昼澜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再不敢回头看去。

方家兄妹越走越远,直到连人影都寻不到了,叶梦寒才合上门扉。心情激荡的她没有注意到,离后门不远处的马厩中。她在叶家最惧怕的大哥叶梦淮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

叶梦淮为人聪慧,年少之时便有功名在身。不但才华出众,更善为人处世之道。天资卓越更是寻常人所不能及。只是因为叶父为人谨慎,担忧叶家太过惹眼,才暂时未准其进入朝堂。

通常这位叶家大哥一向都是下了学就直奔厅堂,想着法儿给叶梦寒找麻烦的。今天也是巧,他的同窗好友文瑜从西市淘来了一匹好马,送予他做生辰礼物。叶梦淮喜欢的紧,不等去狩猎就要提前在武场跑跑马。这才刚走到马厩,就看叶梦寒带着两个小厮从后门出来。自己那个庶妹眼眶通红,神情伤感。两个小厮也步伐匆匆,面色惊惶,连背影都眼生的很。

这奇怪的光景不得不让他起疑。只是这三人动作极快,没看一会儿自家妹妹就关上了后门,那两个小厮也急匆匆地走远了。

叶梦淮摸了摸黑马柔顺的皮毛,心里正估算要不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就觉的掌心一暖,原来是那匹马儿低下了头颅,吐出粉色的小舌,讨好般的舔舐着他掌心。叶梦淮心中大悦,转瞬就将那俩小厮的事儿抛在一旁,专心的饲弄起马儿来。心里念着今天就算叶梦寒命好,看在马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地放她一马。

已经走远的方家兄妹不知道,自己在暗中逃过了一劫。

两人走到渡口处,交了银钱乘渡船出了外城。方昼澜才又租了一辆马车载着自己和妹妹离开汴梁。马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风景也渐渐从密集的屋舍变为稀疏的荒木,直到远离了那巍峨的城门,兄妹两才终觉得长出了一口气。

方昼晴揉了揉自己早就酸涩不堪的腿,不由得又落下泪了。自出生起她从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脚心痛的像是被火在烧。刚才急着逃命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只是把腿放在地上,都觉得难受。

方昼澜看妹妹又难过起来,急忙蹲下想替她擦掉眼泪。手在怀里掏了又掏,都找不见丝帕。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换上了小厮的衣服,哪里还有什么丝帕。

方昼晴哭的更凶,却又要咬紧了嘴不让车夫知道。她眼中的大哥哥此时脸颊黑灰,化妆用的眉粉被弄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身上还穿着不大得体的小厮服。往常腰间那些华美的玉佩,宝剑,丝绦统统不见,只剩一个还算鼓实的破旧钱袋系在上面。

“大哥哥…大哥哥…”

她的大哥哥几时这样过,他那么爱惜样貌的男儿,这遭的是什么罪…她一手拉住方昼澜的手,另一手狠狠抹去自己的眼泪,还带着哭腔的嗓子染了几分恨意,几乎是咬着唇地向方昼澜问道

“大哥哥,究竟是谁害了我们?!”

她一闺阁女儿只知道方家是被歹人所害,但仇人是谁却是不知。

方昼澜听他问到仇家,更是恨的握紧了拳头。但片刻后却将拳头松开,只摊开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方昼晴的背,安抚着妹妹

“仇家是谁,我日后在告诉你。只从此刻起你我二人在不能姓方了,从今以后我便是林渊,你便是林夕。”

他们方家血海深仇,就若深渊,他要自己从此刻起,永不忘自己所处之境,才能为方家上下报仇雪恨。

至于妹妹…他想到叶梦寒那张天真烂漫的小脸。妹妹就叫林夕吧,希望妹妹同她一般往后的生活永远充满阳光。况且夕是恩人名字的拆字,也算是他们方家不忘恩情了。

车轮滚滚,送走了曾经名冠京城的方家兄妹。从此汴梁城里再没有方昼澜和方昼晴这两个人,而江湖中却多了名叫林渊和林夕的两兄妹。

巧儿在院门口估算着时间,眼看这个点大少爷和老爷都已经回府了,自己家小姐也该忙完了吧?她忧心着叶梦寒与方家小姐玩的太过,看着大小姐今天也不会来这边找什么由头了。才提着裙子跑回了叶梦寒的闺房。

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小姐跪在衣橱前翻找着什么。刚要问话就听叶梦寒开口说道

“是巧儿么?你快去给我找个烧的旺的火盆来”

“昂?火盆?”

巧儿心里打鼓,小姐今儿个是玩的哪一出啊。一会儿要个小厮衣裳,一会儿又要火盆。这个时节屋里点个火盆还不要热死人了。想要劝解几句,又想明白自家小姐哪儿有过听劝的时候。还是早点拿过来,要是折腾到开饭的时候。少不了又要挨大小姐的骂。

只是这节气哪家还用火盆啊,所幸院子里有个老嬷嬷因为身子虚弱很是畏寒,自己偷藏了一个,让巧儿毫不客气的端来了。

把端来的火盆点上火,屋里一下就添上了些燥热。巧儿烧的满脸通红,看着小姐还在哪里找着什么,忙凑过去问

“小姐,你这是找什么啊?东西都是巧儿收的,让巧儿帮你拿出吧。”

叶梦寒听她如此说,这才停下手。只将手中那匹绯红色的鲛纱扔进火盆,吩咐道

“我记得还有两匹鹅黄色的锦缎和一条杏色的穿花蝴蝶绺子,都找出来给我。”

巧儿被她这一番动作唬了一跳,一时怔楞才眼瞅着火舌卷过那匹绯红色的鲛纱。火星四溅瞬间就把那布匹烧的不成样子,连忙跪到在地一脸不解地问道。

“小姐这是怎么了?就是再生气也别拿这珍贵物件出气呀!这鲛纱连大小姐都没有的,这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匹…”

她神色惶急,但看自家小姐脸上却是一片淡然,又继续劝道

’您不是和方五小姐约好了要等及笄礼时一起裁了做衣裳么?如今烧了,等及笄的时候要用什么呢?”

不怪巧儿着急。这鲛纱本就是由上好的织女织造,用时非常,一年才能织就一匹。又因为染布时需要用到海中一种名为鲛鱼的鱼类骨甲,不仅材料难得更是上色极难。所以以绯红色、碧绿色这两种颜色最为难得。虽然还比不上贡缎,但也不是寻常官家能见的。

方昼晴送她的这一匹,织脚细密颜色极正,又是绯红色的,实属鲛纱中的极品。说是留着传家也不为过的。

叶梦寒你本来也确实想着等她及笄要裁出一身衣服。同他晴儿姐姐一起请画师为她们二人画像。

可现在…这鲛纱若再留下去就是祸害了。

鲛纱显眼,为了叶家的安危,也为了晴儿姐姐她们能逃得更远。这些东西必须要烧个干净。

“这东西不烧就是杀身之锅。”

叶梦寒说的笃定,眸子中的传达出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坚定。。

巧儿从未在自家小姐脸上看到过如此凝色。她的小姐明明还那么小,平日里也只会做些捉蝴蝶斗蟋蟀的小孩乐趣,甚至连那爬狗洞都是孩子意气。怎么…一下子就像长大了呢!

巧儿愣在那块儿。叶梦寒确知时间紧迫,刚才协助晴儿姐姐逃命时还不觉怎样。等到她二人逃走,她反倒生出几分冷汗。再等到回了屋子坐定了,她才渐渐后怕起来,明白自己这是惹了个多大的祸事来。不过…她却不后悔就是了。

叶梦寒等不及巧儿,自己又飞快的翻找起来。一边在脑海里反复思量着这些年晴儿姐姐都送过她什么有趣的玩意,一边加快手里的速度。若是不小心落了一样,都是悬在她身上的一把刀。

巧儿见她动作匆忙,虽然心里十足地不解,仍是帮着叶梦寒找了起来。尽管不舍这些价值千金的物什,但她毕竟从小就以小姐为尊,见劝解无用只好配合起主子的行为。只将满肚子的疑问都咽到肚子里。两人从衣橱翻到妆台,将屋子里上上下下全都找了遍。直到叶梦寒点出的所有东西,都被那火盆付之一炬,才算作罢。两人也是满头大汗,靠在一起好半天说不出话。

巧儿看叶梦寒小小的脸上满是疲惫,汗粘住鬓发糊在脖子上,看上去就极不舒服的样子。忙又打起精神,招来二等丫鬟伺候叶梦寒洗漱。又把屋子里那烧的旺盛的火盆也抬出去,这才感到几分凉爽。

叶梦寒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她这屋子里再没有和晴儿姐姐有关的一件物什。仿佛这几年的玩闹就像一场梦,自己从没有爬进过那个狗洞,也从没有认识过晴儿姐姐这个人。那些蜜果,精巧的玩意都是她凭空臆想。那温柔体贴有如亲姐一般的关爱也是水中月,镜中花,一瞬而逝了。

第五章 暗生疑窦掩祸藏

她在床上淌泪,巧儿摸不准她的心思也不敢出声。直到酉时主仆俩才恢复往日的模样,往厅堂准备同老爷少爷一起用膳。叶梦寒一路上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什么端倪,尤其是看她不顺眼的二姐姐,自己一定要格外小心。

可谁知,她做好了万分准备,进了门的那一瞬间却傻了眼。一向傲据的二姐姐,叶府嫡出的大小姐叶梦嫆正跪在厅堂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隐约间还能听见几分啜泣声。叶父坐在她面前铁青着脸,看上去很是气急的样子。当家主母赵盈坐在叶父旁心疼的眼眶都红了,一边看顾着女儿一边劝慰着叶父。

叶梦寒见这样子顿时有些无从下脚,只能先忽略跪在地上的二姐姐,向父亲和母亲请安。叶母一见来人是她,马上一改刚才温柔的样子,疾言厉色地诘问道

“花笺诗会你为什么没去?是不是提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她话里深意一下引起了叶父的注意,一道充满了探视的目光向她看来。

叶梦寒虽然已经知道了花笺诗会牵连到方家,却也忘记了自家二姐也是参与的闺秀之一,想必今日一跪正是因此。

但正因如此,此刻就更不能露了马脚,只能装傻地回道。

“我不善诗词,去也无用,索性就留在家里了。”

赵盈显然不信她所说,要继续追问。叶梦寒一看这她神色就知她打的注意,定是要拖自己入水,替她二姐姐一同背锅。忙截在她话头前继续说道。

“这事桂嬷嬷也是知道的,还特意问过我是不是不要去。”

见她搬出桂嬷嬷,叶母脸色一变,倒是叶父冷哼一声,又把头继续转到叶梦嫆的方向不再看她。

自家女儿有多跋扈,赵盈比谁都清楚。说起来给这个庶女脸子看还是自己授意的,所以也怨不得自家女儿在这事儿上越演越烈。想必是嫆儿提前规划,不想让叶梦寒在诗会上露脸,这才遣去了桂嬷嬷。只是这样一来倒是让叶梦寒免去了一劫。

叶父想也知道自己宅院里的弯弯绕绕,当下自是没空理叶梦寒的。只对这自家这个“成器”的嫡女斥道

“为父做官一向小心谨慎,没想到最后竟要栽到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上!”

他一向爱重嫡子嫡女,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赵氏同叶梦嫆也呆住了,万没想到一下子父慈子孝的假面就被揭个干干净净。说话向来斯文的父亲,居然也会说自己是“不成器的东西”。

叶梦嫆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她只是想在诗会上扬名,有什么错处!要怪也应该怪方家,好端端地宰相不做,弄什么赌咒圣上的蠢事,连她也牵连上了。

叶父听她大哭,心中更是烦乱,厉声斥道

“若不是你母亲一味娇惯你,养成你爱出头的性子,我也不必担心这塌天之祸落在身上!”

“父亲母亲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颇为清傲的声音传来,正是叶梦淮。他刚在马厩呆了许久,看时间已经是用膳的时候,想着若是到时未至,父亲少不得一顿叨念。这才踩着点进了厅堂。

只是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番场面。妹妹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父亲怒不可遏,母亲也是一脸无措的样子。倒是他那个庶妹安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神态轻松地仿佛置身事外。

“淮儿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你父亲。他这般生气,我真怕他为此事气出个好歹。”

见到叶梦淮,赵氏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心神回安,说话也好听起来。不说叶梦嫆怎样,倒是说起担忧叶父身体的话来。

“父亲是为了花笺诗会?”

叶梦淮问道

“可不就是这事。”

赵氏忙回道,她观察着叶父的神色。见他脸色虽仍是不好,但也有所缓和。想来还是能听进儿子的宽慰的。

“父亲可知皇上是怎么论处的?”

叶梦淮一边恭敬的递上茶碗,一边问道。

“还能怎么论处?!方家赌咒当今,现在全府上下已经下狱。只有当日没有参加诗会的嫡长子和五小姐暂被收押在府内。不过…”

叶父略停了一下,脸上忧色更郁

“不过早晚都是要灭九族的!”

赌咒一事儿,从古至今就是帝王大忌。建隆帝这所谓种种,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想得一个仁善良得的美名,给天下臣子做样子。但无论再怎么做样子最终也还是要清算的。

叶父看着屋外渐渐下落的日头,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悲意。叶家,是否…到了应该急流勇退的时刻。方宰相是正统的太子党,连他都如此结果,恐怕太子一脉…不日就要失势了。

叶梦淮观瞧着叶父脸上的神色,心中略带不屑。他这位好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了!明明是激流勇进的好时刻,却是畏首不前。看今日将妹妹罚跪的作为,恐怕是起了退隐的念头,想要叶家从此以后缩起头颅做事。

他暗自唾弃父亲的胆怯,但脸上却愈加恭敬。只将茶盏亲自捧到叶父手中,才开口问道

“那日花笺诗会,参与的闺秀众多。除了方家一门,今上可曾问罪过他人?”

他动作恭敬,行动不急不缓。尽管胞妹就跪在脚边哭泣仍是淡然处之,这番作为倒是让叶父本来郁结在胸口的怒气消散了不少。虽然女儿贪功冒进,儿子却很是稳当。心中略感慰藉,这才解拿起手中的茶盏。一口温润的茶水喝下去,开始细细琢磨起叶梦淮的这句话来。

“问罪…”

花笺诗会前去的闺秀众多,出身高门的也不在少数…但除了方家,确实没看到哪家被问罪。反倒是那些臣子都如自己一般,因为方家之事而惶恐不安。

如此想来…必是建隆帝是起了敲山震虎的意思,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不过眼下“鸡”已经宰了,他们这些“猴子”想必也是安全的。如此看来…自己确实是多虑了,然伴君如伴虎也由不得他不多思多想。

叶父垂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次女和恭敬地站在自己身旁的长子。油然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往后这个家还要指望着梦淮才是。

叶梦淮见叶父神色恢复如常,自知此事已经无碍。这才从地上搀起妹妹,又仔细的替她擦干眼泪。斟好了热茶放在她怀里。

赵氏见儿子的劝慰十分有效,又忙着开口说道

“嫆儿年纪小,又是闺阁儿女,见识浅薄是我这个做娘的过失。只是叶家一门全仰仗着老爷,老爷千万不要因此就气伤了身子。”

她温柔缱绻,完全不计较刚刚那些冷言冷语。只是脸上挂着几分担忧,看上去真诚无比,引叶父自己就生出几分愧疚来。

“嫆儿惯爱出头,这次今上没有追究就算了。往后你务必留意,这些无关紧要的集会能不去的就尽量不要去了。”

叶父嘴上说的冷情,眼光却不自觉的看向叶梦嫆。见女儿哭的两眼通红,往日姣好的脸上略有些青白,心里也未尝不是心疼的。

赵氏见老爷频频看向女儿,心中明白今儿个这一劫算是过去了。于是忙不停的唤来丫鬟婆子摆膳。厅堂里的下人来来往往,倒是恢复了往日模样。

叶梦嫆平白挨了一顿骂,心里虽十分气恼,但也知道此刻叶父怒火刚消,绝不能再使性子了。便乖巧安静的坐到桌前,比谁家儿女都更加端庄。一时间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叶家又回来了。唯有叶梦寒一人,从头到尾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呆坐在椅子上。似外人一般看着光洁的砖石发愣。

“梦寒妹妹今日看起来格外忧思啊!”

叶梦淮经这一遭,本来还算愉悦的心情被毁了个乱八七糟。既然解决了自家胞妹惹出来的麻烦,不如“教育”庶妹一番,出出心头的这口窝囊气。

叶梦寒听他这样说,便隐约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大哥聪慧异常,又善会察言观色。平常也总忘不了要找自己的麻烦,只是今日事关重大,自己千万不能让他寻出什么错处。

“大哥玩笑了,我只是担忧姐姐。”

她尽力抚平心绪,一边恭敬地对叶梦淮回到,一边用有些委屈的眼神看向叶父。

叶梦淮看她眼神频频,心里也清楚叶父只是才灭下心火。眼下嫆儿的事儿刚解决,他生怕叶梦寒会祸水东引,再次牵扯到妹妹身上。只得熄了拿她做筏子的念头,轻声说道。

“是寒儿长大了,二姐姐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快坐下吧。”

他说话声音极轻,温柔地动作仿佛就像真的把她视为珍宝。但叶梦寒心里清楚,在大哥哥心中自己从没有任何位置。

叶家四位主子各怀心思的坐在团桌前,乍看上去和乐融融,其实却各有各的矛盾。

叶梦淮一边亲手为父亲布菜,一边思量着今日在后门处看到的两位小厮。冥冥之中似乎有些摸不到的东西,让他觉得叶梦寒今日必在隐藏着什么!

只是…她一个门第不高的庶女,又是如此幼稚的年纪。会有什么事儿需要用她出面掩盖呢?

第六章 繁华一梦大火烧

夜晚华灯初上,叶府下人也开始忙着为主子们点起灯来。

叶梦嫆今日头一次被父亲如此责骂,心里头总有些委屈和不甘。又偏偏这倒霉事儿还与叶梦寒没有任何关系,让她平白坐着看了一场戏。这份儿脸面丢的,简直让她食不下咽。但父亲的规矩定在那里,她就是心里再苦,也要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能把这股恶心劲儿混着晚膳吃下了肚。以至于现在五内纠结别提有多难受了。

胃里攒着不舒服,自然是无法入睡的。她想了想,左右也是睡不着,不如和丫鬟提上灯月下观鱼赏景儿去。

她的院子名月桂院。只因她喜欢桂花和锦鲤,所以院子里处处栽桂,逢亭建池。建筑风雅,可以说是叶府中景色最别致的地界儿了。尤其是院子正中的观鱼亭,更是赏鱼、饲鱼的绝佳之处。

丫鬟玉桂儿将手里提着的一盏莲花灯安插在灯盏上,让柔和的灯光把池子里的游鱼吸引过来。不到片刻功夫,鱼儿们都围了过来。她看着那其中红白相间的一尾也游了过来,才欢喜地对自家小姐说道

“小姐,您快来看呀,这条四段红白在迎咱们呢!”

玉桂儿高兴的直跳脚,心里感叹这鱼儿真是有灵性。要知自家小姐平日最爱的就是这尾四段红白,伺候它比伺候老爷都要用心。可见上天垂帘,这功夫没有白费。此刻小姐心情不好,它就游来讨小姐欢心,这可不是有灵性么!

叶梦嫆观鱼本来只是为了消食解愁。但一看那尾红白锦鲤来了,就忙不迭的凑到灯下看。

只看那姜黄色的暖光映衬在水里,更显得它灵气非凡。鱼身上红白分明的纹路浸在水中,宛若上好的丝绸一般。散着隐隐流光的绚丽鳞片,更是透着华贵。

鱼儿围着叶梦嫆转来转去,仿佛在同她玩耍,惹得她欢笑起来。玉桂儿看小姐心情舒缓,心里又给这尾鲤鱼记了一笔大功。正想着去取鱼食来喂它,就看那碧绿的池水中突然映出些火光来。

“这是?”

叶梦嫆也发现水中的异色,便想要把灯架上的莲花灯摘下来,照在水面看个究竟。但她还没等她摘下灯,就听玉桂儿一声尖叫。

“小姐!”

玉桂儿的声音颤颤巍巍,下意识的就拉住了叶梦嫆的袖子。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黑暗的夜空正被一道火舌撕开。那冲天的火光甚至将天都烧白了。火势之大,即使二人不用掌灯,也能看清彼此惊愕的样子。

“这是走水了?”

叶梦嫆第一次碰到走水,只觉的那火光耀眼刺目,单看着都能感受到它的滚滚热意。如此凶猛的火焰,怪不得将池水映出这样大的一片光团。

“小姐,您还看什么?我们快走啊!”

玉桂儿不知道是哪个院子起的火。只是光从月桂园中看去,都有如此势态。她担忧自家小姐的性命,一边拉扯着叶梦嫆,一边尖声喊道。

“快来人啊,走水了!”

两人边喊边跑,甚至都顾不得拿上一盏灯,借着那火光磕磕绊绊地从月桂园中跑了出来。

此时叶府中人也都还未睡下。听到玉桂儿的喊声,丫鬟仆从纷纷举起水盆冲了出来。但一众人左寻右找,直把全府上下都翻了个遍,却连一粒火星都没看见。

被请出来暂避的叶老爷和赵氏坐在院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冲天的火光他们都看见了,但自家确实没有走水啊!

赵氏眼珠一转,唤来管家祥荣吩咐道

“你出府打听打听去,看是哪家烧的这么厉害?”

这火光如此之盛,连在叶府看着都这般清楚,误以为是自己家走水了。想必火源就在附近!看这火势如此之大,她要让下人提前准备,以免影响到叶府。

祥荣急急忙忙出了门,四处找了一圈。却哪家都是紧闭大门,安安静静的不像出了什么问题。只得再跑的远些,寻来个打更人问起话来。

打更的赵四一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眉头就扬的老高。脸上神情颇有些夸张的答道

“哪儿是这条街!走水的是方宰相家。那火势大的啊,连他旁边中丞大人的府邸都要烧个对穿了!”

赵四说的激动,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凑到祥荣耳边小声道

“听说这火是方家大儿子放的!他父亲不是赌咒圣上被下狱了么,都说这火是巫蛊之术要为他父亲改命的。不过看今晚这样子,他必是遭了反噬。

赵四说的煞有其事。祥荣虽不全信,但既得了消息也不敢耽搁,急忙跑回叶府向赵氏禀告。

“什么?方府!”

赵氏听了祥荣的话很是不解,宰相家不是和他们差了几条街么!怎么方府走水,倒像是都烧到他们叶府来了一样。

“夫人,确实是方府。那个打更的赵四还说火是方家大少爷放的,想用巫蛊之术救他父亲。”

祥荣一五一十的禀告着。

赵氏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

“什么巫蛊之术,我看他就是不想自己一人死。死前总要拉两垫背的”

都要死了,大夜里还折腾个没完,弄得他们不得安生!她哪儿管是谁家走水了,只嫌弃这倒霉事儿连累着自己还要跑出来。

方老爷听见祥荣和赵氏的对话,心里不由感叹。偌大一个宰相府不过一两天就人去屋亡,方宰相在朝堂之首受人推崇的日子,也不过是半月之前。这伴君如伴虎,他们这些臣子真是时刻走在刀尖上。

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都一并站在厅堂内,尤其二女儿脸上还带着一脸惊惶。也心知是吓坏了他们,眼下知道是方家走水倒也不必再守在此处。便吩咐各院下人今晚都警醒着点,带自家小姐少爷好好休息。

从前厅出来,叶梦寒才敢放松心思。只是心中难过,刚在厅堂中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才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可一走出来眼泪都垂直不住的往下掉。

巧儿看她这幅样子,忙惊呼道

“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刚才吓到了”

她说话大声,叶梦寒忙捂住她的嘴对着她摇了摇头。

方家走水其他人可能还以为只是意外,知道内情的她却知晓,这一场火带走的是两条人命。此刻温柔的笙歌和那忠义的汉子一定都不在人世了!

眼泪顺着脸颊而下,很快就打湿了衣领。夜凉如水,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冰冷,仿佛一夜就要长大。今日过去,对她温柔相待的人就都不存在了。那些美好的事物若梦幻泡影,随着这场大火一并而去了。

巧儿拿着帕子替她擦眼泪。她看叶梦寒小小的脸上挂满了泪滴,心疼地只想要哄哄她。

“巧儿,以后我要是出了什么变故…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叶梦寒泪眼婆娑的说道。巧儿不明白她这话是从何而起,但还是拉着她的手说道

“小姐不会有事儿的,巧儿永远都陪着小姐。”

自家小姐一定是被这火吓坏了,生怕自己也碰到这天灾。虽说小姐有时候的行为还算成熟,但到底年纪摆在这里。只是被这么一吓就露出了马脚。

她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丸梅子糖赛进她嘴里,见她酸的皱起眉毛,才又牵住她的手。

“小姐莫怕,明天天一亮一切就都过去了。”

叶梦寒抬头看向那火光已经消失不见的夜空,心里想着,明天这一切真的会变好么?

漆黑一片的夜空没有给他任何回答,只有几颗暗淡的星似乎在闪烁着。

荷城郊外,林渊数着手里的银子面露难色。站在他对面的婶子倒是很有耐心地在等着

“这院子我也是闲散着放着,这个价钱绝不算高。小哥儿要是错过了,这荷城可再难找到这样的房子了。”

婶子声音不大,但听在林渊耳朵里,却像狠狠打了他几耳光。这房子确实不贵,但此刻的他手里也就这些银钱了,若是租了这房子,他们兄妹二人哪儿还有银子下锅?

“哥哥,怎么了?”

林夕揉着自己酸痛的双腿,退了马车后他们一路只靠着两条腿走到城郊。顶着日头的她早就被汗浸透了,现下是一步都走不动了。林渊看着妹妹鬓发凌乱的样子,狠了狠心将银两全部放在婶子手中。妹妹一个闺阁女儿,实在是不宜抛头露面。何况…连他自己的腿都不得动弹了…

婶子欢欢喜喜的结接过银子,看他二人这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吃不得什么苦的!她将契书递给林渊,才说道

“看你兄妹二人的样子,一定是刚来的。婶子刚蒸了些团子,过会儿拿来给你们尝尝。往后少不了要走动,也不必太客气了!”

乡里人说话直白,见这么俩个漂亮娃娃,少不得更加亲近。婶子拍了拍林渊的肩膀以示亲近,劲儿头大的直让他后腿几步。婶子看他这文弱样子,少不得笑笑就给他们取饼子去了。

林渊这才搀扶妹妹,领她进了院。

他们租的这院子只有小小两进,说是两进,其实中间只隔了几块草皮的大小。但屋子还算干净通透,所以看上去也就不显得那么破落。

林夕看着空无一物的屋子,再想想从前自己那间雅阁。玩意儿物件儿什么没有,心里难免生出些悲意。父亲母亲被囚监牢不日问斩,自己和哥哥更仓皇出逃勉强捡回了一条命。未来他们该往何处去呢…

第七章 初识人间布衣事

林渊收好契书,心里盘算着家中还需要添置的物件。一回身就看见妹妹坐在床上,直愣愣地对着空屋发呆。家中突遭横祸,父母亲人全都被害。此刻又是真相难辨,连他心中都充满忧惧就更别提年少的妹妹了。

这两天他们吃了很多苦,走了许多路,妹妹的双脚都被磨出了血泡。但她吭也没吭一声,愣是咬着牙的跟着自己来到荷城,这才是他们方家人骨子里的根!

他知道此刻安慰毫无作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找出陷害方家的仇人。才能报这血海深仇,也给自己唯一的亲人一份安逸的生活。

婶子拿着菜团子进门时,看这屋子里仍是空荡荡的,不免惊讶地问道

“你们兄妹二人什么都不添置?”

她说的直接,使得林渊脸上又躁热起来。

他们乘马车时确实购置了一床被子,他的本意是担忧妹妹一路往北而受寒生病。但他们兄妹俩实在对世情太不熟识了,只是买一床他们寻常用的被子,就花了带来的一半银两。

再加上租马车和房子的花销,使得钱袋空空,再没有银子来添置什么。此刻他与妹妹就连身上的衣物也有多天未换了。

婶子见他这羞红的脸皮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这男娃娃脸皮怎么这样薄!”

她将菜团子放在桌上,扫视了一遍屋子。除了床上孤零零的一床被子,竟连副碗筷都没有。

“我那还有些富裕物件,都是家里人自己做的,眼下拿来给你们暂时用一用吧。只是一来恐怕不如你们平时用的那样精细,二来有些东西也不算是全新的。”

她知这兄妹二人必是城里的大户出身,也不知此番出来是遭了什么难。沦落到连一副碗筷都拿不出的境地,让同为人母的她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看那年幼的女娃娃那么娇贵的面皮,乏累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林渊自然知道她是好意,况且这些东西又是他们急缺的。只是怎好平白无故要人东西?他想了想对婶子说道

“婶子心细如发,眼下我们兄妹二人确实困窘。不过也不好白拿您的,不如我立下字据就当我同婶子买的,日后赚到银子在还给婶子。”

他想着凭自己一身文采总不会赚不来银子。待他们兄妹安顿下来,这些钱总是可以还上的。

婶子听得这一本正经的说话,立时就笑了出来。心里想着这娃娃家教是真的不错,爱护之心就又添了几分。看他纠结于此便回道

“自己家的东西又不算太新,怎么跟你估算价格呢?这样吧,婶子知道你们是大家出身家教严,我这儿有个活计正需要一个识文断字的人,你可是读过书的吧?”

林渊听婶子正有需求,忙答道

“确是读过的,要是能帮上婶子就太好了!”

他本来也想过以文字暂时谋生,但又恐怕乡野之地需要文墨工作的人不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武之地了。

“哈哈哈,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儿。只是我大字不识几个,偏偏手里有几张契书老旧发黄。是想请你帮我代做赁书,也方便在将来留下凭据。”

婶子在荷城城郊虽不及里长,但也算小有财帛。家里儿子多地也多,空置的房子也不少,俨然算是个荷城城郊的富户。家里的契书攒了一箩筐,有些放的都要看不清字迹,这才起了找林渊帮忙重新誊写的念头。

“婶子放心,我哥哥的字儿师傅都夸过周正的,一定让您看的清清楚楚。”

知道哥哥有求于对方,林夕怕一向持君子之风太过腼腆的大哥应付不来,也凑过来帮忙。见妹妹如此说,林渊才笑着点点头,颇有些腼腆的说道。

“还算周正。婶子那可有笔墨?我收拾下就过去。”

婶子听他这话又笑了笑,看着这空无一物的房子说

“你哪有东西可收拾!你们城里人就是客气,跟婶子可不用那套。我那儿什么东西都有,等你和你妹妹吃饱了再过来吧!”

她拍了拍乘着菜团的瓷碗让香气飘散出来。金黄的棒子面中点缀着点青色,暖烘烘地散发着食物的清香气,让已经饿了许久的兄妹俩食指大动。

婶子见事儿已谈妥也不便在留下,嘱咐了两句就回去了。

兄妹两人第一次吃到这乡野东西,虽远比不得从前在家时那样精细,但早就饿了许久的两人却吃的格外香甜。没有礼仪规矩,精致碗碟,却仍是津津有味。

林夕看着被他们吃空的瓷碗,心里到又起了愁思。这一顿是解决了,可下一顿呢?她和哥哥银子不多,要是没有来钱的门路,难道要上街乞食么?那是万万不能的!

“大哥哥一会儿烦请你去问下婶子,这个地方的人用不用帕子香囊之类的小物。”

她想了想自己在这儿唯一可以做的事儿,就是做一些绣着花样的女子用的小物件。在家时自己的女红一向出众,学的花样绣法也是当下最时兴的。再加这丝线布匹如果不用那些冰绢蚕丝,改用粗麻棉布之类的成本也不算太高,是眼下他们负担的起的买卖。

“你想靠这刺绣赚钱?”

林渊听她如此说,便问道

“嗯,大哥哥是否记得邓姨娘?”

“邓姨娘?”

这个名字显然是一个略微久远的记忆,在他也还小的时候,家里确实有一位姓邓的姨娘。只是他印象中这位姨娘体弱多病,时常躲在院子里不出门,少与他们这些孩子来往。后来又是生了怪病,使原本纤细的身材变得和粗实婆子一般臃肿不堪。这才被父亲厌弃,以至落得个病死的下场。

那时他还年幼,除了母亲甚少在姨娘们面前走动。之所以还记得这位邓姨娘,是因为她刚进府时风头正盛,连娘也被压下去一头,母亲时常念叨的缘故。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她?”

他犹记得娘当年那不虞的神色。只是如今再提起这些,难免让他想起从前方家那一片繁荣的盛景,是以对这个话题就颇有些抵触了。

“我记得那邓姨娘就是因为一手双面绣才引让父亲对她喜爱有加,加之身姿还算不错,才将母亲也压下一头去。但这双面绣其实我也会的!”

“你同她怎么一样!”

林渊听到这急忙打断了妹妹,就是方家再怎么落魄他也绝对不会让妹妹去给人家做姨娘,更不要说和姨娘相提并论了!

“哥哥,你先不要急。”

林夕看出了哥哥的急切,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这双面绣极为难得。这里又是北国,江南那边传来的绣法一定是稀罕的。若是能找到门路,说不定也能解我们兄妹二人眼前的困窘。”

这些天哥哥一路护着她,生怕她吃不饱穿不暖,又处处顾着她的情绪,生怕自己因为父亲母亲的事儿而太过感怀。一路殚精竭虑,那样卑微谨慎的样子不应是他君子如风的哥哥。

他们带出来的银子有多少,她其实是清楚的。眼下连生存都犯了难处,她要是还端着宰府小姐的架子,恐怖家仇未报自己就先饿死了。再者说她也不能成为哥哥未来的拖累。

林渊仔细思考着妹妹的话,在这北国双面绣自然是难得的。况且从前先生也说过,商人取利讲究的就是以物易物,低买高买。

只是这刺绣费眼,妹妹年纪又太小。他记得那邓姨娘最后发病就是因为早年做绣娘的时候累坏了眼睛和脖颈。到最后竟是久坐也不行的。

但看着妹妹期待的小眼神,自然也知道她希望为自己、为方家出一份儿力。所以略琢磨了下才答道。

“一会儿我去问问婶子,只是你也别太认这个。双面绣价格高昂又极费功夫,这里的人或许是不认的。”

他想着无论这里的人是认或不认,只要自己管好了妹妹,只让她玩也似的绣上那么一俩块儿。养家和报仇的事儿还要靠他才是!

林夕听他这样说,才乖巧的点点头,去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准备让哥哥带回给婶子。

只是这活儿她也是第一次做,以前虽也见过丫鬟洗涮茶具。但那些东西皆都轻薄小巧,和这郊外庄子里的实用瓷碗有着很大差距。

她用小手捧着,半蹲在水盆前,生怕一不下心就把这碗摔了,又欠下婶子一只瓷碗钱。

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手中滑溜溜的碗,好不容易才将它清洗干净。这才觉得脖子汗水扎刺,缘是太过小心的缘故。

方家兄妹这边刚到荷城安顿自是艰难维生,叶梦寒那边却也不好过。

不知道是那一日太过艰险刺激,还是她伤心太过的缘故。那一场大火过后,竟发了高热。

此刻躺在床上身子滚烫,嘴里还梦魇般地不停说着什么。

巧儿刚把煎好的药放在桌前,就听她喊道

“晴儿姐姐快跑!快跑!”

忙吓得捂住了她的嘴。自从那日大火后,方宰相一家也被押送法场。除了方家嫡长子方昼澜和其妹妹方昼晴自杀身亡,其余方府众人都被判了斩首。虽然圣上没有下旨连除十族,但方家伺候的佣人小厮却一个不剩全部发配边城,也不可谓不是从重判处。

这一时间,汴梁官宦之家再不敢提起宰相一家,甚至一个方字都成了禁忌。也是直到现在巧儿才明白哪天小姐为什么要说如果她出了什么变故,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话,实在是被方家的事儿吓住了。

只是现在方家犯了天子忌讳,小姐与方五小姐交好的事儿就更成了禁忌。她起身掩好了门窗,避免叶梦寒这梦中呓语被有心人听了去。才重新浸润了帕子,照顾起生病的小姐。

第八章 南柯一梦显未来诸事

叶梦寒全身发冷,只觉得自己像在腊月里。她赤着脚走在冰面上,每走一步都冷的锥心刺骨。但隐约中能看见她的晴儿姐姐就站在不远处。

冰面湿滑她也不敢行的太快,好不容易蹭到那女子面前。却发现对方并不是方昼晴,而是一个面容与她略有些相似的女子,那女子满面愁容,即使是同晴儿姐姐一般好的容貌,仍遮不住她的愁苦。

叶梦寒双脚冻的发痛,但还是忍不住地向那女子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女子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答道

“我在等你来救我”

“等我?”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那女子脚下一下裂开了个冰窟窿,女子掉入水中,两手不住的挣扎起来。

叶梦寒见状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四只手纠缠在一起奋力的想把她拉起。

这时女子的脸好似变得更像她平日看到的晴儿姐姐,只是在冰水里痛苦挣扎的模样让人看着心惊。

叶梦寒死命的拉着她,几乎使出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这才把那女子救上来。这时两人已经全身湿透,但叶梦寒也顾不得许多,只拉着她的衣衫问道

“你是晴儿姐姐么?”

这女子的面容越来越像方昼晴,除了略微成熟些的姿态,连笑容都与她平时熟识的模样别无二致了。

“我是。”

冷风刺骨,但女子的肯定。却只让叶梦寒感觉如沐春风。原来最爱她的晴儿姐姐并没有走,只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想要抱住方昼晴,却发现自己扑了一个空。方昼晴面露惊恐的看着远方跑来的一队人,慌不择路地向远方跑去。那些人长刀竖立催马狂奔,如嗜血恶鬼紧追那抹略显单薄的身影!这是冲着她晴儿姐姐而来的!

叶梦寒着急的向方昼晴看去,只见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才竭力地冲她喊道

“晴儿姐姐,快跑啊!”

如果被追上就要被杀了!但叶梦寒的声音仿佛没有被听到,无论她如何嘶喊那些恶鬼还是离方昼晴越来越近。

忽的,方昼晴停下了逃命的脚步,一双美目温柔地看向叶梦寒。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黄色的蜜果,似往常一样带着几分用带着几分戏弄带着几分亲昵的声音冲她唤到

“你不是最爱吃蜜果么,怎么还不过来?”

叶梦寒心急如焚,这时候哪里还能想的到什么蜜果。但此刻又偏偏她粘也似的粘在了地上,半步也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向方昼晴叫喊,拼了命地让她快跑。

然而,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道天坠。虽然彼此都能看到对方,但其实已然是两个世界了。

那群陌生的屠夫挥舞着长刀一下砍断了方昼晴的脖子,脑袋咕噜噜的掉下来,同那黄色蜜果一般落在地上滚了老远。

叶梦寒一下呆坐在地上,只感觉五内皆寒,从冰面上传来的寒气一下侵满了全身,少不更事的她完全被吓傻了。

那瀑在地上的鲜红血迹就像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害怕到连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只能远远看着那群杀人恶鬼狂奔而去。

她被吓得软倒在地,既不能出声也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晴儿姐姐的人头放在地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凛冽寒风中突然传出了一阵马蹄声。只见一个高大而又模糊的身影牵着马慢慢踱步到那人头旁边。

那人捡起了跌落在地上的人头,似哀痛似惋惜的包上了它。而后又如他来时那样牵着马儿独自离去了,远远背影透着一股落寞。

叶梦寒看他身影熟悉,想要出声问他是不是晴儿姐姐的大哥哥,却又惊惧的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那人越走越快,渐渐消失在远方。

叶老爷看着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叶梦寒,脸上透出些焦急。赵氏也装模作样的接过巧儿手里的帕子敷在叶梦寒额头。

“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小女儿可能会醒不过来?”

叶父看着女儿紧闭着双眼,一张小嘴也被烧的泛白。皱紧了眉头向黄大夫问道

“正是如此,她高烧多日,又一直不曾饮食。虽然脉象只是急火攻心,但在任由她这样下去,就是醒来也只是个痴儿了,是生是死还要看她这一二天能不能睁眼。”

黄大夫在脉案上又添了几笔,才交到叶父手中

“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女儿高烧多日,若只有眼下这些办法,恐怕时日无多啊!

“按她的脉象只是因受惊太过,又忧思多虑而导致的高热。只是若是寻常,病人因急火攻心儿导致的高热,只需一两日就能有所缓解。但像令爱这般,热度一直下不来的还真是前所未见。”

黄大夫观瞧叶老爷神色十分不虞,想了想又说道

“叶小姐毕竟年幼,身体底子不如年长之人。我开的这碗药隔水煎了要立刻灌下去,如果还是未醒,我再想其他办法。”

黄大夫家祖上是御医出身,医术高明在官宦之家也是备受礼遇的。叶父不敢要求太过,虽忧心梦寒,但也只能先按大夫支的法子治这。忙唤来巧儿替女儿煎药,先看看这计方子能不能救她一命。

巧儿拿着脉案含着眼泪出了门,赵氏这时才歇下手里的活儿。替叶梦寒掩好了被角,缓缓拜倒在黄大夫面前说道。

“我家女儿性命贵重,若是能救回来叶家就是倾家荡产也是无妨的。老爷同我也是心急忧虑。您医术高明又仁心仁德,还请看在我们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上,一定要救活寒儿啊。哪怕她烧成个痴儿我们也认。”

赵氏年愈四十,确是保养得当的一名美妇。盈盈下拜的模样又似慈母又似贤妻。叶父心中感怀,自己确实是娶了贤妻。梦寒虽非赵氏所出,但此刻危急之时不管平日里孩子们有什么龃龉,赵氏都能如此待她,实在是家门之幸。

黄大夫医术虽然高明,但仍是一身白衣。能得官员之妻如此礼遇自然也是十分受用的。他扶起赵氏回礼道

“夫人谬赞了,我自当全力医治小姐,绝不会又丝毫懈怠。”

赵氏听他如此说,这才像放了心,假意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坐回到叶梦寒床前。

她当然不希望叶梦寒死了。但若是这孩子变成了个痴儿,岂不更能全了她慈母的名声。

左右这痴儿又轮不到她一个主母伺候,她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当年这小妮子的母亲是何等姿容出众的人物,就连老爷那么一个谨小慎微的性子,都被她迷的敢为她与中丞大人争锋。

只是任她怎样美貌,既嫁到了她赵氏当家作主的地方就逃不过一个死字。现下连这与那狐狸精越发肖似的小妮子,也要随着那狐狸精去了,他们叶府才真的算是干净起来。

巧儿煎好药进来,就看见赵氏仍识满脸泪痕的坐在小姐床边,正再替她替换着帕子。她心里暗叫不好,生怕赵氏在这生死攸关的关节使出什么阴招。

只能先把药放下,在叶父面前跪下说道

“老爷夫人辛苦一夜还请快去歇息吧,这里有巧儿就够了,要是小姐看见父母双亲如此为她操劳,就是醒了也要忧心的。”

赵氏听她这么说,便有些阴狠的瞥了她一眼。随后又向着叶父说道

“寒儿这样子我不放心。从前嫆儿病时我也是这样守着,不多久嫆儿就好了。现在寒儿生了如此大的急病,我既然受她一声母亲就要尽到身为人母的责任。”

她声音原就温柔和缓,在加上几分哭腔。正是十足的慈母做派,让人只听这几句都不禁动容。

“夫人慈母心肠,真是我们小姐的福气。只是夫人要因小姐病了,岂不是小姐的罪过!其实巧儿只是想让老爷同夫人先去休息。若到明日小姐还未醒来。恐怕还要夫人过来主持大局呢!”

巧儿态度恭敬,赵氏却暗恨这丫头的机灵多嘴。正要训斥几句,却看叶父向她看来,于是忙又装出一副疲累忧心的模样。

叶父看赵氏两眼带泪,面上也满是愁容。心中更是不忍。女儿病重她这个主母如此操劳,若是真因为劳累也染上了病痛。那岂不是他这个丈夫的失职。左右有丫头看着,药一灌下去,若是醒了有丫头们盯着想来也能及时走动,不必劳累赵氏在寒儿床前看着,如此母侍子疾也不合礼数。

于是便对赵氏说道

“你今日在这耽搁了一天,也很是劳累了。这里就让丫头们盯着罢,不然他们也太过无用了。”

叶父说完便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巧儿,见这丫头低眉顺目,一副很是受教的样子。才放心地走过去拉起赵氏。

赵氏本想再说几句,但听叶父如此说。就知道再说怕是起了反效果,遂也顺从地站起身。只狠狠的剜了巧儿一眼说道

“小姐若有了什么起色,一定第一时间报给我和老爷!”

巧儿忙恭顺地说是,这才送走了这尊瘟神。

等他们二人走远后,才跑去端起桌上煎好的药,费心地为叶梦寒灌了下去。

巧儿看那黄色的药汁一点一点流进小姐嘴里,心里祈祷到她的小姐可一定要醒来啊。若是真的一病不起,恐怕他们这些人落在赵氏手上一个都不要想活下来。

第九章 进退维谷起退意

叶梦寒分不清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处于现实之中。她看见过晴儿姐姐在冰面上被恶人杀死,也看见过她言笑晏晏的为自己准备及笄礼时的衣裳。那时而欢喜时而忧伤的姣好容颜,如雾似幻让人辨不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她在这些幻境中来回穿梭,有时担惊受怕有时又轻松愉悦。那些发生过的同未发生过的事情搅在一起让人筋疲力尽。

巧儿自灌下药汤后,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见一直昏睡着的小姐突然动了动手指,忙握住了她的手,大声唤到

“小姐,快醒醒!”

叶梦寒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身子也乏的厉害。倒是胃里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洗去了一直环绕在她身上的寒意。

她双眼微睁,似乎听见巧儿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自己罗床的幔帐。

“原来都是梦啊…”

她长出了一口气,怪不得自己看到的那些画面都如此荒诞,好在这一切都是梦境。

巧儿看她睁开了眼,本来很是欢喜。但又见她对自己毫无反应,反而露出了个傻傻笑容。立时想起刚刚黄大夫所说的话。难道小姐真的变成了痴儿?

她担忧的看着叶梦寒,试探性地问道

“小姐,可还记得我是谁?”

叶梦寒因高热烧的全身乏力,四肢瘫软的就是扭头也有些困难。她慢慢转过身子,向巧儿反问道

“为什么问这种傻问题?你是巧儿啊。”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但却像给巧儿吃了一颗定心丸。多日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鼻子一时发酸掉下几滴泪来。

她小心地将叶梦寒扶起,又在她身后支了软枕方便她坐起。

叶梦寒看她眼里含泪便问道

“你干嘛要哭?”

她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不知道她这一梦实是凶险。高热多日不退,真把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吓坏了。

巧儿见她这幅懵懂的样子,心中更是酸涩。只自己擦了眼泪,将这几日她发生的事情都与她说了一遍。

叶梦寒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难怪竟做了那样多的梦。

巧儿看她精神恹恹地,也清楚这病还未算完全好了。只是刚才赵氏那一副用心险恶的作为,若不早些和小姐说清楚,让她心里有了提防,往后这小病怕也要变成沉疾。

“你是说母亲要害我?”

叶梦寒听完巧儿的复述,脸色就更差了些。

她自然知道赵氏对于她和她生身之母是很厌恶的。但原想着只要她谨守庶女本分,无非也就是受些刁难。

况且赵氏一向爱惜羽毛从不亲自动手。单就是叶梦嫆和叶梦淮的刁难,有爹爹护着,她一样可以安然度过出嫁前的日子。

但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太过天真了。赵氏竟真想要她的命!往日她只要能同晴儿姐姐一起玩耍,再关注些田园野趣这庶女生活也就还过得去。

现在晴儿姐姐不在了,赵氏又差点借着她生病算计于她。只怕从此以后她就要和往日那些潇洒日子作别了。

巧儿看她沉默不语,就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这才略微放了一点儿心。小姐心思纯正,做事又胆大,从前偷着来往方府其实就很危险了。如今方府已然倾覆,小姐也该收收心思好好看一看她们的境况。在这叶府中小姐可算不上什么正经的主子,要想活得安逸,还是要努力为自己博一条出路才是!

主仆二人谈了许久,等到第二日巧儿去禀叶老爷时,叶梦寒已经比昨日精神了许多。

叶父走到床前,看她本就幼稚的身体因为生病又消瘦了些,思女情切也是十分心疼。好在黄大夫医术高明,一碗药灌下去总算是捡回了性命。身子再怎么单薄终究也还是可以补回来的。

这几天他也是诸事缠身。朝堂之上因为方宰相一家获罪,原本得力的太子一派也被打压的厉害。暗潮涌动,虽然叶父一直是独善其身的中立派,但既为朝臣也少不得要面对各党势力的拉拢。

眼下是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没有过多的精力留在家中照看女儿。看她性命无碍后,也算放下了心。将她托付给赵氏之后,就上朝去了。

叶老爷走的匆忙,所以等替叶老爷传信的黛儿,到赵氏面前告诉她叶梦寒已醒时,叶老爷已经出门了。

少了演戏的对象,赵氏自然不用再跑这一趟,装什么慈母样子了。她让丫鬟替她梳好发髻,自己又从贵祥斋的瓷盒里挑了两滴茉莉头油滴在乌发上。这才不慌不忙的叫人奉茶来。

看着镜中自己仍然美貌的容颜,才露出一个笑颜。对前来请安的女儿道

“这小妮子命也真是贱,我本以为她真要如那黄大夫所言烧成个傻子呢!谁知只一碗药汤就把她救了回来。”

她心情不虞,说话就更显刻薄。语气尖利的就是寻常人听了都有些刺耳,但叶梦嫆却是受听的很。她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冲母亲回道

“可不是正是么,怪不得人常说贱命好养活!”

赵氏抿了口送到嘴边的香茗,接着女儿的话说

“虽说只是条贱命,但我最近看她却越来越不顺眼了。”

那小妮子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眉目相貌却与她生母越来越相似了。

“怪不得母亲看她厌烦,女儿我也巴不得咱们府上没有这么一位三小姐呢!”

自己去花笺诗会本来就是想要出个风头,结果风头没出,倒是被叶梦寒看了场笑话。这不是要呕死她嘛。

“反正那丫头没几年就及笄了,等他一过及笄礼我立刻就将她嫁出去。等到了夫婿家,我看她还有没有这些娇滴滴的毛病。”

自己是当家主母,一个庶女嫁什么人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眼下没除了这个孽障也是算她倒霉,到时候嫁给个腌臜东西可是比死了还要难受的!

想到这,赵氏倒是有点庆幸叶梦寒被这一剂药汤救了回来。不然将来怕是要错过很多好戏了。

“嘿嘿,母亲倒是和哥哥想在一起去了。那天哥哥还和我说,咱们叶府三小姐的婚事可要好好考量。”

“淮儿也说过?”

赵氏比叶梦嫆想的要深,儿子有经世之才将来自然是要辅佐明君的。既然他关心起了叶梦寒的婚事,难道是早有估算?

想到这赵氏沉思了下,若是这个小妮子能替儿子铺路也算是她的大功德了。既如此还要与儿子商量一下早做准备,以免自家丈夫坏了事儿。

赵氏与叶梦嫆母女二人不急不慌的吃完早饭,这才分道扬镳。一个准备去叶梦寒院子里扮演好慈母的角色,一个忙着为自己添置新衣以准备在下一次诗会中艳压群芳。

叶府众人逍遥自在,而站在朝堂上的叶父却是汗如雨下。

龙椅高筑建隆帝在上方端坐,底下的臣子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朝堂之上雅雀无声,甚至连君臣之间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建隆帝呵的一声发出声冷笑,下面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时至今日,竟还有人替他求情!怎么,人都宰了还要朕替他复生不能!”

高大的帝王将折子狠狠的掷在地上,金砖发出嘭的一声声响回荡在朝堂之上。叶父只觉得他流下来的汗快要把官袍浸透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方宰相,方宰相一家斩首的斩首,自杀的自杀。自然是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但与方家有牵扯的人却还有很多。太子舍不得自己的势力一下损失过半,总要找人替方宰相辩白几句,不为别的只为能保全下自己在朝中的关系。

但这冒死谏言的人竟选在他们御史府中!他生怕建隆帝一怒之下会将迁怒他们,只能咬紧了下唇,克制着自己的战栗之意。

“圣上息怒,方赢海一事臣也深受其害。自知做出此举之人定是不能明辨是非的无能之辈。圣上不必太过仁慈,天威如此只需将此人视作其同党即可。”

因为方昼澜放火自戕,将中丞大人的房子也烧了个干净。因家财全部被损毁,御史中丞大人对花笺案一案也是秉持着从重处理的态度。况且他本是三皇子一脉,对于清除敌手的势力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将御史府摘出去一些。也好让建隆帝明白,写折子递上去的那位御史是自己个儿偷着递上去的。和他们御史府整体可没有任何关系,没看处在上位的中丞大人都这般说么。

建隆帝自然也是知道中丞大人宅邸被毁的事情。有一个共同的受害人出来说话,心情也稍微好受了些。他知道这折子必然是方赢海的残留势力,也只有他们这些利益相关者才敢在这个时候触自己眉头。

不过,他正值壮年,太子就要开始摆布朝堂了么?竟也真有受他唆使的糊涂东西敢来出头。御史上书不就是打着自己不好杀言官的主意么。

敢如此揣度他的心思,还用祖宗的规矩要挟他,这人该死!

“李大人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与朕想法一致。这写折子的人既然为赌咒朕的人说话,那便也是乱臣贼子。判与罪臣方赢海同罪,诛九族,府中下人皆发配到边城刺字赎罪。”

建隆的声音冰冷又无情。叶父身旁不远处的年轻御史咚的一声昏倒在地上,正是上折子替方赢海求情的那一位太子党官员。

御前侍卫将人拖了下去,皇帝冷哼一声,倒也没再追究其他人的意思。

只是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在场的朝臣们都清楚了一个事实,太子一党恐怕真要亡了。方宰相是太子母家的近臣,这样的关系建隆帝如何不清楚?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众人便都以为圣上是属意嫡子正统的,现在看来恐怕未必如此。

一位帝王再怎么宠爱儿子,臣子的忠心也是不可赏赐的。不然方宰相好端端的坐着首辅的位置,做什么赌咒圣上的事儿呢?

第十章 鹰飞九天娇雀落笼

叶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摆弄着两条腿走出太和门的,连日几次在虎口旁边走上数遭,早就身心俱疲了。往日他还有一些向上的想法,总觉得身为言官,一个小小御史在京中还是不够看的。

可最近的这几遭经历到让他觉得,与其当个提心吊胆的京官,还不如外放一个不大要紧的地方官来的舒服惬意。

纵然如方宰相那般权倾朝野结局又是如何?还不是说没也就没了。

其实与叶父有同感的官员不在少数,天兴朝如此繁盛自然证明建隆帝是一代明君,可是与明君相伴自然也要左右悬心。

他站在太和门外,看着庄严巍峨的城墙自言自语般念叨。还是再观望一段时间吧,毕竟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女儿们将来出嫁总不能失了倚靠,儿子未来官途也还需要上下打点。若是真的外放出京也确实是不太现实。

他抬头望去只见晴空万里确实是个好天气,但还是长吁一声叹息道。眼下虽是晴空但这晴空之中仍有愁云啊!

一片愁云之下有人担忧官途,也有人忧心生计。林渊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地行人,却没有一个想往他这摊子上坐坐。隔壁买馄饨的婶娘,锅里捞出了一碗又一碗,装钱的匣子都要塞不下了。

他这代写文书买卖无人问津,连着三天只收到了几个铜板。妹妹跟着他吃糠咽菜食不果腹。看着放在手边的毛笔和纸笺,他真想说一句读书无用啊!

从前一直认为读书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儿,科举仕途得了功名才是他效力朝廷的唯一正途。可如今他是罪臣之后,走科举这一条路已经是行不通了。满腹经纶无用武之地,唯一拿手的文章连生计都不能维持。如此下去他靠什么来查清自家的案子呢?又用什么来替方家报仇。

凭这几个铜板么?林渊自嘲般地晃了晃钱匣。

眼见这今日又是毫无收入的一天,只得浑浑噩噩地收了摊向家走去。

路上却偏又碰见些与他速来看不顺眼的人,更是相看两厌互相都不对付。这些混混是荷城庄子里的闲散之人,一来平日里没有正经事儿可做,二来他们常常去他的摊子上戏耍于他。所以,这些人是林渊这个“君子”在荷城最厌恶的无赖。多次遭遇后实在是烦不胜烦。

那些人一见是他,忙又像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人一句的讥讽道

“这不是咱们荷城的林君子么,怎么今日收的这样早?是要回家用功读书么。”

这些人语带讥讽,平日若是碰见他了也总要挖苦几句。其实他们本来无冤无仇,只是不知是看不上林渊那高人一等的姿态,还是他们天生就不对盘。只要看见了,就免不了要碎嘴子似的说上那么几句。

往日林渊都是秉持着自己的礼节坚决无视这些人的。但连日来的无望和压在心中的苦闷本就让他不得喘息,这些人又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林渊冷冷扫视了他们一眼说道

“用功替你们写牌位。”

他话说的极为难听,为首的混子一下就急了眼!

这小子平日里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偏还是个小白脸。装作读书人的样子将这附近的姑娘媳妇儿都迷了个七七八八。

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往日他要是老实听着不说话也就算了,今天居然还敢回嘴了!

不是自诩君子么,这么难听的话也说的出口。

“兄弟们揍他!”

他呼朋唤友一下把林渊推到在地。

林渊虽以读书为主业,但好歹也是宰相之子。他只是不喜骑射,但武功方面却不是一点不通。自他到荷城来这接连的不顺就是压在他一头的一股邪火。

家仇无以为报,妹妹又跟着他受尽苦楚,这些人冷嘲热讽,哪里懂他的辛酸。林渊用力招架对方,以自己所学向为首的混子招呼过去。

对方一直以为他是个白面书生,平时文文弱弱又爱摆个架子。但没想到他竟然也会些拳脚功夫。

其实林渊贵为宰相嫡子,授课的武先生必不会差。只是他太过轻视,所学的本事不过皮毛。但名师如此,也暂时还能与对方打个持平。

不过他最近食的极少四肢也就有些无力,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几个来回下来就渐渐落在了下风。混混恨踹了他几脚,直看他那白色布衣上已全是自己的脚印,才停止动作冲他啐道。

“我道你是什么君子呢,这不也会动手的么!我劝你在荷城夹起尾巴做人,老子我不光在荷城人多,就连应城军营也有我的门路。”

他终于揍了这小白脸一顿,总算出了一直以来的一口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荷城招摇了。

混混带着他的兄弟们走了,被打在地上疼的动不了的林渊却突然笑了。

兵营?他怎么一直没想到还有这条路可走!方家出身江南世家一直是文官一系。如若走科举入仕,单他那手出自名家的行楷就瞒不过在朝的不少人。

但要是以武入仕就大不一样了,文官武官从来就看不对付。父亲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几乎从未和武官走动过。只要他投身军营,将来在再战场上添上几道疤,又有谁能认出他来!

况且文官晋升极慢,武官却是凭战功晋升。眼下这个境况,他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即使是险象环生的战场,他也一样要从中杀出一条路来。

终于看到了前路的林渊,连这一身的伤痛都不顾了。他略掸了掸身上的印子就跑回了家,他要告诉妹妹自己的决定。

林夕今日刚用刺绣换来了白面,准备为哥哥做一道榆钱面补补身体。面刚和好,就看他往日干净整洁的哥哥今日却带着一脸伤回来了。

他袍子上都是脚印,脸也肿的厉害。她急忙开门出去,向他问道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检查着林渊身上的伤口,看着他青紫的伤痕难过不已。

“妹妹,我有大事儿要和你说!”

身上虽痛,但他的心情却是好极了。这是他们从叶家出来后他最开心的一天。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总是儒雅的哥哥今日却好像失了智一般。身上这伤口明明就是和人起了冲突,这被打了怎么还高兴起来?

“夕儿,我要去应城!”

“应城?!我们不是才在荷城安顿下来么?”

荷城的生活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他们好歹也算有个落脚之地。才刚踏实下来怎么又要去应城了?

“难道有人发现了我们还没死?”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了。

“当然没有!”

看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担忧,林渊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要去应城投军,为方家博一个出路。”

他想的很清楚了。无论他如何出息,只要不入仕就永远无法替方家平反。这仇他等不起方家也等不起,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让他走。他要以命相抵杀出一条回京的血路。

“投军?!这不行!”

战场上是要死人的!以前每到千秋节建隆帝都要犒赏功臣告祭英灵,那些武官家里哪个没在千秋节领过恩赐。那都是用命换的呀!

“妹妹,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不然就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林渊拉过她的肩膀看着她说道。荷城的日子对他们是一种消磨。没了门第关系只凭自己的本事,他们兄妹二人竟是连活都活不下去。往日所思所学的那些到了这北国小城却是毫无用处。

林夕沉吟了片刻说道

“好吧,我去收拾东西。”

大哥哥最是倔强自己又什么时候能劝服过他,不过眼下投军确实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了。

“你不能去!你要留在荷城。”

军营不能带女眷,应城又地处边陲危机四伏。相比兵吏横行的应城还是较为熟悉的荷城更适合她这个女孩子。

“大哥哥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她的所有至亲、姊妹全部被诛杀了,现在就只有大哥哥一个亲人在身边。若是连他们也分开了,她真的要一个人过活么?

林渊也知道留妹妹一个人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好法子。但是这法子也是所有最坏里面最好的一个了。

“小五儿哥哥向你保证,最多两年我一定先混出个样子来,等到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他许久没有唤到小五儿这个称谓,这昵称让林夕一下想起自己是宰府五小姐的日子。

为了父亲母亲和她的姐姐们,她与哥哥一定要做出选择!

林夕强忍了泪水露出个笑颜道

“大哥哥,今天我换到了白面。我去为你做一碗榆钱面,祝你在应城顺顺利利!两年以后我们一起回京,查明咱们方家的冤案替咱家平反!。”

她抱住林渊,想着以后再见大哥哥就很久很久以后了。兄妹二人久久的抱在一起,从彼此身上获得一丝温暖。

林渊走了,走之前他去田里以人力代替耕牛为农户犁了半月有余的耕地。得到的银子一半给了林夕,一半给了婶子。临行前一天他向婶子扣了三个头,求她一定帮自己看顾好妹妹。并许诺若是将来出人头地,必赠百亩良田为报。

婶子心疼他们兄妹,也发誓一定照顾好林夕,又亲自为他纳了双鞋送他出了城门口。

城门外送别的两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他们兄妹缘分的尽头。待到他日林渊荣耀回归,他想守护的亲人,他的小五儿却再也不能回到他的羽翼之下。填制娇女纤弱女子反而要做那阵前的长枪,笼中的雀鸟,一生都不得自由为人利用。

第十一章 花开两朵早菊共赏

叶梦寒大病了一场,人也瘦削了许多。巧月里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等到了菊月一下子就退了个干净,显出些少女模样。

巧儿看着铜镜里她那双可剪秋水的眸子,一改手里动作为她梳了个百花分肖的发髻。又在肖尾处替她系上一段银线绕梅的发饰。

“今天怎么不梳双丫髻了?”

往日她总是梳那个的,双髻分别束在头上再插上些玉珠发钗,既方便又好看。

“小姐,那是小孩子才梳的。如今咱们可是要做大人了!”

她要时刻地提醒着小姐,如今这院子里,可容不得小姐在过什么天真烂漫的日子了。

叶梦寒听她如此说便沉默下来。自己翻弄着妆匣取出了一对简洁的珍珠坠子。

“把这个也替我带上吧。”

巧儿接过耳坠,看着那对珠子在自己手中透出些淡淡的荧光,微笑回道。

“还是小姐眼光好,这发髻配这对珍珠坠子最是合适了。”

天兴朝女子素来是爱戴耳坠子的。家里若生的是个女儿,那母亲往往是从怀着她的时候就会备好一套坠子。等到她们认为女儿长大了,到了不再属于孩童的年纪,就会亲手为她们系上早已备好的坠子。

这预示着她已经脱离了孩童的幼稚年月,准备好长大成人了。所以天兴女子唯有小孩子耳上空空。

耳垂一沉,那对珍珠坠子被戴了上去。她的母亲去的那样早,留给她的东西也被赵氏瓜分的干净。这珍珠坠子微微摇晃的样子,是否与母亲同自己准备的那副一样?可惜,她是再也见不着了。

叶梦寒起身跨出门外,看着自己小院里那些芭蕉葡萄,仍是充满了野趣,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天我听见桂嬷嬷和二姐姐说,菊月闺秀们是有诗会的吧。”

她低头自语,但巧儿知道这是在问她呢。赶忙拿了屋里的披风替她披上,并回道

“菊月正是早菊开放的时候,肯定是有诗会的。”

“那天我听她们说好像就在这一两日,你去打听打听我们也凑凑热闹。”

她拨弄着自己院子里的芭蕉。她到想看看让她这二姐姐如此沉迷的诗会,到底是什么样子?巧儿说的有理,要想为自己博一条出路,那这些麻烦的集会她也地去。

月桂院里,即使叶父千叮万嘱让自己女儿最近少去走动。叶梦嫆还是从母亲那儿支了银子盛装打扮了一番。赏菊秋会可是菊月里最大的一场诗会了,她怎么能不去。

更何况这赏菊秋会不仅她们女子会去,连这汴京城里的才子们也会来前来比试。虽然是彼此分开办会,但只要文采出众拿了魁首,一样是两边皆知的。

可以说一年之中,汴京城里才子才女们最盛大的集会还要属这赏菊秋会了。是以,叶梦嫆很早就备下了马车,几乎是兴奋地一夜未睡。待到第二天日头刚一升起,就仔细地打扮好自己出了门。

可她一出府门,却看见车夫老周身旁还站着两人。正是叶梦寒和她的丫鬟巧儿。

“妹妹站在我车边上做什么?时辰还这么早,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她甜蜜蜜地说道,手上却不客气地将叶梦寒拔愣到一边。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可不想因为什么突发状况耽搁了功夫。

“姐姐是去诗会么,我也等待多时了。”

叶梦寒恭敬地说道。

叶梦嫆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怎么她也要去?这种诗会她不一向都是不去的么!

最近叶父看她看的厉害,一时自顾不暇也就忘了支使桂嬷嬷,去她那里让她安分守己。叶梦寒!她竟敢钻自己的空子!

看她这收拾妥帖的样子怕是早就有了盘算。只是若硬是不让她去,闹到父亲那里自己也是去不成的。

叶梦嫆冷哼了一声,从头至脚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不过是个玩泥巴的小孩子,去了也好。正好给她做垫脚的石头。

“妹妹既然也要去诗会还不快些上来,要是误了时辰你说是怪你不知礼数,还是怪我这个姐姐没做好表率呢?”

车夫老周为她掀起车帘,叶梦嫆也不再等她回答,让玉桂儿扶着自己坐了进去。叶梦寒见叶梦嫆已经上了车,才让巧儿扶着自己也进了马车。

赏菊秋会今年是选在三皇子的别苑私产挽辰园举办。因是皇子宅邸,虽然远在外城,但园子却有百顷之大。即使是才子才女们分别集会,各自都能分到不小的地方。

男子都集中于宅邸的前半部分,而女子都安排在后半部分。中间隔着一道竹林回廊,不仅保证了女孩子们的闺誉,更是附庸了风雅。

才子们拿着请柬从挽辰园的前门而入,一个个束巾戴冠好不风雅。若说闺秀们参加诗会是为了在诗会上得一个才女名号,为日后嫁个好人家做准备。这些才子们参加集会就是为了能以文采见长,入得这些皇子皇孙们的青眼,将一身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所以,这赏菊秋会上自然也少不了叶梦淮的身影。只是与其他人不同,他从递了帖子走进门后,就一个人坐在湖心亭中。既不看那开的正艳的百盆早菊,也不与那才子们一起斗诗谈天。

这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动作,倒是吸引了一直在诗会中观察众人的四皇子的注意。

“三弟,你觉得他在那儿坐着是想干什么?”

四皇子盯着叶梦淮,转头问自己的兄弟。

“想熬到诗会结束吧。”

三皇子今日本就为了美人而来,结果自己被大哥骗进院子。才知道原来闺秀们都在竹林后面的院子里,离自己还十万八千里呢。

“我觉得他是在等我。”

四皇子建泽盯着叶梦淮的背影道

“等你?四哥你认识他?”

三皇子建连抻出头去好好观瞧着这个背影。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人是谁呀?

“不认识,但很快就会认识了。”

建泽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就是他一直在等的谋臣。这个感觉让他兴奋地战栗,再也不顾身后这个傻弟弟,大步地向湖心亭走去。

快走到亭子时他又停了下来,从随处可见的桌案上取来了纸笔。

叶梦淮独坐在亭子中,忽见一只手向他伸了过来。那人英姿不凡身材高大,一只戴着翠玉扳指的手上拿着一摞纸笺。

“这位公子可愿与在下斗诗?”

那人对叶梦淮说道,叶梦淮看了他一眼回道

“愿意与阁下斗诗的人不计其数,阁下干嘛非要到这湖心亭来与我一个闲人来斗?”

他这话里满是拒绝,建泽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道

“自然有我的因由。只是公子来赏菊秋会既不赏这百盆菊中精品,也不想与人斗诗。只在这湖心亭消磨时光,却是为何呢?”

建泽对他有天生的好感。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能帮自己成就大业!

“我自然也有我的因由。倒是阁下为什么要来这湖心亭找我来问话呢?”

叶梦淮打量着他。此人衣冠华贵谈吐不凡。说话语气即使已是十分谦恭,却仍然给人一种久居上位之感。在这赏菊秋会中所有才子都围着那几盆菊花上下比试。唯有这个人却有闲心,发现独坐在湖心亭的自己。难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么…

两人相看无言,各自都想从对方眼中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建泽哈哈一笑率先出声,他把纸笺又向叶梦淮手边推了推。

“你果然有趣!既然我们都各自拥有不方便说出来的因由,不如一起做个游戏。你我二人一起在纸笺上写下因由,在彼此交换。看能不能够破解你我各自心中的谜题。”

纸张蹭过叶梦淮的小指,引得他心中发痒。他拿起了纸笺看着对方那双精神炯烁的眼睛,慢慢回道。

“也好。”

两人都拿起了纸和笔,在那纸笺上书写起来。偌大的挽辰园,所有人都在赏菊品菊,斗诗评讲。只有这湖心小亭除了微风拂面的响声,就只有毛笔擦过纸张的声音。

两个人都写得很快,下笔从容仿佛答案早已知晓。

“公子写好了?”

建泽把手中的纸笺扣着向他推了过去。

“自然写好了。”

叶梦淮也依着他的动作把自己的那张推给了他。

两张薄薄的纸在两人中间传递,彼此都希望着,这答案令他们满意。

建泽展开纸笺,上面只有短短两个字“钓鱼”。叶梦淮也展开纸笺,上面也只有两个字“知己。”

“公子既没有渔具又不见如何动作,要怎样钓鱼呢?”

建泽虽如此问,但他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这题的答案他早就心知肚明。

“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叶梦淮答道。

“那本王这条鱼可让公子满意?”

建泽又笑着反问道

“监察御史叶察家嫡长子叶梦淮愿为王爷知己。”

叶梦淮起身拱手,向四皇子建泽拜道

“哦?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

建泽心中越发肯定,这个人就是自己要寻的知己良才。

能在三皇子府邸这般自在的拉拢自己,除了太子也就只有与三皇子交好的四皇子殿下了。眼下太子刚因方赢海一事被牵连,自然是没心思参加秋会的。如此,答案昭然若揭,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能识人善任,敢做文王行径者。当今天兴也就只有令王殿下了!”

既已择了新主,叶梦淮不吝恭维几句。毕竟未来他与令王还要有很长的路要走。

令王建泽见他如此聪慧,大感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一次秋会总算是找到了他一直想找的谋臣。他唤来院中仆人亲自替叶梦淮斟上一杯酒,对他说道

“我愿为文王,你愿为太公。此今日起你我二人既是兄弟,亦为知己!”

第十一章 绿云闲看识亲故

叶梦寒跟着叶梦嫆进了门,早与叶梦嫆交好的闺秀一下子围了上来。拉着她说起现在实兴的打扮。

一群人一下甩下了叶梦寒,有声有色地聊着天。那嬉笑玩闹的娇俏样子竟是连院中摆放的数盆早菊都比过了。这样热热闹闹的的作诗比评,倒很容易就显出叶梦寒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不过她早有预料,叶梦嫆素爱交际,自然有人与她要好。这诗会上的情谊,也不是一俩日间就能建的起的。

左右也是往前迈进了一步,既然没人找她,那她四处看看也就是了。这挽辰院属皇家园林,景观布置,楼阁建造都不是寻常人家能见的模样。叶梦寒也是第一次进来这种地方,实在是美景看的眼都要花了。

她顺着回廊抄手往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刚刚打眼看着这块儿好似有几盆开的别致的绿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下的文人都偏爱黄色的缘故。那几盆绿菊倒像是无人赏识,孤零零的摆在这抄手下连个人也没有。

她个子还小,身边又只有巧儿一个丫头。主仆两人本就是来观赏景色,步子自然也是极慢的。

是以,等走到了那几盆绿菊跟前。才惊动了在这菊花旁静坐着的赏菊人。

能进这院子悠然赏菊的人自然也是一位闺秀。她身穿一袭月牙白的衣袍,上面很是应景的绣了几朵粉菊。衣装素雅身上装饰更是极少。除了腕间佩的一对奶白色羊脂玉镯子,戴在耳上的一对海贝坠子,就只有头上插的一支檀木簪。清淡的配色给人一种干净简洁之感。

来参加赏菊秋会的闺秀们都是盛装出席。就是那些平日里不喜重彩的女孩子,也会在配饰上做文章。像这女子般周身都这样轻简的实在是绝无仅有。

那女子面带忧色,一只手轻托香腮。丹凤眼似嗔似怨,柳叶眉似皱非皱。巴掌大的小脸,白若凝脂的皮肤。配上她身后的这几盆绿菊,倒是一副病中西施的美人图。

见来人只有她们两个,那女子才舒缓了微皱的眉眼。只是将脸歪在一边,似乎极不喜欢被人打搅。

叶梦寒本来也只是冲着这几盆绿菊去的,没想到花草掩映中还有个这般出众的美人。那女子将脸扭在一旁,她却不好不上前介绍。毕竟是她唐突了他人的雅兴。

她走上前去,向那女子说道

“抱歉打扰,我也只是从远处看着有几盆绿菊,所以过来赏鉴。”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孩子的稚声,人也瘦瘦小小,礼貌问好地样子倒是不令人讨厌。那女子虽然被人扰了清净,但听她是为这绿菊来的,便也起了说话的心思。玉手指向其中一盆绿菊问道

“你也是来看这绿云的?”

菊花乃花中四君子之一,以黄菊最为常见,绿菊则多为人力栽培。这绿云就是绿菊其中的一种,只因花瓣层层展开颜色奇特。内部花瓣向上勾卷,外部花瓣向下垂落。如朝云层层,因而得名绿云。而这一盆又恰巧是这次秋会中,品相最好的绿菊。

叶梦寒平时极少研究这些花种,只她院子里栽种的那些,还识的个七七八八。所以这盆绿菊是什么品种她倒是不知的。

“我只是看它颜色奇特才过来看看,并不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她答的坦诚,倒是让那女子一愣。本来略有些清冷的脸上,倒是添了些柔和,她温声说道

“看你年纪尚小,应该也喜欢热闹。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只有两盆花罢了。”

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劝叶梦寒,不要在这里逗留。叶梦寒想着这女子独自一人坐在此处,必是不想被人打扰。她本就是随便看看,更不为这几盆花而来。既然人家如此说,还是不要留在这里讨嫌了。

“既如此,那我就去前面看看。”

她向那女子拜别,绕过着这几盆绿菊,往远处去了。又沿着路往前走走,便渐渐发现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缘是因这闺秀集会的院子是个椭圆。上好的黄菊都摆在一进门的那半圈,剩下的一些摆在另外一侧。所以游廊抄手所在的另一半院子,人就极少了。

不过再怎么说,总归也是个圆形的院子。只要沿着路一直走下去,总会回到人多的地方。此时,叶梦嫆与她几个交好的手帕交已经开始作诗了。她们几人围着的正是一盆泥金九连环。这花开的极盛,每一瓣都卷曲起来,形状就似小孩子玩耍用的九连环。

叶梦嫆咬着笔头,苦思着如何下笔才能夺魁。她心里懊恼,怎么抓的偏偏是这一盆。要是一盆天鹅舞或是绿水秋波,那写起来不比这泥金九连环顺手多了。

上次花笺诗会,让个县丞之女夺了魁首,已经让她丢了脸面。再加上方府的事情,进来父亲又一直限制她出来。因此,要不能在今日秋会上夺了名词,往后怕是再没有这样多的人跑来与她交好。

她冥思苦想刚要落笔,就看见身旁不远处的一位闺秀敲响了小锣,笑颜如花的说道

“各位,我得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纸笺,意味着今日作的最快的这一名,已经出了。

这秋会不同于其他诗会,头名奖项是有三种的。第一种是快筹,既所有参加诗会的闺秀中,写的最快的一名。快筹的得主只要诗文内容与题目一致,且立意不歪曲斑驳就算是中了。

因着对诗作内容要求不高,只是为了表彰速度。所以这快筹的难度一向是最低的。所以想着混个快筹名次的闺秀也不在少数。

第二种是文筹,既所有诗文中立意最好,文辞最优美的一名。所递诗文一般都由当时最德高望重的女先生来品评。是以文筹的要求很高,是诗会这三种头名中最为难得的一种。非才华出众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第三种是字筹,既所有诗文中字体最优美出众的。现在天兴女子都以写一手好的小楷为荣。所以这个字筹往往是小楷写的最佳的一名获得。

此时,最易得的快筹已经被人抢了。剩下的就是更需要真才实学的文筹和字筹。叶梦嫆文采虽好,字也不差,但在场众人里多有比她父亲官职更高的闺秀。这些人从小名师教导,连诗会中品评的女先生,也可能为其授课过一二。

所以,想要得了那两等奖项的头名,几乎是不可能的。叶梦嫆在这边绞尽脑汁,叶梦寒却因为刚刚错过了题目的抓阄,而直接丧失了机会。只坐在早就为闺秀们准备好的茶桌前,吃些菊花制的点心,用着菊花炮制的茶水。

“二小姐可太坏了,怎么要抓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姐。好歹是一家子人!”

巧儿低声嘟囔着。

小姐从来没参加过诗会,所以也不清楚想要参加诗会比试,还要先去抓阄选题目。然这抓阄的时间只在固定的几时,若是一不小心错过了,就再没有其他的机会可以参与,只能坐在一旁干看着了。

她心疼自家小姐出来一趟,却白错过了这个好机会。哪怕小姐得不了头名,只是参与了一番,也能在女先生那里留个名儿呀!

叶梦寒知她惋惜,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她太沉迷于孩子的玩闹,功课其实差了很多。论文采还真真的被叶梦嫆甩了一条街。再者说,叶梦嫆是赵氏亲自花重金,请了女先生来家里读书的。她只在初时跟着蹭了几堂课,后面都是被赵氏找着因由,撵回自己屋子里看书的。

所以,就是选了题目,她估计也只能写出一首狗屁不通的诗来。等到那时她才真的算是“扬了名。”

她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场中奋笔疾书的闺秀们,乐得清闲。她正品着香茗,身边却突然来了几个闺秀过来歇脚。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坐在叶梦寒身边,实在让她感受到了聒噪的厉害。

赏菊秋会为闺秀们歇脚谈天而摆放的茶桌其实不少,只是靠近比诗场地的位子却不多。离得距离最近,周围视野又最开阔的,恰好就是叶梦寒随意坐下的这一张。

所以这几个无心参加诗会,只是前来扯闲话,看热闹的闺秀们,自然要选这风景上佳的这一张。虽然这张桌子还有叶梦寒这么一个闲人,但诗会之中互不认识的人本就很多。也就不会在意多出来的这一个了。

这几个人中为首的一个,穿了一身水烟儿粉的棉质薄层小袄,修长的十指,染得也是粉色的凤仙花粉的指甲。她说话声音高昂阔丽,只从其音容相貌就知道。这人性子一定是极活泼的。

她用袖子掩着嘴,扭着头地对自己身边的好友说道

“上次夺魁那县丞之女怎么没来?”

她长眉入鬓,一言一语颇为生动。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但那样张扬的语调,还是让坐在边上的叶梦寒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哪儿还敢来啊!”

那粉衣女子的朋友也同她一般,是个性子活泼的。一样是喜爱重彩,身上便同穿了一件制式颇为相同的大红色小袄。

抿了几口菊花茶,她又继续说道

“他那父亲本是上京述职,谁想着自家女儿如此心大。瞒着他来了诗会,还夺了魁首。本来也算是个好事,可惜命不太好,恰好赶上方赢海那家子出了事。为求自保,那县丞把她女儿当众打了个体无完肤。述职一结束就雇了辆马车,将她带回去了。”

红衣女子嘴皮子利索,小小一件事儿说的绘声绘色,让人听着就有如亲临。

“呦!这样说来往后是见不着了?”

粉衣女子好像还颇为遗憾似的。

“怎么?你还相上了她,要给你做嫂子不成。”

红衣女子调笑道。

“开什么玩笑,一个小县城里出来的,也配做御史大夫家的儿媳妇儿。快美的她祖坟上都要冒青烟了!倒是了了你,愿不愿意来我家,给我做嫂子啊。”

两女孩想必极为熟识,甚至已经可以熟到拿彼此的婚嫁开玩笑。

听到此处,叶梦寒方才明白,原来粉衣女子竟是御史大夫秦广荣家的独女秦莜,而她身旁被她称作了了的红衣女子,则是太尉周大人家的大小姐周婧函,小字了了的。

第十三章 繁枝累硕果,明珠染尘霜

两人又说又闹地把汴梁城里的闺秀数了一遍,叶梦寒吃着四瓣菊花酥听的津津有味。怪不得叶梦嫆这么喜欢来诗会。这一会儿听来的八卦真比她一年知道的还多。

“你说今日谁能得了文筹?”

秦莜扫视着在场内奋笔疾书的闺秀,笑着问道。

“哎,说起这个,你今天怎么没去做比啊?”

像是才想到好友竟然不在其中,周婧函颇有些吃惊地反问着

“这个没意思,比来比去都拿不到魁首。再说我也不指着这个。”

她话说的轻巧,但事实也确实如此。自方宰相一家败落后,御史大夫秦广荣风头正盛。眼下为秦小姐提亲而来的冰人,只将御史大人家的门槛都要踩塌了。这位秦小姐又哪里需要什么才女名号来妆点自己呢。

“嘿嘿,我看这次魁首之选恐怕要生变动喽。”

周婧函也不再乎她说的这句丧气话,反而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让她顺着自己所指的方向看去。

叶梦寒听着她二人说话,也被引得好奇起来。当下放眼过去,只见周婧函指的却是刚刚她在游廊抄手下见到的那一位。

叶梦寒虽不认得她是谁,但刚才一见就觉得她与之在场诸人都十分不同。是以,看这二女正聊到了她,不由把耳朵更凑近了几分。

“怎么是她!她今日倒也起了比试的心思,难得难得!。”

似是极为感慨,秦莜一看清对方是谁,就有些激动的叹道。

“你怎么像个毛糙小伙子似的,我要是小容主见你这样子平日也不要来的。”

周婧函戏弄她道,惹得秦莜捅了她胳膊一下。

叶梦寒从她二人的行为便能看出,秦家小姐对这个“小容主”是极为崇拜的。周小姐虽没有秦小姐这样疯狂,但大抵也是认可她的。

“两位姐姐打扰,我听你们说的极为热闹。只是这诗会我也常去,却是从未见到这一位的。不知道姐姐们可否赐教下,这“小容主”又是谁呀?”

她俩说的如此大声,显然闭着嘴巴听八卦的不止叶梦寒一人。只是这位胆子大了些,听到不解处却还是要问上一问的。

“你怎个连“小容主”都没听过,怕是头一年到京里来的吧。”

秦莜面有不屑,话里隐隐地轻视之意,引得那位闺秀红了脸。倒是坐在秦莜身旁的周婧函认出了此女是翰林学士庆都之女庆漪。

因她父亲颇得建隆帝赏识,眼下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庆漪不认得小容主的缘故,只因庆大人丁忧曾回乡三年,她也是不久前才随着父亲上京的。

周婧函既认得此女,就深知应与此女交好才是。她生怕自家姊妹得罪了人,忙亲自替庆漪倒了茶说道

“这小妮子就是这样的脾气,连我平日都要不时被她噎上两句,庆漪妹妹不必挂心。不过,也不怪莜莜会那样说,在咱们汴梁谁不认识小容主啊。何况这人可算是莜莜的偶像了。”

能得她打圆场,秦莜自然也就知道这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了。在听见她闺名叫庆漪,就知道这是翰林学士之女。于是便接着她的话茬说道

“哈哈,怪我怪我。只是你不知道这小容主,我可太过惊讶了!她的事儿我最清晰,正好与你讲一讲,往后你在与别人讲去。”

她一张嘴就把刚刚还有些尴尬的气氛完全翻转。那庆漪就是如何了得的人物,既得了太尉之女亲自捧来的茶,又被御史大夫之女亲亲热热的拉在一起说话,此刻也觉得妥帖的不能再妥帖了。

立时完全忘了刚才那丁点不快,姐姐妹妹的和她们说在一起。叶梦寒看着这两人只用这一两句话就将人哄的跟什么似的,再度感慨这诗会里果然是有学问的。

倒是看她们这热闹样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和晴儿姐姐一起玩闹的时候。也是那样亲密,快活地连什么都忘了。

“姐姐快和我说说罢,这小容主到底是什么人物?我看她衣裳首饰也不过平平,怎么引得两位姐姐如此关注呀。”

叶梦寒这个旁听者的伤春悲秋,这些人自然是不会注意到的。

庆漪只顾着问有关那小容主的来历,一双杏眼睁的圆圆,好奇的不能再好奇了。刚才周婧函指的时候她也看了,确实容貌气质都与别人不同。但要说特别之处,她却真是没看出来。这在场的闺秀哪个不美,纵是气质再特别,也不过就是个别样的美人嘛。

“小容主怎么能看衣裳首饰呢?她要是想要,她那妹妹苓容郡主不把全京城的衣裳首饰都搬个空。小容主当然是看才华!”

秦莜强忍着心里的鄙视,不让自己把白眼翻上天。哪里来的土包子来看什么衣裳首饰,真是见识短浅!

“哦?难道这位小容主经常做诗会魁首么?”

庆漪完全没看出她的不耐,反而继续追问道

“这小小诗会算个什么,小容主可是做过女状元的人物!”

秦莜说的眉飞色舞,眉宇间的骄傲之色,仿佛与有荣焉。周婧函看她这样子心中偷笑,也知道若是让她再说下去,只怕就要变成小容主的赞美大会了。于是将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堵上她的嘴自己来说。

“还是我来给妹妹讲一讲这小容主的事儿吧。莜莜这东一嘴西一嘴的,妹妹你也听不真着。”

她说话客气,语调和顺,自然比秦莜那高昂的声调更让人舒服。庆漪点点头,做出洗耳恭听地样子来。

“说到小容主,就必要说小容主的身份。不过说这之前,难道妹妹不曾对小容主这称谓有什么疑惑么?”

她有问有答,还顾及着庆漪的感受,到让庆漪觉得舒心不少。

“确实是有,初起听这名字我还以为是宫里的娘娘。但是仔细一想,娘娘又怎么能出的宫来,参加这闺秀间的诗会呢。”

庆漪答道

“说的正是呢。小容主是咱们今上特意赐的名讳。其实原应是容郡主才是。小容主生母乃是皇后娘娘的一奶同胞,生父更是今上最宠爱的兄弟。可以说是天幻贵胄呢。”

周景蓉说着小容主的身份,直把一直在偷听的叶梦嫆唬了一跳。怎么?那女子竟是这样显赫的身份么?可刚才她在廊下赏花的落寞样子确实是做不得假。那身上清谈简洁的颜色也太不像个郡主身份。

“什么,那女子竟是位郡主么!”

庆漪也被下了一跳。

“你听我说呀。咱们小容主确实应是郡主的。但命运就是这么难以琢磨,或许是好事儿不想让一个人占尽了。这郡主名号最终也没落到咱小容主的头上。”

周婧函颇有些说书人的天赋,关子买的极好,听的叶梦寒和庆漪完全沉溺其中。就是早已知道小容主身份的秦莜,也一脸期待的等着她再讲下去。

“小容主打一落生就聪慧异常,诗文辞赋样样不俗。三岁就能作诗,五岁时已经上手经义和策论了。加上身份显贵,父亲是今上最疼爱的弟弟,母亲又是那样显赫。连咱们当今也是从小把她夸到大的,论起疼爱就是自己亲生的公主都比不及。”

她略停顿了下,看所有人都认真听着,才往下说道。

“那一年科举,小容主瞒着所有人参了举。结果连中两元,只在殿试前才露了身份。后来还是今上特许她一同参加殿试。谁想着最后竟摘了个探花。只因她为女子才抹去了所有功名,权当是玩罢了。不过,小容主的才华不容置疑,连今上也特称赞她为女状元的。”

叶梦寒听着她说话。仔细想着自己竟然连这样一位,可以轰动汴梁的女状元都不知道,可见她的见识有多么浅薄了,

“原是这样一位女子!”

庆漪也感慨道。她再去看正在场中作诗的小容主,目光中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崇敬。

“只是,这样一位女子。怎么连郡主也不封呢?反而封了个没头没脑的小容主。”

听见庆漪如此问,周婧函便答道

“其实这事儿怪不得小容主。是容王妃,也就是小容主的母亲,出了问题。”

“容王妃不是身份高贵么,能有什么问题?”

庆漪插嘴道。

“容王妃身份高贵不假,但她的一颗心却未必在荣王身上。”

说到这,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叶梦寒为了听的更清楚一些,假借着拿点心的动作,将凳子又往那边凑了一凑。

“容王妃其实早有属意之人。她与荣王爷的婚事实是出于家族利益。皇上一道谕旨将她嫁给荣王,生断了她与心上人的缘分。所以,她厌恶当今也不爱荣王。这些年来一直与她那心上人暗中相会。这事儿也是小容主长大以后才被揭出来的。”

说道这里,她也是长叹口气。

“今上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只把容王妃和她的情夫赐死了。只是这事儿早就不是一两日了,所以连小容主的身份也存了疑。此事一出今上就是再宠爱小容主,心里也存了障碍。所以只让荣王爷侍妾所出的女儿,承袭了郡主之位封为苓容郡主。小容主却只得了个主子身份,赐了小容主的名号。”

听到这里,这几个人都不住的替她惋惜。这么一个天生就含着金汤匙的贵命,又是这样一个聪慧的性子。却因为愚蠢自私的母亲,断送了前程,还被她拖累至此。

如若不然,单是有这容郡主的名头在身上。再加上皇帝的宠爱。天下间又有哪位女子可以比过啊。

“唉…若非如此,我们这些人哪儿能在诗会上见一见她呢。”

秦莜似是极为感慨。

“不知这小容主抽了什么题目,倒是真想品一品她的诗句。”

听了小容主这一番来历,庆漪对她已是刮目相看。眼见着故事里那般出众的人物,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自然也就更好奇如这般才女,竟能写出怎样的佳作。

“小容主哪用抽什么题目啊!凡是她参加的诗会,只要她愿意下场比试,题目都是不羁她选什么的。哪里还用抓阄来限制她。”

秦莜又颇为自豪地说道,这样子倒真是十足的小容主的维护者了。

叶梦寒在一边听完了全部。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样错过了抓阄,这女子却能下场比试的原因。只是这故事里曲曲折折的身世,听了就让人惋惜。怪不得她面容哀愁,似乎眉间总有郁色。

第十四章 同根生并蒂莲

茶桌边的闺秀聊的兴起,那位小荣主自是听不见的。只见她将自己卷起的袖口放了下去,似是完成了诗作。这时,在场中比试的闺秀们才发现了她,一个个竟连诗也顾不得做了,窃窃私语起来。

叶梦嫆素来争强好胜,凡是集会总要站在人最多的地方。再加着那盆泥金九连环就放在院子正中,所以这消息传到她耳朵时已经迟了太多了。

她一脸仓皇地在场中去寻找小容主的身影,果见那人就在最边角的地方站着。心里更像打翻了五味瓶,只觉得最近确实诸事不顺。

好不容易到了这赏菊秋会,既拿了这样差的题目,偏又遇见了那样无法匹敌的对手。见夺魁无望,立时就灰心下去。只在纸笺上随意划拉了两笔算作了事。

其实在场众人俱是心灰意冷,这文筹字筹谁又能越的过小容主去。只是一个个爱于面子,虽早知自己没了希望,但还是要在纸笺上写上一笔。免得落在女先生们面前失了好学之心。

叶梦嫆将自己的纸笺折好放进了竹筒之中,敲响了桌案上的铜锣。不多时就有跟在女先生身边的童子,将竹筒取了等待品评。

比赛既已事了,叶梦嫆也打算找与自己熟识的那几个喝茶聊天去。可一回头,就看见叶梦寒坐在茶桌边悠哉的很。

那副悠闲样子就和自己被父亲责骂时,冷眼旁观看热闹的样子一模一样。她此番出师不利自然也是不能放过叶梦寒的。

看她身子坐在椅子上,身体却微微侧倾,似乎是在偷听什么。叶梦嫆眼睛一转,仔细瞧着跟她同桌的那些人。一个个非富即贵,全是连她都想攀附的人物。

既有御史大人家的嫡女秦莜,太尉大人家的嫡长女周婧函、也有翰林学士家的千金庆漪。都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些家世优越,向来眼高于顶的闺秀。向来是连同她们一起下场比试,都自觉失了身份的。又怎么会主动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户里出来的庶女交好。

她观察着叶梦寒的动作,看她同这些人之间隐隐有些距离。便知这些人必是聚在一起的,而叶梦寒却是无意间与她们凑成了一桌。眼见那些人说的热络,叶梦寒虽然离得稍远,但那凝眉不动的神情确是专心在听她们讲话的。

是以,她整了整衣衫,趾高气昂地向那茶桌走去。自己虽不能得了魁首,但若是有个行径不端的妹妹做比,照样能衬出自己的优秀。

“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直走到叶梦寒那茶桌前面,也不管别的上来就诘问起来。秦莜几人聊的火热,皆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声音吓了一跳。寻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早还坐了个人呢。

意识到刚才她们聊的这些话,全被这小丫头听了去。面上立刻带了些不悦。

“你是哪家的小姐?”

她这话语气不好,又是冲着叶梦寒与叶梦嫆两人说的,倒是不知实际上是在问谁了。

“我是监察御史叶家嫡女叶梦嫆,这是我庶妹叶梦寒。”

叶梦嫆抢先答道,神色不卑不亢,倒有几分风骨。秦莜性子直爽,看叶梦嫆的作答颇有胆识的样子,倒也对她观感不错。加之秦莜、周婧函、庆漪这三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女。虽然监察御史在她面前还不够看的,但即为嫡女便也是自己这一派的了。

再反观她那个妹妹叶梦寒,身为庶女果然缺乏管教。竟然在这偷听了这许久,要不是她姐姐找来。只怕还要将这帘窥壁听的事儿继续做下去。这番做法实在令人不耻。

叶梦嫆见她神色不好,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早就听说这位秦小姐性子泼辣,虽出身书香世家,但却很有几分武人行径。既对叶梦寒生了恶感,想必是不会忍耐下去的。

“这位妹妹既不去作诗也不去赏景,反倒在这里偷听我们姐妹几人讲话,不知是何缘故啊?”

这秦莜果然没有辜负叶梦嫆的期望,连个由头都不找,直接就问了下去。

叶梦寒自然也知道,叶梦嫆从刚才高声质问她开始,就存了揭发自己的心思。不过,这帘窥壁听事儿她也确实做了。即使开始只是无心,却也不能将自己摘个干净。

“各位姐姐说的有趣,我一下就听入迷了。确实是坏了礼数,在这里向各位姐姐赔不是了。”

她答的诚恳,年龄又比她们在场所有人都小。这么一圈人围了她一个,倒显出几分可怜。

周婧函冷眼观瞧着这对姐妹,就知她们必然是不对付的。她虽然也不喜庶女,认为他们是府邸之间兄弟阋墙的根源。

但并不意味着可以为人做出头的枪杆子。与秦莜不同,她对这个叶梦嫆的观感反倒还不如偷听地叶梦寒。

“你年纪还小倒也就罢了。倒是往后还要请你长姐多加管束,不然别人会以为你们叶家门风就是如此。”

周婧函说话好比绵里藏针,听着温柔妥帖实际上暗有所指,实是与叶家主母赵盈一个路数的。

叶梦嫆也没想到她竟由这么一点小事,连叶家门风也说起了。这岂不是在指她与叶梦寒一般,是个不知礼数的。

当即就黑了脸色。秦莜看她被自己闺蜜一句话就打了个原形毕露,刚才那副懂礼的样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想着这叶家人果然小门小户,比那庆漪还要好笑。

叶梦嫆在这里吃了个瘪,也没了借她们做枪的想法。只回了个“是”就离开了。只她走了,叶梦寒经她这一闹也不好在这里继续坐下去。

自己带着巧儿往别的茶桌去了。

“二小姐真是…”

那小容主的故事巧儿也正听的新鲜,谁能想到刚才绿菊下,那有些病美人样子的小姐,背后竟是这样的身世。

她听那秦莜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未说完,至少刚才话语里,提到的那个小容主的妹妹苓容郡主,就还没交代。若不是她跑出来,生这么一遭事端,她和小姐就还能往下听去。

叶梦寒也不是不遗憾的,只是刚才那番作为,本就失了礼数。被自己姐妹揭示出来却还要在待在那里,就真的是辱没了叶家门风了。

不过,她既然知道了那女子的来历,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又过了一会儿,闺秀们开始喧闹起来。叶梦寒新到的这张茶桌上,也有不少闺秀陆陆续续站了起来。原是女先生已经评出了这次赏菊秋会的三筹魁首,写在了花榜上已经放了出来。

叶梦寒也好奇那小容主是不是真的文采了得,拿了文筹和字筹的魁首。毕竟她们刚刚说的那样笃定,实在是不眼见为实不行。便一步一步蹭到花榜前,挤进早就被闺秀层层围住的地方。

叶梦寒个子略矮小,看了半晌也只看得些红袄粉褂。榜上的字却被遮个严实。她挣扎了半天,还是半个字也没看到。只能拜托比她高上不少的巧儿替自己瞧一瞧。

巧儿得了命令也是伸长了脖子,只感觉自己的头颈都长了二寸。才远远望见了花榜上的头名。

果然除了快筹是被一位名为梁自芳的闺秀得了,剩下的文筹和头筹都是小容主为魁首。

是以她也颇有些自傲地说道

“小姐,确实是小容主得了头名。”

俨然和秦莜得了一样的病症,那骄傲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拔了头筹呢。叶梦寒想了想还是问道

“我二姐姐是第几名呢?”

既然来这诗会是为了在叶府好好生活下去,她就必地知道叶梦嫆的情况。巧儿又伸长了脖子去看,却看叶梦嫆在文筹第三,字筹第四的位置。虽然都非魁首,但在场的闺秀众多,能得了这个名次已经是很不错了。

“二小姐在文筹第三,字筹第四的位置。”

她向叶梦寒禀道。

怪不得会有那样多的人与她交好…虽然叶梦嫆待她极差,但文采与她大哥一样,也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叶梦寒听她如此成绩,心里倒更觉得自己十分危险。

花榜前,叶梦嫆看着自己的名次,摇了摇头。虽然心里仍是念着那魁首的位置,但既然连小容主都来做比,失了魁首也是理所当然。她在人群里搜索着叶梦寒的身影。见她小小一个,被遮的人都看不太全,才哼了一声自语道。

“你愿意来这诗会也好,到叫你看看这嫡庶间的差别。他日若配给了莽夫,也不要怪他们叶家心狠,委实是自己不配。”

这热热闹闹的赏菊秋会随着花榜揭晓也就到此为止了。诗会的组织者把文筹这头三名的诗句,抄写下来交给绣娘。来日刺绣上去将所卖银钱捐给慈幼院,也算是闺秀们的功德。

眼下日进西山,挽辰园的前门后面各有马车,来接前来参加诗会的闺秀和才子们。巧儿护着自己小姐往后门走去,就看门前堵了一群人。嘈嘈切切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让叶梦寒留在此处,自己跑过去询问。其中一家小姐的丫鬟很是热心,见她是为主人安危担忧,忙劝说道

“不必太过紧张了,这是苓容郡主来接她姐姐小容主的阵仗。每回都是如此,堵得街上水泄不通的,等上一会儿也就好了。”

听着又与小容主有关,巧儿的眼睛都亮了。向那丫鬟道过声谢,就跑回去与叶梦寒交代。

“是来接小容主的?”

叶梦寒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容主真是不知要说她命好还是不好。母亲犯下这样大的事,连自己原本的郡主身份也没了。但却得了今上的赏识,非一母所出的妹妹对她也是这样好。单看这些阵仗,就知道必是十分心疼姐姐的。

再看自己这境况,同是非一母所出。自家姐姐和母亲却是打了要害死自己的念头。

她叹了口气,不愿在想这些令人不愉的事情,向巧儿说道

“这苓容郡主这样疼爱小容主,光接她归家的队伍竟连街都堵了。我们也去看个热闹,说不定还能一睹苓容郡主的真容呢。”

巧儿自是对这二人极感兴趣的,见小姐也有凑热闹的心思。便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道,在人群中挤出个位置,让主仆两人能看个真切。

第十五章 祸患隐中藏

此时,挽辰园的后门真比闹市还要热闹。苓容郡主的仪仗排了长长一队,打头的是四匹踏雪乌骓,拉着一顶华盖无双的香车。车顶鎏金滴翠光芒夺目,上刻祥瑞之兽以显皇家气派。正中嵌着一颗圆润莹白的东珠,即使是远观仍能感受到其中的宝气逼人。四角悬挂的平安铃随着马车的行进,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脆声响。

且不说随行的侍卫丫鬟、单这马车的华贵就让人叹为观止了。

叶梦寒也是睁着一双眼睛,观瞧着这泼天的贵气。在秋会上她光是听了小容主如何如何,对那苓容郡主却是一点不了解的。

但现在眼看着这般了得的排场,心里想着这苓容郡主必也不是个凡俗女子。纵然没有小容主那样惊才艳艳,也断不会差到哪去。是以,她和巧儿就更加期待能一睹苓容郡主的风采了。

这苓容郡主也果然没让主仆二人失望。等那马车行到挽辰园后门时,一双玉手掀了车上的珠帘,现出一个艳丽无比的红装美人。

她峨眉如云眼波带媚,肤盈白雪笑如春桃。若是说小容主是眉间微蹙,眼带惆怅的病美人。那苓容郡主就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刺目地妖艳美人。她的美毫不内敛,那样富贵丰容的做派,甚至连一直占据在叶梦寒心中最美女子的方昼晴,都是无法与她匹敌的。

巧儿也张大了嘴,喃喃道

“这么美的女子,就是画儿也画不出来啊!”

她们在这里长吁短叹,闺秀们也是激动地好像到了年节一般。小容主和苓容郡主的事儿谁人不知。能见着她们真人一次,可不就似见到了话本子里的神仙妃子下来相会。

更何况这两位平日里,也不是这般容易遇到的。小容主性子安静,不过近来才开始参加诗会,已经很难得见的。这苓容郡主小小年纪,就掌荣府大小事端。纵是八面玲珑也忙于内外事物,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往常来接小容主的都是郡主车驾,今日来的却是郡主本人。闺秀们一半被郡主的车架拦住了去路,一半却是留在这里为了看个热闹的。

加之还有不明真相被拦在车驾外的外城百姓,以及绕路去接才子们的下仆和马车。这里里外外的人潮涌动,这才有了闺秀们滞留于此的场面。

小容主看着街上这车水马龙的乱象,立时皱紧了眉头。苓容郡主看到姐姐的不悦,也不用丫鬟扶着,连下马凳都没踩,直接从马车上跃了下去。她牵起姐姐的手,很是担忧地问道

“姐姐怎么穿的这样少,现在已进了菊月。早晚天凉,姐姐本就有痼疾,怎么能如此大意呢。”

她话里意思虽像是有所怪罪,但对着小容主却极温柔的。只把丫鬟递来的汤婆子放进她手里,看她十指恢复血色才放心了些。

接着也不顾是否有闺秀前来见礼,只牵着姐姐大步不停地回了马车。待到帘子放下车驾已走远,众人才意识到,这位苓容郡主到底有多疼小容主。实在是比传闻所说的还要邪上三分。

帘子一落下,刚才还美的如此凌厉的苓容郡主,就变了一副模样。有些讨好似地蹭到姐姐面前,细声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撒娇似地对小容主说这自己要处理之事有多么繁杂,又是多么不容易才脱身能见到姐姐的云云。

只任她热情似火地说了许久,小容主却连一个字儿都没回答。纵是如火一般的热情,浇在一块冰上也是要灭的。

马车内单就苓容郡主一个人的对话,终于因为无人回答而落入了终结。两人对着沉默了好半天,小容主才开口说了话

“你实在不必如此。”

她的声音冷冷清清,只一张口就能将人的热情熄灭。但苓容郡主显然不这么觉得,见她开了口马上就接话道

“我只是担忧姐姐嘛,毕竟花笺诗会刚出了那样的事情。万一这赏菊秋会也闹出什么妖来,岂不是要牵连到姐姐。”

小容主摇了摇头说道

“任谁也牵连不到我身上去,即使真的有所牵连,我又有什么可值得别人牵连的。”

这话里的意思听着让人心灰意冷。苓容郡主提起罗裙就跪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说道

“姐姐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要是姐姐受了牵连,妹妹也愿意一同赴死。所以姐姐千万别说什么不值得,你的命本就是千金贵重。”

她说的诚恳,小容主却将手抽了出来。重新放回到膝前。

“你不欠我什么,自是不必如此。这车驾太显眼,往后也不用来接我了。你要是不愿意,那这诗会我便也不去了。”

她垂下眼睫,不知道是悲是怒。苓容郡主最怕她这心灰意冷的样子,当下脸也白了。正要再辩白几句,就被小容主挡了回去。

“我知道你事忙。如今父亲羸弱于病榻,荣府上下内外都要你这位郡主来打点。实是不必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说完她像是厌烦了一般,只把脸歪过去再不去看她。

苓容郡主心里难过,但熟识姐姐性子的她也明白,在说下去只是更惹她厌烦。便乖乖闭了嘴,只偷偷打量着,看小容主什么时候能回过头来。

其实小容主私心里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她们一同玩闹,一同识字读书。自己潇洒骄傲的童年里,少不了这个活泼鲜丽的身影。

只是如今的她却无法面对了,明知这些儿事儿与自己的妹妹无关。但一看见她的脸,就能想起从前有着昂扬斗志的自己。她怎能不惋惜?惋惜她那差一点就可如游鱼如海,可以将自己的才华肆意挥洒的曾经。

她去诗会原本也只是想着,没了今上的宠溺,没了那些可以施展抱负的特权,她也能在诗文词句中施展一些拳脚。可谁知仿佛天下之人都皆知她的往事,那些替她惋惜带着同情的眼神,更是若尖锥扎的她满目疮痍。

她想起今日见叶梦寒时的场景,若是人人都能像那女孩一般。不识得她是谁,能以一颗平常心与她相交,该有多么自在。

叶梦寒和巧儿看着那驾马车扬长而去,心里再次感慨不愧是天潢贵胄。这姐妹两人无论容貌气度,乃至才华都当属天之骄女。

这一趟秋会真是开了眼界,往常她在内宅里斗蟋蟀捉花蝶。哪里想过门外有这样的风景,这样的人物。原来只觉得二姐姐是贪慕虚荣,总想着出了门,来与人一较高下,争出来个胜负。却不知自己如井底之蛙,只有小儿之志。

这样看来,自己想要在家中好好活下去。挨到顺顺利利的出嫁,还要做很多功课才是。

叶梦寒这一趟诗会下来,真像土包子进了城。她感慨良多一直低垂着头,想着自己今日的所见所感。巧儿则急着找叶府的马车,一时也没顾上自家小姐这边。

所以等叶梦寒撞上了人,引得那人一声低呼,这才吓了一跳般的抬起了头。

于是落在四皇子令王眼里的就是这样一副,因受到惊吓而眼睛瞪圆的兔子面相。那双眼睛圆而灵动,因撞到他而被唬了一跳的脸庞上,还带着些潮红。姣好的容貌,微张的小嘴。即使身量才刚刚开始抽长,也能看出日后的美人模样。

自认为阅美无数的他,竟对一个刚刚脱离孩童年纪的女孩起了心思。

叶梦寒见撞上的是个不认识的外男,马上就慌了神儿。一边立刻伏身向人赔不是,一边暗自思量着巧儿的去向。

她生怕在这街上与外男独处,被人抓住了错处。心急如焚却偏还要克己守礼,礼貌周到的赔礼道歉。这样别捏的样子看的令王对她更加喜欢了。这么灵巧的小模样,若是等她长大了不知道是个怎样精灵古怪的性子。

他越看她越喜,正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就听见自己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令王殿下怎么和舍妹碰到了一起?”

却是自己刚刚招揽的谋臣叶梦淮。令王建泽听他说到舍妹一词,很是惊喜地回过头去,问道

“怎么这小娃娃竟是梦淮的妹妹?”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上天给的缘分。若是娶了梦淮的妹妹,那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为密切。

叶梦淮看着令王眸子里传出的喜色,心里却像被人敲响了警钟,他看着令王殿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正是我的庶妹。想来她是同她姐姐一起来参加秋会。不想这里人多,竟与殿下碰到一同了。”

他一句话就点出了叶梦寒的身份,是庶非嫡。令王建泽也一下收敛了心思,若这是梦淮的嫡妹,那封她个侧妃也是可以的。

但若是庶妹,封了侍妾身份只怕会怠慢了梦淮。但是要抬她做侧妃,却是连父亲那里也说不过去的。

叶梦寒听这颇为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自家大哥,心里立刻就更急了一些。平时里他寻不到自己什么错处时,还要想个法子给她找些不痛快。如今她一个人和外男碰在了一起,却正被大哥看见。岂不是将杆子递到了他手里,擎等着挨打了。

第十六章 孤木难返彩云易散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十六章 孤木难返彩云易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兰花误坠泥塘去

林夕一路上跑地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地几乎要捏碎了握在手里的盆子。她心里又气又怨,还生出些绝望来。自方家出事以后,她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着那些,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这些日子,她压抑着丧亲之痛,辛苦地劳作,甚至干着她以往从不屑于看一眼的事情。

这种种的经历和其中的艰辛,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成为哥哥的负担。

但此刻,她是真的怕极了。自出事后,其实她从未有一天接受过自己,已经不再是宰相嫡女的事实。她总想着只要她忍过这一遭,吃的下眼前的这些苦,方家终会有一天能洗刷冤屈,恢复她贵女的身份。

正因如此,她就更不会在这里挑选自己未来的夫婿。在她年幼的日子里,在她的想象中。她未来的夫君即使不是,敢为她匹敌天下的英雄男儿。也要是,能与自己芝兰玉树,聊得投机的有缘人。

所以,她如何能随意配了人!假若成真她宁愿一头碰死。

林夕咬紧了唇,眼泪潸然连脸都腌红了。无数的恐惧向细针一般扎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让她觉得四处都不安全。费力地拖过了桌子板凳堵在门上,又把窗子关的死紧,才像是从中找到一丝安慰。

无论怎样,明日她都要离开这里。在待下去,恐怕就真要落入了那样不堪的境地。那样可怕的画面,让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草草收拾了衣服细软,准备等明天天一白目就出发去找哥哥。

夜半十分,林夕正睡的昏昏沉沉,因白日的事情而陷入了梦魇。她在梦中喃喃道着不愿,冷汗顺着脸颊把瓷枕都沾湿了一片。

正在此刻,屋外却传来了敲门之声。这人敲门的声音极轻。似乎不是为了叫醒这宅院的主人,而只是为了试探。试探这屋子里的人到底有没有睡下。

门扉轻响,几声不大的敲门之音,没有唤醒在睡梦中挣扎的林夕。

看着无人应声,门外的暴徒才像是放了心。忽地,猛然一下做出动作,想要推开大门。但门口早就被林夕堆放了桌椅板凳,它们受到大力的冲击,一下子都落了下来。只将刚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别住。

林夕被这嘭的一声巨响所惊醒,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向屋外看去。只见自己下午,堆在门口的桌椅板凳全叠在一起,单中间露出个门缝。而此时的门缝里,正有一双探视的眼在盯着她瞧。

“啊!”

林夕被这番景象吓了一跳,尖声叫道。

“林姑娘别怕,我是钱海。”

那人用力从门缝里挤进一只手来,想要扒开叠在一起的桌凳。林夕见来人果真是李家婶子嘴里说的,要把她“生米”煮成“熟饭”的钱家儿子,害怕地站了起来。她抄起放在桌上的剪子握在手里,看着他说道

“深更半夜你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这钱海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温和守礼的。所以尽管林夕从未想过要与他结为夫妇,但心里其实对这个人并无恶感。

但此刻他就这般地趴在她宅院的门缝里。虽然依旧是那样的老实的相貌,依旧是那样和煦的语气,可这下作的行径却有如豺狼。

“林姑娘你误会我了。”

他看着她拿起剪刀步步逼近自己,也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误会你了?三更半夜,你私闯民宅实再是无法无天!”

她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攥紧了剪刀。

“我只是思慕你,到这里来解相思的苦!”

钱海既想贴近林夕的生活,好同她一般地文雅。又脱不去乡野人家这几十年的直白语句。所以说出话来半文不雅的听了就让人难受。

林夕听了他这辩白,冷哼一声道

“相思苦?你若是君子便就应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道理了。”

钱海自然是听不懂这话的,他装作文雅无非就是想讨林夕的欢心。实际上他对这些文词诗句是一点不上心的。

“我就只是喜欢你!”

他扒在门上叹了口气道。

林夕看他的样子装的可怜,心里却也明白,若是今日不放这些桌凳在这里,那恐怕真可怜的人就变作自己了。

“我与你无意,往后也不必纠缠。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荷城,往后没机缘再见了。”

她冷着脸说道。

钱海听她所言,初时还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待到她说要离开荷城,便立刻青筋暴起,猛地推动起门扉来。卡住的桌凳被他晃得剧烈摇晃,然而却把门卡的更紧了。

“我不许你走。我们会过得很幸福的!”

他大声吼道,直震的林夕耳朵都生疼。脸上那笃定的表情,仿佛就像是已经看到了,他们在一起时幸福的样子。

然而林夕明白他所想的这一切终究是无妄的。

林夕见惯了谦谦儒雅的君子,纵然其中的大部分人也可能只是装出来而已。但毕竟没人像钱海这样,将这原始的野性展露在她面前。所以要她这一孤身女子,不害怕他这野蛮行经,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吼得声音越大,动作越激烈,林夕就退的越远。她深知,若没有这扇打不开的门横在这里,她的清白就不保了。

也正因此便更加寒心。终归自己和哥哥是个外来人,享不得荷城自己人的关怀。这是这关怀却连做人的廉耻都不要了。因着下午在河边她漏了痕迹,发现了钱家的打算,李家婶子和郑家婶子就把这一切告诉了钱家。这才促使钱海,把这让生米煮熟的事情提前到了今晚。

她抬眼看向夜空,又看向正在不停嘶吼着的钱海。念道这荷城果真是深不可测,如此寂静地夜晚,钱海喊得这样大声,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帮自己。这些平日里对她亲切的婶子,竟有如此可怕的两幅面孔?

这人心的的叵测实在难测,在汴梁城里便害了他们方家。如今到了荷城,竞想连她的清白也想要去么?

钱海死命的推着门,林夕则对着那夜空默默流泪。一个愤怒,一个悲苦,却是没有人在起了说话的心思。

钱海推了整一个时辰,那些摆在他面前的障碍却纹丝未动。美人在前却近不得身,他也只能透过门缝,从中贪婪地看着院子里的林夕。目光露骨地将她从头至脚的看了个够。

“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荷城的!”

钱海见今日他的盘算注定是要落了空,也只能暂时放弃。离去时他看着那扇被堵死的门,心里不由生出些悔恨。要是早听爹的话,不去装出什么文雅书生,他或许早就了却了心愿。自己当真是戏文看多了,相信什么要得美人心的故事。实是愚蠢!

等到他明日再来,一定会做好准备,定要自己成全自己的这桩亲事!

林夕看着钱海折腾了大半夜,心中也是十分疲累。似今天发生的,这样的事儿。若是搁在从前,她一定是当个野趣来听的。却没曾想有朝一日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竟是恐慌、愤怒、无措等诸多情绪一股脑地抛了上来。没由得让人想好好感慨一下,她是犯了哪路神仙的忌讳,竟被磋磨至此。

只是现在也没时间让她感慨了。钱海走时放的那句狠话,便很能说明他对自己的势在必得。本想着明日就离开荷城去找哥哥,眼下看着却是没时间了。若要等钱海明天想出主意,带人来攻破她的这道宅门,她的一生夜就交代在这里了。

想逃出一条生路,也只有在此刻才能有个机会。如今钱海刚刚离去,正是他最松心的时候。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虽说她身为女子,一个人走夜路已是极为凶险。但一样的刀,架在脖子上。还是这条路,还能博个一线生机。

明白自己已经没时间再犹豫的林夕,干脆地拿起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揽在怀里。

现下大门已经被完全堵死,就是自己也不能把它打开。这两进的院子当然也没有后门,唯一能出入的就只有这些院墙。

只是这院墙也不是那么好爬的。钱家家资丰盈,所以这院墙也建的极高。若是随意攀爬一不留神便会摔断了腿。

如若不然,那钱海也不会放着这么一条捷径不走,转而去和那宅门较劲儿。

只是眼下的她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她的身上有着笙歌的命,寒儿的希望,大哥哥的寄托。

林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惧怕。将自己屋子里的物件儿,那些能搬能踩的,统统堆在墙边。一点一点费力的爬上了墙头。

日出东方天刚刚露白,去往应城的官道上还没有一辆车马。应城乃苦寒之地,兵匪乱匪也多,所以极少有行商小贩选择走这一条路线。唯有几辆车驾也都是牛车驴车,是朝廷为应城官兵准备的粮草补给。

宽敞的官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路人,冷清地连地上的落叶都略显寂寥。这样的清净在天兴可并不多见。是以这段去往应城的路,一向是驿使最喜欢的。道路宽敞,行路之人又少,是极好催马的地段。

但对林夕来说,这样的路显然就十分不适了。她从那院墙上跳下来,好似摔断了腿。眼下她的右腿,从脚趾到胯骨全都不能动弹,只稍微一动就疼的难以忍受。

天知道,她究竟是废了多大的劲儿,才全凭着一条左腿把自己拖来此处。只是她在寒风中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一辆马车经过,再这样下去,怕真是要死在这官道旁了。

第十八章 善面娇女背生恶骨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十八章 善面娇女背生恶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同为天涯人谁为谁殇

车马行了两天一夜,到悦城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悦城灯火通明,大街上摇曳的灯光透过马车窗,直照在林夕脸上。

她睁开双眼,觉得自己乏累的厉害,肚子饥肠辘辘好似几天没吃饭了一般。自己摩挲着撑起了身子,听外面已是人声鼎沸,才向倚在车厢里的马车主人问道。

“我们已经到了?”

她语气中颇有些惊奇,不过才短短一日就已经到了悦城。两城距离如此之近,怎么她在荷城时从未听过有人来往过悦城。这样看来,恐怕悦城是个比荷城还要小的地方,距离应城只怕也还远。

女子见她醒了,便做出一副很是欢心的样子。听她只以为才过了一白天,也不向她说明。只是从矮几上端起一杯水来递给她。

“早就过了城门,这会儿已经快要到了。”

林夕接过水杯,暗自感叹此行竟然如此顺利。看来离开荷城去找哥哥是老天都赞同她的。才这般幸运地遇到了贵人,载了自己这么一路。只是这时辰却是不好,此刻自己要想找车马再去应城,恐怕也只能等天亮了。

见她手捧着杯子并不饮用,还呆愣愣地似乎再想着什么。那女子就又问道

“林夕姑娘,可是腿又疼了起来?”

那女子的问话,一下将她唤醒了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条断腿尚未医治呢。只是说来也奇怪,她这腿不知是因为确实是伤的厉害,还是在官道时受冻的缘故。刚上这马车时还痛的厉害,几乎是她咬着牙地忍耐才能坚持下来。

但等一上了这马车,才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竟然就似失去了知觉一般,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了。要不是它还似根面条一般软绵绵的拖在床褥上。她简直要觉得与钱海那一遭,是她的幻觉了。

这才以至于她醒来之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腿。怕不是这女子问起还反应不过来呢。

林夕不得不有所感慨,这女子虽然衣着行径有些放浪。但为人良善,不但让她搭了车,还时刻关心着她的痛楚。

她将女子递来的水一饮而下,才说道

“自我上了小姐的马车,腿竟是一点觉不出痛来。可见遇到小姐这般善人,是我之幸。”

那女子听她如此感激自己,也是楞了一下。闻听她这真心实意的道谢,眉宇间却丝毫不见高兴之态,反而倒像添了些忧郁。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见她如此,林夕也未曾深想。只当是众人百态,这位马车主人格外听不得夸赞罢了。不过她想了一想,还是开口问道

“走了一路,也没有请教小姐的名讳。”

她搭车时心急如焚,上了车又睡了过去。所以一直还未曾问过这马车主人的名讳。不知恩人姓甚名谁可真是大大的失礼忘恩了。

那女子听她主动问起自己的姓名,略踌躇了下答道

“什么名不名讳,太过繁缛了。你若看着我亲,就唤我一声蝶儿吧。”

名如其人,这女子确如蝴蝶。芳姿卓越又体含香风,让人一亲近她就能感觉到,若蝴蝶在自己身旁飞舞。实在是一位极勾人的女子。

林夕默默记下恩人的名字,想着若有朝一日自己和哥哥洗刷了方家的冤屈。定要重回悦城寻这位蝶儿姑娘,好好地报答她这救命之恩。

她有心想再与蝶儿多攀谈几句,但这姑娘反而一反她刚上车时那副热络样子。只是靠在车壁上,看着马车外面的风景,不在同她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一时片刻,这马车也停了下来。一直坐在前面的车夫探头进来回道

“小姐,已经到了。”

蝶儿听他禀道,这才像是又找回了自己。对着林夕说道

“姑娘要是不忙先暂住我们这儿一晚吧,等明个天亮了再找车才好。”

林夕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便从袖口翻翻,掏出十来个铜板道

“这一路上都麻烦蝶儿姑娘了,只是家里事发突然我也确实没有什么银钱。这些铜板就当我留在姑娘这里,买个饼子的钱吧。”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些铜板若是投住到酒家怕是不够过一夜的。但若是普通人家也还算是够的。本来她也应多付一些,只是明日还要租好车马去应城找哥哥。一路多有花费,倒也没法子多拿出一些来。

蝶儿看着在她掌中还有些脏污的铜板,倒也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用手轻轻一拨,将那几个铜板拨弄到自己掌心,笑语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留着姑娘这几个铜板也好给你找个好大夫,把这腿给接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贴心地扶着林夕,方便她下马车。

林夕心里本还带着些羞愧,觉得这蝶儿姑娘有如恩人。只是苦于现在的自己不能报答。但一下了车,看见“凤栖楼”三字,立刻觉得汗毛直立。

那鲜红如血的三个字,高高挂在楼阁上面,真是让人想忽视它也难。楼里面的姑娘穿红着绿,衣衫半解地或站或坐。又风情万种般的倚在二楼,招呼着来往的客人。真应了“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的莺燕景色。

凤栖楼门口张灯结彩,有钱的公子们搂着姑娘竟毫不避讳。而她和蝶儿所乘的马车,也恰好就在这一群寻花问柳之人的中间。

怪不得她在马车里就能听到喧哗之声,怪不得这马车的主人行径如此放浪。仔细想来,蝶儿这一名岂不就是个花名么!

林夕吓得肝胆俱裂,只想要坐上马车,赶紧逃离这个烟花之地。非是她太过大惊小怪,实在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若来了这种地方,是一辈子不能自证清白的。

见她想要离开,蝶儿更是攥紧了她的腕子。只冷冷地说道

“林夕姑娘何必如此嫌弃我们。单是看到了凤栖楼这三个字,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脸色极为难看,完全不见了谈笑风生地那股媚意。

林夕心中也有些羞愧,虽然现在已经明了蝶儿姑娘的身份。但说出大天来,她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如此做法确实让恩人寒心。只是…这花楼她是万万去不得的。

“蝶儿姑娘…我对你并无看法,只是这花楼我是留宿不得的。”

她的声音很小,似愧似俱,让人看着很是心疼。

但蝶儿却冷冷一笑,冲着那车夫使了个眼色。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得了指令,立刻冲过来把她擒住。

蝶儿看着林夕那样惊讶又痛苦地样子不免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但她还是无情地对她说道。

“还是少费力气吧。你以为这才过了一天么?”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给了林夕狠狠一击。难道…怪不得她一上马车就很快睡着了,这些她自以为恩人的人,原是一开始就存了将她送进花楼里的心思。

她竟是出了苦海又入了火坑。为什么上天要让她这样屡经磨难?她剧烈挣扎起来,想要逃开那双钳制她的手。

那车夫看她开始挣扎着想要逃开,便毫不留情地狠狠踢向她那条断腿。林夕被他如此狠踢,原本并无痛感的腿也疼了起来。顿时力气尽失地跪到在地。

那大汉看她这幅模样才说道

“彩蝶姑娘心善,怕你腿痛地厉害,才特意在香粉里放了万桃花为你止痛。谁想你这厮还这般不识好歹!”

他毫不吝惜地拖起她往花楼里走,周围的香客见他们这般,也只以为她是从楼里逃出来的姑娘。再加上彩蝶长袖善舞,哥哥弟弟地招呼个不停。是以,林夕这样一个清白姑娘就被如此荒唐地拐进了花楼。

任她怎样的挣扎、痛哭,这楼子里的姑娘却像是早就见惯了的模样。完全充耳不闻,各自招呼着自己熟悉的恩客。

林夕被那大汉扔进一间屋子里去,捆起了手脚绑在一张破旧的罗床上。一团不算太干净的帕子塞入了嘴,让她只能吱吱呜呜地发不出声音来。

蝶儿让那大汉出去,自己留在那屋子里。看她这样痛苦挣扎的模样,虽早就被风霜磋磨了心性,却仍有几分不忍。毕竟这女子未来可见的悲剧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她将塞入她口中的帕子换成她带着的干净丝绢,又替她束好耳边的碎发,缓缓说道。

“有件事儿还是要与你说道,虽说在你看来这事儿,我说是不说都与你并无干系。但我想着既然你被拐到了这里来,还是要清楚个缘由才好。”

林夕眼睛早就赤红一片,短短功夫手就被绳子磨掉了一层外皮,可见挣扎的有多厉害。蝶儿怕她伤到自己,便又将外披脱下,给她垫在手腕上。

其实这楼里的姑娘被拐来的无数,大都是扔在这黑屋子里头饿上个三四天的。像林夕这样,还有人来说说话,确实是凤栖楼里的头一遭。不过她这样特殊其实是有缘由的。

蝶儿看她不会再被绳子所伤,就继续说道

“你之所以会被我拐进来,其实是替我妹妹受过。我妹妹是这楼里的使唤丫头,一直在我跟前伺候我。只是她年岁大了,也到了能接客的年纪,鸨母便也动了心思。可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不能将亲身妹子也带入这阿鼻地狱。所以与鸨母商量,若是我寻了人来替我妹子,这事儿就做罢,仍让她还做我的丫头。”

说道这林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就是这替死之人。

“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本就在这地狱中做那受罚之人,再有什么报应也是不怕了。只是我妹妹乘了你的恩德,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替她好好地照顾你。其实你也不必自哀,我看你这状况必是双亲不在的。你远去应城寻你哥哥,实不知那应城穷山恶水,兵匪横行。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被拐到这里来已经算是好的结果。”

林夕听她这样说,只觉得更加愤怒,她一个清白女儿被弄到这里来算什么好结果!

蝶儿被她瞪视着却毫不在意,反而像是已经了却了一桩心事,自顾自的说着

“你想开了也是一天,愤恨着也是一天。从此在这凤栖楼里,我也会把你当成我妹子一般好好照料,你就当这便是你的命罢。”

这话像是敲进了林夕的心里,直接地鼻子一酸,眼泪落地更加厉害。她的命竟是如此么...从汴梁城里的宰府嫡女到荷城中的农家女,最后竟是入了这悦城的凤栖楼做了风尘女子。这叫她怎样苟活于世....

蝶儿看她这样哭地肝肠寸断,也明白这不是一两日便能想开的事儿。看她已经不会在弄伤自己,便长叹一声离开了屋子。罢了,以后待她想开了,自己在多加照料也就算了。都是风尘中的苦女子,她又能渡的了谁呢。

第二十章(上)慧子献寿初见端倪

自那日赏菊秋会之后,叶梦寒就发现大哥叶梦淮对她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

虽然还是那般疏远的关系,但至少不再主动为难于她,更甚至似乎连叶梦嫆也被他提点了一番。近来兄妹两个倒是少到她这院子里,主动寻她的麻烦,着实让她自在了一阵。

其实那日大哥送她回家就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况且那一路上既不斥责于她,也不借故教导,虽然两人都冷冰冰地不说话,但这沉默却远比小心应对要好。

大哥这样转了性子着实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还有那天遇到的陌生男子,连一向傲据的大哥都对其恭敬有佳,可见必是身份贵重之人。只是,大哥并不在朝堂为官,又怎么会结识那样的人物呢?

巧儿拿着绣绷子进来时,就看叶梦寒对着窗棱在思考着什么。自小姐这次大病之后,她独自一人思索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多,巧儿心里心疼却也知道这意味着自家小姐真的是成长了。

绣绷子放在桌案上,上面的粉色寿桃栩栩如生。这是小姐准备在老爷做寿时,预备献上的寿礼,一顶多福多禄百子奉桃寿星帽。

小姐一连绣了好些日子,眼下只差着百子衣服上的福字就可成了。巧儿小心的梳理着丝线,把这些东西放到她手边。

每年叶父生日,叶梦寒仗着自己年纪小,不过是送些亲笔书写的万福字或者画儿。像今年要准备的这种极费功夫的绣品还是头一次。所以,她也拿不准父亲到底喜不喜欢。

只是往年无论她拿出什么样儿的寿礼,叶梦嫆都能比过,再加上母亲赵氏和大哥叶梦淮在旁边鼓吹,只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倒是令她无论送什么,都显得略逊一筹。

今年却是不比往日了,她必地在这寿宴上让父亲满意才好。她下了如此决心道。

等到了叶父做寿的那一日,叶府上下张灯结彩,一副锦绣繁荣的景象。虽然叶父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但御史一职本就行在风口浪尖上,监察百官纠正邢狱。纵然品阶不高,但身在官场中,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这小小监察御史也是朝堂风波之中最得用的引线。

更何况现在太子因方家一事而有所失势,朝廷上下正是风潮涌动之时。那不安于室的大小官员,又岂会错过这样一个互通有无的好机会。

原本以叶父这谨小慎微的性子自然是不愿操办的,他深知此时正是风云搅动的时候。自己这小小寿宴,可能一不小心就成了要了他性命的鸿门宴。

但却还是抵不过赵氏天天向他哭求,埋怨着他不肯让儿子入仕,也不愿意替他铺路。其实身为人父,他又何尝不想让儿子学有所成,报效于朝廷呢?只是,他深怕一不小心,就重复了方家的悲剧。

心里思绪万千,叶父还是收敛了神色。大喜之日无论如何,他这个做寿之人也不能摆出一副苦脸来。看着自家上下装点的喜庆热闹,叶父心底也只盼着这幅安宁景象能长长久久的。

叶梦寒今日穿了一件嫣红色的对襟单衣,下身着一条锦鲤纹的桃红色百褶裙。耳上坠着薄金嵌螺钿形制的银杏耳坠,脖子上戴着镶玉的百花福禄锁。

这一身打扮看着既喜庆又活泼,倒是比她平日的常服看上去富态了很多。叶家儿女中她是最早到的一人。巧儿手里捧着一会儿献寿要送上的漆盒,乖巧地跟在叶梦寒身后。

因这她的座位早有规划,是赵氏安排在这厅堂中最偏僻的一角。所以主仆俩倒也乐的无人打扰,只早坐定在座位上,等着叶父与母亲赵氏这些长辈到了,一并开席就是。

她一人坐了许久,叶梦嫆与叶梦寒兄妹两个才姗姗来迟。叶梦嫆今日也穿了一件嫣红色的上衣,只是上面是用金线绣的百鸟争鸣的图案,配的也是一全套足金打造的牡丹錾花头面,耳朵上坠的是水头极足的祖母绿坠子。端的是两者一对比就知道谁嫡谁庶。

叶府女儿家们今日穿的都是一水的喜庆颜色,唯一的嫡长子叶梦淮却仍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只在配饰上选了一块雕刻着福寿二字的白玉玉佩。在这一水的艳色中更显出他的高洁。

一直张罗着寿宴的赵氏,看是自己的儿女来了,这才喜笑颜开的走了过来。一边拉着他俩,亲自替他们整理衣着。一边将他们带去位子上坐下。

其实叶梦嫆与叶梦淮的座位也在这正厅的一角,离着叶梦寒也不算太远。只是这偏僻与偏僻也有所不同。这二人的座位虽只在一隅,视野却是很开阔的。来来往往的宾客看的是一清二楚,又因是在把角的位置,座位周围的地方也大。无论是来往走动,还是观赏歌舞都是极方便的。这与叶梦寒那小小的一处就显出了很大差别。

不过这叶府的寿宴,自然是叶家的当家主母赵氏来安排,有此情境叶梦寒也是早就想到的。她只是好奇今年她的大哥和姐姐,会拿出什么来献寿?是一副极难得的字画还是上好的文房四宝。自己这一顶寿星帽能不能在他二人之中显出些特别来。

眼看着宾客已经到到齐,叶父端起酒杯正想说上几句。就看管家祥荣慌慌张张地走进来,附在叶父耳边回禀着什么。叶父听他说完,立刻连酒杯也撇到一旁,一样跌跌撞撞地撩起下摆往大门处走去。

在场宾客无不好奇,也都抻着头往外看去。主母赵氏见叶父如此惶急,心下也是不安,匆忙地跟着去了。这突发的状况引得本来井然有序的寿宴到有些无序起来。连赵氏这个安排寿宴的主母都不知道的关巧,前来赴宴的宾客自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一群懵懂之人中,唯有一人仿佛成竹在胸般地像是早有预料。

叶梦寒盯着他大哥叶梦淮,看他老神在在地捧起酒杯,自饮自酌起来。就能想到这让叶父如此失态的状况,必然与叶梦淮有关。

果然,片刻功夫之后,就看叶父与赵氏恭敬的迎着一个人进了厅堂。这人身穿一身玄袍,上绣金龙登云,镶缀东珠。腰间左边佩着一柄金色腰牌,上书令王尊令四字。右边是一柄白玉质地的珍宝镂雕龙纹玉佩。

此华贵无双的男子,正是叶梦寒在挽辰园门外碰到的那名外男!

在场宾客也皆是久居官场之人,见到此人竟来了此处。立时都行了跪拜之礼。

其实令王来此处不为别的,也只是想卖自己新纳的谋臣一个面子。他为收买人心而来,自然不能喧宾夺主,夺了叶梦寒父亲的面子。

遂也摆摆手道

“我为叶大人祝寿而来,怎能喧宾夺主,各位大人不必如此这般。”

他说完也不等众人回答,就大步地走向叶梦淮的位子。途中看见坐在后面的叶梦寒也是一愣,但也没对她特意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了一笑。

他神态轻松,叶梦寒却是被弄得冷汗都下来了。同有此感的还有叶父,能让令王殿下为他前来祝寿,凭的自然不是他的面子!倒是自己儿子竟这般出息,引得四皇子殿下都赶过来卖他这面子。不过这样一来,他如何还能秉持中流,怕不是今日过后,他便要被视作四皇子一派了!

儿子真是糊涂啊糊涂!

有了四皇子的到来,这寿宴自然也不再是寻常家宴了。与会宾客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玩笑也不敢开的。叶父与赵氏坐在主席更是如坐针毡,只用眼睛频频看向令王,生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要说席间最自在的还是叶梦淮与令王二人了,两人谈笑自如地说着话。偶尔看看歌舞,就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而剩下的人则是挨也似的坐在位子上,盼着这寿宴尽早结束。

台上的碧云班结束了舞蹈,这才到了献寿这一节。先献礼的自然是嫡长子叶梦淮,他离开自己的位子一步步走向叶父。这一路上打量观瞧他的人也是无数。如此风姿又得令王殿下垂青,此子的前途不可估量。只怕以后他的父亲到他面前,也要自称一声下官了。

叶梦淮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这锦盒样子形制不大,只一掌便可掌握。它覆有四面,四面都仔细的粘好了丝绢,丝绢上又分别用彩线绣了梅兰竹菊。虽然小小一个,但用功精细打肉眼看都知道必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叶父看着自然也是喜欢,只是在众人及令王面前必要端着架子。便只等着叶梦淮送到自己面前,等拿到了手里立时翻看起来。这时他仔细看这锦盒才发现,这小小一个盒子其实还另有机巧。

只用手轻轻按住盒子上端的一角,那锦盒的下端就会缓慢转动。直到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事物来,才完全展露出一件寿山石刻的印章。印章两边用行楷刻着“明月拱手予星辰,苍松遥祝万年青。”两句祝寿词。

正中是阴刻的“父叶察印”四个大字。这印章字体优美雕刻流畅,不仅用料珍贵更难得的是寓意极好。如叶父这般的文人,有这样一枚儿子亲手送制的印章,可谓是极合心意的礼物了。

第二十章(中)慧子献寿初见端倪

叶家长子既已送完,按顺序下一个就是次女叶梦嫆了。

叶梦嫆缓缓起身,向叶父一拜说道。

“女儿这礼物可是准备了许久,定要放到最后才好。”

她语气骄矜,虽然有些任性的样子,但配上那姣好的面容。却是多了些撒娇的意味。叶父自然不会在意自家闺女这小小的要求,赵氏和叶梦淮更是不会为难于她。

反倒是一直坐在叶梦淮身旁的四皇子令王,听见那娇滴滴的声音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与她大哥叶梦淮颇为相似的样貌,自然也是一名美女子。说话语气带着些小女儿的性子,却也不失可爱。只是…比起他看到的那位三小姐,却总是少了些什么。不过这才是梦淮的亲妹子,叶家的嫡女。

叶梦淮看令王注意到自家妹子,留心观察他的神色。虽然没有上次见到叶梦寒那般热络,但看着也还算满意的。他略作思索,心里打定了主意。

叶梦寒自然是不知道她这二姐姐又要闹什么妖,但她也无所谓这献礼的先后顺序。所以,第二位献礼的叶家儿女就成了叶梦寒。

她接过巧儿手里的锦盒,一步步往叶父跟前走去。

在场宾客向她手里望去,见送上来的也是一个锦盒,倒都有些意兴阑珊。只是这锦盒要比那叶梦淮的大上许多,方方正正地看上去很是规矩周正。清一水的纯色样式,连锦缎的纹路刺绣也没有的。倒是不好让人猜出里面是什么。

叶梦寒往年送的都是些自己写的福字,画的贺寿图。虽都是亲笔所制,真情实感的物件。但一来她不是名家大手,二来她的文墨委实也称不上佳。所以叶父虽然感动,但也并没有特别期待。

本以为她这次应与往常一样,大抵送上的也是副书画,却没想到竟捧来个锦盒。看那锦盒大小也不像是能装下什么字画的。是以,到对这礼物生出了些好奇。

端坐在他身边的赵氏则脸色不虞。女儿渐渐长大了,再过一年也到了该谈亲说媒的年纪。她一力要办这寿宴,也是想借着叶父尚在监察御史的位子上,帮女儿好好地扬一养名。这才叫叶梦嫆把她那份“寿礼”放到最后。

怎知这叶梦寒最近像是着了魔一般?总要做这一些姿态来惹她心烦。好在她从远处观瞧,那盒子也并不华贵。叶府上下都由她操持,一名庶女一月能有多少月银,她最是清楚的。量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巧来。

叶氏心里不喜,但还要装出一副平和的慈母面目来,只眼瞧着那锦盒被端到叶父面前来。一层简单的锦盒被打开,露出里面相当精致的一个漆盒来。

叶父也是头一次见着,自己这小女儿这么花心思的准备。不由对着漆盒里的礼物更加好奇。

叶梦寒亲手打开漆盒,将里面那顶寿星帽拿了出来。一个个粉面雕琢的富贵稚子捧着福字,笑逐颜开地围着中间的寿桃笑闹。

这样活灵活现的祝寿图案,连人物的眉眼都绣的真切,不可谓不是一个上佳之作了。若是亲手雕刻的印章尚费时日,那这百来个童子却是要准备的时日更多。

叶父原本对这寿礼并无期待,只是好奇而已。但一见着这帽子却觉得有些欢喜了。天兴朝一向重孝,寒儿如此费心地绣出这顶寿星帽,岂不是大大的孝行。没看他在座的同僚纷纷传来艳羡的目光,有寒儿这顶帽子。他们叶家这重善的家风还有谁能不来一赞呢。

觉得自己既得了实惠,有得了面子的叶父。再看向叶梦寒,就对这小女儿生出几分往日从没体会过的骄傲出来。

往日也觉得她年纪还小,纵有些蕙质也不出孩童的心思。今日到真是刮目相看了。在仔细打量下站在面前的少女,却是隐隐出落地越发标致起来了。这让他想起了这孩子的生母,也是这般的巧思,常让他会心一笑。倒是这些年来,这样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少了。

赵氏见老爷握着那帽子不说话,眼神似乎已经飘忽到很远的地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心里暗道声不好。

忙不迭地把那帽子丢回到漆盒里,又套上锦盒。吩咐管家祥荣将这盒子收下去。见寿物已经被拿走,这才躬身向叶父道

“寒儿这帽子做的真是仔细,我看老爷看的这般目不转睛,就知道是极喜欢的。只是这种质地的帽子不禁摆弄,若一会宾客喧闹起来不小心碰了,我与老爷都要心疼的。所以就先让祥荣收了,待以后老爷再仔细看吧。”

叶父忙着回忆他曾经的年少时光,赵盈这话也只听进去了一半。等回过神来时帽子已被收走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再叫人,把帽子拿回来。既然不成体统了,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叶梦寒看自己刚送上去的东西,就被母亲赵氏收了下去,心里却并不气恼。见自己的想要的效果已经达成,便又向叶父说了两句祝寿的吉祥话,就退下到自己的位子去了。

这一路上不少人看着她,目光到比刚才上来时炙热了许多。

令王建泽也正打量着她,他对此女的兴趣到更甚了一些。原本就颇对她胃口的人,又是这样的贤惠孝顺。其实若他喜欢给她个侧妃位子也不是不可,大不了他自己亲自去求一求父王。

叶梦淮皱起眉头,心里暗怪妹妹没有花心思准备好礼物。别人或许不知道她今日要献的是什么,但他这个做大哥的,却是一清二楚。

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平日施展倒也还凑合。今日这般正经的场合,又有叶梦寒珠玉在前,恐怕自家妹妹要摔一个跟头了。

赵氏见儿子眉头走起,显然是眼下的情景并不乐观。心里倒也对自己生出些埋怨来。怎地那日没有抓住机会,若是早一日除了这丫头,现在倒也不必再为她烦心了。

没想到只一顶寿星帽就让叶父喜成这样,这般没见过世面,当真是她嫁错了人。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快让女儿上来,将这小蹄子的风头挤下去才是正经。

她在主位上向叶梦嫆使了个眼色,叶梦嫆心领神会。便娇滴滴地站起来走到前面去,向叶父扣头说道

“父亲喜欢三妹妹的礼物,倒也要看看我的寿礼,不然女儿可是要伤心的。”

叶察自认对儿女们向来都是一视同仁,但他其实真要说起来,还是最偏心叶梦嫆。这里面纵然有赵氏和叶梦淮的推助,但也少不得是因为叶梦嫆太会撒娇的缘故。

她这明着听起来像是埋怨的意思,但脸上娇笑着态度又恭敬,倒是少有人觉得她是真的嫉恨叶梦寒。多是以为这位叶姑娘舐犊之情颇重,在向父亲耍小孩子的赖呢。

是以众人都笑了起来,有好事多话的同僚还向叶父打趣道。

“儿女多就是好啊,争着想要为你献寿。哪里像我,家里只有一个粗鄙不堪的陋妇。”

这位大人成亲多年却膝下无子,家里又只有一位很彪悍的发妻。这话由他口中出来,四分打趣,六分确是实在的羡慕了。

这样的话叶父自然也受听的很,脸上的笑容更甚,对这二女儿特别准备的寿礼也更加了份期待。嫆儿自是年年都是不差的,今年竟连寒儿也用了心,看来他叶家的家风确是孺慕周正。

见叶父已做好了准备,叶梦嫆就对母亲点了点头。赵氏立时唤了祥荣过来,嘱咐下去。不一会儿正厅里就奏起了丝竹之声。

叶梦嫆轻耸肩膀,让那绣着百鸟的上衣滑落下来,露出里面的舞衣。仍是一件正红颜色的,只是上面的刺绣由百鸟换成了福禄寿三神的图案。

这一身舞衣由头至脚,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鹅黄色的腰带。上面仍是刺绣,绣了寿桃和祥云。制式虽很简单,但却极容易勾勒出女子的好身材。

她随着舞乐声一动一跃,端的是既飘逸又美观,观赏性极强。只是叶父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若说他这次做寿真比哪一年都要得意了。嫡长子叶梦淮献的是一方印章,既全了他文人的矜贵,又显得他们叶家,门风清廉不重黄白之物。在这么多同僚面前,对他的官声亦有增益。

小女儿叶梦寒虽只是女儿家,但百善孝为先,能如此花心思做一顶寿星帽,足可见她是极重孝悌的。

这两子所献的寿礼,一下就将他摆到了一个重孝道维清廉的高位上。又是当着四皇子殿下,和众多同僚的面上。他本是极满意的,甚至觉得自己以前太过小心了一些,听赵氏的话大办这寿宴其实也并无不可。

但叶梦嫆这一舞却是让他失了体面。不光是这当众解衣不合规矩,连这所谓的寿礼也太不符合他的心意。

祝寿舞寓意自然很好,但他们官宦之家又有几个是亲自下场跳舞的!这与那戏子岂非无异。

叶父的不满赵氏自然看在眼里,她之前也想过女儿跳舞祝寿是否失了妥当。但儿子早与她露了口风,言说四皇子殿下有可能会前来为叶父贺寿。

谁曾想今日果然是来了!这难道不是上天在帮她女儿。

她女儿这一舞为的才不是叶父,而是为了那坐在自己儿子身边的令王殿下。至于叶父,过后自己好好哄他一遭也就罢了。

这叶家有女初长成,那倾国倾城的女儿,自然是她的孩子梦嫆才好。怎么也轮不到叶梦寒那个小蹄子!

第二十章(下)慧子献寿初见端倪

这祝寿舞本就起兴于中原一带,传到汴梁其实已经有所改良。原本是多人齐舞,看的是一个声势热闹。但演变到都城却是更重观赏,形式也变为了一人的独舞。

这舞在叶梦嫆跳来,观赏的意味就要更重一些。她腰肢婀娜若花枝,莲步轻移似云上舞。衣裙翩翩在配上这阵阵丝竹之声,倒令这充斥着男儿的厅堂充满了女儿香。

本来因着令王的缘故,叶家这寿宴是庄重有余,而热闹却不足。但美娇娘一曲舞毕,到让气氛活络了起来。除了叶父脸色难看,在座的其他人倒是都观赏地津津有味。

看惯了演艺之人的舞蹈,这官家小姐跳舞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虽然,只是祝寿舞这样略显庄重的舞蹈。但难得看个新鲜,是以,无论叶梦嫆舞姿究竟如何,这些人几乎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

叶梦寒看着叶梦嫆跳的香汗淋漓,却也是不知她为何这般不顾名节?直到她略侧身伏向令王一侧,这才有点明白,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为了谁。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令王殿下自然也注意到了有美人投桃来报,只觉得这叶家人真有点意思。梦淮为人聪慧,只是聪慧之人难免多思,既多思行事就会犹疑,绝不会轻易冒进的。

但他这个一母所出的嫡妹,和他相比倒是热情许多。看这准备良久的样子,竟像是早就思慕于他。他扭头看向叶梦淮问道

“怎么令妹的心思,你这个做兄长的竟然不知?”

他话里带笑,似乎对这样的境况也很是乐见的。

叶梦淮自然明白这必是母亲的安排。只他原以为是嫆儿爱出风头,才以舞祝寿。却不成想竟是母亲为了令王才特意安排的。

但这样却有些坏了他的成算,对嫆儿自己的名声也十分不利。再看看坐在主位上父亲的脸色。实在是不得不说,母亲这一步是走了一招昏棋。

以他与令王的关系,想进王府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这进去以后的位份,若想单凭这一支舞就拿了主位,实在是太小瞧了天兴皇家。

他摇了摇头,对令王说道。

“舍妹年幼,遇见君子总想着要一展风姿。实在是小孩子的胜负心,殿下不必太挂在心上。时日长久,她还远需教导。”

令王听他这样说,只以为是妹子年幼,他这个做哥哥的舍不得,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这叶家两女却都很有趣。若是一并娶回王府,让她们也效仿那娥皇女英,岂不是一桩美事。

这么想着便又看向那一曲舞毕的娇女。叶梦嫆还在平息着呼吸,大红舞衣随着她身体的起伏,倒更显风情。

她像叶父拜首说道

“愿父亲长寿喜乐,永生康健。”

这本是一句吉祥话,但叶父听着,却委实谈不上喜乐。只是当着众人与令王的面不好申斥于她。自花笺诗会那档事儿后,他就似乎已经意识到二女儿梦嫆实在是心比天高。只是他万没想到连自己的寿宴女儿都不放过,还要效仿那些伶人。实在是丢他的脸!

他心情不佳,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未免尴尬,也只能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叶梦嫆早听过母亲教导,知道父亲定是不喜自己在寿宴上大出风头的。所以此刻叶父沉下脸来,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不过,其实她自己对今日是很满意的。她虽有才名,但比起那些位高权重之女还是差的太远。若今日之姿能传扬出去,那岂不是给她的高嫁之路又添了些助力。

是以,尽管她并没在叶父面前讨了好去,还是欢欢喜喜地退下去了。

虽然这三子献寿,唯在末尾失了体面。但眼下有令王殿下在此,叶父身为下官也不能拖沓。儿孙献礼这一节一过,就马上吩咐下人摆上正菜。他本人也亲自斟好酒,一步一步恭敬地行到令王面前,敬地上一杯酒。

“令王殿下赏脸,是下臣的荣幸。这杯酒是下臣敬殿下的。”

皇权大于天,天子的儿子自然要比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贵重许多。这寿宴的第一杯酒自然是要他敬四皇子的。

令王建泽也却之不恭,自己斟上一杯酒对叶父说道

“不敢当寿星公的敬酒,这一杯酒全当是本王来恭祝叶大人高寿的。”

他一饮而下,话里也很给叶父面子。能当皇子敬一杯酒,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尊荣了。

“今日借叶大人高寿,本王倒有个问题倒想问上一问,不知道大人可否为本王解惑呢?”

叶父笑容还挂在脸上,却被他这突然一问,吓得背上生出冷汗三分。花笺诗会的事儿才过去不久,从花团锦簇到烈火烹油也不过几日功夫。

这皇家之人,说翻脸就翻脸。也怪不得他一听这莫名其妙的发问,就紧张起来。只是在如何紧张,这问题也还是要问。不等叶父回答,令王就又接着说道

“我与梦淮很是投缘,私下里与他谈论世情时,也曾说起过他是有功名在身的。只是既习的文武艺,为何却不愿卖与我天兴,为国家出力呢?”

这话说的诛心,叶父立时就跪了下来。不为国兴亡而力竭者视为叛国,久在朝堂上的叶父自然知晓这句话的厉害。

他忙辩解道。

“小儿虽身有功名但年纪过幼,臣是怕他空在其位却不能为天下人谋福,这岂非是占了贤德之人的位子。”

他之所以不让自己的儿子与自己同朝为官,就是怕叶家树大招风引人妒恨。长子的能力有多强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入了官场必是游龙入水,那时候再想夹起尾巴做人就太难了。

“怎好让寿星公拜我呢。”

令王看叶梦淮随着父亲一同拜倒在他面前,这才不急不缓地先扶起叶梦淮,再扶起叶父。

“只是本王看中梦淮的才华,想让他伴在本王身边。但咱们天兴向来重孝道,要是叶大人不肯。纵然本王再想纳贤,也并无办法。”

这句话倒不是在故意刁难叶父,实乃天兴的实情。若是家中长者不允晚辈入仕,那么即便此人有经世之才,在朝堂中也是走不远的。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但在天兴孝道为先的纲常里,若是违拗长者的意思,那这人必是不孝。既是不孝之人又如何为国家做事呢?

只是如叶父一般不喜孩子入仕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所以才有了令王发问这么一遭。

叶梦寒在后面听着,心里真真地觉得大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不知这位令王殿下是从什么时候起与大哥结识的,或许时间也并不太长。但能令一位皇子亲自来游说父亲,用的又是这种恩威并施的法子,逼得父亲不得不答应。实在是心思玲珑之人。

若这样说来,他平日里对自己的那些磋磨,只怕是连个小指头也没用的。

她要想在这家里好好活着,往后还要少接触这位大哥才是。眼见着这好好的寿宴已经变成了由大哥做主的角斗场。看巧儿神思倦怠的模样,自己的寿礼也已经献上了。叶梦寒就起了暂退的心思。

幸好赵氏把她的作为安排在边角,她只需微微错身就避开了人群,从正厅的后门溜了出去。倒是错过了接下来叶梦淮与叶父角逐的一番好戏。

溜溜达达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心里想着今天父亲的心情一定不大好过。二姐姐饲弄歌舞丢了他的脸面,大哥又认令王做主逼着父亲许他入仕。这一次的寿宴想必是过的不太开心罢。

只是在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的开心呢?她看看那方堵上的狗洞,又想起小容主的事儿来。实在是感慨人生不易啊。

前面厅堂里办着寿宴,她已是偷溜出来的,自然也不好太过大胆。门是不敢出的,只吩咐巧儿拿来了一本游记,随便翻翻打发下时间。

这本游记的作者应是前朝人士,因喜爱名山大川,所以四处行走写下观赏之时的所思所感。因为内容诙谐有趣,描绘的又是寻常人没见过的风景,所以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们之中颇受好评。她这本也是上次在赏菊秋会中听到别人评说,才央求着巧儿帮她买来的。

翻开蓝色的书封,里面娟秀的小楷跃然纸上。这种带着书封字迹又周正的书册,显然是专为她们这些闺秀准备的。虽然价格略高上那么一成,但也颇具收藏价值。

叶梦寒翻开书页,第一个找的就是她所生所长的汴梁。她想看看在这都城之中,有没有被这作者描绘过的风景。可惜不知是因为前朝汴梁不是这个称谓的缘故,还是这本书的撰写之人只喜爱山川河流,并不爱这市井之态。有关于汴梁的字句倒是一字未有。

这便让人有些意兴阑珊了。叶梦寒又随意的往后翻了翻,恰好翻到一条让她还颇感兴趣的描写。

那书上说,有一日这作书之人走到一处山岗。只觉得这山,层峦叠嶂高耸入云。便下了马车找当地之人询问,恰好遇到一老翁便向他请教。

他问老翁此为何地,老翁就同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百年前有一位将军落难至此,结实了一名农夫,两人志趣相投结为好友。那时正值暴政,农夫有一天突然梦到自己被一条神龙附体,要求他以神龙之威荡平世间苦难。

他将这个梦告诉了将军好友,将军深以为然,觉得这乃是神龙托梦。于是这农夫揭竿而起,称自己为天子。这位将军好友也帮着他一起造反,两人一呼百应直捣黄龙。最后竟然做了共分江山的帝王。

是以这个地方名为应城,正是当年这两人一呼百应的地方。而那层峦叠翠高耸入云的山川则是那位农夫的宝座。

这作书之人大感此地真是龙兴之城。再看那山峦叠翠的群山,便觉得正如那老翁所说,型似宝座怀永山川。

他描绘地生动,看的叶梦寒也心热起来。想着他们天兴朝。是否真有这么一座应城?那这应城里也真有这么一段传说,有那可以一呼百应的宝座么?

第二十一章 修罗出世赤子终恶人间

叶梦寒不知道,离他千里之遥的地方,还真的有个名为应城的边城。而应城中也正有她熟悉的人,由她帮着逃出升天的方家大哥方昼澜,现在的林渊。

林渊守在驿官处,询问了许久都没有来自妹妹的书信。自从军以来,他与妹妹就仅靠着每月一次的家信联系。但距离他上一次收到妹妹的家信却已是过了许久了。

他远在应城,放妹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荷城。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虽然留下林夕已经是他多方权衡之后最好的选择。但眼下妹妹却与自己断了联系。这不得不让他忧心,是否当初的决定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妥帖。

林渊定了定心神,再三考量后还是走向了团练使的营帐。他所在的应府兵,实际上是由大部分番军和少部分厢军组成的。厢军隶属天子门下,一向是做些勤杂内务的。虽远不如禁军金贵,但在这小小边城却也能称的上是少爷兵了。

而番军则是由当地的少数民族组成,常年驻扎在应城抵御外匪。是以,骁勇善战单兵作战能力就极强。

这样不同的两支军队,混在一起组成的应府兵,足可见每天的冲突与矛盾是不断的。现在暂时统管北府兵的是团练使关冲,他原本又是天子脚下禁军的一员。因着得罪了权贵,才被一贬再贬,发配到了这偏僻的应城做一名团练使。

偏远小城不比都城汴梁,他虽已被贬谪多年,但还是很难习惯应城的风土。更何况番军与厢军每日摩擦不断,想要率领这样的北府兵去抵御外敌,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为了早日重回禁军,立下赫赫战功。他只能不断招兵买马,想借着这些新兵,冲淡厢军与番军之间的矛盾。

而林渊便是这些人之中他最看好的一个。此人虽看着有些文弱,但是少有的真正习过武的年轻人。

更何况这人身上还带着一股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冲劲儿,无论是平日的训练还是演练,皆能全力以赴。更遑论他还在其中隐隐展露出其将帅之才。

所以一看是林渊进了自己营帐,便有些兴奋地将他拉到沙盘前。

“林渊,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山势,是不是一个天然的工字布局。”

他兴奋地满脸通红,显然是已经在这沙盘前忙活了一夜。林渊知道他是在为不久之后的演兵做准备。只是他今日却不是为此事而来,倒要扫他的兴致了。

于是便微微拱手道

“副将林渊见过团练使。”

少见他与自己这般客气,关冲倒有些费解了。

“怎么你也学那些厢军兴起了这一套,可是有人对你说起了什么?”

厢军因曾直属于禁军统管,所以似天兴文臣一般,繁文缛节极多。简直把他们这些当兵的血性都磨没了。自他们并入应府兵后,平日也没少在军营中生事。关冲生怕林渊是受了那些人的影响,也整起那不该有的客套来。

林渊略有愧意的回道

“这倒没有,只是渊家中有事,想向团练使告假。”

“哦?可是令妹的事情?”

林渊的家事他多少也听过一些,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在荷城。

“舍妹多日未曾传信过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回荷城去看一眼。”

他说的恳切,关冲倒也知道他为何担心。似他们这样在边城当兵的人,自然也是有家人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却要和家人分离。如他这般,父母亲人与自己同在一城也还算尚安,似林渊这般将妹妹一人放在外城的,确实是会更加担忧。

只是眼下演兵在即,若林渊走了他却是失了一员心腹大将。不过略思考后,还是答允他到

“我只放你几日,回家看一眼妹子。若是错过了演兵我可是不轻饶的!还有你这小子,只有有事儿来求我时才会这样客气。往后我便知道,只你在这般客套地说话,我就一字不听地将你赶出去。”

他话虽说的凶狠,但自始至终都是笑盈盈地。林渊自然也很领他的情,要知道似他们这般的兵士,一年也没有几日可以回家探视亲人。

虽说他已经混到个小小副将,但这样的官职在武官品阶里却是芝麻粒大小,完全不够看的。能领了牌子随意回家探视,已经是天大的特例了。

林渊担心妹妹,便也不再与关冲客套。在马厩里随意挑了匹马就急匆匆地赶回去了。

这一路他走的极快,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距离妹妹上一封家书早已过了月余,她素来心细稳妥是绝不可能忘记传来家信的。

未寄家信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越想越怕,恨不得真有那缩地千里之术,可以让他马上回到荷城。催马走了数日,直到连那战马都已经精疲力竭。趴伏在城门口不能行一步,大张着嘴喘着粗气。

林渊越临近荷城就越感觉不对。眼看已经入了城,便再也顾不上这战马,飞快地跑向他和妹妹租住的屋舍。

只一到了门口,却见原本他走时还完好的大门,现在却像是被人劈砍过一般。两扇门扉之中还卡着一些破旧桌椅,半张微闭看上去就像有人破门而入过。

单从这大门看就知道妹妹必是出了什么变故的!林渊一脚将门踹开,这才发现原来早有人与他一般对着这扇门诉诸过武力,他才使了些力气,这门板却整个落了下来。可知前人是以怎样的手段对付这扇门的。

走进院子,到没发现什么其他变动。他去应城前与妹妹一起种的花草,还端正地放在院子里。只是因为缺少人照料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枯黄。也可见得妹妹不在此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林渊在往屋内找去,却看屋中少了些许妹妹平日惯用的事物。虽然乱糟糟地也似被人翻过的样子,但仔细分辨却知应是妹妹自己弄得。

这样的情形到让林渊略放心了些,既然这些东西是妹妹自己收拾好的,那想必她离开时应是无虞的。只是她在荷城呆的好好地,为什么要走呢?就算是离开那必然是来应城寻自己。可这院子空了这么久,自己在应城却没有见到妹妹。这难道是他们兄妹二人走岔了不成?

他越想越乱,越乱就越怕。眼下妹妹寻不见人,他也只能去找托付妹子的婶子问一问情况。

林渊急匆匆地赶到钱婶子家,只看着钱婶子正在自家院子里晾晒谷子。他忙走上前,但那钱婶子远远一看,竟然是林渊从应城回来了。立时吓得脸色都变了,眼神慌张地躲闪着,不敢与林渊对视。

本来林渊也只是想来问问钱婶子,知不知道妹妹出了何事?为何要收拾包裹离家出走。但一看钱婶子这幅慌张样子,便知晓这事儿定然与钱家有关,又或者说钱婶子对这事儿必然知情。

他索性连门也不扣了,一个翻身直接越过围墙,跳到了钱家的院子里。

钱婶子一看刚才还只在门外的林渊,这一会儿功夫就与自己来了个脸贴脸,连躲都没地方躲。一时惶恐地站都站不稳,被脚下散落的谷子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婶子,我妹妹林夕去了哪里?!”

钱婶子这样心虚的样子,真让他又急又气。只是他也不好对一名老妇下手,何况对方还可能知道林夕的下落。

钱婶子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害怕的手都抖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军营里的缘故,这个初到她家时还略显文弱的小哥。此时却是尤如一柄宝剑,洗去了原本怯懦,连身姿也更挺拔了些。

那样凌厉的气势,真让她有些认不出来了。林渊见她不说话,就更急了一些,想要拉她起来好好问问。钱婶子却被吓得一下子痛哭起来,她边哭边大声叫嚷着。

“这事儿不能怪我,本来是好事儿的,本来是好事儿的。”

她声音极大,听在林渊心里如击重鼓。

“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看钱婶子这样子,就越知妹妹一定是遇见了危难。他明明曾经托付过他们好好照料妹妹的。

他有心再细问,却从屋里跳出个人来。

钱海在屋里听着母亲痛哭大喊,一下子就跑了出去。他以为林渊要对母亲做什么,忙拦在他面前,大声吼道。

“是我把你妹子逼走的,我母亲不知情,你不要为难她。”

钱婶子躲在儿子后面,想要为儿子辩解几句,但一对上林渊那双愤怒的眼,就又吓得缩了回来。林渊拎起颤抖着的钱海,逼问道

“你到底对我妹子做了什么!你说!”

他去应城这短短时日,却是将身上的书生意气洗刷了大半。此刻这眉眼怒视到真让人想不到,这就是刚来荷城时,那还带着些贵公子模样的文弱书生。

钱海也被他这气势所迫,颤巍巍地说道

“我只是思慕你妹子,想娶她为妻。谁知她竟吓得逃跑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只将自己胁迫林夕这一节隐瞒的干净。但林渊又何尝不知道妹妹是怎样的人。

更遑论她骨子里是一名官家小姐,连荷城都是逃难至此。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又怎么会冒险离?再看看那扇痕迹斑驳的大门,还有什么是猜不出的!

怪只怪自己太过轻信,竟委托了外人来照顾血亲。妹妹这样一个娇弱女子,能被逼的逃离荷城,她心里该是有多么惧怕。

腰间的佩剑铿锵而出。一道银光闪过,钱海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钱婶子见儿子血流如注,立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嘭的一声跪在了林渊腿前,抱着他的腿哭求道

“我儿确实是想娶她为妻,只是手段激进了些。谁也没成想着,林夕姑娘能有那么大的气性啊!我只求你千万不要动我儿子,要有气只管杀我这个老婆子来替他吧。”

她抱着林渊的腿,哭的声嘶力竭。她身后的钱海也是一脸鲜血,害怕地连话都说不出,只怔在原地一个劲儿的发着抖。

林渊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有下的去手。自己与妹妹初到荷城时,钱家婶子确实多加照顾。他虽然极恨钱家没有信守承诺照顾好妹妹。反逼的妹妹逃离荷城,将她置于险地。但却也不能就因此要了钱海的性命。

他长叹口气。何况这事儿终究还是自己的错处更大!他怎么就如此天真,相信外姓之人可以替他照料好妹妹,可以放心让妹妹一个人留在荷城。

若说该死,他恐怕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他看了一眼跪到在地的钱氏母子。心里如陷苦海,原来这世间也有这般无奈的事儿。他竟不知该说如何评说,是对是错?只能恨自己的无能,现如今竟是连唯一的血亲都丢了。

长剑被他插入地上,冷冷地剑光照在钱家母子脸上。从此往后钱氏与他的恩情便算是断了。自己也再不会这般轻信于人!从汴梁到荷城,这天下人终究还是负他,辱他的人更多!

林渊再最后看了眼地上的母子,眼中却再也没有一丝温情。既天下人皆要负他,他又何必常怀赤子之心!眼下找妹妹要紧,就先放过他们。若是妹妹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介意做那修罗恶鬼!

第一章 小荷才展风头,风霜已现眉目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时间匆匆而逝,一转眼的功夫却已经过了四个年头。原还稚气未退的叶梦寒,若说天兴十四年的时候还是略显幼稚的少女。到天兴十八年时,就真的出落成大姑娘了。

院子里的芭蕉修了又长,长了又修。四年来叶梦寒这方院子经历了不小的变化,原来幼时搭建的那些秋千早被她拆掉,种的果树也重新移栽到别处。

现在这院子里除了原来的芭蕉,剩下的便是近年来新栽种的竹子和梅花。以前的田园野趣都被抹杀的干净,现在这里看上去倒是如那玉桂院一般,走的是清雅至极的路子。

叶梦寒背倚一株寒梅,手里攥着一本杂谈,双目微闭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这四年来她与赵氏明里暗里交锋了数次,虽性命无虞。但长久下来,一颗心却早被磨平了棱角,也只有在属于她自己的小院子里,才能略微得闲喘上那么一口气。

巧儿才领着小丫头梅儿进了院子,就看叶梦寒倚在那梅枝边似是睡着了。赶忙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

已到隆冬时节,小姐怎么还这样不小心,一个人跑到院子里读书。还这般随意地睡在这里。若是因为受寒发病岂不是又给了赵氏一个机会。

巧儿在这宅院之争中早已是身经百战,这四年来她谨小慎微,绝不让赵氏找到一丝可乘之机。今年新进来的梅儿,还不了解她们主仆往日的酸涩,只以为是巧儿姐姐太担心小姐的缘故。梅儿将巧儿手中的篮子接了过来,对她说道

“巧儿姐姐,你先去伺候小姐吧。我把这些花拿到那石板上晒起来。”

篮子里装的是一些白梅和红梅花瓣。是今儿个小姐吩咐她们采集下来,留着往后做花茶的。这本就是件小事儿,巧儿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梅儿,自己照顾起叶梦寒来。

她虽到的晚,没见过活在传说里的,叶梦寒的生母皖凝姨娘。但从小姐这眉眼中,也能看出当年的皖凝姨娘是何等出众的容貌。

鬓云欲度香腮雪,芙蓉不及美人妆。她才疏学浅,无法用语言形容出小姐的美貌。也只有偶然从书上看来的这两句诗,才更能表达她的心境。

谁能想到这样如瑶池仙子下凡来的女子。在几年前还是个略显圆润眉眼稍憨的女娃娃呢。

寒风吹来,弄落了她散在一边的碎发。这微酥的痒意叨扰了叶梦寒的浅眠。她略睁开眼,就看见巧儿就在她身前不知站了多久。

“我怎么在这里睡下了?”

她的声音有些带着沙哑的慵懒,脱离了幼时的稚气,连这声音也变得曼妙起来。女儿娇语赛过昆山玉碎,百鸟争鸣。听在人心里便若久旱逢甘霖,说不出的慰帖。

“想是小姐看杂谈的时候一不小心溜了个弯,转到周公那里去了。”

巧儿扶着她起来,将盖在她身上的斗篷系好。叶梦寒经她这么一说,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竟还握了本杂谈。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撒娇似地对她低语道

“我以为你们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才想到院子里看看书,等你们回来一起晾这梅花。”

话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斗篷竟是巧儿的那件。忙拉着她一起往屋子里走去。

自晴儿姐姐走了后,她身边竟再也没有一个玩伴。这些年她与巧儿,明里暗里的躲着赵氏和二姐姐的谋算。早已生出了几分相依为命之感。再加之早些年她亲眼看着笙歌为晴儿姐姐赴死。这才明白这生死面前,门第阶级是最没用的,唯有忠仆难得。

这才几乎把巧儿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虽然二人名为主仆,但多年为伴,早就似亲人一般了。

巧儿看她担心自己,心里也暖融融的。只是无论她和小姐再怎么亲密,小姐对她再如何形如血亲。她也明白自己始终是小姐的丫鬟,万事还要以小姐为先。

所以一进了屋就又忙着烧起姜茶来,为叶梦寒驱一驱寒。

“小姐,往后不要在院子里久待了。汴梁虽不似那些北方边城,冬天冷的要了人的命去。但冻上那么一下子,也是要得风寒的。”

叶梦寒常被她念叨,自然也知这是好意。遂而笑着点点头,喝下她煮好的姜茶。这四年来她倒是越来越乖巧了,只是不知这乖巧是真的,还是做样子哄她这丫头的。

不过看她把驱寒的姜茶喝完,巧儿也放心了不少。正想出去找梅儿,就看梅儿自己进了屋子。

“小姐,桂嬷嬷来了!”

这桂嬷嬷在叶梦嫆面前越是得力,在叶梦寒这院子里就越是恶心于人。是以,在叶府三小姐这里,桂嬷嬷可算是第一大的扫把星。只她一来,总要带些不好的消息。这一点就连新来的梅儿也是知晓的。所以,她看着那沉重的身躯正从远处往她们这边来了,就赶紧跑到屋子里先与小姐回禀一声。

叶梦寒才刚因姜茶生起的那点暖意,立时就被这消息驱散个干干净净。但再怎么样,二姐姐的乳母她也是不能拦着不让进的。只好摆出了姿态,等着这扫把星进门。

不多时院子里想起了踢踏的声音,桂嬷嬷帘子一掀开,也不做回禀便自入了。

“问三小姐安。”

她一进门就马上向叶梦寒问安。只是动作太快,这一屋子的主仆几乎连动作都没看清,她就起身了。

“我们二小姐要在小年这一日去龙隐寺进献香火。夫人想着是好事一桩,便让我来请三小姐准备准备,到时候一并去才好。”

汴梁城的官家女子们,没有哪一家是不烧香拜佛的。尤其是冬至小年这几个节庆,正是一年祭祀祈福的重中之重。对于久困于宅院中的闺秀们来说,一年到头除了各府主办的集会,就唯有这拜佛一事能出去走走了。

所以,这对女孩子们来说,一向是个好事儿来的。断没有哪家的闺秀是不想去的。但事情坏就坏在,她家是赵氏做主。这往年来无论祭祖还是拜佛上香,她是从未带过自己一起的。

今年这突发奇想的邀约,听着就是如此地不怀好意,倒让她觉得这是亡命之旅。

更何况,龙隐寺在汴梁城郊外的首阳山上。虽然仍属汴梁,但一来一回路途极长,山路又不好走,少不得也要在外面留宿一晚。

让她单独和赵氏及叶梦嫆一起,她怎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巧儿也是面色难看,心里盘算着如何帮着小姐推掉这次上香。桂嬷嬷也不是第一日来这院子了,不用想也知道她必是要找到由头推掉的。所以还不等她们二人说话,就继续说道

“三小姐也不必推辞。这事儿夫人是已经呈禀过老爷的。老爷正觉得最近诸事烦扰。所以,极看重去龙隐寺上香一事,特意嘱咐了家中女眷都是要去的。”

自从嫡长子叶梦淮被四皇子提携,在四皇子府中谋了个太子舍人的官职。他们叶家就被归到了四皇子一脉。

叶父每日忙着与太子一派的官员角逐,实在是疲累不堪。若盲牛陷泥自顾不暇。这才便也对这鬼神之说感了兴趣。觉得若是诚心去拜上一拜,说不得能从这泥潭之中解脱出来。

叶梦寒见后路已经被堵死,深感这回便是不去也低去了。

只是不知道赵氏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

桂嬷嬷看她不说话,也知道这是找不到推拒的理由。脸上露出些得意的神色,故意问道

“三小姐这是去还是不去啊?您倒是给老奴个答复,也让我好去回话”

巧儿一听这话就来气,但她也知道与桂嬷嬷起冲突是无济于事的。不但帮不了小姐,只怕还会更糟。

“自然是去的。嬷嬷可以回去回话了。”

既然赵氏已算计了多日,她逃也是无用的。不如早些打发了她,也省的她站在这里令人头痛。

桂嬷嬷又何尝不知道,她在三小姐这里是不招人待见的呢。只是奴依主事,她效忠于二小姐,那自然是要与三小姐不睦的。她对眼前这境况倒也是无所畏惧的。

毕竟,一个是叶府的嫡女,背后是当家主母。另外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庶女。单凡聪明一点的,又有哪个不知道该依附于谁呢?

桂嬷嬷毫不留恋的走了,巧儿才开始与叶梦寒商量起来。只是这应对之策也总要有个问题先。

赵氏这一次龙隐寺上香,竟叫上了叶梦寒一起。这从未有过的事情,到让她们连想都不知道从何去想了。只能以最险恶的用心揣度赵氏可能会出的阴招用心提防。

既是在外留宿,那赵氏最可能做的损她名节的事儿了。得手之后再远远的把她发送出去,到时候是嫁于莽夫还是歹人,都还不是在她一句话的事儿。

叶梦寒能想到的最差的情景便是如此了。巧儿也同她想到一处,拉着她的手说道

“我会时时刻刻跟着小姐的!只要咱们不单独行走,一路上连马车都不下的,必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等进了龙隐寺,咱们也就安全了。那般古刹定也不会允许什么歹人入内的。”

叶梦寒赞同的点点头。要是她连车都不下,赵氏总不能直接在马车上妨害于她吧。

主仆两人想了许多,但其实赵氏这次的心思却很简单。她也绝没想过在上香的过程中对叶梦寒下手。这一次龙隐寺拜佛,带上叶梦寒的目的唯有一个,那就是怕她独自留叶府中,生出什么事端。

随着叶梦寒长大,她的美貌也日益显露出来。从前赵氏也未对此事太过看重,只是某一日与儿子闲话时。梦淮提及四皇子令王似乎对这妮子颇有好感。她这才隐隐意识到,这美貌极有可能会成了,这卑贱之身上位的契机。就如她那狐狸精变的娘一般。所以,这次她是绝不会留她一人在叶府的。

第二章 今夕何夕,情若朝丝

不管叶梦寒再怎么盼着这一天不要到来,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因为此去龙隐寺都是家中的女眷,所以随行的侍卫仆从是极多的。

叶梦寒为了避免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特意选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束穿在里面,只在外面系了一件岁寒春梅的斗篷御寒。

这样简单的装束与盛装打扮的叶梦嫆自然相去甚远。她珠翠满头,身上衣服一层叠着一层,单看配色便知样样都不是凡品。

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把叶梦寒称的像个丫鬟似的。

若说从前叶梦寒与巧儿还可能会因此而生出些不快,现今她们却是早已习惯了。巧儿此番自然是与叶梦寒随行的,家里就留梅儿看守。

她与小姐身份不同,再怎么情如姐妹,也不会被赵氏允许上主人家的马车。所以,她扶过了叶梦寒登上马车,自己就跑到后面去乘仆从的车驾。

尽管心里觉得就似把小姐亲手送进了火坑,脸上也不能露出丁点担忧。反而要做出高兴的样子,免得落在赵氏眼里又是一个不尊敬的帽子。

叶梦寒先上了车,不一会儿叶梦嫆与赵氏也坐了上来。专在车里伺候的丫头,将茶水点心布好就跪在一旁等着听主人家的吩咐。

平日里坐这车的都是赵氏母女二人,如今这里面单加个叶梦寒。倒是让这两人不知聊些什么是好了。虽然叶梦寒只乖坐在一角并不出声。但只要有她的存在,赵氏便心头不悦。她一板上脸,这三人的气氛就更加尴尬了。

好在车夫并不会管车内的气氛如何。一看主人家都上了车,未免误了时辰,立刻马不停蹄地向龙隐寺赶去。

这一路到也还算顺利,除了叶梦寒时刻担心赵氏的妨害,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水也不敢喝点心也不敢吃,略显疲累。叶梦嫆与赵氏倒与平日出行也没什么差别。

一行人直到了首阳山山腰的位置,才出了些变故。因是今日有些微雪,本来一路走来,只是米粒般的冰碴,还未落地便全都化了。但走到首阳山下时却有渐大的趋势,待到了山腰时,更是宛如片片鹅毛一般,雪势急的让人睁不开眼。

山道路滑未免出事,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想等雪势略小些在动身。赵氏自是头一个就不高兴,心里埋怨着定是叶梦寒这个灾星拖累的!

她与嫆儿上山祈福过这么多次,从没有哪一次是被困在山上,既上不去也下不来。叶梦嫆更是一百个不愿意,竟是连车也不下的,生怕泥水沾湿了衣裙。赵氏担心女儿一不小心被外人看了去,有恐污了名节,便也随着她一起坐到马车里等着。

叶梦寒却是想下来走一走。一是因为她很少出门,好不容易得个机会能看看这自然之景。自然是想与其距离更近些。二是她已在那马车里闷了一路,实在是不想继续与那母女俩凑在一处。

哪怕只是下来呼吸下,这首阳山上的松柏之气也好。见她自己下了车,赵氏自是不会拦的。她巴不得叶梦寒出了什么事儿才好,哪里会管她会不会在此处碰见什么外人。

叶梦寒看着白雪皑皑,那些空灵莹白的雪花慢慢覆盖上枝叶、土地。只将一切都裹上一道银光,让天地间俱都失色去本来的颜色,唯有这最纯最单一的白。

她豁然觉得连心胸都开阔起来,仿佛这苍茫大地上只有她一人欣赏着冬日美景。可惜这世间自然不止她一个人,不但叶梦嫆和赵氏还待在一旁。连不远处的山道上都热闹起来。

龙隐寺建在首阳山顶,上山下山唯有这一条山道可以通行。此时,叶家的马车因为风大雪急而滞留在山腰处等着雪势转小。山道上却浩浩荡荡地下来一行人。

这一行人显然不是寻常的官家,单是叶梦寒看到的车队先锋便有十数人居多。这些人个个高大威猛,一身黯色素服,腰间皆都佩着统一制式的兵刃,一看就知道是主人家豢养的甲兵。

这十几个人行走在最前面,竟似丝毫不惧风雪一般。十几个人动作尤如一人,齐整的令人害怕。

十几个先锋甲兵过去后,又有两辆轻便的马车过去,想来是载着一些仆从和丫鬟的小车。叶梦寒看这阵势隐隐有了些猜测。如此庞大的车驾也只有天兴皇家才有这样的声势。只是不知里面坐的是哪一位公主或者宗室女,前来龙隐寺上线。只是为何不令人净道呢?竟让她们这小小官吏之女看了个热闹。

难道是小容主?似她那样的身份和性子,道真有可能做出此事。叶梦寒自己猜测着。

这难得一见的阵势自然也吸引了赵氏母女二人,两人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想要看一看,这下山来的是哪一位贵胄?

众人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主人坐的那辆马车。两辆轻简的马车后面,是一俩鎏金所制造的六马车驾,拉车的马皆是细颈而色黑,体格健壮背毛耸立。走在这湿滑的山道上,依然如履平地,更衬的它们所拉的那辆马车气势雍容。

叶梦寒曾在书中看过有关于此马的描述,知道这马名为盗骊。性格暴烈极难驯服,曾被人称作天马,据传是周穆王座下八骏之一。

这种马来自关外,就是整个天兴也寻不出几匹来。这人却能一次寻得六匹,还舍得让它去拉车。这样贵重的身份倒不可能是小容主,甚至是她妹妹苓容郡主所能比的了。就是建隆帝亲生的公主,能用这样的配置,也找不见同色六匹这样的骏马。

倒是让人想不明白,这下山之人究竟是何等显贵的身份了。

那鎏金马车车驾极宽大,虽看上去与苓容郡主那辆形貌相似,但车身却是整整宽出了一倍。苓容郡主的车能将街上封死,这俩车便更是占了整个山道。四周的路占了个满满当当。倒是没有人能与此车并驾而驰了。

马车缓缓向前走着,直走到叶梦寒跟前,才显露出马车后的一个人。这个人几乎是贴在马车后行走的,以至于被这宽大的马车一档,直到近前才显在众人面前。

他一个人骑着一匹周身赤红的骏马,不急不缓地跟着那鎏金马车。一件穿在身上的银毛大氅,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即使连脸都没完全露出来,仍是让人丝毫不敢侵犯。只他周身散发着的杀意就好比千军万马。所以,虽只有他一人跟在马车后面,却是让人连看都不敢再看向那辆马车。

叶梦嫆看那前面的阵仗,本想着这一定是位世家公子了。探头过去想要看的更加真切,却一不小地被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吓了一跳。

伸出的脖子还未收回来,正与那杀气凛然的男子看了个对眼。她轻声“啊”了一声,谁想那男子竟勒马停下了。

叶梦嫆这时候才看清,这个一出场就如此不凡的男人,相貌更是不差的。他虽一看便是位武人,但长相却没有习武之人那样粗犷。有些清秀的眉眼配着那如古井深潭般的眼波,绝对是能将一众女儿都迷倒的。更何论这人剑眉星目,鼻梁英挺。虽望之俨然却又带了一丝清秀俊朗之感。

简直让叶梦嫆一眼就迷上了!她与那男子对视着,几乎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只强忍住兴奋之情,装出些羞涩来。心里却早已经旖旎一片了,恨不得立时就让这男子对她生出些情愫来。

男子与她对视了片刻,张口问道

“可是监察御史叶大人的女儿?”

见他一下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叶梦嫆喜的差点惊叫出来。怎么他竟是早就留意了自己?可今日他们才第一次见啊。

她心如擂鼓,颤巍巍地回道

“正是。”

她自然知道女儿家要矜持,只是这人实在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儿了。更何况能行走在这样声势的车队中,那家世必然也是不差的。所以,她完全将那些规矩抛到了脑后,心里想着若是缘分天成她可要抓住才好!

这男人听她给了肯定的答案,眸中竟升起些光芒来。似这样周身充斥着血性的男儿,露出些这样温情的神色,哪怕只有一点也都让人无法自拔。

更遑论已经完全被迷住了的叶梦嫆,只看他这一个眼神却连脸都羞红了。

那男子本想催马往她这边来,但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又问道

“小姐是嫡长女叶梦嫆么?”

这样唐突的直呼女子名讳是很失礼的。站在叶梦嫆身后的赵氏虽然也想让女儿借机攀附。但听到他这样直呼女儿的姓名,仍还是有些担忧。而在她们身后的叶梦寒则是完全不在意。既然二姐姐看上了这男子,那赵氏必会一力撮合此事。她还是站的越远越好。以免被牵扯进去,又惹赵氏不快。

叶梦嫆听他连自己的名讳都叫出来了,可见用心多深。她怎么就不知道还有如此的男儿在爱慕着她,竟让她都生出几分心疼来了。遂点头如捣蒜一般,小声呼道

“是我是我!”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那男子,期待着他下一句会说些什么。

那男子却很出乎她意料,在她给出肯定答案后。反而冷淡了下来,那眸子里的温情也消失不见,又变为了刚才那孤远的男子。

“我…”

叶梦嫆还要说话,那男子却抢先截住了话头。他只淡淡地往远方撇了一眼,随后说道。

“告辞。”

竟是这样简短的两字。

随后他一催胯下骏马,追着那鎏金马车一同下山去了。倒是叶梦嫆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臊的通红。这叫什么事儿啊!她实在是一头雾水,明明刚刚…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还是那男子在拿她寻开心。

四处望去,下人们都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瞧见。但她心知这些人必是在心里笑话她呢。想她还以为这是前世的姻缘,注定要传个一见倾心,生死相赴的美谈。

怎么却变成了她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她掩着面一头钻进了马车里,到龙隐寺前她都不要出来!等回了家还要把这些仆从远远发卖了,如此丢人的事儿,她决不能让这些腌臜东西传讲出去。

女儿进了马车,赵氏却是一脸阴沉。自家闺女刚才可能没留意,她倒看的清楚。虽然不知这男子是什么身份,怎样的目的。但刚才他远眺的那一眼,却是冲着叶梦寒去的。

怪不得能直呼女儿名讳,原倒是叶梦寒这小妮子泄露出去的!只是不知她什么时候与那人纠缠在一些,倒是跑来拿她的嫆儿寻开心!

赵氏狠狠瞪了叶梦寒一眼。很好,很好!既然她有这样的胆量,她就让她知道在这叶家究竟是谁在做主!

第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缘是故人为牵绊

赵氏对她的憎恶又多了几分,叶梦寒却将方才经过的车队也只当是个热闹看了。她一心沉浸在这山景中,等着雪势渐小,再跟着一起上山去。

谁知这一等竟等到了天黑。龙隐寺的沙弥出来迎时,太阳早已西沉。夜色中的古刹苍凉肃穆,比白日里看着还要幽深几分。

小沙弥将这一行人带到已为其安排好的厢房,又把早准备多时的斋菜送了进去。

赵氏看着与自己同桌而坐的叶梦寒,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眼见着那小沙弥也退了出去,现在只有她带出来的叶家仆人和她们三个。也就不再客气地将筷子一撂,指着叶梦寒让她跪下。

叶梦寒自然不知自己又在哪里引赵氏不快了,这些年来这样的情景早就演练了多次。所以,自不必在费精神琢磨自己的错处,只照她所说做了便是。

龙隐寺用来招待客人的厢房,虽比寻常沙弥住的禅房好上许多。但毕竟是清修之地,条件有限。这地上的大青石砖又冷又硬,她跪上去便听见清脆的一声,想来明日膝盖必要青上一大片了。

“从前我便看你是个不老实的,这次出来却不知连你的姘头也随着你来了!”

赵氏的话极难听,简直不似长辈能对晚辈说出口的。虽然叶梦寒早已领教过她变脸的样子,但没想到即使是在这千年古刹中,她也能说出如此市井下作的话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也不愿多做辩解。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儿,她又怎能辩的明白。既不明白又何苦做那无用功。

赵氏看她沉默着不说话,心里更加笃定那男子与她是沆瀣一气。只暗自在心中埋怨自己,连这么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庶女也看不住。她什么时候竟结交了这样人物,她确是毫无知觉。要不是那男子有意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不定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自觉受了蒙蔽,被当成傻子戏弄的赵氏,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张俏脸就更加来气。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直把那称菜的碟子,都拍落在地摔个粉碎。

“我们叶家倒出了你这样的人物,真是祖上积福!”

她声音尖利地训斥着叶梦寒,坐在一旁看好戏的叶梦嫆,则一脸悠闲的夹着桌上的斋菜。她怎么从前没觉得,这龙隐寺的素菜这般好吃呢?

笑眯眯地看着母亲训斥着叶梦寒,只一看到她吃瘪的样子自己就痛快的不行。

“既然到了这古刹你也去一去你这满身骚气!别像你那狐媚子娘一样。时不可待,今晚你就连夜去佛堂里抄经吧。”

叶梦寒狠咬了下唇,压下自己的怒意。把头低的更往下些,回道

“女儿知道了。”

不过就是去佛堂,不过就是抄经。她提及母亲也不是一两次了。自己千万要忍住了!

赵氏看叶梦寒仍跪在原地,也不叫她起来。等自己和女儿亲亲热热地吃完了一顿饭,就马上让自己的婢女压着她送到佛堂里去了。

叶梦寒跪了一顿饭的功夫,除了先头那两口青菜,后面更是一点没吃上。现在又被扔到了这清冷的佛堂里面,当真是有些凄惨。

叶梦寒长叹口气,自己爬起来点起了一根蜡烛立在地上。真是难为了赵氏!龙隐寺虽只是寺庙,但离的汴梁如此近,又是千年古刹。能寻到这样破烂的一间佛堂也真是不容易。可见对她这庶女也不是不“费心”的。

既没了人监视她,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她倒也乐得自在。无非就是冷了些饿了些,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等明天上完香,赵氏怎么也要把她放出来一并带回去。

所以,她虽膝盖痛的厉害,肚子也饿着,心里倒不是太担心。要说唯一有所忧虑的也是巧儿的状况。作为自己最亲近的丫鬟,想必也要受到赵氏的刁难。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和她一样连饭都没得吃。

佛堂里安安静静地,除了一尊十方三世普贤菩萨立在正中,再没有其他的陈设。叶梦寒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铺在地上,自己则蜷缩在上,守着那一盏烛火,想着就这样凑合一晚。

她躺在地上看着普贤菩萨那庄严宝相,心里默默祈祷着。若上天当真有灵,就保她嫁个好人家,早早脱离开赵氏。

这一天她们出来的及早,路上又不算顺利折腾到很晚。如叶梦嫆和赵氏都累的早早睡下。担惊受怕一天,又无米下肚的叶梦寒自然更是乏的厉害。

原还想着在脑海里好好盘算下,明天如何应对赵氏的刁难。不一会儿功夫,却下眼皮难支上眼皮,双眼一闭的睡了过去。

直到睡梦中隐约听到些声响,她才猛地惊醒起来。下意识地就以为是赵氏派人过来了,便赶紧吹熄了蜡烛躲在门后。

难不成赵氏要对她下杀手?像那年她病中一样,在这古刹中要了她的性命?身上酸涩的厉害,那点未退的睡意,也被她脑海里的可怕想法驱逐的干干净净。

黑暗中的叶梦寒屏着息,仔细分辨着那声响的源头。她一步一步地靠近门边,这才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她门外。

叶梦寒吓得几乎要站不住,只能狠狠握着门扉闭紧了嘴。观察着门外这黑影的动静。

那黑影在她门前待了许久,却没有任何破门而入的迹象。叶梦寒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先发制人,但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不知道赵氏派来的是什么人。但只要是个男子或者粗使的婆子,凭她这小身板都是敌不过的。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先发制人,而是自寻死路了。

悄悄地猫在门后看了那黑影许久,那人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再没有任何动作。叶梦寒同他这无声对峙,直把腿都弄僵了。那门外的黑影才略微动了下,竟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站在门里的叶梦寒摸不到头脑,难道这人竟不是为自己而来的?

明日就是小年了,前来上香的官家小姐必不会少。除了自己,大家都安安稳稳地睡在厢房里。能有心思漏液跑到这里来的,一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想了一想,还是推开了佛堂的大门。既然有人要作恶,还撞到了自己这里。她若是单看着,而不做些什么心里确实过不太去。

尤其还是在这庙宇之中,就权当积福吧。不过她对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制服凶徒一定是不行,但跟着他给人提个醒总是可以的吧。

怕那黑影走的太远自己跟不上了,叶梦寒也不再想这许多。远远地追着他就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着,跟在后面的叶梦寒却越想越奇怪。这黑影看着身形单薄,身量与自己也差不上许多。一身黑衣又似对这古刹极为熟悉。叶梦寒跟着他一路跑东跑西,看他时而穿小道时而走捷径的,自然不是第一日来此了。

这显然是预谋已久的,只是自己和他跑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却不知道他的目的地究竟是何处。

那黑影七拐八拐的终于进了一条极窄极暗的巷子,这才停了下来。叶梦寒打量着这巷子,只见两侧空空,除了砖石搭建的墙壁再没有一间屋舍。

想要在无人之地害人是不可能的。难道是她猜错了?这人只是想来寻些东西的,又或者是有夜游的习惯?

她在后面胡乱猜测着,却没留意那黑影已经站定了身子。此时,她这个跟人者与那被跟者中间不过隔了几丈。

“小姐跟了我这么久,是想来看什么呢?”

黑影突然张口说话,声音清冽吐字周正。与他这黑衣人的身份极为不符。

叶梦寒没想到自己早就被人发现。黑暗之中,听到这所跟之人突然发出声音更是吓了一跳。

“怎么不说话?”

黑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双露在兜帽外的眼睛。叶梦寒只一看那眼睛,就知这黑衣人必是一名女子了。实在是因为那双眼睛太过勾人,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想入非非。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又怎么会是个男子呢。

发现她是位女子,叶梦寒的紧张感倒是消除一些。辩解道

“只是出来走走,没有跟着你。”

说不得她是误会了哪家小姐,倒跟了人家一路,实在是猥琐了些。所以自然也要说谎揭过的。

那黑衣女子听她这么答,倒是巧笑了一声,问道

“出来走走?”

她尾音上翘,这平常的问话竟被她说出了些旖旎之感。叶梦寒隐约感到她话里的不悦。想来也是,若自己被当成歹人,还被人跟了一路也是不痛快的。

正想向她道歉,却看那女子袖口轻轻一抖,一柄银光烁烁的匕首就落在了她手里。只看她轻轻一跃,如猫儿一般的轻盈步伐,几下就凑到了叶梦寒身前,手脚麻利的向她剌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梦寒一个连门都没怎么出过的闺阁女儿,几时见过这样凶猛的歹人。更何况这女人显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动作快的就是习武之人在此都可能招架不住。

叶梦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脸上甚至还带着些呆愣。她被那女子一扑,一下就顺着她往地上落去。此时,刀锋已经逼近到了她脖上三分。

眼看就要被人割喉而死,另一道银光却斜插在二人中间。

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两道银光只一交锋就高下立见。那匕首才与那剑光抵了两下,便被切的碎成了两半。

女子回身一跳,重新站到之前的位置上。打量着新来的搅局之人。

这使用长剑救了叶梦寒一命的人,同那女子一样,皆是一身黑衣头戴兜帽。只是身量要比她高大上许多,拿着剑站在叶梦寒面前,倒是像那话本子里的英雄侠客。

第四章 隔篱人语自喧嘲,紧闭苔扉不许敲

那黑衣女子一声嗤笑说道

“我说今日怎么觉得,天上那乌鸦都要比平时黑一些,原是你来了。”

这女子话里的意思,竟是两人早就认识。看着手里那只剩下握柄的匕首,她很是心痛地说道

“这匕首你可是要赔的。”

将匕首残余的部分收进袖子里。她含情脉脉地望着那黑衣人语道。

“毕竟,它可是你送予我的。”

这句话说的柔情蜜意,让人骨头都酥软了。要不是此情此景是发生在这暗巷中,真是无尽的风流多情。可她想要对话的人眼神却不在她身上,倒是让她这柔情蜜意的独角戏略显尴尬。

叶梦寒倒在地上,正吓得六神无主。只差一步她就真的要下到阎罗殿,寻她那未曾谋面的娘了!她单手撑地,不住的顺着胸口,缓解心中的紧张。

救了她的黑衣人,看她脖颈上干干净净,连个血皮都没破。这才放心的将她扶了起来。

“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把你在这里的事儿,报于我家主上?”

这男子的冷漠态度着实令人不快,感到极度不满的黑衣女子暗暗威胁他道。

那男子听她这样说,反而更显无畏,低语道

“问心无愧的人怕什么暴露。”

在一旁听着的叶梦寒,倒是觉得有些可笑。这两个于夜晚行走的人,动戈就是要害人性命的。此刻到是理直气壮地说什么问心无愧。

那黑衣女子闻听此言也是笑做一团,嘴里嘟囔道

“还说什么问心无愧,你家主上的车驾才刚离了龙首山。你又连夜赶回来,不是淌这一汪浑水,难道是专为了救人不成?”

她试探着他的来意,想要知道他是否与自己的目的一般。若真是都有所图,她此行倒落得轻松了。

叶梦寒看他二人聊得起劲,正想着自己怎么才能从这里逃脱。早知道这女子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她刚才是绝不会从佛堂里跟出来的。

倒是不知这两个人明明看上去是认识的,却一个想要杀她,一个想要救她。真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无论如何,还是先离开才是。叶梦寒悄悄地往暗巷口摸去,想要趁着他二人说话分神的功夫离开。谁想步子才刚迈出去,又是几点银光向她闪来。

原是那女子单手握着铁蒺藜,看似好像在与那男人说话,但实际上两只眼睛却专盯她的动作呢。

是以,她刚一迈步,那几颗铁蒺藜就向她打去。几枚铁蒺藜打到她近前,那黑衣男人便再次一舞长剑,将那些闪着寒光的暗器打了出去。

“你不会真要救她吧?她听了我的声音,看了我的眼睛。今晚是必要死的。”

黑衣女子见他再次出手,心里倒真的生出些不悦来。若说刚才还有些玩笑的脸上,现在已是肃容一片。

“她什么也没看见,你大可放心。”

男子边说还边捅了下叶梦寒。叶梦寒受他提示,忙点头如捣蒜一般说道

“我会守口如瓶的!”

虽然不知道这女子今晚到底做了什么恶,苦主是谁?但此情此景也容不得她不这样说了。

“你难不成真把我当成个傻子了。这天大的事情,岂能毁在她一人身上!”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想要让主子安下心来,这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就一定要死。

她看着站在叶梦寒身前的黑衣男子。以她对他的了解,自然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便也不再多言劝说,干净利落地从腰间的束带中抽出一条软鞭。冲上去与那男子斗了起来。

软鞭似银蛇飞舞,既柔且刚。攀上长剑就如同毒蛇看到了猎物一般,盘在兵刃上很难将其挣开。

男子似乎也不想伤她,所以处处留着余地。只是她这样拼命的缠斗,却让他破费心神。既要控制着力道不让那黑衣女子受伤,还要腾出精神看顾着叶梦寒,避免她在这过程中受伤。

两人才打了着一会儿工夫,男子就已经极为不耐了。他耐心尽失,便也从怀中掏出几枚暗器来,远远地掷在那女子身上。

他们相识日长,更熟知彼此的兵刃,若不是各为其主许还可以做个知己。只看他一直是只用剑的,贸然吃了这几枚暗器,那女子的惊讶倒比疼痛更多。即使它们全都避开了她的要害之处,却还是让她愣在了当场。

男子看她被自己打中,跌坐到地上。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来,又从里面倒出一粒黄豆般大小的黑色药丸,猛然塞到叶梦寒嘴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动作,倒把那女子和叶梦寒皆都弄懵了。

那药丸酸酸甜甜的味道,留在叶梦寒口齿里。要不是她太过吃惊吞咽地极快,倒是还称的上算是好吃的。

“这是?!她猛地看向那男子。”

“这是子母蛊丸,是西南人炮制出来用以控制人心术的丸药。你服下的是子丸,我手里的是母丸。只有服从拥有母丸之人的命令,食那子丸的人才能好好活着。否则就会在七天内流血而亡。”

这话看着像是对叶梦寒解释的,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给那女子听的。既然不想再与她缠斗下去,与其没完没了的浪费着时间。不如用这个令她打消疑虑,让她知晓梦寒没有任何威胁。

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看看,她听到他到这样说会是什么反应?

子母蛊丸?!叶梦寒在脑海里想着。一个她从未听说过,单看用法也不是什么好物的丸药。若真是如他所言,她吞下去后,岂不成了这男人的奴隶了么?

她眨了眨瞪大的双眼,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样古怪的东西?。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男人一手揪扯着叶梦寒,一边对那女子说道。

黑衣女子眉间皱起,似乎也并不太相信他所说的话。但对上男子的那双眼,看着那样冷冽的眼神。那疑虑却像是不该有的一般,只得向他恐吓道。

“我知你最不喜说慌,这次就信你一次。不过,既然你为她做保,日后出了事儿我可要算在你头上的!”

见再呆下去也是无望的黑衣女子,拍了拍身上粘染的泥土,飞快地离开了。显然她今日还有要事在身。

男子见她已经放弃了纠缠,便也立刻拉着叶梦寒离开了暗巷。

也许是因为这男子救过自己一命,也许是因他好像一直在维护着自己。

眼下叶梦寒与他独处,到并没有那么紧张。

更甚至在她心里,就连那子母蛊丸也是不太信的。就算这是个她没听过的新鲜物什儿。但既是个毒药,总不能吃在嘴里是酸酸甜甜的吧。要真如此,那制毒之人也太过童心未泯了。

“你不害怕?”

男子擒着她的腕子飞快的跑着。看她一路安静跟随。对刚才之事问也不问。倒是有些惊愕,让人想来问一问她了。

叶梦寒这一晚上,先是被罚在佛堂面壁。后又遇到了那要杀她的女子,最后还被个陌生男人喂了毒药。

这一连串儿的事经历过来,就是真实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所以尽管她现在被一个不知善恶的外男拉着,心里却反而平静了。既然他刚刚一直都在保护着她,还把她从那想要杀她的女子身旁带开,应该也是没有恶意的吧。

“你给我吃的真是子母蛊丸么?”

她没有回答男子的问话,反而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男子也没想到她竟胆大如斯,一时也不知道该哭该笑。只架着她的胳膊,提带着她飞上屋檐。

“你觉得那是什么?”

屋檐上不如平地好走,叶梦寒一不留神差点摔了下去。是以,全神贯注的她一时没有接到他的话。直到又被他扶着走了一会儿,才隐约想起这男子似乎还问过这样一个问题。略加思索后答道

“我也不知是什么,但怎么也不像是你说的那个。”

她说完还对他调皮地笑了一下。虽然在夜色中光线昏暗,但那男子看到这笑容,还是觉得无比心安。他下意识的说道

“你还是如小时候一般,胆子大的让人有些不敢置信。”

叶梦寒很是不解他这句话,难道他们小时候就互相见过?她盯着他脸看去,又发现这人确实有些面熟。从兜帽下露出来的面貌,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又仔细想了想,这男子可不是她今日在山腰处遇上的,那个跟着鎏金马车独行的人么!

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男子才说道

“你我今日确实见过一面。倒是你一直在看雪,还不如你那姐姐对我热络。”

叶梦寒对他的确只是匆匆一瞥,要不是这男子行径太过独特。她甚至都把他抛掷了脑后。不过这自是不好意思承认的。便随便扯了个别的话题问他。

“我们干嘛要在屋檐上行走?”

她能看出这男子是想领着她,回到原来她所待的佛堂。但这屋檐也太难走了些,凹凸不平的砖瓦已拌了她数次了。

“此地为是非之地,若在下面难免会碰到不该碰上的人。”

他虽说的温柔,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是不详。叶梦寒想想那差点让她丢掉性命的黑衣女子,倒也很认同他的说法。摔跤总比丢命好吧。

“回去以后,不要再出来了。”

他的语气有些训斥的意味。但叶梦寒却在这陌生人口中,感受到了久违了的,来自亲近之人的关怀。

遂也乖顺的点点头,说道

“不会在出来了。”

这惊心动魄的事情,她也不想在经历一遭了。

两个人七拐八拐终于回到了,叶梦寒之前所在的佛堂。

那男子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瓶来,递给叶梦寒。叶梦寒打开一看,正是她刚才被喂进去的那种小丸子。

“子母蛊丸?”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给她这么一整瓶,难道是他的存在也是个秘密?要自己吃完所有才能安心?

“这只是一瓶酸梅糖,刚才是我骗她的。”

他说的一本正经,但话里又是这样的内容。弄得叶梦寒有些哭笑不得。她收起那酸梅糖,拿了其中的一颗放到他掌心里。

“我就知道这“子母蛊丸”一定是个糖球来的。”

她笑着说道

虽然连她也不清楚,男人为何会对她如此特别。特别到甚至与她有些熟稔的地步。这人既救了她又对她这么好,她也认下这个恩人就是了。

第五章 冬照龙隐寺,萧萧愁杀人

夜晚的风吹拂在两人身上,却少了些寒风瑟瑟的感觉。宛如春日的暖风倒让人生出些舒缓的情绪来。

不知怎地,叶梦寒突然竟似对这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生出些眷恋。心里想着要是能和他再相处一阵也是好的。

只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摇晃了下脑袋,想要把这不智的想法晃出脑海。

那陌生男子看她这样,似有不适的样子便问道

“伤风了?”

本就是在冬夜,今日她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回来时连他扶着的胳膊都是冰凉一片。看她眼前这样子,想来是受寒太过,以至于现在才显现出来。

“不是”

能看出他的担心,叶梦寒脸上挂起些不好意思来。不知是不是她平日里,一个人撑着的时间太久。对这男子如此细微的关怀,倒格外敏感起来。这样容易就被个外男卸下了心防,心里是既怕又羞。

两个人面对着面,只因着她这份羞涩与害怕,竟陷入了一时的沉默。那男子看此间事了她也已经无虞。想那天光已不容得自己再待下去,才对她说道。

“今晚这寺内鱼龙混杂,你进了佛堂反而是件好事。一会儿无论传出什么声响,你都不要出来。明天若有人问起,你只说在佛堂里睡了一夜。”

他看着她望着自己的眼睛,有些无措和懵懂。心里突生出些心疼来,走过去又摸了摸她的头。

“别又被人给诱出来了,你的侠义之心也要收一收。”

他的语气很似叶梦寒真正的大哥哥一般。声音落在她耳朵里,比往常还要再柔软上三分。见他要走的模样,她很想张口问一问他要去哪里?但自知道这其实并不干她的事儿,她也实在没有立场开口去问。

男子最后在看了她一眼,便扶着她跃下屋檐。叶梦寒在他目送下,一步步往那佛堂里走去。快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地回头问道

“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是有救命之恩,名字总要告诉我吧。”

她的眼神即使在黑暗中,还是那样烁烁灼目。这一刻几乎让那男子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眸子,却比现在这明眸皓齿的美人小上许多的身量。带着那还处在迷茫无知的他逃出升天,尽管他自明了,这一切都是沾了自家妹妹的光。但那生于绝境之中的曙光,又怎能不让他永世难忘呢。

见他一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叶梦寒生怕是自己唐突了。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不但在寺庙内与外男独处,还主动询问起人家的姓名。虽这一切皆非自愿而是机缘巧合。但事实已经如此,怕传扬出去,自己也是那离经叛道之人了。

只是她不知为何,却偏想问出这男子的姓名。这人不仅救了她的命,还总让她生出一种熟稔之感。于是鼓起勇气,对着他说道。

“你不愿告诉我也没关系。但我的姓名你也总要知晓吧。不然将来你想受这救命的恩情,也不知道要去找谁。我姓叶名梦寒。若是来日你要讨这份儿情,就来汴梁城的监察御史叶大人家。”

她尽量让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一些。心里也想着。告诉恩人姓名只为了无愧于心,并不算是浪荡。但不知怎地,还是让耳尖染了些绯红。

我自然早就知晓你的姓名。那男子喃喃自语道。他也没想到她竟然在此,自爆了家门。心里一面怪她还是这样的唐突冒进。一面也想着,若不是她天生这样的性格,当日也不会救了自己。

看她这样感怀他的恩情,到也生出了些,对她坦露一切的想法。只是又想了想,现在绝不是一个真相大白的好机会,先不说她能不能消化这件事情。就此时的情景,正是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将她置于其中,恐有性命之碍。还是尽量护着她,能离开多远就离开多远吧。不然如自己妹妹那般,恐让他终生抱憾。

但再怎么说,也要让她知晓自己的姓名才是。不然日后若有难处却连个人都找不见。再似这般孤苦无依,倒不是他的本意了。

“我叫林渊,日后你若有难处,也可来二皇子府寻我。”

听他这样自爆家门,叶梦寒也是一愣。她是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假。但不论父亲官职是大是小,她总是个官宦人家的儿女。从小也见得这些往来,如何不知在敌我为明的情况下,就算只是一个小小女子,亦能倾覆。

她将府门报出,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更何况他父亲官职不高,只是个小小言官。以她家来生事,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但他却不同,凡与皇子攀扯之事绝无小事。不然自己大哥叶孟怀,谋得个小小的太子舍人。连实际官品都没有,却仍被人忌惮。

“你无需忧虑。”

林渊看出她所思,心中感怀她这些年过的实在是不易。多思多想竟敏感到,连他抛出的这小小善意,都要思忖再三。明明她仍有亲父在世,却像个孤女一般,倒不知在那叶府过的什么日子。

凭这些年来他打听出的,在加上今晚亲眼所见的。也就知晓有赵氏这样的嫡母,这睡佛堂只怕还真不算是什么大事。自己还要早加考量,将她尽快地救出来才是。

他抬头看隐隐开始现出鱼白的天空,不由得暗自叹息。本想着今夜事多,自己回来也只怕,生出些变故牵连到她。

不想真的如他所料,险些要了她的性命。要是连她也护不住,自己活在这世间,真就好生无趣了。只是他也没想到,竟与她相处了这许久。眼下天要大亮,若不趁着这夜色早些行走,明日事发他也难辞其咎。

眼看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林渊像还是不放心的,又走到她身边再次叮嘱道。

“无论明天发生何事,你都要咬死了你在着佛堂睡了一夜,什么也看到。”

他盯着她,直到她向他点了点头。这才觉得得了她的承诺,放心地离开了。

叶梦寒推门进了佛堂,那尊十方三世普贤菩萨仍尊立在此处,佛堂也亦如她离开的时候,还是那样的冰冷简陋。可此刻叶梦寒的心里却与刚才大不相同了。原本的那点委屈和哀怨,却被那个叫林渊的人挥散的干净。

原来这世间,也是有人疼惜我的。等明日见了巧儿,自己要好好跟她说说,她今日的所见所闻。真是比话本子里写的还精彩些。

但又想了想,还是不要与她说了。

今日林渊跟着的那架鎏金马车她也看过的,又听他自爆府门,才知道原来竟是二皇子的车架。

再加之今晚遇到到的,想要杀她灭口的黑衣女子,和林渊临走时嘱咐她的话。就知今夜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她要把这事儿说给了巧儿,岂不是害她多担了一份儿隐忧。还是不说为好。

叶梦寒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去想这些事儿了。今日她白日黑夜的转了一圈,精神和体力都消耗的厉害。还遇上这匪夷所思的许多事儿。

眼看天都露白了,再不睡一会。只怕等到赵氏起了,还要派人来催她。明日再发生什么,她也没精力应对了。

遂也,从佛像下拖过个破旧蒲团,枕在脑后睡了起来。

叶梦寒这边刚睡下一会,赵氏一行人所憩的厢房却热闹了起来。现在天也才微亮。厢房里的众人除了极少数,准备起来伺候小姐主子们梳洗的仆妇,大部分还在迷蒙的睡梦之中。

赵氏与叶梦嫆也不例外,昨日车马走了一天,身上也是乏的很。

美梦正酣,却听见屋外吵吵嚷嚷。竟像是有人闯到,她们这些女眷的院子里来了。赵氏年级已大睡的也浅。略细小的声音都容易将她惊醒,更何况这样嘈杂的噪声。

她撑起身子,刚要唤仆妇过来叱责。却偶然间听见一句“杀了人了。”顿时那点子睡意一下就被惊醒了。

忙不迭的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将睡在一旁的女儿叫醒。

叶梦嫆也是迷迷糊糊的,但看母亲一边催着她穿好衣服,一边告诉她出大事了。

两个人都是慌得不行,倒早把叶梦寒的事儿抛在了一旁。只顾着探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氏与叶梦嫆穿好了衣服,躲在屋子里。只听院中愈加吵吵嚷嚷,似乎进来了不少人。脚步声嘈杂,还像有兵刃摩擦衣料的声音。可知来者必然凶险。

赵氏强打着精神,主动推开了大门。正看见院中一队禁军,身上披着甲胄,头上戴着皮笠子。一个个面色不善的,正要到她们这扇门前来。

能在龙隐寺看到禁军,那必是出了大事。而且这大事还与皇亲有关,不然哪能劳动他们这些人在外行走。

赵氏忙福了个礼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竟劳动军爷们进了院子。”

禁军虽是皇家亲兵,但到底没有官阶。见了她这样的命官夫人,倒也不敢太造次。虽不知这是哪一位夫人,但还是回答到

“昨夜方丈了空发了狂,竟将太子殿下用钵盂砸伤。现下太子殿下生死未卜,我等受了命令,要将这龙隐寺上下之人都看管起来,以等圣上号令。”

“什么!太子殿下...!”

赵氏一下跌坐到地上,剩下的话她不敢说出口。要是太子殿下真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人岂不...她不敢再想下去的,只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些冷酷无情的禁军。这龙隐寺她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第六章 孤女含冤受辱,一心人日夜挂心

她这里慌了神儿,从其他厢房里出来的夫人小姐们也不好过。谁能想着只是赶上小年夜出来拜个香的功夫儿,竟赶上了这要人命的大事。

她们这些平日里忙于内宅事物的夫人小姐,一见到这些骇人的禁军。直吓的两腿都要软了,偏还因为今上的命令,只将这里围的是密不透风。一个个都失了主心骨一般,俱都在各自的厢房里盘算着出路。有那些胆小怕事的,连哭都止不下住,脑子更是不活络。

赵氏在这些人中也算是知事儿的,她被仆妇搀进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与女儿说道,两个人皆都对这事儿感到匪夷所思。

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来这龙隐寺呢?昨日她们虽因着风大雪急的缘故,在道上耽搁了一日。但也不至于消息这么不灵通,竞对此事一无所知。

况且就算她们毫不知情,这太子来龙隐寺拜香,总要闭寺净道吧!但刚才她在外面听着,这厢房里里外外地,可不止她们一家。什么时候太子竟这般随便可见了,这倒也真是稀了!

但无论她如何觉得不可思议,事情也还是发生了。门外守着的禁卫军可不是假的。如今也只有盼着太子殿下大安。亲手处理了那方丈了空。才能尽早放她们回去。

赵氏看着女儿脸上的担忧,心里也烦闷的厉害。今日是小年,本是个好日子来的。她们也年年都来龙隐寺上香,怎么就今年如此倒霉。

先是风雪有碍,又是太子出事。前一个也就罢了,后一个可是能要了她们性命的!要说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可不是就多了叶梦寒那小妮子么!

想到这赵氏就如打了鸡血一般,马上起身跑到厢房门口。拉开门扉对院中那几位禁军喊道

“军爷,我家还有个女儿。为祈福昨夜便一人睡在佛堂。能不能将她带过来,好让我们一家团聚,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这话说的诛心,她又反复强调一人。禁军就是再傻也能听出不对了。其中的一个忙问道

“你说她是一人待在佛堂?”

这些待在厢房里的女眷可能不知。但他们这些太子的亲兵却是知晓内情的。方丈了空确是发了狂不假,但这狂却是药引的。

也多亏他是个得道高僧,定力要比别人强上许多。今日抓到他时,他强撑着一口气自白道。是一位身着黑衣又蒙着面的女子,强行喂的他一种能置人癫狂的疯药。他记得他吃了药没多久,就浑噩到全无意识了。

等再醒来,太子在他面前已经只有一丝气息了。而也正是他定力深厚,才能比旁人醒的早些。不然太子此时肯定已经脑浆迸裂,连让太医救治的可能都没有了。

可惜了空虽比常人定力更深厚些,但身体到底也与凡人一般。说过那些话后立刻就吐血身亡了,想来那行凶之人本来是想待了空吐血而亡后。这行刺太子的罪名也就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却不想还是阴差阳错,给他们留下了线索。是以,这才有他们围了厢房这一出,就是为了看看那独身一人,黑衣遮面的女子究竟是谁。

眼下听赵氏所说,有个独自睡在佛堂的女儿。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线索,太子若去了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调到哪里去。现在现成的立功机会,他又怎能错过。

这位禁军头领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去了,等到了那赵氏所说的佛堂。踹门进去,果然见得有个女儿模样的人睡在里面。

他今日事儿一出,就与那看顾厢房内外的小僧问过了话。也听他说昨夜确实没看到有人进出。虽然仍是圈着她们,等候今上的审问。

但在他心里这些人却是没有嫌疑的。哪儿能想到,在这厢房外的佛堂里还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这简直就不用怀疑了,能来到此地,借上香之名害了太子的,可不就应是这个独自宿在厢房内的女子么。

他一把抓起叶梦寒的腕子,既在心里认定了她是凶手,也就不必对她客气了。

叶梦寒本也睡得极浅,这佛堂又冷又硬,蒲团也膈的人发疼。是以,那踹门的声响就把她惊起了。

只是她本以为是赵氏指派过来的仆妇,如桂嬷嬷之流的。却没想过竟进来了陌生男人,而且这男人不仅面上是凶神恶煞,周身穿戴也不像个好惹的。

这一串人走进来,让她本能的就想后退。然而脚步才刚挪开,这为首之人就一把擒住了她的腕子。

那力道之大,只怕都要把她的腕骨捏折了。叶梦寒惨叫一声,几乎是被他拖着出了佛堂。

在这阴冷破旧的地方待了半晌,昨夜又是经历那样一番生死风雨。她就是现在想生出几分力道都难,更何论被这男人还擒住了腕子。

虽然明知被这样拖出去,自己的名节必会受染。却仍是无可奈何。

她咬着牙克制着那被钳制的痛楚,想要问一问她究竟犯了什么事。可那人却连停都不停的将她一路拖到了太子暂时医治的禅房。

叶梦寒这一路被拖的,下身的衣摆也破了,脚上的鞋子也被磨得不堪。被制住的手腕更是不用想,光那份痛楚她就能感知必是肿胀一片。

更令人难过的是,她竟连为何受这无妄之灾都不知晓。

此刻,闻着这殿中的浓浓血气,胸中更是呕的厉害。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她两颊滴落下来,更显凄惨。

禁军头领将她猛地往前一扔,让她一下就跪倒在太子床前。

叶梦寒额角撞上放在地上的脚踏,连眼睛都冒起金光来。只听那抓她来的人说道

“荣王殿下,这女子昨夜独自一人憩在佛堂。谋伤太子一事,当属她嫌疑最大!”

叶梦寒心中大骇,谋伤太子!这天大的罪名怎能落在她头上,她想起了昨夜林渊对自己的嘱咐。无论如何也要说自己一个人睡在佛堂。可要真的这么说,岂不是更坐实了他们给的罪名!

她要怎么办?她想要替自己辩驳,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张与小容主有几分相似的脸。一样的孤高,一样的漠视。要说唯一不同的也只是小容主多了一双似嗔似怨的丹凤眼。

自家王妃被刺死后,荣王心病难医。一直留在首阳山上养病。两个女儿抛在一旁,连府邸也不怎么回的。偏这次太子在龙隐寺中出了事,他这个做叔父的却也不好不来主事。

所以,叶梦寒才会被带到荣王殿下这里。

小容主于她一直是个传奇的女子,却没想到她第一次见这传奇女子的父亲,却是在这样的情形。

荣王看她这凄惨样子,正犹如寻常女儿一般受惊流泪。却是不知是这谋害之人太善于伪装,还是她真就是清白女儿,在受不白之冤。

正想仔细问她一二,却听见一直在太子床前为其医治的太医一声嚎叫。随后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跪在最前面的一个白须天命的老者,颤抖着对荣王禀道。

“老臣无能,太子伤势过重,已经薨了。”

跟在他们后面跪着的太医个个抖若筛糠,治不好太子他们定要陪葬的。可太子头上颞颥两穴都被重物击打,已经完全凹陷下去了。

任他们医术再高明,也救不回一个必死之人啊!荣王听他们所说,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竟然毙了?以皇兄多疑的性格会不会也将此事牵连到他头上。要说皇亲之中谁离龙隐寺最近,岂不就是他这个在首阳山上养病的荣王么。

这谋害太子之人会不会也已经算到了这一步,他抬头看着叶梦寒。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查的必要了。太子一死皇兄必定是雷霆之怒。只有将此女尽早的推出认了才是。

他给了那禁军头目一个眼神。那亲兵出身的人自然也明了,这事儿再也没有问的必要了。只这女儿认罪,他和荣王就都落得轻松了。即使这事儿真不是她做的,现下也不得不是她所为了。

他走上前去,像来时一样重新钳制住她。叶梦寒看刚才还有心要问她一二的荣王,却转眼就使了个眼色要将她带下去。顿时明了,自己的下场绝不会好过。

她想挣开禁军的桎梏,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她又蹬又踹却连人的皮毛都没碰到。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大声喊道

“我昨夜一直宿在佛堂里,哪儿也没去。我没有害太子,没有害太子!”

于首阳山下的林渊一直心悸个不停,明明他走时还看她一切安好。现在心头却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想了想他还是对自己的亲随说道,去把林九给我叫回来。

三盏茶后,林九站在林渊面前对他回道

“恐怕叶小姐性命危矣。”

林渊猛地拍向一旁的一颗垂柳,直把那老树打的四分五裂。

“具体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了!”

原来林渊走时因为不放心叶梦寒,怕有人再去佛堂诱她出来。有知道昨夜事儿急,若有所纰漏就是诛九族的事儿。所以特意排了林九,一直潜在佛堂外,帮他看顾叶梦寒。

可谁想到那女人的药如此劣质,竟连个老和尚都摆不平!还有那赵氏也忒可恶了些,要不是自己怕打草惊蛇,惹了叶梦淮这只狐狸。赵氏哪儿能猖狂至此。

难道她就没想过若是寒儿出事,她焉有命在?还是仗着有叶梦淮这个儿子,连诛九族的罪过都不怕了?

真是该死!

林九看主人如此生气,但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我下山时,叶小姐刚被那禁军抓走。我看那他那粗暴样子,像是认定了叶小姐就是凶手。只怕现在要审问她了。”

林九担忧的看着林渊

审问?林渊冷笑一声。那女人的药他岂会不知,断是目的不达不能停手的。纵然那老和尚定力远比常人,这太子也不过寻常人尔。

留得性命也不过在这一时之间。那荣王什么德行他还能不知?要真是能扛事儿的,能把自己的女儿推到风口浪尖。

这些个人凑在一起,必要拿寒儿顶罪。想到这林渊便狠得咬了咬牙,他俯到林九身边耳语了几句。林九得了他的命令,立刻往山上跑去。

希望他去的及时,叶小姐仍有命在。否则这龙隐寺里的人,是一个都逃不过了。

林渊拳头紧握,想了再想。望了那山上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催马下山去了。

他在心里不断的宽慰自己。要相信林九,相信他在龙隐寺的部署。一定不会让寒儿出事儿。可是还是恨得不能自已,就如同得知妹妹下落的那天一样。只能借着催马疾驰之感,舒缓内心的暴戾之气。

他必须要下山,不能露了马脚。这样才能救了方家,救了妹妹,救了寒儿!

第七章 大和尚口出妄言,小女儿幸解奇冤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七章 大和尚口出妄言,小女儿幸解奇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太子府树倒猢狲,圣上亲临再问责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八章 太子府树倒猢狲,圣上亲临再问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痴父亲难逃一死,好女儿终成孤女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九章 痴父亲难逃一死,好女儿终成孤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十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小院独解语,冬梅诉心意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十一章 小院独解语,冬梅诉心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前情旧事了,祸患今第日藏

《何时为君绾云鬓》第十二章 前情旧事了,祸患今日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