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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


Chapter 1

岑君西打来电话的时候是早晨3点,周心悦还在睡觉。

她住得这片别墅区在屿山脚下,临近没开发的海湾,白天旅游的人还算多,到了晚上就鸦默雀静的,好似深山里的庙群。不过和尚可不住在这儿,和尚住庙,住这儿的人像和尚,家家户户深居简出,各念各的经。

比如前几天,隔壁的女主人被一个泼妇打流产了,洗衣服的保姆特神秘的告诉她:“那是崔部长的小二奶。”这个崔部长她认识,有一回还跟着岑君西和他一起吃饭呢,原来是邻居。

再比如她刚住进来的时候,后面那家被一群记者围攻了,保姆溜去看,回来喜气洋洋的拿了张签名:“嘿,后面住的原来是陈莎拉!”

陈莎拉她见过,经常在电视上晃,一双大眼睛整天泪汪汪的,看着就惹人疼,演绎事业正徐徐上升,眼瞅着要封后了,结果被曝光做了某某总裁的地下情人,骂声震天。不过这年头一当小三就有猛料,连带着岑君西这幢房子也天天上娱乐头条,后来连财经板块都上了,因为房价升值太快。

岑君西这个人太精明,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怨不得她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不过这些热闹很少见,有几个人愿意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小区管理严格,出入都用指纹门禁,所以白天都很少有事发生,这个时候大半夜的,正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铃声大作,她心惊肉跳的爬起来乱摸。

不是手机,手机关机了,可铃音还在坚持不懈,一声一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跟炸雷似的,她心都快蹦出来了,这才想起来是床头的电话,晕头转向的去接:“喂?!”

岑君西像是在机场,电话里面隆隆的,他声音一贯沉郁如同和弦的低音,只是说:“我登机了。”

还没等周心悦应答他那边就切断通话,再拨回去就是关机,她奄奄一息的骂了一句,蒙上头继续睡。

根本睡不着,因为家政助理已经起来了,一直在门口徘徊,最后终于敲门叫她:“周小姐呀?”她不想起,故意装作没听见,家政助理敲门几次未果,反倒不敲了。

岑君西请的私人管家在英国受过管家行会的专业培训,上到整栋别墅的风格翻新,下到地毯边缘多出来的线头,总能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处理女主人这点小情绪简直微不足道,所以他彬彬有礼的隔门提醒她:“周小姐啊,先生的航班很快就要到了,您应该比我清楚,岑先生下了飞机最想见到的是什么。”

周心悦只差跳起来摔杯子了,真是岑君西□□出来的人,说话办事跟他如出一辙。

一想到岑君西这个人,她就忍不住浑身汗毛都乍起来,似乎能把一层睡衣撑离皮肉,只得爬起来趿着拖鞋换衣服。

这几年岑君西的生意做得极大,经常出差,每次回来都劳师动众。他这次是去南方一个贫困县买地皮,她查了,那个县到现在还有村子没供上电,岑君西却为了那块地亲自出马,结果又披星戴月的赶回来,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北方的凌晨滴水成冰,她从屋里跑出来呵气连连,好在车里暖风开的大,又提前预热,里面温度高多了。管家从车窗递上一个礼盒,告诉她:“周小姐拿上这个,岑先生会高兴的。”

管家就是这个样子,讨老板欢心的事,永远想在她前面。其实她跟管家属于一个工种,工作都是把岑君西伺候高兴,这样每个月就能从他那里领到一笔小钱,从这一点出发,她和他有什么不一样?惟一的区别就是家政是男人,干的活也比她干净,至少不用在床上伺候他。

清晨的道路车况极顺,司机正把车开上高速,礼盒被她拿在手里,马路两旁的灯光就透过水雾跃到上面,是条羊绒的男士围巾,银灰色还泛着点荧蓝,带着点茸茸的丝滑,摸上去手感极好。

管家的眼光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很搭他的气质,年轻,清爽。岑君西喜欢这个巴黎的老牌子,从外套到西装、领带到皮带,一身法国男人特有的气息,洒脱又不张扬。

但是周心悦觉得不适合他,他更适合淘宝上的包邮衫。原来他多穷啊,穿的都是夜市上的地摊货,洗得毛毛的还不肯扔,总是她逼着才肯换新的,还得蹲在地上废物利用,拖一遍地再丢进垃圾桶。她摇着存钱罐哗啦哗啦的跟他说:“精打细算,还是君西合算!”他涎着脸凑上来笑眯眯地:“那你快求我娶你。”她拿存钱罐打他,他侧过身躲开,刚洗完的手还是湿的,就捧住她的脸,蜜蜜的吻她,手指间满是香皂的味道。

她有一点晕晕的,对司机说:“开慢点。”

司机并不听她的,继续一路风驰电掣。其实已经晚了,东方都露出了一点天亮的鱼白,岑君西又是从跨省的机场飞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车子一直到机场才减速开进贵宾通道,他们在停机坪上刹住的时候,接机航班正滑进预定跑道,引擎声轰轰传来如同远雷,她听得到前排松出的一口长气。

周心悦想起刚回国的时候,冷不丁的发现岑君西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咬铁嚼钢说一不二,挥斥着她永远不会打听的地下组织,把持着登州房地产的规划波动,敢在刀锋上舔血,叱咤在风口浪尖,整个人都像他腕上那块手制patek philippe的石英谐振器,全年误差也不会超过30秒。他甚至要求身边的人和他一样的精准,最好能做到长长久久的不犯错误,就算这样还得时刻担心,明天会不会混不到饭吃。

想在岑君西手底下混饭吃的人都得清楚周心悦的低位,他们对她恭敬但也用不着太恭敬,所以司机看着落稳的起落架,回过头来丢出两个字:“下车。”

周欣悦很识趣,乖乖下车。机场风太大,她的头发丝被吹开四处散着,她用手去捂,远远看见岑君西从舷梯上走下来。

12月份,南北方温差极大,天气那样冷,他也只是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开司米大衣,胸前的衣襟开着,风扑面,他眯了眼,大衣的下摆在破空声中翻飞,灯光映照下,如同逆扬在长风里的羽翼。风尘仆仆却衣冠楚楚,她站在风里,嘴巴呵出一团白气,攥紧手里的围巾。

岑君西显然看到了她,冷着脸,眼里带着没法扑捉的颜色,边走边剥了纯黑色的羊皮手套,到跟前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来扣住她的后脖颈,把她翻身按在车门上。他手指冰凉,探得她狠狠哆嗦了一下,很快就被下移的手指卡住下巴,又重新翻转回来。干冷的指节扫过她的面颊,然后他一俯身随性的吻了下去。

这个吻实在没什么技巧,趋近于蛮横,连夜的兼程让他下巴长了一层青短的胡茬,扎她的时候传来妥帖的微痛,而他大约在飞机上喝了红酒,唇齿间淡淡的酒精气息瞬间侵占了她舌尖的领地,辗转深入。

岑君西喜欢随心所欲,兴趣来了哪里都可以变得有情调,跟他一起下来的程浩早就司空见惯,叉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熟视无睹。周心悦却难为情,每次跟他在大庭广众下接吻都觉得全身血液在往脑子上涌,他灼热的温度让她喘不过气来,在这样霸道的掠夺下本能的挣扎,却被他扣住手腕,有力的往下压。

没一个人敢拒绝岑君西,周心悦更不敢,她只能缩着身子往后背的车身上贴了又贴。

岑君西很快觉察到她全身上下都发僵,这才一点一点的挪出来,牙齿仍旧不轻不重的啃啮着她的唇,声音隐在远雷里,低沉的让她心慌,“瘦了,谁虐待你了?”

她连忙堆起笑,唯恐自己的躲避让他生气,乖乖地回答:“谁敢虐待我啊,想你想的。”

岑君西带着点笑意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附在她耳畔愉快的呢喃:“得了吧,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我的钱了?”他说得一脸正经:“说真的,你现在这身肉卖得比外面小姐贵多了,我都快付不起了。”

周心悦脸色霍地变白,硬生生咬住下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顺着他心思,有点娇嗔的开口:“你倒在外面玩得尽兴,也不记得我还在家里了。”

他的手指又捏住她脸上的白肉,特别爱抚的转着:“怎么,你不高兴?”

“我哪有资格不高兴。”

“唔,学乖了。”

她把手里的围巾展开套在他脖子上,伸出手来给他细细围了,低声下气的问他:“不是告诉你了这边冷,怎么还穿的这么少?”

岑君西终于挂了满意的笑,微微眯起眼睛,眉心舒展开,“关心我?你这儿跟哪儿学的,装的还挺像。”

她继续努力地笑着给他扣上风衣的纽扣,小心翼翼的换话题:“你刚下飞机,我们回家吧?”

他不答反问:“回家给你搞创收?”

她窘迫到脸红,手指攀着他的大衣襟,指节都攥得发白,他身心愉悦的拍拍她被捏红的脸颊,自顾自的坐进车里。

岑君西这车是所谓的大奔,车厢宽敞,他坐得舒展,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斜睨着眼看她,浅淡的剑眉微挑,延展下去似乎能并入鬓角,“最近没去看看你爸和儿子?”

周心悦脸色瞬间发青,手指不自在的抠着车门上的开关,一下一下的没有节奏感,她别过脸去看窗外,窗上却映着岑君西的透明影子,甩也甩不掉。他一只手掰过她的下巴,把她的头仰得高高的:“我问你话呢。”

她被岑君西卡得喘不上气,那手劲大的好像不是在问话,要活活把她捏死一样。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声音听上去带着涩瑟的控制:“我爸还不是你管着,孩子不是也判给沈静北了?”

岑君西轻笑出声:“唉,我这次到看到你丈……哦不,现在是前夫了。”

周心悦被他捏得痛极了,她想挣开却不敢,只能昂着头继续听他说下去:“老爷子真够绝的,一回国就把他发配到那个穷地方当县长。”他笑,眉目越发的舒展开,动着嘴角:“这要是做出点政绩回来,了不得啊。”

她把眼睛闭上,尽量让自己冷冷得回答他:“关我什么事。”

岑君西总算轻度表示了自己的满意,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慢条斯理的算,“你前年四月回国,五月离婚,六月跟了我,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一直到今年十二月……”他轮番合上手指的样子看起来一脸无辜:“哟,你都快三年没见着亲爹和儿子了。”

她低头发怔,盯着手指甲,需要很多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这些显然都被岑君西看在眼里,他眯起眼睛笑容深刻,这种笑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是一脸的挑衅,“既然离婚了,咱孩子没生出来之前,就别想别人家的了。咱爸么,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带你去看看他,怎么样?”

她勉强的笑,带着点悻悻:“随你的便吧。”

岑君西这才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眯着眼点上。

车子上了高架桥,速度不快,一路开进市区。这城市已经醒来,开始全新一天的运作,程浩回过头来问他:“七哥,去哪儿?”

道上人都叫他七哥,因为干岑君西这一行,白手起家的兄弟一共九个,年龄岁数相差不大,他生日月份小一些,所以排行老七。

周心悦把耳朵竖起来,身体绷得很紧,岑君西觉得饶有兴趣,他弹了弹烟灰,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回公司。”

她像个封口没扎牢的气球,鼓鼓的气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立刻松懈了一半。岑君西一手勾过她的脖颈,又像亲昵又像惩罚,一口烟雾喷在她脸上:“别放松的这么早,我又没说你可以先离开,在哪儿办事不是一样?”

烟雾呛得她想咳嗽,皱着眉头强忍下去,带着一丝挖苦,半真半假的搡开他:“刚才还说付不起了。”

岑君西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地乐起来:“哦?我哭穷嘛。等下你主动点,钱不就来了?”

周心悦抱着胳膊冷冷的坐在那儿,不说话。

主动?讨好他的事她以前干过,可他最不能忍受女人的笨拙,她那点可怜的经验每每都被他的冷若冰霜付之东流,到最后他一应付她那点浅薄的皮毛功夫就会嫌烦,冷冷的罩着一层戾气,从牙缝里面挤出三个字:“滚远点。”

她够笨了,再主动去谄媚他,等于找死。

她不想死,她还有爹没人照顾,有儿子需要保护,她不觉得岑君西有那个善心,等她死了可以替她照顾爹保护儿,所以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柔一点,打起百分百的精神来应对他。

Chapter 2

去公司还得走跨海大桥,经过市政府。市政府的办公大楼在沿海一线排开一个半弧形,大片的反光玻璃,阳光清澈的时候碧光澄澄,周围一派高楼林立万丈红尘。

西林置地就在市政府对面,是盛世集团旗下的地产业旗舰,连通着跨海大桥的入口,46层楼高,一侧对着海湾,全面的观景玻璃,瑰丽如同一支独秀,当年岑君西大哥梁博羽拍下这片地皮的时候就说:“多好的风水,挡了官道给老七出口恶气。”

风水的确好,自从岑君西搬进这幢大楼,事业就一路顺风顺水,做到现在已经成为登州地界房地产的翘楚。

司机把车停在公司总部的门口,带着白手套的制服门童上前恭敬地打开车门,声音脆生生地悦耳:“七哥,您回来了!”岑君西下车,皮鞋刚一点地,一排手下就齐齐鞠躬,异口同声:“七哥,欢迎回家!”周心悦知道岑君西一向为人不吝,身边从来不缺卖命的,只不过他也谨慎,手头的人经常调动更换,身边唯有程浩是跟着西林置地打拼起来的,做事干净利落,这两年不离他左右。

电梯数字一路蹿到45层,速度快到她耳朵嗡嗡地像隔了一层膜,岑君西已经穿过观景长廊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诺大的房间,他陷在皮质极软的沙发里扯散了领带,看她倒像待客似的客气轻松:“别站着了,请坐。”

他难得眼里都带着点温和深沉,跟在车上判若两人,可周心悦还是很谨慎的在沙发另一侧坐下,看他随手掏出一颗烟。他也没点燃,只是用牙根咬着过滤嘴,开始解皮带扣。

这屋子地暖开得十足,她却冷得发抖,咬着一侧的嘴唇抱紧胳膊。

岑君西的皮带已经完全解开吊在腰间,坐过去一只手搭过她肩头,对着她似笑非笑:“还这么紧张,当初合同怎么签的,不是为了你爸什么都可以做吗?”他另一只手开始解她胸前的衣扣,一颗一颗,周心悦不胜其烦的抬手推开他。

岑君西把手搁下,微微眯起眼睛,咬着烟的嘴角顺出一丝冷笑来:“你爸整天躺在那儿烧我的钱呢,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乖一点了?”

周心悦低着头,他在她肩头揉捏的手加重力道,即使隔着一层衣衫也像一块灼热的铁,烙得她生疼,低声下气的求他:“别在这儿。”

他没那么多耐心,嘴里的烟一吐就一把扯掉她的衣服,连扣子都崩掉了好几颗,他捏住她的手腕拖过整个房间,撞在落地窗上。这办公室的落地窗户正对着跨海大桥,高处览景,海平面一览无余,她磕在玻璃板的隔档上,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被迫贴在玻璃上向下俯瞰。众生繁华百态,上班高峰的车流蜿蜒如一条闪光的河带,连同街心花园都遥远如同微缩的盆栽,只是她无心留恋。

岑君西冷笑:“这里要不要?”

她跪在地上勉强攒紧胸前的衣襟,而他就像一头兽,强制的压下来,毫无章法的开始吻她,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又痒又闷。他闭着眼睛乱亲了一阵,就打横把她径直抛上了沙发,手指速度将她剥了个一干二净,很快贴倒上来。他重,又冲撞得狠,压下来的时候整个沙发都明显的陷下去,吻紧接着就砸下来,周心悦未冲出口的惊呼被他一同吞下。

痛,特别痛,她不知道岑君西今天为什么这么粗暴,简直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他环住她的腰发狠的揉搓,像要把她镶进身体里似的,周心悦觉得整个脊椎都已经断成了两截,她就像一条垂死的鱼,躺在砧板上由着他落刀,他却依旧没完没,一片一片的拔掉麟,再一刀一刀的片成片,有好几她都痛得恨不得叫出声,又怕被人听到,无望中只能揽紧他的腰,用尽全力咬住他肩头,他被她咬得很痛,皱着眉头抱着她双双滚到地毯上。

岑君西的衬衫被汗濡湿黏在身上,像束缚了绷带,他三下五除二的脱了去,支起手臂,喘息着从上面看她。他发尖上凝着一颗汗珠却摇摇不落,她看得难受,而视线刚刚好的落在他左胸的疤痕上,那儿有父亲留下的痕迹。她一时不愿和他对视,闭上眼睛把头歪到一旁,他强行掰过她的脸,一字一顿:“看着我。”

她睁了睁眼,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向窗外的天际,岑君西的手指玩弄着她的耳垂,渐渐勾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缠多,然后若有若无的笑起来。这种笑容干净英气却充满诡异,他一夜未睡的眼底充着血丝,一脸戾气:“我真想知道……”那样僵硬的声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面的字来:“你跟我弟弟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子。”

她只觉得头嗡嗡的发沉,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凿太阳穴,一下一下,牵扯得每一根神经都在心脏上乱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厌恶的推了他一巴掌,“滚开!”

岑君西被她这一巴掌激得狠了,手下失了轻重,大把攒住长发,冷不防的把她拽起来,还没到跟前又一把推倒。地上是米白色的长绒地毯,她磕在上面只发出“噗”地一声,一点都不痛,她抬手理了理扯乱的长发,却渐渐觉得难过,眼泪很浅很浅的弥在眼眶里。

岑君西冷笑,问她:“哭什么?”她赌气,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他反倒躺下来把她搂在肩窝里,玩味的轻笑:“周心悦,你说你这么贱,我当年怎么就手软了一软,没把你和你爸一块弄死呢?”

“是啊……”她被迫紧贴在他胸前,清晰的听着里面传来的震动声,噗咚噗咚,那样有力,她手指攀上他的身体,轻点着那颗心脏:“你说我爸爸那一枪怎么就走偏了那么一点点,没从这里穿过去呢?”

岑君西把头埋在她发丝里,竟然嗤嗤的笑出声来。

他一晚上都在城乡间波折,这会儿闻到她发间的清香,只觉得全身发疲,心底一松,半梦半醒,直到桌子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来,他才睡眼惺忪的推开她。周心悦知道是秘书室打来的,果然听到电话里面的人请示他:“岑先生,九小姐来了。”他瞥了一眼周心悦,她爬起来朝浴室走,他才说:“让她上来。”

岑君西不紧不慢的穿裤子,他随手拾了几件衣服,然后一脚踹开浴室的门。周心悦背对着他站在花洒下面,只是抱着肩膀任由水冲,一动不动。

敲门声已经响了,岑君西倒不急着去开,一件一件看手里的衣服。其实那些衣衫刚才都被他撕烂了,根本不能穿,他倚着门框神情玩味:“不能穿了啊,又得从我这儿挣钱去买。”

敲门声又响,周心悦洗了把脸反倒赤足走过来,两只手搂住他脖子,踮着脚尖去亲吻他。

岑君西挥手打开她胳膊,把那些衣服扔在地上,倒是一副漠然置之的样子:“晚了,你就跟这儿呆着吧。”

周心悦长发湿淋淋的盖在肩上,清水绸子一样,吻他半天也不见一丝回应,反倒笑了,“把我丢这儿,你晚上多寂寞难耐。”

岑君西只是冷笑:“你怎么还自作多情了?”

“那你怎么还不穿衣服,就这么去见你的好妹妹?”

岑君西冷着一张脸跟一堵墙似的,嫌恶的推了她一把要去开门,她却又黏上来挽住他胳膊,像一只难缠的章鱼,眯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不穿衣服?你怕什么?”

胸中的烦躁汹涌而起,岑君西恨意勃发的回头,盯着她放出两个字:“松手。”

她不傻,这个时候再一味的缠着他就是自讨苦吃,所以放他去衣帽间找干净衬衣换,看他匆匆系着扣子出来,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睡哪个女人不是睡,你就是怕。”

岑君西听见这句话,反倒把衣服重新脱了,微微眯起眼睛把她脸扳过来,语气不容置疑:“我警告你,别打小茹的注意,你是妄想。”

周心悦认真似的看他,“我没妄想,真的,我倒是想让她看见你睡我。”

岑君西懒得跟她说话,伸手把她重新搡回浴室里,光着上身去开门,倒把外面的张宝茹吓了一跳。张宝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三教九流早就应付惯了,她很快媚眼油油的淡定下来,只是暧昧的打量他,眉梢轻轻的一挑,“也不嫌累,刚回来就这么能干。”

岑君西没什么表情,下巴对着浴室一偏,“给她收拾干净。”

张宝茹的皮草大衣裹着上身,细高跟在软地毯上都踩得掷地有声,她架着胳膊雍雍然的走进房,推开浴室的门看了一眼,对着岑君西只是嗤笑了一声,“我还当你终于换品味了。”

岑君西这才笑了一声,把衬衫随便一套就走了,张宝茹也走,不大一会儿就拎了个纸袋回来,站在浴室门口看周心悦吹头发。

周心悦把头发拢在一侧吹,耳朵后面一片总也吹不到,乱蓬蓬的半干着,梳都梳不动,她试了好几次,最后张宝茹看得不耐烦了,把那套新买的衣服递给她,让她先换上。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张宝茹正坐在岑君西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上吸烟,大衣已经脱了。

张宝茹穿绸缎的吊带裙气质高贵,大领毛衣露出很长的脖颈线条,她眼神是迷离的,浅浅吸了一口在嘴里含着,半天才缓缓的喷出来,倨傲的如同一只天鹅。她看见周心悦出来就把烟碾灭,从包里拿了一把牛角梳,站起来替周心悦梳头发。

她手指上有烟草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是一种甘冽的异香,手里握着一小撮头发,一点一点细细的梳,宛如侍弄一件玉器,等头发终于疏开了,她把梳子丢回包里,眉间眼底全是妩媚的笑,“你别不知足,我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要不是真喜欢你,能留你到现在?多少人排队等着嫁他。”

周心悦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那是,你不也在排队的人里面?”

Chapter 3

张宝茹就是张宝茹,圈里名声鹊起的老板娘,风月场上千金买笑,什么没见过,她依旧保持着笑靥,看周心悦如同对着镜头亮相的电影明星,“是呀,哪有你招摇,插队上车后补票,幸亏老天长眼,没让你得着位子坐。”

周心悦看着她安静的停了一会儿,然后朝外面走,等到手都触到门的时候又站住,回过头来,说:“他不过现在还乐意宠你,早晚有一天得变本加厉的讨回去。”她把门打开,接着说:“你当年做的那些事,还以为他不知道呢?”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屑:“掩耳盗铃。”

张宝茹的笑一下子僵掉,转身就往窗前走。她步态依旧款款,只是没了脚下的铿锵,习惯性的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下,嘲讽一般,旋即又回归默然,她知道周心悦还没走,喷出一口烟来,徐徐地说:“他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全完了。”

周心悦突然就觉得心里梗梗的,像熬了一锅放多了碱的粥,稠稠的失去了了流动,连脑子也是乱的,总之搅也搅不开。

她什么时候遇到他的呢?感觉又近又模糊,好像就在上个星期,可上个星期他刚打了她。他和她就是这个样子,不是没爱过,是总是求不得。

她第一次见到岑君西的时候是在万圣节,其实那时候还上高中,家教又严,一没时间二没金钱,哪知道过这种洋节,只不过周洪山本来答应她下班回来包饺子,结果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局子里有任务,让她晚上去小北家吃饭。

沈静北是她家邻居,都住在市局机关的小区。那片房子在市北旧城,看着毫不起眼,虽然是一幢幢的两层小别墅,但全是老房子,连车道两边笔直的银杏都不知道种了多少年,她和沈静北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不过小区保安工作做得好,周围连个收废品的也见不到,家家户户常常连门都不关,所以每次她做作业遇到不会的题,就到他窗户底下拍他马屁:“万能的北北啊,我是收作业的悦悦……”

沈静北他爸是□□,平时忙着各种常务会议,即使在家也都有客人来访,所以走路都要放轻脚步。她不喜欢去沈静北家,何况她那天刚跟他吵了一架。

后来有一次沈静北问她,他俩那天为什么吵架?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茫然不知,沈静北说:“你在我胳膊上画了个小乌龟,我说‘小悦,你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她这才想起来纷纷乱的高中。那时候他俩一直是同桌,顶着高考压力大如天,女生哪有不叛逆的?她也一样,课间逃了带他去泡一桶面,自习课逼着他跑到天台上鬼号,夏天坐在他单车上呼啸而过,冬天为打雪仗抢他的手套……她还喜欢上着课在桌子底下踢他,看他安静看书就上去拧他一把,反正让他不得安生的事她都做,还做得不少。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静北都以为周心悦对他有意思,因为听说一个女生无缘无故的亲近一个男生,就是对他有意思。他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羞涩,尽量在她跟前文质彬彬,后来才知道她那时候是一根筋,哪考虑过捣蛋以外的事,而且他们班又是子弟班,派来的班主任大有做太子太傅的味道,生怕升学率不够乌纱帽不保,抓早恋抓得草木皆兵。

那天班主任就趴在窗户上偷看,结果看到他俩拉着手,老班大怒,下课就请去办公室,把桌子拍得地动山摇,就差没送到教导处去写检查了,当着一办公室老师的面,气得发抖:“十几啷当岁,就敢谈情说爱?!”

他俩委屈的眼泪流流就要一肚子,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是他俩互掐的实在没办法听课了,只能钳住对方的手暂时维和。

老班要他俩回到班里就调位,大课间,班里一如往常跟进了动物园一样,乱的狼藉,他默默地把书一本一本摞起来再装进书包,收拾铅笔盒的时候还不忘把橡皮留给她,因为她做几何从来都会画错辅助线。

周心悦眼巴巴的看着他,后来就红着鼻子抓过他胳膊。她把他的校服推上去露出一段白白净净的手臂,用油笔在上面画了一只小王八,还写了一行字,拉过一个箭头:“谁走谁是小乌龟。”

她一边画一边对着胳膊吐舌头,那么一小截舌尖,她吐出来还微微的卷着,粉粉的,尖尖的,带着奇异的酥麻,丝丝的如同生根,直往他心里扎。他从没有过的心浮气躁,一把抢走她的笔扔到桌子上,终于忍无可忍:“周心悦,你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吼给谁听,声音很大,大到班里瞬间因为这声吼而安静了,就像指挥做了一个手势,一时间所有焦点都聚过来,他低下头,声音低的就要听不见,他说:“给咱俩一个好好学习的机会,好吗?”

阳光从背后打过来,她逆着光看迎着光的他,就跟突然不认识他了一样,然后她把那支笔远远地投进最后一排的垃圾桶,也开始收拾书包。

她不是要换位,而是要走,逃学,回家。她只是觉得不开心,再也没有人任她欺负了,她真的不开心。

沈静北追出来拉住她的胳膊,她挣开他就跑,他骑车来追,她把他连车带人推倒在地上,冲他喊:“你别想再找我!”

他压在车下面似乎磕到了膝盖,挣扎着站起来车都不要了,只要拉住她,她就放开了跑,他一瘸一拐的哪能追得上,最后任由她像一只小兔,红着眼睛逃掉了。

那么懵懂的一季,其实她早就知道人一生会遇到一个心疼自己的人,只是不知道会这样早,早到她还以为不是他。

她背着书包在街上走,一边逛店一边走,从下午一直走到天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她都不知道到哪里了,这才四处看看,原来是市中心。街上人很多,到处洋溢着怪样的欢乐气氛,她裹紧蕾丝花边的长大衣,再抬头就被狂欢的队伍席卷,夹携着涌进一家夜店。

周心悦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舞池里群魔乱舞,慢摇dj震耳欲聋,身穿燕尾的服务员带着整盅面具端着酒杯穿梭其间,又怪异又吓人,她这才知道原来是万圣节。那么吵,她觉得耳朵都要聋掉了,双手堵着耳朵要跑,一回头,在一束光影里看见了岑君西。

那时候岑君西多嫩呢,戴着半张面具,坐在和舞池格格不入的暗沉角落里,只有一双略弯迷离的桃花眼,像是临去秋波,自带了一汪春水昭昭。

他那时候穿了一身黑,人又瘦,瘦得颧骨都突出来,坐在那个角落里翘着腿,显得长手长脚。他翘腿的姿势很好看,没有太多的张扬,两只手交合起来扣在腿跟上,并不像很多男人翘得浮皮潦草,让她有一种舒服的沉静。

她停下来看他,然后舞池里就有人冲他喊:“七哥!这边有个妞送你!”

他笑了一笑,那笑像是刀刻的,连牙齿都没有露出来,抬起欣长的手指打了一个响。

响声很脆,那么震耳欲聋的蹦迪声都没遮得住,waiter送上托盘,他取了一只高脚杯。她从来没见过那种饮料,只是知道那是**尾酒,青绿相间的三角杯,纤长的杯颈,轻轻摇晃杯中酒汁,斑斓的色彩诡异层叠。他把杯子放在鼻下一嗅,睨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就那样捏了杯柱,微微仰脖喝下去。

后来她问过那晚他喝的叫什么?他顿了一顿,说:“丧尸毒药。”

她想起来,那晚酒吧准备了四种**尾酒,分别叫丧尸毒药、女巫之吻、蓝色焚灰和血色夕阳,她就想,大概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那酒就像他的人,浓烈又阑珊。他很妥帖,妥帖里却带了疏离的寡淡,他有时很暧昧,暧昧里却带了风度翩迁,他更多的时候霸道又冷漠,所以一旦沾染便是致命的毒药。

周心悦眨着眼睛看他,他喝了酒要下舞池,转过脸来,见她盯着自己,对她似笑非笑:“要酒么?”

她又眨眨眼,咽了一下口水,拼命的摇头。

舞池里挤过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还笑嘻嘻的捏着一支玫瑰,那人把玫瑰折断了插/进他上衣口袋,遥遥指着舞池里的一个方向,笑容暧昧:“七哥,看见那妞子没?弟兄们给你接风,搞定了打包送你房间去!”

他笑说了声“滚”,把那人推到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眼前的她。

一群人轰的笑起来,为首那个高声叫:“换这个了!绑了绑了,给七哥解解乏!”

他还是笑,随手摘掉面具。

不是想象中的英俊无比帅气无敌,但是她有那么一刹那的发慌,乃至于手足都变得冰凉,如同唯美韩剧的出场,仿佛遇见了一个前世就等着的人,而她为了这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他已经走出了人群,抬手正要摸摸她的脸,她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连声音都拿捏的尽量听不出兴奋,最后,问他:“你是男生吗,长得真好看。”

Chapter 4

周围顿时轰然大笑,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七哥,你这妞生猛!她潜台词说你是‘鸭’呢!”

又一阵大笑,那边还有人带头起哄:“咱们还是别绑了,让七哥自己来,给这妞瞧瞧咱七哥多爷们!”

旁边一个明着劝人,实际上煽风点火:“我瞅着不行啊,咱不能让七哥去,这妞一本正经的,七哥最中意这号,骨头容易酥!赶明儿一睁眼,搞不好腰都折了!”他一仰脖子问:“是不是八哥?”

为首那个就是老八,这会儿已经笑得开始弹眼泪了,一边撇眼一边骂:“蠢!1812房间,去装个探头不就完了?!弟兄们跟外面盯好了,七哥一出事,前仆后继!”

“滚!”他终于打断他们,哧笑了一声接着骂:“滚滚滚!”

老八开始一脸正经:“好了好了,你们七哥睡过的女人比你们见过的女人都多,还能阴沟里头翻船?赶紧给我动手绑了!”

一群人一边哄笑一边七手八脚的推周心悦,她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害怕,还是知道要赶快离开的,想夺路走,可哪走得开?她是个学生,周围哪一个都是大男人,随便一挡她就无路可逃,惊慌间竟然被人拽了手腕,就往外面走。

那个人腿长步子大,她被扯得踉踉跄跄才跟上,等到了大厅那人又突然停下,她刹不住车就撞到他身上。

他身上是干净的气息,有水洗的皂角香,像是小时候妈妈用过的那种牌子,晒干了再收起来,带着阳光的味道。她站定了,在这光影明亮的地方才看清楚原来是他。

她第一次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打量一个人,他站在大厅里,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胳膊弯曲的抄在裤子口袋里,音乐很吵,吵得她觉得心脏都是颤动的,可他的声音像是大提琴拨动的弦音,低沉又清晰,他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周心悦一直记得,记得他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因为走得急,连大衣都没拿,大约是因为冷,他出了店门把她抓得更紧了,一路小跑着就往车上蹿。

车是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车皮很薄,关门的时候都能听到铁皮撞在一起的声音,里面温度又低,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的时候吸了一下鼻子,冷得两只手都搓在一起,一小口一小口的呵着气。

她问他:“是不是很冷?”她没等他回答就从口袋里取出一双手套递上,他摆了摆冻红的手,掏出车钥匙。

车子引擎发动了,他才问她:“去哪儿?”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是不想回家,于是跟他说:“城南货运站。”

太远了,都上了南三环,打车还要开一个小时,她以为他不会去,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倒车,一边向后面看一边跟她说:“我负责开车,你负责看条子。”

她没听懂,“啊”了一声,问他:“你说什么?”

他已经倒好了车,技术不错,连倒到开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然后跟她解释:“我没证,你看好警察,别让他把咱俩得了。”

她“哦”了一声,认认真真的四下看起来,紧张的样子引得他发笑:“你别这样子好不好,我是在做好事,又不是贩卖人口。”

她又“哦”了一声,端端正正的坐好,这才想起来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走得这样近。这种感觉很特殊,也许是真的奇遇,空气冰冷如此,她还觉得热,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脏生出无限的暖意,一点一点延伸出去。

她主动介绍自己:“我叫周心悦,你呢?”

他握着方向盘只是温和的一笑,说:“别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的信息给陌生人。”

她默然,扯着手套的绒线。

后来岑君西问过她:“胆子真大啊,当初怎么就那么信任别人,上了我的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可当初分明就不记得还有怕,就那样被他拉着手塞进车里,只是担心会不会被爸爸的同事看见。而他也确实让她没有恐惧感,车跑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路灯一盏一盏的向后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住的那么远,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她赌气说:“逃学,离家出走。”

他“哟”了一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来。他的笑很好看,唇线提起一个弧度,露出一排白色的牙,如同富士山巅峰上破云而出的一缕阳光,叫记忆有一种动魄的深刻。

“原因?”

“我爸老忙工作不给我做饭吃,今天还跟同桌吵了架。”

他有一点好笑,握着方向盘摇了摇头:“就为这?”

她“嗯”了一声,默默地看着窗外。就为这,学生时代,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算事呢?最头疼的也不过是颠来倒去的月考。

他又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的倒像教育小孩子:“以后遇到这种破事,不准再离家出走了。像我们这样的坏人多着呢,你这次是碰上了我,下回怎么办?”

她的眼睛被迎面驶来的车灯晃得亮晶晶的,拼命地眨动着,一脸的不信,问他:“你是坏人吗?”

他愣住了,顿了一顿才说:“当然,我当然不是坏人。”

她抿着嘴笑,他也微微的笑,只是觉得这笑忍不住,有一种想笑出声的冲动。这样奔驰在路上,如同跑在莺飞草长的原野,周围开满了野花,带着暖洋洋的喜悦。

她摇下一点车窗,清凉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撩起她耳后的长发,有几根柔软的发丝就拂到他的手上,酥酥的,麻麻的,心亦是痒痒的。

等车开到了城南货运站,她又不肯告诉他具体怎么走,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我爸今晚肯定不会回来了。”

他倒是很明白她那点小算盘,没在乎她说什么,只是把车停下来问她:“说吧,你家到底在哪儿?”

她被问得没法子,可是这个时候的客运站像是在荒郊野岭,打车都打不到,她只好支支吾吾的说:“在城北……就在市中心东头。”

他无奈的看她,倒不生气,只是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柔韧的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耐心去对待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掉头,挑了一条沿着海边的路,默默的往回开。

没想到开了一半发动机就突然熄了火,她吓了一跳似的问他:“怎么了?”

他也完全不知道情况,只是说:“我下去看看。”

她也跟着下车,看他把车前盖打开了,用手机屏幕上的光照着往里面看。手机屏很小的一方,只有一点荧荧的光,她又问他:“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头,看到前面不远出的一盏路灯,说:“这儿看不清,往前推一推就好了。”

她把袖子推上去,空着两只手看他:“那就推呗?”

“你有劲儿?”

她“切”了一声,说:“小瞧我,我爸从小就逼着我每天做三项体能的好不好!”

他也把衬衣袖子挽起来,饶有兴趣:“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不告诉你。”

他又笑起来,眯着一双弯弯的眼睛叫她:“小孩子。”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那倒也是。”他和她并肩站到车后面,他说:“我数一二三——”没想到她已经开始发力,他怕她累着,急忙也用力,“一二三一二三”的喊着。他瘦,穿得又少,胳膊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她也用了吃奶得劲,眉毛都拧在了一起,车子终于缓缓的往前走。折腾了好一会儿,弄得两个人都快不行了才推到,她脱力的趴在车身上,他喘息着两只手支撑后盖,看她像是竭泽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天太冷,她喷出来大团大团的呵气,而他笑容可掬:“累成这样?每天三项体能?周健将?”

她没力气跟他争执,手指点了他半晌,愣是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做罢。

他扶着她,连拖带拽的塞进车里,“天冷,你在里面等着,我看看什么毛病。”

她有气无力的问他:“你还会修车呢?”

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关上车门前说了一句话:“我当过汽车修理工。”

她才上高中,而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就当过汽车修理工,混社会这样早。她正这样想,他却上来敲了敲车门。她把车窗摇下来,听到他说:“发动机坏了,好像是油品不好。这不是我的车,得清洗油路和喷油嘴,我先拦辆车送你回家。”

大半夜,这条路白天又只运货,他在风里冷的跳来跳去,拦了半天也截不到一辆出租,她两只手扒在车门上犹犹豫豫的跟他说:“我今晚不回了,反正我爸今晚也不会回家,我不想回。我就在你车上借住一宿,明天直接去学校,成吗?”

成不成也只能这样了,他到后备箱拿了两瓶矿泉水,给她一瓶,另一瓶自己喝了两口准备清理油路。她接过去说了声谢谢,肚子却咕噜咕噜的,他狐疑地看她,她赧然:“还没吃晚饭……”

无奈,只好锁了车门先带她找饭馆。

这样晚,饭店早就打烊了,走出去好久才看到一家小店的窗户还透着光,他去敲门,老板夫妇倒还热情,迎进去到厨房看了看,回来说只剩下几个**蛋和一扎拉面了。

他让老板娘把这点食材都做了,和她坐在桌子前看电视。

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个点只有午夜新闻,广播员端坐在电视机里洋洋洒洒的说着gdp,报道着某市某市领导怎样下基层慰问干部群众……这些都是她政治书里要求背的,这个时候更是没兴趣,只是敲着筷子像是念经:“面条面条快到碗里来。”

他笑:“你留心它跑到一半被我截了。”

她也笑:“它才不听你的。”

正说着,老板娘端上来一个食盘,里面只有一碗面,倒是点着葱花还浮了几片卤肉,闻着就香。老板娘手巧,又做了两碗焦糖炖蛋,看得她食指大动。

他把面端到她面前,她就开始呼噜呼噜的吃起来。面条筋道,汤头鲜美,她几乎吃得要找不着东南西北,连面汤都喝光,才和他一人一个分吃炖蛋。

不多的两碗炖蛋,一勺子挑起来,眼见着软塌塌的琥珀焦糖滑入舌尖,嫩嫩的蛋和香酥的皮完完全全征服了味蕾,一碗吃下去全是幸福甜蜜的味道。可他一直没动勺子,一直等到她那份吃完,他才把自己那份炖蛋也推过去给了她,笑盈盈地对她说:“这份也给你,我叫岑君西。”

Chapter 5

君西,岑君西,后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念出这个名字无数遍,唇尖轻轻的翻动,唇瓣微微合拢,再吐出最后一个音,整颗心都是满的。

只是现在再念这几个字,她心底都要生出一阵疼,仿佛有三根刺,一根一根的扎进去,整颗心都裂出纹络来。

不经意的相遇,当初一定是始料未及,才会这样放心的很爱很爱。

他们真是一开始就上了不归路。

休息室的电话响起来,岑君西的秘书尹婉秀在里面客客气气的请示她:“周小姐您好,岑先生在顶层会客,他让餐厅给您备的午餐,您是要自己上来吃,还是让餐厅给您送下去?”

公司大厦的顶层是高级餐厅,岑君西最会在享受上用心,所以公司的会客餐厅和别处的不一样,是专门从纽约请来设计师设计的,又请了名厨,不仅观景视线极好,而且做出的菜品也是极佳,饶是周心悦从小跟着父亲饭局吃惯了,第一次到公司餐厅去,都觉得铺张奢靡。

早上岑君西需索的太凶猛,周心悦这会儿实在累惨了,头沉沉的,只觉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于是说:“先放着把,我自己上去吃。”

尹秘书很客气的挂了电话,没有再打过来。

45楼原本就是岑君西一个人的办公层,会客厅在顶楼,会议室在楼下,这一层除了总裁办和秘书室,基本没有其他人。周围安静,周心悦昏昏欲睡,往沙发上倒了两次,终于扛不住,在沙发上彻彻底底的睡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闻到一股甘洌的酒精气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顿时清醒。

是岑君西,他刚应酬完喝了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头发,灼热的呼吸喷在她勃颈上。他玩完了头发又捏她的脸,不轻不重的揉,周心悦想推他却不敢。她知道岑君西平常的臭脾气,喝了酒更是难缠的不可理喻,只得躺着默不作声,任由他在脸上捏了又捏。

过了不大时候他“哼”了一声又笑起来,笑声是冷冰冰的,“这么快就累了?陪我家小北的时候也这么没耐性?”

他的呼吸是热的,酒精的气息冲得她头晕,而他的声音是冷的,一丝一丝直往心里钻。

她本来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可他今天偏偏就是要跟她过不去似的,掰着她的脸直逼着问:“为什么喜欢沈静北?”

周心悦觉得又荒唐又可笑,终于忍无可忍的坐起来推开他,声音愤怒极了:“岑君西!你掉底想怎么样,我知道你去富平县见到了沈静北,那又怎样?你想打死我就打死我,不想打死我就让我过天正经日子,行不行?!”

“那哪儿成,”岑君西也坐起来,从后面贴上来搂着她的脖子,拇指恰好捏在她的耳垂上,慢慢摩挲着,然后轻轻地拉一拉:“我倒是能把你一下打死,可哪有这样玩你解恨,对不对?”

她只觉得痛心疾首,胳膊肘使劲往后一拄,他“嘶”了一声,没坐稳,竟然掉到地上去了。他原本勾着她的脖子,这样一往下落把她也倒栽葱似的拽下去,她一点不剩的全压在他身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见他趴在地上揪着衬衣领口,知道是把他撞得狠了,连忙要他扶起来,他却两眼恨恨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你还反了天了?!”

她默默然不做声,正巧有人敲门,及时的恰到好处。敲门声不轻不重的间隙有序,隔着门听到程浩低声问他:“七哥,怎么了?”

他倚着沙发压了压怒火,过了片刻才高声问他:“你有事?”

“环宇的白老板来了。”

岑君西这才站起来,皱着眉,表情阴郁,人都走了又退回来,把门踹的地动山摇,看了她一眼,然后告诉吴浩:“带她也上去吃饭!”

程浩看了一眼周心悦,然后先行离开。

周心悦不想再惹怒岑君西,她也惹不起,上回她就是给他脸色看,结果被他锁在浴室里整整一天。

那一回是周心悦给沈静北的母亲做了一套礼服,又简约又端庄,人人都说好看,一来二去的,圈里一众夫人都来约她做设计。她约好了人,早上洗过澡就坐在床边吹头发,可吹到半湿半干的时候岑君西突然从背后缠上来揽住她的腰,从她的发顶一路吻到耳根,又重新吻回去,还一边诱哄一边呢喃,像是骗小猪开门的大灰狼,格外的粘人。他一直害她迟到了很久,才冲了个澡,围了浴巾扬长而去。

那些夫人一定不会等她这样一个无名设计师,周心悦恼火,泡在浴缸里赌气,任凭管家上来请她多少次,她都置若罔闻,不肯下去和岑君西共进午餐,最后岑君西亲自上来,揪着她的头发便往门外拖。她尖叫着,慌乱中抽了一条浴巾遮掩,结果被上来阻止意外的程浩撞到,饶是他那样一贯风度极佳的人,也仓皇的逃下楼去。

岑君西一直把她拖进主卧的浴室,欧式的浴缸全部触摸式电脑操控,足足占了卫生间一半以上,大的可以养的下一条鳄鱼,比客房不知道高级了多少倍,他二话不说便把她丢进去,锁了门离开。

她在浴室里待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敢进主卧,她都快饿晕了他才回来,打开浴室门看到了她,反而皱了眉头,居然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晓得她当时多想有一把刀,这样就可以捅进他心窝,掏出那颗心来看看是不是烂的。

这种侮辱她希望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再遇到了,所以她拢了拢头发,上楼去吃饭。

饭是好饭,岑君西给她点了西班牙菜,小羊排表皮微焦,内里汁液丰富,海鲜饭的虾肉脆嫩微有果香,白芦笋的吃口清脆鲜甜,搭配着柠檬艳丽明亮,色彩浓郁又不繁复乱眼,像是古老的西班牙油画,可遇不可求。

气氛也好,一边对着一览无余的海天交际线,一边对着半开放式的厨房。很帅的美国大厨leslie还在忙碌,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给她上的最后一道甜品是flan炖蛋,平平的圆圆的,好比伊比利亚半岛最简洁的线条,只一层甜蜜的caramel覆在上面,像一块软玉卧在雪白的骨瓷餐盘上。

leslie系着雪白的围裙走出来,见着她格外亲切的打招呼,她赞他纤尘不染,他一脸诙谐风趣的跟她形容,他的厨房比手术室还要干净。

她咯咯的笑起来。

leslie有一口最正宗的美式发音,松散的带着一点儿化音的感觉,和他聊天精神都能放松,只是他很快又被叫走,留周心悦一个人对着餐盘发呆。

其实那晚岑君西半宿都在外面挨冻,他掠着袖子,用水沾着抹布仔细的清理,手指都冻得发僵了,他还是小口小口的呵着气。周心悦跑下车,踮着脚就把外套披到他身上。

他还想拒绝,可是她已经转身上车了,蕾丝的花边长大衣,他两手都是黑色的油渍,想碰那件衣服又碰不得,披着又怕动作太大了滑到地上去,只能禁锢在衣服里,抬手动脚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后来他上车以后才把大衣还给她,哆哆嗦嗦的缓了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竟然客客气气的跟她说:“谢谢。”

大衣重新围在她身上,她细细的闻,似乎还带着他的一点点暖意,呼吸间沾了他身上的皂角香,像是阳光下的溪流,暖而清。她耳根无端就红了起来,热热的发烫,他却说:“真冷,我先送你回学校。”

没想到车真的被他修好了,引擎发出平稳的启动声,她不由得夸他:“厉害厉害,真是万能的岑小西!”

他大概曾来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仿佛小孩子吃到了一颗水果糖,甜的眼眉都舒展开。

她也迷了眼睛笑。

发电机修好了,车上的空调也就开了,暖风扑扑的吹上来热乎乎的,她渐渐睡着。

梦里好像被人抱出车外,她顿时冷得蜷缩成一团,直往暖和的地方钻,那地方有干干净净的香气,很好闻,只是她钻了一下抱她的人就僵了,很快把她重新安置到了床上。有人给她盖好被子,那样轻手轻脚,最后还拨开她遮盖面颊的长发,冰凉凉的指尖点在她脸上,像小时候调皮躺着吃樱桃,从半空抛到嘴里却没接住,落在鼻子上,盈盈的,圆润的划过脸庞。

她想抬手去找那枚樱桃,可总也动不了,她只好喃喃的哼了两声,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后来她是自己醒的,才发现自己是睡在车后座上,蜷着一个姿势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还是昏昏沉沉的。天刚刚亮,她看岑君西一个人靠在车身上抽烟,他指尖划过一枚透亮的红点,明明烁烁,仿佛是萤火虫带着熹微的光。

原来已经到了学校,她打开车门下车,他看到她醒了并不意外,弹了弹烟灰,然后把半截烟扔在地上,用皮鞋尖碾碎,腾出来的手抄进口袋里。他很高,可是冷,身体本能的微微有点弯曲,倒像是所有力量落在腿上似的,问候她:“早。”

她很开心的也问候他:“啊,早上好!”

他舒缓的一笑,路灯远远投出的橘色拢在他脸上,看上去温和而宁馨,他跟她说:“走,吃早饭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路灯到了熄灭的时间,发出轻微的一声“叭”,他转过身,脸就隐在清晨的曦光里,突然变的线条分明起来,他有点咬住后牙似的看着身后的人,冷不丁的问:“小北,你怎么在这儿?”

Chapter 6

沈静北一直站在另一辆车旁,黑色的奥迪,登州政府配得市长专车。

他红着眼睛似乎一夜都没睡,晨曦的光影罩在脸上隐约有憔悴,而他穿银灰色的呢子大衣,校服裤子是白色的,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隆冬的松柏,历雪犹青。

“哥,真的是你。”他停顿了片刻,又问:“你怎么出来了?”

岑君西一顿,看了沈静北一眼,只是耸了耸肩,“昨天刚出来的,局子里减了我两年刑。”他紧接着嘲讽的一笑,扬起眉来看沈静北:“没越狱出来,让你受惊了。”

他说话永远是这个腔调,一句话足可以令人难堪,沈静北原本白皙的脸色微微透出一点红色的血丝,看着岑君西身后的周心悦,只好换话题:“心悦,原来你昨晚跟我哥在一起,我很担心你。”

真是混乱,他们兄弟这么些年来的一次重逢,她却偏偏要搅合进来,可到底是什么兄弟啊,她到现在还是混沌的,只好念着他俩的名字像是念经:“岑君西沈静北,岑君西沈静北,你们是表兄弟?”

“不是!”他俩拒绝的异口同声。

“亲的,一个妈生出来的。”岑君西只是笑吟吟的,反向她介绍:“这是我同母异父的胞弟,沈静北。”

她“呀”了一声,说:“我到想起来了。”她和沈静北做了这么多年的玩伴,从邻居做到同桌,而她居然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哥哥。其实沈静北确实有跟她提到过这个哥,他和他哥一西一北,原于父亲沈嘉尚在西北法大求学近十年,终生难忘,就给下一代的名字里添上了这两个字。后来他哥因为一些事情,很小就从家里离开,他父亲却恰好在那一年升为副市长,分到了一套房子,他和周心悦就这样做了邻居。

原来世界这样小,她只不过是逃了一次学,竟和沈静北一样,遇到了他哥哥。

她这样一看到觉得他俩真有点像,尤其是眼睛,都带着痕迹浅淡的桃花纹,眼角微微的向上挑起一个弧度来。

岑君西的手机响,他看了看来电号码,接起来,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听着电话走远,只留下她和沈静北。

“心悦,”沈静北声音被风吹得发涩,“你这一晚到底去哪了?我一宿没睡,忙完了我爸就出来找你。”

才一个晚上的事,她却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口气说了许多:“昨天晚上我本来还在逛街,结果一群人拉扯我,幸好遇到了他。他在喝酒呢,酷酷的带着半张面具,然后就把我拉跑了。他要送我回家,我骗他,说我家在城南货运站,那么远,都上三环了,他也没犹豫就开车。结果路上车又坏了,他就又修车又给我买饭的,还开玩笑让我留心面条被他截掉,人真的特别好——哦、‘他’就是你哥。嗳我说你们家基因是怎么长得?我觉得他长得比你还耐……”

“心悦。”他终于打断她,这海滨城市湿冷的寒风吸进鼻腔里,他声音带了发抖的控制,突然黯淡下去,“我家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她愣了一下,还有点懵,想抓住他问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可是岑君西朝这边走回来,沈静北抄着双手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她只得把好奇也按捺下,听到岑君西问他们:“一起吃早餐?”

时间尚早,没有人有异议,沈静北提出去吃这附近五星酒店的早餐。周心悦知道,那家店是出了名的档次高价格贵,靠近市政府,在城市核心的cbd,沈嘉尚在里面有独立的包房,沈家保姆不在家的时候,沈妈妈邵颖只允许他去那里吃饭。

他们步行去,沈嘉尚那辆奥迪不远不近的跟着,周心悦着才发现沈静北有一点瘸,好像有一条腿不敢打弯似的,她想起来她昨天把他连车带人推到了,怪不得要坐他爸的奥迪。

岑君西也注意到了,看了他两眼,问:“腿怎么了?”

她想搭腔,可是沈静北温和的笑:“昨天骑车,摔着了。”

岑君西嘉许一般的点了点头:“咱爸妈也能让你摔着,破四/旧了。”

他不说话,似乎充耳不闻,只是脚上那双阿迪把路边的小石子踢远。

走到五星酒店,旋转的自动门兀自请人进门,纵使周心悦和沈静北还穿着校服,服务员也是笑容亲切的把他们迎进去:“沈先生,欢迎光临。”

沈静北从小就是吃饭局长大的,见惯了这种地方,还未及坐下就先为周心悦拉开椅子,然后他坐下去,顺手拉了一下裤线。即使一夜未睡,他的每一个动作也都如同经过游标卡尺的校准,文质彬彬,妥妥帖帖。他点了芝士和煎蛋,又给周心悦点了沙拉和培根,菜单递给岑君西的时候,岑君西并没有接,只要了油条和酱菜白粥。

高档酒店的品质果然不是盖的,一份简单的白粥配酱菜都做得香甜可口,散发着诱人的米香,周心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岑君西就拿起筷子给她碗里拨了一半,连酱菜都轻轻推到了她跟前。

其实很家常的味道,一小碟酱萝卜干,并不比沈静北家大厨做的高明多少,她明明知道很寻常,但偏偏欢天喜地,咯吱咯吱的嚼断在嘴里发出,唇齿间满是快乐的萦绕。

快乐归快乐,可她对岑君西的一颦一笑都分外留意,又记挂着沈静北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一顿饭吃的水深火热的,反倒是他们兄弟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完全把她无视了似的。后来沈静北才放下餐刀,对着岑君西叫了声“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鼻子都红了,低声说:“爸昨晚在书房里晕倒了。”

岑君西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哦了一声,筷子夹着油条在白粥里蘸了蘸,咬进嘴里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沈静北垂下眼皮,连周心悦都能看得到他抖动的点点泪光,只是努力地含着,不能落下来,“我都不知道爸有那么重的肾病,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才告诉妈,他已经是肾衰晚期……”

周心悦觉得慌乱,心上被无形捏了一把,她都呆住了,温和的沈叔叔,亲切的沈书记……他一得空闲就亲自下厨给小北包饺子,他年轻的时候能把他们两个举在肩上满院子笑,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他家的书房,她去借书,他送给她和小北一盒外国糖……晚期肾衰?她顿时举足都无措起来,怎么会?

可岑君西在听他说完这句话时候神情变幻莫测,吃相和看相都变得突兀,以至于他很快被自己呛到,拳起手指堵在嘴上吭吭的咳,服务员手忙脚乱的送上水杯。

他一口气顺了半天,压住了咳嗽可是依然压不住嘴角的笑痕,在尝试着又吃了一口粥以后,他终于没能忍住,根本是笑逐颜开,差点连粥都喷出来,“多大把年纪了呀?他还挺能干的啊!”

沈静北还拿着叉子,他渐渐而缓慢的抬起头来,表情与他所接受的教育成正比,并没有抓狂,甚至连握叉子的手都没有抖,他浅浅的吸了一口气,情真意切却又寡淡如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肾源,爸的日子不多了。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岑君西“嗤”的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他是你父亲。”

“养父。”

沈静北的声音陡然抬高了八度,任何人都能听得出他的愤怒:“那也是父亲!”

他声音太大,而这诺大的餐厅十分安静,周围的客人都纷纷回过脸来,过了片刻又渐渐开始每一桌上微小的声音,窃窃私语,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岑君西冷笑,抬起头来,“是吗?养父也是父亲?”

沈静北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低下头去继续切割盘里的食物。

酒店的餐具是欧式的,上面的釉花很精致,精致到周心悦要用眼神和餐盘里的食物较真,而他很淡然地把剩下的一口粥喝完,筷子与碗壁相碰,发出轻悦的叮声。

他终于搁下碗筷,站起来,“等养子也是儿子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她原本以为他会踢翻椅子,一走了之,结果出乎意料,他没有,只是掏出钱夹来买单,等待服务员找零。

“我会去看的,你让他多保重,好不容易当了官,钱还没捞够呢,这要是死了,赔本买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带微笑,桃花眼看着越发向上挑,看着沈静北,并没有气愤,也没有蔑视,像跟一帮狐朋狗友问候家常,从容地在打招呼。她自从听岑君西说出那些笑喷的话,就觉得他这个人没良心,可听他说完这些话,又觉得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皮子上的刻薄。

他把服务员找来的零钱重新装好,就走了。

后来过了半个月,她都没有再见到他。

沈家倒是通过一些手段在黑市买到了合适的肾源,她听沈静北说卖肾的人急等着用现金,所以黑中介也没抬价,居然才花了15万就买走了。

周心悦听了挺高兴的,安慰他:“挺好的挺好的,不幸中的万幸呢,还捡了一个大便宜。”

沈静北仿佛是笑了笑,声音带着叹息,低低的,透着难以言喻的惆怅,“我听说中介都很黑,钱到了那人手里估计也就剩下10万了,我爸妈都觉得亏欠人家。”

确实是,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能卖肾?遭那么一场大罪,才能拿到那么一点钱,生活有时候真的能把人逼到退无可退。

于是她也变得惆怅起来。

学生党的生活很快就回归两点一线的平静,除了偶尔跟着父亲去医院看望老友,隔三差五跟着沈静北去医院送饭,她剩下的事就是看书上学,要不是那天碰到了酒吧里的那个“老八”,她甚至都快忘了半个月前还遇到过一个男孩,他是沈静北的哥哥,叫岑君西。

Chapter 7

那天她刚下了考前总攻式辅导课,老师填鸭子一样的只管塞,一沓一沓的卷子和整整四黑板的课堂笔记,她写字又慢,黑板换了一面就跟不上速度,只好留到放学抄沈静北的。天都黑了,等到抄完的时候沈静北已经做完了一张卷子,她一边整理卷子一边仰天长啸:“靠——这卷子怎么多的跟头皮屑一样?”

沈静北收起笔袋,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做眼操,听了她说这句话,坐在那儿笑了一声,唇角向上延伸开一个好看的弧度。周心悦没有转头看他,但能想象他的动作,是她以前看习惯的样子,干干净净的一双手按在太阳穴上,然后一点一点的顺着眉骨刮下来,眉峰因为抚摸变得很顺,渐渐展露出来,如同阳光下的青峰,温煦高远。

“走吧。”他做完一套操,替她把书包拎起来让她背好,又把她多出来的复习资料抱起来揽在胸前,一起往外走。

他的腿伤早就好了差不多,依旧是每天骑着单车载着周心悦,今天太晚了,偏偏路过炸串摊的时候周心悦嚷嚷着要吃,他只好把车子支在巷口,陪她去吃巷子里面的那家店。

说是一家店,也只是个稍微干净一点的炸串摊,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打了一副玻璃的架子,用三轮车支着,里面放了各类半成品的串,还有些面目十分可疑的肉,那阿姨就把挑出来的串放进一盆面糊里浸了,再扔到油锅里炸,那些串就带着大捧的沸油沫翻滚着,滋滋的冒着油腻腻的香气。

沈静北从来不吃这些东西,只顾看着,等周心悦抹好了酱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微微蹙起眉心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摆手,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

周心悦也不强迫他,倒是省下来自己吃得有滋有味,一边吃一边往巷子外面走,沈静北推着车在后面跟着。

他那辆自行车是闪电specialized,自行车界的bmw,是沈嘉尚去美国参观学习时给他空运回来的,后来为了周心悦还专门送去加了一副车座,好好的山地车也成了路边的“二八大踹”,周心悦想想就觉得好笑,还打趣:“等咱俩七老八十了,你未娶我未嫁,你就骑这个当头车,把我接家去得了。”

没想到沈静北听了挺高兴,应着她:“我看行。”

其实学生时代的人都穷,没几个人认得这车还是个牌子,可高中学校经常下课晚,巷子里面除了那些吃炸串的,还剩下些手头紧又识货的社会小青年。

所以周心悦把最后一根炸串吃完准备上沈静北车后座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实在的说他们遇到的也并不是什么狠角色,只是两个耍着瑞士军刀的小地痞,瞅着沈静北那辆specialized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伸出手来:“同学,借点钱花花呗。”

周心悦还没反应过来,沈静北已经开始掏钱包,也没有多少钱,一张大钞还带着一点零头,他就那样把钱包递过去了,没有无畏的神色,也不显得卑怜,一点也不像路遇打劫求活的人,而是坦荡荡的交上去,拉着周心悦要走。

那两个要钱的人却还不满意,一把刀耍得要挽出花来,一脸横横的说:“公子哥,两个人,这么点钱就想走?”

周心悦又急又怕,冷汗都已经流下来,抓着沈静北的手,惶恐又惊惧:“我没带钱……”

她是真的没带多少钱,而且带没带钱都是没用的,那两个人已经拿着刀围上来了,她只剩下想哭的冲动,甚至连死了以后爸爸要怎么办都想到了。爸爸会崩溃吧?抓了一辈子贼,到头来闺女要在巷子里被贼捅死了。

沈静北还算冷静,把她往自己身后揽,可是她明显地感觉到,他也在发虚,那么一贯淡定的人,此刻掌心潮漉漉的冰凉。那两个人又逼上来几步,都能清晰的听到刀刃隔空划过的呼呼声,周心悦急了,看见巷口有人影走动,冷不丁的大喊了一声:“救命!”

两个歹徒被她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一把刀已经挥过来,她恐惧到了极点,只知道大口喘息着喊“救命”,却被沈静北一胳膊肘拄到背后,温热的血珠子就溅在她手上。她惊恐的尖叫,是沈静北的血,他的手腕被划伤了。

见了血的歹徒也躁动不安起来,骂骂咧咧,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了一个钱包,“啪”的一声就砸到了其中一个人头上,那人晕头转向的骂了一句娘,另一个也停下来四下看,却看到巷子口转眼跑过来一个黑影,弯腰就把钱包又拾起来。

“找死啊!”挨打的那一个一声吼,一刀就挥过去,刀到声到:“让你他妈多管闲事!”

来的那人毫无惧色,迎着刀刃挥手里的钱夹,只挥了一下,钱夹子就完完全全的把刀夹携走了,他顺手一撇,那把刀被扔出去落在地上,月光底下闪着漠漠寒光。

挨打的一个愣了一愣,突然像是见到了什么神仙似的,“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猛磕头,另一个也是,那个人上前一脚踹翻一个,怒气冲冲的,“活得不耐烦了?!嫂子都敢碰?!”

那两个人爬起来依旧规规矩矩的跪好,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心悦又看看那个人,声音都发抖,简直是不可思议:“八、八哥,嫂子……?”

“没错!”老八牙疼一样的嘶嘶吸了口冷气,又赏了窝心脚:“认好了!这七嫂!”

两个歹徒规规矩的磕头,像是两头狼突然变成了两只羊,规规矩矩的叫周心悦:“嫂子!”

周心悦拉着沈静北又惊异又恐惧,而沈静北手腕上鲜血直流,她没功夫想别的,掏出手帕来给他缠好,着急着问老八:“有车没?能不能送我们去医院?”

老八直点头,很快拦了车送他俩去医院。

周心悦第一次送人到急诊室,在医院大厅里来回奔波,挂号缴费,跑来跑去,所幸沈静北伤得不重,只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并不长,但是很深,医生给他缝了两针,把沈静北疼得大干淋漓,医生才开了病例,让周心悦去拿药。

出了门老八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贴上来,讨好的跟她笑,露出一排闪闪白牙:“嫂子,我叫欧立宁。”

周心悦一本正经:“哦,你好,我叫周心悦,不是你嫂子。”

欧立宁一点也不气馁,“噗”的一声笑出来,“别介啊嫂子,是不是我们七哥惹你不高兴了?其实我们七哥人特好,真的真的!”他拍着胸脯,一脸坦然:“我们七哥跟你那个之前,还是个小处男,真的真的!”

周心悦脸都羞红了,她的好家世让她受到了好教育,不会瞎矫情,只是把病例拍在欧立宁身上,问他:“你很闲?自己去结账可以吗?”

欧立宁接过病例,她转身就要往回走,欧立宁却一把把她拉住,嘴里认真起来:“别别别,嫂子,我求你,有个事要求你,真的……”

她头也不回,“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是你嫂子。”

“你下去看看七哥吧!他刚出院——”他看她站住了回头,才继续说下去:“就在下面打吊瓶。”

自从那天他从酒店里走了以后,他们两人除了彼此的名字,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一个学生和一个混社会的走不到一起去,倒也是最寻常的事。周心悦跟着欧立宁去楼下的输液室找他,大衣和看过的一叠报纸还在,他却不见了,欧立宁着急着打电话,响了好久那边都没有人接,接着打,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个铃声断断续续的,顺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岑君西给自己举着新换的药水瓶,腰都直不起来,一步一拖的往这边挪。

欧立宁着急忙慌的过去接,嘴里噼里啪啦的数落着:“人呢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都跑了?!一群欠收拾的货!”

岑君西腾出手来捂在肚子上,表情恹恹的,“到吃饭的点了,都让我赶走了。”他抬头看见了周心悦,仿佛很意外,愣了片刻又把手自然的放下,问她:“你怎么来了?”

欧立宁扶着他举着药瓶,就剩下一张嘴还闲的发慌:“我特意把嫂子接来看你!”

岑君西一定没力气揍他,于是他又骂他:“滚!”

周心悦觉得尴尬,其实那晚他们真的只是交了个朋友,她对他的印象很深,可就算那一晚把他所有的音容笑貌都装进脑海里,还是不够多。但是她明显的看出来他瘦了,瘦得萧条,原来还有架子,现在感觉架子也快散了似的。

他终于捱到了椅子上坐下,微微的喘着一点气,依旧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顺着欧立宁的意思又说了一遍:“他去学校找的我,说你病了。”

欧立宁挂好药水瓶在那儿笑嘻嘻的,“你看看你看看,还不信我。”

岑君西这会儿倒有了力气,一只手就把欧立宁的胳膊反剪过来,把他压在地上,一边用力一边听着他哎哟哎哟的叫,慢条斯理的问:“说不说?你连她是哪个学校的都不知道!”

欧立宁在地上叫:“地上脏!脏!我刚买的新裤子!”岑君西不为所动,他只好求饶:“我说我说!”

上回吃饭她就看出来了,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她总觉得今天这些事他会不屑,或者会愤怒,没想到他还是像那天早上一样的平静,又出乎她的意料。

“人就在楼上?”

欧立宁回答:“就在楼上。”

“伤得多重?”

“一刀,左手腕上,缝了两针。”

岑君西抽出一支烟,医院是禁烟的,他不抽,只是拈在手里转着玩,“叫他们两个依样画葫芦,给自己也来上两刀,然后去自首。”

欧立宁有点犹犹豫豫的,“七哥,来一刀就行了吧,剩下的私了,再给嫂子赔罪压压惊,这自首罪就大了,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

他有点沉默,最后把那颗烟收起来,淡淡的开口:“你不懂,那小子不一样,他爸是□□。”

“□□?”欧立宁没绷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蒙谁呢,你爸也是□□,您看您多潦倒啊?”

岑君西瞥了他一眼,开了口,声音淡漠又坦然:“那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Chapter 8

欧立宁怔了一下,周心悦看他听了那句话,难得一张脸都古怪的发红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对不起啊七哥,我不知道是这货。”

周心悦有点发窘,看来沈静北一家在他这帮兄弟里面没好口碑了,一准是骂名远扬,她只好声音低低的说:“我先去开药送上去,待会儿再来。”

欧立宁这阵儿又活泛过来了,“哪用得着嫂子亲自去啊!我去我去!”

周心悦窘的脸都红了,“跟你说了你误会了!我——”

“要去快滚!”岑君西对着欧立宁一脸的不耐烦:“废话怎么那么多?”

欧立宁回头做了个“ok”的手势,喊着“就滚就滚”,在岑君西发飙之前成功溜之大吉。

岑君西冲她笑笑,“别理他,打小思想就不健康。”

她讪笑,可还是觉得窘迫。

门诊的环境糟糕如同火车站,正好是看新闻联播的时候,伤风的咳嗽声,旁边吃泡面的吸溜声,广播员的播报声,还有一个小男孩刚打了针在嚎啕大哭,护士和妈妈笑眯眯的哄孩子……她遥遥看见欧立宁在窗口前排队,简直望眼欲穿。

岑君西和气的跟她说话:“你先坐着等等,他很快就回来。”他说完就自顾自的把报纸搁到腿上翻起来。

她只好在他旁边坐下。这么嘈杂的地方,和他并排坐着并不单独,可她却有一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那个……你怎么病了?”

他依然埋着脸看报纸,头也不抬的回答她:“流感,这次病毒太强了。”

她想起来那天晚上他穿得那么少还修了半夜车,不由的冲他笑:“阿门,看来上帝是公平的,耍帅装酷的人是真的会感冒滴。”

奇怪,她说得那么隐晦他都懂,伸手就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我那还不是让你给急得连外套都忘了穿?”他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不安好心,回头可得留神别染上。”

她冲他吐舌头做鬼脸:“我为什么会染上?”

他欣长的手指就叩着腿上的晚报:“这上面说的,这次流感老人和小孩最容易着道。”他笑眯眯地望着她:“小孩子。”

他一叫她小孩子她就恼,故意回敬他:“那你怎么也着道了呢?老头子?”

他不恼反笑:“快叫叔。”

她“切”了一声泼他冷水:“老头子啊,咒人感冒的老头子,你要留神老骨头散架啊。”

他啼笑皆非的也“切”了一声,转过头去,正巧欧立宁已经拿药回来,见着他俩有说有笑正准备脚底抹油,没想到周心悦也看到了,冲他喊:“欧立宁!把药给我!”

她声音太大了,周围的病号都回过头来看,欧立宁只好乖乖回来,她拿了药急急忙忙要上楼,“我先把他送回家,晚点再来看你!”

岑君西一句话在嘴边绕了好久,这时候才叮嘱一句:“别跟他说我在这儿打吊瓶!”

才一句话的时间,她已经走出这排椅子了,边走边扬扬手应着:“好好!”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喊她:“周心悦!”

“嗳——!”她已经跑到楼梯拐角了,一只脚踩在楼梯上,脖子向后仰,长长的马尾辫垂下来,在半空里软软的像狼毫的墨头,扬着声问他:“怎么啦?”

他笑起来喊她:“我只有白天才在这儿!待会就回去了!你不要来!”

门诊太吵了,她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唯有人蹦蹦的急着消失,随便挥了挥手,轻松愉快的回应他:“好!”

周心悦走到门口就看见好多人,沈家的司机已经赶到了,沈夫人邵颖端坐在椅子上,医生把办公桌都腾出来给几个警察做笔录。小小的问诊室一下子站了好几个人,满满的,却依然很安静,没有一丁点喧哗。

沈静北先看到了她,他把包好的胳膊扬了扬,然后冲她笑起来:“不疼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她问过沈阿姨好,随手把药交给司机,说:“排队,流感季节,拿药的人太多。”

做笔录的那位警察同志这才回过头来也看到了她,站起来,很亲切的同她握手:“你就是周局的女儿吧?周局在外执行公务,特地让我们来做笔录。很抱歉,因为我们执勤的失误,让你们受惊了!”

旁边一个警察义愤填膺:“这帮小青年经常堵在小巷子里持刀抢劫路过的高中生,无法无天惯了,可杀不可留。”

周心悦想想也打了个寒噤,她觉得对沈静北抱歉,要不是去吃那些炸串,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可她现在又有点发愣,不明白岑君西会不会也是‘那帮人’里面的,电视里面的黑社会都是有等级的,他等级似乎不低了。

警察同志又热情的请她坐,掏出笔来:“你能不能说说那两个案犯的具体相貌特征?”

她忽然想起岑君西给欧立宁交代的那些话,于是摇摇头:“我害怕。”

警察没听懂,以为她是害怕被报复,于是笑了一声,安慰她:“别怕,相信我们一定会把他们绳之以法!”

她直摇头,解释说:“是我当时很害怕,所以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警察很诧异:“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果断的点头:“一点都不记得了。”

警察同志也没有再坚持,收好记录,送他们离开。

路过门诊大厅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岑君西,又好像不是他,她走了两步又猛然回头,什么也没发现。

邵颖终于忍不住问她:“小悦,你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的遮掩:“我……我想可能是、有一点疑心。”

邵颖叹了口气,拍拍她:“不如今晚到我家来住?”

她亦婉言谢绝。

其实那天晚上她很晚都没睡,第二天是周末,补习班也不上课,家里只有她和保姆两个,所以她在自己房间里开着一盏床头灯,捧了一本速写本子涂涂画画,到最后才发现,原来画的什么也不像。

她喜欢设计,从小就爱画画,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到周末就带着她去动物园写生,她把画得极抽象的写生放到母亲面前,叫她看:“妈妈,马!马!”母亲总会接过去认真的看,然后作出修改,再鼓励她:“心悦画得真好,再接再厉!”每当这时候,她就拍着手咯咯的笑。

她一直画到很晚,床头电话响,她接起来,是沈静北打来的。他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沉闷许多:“我看你的屋子亮着灯,还没睡?”

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她不由的问:“还疼吗?”

“吃过药了,不疼了。”他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下,又问她:“你是不是害怕,不敢睡?”

她不回答他,只是揪着前一个话题不算完:“骗人,肯定疼,你声音都不对了。”

电话那头不再说话,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似乎听得到他不均匀的呼吸,还可以想象他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像解不出来一道难题,眉心里蹙出一点点痕迹。

后来他说:“心悦,你打开窗户给我看看吧,看到你,就不疼了。”

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愣愣的问他:“打开窗户?”渐渐才明白,是打开窗户给他看。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窗帘一角掀开,隆冬的海滨城市入夜就刮寒风,把法国梧桐的落叶吹得打旋,刮在地上沙沙的响,连橙色的路灯都衬托不出暖意来,照着对面的沈静北,开着窗户在冲她挥手。

她的房间在二楼,而他的房间在一楼,他仰望她,冲她笑,手里还握着电话。

周心悦觉得自己心在跳,他镶在窗户里像一幅远景油画,每一笔描绘都涂满油料,厚而密,可是远看又变得景致淡然,有埋在油料下的一笔笔勾勒,清清越越的,散射着一种卓然的吸引力。

他一直很安静的仰视她,她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嘭咚,嘭咚,嘭咚……每一下都贴着致命的脉搏,跳动的让人心慌。

她要打开窗,他却跟她说:“心悦,别开,好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呵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她想笑,又怕笑出眼泪来,只有说:“你个傻子,那你还不关窗?”

他在那头轻声地笑,然后冲她挥手,乖乖地听话,也把窗户关上了。

彼此的窗户都关着,他俩就站在窗前打电话。

他沉默了片刻,说:“心悦,你今天帮了我哥那些朋友。”

她“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说:“我知道那天晚上你一直和我哥在一起。”

她不语。

他说:“我信你,也信我哥,你们是朋友,正常的情谊。”

她依然不语,只是心一点点冷下去。

他的声音变得干涩:“但我想……是非总得有个曲直。”

她终于开口:“对不起。”

他有一点着急:“不是,心悦,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都哑了:“我不是责怪你,一点都没有,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绕那么多的弯子说那么多的废话,我以为你都懂,我以为你都可以明白,我只是——”他顿住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最后一声叹息,无限惆怅。

“晚安,心悦。”他挂断了电话。

Chapter 9

周心悦一直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半夜,直到快天亮了才睡着一些,结果梦里也是飘忽不定,总是记挂着什么事情似的。后来她干脆起来洗了个澡,披着湿淋淋的头发下楼的时候,把正在打扫客厅的阿姨吓了一跳:“哟!这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父亲工作一直很忙,母亲去世了以后,她就觉得这个家不成家了,所幸父亲坚决不再婚,经过人介绍,给她找了一个保姆。保姆姓宋,是个进城务工的农家妇女,在她家干了十几年,对周心悦当真是相依为命,亲闺女一般的照料。

她见不得周心悦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法子哄她,问她想吃什么,又给她说笑话听,哄来哄去的,最后周心悦突然说:“宋阿姨,你教我做一碗米线吧,我想去看个病号。”

宋阿姨以为她指的是沈静北,于是说:“这孩子,人家家的厨师什么做不出来,我这点手艺再教了你,别让人家妈妈瞧不上。”她说完这句话又想了想,很快笑了,亲昵的在她脖颈子上轻轻的戳了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现在都是大好青年,老大不小了,心意这点东西大厨到做不来。”

她一心急着下厨房,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攀了宋阿姨的手,哼哼唧唧的撒起娇来:“宋阿姨,你就快点教教我吧。”

从小就是这样,她没有妈妈可以撒娇,爸爸又经常不在家,她撒娇都只能冲着宋阿姨。宋阿姨难得她这么大了还撒娇,也是愉悦,带她去厨房,就手把手的教她。她认真的学,围裙像模像样的系了,把家里所有的食材摆了一摊,俨如是个要翻妃嫔牌子的皇帝,先解冻了一只柴**,还用温水泡软了一匝米线,洗净抹干了锅碗瓢盆,开始煲汤。

整只**焯水,去了杂质,再放姜片香叶,又放红枣和枸杞,盖严实盖子用清水炖。一只**飘着鲜香气,整整炖了两个小时才是好,拿勺子一点点的把油撇干净,盛到锅里煮米线,最后都煮好了才把豆皮和青菜放进去滚了滚,又把紫菜和胡椒垫在保温桶底,这才连汤带面的装进保温桶,还不忘撒了一点哄香的芝麻。她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脸上又干又暗,只好涂了一点面霜,才提着保温桶离开。

打车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午饭点,门诊输液的人稀稀落落的,她进来之前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去吃饭了?结果一转身就在一排座椅上看到了他们,好几个人,看样子像是来给岑君西送饭的,也在那儿坐着吃盒饭。

欧立宁刚吃上,嘴里塞得满,远远看着她走过来,难为他一边嚼饭一边嚷嚷:“嗬,谁把嫂子叫来的?嫂子来了啊!”

岑君西还在输液,脸色简直是苍白,倚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忽然听到欧立宁说这句话,就睁开眼,抿起嘴唇冲她笑。

周心悦见他还没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刚走进一点,就听一群人喊她:“嫂子!”她都快习惯了,虽然无语也不再解释,反而把保温桶递上去,大大方方的问他:“还没吃吧?”

他笑了一下接过去,“这是什么啊?”

她说:“米线,我煮了点米线,没吃的话趁热吃。”

岑君西还没说什么,偏欧立宁故意起哄:“吃完了没有,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快闪,别妨碍嫂子给咱哥喂饭!”

一群人哈哈的乐,一边收拾一边哄笑,岑君西把刚拿起来的筷子就投过去了,嗖嗖的如同两只箭,欧立宁也没耽搁,伸手一捞,很娴熟的把筷子抓在手里。他笑嘻嘻的理出筷子头,扒拉着饭盒里的肉片往嘴里填,口里还啧啧不停:“哟,筷子都不要啦?待会怎么吃啊?”他眼皮色迷迷的翻上翻下,然后把嘴孥得高高的:“这吃法难度有点高啊七哥,要努力!”

旁边一群挨千刀的笑得就差打滚,但岑君西就没心情开玩笑了,他一手捧着保温桶,另一只手还粘着输液的胶布条,微微蹙起眉头,“还有完没完?”

“有完有完,咱这就给你们腾地方。”欧立宁笑嘻嘻的,总算是收敛了一点,一帮人也都正经起来轰轰的往外走,最后欧立宁也走了,还贼心不死回过头来做了个接吻的手势:“嘿,嫂子,那个,你们慢吃啊!”

周心悦抽了抽嘴角,岑君西头痛的抚额,最后他俩两两相看。

一群人胡说八道的时候周心悦到还觉得无所谓了,可一余下她和岑君西大眼瞪小眼,实在觉得气压逼人,只好替他把保温桶扭开,“呃,吃饭吧,不烫了,都怪他们。”

他附和点头:“嗯嗯,都怪他们。”好像欧立宁的玩笑真开了那么长久似的。

其实米线温度还很高,冒着热腾腾的气,医院里既没桌子也没碗,他就用打针的手捧着,另一只手握着筷子呼噜噜的吃。

真的是很好吃,米线很滑,**汤很鲜,豆皮嚼在嘴里也是特别的香软。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美味的米线,只觉得很好吃。

他几乎吃得狼吞虎咽,最后连汤都不放过,用手捧着保温桶,喝一口,再喝一口。周心悦看着,觉得他可怜,就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样。

她尝试着问他:“我第一次做,好吃不好吃?”

他还捧着保温桶在喝,底都朝天了,终于喝完,靠在椅子上感慨:“真好吃,太好吃了,我本来吃什么都没胃口,这下就差把桶一起吃了。”

她觉得心酸,伸手拍拍他:“有机会我还给你做。”

他笑,因为吃得热,苍白的脸上都挂了细密的汗珠,她又掏出纸巾来给他。

那么一方带着她体温的纸巾,似乎还沾染着她的香气,并不是香水香,而是淡淡的少女甜,一如她带给他所有的感触。真是奢侈。他接过去只是这样想。真是奢侈,奢侈到他攒在手里舍不得用。

她抬头看看他还有半瓶子药水没有输完,把保温桶收了又坐回他身边,告诉他:“我等你输完这个吊瓶就走。”

岑君西说:“好。”他又拖过来一旁的报纸,问她:“你要不要看报纸?”

“唉……”她也觉得无聊,只好点头:“好。”

结果岑君西还很体贴的把娱乐八卦版抽出来给她,自己埋在财经版里,十分老实的看报。

看报纸的时光也百无聊赖,八卦也就那么点事,她又基本漠不关心,两个人并排把头埋在那里,除了岑君西偶尔还抖动一下报纸,她和他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

医院里暖和,又是过了午后,有些病号支持不住,干脆在椅子上躺了,输液大厅渐渐安静下来,她一晚没睡的困意越来越浓,最后实在支持不住,眼睛一合就歪倒了。

她意识是迷糊的,睡着了以后有点冷,本能的向着温暖的地方依偎,那团温暖一开始轻轻地将她推开,她坚持到底百折不挠,又重新依偎过去,终于没有再被推开,只是过了一会儿,那团温暖反而抱住了她,慢吞吞的,轻手轻脚的,像是不久之前的一个晚上,空气里带着她并不熟悉的烟草香气。

太困了,实在是太困了,她睡得好好的,只是忽然梦到踩漏了一节楼梯,狠狠瞪了一下腿,猛地抬头,正好撞到岑君西的下巴上。“咚”的一声,她又倒下去,瞬时清醒,捂着额头痛的快要哭出声来。

岑君西显然也被撞懵了,她还躺在他腿上,而他仰着脖子,紧紧笼着好看的眉头,一副鼻血长流的样子。

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挣扎着爬起来,歉意的问他:“你没事吧?”

他没吭声也不动,周心悦这才发现他那瓶药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完了,幸好输液管里有安全装置,还存着一部分液体。她不经意触碰到她的额头,才发现他发着烧,浑身烫滚滚的,吓得她直吸气:“……喂?……岑君西?岑君西!”

他有了一点反应,惺忪迷茫的睁开眼看她,动了动嘴唇:“我好像有点烧……”

她心急:“你不是有点烧,你是很烧!”她看看不远处的门诊室,问他:“你还能不能走?”

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顿了一顿才回答她:“能。”

其实是逞强,他才站起来手就捂在肚子上,然后试着走了两步,咕咚一声,双目紧闭,软软的卧在地上,彻底晕过去了。

她打了一个寒噤,求助周围,有好心人帮她叫了护士,她蹲下去想要搀扶他起来。

已经有医生和护士朝这边跑,他们推开周心悦,围着他,做最紧急的处理,把他唤得半醒,又用推床推着送进了观察室。

她在一旁焦急的站着,岑君西神智还不清醒,已经被解开衣扣,袒露着胸襟躺在那儿。这样看上去他很瘦,没什么肉,两边的肋骨倒像肋排,一条一条的骨节清明,她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父亲意外的男人露着胸襟,她看了一眼就觉得莫名的不舒服,想别开头去,奈何他右腹上贴了一方纱布,白得扎眼,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

医生做完了检查,摘掉半边口罩问她:“你是他家属?”

她只得摇头,回答医生:“朋友。”

“尽快通知他家属来吧,刀口已经感染的很严重了,他需要住院。”

家属?刀口?感染?住院?

她有点着急,他的家属,沈静北一家吗?她要去找倒也方便,只是他这边醒了,找不到人又跑了怎么办?欧立宁吗?那群人看着很不可靠的样子,再说,医生说了是要家属啊?

她迟疑着,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突然动了一下,清疏的睫毛微微抖着,看上去就要醒过来。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上去小声唤他:“岑君西,岑君西?”

他慢慢睁开了眼,目光都是迷茫的,她趁机俯下身问他:“医生说你伤口感染了,要通知家属,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可以吗?”

他晕晕乎乎的,闭了闭眼又睁开,然后开始掏口袋。

是钱夹,他掏出来就没力气扔给她了,如同呢喃一样的说了一串话,断断续续的,“卡,密码,xxxxxx……我没家……”

Chapter 10

那样一串简短的密码,6个数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小的降落伞,砰砰的开在她心头,那或许是他全部的家当,而他却交到她手里,然后又安心的睡过去。

她把他的大衣给他盖在身上,立在床前,灯光隐映下他的脸看起来轮廓深邃,棱角越发清晰,只是因为高烧,嘴唇都烧起了一层细碎的皮,裂出很小的血色痕迹。她觉得心酸,手上那个钱夹变得像石头一样沉,硬硬的压在手里,好像有千斤重。

医院大马路对面就是一家银行,华灯初上的时间,银行早下班了,她只好进一侧的自动服务区。atm取款机的屏幕亮着暗色的光,上面的flash一遍一遍的重复插卡退卡的过程,她取出钱包里唯一一张银行卡,再把那串密码数字输进去。

还好她知道自动取款机是有上限的,于是在取款数字上按了一个2000。取款机刷刷的运作,过了一会儿送出来一沓钞票,她把卡退出来再重复一遍。

一连三遍,她提了6000块在手里,再提下去就显示卡上余额不足,她最后按下了查询余额的按钮,取款机发出哒哒的运作声,然后显示出一个数字。

还剩下不到一千,指令闪烁着退卡的剩余时间,她有点愣神,在最后十几秒伸手把卡重新退了出来。

6000块钱,说厚不厚说少不少,是宋阿姨两个月的工资,也是饭局上一顿就扔掉的数字,她现在把它取出来,握在手里,去送一个人住院。

回到急诊室她就去开病例、缴费,自己都觉得好笑,第一次送人去急诊是沈静北,第二次送人去住院是岑君西,她跟这不祥之地的两次头一回,竟然都跟这兄弟俩相关。

岑君西很快被送去了住院部,二甲医院,住院部的环境还不错,三人一间,岑君系的床位靠窗。她进去的时候岑君西已经醒过来了,医生在查房,护士刚刚抽了橡皮条,在给他调输液管的滴速。他一只脚勾着被子,费力地想蹬开,她赶紧上去替他展开又盖好,小护士对她笑眯眯的,“女朋友吧,刀口感染的可不轻哇,这两天不准吃海鲜,还要戒酒戒烟。”

她一边道谢一边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在看她,半睁半合的桃花眼变得狭长,狡黠的闪过一丝窃笑,她心砰的一跳,抬手给了他腿上一记小粉拳。

他夸张的一抽,哼哼唧唧:“哟……真狠啊……”

小护士“噗”的一声笑出来,把器具收回到搪瓷盘里就走了。

房间是普通病房,等医生们都退出去,房间里就剩下三个病号和两个家属,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岑君西微笑,他脸上还没有多少血色,清峻而苍白,静静的望向她,停了片刻开始催:“你早点回家去吧,老八就来。”

她把钱包从口袋里掏出来,塞进他枕头底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住院要花多少钱,我提了六千,住院费押金交了三千,剩下三千,都在这里面了,还给你 。”

他笑笑说:“谢谢。”

周心悦也没急着走,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你不是流感吗,怎么还有刀口?”

他不说话,漫不经心的转过脸去看着窗外被霓虹灯染了色的夜幕,一双眼睛微微合上又睁开,等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再没了那种随便的表情,周心悦只觉得他一对瞳仁又黑又深,如同两泓古井,吞噬着自己,却由不得别人探索。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救人,被捅了一刀,你会信吗?”

她点头。信,他那么信任她,她也应该无条件的信任他。

他微笑,声音有一点低哑:“那就算是吧。”

她怔了一下,什么叫算是啊!于是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

这样绕口,他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强盗打劫,我去强出头,被人捅了一刀,只是没想到强盗和被抢的人是一伙的,人家选择私了,给了我一笔钱,你说我算不算救人?”

真够荒唐的,故事也乱七八糟,抢劫跟被抢劫的怎么还是一伙?她理不清,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于是批评他:“你傻啊!”

他眼底渐渐微蕴起笑意,衬着白色的枕头越发显得干净苍秀:“是傻,真傻。”

他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开始低头找保温桶,一回身却看到岑君西一只手费劲儿的调药水的速度,急忙问他:“护士都给你调得好好地,你动它干什么?”

他声音闷闷的,抿着嘴可怜兮兮:“滴得太快了,疼。”

她伸手帮他去调。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是少女没有干过粗活的细腻白净,捏在透明的输液管上,弯成骨节分明的弧度,像精致的玉石,雕琢着温润。几乎是一瞬间,他伸手就把她的手握住。

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反应想要抽出手来,而他似乎早就想好了,什么都顺理成章,只是下了一个套子等她上套,“别动,我输液呢,你再动,就要出血了。”

她脸红的像是蜜桃,粉嫩粉嫩,令他忍不住想要去轻揉,而她的发丝垂下来,有几根还挂在鼻子尖上,仿佛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洋娃娃,他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动都不敢动,摸都不敢摸,只是握着,冲她露出一点点得逞的坏笑,像含了一块甜腻腻的水果糖。

周心悦气结,尝试了几次要挣出,可一动他就用力,动了几次眼见着针头都回血了,她到底是没再想抽出了。

他的手很冷,大约是输液的缘故,冰凉冰凉,暖都暖不过来,她的手却很暖和,温润温润,一点一点散发着热度。他一脸的满足,而她薄嗔浅怒:“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等暖和过来再说吧……”

似乎就为了破坏他梦想似的,欧立宁大手大脚的进来了,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这怎么还吃到床上来了?!”

岑君西很快松了手,而她迅速的缩回手去,脸红的不知所措。

欧立宁顿时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往外退,还自顾自的说:“嗳?我好像进错房间了?”

除了窘迫还是窘迫,她连忙把保温桶重新抱在怀里,说:“我得回家了。”她看岑君西一眼,心跳得厉害,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出口,就快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他叫住,“周心悦!”

很顺口的三个字,他叫她的时候,在病床上微微仰起头,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值得一望的珍宝,他声音低哑又吃力,“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那样不悦耳的声音却让她幸福的发慌,整颗心跳动的都是羞涩的喜悦,她低低的说:“明天就来。”

那样轻的声音,她以为他都听不到了,于是飞快的跑掉,跑了好久才停下来,抿着唇偷偷地笑,想起他刚才一定也在身后无声微笑。没看到,她却知道。

第二天是星期天,周心悦整整上了一天的家教班,晚上下了课她连饭都没吃就往医院跑。

岑君西住的是外科病区,许多病人都是打完点滴回家休养,到了这个时间特别安静,半条走廊的灯都是关着的,而他那个房间的门半掩着,从门缝里斜漏出来一缕冷光。她不由得脚步慢慢安静下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到病房门口,从一掌宽的门缝里,向屋里面看进去。

很明亮的日光灯管,岑君西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书,他还有小半瓶药水没输完,一只手写写画画,像是演算着什么,偶尔顿住了,略略蹙起眉心。他这个样子更像沈静北,每当解不出来题的时候,就微微拢起眉头。

她又努力把门撬宽了一点,岑君西竟然很警觉,抬起头来问:“谁?”

她有种做贼的心虚,不好意思的把门推开,站在门外红着脸说:“是我。”

没想到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女孩,伏在床头柜上写着什么,这回也把头扭过来了,周心悦觉得十分眼熟。大约那女孩也是看周心悦眼熟,互相打量着。

岑君西待她像待老熟人,笑着说:“你来了。”然后向她介绍:“这是我妹妹,你们一个学校的,张宝茹。”

她这才想起来那女孩为什么这样眼熟,原来是一个学校的校友,但是他怎么从来没跟她提起过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不过也对,他们才认识多久。

她和张宝茹用最学生化的方式打了招呼:“嗨。”

张宝茹也不冷不热的回她:“嗨。”

岑君西掀开被子下床,她走进去才发现张宝茹在做作业,而他刚才是在解数学题,那么一摞演算纸,随意的散在床上,熟悉如同学校的自习。

她回头,岑君西已经把鞋穿好了,张宝茹问他:“吊瓶还没输完呢,你又做什么?”

他说:“这么晚了,我送她回去。”他连护士都没叫,翻出根棉签,把针头一拔,草草的止了血。

张宝茹说:“烧还没退呢,就往外面跑——你要是担心,我送她回去不就行了?”

“没事,你做作业。”他说话的功夫也绝不会浪费手上的时间,两三下就把衣服都穿戴整齐。

张宝茹看着她,那表情看不出来是愤怒还是求助,因为很冷淡,总归是没有内容。她很心虚,一心要岑君西留下来:“我自己走,打车回,外面冷……”

他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她不是不惊慌,只是任由他牵着。他用的是那只没输液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从住院部走到医院门口,他一直没有松开她。其实这两天已经回温了,外面并不是很冷,可他握着她的手抄进口袋,牵着她大踏步的走。

她是最喜欢在路上说话聊天的人,可是那时候偏偏安静得发慌,一句整话也说不说出来,只是感受着自己的脉搏贴着他的掌心,噗噗的跳。

车站在海边,距离医院不远,夜色很好,月光入洗,碧海无垠,海风都不大,撩着她的发丝,徐徐的在半空飘。她用空着的手去拢,而他用绝不会碰掉她一根头发的力量,把她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

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安静,远远地看到车都进站了,红色的数字牌越来越清晰,他突然问她:“你吃晚饭了没有?”

Chapter 11

她“啊”了一声,看了看车又看了看他,然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他看着她笑,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抬起头来也微笑,笑容不深却很动容,空气清凛凛的,呵出一点薄薄的雾气来。

公交车停下来又走了,她这才直起腰来跟他说:“还没吃。”

他问:“这么晚了,吃什么?”和她在一起,好像永远是一副半夜找食吃的样子。

她左顾右盼,猛地瞅见路边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吃那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拉着她朝路边摊走去。那里靠近前海沿,只拉了一盏曳曳不稳的电灯,看着暗淡,连临时支得小桌子都油乎乎的,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吃烤肉的出租的哥。

他们过去的时候老板刚烤完一把羊肉串,吆喝着端上去,还有几块炭火兀自噼里啪啦烧着,老板又顺便墩上一壶热水,抬头瞧见他俩走过来,像是老陕北面馆里的伙计,高声问:“两位吃啥?”

长长的烧烤炉旁边就是放肉串的案板,岑君西看了一眼,对老板喊回去:“师傅,我们自己动手烤,行不行?”

老板正准备跟一群的哥搭伙吹牛,乐得清闲,头都不抬的喊:“随意!随意!”

他吸了吸鼻子看她,她顿时有一种被拆穿了真面目的困窘,理不直气不壮的说:“别看我,我只会做米线……”

他回答的倒爽快:“那我烤肉给你吃。”

她大喜过望:“你还会烤肉呐?”

他已经拿了把破蒲扇在扇风了,头也不抬的反问她:“要不我怎么活下来的?”

她默默无语的点点头,就听到他喊:“老板,打三斤散啤!”

她连忙阻止:“护士才嘱咐你戒酒!”

他淡淡的回她:“谁说我要喝啤酒?”

她一时气结。

这城市的啤酒多是生产商直运过来的,用铁皮圆筒装着,要喝就用塑料袋子盛,等啤酒打出来,能压出不少雪白的啤酒沫,喝着极是爽口。那样橙黄色的液体,上面还飘着一层厚厚的白沫,像压在晶莹琥珀上的雪堆,周心悦一直觉得好看,可岑君西毫不怜惜的就把一扎肉串泡了进去。

啤酒很快就被染得带了杂质,冒出更多的气泡,他把那些肉串浸透才拿出来,抹了油,架在炭炉子上嗞/嗞的烤。

油和啤酒汁滴到热碳上,噗噗的冒出团团白烟,把他呛得直咳,她去给他送水,他还不忘翻动手里的肉串,一抓一把,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十分专业,反倒像拿着棒槌敲鼹鼠机的小孩子。

好不容易烤出来一大把,他撒匀了盐和孜然,全都递到她手上,得意洋洋:“尝尝。”

看样子还不错,她抽了一根尝,好吃,确实好吃,出奇的有嚼劲儿,真是没想到浸了啤酒的羊肉串居然这么好吃,膻气香却不腻,她从小跟着父亲吃遍了这城市的知名餐馆,却从来没吃过这么鲜嫩多汁的烤羊肉,外面焦,里面嫩,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麦芽香甜,她烫得几乎要把舌头打成卷。

他把嘴巴凑上来:“给我尝尝。”

周心悦怔了一下,他的脸庞近在咫尺,细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那样长却清疏,包裹着黑色的瞳仁,清澈的仿佛能看得到自己的倒影。她像是被摄了魄,盯着他瞳仁里面的自己越来越渐近,越来越清晰,却忽然清醒,冷不丁后退一步,速速的逃出危险距离。

尴尬是有一点点,但尴尬不能解决问题。她在脑海中积极调动所有话题,找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只好重复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句话:“嗳,我说你是男生吗,长得真心好看。”

他大概没意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愣了片刻,开始抗议:“少岔话题,快给我尝尝。”

她数米而炊的抽出一根来给他:“拿去。”

他又涎着脸凑上来,笑容很坏:“我要吃你那根。”

什么啊!她吃过的那根还剩下一小块了,她赶紧又补上一口,嚼在嘴里告诉他:“被吃掉了,没有了。”

刚吃完的签子还捏在手里,风吹的电灯摇摇晃晃,映着他的薄唇棱角分明,她莫名的就感到心发慌。果然,他猛地上前压住她的手,俯下/身来掰过她的脸,低头吻下去。

从来没有人亲过她,这是第一次,前一秒还觉得不可思议,而后一秒他的唇就落下来。她脑海中一片昏昏暗暗,还有最后的一丝理智,只是本能的想要躲避,他的吻就落在她的脸颊上,所到之处犹如烙过烧透的铁块,滚烫到焦灼难当。

她拼命地想挣开他,推他的身体,可又担心碰到他腹上的伤。

他却利用她这点为难,紧紧的黏着她。她越反抗他就越黏缠,那样的无赖,努力地逮她,就像要逼她窒息而亡。在她的世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岑君西这样明目张胆的闯进来,扰乱一池春水。除了父亲,她接触最多的异性就是沈静北,而沈静北绝不会像岑君西这样,他腼腆绅士,玩过家家的时候他也拉过她的手,吃韩国料理的时候他也给她烤过肉,可他只是将她静静封在一个瓶子里,高高的放置,除了仰视还是仰视。她不是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想说的是什么,只是他不亲口说出来,她永远也会装不知道。

岑君西继续攻城略地的吻她,动作娴熟的让她颤栗,最后凌乱间踩到他的脚背,不得不狠狠一脚跺上去。

他呼痛,终于放开她。

她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的推了他一把就要跑,他追上去,堪堪捉住她外衣的一角,她掐他的手,他便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从后面圈着她,揽着她的腰,低低的哄她:“让我抱一会儿……”

两颊像是发烧,她心慌的厉害,却没再挣扎,焦躁不安里被他箍着面朝大海。

他是真的在发烧,额头抵在她发顶上,呼吸间喷薄而出的气息呵在她颈窝里,炽热的烧灼。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皱着眉头:“难受。”

他个子高,改为下巴抵在她额头上,终于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不配。”

风不大,所以海浪都是平静的,盈盈波着月光的海面上隐约有小岛的影子,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他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让小茹打听过了,你要考s大。”

她怔了一下,一时更加不能明白他的用意。

“我决定了,也打算去参加高考,一定要拿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月光迢迢,他把她转到面对面的位置,看着她,而他眼中落落分明,犹如春风拂过春水,微微的在她心头荡开一圈细细的涟漪。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只有初中文凭,都认定他在异想天开:“……考s大?那是千军万马的独木桥,还来得及吗,全省的211?”

“所以你要给我一年的时间啊,”他带着喜悦开始摇晃她,让她清醒地理解这不是在做梦:“一年的时间,许我爱得到你。”

她尝试的抬起手,想去探探他的额头,他微微避了一下,却又任由她的手落下,“我是在发烧,可没烧坏,要不要给我这个机会?我考上s大,你答应做我女朋友。”

他说得那样简单,简单到只需要她说一个好,只需要她点一下头,而这期间所需要付出的一切艰辛都好像可以一步跨越似的。砰然心动,她终于将手放下去,慢慢抬起头来,认真的说:“好。”

那时候的他很清新,是装得真像,让她完完全全相信她等的人就在那里,只要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那时候的她生长在父母的羽翼下,未经世事,太幼稚了,幼稚的可笑,他说什么她都会信,信他一见钟情,信他是为她考s大……什么都会相信,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吻她的,她认定了。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岑君西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从那晚之后,无论什么时候路过s大,周心悦都会站在那块校碑前念念不能忘。

后来他们当真都考上了,就读得新校区在南郊,位置又偏又远,而她现在和岑君西住在北面,很少有机会再路过那里,但只要时间空闲,她也会专门回去看看。有时候漫步在校园的白桦林里都会发哂,当初那些懵懂初开,也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其实她明明知道他已经忘了,因为有一次他带她去试新买的跑车,路过s大校区的时候,他踩了刹车减速,以至于就在跟前的绿灯都没有过去。

岑君西偶尔也有心情很好的时候,他心情很好的时候就会带她去骑马或者飙车,要是再好一点,把她拎到太平洋另一头去挥上一杆也说不定。那天他心情就很好,开着新买来的意大利敞篷小跑,戴着墨镜,等红灯的时候手搭在方向盘上,无聊的吹口哨。

她忍不住向学校里面张望。s大的秋天最值得人贪恋,图书馆前面的一片白果树林已经完完全全染成了橙黄色,天已过正午,普天夺目的阳光,照在那些挺挺直树上,遥遥望着像撒了金粉,明亮到人心里去。短暂的红灯30秒,她只觉得不够看,禁不住发出赞叹:“真想回去看看。”

他的表情隐在墨镜后,看不出喜怒,只是哼了一声,“有什么可看的。”

“就想回去看看。”

他似乎在墨镜后瞥了她一眼,“回去看看就能回得去了?”

她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一时语塞,只好赌气说:“偏要回去。”

“尽管回,”他心情的确好,不怒反笑了:“亏你还想回去。”

她有些唏嘘,问他:“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打算考s大的时候?”她试图提醒他:“在海边,那个晚上,你对我说什么了?”

他一脚踩下油门,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我忘了。”

Chapter 12

岑君西很晚才从会议室出来,神色疲弊,眼圈下有暗淡的阴影,他走过来端起她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皱着眉头阁下杯子又走了。如今房地产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即便是西林置地在整个登州首屈一指,岑君西也不得不花大把的心思在公司运作上。昨天还从报纸上看到他们公司参与旧城改造,又在黄金带的cbd圈了一块地,要打造精品万象城,就连地跌站的灯牌都换成了他们的广告,铺天盖地的写着“一寸西林一寸金。”

他一下飞机回来就马不停蹄,而她一个下午都在喝咖啡上网做设计,百无聊赖。黑天的时候给朱晓一打了一个电话,朱晓一在电话里面急的哇哇直叫:“还知道来电话!单子都下了好几张了,你在哪儿?!”

周心悦只好告诉她岑君西回来了。

电话里面立刻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朱晓一死样活气的说:“自求多福,早死早超生,人间不丧天来丧。”最后警告她:“没死干净之前不要回来,我见不得血光。”

周心悦气急败坏:“黑心肝烂肠子,不会聊天!”

“会聊天有什么用,保得住小命才是真。”

周心悦没好气的回答她:“我诅咒你看丢了店门,被贼扛了去,大boss那么抠,回头再用你的血来祭我,准保!”

那家店是她的工作室,也可以说是岑君西九牛一毛的副业,因为从选址到出资,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决定,难为他百忙之中还要按时来亲自查账,除了固定工资,她别想拿走一分一毫。

工作室开在一幢中世纪天主教堂旁边,沿街都是些外文书店和一些设计师开的小店,还有她最喜欢的法式卷饼店,路过的行人不多,多是留过洋的情调小资,或者是刚刚做完弥散的虔诚教徒。

他倒是替她选了一个这城市最安逸的角落,每天工作的时候,人事都在无声无息间信步流过,当真是设计师最需要的气息,安静又惬意。她每天负责开店关店,有时候创作首饰和设计衣服,有时候和朱晓一一起招呼来客。

“小悦,”朱晓一在电话里面要迟疑上一会儿,才肯开口告诉她:“今天沈静北来过了。”

她“哦”了一声,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开始跟朱晓一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我今天见到张宝茹了,她那的那个香水味道蛮不错的,你不是狗鼻子吗,等着帮我闻闻。我今天还吃了leslie做的flan炖蛋,那厨子手艺越来越好了,岑君西请他真没白花钱,改天你也过来尝尝,味道贼美了,还有甜酒咖啡,都放凉了,结果boss跟牛饮似的解决了,还有……”

“小悦,”朱晓一迫不得已的打断她:“你要是真的很想他,我去求峥嵘,让他帮个忙,你俩带着孩子见个面吧。”

“没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否认:“我没有想他啊,也没有想孩子。”

朱晓一在电话里面叹了口气:“你是死鸭子嘴硬……”

她在盥洗室里,切断了电话。

偌大的盥洗室一面全是玻璃,吊着半面水晶大吊灯,被影子一反射成了整个,简直富丽堂皇。她把手机放在汉白玉的水台上开始洗脸,一捧水捧到脸上,然后低着头,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微而又倔强:“我没有想他啊,也没有想孩子。”

她站在那儿一直往脸上泼水,头发都湿了,衣袖都浸水了,可是不能不洗。她两只手捂着脸,水珠就从指缝里漏出来,咸咸的温温的,又落在洗手池里,被水流冲走了。

她都不知道一直在那里洗了多久,直到电话响,她还以为是朱晓一打来的,结果不是,尹秘书在电话里面彬彬有礼的对她说话:“周小姐,岑先生在车里等您。”

她急急忙忙抽了面巾纸揩脸,照了照镜子发现没法去见他,又搽了一点粉底霜,把红晕遮了差不多,这才匆匆往外走。已经有人为她按好直达电梯,她竭尽所能的快,稍慢一点都不可以。

岑君西是天是地是太阳,她周心悦绝对没有那个胆量让他多等一秒。

可即便这样赶,岑君西在车里还是等得不耐烦了,他把手里的打火机推开关上,再推开,再关上,一下一下,青蓝色的火苗被他捧在手里,笼罩出一团阴郁的光影,映着他侧颜,有一种审判似的生硬冷漠。

周心悦踩着细高跟跑过来,踮着脚尖站都站不稳,弯腰对着车里面的人牵动嘴角,调整呼吸,努力的保持微笑:“晚上好。”

作为回应,他“哒”的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随手灭了火,搁到一旁的位子上。

她规规矩矩的坐进来,坐到他的打火机旁边。

车里的空调温度调得极高,这是岑君西的特点,他体温偏低,平时微微皱眉全身上下都会散发着无从躲避的戾气,简直迫人心神,她记得有一次浏览他们公司的员工bbs,有个帖子幸灾乐祸的点评谁是公司最苦逼的人,结论竟然是程浩和尹秘书躺枪,原因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见面迎刀枪,眉如剑,目如霜!”

周心悦当时笑得不行,还偷偷用他办公室的电脑注册了个论坛账号,昵称叫“终极大boss”,频频在论坛现身,话说得模棱两可,一时搞得人心惶惶。

她解开外套的一粒纽扣,倒真有点像小职员见了大老板似的,小心翼翼,主动跟他搭讪:“真暖和。”

这样的主动示好他似乎很满意,伸出来一只手捞了她的头发把玩,“你这一下午都在干什么,嗯?”

监控录像岑君西随时都能调出来,周心悦不敢骗他,于是老老实实的交待:“做设计。”

他笑了似的哼了一声,随手抽出来一本账本拍在她腿上:“看看你这个月的进账,整个一烂摊,不挣钱也就算了,还真有你的,净让我往里面赔钱。”

她心虚的看了他一眼,含糊道:“冬天,做首饰的人少,买得也不多。”

他不耐烦的把账本丢到一边,“那你还做什么设计,嗯?不如回家陪我睡觉,算是给我省钱。”

她有点恼:“当初还不是你让我去的,你明知道我笨,不会挣钱。”

“要用对形容词,你不是笨,是蠢。”他嘴角的的弧度上扬,是真的笑了:“你说你怎么就不会学学你爸,多精明呢,差点把我算计死。”

周心悦发僵的手指一下一下机械的抠着座椅,抿着嘴巴不说话。

岑君西眼尖:“你尽管把它抠破,那是真皮的,你把它抠破了我可没钱换新的。”他翘起腿懒洋洋的:“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挣点钱,不是给你烧,就是给你爸烧,我就是个油田,早晚也得被你们父女俩榨干了。”

周心悦不再抠了,她把指甲扣入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你不配提我爸。”

岑君西大惊小怪的“哟”了一声,“别介啊,你这么说我可要给你爸断医药费了啊。”他伸出微凉的手指勾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缠多,过了一会儿才说:“哦,我都忘了,你不怕,你前夫还肯养呢,我最好是直接把他扔海里面去喂鱼。”

周心悦冷淡:“你想把他送去喂鱼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扔就扔,别拿这个吓唬我。”

岑君西笑了。这些年他一向少笑,几乎就不会笑,所以突然看到他笑得跟以前一样暖和的时候,周心悦有了一种错觉,觉得他的手还会一如既往的覆在她头上,然后揽她入怀。

可是岑君西没有,他笑着笑着就笑出一身的冷厉,手指一使劲儿,大把攒住她的长发。

周心悦知道岑君西一定会生气,她越是表现的不在乎,他就越是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也不愿意让他高兴,所以她偏不配合。

岑君西冷不防的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近,又狠狠的推撞到车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么大的动静,就连副驾驶座上的程浩都微微侧脸乜了一眼后座。

周心悦的头磕在车窗玻璃上痛极了,不过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示弱,只是抬手理了理扯乱的长发。

他慢慢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脸颊冷笑:“周心悦,你个蠢货,别以为我不敢,你爸现在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全凭我那点钱吊着□□气,我就是指望他能醒过来看看你,看看他闺女现在在我手上是个什么样子。”

车窗外疾驰的流光闪过她的瞳孔,她抬起手指点着他的胸口:“我也想让他醒过来,亲眼看着这儿,我怎么替他补一枪。”

他震了一下,猛地发力掐住她,手指扳着她的下巴,冰凉浸骨,然后他突然吻住她的脖子,一口咬在最柔软的地方上狠狠地辗转吮吸。

她痛的发出一声闷哼,反抗的捶打着他的双肩,可终究不能抵过他的力气,他直到留下一个通红的印记才停下,指尖修冷的游走过那个吻痕,笑得暧昧:“放心,那天我一定先给老爷子一个视觉大冲击。”

周心悦羞愤的挥开他的手,坐直了身体整理衣服,司机和程浩冷着脸孔端坐在前似是不见。

Chapter 13

车子在高架路上跑了几圈,过了中环,又下了北三环,周心悦才发现路线不对,车是一路向北,根本没在海湾入口的岔道拐弯,距离岑君西的别墅越来越远,倒像是要进山上去。

岑君西看出她诧异,难得有兴趣告诉她:“带你到山里面认识几个朋友,回头你也好学着点。”

她不觉得岑君西有那个闲情逸致介绍朋友给她认识,他那一帮都是些狐朋狗友,凑在一起没个正经。她只知道屿山上面有家知名会所,岑君西在那儿有自己的包间,里面吃喝玩乐洗浴按摩,一条龙服务,坐台的还有电影学院的学生,比天上人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单是他们哥几个,这城市生意场上的交际应酬,不少都是在这儿拿下的,至于那些没事被钱烧的公子哥,更是来这里销魂,很是自在快活。

这是岑君西第一次带她上来,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甩了好几个急转弯,又穿了一个隧道,等到司机把车开过一处90度的路弯,这才逐渐显出一处宫廷式的酒店,远远看着好似皇家园林,沿路装饰了无数盏琉璃宫灯,灯火迤逦,像是一条玉带,把这夜色下所有的景观都齐齐穿成串照亮,富丽堂皇,华丽到奢靡,左右上下皆是琼楼玉宇。

车子七拐八拐的在一个小道口处停下,自有门童上来接应。那门童显然受过专业培训,径直上来开岑君西的车门,恭敬敬的说:“请七哥下车。”

周心悦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跟着岑君西下车步行。曲径蜿蜒,这么冷的天,这里的植被还都是绿意的,枝叶层层掩映,走到深处抬头才见三个鎏金大字“御景轩”,倒是跟景致十分贴切。再往前没走几步,就看见大堂经理一路小跑,带着一众美女笑意十足的迎上来,见着岑君西,老远就喊:“哎呀七哥!可算把您给盼来了,你可有日子没来关照我们了!”

岑君西笑了笑,一众美女早就千红一笑的鞠躬下去,花枝乱颤又娇声细语的打招呼:“七哥好!”

周心悦爱看热闹,连忙偷偷打量上去,美女如云,确实养眼,各个是天生的尤物,全都细瘦高挑,也不怕冷,衣服只穿半边,均是性感的黑/丝/诱/惑,一个赛一个水灵,嫩脸蛋仿佛能掐出水来,光芒四射的样子。那边经理笑容满面,一脸和气生财:“老板还让我托人打听,想知道是不是我们哪里让七哥不满意,七哥怎么就不来了呢?没想到,这人还没派去,七哥就来了。”

岑君西不深不浅的哼了一声,也没做理会,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口,便有女孩上来挽住他胳膊。女孩穿的不多,吊带的银灰色小礼服,也是穿了半边,露了一肩头的蔷薇刺身,动作倒是规规矩矩,冲岑君西撇撇嘴说:“七哥真是的,上次还说要带着咱们好好打几圈牌,输了的嗑瓜子仁儿给大家伙儿吃,谁知说完就没人影了。”她附在他耳边娇滴滴的嗔他:“人家真是嫌弃死你了。”

岑君西不恼反笑,“七哥食言了,怎么着,交给你们发落?”

“好好好!老规矩,‘蜻蜓点水’,一个都不能少!”

“哎呀不行不行,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七哥!”

“就是嘛,‘蜻蜓点水’才到哪里,七哥必须‘关公巡城’!”

姑娘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只管乱说,倒有个美人下巴一偏周心悦,会说话的眼睛狡黠的闪着,特别妩媚的娇笑:“我说你们几个还有没有眼力见儿呀,没看今儿七哥带了七嫂来?”

岑君西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周心悦,周心悦面色讪讪,他笑起来:“哟,这是谁吃醋了?眼睛怪尖的,过来给七哥亲一下。”

美人叫甜甜,一群人起哄,她倒也大方,一瞥周心悦,又拿媚眼瞧了岑君西,莞尔一笑:“七哥要是怕回家跪遥控器,将来补上我可不介意的哦。”

岑君西哈哈的乐:“谁敢让我跪遥控器去?倒是你们把人磨得骨头都酥了,让跪玻璃碴都心甘。”一群美女嘻嘻笑,他故意笑着睨了一眼身后的周心悦,捏了捏甜甜的脸蛋,声音庸庸散散:“放心,那是我家保姆,我带她来开开眼。”

甜甜立刻接上话茬:“七哥家保姆都这么漂亮,怪不得把咱们都忘了,可是看不上眼了。”

岑君西被她哄得舒坦,眼睛弯起来笑眯眯的:“这嘴巴又酸又甜的,让我尝尝到底什么味?”他大模大样的要吻甜甜的小嘴,眸中精光却不经意的划过周心悦。

周心悦紧抿着唇,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来,问甜甜:“咦,我怎么听到沈公子的声音了?”

这大堂里的姑娘平日里应酬惯了,什么世面没见过?自然不会再追着岑君西讨赏,只是笑着搡他:“七哥耳朵什么长得?沈公子今儿早上刚回来,就在楼上雅间呢。”

突然感觉某种熟悉的气息从不远处向自己包抄过来,周心悦站在那里,迟疑地看了一眼甜甜,而岑君西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眸光暧昧不明:“哦?原来是故人在。”

其实岑君西倒也不是耳朵真长到此,他只不过下午就听说沈静北今晚在这里有应酬,刚才下车的时候又见着他那辆月光灰色欧陆。

宾利4s店不过才落户登州,他那辆欧陆都已经买了两年了,据说是他回国时老爹沈嘉尚送给儿子的见面礼,全城月光灰色仅此这一辆,特别好认。不过沈静北倒是小心翼翼,敢开不敢领,一直推说是朋友的借来玩两天,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只是见车如见人。

岑君西伸出食指轻摩挲着甜甜尖俏玲珑的鼻尖,认真说:“既然是沈公子在此么,我哪有不上去拜访的道理?”

甜甜笑:“七哥没正经,偏爱讲不着边的笑话哄我们听,谁不知道沈公子和七哥是亲兄弟,沈公子还不得巴巴的管七哥叫哥?”

“咦,嘴巴这么甜,不用尝也知道了,一准儿是刚刚吃过蜜糖了。”岑君西说着手搭在甜甜肩上,搂着她朝楼上走。

甜甜喜气的依着他,手里捡了串葡萄塞进他嘴里,娇声提醒他:“四哥也在上面,凑了一圈人陪沈公子打牌呢。”

岑君西冷笑一声:“我看四哥是闲的荒了,什么好兴致,陪他玩?”

“才不是什么好兴致,我听说……”甜甜机警的四下看看,只有程浩和周心悦跟在后面。程浩是一贯的目光清冷默默向前,周心悦识趣的自动后退两阶。甜甜凑到他耳边碎碎的低语:“我听说四哥手底下的人犯了个不小的案子,在求沈公子帮个忙呢。”

岑君西疑惑的把眼横了横,俯在她耳边窃窃询问:“犯了什么案子?”

“小哥那天领着一群小姐在莎莎嗑药呢,结果冲进来一群便衣,当场给抓了。”

“翻出来多少?”

甜甜伸出来三根手指头。

岑君西冷笑一声:“是够枪毙的了,也就四哥那点软性子还想着赎回来。”

甜甜不再说话,攀着他的胳膊继续上楼。

岑君西的心狠在道上是出了名,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回市局提了他身边一个犯命案的,拿来要挟他谈条件,见面才知道干这事的是沈嘉尚。那人好歹跟了岑君西三年,谁想到他二话不说,从后腰上摸了枪便把人一颗子弹放倒,然后把枪拍在桌上,枪口就对着沈嘉尚,留下句“别逼我喂了你小儿子”,扬长而去。

这件事把沈嘉尚气了个不轻,低压都蹦到了三位数,沈公子更是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伺候了老爹两天两夜。不过这事之后再没人敢要挟岑君西,他手下的人也都清楚做事要规矩,如果哪天犯了案子也别指望七哥来救,还不如在后牙里装颗氰化钾,遇事就吞了好了。

岑君西素来做事不留余地,至少在对待亲人上,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周心悦本来还在疑惑她为什么带她到这里来,此时已经明白了。她低头看着脚下绒毯,这里是楼梯转角,向上向下看,蓝色的瀑布倾泻而出,地毯表面的流畅纹理从楼梯的最顶端一路延伸下来,这样的观感让楼梯熠熠生辉,分外好看。她心思纷乱,见什么都有别样情感,禁不住叹了口气。

她叹气原本声细如丝,可脖子感触到一阵冰凉,抬起头来才发现岑君西的手抵在她下巴上,扶了她的下颚让她往上看。

地毯那头众星捧月般出来一群人,中间簇拥着气质卓越的沈静北,对上了他们,忽然停下脚步,微微垂下眼眸来看着她。

澄明似水的一双桃花眼,仿佛倒映着整片地毯纹理,却又让这片蓝色在他那深邃眸底无声湮灭,这样低头凝望,里面竟似掠过百转千回。

而岑君西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一翘:“沈公子,沈县长,没想到我们早上才分手,现在又见面了。”

沈静北从周心悦脸上收回了目光,笑得风浅云淡,只是眼底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哥,带着心悦来这里玩,雅兴挺高。”

岑君西笑得阴风阴气:“那是你嫂子。”

“我儿子管她叫妈,你要我换个称号,也得先请示我儿子同不同意。”

岑君西“哧”的一声冷笑:“你在我眼里都是灰孙子,何况你儿子。”

沈静北也不恼,吐字清楚,带着一点轻微的儿化音:“那哥真是有能力,曾孙都有了,还有劲儿跑这儿来左拥右抱。”

岑君西挑挑眉打量他身后的小姐,语气轻松:“哪里哪里,还是你比较能干,我像你这么低龄的时候,还没这么妻妾成群。”

沈静北笑得风雅:“不一样,哥是年纪大了还玩逍遥,我是忙于公务盛情难却,哥比我好。”

“是比你好。”岑君西紧接着跟上这句,又不紧不慢的在甜甜脸上拧了一记,回头看看周心悦,谑道:“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是比你强多了。”

Chapter 14

沈静北唇角微扬:“我都忘了,哥是玩扫雷的高手,开的还都是大局,等赢了一眼望去,遍地小红旗。”

岑君西觉得他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哈哈大笑,一直站在沈静北后面的姑娘见两个人总算有了间歇,急急忙忙笑着打圆场:“七哥,沈公子,管他红旗彩旗,对你们男人来说,还不是有旗就是胜利?”

岑君西斜睨了一眼周心悦,目光冷峻:“我倒早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周心悦早就知道这种地方的姑娘善于钻营,今日得见,一下子让她刮目相看,这些女孩身上不仅仅只有美丽和妖冶,倒真的有长袖善舞多财善贾的本事,怪不得把一群公子哥媚得五迷三道的。

岑君西松了口,休战缓和问沈静北:“你这是要走?”

沈静北也觉得该消停了,客客气气的点头说:“得走了。”

才来就走,这种情况多半是请他办事的人目没达到,岑君西笑了一声:“咱们哥俩谈了半个月的生意也没空坐下来叙会儿旧,不如哥请你泡泡澡,洗洗尘,你看你被那地方整的,都快没法去见咱爸咱妈了。”

沈静北看了一眼周心悦,笑了笑说:“哪敢让哥请,我倒是在这儿存了好酒,哥要是不嫌弃,品品去。”

岑君西不置可否,倒是甜甜摇着他的手臂呢喃:“走嘛,七哥,在这儿站着,人家要无聊死了。”

他这才笑了一下,问:“四哥走了没有?”

跟在沈静北后面的业务专员殷勤的说:“四哥刚卡了台,还在包厢呢。”

岑君西说:“直接去四哥那儿。”

踩着地毯拐了两个弯就进了包厢,一群小姐围在牌桌前,一头坐着老四谢柏杨慢条斯理的甩出一张牌,小姐们一阵娇笑,他抬头才见着他们几个进来,“哟”了一声:“老七怎么也来了,还把沈公子又请回来了!”

其他人立刻站起来问候:“七哥好!沈公子好!”

岑君西挥了挥手往牌桌前悠然的一坐,倒像坐沙发似的派敞,把手臂搁在椅子背上,眯着眼冲老四笑:“这不听说你寂寞难耐,特地招呼人来陪你打牌。”

老四但笑不语,只是赶紧招呼沈静北坐下,又招呼公主开酒水上果盘。

岑君西下巴对着甜甜偏了偏:“三缺一,加上你,齐活了。”

甜甜也不管刚刚知道周心悦的身份,两只手攀着岑君西的肩膀,下巴抵着他肩头,声音娇腻腻的发甜:“我才不跟你们玩,都跟人精似的,卖我十个也不够。”

老四一心急着输钱给沈静北,连忙说:“你输了算我头上。”

岑君西抬手打住:“那哪儿成,那就无聊了,咱们不赌钱,换个别的。”

陪坐的小姐里面有爱笑闹的,接口说:“赌香吻,谁输了谁献吻!”

“哦?这个好。”岑君西没正经的笑了两声问:“那四哥输了怎么办?”

“自然是女伴代罚喽!四哥快瞧瞧七哥心肝儿有多坏!”

谢柏杨好气好笑的接口:“他不是心肝坏,我看他是急着想输牌了!”

小姐们嗤嗤的笑,声音娇滴滴的发嗲,立即动手洗牌码牌。岑君西这才有满意的意思,正好公主把烤好的雪茄捧上来,他吸一口,缓缓喷出一片云雾缭绕,隔空对周心悦勾了勾手。

周心悦蹙眉走过去,岑君西把大腿斜喇喇的撇出来,用雪茄指指:“坐。”

周心悦恨死岑君西这幅表情了,她鞋跟太高,走过去的时候甚至腿都是绷直的,一步一步僵过去,此刻也像不会打弯了一样,不坐就是不坐。

牌已洗好了,码成墙排在各自门前,可岑君西抬头看着周心悦,偏偏不开。

谢柏杨给一旁的程浩递了个颜色,程浩在岑君西旁边安了吧台椅,把周心悦强行按下去。

岑君西冷笑了一声,开始掷骰子。其实他和谢柏杨都是牌局上的高手,也不知道诚心的还是怎么着,偏偏今天没有正路子,谢柏杨打什么,他就跟着打出去,两圈下来谢柏杨输惨了,一旁看牌的小姐全都眼笑眉飞,不停的往唇上涂烈焰口红,把沈静北脸上亲得横七竖八全是唇印。

沈静北也不恼也不推辞,摸一张打一张,表情平静,赢了更平静,香吻送来就照单全收。难得有人在一群莺莺燕燕里面坐着,把西装革履穿得洒脱风流,却有着跟暧昧毫不沾边的器宇轩昂。

岑君西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有小姐递上毛巾,他擦了把手说:“最后一局。”

甜甜看看周心悦又看看他,眼波欲流:“急什么呀,七嫂就在这儿呢,又没人催你,还怕你被我们抢了去?”

岑君西对这揶揄毫不在意,反笑:“我是怕他被别人抢了去。”他看看周心悦,只管在她脸上微微拧了一把。

周心悦依然冷面如霜。

岑君西又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可那张脸是僵的,不会笑,也没有表情,只是坐着不说话。

岑君西微微一侧,偏过身来从正面的斜下方看她,他倒是很少做这样的动作,就像以前替她带坠子,带完了要仔细打量配不配她似的,然后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拽进自己怀里。他动作亲狎的放荡,目光却一片暗沉,冷笑了一声,低头吻住她。

他口里有烤榛子和苦杏仁的干果味道,她知道那是醇化雪茄的芳香成分,而有什么东西在她唇上游走,是他的舌头,一点一点想要撬开她的唇。

她反应过来就开始挣扎,两只手抵着他的胸口,头拼命的向后仰,他很快就嫌她不老实,将她的胳膊麻花一样的扭起来,强势的吻,一路吻下去。

她躲得太奋力,他吻得很辛苦,呼吸都觉得受到阻碍,最后索性腾出一只手来三两下解开衬衣上面的纽扣。

她没有办法阻止他,可是很痛,他把她的双手拧得很痛,她想要出声,可一张开口他的舌头就席卷进来,那样烫,把她都要烫熟了,她在麻木之前闭着眼睛咬下去。

他吃痛,却没松开手,反而开始更加疯狂地侵犯她,她只有以咬还击,切齿的撕咬着他的唇,血腥味顷刻充斥了呼吸。她狼狈的挣扎,从椅子上都落到了地下,最后他终于把她放开了,舔了舔口腔内壁的伤,往烟灰缸里啐了一口血。

那些小姐们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傻了似的只管立在那儿看,倒是程浩上前递了一杯水给岑君西漱口,又拿了一纸空杯让他把血水吐在里面,这才上去搀扶周心悦起来。

岑君西整整漱了两口水,嘴里还有一丝丝血腥味,他只好往纸巾上吐,一边吐一边朝周心悦走,最后站住,用手在她面颊上抵了抵,下巴一偏,语气轻描淡写:“输牌就有个输牌的样子,去,替我去亲亲沈公子。”

本来依着着岑君西平时对沈静北的态度,没人敢起哄让他愿赌服输,可没想到他今天就是呕着口气来的,诚心要让人难堪。

沈静北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他离开牌牌桌在沙发上坐下来,小姐抽了一张湿巾在一旁给他擦脸上的口红印,擦了两下被他接过去自己擦,小姐对着自己的脸指指点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等他擦干净了,这才冷静下来说:“算了哥,咱们玩玩牌而已,你别为难心悦。”

岑君西没搭理他,转过头去又撇了一下嘴角,看看纸巾里的血迹又看看看周心悦。

她也在看着他,下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白,眼神似一把双刀,仿佛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而岑君西看她则是笑意愈来愈深,像是一枝罂粟,妖冶毒恶,一寸一寸的侵蚀入骨。他笑着问:“怎么还不过去?”

周心悦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松了一口银牙,唇角微微的往上挑,竟然勾出一个恨意了然的笑来:“七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她大大方方的走到沙发前,水葱样的手指捧住沈静北的嘴唇,吧唧一声,软绵绵的烙下一个吻印,她也不急着收回,一直缠缠绵绵的吻到耳根才抬起来。

沈静北被她吻过的地方直发麻,耳边也是嗡嗡的在响,隔得太近,她的面目模模糊糊看不清。

他记得还是刚搬家住到她隔壁的时候,有一天,他放学回来,司机打开门,她从门后面冒出来,大大方方的瞅了他,毫不吝啬的对他给予表扬:“你是小北哥哥吧,长得好漂亮!”

他没见过夸他漂亮的女孩,抄着口袋一愣,她却像只被主人宠惯了的猫咪,已经嘟起□□自动送上来了。

大好的艳阳微风,桃花的落英高蹈,她的唇就像桃花瓣一样的粉红、小巧,绵绵的印在脸上叫他说不出来话,只是站着。

她亲完了便咯咯的一笑,一张脸上写满阳光,叫他:“小北哥哥!”

他一直记得,记得落在她发间的桃花,记得那软绵绵的吻,记得那张活泼的笑脸,阳光洒下来,却明媚不及她分毫。

周心悦勾引一样的掰过他的另一面脸又要吻,他突然扶住她,指尖发烫,拉过她的手,认真的说:“别闹了。”

岑君西笑了,他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伸出拇指,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对着他俩做了一个赞赏的手势,然后伸手对她招了招。

周心悦这才离开沈静北,岑君西就拽着她的胳膊一扯,顺势抱在自己大腿上。

他伸出一只手摩挲着她喉咙上的那块红痕,那是他来之前在她身上种下的。他虽然笑着,冷意却在眼眸里蔓延,寒气逼人:“亲完了?”

“嗯,亲完了。”周心悦抬手在他脸上那个若有若无的梨涡上戳戳,笑着问:“七哥高兴不高兴?”

“高兴,可高兴了。”岑君西掂了掂腿,像抱了娃娃一样的晃了晃她,继续说:“你平常日老掉着一张脸给我看,这会子怎么知道笑啦?就是么,卖笑卖笑,你卖个笑哄我高兴也哄得沈公子高兴,我这俩钱才花得不冤枉,对不对?”

Chapter 15

周心悦的笑容在一瞬间出现僵硬,她就知道岑君西有的是办法让她难堪。

“你卖我买,亲一个。”岑君西把脸贴了上来。

桌子上的果盘里有不锈钢的水果叉,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寒光,而她冷冷的盯着他的喉咙,恨不得拿起那把小钢叉,就那样扎进去。她手都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她知道只要她这么做就会立即被打成马蜂窝,但是她总想,这么死也是好的,至少她死前就一个信念,让他不得好死。

岑君西打了一个响指,程浩就走到沙发前把皮夹子递上去。里面现金不多,岑君西现在基本不需要用现金,他随手点出来一小沓钞票递给她:“一千亲一下。”

周心悦素来不耐看他这种德性,抽动嘴角轻蔑的笑了一声,偏过脸去。

他又点出来一沓:“两千亲一下。”

她依然不为所动。

岑君西眯起眼睛,用了最粗鄙的字眼:“过分了啊,你陪我一晚上做几次也不过六千。”

周心悦想也不想扬手就是一巴掌,可惜掌风还未触及他的面颊便被他反翦了手一耳光煽的趔趄,翻倒在茶几上。

岑君西这一巴掌既准又狠,周心悦竭尽全力的忍住让自己不哼不叫,脸上迅速肿起了五指痕,她却紧紧攒住衣裙碰都不碰。

“别哭啊。”他揪揪裤腿蹲下来,手指轻轻在她眼眶上挑了一下,湿湿潮潮的捏在指间擦了擦,俯在她耳畔好心一样的提醒她:“哭一次扣两千,就从你爸这个月的医疗费里面扣,所以,可不敢哭出来。”

周心悦努力将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身后有一双手架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

是沈静北,他眼里满是愤怒,隔着一层衣料都可以清晰的感受他手下躁动的灼热,他搀周心悦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盯着她的脸颊看了一眼,气息带了温度呵在她脸上,她身体狠狠地震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有了想要哭的冲动。

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离他那样近了,那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就像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春光明媚,桃枝微颤,而他立在车门旁,那样安静的接受她的亲昵。

“哥,打是亲骂是爱,可你这样秀恩爱,不是招我们嫉妒?”沈静北转过身去,背在身后的手还攒紧着拳头,可他依旧笑得出来,尽管那个笑得很浅,云淡风轻的模样。与这种浅笑相反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明亮,却让人觉得无法透析,因为那双眼睛藏匿了太多东西,这双眼睛告诉你,他翻滚过官场,并且见惯了过宦海沉浮。

他对着旁人微微笑:“我存的酒还没拿上来呢,给我哥开一瓶助助兴。”

聪明伶俐如那群见惯风月场的小姐,顿时忙忙碌碌的遮掩尴尬,笑着打圆场:“就是就是!还忘了开酒呢!”

她们欢天喜地的把沈静北的酒拿上来,那酒用了半大的一个小酒桶装着,没什么商标和年月,只是桶身上手写了一行字母。

周心悦认得这种酒,她和沈静北在比利时的时候,沈静北的朋友经常给他送。这种酒是单一的麦芽威士忌,酿酒的原材料全是大麦,埋在地下很多年,用些厘酒木桶装着去烈气,额外添了葡萄干和巧克力的甜味,市面上买也买不到。

甜甜替岑君西接了一杯,岑君西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持了杯颈,半倚半靠在沙发上,衬衣领口的扣子敞着,气质庸散,不像是地痞里面混出来的,倒有一种公子哥特有的放荡不羁。他睨了周心悦一眼,然后站起来勾搭着沈静北的肩膀去洗手间。

洗手间的盥洗台前没有人,他们两个立在镜子前面,目光在映像里接应,隔空对视,没有人说话。

岑君西拇指环护住杯壁轻轻摇晃杯中美酒,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嗅,浅抿了一口,良久才缓缓说:“四哥的事,拜托你跟爸说一下,给个面子,别让他太难堪。”

“不敢。”沈静北莞尔:“我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驳了哥哥的面子,何况哥还提到了爸。”他有意把最后一个字的语气加重,手伸到水龙头下。

岑君西眼里是和他品酒形象不相符合的鹰利,他点点头说:“多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哥。”

沈静北转过身去在烘干机前烤手,他十根指头很修长,暖风吹在皮肤表面水珠四溅,跟争放的小礼花似的。他隔了一会儿才把手从烘干机下面拿开,轰鸣声立止,不大的空间是刹那间的静默,隔了一会儿他才说:“谢老板的事儿我去爸那儿摆平,不过麻烦你放过心悦。”

岑君西表情愉悦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就酝酿了点暧昧不明,他说:“放心,其实我也挺疼她的。”他笑得桃花眼眯起来,露出浅浅一口白牙,说:“我今晚一定在该疼她的地方好好疼她。”

沈静北顿了一下,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并不吸,只是夹在指间微笑:“你在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跟我显摆?”

岑君西伸出一只手亲昵的拍拍他脸颊,嘴角的弧度向下撇了撇,笑得不冷不热:“你还不是一样。”

沈静北不说话,向洗手池里弹了弹烟灰。他穿着件白衬衣,袖口上样式淡雅的黑钻袖扣稳重得体,举手投足间折射出一丝耀人眼球的璀璨。岑君西认得,这对袖扣出自比利antwerp坊间的一家百年老店,这里出世界上最好的钻石,每一款样式都只有一个模具,用完即毁,所以绝对没有重样的可能——因为他曾经为了这对袖扣飞去比利时三次,最后亲自带回来的时候光保险就花了十万块钱。

他一直以为这样一对袖扣送给任何一个父亲做礼物,父亲都应该笑逐颜开,而唯独他的父亲就这样送给了小儿子。

岑君西也点燃了一支烟,烟草的薄荷气透过心肺,清冷清冷的,他吞云吐雾了半天才说:“你们两个咫尺天涯的,见一面也不容易,不如今晚就给你们点时间叙叙旧。”他笑,声音懒洋洋的:“不过你可别忘了让她抓紧时间在车里等我,我还得领回家慢慢疼。”他又在沈静北脸上拍了一把抽手离开,空留一只郁金香的高脚杯绽放在汉白玉的水台上。

沈静北拿着那只杯接了一点水,把大半支烟丢进去。火星噗地一小声湮灭在酒杯里,水里升腾起一缕灰色,像是什么脏了,再也滤不干净。

他往回走,只听着一群人隆隆下楼的声音,岑君西和谢柏杨已经离开。包厢里一群小姐还围着周心悦,她脸上有很清晰的五指印,她们帮她消肿。

甜甜并没走,往她脸上涂着一点白药,还劝她:“别忘心里去了,七哥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不是我们,他怎么对人,你心里是有杆秤的。”

周心悦也没有答话,失神看着桌上的小酒桶,然后小心翼翼的摩挲着酒桶上的字母。木桶上起了一些小刺,扎得人手上难受,禁不住要想起比利时的小农场,沈静北还给自己挖了个地下酒窖,每当遇到好事情他俩就躲着儿子,偷偷藏到酒窖里喝酒庆祝,像一对偷腥的猫。

她含笑的回忆着,一根一根突起的小刺扎着她的指尖,微疼带伤,她亦是浅浅微笑。是知道回不去了,所以连这样的触摸都觉得奢侈。

沈静北咬了一根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打火机点上火,徐徐的吐出一口长烟。一屋子的人识趣的退出,很快走了个一干二净。

他坐在那儿一贯的温和干净,一股草叶的气息淡淡弥漫空中,他随手在烟灰缸里捻灭。

她慢慢的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他抽烟了。

最后一次看到沈静北吸烟是在岑君西枪杀她父亲的那天晚上。

他坐在医院楼下,倚着他家那辆奥迪,抽了整整一宿的烟。她半夜过去看他的时候,他旁边的地上扭了一地烟头,而他一边抽烟一边流泪。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哭,他咬着烟头看夜空,眼泪毫无章法的在脸上肆意横流。

她也抬头,果然有碎星子。老人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着活着的人,她生怕天上的星星多了一颗,所以睁大眼睛数。城市夜空灰蒙蒙的,每一颗样子都很模糊,数来数去,怎样也数不清,她难过,终于抱着他哭出声来。

她不愿回想那个身世卓越涵养十足的男人仰着头泪流满面的样子,因为每次想到心里就像被一只手攥了一样的疼。她要站起来走,他却伸手把她按住了。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低,仿佛是害怕吓到她,“心悦。”

两年半了,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很漫长的时光,在起初回国的那些日子,她几乎天天梦到和沈静北。他拉着她的手在走,周围都是时间的逆光,而他们站在时间的长河里对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唯有一种怅然若失。然后钟声响起,她就像《格林童话》里面遇到王子的仙度瑞拉,纵使再有华服如云也终究是个要变成家仆的灰姑娘,在有他的时光里落荒而逃。她每回都在惶恐中醒过来,泪流满面冷了双颊,才渐渐明白她最好的岁月,终究是给不了那个人了。

可是现在那个人真的又坐在她身边了,她却发现在他面前早已是无泪可落,原来错过的终究是还是错过了。

Chapter 16

包厢的电视墙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他的侧颜映在墙壁的金属百叶上,折射出一沓光影,跟有好多人齐刷刷的坐在那里似的。她偏头看他,还是那一头松软的短发,在光影下泛着幽幽的青蓝色。

她终于说:“我得走了。”

他隔了片刻才开口:“他同意咱们见面。”

她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也没有要离开,他把手松了。

其实这些年,重逢的情景他也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也知道早晚会见到她,只是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心里恍恍然着。

他兀自失了一会儿神,再回来看她的时候,足够从容到唇角的弧度刚刚好:“心悦,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也渐渐从手脚冰凉缓和了回来,笑着说:“我挺好的。”想了一想又接着说:“我很好。”

他都看得出她不好,是真的瘦了,小时候脸上一直是婴儿肥,胖嘟嘟的最是讨喜的样子,后来少女的时候就苗条起来,远远看着亭亭玉立的,但的确没有像现在这样瘦过,倒叫他觉得眼前坐着的人不是她似的。他主动跟她说:“孩子很好。你刚走的时候整天缠着我要妈妈,现在我也不在他身边了,今天去爸妈那里看,乖多了,不怎么提你了。”

她眼睛里燃起一点光彩,黑晶晶的雪亮,急忙问他:“是不是长高了?”

“我拿给你看看。”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了儿子的照片给她看。

小小一方屏幕,里面的男孩子人小鬼大的模样,她激动地不断摩挲屏幕,就像抚摸到孩子一样。她走的时候他还那样小小的一点,现在也能跑能跳了。这几年为了躲避岑君西的怒怨,再强烈的思念她都忍了下来,一直没跟他们父子两个联系过,日日思夜夜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今天见了照片,眼睛里一阵刺痛,眼泪很快就落下来。

沈静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尝试着安慰她:“过些天找个机会带给你见见。”

她没接那方手帕,有点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撇撇眼泪,把手机还给他:“别,他看我看得紧,还是别见了。”

他也不坚持,收了手机又坐在那儿,四周又无声的沉默起来。

跟电视上那些重逢故事完全不一样,他们坐的近却像是隔了很远,说不上来是什么味儿。离开布鲁塞尔回国的这段日子是她最苦涩的岁月,她曾经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决心度过去,总以为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胜利的时候,就可以什么也不想的跟他走——可是有什么好像不对了。她突然无限可悲的想起张爱玲的《十八春》,想起那句话来,我们回不去了。

他看着她,努力地维持风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现在既然被迫在我哥手上,他那个人,你又何苦来要惹,顺着他的话做吧。”

她并没有接话。她也曾经逆来顺受过,每天接受岑君西的各种要求,只想着他报复够了就放了她,然后永永远远的离开。那时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怎么能像现在,一切不可逆,一切回不去。她平静的问他:“我想要一瓶安眠药,100片,你能帮我搞到吗?”

沈静北皱了皱眉,问她:“你要那个干什么?”

“自杀,或者杀了他。”

“开玩笑。”他的笑容含而不露:“我认识的周心悦不是这样的人,我对她有十足的信心。”他俯身取了两根吸管□□果汁杯里,很温和的问她:“需要吗?”

她摇了摇头,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她无力。他俩读高中的时候,学校门口卖的早餐豆浆很好喝,她每天都会买一袋豆浆,然后取两根吸管去上学。

一塑料袋豆浆,长长的,她从老板手里接过来的时候永远要系个死结,而且永远无视沈静北的叮嘱,天天照旧是豆浆一拎,死疙瘩一打。可怜了沈静北只好每天负责然处理,她则在一旁一边盘算着怎么喝到更多的豆浆,一边贱贱的看他费劲解死结的样子。他解开以后就长舒一口气,无限唏嘘的跟她说:“心悦,你真笨啊,将来准保没人敢娶你。”

那时候他们分坐两张桌子,中间用一支笔横住挂了豆浆袋子,他俩一边一个,插了吸管喝豆浆,他吸豆浆的时候总是抿着嘴唇,两颊上现着若有若无的小酒窝。

高中有年轻有勇气,就是那句话,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所以黄昏的时候在天台上追打,下了晚自习在草地上数星星,栀子花开了他爬树给她摘花,她家招了蜜蜂他带她去捅马蜂窝……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红笔批的试卷单,还不知道什么是命运的不可抗因素,所有人都把脚下的路踩得吱吱作响,恨不得拼命叩响命运的柴扉。

那时候真是天真,青梅和竹马还没走到一起,解豆浆袋子的人就变成了岑君西。

往事伤人心,她无力回望,毕竟回不去了,只得凭着那份熟悉的感觉靠近杯子,却是把那根吸管拿了出来,搁在桌子上。

吸管还滴答着水滴,她却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等她都走了很久了,他才掏出打火机来“咔嚓”一声打开,却按着不放,隔着打火机上升腾起来的火苗看那只小酒桶,看了好久才忽的灭了,起身向外走。

他径直去停车场,把车往回开。七档手自一体的跑车,加速时间还不到5秒,可他却开得极慢。车子行驶在路上,有一个路口是绿灯,倒计时显示还剩6秒,他却把车停下来,身后传来不满的按喇叭声,旁边忽忽的超过去两辆出租车。

他转头向一旁看。深冬,街上的小店走出来一家三口,都呵着雾气,做爸爸的那个要抱着孩子走,做妈妈却蹲下去给孩子戴严了帽子,然后命令孩子自己迈步。小孩子自己走路的快乐不可比拟,踢着像正步一样的小碎步往前跑,颠颠的,像是随时能磕倒似的,走了两步就回头看看爸爸妈妈,妈妈挽着爸爸的手鼓励他,孩子咯咯地笑。

他看的恍惚,也许是盯着看的时间太久了,他眨眼的时候眼睛都又酸又涩,像迷了一点灰尘,刺痒的难受。

路边值夜岗的交警上来敲敲他的车窗,大声叫他“同志”,指了指信号灯,他这才发觉早就又变回了绿灯,幸亏不是高峰时段,后面没有排队的车催他,都不知道走神了。他把车窗打开跟警察道了声谢,踩了油门继续开,冷风呼呼的一直灌进来,吹得他头很冷也清醒,转了几个弯,开过这城市最繁华的市中心,才到了家里的小区。

门口站岗的勤务兵看到他的车就行了一个军礼,跑步上前给他打开遥控道闸,他一直开进自家花园的停车库,邵颖听到声音抱着沈子涵跑出来,蹲在台阶上挥着涵涵的小胳膊,跟他打招呼:“涵涵看谁回来了?”

早上他回家的时候涵涵被送去上幼儿园了,这会儿穿着浅粉色的睡衣,被邵颖推着往前,见着他反而往奶奶怀里拱,活脱脱像是个肉包子。

他弯下腰上前把涵涵接过来,抱在怀里掂了掂,冲邵颖叫了声“妈”,又笑着说笑:“天这么冷,你还带着孩子出来,快进屋去。”

邵颖也不答话走回屋,沈嘉尚正靠在按摩椅上看报纸,年轻的时候近视,现在老了看报倒要摘掉眼镜了,见着儿子回来又把眼镜戴上,开始泡茶,“回来了?”

他又叫了声“爸”,弯腰把涵涵放到了玩具木马上,摇着马头逗他:“谁回来了?”

涵涵在小木马上摇得开心,肉呼呼的小手扭着把手,咯咯地笑,倒有点不好意思的冲他叫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把他叫的开心,又把儿子抱起来顶在头顶上挠痒痒,涵涵一边大笑一边往他整洁的西服上添脚印。

邵颖数落他:“一见这儿子就没个正经!”

他反而得意的问涵涵:“想不想爸爸?”

小孩子一旦和旧相识新热闹过,就很快没有了隔阂期,涵涵这回很流利的回答他:“想!涵涵很想爸爸!”

他炫耀的看向母亲:“儿子,这可是亲儿子!”

沈嘉尚也笑:“我早就跟你说过,自己的儿子自己个儿疼,你还偏不信。”他往公道杯里倾茶水,招呼他:“小北,这是汉中新送上来的午子仙毫,过来尝尝。”

“尝什么尝,这么晚了有几个还招呼儿子喝茶的,就你打小惯着他,他喜欢什么你就往上给!”邵颖挺生气,看着沈静北更心疼:“都瘦成个猴子了,也不晓得多吃点,好不容易回来趟,又只管往外面跑,跟你一个德行,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来的那么多应酬。”

沈嘉尚不以为然,把小小一杯漆了釉的茶盏递给儿子,说:“跟我一个德行好啊,属驴的,踏实能干。”

沈静北一手扶着在正头发上拔草的沈子涵,一手接过父亲的茶盏冲他挤挤眼,一仰脖喝了。茶汤新亮,味道也格外的馥郁,忍不住撺掇父亲:“好茶,再来一碗,等我走给我点装着。”

沈嘉尚一脸好说的表情,邵颖冷着脸催他:“累了一天了,赶紧抱着你儿子上去睡觉。”

他小心翼翼的赔笑,又接过沈嘉尚的茶盏□□的喝了一杯,然后跟父母道别,把儿子卷成一团横抱在怀里,三步并两步的往楼上跑,那架势倒真像抱了一个硕大无朋的肉包子,急着抱回窝里分享似的。

沈嘉尚慢条斯理的吹着一盏茶,邵颖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却说:“你也少喝。”然后端着胳膊也上楼去,留他一个人继续看报。

Chapter 17

哄儿子睡觉真是件费心劳神的事,小孩子最爱闹腾,他在路上就把涵涵的两只小拖鞋下了,冲锋陷阵一样的杀进房间,把儿子放在肩膀头,大呼小叫的绕着屋子兜飞机,最后人都喘的说不出话来,这才小心翼翼的把涵涵搁进小床里,给他拉好被子。

涵涵吃着小手瞪他,沈静北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小手从嘴里拨出来,唇角微扬,认认真真的问他:“幼儿园的老师有没有教给涵涵,不能吃手指?”

涵涵乌溜乌溜的眼珠子转着,童音稚嫩的可爱:“有,老师还说,可以吃手指饼干……”

他笑,仿佛见到这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两只眼睛都眯眯的弯起来,又忍不住掀开被子在孩子小肩窝里亲两下,那里香喷喷的,有一股搽了婴儿油的奶香气,他更舍不得要放下被子了。

涵涵痒,被他亲得咯咯大笑,两条腿扑腾着把小床都弄乱了,沈静北又亲了半天才拿起床头的童话书,翻了两页席地而坐。

涵涵的床小而且矮,他盘腿坐在地上还能看得到他,于是开始绘声绘色的讲故事,安徒生的童话,硬壳包装的精致图画版,他看得一目十行却学得很像,有时候还故意横起眉毛竖起眼睛,其实一点都不凶,反而把涵涵哄得更兴奋,瞪着眼睛迟迟不肯睡。故事都讲了两个了,回头一看,涵涵还瞪着他,真是又挫败又好笑。

“涵涵乖乖的,快睡觉觉啊。”

“涵涵要跟爸爸睡。”

他有点受宠若惊:“要跟爸爸睡啊?”

涵涵点头,脸上肉嘟嘟的,躺在床上小鼻尖还有一点发红,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他在心里疼惜的发软,弯腰把孩子捞进怀里,抱回屋里去了。

高中毕业以后他就也搬到了二楼,这两年他平时都在县里忙工作,很少回家住,勤务兵却一直把这个房间打理得干干净净,就像他在家一样。

夜色已经深沉,他抱着孩子进屋,打开床头的落地灯,“啪”的一小声照亮了黑暗空间,映着脚边的一张大床。他把床罩掀了,露出一床喜庆的大红色,两个枕头中间横了一根糖果枕,上头用红段子金丝线绣着一个大大的“喜”字。

他把孩子放到床上,然后盖上被子,送上一个晚安吻,翻身关了灯和衣躺下。他并不睡,只是轻轻地隔着被子哄儿子,喃喃的低语。

涵涵还小,闹累了就发困,哄过去便睡,很快就传来一点均匀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摸到书桌上的台灯,调至最小的电阻丝,透出一捧暗淡的光亮。

四周很安静,大院里住得人本就不多,这时候左邻右舍都睡下了,落地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是麻苍苍的夜色,仅有一盏孤灯映着父亲种的数丛湘妃竹,风吹飒飒有如丝缎的摩擦声。他听到父亲洗茶具的声音,瓷器轻微的碰撞,过了一会儿父亲又上楼来,脚步刻意的放轻缓,路过他的房间,回屋去了。

正是万籁俱静,他借着幽微的灯光打量整间屋子。床上躺着涵涵,平展的被子拢起来一小团,被面上用同色红丝线绣了葡萄和石榴,反出丝面光滑的色泽。这是他和周心悦刚回国的时候,家里给他们重办婚礼订做的喜床,按照当地的规矩,老人们信这个,婚被都要绣上那些,图个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床头挂着他和周心悦的结婚照,是在比利时拍的,鲁汶naamsestraat街上的大教堂,他替她手捧象牙色的马蹄莲,而她挎着他,西欧洁白的婚纱,长尾礼服拖在地上。他一直记得那天她每走一步他都要帮她提着裙摆,生怕她踩着摔倒。走得很累,但是很幸福。

结婚的时候已经有涵涵了,那时候小不点才一岁半,刚刚能走路的样子,牙牙学语的年纪,最是讨喜,走路都摇摇摆摆的,扑上来叫他爸爸。他还没来得及上去抱,涵涵就咕咚磕倒在红地毯上,却不哭,反而仰起脸来冲他笑,露出一嘴参差的小米牙。

才不过几年罢了,那样的眷恋不已,却都是吉光片羽,最好的时光,走得最急。

他站起来解了领带,走进浴室,用滚烫的热水浇身。

洗手台上没有洗发水,只有一块手工香皂,上面刻着一串他不认识的韩文,有薄荷的清凉香,打在头发上能揉出很细腻的泡沫,仿佛碳酸饮料开启后翻腾的气体,哔哔的发出声响。

他想起来,这还是周心悦在的时候买得,他很少回来住,几乎没怎么用过。

一只手在头上转,转完了抓,抓完了再转,揉来揉去——她说过,最喜欢他身上有股皂角的清香。

该冲掉了,他对自己说。

洗完澡出来,衣帽间挂了一排睡衣,他随手抓了一件套上,隔了片刻,又走到镜子前工工整整的穿好了。

他从小接受的是恭谨和庄重的教育,穿衣要系好最上一颗纽扣,睡觉要有如弓的姿势……可那些东西都在一起生活以后,被周心悦带走了。她睡觉的样子很随意,头发散下来总是乱散散的铺在枕头上,渐渐看他连睡觉都中规中矩,也开始睡得缩手缩脚。后来被他发觉了,不忍她睡得那样辛苦,只好纵容自己随意些。

该重新来过了,他抚了一把脸告诉自己,这房间不能处处有她的影子,得和儿子一样,接受他们已经离婚了。

他熄了灯,掀开被子躺下去,可闭不上眼睛,身边是涵涵的轻鼾声,他一闭上眼,一瞬间脑子里充满了她的脸,睡熟了的时候有额发滑下来,落在她唇尖上,随着呼吸一起一落,而她微微张着嘴,嘴角还有一点晶晶的口水,让他想起樱桃小丸子,不是不可爱。

他瞪着眼睛躺在那儿,想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就这么一直想一直想,最后想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被涵涵撞起来的,那家伙打算嘘嘘,可是床太大了,云海一样的大蚕丝被,他钻了两下找不到出口,一头堆在沈静北身上。

沈静北朦胧中掀开被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跟儿子打招呼:“早!”

儿子可怜巴巴的撇嘴,向他说出今天的第一句问候:“嘘嘘……”

他立刻清醒了,拎着宝贝儿子就往卫生间蹿,替儿子一把揪掉裤子,站在那儿像个侍从。

儿子又撇撇嘴:“不许偷看!”

他笑眯眯地乖乖转过去。

儿子解决了大急,他看了看时间抱儿子回房间换衣服。

整整一衣橱的小衣服,都是名牌童装,挂在衣服架子上,像是他缩小版的衣帽间。他挑来挑去挑了半天,最后挑了一套帽衫牛仔裤,把儿子打扮得文文静静的,才抱到楼下去吃饭。

父亲沈嘉尚已经走了,秘书打来电话告诉他,今天可以休息,晚上有环宇白老板的商业宴请。他切断电话把儿子安置在椅子上,不用保姆,自己动手喂。

邵颖告诫他:“不要宠坏你儿子。”

他笑,把一勺稀饭填进儿子嘴里,“行了老太太,你知道的,有你在,我宠不坏她。”

母亲出生的时候,解放的红旗已经插满大半个中国,她上完西式学堂就进女子中学,十五岁弃文学医,十七岁的时候反对大家族的包办婚姻,于是和当时的同事岑岩私奔去了俄罗斯。很艰苦的岁月,几经辗转才到美国,终于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医,攻取了博士后回国,和父亲结婚,一直做到登州市卫生局副局长的职务,直至去年退休卸任。

邵颖闲适的往养生茶里加了一粒冰糖,却忍不住笑意的瞪他:“贫!”

吃完饭,沈静北要送儿子去上幼儿园,老师都迎上来了,儿子却小嘴扁扁,声音软软的向他提出一个请求:“爸爸,想妈妈。”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老师打开车门叫他“沈先生”,他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妈妈出差了,就回来。”

母亲确实把儿子教育的很好,涵涵很乖,明知道他承诺过无数次“妈妈就回来”的空头支票,依然冲他招招小手,软软的说:“爸爸再见。”

他微笑:“涵涵再见。”

儿子被带走了,他的笑容这才渐渐落寞下去,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海边绕了几圈,又回家去。母亲现在退休了,在家除了打理花房看看闲书,剩下的时光也无聊,他便陪母亲逛逛超市,陪她到老裁缝铺子里做了几套衣裳,把邵颖哄得高兴,晚上才去赴宴。

照例是繁花似锦的场合,衣香鬓影,环宇的白老板似乎有求于他,一同被请的除了几个同行的老板,还有现任主管城建副市长的秘书。席上美人美酒,请来的几位小姐各个舌灿莲花,把一群人哄得开心,等到血燕盏刚刚端上桌,却见岑君西由一路人领着,推门进来了。

一张桌子统共十几个人,电影学院请来的美女占了四个,岑君西一到都纷纷站起来,不小的排场。岑君西应酬多了,这种场合也大方合体,跟白老板握着手,笑着说:“公司月会走不开,来晚了,甘愿罚三杯。”

岑君西来之前一桌人已经喝了一圈,气氛都活跃起来了,几位小姐三寸莲花舌,几位老板也跟着撺掇,左一杯右一杯的灌他,不一会儿又撤下去六瓶茅台。

其实今天原本是几位老板商议好的,上面透风下来说沈静北不日将被调回委以重任,八成就是接替城建副市长的职务,这样一来,登州新一轮土地规划开幕在即。他们早就听说沈静北和岑君西兄弟两个血缘不明,都在暗地猜度,如果两人强强联手,上面有操办的,下面有承办的,估计岑君西真要做登州市的“土地爷爷”了,这样一来谁还有生意做,于是几位老板一商量,就想借着个机会拉拢一下双方,顺便试探下他们的关系。

酒过半巡,白老板又开了一瓶新茅台,咚咚的往岑君西杯子里倒,已经喝的舌头都有点卷了:“岑总,我今儿才知道,沈公子就要提干了,我先恭喜了。”

岑君西人前没醉过,清醒得很,看不出半分醉意,手指覆在杯口上微笑:“我看白老板敬错了人。”

白老板一本正经,瞪着眼一口咬定:“没敬错,早就听说岑总沈公子在家一堂和气,父慈子孝,沈书记大好福气!”

岑君西一脸闲适,斜靠着椅背似笑非笑,隔桌对沈静北遥遥举杯:“我怎么不知道啊,这么说哥得敬你一杯,恭贺升官发财。”

Chapter 18

沈静北倒是一笑,他已经换了杯都匀毛尖,捧在手心里啜着,笑着说:“我还真没听说过,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道消息,现在也排得到我了?”

岑君西却来了兴致,他已经喝了那么多的酒,还丝毫不介意:“哟,有老爷子做主,凭什么咱们占不了这个先?”他一指沈静北的杯子,就说了四个字:“给他满上!”

白总兴会淋漓,拿着茅台就颠过去,连连道:“沈公子别谦虚了,咱在这个道上也不是混的浅,谁有那几把刷子,看得出,看得出!”

“你们这是逼人吹牛,”沈静北无奈的摇头直笑:“这酒盛情难却,这意思我可不认。”

岑君西已经把酒端起来了,用直筒啤酒杯装的白酒,五十多度,倒起来都哗啦哗啦的,他一根手指向下指点着酒杯,蹦出一个字:“喝!”

他说完这句话就仰脖,一口气干了,惹得一群人拍手叫好,沈静北也没含糊,笑了一下也是一气喝干,还把杯子倒扣着朝下,示意岑君西。

白老板在一旁喝好,岑君西已经示意小姐接过茅台瓶子,足足给白老板斟了满满一杯,这才说:“白总,这‘升官’是你告诉我的,你可不能不敬这未来的副市长啊。”

白老板听到他这话怔住了,愣了一下,马上频频点头:“当敬,当敬!”

其他几位老总也都得满上,一桌子人敬完沈静北,岑君西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对沈静北说:“‘升官’敬完了,这杯敬‘发财’。”

他一仰脖又是一杯,喝得干干的,“砰”的一声把杯子放下,又斟满,手一推,玻璃转盘把酒就送到沈静北跟前。

沈静北一手截了杯子,岑君西又让小姐给白老板斟酒,斜睨着眼睛问:“当敬不当敬?”

白老板已经喝高了,只得懵着头乱点:“当敬,当敬!”

沈静北明白岑君西是打算把白老板灌醉,好让他们这批人见好就收,于是也没含糊,端起来就一气喝完,白老板也只得闭着眼往下灌,一杯下去气还没喘匀,沈静北已经招呼了小姐来,又开了一瓶。

白老板彻底高了,眼看着新开的茅台哗啦哗啦的往自己杯子里倒,话都说不利索:“怎、怎么还敬呢?”

沈静北也有点上头,把领带往下松了一松,解开最上面一颗纽扣,这样字看上去还真有点公子哥的放荡不羁,他身体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椅背上,整个人跟岑君西这种市井架子如出一辙,反问白老板:“白总,你该敬我,刚才却敬了我哥,你说该不该罚?”

岑君西冷笑一声,跟喝倒彩似的:“哟沈公子,吃了神屁你也别放神气,白总敬你那是给我面子,你罚他酒,是几个意思?”

沈静北也笑了一声,端着胳膊只是说:“岑总要是这么说,还别怪我要定这杯罚酒了。”

一桌子人见他俩本来还手足亲密,突然间又剑拔弩张,都是一头雾水,根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时冷场,好在白老板还意识尚存,连忙夹在两人之间,摇摇晃晃的举着杯说:“我的错、我的错……自罚自罚,自罚三杯……”

一席人表情各异,看笑话的,冷笑的,得意的,面无表情的……都看白老板喝,可他三杯还没有喝到,人就已经醉糊涂了,其他陪酒的人酒量都是一般,见白老板已经倒了,也没人敢嚷嚷着再喝,一桌人草草收了个尾,就被各自的秘书助理接走。

白老板是最惨烈的一个,被两个秘书架着,走到门口还拽着沈静北不松手:“沈、沈公子……我、今天、东做的、不好!你别走,我,请你去,我那里还有好酒!”

沈静北哭笑不得,只得说:“白总好意心领了,儿子还在家等我,得回去。”

白老板点头:“儿子好啊,有儿子好……”

岑君西也在门口等车,听到这话终是忍不住,恶声恶气的冷笑:“有儿子好个屁。”

沈静北不恼也没有搭理他,车恰好来了,留下句失陪,上车走了。

岑君西的车紧跟其后,他不耐烦的摸出一颗烟,没让门童碰自己的车,自己坐进去,“嘭”的一声就把车门关上了。

他一坐下就恼火的对着司机发脾气:“死在妞床上下不来了?这么慢?!”

司机不敢说话,把车开上路,程浩从后视镜里看了岑君西一眼,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不说话,替他把烟点燃,递到后面。

岑君西接过去,一支烟深吸一口入肺,慢慢从鼻腔里吐出来,才觉得头晕脑胀。那么多白酒喝下去,没喝多是假的,他把车窗降下去,夜晚的冷风招呼在脸上,还是觉得晕。

对面开过一辆车,车灯是疝气灯,映在人眼里太强太刺目,一刹那照的他都有点恍惚,想起什么,又忘了什么。

他还记得周心悦刚怀孕那会儿,他带她去看刚刚买的别墅,还是个毛坯,他把钱全都买这块地皮了,根本没有装修的资金。

他拉着她去二楼参观他的规划,她说得像打广告:“老公,装修不好,甲醛对孩子不好,我们就住毛坯,原生态,更健康!”

他点头:“我不雇人,自己刷,老八说明天就去把涂料拉回来。”

“刷什么墙?我觉得白墙最好看。”

他又点头:“嗯,你看到这一排屋子了没?都是咱儿子的,我统统刷成蓝色。”

“……岑君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哎呀糟了!厨房的瓷砖还在外面堆着,这帮人真欠揍,给我卸下来就不管了!赶明儿见了打一顿。”

“岑君西你又想打人?!”

“老婆我错了!”

周心悦瞪他,而他早就奔下楼梯,朝外面跑,都跑出门外了又毛手毛脚的跑回来,站在楼梯下面,在她肚子上狠狠亲上一口:“儿子,跟妈妈一块看你爸干活!”然后他又跑了,把那些漂亮的瓷砖一页一页往厨房搬,一板一眼的和水泥,往墙上贴。

有的瓷砖上还画着漂亮的花纹,他每帖几页就换上一页印花的。那样的认真、用心,像中了头彩,贴瓷砖的时候都哼着歌,满脑子都是孩子降生以后的画面……那时候怎样也想不到,一直到孩子流产,他都没把整幢房子装修起来。

他靠着椅子背,鼻息喷出长长的烟雾,仰起脸,觉得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

下车的时候越发的晕了,他走了两步没站稳,程浩上来扶,却被他推开。他自己摇摇晃晃的进门,换鞋,去冰箱里面拿了瓶汽水打开,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抬起头,看见周心悦站在楼梯口。

她穿着月白色的真丝绣花睡衣,脚上趿着拖鞋,盯着他问:“你喝多了?”

他没理她,她走下来,看到馒头摇着尾巴蹭上来,讨好的伸出前爪来拍他的脚背。

馒头是岑君西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狗,后来才发现是条柯基犬,他把狗抱回来的时候,它被汽车压断了前腿,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天,趴在客厅里呜呜咽咽的用爪子刨着软木地板。佣人端上晚饭,是岑君西最喜欢吃馒头,他慢条斯理的掏着馒头瓤吃,最后把馒头皮里面填了些笋丝**扔到地上,那狗就抱着馒头大啃起来。

那么一条小土狗,四条小腿又粗又短,浑身上下像在泥潭里打过滚,一点也不可爱,她很不喜欢,问他:“你什么时候把它送去收容站?”他喝了一勺笋汤,有些漫不经心:“谁说我要把它送走?”

“那要不要取个名字?”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盘子,“就叫馒头。”

馒头呜呜噜噜的发出亲热的声音,而岑君西今天是真喝多了,都没有心情哄它,只是低下身揉了揉它的头,头重脚轻的上楼去了。

她不放心,只得跟着他。

走廊上铺了一层波斯的绒毯,他已经换了棉拖,脚步落在上面发出很轻的扑扑声,声音紊乱,没有一点规律。

周心悦想上去扶他,却被他闪开了,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一句话,顺手把领带扯了扔给她,沿着走廊朝尽头的房间走。他脚下虚浮,走得歪歪扭扭,最后直接撞到墙上去了,靠着墙直喘气。

周心悦本来不想跟一个醉鬼纠缠,可看岑君西一直往走廊头上走,不得不拉住他。这次他没推开她,反而拉住她的手,笑起来:“老婆,你起来啦。”

他一身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她皱着眉头,只是把他往走廊另一头的主卧拉:“回去睡觉,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那帮孙子才被我灌多了……”他跟她拔河一样,又往另一头走,拽的她向前站不稳,他涎着脸吻上来:“不信你闻闻。”

酒气熏天,她都懒得跟他讲话,推了他一把,他脚下一个踉跄,继续沿着走廊走,晕乎乎的找人:“楠楠?楠楠……你在哪儿呢?”

房间一间一间的被打开,他每进一扇门就去摸灯,里面全都是装修精美的婴儿房,粉色的蓝色的,他通通找了一个遍,人越来越焦躁,最后只好转过身来,求助她:“老婆,南南呢?我女儿呢?”

她觉得头疼,却没法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们的女儿流产了。

当年他站在这个走廊里跟她规划,这个房间干什么,那个房间干什么,他长手一挥,威风凛凛。

“我早就想好了,咱们生四个孩子!东西南北,西和北都占了,咱们就叫南!老大儿子,叫岑君南,老二儿子,叫岑西南,老三女儿,叫岑心楠,木字旁那个,老四女儿,叫岑悦楠!”

她掰着手指头:“俊男、西南、心南……越南?”

他疑心她不同意,于是赶紧说:“你要是不乐意,老大就叫悦南,那也好说!”

“不是耶,”她很郁闷:“你怎么知道老大是儿子?”

他得意洋洋:“计划生育计划生育,像我这么优秀的种子,再计划一下,那还不是种啥得啥!”

她没好气的戳了他一指头:“你务农的啊!”

他没脾气的搂着她笑:“我打工的,专门挣钱养你们。”

她扑哧一声笑得开心。

Chapter 19

岑君西靠在门框上站了半天,见她不回话,又倒回头来找,来来回回好几趟都找不到,只好坐在地毯上,托着腮苦思冥想。

他要想好久,久到她以为他都睡着了,他才想起来他们的女儿流产了。雪白的瓷盘,一团血肉模糊,医生捧了来给他看,亲口告诉他是个女婴,孩子没了。

那么残忍的一幕,至今都血腥的让他反胃,他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上下一阵战栗,站起来就往卫生间跑。

他鼻息粗重,扑到马桶上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才伸手打开淋浴的开关。

未调节的花洒冷水浇落下来,瞬间将他打湿,他两腿发沉,咕咚一声跪下来。这一跪让他全身都失了重心,摔倒之后头撞到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似乎摔蒙了,却有毅力跪着,跪了一会儿便摸索墙壁上的瓷砖,然后开始撞墙。

他嘴唇龛动,听不清喃喃的说什么,只是不停的撞,一下、两下、三下……撞得她心惊胆战,最后程浩都冲上来了,上去拖他,而他挣脱开,勃然大怒的冲他吼:“滚——!”

程浩回头看了周心悦一眼,走到床上拿了一个枕头塞到岑君西和墙壁之间,然后把周心悦推进房,随手关上门。

岑君西头撞得鲜血直流,染在白色的枕头上开成血花,一朵连着一朵,他不再撞了,而是摇摇晃晃的爬起,从浴室走出来。

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灯光不甚明亮,有一大半房间都沉浸在无声的黑暗里。周心悦站在门前,不敢走也走不得,幽暗的光线反射着一点冷淡的光辉,映着他浑身湿淋淋的,叫人看了难受。

他衬衣浸了水,半透明的材质帖在身上,额头有个口子鲜血直流,血水淌过他的眼睛,清疏而又纤长的睫毛上都挂了一点血珠,他透过血珠看她,瞳仁一片的暗沉。

他突然上前,她吓得一步后退,撞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而他只是伸出一只滴水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他距离她很近,能看得清他每一根睫毛。其实岑君西在一些地方上跟沈静北很像,可是气质上却截然不同,沈静北很温和,而岑君西每每靠近都有一种凛冽的气息。

她被他压迫的抬不起头来,他却缓缓的开口说:“对不起……是我错,对不起。”

她被他的眼神刺得心头一痛,声音发酸,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你也不容易。”

他抬起两只胳膊,支在墙上将她固定在手臂间,吻轻轻落下来,一点一点,微小的啃噬在她的发间、额头、耳垂……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发尖上的冷水和着鲜血滴在她脸上,微凉的带着他的体温,叫她想起来上大学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吻她。

那时候周末总喜欢去爬山,而父亲是个极刚正的人,从不受人恩惠,同属高干子弟,周家连一辆私家车都没有,所以他们外出的时候都是挤公交。周末,车上人多,很挤,没有座位的时候,岑君西两只手搭在车把手上,就这样把她圈在臂膀里,却总是趁着刹车的时候堂而皇之的吻她,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而过,然后装作满不高兴的皱皱眉头:“这车怎么这么挤?”

那个时候的自己最怕什么呢?最怕死。怕岑君西死,怕自己死,怕时光匆匆,可眨眼间就到了现在,现在又怕什么呢?

岑君西吻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上永远有一种温和的皂角香气,那种气息似乎是天生的,即使是被刚才的淋浴浇过,那种味道淡了,却还是一丝一丝,嗅在鼻间有沁凉的芳香。

过了很久,他才长臂横过她的双肩,将她一拥入怀,然后在臂弯里打了一个横,把她径直抛上床。

她穿着宽大的睡衣,他两下就剥干净,扣住她的纤腰,把她一个翻身就压制在身下,伸手解开她胸衣的带子。

暗沉的灯光下她趴在深蓝色的床单上,光滑的像一尾鱼,活脱脱的跳动着在他要下不安分的挣扎,强烈刺激着他的身体感官。他对她太狠,狠到永远不需要预热,大喇喇的钳制,然后弓身跨上去让两个人贴合紧密,毫无预警的冲撞进出。

痛,太痛了,什么都是痛的,身体是痛的,眼神是痛的,心也是痛的,她又下了炼狱,只剩下烧灼,煎熬和吞噬。

他最喜欢让她从天堂直接摔入地狱,她看不到他的脸,也不愿意看,他那一丝好闻的气息和他粗鲁的动作反反复复的折磨着她的神经,她觉得自己要疯了,拼命地揪住一个枕头塞进嘴里,只是想忍住呜呜噜噜的哀嚎,没想到竟然露出床头上的那把枪。

岑君西谨慎,总在枕头底下藏枪,而这把枪一直被枕头盖着。两只枕头,刚才被程浩抽走了一只,另一只被她压在身下,这才露出枪来。

岑君西还在无休无止的需索,她忍受着难以启齿的痛楚,看着那把枪,似乎看到了父亲,父亲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心悦,打死他。”

滔天的煎熬吞噬了她仅存的理智,她突然向前扑,这个近似疯狂的举动让在她身体里肆虐的岑君西身体发僵,闷哼一声,毫无预警的伏在床上,而她已经握住那把枪,一个迅雷般的转身,精准的将黑洞洞的枪口对上他。

岑君西喘息着抬头望着她,眼睛里血丝密布是红色的,眼眶充血是红色的,额头上的血滑过眼角,亦是红色的。他整个人像一头野兽,带着嗜血的气息。

她端着枪,姿势标准正确,咔嚓一声将子弹上膛——她是军人世家,开枪对她来说没有一丝阻碍。她吼:“别过来!”

他毫无惧意,只是带着了然的冷笑,从床上爬向她,缓慢又缓慢。

周心悦觉得他像死神,带着死亡的气息一点一滴的逼近,她近乎失声的惊喊:“别过来!我开枪了!”

而他依然不为所撼,主动上前撞上枪口,让她的枪顶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凛冽的微微沙哑:“开枪,你只管照这儿开,一枪打死我,你也解脱了。”

周心悦没有勇气开枪,是真的没有,她确信她刚才那一点勇气在他撞上来那一刻散了,灰飞烟灭。现在的她跪在床上,持枪的手剧烈颤抖,以至于不得不两手托枪来稳住。

岑君西一边顶着枪膛一边嗤笑着抬手,他冰冷的手指卡住她的脖子,声音游弋的传来:“你早就想打死我了是吧?可是你忍心吗?你和你爸的命都是用我的命换回来的,毕竟是我的女人呢,何况我们还有过一个孩子……”

“岑君西你闭嘴!”她已经崩溃,为什么他永远要提醒她!

“你愧疚了?”他古怪的笑着:“你也觉得你欠那孩子一条人命了?没关系,你们周家人手下的人命不比我少呢,你爸爸开枪打死我那么多弟兄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愧疚?来吧,不差我这一条。”他手上加了劲儿,像藤条一样缠在她脖子上,往前一拉,她被狠狠地拽到了跟前。

“岑君西,你不许侮辱我爸爸……你不配……”她呼吸已经受阻,泪水瞬间迷蒙了双眸,握枪的手已经松了。

岑君西“啊啊啊”的笑了两声,一个若有若无的酒窝浮现在唇畔,笑容诡异,而下一秒他突然脸色一变,血红的眼睛瞬间燃起火焰,冷厉的额角都泛起青筋,挥手打掉了她的枪。他狠狠地一拽将她翻身压在身下,手指越收越紧,目眦尽裂的痛喊出声:“爸爸!爸爸爸爸!你也爱你的爸爸为什么要杀了我女儿?!为什么剥夺我做爸爸的权利?!”

周心悦被他压在身下,头埋在枕头里,已经闷得两眼昏黑,却不服软的喊:“因为你该死!因为你不配!”她知道他最恨什么,所以她不打算放过他:“你人脏!跟你的钱一样脏!我跟沈静北生一百个一万个,也不会——”

她说不下去了,她觉得此刻的肺像海绵,已经被攥到了最紧,紧的一点空气都进不来,她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可是岑君西不放过她,他是真的发怒了,他发怒的时候是个十足的小人,通常只动手不动口,瞳孔急剧的收缩,松开掐住她的手,疯狂的揉搓着半昏迷的她,唯有剩下凶悍的掠夺和惩罚。

她缓过气来,一息尚存,又是重复:“你脏,你不配……”

他已经丧失理智,不再管她的鬼话连篇,按住她的身子狠狠地一挺,她叫了一声,终于晕过去,不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岑君西才喘息的倒在她身旁,如同死过一回,脑海里掠过无数的画面。她笑得,她哭得,她求他别开枪的,她……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双手还锁着她的腰际,汗义浸湿的床单还裹着他们的身躯。他抵在枕上连声音都变得微弱不堪,喃喃的说着什么,也昏睡了过去。

耳畔的轰鸣渐渐消失,周心悦一点一点的清醒过来,直挺挺地趴在床上,听清了他的低喃,在夜空如同划过的一颗流星,他说:“你杀了我吧,开枪,狠狠心……”

眼泪落下来,噗地一声在黑暗中轻轻散开,她说:“岑君西,你放心。”

Chapter 20

岑君西很快睡着了,只有一个枕头,他又没睡相,睡着的时候总是躁动不安,非要锁着她。他身上有血气、烟气和酒气,是男人特有的味道,黏着她让她心烦。

他喝了酒,身上太烫,她受不了去推他,越推他越黏,一会儿趴着睡,一会儿正着睡,一会儿又侧着,无论哪一种姿势,都把她搂得紧紧的,好像化成灰也不放手一样。

在他这样的折磨下,纵使她已经累得动都不想动了,却依然睡不着,东一页西一页的回忆,母亲的,父亲的,沈静北的,张宝茹的……她不想去想岑君西,可她的世界里没法把他踢出在外,她闭上眼,幻想着一块橡皮,他的那张脸一片一片的被擦掉,却越擦越清晰。

他比沈静北大三岁,起初考大学的时候,她觉得那真是天方夜谭,他的语文程度简直刚够初中水平,还是那种劣质初中,写出来的作文她看过,简直惨不忍睹。她这么说并不是指的字面潦草,而是他的文采,蹩脚到她每读两句,就要疑心自己是否已经被噎死。

英语成绩也差到令人无语。父亲经常不在家,周心悦放学以后,他就偷偷遛去她家做卷子,好在宋阿姨从来不说什么,还给他俩准备点心。

他做英语卷子速度极快,她还没看完一篇阅读理解,他已经刷刷的把答案全部选完了。

周心悦讶然,他却无聊的转着一支笔说:“三短一长选最长。”

她疑心的去验证,似乎有点道理,他已经扔了笔,开始无聊的竖起一根手指转书了。

她见过有人用手指顶着篮球转得,很酷,像是《灌篮高手》里面的流川枫,女孩子看了眼睛都要冒出桃子心来,而他是用手指尖转书,很欣长的食指,顶着书的平面,像杂技里面的转盘子。

他已经开始做下一张卷子,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一只脚着地,他一手答卷,另一手还晃啊晃啊的转书,她忍不住说他:“赶紧做卷子。”

他依旧选得很快:“三长一短选最短。”

周心悦瞪他,他才把理直气壮降下去,“呃,两长两短选2b……”

她已经鼓起腮帮了:“岑君西你很过分耶!”

“……参差不齐……”他椅子的四条腿已经着地了,书也不敢转了,却还是说下去:“c无敌……”

她“啪”的一声把笔拍在桌子上:“岑君西你差劲透了!”

他惨兮兮的喊冤,然后毫不犹豫的出卖革/命友谊:“是老八告诉我的!”

她怨气冲天:“下次再有这等锦囊不早日上缴,格杀勿论!”

他哈哈的笑,可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的背单词,但十个单词进去,总有九个要出来,真是懊恼。

她安慰他:“算了,还是用老八那套得了。”

他一口咬定:“不成,考不上s大,怎么敢追你?”

其实岑君西也不是百无一是,他最擅长理科,尤其是数学。沈嘉尚当年就是土木工程专业出身,所以沈静北从小就数学优秀,而岑君西好像也得了养父亲传,再刁钻的题,到了他眼里都是小菜一碟。

那样一堆方程式的罗列,他的草稿纸上堆满了繁分数,各种几何的辅助线,立刻无比正确的答案……她忍不住要捶胸顿足,难道他长了一双透视眼吗?

可又不得不暗自窃喜。他是她的御用破解师,自打他出现,她再没求过沈静北的作业。

高考结束的那段时间很疯狂也很忙乱,填志愿报专业,她搞得焦头烂额,而他没有一丝忙碌,气定神闲的把她的志愿书拿来,依样画瓢的填好。

成绩出来那天,她如愿以偿,被s大的设计专业录取,他却闷闷的,带她去海边。

天很蓝,退潮以后的礁岩上落了许多海鸥,一只一只的飞走又落下来,带着愉悦的鸥声,他把那些做过的卷子折成纸飞机。白色的卷子,在晴空下雪亮雪亮,他一掷它们就绕一个圈,然后滑向海面。

那样的碧海蓝天,整个世界的一片明朗角落,他突然拎着她的书包,像掷铁饼一样,嗖的一声把书包扔进海里去了。

“喂——!”她大惊失色,他却拉住她说:“我分数差得远,没考上。”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可她依然失望,沙滩协管员嘟嘟的吹着哨子,他忙不迭的冲大妈喊:“我这就下去捞!”

他果真下海里捞书包去了,其实扔得不远,又被海浪都推上来了,他噗通噗通的在水里奔跑,把书包拎上来的时候对她耸耸肩:“天意啊,分数不够。”

她的书包湿了,岑君西把它捞上来的时候上面挂了几根海藻,帆布面上还黏了沙子,脏兮兮的,看着叫她又生气又想哭。

她接过书包,拎了包就打他。其实一点也不重,对他来说跟挠痒痒似的,她推他一把,他也还给她一下。

最后她说:“岑君西,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她都没想到说这话的时候那么平静,说完就背着书包要走。他见她认真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嗤嗤的笑:“我又没说分不够,我就读不成。”

她狐疑:“你什么意思?”

他微笑,慢条斯理的摸出一张粉红色的折叠纸来,一层层打开,在夺目的阳光下看,畏光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她听:“喜报,经过我校严格公正的选拔,岑君西同学被特招为我校数学系本科大学生,特此恭贺。”

他读得平淡,她听得喜从悲来,恨不得冲上去主动拥抱他,喜了两秒钟又觉得不对,于是故意冷下脸来狠狠推了他一下:“你个大骗子!”

这下重,他一边笑一边跌坐在水里,全身都湿透了,爬起来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非把她拉下水。

她被他拖得站不稳,惊叫着扑倒,海水咸凉,瞬间灌了一身,连嘴里都是盐味,可她却快乐的想唱歌。

在海边的人一旦身上被海水打湿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干脆在水里扑腾起来,手捧了海水向他脸上泼,而他更简洁省事,站在海水里,只一个巴掌往前扇着水,水花扬起又落下,就让她没有还手的余地。

她打不过,只好落荒而逃,在水里一边奋力地跑,一边向后面踢水使坏,防止他靠近上来。

他决不放弃的追,对那些溅在白t恤上的泥沙点点毫不介意,就要追上的时候他向前扑,像是扑枪眼一样,抱着她倒在水里。

耳边咚咚的全都是水声,她躺在水里,他俯视下来凝睇她,浪花击打的气泡泛着密密的碎声,唰唰的,拍在人脸上,叫人心痒。

她觉得高兴,以至于高兴到想要承认自己的这份高兴叫“幸福”。

他说:“我说到的做到了。”

她忍不住笑意:“我知道了,你了不起。”

他伸手一把将她从水里拉起来。

诺大的海面,而他后退一步,居然像求婚一样的单腿跪下来,跪在海里,仰起脸来问她:“周心悦,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最明媚的骄阳,湛蓝湛蓝的天空像是被清水洗过,而飞机拖出白色的尾线,慢慢散开像是棉絮,点缀纯净一隅。什么都跟往常不一样了,初夏的午后,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挂上了粉红色的泡泡,扑噜扑噜的飘满全世界。

这样的晴空万里,天下无双。

而他看着她,仿佛是人间最翩翩的少年,阳光跃在他发顶上,细细碎碎的拢着一圈金色的光环,问她:“周心悦,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她确信那一刻她的心是一颗果冻,叫水晶之恋,在他的一句话里脱掉了包装壳,露出粉色的剔透心型,软软塌塌。

真幸福啊,她想。

周心悦在被s大录取的那一天有男朋友了,她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从那开始,出入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每天都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在学校里面一圈一圈的走。其实s大的新校区占地面积很大,周心悦最不喜欢去图书馆,因为经常会遇到沈静北。

填志愿的时候,沈静北也选择了s大,政经院,就住在岑君西对面的那幢楼上。

一开始的时候周心悦住不惯宿舍,因为学校电压不够,要热水都得自己打。每天只有那么三个时间段才能打水,还要排队,搞不好暖瓶还会爆掉,真是太烦人了。

岑君西就每天都替她打上两壶水,送到她宿舍楼底下,等她下来拿,风雨不动。一个寝室的姐妹们都羡慕她,都管岑君西叫“模范家属”,结果“模范家属”太过称职,连她的“那个”都了如指掌。

对于月经,女孩子都有好多的隐晦。大姨妈、老朋友、好日子、来例假……等等等等,而周心悦最喜欢说得是:“我那个了……”

她有痛经的毛病,每次“那个”的第一天都生不如死,那天岑君西给她来送水,她惨白着一张脸下楼把他吓了一跳,问了半天她才支支吾吾的说:“我那个了……”

岑君西莫名其妙:“你哪个了?”

她神情惨淡:“那个就是那个了……”

他一直是个在小节上不在乎的人,可那天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两只手顿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才好。红着一张番茄一样的脸,窘了半天,才说:“你回宿舍好好躺着,待会儿去看你。”

其实楼管大妈一直很凶悍,生怕管理的女生一枝桃花出墙去,是绝对不会放任何男生进入的。可她疏忽了,岑君西是从来不按正路出牌的。

她们寝室在二楼,窗户外面有一株山樱花,枝繁叶茂,春天开的时候最美。那天他就站在树杈上,折了一大支樱花,敲她们的窗。

寝室的姐妹美小彤正在洗脸,一抬头惊呼出声:“哟!模范家属!”

她垂死挣扎的爬起来,看到他挥着一大把树枝冲她笑,她下床去把窗户打开,他从怀里拎出来一个暖水袋。

他胳膊够长的了,可人骑在树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她努力地去够,好不容易才接到手里。滚烫滚烫地热水袋,她抱在怀里暖和的想哭。

他冲她笑眯眯的挥手:“回去躺着,我明天早上来给你送包子。”

她吸吸鼻子:“你先下去,我看你下去。”

他很介怀:“爬树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

“你先下去。”

“你先回。”

“我不回。”

“我也不下去。”

“就不回!”

“就不下去!”

“喂那个男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靠!啊——!”

“同学……同学?!”

Chapter 21

大一的时候课程特别多,虽然下课的时间他们基本都在一起,可他还是嫌不够,把院外选修选都到了美院,于是她上美术史,他之好无聊的打瞌睡。

那时候他穿白色的棉t恤,洗得都有一点发毛,明媚阳光扑进窗口,他侧脸扁扁的贴在笔记本上,一缕黑发茸软的滑下翘在鼻尖前,随着呼出的气体一起一落,精细而有趣。

他只是睡觉,什么声音都没有,还是扰得她都不能听课,一边在速写本子上画他,一边忍笑忍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掰过他的手臂搁在桌子上,掏出细头的记号笔在他雪白的胳膊上写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不知君心藏悦兮,刻骨红豆埋相思。”

他大概觉得很痒,蹙了蹙眉头,又继续呼呼大睡。

那四行字第二天便被他洗的几乎认不出来,她瞪着闪闪的大眼睛,气呼呼的收起写生本,质问他:“为什么洗掉?”

“老大说看着像刺青。”他漫不经心的回答,转过身去,交叉双手撩起后背的衣服,白白净净的脊梁骨对着她:“要不你写在这儿,我保证老大看不到。”

她左右不高兴,罚他陪自己翻棉绳。

那种小女孩子才爱玩的玩意儿,他一个大男人给撑着,自然很不爽,可有没得法,只得叼着一根香烟啷当着两条长腿,一边说她幼稚一边给她撑棉绳。

她爱唧唧喳喳的说话,即使翻棉绳嘴里也不闲着,无限唏嘘的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教我翻棉绳,她手指很长很漂亮,而我爸的手指又短又粗,我妈就让我爸撑棉绳,她教我翻,我又笨,翻来翻去就打成了死结,把我爸的手都绑在一起了,我爸也不恼,还把我举过头顶,说‘坐轿子喽’!那时候小,可是真幸福。”

他很喜欢听她讲这些话,喜欢听她讲家里的事情和她小时候的故事,但从来没有问过有关于她的母亲。

“她死了,车祸,砰地一声,到医院只剩一口气了。”她表情黯淡下去:“我爸那么爱我妈,可她走的时候,我爸却不能赶回来。他那么爱她,可还是要做他的人民公仆。”

微风徐徐的午后,保研路尽头少有人至的小游廊,紫藤花垂下来,光影斑斑驳驳,他的双手还被红色的棉绳缠着,高高举起来,举过她的头顶,套住她的脖子。他两只胳膊落在她的肩上,凝视着她:“周心悦,如果有下辈子,我真希望能早一点遇到你,什么也做不了,能在你身边听听你诉说,也好。”

她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没关系的,都过来了,现在也不晚啊?”

他亦是微笑的,眼眉都完全舒展开,把她搂在怀里。

她有时候也会问他,他和沈静北是怎么回事?那似乎是个很长的故事,可他却回答的潦草:“我妈喜欢我爸,生了我,后来嫁了小北他爸,我爸在医院给人开刀,医疗事故,枪毙了,我就一个人过。”

怪不得做过那么多工作还混过黑社会,她很想告诉他,她很心疼,他却突然问:“你爸是做什么的?”

她怔了一下,狡黠的说:“某市局机关的小头目。”

她从来演技拙劣而他火眼金睛,很淡然地反问她:“能住在那个大院里的,都是市局以上的干部吧?”

她支支吾吾不肯说,他反倒笑了:“你不肯说我也能打听的得到,只是一直等你告诉我,没有打听罢了。”

“我说了,你不能嫌弃我。”

“你都不嫌弃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我怎么会嫌弃你?”

她这才告诉他:“警察局局长。”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原来是条子头。”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其实父亲自从知道有了岑君西这个人以后,对他很好。

父亲是很开化的人,知道女儿有了男朋友,并不介意,也没有像查户口一样的问东问西,只是很愉悦的跟她说:“心悦,你是爸的宝贝,爸就你这么一个宝贝,舍不得你离开爸。你妈走得早,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怕你嫁得不好。”

她心里难过的发酸,拉着父亲的手保证:“爸,他是好人,对我很好很好,他是——”她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话吞掉了,她知道,岑君西肯定不喜欢跟沈家有联系的,她点着头加重肯定:“反正就是很好!”

父亲笑了,大手拍拍她的头:“好!那就改天把他叫来,爸要会会他,看他到底怎么好!”

她真的把岑君西叫来了,是在过年,她支支吾吾的告诉父亲:“他没家,是一个人……”

父亲居然很高兴,他一向的通情达理,把电话递给她:“把他叫来吃饺子。”

她欢天喜地的打给他,他却不知道在哪儿逍遥,电话都不肯接,每一次打过去都被挂掉,直到响了十几次,他才不耐烦的接起来。

她在电话里面大哭,直嚷嚷:“岑君西你干嘛不接我电话呀!我脚烫伤了你快点过来送我去医院啊!”

这招的确有效,他挂了电话就往他家奔,气喘吁吁砸她家门的时候,她扶着门噗嗤一声笑了:“活该!不接我电话!”

他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哪来一身戾气,刚要发火,却看到了她父亲。

周洪山声音带着特有的慈厚问他:“这是小岑吧?我们心悦说什么都要等你来包饺子呢,快脱了外套进来坐!”

他有点傻掉,呆呆的搓了搓手,无措的叫了一声:“叔叔,过年好。”

她一直记得,记得后来他偷偷告诉她,那是他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春节。

宋阿姨回家了,只有他们三个自己动手,忙着剥虾仁,跺肉馅,和面团,擀面皮,忙得热火朝天。

周洪山老家有讲究,不过了十二点,不能下饺子,于是岑君西就带了她去点炮,大院里不让放,他就带着她去马路上,他握着她的手去点,每每点上,便捂着她的耳朵跑到一边,嘻嘻哈哈的仰望天空,看流光溢彩,看璀璨繁花。

烟花很小,不大,打在空里也不高,一小捧一小捧,嘭嘭的开在心头,到处都是硝烟的新年味道。

他在她身后抱着她、环着她,恨不得转上三百圈似的,快乐的大喊她的名字:“周心悦!”

她惊呼,他含笑,告诉她:“等我将来有了钱,就娶你回家。”

她笑的满脸幸福,因为他从没告诉她,他爱她,却第一次告诉她:“就娶你回家。”

春节联欢晚会每年都很应景的如火如荼,到了12点,就和主持人一起数过新年的钟声,然后煮饺子。

她总喜欢把饺子咬开一个小口,然后蘸了醋汁,像汤勺一样灌得满满的,再一口塞进嘴里,意犹未尽的美味。而他吃得小心翼翼,嫩菱角一样的一枚小饺子,他居然能分成三口,不要蒜汁也不要米醋,一口一口的嚼,然后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都会抿着翘起来。

他吃得像绣花一样,让她想起他吃那碗米线,两种吃法,却一样的让人心疼,因为他吃得香,表情似梦游,就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样。

那天晚上她逼着他,一口气逼他吃了两大盘子,差点撑死在她家。

她只管拍拍他紧绷绷的肚子,数落他:“长这么瘦,平时吃那么少,这下亏本了吧?!”

他讶然她的理论,直瞪眼:“我每顿饭都吃两个馒头好不好!谁像你似的咽口水都能发胖?”

她张牙舞爪的上去掐他,他笑着举手求饶:“老婆大人快放手,为夫的小喉结才发育出来,就要被你掐没了!”

他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因为没有什么让他真正的开心,所以他从来不开玩笑。可那天他一定是开心得很了,难得显得一团柔和,她也忍不住大笑,手上失了准头,掐着他就翻到沙发上去了。

倒在沙发上那刻她觉得天和地翻了一个个,她的手还搭在他肩膀上,而他搂着她的腰,她清晰的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她确信,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吻她。

周洪山出来了,他给岑君西收拾了客房,正好撞见这一幕,有点尴尬却笑了笑说:“你小子可以啊,这是哪一出啊?”

他急忙搀她起来,十分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叔叔。”

周洪山却笑盈盈的说:“我把你的屋子收拾好了,你今晚睡客房。”

岑君西的脸皮发烫,却稳稳当当的推辞:“不用了叔叔,我有住的地方。”

周洪山出身行伍,语气里总有一种不容置疑:“今晚就在这儿住!”

他见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却坚持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只要了一床被子。

他很小心翼翼,她知道,他尽可能地对周洪山留下好印象,甚至第二天一大早,她揉着眼睛下楼,他居然带着围裙,端着锅,挥着炒勺问候她:“早!”

真干净,家里上上下下的真干净,纤尘不染的,原本宋阿姨回家过年去了,她和父亲都不收拾家,简直乱成一团了,可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把厨房和客厅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煮了很香的皮蛋瘦肉粥,把酱菜切成丁,摆在桌子上。

他眼眶发黑,眼睛里都是血丝,却很开心,对她伸出手来:“压岁钱有没有?”

她嘻嘻笑,踢了他一下:“压岁钱没有,兑换成‘脚脚票’可以管饱,你要几脚?”

他也笑:“那也成,我从来没收到过压岁钱,‘脚脚票’也要!”

她也伸出手来:“那你给我压岁钱,我就赏你‘脚脚票’。”

他故作思索状:“压岁钱啊?在哪儿呢……我找找看……”

他开始上上下下的翻口袋,突然翻到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然后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Chapter 22

他手心里有一颗珠子,红酒一样的血色,晶莹剔透,看着绝非凡品,他说:“这是血珀,我妈生我的时候早产,所以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的要住院打针,有了小北以后家里人都不怎么管我,有一次生了一场大病,真的不行了,估计我妈都看不下去了,就托人从云南给我求了这颗珠子。这是最纯正的血珀,可以辟邪保平安。”

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根红丝线,把珠子穿了,给她戴到脖子上,又上上下下打量她:“我只有这一样东西可以送你,你一定要收下。”

收到这样一份贵重的礼物,她却难受的想哭,眼泪汪汪的,他连忙给她擦眼泪:“大过年的,别哭别哭。”

她抽抽嗒嗒:“我没哭,就是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我没有东西可以送你。”

她鼻子尖是红的,他忍不住弯起食指刮了她鼻子一下,笑她:“傻妮,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她都不知道送过他什么,他已经推着她往卫生间去了:“快去洗脸!待会叔叔下来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他们一起吃早饭,每人一碗皮蛋瘦肉粥,上面撒了香葱和香菜,出奇的软糯鲜香,真是好吃,连周洪山都忍不住打趣:“我们家心悦以后,有口福了!”

她嘟起嘴吧撒娇:“爸爸!”

周洪山哈哈大笑,他也微笑:“能遇到她,是我有这个好福气。”

她听了亦是喜滋滋的。

敲门声响了,不知道谁家这样早来拜年,他搁下筷子去开门。老式的别墅,大院保安又严,根本没安可视门铃,岑君西就那样打开门,后一秒种却在开门的那一刻顿住了。

她一下子就明白意识到,是沈静北,这样早,来拜年只有可能是沈静北和他爸爸。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开门的会是岑君西,也愣住了,隔了片刻还是沈嘉尚先开口:“小西?你怎么会在这儿?”

岑君西不说话,周洪山迎上来,呵呵的笑着:“哎呀老沈,过年好!”

沈嘉尚也笑:“老周,过年好过年好!”

沈静北穿着手工西服,得体的贴丝合缝,也微微笑着:“周叔叔过年好,心悦过年好。”

周洪山拍拍岑君西,介绍给他们:“这是小岑,我们心悦处得男朋友。”

沈嘉尚也笑着伸手拍拍岑君西:“我倒有好几年没看着小西了,我那会儿肾不好他去看我,到现在,两年多了吧?”

周洪山诧异:“你们认识?”

沈嘉尚大笑:“老周,我们岂止是认识,这是我另一个儿子啊!”

尴尬,真是尴尬,周心悦也觉得气氛就要不对了,拖了岑君西就往楼上蹿,强迫他待在她的闺房。

她的房间里摆满了公仔和布偶,他不是没见过,可她拉着他不停的讲,讲这个讲那个:“这个是樱桃小丸子,你认不认识?不知道啊?这么有名的卡通人物你都不知道啊?这个是hellokitty知不知道?我最喜欢这个了!也不知道?!这个呢,这个总知道的吧?!”

他终于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回答她:“好像叫流川枫吧……”

“宾果!你终于答对了!”她兴奋地拍手,然后去拉他:“你觉不觉的你转书的时候最像他?”

他没有回答她,她去拉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冰凉。他的心事,不是她乱讲玩偶就能分散的。

她忍不住宽他的心:“你别担心了,他们大人拜年嘛,问候问候,客套几句,就走了。”

他只是笑笑,她都觉得他是在敷衍。

沈家父子确实坐了坐就离开了,她和岑君西从楼上下来,他主动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周洪山却说:“小岑,你既然是老沈的儿子,就和小北一样,算是我半个儿子,别收拾了,过来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她不安,这么多年和父亲的独处,她知道,父亲越是严肃认真,越是有了质疑。

果然,气氛完全变了,岑君西并不敢坐,父亲扫了他一眼,问他:“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你是老沈的儿子?”

“对不起叔叔,”他说得极慢,似乎每一个字都在斟酌:“我不是有意要骗您,而是从小离家在外,以为……”

周洪山已经抬手打断他的话了,他看着岑君西,周心悦觉得父亲的目光像是在审一个犯人,比刚才的严肃认真还要多上凌厉,这种凌厉是他职业所特别具有的,三招之内没有人可以招架:“我听心悦说你是她同学,既然也算是个大学生,应当知道百善孝为先,为什么昨晚没有去问候你的父母?”

周心悦知道父亲又犯了职业病,连忙上去攀着岑君西的胳膊,跟父亲解释:“爸,昨晚不是玩的太高兴了吗,他要去的,是我拦着他。”

周洪山端起的茶杯又放下,不轻不重的一声,瞥了一眼她攀他的手:“心悦,你一个女孩子,别太不像个样子。”

岑君西站着,把她的手拉下来,却紧紧握在手里,说不出一句话。

果然三招之内无人可以招架,她感觉得到他在发抖,很轻很轻的颤,把她握得那样紧,都生疼。

周洪山又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问他:“你坐过牢?”

他豁然抬起头,眼神里是惶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溃不成军,几乎是哀恳的解释:“是替别人顶罪……”

这不是周洪山要的答案,他厉声问他:“你做没坐过牢?”

他看着她的父亲,说不出一句话。

周心悦无法忘记岑君西的那个眼神,一瞬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如同等待临死前最后一次宣判。而父亲毫不犹豫的落下最后一刀,又短又快,痛意直逼,笑了一声说:“这就对了。”

岑君西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松开了她的手。

他刚才攥她那样紧,现在突然松了,让她手腕闪了一下似的,空牢牢的难受,而他只是低着头说:“叔叔,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对得起自己就行。”周洪山拿出来一个红包,放到桌上:“每年小北来我家拜年,我都给他发一个红包,今年没想到多了一个你,我就又准备了一个。明年你要是还记得我来给我拜年,我还发。”

“谢谢周叔叔。”他虽然这样说,却压根没有去碰那个红包,“这个钱我不能要。”

“嫌少?”

“不是。”他声音里都带了一轻微的颤抖,隔了片刻才说:“是我没那个福气。”

那天岑君西告别的时候站在门前,他回头看了看周洪山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轻声说:“叔叔,我走了。”

周心悦觉得难过,父亲不喜欢他,甚至对他那一段不光彩的过去充满了嫌弃,那种毫不遮掩的态度伤了他,她也一样的心灰意冷,只是她还记得心疼他。

她送他一直到大院门口,那一路都和他十指相扣。最后他终于松了手,站在警卫员站岗的亭子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又拉住她的手,往回走。

她一直以为他要回家去跟父亲说明,可他并没有走几步,从主道到小径,最后把她拉到一棵大树后。

她认得那棵树,那棵树是整个大院年龄最大的一棵银杏,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市里面都把它做了活化石,挂了牌子重点保护。

记得她小时候是整个大院最调皮的,整天跟个男孩子一样上蹿下跳,经常拉着沈静北爬到树上去玩,还用小刀在上面刻字,乱七八糟的,像记日记,每天一句,什么话都有,简直成了她和沈静北的心事墙。一开始他们爬的高记得高,没被发现,后来都写出去了,就被大院的巡逻员发现了,报告上去,把父亲气得大拍桌子。不过还好,父亲最后也没舍得打她,骂了一顿了事,可是沈静北就惨了,被沈嘉尚用皮带狠狠抽了一顿,还在树下罚了一天的站。

那样一棵见证了百年的参天银杏,遒劲的树根都已经长在了一起,缠缠绕绕,完全把她和岑君西阻隔在人后,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低下头来看她。

他一直比她高了好多,他漫不经心的时候脊梁是微微有弧度的,而那一刻他挺直了脊背,她觉得是在仰望他。

他叫她的名字,似乎有一点吃力:“周心悦。”

他吐出来的音节有偏重,那一个“周”字说的极其轻短,她还以为听错了,以为他是叫她“心悦”,就像她一直期待的,他叫她闺名那样。

她微笑着抬头,不得不仰视他来倾听他说话。她想开口也叫他,可是最终没有做声,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他停顿了半天,攥的她手指都痛了,最后才说:“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她有一种想哭的喜悦,像是突然回到那个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夏天,阳光明媚到全世界都是亮的,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粉红色的泡泡,扑噜扑噜的飘满整个心田。

岑君西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正式亲吻她,小心翼翼的一个吻,没敢落在她的唇上,而是落在她的额头,郑重的、迟疑的,带着一种清心的酸凉,印在她的额上。他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话:“你是个好女孩,该有最完美的一生。”

她听不懂说他什么,他的吻还在她额上带着温度,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急切的需要掩饰,低着头在地上找什么。

她低着头找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了,是一块很随意的玻璃碴子,翠绿翠绿的一小块,像是一块翡翠,有微微锋利的尖,她捏在手里,蹲下去,在树根上刻下几个字。她的力气太小了,玻璃块又不够锋利,她只有反反复复的描,一行字越来越清晰。

她写得是:心悦君兮,一生一世。

纵使他语文再一窍不通,也知道那四个字的古词有他和她的名字。

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字,对她微笑。

Chapter 23

送走岑君西之后,周心悦回到家,觉得心烦。她几乎是赌气的坐到父亲身边,责备父亲:“爸!沈叔叔和沈小北给你说什么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岑君西呢?!”

父亲起初还想安慰她,只是拍着她的手,像哄孩子一样,“心悦,你还没踏入社会,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可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他!”她急得脸红脖子粗:“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怜,连吃饺子都觉得奢侈,吃得那么香,你到底有没有恻隐之心啊!”

“你这不叫恻隐之心,”周洪山拉下脸来:“我看你现在是着了他的道了,这叫‘鬼迷心窍’!”

她可气坏了:“什么叫鬼迷心窍啊,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一没权二没势,自己一个人过,能给我下什么道?”

周洪山把眼一瞪:“都把你代得敢跟爸叫板了,还不是鬼迷心窍?”

“你这人真不可理喻!”

周洪山气得大拍桌子:“你说爸不可理喻?!我告诉你,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是干什么?就是收拾他们这群社会坏分子的!他还不是想攀上咱们家这门亲,让爸给他找个好工作,然后想着回你沈叔叔家?他这样耍手段把你弄到手,就是想着洗白!他能洗得白?你等着替我告诉他,想娶我周洪山的女儿,他这辈子门都没有!”

“他看上咱们家什么了?看上你是条子?人家找死来了?”

“黑话你现在都敢说了,我看你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我就是喜欢他!”

周洪山气得狠了,手都微微发抖,强忍了一会儿,终于口气软了软,换了一种说辞:“你邵阿姨一直就喜欢你,我们两家将来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小岑是你沈叔叔的继子,你现在说喜欢他,有没有想过爸怎么做人?你看看小北,家教修养,门当户对,条件不知道多好,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岑君西亲爸也是个医生,条件怎么不好了?”

周洪山忍无可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终于不可抑制,“胡说八道!他爸是岑岩!当年那案子是岑岩和病人不和,所以在手术上报私仇,一刀下去人死了,和杀人犯有什么两样?小岑的血种就有劣根性!”

周心悦不做声了,觉得这样的理由牵强的可笑,反正横竖争不过父亲,甩手上楼去了。

她不会放弃岑君西,可从大年初一之后,岑君西却没有再找过她。

她打他电话总是关机,再打就停机了,开学以后去他宿舍楼下等他,逃了课去他课堂上找他,她是不能失去他。

她第一次收到一份爱,用一张录取通知书赌得约,用他唯一的一样东西做得盟,她不能辜负那样一份聘礼,她要是放手失去他,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他一直没让她找到,直到过了一个月,她才辗转打听到,岑君西搬出去住了,就在老城区一条小巷子里,她二话不说,打了车就赶过去。

站在巷子口,她就觉得步子有千斤重,是棚户区,那么多旧瓦房,一家挨着一家,有的还是土胚墙,巷子里追打耍闹的孩子还故意去抠墙皮,土质松软的哗哗往下掉。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白天几乎没有路人,她脚边是一条脏兮兮的小水沟,过一会儿哗啦哗啦的淌出一些飘着肥皂沫的脏水,小沟旁边杂草丛生,还攀附着几朵喇叭花,而巷子深邃狭长,向里面看,更显得冷清幽暗。

她一步一步朝里面走,终于在竹竿上晾着的衣服里面找到他的那几件。白色的恤衫,洗得毛毛的,牛仔裤也是半新不旧,晒在哪儿被风吹动的微微飘摇。

晾衣服的竹竿正对着一户人家,门开着,她没法不放轻脚步,一点一点的靠近过去,看到他坐在床沿上,手里举着一桶泡面,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低着头,呼噜呼噜的在吃。

她只想掉眼泪,他嘴里含着面,可侧脸看上去都瘦多了,尤其是他现在的动作,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锁骨清晰可见,很刺眼的凸出来,皮包骨头一样。

他一向警觉,立刻抬起头来,嘴里还在吃面,下意识的吸溜进去,盯着她看。

面碗还散发着腾腾的雾气,她跨过门槛走进屋门,伸手捧住他的脸,捏着他两腮的肉,估算他到底瘦了多少。以前的他虽然也瘦,但是瘦的好看,芝兰玉树神采飞扬,可这时候瘦的眉骨都突出来,显得眼神都更深邃,看她都多带了几份傲气和凌厉。

他显然不满意和她这样的亲密接触,站起来脱离她的手,声音冷淡:“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来之前想了那么多的话要告诉他,编了那么多的理由想留住他,可真见了面,她却一句也说不住来了,只是拉住他问:“为什么逃学?”

他放下面碗,很不耐烦:“你管的还挺多。”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要乱掉阵脚,乱七八糟的摇着头解释:“不是的!我很担心你,你不肯接我电话,关机、离校……我天天去你们宿舍门口等,去你们课堂上等……我很担心你。”

他咬了一根烟点上,听到她这些话,只是问她:“你有事?”

她停断在那里。

这个房间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两张床和一只木头箱子,那大概勉强可以算是桌子,屋子里没有窗户,只依赖开着的门采光,她逆着光看他,他的身影可见,眉目却是依稀。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我爸爸那些话,是他错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已经开始穿外衣,并且两下穿好,然后告诉她:“叔叔没错,如果我有女儿,也不会让她跟个混混过。”

“不是!”她摇头,试图拉住他:“你不是混混!你自己知道你不是的,为什么偏要这么说?”

“你还有事没有?”他突然这样问她。

她还反应不过来,他又开了口:“没事的话就请出去,我要锁门走了。”

北方的3月,说暖和不暖和,说冷不算太冷,却让人不爱伸出手来,他抄着口袋大步在前面走,头也不回,步伐又急又宽,她跟不上,几乎是用跑的,勉强一路追随。她跟着他一直走了一站路,最后死活不肯跑了,心一横,愤然的叫住他:“岑君西!”

他总算停下来,回过头,微微蹙起眉。

她十分生气的快走两步上前,质问他:“我跟我爸吵翻了,每天吃不下睡不好,为找你逃了一个月的课,挂科挂定了,现在打着车跑到这里来,就是跟在你后面被你爱答不理?”

他看了她一眼:“那你想怎样。”

她气不打一处来:“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我还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她:“不是了,我们分手了。”

她的手指甲那一刻狠狠地掐进肉里,太疼了,那样的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里,努力忍着眼泪不坠下来,“你胡说的。”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僵硬:“爱情这种事,你情我愿门当户对,否则没有好结果,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咬着牙:“可是我愿意。”

岑君西冷笑了一下,“可是我不喜欢你。”他说的随意:“我当初接近你就有目的,因为我看出来,小北喜欢你。”

她狠狠地瞪着他,呼吸急促:“你胡说。”她忍不住把包拎起来砸到他身上,气急的大喊:“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想一想我们当初,心里有数。”他一字一句说得从容:“你仔细想一想,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身边每天有多少女人,你是个学生,跟我的生活格格不入,我怎么会跟你有交集?”

“我送你找家、去学校,都是因为闲的发慌,可是自从见到了小北,我就看出来了,他喜欢你。那种眼神,那种称呼,我都觉得好笑,他居然守了你这么久,愣是说不出口。他那么优秀,上天多么偏爱他,给了他最好的家庭,于是他有了最好的人生,好学业,好成绩,好出路,好朋友,可是周心悦,全世界都给了他青眼,唯独你给了他白眼,我很想笑,真的很想笑,他这么完美的一生,也有你这么不完美的段落。”

“于是那天,我记住了你。你仔细想一想,以后咱们的见面,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勾引你。”

“我小时候跟小北一起生活过几年,那时候小,不懂事,天天为了**毛蒜皮的小事挣,今天一块糖果明天一块饼干,他小,在谁眼里我都应该让着他。我跟你说过我是早产儿,小时后身体不好,经常打针吃药,那时候沈嘉尚和邵颖的工资又不多,养我们两个算是拮据了,而我每次去医院都要花很多钱,我心理有数,所以对于小北,能让的我就让,让他吃的喝的,让他穿的用的,最后把爹妈都让出去了,我明白我该走了。”

“我离开家以后过得很苦,也偷偷的看过他们的快乐,我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他们一家三口头上,凭什么我走了以后沈嘉尚可以平步青云,凭什么我走了以后小北可以上子弟小学,凭什么我每天都在为了一个馒头发愁,而小北却被邵颖追出门来吃海参?我恨他们,所以我告诉自己,我要努力的活下去,活到我将来可以打击到他们的那一天,让他们全家都跪下来求我。”

“可是我错了,那时候口口声声的说报复,还是太幼稚了。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雪,到凌晨雪都积了一尺那么厚,我发着烧,还要去一个小区送牛奶,路过一段施工路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阵晕,就连车带人摔进沟里去了。我躺在雪里,全身上下都痛得不行,可我只知道害怕,那么多瓶奶,都碎了,我赔不起。我就想,冻死算了。可是我没想到,沈嘉尚能跳到沟里来救我。”

“他是个好官,那天早上亲自带人去路上除雪,谁知看到了我。他怕我出事,就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掉进沟里。我没有穿棉衣,掉进沟里的时候腿也摔伤了,发着烧咳嗽的厉害,他就脱下军大衣把我包住,背在后背上往沟外面爬。坡陡,走一步滑两步,他手都磨破了,才把我弄上去,然后背着我就往医院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跑得满头大汗,头发湿了又被冻成冰柱,到医院以后却沾了热水给我擦脸,还给我买热粥捧着。”

“那一刻我就原谅他们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可以原谅他们,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始至终,离开家的事我,放弃那些东西的是我,我没有资格恨他们。于是从那天起,我活下去不再为了怨恨,而是为了比一比,跟小北比一切,他有的我要有,他没有的我也要有。”

“他什么都有,偏偏没有你。于是我这辈子终于找到唯一能赢他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你。”

她从来没想到他吃过那么多的苦,或许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迪厅太过闲适,那样随意的喝着一杯酒,一双桃花眼睨着,一汪春水昭昭。

人生走错了一步路,他和她本该是平行线,她本来就不应该遇到他。她紧咬嘴唇,噙着眼泪,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你骗我,你胡说……”

“我已经尽可能的少骗你了,我从没说过我爱你。”他最终笑了一下,“我从来没说过几句实话,今天说的最多。”

她以前最喜欢他的笑,也是她曾经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那个时候他却刻意的把笑容叼在嘴上,噙在嘴角半明半寒,不似轻视,不如说是一种厌烦和疲倦。

她终于明白,他说的是真的了,他是真的厌了、倦了,似乎无可挽回了,所以第一次动了分手的念头。

Chapter 24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改文!争取初六结束!


这一夜,周心悦一直是被岑君西抱着睡的,那么大的一张床,他偏偏要跟她挤在一起,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颈窝里,烫得人难受。她一开始睡不着,可渐渐支持不住,终究是合眼睡了。

她睡着以后没多久,岑君西就醒了过来,宿酒后的太阳穴酸涨欲裂,犹然觉得梦境和现实恍乎。

其实周心悦睡得不好,他也睡得不好,神经被酒精麻痹,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做了一晚上的梦,简直不堪其扰。

他梦到医院,周洪山住在重症监护室里,午夜时分了,医院走廊尽头还有人在抽烟,感应灯控制的走廊一截截熄灭,尽头划过一枚透亮的红点,明明烁烁,仿佛是萤火虫带着熹微的光。他以为是程浩,想叫他过来,可周围的介质的似乎不能传递声音,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后来那个人走过来,越来越清晰,等走到近跟前才发现不是程浩,竟然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脸上是可怕的苍白色,血丝密布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夹在指端的烟已经烧到了手指还浑然不觉,越过他还往前走。他惊异的回头,看见周心悦举着枪,对着他毫不迟疑的一枪崩下去。

很痛,胸口一下子被什么炽物洞穿,烧灼着痛意,他低下头去看,胸口处涌出大量的血迹,温热的,一点一滴坠落到地上,汇聚成蜿蜿蜒蜒的一大片。

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眼里的血,终于顺着眼角淌下来。

他惊得猛然清醒,耳朵里嗡嗡的带着蜂鸣,胸口有一个位置疼得厉害,他渐渐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喝多了睡在床上。

屋里一灯如豆,身体太过直板,他觉得手脚发麻,借着灯光才看清自己的双手犹然紧紧扣着周心悦,而她被他扣得不得不大半个身体都睡在他身上,头更是搁在他的胸口,压的那里很痛。

头痛欲裂,刚才的梦境还沉沉的徘徊在脑海里,他觉得心烦,想要把她翻到一边,刚准备动手又看到她长发下遮住的睡颜,最后还是一点一点把手抽出来,托住她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把头安放在枕头上。

大概太累了,她睡得很沉,在梦里低低呓语了几声,终究没醒来,又睡着了。

他靠在床头上,这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因为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的衬衣半湿不干的贴在身上。他觉得胸口痛得都快裂掉,只得手掌捂在左胸的伤口上,轻轻揉转着。

密密丛丛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他揉了半天,疼痛总算缓和了一点,基本可以忍受,他伸手撩拨了一下遮住她睡颜的额发。

周心悦熟睡的样子很甜,嘴角微微的向上扯出一点弧度,纤长的睫毛一根一根的翘起来,弯弯的带着圆弧形,像是假的,黏上去的一样,看得他手心发痒,恨不得动手给她揪一揪,可又想起来,毕竟不是当年了。

当年在他租的小屋里,一张弹簧床不足一米宽,他只能抱着她睡才能保证不掉下去,晚上翻身常常要醒过来,有时候看到她睡得甜,偏偏恶作剧的把她弄醒,缠着她非要讨个晚安吻,才能继续睡着。

那个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又爱的你情我愿。

耳朵里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脏在跳,砰咚砰咚,一声一声,他莫名觉得烦躁,下床走到窗前,随手摸出一支烟来,刚刚甩亮了打火机,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最后还是把烟掰弯了,和打火机一起搁下。

天还没有亮,他返回床前给她盖好了被子,重新走到窗前,伸手把窗户开了一个口。他把那颗烟又重新拾起来,慢慢捋了几下,还是点燃了。

北方的冬天真是冷,人还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可上半身吹着风,烟的干凛带着寒气吸入肺里,有一点苦冷,滋味并不好受,他微微有一点愣神。

其实每年冬天,他都觉得特别漫长,春节总是姗姗来迟又缓缓而去,自从儿时离家之后,他一直认定,自己和“家”这个字已经彻底无缘,更不要提“春节”,那是给合家团圆用的,他没那个福气。

可人生多无测啊,偏偏给他遇见了周心悦,从此以后每个新年都少不了她了。

他仍然记得那年除夕,他抄着大衣口袋在路上走,路上随处看得到拎着大包小包,急奔回家过年的人,他则孩子气的专踩路面没被碰过的积雪。小区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路边不时传来尖叫和欢笑,漫天烟花,硝烟味飘着家家户户的菜香。那样的热闹纷呈,举国欢庆,唯有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沿着马路走,走。

他最怕过年,最怕这种合家欢乐的日子,不对,是恨多一点。

他踢了路边一枚小石子,小石子翻滚停下,再抬头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政府机关的大院。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是既然来了,他便扒了砖墙,向里面看。

很漂亮的一排小洋楼,门口都挂了火红的灯笼,在风里面摇摇曳曳,却还招展着长长的穗子。家家户户都把房间的灯开大,屋里暖气十足,落地玻璃上全是雾气,什么都看不清,灯光映出来是温馨的亮黄色,被窗棱隔成一片一片。

模模糊糊的有人站在窗前,似乎在做什么事,手指无聊的在窗户上涂抹着,渐渐擦透出来一大片,原来是小北在打电话。他穿了白色的针织毛衫,站在窗前,眉目不甚清晰,可整个画面都让人觉得莫名温暖,隔着雾气,蒙蒙的像是雪花融在掌心里一样。过了一会儿,许是有人叫,小北应了一声,大概是趿着拖鞋去了。

他静静的站在那儿,明明知道那些温暖不属于他,遥遥不可及,却还是想着念着。后来手机不停地振,不眠不休,是周心悦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像是哭了,直嚷被烫到了脚,他就去了她家,没想到她在家里好好的,然后他见到她父亲。

没读大学之前虽然经常去周心悦家里做卷子,可都是偷偷摸摸的,从来没敢让她父亲撞见,后来上了大学,也没鼓起勇气拜访过。

其实周洪山是很好的一个人,他第一次见就知道。

周洪山对他好,那种好不做作,是长辈对小辈贴心的好,倒茶拿糖,还要挑挑拣拣,找块好吃的剥给他吃。到了晚上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他剥虾仁,周洪山剁肉馅,借着电视机的光影闪烁,他悄悄打量他。

因为低着头用力,周洪山的头发有一点乱了,眼角有鱼尾的纹络,头发掺了灰白,却并不显得苍老,反而让他觉得亲近,像是对着自己的父亲一样。

那时候他有两年多都没见过沈嘉尚了,偶尔能在电视里看到一些镜头,沈嘉尚不是在下基层就是在走访民众,有时候还在部队里包粽子煮饺子,一脸的亲和。

沈嘉尚是全市的衣食父母,偏偏不认他这个儿子,周洪山是周心悦的爸爸,偏偏不喜欢他这个女婿。

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该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是放开了心去爱上另一个不该爱的人罢了,结局又能怎么样呢?怎么过,还不都是一生,世界这样大,唯独不容他罢了,又能有多难过?

他在窗前站着,随手把指间的烟蒂弹飞,顺势仰头看夜空。郊区的空气好,受到的光污染也少,是真正的星空,繁星点点,看得人向往。

他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他和周心悦总想把选修课选到一起,可选来选去,不是他时间不对就是她主修有冲突,最后只得把选修选到了文学院。文学院教古诗词鉴赏的是个老头子,读起诗来一摇一摇,颇有造诣,可他一上课就昏昏欲睡,那天猛地一磕头,瞬间醒过来,就发现周心悦泪眼朦胧的盯着讲台看,而老头支着讲桌,亦是讲得动情。他睡眼惺忪,只见黑板上有老头写得十个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后来周心悦才告诉他,参和商是星名,参星居西,商星居东,像是彼岸花的花和叶,相念相惜永相失,商升参落两不见。

她说:“你看,人生最可怕的是无常,在无常面前人太卑微了,动辄参商别离,再见无期。可我们偏偏希望爱情长久些,再长久些,要是真能长长久久,该多好。”

那时候他还笑话她多愁善感,隔着好几张桌子讨来一张面巾纸,给她擦眼泪。

他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参和商,她离开他去比利时的日子,他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第一次理解了那种无边的折磨,痛苦的毫无出路。她一去三年,而他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年,才从死亡里走出来。

是真真正正的死过一回,所以才会褪掉那层茧,看着那张曾经的躯壳,淡然而冷漠。

他开始计划报仇,卑鄙残忍,连他自己都觉得龌龊不堪,可毕竟让她跪下来求他了,那个时候他就想,只要能再见到她,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哪怕他卑鄙,他肮脏,也要这么做。

可怎么会是他想得那么简单,她是回来了,人还在,心不在了。近在咫尺却永隔天堑,纵使是这样近,依旧如同参商那么远。

他又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身上还粘着一身汗,细碎的额发都黏在额角,被窗口扑进来的一点风吹到,这才觉出冷意刺骨,于是洗了个澡,拿了一套衣服,下楼去了。

他喝了太多酒,又被冷风扑到,早上开会的时候就觉得头重脚轻,用手支着头,神游天外。

负责工程开发的总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汇报着公司的新目标,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很久才听到尹秘书轻声叫他:“岑先生?”

他忙回过神来,才发现总监已经讲完了,正尴尬的站着,等他发话。

这是他出差回来第一次开全公司的例会,各个部门中层以上的经理负责人都在场,他想给开发总监留三分薄面,手指屈起来在黑檀木的会议桌上扣了扣,最终还是没忍住:“把新的楼盘开发到火葬场附近,我不如把西林改造成阴宅房地产,嗯?”

总监没敢接话,老老实实的坐下,面色难堪。这是公司最近半个月一直准备开发的项目,东边虽然连接着登州市殡仪馆,可西边也连接着新的地铁出口,这样一块地皮,如果开发的好,将带动整片地区经济发展,不仅为市政府解决一大难题,公司盈利也将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项目我不会批准。”岑君西一根指头就将文件夹推走:“帮市政府解决难题的工程,我不乐意做。”

看着岑君西那张面色寡淡的脸,人人都知道大老板今天心情不好,于是个个自危,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把这场会议坚持下来。

出了会议室,尹秘书观察他气色不对,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他:“岑先生,北京那边刚刚打来电话,因为天气原因,他们ceo的航班延误,抵达时间待定,您似乎累了,要不要……”

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抬手打断她:“我要回去休息,取消今天所有行程。”

尹秘书记下,偷偷松了口气。

Chapter 25

司机把车停在总部楼下,程浩看到岑君西出来就打开车门,没想到岑君西绕过去径直敲了敲车窗要司机下车,倒把程皓愣了一下。不过程浩做事向来不逾矩,见他要自己开车回去,也没阻止,只是对司机点点头,然后坐进副驾驶,由着他去。

从城东到城北,再驶入滨海大道,岑君西一路霸着超车道,一个劲儿的闪灯,狂按喇叭,超了一辆又一辆。

他这辆车子动力性能好,五档手自一体,超车加速时间快的惊人,岑君西又开得猛,在道路上像修炼凌波微步,一会儿的时间已经闪过去好几个道路监控。程浩想提醒他注意市区限速,可岑君西却满不在乎,一路风驰电掣,进了院子又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把管家也吓了一跳。

他鼻子还是塞的,嗓子也有点发哑,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声音一点也不通透,嗡嗡的,有点像手风琴的音箱。他问管家:“起来了么?”

自然是问周心悦,可周心悦还没起床,家政刚刚打扫完卫生,一天不过才开始了一个上午。管家察言观色,问他:“需不需要上去叫小姐起床?”

他坐在沙发上捏了捏鼻梁的睛明穴,不想说话,只是摇摇头,示意管家继续忙工作去。

客厅很安静,窗外是花匠在推草坪,机器传来微微的轰鸣声,管家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将一份报纸放在他面前,又出去,紧接着抱回来一份报纸包的插花。

白色的匍茎百合配粉扶郎,他隐约记得是周心悦选择的搭配,一点也不妖艳,摆在这样舒适又大方的客厅里,感官和嗅觉都瞬间带了点清新的味道。管家把花□□瓶里,用喷瓶扑了点水,花苞有的开了有的还没开,却都挂着水珠,泫然欲滴。

环境如此安然,他看了一会儿报纸便觉得头发沉,想上楼去躺会儿,却突然想起来周心悦还睡在他床上,只好在沙发上打盹,结果刚有了一点睡意就吭哧吭哧的打了几个喷嚏,惹得管家出来问他是否需要叫医生,他要了两粒感冒胶囊。

现在的身体真不是从前了,简直害怕生病,哪像当年,下着大雨躲在工地的建材棚里,天寒地冻的睡了一宿,醒来都快烧成炭灰了,也不过挣扎起来喝两口雨水,总能捱过去。

他端着水杯准备吃药,正巧周心悦带着馒头从楼上下来,馒头见着岑君西就轰隆隆从楼梯上往下蹿,绕着岑君西摇头摆尾。岑君西把药搁下拍拍它的头,馒头就顺势在地上躺倒打了一个滚,再站起来就两只手搁在胸前做鹌鹑状,把晶晶亮的眼珠子可怜兮兮的偷窥他。

岑君西笑了一下,就把牛肉干撕了,亲自喂它。馒头狐狸一样的脑袋在他手心里上上下下的蹭,周心悦瞥见两粒药丸微微皱起眉头,问他:“你怎么了?”

他想说话却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把馒头吓得瞪着圆眼睛,才瓮声瓮气的说:“我知道你巴望着我死,可惜只是感冒。”

周心悦或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又懒得跟他呕气,竟然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往餐厅离去,本来不想说话,可最后还是回过头来说:“吃过早饭没有?胃里没东西垫着,别吃药。”

他这才想起来早上走得太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愉悦了似的,对馒头打了个呼哨,往餐厅去了。

餐厅和厨房连在一起,只是用了一扇玻璃拉门间隔开,互相都变成可视。因为家里经常来客,岑君西在家里也请了很好的厨子,所以随时都备着好汤好料,用的时候上菜速度很快。早餐是周心悦点的,不一会儿饭端上来,竟然是日本料理。

岑君西那份是生海胆饭盖鲑鱼子和刺身,配了天妇罗和生菜,口感丰满又清爽,尤其是拌了芥末,吃到嘴里通透清神,简直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身上也出了一层汗,整个人从有气无力很快变得神清气爽。周心悦那份是海胆烤奶酪,她吃得慢,看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忍不住抽了纸巾往他手里塞,不由得问他:“好多了吧?是不是鼻子都通气了?”

他用力吸了一下,还真是透气了,于是通体舒畅的靠在椅子背上,不由的感慨:“还是你会吃。”

她笑眯眯的,声音不无得意:“说到吃,你比我差远了。”

他笑了笑,不过笑容转瞬即逝,又掏出一支烟来点上,静静的等她吃饭。

她吃饭的样子并不是很秀气,有一点吧嗒嘴,声音不大,可闭着嘴咀嚼的时候,唇角抿着微微向上挑,很可爱。他记得她读大学的时候最喜欢吃路边摊,尤其是麻辣小龙虾,每次都要吃到吮手指,然后辣的乍着两只手,咝咝的吸气,把细长的舌尖吐出来又收进去。

那时候她鼻尖上必定要挂着汗珠,莹莹的,总也掉不下来,看的人发笑。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这个时候替她擦汗,然后抽了大把的纸巾往她手里塞,最后再把她领回去,有一种领缺心眼小孩回家的感觉。

可是今天看她吃饭,他却再也没有从前那种心境,最后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在烟灰缸里拧灭了烟头,抬高了声音催她:“吃完了没有?吃完了我带你去看你爸。”

周心悦已经快两年没见到父亲了,当初她回来,岑君西就有言在先,把他哄开心,否则想见父亲,做梦。

两年了,两年前她跪在地上,程浩拿枪顶着她的头,而岑君西坐在椅子上瘦得几乎走了形,凹陷的双眼透着彻骨的冷漠,恨不得将她刮骨噬血。他没有让程浩开那一枪,悠然的提了提裤腿,蹲下来捏住她下巴,微微的冷笑。

他把零零散散一堆文件扔在她面前,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声音是若无其事的寡淡:“中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他修长的手指在地上扫开其它文件,抬起头来看着她,忽然又笑了:“这堆是你父亲致人死亡的尸检报告,这堆是你父亲致人伤残的伤检报告,都是我兄弟的,这个仇,怎么算?”

她跪在那里,又无助又可怜,只想求他高抬贵手,可有什么用?他痛快的快要死了:“不如我们来签个协议?”

哪里是协议,协议是给地位平等的人签得,于她而言,叫卖身契。

她签了字画了押,从来没求他见父亲一眼,甚至连父亲在哪儿都不曾打听过,她怕岑君西嫌烦怨恨到父亲头上,所以从不敢主动问他。

没想到车子是直接朝市中心驶去的,周围热闹繁华,车子就进入一家私人医院,在住院部门前停下。

医院规模看起来很庞大,连住院部都有三十层楼高,楼下偌大的花园里还有不少病人在走动,等到了28层,电梯打开,一下子就像进入了隔离的世界。

这家医院是专治脑部问题的,技术先进医师精良,在世界都排名赫赫,周心悦只是没想到,这里连探视都需要预约,所有医护人员连对待脑死亡的病人都带着从容的微笑。

岑君西显然是预约过的,他们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主治医生都候在那里了,护士将他们引进病房,难为岑君西知道自己得了感冒,要了一只口罩戴上。

周洪山的病房很安静却并不失生机,甚至还养了盆栽,枝繁叶茂。岑君西请的陪护正在给周洪山听音乐,见到他便站起来,微笑着叫他:“岑先生。”

周心悦看着父亲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因为她怎样也没有想到父亲被照顾得很好,比她之前在比利时,亲自照顾的还要好。周洪山脸上不再是病态的苍白,都有了血色,人也胖了许多,只是还是老样子,半睁着眼,永远不知道是醒了还是睡了。医生给岑君西低声说着这一周的恢复情况,不时有些字眼传到她耳朵里,是些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而他竟然听着,有时候还会问上一两句。

护工把音乐关了,拿出一盒护手霜给周洪山的一只手搽着,她连忙去洗手想搽另一只,再回来却发现岑君西已经陪着医生走了,护工也不知去向。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发出轻微而单调的滴答声,阳光透过玻璃铺洒上病榻,将床上的人和被褥映出些温和的颜色,这叫她看得难过,低下头去。她给父亲搽完一只手又搽另一只,一直到天彻搽好了,才低声开口:“爸,我一直没来看你,你一定生气了,对不对?”她停下,手里玩着那盒护手霜,把盖子一下一下扭紧扭松。

“你都这个样子了,我怎么还能、怎么能……”她声音渐低下去,过了好久才又低弱的响起来:“有些时候我只能劝我自己,忍下吧,忍,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可是爸爸——”

泪水渐不可抑,她有点哽住,负气的把头扭向一旁,使劲在脸上抹了两把。

“爸你快醒来吧,我一个人坚持不下去,我要坚持不下去了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骗得过他,骗不了自己,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是我管不了我的心。这么些年了,你看着我们在一起又看着我们到现在,当初如果听你的话就好了,不该错到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回不去了,什么叫来不及了。”

“爸爸,你说我这么辛苦,你叫我怎么办?”

Chapter 26

周心悦站在床前,像个没了家的孩子,一直站了很久,最后岑君西回来了,大摇大摆的往沙发上一躺,长腿一伸,两只脚翘起来搁在扶手上,一边抖腿一边打开陪护的psp。他好像在玩战神,因为两只手扳着游戏机,全神贯注的在动。

周心悦站着看父亲,给他掖掖被子或者拢拢头发,过了一会儿,听到岑君西说:“说吧,接着说,尽管给你爸告状,我这个畜生怎么欺负你的。”他似乎玩完了一局,停顿了一下,缓冲的时候又说:“你看他能不能醒过来,再算计死我。”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复他,他好像被怪兽锤死了,低低咒了一句把游戏机扔到一边去了。周心悦只是想,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他们跟周洪山道别,岑君西什么也没说,周心悦只是握着父亲的手,依依不舍:“爸,我下次再来看你。”

岑君西还戴着口罩,一次性的医用口罩,浅蓝色的,挂在耳朵上从下巴一直覆盖到眼睛,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却声音愉快似的提醒她:“那要看表现。”

她不说什么,低下头去,主动放开了父亲的手。

护士一路把他们送到电梯,程浩已经按好了楼层,护士问他:“岑先生,下周还来吗?”

他伸手解下口罩,只是说:“我会让秘书跟你们预约。”

护士保持着职业一般的微笑:“好的,岑先生、岑太太再见。”

护士并不知道她那句“岑太太”又惹得岑君西差点发了狂,他阴晴不定的靠在电梯上,最后电梯开门的时候发出一声冷嗤:“岑太太?你也配。”

周心悦觉得无趣,人也没有说话,跟着他默默的上车。她本以为岑君西这就要回家了,没想到他居然好兴致,带了她去逛市中心。

其实没什么好逛得,他又不肯进购物中心,只把她往奢侈品卖场领,然后悠闲地往名店的沙发上一坐,指挥她试这件试那件。

周心悦的衣服定制的居多,所以这些店里并没有记录她的号码和尺寸,店员拿着皮尺小心翼翼的在她身上量,然后小声报数,另外一个店员单纯的负责记录,她则站着任人摆弄,无所事事的看看周围。

岑君西身边似乎只有程浩一个人,但她心里明白,其他那些柜台看似闲逛的人,有不少都是岑君西的保镖。这两年他在登州的房地产做的风生水起,不仅仅是依仗着头脑灵活,也是因为一脚踩着黑道,靠着手段打出来的基业,像他这样混到现在,拿钱买他命的人不在少数,所以他那么谨慎又怕死的一个人,怎么会只带了程浩来陪她逛街?

她又觉得可叹,真是难得,他从来不需要出来消费,连睡衣都是特别定制的,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带她出来买衣服。其实依着岑君西的品味,根本不知道质地做工的好坏,哪懂那些名牌只接受定制?一开始的时候简直是看数字花钱,以为钱到了,就是好东西。他大学的时候整天穿地摊货,人又瘦,随便一件均码都能穿,一年在衣服上都花不了几个钱,所以即使他现在挣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花,只好把钱再拿出去继续生钱。不过有钱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缺,包括各种人才,他虽然不会花钱,但是可以雇人来教他,于是他有了私人顾问,专门学习怎么花钱。

“这件看着还不错,把她的尺码找出来。”岑君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在衣架前挑挑拣拣,看中了样式就让店员去操作。

她并不缺衣服,家里的衣帽间都要塞满了,可偏偏岑君西喜欢,拿了一件又一件,后来她都累了,麻木的试衣、换衣、给他看,等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程浩已经拎满了大包小包,而岑君西又要去吃饭,程浩只能先把东西放到车上又回来。

岑君西带她去的一家餐厅是新开张的,还没有名气,在这城市的高层建筑顶楼,是家旋转餐厅,环境跟他公司的餐厅倒是有的一拼,全面的观景玻璃,海岸线清晰可见,整座都市星罗棋布,一切都仿佛置身脚下,俯身便是众生繁华。

餐厅经理跟岑君西好像是旧识,亲自出来接待,把菜单递上去,而岑君西只是翻了两下就用一根指头合上,笑了一下:“听王总说这里的海鲜都是北海道运来的,蟹尤其是一绝,就尝尝这个。”

经理很热情,将菜单交给侍者,又亲自把镇在冰桶里的香槟开瓶,敬了岑君西一杯酒才离开。

大概是新开业的缘故,客人不多,诺大的餐厅只有两桌有客人,因为装修间隔的很好,只能隐隐看着屏风后面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在用餐。

过了一会儿菜品上齐了,果真是一绝,也不知道是不是招牌菜,一桌子全部都是蟹,侍者小声的介绍:“这是帝王蟹,这是毛蟹,这是红楚蟹,著名的北海道蟹之三味。”

这些蟹周心悦几乎没见过,尤其是那只帝王蟹,两只蟹脚伸出来足有一米长,真是壮观,而厨师又烧制的出味,蒸、焗、煮、煨、烤,最后还上来一口螃蟹火锅,把周心悦吃的实在过瘾,砸吧着嘴,喝汤都差点咬到舌头。岑君西却吃的不多,钟情蟹腿,面前一堆螃蟹壳。

周心悦讶然,因为她没想到岑君西现在吃饭何止斯文,简直是优雅,就连吃螃蟹这么复杂的工程他都可以把蟹钳蟹钎运用自如,举手投足像是标准的礼仪示范,养眼到夺人双目。金钱的力量如此强大,让他跟从前简直是差别千里。

看看岑君西再看看自己,她都觉得汗颜,岑君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声音有些不冷不淡:“我劝你低头吃自己的,下回别指望着我再带你出来吃饭。”

周心悦也不在乎,低下头继续吃,反正她就这个样子了,他也不会娶她。

吃得太饱,离开餐厅的时候周心悦忍不住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出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那一家三口,顿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她都有一点恍惚,以为是幻觉。

她竟然看到了沈静北和邵颖,他们带着沈子涵坐在餐桌上用餐,而岑君西站在屏风旁,看她的表情说不出来的暧昧不明,嘴角上弯,那抹笑意玩味十足。

涵涵还背对着她,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能看到他的背景,灰色卫衣的帽子叩在头上,帽子上还支楞着两个不伦不类的狼耳朵。

小孩子还不知道岑君西是谁,更不知道妈妈就在身后,捧着饮料杯很有礼貌的唤了一声:“叔叔!”声音听着带着撒娇般的奶声奶气,而后又软软的问沈静北:“爸爸,叔叔是来给我们付钱的吗?”

沈静北手里是一双象牙筷子,乳白色的箸头镂刻精细的花纹,捏在他手里更衬得一双手白皙,玉质的一样。他搁下筷子用餐巾给儿子擦手,对着儿子微笑:“涵涵,是餐厅的经理叔叔请我们来品尝的,不需要付钱。”他又看了一眼岑君西,继续对儿子柔声柔气:“涵涵该叫叔叔‘大伯’。”

涵涵很听话,乖乖的叫他:“大伯好,大伯帅!”

岑君西这才偏过头去,目光从周心悦移到孩子身上,声音似乎很平静,连笑容都有,只是跟他应酬人一个口气,不冷不热的:“哟,嘴还挺甜的,跟我说说,叫什么名字?”

“沈子涵!”小男孩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边的大眼镜框,一双眼睛在镜框里面睁的大大的:“大伯,螃蟹很好吃,你要吃吗?”涵涵说着就把手里的螃蟹腿举起来,上面还带着白色的蟹肉,看着鲜嫩无比。

孩子人小,短胳膊短腿,岑君西居然弯下腰来,就着孩子的手吃了一口,然后顺势把孩子抱起来掂掂重量,“还挺重。”他仔细端详孩子的脸,忽然笑了,声音充满着诱惑力:“谢谢你请我吃螃蟹,我决定送你一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很喜欢。”

涵涵没想到大伯居然这么慷慨,高兴极了,一手油花就往岑君西那身笔挺的西装上抓啊抓,看的周心悦心里都发毛了,岑君西却说:“那你亲亲我。”

爸爸没说话,奶奶没说话,涵涵毫不犹豫,“吧唧”就是一口,岑君西光洁的脸颊马上种了一颗饱满的小草莓,确切的说,是饱满的小油印,他却满不在乎,转了一个身,让孩子正对周心悦,闲闲地说:“你看,那是谁?”

涵涵一定以为自己做梦了或者眼花了,小手透过眼镜框在眼睛里揉啊揉,最后终于确定了,尖声惊叫起来:“妈妈!妈妈!”他不管不顾自己是不是还在岑君西怀里,凌空就要奔跑,奈何岑君西把他抱得紧,怎么挣扎都动不了,他只好可怜巴巴的求岑君西:“大伯,要妈妈……”

岑君西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腾出一只手来,对她伸手招了招。

周心悦觉得自己的腿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走过去,真想有隐身的技术,可以把孩子抱走,再也不要纠缠这么多了。等她走到跟前,岑君西才把孩子递到她手里,涵涵扑上来那一瞬她觉得心都碎了,因为孩子一边大哭一边大喊:“妈妈!妈妈你别不要涵涵!妈妈!涵涵听话!”

孩子大哭,一边哭一边抽泣,气都喘不匀了,眼镜框也掉到地上去了,只是哭,把餐厅经理都吓出来了,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众服务员过来看情况,她把孩子搂在怀里,谁也不让碰,眼泪陪着孩子一颗颗的往下掉。餐厅经理命人拿了玩具来,服务员也拼命做鬼脸,可涵涵还是委委屈屈的在哭,把头埋在周心悦怀里撒娇打滚,最后沈静北都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接过玩具陪着周心悦哄孩子。

岑君西打了一个电话,再回来就拖了把椅子,顺手一转放下,然后他坐上去翘着腿,一副看戏的表情。他至少今天有的是时间。

邵颖还在喝汤,对这一切似乎都充耳不闻,后来掏出手机来看看时间,提醒儿子:“小北,留心一下时间,我让司机来接我们。”

沈静北正在对儿子扮猪像,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岑君西却把两只手交叉着扣起来放到桌上,拉开聊家常的架势:“有时候没见着妈了,气色不错,不知道我上次托人送去的西洋参吃得怎么样?”

27-30

27chapter 27(新更)

天目釉的瓷盘里乘着薄切的吉次鱼,入口糯软,邵颖画着圈研磨山芥,一直没有说话。

那是北海道最矜贵的白身鱼,只有网走的吉次鱼,每次捕捞的时候要用无钩钓鱼法,捕鱼的人没在水里,用很短的鱼线直接穿了整条蚯蚓,垂进水里,等鱼上钩。这最最矜贵用的鱼,要用这种不伤害鱼身的钓鱼法来捕捉,鱼身才不会被压伤损了口味,如此一番工序,只为了最保新鲜,然后在鱼活着的时候被放上砧板,飞快的被剥掉皮,将鱼身的中段片成透明的薄片,鱼头和鱼尾还有知有觉的摆动着,就被扔进沸水锅里,煮汤下面。

这是岑君西去品尝这种鱼的时候,厨师亲自讲得。他缓缓闭上眼睛,那一幕就在眼里回放,他觉得沈静北就像那条鱼,矜贵难得,被所有人视为珍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碰都碰不得,偏偏要挨刀子的时候,人却换成了他。他就这样被按在砧板上承受千刀万剐,却只能瞪着眼睛任人鱼肉,看着那只金汤匙,看着捧着金汤匙的人。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笑着说:“那可是正宗加拿大货,妈不会看都没看,扔了吧?”

邵颖还没开口回话,沈静北已经把涵涵抱起来放到椅子上,抢先说:“我给妈放到储物室了,妈大概给忘了,还没来得及吃。”

岑君西看了一眼沈静北,笑了一下,说:“我倒是忘了,咱们家有两大高官,送礼的人排成了队,怕是还轮不上我。”

沈静北本来就心情复杂,他原本要回县里的,虽然他提干确有其事,但是这一去县里就没有空闲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特意把涵涵从幼儿园接出来,想走之前带着孩子和妈出来亲近亲近,刚才邵颖实际是在提醒他不要延误航班。没想到从游乐场出来吃饭会遇上岑君西和周心悦,要不是涵涵乱跑让他去追,没准就错过了。刚才岑君西一句话也没说的站在旁边,他虽然在喂涵涵吃饭,可心里终归是忐忑的,生怕又闹出什么不愉快,这时候听到岑君西的话,像是找事找定了,于是无话可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邵颖夹了一片生鱼片在山芥碟子里蘸了蘸,递到涵涵面前喂他吃,涵涵仰起小脸看看周心悦,声音软糯糯的:“妈妈吃……”还不忘给他带来妈妈的大伯,于是又说:“大伯吃……”

那么可爱的一张小脸,还挂着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却很秀气,尤其是一双桃花眼,人还这么小,一双眼睛就大的几乎要占半张脸,眼角更是翘的厉害,像是卡通片里的人物。

岑君西换了位子,就往涵涵身边一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周心悦,我真小看你了。”

周心悦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孩子跟我们的事没有关系,你别惦记着他。”

岑君西“嗤”的笑了一声,口气似乎很轻松,“有孩子撑腰,到底是不一样了,我说堂堂沈公子怎么连我岑君西吃干抹净的女人都要。”

周心悦气得微微发抖紧咬嘴唇,邵颖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微微瞥向沈静北,岑君西却不无感慨的继续说:“小北也不怕算错了日子,这孩子长得这么像我,不跟我姓,可惜了。”

邵颖手里的筷子终是“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她有短暂的沉默,一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她一生经历了许多,留学在外的时候受人排挤,回国工作又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受尽了白眼,最后连婚姻都是为了生存被迫答应的条件。那么多苦,她都扛过来了,只不过是为了好好活下去,所以学会了忍气吞声。那些经历过的苦处足可以让她冷静地面对任何愤怒,可此时面对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却早已是按捺不住。她出离所有人的意料,一指大门,恼火地说:“有没有完?没完给我滚出去,有完也滚!”

岑君西怔了一下,但仅是一瞬,倒也不气,旋即又笑了,说:“成啊,滚就滚,不过周心悦,你欠我的孩子怎么算?”

周心悦有一点发懵,整个脑袋都嗡嗡的在响,连下跪的心都有了,一张脸惨白惨白,血色褪的一干二净,她声音很小的祈求他:“涵涵今年才四岁……你放过他,我欠你的,回去怎么还,都随你。”

她离开他是五年前,走的那天她给他看了他们的孩子,没有成型,一团血肉模糊,之后她去比利时三年,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孩子不是五岁,是四岁。

岑君西似乎没有时间去算孩子到底多大,而是把涵涵抱到腿上揪着两只狼耳朵把玩,懒得看她一眼,“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有这个孩子在,你欠我的差不离儿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沈静北的脸色豁然大变,几乎是慌乱地站起来就要接过孩子,岑君西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把涵涵抱在肩头,唇线一勾,只是冷笑:“一物换一物,去一个就得用另一个补回来。”

沈静北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大急,跟上去要抢,大门一开,程浩带着一群人呼啦啦的围上来,训练有素,速度快的惊人,往岑君西跟前一挡,气势汹汹的立起一道墙,绝无放任何人靠近的机会。

涵涵吓坏了,在岑君西怀里张牙舞爪的直喊“妈妈”,脚印踢在岑君西身上,在他怀里乱扭,大哭着又叫:“爸爸!奶奶!”

沈静北目眦尽裂,连邵颖都发了狂,跟一群壮年的小伙子生拉硬扯,可是没用,那群人虽然接到命令绝不会动手,任邵颖厮打,但却站得稳如泰山,丝毫没有一个破口可攻,最后邵颖气急了,想也不想,反手抽了跟前那人一巴掌。

岑君西不怒反笑,心情高兴似的,对着沈静北打了一个呼哨,挑了挑眉:“看好你妈,再打我的人,别怪我不客气。”他这样说着,却笑逐颜开,又冲周心悦说:“你也不打算回去了?那我带着你儿子回去过了?”他对着涵涵笑眯眯的:“其实我们爷俩也不错。”他说完这些话也不再犹豫,抱着孩子逍遥的离开,留下那颗小脑袋一路歇斯底里的嚎哭,狂叫着妈妈和爸爸和他一同消失在门口。

诺大的餐厅只剩下几个人愤怒的喘息声,周心悦被人扣住手腕狠狠一扯,扯过了人墙,拖着就走。她又惊又怒,挣扎着的看拖走他的人,是程浩,而程浩拖着她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她必须听从程浩的,因为他比岑君西更稳重,从他所说,从来不会有错。周心悦跟着他走了以后,岑君西的保镖才匆匆撤离,把沈静北恨得牙根痒,终于没忍住,冲出去狂按电梯。一共两间电梯,都是往下走的,楼层太高,等到再上来,什么都晚了。他气得一拳挥了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个人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前前后后出了餐厅,倒把餐厅经理吓得连忙出来赔不是:“沈县长,我们这边有员工专用电梯……”沈静北怒火中烧,他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教养、修为统统抛去了脑后,一脚踏进电梯,要关门的时候才想起来道谢,慌忙说:“多谢你。”他没来得及听清经理说什么,电梯就开始下降,一落到底。

他几乎脚不沾地的跑出去,连西服的外套都被风扑得翻开衬里,自动门在他跟前开启的一刹那,他看见岑君西的黑色奔驰从他正面前开过,而岑君西降驾驶室的车窗,对他超然的冷笑,遥遥伸出一只手,狠狠的竖起了中指。

那一根中指把沈静北看的胸口翻腾,居然看到自家司机坐在奥迪里面还冲他招手,更是气血上涌,上去就把人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一轰油门追了出去。沈家的车市政府配发的,刚换了新车,还是奥迪,只不过型号变了,加速时间长,变速箱却比岑君西的奔驰给力,所以不一会儿就追上去,岑君西的反光镜里渐渐出现一辆黑色的矫捷车影。

岑君西低声咒骂了一句,脸部的线条变得生硬,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一脸紧张的周心悦,短促的蹦出四个字:“系安全带。”

她反应得够快,可还没来得将安全带扣好,车就忽然马力十足,像箭一样直射出去,她被惯性压到椅背上,只是手里紧紧抱住孩子。涵涵已经吓傻了,好在还有妈妈,把头埋在周心悦怀里,因为哭泣,还在一抽一抽的发抖。

车开得这样快,追风一样的速度,没想到沈静北也拼了命,竟然带着轰鸣声疯了一样的追上来,把岑君西恨得咬牙:“妈的,这货现在车技怎么这么好了?”副驾驶的程浩没有回答他,只是随时关注着奥迪的动向,冷静的告诉岑君西:“虐他。”

岑君西倒是笑了一下,全力以赴的握紧方向盘,把车开的忽左忽右时快时慢,逼得沈静北进退不得,左右躲闪得很是疲敝。他望着反光镜里的黑色影子,才冷笑了一声,突然发现沈静北好像不打算躲了,居然压下速度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等他明白过来,沈静北已经轰足了马力,视死如归的冲过来了。他吓了一跳,只能快速的闪去一边给奥迪让道。

沈静北咬牙切齿的从奔驰身旁冲了过去,辆车很快并驾齐驱,他居然在两车相并时腾出一只手,也对岑君西狠狠的竖起了中指,只不过更狠,一下一下向下猛戳。

岑君西翻动嘴皮吐出一个字,方向盘一转,车身朝着奥迪撞去。

沈静北也无暇再鄙视岑君西,收手换档,导弹一样的弹出去,在百米开外的地方突然急速调转整个车身,回过头奔着岑君西直冲而来,是豁出去了。

岑君西盛怒中再也忍不住了,暴喝一声:“我草!”他伸手挂上倒档一脚狂踩油门,和奥迪头顶着头一路倒奔。虽然不属于城市主干道,这城市的单行线,市区的马路两旁刹车声鸣笛声顿时交织成一片,很快又传来女人的尖叫和车体间的撞击声。

这样下去真要出人命了,岑君西眼观六路,瞅准路旁的一条街巷口无人,甩着方向盘瞬间打了一个横退进去,沈静北果然毫无防备这一手,一路只是向前,岑君西一脚油门跟上,砰地一声把他的车顶上了行道树。

奥迪熄了火,车尾冒出腾腾青烟,悄无声息的夹在行道树和奔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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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28

岑君西觉得自己已经到想要杀人的边缘了,周心悦也觉得他是疯了,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然后将西服外套从身上扒下来恨恨的甩到座位上,一脚踢起驾驶室里藏着的铁棍,提在手里就跳下了车。

奔驰伤得不重,只是车前盖被挤得变了形,而奥迪被夹在中间,前后都严重受损。周心悦吓得面无人色,抱着孩子要下车,却被程浩眼疾手快,锁上了中控。

她恼羞成怒砸着车门:“你让我下车!”程浩充耳不闻,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辆车,把七哥接回去。”挂上电话他才回过头来:“小姐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节外生枝的事,七哥和我都不想处理,你最好也不要做。”他口气不算苛刻,可是周心悦听得出轻重,她抱着孩子没有动,而程浩把车钥匙拔了,把车锁好,下车去了。

两辆车相撞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在看,岑君西倒是拉着当年砍人的架势,一脚踹上奥迪的车门。

其实他不握棍子好几年了,当年哥几个刚开始在登州做生意,上门来争地盘抢客人的混子很多,打了一个得罪十个,没有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渐渐在道上都打出了名,生意越做越大,跟随的小弟越来越多,被迫干上这一行。那时候打架是家常便饭,钢棍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吃饭睡觉都不敢离身,有时候一天就得打好几架,跟赶场子似的。后来终于遇了事,他看老三事业才起步,老六还在读军校,老八干脆没成年,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一个遍,吃了几年牢饭,才被哥几个花钱孰出来。

岑君西想到这儿就觉得恨,手上提着的棍子也越发觉得沉,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抡棍子就砸车窗。

政府机关专用车岂是一般的有防护?棍子都震得虎口生疼,也不过是刚刚碎了一车窗的裂纹,程浩站在一旁,见他出了一会儿气,才上去按住他的手要把棍子抽出来。岑君西不打了,可还站在车前,手上的力度纹丝不动,程浩停了停,掰开他手指,把棍子抽走了。

接岑君西的车已经靠停,而沈静北还在奥迪里面坐着,被弹出来安全气囊砸的有些懵。

“七哥,走吧。” 程浩见岑君西不肯走,只好劝他:“这事让他们来处理。”

岑君西戾气丝毫不减,但终归是阴沉着一张脸开始往回走,程浩先行一步指挥周心悦带着涵涵换车,他看着紧紧把脸埋在妈妈怀里的孩子,发出一声冷笑。

周心悦没有看他,也没有那两辆车,抱着孩子快步走了,沈静北却一手揉着前额一手打开车门。

他人都没站稳,就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结果被岑君西一脚绊住,然后从地上被拽起来,岑君西一脚把他踹翻,弯腰就打。

岑君西气得要命,手劲出奇的大,沈静北只能蜷起身子护住头,本能的躲闪,只有很少的机会才能腾出脚,用力的踢几下。岑君西是打架打出来的专业户,沈静北从小乖乖惯了,哪里打过架,再踢再踹也几乎无损岑君西的拳头,很快就被他揪住头发拖起来,狠狠撞到车窗上。

这一下很痛,也很清醒,沈静北甚至都听得到车窗玻璃割破皮肤的声音,血从额头上某个位置钻出来,他抽了一口冷气。

岑君西的拳头果敢有力的挥上他的脸,又让他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份外的清醒,慢慢睁开已经肿了的眼睛。

面前的岑君西在冷笑,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口,脖子上的青筋都挑起来,把那笑容衬得越发狰狞,他咬着牙说:“沈静北,今天不要你的命是为了你爸你妈生养我的那点情分,但是你给我记住,你最好叫你老子派支特种部队来灭了我,否则别再打这孩子的注意。”

路口开来两辆机车,戴着墨镜的交警下来看了一眼,又去看了看沈静北,就呼叫对讲机叫拖车,岑君西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上了车。

车都要开了,没想到小交警上前一个手势拦下,敲了敲岑君西的后车窗,把墨镜摘了。岑君西降下车窗,小交警上前打了一个敬礼。岑君西的目光没有任何斜视,而是看着副驾的椅背,没说一个字。

“先生是肇事司机,不打算下来处理一下问题?”交警露出一排小白牙,倒是友善。

岑君西向前直视默然不语,程浩降下车窗将名片递了出去,也是微笑:“小哥,看一下车牌。”

那交警往后退了一步,绕到车尾,看了一眼又回来:“74111啊,难道是特牌?”他一眼看到车上的涵涵,突然“哟”了一声,像是遇到旧知一样,哈哈的乐:“是你啊,这下给你爸闯大祸了啊?”

涵涵躲在周心悦怀里,忽然看到爸爸的朋友,嘤嘤的又要哭:“长安叔……”

岑君西再也忍不住,冷冷的喝了一声:“闭嘴!”

孩子没忍住,哇的一声彻底大哭起来,小交警还是呵呵笑,反过来批评岑君西:“别找孩子撒气啊,你看胖嘟嘟的怪可爱的。”

程浩伸出胳膊对着交警勾了勾,小交警走上去,程浩一把卡住他的下巴,让他脸朝着那辆奔驰:“我是说这辆,74110,算不算特牌?”

交警也不挣脱也不惊慌,倒是架着两只胳膊笑,好像被程浩卡在手里的人不是他一样,“哦,师傅有备案过,今儿是见着本尊了,幸会啊。”

岑君西已经升起玻璃,涵涵的哭声惹得他心烦意乱。

小交警低着头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了什么,然后撕下来对着程浩又敬了一个礼:“那辆车特牌,我们会处理,这辆么,抱歉,违规停车了。”他说完这句话就把罚单往岑君西车窗上一贴,叭的一声,岑君西立即青筋爆出,抬手就要下车,程浩又是及时按住中控,对司机低声吩咐:“走。”

车子无声启动,岑君西没有走成,一拳打在程皓脸上,声音冷的像来自冰山上的雪窟:“你反了是不是?!”

他这一拳不轻,绕是程浩也没坐稳,头磕在隔档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程浩抬起手揉了揉,岑君西知道自己出手重了,滞了一滞,最后猛地靠在椅子背上看向窗外疾驰的景物。

程浩回过头来,把置物箱里的纸巾递上来,又瞥了一眼还在大哭的涵涵,这才语气平静的劝慰他:“七哥有气也该出完了,孩子都在七哥手上了,我们总不能做的太绝,也得给人出口气不是?”他说完又把纸巾向前递了递,指了一下涵涵。

岑君西没好气的一把夺过纸巾,抽出几张,拎着涵涵的帽子就把涵涵从周心悦怀里拖出来。涵涵被他拖出来的时候毫无防备,在他腿上摔了个四爪朝天,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大把的纸巾就在脸上扫来扫去,等纸巾拿开,赫然看到岑君西贴上来的脸,口气阴森冰冷,一字一顿:“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抱去喂狗。”

涵涵本来就因为哭闭住了气,狠狠地抽了两下,呆呆的望着他,突然明白过来“抱去喂狗”是什么意思,又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叫:“哇!爸爸——!”

岑君西怒不可遏,又把他抱起来搁在腿上坐正了,揪着衣领子一顿狂摇,忍不住咆哮:“我说什么你听到没有?!还哭?!”

涵涵哭得涕泗滂沱,岑君西只会拿着纸巾满脸乱擦,周心悦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看他瞪眼又接过纸巾替涵涵揩鼻涕。

“孩子哪是你这么对待的?你稍微有一点耐心哄哄他,他就不会哭了。”她把涵涵接过来抱在怀里,嘴里喃喃的哄着,孩子果然渐渐止住了哭声,坐在周心悦怀里只剩下不时地抽泣。

岑君西直被涵涵哭得焦头烂额,头有斗大,这时候见他终于停了,忍不住掏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刚点上火却看到了一旁的涵涵,又把烟头掐灭。

懊恼的要命,真是讨厌,其实抽烟连只蚊子也熏不死,他为什么要掐灭?!

涵涵有一点可怜,因为不敢看他,所以只好看着车窗外的景物,车子开过一家麦当劳,孩子忽然跳下座位,趴在窗上眼巴巴的向外面张望。

岑君西愣了一下,心里说不上哪个部位被揉了一下,总之是苏苏麻麻的像通了一次电流,缠的他有点难受,觉得自己像是一头笨熊,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孩子想要的。他完全没有照看小孩子的经验,亲吻自己的儿子是在梦里出现的画面,而自己的儿子会咯咯地笑,抱着他叫他爸爸,跟他踢球跟他游泳,骑在他脖子上睡在他肚皮上……根本不是涵涵这样子,只知道哭鼻子,只知道惹他生气,这样的让人心烦,完全没有亲近感。

哎?亲近感?他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沈静北的儿子,他为什么要有亲近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收藏!!努力努力!!

谢谢大家了哦!!

29chapter 29

到家之后岑君西先行下车,因为下午管家去物业开过会,正把所有佣人集合在院子里安排工作,见岑君西回来,都纷纷问好。馒头正在它的小屋子旁边泡澡,见着岑君西便欢乐的从水里跳出来,打着抖甩掉身上的水,就往岑君西怀里扑,岑君西弯腰把它抱在怀里,一回头看着周心悦也抱着涵涵跟在后面,冷冷地说:“放下,让他自己走。”

涵涵这一路本来就担惊受怕,这时候到了新环境更显得仓皇,听到岑君西让他自己走,生怕妈妈也不要他了,腻在周心悦身上一百个不乐意。

岑君西有点火,他现在的地位向来说一不二,说出来的话谁敢不从?偏偏到了沈子涵这里一句也听不得,让人恼火。他一只手抱着馒头,腾出一只手就提着涵涵的后衣领,一把从周心悦怀里扯了出来。

涵涵落地之后揪着自己的手指头,撇了撇嘴又要哭,岑君西换做两只手抱着馒头,冷冷的看着他。

其实馒头并不凶悍,一条萌巴巴的小柯基犬实在没有什么气场,只是瞪着两只晶晶亮的眼睛看着涵涵,大眼瞪小眼的,让涵涵突然想起“抱去喂狗”这件事实,吓得他突然把哭声噎进喉咙里,冷不丁抽了一下,叫了声“妈妈”,上前紧紧抱住周心悦的腿。

这样的惧怕岑君西却又这样的依赖周心悦,惹得岑君西炸毛,他顺手把馒头从新搁进水里,伸手就将涵涵一把牵过来,一时恨恨的想:妈妈?这个词他十年都没叫出过了,沈静北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提?

他腿长个子高又不肯弯腰,涵涵腿短又矮小,被他牵着只能把胳膊高高举过头顶,像吊在他手上一样。

岑君西凶巴巴的握着涵涵,而涵涵大约也觉得这个大伯煞气十足,恋恋的看着周心悦,不敢再哭了,唯剩一脸的小悲伤。

佣人们都站了一院子,各个吃惊,谁都知道岑君西五年前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每次见到小孩子的时候脾气最暴,而且对小孩子有阴影,每个接近他的孩子无论有意或者无意,都会被他立即推开。就连梁博羽的孩子见了他都要规规矩矩的叫一声“七叔”,一点也不敢撒娇放肆。

而他今天竟然带回来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竟然喊周心悦“妈妈”。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推了周妈上前去。

周妈是沈家的老佣人,中年丧子晚年丧夫,早就离开沈家,因为年轻的时候带过岑君西和沈静北,后来岑君西发了迹又重新去找她,看她晚景孤独,特地接来家里负责照看家门。她上前去,尝试着问岑君西:“小西,这是……?”

岑君西攒着涵涵的胳膊,眼皮都不抬,“周心悦的儿子。”

家里的人几乎都是岑君西挑的最可信的人,而他手底下那些人更是对他忠心耿耿,这些人知道周心悦的地位,但是眼见岑君西领着一个孩子回家,不知所以自然也不敢有异议,只是揣测着岑君西的脾气,都做出欢喜的样子,全部弯下腰去齐齐的喊:“小少爷好!”

岑君西本待要发火,谁知这个阵仗把涵涵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扯着他的裤腿躲到了他身后,只微微探出半个脑袋。岑君西怔了一怔,尝试着一点点松了拽着涵涵的手,他却依然抱着他的腿。

他小手捂着的地方痒痒的热热的,贴的人心里流过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这感觉他从未有过,却很受用。岑君西火被压了下去,但还是皱着眉头面露不悦,“什么小少爷?”他伸手捏捏涵涵的脸蛋,气哼哼的:“就这也是少爷?”

涵涵抬头看着岑君西,见他皱着眉头盯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连忙松开,可怜兮兮的站在那儿。

岑君西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又补充说:“不准叫他少爷,剩下的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管家跟上来询问是否需要整理一间儿童房,他只觉得胸口有一个位置钻心的疼,突然恶狠狠地瞪着涵涵,把涵涵瞪得又要哭了,才咬着牙,阴森森的说:“他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就是不准进房间睡。”他终于忍不住咆哮:“谁敢让他睡房间,我打断他的腿!”

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岑君西怒不可遏的上楼,所有人对待涵涵都战战兢兢的,如临大敌。

岑君西的一腔怒火一直发到主卧,一脚将开着的门踢关,皮鞋都没脱就往床上一趟,汗湿了一身。

自从见到沈子涵那一刻,他就开始胸口疼。

其实他暗暗叫人跟踪这个孩子很多年,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一沓关于孩子的照片,可是真正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那孩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亦是瞪着他,睫毛那样长,似乎每眨一下都会扫在他心上,有什么东西簌簌而落。这个孩子长得太漂亮,比照片上还要好看许多,像他也像沈静北,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觉得孩子更像他小时候。

他小时候有一张照片,那是小北过两岁生日时拍的,他一直用一只马口铁盒子装着,放在卧室里的保险箱里。他是早产儿,而且不像小北生下来的时候就有奶水喝,所以很瘦,小北还是个苹果脸,他却一点点婴儿肥都没有。他记得那天爸爸给小北买了很甜的奶油蛋糕,他从来没吃过,拍照的时候缠着妈妈也想要,却被邵颖伸手打了一下,于是强忍着眼泪拍照,拼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只有这一张全家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下巴瘦得尖尖的,瞪着一双大眼,显得更瘦了,活像一根豆芽菜。

涵涵不瘦,但是也没有像小北小时候那样胖嘟嘟的,眼睛瞪起来那么大,真像他。

他的卧室朝西,下午的时候阳光斜射进来,正好铺在床上,耀的他睁不开眼睛,更觉得难受。他翻了一个身,头抵在胳膊上,结果碰到了头顶的包,这才想起来昨晚喝多了撞墙,自作自受。

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躺着更是觉得气闷,只好挣扎着坐起来,伸手一颗一颗的解衬衣扣子。扣子解到胸口处,他忍不住拨开前襟低头看,还是那样一道区别于肤色的疤痕,周围的皮肉都被扯在一起,看上去狰狞又丑陋。

五年前周洪山把一颗子弹射进他胸前的剑突里,因为取出来的风险太大,他一直没有接受开胸手术。他几乎清晰的听到心脏传来的怦怦跳声,却难以想象有一颗子弹压在上面,随时随刻也在震动。

他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神,起来去洗澡。这房子当年没有钱装修,一直放了很久,期间不停的有人联系他想买了去,可就算公司再周转不开,他都没有出手。直到有了钱,这才从国外请了设计师,重金打造,富丽堂皇如同迪拜的七星大酒店,连浴缸都特别大。他放满了水,调了一个很高的温度,坐在浴缸沿上泡脚,伸手打开玻璃柜子,拿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都是周心悦的东西,有她走之前没用过的面膜,还有一盒去除妊娠纹的乳霜,连同那些乳液水水都是他在新加坡买回来的。那时候他经常要替梁博羽去马来西亚谈生意,顺便就去新加坡给她捎礼物,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请教身边的导购小姐,研究对了她的肤质,然后买回来对着电脑查,再用记号笔在瓶子侧面写写画画,给她标记上各种用途。

那时候她还像个孩子,每次收到他的礼物都叽叽喳喳的亢奋很久,尤其是敷面膜的时候不能笑,他就故意逗她,看她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他便贼贼的躲起来,有一种恶作剧的幸福。

他拿起那盒妊娠霜看看,当年他在上面涂了一个很难看的爱心,还写着几个字,歪歪扭扭的:老婆大人辛苦了,怀baby专享。

五年了,早就过期了,只是这只盒子还在,他也没有让人丢掉,一直搁在这个盒子里。

“周心悦。”他恨恨的念了一声她的名字,手里握着那个小盒,扑通下水,把自己全部浸入到水里,良久才重新冒出来,把头搁在浴缸沿上,仰躺着划动了一下胳膊。

他手里的那个盒子包装已经完全被水浸泡,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基本看不出来了,脏兮兮的,像花了妆的脸,失真的难看。他伸手把那只盒子扔出去,盒子砸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又弹回来“噗通”一声落进水里,沉沉浮浮的漂在水面上。

他从水里出来,取了一根浴巾随手一缠,在腰上系了一个结,抽了几支烟,最后咬了一根烟又点上,拿起电话来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被接听,传来邵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寒冷:“你想怎样。”

他眯着眼睛又吸了一口,喷出一口淡淡的青烟,声音都带着愉悦的笑意:“哟,着急了?是心疼孙子呢,还是更心疼儿子?”

邵颖的声音是冷淡中的冷淡:“涵涵如果少了一根头发,你试试看。”

“哟,”他哈哈大笑:“吓死人了!”

邵颖不屑与他啰嗦,只是说:“我挂了。”

岑君西连忙说:“别挂别挂,我有话跟你说。”

电话里面没有声音,但是岑君西知道她在听,他咬着烟的动作让脸上拉出生硬的线条,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说:“邵颖,我知道谁才是沈嘉尚的亲生儿子,你能蒙了老头子,你蒙不了我。岑岩不是我爸,你倒是可以让你家小北来验验,他是不是沈嘉尚的亲儿子。”他声音带着嘲讽的笑意:“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当年做了什么,你要是不想让我好好过,我就跟你好好玩一玩。”

邵颖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乌拉拉拉呜呜呜……今天白天有事,晚上挨批,从八点训导12点,我哭!就发一更,明天上午尽量补齐!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太晚咧,我明天早上来一一回复大家!!谢谢啦!!谢谢新朋友和老朋友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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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结~~

30chapter 30

两层高的海景小洋房,二楼的这间窗口有个小小的阳台,许多人家都搭上了棚子贮藏东西,独独沈书记家的阳台上摆了几盆兰草,一年四季看上去草色青青。

沈家这套房子在大院的外围上,隔着一道不高的矮墙,矮墙外面就是四通发达的马路,过了马路就是海。

海面的黄昏橙红橙红,尤其是日落,那太阳的一半都没入水里,染得海平面血色一般,人眼总被映射的恍惚,待回过神来,落日已去,这一天就已经过完了。

邵颖胳膊支在围墙上,端着杯子微微有些疲惫。

有人穿过屋子,站在阳台的门口,轻声的唤她:“妈。”

她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叫他:“小北。”

这世上很少有再让她牵挂的人,而她现在心心念念所系的,唯有他一个而已。

她的儿子,沈静北,头上贴了一方纱布,用胶布固定成井字格,而脸上其他红肿的伤口都涂了药膏,闻上去又一股淡淡的药香,叫她从心里生出疼惜来,有些难过,但她最终还是问出口:“小北,你告诉妈,涵涵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沈静北皱眉:“妈,你也被我哥的话迷惑了?涵涵不是我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心里最清楚。”她眼底有些犀利:“我是学医的,我早就有怀疑,涵涵的一切反应,都超过了他的年龄范围,即便是我们家的基因再好,也不见得会生出这样聪明的孩子。”

沈静北觉得心烦,一切都让他觉得累,只能发脾气:“妈,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是怎么了,涵涵才四岁,这还有假?”

她专注的凝视着儿子:“不要用年龄作证明,以你的能力,给孩子改出生证明,轻而易举。”

母亲就是母亲,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她融在黄昏的余晖里,像是一幅油画,立体而犀利。他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紧,有一种无从辩解的难堪,最后终于说:“他是我儿子,是你孙子,姓沈不姓岑,你爱信不信。”

他终于让母亲不再说话了,母亲无声的转过头去,侍弄了一会儿那些兰草,重新选择与海天相望。

她喜欢那些兰草,在花盆里一支一支的长出来,长到枝繁叶茂盛不下了,再挪到新的花盆里,一栽即活,那样的生命力顽强。

呼吸有短暂的停滞,她闭上眼睛,仍然能瞬间回到那个家家户户看样板戏的年代,从巷子一头穿到另一头,两边都是房屋低矮的人家,狭长的巷子里总有玩弹珠跳房子的孩子,还在呀呀的唱着:“小皮球,抹酱油!”闹哄哄的,门前淌着谁家泼出来得皂角水,家家户户都敞着门,邻里之间干什么,听着声音也能猜到。巷口有家小卖部,也负责接个电话传个信,总是不耐烦的喊她:“邵家妮,有人找!”她应了一声,低着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路过,巷子口还有台破留声机,胡传魁在里面哇哇的唱着:“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她从小就读洋学堂,又进女子中学,等到再毕业的年龄时代就变了,她家庭成分不好,只能被逼着在纺织车间里打扫卫生。厂医院的岑岩跟她是同学,经常下了班偷偷替她干活,想着法把医书偷出来借给她看,他对她很好,不是“革命友谊”的那种好,她一直明白,只是她全家都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她怕耽误了他。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机会,单纯凭借着她看的那点医书救了一个人,等厂领导找她谈话才知道,那人是厂长的小儿子沈嘉尚。她很快被歌功颂扬,不唯成分论,调去厂医做医生,所有人都说她命好,她也觉得自己命好,每天看着饭盒里偷偷多出的一枚**蛋,真的是低低的欢喜,欢喜到尘埃里绽放,寂静的开出一朵心花来。

那个时候她正是大好青春,精致的轮廓,冰清的瓷肌,尤其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生的聘聘袅袅,她没想到厂长是有那个意思,等她和岑岩拿着一张介绍信要去厂里盖章的时候,她被单独留下了,厂里重新给她说了媒,就是沈厂长的小儿子。

那时候纺织厂真是最重要的行业,能嫁给沈厂长的小儿子,人人都羡慕的要命,而且沈嘉尚对她也好,他是军人世家出身,举手投足都相当稳重,稳重到她不知所措,所以每次见到沈嘉尚就默默然。妇幼保健站的主任、工会的主席、厂医院的领导……所有人轮番上阵劝她,什么招都出了,她竟然渐渐坚定下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只是要嫁给岑岩。

她还记得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她是从家里的后窗爬出去的,翻身落在巷子里,生怕遇到没睡的邻居,因为是准备逃亡。天很冷,冷得彻骨,心却是热的,她知道岑岩就在巷口等她,带着她坐上火车一路向北,逃去了苏联。

那个时候他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那么艰苦的岁月,他俩都挺过来了,辗转去了美国,后来终于在名校读医,攻取了博士后决定一同回国结婚,把一身所学贡献给祖国的医学事业。

真是年轻啊,一腔热血为了祖国的未来,觉得只争朝夕都慢了一点。可她没想到沈嘉尚居然非她不娶,一直等了她这么些年。

其实一切都是命,命里安排的是什么样,她就算拼了命去改,也只不过是兜了一个大圈子,又绕了回来。沈嘉尚用了手段,她知道,她和他结婚了,有了第一个儿子,取名君西,产科医生把孩子抱给她看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心灰意冷。

她是不能忘记岑岩,又偷偷地去找他,没想到却害死了他。他枪毙之前她被允许去看他,他只求她一件事,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

他们只是相爱啊,一眼心动,就这样毁了一生。

“妈,你从小就对哥不好,小时候我不懂事,现在大了他又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不明白,他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他?”

儿子那些话一句一句,每一句又都拆成了好多字,落在她心里沉重、闷疼,是啊,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亏欠了那个孩子多少,她心里有数。怀着小西的时候她故意洗冷水澡,从石墩上往下跳,把自己折磨的发高烧、见了红,可那孩子顽强的像有神灵庇佑,最后还是生了出来,都没有四斤重。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生他的时候她基本没有遭罪,孩子出来连哭都不会哭,就送去保温箱,等到过了危险期才抱给她看,她只看了一眼,莫名觉得痛恨、生厌。

那个时候沈嘉尚还被派在县里下基层,很少能回家来看看,都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根本没想着生养。她开始拒绝喝催奶的肉汤,没有一丁点奶水,每天看着孩子饿的嘤嘤哭泣,她却有一种心满意足。孩子因为没有力气,哭的声音都很小,一声一声,后来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只是冲了一瓶子奶粉给他捧着,饿了就由他自己去喝。她也很少给孩子洗尿布,连看都不看,最后推说工作忙,干脆送去妇幼保健站,让里面的护士们帮忙喂养。

这样的变态心狠,连她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可那时候她就这么做了,直到她怀了小北,沈嘉尚才把小西从保健站接回家,一家人一起过。

她还记得刚从保健站被接回来的小西,又矮又小的像个豆丁,白白嫩嫩的,腮上还有一点点肉,抱着一只小熊在怀里,秀气的像个女孩子。那只小熊是沈嘉尚买给他的,因为他不肯回家,直哭,沈嘉尚只好买了一只玩具熊来哄他。

其实小北没出生之前,沈嘉尚还是很喜欢小西的。他那时候已经成为了城建主任,每天忙到半夜,因为小西营养不够总也不长个子,他应酬再晚,也记得买了棒子骨回来给小西熬汤喝。小西也很乖,那么小的一点就知道爸爸妈妈关系不好,从来不惹她生气,总是乖乖地蹲在墙角里玩他的小熊。

再后来有了小北,小西欢喜的不得了,每天跑进跑出的逗弄弟弟,像有了新玩具一样,可把她吓坏了,生怕他碰了撞了小北,根本不讲原则,有一次襁褓里的小北突然大哭,只是因为小西不肯给他玩具熊,她想也不想,扬手就打了小西一巴掌。

小西的脸从生下来就一直很嫩,她一巴掌打上去,嘴角都裂了,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委委屈屈的哭了。他以前和现在真是天壤之别,那个时候他连哭都不敢大声,遇到伤心事就默默的掉金豆子,双眸瞪得大大的,眼泪汪汪。

她是怎么对待这个孩子的,她有数,她现在想补偿,却太晚了点。真的是小北说的那样,他是越走越远了。

天色已渐晚,远处海港上的灯光都亮起来,忽闪着红色的警示灯,她缓缓的回屋,随手整理了书架的书,最后站起来去了儿子的房间。

沈静北被岑君西暴打了一顿,打了很多伤,吃了药困顿得不行,已经睡下了。她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把儿子的睡衣推到袖口,上面淤青累累,叫她看了扎眼。

沈静北惊醒,揉着眼睛叫了她一声“妈”,她轻轻拍了他似乎像哄一个婴儿,只是低声说:“睡吧,记住妈不是恨你哥,妈是恨他爸。”

“妈,”沈静北的声音在黑暗里传过来,他捉住母亲的手,声音都有些着急:“那我们去跟哥谈谈好不好?”

“不用了。”她打断他:“你要把涵涵给我接回来,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我只想对的起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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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读者大人们!我很抱歉的抱歉的告诉大家,七哥从明天开始要入v了,但是,但是!请大家相信长安,长安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因为再不将七哥入v,编编就没有好的推荐榜单了,七哥也就不再有新的读者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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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麻麻也有凄惨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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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都想要对手戏了,ok,铺垫了好多,也该开始真正的对手戏啦!!

看着一家三口怎么互虐吧嘻嘻嘻!!

31本章无内容,勿买

两年前的日记

x年x月x日星期x 天气雨

阿七最近又病得厉害了。他晚上到我房间里来给我读故事,总是咳嗽,他都得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嗓子才能接着读下去。

我拉拉他的手叫他别读了,他给了我一个晚安吻,亲了亲我的额头说:“臭涵快睡。”

我知道我不睡他就不会停,所以我很快闭上眼睛,尽量的让自己呼吸均匀,装成熟睡的样子。他果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给我掖了掖被角,把故事书端端正正的摆在我的床头,关上睡灯,慢慢退出去把门关好。

我睡不着,自从上次我被绑架回来,我就特别的怕黑,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可怕的枪声,就能看到漫天的血迹,那些血就在我的脚边,一小洼一小洼的,我战战兢兢,生怕踩到。

我也不爱说话了,大夫说我得了自闭症,我懒得辩解,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罢了。

我爬起来打开灯,外面很安静,偶尔传来爷爷的声音:“小北,你把药吃了好不好?”“小北,睡觉之前把这杯牛奶喝了。”“小北,晚上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

其实自从阿七出院回来,爷爷奶奶还有爹地就都搬到阿七家里来了。还是阿七亲自开着车和吴浩叔叔把他们接过来的,妈妈偷偷告诉我,爷爷办了错事,他们的家被没收了,爷爷的钱也被封了。那个时候我才渐渐明白,原来阿七也是爷爷的儿子,爷爷有阿七这么个儿子真好,就算他再做错了事,还有儿子养他呀。

可是爷爷对阿七只有一点点的好,他会把好吃的留给爹地,会每天推着爹地去做复健,可他只会在阿七下班回来的时候对阿七笑笑。奶奶也是,她只有在发疯的时候才对阿七好,特别的好,叫阿七“小北”,给阿七做好吃的,给阿七煲汤,可是她不发疯的时候就对阿七咬牙切齿的,我觉得她掐死阿七都不一定。

我妈妈则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除了吃饭从不出来,她只是偶尔带着我去海滩上玩,单独跟阿七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

外面很快也没有声音了,我睡不着,悄悄打开门溜到走廊上。我想找阿七,我想他抱着我睡。可是站在他门前我犹豫了,因为我听见里面传来不间断的咳嗽声,声音很小,像是用什么堵住了嘴,要不是我趴在门上,几乎听不到。

门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七估计连拖鞋也没穿,脚步声咚咚的砸在地板上,又仓促又慌乱,我听到卫生间关门的声音,然后房间又恢复了安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决定进去看看阿七,因为阿七曾经给过我他房间的钥匙,我可以随时进去找他。

阿七的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浴室的磨砂玻璃投出来橙色的光,里面隐约有人影在动。阿七在呕吐,一口一口的,还带着闷闷的咳嗽声。

我害怕,我去拍门,我小小声的叫他:“阿七阿七……”

阿七在里面咳嗽的很凶,撕心裂肺的,我听得都要吓死了,他根本听不到我的拍门声,我只好自己打开门。

阿七就倒在马桶旁边,他用一根很长的浴巾捂着嘴,蜷缩着像一只虾米,浑身震动着拼命地咳,而他周围的地上有好多的血,一小洼一小洼的,有些血都蹭到了他的睡衣上。

我承认我快吓死了,我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失控的发出“咯咯”的声音,阿七终于注意到了我。

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爬起来的,可是他很快的一把把我捞在怀里,然后抱着我跑出去,几乎用扔的把我丢到床上。

床上有他的气味,可空气里却有血腥气,我依然害怕,抱紧他的被子。阿七没有再理睬我,他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拉开抽屉一顿乱翻,几乎没把抽屉倒扣过来,最后才找出来一只针管,他又要进浴室了。

我不让他一个人进去,我跳起来抱住他的胳膊却被他粗鲁的推开了,他迅速地开了一个缝钻进去,把浴室的门反锁上。

我害怕,我拼命的让自己贴在磨砂的玻璃门上,我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门,无助又绝望。

浴室里的咳嗽声很快停了下去,我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然后阿七打开门,**的对着我伸出手。

阿七的眉棱微微的凸起来,像是远峰,阿七的眼睛很漂亮,痕迹很深的双眼皮,像是刀刻的,微微向上挑,阿七的瞳仁黑白分明,像是藏了最深沉的大海。

阿七是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刚才分明还病得那么重,可是这么快他就又可以对我温和的笑。

我毫不犹豫的把手递了上去,他的手很大,掌心却没有一点暖暖的温度,指端都是冰凉冰凉的,可我觉得安心,觉得心里都是暖暖的。

他换了一身睡衣,牵着我的手爬上他的大床。他太累了,以至于一下子躺倒都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喘着气。

他像一块冰,冷冷的,而我像是一枚刚烤出来的红薯,浑身都是热热的。我不怕冷,我抱着他,我希望可以把他暖和过来,我叫他:“爸爸”。

阿七不嫌我粘他,他也把我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哄着我:“涵涵不怕,爸爸在这里,涵涵不怕了……”

他头发都是湿的,淡淡的有种沐浴液的清凉味,是我对他最熟悉的味道。我每次洗完澡阿七都会给我吹头发,他说不吹头发睡觉要生病的。可是阿七已经生病了,还没有人给他吹头发,我从他怀里爬出来,他问我:“怎么了?”

我不说话,去浴室把吹风机翻出来,学着他的样子把插头插到电源上。阿七吓了一跳,他拍了一下我的手,严肃的说:“以后不许碰那个。”

我知道他说的是电源,奶奶爷爷和爹地也都警告过我,小孩子,不许碰那个。可是,以前我不生病的时候阿七都照顾我,现在阿七生病了,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呢?

我不知道哪里是开关,最后把一个按钮“吧”的一声按下去的时候,风呼啦一下子就扑到我的脸上了,我眯着眼吧吹风机凑到阿七头上,一边抓他的头发一边吹着。

我的手太小了,捏不住,只好两只手抱着吹风机,可是这个样子就没有人抓阿七的头发了,我只好抓两下吹一吹,再抓两下,再吹一吹,吹得笨手笨脚。

阿七却很享受,他缩在被窝里眼睛都眯起来,从狭长的眼缝里看我,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咪。

我吹了好久才把阿七的头发吹得半干,再看阿七的时候他阖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阿七真的很辛苦,尤其是最近,我听大人们说,爷爷现在把整个制药集团都交给他打理了。爹地现在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看书,跟我妈妈一样把自己整天关在房间里,所以没有人帮阿七,阿七每天天不亮就被司机接走,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来,他一回来就到我的房间里来哄我睡觉,所以我只有在睡觉之前才能看到他,他就跟我的梦境似的。

现在阿七终于睡着了,换我看他睡觉了。他睡得很不安,眉心都是簇着的,微微的拢成一小团,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被子,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大概是咳嗽震得他更痛了,他一点点的抽着气,呼吸之间还会轻轻的哼出声音。

我都忘了,我都忘了下雨的时候是阿七最痛的时候,我不该这个时候来烦他的,可是我又不后悔,因为我看到阿七的样子我就发誓,发誓以后再下雨的时候,一定不会再让他一个人这么难过了。我想起他的晚安吻,所以我也俯在他脸上,亲亲他的额头,心里默默的说:“爸爸晚安。”

阿七醒了,他看到我在亲他,伸出一只手来摸摸我的头发,很轻很轻,像是一根羽毛扫过我的发顶,然后他把我拉上床,抱在怀里。他用手指擦擦我的脸颊,凝视着我说:“臭涵是男孩子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了。”

我都不知道我哭了,直到看见水珠亮晶晶的挂在他的指尖上,我才撇撇嘴,冲他做了个大鬼脸。我用被子蒙住头,然后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他,看到他看我就赶紧又缩回被子里去。

阿七也用被子蒙住头,跟我一样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和我在被子里面一出一进的,好像真的在躲猫猫。

最后阿七突然把被子一抽,我彻底暴露了,埋在枕头里面咯咯的笑,阿七也笑了。

阿七总算笑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他这样笑过了。可是他笑完就把被子给我盖好,拍着我轻轻的说:“臭涵要乖乖的,要听妈妈的话,听你爹地的话,听爷爷的话,听***话。”

我一听到他这样说我就害怕,我宁可不要听妈妈的话,听爹地的话,听爷爷***话,我只想听他的话。

果然他接着说:“阿七有事情要忙,要出差去一个地方……”

我想到他说过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说等他在那里再见到我的时候,我都有自己的重孙子了。我又不是傻子!我大声地打断他:“你要去多久?”

他听见我突然这么大声,皱了皱眉头说:“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会很多年……”

“你去医院?”

他愣了一下说:“不是,我得去做我该做的事。”

我不知道他该做的事是什么,我只知道他每次去所他所谓该做的事,回来都要丢下我去医院,而他每次去医院都很有可能“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要走好久好久。

我不要他去那么久,我可不要我的重孙子,我宁可永远缩在他怀里做一个有自闭症的小孩。我捉住他的衣领小小声的说:“臭涵乖乖,爸爸不要走,爸爸带着臭涵一起走……”

他顿了一顿,拍着我说:“臭涵听话,爸爸要去的地方可不收小朋友。”

我就知道他不会带我走,所以我只能耍赖,每次我一耍赖他就拿我没有办法了。我就放声大哭。

阿七一看到我哭就手忙脚乱,手放在嘴前面一个劲儿的嘘嘘,可是不管用,他只好起床又拿毛巾又抽纸巾的,他一边给我撇鼻涕一边捂着嘴咳嗽,我鼻子都被塞住了还能闻到血腥味,我就更不能放他一个人走了,我哭得更使劲儿。

.阿七叹了一口气,不再理我了,任由我哭,他喝了半瓶子止咳糖浆,然后站在床前点燃一支烟。

他已经很久没吸烟了,因为妈妈不让他抽。他点燃了也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背对着我,在月光下站得孤单。

他站了很久都没有回过头来,对我的哭声无动于衷,他手里的那根烟积了好长一截子烟灰,那样一个暗红色的小点,明明烁烁,仿佛是将死的萤火虫,带着一点点熹微的光。

我真的哭累了,哭得一身汗,头发都一缕一缕的黏在脑门上。我一声一声的倒抽着气,啜啜泣泣的跟他说:“阿、阿七……你不要、不理我……”

他终于动了动,那么长的一截子烟灰就落下来,他把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走上来重新躺下,把我抱在怀里。

他身上有烟草的薄荷味,他用手擦着我脑门上的汗,轻轻的拍着我,低低的哄我:“阿七永远都不会不理臭涵的,涵涵乖乖的睡吧,等涵涵再醒过来的时候,阿七一定还在……”

也许是他的话让我安心,也许是他拍的我很舒服,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渐渐睡得很沉,梦里阿七在陪我放风筝,一直对我笑,笑得万里无云的样子……

两年前的日记

x年x月x日星期x 天气晴

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阿七正站在衣帽间里,我叫了他一声,他就走到床前来,手里还在系领带。

这还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睁开眼睛还能看到他,于是我跳起来就去亲他,结果他呲牙咧嘴的嫌弃我:“唔!快去刷牙!”

真过分呐!别人想要我的起床吻,还捞不着好不好!

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去刷牙,等我再下楼的时候阿七已经坐在桌子前吃早餐了。

爷爷在看报纸,阿七在喝汤,妈妈看到我就走过来帮我把纽扣系好。奶奶坐在阿七对面唠唠叨叨:“你看你最近瘦的,这样不行,得好好补补!”她说着有给阿七添了一勺汤,阿七笑眯眯地跟她说:“妈,太多了,我都喝不下了。”

奶奶正色地说:“看你吃饭就跟喂猫一样,吃那么点就嫌撑,待会去了公司又要忙到晚上。”

阿七顺从的喝着汤,奶奶突然愠怒的继续说:“你哥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在家睡觉!也不知道帮帮你!”

阿七握着勺子的手僵了僵,勉强的笑了笑说:“让他睡吧,我是没他那么好的福气。”

“什么好福气!跟个硕鼠似的,他要是有你一半好,我能这么对他么!”奶奶不解气的转过头来跟爷爷说:“他爸,你等着回来说说小西,越来越不像话了!”

爷爷很心烦,敷衍的点头:“吃你的饭。”

妈妈拽拽我的袖子,我上前怯怯的问候:“爷爷早上好,奶奶早上好……爹地早上好。”

阿七很自然的应了一声,帮我把面包片涂了一层酱汁,夹了**蛋和腌肉放到我的餐盘里。我小小声的叫他:“谢谢,谢谢爹地……”

阿七的手还没收回去,管家伯伯就进来了,他神色很紧张的说:“先生,门外有两名jc局的人,他们说……”

爷爷的手都在发抖,他把老花镜摘下来搁在桌子上,想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没成功。

阿七却很平常的用餐巾试了试嘴,推开椅子站起来,对妈妈说:“带涵涵下去。”他转头又对管家说:“请他们进来。”

妈妈带着我躲进书房,可是她却开了一条门缝在偷听,于是我也跟着她偷听。两个带着大盖帽的jc叔叔进来了,他们给阿七和爷爷看了一张什么东西,又说了好多话。他们那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听的到一些词,家产,集团,查封,儿子,扣押。

他们要带爹地走。这是我唯一能理解的意思。

可是阿七没让他们去找爹地,他拿出了一份文件,说了一些话,dna,亲子鉴定,亲生儿子,财产继承人,董事会,负责人……后面的话我一句也听不到了,因为我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她倚在门上一点一点的往下滑,最后坐在地板上捂着嘴痛哭起来。

我懵了,我知道我妈妈一哭准没好事,我去拉她,她堵在门上,我得让她起来,我得去看阿七。

我终于让我妈腾出了地方,我跑出去看的时候爷爷倒在沙发里,他的脚边散落了好多文件,可是阿七却对他笑。

我从来都没见过阿七那个样子,他站的器宇轩昂的,脖颈带着傲意的微微扬起,笑得清清淡淡却锐利的让我想发抖。这种笑不是他对我的那种笑,这个笑太冷了,像是吹开云彩露出的冰峰,白雪皑皑的直刺蓝天。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对爷爷说:“沈嘉尚,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二年三个月零三天,我就想看看你这个时候的样子,又狼狈又可笑,都是你活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放在爷爷旁边的桌子上,嘴唇像是刀片,刻薄又锋利:“降血压的,待会吃了这个再去叫你的小北起床,给他喝补汤,喂他吃药,给他洗澡。”

爷爷的手抖得厉害,奶奶也气得嘴唇直哆嗦,她扑上去对阿七拳打脚踢,可是阿七一把就把她推开了,奶奶再爬起来就结结实实的甩了阿七一巴掌。

那么响亮的一记耳光,阿七的头本能的偏向一边,竟然不怒反笑,把另一半脸让给奶奶:“打得好啊,再打,接着打,再打你的好儿子也一辈子是残废了!”

奶奶真的疯了,她扬起手还要打,爷爷却把阿七推开了。可是阿七不要爷爷推开他,他真的怒了,额头上暴起一根根青筋,他突然走到餐桌前江一桌子的东西都扫到地上,稀里哗啦的一片碎瓷响,他对奶奶吼:“邵颖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是谁!你看清楚你每天都在给谁做饭!”他突然大步走到奶奶面前,手像钳子一样的拧住***手腕就往爹地的房间门口拖,隔着老远他就一脚踹开房间门,拖着奶奶冲进房间吼:“看看清楚!这才是你儿子!你给我看!你给我看清楚!”

爹地正靠在床头看书,他见到阿七拖着奶奶这样闯进门,一把就把书冲着门口飞出来:“滚出去!”

他这句话把盛怒的阿七再次激怒了,阿七一把扯下领带扑到床上就勒住爹地的脖子,他一边使劲往后拽领带一边腾出手来扭住爹地乱挣扎的手,他的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他要把爹地勒死了。他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成串的往下滑,他声嘶力竭:“什么都是你的,为什么什么好事都是你的!我就该贱,就该被你占?!”

爹地真的要死了,他已经不再挣扎了,一张脸红得像是番茄,已经要发紫了。我不能让阿七掐死爹地,jc叔叔还在我家,阿七要是把爹地掐死了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冲上去抱着阿七,他真的太瘦了,他瘦的我都能环抱住他的腰,我哭着求他:“阿七……阿七你放开爹地吧……你要是生气就打臭涵,臭涵给你打……”

我抱着阿七都能感觉得到他在抖,抖得很凶,他终于松开了手,捏着那条领带往门外走。我怕他磕倒,我扶着他,可是他还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的双肩剧烈的抖动着,掏出手帕很快的捂住嘴,身后传来爹地剧烈的咳嗽声,他到底没掐死爹地。

奶奶抱着爹地在大哭,阿七缓了一缓就要爬起来,可是他看到我的鞋带松了,他就那样跪在地上,俯□子给我系鞋带。那么白净又长的手指,系了一个好看的结,然后他扶着门框站起来往前大步走。

我追上去抱住他的腿,我不说话,我昨晚哭成那个样子都不不理我,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我就是不让他走,我拖着他,他的手有劲儿的掰开我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然后他拎起我往沙发上一扔,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爬起来穷追不舍,可是只看到一辆警车拉着他开走了,我追着跑却被吴浩叔叔抱住,我咬他的胳膊,他都不放手,我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两年前的日记

x年x月x日星期x 天气晴

我整整两天都没有看到阿七。

这几天家里异常的沉闷,我也不说话,我只是恨恨的瞪着我妈,瞪她为什么不把阿七留住。其实我知道,我妈就是留阿七也留不住。

爷爷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头发几乎在一夜之间花白了,***病却没犯,她每天都在小心翼翼的照顾所有人,像是办错了事的小孩子。

大伯二伯六伯八叔都来了,他们跟爷爷谈了很多话,他们跑来跑去饭都来不及吃,我知道,他们都在努力地“捞”阿七出来。

八叔也瘦了好多,他把我高高的举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逗我笑,我却哭了,我说:“八叔,我要阿七。”

八叔告诉我,他一定会把阿七弄出来。

我信了。我知道八叔总会说到做到的。

我没想到阿七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吴浩叔叔接他回来的。

他回来那天是晚上,很晚了,可我们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等他,他推门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烟,看我们围成一圈坐着,表情一愣,像是突然不认识我们了一样。

他的一张脸像是站在乌云下,苍白到发青,青到发黑,连眼眶都深深地凹陷下去,可怕到我都不认识了。

爷爷站起来,妈妈也站起来,连奶奶都站起来了,阿七开始摸口袋。

他的西服外套不知道去哪里了,衬衣的扣子崩掉了好几颗,脸上还挂着淤青,翻口袋的样子特别狼狈。

吴浩叔叔上来把打火机打开要给他点烟,他却一把抓过来自己点。一下、两下、三下,他的手抖啊抖的怎么样也点不着,只好赌气的塞给吴浩叔叔。叔叔一下子就给他把烟点着了,他眯着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长长的喷出一口烟雾,然后像是喝多了一样,歪歪扭扭的要往楼上走。

爷爷叫住他:“小西……”

阿七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像是睡醒了一样看了我们一圈,顿了一顿说:“你们在这儿干嘛?都去忙吧,该干嘛干嘛去。”

爷爷又叫他:“小西……”

阿七就把烟按进嘴里,冲他挥挥手,满不在乎的说:“我没事啊,没事,我就是特困,真的,那帮孙子两天没让我合合眼。”

他说完就上楼去了,可是他根本抬不动腿,抓着扶手迈了好半天的步子都没登上一层台阶,他摇摇欲坠,终于翻过身来对我招招手:“臭涵,过来帮帮我。”

他说完这句话岂止是我,除了爹地所有人都赶紧过去扶他,他却突然嘿嘿的笑起来:“我没事啊,没事,真的……”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就整个人软下去了,吴浩叔叔抱着他就往楼上跑。

家里乱成了一团,打电话叫医生的,往楼上送冰袋的,连奶奶都去厨房榨梨汁。

吴浩叔叔把阿七放在床上,开了一瓶白酒就往他身上洒,又抓了毛巾拼命地揉他胸口,阿七却咳嗽的像是在蹦床。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他,我想做点什么,他头上有个小口子在渗血,我就打算拿个一块ok绷要给他贴上,可是还没有碰到他的头就已经被烫到了,他像是一块热哄哄的碳,全身上下烫得不可思议,一边咳嗽一边抽搐,妈妈倒了一碗水想让他喝下去,可是他一点都喝不下,全都顺着嘴角流到了被子上。

妈妈急哭了,她搂着阿七一声声唤他:“岑君西,岑君西,你坚持坚持,医生马上就来了,你把水咽下去好不好?”

阿七还是咳嗽,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一样,突然噗地一声刻出来一口血,贱在被子上一大片。

妈妈吓坏了,吴浩叔叔都上去叫他:“七哥!七哥!”

大概阿七听到了,他一边咳嗽一边睁开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神纷乱的揪住妈妈问:“爸爸呢?爸爸呢?”

他一定是在找爷爷,可是爷爷在发疯了一样的崔医生,他看到阿七咳了血更是急疯了,拔腿就要往外走,恨不得马上把已经绑过来。

阿七看到了爷爷,他突然发疯似的往爷爷离开的地方扑,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拦他,他就扑到床下去了,咕咚一声,他却一点也没有停下,一边往门外爬一边喊:“爸爸!爸爸!”

我从没见到阿七哭,可是他却哭了,哭得很凶,他一边咳嗽一边一声声的喊:“爸爸爸爸……爸爸你怎么不要我了……”

爷爷终于回来了,他跌跌撞撞的就把阿七抱在怀里,阿七捉着爷爷的衣服像是支离破碎的枯叶,哭的更凶了:“爸爸……爸爸你别不要我……”

爷爷哭的老泪纵横,他直说:“爸爸在……小西爸爸在……爸爸后悔死了……”

阿七一边哭一边咳,他捉着胸前的衣服开始蹬腿,突然狠狠的挺了一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多的血,像是开了闸一样从阿七嘴里冒出来,止也止不住,真的是血流成河,阿七除了哇哇的呕吐,再也没有声音了。

我觉得阿七要死了。

刚才他挺起的身子还没有落下去就又会绷起来,眼睛瞪得像要凸出来一样,可是他现在已经彻底软下去了,他倚在爷爷怀里,手放在妈妈的手心上,眼睛也闭闭合合,睁开的越来越慢了。

过了一小会儿他似乎有了一点力气,努力的抬起头,努力的让整个脸颊都贴在爷爷胸前,好像那样能舒服好多似的,可是他的动作好小心翼翼,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猫咪,一点一点的蹭,终于蹭到了,却连动都不敢动了。

爷爷也用最大的面积抱紧他,说着好多我听不懂的话,他说是他对不起阿七,是他把嫉妒转到了阿七身上,真是报应,阿七居然才是他亲生的儿子,可是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早说呢……

阿七突然睁开眼,他一定很痛,因为他冷不丁握紧妈妈的手,握的那样用力,原本苍白的手指指节都变成森森的白色了。他又猛吐了两口血。

其实那根本算不得血,他的白衬衣早就彻底染成红色,他嘴里不停向外吐的血从暗红到鲜红,现在已经变成淡红色的血沫了。

他吐完以后就直勾勾地看着我。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他的嘴唇在动,妈妈哭着跟我说:“快叫爸爸……你叫爸爸爸爸就不走了……”

骗人,我知道我妈在骗我,阿七那种人,他真要走,我就是叫到嘴皮子都磨破了也留不住,所以我不叫他爸爸,我爬起来跑到衣帽间里一顿发力,最后抱出来一个纸箱子拖到阿七面前。

阿七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阿七偷偷买了好多亲子装,有一家三口的,有我和他单独的,可是他就是买回来偷偷藏着,也不让我知道。其实那天早上我醒来就看到他又在衣帽间偷偷看那些衣服,听到我叫他还慌手慌脚的系领带装掩饰。我都不想说他了,把别人当傻子的人自己才是傻子呢。

我打开箱子刨了半天,最后找出来我最喜欢的一件小毛驴的。那是父子装,只有两件,我把大的那件就丢在他身上,然后跟他说:“你要是还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就穿上这个走吧。”

阿七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就开始奋力的脱衣服,速度快得惊人,蹭蹭的把那件小的穿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了,我盘着腿告诉他:“你甭嫌弃我,你嫌弃我我也要跟你一块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阿七腾出一只手,抓着衣服抓得很用力。那件衣服很诡异的还带着一截尾巴,尾巴硌的我屁股疼,我就撅起屁股凑上去问他:“好不好看?”

阿七认真而艰难的点了点头,居然笑了,那么一张惨白的脸,瘦的脱了形,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医生和护士姐姐来了,他们把阿七抱到担架上,我一直乖乖地跟着。救护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我就跟着吴浩叔叔坐阿七的小轿车,赶到医院的时候阿七都进手术台了,我妈抱着眼泪噗噗的往下落,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我看到那件大驴子的衣服搁在廊椅上,阿七没有带进去。

阿七一定不打算在手术台上穿那个,所以阿七一定会出来的,一定的!

我错了别买!

32chapter

两年前的日记

x年x月x日星期x 天气晴

阿七从手术台下来就一直在睡。他可真能睡,漂亮的护士姐姐老是揩他的油,又量血压又测心跳的,还给他插各种管子……当然那是二伯干的,不过肯定很疼,他都疼的直哆嗦,可还是呼呼大睡。

他是真的在睡觉,因为他还不耐烦的老翻身,有一次压倒了手背把留置针都打爆啦,他也不吭声死扛着,后来大概是疼坏了,这才哼哼唧唧的,爷爷拉开被子才发现他输液的手肿的跟馒头一样老大。爷爷好心疼,又用热水拍又用冰块冰的,阿七又开始哼哼唧唧,我凑上去一看他都疼哭了,长睫毛沾了水珠,一抖一抖的直叫“爸爸”。

他一叫“爸爸”爷爷就掉眼泪,我觉得“爸爸”真是个神奇的名词,所以趁着阿七偶尔醒过来看我一眼的时候,我赶紧叫他:“爸爸!”

他回我一声“乖”,然后又闭上眼睛继续睡。唉唉,瞧瞧我们阿七,我叫他爸爸他多淡定啊,爷爷真是老了。

护士姐姐又来给阿七换药水啦,还挂了一个红色的血袋。其实阿七都输过好几次血了,可是他还是贫血,二伯跟爷爷说阿七吃了很多苦,平常日营养又跟不上,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以后一定得好好养着。爷爷直点头,他都在阿七床前守了好多天了。

阿七人缘超好的,来看他的人真多,那么漂亮的花捧足足堆了一走廊,最后二伯说阿七需要静养,都不让人来看他了。爹地也来看阿七,是奶奶推他进来的。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他竟然比阿七胖不了多少,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爹地和奶奶来的时候阿七还睡的正高兴,因为输液总是手冷,爷爷正用毛巾给他敷着呢,看着就暖和。他很舒服,睡得香喷喷的,连脸上那个小梨涡都睡出来了。

爹地正个人都缩在轮椅上,他都不敢去看爷爷,最后爷爷给阿七抹了护手霜,然后站起来推着爹地去走廊了。

我怕爷爷打爹地,所以偷偷贴在门缝上看。爷爷没有打爹地,他蹲下来跟爹地说了好多话,仍然是那个慈爱的父亲,然后爹地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抱着爷爷,我突然就觉得难过起来。我怕爷爷不要爹地,可我更怕爷爷要爹地,爷爷要爹地就一定会冷落阿七,可他才对阿七一点点的好。

我很难过,我回过头来将就看到奶奶在动阿七。她的手在阿七眉棱上摸来摸去,把阿七那枚小梨涡都摸没了,然后她才擦了擦眼角。我现在很不喜欢奶奶,越来越不喜欢了,所以我跑过去奋力的爬上床,用手在阿七脖子上挠啊挠,直到阿七又露出小梨涡才住手,然后我就坐在床头上,不让奶奶碰他。

奶奶愣愣的站着看我,后来她就又推着爹地回去了。

阿七醒过来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等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摆臭脸,爷爷难为情的站在床边。

爷爷跟他商量:“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阿七抿着嘴,吃力的蹦出两个字:“甜瓜。”

爷爷搓着手:“这个季节真的没有卖的呀……换一种行不行?”

阿七声音闷闷的,还是蹦出两个字:“甜瓜。”

哦……这个真的不能怪爷爷,因为这个季节别说甜瓜了,找西瓜都好难。爷爷抚额,最后吴浩叔叔打电话要求空运,阿七突然又看着爷爷开了口:“西瓜,你买。”

爷爷高兴坏了,连声答应,开着车四处找西瓜去了。

西瓜真的好难找,爷爷去了好半天,几乎把所有大超市都逛遍了,最后才抱着一个特别大的西瓜回来。

爷爷兴冲冲地,可我一看就知道那个西瓜不好吃,皮老厚,瓤也特别硬,果然,阿七躺在床上用一种很质疑的表情打量那个西瓜,很不爽的样子。爷爷把西瓜瓤掏出来盛在小碗里,又怕阿七不好咬,所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可是阿七还是特别矫情的把碗一推,告诉爷爷:“榨成汁,我不好咽。”

吼吼吼!爷爷这回不指使别人了,他又风风火火的跑回家把榨汁机拿到医院来,进门的时候阿七已经睡着了,他只好巴巴的等阿七睡醒。

阿七一睡就是半天,醒过来都是傍晚了,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西瓜汁,爷爷赶紧站起来说:“这就榨这就榨!”

阿七直翻白眼:“为什么不早做好?”

……,爷爷真无辜。他把西瓜快速的榨好汁端到阿七面前,阿七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然后皱眉头:“没味。”

爷爷急忙重新榨,这次还添了一勺糖,可是阿七只喝了一口,又不喝了:“太甜。”

爷爷急的汗都出来了,握着杯子小声跟他商议,像哄小孩子:“这个季节西瓜不好吃,甜瓜马上就运过来了,明天给你削甜瓜吃,好不好?”

阿七虽然不高兴,但总算点头了,爷爷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问他:“还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爷爷真是不该问啊……阿七毫不客气的告诉他:“拔丝冰淇淋。”

拔丝冰淇淋就拔丝冰淇淋,爷爷应了一声好,就走了。但是我发誓,阿七一定没吃过这个,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么一个菜名,故意刁难爷爷,因为爷爷走了以后阿七拉拉我的袖子,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什么口味的冰淇淋好吃?蒙牛还是伊利?”

我觉得他真是太二了,他到底有没有过童年呀,于是我不吝赐教的跟他说:“我觉得麦当啷的冰淇淋最好吃。”

阿七很不高兴,掉着一张脸问我:“谁又带你去吃汉堡包了?!”

我觉得他这张脸要是配上那件驴子的亲子服,一定很是搭配,可是我没有胆子跟他说,我只好抓紧时间换话题:“哈根达斯吧,哈根达斯,dq也不错的耶!”

阿七蹙了蹙眉头,我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不高兴的话来,结果他继续不耻下问的问我:“你说的都是冰淇淋吗?我怎么听着像是人名……”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你追我妈的时候没给她买过吗?!”

阿七的脸立刻红了,一张小白脸透出红扑扑的光,由里到外玲珑剔透的,他开始忆苦思甜:“唔,我给你妈买过豆浆,买过那个没有嘴巴的猫,还买过烤红薯,我给她买红糖粥的时候……”他开始邪恶的傻笑。

我好无语啊,可是我觉得阿七很少说这种话,我很有必要配合他一下,于是我打了个呵气问他:“然后怎么了?”

阿七两眼都放光了,他说:“然后你妈妈就请我吃了qq糖……”

嗬哟!我发誓再也不跟阿七这么无聊的人说话了!于是我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眼,申请跟着吴浩叔叔去买冰淇淋,吴浩叔叔很高兴,拉着我就跑了。

我原本以为吴浩叔叔也是不想再跟阿七这么无聊的人呆在一起了,可是可是……谁知道……

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妈来了,阿七躺在她怀里软绵绵的,一头大汗,脸红得像苹果,眼神媚媚的,看上去气都不够喘了,可是我妈还不放过她,还在堵他的嘴。

吴浩叔叔红着一张脸赶紧捂住我的眼,可惜他没捂住我的腿,我一脚就把门踢开了,屋子里有怪异的气氛,我大喊:“妈妈你快放开阿七!他快憋死啦!”

从吴浩叔叔的手指缝里我看到阿七浑身一震,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特别温和的跟我说:“涵涵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啊……”

我挣脱开吴浩叔叔的手,叉着腰神气的说:“阿七你放心吧,今后我保护你!”

阿七笑得好灿烂,然后他突然兽化了,暴跳如雷的连青筋都凸出来了,他冲吴浩叔叔吼:“我怎么给你使得眼色!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阿七生病的时候脾气简直立地成魔,吴浩叔叔懦懦的,幸好爷爷大包小包的来了。好吧,爷爷装大厨,妈妈装副手,吴浩叔叔装入定仙人,阿七掉着一张老长的白脸在床上装乌云。

好香,真各个屋子都是甜腻腻的冰淇淋香,美滋滋的焦糖香……爷爷勤奋的做啊做啊,第一个没有做成功,第二个冰淇淋洒出来了,第三个焦糖糊了……

终于送到阿七面前的时候阿七吃了两口,第一口说:“烫”,第二口说:“凉”,第三口他把碗推给我了,说:“不好吃。”

阿七就是故意的,爷爷知道,妈妈知道,吴浩叔叔也知道,可是大家都不说穿,惯着阿七,宠他一身坏坏的毛病。

其实阿七特别像是个别扭的小孩子,他白天对爷爷各种无理要求,矫情的就差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了,可一到了晚上就早早的把爷爷妈妈轰回家去。我赖着不走他没得办法,只得让我睡在陪护床上。

阿七不说我也知道,他每天晚上咳嗽的最凶,不打针根本没法睡觉,他是不想让爷爷和妈妈看见。每次他咳嗽到停不下的时候我都会去叫护士姐姐,然后看着阿七讨厌打针的样子做鬼脸笑话他:“阿七胆小鬼,怕打针!”

“不是。”他趴在床上按着屁股,表情像跟谁赌气似的:“小孩子懂什么?”

我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阿七就知道骗我。

他骗我说我是买汽车送的,我问他那阿七呢?他顿了顿说,阿七是垃圾箱里自己爬出来的。

他骗我说妈妈最喜欢自己的孩子,我告诉他我妈妈就最喜欢阿七,他又得意又扭捏,说看来阿七的妈妈和臭涵的妈妈都是个例外。

他骗我说他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告诉他二伯说阿七至少要住一个月,他很郁闷的回复我,可是阿七要出差耶。

住院这段时间一定是阿七最快乐的日子,因为他没说几句实话,他不说实话的时候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真是个天生的大骗子啊!

不过大骗子也有不骗人的时候,比如他真的很快出院了,并且连家都没有回,直接上了小汽车,被吴浩叔叔拉走了。

那天晚上我在他的大床上等他,最后实在等不到了只好先睡,阿七回来了,一身的烟气酒气,他连灯都没有开,咕咚一声就翻倒在床上,差点把我压死。

他觉得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这才摸黑把灯打开,看到我在他床上一脸的不高兴。他俯□,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凶巴巴地说:“以后不许再睡在我这里!”

哼,他肯定是在外面受了气了,干嘛回来就冲我摆臭脸?我捏着鼻子嫌弃他:“阿七抽烟,臭臭,去洗澡!”

阿七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他把我打横一抱,大步走到我的房间,几乎用扔的把我丢到床上,恼怒的说:“睡你的觉!”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我怕阿七生气,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对我,他转身要走,我在黑暗里怯怯的叫他:“爸爸……”

“闭嘴!”他回头喝道,暴躁的声音在黑暗里气喘吁吁:“我不是你爸爸,记住了?”

我想哭,可是我嘴巴还没有咧开,阿七就摔了门走了,我好难过,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可是等我再起床的时候,阿七已经不见了。

我想起他昨天晚上回来,一身的烟气酒气,我知道二伯再三嘱咐过,他是不能抽烟喝酒的,我很担心他,我忍不住跑到客厅里拿起电话。

我拨了阿七的手机,响了好久才被人接起来,那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搓牌声,乱七八糟的夹杂着说笑,阿七咳嗽了两声才哑哑的开口:“喂?”

我叫他:“爸爸。”

阿七在那头声音冷淡:“我不是昨晚跟你说了,我不是你爸。”

我才不要管他是不是我爸爸,他是我的阿七就够了。我说:“爸爸,你要少抽烟,少喝酒。”

电话那端阿七没有说话,里面传来别人的嚷嚷声:“老七,打牌还三心二意?怪不得都输这么多了啊!”

里面传来其他人的哄笑声,阿七声音特别低沉:“我挂了。”

电话嘟的一声真的被挂断了,我捧着电话筒听了好久,直到奶奶喊我去推爹地出来吃饭。

两年前的日记

x年x月x日星期x 天气晴

自从阿七挂了我的电话我,他已经足足两天没有跟我说话了。

昨天晚上他回来得很晚,我是被他的车灯柱惊醒的,车灯太亮了,醒过来的一瞬间我还以为做梦,像阿七给我讲过《纳米亚传奇》里面的梦幻一幕。我想我如果可以去那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我一定要带阿七走,这样他就不用在这么辛苦了。

我醒了,我赤着脚跳到地板上,趴在门上细细听走廊里的声音。走廊上铺了一层波斯得绒毯,阿七的皮鞋落在上面发出很轻的扑扑声,没有一点规律。我听到他走上楼,离我越来越近,却在我门前再也追不到声音。

大概阿七已经越过我的房间回他的屋子去了。

我想阿七,我很想他,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要我了?我不能让他进屋去,他关上门,我就再也打不开了。因为阿七让人换了锁,他没有给我新的钥匙,我不能再进阿七的房间。

我砰地一声打开门,可是门外有人,而且那个人显然也趴在门上,被我开门的动作闪了一下子,往前一个踉跄。

屋里是黑的,走廊上的感应灯雪亮,可是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不适应,我一眼看到阿七雪亮的瞳仁。

他喝酒了,而且喝得很多,因为他靠我这么近,真的是酒气熏天。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一句话,顺手把领带扯了,沿着走廊向他的房间走。他脚下虚浮,走得歪歪扭扭,最后直接撞到墙上去了,靠着墙直喘气。

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我想扶他进屋,可是他把我推开了。很重的一把,一把把我推开了。

他歇了歇,喘着很重的粗气进屋去了,都没看我一眼。门在关上的那一刻发出很轻的嗑嗒声,可是我觉得那么轻的一声,我的心被震碎了,碎了一地的小片片。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有原因。阿七一定有原因,他那么厉害的一手把戏,那么绝的一招技术,怎么可能输钱?而且还“输了那么多”?

我一夜没睡,我早早的坐在餐厅里等阿七。阿七还没有起床,我看到了吴浩叔叔,他正在看报纸。我乖乖的坐过去,问好:“叔叔早上好。”

他很不自然的应了一声好,依旧看着报纸。我摘掉,他也不想跟我说话,他是装的,因为他看了那一小片很久了。

我问他:“阿七在做什么?”

他回答:“忙工作。”

我说:“不对,他在忙输钱。”

吴浩叔叔顿了顿,然后告诉我:“输钱也是工作。”

我继续穷追不舍:“阿七为什么不要我了?”

吴浩叔叔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把报纸翻得哗啦哗啦响,假装没有听到。

阿七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整理着衬衣袖口,一边对吴浩叔叔说:“走。”

我站起来巴巴的跑上去,站在楼梯口,只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是他没有,他大步向前迈。我扯住他的衣角,他终于停下来,低头看了我一眼,很凌厉很萧杀,像是要吞了我似的,他皱起眉头说:“放手。”

我不放,死死的拽着,把他贴丝合缝的西服都拽歪了,可是这点力气根本阻挡不了他,他往前一扯就走了,站在大门口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撇嘴要哭的我,冷不丁丢下两个字:“烦人!”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七走了好一会儿,家里请的家政们才陆续起床,他们惊讶的看着我坐在客厅里,都来跟我问好。

爷爷家一起来的保姆对我说:“小少爷早。”

阿七自己的管家助理对我说:“涵哥,早上好!”

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小少爷”,这听上去有一种老掉牙的感觉,我很担心哪一天他们不给我剪头发,像个女孩一样梳上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因为电视里被叫做“少爷”的人就是那个样子的。我顶喜欢他们叫我“涵哥”,虽然我是最小的一个。

我最喜欢周妈叫我“涵哥”,因为她总是笑眯眯的这么叫,叫完就会说:“涵哥又长高啦,快要撵上爸爸了。”“涵哥真是长大啦。”“让我来想想涵哥今天吃什么呢?”“涵哥想吃什么呢?”

阿七也喜欢周妈,他很喜欢叫我“涵哥”的周妈。阿七喜欢的就足够成为我最开心的,何况阿七很喜欢。所以平时他们一叫我“涵哥”我就会很开很开心,但是我今天更希望他们叫我“小少爷”,因为今天本少爷真的要发脾气了!

我抱着胳膊抿着嘴,忿忿的看着她们。

管家助理最先发现了我的不高兴,她上前问我:“涵哥怎么不高兴啦?”

我高高鼓起手腕,另一只手狠狠的敲着我手腕上的表——那是阿七送给我的,特别耐看的一款小腕表,可惜很商务,全部是钢的,墨蓝色的表盘,从侧面看像是钻石的切面,跟他手腕上的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缩小版的儿童款。我知道那款表一定很有feel,因为八叔每回见了它就要目露桃心,用他的话来说叫:“一看到它我的肾上腺素就飙升。”

唉唉,自从他找了一个漂亮的护士姐姐做女朋友,他就开始经常发表这样的专业术语了,我都见怪不怪。不过阿七亲自给我戴上的时候,只是说:“手工订做的,防水防火防电钻。”他跟八叔一比,淡定到悠闲,完全罔顾这句话对八叔造成的落差。

八叔只好愤愤地说:“仨瓜俩子买一困,难看。”

好吧,我承认八叔的话很代表我的感受,我很看不上这块表,总觉得那么严肃,看看那些电视里小朋友戴的表,花花绿绿的多好看,阿七真是没品位。不过今天我觉得它霸气极了,简直有种见表如见人的感觉,我生气的敲着它,简直是用吼得:“阿七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了!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做饭吃?!”

我吼完这句话,保姆才发现她的主人没吃饭就上班去了,她皱眉头,手里翻着今天的菜单,心不在焉的。

管家助理厉声指责她:“没事皱什么苦瓜脸?早上为什么不起来给七哥准备早餐?”

保姆瞟着白眼,嘴里嘟嘟囔囔:“喊什么喊,我是来伺候我们家少爷的,又不是来伺候你们‘岑先生’的。”她把“岑先生”三个字说得很重,甚至下巴都故意偏了偏。

管家助理气得要命,她大声说:“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家少爷是少爷,我们七哥就不是你们家少爷了?”她把“少爷”两个字也说得很重。

“沈市长可没让我们叫过。”保姆继续说,也来了气,像斗**一样的对着助理。

“好好好!”管家助理真的生气了,她一把扯过保姆手里的菜单就扔到地上,然后点着保姆的头说:“让你伺候你们少爷,你给我等着瞧!”

助理果然让保姆走着瞧了,因为她安排其他的人一整天都在厨房里打扫卫生,到处洗洗擦擦,把厨房打扫得铮明瓦亮还是擦一遍又一遍,保姆做好的饭全都抖上了垃圾,冰箱里的蔬果和速食全都扔出去,到了晚上干脆不允许保姆进厨房。他们原来家里就有的人,是阿七的人,早就对爷爷奶奶还有他们带来的保姆心存不满,今天爆发,整个把奶奶爷爷当了空气无视起来。

不过他们没有饿着我,他们叫了披萨外卖,然后端着逗我:“涵哥想不想吃不吃?”

爷爷也去饭店叫了好多的菜,叫我吃饭,可是我不肯吃,我跑到厨房,被周妈抱到操作台上,她笑眯眯对我说:“涵哥是大人了,不能吃小孩子吃的东西,有食品添加剂。”然后她揉了面团,用烤箱做戚风蛋糕给我吃。

周妈焙的戚风蛋糕真的好好吃哦!我连手指头都快吃掉了,一抬头,看到厨房外面闪过车灯,阿七回来了。

阿七今天回来的好早,可是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疲惫,缺少血色的嘴唇衬得整张脸都是灰白的。

爷爷放下碗筷叫他:“小西回来了?快来吃饭。”他说着已经盛好了一碗米饭。

阿七似乎不怎么想吃饭,犹犹豫豫的,爹地叫他:“哥,一起吃饭吧,你出院回来我还没怎么见到你。”

阿七只好洗了洗手走到桌前开始吃饭,爷爷给他夹菜,奶奶想说什么却被爷爷的眼神挡回去了,可她还是想说,见缝插针:“小西你抽出时间来好好管管你那些下人,妈知道你忙,你再忙也不能不管家,一个个都没有家教的东西……”

阿七得脸色很不好,灰败的脸色听到这儿都变得发青了,妈妈突然对爷爷说:“爸,别给君西夹菜了,他最近整天喝酒,胃不好受。”

爷爷赶紧皱起眉头:“你最近又喝酒了?”

阿七搁下筷子,一边抚着胃部一边勉强的笑:“没事,这么久没回公司,应酬多。”

奶奶还要说话,我举着蛋糕跑上去献宝:“阿七,周妈做的蛋糕,好好吃!”

阿七在爷爷奶奶面前对我友善多了,他对我笑笑,俯□子掰了一小块蛋糕填进嘴里,然后很温和的说:“涵涵喜欢吃,那就让周妈明天还做给你吃啊。”他抬起头对周妈说:“他退牙,少放点糖。”

周妈答应着,爷爷说:“小西你是不是很累?早早上楼休息去吧。”

阿七好像很期待这句话似的,他应着站起来:“昨晚没休息好,我去补补觉。”

他跟所有人道别,大家目送他上楼,爷爷生气的瞪奶奶:“小西很累,你别拿这些有的没的去烦他。”

奶奶一脸不高兴的吃饭,可是到了晚上我们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冲突又爆发了。

起因是刷碗,保姆刷碗的时候把厨房弄脏了,助理就跟其他人逼着她打扫厨房,他们说的很讽刺:“这么点破事都干不利索,怪不得只配伺候你们家少爷。”

保姆回击她们:“那也比你们岑先生强,还没人给他刷碗呢。”

助理很生气:“你把那只碗拿出来什么意思?”

“你都说了,我是伺候我们家少爷的,你们家岑先生的碗,你们自己刷啊。”

“你刷不刷?”

保姆神气活现:“就不刷,整天病恹恹的,我怕得传染病。你们要是不刷,那就扔了呗。”紧接着啪的一声玻璃碎响,那只碗真的被保姆扔进垃圾桶了。

这下可热闹了,助理发了狠,揪着保姆的头发就往水池子里面按,一群人帮着她,保姆杀猪似的嚎叫:“救命啊!!杀人啦——!!”

管家上去劝架,妈妈抱紧我依旧看电视,爹地看报纸,爷爷皱紧眉头不管不问,只有奶奶去厨房里气得哆嗦:“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是一群什么东西!”

奶奶在家里对阿七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她的声音被骂回来:“整天住我们的用我们的,你又算什么东西?”

奶奶器坏了,她气咻咻的走回来,在客厅里质问爷爷:“沈嘉尚你也不管管!他们都疯了!我好歹也是小西他妈!”

爷爷冷着脸:“如果你真的当自己是小西的妈,今天就不会这样了。”

奶奶气结,在爷爷还没有来得及阻拦她之前,两步两步的登上楼梯,震得整个楼都嗡嗡的,她使劲拍着阿七的门,拍的地动山摇,冲里面喊:“岑君西你出来,你赶紧出来看看!”

她拍了好久,嗓子都要哑掉了,阿七才给她开了门,他什么也没说,径直下楼来。

厨房里的争吵和打斗已经安静下去了,阿七穿着睡衣一步一步地走下楼,他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站在厨房门口的一堆人,然后转身走到沙发上去坐着了。

奶奶开始抱怨,像打开了的话匣子:“简直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不知道今天早上……”

奶奶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说的阿七都低下头,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捏着两眼之间的鼻梁骨,她终于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阿七才反应过来没有声音了,他睁开眼睛问奶奶:“妈您说完了?”

奶奶有些愣的点点头,阿七无奈的把眼睛一闭,又缓缓的睁开,靠在靠枕上叹了一口气,对厨房烦躁的喊:“都给我滚过来!”

一群人推推搡搡的,走过来站好,保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站在那里抽抽啼啼:“欺负人,没人教的东西……”

阿七冷然暴喝一声:“闭嘴!”

保姆被吓得冷抽了一口气,连抽涕都给吓回去了。

阿七收回凌厉的目光,松弛了一下,对管家开口,声音有气无力:“帮我找支体温计来。”

管家迅速的拉开医药抽屉递上一只甩好的体温计,阿七把它夹在腋下就靠在沙发上不说话了,爷爷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躲开,他闭上眼睛,好像睡过去的样子。

他越是安静就越是没有人敢去吵他,一个屋子安静的只能听到钟表的走动声,所有人都屏着气,过了一会儿阿七才悉悉索索的动了动,把体温计拿出来转着看了看,竟然对着体温计牵了一下嘴角,然后顺手把体温计扔在那帮人面前的地上。

阿七是微微笑着的,玻璃的体温计在地上碎成了几截,声音不大,可是所有人都打了一个抖,他缓缓的开口:“我整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又要应付机关干部,又要应付帮派头目,”他顿了顿,匪夷所思的环视他们:“我晚上回来还要给你处理这些?”他看向奶奶:“妈,您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不舒服才早回来休息休息,你把我拉起来就说这些?”

奶奶被他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七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依旧环顾他们:“不想干就滚蛋,想干就闭着嘴老老实实的干。”

助理不忿的开口:“是她把七哥吃饭的碗打碎的!她不肯刷还说怕的传染病……”

阿七从桌子上捞起一个苹果就塞到她嘴里,挑挑眉毛:“我不想打女人,再说一句你试试看。”

谁都能听到这句话里的警告分量,没有人敢开口,阿七冷淡淡的:“过几天我要去国外散散心,去个年半载的也说不准,谁要是敢在我不在的时候闹事,你自救多福。”

大家毕恭毕敬的,阿七要上楼去了,他走之前对那个保姆说:“把地上的体温计收拾了。”

保姆的嘴角都是裂的,疼得厉害,她呲牙咧嘴一脸不高兴的转身,小声嘀咕:“指使我……”最后那几个字已经听不清楚了。

阿七下巴偏了一下,对助理说:“不用她了,你去收拾。”

助理麻利的去了,阿七嘴角轻轻一扯,眼神很快划过一道凌厉又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对着保姆说:“去厨房给我拿只碗。”

保姆不敢不从,很快把碗拿回来递给阿七。阿七捏了碗沿,然后对保姆勾了勾手:“过来。”

保姆上前一步,阿七叮的一声把碗磕在桌子上敲碎了。

“你刚才就是这么把碗砸碎的,对不对?”他的口气悠然、轻松。

保姆胆战心惊,感觉有点不对还在发懵:“对啊……”

“对啊,还有传染病是不是?”还没等保姆反应过来,阿七就一巴把她按在了桌子上,逼近那些碎瓷片几乎没有两毫米的距离,紧接着他捏了一块碎瓷片抵在她脖子上,慢条斯理的说:“吃了。”

保姆已经吓哭了,她浑身发抖,盯着那些碎瓷片快成了斗**眼,阿七低着头盯着她,悄无声息的深吸了一口,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嘴贱,就把这些瓷片给我吃了,我看你嘴硬还是碗硬。”

保姆已是三魂去了两魂半,呜呜咽咽的只剩下求饶:“我我我……错了……”

阿七松开她,抽了纸巾擦了擦手,重新上楼去了。

(我错了,凑字数,别买!!)

31-39

33chapter 31【一更】

沈子涵正式入住岑君西家的沙发,岑君西站在楼梯栏杆的后面,冷眼瞧着管家在楼下进进出出,把新买来的小孩用品一样一样摆出来。楼下有好多人,几乎都在,大家七手八脚的帮忙,顺便逗涵涵开心。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以前是岑君西一个人住,总是死气沉沉的,后来周心悦来了,家里多了一个人,有生气多了,现在再添了一个小孩子,连佣人们都出来帮忙,喜气洋洋的。

周妈把新买来的小睡衣拿在涵涵身上比量,见大小正合适,又说:“我拿去洗洗,烘干再穿,买来的东西,总要洗洗才放心。”

程浩手里拿着一个操纵杆遥控器,有机器发动的嗡嗡声,涵涵坐在遥控小汽车里,绕着巨大的客厅转,程浩跟他讲:“涵哥,这是卫生间,你可以用来解手或者洗澡,隔壁是我的房间,你晚上不要走错门。”

有人把一只花花绿绿的铁桶放到沙发后面,压低声音说:“嘿涵哥,你的饼干我藏到这里了!”

还有佣人笑眯眯地问他:“涵哥,晚上想吃什么呀?”

岑君西站在楼梯口咳嗽了一声,一屋子瞬时抬头,见着他都安静了,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从楼梯上踱下来,坐到沙发上。

“睡衣是得穿,这身衣服脏乎乎的,别说是沙发,就是弄脏我的地毯也是不好。”他慢条斯理的翘起一只脚,伸手在裤腿上弹了弹:“把饼干拿出来我尝尝。”

自然有人把饼干桶拿出来递上去,岑君西摸出一块来吃掉,点点头说:“味道不错,搁我房间里。”他又看了一眼厨房的人,语气冷冷的:“我每天只给他20块钱的伙食费,早餐不准吃点心,晚餐不许吃肉,一日三餐不准有零食,如果超了一分钱,”他冷笑一声:“你就不用在我这里干了。”

他最后扭头去看程浩,程浩很知趣把遥控器递给他。

岑君西似乎没玩过遥控赛车,操纵起来思维混乱,把涵涵控制的在墙上撞了两下,他脸色更难看了。

程皓看着他半天没有达到目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终于动手帮他把涵涵开到跟前。岑君西用脚踢了踢那辆遥控车说:“这什么高科技?”其实他是知道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东西九十年代就有流行,那时公园里经常有人玩,现在到很少见到,没想到都现在升级成载人版了。

程浩没接话,所有人都寂静无声,涵涵已经乖乖地从汽车里面爬出来,他揪着手指头,声音嗲嗲的,却认真的说:“大伯是不是要给小弟弟玩?涵涵不玩了,大伯别生气……”

岑君西被他说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层薄薄的睡衣简直要撑离皮肉,又忍不住怒火中烧:“拿到楼上房间里锁起来,不准他玩玩具,谁再给他买,我剁谁一根手指头!”

周心悦气坏了,终于忍不住上前把孩子抱进怀里:“我知道你有气,有脾气就发,别冲孩子来行不行?”

岑君西阴着脸,站起来就朝楼上走,懒得理她。

他一直到晚上吃饭都没有下来,佣人上去请他吃饭,他连门都没有开,只是说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他不下来,大家反而轻松,厨房热火朝天给涵涵煮了一碗水果小丸子,酸酸甜甜的又有营养,把涵涵吃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嘴巴抿着,连腮上都透着酒窝窝。孩子吃得开心,周心悦也打起精神来,喂完孩子吃饭,又陪他玩了一会儿,哄他在沙发上睡觉。

涵涵这一天着实累得够呛,钻在妈妈怀里,被她哄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又等孩子彻底深眠,才蹑手蹑脚的上楼。她在自己那屋的衣帽间里踟蹰了半天,然后找出一件内衣穿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想起岑君西那张脸,又没好气的把衣服脱了,团成一团扔进浴室。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响,最后还是慢吞吞的爬起来,把丢进浴室的衣服捡起,重新套在了身上。

周心悦耳根有一点发红,穿完衣服朝外走,只觉得脸上发烧一样的烫,打开屋门四下探看了一番,见走廊上无人,这才踮着脚尖迅速的蹿到主卧门前。

岑君西平时在家的时候屋子是从来不锁的,她小心翼翼的转动门把手,屋门果然没有上锁,咔嚓一声微响,门已经被推开了。

她从窄窄的门缝看进去,岑君西侧卧在大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了。他平日身形舒长岳峙渊渟,此刻躺在床上,棉花糖一样干松的蚕丝被只微微隆起了一团,唯有黑漆漆的头发露在棉白色的枕头上。

她在门前站了很久,才悄悄闪进去。

岑君西有强迫症,整间屋子里连一只钟表都没有,安静的只能听到她赤足落在地上,几乎无声,发出轻微的窸响。她又往前蹭了几步,站在床边,见岑君西仍然没有反应,停顿了一会儿,从一侧慢吞吞的爬上床。

岑君西侧颜立体的薄唇突然动了动,眼皮都没睁一下:“我今天不想要你,看够了就滚回去睡觉。”

周心悦被他吓得吃了一惊,愣了一愣,然后她抿了抿唇,伸出一只手探进他的被子。

他裸着上半身,光感的背部线条触感凉滑细腻,她想了想,游走的纤指往下移,滑过他紧窄的腰腹。

岑君西依然没有睁开眼,只是冷不丁的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向下,声音透着冷漠:“闹够了没有?”

她强自镇定了一下,干脆钻进他的被子,磨磨蹭蹭着让两只手都环到他的腰上,肉贴肉的往他身上粘。

岑君西有点恼了,颇不耐烦的把她推开,她却不气馁的又凑上来,他顿时觉得异常心烦,推一次又一次,她却好脾气,一次又一次的黏,两人纠缠了好几回,最后岑君西实在不耐烦了,被子一抽翻坐起来,总算是睁了眼。

他睁眼的那一瞬,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连额头的青筋都立即现了出来,喉结不自然上下滚动了一番。

周心悦跪在枕头上,两条纤腿撇开,一头秀发披在腰间,黑绸缎子一样的光滑,而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半裸的日式睡衣。她看他盯着她看,停了一会儿,终于抬手将胸前的丝带一扯,绸制的睡衣就滑下,露出溜光水滑的肩头。

岑君西一声不吭,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突然这般风情万种,他是真的没见到过,心里不由得诧异,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越笑越抽后来干脆靠倒在床头,气定神闲的捏了一片药含在嘴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周心悦你吃错药了吧,穿的跟个野**似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材?”

周心悦本来做这些就是勉为其难,忍无可忍的看他笑得险些撒手人寰,语气不由得刻薄:“你不是正吃着吗,你才吃错药了,□不满,无聊!”她气咻咻的,伸手把睡衣重新穿好,下床便要离开。

“哎哎——”岑君西难得多待见她两眼,倚在床头一派惬意舒适的样子:“撩拨了我两下子就想走了?你还真当这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长绒的地毯没过脚踝,周心悦赤脚站在地上自嘲:“可不是,我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不就是个你包的**而已。”

“可以啊,觉悟见长啊。”岑君西眯着眼睛取了身旁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他刚吃了止痛的吗啡,只觉得身心疲惫,急需一只烟来提提神,“我知道你今晚有什么想法,心疼你儿子了?”

周心悦两手抱肩重新踅回身来,看着他,瞳仁水光浮动:“岑君西,我也知道你那点心思,你这么恨这个孩子,还不就因为他是我跟静北生得?”

岑君西嘴角一抽,讥笑出声:“静北静北,你这也叫得太亲切了,就算是你承认这是你跟他生的,那孩子没事也得归我修理修理,这心里多舒坦啊,你说是不是?”

周心悦重新爬上床,见他没再反对,腿一跨,骑在他身上,伸出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那我再给你生一个,以后你养着,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你快别欺负他了。”

“别介,”岑君西吸了一口烟徐徐的喷出一缕青雾:“你生个孩子我替你养着?等着你们娘俩轮番把我榨干了,你再教教他,像你爸那样给我来一枪?”

“不会。”她好脾气的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一吻:“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让别人给你一枪呢?”

岑君西心情似乎好极了,表情像在逗弄馒头,亲狎的挑弄着她:“你再贱一点,或者再卖力一点,或许我明天能对你儿子好一点。”

她果然垂了一会儿头,似乎忍耐了什么,很快主动粘上来,绷直了脚尖在他腰眼上踢了踢,小小的唇顺着他的喉口往上游走,双颊都变得发烫。

岑君西终于笑了一声,暖玉温香在怀,却提不起什么兴致,在她浓情蜜意的时刻,突然凉闲闲的提醒她:“女人心海底针呐,也不知道昨晚谁提着枪要打死我来着。”

她明显全身一僵,但很快又眨眨眼睛矫情的撒娇“昨晚我是喝多了啊,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晚了,人家昨晚被你吓破了胆,不打算死第二回了。”岑君西说的徜徉,弹了弹指间的烟灰:“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我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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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情节是不是进展的太慢了?

34chapter 32(二更)

周心悦手底下的动作越发不安分了许多。她不常主动的,以前他一被她勾引就会意乱情迷,被她刮骨吸髓都乐意,难道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开始咬他的耳垂,不轻不重的啃噬着,手和唇配合,竟然把他从床头一路吻倒,两腿缠上他的腰。

岑君西伸手推开她,越推她越粘,两个人只好在床上撕扯,她的胳膊撞击到了他的胸口,他痛得一阵头晕眼花,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动作一僵,惊疑的问他:“你怎么了?”

他勃然大怒,一下子把她压翻在床上,低声吼:“关你屁事!”

她手下的他身体汗津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灼热,她还在思索,他已经撕开她的衣服,一口咬住她的锁骨。

她的衣服被撕成碎片扔到地上,他身体的气息强行混进她的呼吸,口舌都被他封印,霸道的掠夺着一切。他的吻充满了凶残和仇恨,和她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反噬着凶悍的绝望,齿齿相撞舌舌相缠,抵死的互相撕咬,直到血腥充斥在彼此口中。

他全身上下都是汗水,拖住她的双腿分开在两侧,猛地将自己深深埋进她的体内,狠狠地要她,一下又一下。

她嘤咛着,双手无意识的缠住他的腰际,因为痛,所以两只手在他的背上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泪水渐渐打湿整个面庞。

他冷笑一声,含着她的耳垂低声问:“哭什么?”

“岑君西我到底欠你什么?”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岑君西你告诉我,我到底欠你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我不想对不起你、不想再回来找你,你干嘛不肯放过我?”

他轻轻地啄着她的脸颊,竟是一一吻干她的泪痕,低声说:“什么我欠你的你欠我的啊……”他将她拉进怀里拥着,声音迷醉的传来:“你不懂,这是因为我是……”他后面那几个字吐音不清楚,可是她听到了,听懂了,那么轻声的三个字,落在她心上,震得一颗心都是颤的。她突然一跃而起将他反扑压在身下,反客为主,竟然按住他激烈起来。

岑君西被她吓了一跳,没有一丝赘余的精壮躯体瞬间紧绷,她却缠着他无休无止,胸口的闷痛一下重过一下,也只能蹙紧眉头任由她去,谁知道周心悦竟然用了那么多的花样,一会儿这样子一会儿那样子,粘着他像是小时候吃过的绞绞糖,又胶着又甜腻,岑君西只觉得□烫热腰眼发麻,跟掉进云端一样,实在是**。

直到他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酥了散架了,周心悦才肯放过他,却依然像猫一样挠抓着他的脖子,腻在他怀里,时不时的抬起头来吻吻他。

他实在是没力气推开她,攒了半天劲儿才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在床头柜上摸到一粒药片,塞进嘴里连水都没有喝,就嚼碎咽下去了。

她搂着他的胳膊晃了他一下,爬起来问他:“你又吃什么?”

他抬起下巴来吻吻她的眼睛:“维生素。”

“我也要吃!”

他翻了一个身把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发,声音低低的:“乖,别闹了。”

她却认真的说:“我没闹。”

岑君西太累了,原本已经要睡着了,谁知道她竟然脸一扬,又吻上来。她的唇又湿又润,带着滚烫的热度在他唇齿间吸吮,等他的意识被拉回来才发现那是她的舌头。他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融掉了,稍微松懈了一点,她的舌尖便趁机探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推开他,声音含混不清:“苦的,你骗我。”

他实在顾不得她说什么了,全身所有的血管都在突突的跳着,□仿佛是一条激流,将一切的席卷而去,焦躁的恨不得把她按进身体里。他没忍住,一弓腰,把她重新揉捏在身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君西精疲力竭,大约累惨了,不一会儿就传来入睡的呼吸声,她渐渐清醒过来,贴在他颈窝里,想起他刚才激动下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心里是空荡荡的失落。

他说,我是……爱你的。

岑君西曾经说过他爱她,那大概是很久以前,当时父亲反对他们的爱情,他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跟她提出分手。

她一直没信,反而不顾一切,开始勇敢地倒追。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毅力,用来倒追一个人?总之她是无比的坚忍不拔,不见不催,无所不用其极,岑君西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岑君西吃什么,她就吃什么,酒吧、夜总会、迪厅……光怪陆离的地方,黄赌毒的集中营,随处可见一批闲散的人,他们平时喝喝酒吹吹牛,可出来进去都归岑君西安排,一遇到事,钢管和砍刀随时都能抄在手里,动的都是真家伙。

她那时候才知道,真黑道是不拿刀捅人的,用的都是大片的长形砍刀,挥起来虎虎生风,抡上几刀也砍不出人命。她不止一次的看到两伙人扑上去打群架,啤酒瓶像是液态手榴弹,在半空里砰砰乱飞,而钢棍砍刀也是漫天乱挥。

多混乱的场面,小姐们尖声惊叫,客人们连滚带爬,乱响成一片,她不叫不跑,只是在人群里找岑君西,紧张的手心都要掐出血来。

所幸岑君西很能打,梁博羽曾经送他学过防身术,他腿长人高,练就一身极好的腿功,姿势舒展,力度足,线路也长,尤其是赤手空拳就敢往上冲的时候,从一张桌子跳到另一张桌子上,落地就是腾空后扫,站稳了就下劈代挂,那种空中的张力,动作完成得真是漂亮。

她也见过能打的,父亲手下就没有孬兵,有的还是特种大队提干上来的,每年过年都来给父亲拜年,见到她都叫她“小师妹”,那些人的功夫不见得比岑君西好,而且岑君西更胜在气质,打斗起来干脆刚猛,即便是陷在沙发里阖目养神,都像是原野上的一匹独狼。

酒吧的小姐喜欢跟欧立宁开玩笑,但是对岑君西都得是毕恭毕敬。他对人亦是不冷不热,除了对她。

他对她岂止是不冷不热,除了每次打架的时候还记得把她往安全通道塞,他把她向来视若空气。

可她绝大多数都不甘被视为空气,爱情马拉松跑到这一步,她已经不再顾忌什么修养、颜面,掘地三尺的找到他,垂涎三尺的追着他……每天一支玫瑰,每天一顿爱心便当,风雨无阻,可他每天都会把玫瑰丢进垃圾桶,把爱心便当送给欧立宁,任凭她使尽了手段,不理她,就是不理她。

如果她再死缠烂打,他会叫保安来,干脆请她出去。他把她高高的挂起,不管不问,就连领舞和打碟师都认得她,每天见到她就招手:“七嫂来啦!”她也笑着答应。

明明所有人都承认,可岑君西偏偏一个字都不愿跟她说。

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理她了。

她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偷偷攥紧那枚贴近胸口的血珀珠,委屈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他说过要娶她,可携手并肩的日子路远迢迢,他在一开始就不要她了。

人生于她应该是平安喜乐,嫁一个好男人,生一个好孩子,可偏偏要选择狭路相逢,不得离间,只是因为当初她太喜欢他。

后来岑君西受了伤,枪伤,是替老八挡的,他们把他抱回梁博羽家的时候,血流了一床单,她还以为他会死,可他愣是在床上烧了半个月,又活下去了。

他醒来的时候,她正来“那个”,而他还在发烧,她只有蘸了冰水给他做冷敷,手浸在冰凉刺骨的水里一遍一遍冲洗毛巾,最后疼得她直不起腰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面有人拉开被子把她抱了起来,很快进了一个暖和的被窝,还有烫热的暖水袋也塞进来。暖水袋塞进来的时候那人似乎有停顿,最后还是犹豫的拉开她的衣服,把暖水袋贴着她的身体放好,又给她重新盖上被子。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岑君西还牵着她的手,而他已经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因为腹部受了伤,绷带缠得很厚,所以只是披着一件梁博羽的外衣,并没有系扣。

他指尖微微发凉,握着她的手并不是很紧,随着她的清醒他亦惊醒,不着痕迹的松了手,没跟她说一句话,扯了扯披在肩上的衣服,出房间去了。

她想试试他有没有退烧,可是没找到鞋子,于是赤着脚走在地上,拉开房间的门,走出去。

那时候梁博羽的家不大,略显拥挤的套二户型,客厅小的只能算是餐厅,屋里采光又不好,只能听着厨房里传来声响,她走过去,看到岑君西往锅里添加着什么,他听到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添加,却又冷不丁的转回头来盯着她□的双脚,出离愤怒的将手里的东西一扔,上来就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他抱她的时候大约是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吸冷气,却一个字也不跟她说,抱着她大步流星的回卧室,顺手把被窝里的暖水袋拿走了。

他离开的时候捂着伤口,只过了一小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碗粥和一只暖水袋,甚至还有一袋零食一样的东西。

他把暖水袋先递给她,又递上那碗粥,是一碗红糖粥,熬的稠稠的,米煮的软糯香甜,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才煮成这样。他终于肯跟她说话,语气有一丝生硬:“这是嫂子给你熬的粥,红糖和枣子也是她买的。”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声色俱厉的批评她:“这么不爱惜自己,将来得了病怎么办?”

她吐吐舌头“哦”了一声,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粥,偷偷地拿眼瞥那一包装袋的枣子,微微有点想笑,最后实在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岑君西皱着眉,她只得正色的说:“我想吃枣子。”

他把那袋枣子递给她,她吃了一颗就吐出一粒枣核,舔了舔嘴唇:“这枣子真酸啊!”

他又皱了皱眉头,递给她一张纸巾,而她每吃一颗就要感叹一句:“真酸呐!”

他压了压火,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生闷气。

她还是笑眯眯的说:“真酸。”

他简直是负气了,看着她一边吐枣核一边喊酸,气的转身就要走,她突然叫了一声:“哎呦!”

岑君西回头,见她表情特别痛苦的捂住嘴巴,狐疑的凝眉,“牙给酸倒了?”

她摇头,吐出一个枣核。

他怒气冲冲,没想到她又“哎哟”了一声,表情更加痛苦的捂住嘴巴。

他抓狂:“又怎么了?!”

她快哭了,泪眼迷蒙的指指嘴巴。

他又狐疑的凑上去看,她冷不丁的捧住他的脸,吻住他。

他的唇是微凉的,像是刚才他的指尖,冷凉冷凉却带着一点清爽,像是一块薄荷糖,她清晰的感受到吻住岑君西的时候,他战栗了一下,而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狼狈,速速的想要推开她,而她却吻得投入,没有任何技巧和经验,只是单纯的咬住他,蓄意的不让他离开。最原始的悸动,最初的第一个吻,他被她咬得痛,几次想要推开她,奈何她缠着他像考拉抱着桉树,他推了几次都不的成功,最后终于沉沦进来,开始一点一点的回应她,连呼吸都是乱的。

他动作亦是生疏不得要领,他们两个一直吻了很久,最后咬得嘴唇都微微有一点肿起来了,她终于停下,微微移开嘴唇,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以后你喜欢我要主动跟我坦白,知不知道?”

他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说:“好。”

“以后煮红糖粥要记得放小黄米,知不知道?”

他又愣了一下,说:“好。”

“以后买枣子不许买酸枣,要买阿胶枣,知不知道?”

他难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了,脸都微微发红,仍旧点头:“好。”

“以后不管我们要遇到多少困难,你都不许放弃我,知不知道?”

他没有直接回答,揽着她愣神,似乎考虑了很多,最后的最后终于郑重的点头:“好。”

“以后不准骂我,不准让我哭,我这么努力地追上你,你骂我我会哭的,知不知道?”

他和缓的笑了:“好。”

“跟我回学校。”

“好。”

“不许再打架。”

“好。”

“不许再吃泡面,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们两个到底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要哭了!”

“好好,我一定爱惜自己。”

“呐,你现在吻了我,要负责哦!”

“是你先强吻得我,好不好?你不需要给我负责?”

“我要哭了!”

“唉好好,我会负责的。”

“要永远记住,我爱你。”

“记住了,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七哥:渣妈,腰疼啊,您不能给我缓缓吗?

渣妈:不成,虐你儿子和虐你,选一个吧!

七哥:虐我有美眉吗?

渣妈:可以考虑。

七哥:我腰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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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感谢诸位读者大人哇!!感谢乃们的支持!!开足马力开始往前赶情节哈,请大人们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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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章

周心悦睡得有一点迷,现实和梦境离离合合,大约到了凌晨的时候才突然醒过来,身边的人似乎比她睡得更沉,保持着一个姿势,都一动不曾动。她想去看看涵涵,可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腰,整张脸贴在她胸前,她尝试着动了几次都没法让他松手,后来发觉他身上的热度实在烫的出奇,才摸索着打开落地的睡灯。

岑君西的头耷拉在她身上,脸色素淡,冷汗涔涔的,原来是发高烧了。

她知道平时他有个头痛脑热必须告诉程浩,于是用力掰了掰他的手,他反倒把手向上挪,使劲儿圈了圈,匝的她都快喘不过气儿来,声音含混不清的问她:“去哪儿?”

他手臂向上移,被子却没动,胳膊撑着被子,整个肩膀头就露出来。她怕他着凉,扯着被子把他遮盖严实,跟他说:“你发烧了,我去叫人。”

他扭捏着不肯放她:“不准去。”

“叫医生来给你打针吃药。”

“不准去。”

跟个小孩子一样固执,她都没有办法了,只好哄他:“你乖乖的躺着,我去给你倒杯水喝,好不好?”

他不声不响的松了松手,仍旧压着她动不了,停顿了一会儿才翻了个身,鼻音浓重的跟她说:“别叫程浩。”

周心悦在他衣帽间里抓了一件睡衣裹上,把岑君西扶起来,喂他喝了半杯水,轻手轻脚的帮他把汗湿的衣物褪掉,拧湿了毛巾帮他擦身体。他身上的疤痕不少,零星的突兀在皮肤上,明明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她依然小心翼翼的避开,生怕碰疼他似的。

她想起,有一次他胳膊上裹着绷带回来,跟着他的老八颇得意的挥挥手:“嫂子,人在江湖飘,岂能不挨刀?”

她狠狠瞪了欧立宁一眼,连忙问他疼不疼?

“不疼。”他安慰她:“划破层皮。”

后来伤口总也张不好,她才知道他是为了看场子,被子弹打穿了两个洞。

她给岑君西擦完身体换好睡衣,把毛巾叠成长条搭上他额头,这才在他身旁坐下来,借着暗淡的灯光静静的端详他的脸。她看了很久,有好几次她都想抽身走了,可他的睡颜总是牵绊着她,她竟然发现过去这么长时间,她还是不可救药的贪婪他,仿佛是世间上最无法拒绝的诱惑,她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低暗的灯光,空气里不知所来的弥漫开温和的气息,整间屋子是要命的安静,似乎都能听得到屿山上的松涛声,夹杂着海浪,沙沙的,是世上最静谧的声音,循环着带走一切心事与忧伤,只剩余他和她在一起。

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她觉得即使走到天荒地老,都不会再忘记这张脸了,然后她贴着他钻进被窝里。她的手从身后揽住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后脖颈。

岑君西一直昏昏沉沉的,他动了动胳膊在身前摸索到了她的手,轻轻握住,静静的合睫躺着。

她把他拥的紧了一些,嗅着他的耳根,那里散发着与以往不一样的木犀兰香,于是推了他一下:“谁给你喷香水了?”

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口气,这样的时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他心里划过一丝电流,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拉紧她的手:“程浩在车里放了瓶。”

“哼,你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让人家小姐给你蹭的吧?什么牌子告诉我,赶明儿给你买一箱子回来,让那些小姐们没机会。”

“不知道,你去问问小茹,”他的笑意如春柳拂水,“再顺便买个情侣套装回来。”

“一点都没错。”她咬他的耳朵,“如实招来,你在外面养了几个?”

他含笑:“我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你今晚把我榨得这么干,骨头都碎了,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她得意的眨动着眼睛:“今后谁敢靠近你,我就收拾你,让你没力气出去乱来,让那些妞子吃不着,干瞪眼发馋!”

他长睫清疏随着合闭的眼眸抖动,良久才忍住了笑:“这么严重,我会被你折腾死。”

“就是折腾你,看你还敢不敢了?”她躺下,唤道:“君西……”

“嗯?”

“没什么,你长得真好看耶。”

“哪里好看?”

“眼睛翘翘的,鼻子挺挺的,嘴巴弯弯的,牙齿白白的,尖尖的下巴么……”她翻动了一下眼皮,找到了一个形容词:“像锥子。”

“神经病,你下巴才像锥子,你哪儿都像锥子。”

“吼!”她撅着嘴扯手打他,他突然哼了一声,松开她的手捂在胸口上,眉头又重新蹙紧起来。

周心悦一惊,急忙拥着他抬起被子看了看,看到他的手搁在左胸的伤疤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黄豆大小的汗珠又沁在了脸上。

“怎么了?”她着急的问他:“很痛?”

岑君西顿了顿,复又点了点头。

“我来……”她拉下他的手,伸出温热的掌心贴在疤痕上,一下一下的轻揉着。

她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融进他的四肢百骸,却丝毫不起什么作用。他忍着痛困倦的说:“别费劲儿了……”

周心悦没有松手,也没有回应他,两人一时无话静静依偎,唯有手轻轻揉着他的胸口和被子摩擦时发出窸窣的声响。

已经凌晨三点了,屋子里又安静至极,岑君西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周心悦的手顿了一顿,见他不动声色的从枕头底下摸出枪。

“门外有人。”他低声说。

36章

闹了半天他是睡醒了。岑君西有一种被耍了的愤怒,忍不住提高分贝:“睡醒了接着睡!”他着实生气,在桌子上摸出颗烟来塞进嘴里,站起来准备上楼去,涵涵突然爬起来扯住他的衣角,小小的手用力攥着,试图把他留下来:“大伯……害怕……”

这个孩子每次冲他发娇的时候,岑君西就觉得自己的心都酥了,一身又麻又痒的感觉,他无法抗拒的坐回沙发上,伸手关了灯,就这么跟他并排,在黑暗里坐着。

涵涵还是紧紧攥着岑君西的衣角,岑君西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不时瞥着那双拽着他的小手,鼻子里发出哼哼的腔调。他坐着,涵涵也坐着,因为怕黑,孩子越来越向他依偎,最后整个身体都缩到他一侧了,他不满的晃了晃胳膊,涵涵又把他攥得更紧了。

涵涵穿着新买来的小熊花睡衣,因为白白的,在月光下也看得清轮廓,瞪着两只大眼睛,乌溜溜的像是葡萄。

这孩子,其实很乖。

自己四五岁的时候,最喜欢和爸爸睡在一起,听他晚上打呼噜。

可跟爸爸一起睡的待遇,只有在小北生病了才捞得着,因为妈妈总会把爸爸赶出来,然后妈妈会陪着小北睡。其实自己生病的次数才叫多,但只有一只玩具小熊陪着,从来没要求过什么。

其实自己小时候也是好孩子,一直很安静,一直很乖。

岑君西坐在沙发上,手里玩弄着一支烟,那支烟被他捏在手里揉皱了、捻潮了,最后他对着涵涵皱眉头:“你到底睡不睡?不睡我走了。”

涵涵还是揪着他,因为害怕,连话也不敢跟他说,眼泪汪汪的,岑君西看了就心烦:“你要是敢哭出来,我就把你关进小黑屋。”

涵涵不敢哭了,只是拉着他,嘤嘤的哀求:“大伯别走……”

大伯?他没来由觉得烦躁,站起来就上楼。涵涵吓坏了,明知道留不住他,只好连滚带爬的跟上。等上了楼,他站在自己房门口,一用力将涵涵的小手彻底剥离,在他重新跟进来之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原本以为涵涵会哭,会闹得全家都**犬不宁,这样他就会有理由收拾他、训斥他,结果涵涵没有,他趴在门上听了许久,门外的涵涵都不声不响,最后他都有点疑心了,终于没忍住,打开门,一个肉团滚了进来。

肉团是涵涵,小家伙因为害怕,缩成了一个球,动都没敢动,完完全全的贴在门上,被岑君西一开门,闪进房间里。肉团滚进来之后就自动伸开,涵涵很迅速的爬起来,揪着手指头,仰起脸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岑君西。

岑君西关上门,也不理他,径直上了床。床头有一摞房地产杂志,他拿起一本来随手翻着看,一页一页,把一本都看完了,涵涵还是站在那里玩手指。他把杂志放下,冷冷的说:“睡不睡觉了?你不上来我关灯了。”

涵涵大概没想到还可以上床睡,还在床下迈着小短腿磨磨蹭蹭,岑君西最讨厌他的墨迹,上前揪着后衣领就把他拎到床上来了,随便往被窝里面一塞,关灯睡觉。

“大伯……”身边的孩子似乎并不准备安安分分的睡觉,在被窝里面还要扯扯他的衣服。

他无比心烦:“谁允许你叫我大伯的?!再叫我一声大伯你就滚出去!”

“大伯……”涵涵战战兢兢,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口不择言的问他:“你是不是岑爸爸?”

岑……爸爸?他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翻身就把孩子压在床上,像是从牙缝里挤话,恨得一字一顿:“谁教你这么叫的?”

“爸爸……”孩子真的被吓坏了,声音嘤嘤的如同蚊子哼:“爸爸教的、爸爸说‘沈爸爸’……‘岑爸爸’……”

岑君西感到身体有一个地方在发抖,那样的抖,他觉得自己中了邪似的,脑海里翻滚的全都是那个血腥的白瓷盘,医生捧着,给他看。每每想起来喉口都要发紧,嘴里似乎都能反噬出腥甜,他忍不住咆哮:“谁允许你叫我爸爸了?!你以为你叫我一声爸爸就能代替我女儿?!”

涵涵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吓得几乎倒抽冷气,只是猜测岑君西不喜欢他叫他大伯,不喜欢他叫他爸爸。他张皇失措,完全是一只没有目标方向的小笨鹿,不幸撞上了大灰狼,只得瞪着水汪汪的桃花眼,声音都要拧出水来:“呜呜……阿七……你凶死了……”

阿七?!

愤怒本来就抵着他崩溃的边缘,这个称呼更令岑君西眼前一阵阵犯晕,是所有人都叫七哥被他听到了?岑君西只觉得力不从心。大怒之后让他不可抑制的发抖,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实在没有力气了,他觉得话在嘴里,想说,却在舌尖打个战栗,又咽回去。

阿七就阿七吧,他没有力气纠正了,这总好过叫他大伯或者……爸爸。

“睡觉。”他软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可是……

“阿七,我睡不着……”果然阿七对这个称呼不反对耶。

“那你想怎样?”岑君西闭着眼睛问。

“我睡不着的时候爸爸都给我唱歌听……”奶声奶气的跟他套近乎。

岑君西冷笑一声:“你敢听我唱歌?那你两天两夜都别想睡觉了。”

沈静北会唱歌?那是,自己骑着自行车送外卖的时候,沈静北还在家里弹钢琴呢。那个时候他十三岁,小北十岁,却比他还要高,他还在骑着两脚够不着地的自行车去送牛奶,小北已经营养太旺盛,也不不知道吃什么长的,像雨后的笋子,呼呼的向上蹿,比他都高出一个头来了。有一天,正好撞见小北在老师家弹钢琴,十根指头白皙修长,全身上下干净的纤尘不染,坐在黑色的琴凳上,是真真正正的器宇轩昂。

心脏突突的跳,他感觉每跳一次都像是顶在那颗子弹上,一下一下撞击的疼痛。他拧紧眉心,咬了咬牙。

“阿七,你是不是不舒服?”

“要你管?”

“我睡不着……阿七……”

要人命了!他还有力气把这个混球丢到房门外么?!

“阿七……”

“阿七,我睡不着……”

他真的受不了了,还有比这更缠人的小孩吗?!他是怎么想的,会允许他进屋的?!

“阿七,你可不可以讲故事给我听……”

岑君西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睁开眼睛,讲故事?他心里像是慢慢爬过一只小蟹,横行着、速速的路过,恍恍然的想起小时候,和小北睡在一起,爸爸也每晚都讲故事来着。都是沾小北的光呢,那时候爸爸就坐在床沿上,下班再晚都会来看看他俩,讲上一个故事,哄他们睡觉……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大海,大海深处有一座皇宫,皇宫里面住着一条小美人鱼,她跟其他公主一样,没有腿,只有一截漂亮的鱼尾巴……”

“《海的女儿》,爸爸讲过了!”

岑君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阿拉灯的少年。他爸爸去世了,只剩他跟妈妈住在一起,过的生活很苦。有一天,他碰见一个法师……”

“阿七你好笨,这个人叫阿拉丁,不是阿拉灯啦……”

岑君西咽了一口口水,狠狠地揪紧胸前的衣服,咬牙顿了顿:“臭涵!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再不睡觉我可就真不管你了!”

涵涵伸出一根手指塞进嘴里。

“不准吃手!”岑君西腾出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下:“很久很久以前,在波斯国住着两个兄弟,弟弟叫阿里巴巴,哥哥叫……记不得了!他们的爸爸去世以后,他俩各自分得了一点财产,然后分家自立,各谋生路……”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不久以后钱便花光了,生活日益艰难……为了解决吃穿,兄弟俩不得不日夜奔波……”

他讲不下去了,停下来把头埋进枕头里面,微微的低喘。

“阿七……阿七?”涵涵吓坏了,挥着小拳头摇他:“你肿么啦?”

岑君西一把拉住他,塞进被子里,声音有一点哀恳:“我们……睡觉吧?”

涵涵瞅着他,听话的躺在床上,他看岑君西在被子里面辗转反侧,有些不知所措:“阿七,我请你喝水好不好……”

岑君西咬着牙想要起身,试了几次都没有力气的跌倒在床上,他只好看着,指望着他:“臭涵,桌子第二层的抽屉里有药,你帮我拿过来。”

涵涵得令,奔着两条小短腿噌的一下跳下床,取了药,拿给岑君西。

“谢谢。”难为岑君西冲他抿抿嘴算作笑,颤抖着倒出一把药片连水都没有喝就吞下,过了一会儿才缓和过去。

涵涵不再搀着岑君西哼唧了,他拱进被子里,发现岑君西两只大手叠在一起压在胸口上,突然软软的伸出小手压在他的大手上。

岑君西身体像触电般的颤栗了一下,浑身都绷紧了,哑声唤他:“臭涵……”

小小的脑袋从被窝里拱出来,像是自言自语:“好嘛,臭涵帮阿七揉揉,阿七就不疼疼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捏碎了,坚硬了很多年,却瞬间被捏碎了,碎成一地,踩在上面,生疼。他把那颗小脑袋压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摩挲着,缓缓而低低的说着:“阿七……不疼了。”

他身上因为发烧而滚烫,涵涵却觉得很舒服,依偎着他,慢慢在他怀里睡着了。

养馒头也不过如此了,喜欢粘着他、亲近他……其实真的很好。

他这样想着,疲惫至极,也很快的合上了眼。

37章

周心悦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岑君西,倒是新闻整天有报道,说西林置地作为登州市地产龙头,最近正在疯狂圈地补仓,掀起一波“供地洪峰”。她原想着岑君西是又出差拿地去了,可渐渐发现不是,因为在家里偶尔还能见到程浩出入,才明白岑君西根本没出差,只是不知道又上哪儿忙去了。

程浩在躲着她,她看的出来,每次她一下楼,程浩总有理由站起来朝外面走,有一次她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都凌晨了,才有汽车的灯光闪过,仍旧只有程浩一个人回来。程皓看见她坐在厅里,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往房间里走,周心悦在他开门之前,抢占先机堵在了门口:“岑君西呢?”

程浩回答的不紧不慢:“七哥在外面有事。”

“他为什么不回家?”

程浩声音冷冷的:“小姐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七哥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七哥不回家,也轮不到小姐打听。”

“你知不知道他在吃药?”

“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吃药?”

“我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除了他那些机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还是要请小姐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

“这个我可以知道!”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周心悦忍住扇他一巴掌的冲动,跺着脚,惊天动地的上楼去了。

岑君西不在家,周心悦每天都到店里去上班下班,涵涵自然有人照顾,倒也没凄惨到每天睡沙发捞不着吃零食的地步,只不过像是被软禁了一样,出入都有四个彪形大汉跟着,连幼儿园都没法去了,管家给他请了家庭教师。

小孩子能闹腾,一开始还缠着她嚷嚷要爸爸要奶奶,后来跟家里的佣人混得熟了,上上下下常常闹成一团,也就很少跟她提回家这回事了。那天孩子突然问她:“阿七去哪里了?”

她要愣一会儿神,才能明白“阿七”是指的岑君西,只是叹慨孩子突然跟他亲近了起来。

其实那天晚上,岑君西抱着涵涵说怕吓着孩子的时候,她就鼻子一酸,忽然想要落下泪来,岑君西让她去睡觉,周心悦也怕他看到她落泪,就当做理由匆匆走了。她根本没回去睡觉,而是一直躲在自己屋里,开着一道门缝,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从细窄的缝隙里向外窥测。

岑君西是气性多大的一个人啊,洗完澡又哄孩子睡觉,那些很随口的哄诱,他却凶巴巴的说出来,生硬的像念白,她都要忍不住躲在门后偷偷地笑了。后来岑君西咚咚的上楼,把涵涵关在门外,过去好久,周心悦都以为他不会出来了,正要去抱涵涵回屋,他却又把门打开了。

他动作太猛,门开的很大,橙色的灯光从他头顶铺泄下来,她从窄窄的门缝里屏息看过去,他线条柔和了许多,看着孩子,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脸上淡淡的有微笑。

那笑容很耐看,桃花眼微微的挑起来,唇角上扬,干净舒缓。

她躲在门后,眼泪终于落下来。

岑君西走了五天了,周心悦连接待客人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有时候门口随便停着一辆车,她也会仔细端详好久。岑君西以前经常开一部深灰色的雷克萨斯停在对面的街上,他坐在车里,透过贴了反光膜的车窗监视她。

车牌极其的普通,车型也没有太特别,他向来谨小慎微,可偶尔也会降下车窗来,伸出一只手,弹一弹烟灰。弹烟灰的动作,手腕上的表,甚至连衬衣的袖口……好几次了,如果不是她注意到那个司机偶尔也出现在家里的话,她才不会留意到对面停了几辆车,车里面有没有一个人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么多天见不到他,除了他出差,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天周心悦关了店门,照例是司机老柯送她回家,进了院子她就觉得气氛不对,果然管家来给她开门,接过她的手带告诉她:“岑先生刚刚回来了。”稍候又补充说:“九小姐也在。”

周心悦在玄关换鞋,岑君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喜洋洋和灰太狼》。她无法想象岑君西居然会看卡通片,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果然他无聊都快瞌睡着了,张宝茹走上去,拿着一杯热水给他,有点强迫的说:“喝了。”

他接过去喝了两口,皱着眉头又搁下,踢了一下脚,漫不经心地说:“你妈回来了。”

怪不得,她这才发现涵涵一直坐在地上,在看喜洋洋。

涵涵哇了一声,扑上去就抱住她,叫她“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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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君西打来电话的时候是早晨3点,周心悦还在睡觉。她住得这片别墅区在屿山脚下,临近没开发的海湾,白天旅游的人还算多,到了晚上就鸦默雀静的,好似深山里的庙群。不过和尚可不住在这儿,和尚住庙,住这儿的人像和尚,家家户户深居简出,各念各的经。

比如前几天,隔壁的女主人被一个泼妇打流产了,洗衣服的保姆特神秘的告诉她:“那是崔部长的小二奶。”这个崔部长她认识,有一回还跟着岑君西和他一起吃饭呢,原来是邻居。

再比如她刚住进来的时候,后面那家被一群记者围攻了,保姆溜去看,回来喜气洋洋的拿了张签名:“嘿,后面住的原来是陈莎拉!”

陈莎拉她见过,经常在电视上晃,一双大眼睛整天泪汪汪的,看着就惹人疼,演绎事业正徐徐上升,眼瞅着要封后了,结果被曝光做了某某总裁的地下情人,骂声震天。不过这年头一当小三就有猛料,连带着岑君西这幢房子也天天上娱乐头条,后来连财经板块都上了,因为房价升值太快。

岑君西这个人太精明,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怨不得她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不过这些热闹很少见,有几个人愿意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小区管理严格,出入都用指纹门禁,所以白天都很少有事发生,这个时候大半夜的,正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铃声大作,她心惊肉跳的爬起来乱摸。

不是手机,手机关机了,可铃音还在坚持不懈,一声一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跟炸雷似的,她心都快蹦出来了,这才想起来是床头的电话,晕头转向的去接:“喂?!”

岑君西像是在机场,电话里面隆隆的,他声音一贯沉郁如同和弦的低音,只是说:“我登机了。”

还没等周心悦应答他那边就切断通话,再拨回去就是关机,她奄奄一息的骂了一句,蒙上头继续睡。

根本睡不着,因为家政助理已经起来了,一直在门口徘徊,最后终于敲门叫她:“周小姐呀?”她不想起,故意装作没听见,家政助理敲门几次未果,反倒不敲了。

岑君西请的私人管家在英国受过管家行会的专业培训,上到整栋别墅的风格翻新,下到地毯边缘多出来的线头,总能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处理女主人这点小情绪简直微不足道,所以他彬彬有礼的隔门提醒她:“周小姐啊,先生的航班很快就要到了,您应该比我清楚,岑先生下了飞机最想见到的是什么。”

周心悦只差跳起来摔杯子了,真是岑君西□出来的人,说话办事跟他如出一辙。

一想到岑君西这个人,她就忍不住浑身汗毛都乍起来,似乎能把一层睡衣撑离皮肉,只得爬起来趿着拖鞋换衣服。

这几年岑君西的生意做得极大,经常出差,每次回来都劳师动众。他这次是去南方一个贫困县买地皮,她查了,那个县到现在还有村子没供上电,岑君西却为了那块地亲自出马,结果又披星戴月的赶回来,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北方的凌晨滴水成冰,她从屋里跑出来呵气连连,好在车里暖风开的大,又提前预热,里面温度高多了。管家从车窗递上一个礼盒,告诉她:“周小姐拿上这个,岑先生会高兴的。”

管家就是这个样子,讨老板欢心的事,永远想在她前面。其实她跟管家属于一个工种,工作都是把岑君西伺候高兴,这样每个月就能从他那里领到一笔小钱,从这一点出发,她和他有什么不一样?惟一的区别就是家政是男人,干的活也比她干净,至少不用在床上伺候他。

清晨的道路车况极顺,司机正把车开上高速,礼盒被她拿在手里,马路两旁的灯光就透过水雾跃到上面,是条羊绒的男士围巾,银灰色还泛着点荧蓝,带着点茸茸的丝滑,摸上去手感极好。

管家的眼光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很搭他的气质,年轻,清爽。岑君西喜欢这个巴黎的老牌子,从外套到西装、领带到皮带,一身法国男人特有的气息,洒脱又不张扬。

但是周心悦觉得不适合他,他更适合淘宝上的包邮衫。原来他多穷啊,穿的都是夜市上的地摊货,洗得毛毛的还不肯扔,总是她逼着才肯换新的,还得蹲在地上废物利用,拖一遍地再丢进垃圾桶。她摇着存钱罐哗啦哗啦的跟他说:“精打细算,还是君西合算!”他涎着脸凑上来笑眯眯地:“那你快求我娶你。”她拿存钱罐打他,他侧过身躲开,刚洗完的手还是湿的,就捧住她的脸,蜜蜜的吻她,手指间满是香皂的味道。】

38章

她急忙抬手擦了擦眼泪,勉强的笑了笑:“妈妈没哭,糖果太甜了,妈妈牙疼,涵涵也要少吃。”

涵涵抱着糖盒子,露出一排小米牙冲她笑:“阿七也说妈妈有虫牙,要少吃!”

孩子一句话,又让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涌上来,于是急忙说:“妈妈去洗手,涵涵看喜羊羊。”

涵涵乖乖的很听话,她快步走进洗手间里。

他还没忘,她最喜欢吃这种糖。

读大学的时候,上自习经常瞌睡,女孩子最喜欢吃糖,当时又很流行这种进口糖果,包装完全是外国字母,用圆形的铁盒子装着,扁扁的,打开里面是用糖霜裹着的水果糖,各种口味,酸酸甜甜的,吃到嘴里浓的化不开一样,满是甜蜜蜜的味道。

很贵,一小盒都要三十块钱,那时候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过六百,可她喜欢吃,父亲就给她买,书包里每天都装着一盒,打盹了就吃一颗。后来父亲反对她和岑君西来往,她又执意不肯分手,跟家里大吵了一架,父亲就断了她的生活费,连着所有“福利”也一并撤销,甚至连家门都不准许她回。

不回家没关系,她还有岑君西。

岑君西为此直犯愁,她却赖在他的出租屋里,一派安然:“我不管,扫我出门就扫我出门,我跟你过。”她蛮横的理直气壮:“你养我!”

他摸摸她的鼻子叹了口气:“我当然要养你。”

话是很容易的说出口,可做起来并不容易,为了让周洪山满意,岑君西早就从梁博羽那里退了出来,还要顾及学业,只能靠打工挣钱,一边上课一边做好几份兼职,每天忙得像陀螺,有的时候坐下来才吃两口饭,接一个电话就又走了。

他待她很好,在她身上从不吝花钱,甚至连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一把手的交给她,由她来分配。她知道岑君西挣钱辛苦,所以也很少花钱,有时候遇到零零散散想学绘画的学生,她就积极主动的也去代课,越发觉得钱来之不易,连零食都戒了,更别提吃进口的糖果。

有一天下大雪,学生家里却没人,她在门口哆哆嗦嗦的等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就病倒了,等岑君西回来送她去医院,医生就诊断为扁条体发炎。

她生平第一回遭这么大的罪,嗓子冒了烟,又粗又肿,痛得死去活来,咽一口水都要哭出声来,更别提吃饭了。岑君西急得六神无主,她平时喜欢吃得东西通通买回来,然后扎着围裙亲自下厨做,使出十八般武艺哄她吃饭,可她顶多吃两口,就眼泪汪汪的,又疼的不肯吃了。他实在是着急,根本没有办法,只好去超市转了一圈,再回来兴冲冲的,居然搬着一箱子的进口糖。

她从来没跟他说过她最喜欢吃这种糖,因为太贵,怕他买,没想到他居然都知道,还一买一大箱。

“吃糖吧!吃糖也能维持体能,只要熬过旺期,咱们再把肉补回来!”

她看着那些糖就想起了父亲,心里难受,更想哭了,岑君西抱了抱她,又出门去,再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桃心型的小盒,他把那个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对亮闪闪的耳钉,很小一点点,成色确是上佳,饶是她没带过金货,也知道那是纯24k金打得,大概是他整整两个月的工资了。

他把那个小盒塞进她手里,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一整箱子糖都归置起来了,她才知道他是做了那样的打算。

“别跟我过苦日子了,我明天就送你回家,你拿好了那对耳钉,这是我的聘礼,等我挣够了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就上门求叔叔,不信他不同意。”

他都不要她了,她坐在床上,一手拿着耳钉盒,一手拿着糖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嗓子本来就疼,一哭起来声音都是哑的,他急得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个劲儿的安慰她,她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的告诉他:“我不走……你不娶我,咱俩没完!”

他只好捉着她的手哄她,左哄右哄都不得要领,最后他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不送你回家了,等着毕业,我就娶你。”

她这才渐渐止住哭声,耷拉着脑袋,一颗糖一颗糖的往嘴里塞。

岑君西笑起来:“你这么喜欢吃这糖,等着咱们结婚,就拿它做喜糖。”

她哑着嗓子像是野鸭子:“你傻啊,都没有糖纸,怎么做喜糖?”

他顿了一下,随即说:“用什么糖纸啊,一人一盒啊。”

“那得多少钱啊!”

“有钱有钱。”他高兴的挥挥手:“那时候一定会有钱的。”

她掐着指头算资金,算完了一脸郁闷:“那么多钱,什么时候能挣出来?没有钱,咱们毕业就结婚,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不,”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对她微笑:“是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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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前几天,隔壁的女主人被一个泼妇打流产了,洗衣服的保姆特神秘的告诉她:“那是崔部长的小二奶。”这个崔部长她认识,有一回还跟着岑君西和他一起吃饭呢,原来是邻居。

再比如她刚住进来的时候,后面那家被一群记者围攻了,保姆溜去看,回来喜气洋洋的拿了张签名:“嘿,后面住的原来是陈莎拉!”

陈莎拉她见过,经常在电视上晃,一双大眼睛整天泪汪汪的,看着就惹人疼,演绎事业正徐徐上升,眼瞅着要封后了,结果被曝光做了某某总裁的地下情人,骂声震天。不过这年头一当小三就有猛料,连带着岑君西这幢房子也天天上娱乐头条,后来连财经板块都上了,因为房价升值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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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君西像是在机场,电话里面隆隆的,他声音一贯沉郁如同和弦的低音,只是说:“我登机了。”

还没等周心悦应答他那边就切断通话,再拨回去就是关机,她奄奄一息的骂了一句,蒙上头继续睡。

根本睡不着,因为家政助理已经起来了,一直在门口徘徊,最后终于敲门叫她:“周小姐呀?”她不想起,故意装作没听见,家政助理敲门几次未果,反倒不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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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心悦只差跳起来摔杯子了,真是岑君西调教出来的人,说话办事跟他如出一辙。

一想到岑君西这个人,她就忍不住浑身汗毛都乍起来,似乎能把一层睡衣撑离皮肉,只得爬起来趿着拖鞋换衣服。

这几年岑君西的生意做得极大,经常出差,每次回来都劳师动众。他这次是去南方一个贫困县买地皮,她查了,那个县到现在还有村子没供上电,岑君西却为了那块地亲自出马,结果又披星戴月的赶回来,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北方的凌晨滴水成冰,她从屋里跑出来呵气连连,好在车里暖风开的大,又提前预热,里面温度高多了。管家从车窗递上一个礼盒,告诉她:“周小姐拿上这个,岑先生会高兴的。”

管家就是这个样子,讨老板欢心的事,永远想在她前面。其实她跟管家属于一个工种,工作都是把岑君西伺候高兴,这样每个月就能从他那里领到一笔小钱,从这一点出发,她和他有什么不一样?惟一的区别就是家政是男人,干的活也比她干净,至少不用在床上伺候他。

清晨的道路车况极顺,司机正把车开上高速,礼盒被她拿在手里,马路两旁的灯光就透过水雾跃到上面,是条羊绒的男士围巾,银灰色还泛着点荧蓝,带着点茸茸的丝滑,摸上去手感极好。

管家的眼光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很搭他的气质,年轻,清爽。岑君西喜欢这个巴黎的老牌子,从外套到西装、领带到皮带,一身法国男人特有的气息,洒脱又不张扬。

但是周心悦觉得不适合他,他更适合淘宝上的包邮衫。原来他多穷啊,穿的都是夜市上的地摊货,洗得毛毛的还不肯扔,总是她逼着才肯换新的,还得蹲在地上废物利用,拖一遍地再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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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章

大概是岑君西觉得涵涵这个样子十分可乐,于是伸手也把自己衣服解了,放了水,一迈腿也进了浴缸。这是儿童房浴缸,原本就不大,水流又放得快,他一进去,水面立刻漫过半缸,他便拿过泡泡液往水里面倒。

涵涵一边大哭一边扑腾着水反抗,浴缸里很快被泡泡充斥,很安全儿童泡泡浴,涵涵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渐渐不哭了,伸出手来捏泡泡,噗噗,像在花间捉蝴蝶。岑君西惬意又舒适躺了一会儿,看着涵涵便用脚把孩子够到跟前,一巴掌把拍倒在水里,继续唱歌:“爱洗澡、乌龟跌倒,嗷嗷嗷嗷,小心跳骚、好多泡泡,嗷嗷嗷嗷……”

涵涵发飙了,在水里像一枚导弹,小猪拔毛一样扑腾着,把岑君西弄浑身透湿,看他一把一把甩脸上水,拍着巴掌咯咯笑起来,学着唱:“爱洗澡、皮肤好好、嗷嗷嗷嗷~”

岑君西哈哈大笑,拎着花洒冲洗涵涵,涵涵又躲又跳冲他泼水,一时间**飞狗跳。两个人在浴室里打得一地狼藉,连地板上都飘着泡泡了,岑君西这才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冲干净,浴巾一兜扔到床上。

涵涵从来没被人这样扔过,嗖一下,落到床上时候咬到了舌头,疼哇哇大哭起来。

岑君西吓了一跳,急忙浴袍一裹,皱眉捏住孩子下巴,很快就看到鲜血从小咬痕里流出来。他手忙脚乱把涵涵一抱冲向楼下:“周妈,周妈!家里有没有冰块?”

周妈正跟周心悦在一起,管家见状急忙从冰箱里取来一桶冰淇淋,岑君西舀了一勺子就填进涵涵嘴里,冲他咂咂嘴。

涵涵抢过勺子舔了舔,破涕为笑。

趁着岑君西高兴,管家小心翼翼上去问他:“要不要给涵哥安排一个独立房间?”

涵涵怀里抱着一大桶冰淇淋吃得正高兴,岑君西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他刚回来时候是醉着,也是借着醉出一出火气,可刚才在浴室里闹腾那一会儿,他早就醒了酒,这阵子倒是清醒,冷不丁夺过冰淇淋放到一旁,声音温度又开始骤降:“又不是孩子。”

管家很识趣,没有再说下去。

涵涵眼巴巴瞅着被重新送进冰箱冰淇淋,看看勺子里还存着半匙,讨好举到岑君西面前:“阿七吃……”

岑君西毫不客气一口吞掉,趿着拖鞋上楼,涵涵却赤着脚跑上来,小手高高举过头顶想要去够他手,可是堪堪触及他指尖,他便把两只胳膊抱起来,冷冷停下来看着涵涵。

“阿七,不吃早餐吗?草莓酱面包,很好吃。”

岑君西面无表情,不再看他,抬腿继续上楼,突然想起来手机还在衣服口袋里,刚才洗澡时候搁在儿童房里了,于是又换了个方向。

衬衣裤子果然都扔在地上,他弯腰去拾,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再回头,却看到涵涵扒在门边,好奇向里面打量。

涵涵显然知道这是岑君西禁地,只是看,并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浅蓝浅蓝色屋子,榻榻米儿童床,床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玩具熊,就连挂在墙壁上钟表都精致可爱……涵涵眼睛里有羡慕光辉在流转,忍不住嘴巴微微张开,有一点婴儿肥小脸都变得红红,像是水蜜桃,带着微微细小绒毛,透着粉嫩粉嫩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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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前几天,隔壁女主人被一个泼妇打流产了,洗衣服保姆特神秘告诉她:“那是崔部长小二奶。”这个崔部长她认识,有一回还跟着岑君西和他一起吃饭呢,原来是邻居。

再比如她刚住进来时候,后面那家被一群记者围攻了,保姆溜去看,回来喜气洋洋拿了张签名:“嘿,后面住原来是陈莎拉!”

陈莎拉她见过,经常在电视上晃,一双大眼睛整天泪汪汪,看着就惹人疼,演绎事业正徐徐上升,眼瞅着要封后了,结果被曝光做了某某总裁地下情人,骂声震天。不过这年头一当小三就有猛料,连带着岑君西这幢房子也天天上娱乐头条,后来连财经板块都上了,因为房价升值太快。

岑君西这个人太精明,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怨不得她逃不出他五指山。

不过这些热闹很少见,有几个人愿意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何况小区管理严格,出入都用指纹门禁,所以白天都很少有事发生,这个时候大半夜,正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铃声大作,她心惊肉跳爬起来乱摸。

不是手机,手机关机了,可铃音还在坚持不懈,一声一声,在这万籁俱寂凌晨跟炸雷似,她心都快蹦出来了,这才想起来是床头电话,晕头转向去接:“喂?!”

岑君西像是在机场,电话里面隆隆,他声音一贯沉郁如同和弦低音,只是说:“登机了。”

还没等周心悦应答他那边就切断通话,再拨回去就是关机,她奄奄一息骂了一句,蒙上头继续睡。

根本睡不着,因为家政助理已经起来了,一直在门口徘徊,最后终于敲门叫她:“周小姐呀?”她不想起,故意装作没听见,家政助理敲门几次未果,反倒不敲了。

岑君西请私人管家在英国受过管家行会专业培训,上到整栋别墅风格翻新,下到地毯边缘多出来线头,总能把一切处理井井有条,处理女主人这点小情绪简直微不足道,所以他彬彬有礼隔门提醒她:“周小姐啊,先生航班很快就要到了,您应该比清楚,岑先生下了飞机最想见到是什么。”

周心悦只差跳起来摔杯子了,真是岑君西□出来人,说话办事跟他如出一辙。

一想到岑君西这个人,她就忍不住浑身汗毛都乍起来,似乎能把一层睡衣撑离皮肉,只得爬起来趿着拖鞋换衣服。

这几年岑君西生意做得极大,经常出差,每次回来都劳师动众。他这次是去南方一个贫困县买地皮,她查了,那个县到现在还有村子没供上电,岑君西却为了那块地亲自出马,结果又披星戴月赶回来,实在不像他风格。

北方凌晨滴水成冰,她从屋里跑出来呵气连连,好在车里暖风开大,又提前预热,里面温度高多了。管家从车窗递上一个礼盒,告诉她:“周小姐拿上这个,岑先生会高兴。”

管家就是这个样子,讨老板欢心事,永远想在她前面。其实她跟管家属于一个工种,工作都是把岑君西伺候高兴,这样每个月就能从他那里领到一笔小钱,从这一点出发,她和他有什么不一样?惟一区别就是家政是男人,干活也比她干净,至少不用在床上伺候他。

清晨道路车况极顺,司机正把车开上高速,礼盒被她拿在手里,马路两旁灯光就透过水雾跃到上面,是条羊绒男士围巾,银灰色还泛着点荧蓝,带着点茸茸丝滑,摸上去手感极好。

管家眼光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很搭他气质,年轻,清爽。岑君西喜欢这个巴黎老牌子,从外套到西装、领带到皮带,一身法国男人特有气息,洒脱又不张扬。

但是周心悦觉得不适合他,他更适合淘宝上包邮衫。原来他多穷啊,穿都是夜市上地摊货,洗得毛毛还不肯扔,总是她逼着才肯换新,还得蹲在地上废物利用,拖一遍地再丢进垃圾桶。她摇着存钱罐哗啦哗啦跟他说:“精打细算,还是君西合算!”他涎着脸凑上来笑眯眯地:“那快求娶。”她拿存钱罐打他,他侧过身躲开,刚洗完手还是湿,就捧住她脸,蜜蜜吻她,手指间满是香皂味道。

她有一点晕晕,对司机说:“开慢点。”

司机并不听她,继续一路风驰电掣。其实已经晚了,东方都露出了一点天亮鱼白,岑君西又是从跨省机场飞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车子一直到机场才减速开进贵宾通道,他们在停机坪上刹住时候,接机航班正滑进预定跑道,引擎声轰轰传来如同远雷,她听得到前排松出一口长气。

周心悦想起刚回国时候,冷不丁发现岑君西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咬铁嚼钢说一不二,挥斥着她永远不会打听地下组织,把持着登州房地产规划波动,敢在刀锋上舔血,叱咤在风口浪尖,整个人都像他腕上那块手制patek philippe石英谐振器,全年误差也不会超过30秒。他甚至要求身边人和他一样精准,最好能做到长长久久不犯错误,就算这样还得时刻担心,明天会不会混不到饭吃。】

40-45

40章

所谓道上的业务,也就是“清障”业务,岑君西这两年在登州如日中天,房地产事业方兴未艾,又踩着黑道的势力,出门在外处处风声鹤唳,就连身边的人也跟着被人惦记,于是岑君西分了老柯来给周心悦当保镖。

老柯作为贴身近卫,平时对周心悦几乎形影不离,但岑君西的人,总能把分寸拿捏得最为得当,他们会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低调消失,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拖延。

岑君西的身手周心悦心里有数,也知道四大金刚里面每个人都身手不凡,她就曾亲眼见过程浩和老柯过招,两个人在地下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互相以为是敌人,她听出声音来,急忙摸索着打开灯,灯光亮起来的时候,程浩的小刀刀尖已经刺进老柯胸口的皮肉,而老柯手里的钢丝也已经缠住了程浩的喉口。

几招的时间,制强敌性命,岑君西手下的势力可窥一斑。后来这事还是岑君西出面,摆了一桌席,弟兄们酒来酒往,两个人才握手言欢。

老柯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也很少说话,他的工作除了保护在家之外的周心悦,最重要的是看守这家店里每一个角落的监控。

这样的工作环境让周心悦毫无**可言,除了做设计,也顶多是站在柜台里跟朱晓一闲聊天,一上午都没有什么生意,中午过后风铃叮叮咚咚的作响,倒进来一名戴墨镜的少妇,雷厉风行,长发披散在肩头,水瀑布一样闪着光泽,朱晓一站在玻璃台里面,急忙声音甜甜的问候:“小姐您好,欢迎光临!”

那少妇点头回应,打开钱夹取出一张名片递上去,微笑着说:“朋友介绍,慕名而来,想请你们设计师帮我设计一款发饰。”

朱晓一刚接下名片,周心悦飞快的瞄了一眼,便上前伸出手去:“张小姐您好,我就是本店的设计师,周心悦。”

那张小姐摘下墨镜微笑,长相竟然是甜美许多,并不是职业女性的风格,她伸出手去一握,说明所求:“我要结婚了,想请你设计一枚发钉,要求镶一枚钻石,八心八箭。”

发钉,镶钻,八心八箭,周心悦只觉得如雷轰顶,冬天穿得这样多,后背心却瞬间被冷汗湿透了。张小姐见她愣神,到友善的晃了一下她的手,唤她:“设计师,是货源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朱晓一笑眯眯的,以为遇到了大客户,积极热情的推荐:“我们店里最近来了几枚裸钻,是老板从霍文尼斯街亲自带回来的,标准的八心八箭的丘比特切工,您要不要先看看clarity和cut,再选择设计图案?”

张小姐表现得亦是心动,从包里摸出一个首饰盒,对朱晓一微微一笑:“我老公从澳大利亚给我捎回来一颗,原本想做发钉,不过你们既然有现货,或许可以顺便打一对戒指,麻烦你把裸钻拿来我瞧瞧。”

“好的,您稍等。”朱晓一赶紧打开保险柜,取出钻石袋子来撒在黑丝绒的托盘上,灯光一照,无论从任何角度,都能看到八心八箭释放出的光芒,但是张小姐似乎不是很满意,每一颗都挑选半天,却没有心仪的,她只好表示遗憾:“我想还是用我自己的吧。”

朱晓一收起那些裸钻,周心悦已经打开了设计样板单,但张小姐实在挑剔,一本看完都没有满意的,她有些抱歉的邀请她:“周小姐,我是个很挑剔的人,但是人生结婚只结一次,我还是想力求完美。我想请你到对面的咖啡馆小坐,我给你形容,你按照我说的来画个样板,可以吗?”

周心悦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位客户,点点头,拿着画本和工具要走,老柯站起来亦步亦趋。

张小姐有些惊讶,问周心悦:“这位是……”

周心悦只好对老柯说:“我就在对面,画好了就回来。”

老柯只是微微一鞠躬,回答她:“对不起小姐,七哥有交代,不离小姐三十步。”

周心悦不语,而张小姐也面露惊讶,三个人到了咖啡馆,老柯挑了一个与她保持前后不过三十步的距离,在咖啡厅另一头坐下来。

张小姐点了咖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因为怕影响周围的人,声音也不由得压低,同她客套:“真是麻烦你了周小姐,谁家办喜事像我这样麻烦呢。”

周心悦微笑,拿出细长的小铁盒,转了一支铅笔在手里,又打开素描本:“您说一下您的大体思路?”

张小姐用手指在本子上胡乱描绘着,面露笑意声音低微,内容却跟之前的问候完全不搭:“新接到的线索,岑君西跟城北的杨炎在争一片地,岑君西势力虽大,但是那片地是在杨炎地盘上,真要拼,不沾光。”她将手中的本子点了点,接过周心悦手中的笔:“老a说这是我们接近岑君西的好机会,如果做得好,这一仗就可以收网,又快又准。”

有侍者将咖啡送上来,周心悦说:“发钉体积越小越亮就好,您喜欢什么形状的?”侍者搁下咖啡离开,她不动声色:“信息来路确定吗?他太小心谨慎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张小姐一手搅拌咖啡,一手将铅笔递还周心悦:“来路确定,但是这个你不要管,你现在的任务是安置一个窃听器在他身边。”

“没可能。”周心悦皱起眉头,微微摇了摇:“他疑心很重,他的房间只要他不在家永远是锁着的,走廊和地下室都有监控,我怎么可能下手?”

张小姐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道:“注意表情,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在刚才那只首饰盒下面有一层暗格,海绵里面藏了一枚窃听器,你想办法把它放进沈子涵的玩具熊里面,涵涵那么聪明,总会替我们办到。”

周心悦只觉得冷,手心都被冷汗润湿了,压在本子上,纸张吸了水变得发皱,舒展不开:“不要扯上孩子。”她几乎咬着嘴唇控制战栗:“谁都可以下手杀他,但涵涵绝对不可以,涵涵绝对不可以……”

“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如果不这样,想要撼动岑君西,我们又要费多少心力,你就算不想那些牺牲的同事,也不想想周局?”

两个人气氛紧张,还是张小姐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说了两句,大约是老公打来的,她挂掉电话之后,又歉然的笑起来:“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

周心悦在椅子上坐着不语,把一杯卡布基诺搅成了大花脸,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不信任我,他现在连家都不回,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回家这个问题我们来解决。队里没有出路,如果你不想做了,我们只能退出。”

周心悦轻咬了一下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窃听器我会去做,还需要我做什么?”

张小姐将杯子放回原处,笑道:“你受苦了,抓紧时间速战速决,将来案子一破,我们一定送你和周局还有孩子回比利时。”

她黯然收起本子,良久才笑笑,说:“不用了。”

出了咖啡馆的门,老柯突然告诉她:“小姐,七哥来了。”

周心悦这才发现岑君西的奔驰大喇喇的停在店门口,而她刚才情绪太过紧张,根本没有注意,老柯这一说,她才留意到程浩站在车一侧,见着她来,打开车门。

“我去拿包。”她低低说了一句,快步进店,将那枚小盒一并放入包内,这才老老实实地上车。

涵涵也在车里,抱着岑君西送给他的小熊,见到她很开心:“妈妈,阿七说带我们出去玩。”

她心情低落,更不敢看岑君西,只是敷衍的冲孩子笑笑。岑君西兴致亦是不高,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话,或许是因为没休息好,脸色苍白发青,看上去清减了许多。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岑君西这次离开家,他就和之前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她又完全想不通。

岑君西看着车窗外,外面的景物飞驰,闪过去一个黄色的“m”标志。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涵涵的时候,涵涵趴在窗口张望麦当劳的表情。他敲了敲椅背,告诉司机:“找一家最近的麦当劳。”

这句话被涵涵听到了,他几乎要跳起来,坐在椅子上仰起小脸,兴奋的问岑君西:“阿七,我们去吃汉堡包吗?!”

岑君西用手支着额头,嗓子里哼了一声:“你爸爸穷死了,连个麦当劳也会让你馋?”

“爸爸说麦当啷没有营养,不让我吃……”涵涵撇着嘴,发音还不够成熟。

岑君西冷笑。狗屁营养。他从小过苦日子每天只啃一个馒头的时候,沈静北每天早上都被佣人追着吃海参,后来苦日子过习惯了,忙着挣钱的时候哪有时间吃饭?倒是周心悦总是嫌他太瘦睡觉隔得慌,每天买两个汉堡和**腿来喂他,还愤愤他为什么总也吃不胖。

头痛欲裂,他用手指在太阳穴上使劲儿按了按,阖目养神。

涵涵已经忘了大m的麦当劳了,撇撇嘴坐下,问岑君西:“阿七,我可不可以多要一个汉堡包带走?”

岑君西懒得搭理他,一只手支着头,疲惫的随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给爸爸吃……”涵涵连小熊也不要了,垂着脑袋说:“我想爸爸了……”

岑君西愣了一下,掏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刚点上火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涵涵,重新把烟头掐灭。他心很烦,却又懒得发脾气,靠在椅背上有些无力,爱答不理的说:“别再想着见你爸了,下次见到你爸我就锤死他。”他上着眼睛口气笃定:“所以你做梦都不要想。”

涵涵可怜巴巴的问他:“为什么呀?”

他叹了口气,重新把眼睛睁开,难得对孩子有了耐心:“我来问你,你很想吃麦当劳对不对?”

“恩!”涵涵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如果有人把你点好付过钱的汉堡包夺走了,你会怎么样?”

涵涵瞪大眼睛:“我一定会打他抢回来!”

“这不就得了,”岑君西显然很满意涵涵的回答:“我打你爸爸,不只是因为他抢了我的汉堡包。”他看向一旁的周心悦,眼神郁郁。

涵涵很久才听到他的补充,他说:“他还抢了我的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注意】【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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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样子真麻烦,所以我决定,后天我回学校开始,咱们就不弄这样颠三倒四的事了,本来也不指望着收钱,盗文就盗嘿嘿嘿~~咱们正常一章一章的看文~大人们不好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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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为3000+的存稿~~俺在火车上,24个小时,不能及时回复大家了,请见谅哇!

41章

麦当劳叔叔站在门口,身边围了好多小朋友。

涵涵在车上看着有点怯怯的小兴奋,回头直瞄岑君西。

岑君西并不想看他,欣长干净的手指按着眉心,只是吩咐程浩:“去,陪他去吃。”

他没让周心悦下车,司机也很识趣,一声不吭的下车。

程浩牵着涵涵的手,涵涵一蹦一跳的看麦当劳叔叔变魔术。孩子穿了条九分的牛仔裤,小屁股竟然是尖尖的翘翘的,怎么看都很像他。

以前穿牛仔裤套t恤的时候也会显得臀部瘦瘦挺挺的格外像女孩,周心悦总喜欢趁他不备,色迷迷的在他屁股上摸一把,看他恼火便花痴的直嚷:“好翘好翘!”

“周心悦。”他念了一声她的名字,咬了一根烟点上:“刚才什么客户,还要出去谈?”

周心悦的心脏跳乱了一拍,但并没有很慌张,只是努力的微笑:“一位很挑剔的小姐,她要结婚了,想设计一枚专属发钉。”

“最近风头紧,”他似乎不耐烦听她讲什么,鼻息送出两道烟雾,喷的很长,又开口:“你要是乱走,保不齐叫谁抓了去,我可不会去赎你。”

周心悦手里攥着包带,低声说:“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他鼻腔里面哼出一声,没说话。

周心悦一直不知道,岑君西为了能配得上她吃了多少苦。

毕业以后周洪山就极力反对他们这门婚事,岑君西一开始登门请求,每次都被周洪山拒绝,后来直接给吃闭门羹,他没办法,追到警察局去,没想到被拘留了三天。三天的时间,拘留所的环境没让他绝望,追周心悦的无路无门也没让他绝望,他依然信心满满,总觉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从拘留所出来那天,周洪山做东,请他吃饭,鲍鱼海参极品九天翅,开最好的酒猛灌他,好说歹劝,周洪山几乎说破了嘴皮子,他咬住牙就是不肯松口,只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再也不能放弃她。

周洪山绝望了,最后拂袖离开,而他跑去周心悦那里,什么也不说,伏在她腿上,找了一个很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他从梁博羽那里退了出来,拼了命的打工挣钱,做好几份兼职,跟以前的生活严格划清界限,可都没法让周洪山满意,后来周心悦跟家里彻底吵翻,他只好租了一套像样一点的套房,安顿她。

那段时间真是累,每天工作连轴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特别是攒够了钱开始下海做生意以后,没资金雇秘书,除了应酬喝酒,他常常忙得连吃饭都要忘。酒量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这么多年了,除了他想买醉,基本没有真正的喝多,因为那时候每天都要喝酒,怕酒后失言,怕办不成事,喝到五分他就自动跑去洗手间催吐,吐干净了回去继续喝。

她看着他的辛苦都难过的掉眼泪,因为父亲的不理解而犯愁,他反过来极力安慰她:“现在是很累,可是没关系,万事开头难,等我挣够了钱,买房子买车,到时候我们把叔叔也接过来一起住。”他信誓旦旦:“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觉得叔叔是太疼你了,等我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他早晚会答应。”

他已经尽力避免在她面前露出疲惫了,可有时候不得不觉得又回到了过去,一样的苦,腿都是肿的,一按一个坑,回到家,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每天听到闹铃响,腰就本能的作痛,懒在被窝里真是一动也不想动。

那样辛苦,他却可以承受,因为她心疼他。那种心疼他看在眼里都要发笑,她居然去学按摩,每天晚上腻在他床上,又是踩背又是推拿,第二天醒过来就嫌他太瘦,抱着睡觉硌得慌,于是又学厨艺,想着法给他做好吃的。可他又没时间吃,她只好每天按时送到公司,渐渐发现他经常是一边吃饭一边看报表,拿着一个馒头干咽,送来得饭基本吃不了,她从此就把午餐换成了汉堡和**腿来喂他,因为方便快捷又可以催胖。

她也不胖,总是勾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身上,像只猫咪,信誓旦旦的说:“岑小西,以后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呵呵的笑:“你还是替我多吃两口吧,你白白胖胖的就没人要了,那我多省心啊。”

她吸吸鼻子:“那我们一起白白胖胖的好了,多有夫妻相。”

“好么,一对白胖子,再生个小胖子,三个胖子……”

“不行!三个太少,我要好几个,你抱几个我抱几个。”

那时候真是辛福啊,累并快乐着,把全家喂得白白胖胖的,似乎是她最大的追求。

岑君西把烟蒂拧灭,看着程浩和涵涵已经进了大门,在思维下达命令以前下了车跟进去。

程浩蹲在地上拉着沈子涵的手正在排队,指着点餐栏好脾气的询问涵涵想吃什么。

岑君西走过去大喇喇的踢了程浩屁股一脚,“起来,别惯他那么多毛病,让他自己点。”

程浩仰着头,看了看跟过来的周心悦,把握着涵涵的手对岑君西亮了亮。

岑君西皱着眉傲慢的把脸一偏。这不是他的小胖子,他为什么要牵这个孩子的手?他明明是周心悦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那个男人还是他最恨的人。

从小沈静北就爱跟他抢东西。

抢他的妈妈,抢他的爸爸,抢他的家,抢他的汉堡,抢他的老婆……还生了一个儿子。

他为什么现在还这么瘦?为什么现在还没抱上小胖子?归根结底就是沈静北的原因!他越想越来气,父债必须子还!所以他一巴掌推得程浩一个趔趄,近似粗鲁的拽过涵涵的小手领着他排队。

他个子太高又不肯弯腰,涵涵很小,只能把胳膊高高举过头,顶像吊在他手上一样。

涵涵不知道阿七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只得怯怯的被他拎着,回头看看妈妈,步伐好艰难。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漂亮的服务员姐姐用甜的发嗲的声音问道。

岑君西松开涵涵的手改由抓住他的卫衣,一提后心把他拎了起来,“吃什么?!”

涵涵眼泪汪汪的剌搭着两条小短腿:“冰淇淋……”

服务员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父亲,只得弯下腰甜甜的对上涵涵的桃花眼,笑眯眯地问他:“咦,怎么惹爸爸生气啦?”

岑君西更怒,“还吃什么?!”

服务员姐姐都抖了三抖。

涵涵的眼泪答吧答吧的掉下来,几乎带着哭腔:“薯条……”

岑君西口气依然气呼呼,“还有呢?!”

“可乐……”

“还有呢?!”

“冰淇淋……”

岑君西缓了一缓,匪夷所思的问道:“你是牙膏吗?”他已经不耐烦了,厉声质问:“你不想吃什么?!”

涵涵弱弱的抽啼了两下,看着点餐栏没了主意。

“这里所有东西,”他硬生生的说道:“全都来一份。”

甜甜的服务员嘴巴缩成了一个洞,愣了一会才急忙低头在键盘上敲打着。

岑君西把涵涵丢进周心悦怀里,“带他去车里等着。”

涵涵是在座位上看到所有好吃的被搬到眼前的,若不是看到岑君西的那张黑脸,他一定以为遇到了圣诞老人。

黑客帝国版的圣诞老人拎着一只袋子,袋子里面有好多的汉堡包,各种各样,他身后还跟着拎袋子的服务员姐姐,把东西一股脑的送进车里。

岑君西把袋子一放,顺手从腋下抽出两只hello katy扔在座位上。

两只hello katy是麦当劳情侣情人节限量版,一只穿着粉婚纱,一只穿着黑西服。

“哇~!”涵涵瞪大了眼睛,伸手便要拿。

岑君西早就看到了他的意图,长臂一舒将娃娃揽到自己身边,冷冷的告诉他:“只准要一个!”

涵涵撇撇嘴:“我要粉的……”

岑君西拿着那只黑西服的hello katy按在他脸上,“不学好!男孩子要什么粉色的东西!”他又将粉色的hello katy丢给周心悦:“拿去!”

他清楚的记得,她最喜欢这只嘴巴鼻子都分不清的傻猫,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的手在口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10块钱,抬起头来告诉她:“等我挣够了一屋子的hello katy,就有钱了,你爸准接受我。”

涵涵抱着黑色的hello katy一会儿扭扭它的胳膊一会儿去揪它的领结。

岑君西拿起一个汉堡包,剥了纸拿到他面前,涵涵一张口便要吞下去,却咬了个空,差点闪到了大门牙。他无限怨念的看了一眼岑君西,岑君西正轻蔑的哼了一声把汉堡包塞进自己嘴里。

孩子便要吃新地,在车上,周心悦只好喂他吃,巧克力的浇顶,被小勺舀起来慢慢搅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大概是冷的缘故,小腹突然有一种灼热四散的感觉,连带着胃里抽了一下,只往喉咙里泛酸水,她突然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岑君西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

她低下头,摇了摇:“没事,肚子有一点疼。”她抬起头来有一些尴尬:“方便让我去一下药店吗?”

岑君西没说话,但是司机已经将车停下来了,路边就有一家药店,他让程浩下去买药,而她有一点吞吞吐吐:“你不知道,我是……”

岑君西以为她是又“那个”了,也不再勉强,只是扬了一下下巴,让程浩跟着她。

一进药店,周心悦就变得有些神秘兮兮,她跟柜台的医护说了些什么,医护拿出来一盒东西递给她,她匆匆装好付了钱,有些羞涩的对程浩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要去上班了,来不及回复大家了!晚上来!谢谢大脚!

看大家留言,有的觉得小悦很唐突,其实不是啦。我前面写过好几次伏笔(作者水平太差啦,你那不叫伏笔啊喂~)好吧好吧,俺说了小悦会打枪,张宝茹也说了,小悦怎么会突然有伸手的?还有小悦那些忍气吞声的举动~~她说的很多话中有话~~主要的是!!她去见他爸爸说的那些话!嘿嘿嘿!!

42章

药店的洗手间,平常日都是给员工专,只有一间,也不分男女,程浩按规矩先进去看了一圈环境,才出来让周心悦进去,而他守门口站着。

中午的药店没什么生意,两个药剂师站柜台里窃窃私语,时不时的向这边看,讨论的内容应该离不开周心悦,程浩想上去询问一下她们刚才卖得是什么,瞥了一眼门外正对着他的车窗,终究是没有动。

周心悦洗手间里停了一段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冲厕所的水流声,然后她走出来,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程浩陪她出药店,拉开车门等她上车,岑君西和涵涵正喝汽水,一捧了一大杯,被子里面暗影浮动,似乎还加了冰。他嘴角动了动,对岑君西伸出手去。

岑君西看了程浩一眼,把汽水搁下,说:“知道想说什么,是不对,没忍住。”医生严禁他喝可乐喝咖啡,连茶也不行,他不是不知道,一杯加冰的可乐而已,其实完全不牵扯忍得住忍不住的问题,那是小孩子才喝的东西,他怎么会喝?可是涵涵把这杯举起来了,举到他面前,满心期待的讨好他:“阿七不喝,涵涵也不喝。”

他明明知道不能喝,可孩子那么期待的表情,他很少见得到,舍不得拒绝,接过去吸了一口,涵涵喝另一杯,高兴的说:“阿七也爱喝可乐!”孩子嘴里含着吸管,小唇嘟起来真的很像颗樱桃,他转过脸去看窗外,奈何从暗色的反光贴膜上看到自己的映像,唇角上扬,原来笑起来也不难看。

他看了一眼上车就默默坐着的周心悦,也没有说话。

本来想带着涵涵去动物园看熊猫,可动物园的负责亲自打来电话说,馆里的两只大熊猫得了伤风,正治疗中,可能有碍观瞻。负责一个劲儿的赔不是,程浩问岑君西:“要不要订机票直接去卧龙?”

岑君西最终还是没同意,只是对司机说:“跟程浩去后面那辆坐,自己开。”

午后的天气很好,阳光格外明媚,一路穿过的都是这城市的安逸路段,道路两侧有许多哥特式的欧陆小洋楼,这个季节路边的法国梧桐叶落漫天,打着旋飘落地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四周这样静谧,那坠落的声音行驶着的车里都似乎能听得到。周心悦觉得自己坐一叶扁舟上,顺着河水蜿蜒着向下游流动,隔着一棵棵的树看那些小洋楼一幢幢退去,一霎车尘生了树杪,突然觉得事事都有各自的缘法,强扭不得,正如这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去。

岑君西将车停下了,他倚着靠背,刀削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偏头看看交通灯显示还有39秒的等待时间,手指无聊的击打着方向盘。她忍不住转眼偷偷地打量他,衬衣扣子未扣齐全,一直到胸前都是松松敞开的,露出一段胜雪的肌肤和销立的锁骨,就算到了今天,她也这样的眷恋他的一切。怀里有什么东西蠕动,她低头看看涵涵,涵涵正从她腿上爬进岑君西怀里,探出个脑袋,他腿上端端正正的坐好。

岑君西低头,墨镜遮住的眼睛看不到神色,只是薄唇一勾,嘴角上扬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涵涵仰起头看看岑君西,小手把方向盘上,“阿七,们去哪儿?”

岑君西愉悦的吹了一声口哨,随口答道:“海边!”

“哇!”涵涵向往的叫起来,对周心悦喊:“妈妈妈妈!记不记得上次爸爸带们去捡了好多好多贝壳!”

一句话说出来,车里的气氛顿时骤降,周心悦紧张极了,连忙看向岑君西,他果然嘴角一僵,臭起一张黑脸。

他记得,有一次去比利时谈生意,手下的向他汇报周心悦和沈静北带着一个孩子海边玩了一天。他一直坐车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没想到今天就换成了他们一家三口。不,这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他的老婆,怎么能算一家三口?可是现这个样子,不是一家三口又是什么呢……

红灯转化为绿灯,他出乎周心悦的意料没怎么生气,只是一踩油门,冷嗤了一声,“贝壳有什么好玩的。”

涵涵已经很兴奋了,拍着巴掌翘首以待,岑君西低头看了他一眼,减速将车转过路口,海平面跃然而现。

“海!海!”涵涵岑君西怀里又蹦又跳,迫不及待的就要下车。

岑君西选好泊车的空地,一个急刹车漂移,车子很炫的停进车位。

“阿七帅毙了!”涵涵拍手大赞。

横了一眼怀里的小家伙,岑君西把他一拎下车。

涵涵几乎是用奔的架势冲向沙滩,周心悦追着他脱掉鞋子。

岑君西走到一个老妇摆的地摊前,抽了一张百元钞票搁下,挑拣了三个大小不等的海螺,看着老递上来的零钱,笑了一下,随口说:“不用找了。”

他走到沙滩上冲周心悦和涵涵招招手,把最小的那只海螺递给涵涵,又抛了一只递给周心悦,自己沙滩上盘腿坐下来。

“臭涵,这个比那些破贝壳好玩的多了。”他摘了墨镜别到衬衣上,把海螺壳放耳边,“这里面装了大海。”

涵涵学着他的样子听起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吓……”

岑君西笑起来,笑的浅浅的,两只眼睛带着弧度的狭长。

周心悦看到他这样笑起来,只觉得很好看,像是富士山上的一屡灿灿金光,叫觉得格外温暖。

涵涵兴高采烈地捧着贝壳往退潮的浅水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听。

周心悦岑君西身旁坐下来,捧着海螺也听起来,纳闷的问他:“为什么可以听得到海浪声?”

岑君西抓了一把沙子又让它们从指缝里流走,破天荒的耐心:“螺壳里面是旋转的,贮了空气,海边的声音嘈杂,螺壳里的空气就振动,就会误以为是海浪声了。”

周心悦哦了一声,客客气气的跟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看着沈子涵越来越小的身影,一边脱鞋一边挽起裤腿,继续补充:“不过渔民们更相信,螺壳的螺旋是轮回转生的标志,把海螺带身边,便可以隔着生死跟爱说话,等着爱回来。”他没有等到周心悦接话,便快步走向沈子涵。

周心悦小心翼翼的捧着贝壳,看他把涵涵抱上肩头,让涵涵骑他的脖子上,往水深及膝的地方走去。

海风微微的有些烈,吹得岑君西的衬衣鼓起来,有点像风筝似的,她甚至有点莫明的伤感,生怕他真的断了和她牵绊的那根绳,就飘走不见了。

他们扑腾了很久,才转过身来。涵涵捂着他的眼睛咯咯地笑,冲她大喊:“妈妈!妈妈!快来呀!”

她忍不住鼻子发酸,把贝壳仔仔细细的收进口袋里,勉强自己挂着盈盈的笑脱掉鞋子也准备下水。

岑君西抱着涵涵上岸来,他把涵涵放下,微微蹙着眉头她跟前蹲下,指了指后背。

她磨磨蹭蹭的有些不确定的为难,而他只是不耐烦的催促:“赶紧上来,这两天什么身体,占了冷水还要不要命了?”

她还犹豫,他却把她一拉,让她扑倒自己肩上,一下子背了起来。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腿,另一只单手抱起沈子涵,像个火车头一样呼哧呼哧的喘着沿着海边走。

汗水很快濡湿了他的衬衣,他的耳根汗津津的,却有很好闻的气息传来。

她的前心贴着他的后背,忍不住搂紧他的脖子。海风很黏,吹他们三个的身上,像一幅移动的写意画。

她知道他很累,却舍不得放开他。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诺大的海面,他后退一步像求婚一样的单腿跪下来,跪海里,仰起脸来问她:“周心悦,愿不愿意做女朋友?”阳光跃他发顶上,细细碎碎的拢着一圈金色的光环。

间最翩翩的少年,初夏最明媚的骄阳,飞机飞过湛蓝湛蓝的天空,拖出棉絮一样的尾线,点缀纯净一隅,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挂上了粉红色的泡泡,扑噜扑噜的飘满全世界。

也是这样的晴空万里,举世无双。

果然很久了,久到她都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突然吻着他鬓角滑下的一颗汗珠,叫他:“君西。”

他偏了偏头,询问的“嗯”了一声。

她并不说话,只是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他勾了勾唇线的弧度,涉水向前。

他们走了很久,最后岑君西倒沙滩上喘了半天才坐起来拍掉脚上的沙,穿上袜子和鞋,他拍拍身上的沙粒,站起来。

周心悦拎着冲干净脚丫的沈子涵,把他抱起来套上鞋子,搁到大理石的栈道上。

岑君西蹲下去给他系鞋带,她愣了愣。

“阿七的蝴蝶结系得难看!”涵涵撇撇嘴。

“毛病!”岑君西站起来的时候不忘他屁股上报复性的拍了一巴掌,涵涵哇哇叫着跑远了。

因为开学初期忙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耽搁了两天,今天起恢复日更,求大家见谅哇!!

43章

岑君西皱了皱眉头,对周心悦说:“你觉不觉的,这个孩子的长相和他的思维不相符?”

周心悦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每一下跳动都带动血管的血液激涌,涌在脸上现出潮红。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低声说:“没有吧。”

岑君西抬起手来慢慢摸了摸她的脸,指背狎昵的拍拍面上的红血丝,轻轻笑了:“你不要想得太得意,我这么问,可不是打算替别人养儿子。”

周心悦有一点沮丧的赌气:“我没有得意,你想到哪儿去了?”

“呵,我想到你心里去了。”岑君西扣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脸高高扬起来:“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周心悦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岑君西,最后他松了手,看了一眼蹦蹦跳跳的涵涵,声音透着一丝冷意:“我不管他四岁还是五岁,我记得小北三岁的时候就比这个孩子高了,他现在五岁了还这么短胳膊短腿,而且梦游,你们没觉得有什么原因?”

原因?她还真没想过,这个孩子活泼好动,只是个头矮矮小小的,不像他们沈家人,也不像岑家人,他们弟兄两个包括沈嘉尚都是典型的东方美男子,眉清目秀,身材又高又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玉树芝兰,那种气质本身就给事业加分,而这个孩子长得缩手缩脚,确实不像,太不像了一点。

岑君西说:“我等着带他去二哥那儿做个检查。”他把她往车前推了一把:“不是我的种,如果质量不过关,我也好早点退货,是不是?”

周心悦满心都在孩子身上,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带他去医院。”她停顿了一会儿,最后才说:“二哥那儿我还欠着一条命,不去惹他生气了。”

岑君西哼了一声,抱着孩子上车,也没说话。

有些事周心悦这些年都没有说出来,岑君西也不知情,她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事,可总也忘不掉。

岑君西一直不知道,在怀孕这件事上,是周心悦算计了他。

那年冬天的时候岑君西开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公司刚落稳,他忙得焦头烂额,连个助手都没有,累得要死要活,但是总算有了一点起色,他一直存钱想买一幢好房子,把周洪山也接来一起住,于是越发地努力赚钱。赚钱和付出成正比,每天他总会给她打一个电话,让她早休息,而他则陪客户吃饭,晚上很晚才回来。他老是脚步极轻,回来躺在她身边,酒气熏天,跟她说不了两句话就睡着了。他每次喝完酒从不闹事,睡着了总是不声不响,只是非要搂着她睡,有时候蜷缩成一团,身上滚烫滚烫,她都觉得不舒服。她心疼极了,劝他不要每天应酬那么多客户,她不急着结婚了,生意慢慢做,健康最重要。他不同意这种说法,眨眨眼睛安慰她:“娶妻生娃这种大事,怎么能不着急?放心,你老公能喝的很,吹瓶子都放不倒,再坚持坚持,咱就能住上自己的小洋楼了。”

分明是胡说。因为有一次他回来得实在太晚,给他打电话总是被挂,她睡不着,跑到楼下去等,结果看到他搭着出租自己回来,一下车就连滚带爬的扑到垃圾桶上吐得撕心裂肺。周心悦跑上去扶他,他惊了一跳,刚想说话,一只手又迅速的捂住了嘴。他伏在垃圾箱上,双手支撑着身体,眉头拧在一处,翻江倒海的恶心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颤抖着干呕,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伸出手颤巍巍的捂在自己胃上,狠狠一按,又开始吐。

那是第一回,她像领孩子一样的把他领回家,而他吐完以后就清醒了,真的像个闯了祸的小孩子,低着头,老老实实被她牵着走,稚气的让人不忍心开口责备。其实她明白,责备也没有用,只能开始用心,每晚都守在楼下,他基本回回都吐,她先默默的把他领回家,再忙着递水递毛巾,让他在家里吐。

每次折腾完都筋疲力竭的,也不知道他以前在路边怎么靠得,周心悦心疼的眼泪都要汇成一片汪洋,可父亲就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而且岑君西的原则一直是顺着周洪山,因为周洪山只有她这么一颗掌上明珠,要是被他不明不白的拐跑了,那么他的罪过就不可弥补了。周心悦渐渐也听他的,反正两个人早就把生米做成熟饭,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赖上岑君西了。

可她没有想到岑君西会喝到胃出血,那天她刚把他领回家,他坐着说了一句不舒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身子突然向前一倾,手极快地捂上嘴巴,修白的指间很快渗出鲜红的血迹,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地上。

她吓坏了,大半夜,叫120,跑夜间急诊,住院、挂点滴……他跟梁博羽那边断了关系了,连个帮忙的都没有,她一个人一边忙一边哭,担心的要死,亏他醒了还笑得出来,拉着她的手说:“这次真失算,脑子一迷糊,喝得就有点多了。”他看她眼圈红着,也不敢再胡说,因为疼,声音透着沙哑的无力,温温吞吞的只得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周心悦死死咬着嘴唇,一直咬到上唇鲜红下唇惨白,把岑君西看得触目惊心,她才站起来离开病房。她去了巷子里面最隐蔽的一家成人用品店,开门见山的说:“我要有漏洞的货。”卖家看了她两眼,从柜台里面拿出样东西,搁在她面前。

岑君西在避孕这个问题上一直很小心,他都是主动带套子,而且这种东西也都是他去超市买,从来没有办完事逼着她吃避孕药的习惯。她第一次进那种地方,连头都不敢抬,把钱往桌子上一拍,抓着东西就跑了,回家以后才偷偷打开,往里面装水,水花四溅,果然是有漏洞的。

她效率很高,岑君西出院那天就把事给办了,当时他被她整的意乱情迷,根本没注意到那些细节,等到两个月以后她确定怀孕了,他才追悔莫及的自责。

其实刚知道她怀孕那会儿怕周洪山逼着她做掉,他还不是很高兴,闷着抽了一盒烟,渐渐回过味来,自己是要当爸爸了,于是开心坏了,晚上回来拖着一口箱子,兴高采烈地说:“快来帮我数钱!买房子,咱结婚!”

其实不用数,银行提出来的现金,一捆一捆的搁在那儿,可他真高兴的不知所措了,数完一遍再数一遍,数完钱就开始规划婚礼,规划规划着就开始呵呵傻笑,笑够了又想起周洪山,郁闷的不知道怎么送她回娘家。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回去,万一他让我打掉怎么办?我不回,要回等着三个月以后再回!想打也打不掉了!”

他权且自私了一回,等到三个月的时候送她回家,那时候他房子也买好了,把房产证拿着当做准岳父大人的见面礼。即使这样的准备,周洪山的勃然大怒也是意料之中,他没看一眼房产证,把周心悦扣留在家里,把岑君西挥棍子赶出去了。

那是个夏天,他在她家门外站了足足两天两夜,最后周心悦嚷嚷着一尸两命,闹自杀烧房子,连邻居沈嘉尚都看不下去了,居然亲自来替养子求情,周洪山这才怒气冲天的开了条件,五百万,什么时候拿出这个数,什么时候再来接周心悦回家。

五百万,那个时候他的公司才初初有名气,而且刚买下的一套别墅连装修资金都周转不过来,五百万,怎么可能?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满口答应着离开了。

中个头彩也不过如此了,娶媳妇居然和中彩票一个概率,他大概也是求天无门求地无路了,是疯了懵了头才做了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铤而走险去运一批准备出境的毒品,偏偏天晓得,负责那个案子的,正是周洪山。

她都忘了她是怎样从家里逃出去的,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明明知道岑君西已经不行了,她居然还有勇气准备去见他最后一面。那样镇定从容,无非是只有一个念头,同死共生。她挺着四个月的肚子赶到医院,没看到岑君西,手术室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是老六上来重重的抽了她一巴掌。

声音很响,力量也很大,那时候聂峥嵘年轻气盛,整个人都气的发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老七要出事,我拉你狐狸精全家陪葬。”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所以挨打的时候她都是先护着孩子,聂峥嵘打完,她觉得耳朵里满是鸣音,眼前都冒金星了,勉强站稳,耳边充斥着小护士的尖叫声:“江医生!”

她回头,只见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向这边快步走来,步伐凌厉仓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岑君西的二哥,江仲迟,她只觉得腿软,护着孩子噗通一声跪下去,就跪在手术室门口,一把扯住江仲迟白袍的下摆,只说了一句话:“救活岑君西,我这条命你要不要,都赔给他所受的伤。”

那样苍凉绝望,跪地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想他死了算了,她就可以带着孩子去陪他,从今以后,抛去所有的灾难。

她没有力量再站起来,还是欧立宁把她拉起来的,轻声地告诉她:“嫂子,七哥这票活,不是跟弟兄们接的,但是你放心,有我们在,七哥不会有事的。”

她手在抖,那样的抖揪住欧立宁只是放声大哭,如果可以,她可以代他去死,代他去挣那五百万,代他去走那批货……可什么都无法挽回,江仲迟走进手术室,那扇门关上的,从此是他和她各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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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万分感谢琉璃大人的长评!!万分感谢昨晚大人们的捉虫!毛病好多……今晚太晚了,明早起来改,再来来回复大家啊!!谢谢啦,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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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哥几个怎么打女人这回事……其实,现在都是通过小悦角度来看的,等着后面我还会通过其他人的视角来还原当年整个事故的真相……请大家等我哦!!

44章

周心悦看岑君西的气色很不好,她原想着他一夜没睡要回家了,谁知他竟然问:“晚上想吃什么?”

涵涵对车后箱里的汉堡念念不忘,岑君西叹了一口气:“长得跟个土豆一样,还不吃点有营养的。”

他还是自己开车,偏低的双针线缝皮革座椅,完全是传统英式西服定制理念,显得他的更温和了一点,坐那儿,有着跟平常的凛冽毫不沾边的雅士气质。

路上接到电话,他用蓝牙接听,是秘书尹婉秀,声音小心翼翼:“岑先生,打扰您休假了。cipriani那边刚刚发来邀请函,邀请您参加周末晚上的慈善晚会,您是否接受邀请?”

他开着车随口应允:“好。”

秘书很快的记录下来,说:“好的岑先生,会将详细内容安排好送到九小姐那里。”

“不用了,”他有些意兴阑珊:“明天就回公司,放桌上就可以。”

秘书答应,见他当前似乎很好说话,于是提醒他:“岑先生,市政府城建领导换届,沈副市长明晚有商业宴请,您应该到场……”

他连电话都懒得挂,一声也不吭的开着车,涵涵的脚不老实,踢到了音响,播放机里是张老 cd,巴赫的《布兰登堡》,由德国顶级音响专家营造的立体环绕生效立刻传递到车厢内各个角落,他从墨镜里嗔了涵涵一眼,抬手关掉了。

尹秘书很聪明,及时收场,抱歉的说:“打扰您了岑先生,明天见。”秘书切断了电话,涵涵冲他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周心悦怀里坐好,一手抱着小熊,一手摇晃着手中的小海螺搁耳边一个玩。

岑君西的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覆涵涵头上,并没有抚摸,停了一会儿又拿开了。

他把车开进了市区,七弯八拐的驶进一条街道,街道不宽,一路上只有他这两辆车一前一后的通过,把都绕晕了,最后巷子太窄不容车过,他才把车停下,抱着涵涵往里面走。周心悦亦步亦趋,又转了两条胡同,才进了一处四合院,发现是家私房小馆。

小院一面是厨房,剩下正屋和两厢是用餐的地方,抄手游廊的沿途种了丛丛翠篁,中庭一汪下沉式鱼池,里面养这几尾锦鲤,格子窗投出暖色的灯光,四处古意浓浓的风格。

十分安静,房间里面都少有客,有鱼水中波动,溅起一点水花四壁的青石板上。

老板似乎是岑君西的旧友,亲自出来把他们让进正堂,吩咐上菜。苏绣的屏风一转,后面竟是一筝一琵琶,见有食客来,开始演奏,琴声玲珑澄澈,更衬得这地方雅致静谧。

这两年岑君西着实吃这个方面下功夫,只是周心悦没想到这样难得的一隅净地都能被他挖掘出来,尤其等那些菜上来,一道比一道包含精髓,简直是让叹为观止。

这家小管以淮扬菜为主,也搭配了闽菜和本地菜,一道福如东海烧得十分入味,酱汁包裹着的鲜虾仁细滑爽口,一坛传呼其神的佛跳墙更是软糯脆嫩的让感慨,真是“佛闻弃禅跳墙来”。

这样好的一桌菜,岑君西却胃口不佳,基本不怎么吃,手上一双筷子倒是一直没阁下,不停的给涵涵夹菜,命令他自己动手吃。

涵涵努力地大口扒饭,岑君西夹了一块鲥鱼肉搁到面前的碟子里,把里面的小刺挑出来才放到涵涵面前。鲥鱼是店主推荐的招牌菜,承袭古法,特制的私家酒酿,汁美丰腴,吃的涵涵眼睛都眯起来,冲他笑眯眯的:“谢谢阿七,好好吃。”

岑君西难得一身闲适,一手撮着腮不说话,又夹了一块蜜汁火肪搁到周心悦碗里。他似乎是无聊,用银质的公筷去夹蜜莲子,半天夹不起来一粒,涵涵碗里的菜又走光了,他搁下筷子,动手剥明虾的壳,剥一只给涵涵,剥一只给周心悦,一只、两只、三只……剥到第七只的时候,周心悦实是看不下去了,轻轻搁下筷子问他:“怎么不吃菜?”

干烧的明虾酱汁浓郁,沾了一手,他用湿毛巾揩手,看了她一眼:“不饿。”

她小声说:“不饿也要吃。”

他心不焉的把毛巾撇到一边,随口说:“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她干脆动手亲自给他盛了一盅佛跳墙:“还说家孩子没营养,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依然不动筷子,周心悦固执的用勺子舀了干贝递到他面前:“张口。”

岑君西本就脸色发白,大概是从没被喂过东西,他的脸色一下子红了,分明一个大男,脸却瞬间红的像发烧,惹得她想笑。想上一回看到他脸这么红,还是她说来“那个”了。

他脸上的绯色退去了一些,皱了皱眉头说:“自己吃。”

她也不动,只是张大口:“啊——”

他最终磨蹭不过,凑上去,就着她的手把饭咽了,转过眼去看见涵涵瞪着他们两个,忍不住嗔他:“看什么看。”

涵涵不看了,低下头去埋食物里,闷闷的扒饭。

岑君西象征性的吃了两勺,就听周心悦问他:“尹秘书刚才说休假,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

他又把勺子搁下了,“不归管。”

她也把筷子搁下,突然问他:“是不是住院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去疗养。”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眼泪不掉出来:“怎么了?”

他难得愿意跟她交代:“慢性阑尾炎,去打了几个吊瓶。”

她不说话了,拿起筷子来继续吃饭,只是不断地夹菜给他,看他默默的吃,最终说:“别骗了。”

他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装作没听到,把饭吃完。

吃过饭岑君西又带着涵涵中庭里喂了一会儿鱼,等程浩和保镖西厢房里吃好了才离开。他难得吃顿晚饭不沾酒,自己开车,车里温度调的高,跟以往不一样的温柔起来。

离了市中心上了滨海大道,他居然亲自动手给周心悦和涵涵系好安全带,周心悦觉得似乎不对,果然,他熄了所有灯,两只眼睛夜色幽幽的光线里异常闪亮,像是瞄准目标的豹子泛着诡异的精光,然后他吹了一声口哨就将油门一轰到底,流线型的车子几乎瞬间飞了起来。

真要命!

她已经来不及做担忧,他一脚油门踩下去,她的脊梁骨就忽的一下子贴紧了车椅背,她都能感觉得到脊椎骨一节一节的凸出来顶小羊皮的靠垫上,脸上颜色也变得煞白,紧紧搂着怀里的涵涵。现叫停肯定是晚了,她左右看了看,也找不到除了安全带以外能托付性命的东西,只好抖着一双手拽了拽他的衬衫,小声跟他商议:“开慢点……”

岑君西正紧握方向盘,正沉浸大排量发动机带来酣畅淋漓的驾驶感里,感觉到衬衣被拉扯才转过头来,百忙之中匆匆看了她一眼。这车座椅的皮具都是拿意大利小羊皮缝得,是那种接近米色的卡其色,她黑亮如墨的长发铺上面,巴掌大的脸盘又埋发间,黑白分明的样子最清晰,衬得一双剪水瞳被长睫毛装饰的清隽盈盈,流泻出惊恐。路灯闪速的从两边向后退,成串飞逝的灯光掠过风华无限,他只是稍稍怔了一下,也不多做理会,视死如归的看准前方的柏油路再次大轰油门,车子急速的奔前,还没修好路灯的转道上瞬间甩过一个流畅的漂移。

周心悦脸色惨白,她觉得全身的发毛都要立起来了,整个都像受惊的小兽战栗个不停,车子停下的瞬间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嘘出一口长气。

岑君西从她怀里拎出吓趴了的涵涵,笑了一下,把涵涵拎到后排去了,他伸手按了一个开关,天窗徐徐的向前移去,露出浅浅一弯月亮。

她一只手还紧紧攒着他的衬衣一侧,衣角都从皮带里扯了出来,她睁开眼睛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用另一只手拍打胸口。

他抬手阻止她继续发出呼吸声,她安静了下去,四周立即静谧的如同梦境沉沉,他仰起脸看着天窗外,一双熟悉的眸子清冷,淡然。

“心悦,心悦?”他突然叫她。

心悦是她的闺名,她从前最渴望他这样叫她,但是他从来没有过,平时都是连名带姓的直呼其名,所以他这样让她有些诧异,困惑的盯着他看,问:“干什么?”

他不屑的嗤笑一声,靠椅子上,对着天窗说:“自作多情,又不是叫。”

这种态度她早就习以为常,也懒得跟他搭讪,看了一眼天窗,窗外果然一弯新月如痕。月光无垠的清远,凉风一丝丝的渗入车里,她觉得冷,看了他一眼觉得更冷。车里的暖风开的很大,但是任凭什么也遣不散他的那份冷然和孤寂,所以她就不出声的坐着闭上眼。

月色不够皎然,却也很好,他目光渐渐下移,月光洒她的脸上映得面颊很浅,很白净,他想起一个词,肤若凝脂。

其实很多夜里她睡熟了他还没睡,都能看到这样的她,他觉得只能用白玉兰来形容,夜色深处悄然绽放,纯净优雅,像是夜香穿过树梢,连梅兰都要不及,清浅的让流连往返。

他觉得心上爬过一只小蟹,横行的走过,八只爪都挠着,手心也冒汗,潮漉漉的无处可放。他终于没忍住,过了一会儿,一俯身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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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

这车上有一股香水的广藿香气,风轻云淡的感觉,所以他衣襟上也带着极淡的清香,散发着不一样的魅惑性。他绅士的时候技巧性很好,那个吻带着他的呼吸,浅而轻,**蚀骨的酥软融进她的呼吸。

周心悦觉得心疼又觉得微微有些眩晕,她睁开眼,他的眼里只有她倒映,好似世界里只有她一般,认真而笃定。

她不能呼吸了,亦不能心跳,回忆一瞬间如潮涌至,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一切,她只记得那年梁博羽家的卧室,是她主动亲吻了他。

他的初吻,他的躲避,他的退无可退……原来都还,原来中间不管隔了多少万水千山,她都不曾忘记他给予的一切,她最好的岁月里,那样美丽,那样静安。

思念和爱恋是排山倒海而来的一场灾难,她沦陷其中,无法抗拒,无力自拔,沉浸其中眼睁睁被活埋,心头却像是有一朵花开了,带着晚香,那枝叶一丝一毫的扎根心里,是拔不去了。

她突然抚了他额前的碎发,捧住他的脸,用舌尖精准的撬开他的唇齿,主动回应他。

他们一直吻了很久,似乎能吻到地老天荒就好了,可地老天荒似乎还短了点,这寂静的郊区夜晚,一弯新月下,世界静谧,岁月安好……只是……似乎多了点什么。

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一手掐着小熊,一手捏着海螺壳,直勾勾看了好久,最后忍不住拎着小熊去打岑君西,一下一下的,一点也不痛,只是扰乱了呼吸节奏,真是烦。

岑君西终于从周心悦身后抽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揪到涵涵的卫衣领,帽子一扣,将捣乱者的整张脸按了后座椅上,全程都没有丝毫影响他的香吻,继续亲吻的火热。

涵涵太不满意这样不公的待遇了,嘴里呜呜噜噜的,爪子刨真皮的座椅上,发出的声音真让心疼,那可是最正宗的意大利小羊皮啊!岑君西忍无可忍,把周心悦一推,跳下车就叫:“程浩!”

程浩急忙从后面那辆车上下来,岑君西把涵涵塞到他怀里,急不可耐的挥手:“抱走抱走!”

“七哥,”程浩明知故问:“抱哪儿去?”

“爱抱哪儿去抱哪儿去,太碍事了!”

“那回家以后呢?”

“一样!”

岑君西又跳上车,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了。他继续吻她,似乎刚才都不曾中断过,可这次他的手不老实,很自然的从她的腰上移到她肩头,bra的扣上摩挲来摩挲去,她居然格外的敏感,已经满面春色,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肚子一阵抽疼,猛地醒悟过来,用力挣扎了一下,“别闹了,今天不行……”

他丝毫不动声色,一脸的认真:“没闹,知道今天不方便。”

知道还那么不老实!手还动!她真的受不了了,简直要哭出声来:“岑君西!”

他手下的动作果然一僵,皱起眉来:“怎么了?”

她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啜泣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怀孕了。”

“说什么?”

“怀孕了,这个月,刚刚有的。”

他僵那儿,手还锁她的肩头没有动,可是已经傻掉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短路一样一动不动。他要慢慢想、渐渐想,才能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怀孕了”。

天,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烟火盛开的声音,嘭嘭的绽放心头,让忍不住的颤抖喜悦的卑微,捧着她的肩头摇她:“真的假的?”

她忍不住嗔他:“当然是真的!”

他简直懊恼的要死,像是要把她搂进怀里,又怕磕了碰了,最后一拳打方向盘上:“那怎么不早说啊!还带飙车!吓着孩子怎么办啊!”他手足无措了,最后掌心小心翼翼的贴她的小肚子上,小小声的问她:“还好吧?”

她本来不想笑,想正襟危坐的吓唬吓唬他,可他这个样子她实忍不住,扑哧一乐,把脸扭向窗外笑。

“回家!”他拍了一把方向盘,抬头看见天窗还开着,生怕她着凉,急忙关上了。他把车开得极慢,一路上时不时的就要看看她,触上她目光的时候,吸了吸鼻子,呵呵的笑。

到家也不允许她落地,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出车外,用最最舒适的公主抱,像捧了一件珍宝似的,把佣都看得惊讶万分。

“小和呢?”他问。小和是他专门给馒头请的保姆,小和站出来,他抱着周心悦说:“把馒头的窝彻底挪出来,以后不准它进屋。”又找管家:“把家里所有地方都铺上地毯,墙纸也换成软海绵的。”他颇自豪:“周妈,她怀孕了,要注意什么,平常多跟她说说。”

家里又要添宝宝了!佣们也格外喜气,岑君西抱着周心悦蹭蹭的上楼去,进屋了才把她搁到床上,他却气喘吁吁的倒一边,喘着粗气:“两个的重量果然不一样了,原来抱,哪有这么沉啊。”

她搡了他一把:“胡说,哪里重了?”

“就是重了,要不抱怎么这么费劲?”

“分明是……”她不说话了,从床的一头爬到他身旁,看着他的面容忧心忡忡:“最近突然瘦了,到底为什么住院?”

又来!他一提到这个话题简直头痛欲裂,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她:“怎么老问这个话题,换一个行吗?”

她伸出两只手去,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着,忍不住声音发软:“那保证,保证的孩子出生到成长,都有一个健康的爸爸。”

他捉住她的手,不让她揉了,一脸邪恶的坏笑:“那必须健康,不然怎么有老三老四呢?”

“没正经!”她他脑门上推了一巴掌,自顾自的拉开被子躺下。

“这就要睡了?”他蹭上来,暖暖的鼻息呵她脸上:“陪说说话。”

“不陪!”

“哟嗬,有了孩子就开始耍大牌了?”他把她翻过来,偏偏不让她睡。

“讨厌,不睡睡了!”

“嗳嗳——说个正经事,”他手里把玩着她的头发,微笑:“周末那个慈善晚会,都要带女伴的。”

她撅起嘴:“跟有什么关系?”

“带去,替应付太太帮,嗯?”

“找的茹妹妹去!”她酸不拉几的唱:“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哼!”

“哟哟吃醋了?”他一本正经:“酸儿辣女……这可不好啊,得给生个闺女,漂漂亮亮的大闺女。”

一提到女儿,似乎又牵扯了旧伤疤,两个都陷入了沉默,一时没有交流。最后还是岑君西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真的不去?不去可真的带小茹去了。”

她忍无可忍的锤他:“岑君西!”

他蹭了一下鼻子,呵呵的笑。

真好,她抬起脸来看他,一丝一线,眉目如画,心中的块垒就此松动了。多么的苦,真的是千辛万苦,到今日才算是久别重逢,那样的刻骨铭心。

她突然伸出胳膊去抱住他,紧紧地抱着,眼泪落下来滴他的衬衣上,鼻尖都是凉凉的,却很小声很小声的说:“君西,别走。”

她抱了他好一会儿,他的下巴磕她肩头温柔的蹭蹭,她还是说:“岑君西,别走……”

“既然这么求……”他把她搂得很紧,微笑:“那好吧,就算不能吃干瞪着眼看,也不走了。”

她吸吸鼻子,哼哼唧唧:“没正经。”

“那说个正经的。”他挣开她:“以后安心养胎,涵涵就不要操心了,负责他。”

她皱起眉头:“还是不要了吧……”

“怕对他不好?”

“不是!”她急忙摇头,说:“他那么调皮捣蛋,工作够辛苦了,管着他,会很累。”

“不累……”

她打断他:“可是心疼。”

他笑眯眯的俯过去,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这可是说的,心疼。心疼就去把儿子抱过来,儿子晚上梦游。”

“不去。”

“去不去?”

“不去!”

“到底去不去?!”

“就不去!”

“不去去。”他大摇大摆的从床上起来,走出去找涵涵。

不客厅,也不主卧,他心里突然跳空了一拍,这才想起来跟程皓说的那句话“爱抱哪儿去抱哪儿去”,他凝了一会儿神,屏息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的打开门。

落地灯,榻榻米,儿童书,抱抱熊……他跟涵涵四目相对,果然这儿。

涵涵并不睡,也对这一屋子的精美漠不关心,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床上,看的他心里一阵疼。

“臭涵?”他走上去坐床边,问他:“臭涵是不是害怕所以睡不着?跟去睡,嗯?”

涵涵不说话,却翻了翻白眼。

“什么表情啊,丑死了。”他伸出手去:“走,阿七抱抱,睡觉去。”

“别碰!”孩子很坚定,眼睛瞪得大大的,冲他咆哮:“欺负妈妈,别碰!”

他哑然失笑了:“哦,涵涵大了就明白了,那不叫欺负妈妈……”

“不管!”涵涵愤愤的挥着小拳头:“打爸爸欺负妈妈!阿七是坏!”

他气得要命,一句爸爸妈妈气得他气血翻涌,把孩子的衣领拎起来,恶声恶气的问:“睡不睡觉?!”

涵涵哇哇的哭,两只小手来来回回的抹脸:“呜呜……妈妈从来没给爸爸喂过饭……爸爸都没欺负过妈妈……欺负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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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章

周心悦是在沈家结婚半个月以后被他绑架的,这单生意由程浩亲自动手,做的又干净又漂亮。程浩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品酒,从centaure de diamant的香槟干邑到martell的白兰地,他一杯一杯的喝,入口从绵软到辛辣,见到周心悦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喝高了,高脚杯的一侧含在口里,他牙齿伶伶的碰着杯壁,恨不能嚼碎玻璃生吞入腹。

那一刻的他一定很可怕,因为周心悦完完全全是一个小女孩见到了巨兽的表情,瑟缩、惊恐,目光都是抖动的,而他是个五年都没碰过女人的男人了,欲求的渴望逼迫他的兽性的实质,他急不可耐的要了她,像一只饥渴疯了的吸血鬼,从酒室到到浴室再到卧室,翻天覆地烈火烹油,他让她生不如死。因为喝了酒,他变着花样折磨人,只有他才知道周心悦那天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他第一下进去的时候她就发出了痛苦的惨呼,而他只是找毛巾堵住了她的嘴,然后勒住她的手,完全当成了一件工具,每一下都像是一把刀,恨不得削掉她的皮肉,让她死无全尸,让她知道没有人陪伴的夜晚,他怎样湮没一室的孤寒。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有怀疑,那样的感觉,那样的紧致,熟悉的,暧昧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完完全全找不到一丝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可他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不能有心,有心就会输,他已经输过一次,不能再输一次了。他给了她一巴掌,抬手就在她凝脂的面颊上留下一抹血色。

他宁愿相信她是背叛他的,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恨她折磨她,没有心了,怎么会疼?

最后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她在一旁奄奄一息,而天已经黑了,无星无月的夜色,黑得绝望。

岑君西慢慢的把涵涵放下了,她没有喂过饭,没有被欺负过,他那颗不能有的心说什么也再找不到名正言顺,以后他所有的举手抬足,心里都会惦记着那个曾经许他一生一世的女人。

岑君西不再生气,扯下床单,将夜灯开了一盏,就哄涵涵睡觉,灯光融融,映出他倚在床头欣长的身材。

“懒羊羊说:‘啊,一定特别甜……’”真是痛苦,谁能告诉他这个懒洋洋和那个大灰狼是怎么一回事?小朋友们都这么喜欢,他要不要把公司新开发的楼盘设计成这个样子啊。想到这儿又有了一点兴致,揉着太阳穴读下去:“喜羊羊说:‘啊,真的特别甜……’”

斗**一样的小臭涵最终伏在他的腿上睡着了,头发盖在脑袋上,又细又软,毛茸茸的,让人看了心疼,他的手像白天那样覆在孩子头上,并没有抚摸,停了一会儿又拿开了。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能放这个孩子走了,他如果让孩子走了,他一定会自责的发狂,成为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所以即使他不叫他爸爸,他也认了。

窗外起风了,风吹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细响,像是敲击什么东西一样。怀里的孩子颊上带着热气腾腾的绯红,怎么看都觉得可爱的顺眼,于是连这寒冬呼啸的冷风,都被染上了暖和的颜色。

岑君西是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的,他看了一眼趴在他身上口水横流的涵涵,又看了一眼电话号码,重新闭上眼睛接起来,声音听上去小心又小心:“说。”

张宝茹显然被他的态度意外到,愣了一下说:“哥是我,医生都到了,你怎么还没来公司?”

他只是觉得呼吸沉重,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到大喇喇趴在身上的涵涵,竟然压着他睡了半夜。倦意十足,浑身的关节都痛,他拎着涵涵的睡衣把他提到一边,腾出地方揉着闷痛的胸口说:“哦,昨晚睡得晚,我就去。”

“好。”

他一边挂电话一边抓过衣服,涵涵还在呼呼大睡,他翻了个身轻轻捏住涵涵的鼻子,涵涵张开了嘴巴依旧睡得香甜。

真是哭笑不得,这么个不操心的命,这孩子随谁啊?

岑君西从口袋里取了烟盒抽出一根烟,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涵涵嘴里,看他叼着烟的样子是在忍俊不禁,掏出手机拍照,一张拍完还不过瘾,于是换成前置摄像头,硬把自己的脸和儿子的大头挤进那一方小屏幕,看上去十分搞笑。他躺在床上看着照片,越看越乐,实在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胸口疼得一阵紧过一阵,这才停下来设计成了桌面,然后又用彩信发了出去。

于是周心悦起床的时候,看到手机有一条信息提示,里面是涵涵一个人咬着一根香烟睡得欢实,她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手不觉捂在肚子上的,一时默默的五味俱杂,最后还是打给他了,已近中午,电话里岑君西似乎还在开会,十分安静,他咳嗽了两声问她:“怎么了?”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要说,迟疑了一小下,张口叫他:“君西,”心里痒痒的,床的另一半似乎还有他的气息,她伸手抚摸着床单,仿佛抚摸着他一般,最后说:“我想你了。”

他似乎在那端笑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回应,只是匆匆的说:“我开会,挂了。”

她也不生气,关上电话起床,管家正在指挥佣人更换地毯,见到她下楼,告诉她:“岑先生去公司了,走前给小姐煮了白粥,让小姐配了小酱菜吃,还说小姐如果孕吐,想吃什么就打电话给他。”

管家就是这个样子,只负责传话,从来没有感□彩,不像周妈,趁她吃粥的时候,抱着涵涵,像住家母亲一样的唠叨:“小西就是这样的人呢,可像我们老家土窖里酿的那种青梅子酒,入口像烧刀子,可你喝下去,暖心。”

她应着,喝了一口粥,确实暖,暖暖的让人幸福。等喝下最后一口粥,她抬头问管家:“我的包呢?”

这家里所有人的包每天进出都要经过检查,例行公事,主要是怕藏匿了不该有的东西,而周心悦的包每天都会被管家接过扣下,一直由程浩亲自查验。

管家把检查过的包送上去,又说:“岑先生说小姐以后不用去店里坐班了,一切随意,他已经找了合适的人打理店面生意,小姐安心养胎。”

她点点头回屋去,拉上窗帘,又检查了一遍门关好了没有,这才打开包,拿出那个精致的小首饰盒。小盒看上去只有表面一层,安置了一颗八心八箭的裸钻,她着急的用手指探进丝绒海面底下,果然有一层暗格,手指触到的地方似有坚硬的物体,当真拿了进来。

那东西被撬出来,摊在手心里还没有指甲盖大,像一枚纽扣,只是比纽扣还要厚一些,她进岑君西家之前已经接受过了专业训练,完全知道用法,于是在口袋里放好,去儿童房挑了那只最大的熊,拖回房里用剪刀小心拆开线头,掏出来一部分填充棉絮,把东西往深处藏,又仔仔细细的缝好了开口,检查了一遍毫无破绽,这才把那只大熊重新送回房里,走下楼来吩咐管家:“叫司机,我要去西林。”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匍匐于地求大家原谅!!!被学校派去陕北了,本来去的时候说好当天回,结果去了之后就是沙尘暴啊!!!!黄沙漫天!!!那个村子别说网络信号了!!连电都是限时限量的!!遇到沙尘暴,我们又被滞留了,今天早上才回来!!码处这么几个字先求大家原谅!!马上狂码出来下文,补齐这几天所欠的所有更新!!求大家原谅!!求了呜呜呜!!

47章

管家通知了老珂,听说她要去公司,按照惯例要打电话请示岑君西,却被周心悦按住了手:“不准提前通知他。”

管家是唯岑君西马首是瞻的,自然只听岑君西的话,依旧拨号码没理她,周心悦也不恼,只是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小口喝起来:“知道依着从前不会听的,不过现毕竟不同了,知道的吧?”

原先周心悦家里是没有什么分量,可从昨晚岑君西的态度来看,现跟以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管家一时也拿捏不准,手下动作犹犹豫豫。

老珂倒是倚门框上哼笑了一声,不轻不重,手指上套着的车钥匙转了两圈,并不说话。

周心悦明知道他刚才听清楚那些话了,但老珂毕竟是岑君西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她可以吓唬管家但是吓不到老珂,于是又严肃的警告他一遍:“不准通知岑君西。”

老珂耸了耸肩,看了管家一眼,一笑:“又不是程浩,犯不着多嘴多舌。”

管家最终也没把电话打出去,老珂很快把车开上路,从后视镜里瞥了周心悦一眼。

周心悦是岑君西的女,程浩是个什么心思,老珂自己也说不清。他自己是从蓝巷就跟岑君西一起打拼出来的,那时候蓝巷还是登州最繁华的一条街,这条街最繁华的一面就是街道左右一溜两行的歌厅酒吧,一到了晚上就灯红酒绿,刚开始流行那会儿一条街两边家家放蓝调,渐渐的就被当地叫了“蓝巷”。梁博羽当年凑钱这条街上盘了一家咖啡厅,生意渐渐有起色又开了ktv,当时ktv还很新鲜,一时间把周围几家的生意全都顶了,麻烦也就找上门来,哥几个一开始是自卫,后来名气越打越响,迫不得已上了这条道,手下聚了一批小弟,老珂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得到梁博羽的器重,大概是因为沉默寡言,梁博羽就把他分给了岑君西,他和岑君西不是歃血盟誓的弟兄,但两个十几年的默契了,却是出生入死走惯了的情谊。

可是程浩不一样,程浩是西林成立以后才跟着岑君西的,那时候西林刚刚落稳,岑君西杀伐果决,裁策嚣张,四处圈地一派吞天之势,同行也有道上混的,就花钱雇了狙击手,没想到那一枪恰好被程浩挡下。当时的程浩还只是个不入流的跟班,这一枪把他的肩胛骨打了一个对穿,虽然足足躺了一个月,但不仅是岑君西,就连梁博羽对他也是相当感激,又加上他做事极稳底子干净,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就被岑君西提拔到身边,成为岑君西最贴身的保镖和最得力干将,地位极高。

有了周心悦以后,程浩是唯一一个吃住都跟岑君西一起的,可有些事,老珂都能看得出来,岑君西却不明白。

比如关于周心悦的许多事,程浩似乎并不是面上那般的冷漠淡然,他第一次见到周心悦,老珂就觉得程浩不对。程浩第一次见到周心悦的时候,是他俩亲自去捉周心悦回来,老珂开车程浩动手,咖啡馆里直接将带走。那天程浩拖走的风范虽然分毫不少,但是眼底的闪烁分明不对了,可那里面具体装得是什么,老珂说不清,到现也说不清。他只知道程浩有太多的事要帮着岑君西瞒过周心悦,可老珂总觉得,有些事程浩并不是做本职,而是从一个他说不清楚的角度,故意瞒着周心悦。

就像他们上上下下要瞒过岑君西每况愈下的身体,老珂就觉得有必要让周心悦知道,尤其是最近,要不是实撑不住了,岑君西也不会住进他二哥江仲迟的医院。

周心悦并不老实,老柯知道,有时候她做的事他汇报上去,都能把岑君西气得半死,要是她再过分一点,岑君西都得靠静脉注射来缓和,有一次他敲岑君西休息室的门,岑君西喊他进去,他推开门就看见岑君西正给自己注射,因为手发着抖,针头总是扎偏,大颗的血珠渗出来,白玉般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线。岑君西看着他,表情一脸的责难:“还不过来帮?”没有丝毫迟疑的,老珂上去帮他完成注射,而岑君西按着那个注射的针眼,隔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长长的睫毛沾染着汗意,然后开口说:“这事别让任何知道。”

老珂答应了,但他不知道那个任何包不包含程浩,可他知道至少包含周心悦,这个本来应该知道,应该对岑君西好一点的女。老珂的思路被遥控杆打断,他降下车窗把胳膊伸出去刷卡,进地下停车场,把车普通车位停好,然后对周心悦说:“走,跟从专用通道上去。”

这高楼的最顶两层是岑君西的私空间,任何想要上去都必须经过前台预约,除了四大金刚,他们是四个可以直接出入的。

电梯到达45层,直达电梯门一开,老珂就把她一推,自己又走了。周心悦往前走,把正秘书室忙碌的秘书们吓了一跳,尤其是尹秘书,站起来连说话都似乎有些磕巴:“周……小姐?”

周心悦完全忽略她就要前进,尹秘书几乎跳过来阻拦她:“这不合适周小姐,您等请示里面。”周心悦哪里需要她阻拦,快步穿过景观长廊,直达尽头的总裁办。

黄花梨木的落地大门,她的手落门把手上,心莫名其妙的慌张。多少次她走进这个地方都是担惊受怕,因为岑君西很喜欢这个地方要她,似乎是一种特殊的癖好,每次办公室里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她都怕得要死,而他会更加亢奋,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餍足感。

周心悦不再犹豫,直接把大门推开,没想到办公桌前坐着的是张宝茹,见着她进来极度不满地皱起眉头:“谁让进来的?”

她开门见山:“要见岑君西。”

“他开会。”

“哦?”周心悦反倒笑了:“真不巧,刚从会议室上来,那里没。”

张宝茹没听出她的讹诈,根本不愿意和她纠缠,只是说:“那就是见客户去了,请出去。”

周心悦有点强势,完全拿出女主的架子:“君西他前两天住院了,想必这边的业务都是九妹妹处理的吧,九妹妹辛苦了。”

“也不错,也辛苦,这么快就怀孕了。”张宝茹冰冷的目光下移,周心悦肚子上游走了一圈又盯着她的脸:“怪不得口气都硬了,恭喜了,嫂子。”

“既然叫一声嫂子,那就告诉,岑君西现哪儿?”

张宝茹面前的咖啡冒着腾腾的热气,她拿着搅拌棒搅动着,目光没有落点,好像决断什么,没有说话。

周心悦的心一沉,低声问:“他哪家医院?”

张宝茹什么都没说,她端起咖啡喝了两口,将一把钥匙摸出来放到桌上,沉吟了片刻才说:“对他好点吧,就隔壁。”

隔壁是休息室,几步路,可是周心悦从没进去过。她用钥匙打开门,似乎只是一墙之隔,办公室的环境就与这里大相径庭,那边是紧张的高端商务,而这边完完全全是最最寻常的住家环境。绿芯樟的地板让空气都变得清新,整面的落地窗,因为高,窗外只能见到绵延无边的天际线,有云朵漂浮,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她完全没想到岑君西居然这里养了鱼还有落地盆栽,就连阳台上都有一个小型的微缩厨房。

房间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因为视角的缘故她看不到全景,高跟鞋踩地板上发出磕磕哒哒的声响,她脱了鞋,赤着足走向屋里,全无声息。

这间房子其实不大,一间小型办公室改成的住房而已,穿过视线死角,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中央是张大床,岑君西倚靠着床头,已经睡着了,他身边散着的文件都已经堆成了小土包,而他身上什么都没有盖,膝盖上摊着一本已经打开的文件,或许是因为冷,他把那份文件抱得很紧,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支钢笔。

心里抽搐一般的疼痛,让她更为窒息的是床头边立着的点滴架,那种医院才有的东西上面还挂了半袋子液体,长长的输液管垂下来,一直连接到岑君西的手背上。

周心悦不敢动,亦不敢发声吵醒他,她就那样站着看他,一直看,一直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把眼泪擦干,赤着脚依旧放轻脚步的靠近他,把他怀里的文件合上,又从他手里抽出钢笔。

他惊醒了,因为是突然醒过来,并没有醒透,眼睛里还布满着红血丝,睡意浓重。他看到她惊讶了片刻,而她却把手指抵唇上嘘嘘的吹着,拉开被子替他盖好,坐床头把他揽进怀里,轻声的哄他:“睡觉吧,这里。”

或许是她的省心让他安心,或许是真的没有睡醒恍然如梦,他眼皮很快又合上了,枕着她的腿,又睡着了。

她的发丝垂下来轻轻扫着他的面颊,痒痒的,却伸手可以触摸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不嫌弃我啊!!今天又四更!!对不起大家啦!!

48章

岑君西睡着的时候程浩进来过,大约是岑君西睡前想吃什么东西了,程浩替他买了回来。程浩见到周心悦抱着岑君西并没有惊讶,走到厨房把饭搁下,又默默走了。整个45层本来就很安静,这间屋子更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药水顺着导管坠入过滤器里的声音,一滴一滴,他睡得很熟,呼吸绵长,看上去很舒服,好像做一个美梦,眼眉都舒展开,嘴角微微的向上扬起一个弧度,就连他的脸颊都因为熟睡而露出一点浅薄的绯色来,额发凌乱,粉扑扑的看上去竟然……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只是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

噢,可爱!原来是可爱。她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岑君西这样一个,竟然也会用可爱来形容,可他躺她怀里的确是这样,透着可爱。

她抱着他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惊醒他,然后她就要强迫自己,说出那些话来。父亲的仇恨,上级的压力,沈静北的情谊……若为他一个割舍这一些,不是不痛。

可是痛有什么办法?比这更彻骨的痛她承受过,她一直记得岑君西醒过来以后的情景,并不惊讶于为什么还活着,而是那样冷静平静的问她:“们死了多少?”

自然有把数据告诉他,他分明虚弱的躺着,可眼神像带着恨意,那样怨毒的目光,仿佛濒死的潮红,永不熄灭的崩蚀着火星,又像是海拔顶峰上的积雪,即便遇到阳光也绒花不掉,热浪和冰寒的似乎要吞噬一切,连碎片也不放过。

她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哭着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一掌挥开。

那时候她就觉得痛,可能有多痛呢?接下来是面对父亲,她明明早就知道岑君西不会放过任何,可他一枪崩下去的时候,她彻彻底底觉得痛了,他开枪的地点是黑夜一般的深山,山风簌簌,松涛涌动,那一枪如同闪电划破天际,刹那间将周围照亮,她只觉得自己也死了,随着那一枪死了,再也不是原来爱着他的周心悦。

岑君西开完那一枪去拉她走,她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耳光,让他滚。

他真的滚了,因为伤口不愈合,他身体一直不好,做这一切已经用了所有的气力,她一巴掌抽下去,他站不稳,从山坡上滚下去,幸好撞到了岩石才停下来,有抱着他冲上来拿枪指着周心悦,他只是抬手拦下,喃喃的说:“别,她还怀着孩子。”

他还惦记那个孩子!他不肯杀她只是为了那个孩子!真是痛,痛的她都不会哭了,只是颤抖着,任由呼啸而来的警车将自己带走,去医院,救父亲,做笔录,直到看见沈静北,他坐地上仰天流泪,她才彻底的大哭起来。

真是一场噩梦,那一枪一直是她无法跨越的噩梦,这噩梦寒意森森,带着哭泣的怨恨,痛苦又慈悲,鲠她心头,坚不可摧。

可这还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时候是张宝茹请她吃饭,宴无好宴,张宝茹给她讲了一个故事,那是有关于岑君西生父与沈家的故事,沈嘉尚如何费尽心机弄死的岑岩,岑君西如何沈家寄篱下,张宝茹最后盛了一碗汤给她,微笑,如同一支最妖冶的毒罂粟,说:“以为他真的爱?他是为了报复沈静北,以前是,后来也是,横刀夺爱只是他实施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她其实知道,她明明早就知道,父亲反对他们交往的第一次岑君西就告诉她了,可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她说“骗,胡说”。

要多爱一个才会蒙住自己的眼睛,把真相想象成谎言,来替那个心爱的开脱。爱情这条路,她是错了,错的一败涂地,是她不肯放过他,引狼入室,落得个家破亡的结局。

那天的痛痛得彻心彻肺,她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纹络,那是生命的痕迹,仿佛延伸不下去就结束了,回道岁月的起点。结束吧,她只想一死了之,经历这样的痛苦,她这一生大抵都不会再幸福。她爬上了楼顶,可站楼边的那一刹那莫名觉得颤抖,她大体回忆了一生,从小到大,从母亲到父亲,最后恋爱,结束……她忽的想起还怀着孩子,那么小的一颗小生命,她没有权利终止她的一生,最终没有跳下去。

她最后是被沈静北救了下来的,足足过了三天三夜,她才觉得不那么痛了。其实怎么不痛,只是痛麻木了而已,麻木的神经渐渐持续到现,还能怎么痛呢?只是生总有跨过绝望的勇气,爱,终究还能让回来。

那些过去的往事,痛彻心扉,怀里的岑君西突然传来轻声的嘀咕,她回过神来才听到他说的是:“捏痛了。”

她这才发现她的手原本搭他肩膀上,刚才思索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岑君西的脖子上,他本来就清瘦铮铮,她把颈窝那一片都掐红了。

她急忙松手道歉:“对不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鼻音里都听不出来睡意,淡淡的问她:“怎么来了?”

她吸吸鼻子埋怨他:“还说!昨晚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去抱儿子,结果没影了,害等了一晚上。”

他笑了笑:“哄儿子睡觉啊?”

“都不哄睡觉。”

“这么大的了,跟自己儿子吃醋,酸不酸?”

“酸。”她声音里透着委屈:“可是酸也没办法,以后只准哄一个睡觉。”

岑君西笑了,一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无奈的扶额:“家里养们两个就够头痛的了,现又要再添一个……”他的手伏她的小腹上,眼里是化不开的笑意。

“不管,”她简直撒娇了,两只手圈住他的脖子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以后只准对好,每天只准进儿子的房间一次,每次限时20分钟,要是把机会用完了,甭想再问讨。”

难得她把醋吃得这样可爱,他简直受宠若惊了,只得配合她的微笑,认真的点头答应她:“好。”

她高兴地手舞足蹈,扳过他的脸颊来又亲了一口,那笑容甜的发腻,让他全身的血液有涌向丹田的冲动,他脸色都变了,面红耳赤,额头上冒着细汗,伸手揪着床单。

“不舒服?”她觉得怕,怕得厉害,因为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没、没事。”他支支吾吾,漂亮的手指头都要去拔手背上的针头了,“要去卫生间。”

“别动针头,陪去!”

他的脸都成了番茄色了,急急说了一声不用,提着药水袋夺路便逃,把周心悦一个留屋里莫名其妙。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顿时也窘到了极点,甚至觉得坐床沿上都着了火,烫得坐不住,只好到阳台的厨房去透透风。

过了一会儿岑君西才又提着药水袋回来,他把药水袋重新挂到床头的吊架上,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她:“有没有什么吃的?饿了。”

周心悦依旧脸红着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说:“有程浩送来的东西,好像是饺子,要吃吗?”

他这才想起来睡前让程浩去买的虾仁饺子,点点头说:“拿过来,吃。”

周心悦把饺子端上来,只拿了一双筷子,有些皱眉头:“都冷了,不如再叫,或者给包?”

岑君西眸底流露出一丝向往,看了一眼药水袋,里面还剩下小半袋液体,他眉微皱又随即舒展开,最后说:“好,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材料,包一点,够吃就行。”

或许是岑君西很少住这里的缘故,冰箱里的食材少得可怜,没有预存海鲜,翻到底才找出来一排12个基围虾,她走出来准备上餐厅去要一点,岑君西床上签文件,心思显然不吃上,只是说:“别去麻烦leslie了,又吃不多。”

她应了一声,又回厨房去和面团,电话响了,岑君西看了一眼便切了共放,一边签文件一边听电话,管家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岑先生,涵哥不肯吃饭,想出门去,您看……”

管家的声音是被涵涵的哭闹声打断的,涵涵似乎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不时传来器皿打碎的声音,他家里嚎啕大哭:“要爸爸!要爸爸!要爸爸——!!”

一声声爸爸叫得真是响,她厨房剁肉馅都听到了,心虚的看向岑君西,他也只是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对管家说:“找把他送到公司来。”管家刚刚答应,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从家到公司,开快车用不了多长时间,涵涵很快被程浩抱进来,进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看着靠床头的岑君西,揪着手指头眼泪汪汪。

“不准哭。”岑君西瞪了他一眼,心思便又放了文件上。

涵涵兀自站了一会儿,没有理他,连妈妈都厨房里忙什么,都不朝他看,他便开始伤心起来,嘤嘤的啼哭了两声,小小声的说:“爸爸……”

岑君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涵涵又要哭,冲他喊:“要爸爸!”

忍无可忍,他吼了一声:“闭嘴!”

涵涵被吓得闭住了气,狠狠向后抽了一下,没站稳,咕咚一下摔倒了,头磕墙上,愣了一秒钟,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岑君西一阵心急,慌忙从床上起来,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闷哼一声,却弯下腰去先把孩子拉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皱着眉头问:“磕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下午突发了一些大师班的事,今晚誓死保证4更!!大家先睡,明早就能看到咧!!明天上午12点之前还有一更!么么哒!

49章

孩子只是大哭,哭得他心慌意乱,只得毫无目的的乱吹:“呼呼。”

周心悦也从厨房里出来,两个一起围孩子身边,她却突然捧住他的手,心急的不行:“君西!”

他这才发现刚才这么一折腾,手背上的针头早就已经拔了出来,鲜血顺着手指蜿蜒流下,滴绿芯樟的地板上。他抽张纸巾随手擦了一下,也顾不得止血,就小心翼翼的扒开涵涵的头发检查,生怕撞出包来,拉着孩子问:“还疼不疼了?”

涵涵抽泣着摇头,一边抹眼泪一边拉他的衣角:“阿七……想爸爸……”

岑君西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炸掉了,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气闷的坐回床上,脸孔更胜雪白。阿七不能给他找来一个爸爸,这是个令头疼的方程式,答案无解。

周心悦一着急,捉住他的手问:“医生哪里?”

他坐床上,隔了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没事,剩下的药水也不多了,扔了吧。去忙的,让跟他单独处一会儿。”

孩子还抽泣,疼痛和伤心让涵涵忍不住流眼泪,她也一样。周心悦将滴着水的输液袋摘下来扔掉,一边给了涵涵一个眼神,一边忧心忡忡的回厨房,可心还,偷偷的窥测着外面。

岑君西和涵涵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大眼瞪小眼,目光相对,各自无言。

岑君西突然觉得累,身心疲惫,虽然倚靠柔软的床背上,可让忍不住想躺下来,睡一觉。

他又躺下去,一只胳膊蜷起来垫着头,伸手对涵涵招了招:“上来。”

床上还有一堆文件,涵涵蹭到床头,撅着小嘴,并不上床,他叹了口气,懒洋洋的,大手就覆着孩子的脑袋上,把玩着后脑勺的发旋,把细细软软的发丝打成了**窝状,最后叹了口气,哄涵涵:“爸出差了,涵涵如果保证乖乖地听话,就让涵涵见爸爸。”

涵涵的一张小脸又皱了起来,咬着嘴唇忍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又哭起来:“爸爸说妈妈出差了……妈妈就不要涵涵了……”

“别哭了。”岑君西扶额,跟他商议:“涵涵告诉阿七喜欢什么?除了爸爸,阿七都给涵涵买,好么?”

涵涵默默的低着头,岑君西从床上探出半个身体来,伸手替他松鞋带,尽量让自己变得和蔼可亲,故作轻松的说:“上来,们玩游戏,怎么样?”

孩子乖乖的爬上床,盘着腿坐他面前,仰着小脸看他。

“玩手机吧。”他自顾自的说着,掏出手机来,没想到手机里面还有好多系统自带的游戏,他都不知道怎么玩,反倒问涵涵:“怎么玩?”

很经典的一款切水果,涵涵的小手伸出一根指头,对着屏幕划了两下就失去兴趣了,盯着屏幕偶尔伸手划一下,看见喜欢的水果,再划一下,索然无味。

“去海边?”

涵涵摇摇头。

“去动物园?”

涵涵摇摇头。

岑君西十分忍耐的提出最后的建议:“看喜羊羊和大灰狼?”

这样中肯的意见,涵涵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岑君西的耐心已经完全消磨光了,真恨不得那张小苦瓜脸上敲一锤,打扁了扔给沈静北算了。他气闷的转过身去,决定睡上一觉等吃饺子,不再理会那个小朋友。

可闭上眼睛他又觉得心里空着一块地方,任什么东西都填不满,他一刹那间非常的无助,几乎没有力气思考其他。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刺猬,受到伤害的时候会立起进攻的刺,可以无坚不摧,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一只流浪的猫,受了伤只会躲起来,慢慢地舔舐伤口,无枝可依。

他翻过身去,看了一眼涵涵,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根棉绳,自顾自的玩着。

真像周心悦。他这样想着伸出手去,帮涵涵撑棉绳,倒把孩子吓了一跳,他也滞着一口气,并不看涵涵,索性闭上眼睛。

涵涵慢慢拨弄着棉绳,渐渐翻得起劲,岑君西睁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涵涵喜欢吃虾吗?喜欢的吧,上次吃了不少,对吧?”

涵涵点头:“涵涵喜欢吃虾,上次有请爸爸去游轮上吃大餐,醉虾好好吃,涵涵吃了一大盘……”又想到爸爸了,忍不住撇撇嘴。

岑君西挑挑眉。涵涵说的应该是东港的一家特色大饭店,这家饭店建豪华游轮上,招牌菜之一便是醉虾。所有菜品都是现场捕捞现场品吃,口感一流,价位自然也是超高水准,简直就是销金窟。他也吃过好几次,只不过角色和沈静北不一样,他是请客掏钱的。

他瞟了涵涵一眼,无趣道:“爸爸也不怕把吃醉了?”

涵涵一边拨着棉绳一边摇头:“不会不会!漂亮姐姐有饮料!”

岑君西知道,漂亮姐姐指的是公关,陪酒的。他不屑的笑一声,告诉涵涵:“那阿七今天请吃虾饺,有漂亮妈妈。”

涵涵小心翼翼的问他:“阿七,虾饺好不好吃?”

岑君西抚了抚饿的瘪瘪的肚子,缓缓的却很认真,“好吃,那是阿七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涵涵的小手渐渐欢快的绳线上跳上跳下,周心悦探出头来说:“要包了,再忍耐一下哦!”

他微笑,偏过脸心平气和的告诉她:“把饺子包得小一点,嗓子疼,不好咽。”

跟他处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他提出这么矫情的要求,她简直要哑然失笑了。又哦了一声去包饺子。

一盘小饺子出锅的时候,岑君西正侧身躺了给涵涵撑着棉绳,细细的眉敛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无声无息的像是快睡着了。

涵涵却亢奋的好像一只小猫,揪着棉绳,还跟岑君西说着什么:“奶奶最喜欢吃樱桃了,哦也喜欢吃榴莲,榴莲慕斯……”他吐着小舌头冲岑君西做鬼脸,惹得岑君西发笑。

“哦,那爷爷喜欢吃什么?”

“爷爷最喜欢喝茶,爸爸也喜欢……”

周心悦搁下盘子,打断他们,努力的微笑:“吃饭了!”

终于可以吃饭了!爷俩垂死挣扎的爬起来,坐床上,倒像嗷嗷待哺的雏鸟等着喂食,周心悦夹了一个小饺子,搁嘴边吹冷了皮,塞进岑君西口里。

那么熟悉的诱的味道他差点囫囵咽下,向往的嚼了嚼,果然汤汁极其的鲜美,和当年一样的让他难忘。

涵涵瞪大眼睛呆呆的瞅着他吃得香甜,忍不住暗暗吞了一口口水,还是寂静的午后发出咕噜一声。

岑君西差点笑出声来,接过筷子一口一个往自己嘴里捡拾。

周心悦看他胃口还不错,于是对涵涵瞪了一眼,“回去让周妈给包,让不听话,还绝食!”

涵涵委委屈屈的扯绳子自己玩。

岑君西又吃掉一个饺子,说得不紧不慢:“没长得好看,又没有能挣钱,捞不着吃啰。”

周心悦无语的白了他一眼,嗔他:“有饺子吃还堵不上嘴!多大了?哪有点当爸爸的样子。”

“家又不认这个爸爸,改天送回去得了。”

周心悦并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岑君西自己也觉得无趣,接过盘子笑了一声:“不够吃,正好去楼上点一份炖蛋给涵涵吃。”

周心悦起身去楼上,岑君西端着盘子递到涵涵身边,冲他扬了扬下巴:“嘿,一个翻棉绳啊?”

涵涵噘嘴:“阿七吃饺子,又不陪涵涵翻……”

岑君西笑眯眯的,声音充满了诱惑:“那帮阿七吃啊?”

涵涵瞬间想起那个递到嘴边的汉堡包,彻底生气了掰过头去,“周妈回去给涵涵做,阿七自己留着吃吧。”

“哟,嘴巴还挺硬!”他伸出手来捏了他的小下巴,胡乱吹了吹就把一枚小饺子塞进他嘴里。

饺子不大不小,刚刚好塞满他的嘴巴,涵涵微微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看岑君西。

岑君西伸出手臂搁床头上,微微眯起眼,“还敢跟横,好不好吃?”

涵涵猛点头,岑君西又夹了一个要塞,涵涵直摇头:“周妈明天给涵涵做。”

岑君西哄他:“周妈做的不好吃。”

涵涵还是闭着嘴巴摇头:“阿七吃……”孩子扯着棉绳,看看盘子里又小又少的几个饺子,又看看岑君西,闭着嘴巴就是不吃。

“这孩子真闹心。”岑君西不爽的又伸手掰了涵涵的下巴,强行塞了一个。

涵涵眼睛眨呀眨,都快哭了,干脆含着饺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不往下咽。

岑君西被他看得全身骨头都快酥了,问他:“爸爸家喂不喂吃饭?”

涵涵点头。

岑君西十分不爽:“那是不喜欢别喂饭了?”

涵涵摇头。

岑君西的脸色更差劲了:“那为什么不吃喂的饭?!”

涵涵委屈的咽下饺子,抽抽啼啼:“涵涵听妈妈的话……涵涵不抢阿七的好吃的……”

小孩子的声音嚅嚅的,让他瞬间觉得心里莺飞草长,忍不住放低声音哄他:“别哭了……”他把孩子圈怀里揉了揉,恨不得揉进血液里,微笑着说:“阿七第一次喂涵涵吃饭,比阿七自己吃饭都高兴,涵涵不要不给面子嘛。”

涵涵呜呜咽咽:“那阿七和涵涵一起吃……”

“行啊。”

他笑着跟孩子分饺子吃,等周心悦回来,又一起吃炖蛋,涵涵照例吃饱了睡午觉,而岑君西下午开了一个会,怕周心悦无聊,倒叫珠光宝气的珠宝师来找周心悦订做首饰。

“做一整套好首饰,周末的慈善晚会,陪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恨表脸的请求大家……太困咧……脑子不会转完了……捂脸捂脸,先跑去睡一觉,明早起来码字!!中午之前一定奉上后两更,可以咩……

大家把我表扬的我都要没脸见人了……又实验了……人品太差咧……捂脸捂脸……睡五个小时就起来码字!!

50章

cipriani的慈善晚会办得很盛大,明星云集,高官政要,豪门世家,宴会大厅一派灯火堂皇,奢华风流,香槟塔溢彩流光,自助珍馐罗列有秩,诸多名流都已悉数到场,女眷多半穿着礼服,娇好如花,身穿燕尾的服务员端着酒杯穿梭其间,倒像是绿叶穿蝴蝶一般。

说实话,跟着岑君西出席这样的场合,周心悦几乎是第一回,没有什么经验也不够艳压群葩,而且岑君西不喜欢脂粉,但是重大场合不化妆又有失尊敬,她只得化了淡妆穿上岑君西亲手挑的礼服。哑光清空蓝色的汲地抹胸晚礼服,露出一段长脖颈上挂了极沉的白金珠宝,把她坠得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因为怀孕穿着平底鞋,比岑君西足足矮了一截,挽着他的手臂,到有一点小鸟依人的感觉。

男人们负责应酬,谈股票,谈时政,谈道琼斯,觥筹交错遥遥对饮,而女伴只需要卖弄美丽,纤腰楚楚款款卓然。这样衣香鬓影的场合,熟人真不少。

盛世集团的董事长梁博羽,外资医院的院长江仲迟,盛世娱乐传媒的总裁付城,这些人周心悦真的是许久未见了,跟着岑君西一一上前打招呼,惹得宾客纷纷私语,互相询问岑老板今天携得是哪朵名媛交际花。

与太太帮座谈融洽的尚芝礼服华美雍雅,见着周心悦挽着岑君西的手还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主动招呼她:“心悦,过来坐。”

周心悦坐过去,自然有人问尚芝:“梁太太,这位是?”

尚芝是梁博羽的太太,当年跟随梁博羽白手起家,尚芝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家碧玉,可现在也如同高贵的天鹅,是高高在上的王后,才能与国王比肩。她泱泱大方的介绍周心悦,声音柔而不弱:“我家七妹,我昨儿才听老七说,又有小宝宝了。”尚芝微笑着看她,笑容里流露的目光是真心实意的热情。

太太帮里有夫君和岑君西互相商业往来,打趣说:“好呀,奉子完婚,岑先生一步跨越做了爸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得上喜酒。”

结婚,奉子,倘若真的能结婚,那她和岑君西真是奉二子结婚了,连滚床的都有了。周心悦这样想着,倒觉得脸红起来,腼腆的微笑,再抬头,却在人群中看到了沈嘉尚和夫人邵颖,他们身边便是沈静北。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报纸和新闻以外见到堂堂沈副市长,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让人无法亵渎的高洁立在那儿,俊面白皙温文尔雅,有着灯火难以遮盖的高贵气质,他永远是最出众的。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沈静北也向这边看过来,与他在人群中对视,那样的光芒令周心悦觉得无路遁逃,她身边的人尚芝转脸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心悦,能不能陪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周心悦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离开这里了,自从把儿子从他身边带走,她就觉得再也没脸见沈静北,她的名誉前夫,这些日子报纸上随处可见他的身影,无外乎年轻有为,低调行事,仪表堂堂的信任副市长,完全如同小言故事里少女臆想的那样,稳重、慈悲、俊朗、高洁,浅笑的时候风轻云淡,嘴角有若隐若现的酒窝,真像岑君西。

尚芝挽着她的手,两个人穿过纸醉金迷的宴会厅来到盥洗室,尚芝进去了,留她一个人站在奢华的露天庭院,吹着清醒的晚风。

她是面朝竹从站的,而这里道路四通八达,她才闻得脚步声匆匆,就被人一手攥住了手腕,未及惊呼便有什么东西温热的堵上她的嘴,她很使劲的挣扎,对方的力气也大的惊人,就那样堵着她的嘴推着她的人,躲到了幽谧寂静的竹林深处,那人手下的动作才突然轻起来,两只手环着她的腰,轻轻的喘息着。她这才明白,堵住她嘴的也是唇齿,甚至还有……对方的舌头。

同样熟悉的男人气息,却不是岑君西的,纵使他再像,身上的气息满是皂角的清香,她也知道这不是岑君西。她一时惊恐的五脏六腑都快跳出来了,窒息的心肺都要炸裂,死命的抵挡着奋力反抗,可沈静北都没有放手,他亲吻着她,呼吸间腾出一点点空间,喃喃低语着唤她:“心悦……没有人晓得……我多想你……”

窒息,她只渴望新鲜空气,几乎是求他:“静北你冷静一点!”

没有冷静,回答他的依然是炽热的激吻,她没有任何的办法,只得扬起手来打了他一巴掌,让他清醒。

掌声骤响,在这幽幽竹篁从中更显清脆,沈静北的激情果然如一盆炭火被冷雪浇灭了。

“对不起。我喝多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其实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喝多,可看着她挽着别的男人走进宴会大厅,看着她和他金童玉女一般燕燕双飞,他只觉得自己像病入膏肓的人,只剩下一颗心还是跳动的,不甘心,还渴望长眠前最后一搏。

“我要走了。”她提着裙子如同一支受惊的小鹿,就要夺路而逃,他没有理智没有思想,只是拦住她的腰,将她环抱在怀里,下巴磕在她肩头上:“我带你走心悦,我带你走,我们不做了,你把儿子带出来,其他的交给我,咱们走!”

她微微发着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无言以对,低低的哀求他:“这里人多,你快点放手!”

他依然固执的问她:“你跟不跟我走?”

她神色黯淡:“我不能走。”

他近乎抓狂的摇晃着她:“看着我,告诉我,你愿意回到比利时那样的天堂,还是愿意留在这个地狱?”他眼睛里有怒火隐约喷薄而出:“在这里做卧底,在暗处担惊受怕,在明处受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管是不是为了报复,岑君西曾经那样的对她好,现在同样的对她好,他们马上就要有第二个可爱的小宝宝了,会是幸福的一家四口,不是么?

她摇着头,低声说:“不是……我不走,要走都一起走,君西一起走……”

他是哑然了,声音都像是死灰,带着尘霾:“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静北盯着她,手掐得她很痛:“你不知道?你耍我?你看着我!”他怒意重重:“周心悦你什么意思?!你要一个丈夫,我就给你儿子当了爸爸,你要回国报仇,我舍弃了梦想,现在你告诉我,你反悔了,你不知道?!”

她悲凉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所说的一切她都无言已报。

51-55

51【勿买】防盗章节

chapter 2

去公司还得走跨海大桥,经过市政府。市政府的办公大楼在沿海一线排开一个半弧形,大片的反光玻璃,阳光清澈的时候碧光澄澄,周围一派高楼林立万丈红尘。

西林置地就在市政府对面,是盛世集团旗下的地产业旗舰,连通着跨海大桥的入口,46层楼高,一侧对着海湾,全面的观景玻璃,瑰丽如同一支独秀,当年岑君西大哥梁博羽拍下这片地皮的时候就说:“多好的风水,挡了官道给老七出口恶气。”

风水的确好,自从岑君西搬进这幢大楼,事业就一路顺风顺水,做到现在已经成为登州地界房地产的翘楚。

司机把车停在公司总部的门口,带着白手套的制服门童上前恭敬地打开车门,声音脆生生地悦耳:“七哥,您回来了!”岑君西下车,皮鞋刚一点地,一排手下就齐齐鞠躬,异口同声:“七哥,欢迎回家!”周心悦知道岑君西一向为人不吝,身边从来不缺卖命的,只不过他也谨慎,手头的人经常调动更换,身边唯有程浩是跟着西林置地打拼起来的,做事干净利落,这两年不离他左右。

电梯数字一路蹿到45层,速度快到她耳朵嗡嗡地像隔了一层膜,岑君西已经穿过观景长廊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诺大的房间,他陷在皮质极软的沙发里扯散了领带,看她倒像待客似的客气轻松:“别站着了,请坐。”

他难得眼里都带着点温和深沉,跟在车上判若两人,可周心悦还是很谨慎的在沙发另一侧坐下,看他随手掏出一颗烟。他也没点燃,只是用牙根咬着过滤嘴,开始解皮带扣。

这屋子地暖开得十足,她却冷得发抖,咬着一侧的嘴唇抱紧胳膊。

岑君西的皮带已经完全解开吊在腰间,坐过去一只手搭过她肩头,对着她似笑非笑:“还这么紧张,当初合同怎么签的,不是为了你爸什么都可以做吗?”他另一只手开始解她胸前的衣扣,一颗一颗,周心悦不胜其烦的抬手推开他。

岑君西把手搁下,微微眯起眼睛,咬着烟的嘴角顺出一丝冷笑来:“你爸整天躺在那儿烧我的钱呢,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乖一点了?”

周心悦低着头,他在她肩头揉捏的手加重力道,即使隔着一层衣衫也像一块灼热的铁,烙得她生疼,低声下气的求他:“别在这儿。”

他没那么多耐心,嘴里的烟一吐就一把扯掉她的衣服,连扣子都崩掉了好几颗,他捏住她的手腕拖过整个房间,撞在落地窗上。这办公室的落地窗户正对着跨海大桥,高处览景,海平面一览无余,她磕在玻璃板的隔档上,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被迫贴在玻璃上向下俯瞰。众生繁华百态,上班高峰的车流蜿蜒如一条闪光的河带,连同街心花园都遥远如同微缩的盆栽,只是她无心留恋。

岑君西冷笑:“这里要不要?”

她跪在地上勉强攒紧胸前的衣襟,而他就像一头兽,强制的压下来,毫无章法的开始吻她,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又痒又闷。他闭着眼睛乱亲了一阵,就打横把她径直抛上了沙发,手指速度将她剥了个一干二净,很快贴倒上来。他重,又冲撞得狠,压下来的时候整个沙发都明显的陷下去,吻紧接着就砸下来,周心悦未冲出口的惊呼被他一同吞下。

痛,特别痛,她不知道岑君西今天为什么这么粗暴,简直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他环住她的腰发狠的揉搓,像要把她镶进身体里似的,周心悦觉得整个脊椎都已经断成了两截,她就像一条垂死的鱼,躺在砧板上由着他落刀,他却依旧没完没,一片一片的拔掉麟,再一刀一刀的片成片,有好几她都痛得恨不得叫出声,又怕被人听到,无望中只能揽紧他的腰,用尽全力咬住他肩头,他被她咬得很痛,皱着眉头抱着她双双滚到地毯上。

岑君西的衬衫被汗濡湿黏在身上,像束缚了绷带,他三下五除二的脱了去,支起手臂,喘息着从上面看她。他发尖上凝着一颗汗珠却摇摇不落,她看得难受,而视线刚刚好的落在他左胸的疤痕上,那儿有父亲留下的痕迹。她一时不愿和他对视,闭上眼睛把头歪到一旁,他强行掰过她的脸,一字一顿:“看着我。”

她睁了睁眼,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向窗外的天际,岑君西的手指玩弄着她的耳垂,渐渐勾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缠多,然后若有若无的笑起来。这种笑容干净英气却充满诡异,他一夜未睡的眼底充着血丝,一脸戾气:“我真想知道……”那样僵硬的声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面的字来:“你跟我弟弟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子。”

她只觉得头嗡嗡的发沉,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凿太阳穴,一下一下,牵扯得每一根神经都在心脏上乱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厌恶的推了他一巴掌,“滚开!”

岑君西被她这一巴掌激得狠了,手下失了轻重,大把攒住长发,冷不防的把她拽起来,还没到跟前又一把推倒。地上是米白色的长绒地毯,她磕在上面只发出“噗”地一声,一点都不痛,她抬手理了理扯乱的长发,却渐渐觉得难过,眼泪很浅很浅的弥在眼眶里。

岑君西冷笑,问她:“哭什么?”她赌气,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他反倒躺下来把她搂在肩窝里,玩味的轻笑:“周心悦,你说你这么贱,我当年怎么就手软了一软,没把你和你爸一块弄死呢?”

“是啊……”她被迫紧贴在他胸前,清晰的听着里面传来的震动声,噗咚噗咚,那样有力,她手指攀上他的身体,轻点着那颗心脏:“你说我爸爸那一枪怎么就走偏了那么一点点,没从这里穿过去呢?”

岑君西把头埋在她发丝里,竟然嗤嗤的笑出声来。

他一晚上都在城乡间波折,这会儿闻到她发间的清香,只觉得全身发疲,心底一松,半梦半醒,直到桌子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来,他才睡眼惺忪的推开她。周心悦知道是秘书室打来的,果然听到电话里面的人请示他:“岑先生,九小姐来了。”他瞥了一眼周心悦,她爬起来朝浴室走,他才说:“让她上来。”

岑君西不紧不慢的穿裤子,他随手拾了几件衣服,然后一脚踹开浴室的门。周心悦背对着他站在花洒下面,只是抱着肩膀任由水冲,一动不动。

敲门声已经响了,岑君西倒不急着去开,一件一件看手里的衣服。其实那些衣衫刚才都被他撕烂了,根本不能穿,他倚着门框神情玩味:“不能穿了啊,又得从我这儿挣钱去买。”

敲门声又响,周心悦洗了把脸反倒赤足走过来,两只手搂住他脖子,踮着脚尖去亲吻他。

岑君西挥手打开她胳膊,把那些衣服扔在地上,倒是一副漠然置之的样子:“晚了,你就跟这儿呆着吧。”

周心悦长发**的盖在肩上,清水绸子一样,吻他半天也不见一丝回应,反倒笑了,“把我丢这儿,你晚上多寂寞难耐。”

岑君西只是冷笑:“你怎么还自作多情了?”

“那你怎么还不穿衣服,就这么去见你的好妹妹?”

岑君西冷着一张脸跟一堵墙似的,嫌恶的推了她一把要去开门,她却又黏上来挽住他胳膊,像一只难缠的章鱼,眯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不穿衣服?你怕什么?”

胸中的烦躁汹涌而起,岑君西恨意勃发的回头,盯着她放出两个字:“松手。”

她不傻,这个时候再一味的缠着他就是自讨苦吃,所以放他去衣帽间找干净衬衣换,看他匆匆系着扣子出来,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睡哪个女人不是睡,你就是怕。”

岑君西听见这句话,反倒把衣服重新脱了,微微眯起眼睛把她脸扳过来,语气不容置疑:“我警告你,别打小茹的注意,你是妄想。”

周心悦认真似的看他,“我没妄想,真的,我倒是想让她看见你睡我。”

岑君西懒得跟她说话,伸手把她重新搡回浴室里,光着上身去开门,倒把外面的张宝茹吓了一跳。张宝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三教九流早就应付惯了,她很快媚眼油油的淡定下来,只是暧昧的打量他,眉梢轻轻的一挑,“也不嫌累,刚回来就这么能干。”

岑君西没什么表情,下巴对着浴室一偏,“给她收拾干净。”

张宝茹的皮草大衣裹着上身,细高跟在软地毯上都踩得掷地有声,她架着胳膊雍雍然的走进房,推开浴室的门看了一眼,对着岑君西只是嗤笑了一声,“我还当你终于换品味了。”

岑君西这才笑了一声,把衬衫随便一套就走了,张宝茹也走,不大一会儿就拎了个纸袋回来,站在浴室门口看周心悦吹头发。

周心悦把头发拢在一侧吹,耳朵后面一片总也吹不到,乱蓬蓬的半干着,梳都梳不动,她试了好几次,最后张宝茹看得不耐烦了,把那套新买的衣服递给她,让她先换上。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张宝茹正坐在岑君西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上吸烟,大衣已经脱了。

张宝茹穿绸缎的吊带裙气质高贵,大领毛衣露出很长的脖颈线条,她眼神是迷离的,浅浅吸了一口在嘴里含着,半天才缓缓的喷出来,倨傲的如同一只天鹅。她看见周心悦出来就把烟碾灭,从包里拿了一把牛角梳,站起来替周心悦梳头发。

52【勿买】防盗章节

她手指上有烟草和香水混合一起的味道,是一种甘冽的异香,手里握着一小撮头发,一点一点细细的梳,宛如侍弄一件玉器,等头发终于疏开了,她把梳子丢回包里,眉间眼底全是妩媚的笑,“别不知足,哥是什么样的最清楚,他要不是真喜欢,能留到现?多少排队等着嫁他。”

周心悦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那是,不也排队的里面?”

chapter 3

张宝茹就是张宝茹,圈里名声鹊起的老板娘,风月场上千金买笑,什么没见过,她依旧保持着笑靥,看周心悦如同对着镜头亮相的电影明星,“是呀,哪有招摇,插队上车后补票,幸亏老天长眼,没让得着位子坐。”

周心悦看着她安静的停了一会儿,然后朝外面走,等到手都触到门的时候又站住,回过头来,说:“他不过现还乐意宠,早晚有一天得变本加厉的讨回去。”她把门打开,接着说:“当年做的那些事,还以为他不知道呢?”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屑:“掩耳盗铃。”

张宝茹的笑一下子僵掉,转身就往窗前走。她步态依旧款款,只是没了脚下的铿锵,习惯性的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夹指间,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下,嘲讽一般,旋即又回归默然,她知道周心悦还没走,喷出一口烟来,徐徐地说:“他第一次见到,就知道全完了。”

周心悦突然就觉得心里梗梗的,像熬了一锅放多了碱的粥,稠稠的失去了了流动,连脑子也是乱的,总之搅也搅不开。

她什么时候遇到他的呢?感觉又近又模糊,好像就上个星期,可上个星期他刚打了她。他和她就是这个样子,不是没爱过,是总是求不得。

她第一次见到岑君西的时候是万圣节,其实那时候还上高中,家教又严,一没时间二没金钱,哪知道过这种洋节,只不过周洪山本来答应她下班回来包饺子,结果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局子里有任务,让她晚上去小北家吃饭。

沈静北是她家邻居,都住市局机关的小区。那片房子市北旧城,看着毫不起眼,虽然是一幢幢的两层小别墅,但全是老房子,连车道两边笔直的银杏都不知道种了多少年,她和沈静北两个都合抱不过来。不过小区保安工作做得好,周围连个收废品的也见不到,家家户户常常连门都不关,所以每次她做作业遇到不会的题,就到他窗户底下拍他马屁:“万能的北北啊,是收作业的悦悦……”

沈静北他爸是市委书记,平时忙着各种常务会议,即使家也都有客来访,所以走路都要放轻脚步。她不喜欢去沈静北家,何况她那天刚跟他吵了一架。

后来有一次沈静北问她,他俩那天为什么吵架?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茫然不知,沈静北说:“胳膊上画了个小乌龟,说‘小悦,给个机会行不行?’”

她这才想起来纷纷乱的高中。那时候他俩一直是同桌,顶着高考压力大如天,女生哪有不叛逆的?她也一样,课间逃了带他去泡一桶面,自习课逼着他跑到天台上鬼号,夏天坐他单车上呼啸而过,冬天为打雪仗抢他的手套……她还喜欢上着课桌子底下踢他,看他安静看书就上去拧他一把,反正让他不得安生的事她都做,还做得不少。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静北都以为周心悦对他有意思,因为听说一个女生无缘无故的亲近一个男生,就是对他有意思。他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羞涩,尽量她跟前文质彬彬,后来才知道她那时候是一根筋,哪考虑过捣蛋以外的事,而且他们班又是子弟班,派来的班主任大有做太子太傅的味道,生怕升学率不够乌纱帽不保,抓早恋抓得草木皆兵。

那天班主任就趴窗户上偷看,结果看到他俩拉着手,老班大怒,下课就请去办公室,把桌子拍得地动山摇,就差没送到教导处去写检查了,当着一办公室老师的面,气得发抖:“十几啷当岁,就敢谈情说爱?!”

他俩委屈的眼泪流流就要一肚子,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是他俩互掐的实没办法听课了,只能钳住对方的手暂时维和。

老班要他俩回到班里就调位,大课间,班里一如往常跟进了动物园一样,乱的狼藉,他默默地把书一本一本摞起来再装进书包,收拾铅笔盒的时候还不忘把橡皮留给她,因为她做几何从来都会画错辅助线。

周心悦眼巴巴的看着他,后来就红着鼻子抓过他胳膊。她把他的校服推上去露出一段白白净净的手臂,用油笔上面画了一只小王八,还写了一行字,拉过一个箭头:“谁走谁是小乌龟。”

她一边画一边对着胳膊吐舌头,那么一小截舌尖,她吐出来还微微的卷着,粉粉的,尖尖的,带着奇异的酥麻,丝丝的如同生根,直往他心里扎。他从没有过的心浮气躁,一把抢走她的笔扔到桌子上,终于忍无可忍:“周心悦,给个机会行不行?!”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吼给谁听,声音很大,大到班里瞬间因为这声吼而安静了,就像指挥做了一个手势,一时间所有焦点都聚过来,他低下头,声音低的就要听不见,他说:“给咱俩一个好好学习的机会,好吗?”

阳光从背后打过来,她逆着光看迎着光的他,就跟突然不认识他了一样,然后她把那支笔远远地投进最后一排的垃圾桶,也开始收拾书包。

她不是要换位,而是要走,逃学,回家。她只是觉得不开心,再也没有任她欺负了,她真的不开心。

沈静北追出来拉住她的胳膊,她挣开他就跑,他骑车来追,她把他连车带推倒地上,冲他喊:“别想再找!”

他压车下面似乎磕到了膝盖,挣扎着站起来车都不要了,只要拉住她,她就放开了跑,他一瘸一拐的哪能追得上,最后任由她像一只小兔,红着眼睛逃掉了。

那么懵懂的一季,其实她早就知道一生会遇到一个心疼自己的,只是不知道会这样早,早到她还以为不是他。

她背着书包街上走,一边逛店一边走,从下午一直走到天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她都不知道到哪里了,这才四处看看,原来是市中心。街上很多,到处洋溢着怪样的欢乐气氛,她裹紧蕾丝花边的长大衣,再抬头就被狂欢的队伍席卷,夹携着涌进一家夜店。

周心悦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舞池里群魔乱舞,慢摇dj震耳欲聋,身穿燕尾的服务员带着整盅面具端着酒杯穿梭其间,又怪异又吓,她这才知道原来是万圣节。那么吵,她觉得耳朵都要聋掉了,双手堵着耳朵要跑,一回头,一束光影里看见了岑君西。

那时候岑君西多嫩呢,戴着半张面具,坐和舞池格格不入的暗沉角落里,只有一双略弯迷离的桃花眼,像是临去秋波,自带了一汪春水昭昭。

他那时候穿了一身黑,又瘦,瘦得颧骨都突出来,坐那个角落里翘着腿,显得长手长脚。他翘腿的姿势很好看,没有太多的张扬,两只手交合起来扣腿跟上,并不像很多男翘得浮皮潦草,让她有一种舒服的沉静。

她停下来看他,然后舞池里就有冲他喊:“七哥!这边有个妞送!”

他笑了一笑,那笑像是刀刻的,连牙齿都没有露出来,抬起欣长的手指打了一个响。

响声很脆,那么震耳欲聋的蹦迪声都没遮得住,waiter送上托盘,他取了一只高脚杯。她从来没见过那种饮料,只是知道那是**尾酒,青绿相间的三角杯,纤长的杯颈,轻轻摇晃杯中酒汁,斑斓的色彩诡异层叠。他把杯子放鼻下一嗅,睨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就那样捏了杯柱,微微仰脖喝下去。

后来她问过那晚他喝的叫什么?他顿了一顿,说:“丧尸毒药。”

她想起来,那晚酒吧准备了四种**尾酒,分别叫丧尸毒药、女巫之吻、蓝色焚灰和血色夕阳,她就想,大概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那酒就像他的,浓烈又阑珊。他很妥帖,妥帖里却带了疏离的寡淡,他有时很暧昧,暧昧里却带了风度翩迁,他更多的时候霸道又冷漠,所以一旦沾染便是致命的毒药。

周心悦眨着眼睛看他,他喝了酒要下舞池,转过脸来,见她盯着自己,对她似笑非笑:“要酒么?”

她又眨眨眼,咽了一下口水,拼命的摇头。

舞池里挤过来一群,为首的一个还笑嘻嘻的捏着一支玫瑰,那把玫瑰折断了□他上衣口袋,遥遥指着舞池里的一个方向,笑容暧昧:“七哥,看见那妞子没?弟兄们给接风,搞定了打包送房间去!”

他笑说了声“滚”,把那推到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眼前的她。

一群轰的笑起来,为首那个高声叫:“换这个了!绑了绑了,给七哥解解乏!”

他还是笑,随手摘掉面具。

不是想象中的英俊无比帅气无敌,但是她有那么一刹那的发慌,乃至于手足都变得冰凉,如同唯美韩剧的出场,仿佛遇见了一个前世就等着的,而

53章

可官场得意丝毫不能遮盖小北的悲伤,刚失去涵涵的日子,即使父母朋友都在身旁轮番哄劝,小北每天坐在医院的床上也是神情恍惚,垂着头,连胡子都不刮,人呼呼的瘦下去,让做父母的心疼至极。她有时候看小北就会想起小西,弟兄两个长得很像,都随她,有干净漂亮的脸蛋,只不过小西从来没胖过,一直很瘦,小北瘦下来更像他了,简直让她都要分不清。

那样瘦,垂着头坐在那里那样瘦,无论是小北还是小西,都瘦得她心疼了。

她走上前,分明想看看小西怎么了,凑到跟前却是伸出手来,卡着他的下巴让他把头抬起来,低声问:“你死了没有?”

岑君西的脸颊一侧是红紫色的,清晰的指痕,嘴角都裂了,细细的血一直蜿蜒到下巴上,他被邵颖扳着下巴仰着脸,刺目的灯光刺激着视觉神经,这才睁开眼睛,焦距恍惚了一会儿,对上邵颖的视线,半晌没有说话。

邵颖松开手站起来,居高临下,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涵涵送回来。”

不是疑问的语气,生硬的像念白,像是没有任何思想感情的命令。

岑君西又把头垂下去了,却不是无力,而是掏出手帕慢吞吞的擦去嘴角的血迹,又四处看看似乎找什么东西。

邵颖格外愤怒似的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哑巴了?说话!”

他把手帕收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的像是埋怨:“干嘛打我?”

邵颖冷笑一声:“这是还你的。”她眼里闪出恨意:“小北脸上是怎么回事?他一个新任副市长,这样的场合,带着一个巴掌印,好看么?”

他不动了,也不再找东西,无奈的低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停了一会儿把手伸出来,低低的,举不高,尽力的递给她:“妈,我难受。你拉我一把……”

心里有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有一种东西如同冰雪遇见了阳光,消融了许多,她弯下腰,伸出手去要拉他起来。

她的掌心是温热干燥的,他的掌心是冰凉潮湿的,手心和手心握在一起的时候,岑君西突然猝不防及的将她的手狠狠往下一拽,顺势将她的胳膊一扭,把她整个人牢牢地按在了地上,他的手很大力的将邵颖的胳膊反方向掰着,声音里透着恨意的挖苦:“一个市委书记的太太,这样的场合,胳膊折断了,好看么?”

邵颖被他扭在地上并不挣扎,也没有说话,任由他动手,黑色的旗袍绣着尖尖角的菡萏,岑君西手底下是一段胜雪的肌肤,已经被他捏红了。邵颖是这样的美,年近六旬依然风韵尤在,怪不得沈嘉尚那个傻子这样爱她。

岑君西扭着她,两个人僵持在地上,邵颖并不着急,空气里可以清晰的听到岑君西浅短的喘息声,最后他松了手坐在旁边的地上,摸出一支烟来,点上烟,于是靠着柜子边的墙角,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吐出来的声音带着发抖的气息。

“我知道你嫉妒小北,嫉妒得发疯了。”邵颖坐起来,用手归拢着微微偏了的发型,声音透着愉悦似的:“可有什么用呢?”

岑君西的声音冷得发抖,却十分冷静的只有一个子:“滚。”

邵颖并不滚,把手伸到他前襟,那里没有系领带,所以她很轻松地就解开一颗扣子。

岑君西按住她的手,可邵颖没理他,她依旧是一使劲将衬衫拉开,赫然露出他右腹上的一道伤疤,凸起的一道线条。做母亲的笑起来,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沿着那条深色的痕迹游走、抚摸。

那样一道伤疤,这么多年过去了,缝合的口子是没有知觉的,手指抚摸过是麻酥酥的感觉,仿佛那是一片不属于自己的皮肉。每一道伤疤缝合以后都是这样,留下了,可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岑君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带着一种距人千里的冷漠:“别碰我。”

“儿子啊,”邵颖微笑,说得慢悠悠:“当年手术是做的全麻把?”

“你什么意思?”

“你说,做了全麻的人,能看得到做手术的医生是谁吗?”

他牙齿间含着的烟卷几乎要咬断,他的手背上渐渐暴起青筋,像是要忍不住掐死她一样,她却继续微笑:“一个母亲,把自己儿子的肾摘下来,又要去救一个恨了一辈子的男人,是什么感觉呢?”

岑君西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其实注射了全麻之后任便恍惚如同失忆,人都说醒来以后手术期间什么都记不得了,可他却还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还是小时候,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在开满山花的草地上撒欢打滚,梦里的自己从没有那样开心过,黑黑的眼仁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辉。

那样一个好梦,或许太深刻了,他没能忘记,舍不得醒来。

梦都是反的,都是反的,他很想掐死邵颖,就这样动手掐死邵颖,可他终究没有动,整只手臂也不再用力,垂在地上,全身瘫软。

邵颖俯□,抬起手来捏着他被扇肿的脸颊,摇了摇头,似乎是猫仔叹惋即将被吞吃入腹的小鼠,嘴角浮着微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手术是我亲手做的呢,很漂亮的一颗肾脏,在我手心里,小小的,被我捧着换到了沈嘉尚的身体里。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吗?”她笑的散漫:“我的儿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还太嫩了。”

“妈。”他叫了她一声,她的这些话轰然砸过来,让他无力承受,有些什么念头闪过脑海,理也理不清楚,只是整颗心脏都抽搐起来,像是被人捏着摇晃,说不出的发抖、疼痛,他张了张口,吃力的问:“为什么?”

她轻笑着整理了一下衣服:“不要问我为什么,去问沈嘉尚这是为什么。”她动作慢条斯理:“哦我都忘了,你不需要去问他,因为你都知道,就如同我不需要问你,当年卖肾的那笔钱,你都干什么了一样。”

心脏在不堪重负的跳动着,他拧紧了眉心,却无话可说。是的,当初他去看望沈嘉尚原本并不是是出于好意,可路过配型站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进去了。当知道配型成功之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身为沈嘉尚亲生儿子的小北居然不可以,而他居然能够成功。他上网查了许多资料,问了好多医生,得到的结论是肾源配型几率很高,合适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时候沈嘉尚已经病入膏肓,根本没有时间了,他没敢犹豫,一是为了救人,二是那时候他是真的需要钱,刚从局子里出来,衣食住行需要钱,小茹上学也需要钱,他总不能一直靠梁博羽养活。他决定卖肾,可又生怕熟人知道,便找了黑市中介,据说卖了个普通价钱。具体卖了多少他并不知道,到他手里是有十万,可是他又辗转找人退回去五万,因为那时候沈嘉尚虽然可恶,但却是个清官,手里大概也没有多少银子。

那时候通货膨胀还不厉害,五万块钱是笔不小的数字,他把剩下的钱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给小茹上学,一部分留给他和小茹家用,还有一部分拿去做了dna鉴定,而后将剩下的钱买到了沈嘉尚当年害死岑岩全部的资料。

只是那个手术为什么是邵颖做的?怎么会?她又怎么知道他当年买下那一份资料呢?

“儿子,我是你的母亲,是最了解你的人。”果然看得穿他的心思,邵颖微笑:“更何况我是个医生,当年你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就被我牵住了绳,只在我手心里动。”

体内有一种气血在涌动,他需要吃药,可似乎忘了小药瓶早已经不知去向,固执的掏着口袋。

可是邵颖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最好尽快把涵涵送回家,并且我要你在新一轮土地规划中拿下和杨炎竞争的项目。”

他疼得身子发抖,吃力的问她:“你要那个有什么用?”

“这不归你管,”她冷笑:“你现在知道我有多恨沈嘉尚了?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把你的手的那份资料亲自递交法庭。”

“你这么恨他,当年为什么不这么做?”

邵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渐渐不可抑制的颤抖,咬着银牙:“因为我同样恨你,你本来就不该出生,就是在保育院的那几年,因为岑岩收养了你,沈嘉尚嫉妒得发疯,才会杀了他,毁了我一生的挚爱。”

他模模糊糊的记得岑岩的样子,更依稀记得,他是喊过他爸爸。

他明白了,明白她所追求的那种报复的快乐,是猫捉到老鼠唏嘘的快乐,是他用惯的伎俩,是逼他不得不自绝的笑话。冷,冷的可怕,仿佛心里被掏了一个洞,所有的血都流光了,带走所有的热度,他上牙碰撞着下牙,格格的发颤。

这时候却响起敲门声,隔着门,沈嘉尚似乎心情很好的催促邵颖:“邵医生,舞会要开始了。”

沈嘉尚从来都喊邵颖“邵医生”,一个既生疏又亲密的称呼,在外界看来是打趣是情调,而在家里看来是冷漠是据以千里之外。

“我要你拿下杨炎的竞争项目,否则你将以岑岩亲生儿子的身份,跟我一同坐在被告席上。”邵颖站起来,又一次提醒他:“你是商人,商人以业务评价标准,不要跟我耍花样,我能瞒到今天,你知道我的业务实力。”

她关上了灯,要走出去的一瞬,听到岑君西说:“你不过是仗着我狠不下心……”她没说话,手按在门把上,用力一按,走了出去。

思维像是进了粉碎机,乱哄哄的全是碎片,什么都在旋转,只知道心口刀剜了一样的疼,疼得他恨不得用刀把那颗子弹就这样挖出来,结束这一切。

咽不下喉口的一股腥甜,他一张口,终究是呕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亲亲读者大人们,我的休息日是周三,我终于用这一天把进度和之前一团乱麻的思路理清楚了!!

这一段有1000+的内容是重复的,但是大家莫急,我在第50章新添了1500+内容,那个是不重复收费的,请大家去看!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自知没脸求大家原谅,我已将所有可加精的评论加精了,将所有可曾总积分的读者大人赠送积分了,恳请达人们不要生气,今后的留言我一定尽力做到条条回复。

最后要说,我的所有榜单已经过期,基本没有曝光的机会,只有你们了,不敢下包票怕又伤大家的心,也不敢求大家原谅……我只能默默地更,低头写……用兼职、课业、第二学位之外的时间码字,或许很吃力,但是谢谢大家了!陪我走到现在,谢谢你们!

54章

岑君西走了以后,周心悦跟尚芝坐在一起,尚芝带头在太太帮里聊珠宝首饰。这本来是周心悦的本行,可她心里挂念着岑君西,也没有什么心情,聊了两句就起身,端着一只盘子拿了几片雪梨。伸手取香槟的时候,旁边突然过来一个人,倒像是早就目测好了这一杯似的,生怕她抢了,急着赶过来,不偏不倚的一脚踩在周心悦的拖地晚礼服上。

那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啊,小姐。”

周心悦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被踩脏的裙子,上面特别扎眼的印了一个大黑鞋印。她本来就不想跟这个人搭话,又想到可以借这个理由去看一下岑君西,于是只是说:“没关系,我去处理一下就好。”

那人连连点头,却搭讪的缠着她:“小姐真是好脾气,小姐贵姓啊?”

周心悦不欲与他交流,那人却拦住她:“你等等啊,我算算。”说完一本正经的掐起两根指头,念经一样的翻着白眼,周心悦又要走,那人把眼一睁:“姓周!是不是?周小姐。”

周心悦烦厌的不行,冷笑了一声,提醒他:“不好意思,我现在姓岑,岑太太。”

在登州提到姓岑的,尤其在这种场合,首屈一指的也就是岑君西了,估计还没有哪个活腻了,赶来勾引岑君西的太太。

可偏偏这个人不识趣,摸出手机来,冲她笑眯眯地:“岑太太也没关系啊,您给我留个电话呗,我踩脏了岑太太的礼服,改天登门送上一件新的,岑先生该不会生气吧?”

周心悦对这种人反感透了,择路便要走,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跟前,眼神不老实的瞄着她的胸,自顾自的说:“根据我目测,岑太太胸围84,腰围62,臀围么……”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周心悦怒火中烧,但在这种场合仍不希望给岑君西找麻烦,于是很快冷静下来,压低声音警告他:“你最好放手,即便你不知道我先生是谁,也该知道我先生的大哥是梁博羽,你别逼我叫人。”

那人回头看了梁博羽一眼,梁博羽此刻正在同一个政协委员谈话,他回过头来嘻嘻一笑:“我知道尊夫啊,岑先生嘛,我昨天还见到他来着。”

周心悦知道这是遇上找事的了,她在回国之前接受过格斗术,反手一抄想拧住那人握着她手的胳膊,没想到那人是个高手,借力使力,竟然将她整个人翻转了过来,一把拉进怀里禁锢起来。音乐恰好响起,舞会开始了。

他的手被她拽着搭在胸前,黑色的西服袖口,露出一段胜雪的白衬衣,白金袖扣,手腕上是一块表,他在她耳畔微笑:“岑太太不会不认识这块表吧?”

认得,当然认得,这是岑君西从不离身的那块patek philippe,玫瑰金构架,白金擒纵装置,机芯完全出自cartier大师一手研制的天体运转式陀飞轮,据说做这样一块表,至少要花五年的时间来开发。这块表天下独一无二——也不对,应该说除了那块和它一模一样的子表。因为岑君西昨天刚刚把那块子表戴到了涵涵的手腕上。

能把岑君西看重的东西轻而易举的盗走,周心悦只觉得后心一阵阵发凉,不得不问他:“你是谁?”

那人并不着急着回答她,反倒顺着音乐向后挪着步子,带动的她也被迫向后退,他的手指尖顺着她的肩头慢慢滑至腰际,笑着问她:“岑太太要不要赏脸,跟我跳一支舞?”

周心悦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仍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于是答应,那人便松了她的胳膊,托住她的纤腰,将她迎上的手一握入掌。

“岑太太腰这么纤细,岑先生娶了你,真有福气。”

她抿着唇,声音很低:“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还在想这块表?”他倒是好奇:“这块表还有块子表吧,我昨天见到岑先生的时候,他办公桌上还放着那块小的呢,怎么,是不是岑先生给儿子的?”

确实是岑君西给涵涵的,他不缺钱,但是对涵涵的生活作风要求严格,她不知道他昨天怎么会送给涵涵那块表,那么名贵的奢侈品,并且他亲自给他戴上。

她声音冷冷的:“是又怎样?”

那人脸上的笑容简直流光溢彩:“还真是儿子啊,看不出来,岑太太和岑先生,很伉俪情深嘛。”

她已经被他带着转了全场半圈了,脸色已经十分不快:“你怎么会有岑君西那块表的?”

“哦,”那人脸上的笑容更盛:“那是块假的,高仿品,比不得岑先生的,粗糙的很。”

这个人居然耍她!周心悦面色都变了,因为生气,胸膛微微的起伏,那人把她的手攥住,力气并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岑太太走之前听我一句话。”

“什么?”

“让岑先生小心门户,保不齐哪天,真的就在我手里了。”他心情似乎很好:“我不单单是指那块手表哦,门户大概还包含老婆,儿子,家产……”他的脸色沉下来,声音低冷:“还有他的命。”

最后那几个字说的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并不是怕,而是真的冷。岑君西以前待她已经够冷了,可这个人冷下去的声音更甚,犹如坠进深井跌入冰窟的感觉。

她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不禁稳了稳心神,将心口呼之欲出的怒火强行压制下去,然后尽量心平气和的看着他:“我和我先生随时恭候你的到来。”

乐曲既终,她脚尖划出,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表情从容坚定,而他则弯腰捞住倒下的她,一个漂亮的收势。

他松了她的手,笑着鼓掌,忍不住啧啧:“你这么完美,可嫁给岑君西,就要守寡了。真是可惜了了。”

她也不甘示弱,回敬他:“你这么小人,我先生竟然能做你敌人,是很可惜。”

他怔了一下,旋即哈哈笑起来,而她说完便不再同他浪费时间,转身离开。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叫住她:“岑太太!还没告诉你我是谁呢!”她脚步不停,他扬起声音:“我姓杨!”

杨炎。

她走出两步陡然想起这个名字,猛省的顿住脚步,再回头,那人在人群里冲她招招手,乌黑漂亮的眼睛笑起来近乎蛊惑。她突然觉得心头一麻,恐惧感无端袭来,隐隐觉得不对,她必须要立即找到岑君西,确定他安好。

她快步走向长廊,却迎头撞上一个人,那人脚步同样匆匆,她抬头,发现是程浩。她“哦”了一声,微微皱了皱眉头,正打算问他岑君西去哪里了,他却脸色严肃,压低声音告诉她:“七哥出事了。”

周心悦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小腿都发了软,心慌的无以复加,而程浩已经转身又匆匆走了,她只有尽快跟上他的脚步。

还好,出了门就看到江仲迟的那辆悍马,车门是对着她打开的,岑君西靠在皮质的沙发里抽烟,江仲迟在他身边做着什么。

周心悦快步走上前去,进了车厢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整个右脸颊红肿,白皙的皮肤里有很清晰的出血点,高高的鼓起来,像含了一块奶糖。他咬着烟,因为吸得发抖,烟灰不停的落下来,掉在他灰色的衬衣上,全都是点子,看上去有一点脏。江仲迟打开他的胳膊,在他腋下一下一下掐着心包经的络穴,并且指挥他调整呼吸。

她一抖,蹲□去,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全都是冰冷的汗意,她握住他的那一瞬,他的手重重的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牢,过了一会儿他才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声音很低,似乎还有一丝懊恼:“止疼药找不到了……”

周心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吃止疼药,只是那一刻难过的眼泪都掉下来,紧紧捉住他的手。

车子很快驶向医院,一停车便有早就做好准备的医护人员,一群人将岑君西抬到推床上,迅速推了进急诊室。急诊室并不让家属进入,她听到护士叫着“江院长”,诸多仪器此起彼伏的滴答声,声音乱,画面也乱,护士跑过来跑过去,步伐匆匆人影交叠……她没法不守着他,可四面都是墙,她看不到他。最后江仲迟终于走出来,摘下听诊器在手心里缠着胶管。

她站起来,喃喃的声音发抖:“他怎么样?”

江仲迟只是看了她一眼,话说的诧异,语气却是平静:“你居然还知道关心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江仲迟却继续说:“在我这儿再住几天院,你多陪陪他,少去楼上看你爸。”

急诊室的门又打开了,有护士走出来,她恍惚察觉,看到护士胸前别着的胸牌,这才知道原来那家外资私人医院是江仲迟开的,父亲一直住在这里,岑君西前些天身体不好,也应该是住在这里。

护士小声告诉江仲迟:“江院长,岑先生醒了。”

岑君西阖目躺在床上,他还吸着氧气,睁开眼睛看到是她,垂着头轻微哼了一声,用手指了指板凳。

她坐过去,听到他吸着痒,依然气短的喘着,她站起来手忙脚乱的帮他抚着胸口顺气,他皱着眉头说:“胸口闷得厉害……”他顿了顿又说:“心悦,我难受。”

他终于肯叫她的闺名了,一生第一次,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可是他说出来却要千回百转,似乎耗尽一生的疲弊,累到了极点,在他走不动的时候,终于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唉发文发文!大家还记得杨炎吗?那个之前打下的那个小伏笔,忘记的亲们可以在40章和50章找找看啦!!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哟度奥苦逼的周末了,兼职兼职专业课……唔呀呀呀哇哇哇!!我会努力更文的!!!

看到亲亲有问何时不虐……这个这个……嘿嘿嘿不知道,但是要大大的轻松,估计要等下一个坑了,讲述八哥那个二货的故事……(期间会插播三哥的be)

55章

她心疼得简直不能言语,他皱紧的眉头一点点松开,不想她难受,便把脸向里侧偏去,却露出那半张红肿的脸颊来。

她默默坐下去,两只手将的手合握住,用掌心轻轻温暖着。

因为输液的缘故,要找血管,他的衬衫袖子被挽起来,那块表还在,只不过好久都没握过他的手,仔细握住,只觉得入手清离,骨节都凸出来。

他吸了一会儿氧,缓和了一些,睁开眼睛冲她笑了一下,声音透着一点疲惫:“好多了。”

她低着头,难掩伤感之色,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抬起头来问他:“谁打的,怎么才出去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没事,撞见泼妇了。”他语速极慢,嘴角微微向上翘,眼睛眨得缓缓,光影在眼底流动,忽明忽暗:“你老公晕了头,进错卫生间,居然有艳遇,就被打了。”

她眼睛都是红的,气得直嗔他:“你还有心思说笑话。”

他支着自己坐起来,慢吞吞的说:“谁说笑话了,你是心疼你老公,还是吃醋了?”

“你上哪去?”她扶着他起来,他居然摘了氧气,眼睛丢在地上找鞋。

“回家去。”他停下来喘了两声,又说:“医院我住不惯。”

她最气不过他这样,一副对身体不以为意的样子,上学的时候是这个样,工作了还是这个样,她忍不住声音都大起来:“住院不肯住,病也不好好养,你到底想怎么样,搞得每个人都跑来质问我,好像我一直对不起你似的!”

他的脸色很不好,苍白的脸上没有用一点血色,因为听了她的话,更白的发青了些,嘴角一沉,并没有停下来,反倒下了床,把鞋都穿上了。

周心悦只觉得后悔,不该那样说他,她不是想要那样说他,她只是觉得害怕,恐惧从内心里面来,才会那样忍不住,批评他。不敢刺激他,也不敢再吼他,她连哭都怕他讨厌,像是一个小小的乞丐,只是用手拽住他,低声下气的哀求:“对不起……我错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害怕,才会那么大声,你别生气……”

他伸手去摘点滴的药水,而她抢先去拿,听到他慢慢的说:“我没生气。”

“那我们不回家了,在医院养好病,好不好?”

他点头,伸手又把西服外套取了下来。

她着急了:“那你还拿衣服?”

他顿了一下,说:“谁说我拿衣服是要回家?”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讪讪的问他:“那你去哪儿?我陪你去。”

“我回病房。”他声音淡淡的,又补充说:“病房在楼上。”

她都忘了,他们还在急诊室。

岑君西的病似乎是突发的,因为注射的镇痛剂,他勉强能够走动。她扶着他乘电梯,隐约猜得到,那大概是受伤的后遗症,就是父亲开的那一枪。

医院不比宴会的大堂,尤其进了电梯,冷风嗖嗖的,她穿着裹胸的晚礼服,冷得发抖,而他靠着电梯壁,西服搭在臂弯里,很随意的,将外套披在她肩膀上。

周心悦回过神,想脱下来给他穿,可电梯已经到达楼层,叮咚一声,他率先走出去,她只好举着输液袋,急忙忙跟上。

走廊很安静,大部分病人都已经休息了,这样的环境周心悦只觉得熟悉。有值班的护士接过她手中的药袋,岑君西和她打招呼,她亦觉得那人面善,等到护士引着他们走进病房,她才恍然想清楚,原来岑君西跟父亲住对门。

岑君西的病房是单人单间的vip病房,十分干净简洁,但她一进来却有一种感觉,熟悉的,亲密的,是她习惯了的气息。其实岑君西是不喷香水的,可却总有一种淡淡的气息,干净的皂角香。

果然,护士说:“床单我们给您换了新的,睡衣收入衣柜了。”岑君西道谢,护士把他扶上床,又打开氧气泵供他吸氧,最后走的时候给他们关上门。

“你回家吧。”他侧卧着,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身形越发显得瘦:“你不回家,涵涵我不放心。”

周心悦想起什么,心里难受,不答反问:“前些天你一边住院,一边给爸陪床,是不是?”

“也没有。”他顿了一下,又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她就知道,一定是他。前些天来孕检,父亲房间里有几本杂志,财经杂志,让人看了就想打瞌睡,当然不是护工的。

“没什么事不会休息吗?”她呼吸都变得沉重,在沙发上坐下去:“我哪儿也不去,儿子要管你自己管去。”结果看他挑了挑眉,急忙又补充:“当然,你也哪儿都不准去。”

他叹了口气:“你帮我回去那套睡衣行吗,我让程浩送你,明早再过来。”

她也不说话,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门,把里面的睡衣拿出来:“现在就可以换,我还可以帮你换。”

他被逼得没话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对她招了招。

周心悦走过去,走到他跟前,他伸出没输液的手,在她小肚子上摸了摸,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说:“你不要任性。”

她在他床沿上趴下来,很难过,觉得沮丧,是因为没办法。他做什么,她都没办法陪他,无论是生病,工作,亦或是面对仇恨,她都没办法陪他。

他似乎看出她难过了,却不说话,伸手覆在她发顶上,像摸涵涵一样,揉揉她的头发。

最后还是她坐起来,吸吸鼻子,握住他的手,说:“岑君西,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这大概是最没创意的求婚了,她以前常看韩剧,总觉得里面那些人非要跋涉千山万水,栉风沐雨,然后才发现,爱情原来就是珍惜眼前人。真是麻烦,哭哭啼啼,千里迢迢,而现在她才发现,说一句“我们结婚吧”,原来再简单没有了。

悲欢离合,一生一死煞费苦心,最终是聚而相善,共度一生。我们结婚吧,多温暖,这样幸福,这样简单,而有多少人没有抓紧,失去拥有的机会,红尘紫陌,耗尽一生,那些东西终于淹没在尘埃里,再也寻不着。

她是寻到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

他声音闷闷的,喉咙像堵了团砂,问她:“这是求婚吗?”

她郑重而严肃:“是的,岑君西先生,你愿意跟我去领结婚证吗?”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依旧有些苍白,但却泛起一抹绯红,抖动的睫毛潮湿氤氲,然后闭上温润的桃花眼。

“可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他是不信,太美好的东西,他总是失去的太急。

“是这个吗?”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盒,白金的指环,镶在黑丝绒的托垫里,灯光透下来,打在钻石上熠熠生辉。

她张开手指,展示一般,用手指上那枚钻戒配对给他看:“你不知道吧,我在珠光宝气设计了对戒,钻石对戒。”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手里每天都要流出去多少钱?周心悦用钱,他以前也会给她列账单,但那是为了故意羞辱她,真要问起来,他是一点数都没有的。只知道她要用,他通常连数字都不会看,就刷了。

她取了那枚样式简洁的指环,在他面前得意的晃了晃。

岑君西不懂那些什么讲究的d色、克拉还有切割工艺,他也没有研究过,但是一看便知道这枚戒指是那种最适合男士、最沉稳的一种,喜欢,很喜欢。

那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东西,是世界上最璀璨的物质,每一丝光芒都带着幸福的折射,顺着血液送到心底,在那里生根,发芽,不能拔除,不可遏制,让他一颗心都是颤抖的,喜悦又卑微,记载着,幸福,幸福。

他的唇抿了抿,把手抬起来,手指竟然在发抖。

周心悦微笑:“想让我给你戴在哪个指头上?”

他努力抬着无名指,死命往上翘,一双桃花眼润润的,能眨出水来一般。

她微微一笑,认真的告诉他:“喂,你可想好了,这个指头一戴上,你的财产可就要分我一半了!”

原先美滋滋的表情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嘴角分明的撇了撇,连头都扭向了一旁。

“喂!”她大惊失色,“你怎么这么小气!”她可不能再逗他玩了,她都要忘了,他一直是个颐指气使的小孩子。于是她捧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将那一枚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17号的戒指,戴在他指头上,没想到还是宽了,松松的,轻轻一推便能溜下来,她却满意的打量了半天。虎了脸恐吓他:“不许摘下来!听到没有?”

那戒指分明很滑,套在指头上一推便能掳下来,他在床单上蹭了蹭,努力地想要戴牢。

“等你多长一点肉,自然就好了。”她笑,翘了自己的无名指给他看,一对的钻戒。她起身,烙了一个浅浅的唇印在他额头上。

真是太幸福了,他此生都没有过比这更幸福的时光,他一直以为遇到她,他便全心全意,已经倾尽一生的运气。而此刻这样幸福,只是因为,终于能跟她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心悦,”他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他几乎没有办法不让自己颤抖,而她眼里唯有温柔,凝望着他,说的喜悦而又缓慢:“我决定了,要一生一世对你好,供你吃喝,给你洗澡……”她强忍笑,看着他继续认真的说:“闲时陪你看星星,忙时不忘给你添把草……”

他看着她的表情不难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唇角上翘的厉害,听到她的后半句:“没办法,我就只有你这一头驴,绝对不能让你跑。”

兵败如山倒。就这样从了她吧,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如此正义的举着小令牌说:

亲!兜售速效救心丸了!本摊虐西周年庆,买一颗送两颗,还包邮哦!!亲们!!心动不如行动!快买救心丸围观虐七啦!!

阿七缴械了,缴械的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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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章

清晨的时候岑君西突然醒过来,医院的床很软,房间里的空气也很清新,可做了什么梦他不记得了,就那样突然的醒过来,冷不丁的,出了一身汗,连睡衣都湿透了。

睡衣是昨晚周心悦给他换好的,走之前她还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来给你送米线吃。”他昨晚实在难受,人也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可还记得,有米线吃。

有米线吃,岑君西想想就觉得幸福,她昨晚居然向他求婚了,而他也从来没有那么放任过自己,毫不犹豫的、不加思索的,也那样答应她。抬手看了一眼戒指,他自己都禁不住微笑。

补液已经输完,氧气也撤了,他觉得有些口渴。他知道这个房间里有人,但是没有叫,摸索着起来想要找水喝,结果刚撑着自己起来一点,眼前一晕,人又重新躺回去,头跌在枕头上,碰着撞伤的地方,疼得厉害。

伸手摸着后脑勺,那里明显的有一个包,突然想到了涵涵,心里一沉。

有人伸手开了夜灯,程浩的声音传来:“七哥?”说这话的时候,程浩已经趿着鞋子到床前来了,俯□问他:“你怎么了?”

他隔了片刻,才说:“水。”

程浩倒了水,又把放在抽屉里的吸管插好递上去,岑君西喝了两口,看了他一眼:“几点了?”

“五点半。”

原来还早,他又想起涵涵前两天嘟嘟囔,意思大致是说,爸爸每次回来都带上一群小朋友,大家去山里bbq。爸爸自然是指沈静北,孩子没说也想去,但是说得酸溜溜的,他听得出来。

“你再去睡会儿,天亮了我们回家,中午带着涵涵进山烤肉去。”岑君西叹了口气:“打电话给秘书三室,让他们再带上一车小演员来。”

秘书三室是付城的秘书室,电话打起来容易,只是程浩没有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七哥,你自己的身体你有数,现在的情况绝对不能累着,二哥交代过多少次了,你总是不当回事,我们在二哥面前,也不好做人了。”

岑君西没生气,但不说话,想起以前程浩和自己说事时,程浩被他逼到没话说,答不上什么,也是这样不说话。只是现在程浩的底气比他更甚,他也没有理去争辩,只好反过来学程浩,皱皱眉,看天花板。

“周小姐昨晚走的时候吩咐过,让七哥好好休息。”程浩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七哥要是真为周小姐和孩子好,就该好好保重身体。”

“习惯了,我比二哥想象的要强许多。”岑君西脸上笑容很浅,若有若无,却又仿佛十分动容:“去吧,去睡会儿。等把这所有的事都忙完了,我会好好休息。”

程浩什么也没再说,见岑君西也没有再睡的意思,干脆在床前坐下来。

岑君西知道他是有话说,坐起来靠着床头,笑了一下:“干聊天没意思,我在这儿搁了瓶好酒,你拿过来。”

程浩也不动,一声不吭。

岑君西终于动了怒,声线冷淡:“酒都不让喝,你是不是反了?”

程浩终于打开柜子,拎出来两只高脚杯和一瓶酒,他拿了一杯给岑君西斟上,又给自己斟上。

“最近老爷子老太太在家还好吧?”1971年的hoch silvaner,岑君西手里把着杯柄,将杯子倾斜起来,隔着昏暗的夜灯看杯裙,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依然不可以,老爷子老太太腿脚如果灵便的话,你带他们到欧洲去转转吧。”

程浩知道岑君西指的是自己的父母,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适合陪我做这些事情,”岑君西声音淡淡的:“这么些年了,我从来都只让你负责生意,从来没让你插手道上的事,不完全是为了你的恩情。”

“七哥这样说,我只能认为你不是在还恩,是施舍。”

“不算,”岑君西将杯口靠近鼻子,嗅了几下,微微含笑:“你救过我,所以我得救你的命,不能看着你去送命。”

“但是七哥,这次杨炎是要动真格的了,你有没有想过,整个炎帮倾巢而来,只怕条子都要让步。”

岑君西把着酒杯,浅抿了一口,葡萄酒的果香从齿间漏入口中,在舌尖温热后卷入喉,丹宁丰满的滋味渐入佳境,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笑来。

程浩凝视着岑君西的眼睛,很想从他眼里看出来些什么,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岑君西嘴角微挑的浅笑着,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着他,就像看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具,他的眼神和笑意全都花在面具上,唯独暗藏的锐利让人吃不消。

“你了解他?”

程浩被他看得一滞,回答他:“不,不了解。”

“我到了解杨炎这个人,”岑君西似乎有一点叹息:“当年是我错了。我还以为他是个花花公子,当我亲手打死了那个女的,我就知道我错了。”

程浩说:“我听说了,那事也怨不得七哥。”当年岑君西和杨炎有过一场枪战,在登州闹得轰轰烈烈,上面都派专案组来调查这件事,结果双方的势力通天,还是不了了之,只是被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

岑君西笑笑:“你不了解杨炎,这个男人如同刀锋,一个刀锋一样的男人,最适合做商人,因为任何人和他结仇,他都会做一锤子的买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我就更不能走了。”

“绝没可能。”岑君西说:“我还有事需要你帮我去做,我已经让小尹给你定好了机票,三张,你带着钱,到爱尔兰去,帮我买一套庄园。”

程浩下意识的诧异:“你要移民?”

岑君西眯起眼睛,一副闲散的模样:“算不上。”

程浩沉吟片刻:“把杨炎的事解决了,我再替你去。”

岑君西凝眉间多了几分戾气:“如果我不允许你参与呢?”

程浩很冷静:“理由,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杀人不光比的人术,更重要的是比心术。”岑君西声音里有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只是你心术用得不对,顾念太多,更适合去做中层干部,而不是我们这样的人。”

程浩不说话了,他还记得踏入这一行,有人曾教给他一句话:“即便杀人者,仍须仁心仁术。”这个人已经不会再说这句话了,他看了一眼岑君西,轻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那支杯子不甘心般发出一声轻吟。

天亮以后岑君西还是执意回家,在路上是程浩开的车,下车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了,岑君西去拾,竟然是一枚戒指,他把那枚戒指又重新套回无名指上,程浩拿眼觑着,了然于胸。

太阳还没升起来,看样子倒是一个好天气,周心悦起得很早,听到车响出来的时候,腰上还扎着围裙,馒头汪汪的叫,把涵涵都吵起来,抱着小熊,睡眼惺忪的下楼,跟他打招呼:“阿七早!”

岑君西弯下腰来在他脸蛋上捏了一记:“臭涵早上好。”他现在看着这孩子便心里发酸,终究是没忍住,在孩子光洁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涵涵很礼貌地亲吻他以作回敬,他却一本正经的皱起眉头:“唔,快去刷牙。”

涵涵又摇摇摆摆的上楼去了,他跟上去,却随手关上儿童房的门。命令涵涵自己换衣服,他到浴室挤牙膏,儿童牙刷、儿童牙膏,甚至连刷牙缸都是小号,他看的心里痒痒的,等涵涵开始刷牙,他生怕再看下去会亲自帮涵涵刷牙,于是又叠被子去了。

榻榻米的大床,他跪在床上面整理被子,床单上还有小身体睡过的痕迹,他用手抚平那个印子,心疼的两只眼睛都要充血。前天江仲迟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炸雷,炸的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小悦在怀孕的时候受了刺激,这孩子又是早产,先天性的脑垂体瘤。”

江仲迟的话说完,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内疚,满心满意都是疯狂的内疚,他自责,自责自己没有把这个孩子照顾好,从一个小胚胎开始,就让这个孩子饱受颠簸。

他感到床身一动,身后伸出来一只小手帮他,他急忙敛了心神回头,果然是涵涵。岑君西微愣了一秒,看到涵涵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用被子蒙住头,然后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他,看到他的眼神又赶紧缩回被子里去。

岑君西好笑起来,也用被子蒙住头,跟涵涵一样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在被子里面一出一进的,好像真的在捉迷藏,最后他突然把被子一抽,涵涵彻底暴露了,埋在枕头下面咯咯的笑。

心里软软的,他把孩子捞起来抱在怀里,伸出一只手来摸摸涵涵的头发,很轻很轻,像是羽毛扫过一般,然后他问:“涵涵想不想和小朋友一起bbq?”

涵涵自然是高兴地直点头,他忍不住商议:“阿七带涵涵去,还有好多好多小朋友,但是涵涵要答应阿七,过些天陪阿七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原来是有条件的,这样就要思索思索了:“阿七要带涵涵去哪里?”

“涵涵的小脑袋里有一颗小糖豆,随着涵涵的长大呢,这个小糖豆也越来越大,现在这颗小糖豆要去找妈妈了,阿七带着涵涵去糖豆的世界,帮小糖豆找妈妈,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哭泣哭泣,一到周五六七一就各种忙!!兼职、第二学位、还有专业课!嘤嘤!求原谅!明天休息,有二更,局部地区可能三更!!

奇怪,我的电脑怎么还是看不到大家的回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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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连环虐了……岑少,您和儿子要保重……

57章

帮小糖豆找妈妈?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涵涵几乎要拍手了:“妈妈也去吗?”

“妈妈不能去,”岑君西说的一本正经:“涵涵喜欢妈妈,小糖豆也喜欢涵涵的妈妈,妈妈要是也去了,小糖豆就赖着涵涵的妈妈不走了。”

涵涵几乎捂脸:“不准妈妈去!”

岑君西微笑起来:“那待会涵涵就不准告诉妈妈们的秘密,妈妈这么有爱心的,知道了,一定会跟着涵涵去的。”

涵涵简直要泫然欲泣了:“不要不要!不要告诉妈妈!”

岑君西被他逗得发笑,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周心悦隔着门抱怨:“岑君西,里面干嘛呢?”

真是越来越像小孩了,自己跟儿子单独呆一会儿都不行了。看了门一眼,他应了一声:“就来!”迅速的小指把伸出来,对着涵涵摇一摇:“拉钩。”

涵涵很听话,小指跟他的小指一勾,整个就被岑君西揽进怀里了。岑君西本来攒了攒力气想抱他起来,终究没抱动,给他穿了鞋,领着出门去。

周心悦显然没有休息好,眼圈是灰色的,吃早饭的时候也不闲着,一个劲儿的往岑君西碗里添汤,偏偏涵涵格外不安分,吃的很急,把餐巾上撒的到处都是汤汤水水,周妈哄了两句,他就把勺子一扔,眼巴巴的瞅着岑君西:“阿七,吃好了。”

“再吃一些。”岑君西把碗从桌上拿手里,舀了一勺汤,慢慢吹凉了,然后喂给他吃:“不吃饱了,待会怎么跟小朋友玩?”

周心悦愣了一下,问:“待会要找小朋友玩?”

“bbq!”涵涵说着椅子上跳起来:“阿七说要带涵涵bbq!”

周心悦皱起眉毛:“上哪儿去bbq?”

岑君西已经拿起餐巾给涵涵擦嘴了,又拉着他的手,不准他乱跑,随口说:“好不容易休息,去山里呼吸下新鲜空气。”

“二哥不是说了让住院?”

岑君西没有搭她的话茬,伸出手又把她的手拉住了,难得语气充满上了:“不要跟他一样唠叨了好不好?儿子再不管叫老爸,的心就好碎了,好不容易有时间,还不让跟他亲近一下,嗯?”

说的这样有理,她眼眶都红了,被他拉着出了门,果然看到车子都停好了,涵涵欢呼着扑上去,抱着座位就不肯撒手了,扯着嗓子,兴奋的大喊:“bbq!bbq!”那样子好像座椅是一块巨大的烤肉一样,周心悦终于绷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岑君西无奈,把他抱到一旁,又哄他:“别啃皮垫。”涵涵咯咯地笑,他也笑起来。

一家三口坐后座,周心悦看了岑君西一眼,留意到他总用手去套戒指,于是说:“给。”

岑君西以为她会上面缠棉线,就像周妈手上戴的那枚金戒指一样,略显陈旧的金色,上面一道一道缠了红色的线,一切都显得暗淡,却让有一种年岁悠长的时光感,仿佛每一道棉线都锁住了天长地久,岁月静安一样。他说:“缠灰色的线吧,白金指环,红色太扎眼了一点。”

“谁说要缠线,不记得是做什么的了?”他才想起来,她就是个珠宝设计师。果然,周心悦就着车上的材料摆弄了一会儿,那枚戒指最终被她贴了一层胶布,沿着指环面,里面细细的贴了一圈,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很好看,他却微微有些失望:“还是缠线的好,总感觉能锁住一生一世似的。”

她嗔他:“乌鸦嘴。”

他微笑,车子已经进了山,一幢别墅前停下,涵涵迫不及待的下车。

周心悦知道岑君西山里面还有一套别墅,屿山深处,山上一条清溪打门前而过,溪水蜿蜒叮咚,顺着山势汇入海中。这处房子原本是二战时期一个资本家建得,资本家此避世,解放了以后就被国家没收,后来被岑君西相中了,全了这块地皮,把老房子拆了,旧址上又建出一幢豪宅来,哥几个每有一套钥匙,累了就来这山里闲云野鹤一番。哥几个有时候也一起约好了过来,喝酒烤肉划拳聊天,难得一片清净地。

但是这样一片清净地,今天一点也不清净了,院子里好多和涵涵一般大小的小朋友,因为都被提前训导过,所以众星捧月一般的围着涵涵转,叽叽喳喳,兀自玩的开心,倒把一群大隔得远远的,幸好还有好多老师领着,发生不了什么安全事故。

太乱,周心悦挽着岑君西的手,两个绕到另一侧,找了一个没的烧烤架,躲起来烤肉吃。

以前上学的时候,这种烧烤的东西是两个的最爱,岑君西经常蹬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载着周心悦,两个溜到学校外面的烧烤摊吃烧烤。有时候回来的太晚,宿舍楼都关门了,他就会带着她住到距离学校很远的小招待所,开一间房,但是没有其他的意思,他就睡沙发上,把床留给她。

不过才几年的功夫,现的他们却都历经了沧海桑田一样,尤其是周心悦刚怀孕,对这种东西实应该敬而远之,岑君西只是烤了几块牛排和蔬菜,蜜汁合了油,滴碳烤架上,滋滋的发出声响。

两个坐秋千长椅上,周心悦的脚尖微微蹬了一下,秋千微微的摇晃,岑君西喝了一点葡萄酒,她执意地说:“也要喝!”他不动声色,倒了一杯果汁递给她,说:“喝点果汁就好。”

她只好接过去,喝了两口便捧手心里:“现的小孩真幸福,才这么小,却花这么多钱宠着他,也不怕惯成富二代。”

岑君西和她想的不同,想起涵涵的处境,忧心忡忡,却语气淡淡的问她:“怎么没跟说过,涵涵是早产儿?”

她没有说过,因为涵涵一直被照顾得很好,小身板棒棒的,从没有过任何问题,她有些诧异:“怎么知道的?”

他喝了一口酒,沉默了片刻,“是猜出来的,忘了,跟他一样。”

周心悦想起来那枚血珀珠子,还一直被她锁首饰盒里,他送给她的时候说过,他是个早产儿。

“小时候的事,记不太多了,那天晚上见了邵颖,倒是让想起来一些。岑岩,”他停顿了一秒种:“就是爸,生下来不久就被妈送到保健站里,全靠他养活,还能记得,小时候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有一回冬天得了肺炎,他就到外面去给做冰袋,后来手都冻伤了,一直到他被枪毙,都没有好。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谁对好,就叫谁爸爸,哪里知道这里面有那么多的事……而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他低声说着,如同做梦一般,却抬手喝了一口酒,把剩下的话就着酒,又咽下去了。

有那么一刻,周心悦觉得他就要将压心里的事说出来了,说出来可以和她共享,可以减轻负担,可他终究是什么都没再说,最后他一仰脖,把剩下的一点酒都喝下去了,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准备让程浩去趟爱尔兰,半个月以后他就会回来,到时候带着涵涵,还有爸,们先过去。”

周心悦的表情刹那间固结,声音陡然尖锐:“什么意思,们昨晚订婚了,忘了?”

“都想好了,们先过去,等把这边的生意都交代清楚了,就过去找们。”他把她的手握住:“忘了?还是跟说的,爱尔兰是不能离婚的,们就签一百年,厮守一生。”

是的,她读大学的时候,美小彤就跟她无限的向往过,一张薄薄的粉色纸片,都柏林浪漫的街头,有个男就和签下一百年的约定,孤注一掷,没有退路,相恋到白头。

周心悦红了眼睛,像一只小白兔,眼泪都要流下来,却把手一抽,赌气甩开他:“要走一起走,这里,没有信用可以预支。”

他微笑,伸手又把她的手拽回手心里,握紧握牢:“放心,这一生放弃的太多,可们还有两个孩子和一生,是绝对不会放弃们。这边只是处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处理完了,一定和会合。”他提醒她:“留这儿,会有负担。”

“不可能。”她决绝又决绝:“要走一起走,若是成为的负担,总知道,地下室该怎么走。”

他握着她手的温度渐渐凉下去,他明明早就知道她对地下室的构造了如指掌,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竟然刺痛般的难受,他声音短促而严厉:“从没允许去过地下室。”

她有恃无恐:“知道,但去了。”

他思索了片刻,说:“不会是老珂带去的。”他又笑了一下:“知道为什么把老珂派给么?”她没有回答他,而他像是自言自语:“不是他对无关紧要,而是他才是最信任的。”

把最信任的留给她……有什么事她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触碰到他的手,那样的冰冷的温度让她的心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而他却说:“不走就不走吧,最迟半个月,们一起走。”

周心悦知道杨炎那边和岑君西必有一场恶战,只是没想到情况有多复杂,第二天岑君西便把涵涵带走了,却跟她说,先把孩子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恐惧却又不得不信,而且岑君西也不回家了,除了每天还打电话跟她报平安,整个和涵涵就像间蒸发了一样,程浩又被派去了爱尔兰,一时间家里安静的只剩下她和佣,等到第五天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打了一个电话,开口便说:“张小姐,的发钉,可以来取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对不起大家!!又食言了!!琴班剥削劳动力,又给我派了4个学生!!下来累爆了,才来更新!!咩咩……明天学校开运动会,我逃了逃了,回来补更!!

对了,大家能看到留言吗??为啥我的电脑怎么刷新怎么清理缓存都看不到呢??手机能看到,可是没法给大家留言、送分、加精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大家看得到留言吗?

58章

周心悦和张小姐仍旧约好在小店对面的咖啡馆见面,她到的时候,张小姐已经在在馆子里等她了,一手搅拌咖啡,见她进来,伸手对她招了招。她往前走,老珂亦步亦趋,想起岑君西的话,她皱起眉毛来:“我是来工作,你别跟着我。”

老珂的回答万年不变,冰冷冷的没有人情味:“对不起周小姐,七哥有交代过,不离小姐三十步。”

她异常烦躁:“那就离我三十步!”

老珂果然从命,识趣的点了一杯咖啡,与她保持前后不过三十步的距离,到咖啡厅另一头桌子上坐下来。

“周小姐,制作完成了吗?”张小姐隔着几步路便问她:“时间可不短哦。”

周心悦坐了过去,笑起来:“对不起张小姐,让您久等了。”

张小姐又是一笑,伸手将点好的饮品推了上去:“没关系周小姐,谁家办喜事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设计师呢?”

工作日的午后,咖啡馆很适合谈生意,很多人约了客户,也有一些白领点一杯咖啡处理电邮的,所以咖啡馆的人要比之前一次多一些,基本上每张桌子都有客人,还有情侣在**,周围都是窃窃私语的人声,她们两个又坐在角落里,背对着咖啡馆的出入口,没人能听得到他们的聊天内容,是个非常适合见面谈话的好地方。

周心悦打开包,将里面的首饰盒拿出来,张小姐问她:“你把那个东西放到哪里了?”她有一点焦虑了:“岑君西这个人那么谨慎,该不会是被发现了?”

周心悦不动声色的如实说:“我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把它放进涵涵的玩具熊里了。”

“奇怪,我们自从接收信号开始,基本上什么有用信息都没听到,记录本我每天都有看,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涵涵和保姆的对话,岑君西很少说话,这几天居然什么声音都没了,我们怀疑,那东西已经被岑君西销毁。”

周心悦皱起眉头:“涵涵还小,对玩具也是喜新厌旧,岑君西又买那么多玩具给他,而且这两天他把涵涵带走了,我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去哪里了。”她抬头,眼里满是请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去哪儿了?”

“实在没有办法,最近他像是归隐了,根本没有办法跟踪到他。我们只知道他把程浩派去新西兰了,据说是想在那里买一片地,”张小姐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扬眉看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你们要结婚了?”

周心悦下意识的蜷起手指:“我怀孕了,他就说要娶我。”

“你同意了?”

“同意了……”周心悦抬起头来:“我想着,同意了,他就会放松警惕……”

“找个机会,把孩子流了吧。”

周心悦吃了一惊,但是她很快一口咬定:“我不。”

这回轮到张小姐诧异了:“你还打算给他传宗接代?那沈市长怎么办?”

“我不管,我不能流掉这个孩子。”

“有些事,我还是告诉你的好。”张小姐呷了一口咖啡,缓缓的,像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杨炎的势力现在很大,他和岑君西有杀妻之仇,这次争得那片地,杨炎势在必得。岑君西以前是个识时务的人,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还是不肯放手,而且沈市长那边迟迟不肯把那片地批给岑君西,现在涵涵被带走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会用那个孩子去做筹码?”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周心悦大受刺激,几乎激动起来:“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是他亲生的了?”

“不,他不知道……”

“那么你看看这个吧。”

张小姐推给她一本本子,周心悦对那样的记录方式并不陌生,那是一本窃听记录,而被重点标明的,是两段文字:

x年x月x时

岑:x时x分x秒

涵涵想不想和小朋友一起bbq?

岑:x时x分x秒

阿七带涵涵去,还有好多好多小朋友,但是涵涵要答应阿七,过些天陪阿七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涵:x时x分x秒

阿七要带涵涵去哪里?

岑:x时x分x秒

阿七这里有一颗糖豆,随着涵涵的长大呢,这个小糖豆也越来越大,现在这颗小糖豆要去找妈妈了,阿七带着涵涵去糖豆的世界,帮小糖豆找妈妈,好么?

涵:x时x分x秒

妈妈也去吗?

岑:x时x分x秒

妈妈不能去,涵涵喜欢妈妈,小糖豆也喜欢涵涵的妈妈,妈妈要是也去了,小糖豆就赖着涵涵的妈妈不走了。

涵:x时x分x秒

不准妈妈去!

岑:x时x分x秒

那待会涵涵就不准告诉妈妈我们的秘密,妈妈这么有爱心的人,知道了,一定会跟着涵涵去的。

涵:x时x分x秒

不要不要!不要告诉妈妈!

悦:x时x分x秒

岑君西,你在里面干嘛呢?

……

这段时间周心悦已经算出来,恰好是那日烧烤前,岑君西和涵涵在房间里的内容,而另一段,则是他们离开前,最后的记录:

x年x月x时

岑:x时x分x秒

臭涵,臭涵!起床了,妈妈还在睡觉,我们偷偷走。

涵:x时x分x秒

阿七要带涵涵去给小糖豆找妈妈吗?

岑:x时x分x秒

是的,臭涵快穿上鞋,咱们悄悄地走,打枪的不要。

涵:x时x分x秒

涵涵帮小糖豆找到妈妈,阿七会不会让涵涵看看爸爸?

岑:x时x分x秒

会的,只要臭涵乖乖的听阿七的话,到时候阿七就把爸爸送到涵涵跟前,涵涵就一定可以见到爸爸了,阿七保证。但是臭涵必须要按照阿七说的做,这是前提条件哦。

涵:x时x分x秒

臭涵一定乖乖听阿七的话,阿七给臭涵见爸爸。

岑:x时x分x秒

乖。

……

“你相信不相信,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张小姐的口气隐晦:“岑君西现在挟持了涵涵,他要做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有掌握动向。”

周心悦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不好看,但却很笃定:“他不会拿孩子要挟静北的,岑君西不会做这种事。”

“心悦,”张小姐双眼里的锋利一闪而过,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觉得你最近变化很大,组织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信任你。想想周局,想想他那些徒弟,我们有多少兄弟为了这个案子正在拼命,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撤出,我们会死很多人。”

周心悦紧接住她的话尾:“我知道。我会用最快的时间结束这一切,不会让任何人受到伤害。”她匆匆站起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张小姐怔了一下,而在她走之前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低声的说:“把孩子流掉吧,我们会帮你,嫁祸给杨炎,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周心悦甩开她的手,不欢而散。

一上午的焦急心情已经转化为惶惶不安,周心悦装了一腔心事,最后回到家的时候,她还陷在沉思里,眼神直勾勾的,被老珂低唤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下车,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却在玄关看到一包烟。

那是岑君西抽惯得牌子,她知道,岑君西从来不用那种高档的收藏烟盒,都是在口袋里装一包烟,抽狠了的时候,两三天就是一条,她有时候早上起来,客厅里偌大的一只烟灰缸,里面插得全都是烟蒂。

岑君西在家,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果然管家出来,轻声跟她说:“岑先生回来了,在楼上休息。”她脱了鞋,连拖鞋都没穿,就径直朝主卧走去。

主卧并没锁门,推开进去,险些被一股浓烈的烟味呛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抽了多少烟,房间的落地帘子是拉上的,却没拉好,只露着一道缝,光线十分昏暗,沙发上落了一层烟灰,房间里烟雾都没有散尽一样的缭绕,而他歪在沙发垫子上,已经睡着了。

衣服没有换,连鞋都没有脱,就这么睡在沙发上,连她进来都不知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窗口那一道光线探进来,因为正好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暖色的光线里,连眼睫毛都投下阴翳,绒绒的,唇线沉着,格外立体。她有一点心痛,不过才几天的时间,他便形容憔悴,几乎瘦脱了形,下巴变得比以前更尖,还泛着青,两三天没有刮胡子的模样。

她打开窗子放走烟气,最终叫他的名字,推他起来。

他完全没有睡醒,双眼皮一睁开都变成了三四层,看了她一眼,鼻音浓重的问她:“你回来了?”

这句话应该她问才比较对。可她努力忍住焦急,只是问他:“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涵涵呢?”

“你别管了。”他似乎疲惫不堪,两只手抬起来按在脸上,用力揉搓了一番。

周心悦并不打算放弃,逼着他问:“涵涵到底去哪儿了?”

他并不打算回答她,放下两只手,重新闭上眼睛。

“你一走就好几天,我这里连个涵涵的音讯都没有,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行不行?”

他终于睁开眼睛,又看了看她,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很累,你让我睡一会儿。”

她赌气:“你告诉我涵涵在哪儿,我就让你睡。”

他抱着胳膊兀自坐了几秒钟,然后突然起来,就要朝外面走。

周心悦知道如果放他走,又不知道要失踪几天,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说句话行不行?涵涵到底在哪儿?”她又气又急:“你是不是真的拿他去威胁沈静北了?”

他只觉得呼吸一滞,胸口一阵闷痛,猝不防及坐回沙发上,弯着腰,眉头紧蹙,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周心悦,你诚心不让我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读者大人们~~现在文章进入冲刺阶段,信息量会比较庞大……大家要慢慢读啊慢慢读,嘿嘿,谢谢大家的评论和花花!!!

前台什么都是乱码,留言地雷什么的都看不到,但是后台能通过乱码看到有大人送了我一张地雷,但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先谢谢啦!!等着**不抽了,就知道了!!再来感谢大人哟!!

59章

岑君西坐回去的时候,将茶几上的水杯打翻了,水杯滚到地上,发出咕咚一声响,周心悦慌了手脚,只顾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说了,是我不对……”

岑君西一只手抵住胸口,重新倚在沙发的靠枕上,肋间的疼痛钻心一样传来,很快脸上挂了一层薄汗,他调整呼吸压抑着疼痛。一直等到疼痛慢慢散了一些,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忍着痛,话语苦涩:“心悦……你要对我有点信心。你该信任我,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做,行么?”

眼泪从眼角兜不住落下来,她不敢回应他,亦不敢看他。

“我多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周心悦,可以把一切都放心大胆的交给我,幸福快乐的活着。”他艰难地咽了口气:“那样我也就没有了负担。”

她什么都说不出,头埋得很低,他最终站起来,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朝外面走去,一直走到门口,才又回过身来,说:“我知道,你终究是不会再信我了。”他神色黯淡,粗重喘出一口浊气,声音又透着一丝从前的寒意,在门口的黑暗里渐渐远去:“我们走着看吧。”

他走得并不急,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路都觉得摇摇晃晃,顺着楼梯下楼,穿过宽敞的大厅,什么都似乎不清楚,只是机械地走,打开门,下台阶,坐进车里。

车子的引擎发出轻微的启动感,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动,他缓缓抬起头,有些迷茫的顺着司机的目光转过脸去,这才发现有人再敲车窗,一声一声,周心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车旁,呵着气,两只手贴在车窗上,拍打着。

车窗带着蜂鸣声降下,嗡嗡的,她突然头探进来,抱住他的脖子,绵绵的亲吻他。

他在一刹那间只觉得异常无力,几乎虚弱的无法抬起手来拥抱她,脑海中一片昏昏沉沉,真希望在这一刻睡过去,睡在这个吻里,不再醒过来。

他扬起头,深深地回应她。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心硬,足够顽强,现在才知道,原来一直柔软的可笑,只要她的一句话,她的一个吻,足够主宰他的一切,幸福或者哀伤。

她吻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停下来,声音带了一点喑哑的回响。

“我信任你,我现在只有你,我信任你。”

他没法说出话来,坐在车里,看她站在车外,她额发上挂了一点晶莹白皙的东西,一点、两点、三点……落下去很快便消失了,又有新的落上去,他之才明白,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

雪花不大,却越来越急,簌簌的落着,落在她的发顶,而他坐在车里,和她隔着雪雾,这样的近,近到他真想牵住她的手在雪里走,不停地走,把以前和将来都走掉,走到天荒地老,青丝皓雪,偕老白头。

最后他终于说:“我走了。”

她两只手抄在口袋里,鼻子冻得红红的,却对他微笑,摆手。

车窗重新升起来,司机将车开出去,她的身影从他所有视线中退去,他这才闭上眼睛,可眼帘里依然还有她的轮廓,抹也抹不去。

他迷迷糊糊,很快睡着了,因为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所以身边的人都知道,尽量不去叫醒他,任由他睡,等他一觉惊醒过来,已经接近傍晚了,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司机回过头来问他:“您醒了?”

头痛的厉害,他用力揉按着太阳穴,点点头。

下雪天,天黑的格外早,他想起来下午还有事,原本以为这个时间很晚了,抬起手腕看看表,不过才睡了两个小时,打开车门,风扑得他狠狠吸了口凉气,快跑了两步,进到医院。

重症监护的icu,他隔着窗户站定,透明的大玻璃将一切声音隔绝,唯有画面。他可怜的涵涵那么小的一团躺在被子里,带着那个几乎能够罩住脸的氧气罩,苍白的脸色与被子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即便是度过了危险期,还是没有醒来。

不远处有脚步声走过来,他回头,是关荀和魏正,关荀手里捂着手机,低声请示他:“七哥,杨炎电话。”

心情阴郁至极,杨炎这些天几乎处处跟他作对,显然知道他正被儿子搞得焦头烂额,专门瞅准了时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其实他和杨炎并不是天生为敌的冤家,当年在牢里还住过同房,只不过从牢里出来岑君西没多久就退了道,而杨炎还在道上混,渐渐有了自己一片地盘,还开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两个人原本就没再有交集了,而且杨炎也听手下人说过,梁博羽手底下的七弟被条子坑了,都准备发丧了,偏偏岑君西销声匿迹了几年,突然注册了几个亿的置地集团,运筹起来更是如同年轻的夜狼,很快就绝杀到杨炎门下,两人整天为登州的这点商机机关算尽,有一次闹得大了,杨炎找人绑架了邵颖,岑君西来赎,把杨炎的女人失手给打死了。从此两个人新仇旧怨,梁子结实了。

而且早上还发生了一件事。

岑君西手底下一个弟兄扛了一个人回来,原来是杨炎的手下,这两天两拨人就不安分,杨炎那边人非说东岸那片地该是岑君西送给杨炎的,儿子孝敬老子。岑君西这边的人上手便打,一拳就把对方领头的打到挺尸,这下闯了祸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一直送到岑君西办公室,没想到岑君西正在签文件,只是吩咐杨炎的人靠边站。

那人听岑君西说的古怪,不解的往右边挪了两步,才抬头便觉得耳畔风声一响,一把刀贴着他左脖子的动脉嗖的一声飞了过去,砰的一声钉在了墙上,把衬衣领子割出一道口,带走一片衬衫的布屑。那人回头见钉在墙上的一把短刀闪着漠漠寒光,登时吓得跪在地上,而岑君西只是吩咐人动手,把那人的嘴巴给豁了,鲜血淋漓的送了回去。

看来杨炎这电话是来兴师问罪的。

岑君西在一旁廊椅上坐下,看了一眼手机,接起来。

“哟杨哥,我说你这么久还不给我电话,八成是生气了。我手下那群小的就挤兑我说,杨哥哪有那么小心眼。”

电话那头的人呵呵笑了一声:“老七,你怎么还管我叫哥?上回不是让你叫我爸了么?”

“哎哟,杨哥,连沈嘉尚那种人都巴不得我叫他一声爹……”他嗤嗤的笑着:“你就别想着占我便宜了。”

“啧啧,老七,你这张嘴啊,真是损,早晚吃大亏,叫你爹给你缝上。”

“谢谢杨哥指教,我吃不吃亏还得骑驴瞧,今儿那个嘴不好的可真不能怨我。我手下那一群悍匪非嚷嚷着卸胳膊卸腿的,我说,呸一群狼心狗肺的,打狗也看主人面,这时候怎么不念着杨哥的好了?所以我决定的,就给他废了张嘴。”

杨炎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说:“老七,早上小的们那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我中午请你家沈公子打球,一不小心把他儿子住院的事告诉他了,嘿,沈公子那表情真精彩啊喂,对了,我这儿还有人送来的母树大红袍,有钱也买不到,正打算今晚给你家老爷子送去呢,顺便给老爷子也说一说,你觉得怎么样?”

岑君西几乎快要气炸,胸口起伏着,强控制住将手机摔到墙上的**,冷静了片刻才说:“没事,你尽管给老爷子说,我倒巴不得老头得个心肌梗塞什么的,到时候我一准过去披麻戴孝的跪那儿号丧,绝对不比沈静北差。那个词怎么形容的来着?……如丧考妣。”

“嘶——”杨炎大为困惑:“瞧你狠的,我记得老爷子待你不薄啊。”

“关你屁事。”

杨炎冷笑:“算了,气死你爹我也无所谓了。不过我倒是听说你老婆怀孕了,恭喜了,好好养,千万悠着点,人命关天啊,可不容小觑。”

“谢谢杨哥关心了,杨哥自己也保重命根,别哪天叫人给剁了,断子绝孙,更凶险。”

杨炎那边哈哈大笑,岑君西这边也笑得不冷不热,等挂了电话,魏正才发觉岑君西不对,问他:“七哥,要不要送您……”

魏正的话还没说完,他人就已经倒下去了,两个人堪堪托住他的身体。醒来以后人已经住进高级病房,周围围了一圈人,江仲迟也在,见他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他却神色黯淡的问江仲迟:“孩子怎么样了?”

“别那么不要命好不好?涵涵的手术很成功,我亲手做的,刮得一点渣滓都没有,危险期已经过了……”

“二哥,”他没有那么好糊弄:“你实话告诉我,像他这种情况,植物人的概率,有多大。”

江仲迟不语,岑君西明明注射了止痛针,任然是几乎窒息,缺氧的心肺都像是要炸开一样,疼的一哆嗦。

“这个决定我下错了是不是?”他躺在床上,声音颤抖:“如果不是我同意做这个手术,他就算长不大……还可以有思想的活着……”

“你别这么说,肿瘤已经压迫他的神经了,现在是抑制生长、梦游,再不及时摘除,会抑制智力发育,渐渐也会脑死亡,成为植物人。”

“当初是我错了,如果没爱上周心悦,就好了。”

他强支撑着自己下床,进了浴室,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恨意十足,卯足了劲儿,狠狠地一拳打在镜子上,关荀在外面撞门,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回身又将另一只手狠狠捣在破碎的玻璃碴上,只觉得痛彻心扉,痛得发狂,最后只得打开冷水浇在自己头上,两手插进发间,用力揪紧发根,任那极度的冰冷冲刺,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门被撞开,江仲迟把他拖出来,他因为冷而发抖,声音却似乎更冷:“找人去给我查沈静北。没有污点,也给我泼脏了再送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算没有食言了一回……二更了!

60章

岑君西睡了一觉,江仲迟强迫他接受药物治疗,所以一直睡到大清早上。他起来去看了看涵涵,小家伙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到也没有太心急了,穿上无菌衣,进去坐了一会儿,陪孩子说了说话,又捧着童话书认认真真的读,最后站起来,对涵涵说:“臭涵晚上见。”

他上午有公司的例会,匆匆赶回公司,车子停在西林楼下,刚下车就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一旁,沈静北半个身体倚靠在车门上,手里捏着一截烟。他穿了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开着前襟,看见岑君西便把烟头一扔,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准确的落入一旁的落地烟灰盅里,像流星,跌落的时候还有一星火点蹦出。

岑君西瞥了一眼烟灰盅上方,里面横七竖八的全是烟蒂,明白过来沈静北在这里呆了一晚,他皱起眉头。

不出意料的,沈静北几乎是冲上来,却被岑君西身旁的保镖拦住了。程浩出国,老珂跟着周心悦,四大金刚也只剩下关荀和魏正,这两天不离岑君西左右。他们很清楚老板这两天心情极其的糟糕,而且杨炎这次出手不同寻常,谁也不想这中间再出什么乱子,谁也不敢这中间出乱子。

岑君西十分冷淡,眼皮不再抬一下,抬腿就往大堂里面走。

拦人的是关荀和魏正,钳子一样的手,任任何人都没法靠近岑君西,更不用说是娇生惯养小北。可这个时候的小北像是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近乎是勇猛,两只手都被扭住,人却依旧不管不顾的挣扎,仿佛有极大的力量驱动着,就要冲向他。

小北一直是衣冠楚楚,人前人后都是一如既往的超拔自若,一脸亲和的官相,即使后来他带走了涵涵,小北开车追来被他暴打,仍旧努力的站直,维持他的家教和修养。可是现在是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忍不住停下来打量小北,他一夜未睡,下巴已经长了青短的胡茬,神色憔悴暗淡,几乎都要被关荀压到地上去了,两边挣扎,鞋摩擦在地上,沙沙作响,向前动不得一步,却努力地要朝他看,像一头斗牛。

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松手。”

关荀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松开,小北得释的那一刻朝他冲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愤怒而又愤恨:“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看了关荀和魏正一眼,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不乐意接。”

小北捉住他领口的手在颤抖,那一刻他都以为全都就要招呼到脸上,可是小北没有,他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眼中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愤恨,又是这世界上最大的乞求,两重天,最后终于松了手,揪住他的衣袖,卑微到似乎都要跪下去,声音如同耳语,他说:“求求你,让我看看孩子。”

终于求他了,他自小离家20年,吃了那么多的苦,有那么多时候他都在恨恨的想,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他求他,无论是什么,只要他求他。

他想不通,凭什么?凭什么离开家的那一个要是他?凭什么唯一夺下来的爱情又不属于他?凭什么到现在了承受一切的还要是他?一身伤痛,凭什么?

他不该再有那份心动,他每一次心动都是换来心痛,一次一次的欺骗够多了,连父亲和母亲都不要他,连父亲所犯的错误他都要承担,他拿什么去相信小北,相信他不会带走他唯一的宝贝?

他要狠下心来,他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叫保安。”他更加的面无表情,对着魏正和关荀,“你们两个跟我上去开会。”

本来以为小北会发疯,会像刚才一样的抓狂难缠,可是小北没有,甚至都没允许保安碰到他,变得无比冷静,只是说:“岑君西,你会后悔。”

他慢慢的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回来,然后回头,一步一步,自动门打开,关闭,将外面的一切都与世隔绝,他走进电梯都没有回过头来,到底没看一眼小北。

他站在电梯里,电梯壁上映着他的脸,不大的空间,似乎连空气都隔绝,他想过来,没怎么觉得自己会后悔。

后悔这东西是一种慢性毒药,缓缓的渗入骨髓,要痛很久,都不会让人缓过气来。他想起小时候,离开家那天,黑灯瞎火的躲在施工棚里过夜,他就后悔,可是不能回去,他不能回家去,再承受不公平的待遇。

那个时候他并不懂什么叫后悔,后来走上那条路,面对周洪山,他的岳父,枪举起来的那一刻,他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清楚记得自己是微笑的,微笑着告诉自己,总要为后悔付出代价。

他后悔过,每一次后悔都在心里留有余毒,控制着他的阴暗和悲喜,他不要活在后悔里。他不要后悔,纵然是每一种后悔的痛都刻骨铭心,他依然告诉自己,不要后悔。

上午的会开到很晚,公司里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岑君西家里出事了,可具体出了什么事,又没有人敢揣测,只得人人自危,小心又小心,好不容易开完了会,大家都吃午饭去了,岑君西又把秘书们召集起来,和程浩进行视频会议。

程浩刚刚在科克选好了住处,因为岑君西要求房子是独门独户的小庄园,所以找起来费劲一些,但是程浩办事妥当,进行的也很快,律师都已经找好,只等着通知银行预约survey,对房产进行评估,领取正式的offer。

几个人把正式的公司会议进行完,都松了一口气,程浩在那边显然要比参会的成员脸色好很多,他不由得问:“你们还好吧。”

既然是网络会议,话语依旧不那么呆板了,尹秘书很小心的看了一眼岑君西的脸色,然后满面愁容:“colin,老板很凶残,回归需谨慎!”

岑君西看了一眼屏幕,自己的那一方窗口确实冷厉,他挑了挑眉。

还有秘书笑起来,“colin,老板这么秀色可餐,不吃饭都不觉得饿,可是你不在,我们差点就要烽火戏诸侯了,快传授一下经验,怎样博老板一笑?”

程浩在那边笑了一下,说:“我办完事会尽快赶回去。”

“不用,你把事情办好再回来。”岑君西用手敲着桌面,总算笑了一下:“至于他们辛苦么,我总有办法。”他说着对关荀说:“去跟销售部打个电话,让他们送几套上水名城的钥匙过来,每人领一把。”他微笑:“各位业主,入住愉快。”

一屋子的秘书欢呼击掌,岑君西看了看时间,这才挥手:“到楼上吃饭吧,想吃什么就点,这顿我请。”

又是欢呼雀跃,众人收了电脑离开,岑君西点了一支烟,并不抽,只是夹在指间,陷在椅子里愣神,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烟快要烧到手了,关荀才叫他:“七哥。”

他回过神来,动了一下,积了很长一截子的烟灰就落下来,落在黑色的西裤上,很难看。他也不介意,一边弹着烟灰,一边说:“派人想个办法,限制程浩入境。”

关荀很清楚该怎么做,立刻回答:“是。我马上去做。”

他又想起什么来,抚着额问:“昨晚沈静北打电话了?”

他的手机最近一直在魏正和关荀那里,有什么消息他们负责传达,他需要做什么只需吩咐。魏正看了关荀一眼,不由得说:“沈公子昨晚打了三十二个电话,我们觉得你太累了,擅自主张,没告诉你。”

明明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这些人要比亲兄弟亲得多,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随口问:“医院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没有。”

他咽了口气,“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七哥,”关荀尝试着向他提议:“我们把涵哥的事情,告诉周小姐吧,你也不用这么辛苦,让周小姐去照顾涵哥。”

岑君西一声不吭,闷着头又抽了一支烟,最后把烟头狠狠的拧熄了,说:“一开始没告诉她,是我错了。涵涵现在这个样子,她又怀着孕,我要是告诉她,她一定受不住,这个孩子生下来跟涵涵一样,怎么办?”他扶着烟灰缸的手有一点发抖:“如果涵涵就这样了,这个孩子又没保住……怎么办?”

关荀和魏正默然,岑君西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打算去医院,关荀拿着电话进来:“沈公子找您。”

他接过电话,没想到电话那头居然是沈静北的秘书,只是通知他:“岑先生中午好,沈副市长要我打给您,城东的那片地已经被杨老板圈走了,沈副市长希望我们下次合作愉快。”

秘书应该是在酒席间打的电话,因为推杯换盏的声音十分清楚,他只觉得气血翻涌,狠狠将电话甩到墙上,重新走回洗手间去,重重的摔上门,洗了一把脸。

他双手扶着台面,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恨意十足,卯足了劲儿,狠狠地一拳打在镜子上。有人在撞门,血从指间冒了出来,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回身又将另一只手狠狠捣在破碎的玻璃碴上,只觉得痛彻心扉,痛得发狂,最后只得打开冷水,浇在自己头上。他气得发抖,两手□发间,用力揪紧发根,任那极度的冰冷冲刺,才渐渐冷静下来。

门被撞开,关荀站在门前,他因为冷而发抖,声音却似乎更冷,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找人去给我查沈静北。没有污点,也给我泼脏了,再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长安不是断更也不是弃坑……而是周五六七都要简直,周一晚上要上专业课,必须全天练琴……呜呜,老板太苛刻,又加了7个学生!!累成呆逼了……求原谅!

下个文是八哥的,六哥的,衔接是三个的,八哥六哥一定存好了再发,再来求大家关注,不敢老坑大家了,唉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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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章

关荀素来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这样的事办得多了,平日官商勾结,没有干净的,经常遇到些办不了的事,非得用下三滥的手段才能轻易解决。他听岑君西这样一说,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低声回答:“我明白。”

岑君西的手被玻璃碴扎伤,又被冷水浇过,看着鲜血淋漓,他心中烦躁,一声不吭的坐到沙发上,恰好桌上有半包烟,拿起一根就含在嘴里,一边点烟,一边打电话给邵颖。

手机刚才就被摔坏了,他用的是茶几上的座机,那边响了一会儿便被接起来,邵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矜持、高贵,声音款款:“喂?您好。”

他握着听筒,只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再把电话也摔了。这么些年了,他很少给邵颖打电话,更不曾像小北一样承欢膝下,每次邵颖同他说话都是一副冰冷冷的腔调,如今看来,是比陌生人都不如。

他明明知道她对他只有恨,但此刻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握着打火机的手发抖,握着听筒的手也在抖。这样把持不住,像当年还在蓝巷刚出道的毛头小伙子,尽管那时候年少轻狂,但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恨意了然,心中只有腾腾杀机。

邵颖在那边似乎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声:“喂?”

他在这边终于笑了一声:“邵医生,咱们可是老熟人了哦?犯不着用这么亲切的口气吧?”

邵颖那边滞了一滞,但旋即冷笑起来:“岑君西,把涵涵送回来,把地皮圈下来,你似乎一样也没搞定,你还能干什么?”

“哦,”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放轻松:“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亲手给搞砸了,我也没办法了,你要告沈嘉尚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小北,你要小心。”

邵颖呼吸的声音有力的收缩,他在这边听着以为她就要失态,但她很快调整回来:“岑君西,是我低估你了,原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受气包,现在看来,你比受气包还强一点。”

“不是强一点,是强很多。”他知道自己此刻面目狰狞,却依然保持微笑,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妈,我爸那人是个傻瓜,他爱傻了你,你要是想不开,尽管去告他,我会把小北贪污受贿的罪行一并告上去,你看好不好?”

她怒极反笑:“好,好,儿子,你有胆量就来挑战我的极限。沈嘉尚那个败类,当年是我把他从死亡里面救回来,是岩把他救活的,他活了以后做了什么?他说他爱我娶我,然后以爱的名义除掉他的恩人?他这个恩将仇报的混蛋!”

他无动于衷:“如果你要骂沈嘉尚,去指着他的鼻子骂更合适。”

邵颖那边又笑起来,她的声音一直非常的动听,是安慰病人上好的良方,可她的话却是涂抹了毒药的利刃,闪着漠漠寒光:“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好东西?我有时候就在想,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为什么一定要比我厌恶你。我对你有过一丝顾虑,我甚至都想,如果你流了,我一定会厚葬你,永远记住你,每年都去看看你,会跟你说说话,告诉你你今年几岁了,会给你点蜡烛、做蛋糕……可你为什么偏偏这么贱、一定要生下来!你还不知道吧,对了,还没有人告诉你,你是他□我的产物,那个浑蛋撕了我的衣服,糟蹋了我,然后把我关了起来,要我答应结婚。我本来决定一死了之,可我没想到你这么贱,偏偏要成为我的儿子,你怎么这么贱,打不掉摔不死,生下来就叫岩爸爸,逼的沈嘉尚不得不处死他,你怎么这么贱?!”

她已经近乎癫狂,就像那把带毒的利刃捅进他心口,让他深吸一口冷气,一点一点的痛起来:“我就是这么贱,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哈,我想怎样?”邵颖语气里全是讥讽的嘲笑,笑完却话语阴冷:“我想你们爷俩都去死。”

他轻笑了一声:“妈,你做梦呢,你这么多年都没搞死我,我这么贱,你搞得死吗?”

邵颖那边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狂,而是渐渐冷静下来,似乎已经尽在掌握:“我搞死你?不,我不想搞死你,我也不想搞死他,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两个人就是你和他,可我最最不想动手杀了的人,也是你和他。当年我对自己说,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你最恨的两个人,但你不可以杀了他们,要让他们活着,活到自相残杀的那一天。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报仇,像你们杀了岑岩一样,不用负担责任的,杀掉恨的人。”

“你有病吧,”他觉得可笑:“我觉得你需要看看神经外科。”

“我没有。”她果断的否决:“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很无辜?可是小北呢,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还要认贼作父。好了,我不想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了,说说那片地吧,我要那片地,那片地以前是岑岩的家,我现在要你买下那片地来,建成一所医院,宣布你是完成父亲遗命,聘请我做院长。”

“你凭什么相信我会为你做这件事情?”

邵颖的声音很有城府:“你大概不知道,沈嘉尚在登州已经是封疆大吏,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继续往上爬,是因为他在登州有一条致富之路。他跟杨炎合伙,成立了通和房地产开发公司。两个人狼狈为奸,他的决策下到哪里,就让杨炎提前买到哪里,坐地升值,稳赚不赔。”

“这么说,城东的那片地,也是爸爸让杨炎出手的?”

“没错。我现在必须要那片地,我不能让岩的心愿被沈嘉尚糟蹋。如果你办不到,我会将沈嘉尚和杨炎送到检察院,沈嘉尚会被双规,会查封家产,而且我在他眼里是个好妻子,你在他眼里是个情敌的儿子,这个时候,他会认为是谁告的他呢?他会一口咬住你……”

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你别忘了,小北现在是沈嘉尚的儿子,如果他被双规,以小北现在的职务,也将一样。”

“我知道啊,”邵颖噗的一笑:“你以为我会那么蠢?我会提前办好亲子鉴定书,到时候会像法院提出,沈嘉尚和小北已经断绝父子关系,我会把小北送去比利时移民,那个时候沈嘉尚知道他替别人养了一辈子儿子,以他的性格,估计只会等待枪毙了。”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钳住,狠命的揪,拼命的撕扯,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被套进这样一张网里,而且已经把他套的这样牢,没有逃脱的余地,只有守在里面,待人捕杀。如果他办不到,最后的结局邵颖已经给出答案,如果他办到了,他将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仇恨,杨炎的,包括沈嘉尚的。他知道邵颖恨他,但是没想到真的会恨到这样一个地步,牵制住他,无论怎样他都没办法逃出她的手心。她布置了一张天罗地网,让他被牵制着走雷区,步步惊心。

“就算我帮你买下这块地,”他声音带着倦意:“我又拿什么保证,你不会将爸爸送去检察院?”

邵颖笑起来:“别这样可怜巴巴,你放心,我还要留着你盖楼,建医院,聘请我做院长不是?你虽然蠢,但是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你还是会有办法两全的。”

“妈,”他突然唤了她一声,已是疲惫不堪:“这是最后一次,你别在威胁我了,今后爸的死活,跟我再无瓜葛。”

他将电话挂上了,关荀抱着药箱站在一旁,看着他关上电话,上前将他的手拉过去。血已经凝固了,黏的整个听筒都是斑斑血迹,关荀也不说话,先给他擦掉手上的血迹,又找出白药倒在伤口上,用纱布条缠好。

做完这一切,关荀又去处理浴室里的玻璃碴,等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正好看到岑君西想要站起来,他觉得岑君西的样子不对,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岑君西在沙发上直直的倒下去。

他一惊,快步冲上去扶住他,只是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是痛的,因为剑突上的那枚子弹似乎有恶化的迹象,他身体早就在超负荷运转,而且从早上就水米未进,抖得更加厉害。关荀知道岑君西需要什么,很麻利的在药箱里翻出一次性的注射剂,飞快的用砂轮将药瓶掰开,吸了药,顺着他的静脉,推了进去。

静脉注射马啡是带有快感的,岑君西失血的薄唇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吟,药力渐渐起效,他缓了过来,靠在垫子上,兀自出神。

关荀听到门外有脚步响,于是过去开门,果然是魏正回来了,他进门便说:“已经办好了,只要程浩入境,会被查出来携带可卡因,被当地警方滞留。”他看了一眼岑君西,狐疑的望向关荀:“七哥怎么了?”

关荀没有回答他,看岑君西不语,过了一会儿很小心的问:“七哥,我们去医院吧,去看看涵哥,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不用,我坐一会儿,你们俩就陪我出去一趟。”岑君西坐在沙发里,又摸出来一根烟,魏正上前给他点燃,他果然坐着吸了一支烟,就说:“跟我走。”

魏正和关荀从来不问他去哪里,只是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声音透着狠意,说:“把枪带上。”

“带上了。”关荀说:“七哥要去哪儿,我俩都敢陪着。”

他微一点头,继而笑着说:“真要送命的时候,我也不会带上你俩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先是电脑死了,我又傻不拉几的自己装废了,后来又是有个情节想不通了,一直拖延到现在,大家放心,这周上了广告位,不卯足了劲儿更新,编编也会不饶我的……啥也不说了,等我晚上下班二更!

62章

只是关荀没有料到,岑君西会去的地方,是杨炎的老巢。

杨炎的老巢在一家夜店楼上,夜夜笙箫,不过这倒不是杨炎好色,而是因为对杨炎来说,房地产开发是副业,最主要的行业还是经营登州的几家夜店。杨炎老巢所在的那家说是夜店,但从下午便开始经营了,堂而皇之的坐落在城东的区中心,重金打造的销金窟,进入不但需要买门票,而且还涉及黄、赌、毒,但凡能用来逍遥的东西,这里样样找得到。

岑君西在车上匆匆吃了点东西,司机直接把车开去了那家店,他一下车,身后的保镖也都下车,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关荀问他:“真的要进去吗,七哥?”

关荀其实很少陪在岑君西身边,毕竟岑君西除了那种声势很大的场合,一般不会带着他们四大金刚集体见人,而其余时候都是带程浩在身边。他本来不该问岑君西的,这样问明显是在找骂,可今天岑君西总有点不太计较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说:“进去吧。”

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下了车本来就惹人注目,更何况为首的还是岑君西,看这情形,饶是门口的保安也第一回见,连拦都没敢拦,只是赶紧向身边的人耳语几句,速速通风报信去了。

岑君西也不作理会,等到进入大堂,群欢的大厅果然是富丽堂皇,跳舞的投灯乱射,灯影璀璨,连dj音乐的曲调都劲暴**,在舞池里跳disco的人居多,小姐和啤酒妹在人群里来来往往,生意极好。

大堂经理已经接了信,笑着迎上来只觉得忐忑,连忙问岑君西需要什么,背景音乐震耳欲聋,岑君西本来也不想说话,只是对着口型说了两个字:杨炎。

经理很为难的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说:“我们杨总今天不在,您看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

岑君西也不说话,四下打量了几眼,在一旁的客座沙发上随意坐下,保镖全都笔直地立在他身后,经理连忙递眼色给旁边人,很快就有人把台上当家花旦叫过来,跪着把雪茄切了烤好,两手捧着一直送到岑君西嘴里。

岑君西并不接,就着她的手含了一口烟,不疾不徐的吐出来,整张脸笼罩在烟雾里,伸手在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上拧了一记,“长得挺漂亮。”

那姑娘笑着往他身上贴,像水蛇一样,又喂他抽了一口,这才嗲声嗲气的说:“岑老板取笑我了,您是大人物,什么阵仗没见过?”

岑君西眯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边又过来一个,比前一个姿色还要正些,也不说话,大腿一抬就搁到岑君西腿上,用胸部的呼之欲出顶住他,呷了一口美酒,嘴对嘴的渡进岑君西嘴里。她业务十分轻车熟路,顺着他吞咽的动作,舌头灵巧的溜进他嘴里,滚烫的红唇贴着他的嘴唇,富有技巧的吸吮。

岑君西不恼火也不迎合,任她兀自妖娆了一会儿,等那姑娘感受不到任何回应,慢慢停下,正好对上他那双冰冷森然的眸子,带着杀戮的眼神,如同雪山冰峰。姑娘吓得一惊,还没有来得及推开他,他就已经腿一撇,正好闪了她的翘臀在半空,她尖叫了一声人就往沙发底下载去,差点就要落地了,却被他不偏不倚的伸手捞住,往臂弯里一抱,搂了个正着。

那姑娘刚才的腰身堪堪擦过他的脚面,此刻正惊魂未卜,他却哈哈大笑,笑声格外响亮,连一旁的经理都讪讪的赔笑,咧着嘴笑得苦涩,感觉胆汁和血液在逆流涌动,就要涌到嘴里来了。

那姑娘娇声嗲气,声音嘤嘤的嗔诉他:“岑老板坏透了……”

“我哪里坏?”岑君西依旧笑得放肆,埋在她脖颈边细细的啃啮,呼吸间的热气喷进他的耳眼,她只觉得痒,在他怀里一动,他修长的十指顺势覆在她的双峰上,她再一动,他便收紧,她吃痛的挣扎,他便恶意的揉捏了两下,她顿时浑身酥麻,呻/吟了一声,登时就软在他怀里了。

周围的人见此一幕都面不改色,唯独那姑娘手指攀着岑君西的领口,媚眼如丝:“岑老板,我们要不要到包间去?”

岑君西已经把手收回来了,放开衣衫已经不整的她,回过头来嘬了一口雪茄,懒懒散散的眯起眼睛:“去什么包间啊。”他抬手又在递烟姑娘的脸上拧了一记:“我觉得这儿就挺好。”

经理听了这话只得上前低眉顺眼的和他商议:“岑老板,还是给您开vip包间吧,我们这里的包房服务项目最到位,您可以任意点。”经理说着又看了一眼岑君西怀里的人,继续说:“lily的指压功夫尤其一流,很多客人都点她。”

岑君西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勾了勾手指,经理俯身听话,反被他喷了一口烟在脸上:“怎么,笑话我没见过?我家老八的三温暖,怎么也比这儿强吧?”

经理已经隐约有怒意,只是强忍着不敢发作,站直了赔笑脸:“不敢不敢,岑老板就是佛爷,自然什么都见过。”

“拍我马屁的人多着去了,你是头一个让我听着恶心的。”

“岑老板别跟我一般计较,我这就给您安排房间。”

“用不着。”岑君西抬手挥了挥,随口说:“我就挑这儿。”

经理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咬了咬牙说:“可是这儿都是客人……”

岑君西一脸无所谓:“赶走不就行了?”

经理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限,他也是杨炎手下的一员猛将,自打岑君西进门,便知道是来砸场子的,只是杨炎不在家,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得顺着岑君西的脾气摸,想维持到杨炎回来处理。没想到岑君西是铁了心要来找事了,他终是没忍住,冷起声音来:“我看岑老板今天不是来找乐子的,是来寻苦头的。”

他这一句话说完,还没等岑君西回话,“啪”的一声,只觉得脸颊一热,待明白过来那是耳刮子声响,他整个人已经被关荀抽出去几米开外了。

“斯文一点。”岑君西对着关荀皱起眉头:“总叫你们斯文一点,你们哪个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身后的人恭敬地垂首,那边酒场的内保见经理被打了,一个个都聚集起来,就要往前扑,魏正抬枪砰砰几声,舞池的投灯应声跌落,碎在地上发出巨响,人群安静了一秒钟,瞬间又爆出尖叫,乱成一锅粥似的向外面跑。内保控制不了混乱,还要往前冲,岑君西的保镖全都抬手按在腰间,那里均是鼓鼓的,显然是有备而来。

对方一群人虽然也都怀里揣着枪,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在市中心枪战可不是说着玩的。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岑君西是个不要命的主,跟他豁出去,人人都得仔细考虑一番。不过岑君西相比较而言平和多了,扬眉看了看怀里发抖的姑娘,手指有律动的拨弄着她的嘴唇,过了片刻,俯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那姑娘听完,顺从的从他腿上下来,走到经理身边,看了看岑君西又看了看经理,脸色绯红的说:“岑老板说,他手痒……”

经理的脸颊已经成了猪肝色,但也不明白岑君西是什么意思,只得冷眼瞧着他,没想到他好整以暇的抽雪茄,过了一会儿才颇认真的说:“我今天手很痒,特别想打人。”他把脚叠起来搁到桌子上,中指挠了挠眉心,又说:“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念头了,所以,你一定不可以叫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好想告诉大家,昨天是有二更的,我昨晚下班以后一直在写,写到早上,本来写到3000就要发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先继续往下写,可写着写着更觉得不对头,因为实在是到最后了,我有一种很迷茫的感觉,明明大纲都在,可我就是折腾不下去,最后5000字出去,只写了一个小时的故事,我也觉得崩溃了,还是决定要删掉。

我的时速很可悲,基本上是1小时500个字,最快的时候1小时700左右,我是一直写到现在,是在觉得写不下去又不能拿出来,因为实在是……乱!

因为我实在是没有信誉,所以,我不求大家原谅了……群里的读者大人们说我有完美强迫症……说的太好听了,不是完美强迫症,是脑残强迫症,逼着自己老改老改,插进透了!唉!

63章

杨炎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接到了消息,听说岑君西雀占鸠巢,在他门里门外大摇大摆的享乐,他心情简直阴晦到了极点。他和岑君西两个人原本没有过节,只不过后来有了生意上的竞争,三天两头就要心烦一把,渐渐把事情闹大了,到现在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他刚刚才从宴请沈静北的酒席上回来,沈公子心情不好,任何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他就多劝了几杯酒,酒入愁肠,纵使向来人前千杯不醉的沈公子也喝多了,他又撺掇了几下,沈公子当真让秘书给岑君西打起电话来,他在一旁听着,当时只觉得大快人心。但是没多久就听说岑君西上门来了,自然清楚岑君西这是无事不登堂,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所以杨炎刚一进门的时候,有小弟怒气冲天的凑上来要汇报情况,反被他一掌挥开了,他站在楼梯口,就已经看到岑君西大喇喇的坐在沙发上,两只腿分别由小姐捧着,仔细的拿捏按摩,胳膊和头也是一样,安置在靠背上,都有小姐伺候着。而另一张沙发上传来殴打的声音,大堂经理正被岑君西的人压在那儿,被打得满脸血,还在结结实实的挨拳头。

不过几步之隔,岑君西陷在沙发里,阖着眼,十分享受似的,还有小姐捏了杏仁喂给他吃,他吃了一颗便睁开眼,瞥了一眼桌上的葡萄酒,小姐端给他,他却只是漱了漱口,又吐了。距离隔得不近,可杨炎还是一眼就辨别出,那是店里珍藏的上好菲拉,82年的特佳酿造,仅此一瓶,镇店之宝。

杨炎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简直肝疼,怎么也没想到岑君西竟然会这么狠,而且他那些看场子的小弟显然都被岑君西收拾过了,个个脸上挂彩,见着杨炎来,都弯下腰去齐齐鞠躬,众口一词的喊了一声“杨哥”,声音分外委屈似的。

不过杨炎知道,对付岑君西这样的,发火不见得有用,所以他瞥了一眼还在挨打的大堂经理,也没急着发火,反而抄着裤兜拾阶而下,在地毯上落得一步一个脚印,待走下最后一阶,把枪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眯着眼瞄准岑君西的眉心。

岑君西身后卡啦啦响,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每把枪也都精准的指向杨炎,杨炎身后的人又是同一个反应,全都指回来,两方对峙着,谁也没什么便宜可占。

岑君西打了一个哈欠,小姐的按摩的确让他放松,所以这一个哈欠出的声音透着一派惬意,在一片硝烟味里显得暧昧不明。

杨炎手里的枪比划了几下,对着经理的位置摆了摆,枪身微动,枪口却依旧瞄准的岑君西,一句话也没有说,岑君西会意,打了个响指,动手的人总算停了下来。经理实在伤势惨重,鼻梁骨都打歪了,一脸的血,勉强能辨得出依稀模样,瘫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低微的□着。

杨炎主动收了枪,双方的人也都见机行事,不约而同的把枪收了,两位大哥亲自交谈,这种时候即便收了枪,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有人给杨炎搬来椅子,杨炎提了提裤腿,就在岑君西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菲拉,摇晃着高脚杯,口气轻松:“老七,今天排场不小。”

岑君西换了一个角度,让小姐给他捏肩。其实刚才杨炎一回来,小姐们见到老板也都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去了,此刻见岑君西又招呼,怯意的看了杨炎一眼,见杨炎点了点头,得到允许才又敢靠近,胆战心惊的给岑君西做按摩,生怕子弹不长眼,哪把枪走了火就把她弄死在这里。

“杨哥……哈……”岑君西哈欠连天,伸手拽过小姐的手,举起来拭着眼角:“哎今天沈公子的秘书给我打电话,说你把城东那块地给买了。实不相瞒,城东那块地是老爹岑岩的遗愿,我本想着圈下来,建个医院什么的,安慰下老爷子的在天之灵。正琢磨着没人这么无聊,非要跟我抢那片地,结果杨哥还真就巧了。”

杨炎冷笑了一下:“还真巧了,偏偏我这么无聊。”

“对啊,”岑君西高兴的握拳砸了一下沙发:“我见杨哥这么无聊,所以就过来陪陪杨哥。我这么做,杨哥喜不喜欢?”

杨炎笑起来:“喜欢,杨哥当然喜欢,杨哥也正好手闲,想找个人练靶子。”

“成啊,”岑君西笑得欢畅:“咱先把正事办了,待会我一定陪杨哥练靶子。”

“正事?”杨炎诧异的皱起眉,明知故问:“老七还有什么正事?”

“那块地,杨哥开个价。”

杨炎把盏,摇摇头。

“无价?”

“有价。”

“天价?”

“命价。”

杨炎阴笑:“你这条命值多少钱,那片地就值多少钱,跟你这条命一个价。”

“嘶——”岑君西故意抽了一口冷气,说:“那我可得好好算算了。”

杨炎哈哈大笑:“你还是把命搁在这儿吧,这地我绝对卖。”

岑君西遗憾的摇摇头:“只怕我有命买,没命建啊。”

杨炎一脸的推心置腹:“你先买下来再说啊,我卖的这样便宜,你不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地了。再说了,你先买下来,也总算是跟老爷子的遗命沾点边了,不是?”

岑君西一手搁在沙发靠垫上,另一只手玩弄着酒杯,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然后闲闲地说:“我觉得,还有一个办法,再叫沈公子把泼出来的水再收回去,重新分一次,比较合适。”

杨炎冷笑:“怎么,想你弟弟能向着你?”

“我从小没爹,我最恨有爹的人在我面前得瑟。你也是没爹的,帮帮忙。”

这话说的让人没头没脑,杨炎略一思索,正在此刻外面有人跑进来,神色异常,附在杨炎保镖的耳朵上说了几句,保镖走进杨炎也是低声耳语,杨炎瞬间变了脸色,猛然站起来,一把捞住岑君西的衣领,咬牙切齿:“你他|妈找条子来查我场?”

这次岑君西身后的人倒是一动不动,杨炎都有点觉察不对,岑君西却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没上膛,笑容十分闪烁:“杨哥,刚才经理已经帮过我了,你也得好好帮帮我。这枪是美军新制式,结构简单,精准度高,是你最想要的那一款。”

他笑得更加暧昧,将杨炎的手从领子上拿开,塞进他手里,“杨哥,这礼物送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的动作极快,由一群保镖护着急匆匆从安全通道撤离,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冲杨炎招手:“杨哥收好,这里一把军用型的贝雷塔92f,起码蹲三年!”

杨炎这才明白过来他塞这把枪的真正意图,气得几乎发抖,磨砂大门已见人影晃动,根本来不及了,只是低声吼:“拿枪的都他|妈给我往楼上跑!藏起来!”

岑君西得逞,带着一群人溜之大吉,临上车前还不忘拍拍关荀微笑:“这事办得漂亮,时间掌握的真是时候。”

关荀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问他:“七哥,接下来去哪儿?”

岑君西略一沉思,脸色又变得凝重,“医院。”

关荀知道他的痛点,也不多说话,跟他一同上了车,就往医院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后天有空了来一一回复大家!!谢谢谢谢啦!

太困咧呜呜……先放这么些来!大家好梦!下一更再让小西调戏悦美眉!

64章

涵涵的情况比早上要好了一些,连氧气罩都摘了,岑君西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这总是令人欣慰的事情。江仲迟在做一个手术,魏正去查沈静北,关荀陪他到了医院就安静的站着,他一个人进去房间坐了一会,最后抬手摸摸涵涵的脸。

孩子进来瘦了好些,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没有了,一点额发凌乱,他忍不住去拂了两把,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又到孩子的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金锁来。

很漂亮的一块金锁,赤金打造的,十分精致,用很小的中国结系着,压了锁头样子的花纹,摊在手心里,足有半个巴掌大小。他拇指摸着那把金锁,上面果然刻了四个字“长命富贵”。

他买这块金锁的时候,周心悦在那里挑钻戒,他抱着孩子,让他自己挑金锁,结果孩子挑了一款最小的,经理要打开保险柜拿给他看,他一口就拒绝了,直接点了最大最纯金的那一块,拿出来就直接套到了涵涵头上。

涵涵撇撇嘴说:“重!”

“重什么重,能有多重,不重还能锁命吗?”

其实他知道,真的很重,挂在涵涵脖子上,涵涵脑袋都要抬不起来了,总想摘下来,他却不依。他刚刚送了涵涵一块小手表,跟他那块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点。做那一块表要用大师好几年,其实他早就买下了,跟他那块大的一起买的,大约是好几年前,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只是当时看见了,有一种冲动,心跳空了一拍,就买下了。买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就是放在办公桌里,有时候一拉开办工作就能看到,上了弦,看那表针在走动,心就跟着远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后来涵涵到他身边,他很嫌弃这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连那块表也一并嫌弃了,干脆扔到保险柜里锁了起来,工作也忙,身体也总是时不时出问题,把那块表锁起来,倒真像是扔了,很快给忘到九霄云外去。

等找东西发现那块表的时候,他已经偷偷喜欢那个孩子了,想要送,偏偏又迷信了似的,总觉得送表的谐音就是“送终”,是极大的不吉利。于是又放到办公桌上,跟自己的那块表对成一样的时间,时不时的拿起来上弦,多了一份牵挂一样。

他一直以为这块表不会送了,甚至还想过,许多年以后孩子大了,看到这块表,会不会来问他,他一定会把那块表握在手里微笑,不肯告诉他。只是没想到,送孩子做完检查,江仲迟的那些话,把他打击的没有办法。

要送啊,终究要送的。他是害怕,害怕再也送不出去,害怕没有机会送出去,可又不能送,只好想了一个办法,再送一把金锁,锁住了,也就不怕了。

可是刻了长命富贵,原来也做不到。

他把那把金锁又放回到枕头底下,长命富贵,好像真能求一求,就锁得住似的。

从涵涵那里出来,关荀接了尹秘书的电话,告诉他晚上有很重要的商会宴请,他点头应允,却并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去看周洪山。

现在天黑得早,傍晚时分刚过,医院里就格外安静了,他进去的时候,护工刚刚给周洪山擦完身体,他在一旁坐着看了一会儿,一直默默然的没说话。

周洪山现在基本跟脑死亡是一样的,深度昏迷,脑干的反应基本消失,连自主呼吸都不可以,一切要依赖机器。护工给周洪山擦身体的时候,他在走神,就在早上,涵涵还带着呼吸机,就像现在的周洪山一样,什么都没有,连呼吸也是一样。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也许以后,涵涵也会像周洪山这样,不会呼吸,不会思考,不会说话,只会躺着,成天大笔大笔消耗他的钱。就算这样,他也想好了,一直一直养着涵涵,就算有一天他都死了,也要存够了钱,交给信任的人,也让涵涵活着。可是现在,看着周洪山,他突然觉得无力。

护士进来换营养液,护工趁这个时间又倒了一盆水,要给周洪山洗脚,岑君西挽了挽袖子,站起来说:“我来吧。”

护工有一点意外,但似乎又不太意外,很快就把毛巾递上去,对他点了点头,跟随在护士身后,走出去了。

这房间种了盆栽,灯光朦胧中显得有了一丝生机,岑君西伸手在水盆里试了试温度,把盆端到床上,很仔细的帮周洪山洗脚。

因为血液流动的慢,周洪山的脚冰冷,岑君西把他的脚按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水冷了,又加水继续泡,直到那双脚彻底变得热乎乎的,他才拿出来,用毛巾擦干。周洪山干了一杯子警察,站的多坐的少,现在彻底躺下了,可脚底的茧子依旧在,很厚,像是筋一样。岑君西给他擦干净,又铰指甲。他做的很小心,尽量的帮周洪山把脚上的死皮去干净,轻手轻脚的,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乎一个脑死亡人的感觉,他只是希望他能躺得舒服一点。

铰完一只脚,换另一只的时候,他垂下眼帘,轻轻叫了声“爸”。

“我没给我爸洗过脚,我估计,他的脚跟你的差不多,平常路走得多,茧子都很厚。以前没有孩子,我不懂,现在有了,能理解了,只要是为了孩子,谁都愿意多操劳。可惜我爸忙了一辈子,就操劳了一个小北,小的时候,他还顾念着我,等到大了,倒是急着跟我摆脱关系了。”

一丝苦笑。

“爸,我知道你一直不乐意我娶心悦,我现在叫你爸,你铁定是不会同意的,但是都到现在了,您就别生气了。”他默了须臾,脸上现出温文:“我没爸,从小就没有,住在哪里都是寄人篱下,从来不缺人欺负,就是缺人说个真心话。爸,你是第一个对我真心好的长辈,咱俩后面那些事,就撇开不谈了吧,除去那些,咱俩聊得不多,大概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的家。”

“打小我就知道我爸妈不喜欢我,尤其是我妈,其实小时候我妈在人前人后是两个样,人前对我和小北都差不多,就是人后总能让我知道,小北比我金贵。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一天,家里打得轰轰烈烈的,我爸出手打了我妈。他那么爱我妈,都出手打了她,把小北吓得直哭,然后我爸就过来,把小北抱走了。打那之后,一个院子的小孩就都叫我‘小野种’,我回家去哭,反倒被我妈打了两巴掌。然后我就知道,小野种是真的了。”

“以后再有人这么叫我,我也就不哭了,其实当小野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好,我爸要面子,吃的喝的也都不缺我的,而且我是个早产儿,小时候整天生病,我爸挣得那点钱全都给我交医院了,我要是还要这要那,也太不懂事了。我一直没要过什么东西,就是有9岁过生日那回,正好我贫血,我爸带我看病,刚从医院出来,路过市场买菜,我爸还说炖**汤给我喝。”

“结果杀**那家还卖兔子,有一只兔子都被捉出来了,吓得只会腿抽筋,我觉得它怪可怜的,就跟我爸说,我想要那个做生日礼物。没想到我爸同意了,就把那只兔子买下来,塞在我怀里抱着。那是我第一次得到生日礼物,以前小北过生日都有蛋糕吃,我一次都没有过。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的第一个生日蛋糕,还是心悦给我买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你也都知道。”

他讲到这里停下了,把指甲刀放下,换了个姿势,给周洪山捏脚,半是无奈,又半是揶揄:“刚说我得到兔子的时候,真兴奋,满院子找草来喂,其实那兔子真难看,灰不溜叽的,一对眼睛还通红通红,可是小北喜欢,也想要。那时候还是小,总觉得什么东西都是小北的,终于有一样我有的小北没有,就想拿着气他,偏不给他摸。小北就气哭了,叫我‘小野种’,我冲他吐口水,叫他‘小野种’,正好我妈听见了,把兔子夺过去就给了小北,我自然不依,使劲儿一拽,把小北胳膊拉脱臼了。”

“好家伙,我从来没见我爸那么凶过,冲着我一脚就踹过来了,我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躲,等他踹完了好一会,我才觉得疼,疼得几乎打滚,可是没人管我,我爸我妈早抱着小北去医院了。我爸那次是气得狠了,赏我窝心脚,真是疼,而且好几天都懒得搭理我,直到后来我在家晕倒了,他才知道,我肋骨断了好几天了。”

“因为拖得时间太久,我妈同事说我得了血胸,我爸又开始忙了,家里刚存的一点钱,又都花了,我爸还数落我,说我缺心眼,肋骨断了都不知道喊疼。疼才到哪儿啊,我更惦记我那只兔子,我爸也不说,光逼着我吃饭,青椒炒肉丝,我扒着吃了不少。后来出院,我才知道,那盒青椒炒肉炒的是灰兔子,而我爸又给小北买了一只雪白的长绒兔。”

“我可伤心了,就从家里跑了。”

耸了耸肩,他把周洪山的脚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唇角轻轻地一勾,似乎轻松了不少:“爸,跟你说说这些真好,心悦就从来不知道,跟她说这些,总觉得怪没意思的。”

他泛起淡淡的笑容,又说:“我得挣钱去了,你好好休息,改天再来跟你说话。”

从医院出来,胸痛似乎隐隐又起,摸了两片药压下去,打起精神冒充资本家,一顿饭自然又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的,看着就腻了,强逼着自己吃下去,无非是怕胃里没东西,酒喝下去容易醉。

最后还是喝沉了,出来上车觉得难受,落地更觉得脚下没根,等摸摸索索的进了屋才知道,是被关荀送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咧,腰上有一处小关节假性滑脱咧,不能久坐,每天要到医院做理疗,昨晚被姐姐领回家了,被勒令趴着,所以木有更新!抱歉抱歉啦!!明天继续来更争取补上,谢谢大家啦!!

65章

周心悦向来不喜欢他醉酒,他知道,所以没有开灯,朦胧的夜灯可以看见路,一路上楼,走廊里明明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踩在上面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却连脚尖都踮起来,小心翼翼,只怕惊醒了她。

路过客房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许久没动,最后他把耳朵趴在门上,就那样静静地贴上去。

其实门那头她是清醒的,是因为没有拉窗帘,他夜车开回来的时候,雪亮的灯柱拐弯时扫过她的房间,她就突然惊醒过来,赤着脚跳下床,躲在帘子后看他下车。

她在黑暗里久久听不到他上楼的声音,知道他很累,怕他嫌吵,只有不敢动,额头抵着门边,一直那样静静站着,就那样想听到他路过的脚步声,路过她,或者推开她的门。

她就那样在黑暗里静静站着。

一直到过去好久,门外都没有关于他的一点声响,她最后终于忍不住,握住门把,就那样把门打开。

她跟本没想到门外有人,而且那个人显然是趴在门上,被她开门的动作闪了一下子,往前一个踉跄,差点将她扑倒。夜深人静,一直听不到他的动静,她本就有些恐慌,此刻吓了一跳,忍不住叫了一声,极其昏暗的光线里他连忙说:“是我。”

岑君西曾经嘱咐过她,一旦在家遇到了什么特殊的人或事,第一反应一定要先叫,人听见了才能来救她,所以她刚才“啊”的一声,在夜阑人静的午夜里动静格外大,楼下的关荀还没有走,黑暗里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避在楼梯旁,低声问:“七哥?”

“没事,给绊倒了。”岑君西按开走廊的灯,侧身向楼下说:“是我喝多了。”

关荀仰头看着岑君西,见他果真没什么事,这才把枪收好。等关荀回楼下的客房去了,岑君西才回过头来看周心悦。她还心有余悸,手捂在胸前不由自主的拍着,瞪着他,一脸的埋怨。岑君西嘴角缓缓上扬,一俯身打横把她抱在怀里,进了屋,脚向后一勾关上门,把她放在床上,手指在她脸上拂了腹,自己在她一旁也躺下。

他伸出一只胳膊来垫在她身下,翻了个身,另一只胳膊伸过来,牢牢地搂住她。

周心悦记得父亲说过,男人的酒品看人品,其实岑君西的酒品是很不错,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太年轻,还不到二十五岁,那时候他天天回家,回他俩一起住的出租屋,哪怕应酬得再晚,喝得再多,也会爬回来,吐干净了,倒头再睡。他不喝酒的时候喜欢搂着她睡,醉酒以后反倒老老实实地,就蜷缩在她身侧,既不碰她也不脱衣服,只不过有时候睡熟了要抢被子,半夜翻身就把被子卷走了,后来他发觉了,再喝多了回家,就主动抱着被子到沙放上去睡。

等到她再回到他身边,他酒量已经属于千杯不醉,而且也用不着天天被灌,但那时候他只要喝醉了便开始耍酒疯,逼着她要孩子,在床第间折磨她,甚至还动手砸东西,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逼着自己学会适应,在他醉酒之后应付他,顺从他,而他只是变本加厉,后来干脆经常不回家了。

酒品差到出奇,她一直以为他喝多了就在外面寻花问柳,只不过也是刚刚知道,他办公室隔壁还安置了一个巢。

她穿着睡衣,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绸料,岑君西像火炉一样的贴在她身上,烫热的呼吸满含酒精的味道,痒痒的喷在她后颈里,热的她难受。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痒,低低一笑,下巴贴上她的后颈,亲吻她的发际。

周心悦任由他吻了一会,在他怀里转过身来,主动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衣领口,声音温柔:“干嘛又喝那么多酒,还抽烟,一身烟气酒气,熏死人。”

“那我去洗澡。”他在她发顶上又亲了一会儿,推开她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朝浴室走去。

屋内没有亮灯,只有浴室里有哗哗的水流声,隔着磨砂的玻璃门,隐隐约约的看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晃来晃去,她突然有点不放心的坐起来。

岑君西在里面洗澡,不知道这么晚了谁打电话给他,一边洗澡还一边讲电话,花洒被他开得很大,浴缸似乎也在放水,很喧嚣的水流声,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砰地一声,很响,她更不放心了,飞快的下床,站在浴室前,敲了敲门,问他:“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岑君西也不讲电话了,而是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只剩下水流声了。她简直是用力砸门了:“岑君西!开门!你怎么了?”

里面一直没有人回答她,她又砸门,过了一会儿里面的水声都停下了,他才闷闷地说:“没事,喝多了,摔倒了。”

“开门。”周心悦知道他没有醉到这个地步,因为他真喝多的时候,根本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她说:“开门,我帮你洗。”

岑君西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来给她开了门,他已经给自己裹好了浴衣,开门的时候还用浴巾擦着头发,水珠滴答落下,他捂着头说:“没事。”

“摔哪儿了?”周心悦随手把他腰间那个结扯了,他还捂着头问她:“脱我衣服干什么?”

她翻了一个白眼给他:“废话,不脱光光了,怎么给你洗澡?”她话是这样说的,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打量他,上上下下。身材真是好,明明站不稳,很安静的倚着门框边,倒是把睡衣穿得一派玉树临风。

他一怔,又很快暧昧的笑了一下,声音贼贼的:“是不是很好看?”

“你少臭美,一般般吧。”其实早就满脑子色迷迷的邪念,但她还是很坚定的打击他。

他立马不乐意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般般’是个相对词,我跟谁比一般般了?”

她倒给问住了,一愣,推着他去洗澡,他却不依不饶:“你都给谁‘脱光光’过?”

她报复一般地把他按进浴缸里,没好气的说:“自然有,被我脱光光的帅哥还有一个。”

他果然被气到了,认真扣住她的手腕,语气深沉难测:“真的假的?”

她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浴室的灯光亮如白昼,映衬着他雪亮的瞳仁,一张脸因为认真而微微有些发白,她心中一动,急忙将实话告诉他:“真的,除了你,我只给涵涵脱光过,你儿子,算不算小帅哥?”

他愣了一下,倏尔微微笑起来,低下头,轻轻的“哦”了一声。

她又好气又好笑,提了花洒浇他的头:“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他没有再出声,而是突然回过头来,然后抬起头,飞快的逮住她的唇,细细绵绵的吻住她。她的唇那样温和,那样柔软,带着不可思议的美妙触感,令他舍不得松口。

他吻了她好一会儿,等到周心悦真要给他洗澡的时候,他却又推三阻四的:“我自己来。”

她不依,拿了香皂给他洗头,揉了一头细密的泡沫,完全充当洗头妹的角色,还弯腰问他:“先生,比起会所里面的洗头妹,这手艺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的说:“一般般。”

她气得不得了,下手都加重了,他却“嘶”了一声,皱起眉头。

她心里一紧,立刻将泡沫用水冲出来,用手在他头发里面翻找着,一个包、两个包、三个包……她反倒有些委屈了似的:“怎么这么多啊,刚才一下子就磕了这么多?”

“也不是。”他靠在浴缸壁上,短暂沉默了一下,便用手指拨着,开始跟她数:“这个是半个月前磕的,黑灯瞎火,我妈把我推倒了,磕破了,所以现在还没好;这个是小北惹我生气,我给磕的,自己磕的;这个是刚才脑子有点晕,浴缸磕的。”

“你多大了,怎么整天都挨磕?”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严肃地问她:“你妈推你?什么时候?”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背部的线条都僵了一僵,沉默了片刻,最后转过身来,拉住她的手,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腹,脸上没有喜怒,只是幽幽的说:“还很小吧?”

“你干嘛?”他以前不是没做过这个动作,但是她现在明显地感觉到,不对头。

“心悦,对不起。”他声音闷闷的,但最后却最终说出来:“我们把孩子流了吧。”

浴室的温度很高,氤氲着水汽,原本汗都出来了,可是此刻她却觉出冷意,彻心彻骨的冷,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瞪着他:“岑君西你疯了?”

“我们把孩子流了吧,不要了。”一样的话,这次说出来更带了决绝干脆的意味。

“绝不。”她咬着嘴唇,也很坚定。

“我去给你安排,现在还小,没有什么痛苦。”

“为什么?”她都觉得害怕,他明明那么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却亲口说出来,要流掉他。

“我怕我保护不了你们,那时候,对你们的伤害更大。”他顿了顿,又说:“我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有很多机会……”

“我不!”她打断他,赌气而任性:“第一个孩子你就没有保护好我们,现在又要再来一次,我不!”

“心悦你听我说!”他扣着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后退,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把这个孩子流了,我们可以全心全意的照顾涵涵……”他压低了声音:“就快结束了,再过几天,什么都可以结束了,我带着你和孩子走,我们从水路先去泰国,那里的朋友帮我们,去爱尔兰。”

66-72

66章

她终于冷静下来一点,望着他:“我们走?”

“就我们三口家走。”岑君西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说:“爸那边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等我们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他。”

她停顿了一顿,像是自言自语,又问:“我们能走得了么?”

“能。”他手上的水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干脆将她的散发拂到耳后,笑笑说:“能走,只不过很麻烦。我出不了境,而且带那么多美金走,我们也不可能出境。所以国内的路段我们只能坐长途,去国外的路,我们走水路。这一路会很辛苦,所以我们一定带不走这个孩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不会。”

“什么?”

“你不会。”她语气十分笃定:“你不会因为这个放弃孩子,你告诉我,这两天你在外面做什么?是不是杨炎要动手了?”

岑君西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他看上去很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松开她,裹上浴衣,走回房间里。他已是兴致阑珊,找到衣服,从裤兜里摸出烟盒,一边找打火机,一边把烟含进嘴里。

她默默地从浴室跟出来,在床沿上坐下,跟他面对着面,看他抽烟。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因为他没有开灯,浴室里透出的那点光亮只能照到她,在床前模糊的勾勒出身影,而他坐在光影照不到的角度,唯见一点橙色的星芒,如同一枚微小的火点,在那里上上下下。

最后他把烟拧熄了,随手捻亮身旁的台灯,整个人立刻现在暖色的灯光里,像勾勒了一层金边似的,绒绒的,却更加显得棱角分明。他似乎被灯光胱的眼睛不适应,慢慢抬起胳膊来,放在扶手上,用手支着头。

她这才发现他手背上横七竖八的贴了几块创可贴,都被水湿透了,刚才洗澡的时候没有发现,灯光一照,格外的扎眼。

包着创可贴的手背距离灯泡很近,她盯着看,眼睛被刺得很痛,眨两下就能流出眼泪来似的。她起身,在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几步走上去拉住他,想把他手上的创可贴换成新的。岑君西很顺从,任由她把那些创可贴撕下来,并不十分介意。手背上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切割口,已经被水泡得发白了,伤口的皮肉向外翻着,没有多少血迹,可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感染化脓了。她几乎看得触目惊心,很小心的撒上药粉,用创可贴一处一处的贴,很快就贴的乱七八糟,她没办法,怎样都包不住,不耐烦了,只好又重新撕下来,用纱布一圈一圈仔细的缠。

她包好了,岑君西仍不说话,气氛已经变得十分微妙,他重回浴室把刚刚摔坏的手机捡起来,衣服搭在臂弯里,就要走。

她在那一刻感到恐慌,突然站起来,双手揽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后:“你去哪儿?”

“你早点睡,我回房去睡。医院已经安排好了,后天我陪你去做手术。手术以后大概有一个星期疗养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这一路我也能保证你免受辛劳。”

“我知道!”她心中压抑着汹涌的惧意,双手发颤,捉住他的衣襟:“我知道是杨炎,你怕杨炎下黑手,所以才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么危险,连你都要怕了,为什么还不肯放弃那块地?我们就这么走了,神不知鬼不觉,你知不知道?!”

说完这些话她便觉得怕了,他一直对她隐藏的很好,她整日养在深闺,不该知道他在外面的生意往来。她知道自己在发抖,手里紧紧捏着他的衣襟,而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是去扯她的手,蛮横又霸道,将她从身后甩掉。

她并不容易甩掉,固执的攀着他的腰,任他怎么样拉扯,只是不肯撒手。

“君西……”她的声音是哑的,叫他名字的味道是苦的,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的孩子,乞求原谅一样。她又叫他:“君西……”

他终于跟她拉扯得不耐烦了,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拖到跟前来。他把她压到门上,一手撑着墙,一手扣着她的脖子,把她的脸扳起来,面对着他。

“周心悦。”他声音明明平静,胸膛却微微起伏,似乎是忍着极大的怒气:“我已经放过你了,为什么还要亲口说出来。”他胸膛起伏的更加明显,终于如同逆鳞被触碰的龙君,咬牙切齿的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亲口告诉我?!”

她不寒而栗,而他的脸色布满阴霾,逼得很近,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唯有声音如泣:“君西……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眼睛是红的,扣着她下巴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恨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他的话缓慢而携刻着十足的恨意:“周心悦,我早就知道你在我背后做什么,有些话我不想说出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就可以这么过去了,你不说出来,我可以装一辈子不知道,至少在我心里,我们没有一天真正为敌。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他的手似乎都要掐上她的脖子,一字一句:“你一定要这样残忍,让我亲口听到你承认。”

她已经绝望了,他们一生做过这么多业障,爱情近的时候,以为幸福伸手可以得到,结婚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没人来得及珍惜。后来,他们的爱情不得不错过,因为格不住生死之界,父亲再也不复醒来,她不能再爱,背负起责任,更是无法再爱。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缘起缘灭,终堕无间。她彻底抖落了执念,却抖落不出底线,魔和佛并没有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他们之间只不过隔着太多的不可以。

他捏得她很痛,手上缠绕的纱布研磨着她,可是她没有挣脱,怔忪的看着他,心都懊悔的死去,只有一句,低低的,仿佛低到尘埃里,她说:“对不起。”

那是一句真正的“对不起”,迟到了太久,为她所做的一切,说上一句对不起。

他和她之间是一笔烂账,到底谁欠谁的“对不起”更多一些,已经算不出来了,他倒是想起,是他不该惹上她。他想起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那样瓷娃娃一般的美丽,美目眨眨,周围的人都在起哄,而他竟然没有一丝邪念,只是觉得好女孩不该来这里。他送她回家,可是见到小北那一刻,他想起什么呢,发疯一样的嫉妒,让什么都变得不单纯,他到底怎么爱上的她,他却反而记不清了。有她的日子那样幸福,从新年的清晨醒来,他以为他即将得到更大的幸福,可等他真正面对幸福的时候,什么都变色了。他开始抛弃她,恶意的嫌弃她,是他亲手掐断自己的幸福,连他都觉得痛彻心扉。

其实最应该说对不起的,是他自己。

后来他总以为还有机会偿还她,可是一次一次,直到最后上了绝路,他仍觉得,是他对不起她。后来她走了,留给他一滩血肉模糊,多少个夜晚他都从噩梦中醒来,挣扎着,喘息着,汗水湿透衣衫,身边那一席之地,却是冰冷的。他想她想得发疯,所有人都劝他,可他依然固执的捉她拴在身边,任她折磨自己,任自己折磨她,那样痛苦,是受身无间永不死的阿鼻地狱,他百炼成渣,可她在身边,身边那片地方,总归又重新变成暖的。

他纠结了太多时候,用了太多办法,在她睡着的时候轻轻的搂着她,在她背对着他的时候注视她,在她背叛他的时候,一次次告诉自己,相信她。他无数次在她上班的时候,让司机开着车,就在小店的对面,透过车窗,默默地看她,可她都不在意,后来连他都忍不住,把手伸出去,甚至带了那么点刻意的味道,她就是铁了心,装作看不到他,要将他一恨到底。

周洪山是她的死穴,是他亲手将那个死穴的活路封杀,再也摸不到生门,他不恨她,就连老珂报上来的那些事情,气得他呕血,他都不恨她,还只是还骗着自己,不愿意相信,她这样恨他,想要亲手了结他。

如今她承认了,无论有意无意,无论他是否还在骗着自己,她都承认,她对不起他。

他终于松了手,将她拉到一旁,伸出手来,打开门,最后还是他开口,说:“记得后天我们去做手术,好好休息。”

他离开她的房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像是被什么东西洗劫一空,一丝一毫都不给他留下。脚跟发软,他倒在床上,横在那里,连呼吸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他缓缓闭上眼,难过的想,真死了,就好了。

他一直昏睡到太阳高照才醒来,浑身上下依然无力,有些关节还隐隐作痛,明明睡了一觉,却像是对身体无济于事一般。他站起来只觉得头晕,走了两步,摸索着喝了一杯水,才明白过来,自己发烧了。

起床、洗漱、更衣,最后下楼的时候看到周心悦在花房里分株,悄无声息的打算走,没想到她却听到声音出来,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只在他上车离去的时候,说:“我会保护好自己,你在外,更要自己小心。”

他懂得她这句话的分量,只是含笑点头,以作答应。

到了公司,本想着先去睡一觉,醒了再去医院看涵涵,没行到魏正已经把沈静北的事办好,拿着资料来请示他:“七哥,查清楚了,一份是真的,一份是假的,你要哪一个?”

67章

岑君西先看了真的。真的那份他听邵颖说过,原来是沈嘉尚和杨炎合伙的事,只不过真的被查出来,岑君西拿在手上,却又看不懂了。这份资料都指向沈静北,仅凭此来看,似乎跟沈嘉尚并没有多少关系,只是沈静北利用职务之便,暗地里倒腾地皮从中取利,和邵颖说的实质并无不同,只是主角换了一下罢了。

他一时想不通里面有什么猫腻,如果是沈嘉尚认为市委书记的职务不够城建副市长变通,那么借沈静北的名义来做这些事,也未尝不可。

岑君西又看另一份,假的那份做得更是像模像样,嫁祸沈静北贪污受贿,明明是伪证,但是魏正设计的套路娴熟,照片、证人居然都有,证据确凿,十成十的如假包换,魏正这种事办得真是漂亮。

魏正又问他:“七哥,留哪个?”

周衍照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手上那两份文件,魏正却无端觉得气氛凝重起来。

昨晚岑君西在浴室里洗澡,还在放水就接到杨炎的电话。杨炎大概刚出警察局,才把手底下那群小的捞出来,于是站在大街上就破口大骂,发誓要让岑君西血债血还,还说让他仔细看护好了老婆,留神一尸两命。岑君西原本并不生气,还没听他说完就挂断了,只在心里添了一笔忧虑,但是马上又接到沈嘉尚的一个电话,还是骂他的,指责他在医院设了人,不允许别人探望沈子涵,还训斥他口舌招尤,与杨炎为敌坏其合作,最后竟然以父亲的口吻命令他离开孩子,带着周心悦离开中国。

岑君西一时没忍住怒火,就把手机摔了出去,砸到墙上,摔了个粉碎。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多事之秋,周围一切都显得突然紧张起来,总感觉有些事来的莫名其妙,万般思路理不出头绪。岑君西觉得烦,又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怕自己走之前,朝不虑夕的事还有很多,是走不痛快了。

岑君西还在思索两份资料,关荀突然连门都没敲就冲进来,惹得岑君西皱起眉头,可是关荀却急急的说:“七哥,涵哥醒了。”

他只觉得嗡的一声,人还没站起来,身体就抢先向外走了。

昏迷了接近两个星期,涵涵终于在重症监护房里醒过来,江仲迟亲自做的全身检查,确定是醒过来了,这才打电话告知的岑君西。去医院的路上,岑君西怕涵涵又睡过去,嫌车开的慢,走到一半把司机揪下车,一脚油门速度直线飙升,在市区连闯了好几个红灯,像是狩猎疾驰的豹子,风驰电掣的直冲着医院奔去,最后以一声急刹车的尖啸,硬生生的在住院楼前停住。

他脚还没落地就想往前走,磕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仍旧是大步流星的往医院冲。涵涵是真的醒了,各项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头上的刀口也基本愈合,最痛苦难耐的时日都在昏迷中渡过了,正如江仲迟所说“醒过来就万事大吉。”

岑君西确定他没事了便去看他,涵涵陷在绵软的被子里,周围都是逗他开心的护士,可小帅哥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似乎是对所处的环境难以接受,显得无精打采的。岑君西走过去,有护士笑眯眯的问涵涵:“咦,涵哥看看谁来了?”

终于看见熟人了,小帅哥的长睫毛抖了抖,表情悲苦,咧咧嘴便作势要哭:“阿七骗人!没有小糖豆!阿七骗人!骗人!”

听说他醒来,岑君西都准备捐佛还愿了,现在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又吵吵闹闹,整颗心都要酥掉,慢慢地走过去,一颗心都砰砰跳,伸出手,很小心的把他的小手捧在掌心,柔声说:“是阿七的错,阿七给涵涵赔礼道歉。”

小帅哥头上还缠着绷带,里三层外三层的,倒有点像戴了包头巾的印度小男孩,让人见了忍不住发笑,他还不依不饶:“不要道歉!要好吃的,要bbq!”

小护士“噗”的一声笑起来,岑君西颇有耐心地哄他:“有,许多好吃的,等涵涵养好了病,天天bbq。”

小帅哥这才安静了一点,岑君西便陪伴他,又讲故事又做表演,逗得涵涵咯咯笑,痛苦减少了许多。岑君西人都快累趴下了,涵涵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一直到了中午,小帅哥才说:“阿七,我很饿。”

刚刚醒来,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当然不敢随便吃东西,岑君西找营养师做了一小碗粥,亲自端着,用小汤匙一勺一勺喂他吃。岑君西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有点笨手笨脚,十分不熟练,糊的小帅哥满嘴都是,于是又手忙脚乱的替他擦。

才吃了半碗小帅哥就不吃了,突然叫他:“阿七!”叫完便对他呲牙咧嘴的,露出一排小米牙来。

岑君西连忙问他:“怎么了?”

涵涵咧着嘴,口齿都不清,含含糊糊的说:“牙齿,痛!”

岑君西现在是惊弓之鸟,孩子一喊痛,不管是哪里,他都非得让江仲迟来一看究竟。于是护士医生大动干戈,来看了一大圈,最后的结论是,涵涵要退牙了。

小孩子忧心忡忡,苦苦的皱着小脸:“没有牙齿了……怎么吃bbq……”

岑君西从来就没有想到小孩子还有退牙这一说,只是隐约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是退牙的,吃饭的时候都能硌掉,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还怕妈妈骂他不小心,于是偷偷的扔了都不敢说。

他在那一刻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想到今后都要陪伴他度过每一秒,看他上学,读初中、高中,上大学,然后成家、立业……是不可思议,这样难以置信的,有一种做父亲的自豪感。

吃了饭就要打针,看着护士进来,小帅哥彻底不干了,哇哇大叫起来:“阿七!打针!不要打针!”

“乖,涵涵打了针,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小孩子最怕疼,一见到护士把针头都□,吓得在床上扭来扭去:“不要打针!”

岑君西无奈,只好拿出招数来哄他:“涵涵打完针,阿七就给涵涵冰淇淋吃。”

“不要冰淇淋!”小帅哥知道自己难逃一劫,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不要打针!不要冰淇淋!”

“就一针,就一针好不好?阿七陪涵涵打,涵涵打,阿七也打,好不好?”

“不好!”毕竟是大病初愈,涵涵扑腾了两下便没劲了,哭的一头大汗,病瘦了的额头上小血管都凸出来,看得岑君西触目惊心,只有赶紧安慰他:“涵涵别哭,先不打针,涵涵告诉我,想要什么,要了什么涵涵就肯打针了?”

小帅哥小声啜泣,抽抽嗒嗒的,岑君西又哄又劝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嘟嘟囔囔的说:“要妈妈……”

岑君西欣然应允,才要示意护士上前,涵涵又抽搭起来,揪住岑君西的袖子,泫然欲泣:“要爸爸和爷爷,我想奶奶!”

岑君西本能的拒绝他:“不可能。”

孩子“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这次哭的不停不休,连换气都不会了,闭气闭的浑身哆嗦,只是大哭:“要爸爸!想爸爸!”还嚎啕着冲他吼:“爸爸!”

岑君西从没被人这样威胁过,气的厉害,可是涵涵从小不是他养的,才到他手上没有多久,就生了这样一场大病,现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实在觉得心疼。

他正在犹豫,涵涵呛着了,顿时咳嗽起来,越咳越凶,一张小脸已经憋成了紫红色,头上的刀口也跟着疼,于是孩子哭得更凶,蜷成了一只小虾米,小身体一抖一抖,把床单弄得皱成一团。护士吓坏了,一时间各种急救的仪器又都打开,护士压着涵涵打针。

护士打的针是安定,打了针涵涵就开始犯蔫,总算不咳嗽也不扑腾了,昏昏欲睡,只是一双大眼睛还泪眼迷蒙的,渐渐也眯起来,还在低低抽泣:“要爸爸……”

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直到孩子安静下去,他才两条腿一软,脱力的陷在一旁的沙发里。他刚才是真的怕了,看到涵涵蜷缩起来的那一刻,他都以为涵涵又不行了。那时候他就想,如果涵涵就这么又要去了,他一定以死谢罪,到天堂去陪他。

他抬起头,孩子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没干,因为哭得太狠,即使睡着了,间隔一会儿也要抽噎一下,是闭住了气,急忙缓不过来。他看着孩子还有些发红的脸颊,那是一种病态的绯红色,并不健康。他渐渐有冷汗盈额,除了后怕还是后怕。

他还觉得难受。

可种各样的难受,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他手指扣着沙发,唯有痛恨沈静北。他知道涵涵心里只有一个爸爸,只要张口叫爸爸,他知道孩子一准叫的是谁。所以他恨透了沈静北。他能给的全都给了,能做的全都做了,哪怕用了最卑劣的手段,连他都不齿的方式,拼尽了全部力气去爱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还是没有一丁点垂怜他,哪怕只是一丝动容。

他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起来,推门走出去。出门之后他走得很急,关荀跟上来,为他按好电梯,而他出了医院门竟然毫不做搭理,飞快的走向车,速度之快连在花园里抽烟的司机都反应不及,他已经将驾驶室的车门打开,坐进去,抢在关荀拦住车前,将车笔直的开出去,一路朝前冲,混入车流滚滚中。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大家!!有原因的!!本科第二学位这一周设计论文!!刚刚交上!忙的焦头烂额!!今天起恢复更新,给大家说抱歉了!!

68章

他径直开车冲出医院,把车驶进了这城市的主干道。这城市的午后,车并没有多到寸步难行的程度,但仍然是一辆跟着一辆,他一路看向前,过了几个路口终于遇到红灯,他停下来等着,思维稍有集中,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跟在一辆车后面,而他也才明白过来,没有司机,开车的是他自己。他踩下离合,下辅道与那辆车分道扬镳,等驶进另一个路口,才发现,竟然拐进了许多年都不曾允许自己到过的地方。

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就会看到路边一片老旧的复式小楼,一幢挨着一幢,围在院墙里,院墙外面有爬墙虎延展开去,风一吹,像是一片树林,更像是层层绿色的波浪。他想起当年,踩着院墙的凸起的砖块骑到墙头上去偷看,墙头的土质早就风化,用手一抠就会扑簌簌掉下一大片齑粉,每次下来都要用跳的,再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转身走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记得来的时候多是晚上,万家灯火的时刻,隔着落地窗,小北已经脱了校服,面对父母而坐,手捧着饭碗却在讲着什么,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灯光温暖,小北那件白毛衣被映得很漂亮,从远处看去,像是极明媚的橙黄色,暖暖的,让人向往。

他开一部捷豹xj,这些天为了躲避追踪,特意换的新座驾,上百万的豪车,起步就可以将油门一踩到底,可车子却走得极慢,仪表盘摇摇欲坠,只有他眉宇间有几分不稳之色,像是孩童,不愿留恋老地方,可真要离开时,却已舍不得了。

他顺着车道,向前开,侧面的车窗如同取景框,连续不断的采景、聚焦,不断有画面退去,旧式的小洋楼,红瓦绿树的大院,长满爬墙虎的砖墙……一一从眼前退去,最终连他爬过无数次的墙头都退去,一点点退去。

大到向前绵延,前路永远无尽,他想再掉转过头重走一遍,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那样做。他顺着这条马路一直行驶下去,最后拐弯,眼前忽然变得开阔,车头直面大海。涨潮了,海面上依旧是平静,白帆点点,映入他的眼帘,如同星象,慢慢的向远方移动,愈渐缩小成一个点。他开着车漫无目的,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像那船一样,不过是随波逐流,游离在这一条道路上,都不知道转了多久,久到他都数不过来,有多少次路过市政府的机关大楼。

后来他终于开进市政府的地下停车场,选定泊车位将车停好,径直无视警卫的拦截,钢笔一挥,随手在簿子上签名当预约,转身就坐电梯上楼。

自从坐上城建副市长的位子,每天公事繁冗复杂,沈静北开完了会,照例是秘书将新的安排告知于他,诸多事情要亲力亲为,有时候忙到很晚都与床仍旧无缘。沈静北觉得十分困顿,刚抓起内线电话想要一杯咖啡,却又瞥到桌上父亲送的午子仙毫,于是便放下电话,打起一些精神来,自己洗茶泡茶。

他将茶洗过,刚刚冲泡上,忽然外面传来秘书阻拦的声音,他皱眉要出去看,门却开了,岑君西走进来,走得很稳,两手抄着裤兜,走进来之后便迎着光线看向他。

秘书连忙支支吾吾的解释,他抬手制止,秘书识趣的不再说话,走出去,从外面将门关好。秘书走了之后,他看着不轻易到访的兄长,纵使对方浑身散发着戾气,他也对着沙发让了一让,彬彬有礼的招待他:“哥,请坐。”

岑君西只是冷笑:“你把地皮都签给外人了,还有脸请我坐?”

兴师问罪他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也无话可说,是岑君西先抱走他的孩子,次次都不准许他去见,他已经失去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在其他方面夺回来?他不急,如同他上门要孩子而岑君西慢条斯理一样,他只是泡上一壶好茶,缓缓倾进公道杯中,问他:“要不要喝茶?”

“我不喝茶。有句话我问你,你听好了。”岑君西嫌恶的看着他,如同这世界最憎恶一件肮脏物件,下一步就像是要将茶盘掀翻,将每一只杯都要在脚底踩碎。他上前,依旧恶声恶语:“我肯让你去见涵涵,但是那块地皮必须要收回来,签给我。”

“签出去的合同如同泼出去的水。”他端起一盅香茶在鼻前轻嗅过,摇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短暂的沉默,没有人说话,他看着他,他亦看着他,停顿了数十秒,岑君西突然上前,充满恶意的狠推他一巴掌,他几乎坐不住,险些掉到沙发下,而岑君西上前一把捞住他的衣领,他不由自主的被他牵起来,而岑君西猛一松手,他不由自主的站不稳,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差点绊倒在茶几上。

岑君西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带着冷笑扔到他身旁,他去看,才发现是几张纸,已经被叠了起来,不大不小的一块。岑君西冷笑:“看看这个,用这种办法,会不会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码到现在才写出这么一点来,实在是困得不行!明天工作回来就码字,继续补齐!对不起大家啦!!

69章

周心悦中午没有睡觉。她以前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管多忙,发生天大的事,都得睡一觉,起来脑子才能转得过弯来,可是现在怀孕了,岑君西什么都不准许她做,涵涵这些天又不知道去向,她在家呆着,除了睡觉就是胡思乱想,简直要闷出人命来。

好不容易过了午后,实在是坐不住了,她只好跑去求老珂,想到以前那家小店去看看。老珂一开始不同意,回答她:“最近是非常时期,外面不安全,请小姐安安分分在家里养胎。”

周心悦听了大为光火,气得差点把花房的株苗都给拔光了,后来直接打电话给岑君西,想申请出门,没想到没有人接,只好打给关荀,关荀好像是在马路上,周围都是车水马龙的声音,她问岑君西为什么不接电话,关荀不慌不忙的告诉她,七哥在忙,她只好告诉关荀,她要出门。

听说她强行要出门,关荀犹豫了一会儿,让老珂接的电话,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老珂挂上电话的时候神情凝重。

她怔了一下,连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老珂顿了一顿,说:“小姐要去哪儿,必须保证,我一步都不能离开。”

这个当然好说,她只是想出去看看,在家里真的要闷死了。

外面比家里冷得多,她穿了很厚的大衣,朱晓一一见面,差点都要抱不过她来,然后气咻咻的嫌弃她:“色字头上一把刀!每天刚过好日子去了,电话也不打一个,我还以为你都要生了!”

她反倒有理,故意气她:“你想找我啊,也得问问我们家君西同不同意啊?”

朱晓一果然气得要命,故作夸张的敲敲门牙:“哟,君西啊,我的牙都要酸下来了。”她又切了一声:“怎么大家最近都是好事将近,二哥和霏霏也要复婚了。”

周心悦笑:“听你这个意思,吃醋了?那你最近呢?”

朱晓一先是摇头,后来又抿起嘴来笑。

周心悦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追着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讲快讲,趁我不在你又勾引谁了?”

朱晓一说:“没有勾引,是我要结婚了。”

周心悦“吓”了一声,而后又扑哧一声笑起来:“看不出来啊,你们居然是我们里面最快的一对!”

朱晓一紧绷着面皮,矢口否认:“没有!”

周心悦一脸不以为然,只是以为她害羞,还打趣她:“咦,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还不是跟你家‘峥嵘’要那个了?”她窃笑着,故意将“峥嵘”两个字拖长音,伸出两个拇指,一起向下按。

朱晓一只是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来,却说:“新郎是长安。”

朱晓一的未婚夫易长安与他们并不熟,是个巡逻交警,很少的时候能在车旁见到,而他多半是在开罚单,专往违规的豪车上贴。

过了一会儿,周心悦才说:“对不起。”

朱晓一反倒很平静,似乎放松的笑起来:“没关系,爱一个人不单单是要爱他,爱一个人还是要让他比自己更幸福、更快乐。我希望峥嵘过得好,我也希望长安过得好,心悦,我们会幸福的吧?”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努力的微笑:“会的,你会幸福。”她又加上一句:“比我们都幸福。”

与闺蜜叙旧,下午时间过得很快,临街傍晚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沈静北的,电话一直在响,她看了看,调了静音不肯接,结果打电话的人誓不罢休,最后朱晓一看不下去接了起来,沈静北在电话那头几乎咆哮:“周心悦!我哥心脏骤停!你快点来!”

电话那头已不是人声,他吼得声音那样大,她坐在另一头,都听清楚了。

沈静北是跟着救护车一起跑出来的,一直看到岑君西被抬进急救室内,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击垮,全身都软绵绵的,坐在廊椅上,连手机掉在地上都无法捡起来。

他竟然不是沈嘉尚亲生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比岑君西命好了很多,纵使岑君西夺走他的最爱,他也觉得,自己比岑君西命好了很多,可结果竟然是这样。

他没有那个好运气,好运气原来一直都是岑君西的。

急诊大厅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抬起头来,关荀问他:“七哥怎么了?”

他只是抬手指了指急诊室。

就在刚才,岑君西倒下去,他打了急救电话,等医生赶来的时候,岑君西已经呼吸停止,连心室都静止。

他一直看着医生和护士忙前奔后,做心脏起搏,做电击除颤,他们又冷静又慌乱,嗡嗡的在他办公室里指挥着操作着,办公室门口渐渐围了其他科室的同事,议论纷纷,嘈杂如同公共场合。他逼着自己,要冷静,他害怕自己会在哪一刻支持不住,牵扯那些医生的精力,对他再围过来。

等周心悦赶到的时候,岑君西刚刚抢救结束,从急诊转去了住院部,关荀把他送进高级病区,又安排了很多人看守,因为外面风声实在不好,杨炎虎视眈眈,他们等到岑君西的情况基本稳定,才将他转院送去江仲迟的医院。

他一直在输液,因为刚刚退了烧,眼皮很沉重,睁不开,后来脑子晕晕的,总感觉身边有人在哭,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那声音嘤嘤泣泣,他不由得在这声音里面做梦,一开始以为是邵颖,母亲在儿子的床前细心的呵护,的确让人向往。后来又以为是涵涵,涵涵最能哭,一哭起来哄都哄不住,他只好自己蹲下来,把孩子捞在怀里,小心拖住孩子的小屁股,满走廊走着哄:“爸爸在,爸爸在,涵涵不哭了……”

可涵涵还是止不住的哭,小孩子才醒过来,这么哭,还要不要小命了?他心烦不已,终于忍受不住,拼尽全劲儿,把眼睛睁开,梦呓的说:“不许哭……”

身边的哭声终于渐渐止住,他双眼发涩,渐渐才有了焦距,对上天花板,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而身边的人既不是邵颖也不是涵涵,原来只是周心悦。

她终于不哭了,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大小,瞪着他。

他只有一声叹息。

她还在揪着纸巾拭泪,他抬起没输液的手按了按额头,问她:“什么时间了?”

一句话又把她问得眼泪汪汪,他才知道,原来都睡过去两天了。他大惊,竟然直接从床上起来,害得她又是声泪俱下:“钱不挣了行吗,可不可以把身体先养好了?”她一时绷不住,又哭得很凶:“你都从来没告诉我,那颗子弹没取出来,留了一堆后遗症,现在都已经转成心脏病了,你又不肯养病,还乱用止疼药!”

他被她说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靠在床头,习惯性的摸口袋,发现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又去拉床头柜的抽屉,除了打火机,什么都没找到,周心悦一边揪面巾纸一边吼他:“不准抽烟!”

他被她吼得愣了一秒钟,然后靠在床头上,玩着打火机说:“不抽就不抽。”

卡在剑突里的那枚子弹一直是他身体的定时炸弹,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料到会来的这么早。他原本想一直瞒着周心悦,等到出国就不再劳神,身体也会渐渐养好,可是还没出国,就已经发病了。而且他现在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因为他刚才只是动了一动,就又心痛气短起来。

他坐了一会儿,只是蹙了蹙眉头,周心悦就草木皆兵,要叫医生,却被他拦下了。她没有办法,只好打开氧气让他吸。他又在床上重新躺下,吸了一会儿氧,她等他好受一点了,脸色也好看很多,才开口跟他说:“我去看过涵涵了,他挺好的。我去看过他,就决定过来一心一意的照顾你。君西,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事,就算你再不想说,也不要再找那些这样那样的借口,去自己承担。你受不住,也担不起来。”

他躺着,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笑了一笑,答应她:“好。”

她都看得出来,不过是敷衍。

但她很认真,手捂在肚子上,告诉他:“我想了很久,也想清楚了,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停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她出门到涵涵的病房去,过了一会儿抱着小家伙一起过来,还有老八,没想到这两天连欧立宁都跑来了。

她把涵涵放到床上,认真的问涵涵:“这两天,八叔都教你什么了?”

涵涵可怜巴巴的揪着手指头,看看周心悦又看看欧立宁。

欧立宁立刻把袖子挽起来,握紧拳头,在他跟前晃了一晃:“嘿,小不要脸,别告诉我你又变卦了!”

岑君西只觉得云山雾罩,但是见着孩子,压根没有心情想别的,把孩子拉到跟前来仔细端详。小家伙绷带都已经拆了,只有后脑勺的刀疤上还贴着一方纱布,他认真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涵涵上嘴唇鼓起来一点,倒有点像兔子嘴巴似的,肿起来了。他抬手,微凉的指肚轻轻摩挲过,涵涵就突然疼得直咧嘴,露出缺了一颗门将的牙齿。

岑君西突然嘴角拉成一线,眉心微拧,声音凛冽起来,“门牙给敲掉了?”

涵涵的桃花眼顷刻委委屈屈的包了眼泪,周心悦心虚的上前拍拍他的小脑袋。

岑君西眉头已经锁的很深了,厉声质问欧立宁:“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放假了!!相信我!!我会勤奋起来的!!

70章

岑君西这一回病得轰轰烈烈,他十四岁就跟着梁博羽,初识梁博羽的时候连个子都没蹿起来,瘦瘦小小的,还带着比他更小的张宝茹,后来哥几个里面为人又好,尤其是他扛罪坐牢之后,就成了最让人挂念的一个。所以他这一病,哥几个全都来了。以前吃喝都在一块,现在生意都做大了,哥几个难得全都凑在一起,见岑君西还睡着,就在医院附近的会所聚餐吃饭,欧立宁本来提议打牌等岑君西,但是公事太忙,又没人有心情,于是也就散了。

梁博羽吩咐欧立宁回来做陪床,欧立宁一口答应,就在床前一直打游戏,虽然百无聊赖也偷得浮生半日闲,但后来周心悦看望过涵涵就回来,她站在床前,倒叫他觉得自己是个电灯泡一样,于是连忙嚷嚷着去看大侄子了。

没想到涵涵正在跟沈静北亲热,一口一个“爸爸抱”,那个热乎劲儿,甭提有多让人上火了。他二话没说,踹开门就把孩子抱走了,一直抱到岑君西的房间,愣是逼着孩子对着岑君西叫爸爸。

那时候岑君西刚刚撤掉氧气,紧闭着双眼,脸色也发青,涵涵吓得直发抖,怎么样也不肯开口叫,等沈静北也进来,涵涵“哇”的一声便大哭,对着沈静北伸出胳膊直喊“爸爸”。周心悦一时生气,狠狠戳了孩子一指头,倒把一颗已经松动了的门牙给戳了下来。

门牙刚掉那会儿涵涵给吓住了,也不会哭,过了一会血流出来,他才咧开嘴嚎啕,只是缺了一颗门牙,黑洞洞的,又撅着肿了的嘴巴,让欧立宁不由得想起老家人说得“猪灰灰”,看着怪有意思的,于是差点笑的撒手人寰。

没想到岑君西醒来又追问这件事,他第一反应就想起“猪灰灰”,反倒乐了:“小不要脸不听话,我和七嫂就把他变成了猪灰灰。”

岑君西才不知道猪灰灰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这话也知道是被人打了,于是大怒,伸手在欧立宁头上狠狠凿了一拳:“神经病!”

欧立宁没提防,被这兜头一拳打得很痛,于是呲牙咧嘴的喊:“还不是让他叫你爸爸他不肯,七嫂一着急,杵了他一手指头,谁知道那颗牙恰好要退了,给掉下来了!”

这几句话正中岑君西的痛处,一时又心急又气闷,一把扯掉碍事的输氧管,心烦得要命:“那是说叫就能叫的?他不甘心,叫出来我也不爱听。你们又不是我,别提我瞎操心,行不行?”

欧立宁被他几句话呛住,气得狠狠大口喘气:“行!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惯着他继续叫你阿七!你都不知道这个小不要脸见着沈静北有多欢!一口一个爸的!真欠揍!你爱听,你就听!”

岑君西原本黑着一张脸在查看涵涵的嘴巴,听欧立宁说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指大门:“滚!”

“滚就滚!”

“我让你滚到护士站给我拿软膏去!”

“滚去就滚去!”

“那你还不快滚?!”

“(#‵′)凸!”

欧立宁没好气的跑去护士站,他女朋友是这家医院的护士,虽然不在这一层上,但是私人医院,护士间时有调动,一来二去的,几乎所有护士都认的他了,见他来,纷纷凑上前:“咦,八哥怎么来了,八哥好!”

“八哥什么时候再带咱们出去k歌?”

“八哥什么时候再请咱们吃吉品鲍?”

“哎呀!八哥和绕绕忙结婚呢,都快‘出人命’了,没空理咱们。”

“八个什么时候结婚呀!咱们去堵门!要给咱们包大红包!”

“就是,就是!”

哼,总算有了几分面子。

大摇大摆的把药拿回来,突然又觉得不对了。

咦?

欸?

他好心都被当陈驴肝肺了,为什么还要伺候这个小不要脸的?

奴隶性啊奴隶性!

他肯定是被岑君西那一拳打傻了!肯定是!必须是!绝逼是!

继续没好气的把药往岑君西手里一塞,他就去沙发上横眉冷对父子俩了。

大哥的命令还是要从的,他被勒令陪床来着。

可是医院的沙发太软,又有一股子消毒水味,反正害他不爽,于是在那里坐着,也是颠过来倒过去,没个安静。

岑君西没有理睬他,只是扭开小盒,小盒里是乳液般的药膏,一抹绯色隐隐混在其中,泛着复方的中药味。他挑了一点在指肚上,蹭到涵涵的嘴巴上,又怕下手重碰疼了他,于是小心翼翼的涂抹开。

肿起的嘴巴传来凉丝丝的感觉,冲淡了火辣辣的疼,涵涵撇撇小嘴,哇的一声扑进岑君西怀里大哭起来:“哇呜呜呜……阿七……”

岑君西一只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抽离,皱着眉:“怎么又哭了?”

“八叔……妈妈……”涵涵一边哭一边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蹭啊蹭。

“八叔和妈妈怎么了?”岑君西可气坏了,一把拉起涵涵的小手,凶巴巴地问他:“他们还打你哪儿了?”

涵涵又把头像鸵鸟一样的埋进岑君西怀里,抽抽啼啼,“他们不理臭涵……”

岑君西呼出一口气,血色淡薄的唇浅浅的上翘:“别哭了!一个男孩,哭什么哭。”

小孩子抽搭了两下,又在岑君西怀里磨叽了一会儿,终于冲他一笑,露出没了门牙的牙,说:“阿七好好。”

岑君西叹了口气,把他抱在腿上,自己斜靠在床头揉了一下他光溜溜的脑袋,“阿七送涵涵回去休息。”

涵涵看看周心悦,又苦着一张小脸看看他。

岑君西嘴角微微下沉,冷飕飕的眸子危险起来:“想让妈妈送?”

涵涵突然嘴角又撇了撇。

岑君西看到他这个动作,全身的汗毛都要乍起来了,气咻咻的对周心悦别过头,“抱走,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再看到他。”

涵涵却扑腾起来,眼睛泪汪汪的,声音嘤嘤:“臭涵不要妈妈送,阿七生病了……臭涵要陪阿七睡……”

这几句话叫岑君西哑然了片刻,因为刚退烧浑身潮潮的,因为心脏不好身体又冰凉,竟然有个又热又干的小肉球在往怀里拱,拱的他心里有一丝暖洋洋的。

“哎哟,这个小不要脸真不靠谱!”欧立宁终于忍不住,气呼呼的又站起来,在涵涵还没拱进被子里的小翘臀上拍了一把,涵涵呜咽了一声。

岑君西再没对欧立宁有所表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讲。怀里的肉球彻底钻进了被子,他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抚了抚前胸,对被子里面鼓起的一团认真说:“臭涵,男孩子不兴哭的,你知不知道?”

已经困意缭绕的肉球哼哼唧唧:“唔嗯……”

“男孩子还要有担当……”

“……”

“喂,我不常教育人——喂!”

涵涵一天又闹又哭,毕竟大病初愈,此刻沾了枕头立即睡成一团。

他慢慢把被子掀开好让孩子呼吸,看着他瘦下去的小身体,有一点难过。这个孩子不愿意叫他爸爸也是应该的,跟着他,真的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周心悦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至少我们都在一起了。”

他叹了口气,看看周心悦,有些无奈,微微笑起来:“没一点像我。”

周心悦笑着不说话,小心翼翼的掖被子,让他和孩子都盖好,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吃药,回头又看到岑君西蹙眉头,连忙问他:“要不要叫医生?”

岑君西缓了一会儿,有气无力的拉了她的手探进被子里,皱紧眉头,说:“疼。”

周心悦收回手,看了一眼欧立宁,欧立宁倒是识趣,虽然“切”了一声,但顶着岑君西的眼中飞刀,仍是退出去了,还顺手把门给他们关好。她掀开被子小心地绕过他输液的手,隔着中间睡着的孩子,搂住他的肩头,解开他的衣扣,烫热的手掌搁在他心口上揉着。

她的声音低低的、幽幽的传来,“我一直想,一直想你教育孩子的样子,想了好多年,想得我自己都发笑……”

他哦了一声等她,她却没有说下去。

中间还有一个熟睡的小家伙,她努力将脸埋到他怀里,他也用一只胳膊圈着她,静悄悄的。

他在宁静时光里嗅着她的气息,只想时间走慢一点,再走慢一点。就像是很多年以前,他送她回家,她枕着他的腿睡着了,她的发丝扫着他的手,痒痒的,却伸手可以触摸得到。

“岑君西。”她的低呼声传来,她唤着他,粘着他,抬头傻傻地看着他,一脸的无辜:“君西,君西……”

岑君西为她突如其来的呼唤怔了一怔,压低声音:“怎么了?”

“我就想叫叫你。”她孩子气的将他缠得更紧。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儿子似的撒娇了?”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额头。

“哪有。”她翘嘴咕噜一声,小猫一样的腻着他。那样甜那样腻,甜腻到什么东西都溶解不了,都不能够化得开。

他故意抽手,她抱得更紧,他又尝试抽手,这下她连压在他胸口的手都用了力气,疼得他倒吸了两口冷气。

“活该!”

即使不看她的脸,也能感受得到她的得意忘形,在空气里连语气都带了一丝笑。

“唉——”他长出一口气,任命的由他抱着。那些当年的小德行,他能再见的,实在少得可怜。

“心悦,”他唤她,声音像是隔了千水万水,他叹息,声音低靡,“涵涵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微微一僵,揪着他的衣服,揪了好久,久到连岑君西觉得都不可能听得到回答了,她才慢吞吞呢喃:“其实……当年恰好手术室里还有人在做引产手术,我吓到了,为了气你,才故意让医生端了别人的孩子给你看。”

他平静的躺着,还自嘲的笑了笑,许久才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吻着她的耳垂,声音如同梦呓,“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他渐渐吻上她的脸颊她的唇,“心悦,你要是真的杀了我的孩子,我就,我就……”

他的声音被自己的吻封住,辗转、吮吸,承载了太多的窒息蜜意。

能怎样呢?又能怎样呢?他紧紧的啃咬着她,比任何一刻都更急切的想要吞噬她。那么多路,那么多苦,从最初到将来,他们究竟还要辗转几回?她到底还是报复了他。他又能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劳动节快乐!!

71长安做了个小手术,抱歉!

他翘起输液的手举在半空,长指去挑她的衣扣。

“岑君西!”周心悦小小声的唤他:“这是在医院,床上还有孩子……”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温热的唇带着喘息向她的颈后游移,“你要是怕叫出声,就往我肩膀上咬。”

她简直快央求他了,“可是你还病着,而且……”病的不轻!

“所以你就更不应该谢绝一个病人的请求了,嗯?”

“不行。”她咬咬嘴唇,“二哥说了,你的身体现在很不好,要我靠你远一点……”

“那二哥有没有告诉你,他每次被霏霏从床上踹下来,都会提醒我们离妖精们远一点?”

岑君西,君西……分明你才是妖精啊!

他气息灼热的抵在她的脸上,额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俊容隐忍的辛苦,她也快要失去理智了,但是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他已经按住她了,周心悦觉得根本透不过起来,于是用手肘阻他,可这样又怕碰到他的旧伤,于是小心翼翼,两个人越是推阻就越是痴缠,周心悦早已经心慌意乱,只好拿出最后一招,脸都憋红了,才说:“岑君西!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等我明天去流掉,你再逍遥行不行?”

他总算被这个理由打击到了,败给她,特无趣的躺回床上,倒像是受虐的小媳妇似的,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她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我们还没结婚好不好!老实坦白,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偷娶了别的女人,说漏嘴了?”

他一本正经的做痛心疾首状:“是啊,你瞧瞧,一着急,说漏了。”

她简直气结,拉下脸来:“你甭得意,我明天也找个人嫁了去。”

他不慌不忙,只是在她额上啄了一啄,面带微笑:“那你嫁嫁看。”

她赌气锤他:“就嫁就嫁!嫁个比你还有钱的老头子,嫁过去我就天天盼着老头子咽气,然后让儿子继承他遗产,让儿子当商业精英,等儿子大了我就让他去跟你对着干,搞垮你的公司,最后再向你亮出底牌:‘我是来替我妈报仇的!’”

他终于皱起眉头:“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看多了吧?”他重新躺下去,不无担心:“咱儿子以后要是让你来教育,将来一准气死我不成。”

她“嗤”的一声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肯再看他。

一家三口躺在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很幸福,很宁静,他原本只是享受这样的安宁,迷了一会眼睛,最后终究做起了梦,等到再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已经足足睡了一夜了。

涵涵已经被送回病房了,岑君西起床后吃了早饭,又吃了药,身体果然好多了。他让欧立宁回公司,又把关荀叫进房间里吩咐了一些事。关荀忽然告诉他:“邵太太打了好几个电话来。”然后就将手机的未接来电调出来,递到他手里。

岑君西一下子有些失神,拿着手机翻看了半晌,最终拨了过去,听筒那端响了两声便被接起,传来邵颖的声音,听起来几分心急:“岑君西,你在哪儿?”

他不屑同她讲话,只是冷笑了一声,说:“你打了19个电话,就是想问问我在哪儿么?”

对方呆了一呆,声音很快冷下去,回答他:“我听说你死了,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罢了。既然还活的好好的,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突然有点疲倦,说:“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去死。事实上我也不想活着,我下回要是真死了,你不用打给我,我死以后能忘了你,就算福气了。”

那边的人没有讲话,他也举着手机一动未动,彼此僵持着,最后他终于不耐烦了,说了一声:“挂了。”那边突然又叫住他:“小西。”

很多年了,邵颖很多年都没有再这样叫过他,就算她以前叫过他“小西”,次数也少的可怜,掰着指头就能算得过来,这一声叫得,让他无端觉得亲切。

她在那头同他商量:“把那颗子弹取出来吧,风险是很大,也好过放一辈子。”

“不劳费心,谢谢。”

“这个手术我给你做。”

他笑了一声:“妈,你想我死我知道,可我真没想到你想让我死在你手上,堂而皇之的好理由。”

她几乎失态,连声音都抬高了调:“我是最优秀的心外科医生!”

“那是给别人看的。”他还是笑了一下:“在我看来,你只是我的死神。”他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匆匆将电话挂掉了。他觉得十分疲倦,像打过一场硬仗,而这之前他才刚刚觉得身体好很多。

关荀站在一旁不敢说什么,特意想退出房间去让岑君西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他却突然问他:“涵涵呢?”

关荀怔了一怔,回答他:“跟您说过,涵哥早上送回房间了啊?”

他“哦”了一声,兀自点点头说:“那我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长安爬回青岛做了个小手术,没有来跟大家打招呼……抱歉抱歉……因为脸上来了一刀而米有脸见大家的、无良的、没品的、渣长安捂脸趴地……嘤嘤!求臭**蛋啦……西红柿啦……烂菜叶子啦……尽情飞来吧……

本章明天补齐3000字,感谢大家再次点击啦!

72章

他在一瞬间想起来周心悦说过,今天要做流产的事来。他手中握着正在充电的手机,机身因为电流而微微有了热度,他拿在手里,连这样一点热度都觉得发烫,要拿不住一样。他手指紧了紧握牢手机,声音倒似若无其事:“杨哥,咱自家兄弟,我就给你说个大实话。孩子是我让她去流的,还不就是怕你抓着我把柄?”

杨炎“嘶”了一声:“当真舍得?”

岑君西不冷不淡:“当真舍得。”

“哼。”杨炎笑了一声:“亏你还有自知之明,当年你杀了我老婆,一尸两命,现在这孩子留着,我怎么地也得报仇不是。”

岑君西不耐烦听他说这些,脸色难看:“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杨炎在电话里呵呵的笑起来:“当然有事,你猜猜看。”

岑君西脸色越发难看了:“我猜个屁。”

“不好玩了啊,”杨炎还是在电话里面笑:“我记得你以前……”

岑君西没再听他说什么,砰地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最近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太多事情都没有耐心去做,又暗暗担心越慌越乱。

看他挂了电话,关荀问他:“七哥,去哪儿?”

他不说话,手机正握在手里,他翻转着手机,一下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手机一收,语气冷静而阴沉:“医院,马上去医院。你打给老珂,让他通知医院,我不准周心悦流掉那个孩子,谁敢做这个手术,我要谁命。”

关荀见他瞬间脸色大变,马上照做,一个电话还没有打完,岑君西已经转身走出去。

岑君西一直下到最底层的车库,司机现在是随时待命,见他出来先他一步跳进车里将车发动好,等到关荀追上来,正好将车开出。

他一路都没有说一句话,关荀悄悄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他,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纵然车里暖风十足,也觉得冷气逼人。

终于到了医院,他走进电梯,前台护士已经为他选好了电梯,走进去直接到27层的手术室。没有几秒钟的时间,电梯里只有他和关荀两个人,四壁的钢面模糊的映着人影子,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很清晰,砰咚、砰咚,一下一下,只是心跳,却像是振动了所有血管那么强。终于到了27楼,他走出电梯,终于看到此刻最想看到的人,松了一口气。

周心悦以后经换好了住院服,手里捏着一张手术病例坐在廊椅上,她听到电梯响就本能的回过头去。

他脸色渐渐转晴,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近,一边走一边脱下西装外衣,待走到她跟前俯□,将衣服温柔的披在她身上,包裹住她,然后揽着她站起来,说:“这个孩子咱们不流了。”

她原本是高兴的,因为她也不想流掉这个孩子,刚才她一个人独自坐着这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此刻重新见到了岑君西,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要见到他,告诉他,有多么不想跟这个孩子离开。这是他们的孩子,她愿意保护好,不管这一路上有多少千辛万苦。

她牵着他的手,微笑着问他:“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他的手还揽在她的腰上,却微笑着说:“我不走了,我等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带她走。”

她听出他话里的古怪,于是停下,站住了问他:“什么意思,你带她走?我和涵涵呢?”

他依然含笑,声音平静的可怕,他说:“我要你带着涵涵嫁给沈静北。”

她几乎脱口而出:“你疯了?有病是不是?”

“我没有病。”他的手慢慢从她腰上抽出,声音也变得冷漠:“涵涵不是我的种,这个我已经做过亲子鉴定了。从现在开始,你还回家里去给我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出来,我什么时候放你走。”

“岑君西!”他这样认真,她彻底急了:“你怎么一回事?怎么翻脸不认人,说变就变?我不会信你的亲子鉴定,我问心无愧,涵涵不是你的那还会是谁的?”

“孩子不是我的,至于是你跟哪个男人在床上搞出来的,与我无关。”

她想也不想,扬手就是一巴掌,耳光响过,他完全出乎意料,甚至脸偏向一侧,没能回过来。他过了半晌才有反应,抬手触了一下**辣的脸颊,反倒笑出声来:“打得好!这一巴掌打完,咱们那点缘分也彻底尽了。”他已经面无表情,只是通知她:“我会让沈静北接走沈子涵,至于你,继续按照我们合约上履行义务。”

她都快忘了,他曾经写了一份卖身契,美其名曰“合约书”,逼着她签字画押,让她永远逃不出他的手心,直到他对她失去了兴趣,丢弃她。

“只要我给你生不出孩子,你就永远不放我走,是不是?”她眼里含着眼泪,却并不打算哭:“那我现在就去做手术,流掉这个孩子,你甭想让我走。”她说着就真的又向手术室走去。

他并不拦她,任由她去,嘴角渐渐浮起一抹笑来:“你尽管去,我看谁敢做这个手术。”

她听了这话脚步一滞,下一刻竟然加快了速度,冲着走廊尽头的窗口跑去,等他明白过来她已经像兔子一样跑出去很远了,站在窗前,他才想过来,她是有威胁他的打算。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好像不做手术也可以。”

他转过身去面对她,看到尽头的窗子旁边是安全通道的门,心里一沉,试探着向前走,声音压得很低,对她伸出手去:“心悦,你别胡来,快点过来。”

“我没胡来。”她真的没有赌气:“既然你不想要我和涵涵,那我就带着这个孩子走。”

他已经恼怒:“你快点回来听到没有?”

他一生气,她本能的鼻子发酸,偏偏不肯离开那里,走廊很安静,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咚、砰咚,顶的他太阳穴都在跳动。这种现象不是偶然,他刚才进电梯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觉,此刻他在最细微的声音里扑捉到了一丝异响,那声音来自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他在下一秒猛然朝她跑去,但仍旧是慢了一步,安全通道的门被瞬间撞开,有人出来便放了两枪,很刺耳的两声枪响,子弹擦着岑君西的身子而过,又抢先他将周心悦控制住,拿枪笔在了周心悦头上。

“七哥!”关荀叫了一声,迅速摸出怀里的枪,咔嚓上了膛。

岑君西已经站住了,还有着几十步的距离,他的手渐渐向后腰上摸去,摸到枪柄,尝试着掏出来。很奇怪,他做这一切歹徒都没有制止,而那人只是一手卡住周心悦的脖子,一手拿枪,拖着周心悦一步一步像楼梯口退去。

“别过来……”周心悦被卡住了喉咙,艰难的发音,告诉岑君西:“危险,别过来……”

岑君西并不理会她的话,他端着枪,枪指着对方的头,跟着他一起,对方每退一步,他便前进一步,终于退到楼梯口,对方突然笑了一下。

岑君西观察着情形,楼道里并没有伏兵,只有脚步声,岑君西知道那是自己人,听到枪声都从通道赶过来。他的心放下去了一半,声音沉着而冷静:“你别胡来,放开她。”

“岑七哥?”那人仰起脸来看着他,面露微笑:“大名鼎鼎,今儿总算是见到了,能要你儿子的命,我也算光荣。”那人说完突然用力掰住周心悦的肩头,大力将她一转,摔下楼梯去。

那人身子动了几下,也一头栽下来,倒在血泊里。

他本来倒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耳边响起混乱的声音,脚步声、呼唤声此起彼伏,他不知道哪里受伤了,剧痛夹杂着天旋地转,脑子也嗡嗡的,他有一点意识模糊,渐渐清醒过来,才听到身边的呻/吟声,那是周心悦,她已经昏过去,倒在他怀里,眉头紧蹙,身下之间深色液体蜿蜒的流动开来,他用手摸,一手血腥。

他身子微微一颤,发着抖,猛然爬起来,抱起她便往楼梯上跑。

手术室的红灯很快亮起,电梯门又是一声响打开,沈静北快步从里面走出来,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因为这一路跑的太急:“我听到枪响就跑下来了!哥你有没有事?”

岑君西看到沈静北那一眼,思绪一时间拥挤在整个脑海,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混沌而又模糊。他停顿了一秒种,护士从刚好从手术室里出来,急着问:“病人家属,病人家属签字!”

“我。”岑君西接过笔便说:“我是她丈夫。”

沈静北已经明白是谁在做手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明白周心悦是最终的受害者,几乎目眦尽裂,一把夺过岑君西手中的笔:“你为什么不保护她?!你不是她家属!我才是她的合法丈夫!”

岑君西兜头给了沈静北一拳,沈静北捂着嘴角站稳后奋身一跃,力量太猛将岑君西扑倒在地上,他一把揪住岑君西的衣领。

周围的赶过来的人见状纷纷把枪对准沈静北,刚才以为要交战,所以枪都已经上膛,此刻唰啦啦一片声响,岑君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突然勃然大怒:“都下来干什么?!涵涵呢?!”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大叫表担心啦!长安脸上长了一个小囊肿……挨了一刀,破相了!!!嘤嘤嘤!!!!!

73-78

73章

他这一句话问完,所有人都傻眼了一般,岑君西迅速爬起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胸口,瞬间天旋地转,人发疯一般的奔向电梯。

电梯还在一路下降,他狠狠捶了一下按钮,转身跑向安全通道,三步并作一步的爬向楼梯。

他虽然心急如焚,可是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爬到那层楼梯门口,先是检查手枪,换了弹夹,跟在他身后的手下纷纷进入备战状态,然后岑君西一脚将门踹开,果不其然斜侧面飞来便是两枪。对方早有准备,躲在射击死角,手枪上又加了消音器,难过刚才他们没有听到这一层的枪声。

通过消音器射出的子弹只有噗噗两声,岑君西早有提防,并没被射着,但是心里已经清楚,涵涵那边怕是不妙,估量着形势只得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对关荀说:“外套给我。”

关荀迅速将衣服脱下递给他,他打了一个结便抛出,对方果然以为有人跑出来,冲出死角疯狂射击,岑君西的人一股涌出,开枪一通狂扫,走廊里再没有了杨炎的人。岑君西冲进涵涵的房间,涵涵已经不知去向,房间里横七八竖躺了一地人,有自己人也有杨炎的人,病房里遍地是血,魏正倒在门前,身下拖出一片血路,他躺在血泊里,只有握着枪的手指还在抽搐的扣着扳机。

岑君西一手捂住魏正胸前的伤口试图止血,一只手扣在魏正的脉搏上,似乎还有一丝希望,他仰起脸来便喊:“叫医生!”

魏正或许还有希望,可是有的人已经等不到医生了,连话都不能够说出来,岑君西握着他的的手,任由他身上最后一点温度流失,最后才说:“家里一切,你放心。”

那人死了,双眼圆睁着,死不瞑目。很年轻的一张脸,充满稚气,似乎大学毕业没有多久。岑君西认得,那是程浩一个月前才带进来的新人。程浩带进来的人他总是印象深刻,此刻也只有抬起手,慢慢的抚上那人的双眼。所有人都一声不吭,连眼泪都来不及流,杨炎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手机在震动,岑君西手上是魏正的血,他掏出来,接的很慢,将手机开成公放,杨炎说:“老七,到窗前来看看儿子。”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去。

窗外院子里有人高举着哇哇大哭的涵涵,对他晃了晃,杨炎在电话里说:“岑君西,一尸两命,你还记得这事吧?你老婆肚子里面那一个抵了,我老婆还有一条命,我得找条命孰。你儿子我先替你养几天,不想他抵命,你自己过来孰。”他阴冷的笑起来:“我更爱你的命。”

杨炎的电话已经挂了,涵涵被收进车里,警车呼啸而来,杨炎的车队与他们擦肩,扬长而去。岑君西四处看看一地的鲜血,目光搜寻了片刻,在地上捡起自己的枪便要走,却被追上来的关荀拦住,关荀双眼充血,亦是在愤怒的边缘,却尚有理智:“七哥你不能去,他们肯定有埋伏,有去无回。”

一群人都符合:“是啊穷寇莫追七哥!”

岑君西在发抖。关荀抱着他,他全身上下不可抑制的在发抖,连泛着紫泽的薄唇都在发抖。他们跟了他这么多,都从来没有见过他发抖,他们也从来不晓得他会发抖。他脸色青白,像是笼子里被挑逗的失心疯了的野兽,眼神是最最可怕的深海,泛过滔天的啸焰,再也看不到一丝人气,可他明白关荀说的对,杨炎这只老狐狸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这次有备而来,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如果真这么追出去了,救不回涵涵,还会白白把命搭上。

他最后还是把枪扔掉,窗外警笛呼啸,一声一声的,扣在心上。房间里一直没有医生敢进来,有两名护士死在护士站里,其他护士和医生已经吓破了胆,岑君西勉力抱起魏正,朝外面走去。

他身后手下的人开始藏枪,医院毕竟是江仲迟开得,所有人撤退完全不成问题,但是周围很乱,比什么都乱,女人尖叫声、放哨声、警笛声、奔跑声……头痛欲裂,他想起来,当年也是这样乱,一直到警车来了都没有按动扳机,黑暗里有人攒住他的手扣动扳机,他就在乱七八糟中开了一枪,打伤了周洪山。

他抱紧魏正,想起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路还得走,他别无选择。

*

周心悦醒来的时候正在手术,未睁开眼的时候便听到的瓷器碰撞的声音,身旁有人热烈讨论着刚刚发生的枪击案,她本能的睁开眼睛,正对上为医生递器材的护士,护士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哎呀小爱刚才去隔壁看了一下,那人伤得真重,中了三枪,估计不行了,江院长在度假,都赶回来亲自做手术呢!”

她顿时觉得如遭雷击,身体注射的半麻,她的胳膊仍有知觉,一把抓住那个护士,把小护士吓得尖叫:“她醒了!”

周心悦两手都在发抖,她只觉得又冷又怕,捉住护士的胳膊:“隔壁做手术的人是谁?”

医生里面有人认得岑君西,也知道周心悦,便赶紧告诉她:“不是岑先生,是他手下一个人,你赶紧躺好,手术马上就结束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躺下去,小护士急忙安慰她:“你也不要太难过,还年轻嘛,孩子没有了就没有了。”

她自从清醒过来便没再想到过孩子,此刻被小护士这样一说,她才想起来,她被人推下楼梯,怕是流产了。她又渐渐想起岑君西的态度来,流产她不怕,但是岑君西之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令她觉得难以揣测。岑君西一直很喜欢孩子,即使他命令她去流产,她都知道岑君西一定是迫不得已,可他后来又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要她嫁给沈静北,逼得她赌气,导致现在失去了这个孩子。

她闭上眼睛,麻醉的力量还在,很快便昏昏欲睡,等到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又模模糊糊的醒过来。两名护士推她出来,手术室的通道贴着白色的瓷砖,白地白墙,手术推车排列整齐,安静的像是太平间。

她没去过太平间,但是梦到过,就是这个样子。她梦到自己是躺在推车上的尸体,这么安静的地方,周围躺了好多陌生的人,那些表情很狰狞,她又冷又怕。岑君西静静躺着不说话,嘴角却挂着笑似的看着她。

那场景真是可怕。

她这样想着,已经被推到了门口,一串声音响起来,在空旷的走廊上带起一点回音,嗡嗡的。

岑君西说得不耐烦,声音冷硬:“我再给你说一遍,这案子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楼上那些人除了是我的员工,他们怎么死的,我和你们一样,也很想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她骤然觉得放松,眼前视野变得开阔,她一推出来,才看到走廊里好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连沈嘉尚和邵颖都惊动了,见她出来都纷纷围上来,沈静北最着急,眼圈都是红的,像是一只小白兔,几乎哽咽的叫她:“心悦……”

她不胜药力,遥遥对着岑君西微笑了一下,昏睡过去。

她在第二天一早醒过来,流产本不是什么大手术,只不过是因为坠落而导致流产,所以需要好好休息罢了。

房间拉了一半窗帘,刚好未拉的那一半照在沙发上,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投在岑君西身上,他坐在那儿,难得穿了一套浅色条纹的睡衣,像是居家一般,一只手撑头,闭着眼睛眉头蹙紧。他并没有睡,因为她醒来,只发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便睁开眼睛,站起来问她:“醒了?”

她点点头。

“这么快就醒了?”岑君西在凳子上坐下,声音透着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寒,“怎么不睡上个十年八年的,跟你爸一样,嗯?”

周心悦不说话,他坐近了,她才发现他穿的也是住院服,不是什么浅色睡衣,他手上还粘着输液完的胶布条。

“你怎么了……”

“你想自杀,拉了我一把,现在问我怎么了?”他冷笑的一脸轻松。

周心悦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不再说话,想要坐起来,奈何小腹一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抽痛,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岑君西挑挑眉:“准备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怕孩子会疼?”

“杀人?”周心悦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慢慢才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杀人是指流掉孩子。

岑君西笑了一声,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冷,“你又杀了我一个孩子,还装什么装。”

她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握住他的手,说:“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岑君西一把甩开她的手,眼里燃烧起雄雄的火焰,咬牙切齿的捏住她的下颚,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似的。

许久过去,他总算松开手忍住掐死她的冲动,站起来递上一张纸和一支笔,低声冷笑:“周心悦,我输了,你用两条人命赢了我。这是你和沈静北的复婚协议书,你现在给我签了,从今往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沈静北会来接你回沈家养着,等沈子涵可以出院了,他也会把你们的儿子接回去。沈书记和沈副市长的家高贵着呢,你们娘俩过去,也不用像跟着我似的或

74章

“岑君西!”她又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不明白做错了什么,就算她任性导致流掉了那个孩子,可沈静北从来没有碰过她,涵涵是她几经辗转才生下来的孩子,是岑君西的骨肉,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将她们娘俩扫地出门?

他黑色的瞳仁一震,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却在下一刻眯起眼睛,眸底掠过冰寒,声音漠然:“放手。”

“岑君西!”周心悦几乎崩溃,眼神里伤痛杂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涵涵是你儿子,亲生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肯认?”

岑君西抬手揉额,唇角一勾,好笑地问道:“你跟沈静北婚都结过了,你们的儿子我为什么要认?”

“我们去做dna鉴定!”她眼神里几乎是渴求。

“我跟沈静北都是一个妈生的呢,我跟他的种能没有血缘关系么。”他笑得愉悦,仿佛看到了一个大笑话。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紧咬着牙:“涵涵现在是五岁,真的十五岁,我们可以做公证!我当年流产是假的!是我求大夫拿着别人流产的孩子给你看的!”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咬牙说出两个字:“闭嘴。”

“君西!”周心悦吓坏了,下床便要去扶他,没想到她也才做完流产手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还是岑君西将她一把扶住,两个人狼狈的向沙发上倒去。

他已经心力交瘁,更兼这么一折腾,脸色更是难看的如同白纸一般,幸好是倒在沙发上不是别处,没有撞出新的伤来,可这么一折腾仍旧牵扯了旧伤,于是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胸口剧痛两眼发晕,只是勉力撑着自己,不愿意在周心悦面前太虚弱。

他这脾气周心悦心里跟明镜似的,心里着急,踉踉跄跄的便要去叫医生,反被他一把抓住。

他隔了一会儿,才艰难说道:“周心悦,如果是别人,或许公证出生日期需要托关系。可是他沈静北若要改,连个亲自跑一趟都不需要,不是么?”

“明天跟沈静北走吧,我把你留在身边已经没意义了。那个孩子虽然不是我的,但我跟他叔侄一场,也挺喜欢。这儿有张五千万的支票,是我大哥户头下开的,足够补偿你爸和你陪我这两年了。你把支票给沈静北,他平常见的比这多,会给你兑出来。”

他扶着墙,借着一点力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

“周心悦,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你。”他走到门口停顿下,回过头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了,从今往后,你爱嫁谁嫁谁。”

他转身离开,还为她关上门,彻底消失在她视线里。

他吞了两片硝酸甘油,换了身长大衣,外面有司机在等他,又下雪了,关荀为他撑起伞又帮他开车门,他弯腰上车的时候却突然扶住车身,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捂住胸口,猛然咳嗽起来。关荀为他顺气,可那咳嗽竟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直到他咳得脸色红透,才慢慢停下,面前的雪地上已是血迹斑斑,衬着白雪,妖艳的刺目。

关荀不准他上车,拉他便要重返医院去,岑君西被他拖了两步便有电话打进来,他摘掉手套掏出手机,打来电话的是杨炎。

他将电话举到耳边,刚一接听便是涵涵的哭声,听上去凄惶惊恐,涵涵在电话里面哇哇的叫着:“阿七!阿七!快来救我!呜呜哇!”

涵涵似乎被抱到了一边去,电话很快被杨炎接过来,笑呵呵的问他:“老七,没在墓地买坟呢?”

岑君西几乎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托杨哥的福,还不需要。”

杨炎“啊啊”怪叫了两声,又说:“怎么不需要啊,好歹也得给你昨天刚死的儿子买个坑啊,叫什么来着——长生位!”

“人死灯灭,何况是个孩子。”他本想再挖苦几句,一想到涵涵还在杨炎手上,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好吧。”杨炎似乎无聊,诚心要跟他消磨时间:“老七,说真的,想儿子不?想的话我再让他叫个响,给你听听。”

电话里面登时传来“啪啪”两声脆响,涵涵登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岑君西听着电话,涵涵的哭声简直把他的心都要揪掉了,却没办法代涵涵承受,只得对着电话里面的杨炎冷笑:“杨哥你可留心,这娃可不是我儿子,充其量算是我侄子,杨哥有胆,虐待咱沈市长的宝贝儿子,我看沈书记这块金砖,你以后也甭想再抱了。”

杨炎哈哈大笑:“不抱就不抱,我有你这块金砖,你爹那块金砖算什么啊。你听好了,我要一架直升飞机,一张瑞士银行的2亿支票,你要是还想再见儿子一面的话,明天晚上9点,带上我要的东西,南郊东海中路那个废弃山包,来换你儿子。”

“要这么多东西,你是打算出境了?”

“其实你心里有数,你跟我一样,都走不了了,除非偷渡。”杨炎笑得格外轻松似的:“我比你还要高级一点,整架私人飞机,公海里有我的游轮,走了,逍遥去。”

岑君西已经冷静了,只是说:“行吧,你随意。不过道上的规矩你也懂,既然我答应带着东西去做交换,那个孩子你别伤他一根汗毛。”

杨炎又是哈哈大笑:“我说老七,你还不承认这是你儿子?你什么时候示弱过,为了这么个独子都打算来换了,还不承认?”

岑君西反倒笑了一声:“当然不承认。不过这孩子被你拎了去换了我一条命,按道上的规矩,我就该把他赎回来,更何况这孩子还是我弟弟的崽,你说是不是?”

“是挺有道理的。好吧,我最后再补充一句,别耍花招,其实不用我说了吧,嗯?”

他平静地说:“好。”

雪下得更密了,又急又沉的落下,他抬头,天空中仿佛是一张灰蒙蒙的网,罩在头顶,什么都看不清楚,唯见雪雾连天。

他回到家,家里只有佣人,纵使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加湿器呼噜呼噜的喷着气,可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冷清劲儿,让他坐着难受。因为下雪,馒头的狗窝也被挪进屋里,见他回来,摇着尾巴吐着舌头,讨好的伏在他脚边。他把馒头抱在怀里,吩咐关荀去打电话找人,然后将所有佣人和司机召集起来,让人到楼上提了几只箱子下来。

岑君西把其中两只箱子打开,里面竟然满满的全部都是粉红色的钞票,一捆一捆的用纸条封着,在箱子里码的很整齐。他把箱子转过去,里面的钱面朝佣人,微微停顿了片刻才说:“一捆一万,你们每个人拿五捆,走吧。”

没有人违抗他的命令,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这些佣人跟了他这么些年,心里都很清楚他的做派,说一不二,他们拿了钱,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对岑君西鞠了一躬,然后结伴离开。

等佣人都走光了,周妈才从屋里走出来,看着他。

岑君西站起来,慢慢扶着周妈坐下,把其他几只箱子打开,里面同样是钱,统共有好几百万的样子,他又将箱子扣好,放到周妈面前。

他做这一切都很慢,一步一步,将每一部都做的很郑重。

“我从小就被人嫌弃,我自个儿的妈都嫌弃我——”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也没爸,所以没爹没娘,到哪儿去别人都欺负我,只有你对我好过。”

“这套房子我已经让人过户给你,这些钱你留着,还有馒头,以后让它陪着你。”

周妈流下眼泪来,却没多说一句,只是握着他的手说:“傻孩子,今后的路还长,周妈给你求过签,算卦的人说你命数长着呢,命硬。”

他笑了,他都不敢跟她提明天,只是年轻人对待老人般和气。

“傻孩子你别不信,算卦的人准着呢,他说我中年丧子,我那儿真的死了,他又说我克夫,老头也走了,但周妈相信,他说你能陪着我,你就一定能陪着我。”

他依旧是含笑,叫她“周妈妈”,而后身心俱疲的躺倒在她怀里,握着她的手,就像他小时候,小北的奶粉吃完了,周妈在抱着小北哄,妈妈命令他出去买,那么远的路,还有穿过几条街,最后他买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被邻居家的大孩子堵在路上,将奶粉抢走了。那时候他吓得只知道哭,只觉得丢了小北的奶粉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连家都不敢再回,只怕即使回家,妈妈都不会再要他了。哭了好久,最后还是周妈出来找他,自己掏钱又买了一桶奶粉,把他领回家去了。

他将头埋进她怀里,任由周妈妈抚摸着他。他那样瘦,肩胛骨都单薄的突出来,硌在周妈妈手下。他被她摸索的轻松了许多,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听她絮絮的哄他:“傻孩子,还不信……”

那是他最想要的东西,是他从没有过的东西。

他不可以了得到了,这一生都不可以了。

“妈,”他的声音很低,说:“我难受,想睡觉……”

她的手爱怜的抚摸着他,甜梦里带着微笑:“睡吧孩子,睡醒了就又是艳阳天了。”

艳阳天不会有了,都是梦一场,他曾经什么都没拥有过,那样可怜,那样伶仃,可周妈妈都对他那样好。后来他拥有了很多,有了周心悦,有了涵涵,那样幸福,那样美好,可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经他的手又失去了。

可经历这样多,总归还有一个人在家里等他。

如果有来生,比这幸福一点点,都足够了。

75章

周心悦重新回到沈家的时候,邵颖和沈嘉尚一起出来接的她。她刚做了流产手术,两脚几乎没有力气,沈静北把车停在自己家门前,帮她打开车门,又把她抱出来。刚刚下过一场雪,车外面的寒风吹得她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狠狠打了一个冷战,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几步走进屋子。

他把她抱进从以前两个人住过的房间,现在那个房间归他一个人住,因为听了岑君西的话,提前就把房间又收拾过,那些结婚时候的棉被枕头都被收了起来,换了一床新的物件,铺的整整齐齐。他把她轻轻地放到床上,对她十分的客气:“你就把这儿当家,有什么需要就开口。大衣橱左边都是你以前的衣服,化妆品我让妈替你去买了,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周心悦对这里原本就熟悉,他们结婚后回国的日子,她每天都在这间房子里度过,所以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只是她心里清楚,她根本不属于这家的人。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尝试着下床,将羽绒服穿好,努力的下楼去。

沈静北正在厨房里煲**汤,他并不会做饭,所以只是在厨房里打下手,邵颖还嫌他笨手笨脚,催促着他赶快离开。他被母亲从厨房里轰了出来,正巧看到周心悦打开大门,他急着追上去,说:“别处去,外面那么冷,我妈说,女人小产最怕冻着。”

“我就是想去看看。”周心悦说:“想看看我家以前的房子。”

他当然万分不同意,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将她包裹的严实,又要抱她出去,被她婉言拒绝了。他只好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走在雪地里,走到她家门前。

跟她当年回到这里一模一样,小时候父亲亲手钉的栅栏门,这么多年过去了,被刷了新的漆,依旧如新,小院里的冬青被修剪的圆蓬蓬,压着厚重的雪被,像是一排巨大的雪球,就连母亲在世时种的玫瑰,都被支起大棚过冬。

两年前她就回到过这里,这里的装扮,一如她五年前为了给父亲支付医疗费,将这个家卖给别人一样。

现在她又回来了,这个家仿佛一直没有人离开过,依旧是老样子。

以前她过的很幸福,妈妈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时候不管受了天大的委屈,流再多的眼泪,也知道自己是有家的,妈妈就在家里,爸爸也在,总有人为她开解烦恼。

后来妈妈离开了,她和爸爸相依为命,也知道不管走到哪里,也有这样一个温馨的港湾,等她回归栖息。

她是不懂事,上大学之后为了跟岑君西在一起,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可那时候也是明白的,自己早晚都要挽着岑君西的手,再回到这里来,一起叫一声“爸爸”,吃一顿热乎饭。

她一直明白,即使再不懂事,她都知道,她是有家的。

可是现在,她没有家了。

她和沈静北有一个家,可她知道那不是她的家,她和岑君西曾经有一个家,可是岑君西再也不要她了。这里是她的家,可是她当年就把它卖掉了。

这房子其实一直都有人收拾,她住的那些日子里观察过,每周都有园丁和家政来修剪和打理,一直是按照这个房子原来的样子维护的,她从来没有去询问和打听。这幢房子原本沈静北是要买下来的,被她谢绝了,后来卖给了一个公司的老板,价钱开的十分大方,老板对她也十分客气,根本没有讨价还价,让她占足了便宜。这些年她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明白,不过是沈静北差人来办的,那些老板用着他的地方太多,花钱买一个人情,其实赚得还是他们。

一模一样,只是再也没有人在家里亮着一盏灯,等她回家,冷着脸训斥她一句:“又去哪里疯了。”

她在雪地里站了好久,其实她根本占不了那么久,可她依然坚持站着,等到就要站不住的时候,她踉踉跄跄的往大院门口走。

沈静北一直跟着她,她一直走,一直看到大院门口站岗的亭子,她才停下,从主道走到路旁的小径,一步一步,最后在那个最古老的银杏树下止步。

都是小时候的故事了,他和周心悦骑在树上,写写画画,刻上些有的没的,后来被巡逻员发现了,找到父亲那里,那时候父亲跟他一样,还是城建副市长,气得用皮带结结实实抽了他一顿,还让他在树下站了整整一天。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一直爬得比周心悦高,周心悦总是要仰着脸,奶声奶气的问他:“小北哥哥,你写的什么呀?”

他就冲她做鬼脸:“黄毛丫头,那么多心事!”

其实他一直记得自己写了什么,所以父亲发现了,才会那么生气。他在这棵树上刻了无数句一模一样的话,很简单的几个字,他说:小北一直一直爱小悦。

多么矫情的一句话,少年心事,他现在也开不了口告诉她。

她蹲在那里找着什么东西,最后伸出手来,不惜在冰冷的雪地里用手扫着雪花。他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去替她扫雪,她固执的一定要自己找,他就帮她,最后终于找到了,在一根遒劲的树根上,她找到的时候几乎眼前闪过一片雪亮,他以为上面刻了什么东西,可等他替她刨开落雪,她目光又黯淡下去,他低头,才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了,齐刷刷的被割了一刀,连同整块树皮,都被割走了,似乎已有年月,那些被割掉的痕迹已经不再新,长出了疙疙瘩瘩的新树皮,但依旧能辨别痕迹。

她蹲在那里,终于哭了。

她哭的很伤心,从落泪到泣不成声,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可她一直哭下去,最后哭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他才抱着她回家去。

她曾经许给岑君西一生一世,心悦君兮,他在那棵树下第一次吻她,可他应该忘了,又亲手毁掉了,再也不要她了。

她一直哭,仿佛要把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要流干,只是因为他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那些曾经的誓言都没有了,那些记忆也该随着去了,原来他早就回来过这里,将那些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都铲除去,要同她陌路下去。

她从来没有在意沈静北为她做的每一件事,他为她出国,为她照顾父亲,为她养儿子,为她买下曾经的家,甚至在她走投无路被人嫌弃,他又回来抱紧她,不离不弃。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可她今天才想明白,才想过来,才回心转意。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爱一个人是简单的事,被一个人爱也是容易的事,可知道现在才看得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关风花雪月的事,不关两情相悦的事,是有一个人爱你,不管天长地久,才是最幸福的事。

她终于想明白,直到现在才明白,要把那些痛苦忘却,从新开始一切。

她回家之后一直在床上坐着,后来他端了**汤来喂她,怕烫,又一小勺一小勺的吹温,她不肯说话,一碗**汤都喝完了也没有拒绝他喂她,最后他将碗拿走,给她盖好被子,柔声安慰她说:“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我不来吵你,以后我睡客房。”

她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捉住他的手。

他不出声,似乎她的这个动作让他受宠若惊,不敢动,等到时间过去许久,她才开口:“你的复婚协议书呢?我要签字。”

她决定嫁给他,在有生之年,支持他,尊敬他,安慰他,接受他成为她的合法丈夫,不再分离。

这是第一次,她真的决定,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办了两场音乐会+第二学位的论文答辩,所以耽搁啦!抱歉抱歉!明天上枪战嘿嘿!

76章

沈静北早上起来的很早,因为工作的原因,勤务员通常都会很准时的来叫他,这么些年了,他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可是今天他比平常醒来的更早,没有人叫他,他就那样醒过来,随手摸了一摸身旁,触手只有干蓬蓬的被子,温度已经冷却,似乎人离开已经很久了。

他心里一惊,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就看到周心悦站在露天的凉台上。她穿了羽绒服,似乎冷一般,两手紧紧地揪着衣领,孤零零的对着远处的海平线。寒风把她的发丝吹得飞扬起来,她把衣服揪得更紧,站在那里缩手缩脚,看上去可怜兮兮。

昨天晚上,他没有按照岑君西说的,把她留在医院单独过一夜,而是早早的把她接回来,回到家里调养。她在讨要复婚协议书之后身心俱疲,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后来渐渐睡着了也没有放开他,他只好和衣陪她睡了一夜。

他像凉台走去,等走进了才发现她在打手机,风把她的声音吹远,而她的声音又很小,他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担心她的身体,敲了敲落地的门。

她惊觉的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匆匆在电话里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他替她把门打开,她进来第一句话便是仰起脸来问他:“你为什么不肯再复婚协议书上签字?”

他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他一贯做事果决,却要在这种事情上突然犹豫起来:“我想、我认为……这件事情、我们应该再认真的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她打断他,两指并立以手指天:“我周心悦以我父亲起誓,以后甘愿嫁给沈静北,为其孕育子孙,绝不再生二心。”

沈静北被她突然这样的态度吓到,还来不及做出阻拦,她便抓住他的手,几乎迫不及待的问:“你愿意和我一起照顾涵涵,还有我们其他的孩子,然后白头偕老吗?”

其他的孩子,白头偕老,这样充满诱惑力的字眼,他想忘了太久,几乎来不及思索,就本能的点下了头。

“签字。”周心悦把笔塞进他手里,诱哄一样:“把字签了,我爱你。”

他的笔尖几乎已经落到那张薄纸上,却堪堪抵着纸面停下来,他将钢笔搁到桌子上,站在那里看着她,只是无法让自己落下笔。

他又将笔递给她,说:“你先签。”

她接过去,手腕也落在纸上,她才觉得手腕在发抖,握着钢笔的手一直在发抖,抖得笔尖时不时的蹭在纸面上,划出极短的一些线条。

岑君西身体一直不好,有些毛病不光是这些年劳累得的,是年轻时候就种上的病根。那天他躺在加护病房里,江仲迟跟她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得清楚。他的病很严重,而且睡眠很成问题,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总是休息不好,恶性循环。从前他其实没有这么多心病,工作再累,回来也倒头便睡,她总要替他脱掉皮鞋,再盖好被子。以后她再也不能替他做这些事了,以后他可以再找一个爱他的女孩,来替她哄他,像哄孩子一样的睡觉。

沈静北叫她,声音很轻:“心悦。”

她回过神来,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笔尖已经触到了纸面上,而且一直抵着纸面,墨水将纸面湿透,印染出一个难看的黑点来。

沈静北转身走开。

她把笔放下,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来,麻木的、机械的,在那里签上自己的名字,门外有人敲门,是勤务员,隔着门轻声叫他:“沈先生,起床了。”

他说:“我知道了。”

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在衣帽间挑合适的领带,后来他走过来,说:“心悦,你并不爱我,昨天晚上你睡着了,拉着我的手,叫了好多声我哥的名字,”他停顿了一段时间,又说:“你一直说,别离开我。”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有事情要我做,直说吧。”他拿起笔来,也在复婚协议书上签上名字:“我这辈子欠我哥的太多了,我得还。”

他打电话给秘书,让秘书安排时间,务必要在上午将岑君西约出来。他坐车要走,上车前周心悦追出来,脚步依然不稳,却十分感激他:“拜托了。”

他拍拍她的肩,微笑:“我也很期待能成功。”

中午的见面的地方是在西林的顶楼,岑君西请他吃粤菜,厨师把一道道菜端上来的时候,倒有点像过年的年夜饭似的,十足的一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岑君西还笑吟吟的,也不知道是挖苦还是讽刺:“你到我这里来,也没什么拿出手的招待,不成敬意,随便让师傅做了几道菜,你尝尝。”

沈静北微笑:“怎么做这么一大桌子,又吃不完。”

岑君西只顾着亲自开酒,又起身给他斟满,后来才说:“你不来,我一个人原本也是要这么吃的。”

他招呼小北动筷子,一开始喝酒的时候才举杯,遥遥的示意一下,后来渐渐吃着说起家常来。

他从没想过,兄弟两个大了,原来还会有这么多的话会说。其实他们原本是最亲密的手足,小北小时候总是喜欢跟在小西的身后,软软的叫他哥哥,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趴在被窝里,等着哥哥昨晚功课也上床,不肯睡觉,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听哥哥念童话书,有的字连哥哥都不认识,于是笑话他“文盲西”,他就吐着舌头回敬他:“白痴北”。

“文盲西”和“白痴北”长大了,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有了各自的人生轨道,却有了共同的爱人和儿子,现在绕了一圈又回来,兄弟俩坐在这里,面对面,他夹了一筷子鱼肚到小北碗里,正午的阳光恰好斜射进来,小北像小时候在被窝里看书那样,快盹着了似的眯起眼睛,他突然觉得难过起来,当初如果没有从家里离开,那现在会不会不这样。

他们没再说其他的事情,仿佛这只是一顿普通的家常饭,他来找他,只是叙旧情的,彼此并没有别的话要说。

岑君西请的大师傅做菜果然是有一手,海参螺片炒的嚼头十足,佛手排骨口感酥嫩,脆皮**更是香而不腻。菜整整摆了一大桌子,可岑君西吃的不多,只是对那道一品全家福有点兴趣,吃了一些。

那道菜其实只是年夜饭上比较经典的一道菜品,用虾仁、鲜鱿、带子和油泼的鱼肚加工腌制上浆,再用**肉、五花肉、鱼肉做成丸子入锅炸,再放入冬笋、香菇略炒,然后放入**汤、鱼肚、鱼圆、肉圆、火腿烧制,待原料入味再加入虾仁、鲜鱿、带子,略烧勾芡,装盘。

这么多而复杂的程序,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从前过年的时候,邵颖总会破格做上一回,往往腊月二十□就要开始准备,一直到年夜饭上才能烧成,能吃到的人都说有福气,可是后来很多年了,沈静北也记不得,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请求她做,她都不肯做了。

他明白岑君西为什么喜欢吃这道菜,那么美好的愿景,可他成全不了他,只能希望他今后能过的安好。

“哥,”他终于放下筷子,将著头搁到筷子架上,掏出那张已经生效的复婚协议书:“我跟周心悦复婚了。”

岑君西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但他很快笑着说:“挺好的,她其实一直喜欢你,是我把她硬要拴在身边。”自始至终,他都没敢看那张纸一眼。

“对不起哥,她骗了你,”他要说下去,一定要逼着自己说下去:“我们一道比利时就同居了,涵涵,是我俩的孩子,她怕你报复涵涵,才骗你说,孩子是你以为流掉的那一个。”

岑君西很努力的在保持微笑,手里转着筷子,象牙筷头镂雕着最精致的花纹,下端沉重,他捏在手里,一点点转着,如同把玩。

“心悦其实知道涵涵被绑架了,她说没想到你这么狠心,知道孩子不是你的以后,要借助杨炎的手来杀掉他。”他要喝一口酒壮胆,才能让自己说下去:“她让我来告诉你,她恨你,她有你的犯罪证据,并且要向法院提起诉讼,拘捕你。”

“你走吧哥,快点走,通缉令很快就会下来,你今天下午一定要走。心悦她手里的证据十足,她说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今天她决定要给周叔叔报仇。她要我把这个还给你,从今往后,她和你就是陌路人。”

他把西装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搁到桌子上,是一颗红色的、剔透的小珠子,用一根红绳拴着,似乎很旧了,连红绳都褪了色。

“走吧,赶紧走,随便去一个国家,但不要去爱尔兰。”他笃定的说:“涵涵是沈家的孙子,杨炎不敢把他怎样,你走了,杨炎自然就知道了。”

岑君西穿一身深灰色的西服配浅灰色的衬衫,连领带也是银灰色,餐厅很安静,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声音同他的衣着一样,低沉又和谐。他说:“好,我马上就走。”

他带他去了办公室,诺大的总裁办公室,他一直走到最头,打开柜子,里面是一只保险箱,他转动保险箱的密码,咔哒一声,将保险箱打开。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份文件,展示给沈静北看。

那是一份出生证明和dna检测的原件,他拿给他过目,最后码成一摞子,捏在手心里,对他说:“我爸待你不薄,你要向我保证,像对待亲生父亲那样的对待他。”

“我保证。”

“如果你对我父亲有任何不好,我走了,也会回来找你算账,不会放过你。”

“好。”

他面无表情,最后掏出打火机来,咔嚓将那份文件点着,没过去多久,那份文件就已经化成灰,他终于笑了一笑:“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沈静北了,走吧,我也要走了。”

沈静北从西林离开,他坐上车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神智,靠在车座上,只剩下一点力气,掏出手机,播出一个熟悉的号码。接通以后他说:“我做到了。”

那边没有声音,他最后说:“我这就回去,晚上去把涵涵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啰嗦死了!!还是没写到枪战!!吐舌头!亲们……明天别等了,我得去帮导师审批论文,估计一整天都在忙,回不来码字。这几天是因为又生病了,汗颜,体质差……又热伤风了,西安太热了,整天30五六度,海边长大的人想死!!

77章

午后的时间其实非常忙碌,中午一过秘书就打电话进来,又是会议又是文件,看样子工作又排到了晚上。一顿汇报之后,沈静北没有说话,秘书叫他:“沈市长?”

他简短的“哦”了一声,疲惫袭来,下意识的揉了揉眉心。

秘书室跟随他多年的助理,察言观色,:“您在哪里,马上要开市委常务会议,我让司机直接过去接您。”

下午的会议原本最无聊,大段大段的相关部门负责人讲话,上级再提出意见和建议,无非就是加强“硬指标”的建设,再把城市管理的各项制度落到实处。这样的会议,他以前一贯是要偷偷打瞌睡的,即使不打瞌睡也要走神,但他最擅长一心二用,神游天外也往往知道会议正在讲什么,一向有这样的走神资本。

可是今天他没打算神游天外,他所有的思维和想法都落在斜对面的父亲身上。

沈嘉尚一直在讲话,他看着父亲,仿佛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一般。其实这样一看,还是岑君西更像父亲,剑眉大眼,眉梢微微向上挑着,双眼皮像是疲劳后刚刚醒来,痕迹很深。即将退休的人了,但一直不显老,可自从知道涵涵被绑架,不过两夜的时间,父亲仿佛一下子衰老,连两鬓都生了白头发。父亲的工作一直都很忙,这两天休息很不好,大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脸颊也瘦的带着阴影,显得非常憔悴。

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敬仰的父亲,可他怎样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怎么会在一朝之间,有人突然告诉他,他认错爸了。岑君西告诉他消息那天,他只是不信,后来送岑君西去了医院,他坐在长廊上仔细想、反复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完全说不通,不可思议,也许只是岑君西想不开,胡说八道而已。可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说出来,岑君西比他还要激动,根本不像是说谎,坚定愤怒的让他害怕。所以他最后动用了关系,仅用了一根头发,让他自己得到了答案。

得到答案的时候,他被打击到了,将他和岑君西的往事反反复复思索,越想越觉得混乱。他很想去问母亲前因后果,可是一想起母亲对岑君西的态度,便又忍住了。那晚他找借口偷偷去书房看父亲,这个男人依然受他敬仰,可心里却隔着人间悲喜,不再是他的爸爸了。

他觉得眼睛发酸发张,强忍住,更觉得难受,似乎有一点反胃。其实他中午吃的也不多,可现在胃里却跟塞了石头似的,沉胀胀的。他向外走,原本只是觉得胃里难受,想去洗手间催吐,可到洗手间的时候他觉得两腿都在发抖,洗了一把脸之后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思维也越来越模糊,眼皮摇摇欲坠。他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突然想明白过来,于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舌尖破了,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扶着水池,把手指深深压进喉咙,强迫自己呕吐。

把胃里的那点东西吐出来,确实轻松了不少,可他脚下还是踉跄不稳的,甚至到车库提车的时候,把司机吓了一跳。司机送他回家,她下车便直奔房间,邵颖和周心悦正在谈话,他这样闯进来,倒把她俩吓了一跳。

沈静北推母亲离开房间,猛然拉住周心悦的手:“我哥不信,他中午请我吃饭,在饭里面给我下了药。”

她十分淡定,好像早已想到了似的:“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相信。”

“所以你真的跟老a打电话了?!”

“打了。”

他只觉得恐慌:“你有把握没有,那边怎么说?”

“应该已经开始搜捕他了。”

“你当真有他的犯罪证据?”

“有,我亲眼所见他藏在那里。”

“是什么?”

“他没离开中国,我谁也不会说。”

他了解她的脾气,不再追问,疲惫的搓了一把脸,下楼去,陪母亲说说话。

母亲已经退休几年了,平日在家无事,涵涵在的时候含饴弄孙,涵涵走了,她渐渐把精神寄托在美食上,整日下厨房,亲手做吃的。他下去的时候,母亲正在蒸包子,他走路的脚步很轻,可没有像往常那样悄悄地从背后搂住她,而是倚在门框上,不说话,饶是这样也把邵颖吓了一跳,直埋怨他:“多大小了?走路还是不吭个声,就知道吓唬人!”

他抓了抓头发,厚着脸皮伸出手去:“妈,饿了,给点吃。”

“香菇馅的小笼包。”她在笼屉里拾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他:“中午又没吃饭?好的不学学坏的!”

滚烫的包子,腾腾的冒着热气,他咬在嘴里,鼻子一下子酸掉了,呜呜噜噜的应着,直点头。

邵颖说:“烫,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没人跟他抢,可是时间真的不够了。

他三两口吃完包子,告诉母亲:“妈,我要出差几天,你照顾好自己,人老了,得服老。”

邵颖皱着眉头,有些不放心,沉下脸色问他:“小北,你上哪去?”

他挥挥手,只管大步往楼上迈:“出国考察,一忙完了就回。”

邵颖还在身后问什么,但他听不到了,随手关上门,看着周心悦,欲言又止。周心悦已经穿好了一身运动装,坐在床边却很矫健的模样,他俩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明明心里有数,却都没有说接下来要进行的那道坎。

最后他在床下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牛皮袋,将牛皮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清点,三枚小袋子里装的头发丝,统统标了编号,还有两份dna亲子鉴定书。他将这些东西确定好又放回袋中,叹了一口气,依旧在柜子里搁好,他抬起头对周心悦说:“我想抽支烟。”

她点了头,默默地看着他,其实他从来不抽烟,她所见的,直有那一次父亲出事,他在楼下抽了整整一夜的烟。

他一支烟没有抽完,便将烟头狠狠熄灭,然后问她:“心悦,你在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喜欢过他,哪怕一点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她对他所有的感情都是兄妹一样的情感,就像是他天生就欠她的一样。但她知道,如果是没有岑君西,她真的回家给她。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还是她从来没爱上他罢了。

他很知趣,涩瑟的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向往,最后说:“那我先下楼去。”他没有下楼,而是出门之后一转身,掏出钥匙将门锁死。

门把转动的那一刻周心悦像是猛地反应过来,她开始砸门,而他却隔着一道门告诉她:“这是男人的事情,不该分给你来做。我床柜里的牛皮纸袋,麻烦你交给我的父亲。”

他就那么转身走了,甚至都不跟母亲道别,生怕晚了半步就走不了了一般,飞窜出去,上车,插入车钥匙。只是他即将发动的瞬间,一抬头,万万没有想到周心悦会选择跳楼。虽然不高,二层楼,可她站在窗口,在他看她的那一刻选择扒住凉台往下跳,砰地一声坠落在柏树花坛里,一动也不动了。

沈静北慌了神,打开车门便冲下来,从雪堆里将她抱出来,她雪白的脸孔是死一般的平静,人也像是死去一般,没有声息。

他吓坏了,吓到惊恐抱着她大声的呼唤,她总算渐渐睁开眼睛,只睁开了一丝缝隙,虚弱的叫他:“静北……”他眼睛已经湿润,悔不当初,低下头凑上去,她却突然一跃而起,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扳手,狠准的敲在他的头上。

毕竟是学过特工,周心悦力量拿捏得很到位,位置又准,所以这一下子上去,沈静北连挣扎都几乎没有,闷哼一声,晕死过去,软倒在地上。她却很清醒,爬起来上车。刚才向下跳的那一下子其实是她故意摔的,除了手背上有擦伤,她几乎安然不恙,转动沈静北的车钥匙,将车发动,按照杨炎早上发给他的地址,将车开过去。

她的车上了路,沈静北的黑色a8,她将车开过两个路口,猛然发现后面有车跟了上来,车技追的轻巧,如同鬼魅。她在比利时所学其中一项便是反追踪,但此时后面的车子明显车技在她之上,而且敌友不明,她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滨海大道宽敞的地方将车减速下来,近距离观察那辆车的情况。

后面的车子刹车不及,跟她近距离贴上,她瞄了一眼,便心里一凉。车里坐的是岑君西,纵然他带着墨镜,戴了口罩,可那是她的君西啊,看一眼,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司机开车,岑君西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们显然没料到周心悦会减速,被她看了个正着。岑君西知道一定会被她认出来,所以干脆让两辆车并行,他降下车窗,一边摘口罩,一边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你要真想去送死,那就去山里,不过我刚才接到杨炎电话,沈子涵已经死了,被埋在海湾码头。我现在要去给你儿子收尸,你自便。”

他说的那样淡定,仿佛真的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她只觉得晴天霹雳,瞬间头晕目眩,方向盘都把持不住,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将车撞到了路旁的护栏。

他没有再理她,将口罩重新戴好,吩咐司机下车,而他坐上驾驶座,开车扬长而去。

司机下车,去敲周心悦的车窗,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的手在发抖,思维根本就是一团混乱,那样一条炸弹一样的新闻已经将她彻底打击到,不能言语也不能做事,只是发着抖,冷的上牙碰下牙。

司机几乎没用什么多余的力气,就将她推到了副驾座上,开车直追岑君西。

作者有话要说:妈也……还木有枪战……明天!!我发誓,再没多余的屁话要交代了!回答一下某读者大人的提问嘿嘿嘿,我是学小提琴的,所以就是干音乐会的啦~~~

ps:实在是太忙了,打字又慢,暂且不能一一回复读者大人们,读者大人们请海涵!

78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后视镜里面可以清晰的看到车后跟着的奥迪,因为晴天霹雳的打击,周心悦已经傻掉,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绺发丝垂了下来,停在眼角的地方,一路滑下。

没有人替她把那一绺头发拂到耳后去,他伸手想替她掠到耳边,触到镜子的那一刹那动作突然顿住,他只觉得心里生生的一疼,要透不过气来,只好降下车窗,任凭冰冷的海风浩浩的灌进车子。额发被吹乱,□在口罩外的面颊隐隐发疼,即使眼睛隐在墨镜后,他也忍不住微微地眯了起来。

夕阳已落,天色很快暗下来,他把车开得并不快,大道两旁的景物仍是飞快的从耳边闪过,手机大震,他切换蓝牙耳机接听,关荀的声音传进耳里:“七哥,一切准备妥当了。”

他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后面一眼,松开刹闸,一脚踏向油门。

引擎带着低稳的轰鸣,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后面那辆奥迪很快有同样的反应,闪速跟了上来。

直到靠近海边,他才一点一点松开油门,海面上起了雾,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周围湿漉漉的阴暗潮气,远远地只能望到灯塔一星若隐若现。

他将车灯打开,雪亮的灯柱映得雾气濛濛,在码头拐过几道弯,突然开进一家废弃工厂。

奥迪很快跟上,等进到工厂里面,周心悦才发现周围都是废弃的车床,黑暗暗地大厂房,除了他们的两道车灯柱,再没有可视的光源。她几乎精神崩溃,急切的四望,司机却将车停下来。

她惊疑间只听到一片卷帘门哗哗作响的声音,还未等回过神来,突然周围引擎声轰鸣,原来岑君西的那辆车就躲在她旁边,早已经熄了火,此刻却突然启动,擦着落下的大门开了出去。

她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伸手去抢方向盘,司机却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向一旁,她扑上来又抢,司机死命护着那一点空间,让她碰也碰不到。

卷帘门如同一道闸,在他们面前合并。

她终于发了疯,回手一巴掌狠狠抽在司机脸上,司机不再阻拦她,伸手捂了一会儿脸颊,半晌才说:“小姐,我陪你在这里,等七哥救涵哥回来。”

司机眼眶是红的,大概很清楚岑君西这一去的结果,她知道对着司机发火其实一点用也没有,他只不过是个做事的,而岑君西是个魔鬼,不按规矩办事,只能是死路一条。

她不打算在司机身上浪费时间了,她心知肚明,岑君西这是去送死,他已经做出豁上命的打算,所以才会让司机把她困在这儿。她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竟然干练的跳进机床垃圾堆抽出一根铁棍,她拖着那根铁棍走到大门前,一步一步,最后对着大门抡起来,狠狠的砸下去。她成功的制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而卷帘大门纹丝不动,但她并不气馁,一下一下。

没有人帮忙,司机坐在车里看着她,她一定要出去,没什么可以阻挡。

岑君西按照杨炎所说的路线将车开走,山雨欲来风满楼,连绵不断的大山,山体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海雾罩着,连月光都照射不到。山风吹打着树干呜咽作响,他的车蜿蜒爬上山。岑君西素来畏寒,此刻裹着一件黑色呢子风衣,眼镜和口罩统统摘掉,一身黑色衬得眉目冷峻,寒眸漆深,车内的温度似乎都降至了零点以下。

杨炎约好见面的那个山头并不高,顶多算个山包,山势平缓,山顶有足够的地方用来谈判和开战,他将车开上去,远远看到杨炎的车队亮了亮灯,有人喊话:“下车!举起手来!”

他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皮箱放在脚下,汽车的灯柱照着他,他高高举起双手。

那边有人喊:“箱子里面是什么?”

他也喊回去:“支票!”

“直升飞机呢?”

“只要我一个电话,就来。”

那边商议了片刻,又说:“自己打开箱子!”

他单膝蹲下,将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瑞士银行的支票。他将箱子口转向杨炎,托在手掌中,高高举起手站起来,“支票就在这儿,你们过来拿走鉴定,若是可信,我要见孩子一面。”

黑暗中有人商量了几句,山风迎面吹过,话语丁星的送入耳中。岑君西身体一直没有时间调养,根本没什么抵抗能力,心脏病严重的时候心衰就会压迫肺,山风一吹,他忍不住吭吭咳嗽起来。

对面的人立即止住对话,凝神细听,揣测他在发送信号。

岑君西冷笑一声,抬起手背堵了嘴,用力一咳,对面立即传来无数子弹上膛的声音,他算准了对面的形势,缓缓开口:“杨哥,我最近身体不怎么好,还指望这个大侄子送终呢,我拜托你们快一点,嗯?”

杨炎终于开了口,哈哈大笑:“我说老七,你还不承认这是你儿子?”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还不承认?”

岑君西这个时候也不着急了,把装着支票的皮箱子又放下,慢条斯理的说:“杨哥看来真老了,脑子不怎么记事了,那天不是都跟你说过了?我马子和我弟弟的生的孩子,我怎么找也得捞回来啊。”

杨炎痛恨的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真是,真是老了,我都忘了,岑太太跟你弟弟还有一腿呢……”他嘶了一声,无限的好奇:“对了,你快跟我讲讲,你弟弟是怎么跟你老婆勾搭上的?”

岑君西漫不经心:“今天先谈正事,改天咱俩再扯淡。”

“你可记住这话啊。”杨炎又问:“那个你老婆呢?人呢?还有你弟弟,怎么不来救孩子啊?”

岑君西掏出一颗烟来,在盒子上顿了顿,说:“那娘们是个祸水,叫我锁起来了,至于我弟弟么,叫那个娘们锁起来了,我家的事,乱。”

“哟嗬,还真挺有意思的我说,不过你可真够命苦的……唉。”

岑君西裹紧了风衣。最近太瘦了,以前的衣服都有点偏大,系了扣子还往里面灌风。

“我想见孩子。”他打断杨炎,似笑非笑的:“咱们先谈正事。”

对面杨炎笑了一声:“好吧。那我问你,你今天就打算带走这个小兔崽子?”

“那是自然,我先送杨哥上路——哦,我是说先送你坐上飞机,然后再带走孩子。”

杨炎大笑,然后吩咐身边:“过去一个人,先把支票给我取过来!”

有人应声上前,岑君西交出支票,对方亮了一支手电,队伍里的专家在验真假。

这时候放哨的人突然喊起来:“老大!有辆车奔汕头来了!”

有人吼:“什么车?”

“看不清,车头被撞得看不出样子来了!是辆轿车!奥迪!车牌号好像是……政府专用车?!”

岑君西眉头蹙紧向山下看去,果然引擎声已经越来越近,直奔山头来了。

杨炎大怒,吼道:“岑君西你他妈报警搬救兵?!”

岑君西叹了口气,只得耸耸肩,声音无奈:“不是我搬的,看到没有,亲爸亲妈不信任我,自己来了。”

“好啊,”杨炎恨得咬牙:“比我预算的还多了一个!把孩子带上来!”

一阵纷乱,对面又亮起一只手电,果然拎了涵涵照给岑君西看。

涵涵嘴里塞了一团棉布,呜呜咽咽却不得不老实的站着。有人把他嘴里的棉布拔了出来,涵涵看清楚岑君西,哇哇大哭起来:“阿七!阿七!呜呜呜……”

岑君西看得揪心,尖利的眼眸闪过一丝和他此刻形象绝不相符的柔和。明知道够不到他,依旧伸出手来,声音发软:“臭涵,阿七在的,别怕。”

涵涵那边呜呜咽咽,周心悦的车也飞快的窜至山顶,在岑君西车旁带了一股劲风刹车停下,扬起一股尘沙,车头果然被撞得已经面目全非,没有司机,周心悦的额角也被撞得鲜血直流,她几乎用跳的下车,同她并肩站着。

这根本不在他的预计之内,岑君西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了,因为用力手背上爆起青筋,现状已是无可奈何,只能掏出手机,打算尽快结束。

对面的人立刻警惕的大喊:“你干什么?!”

“叫直升飞机。”岑君西把手机从耳畔拿下,对着对面打开了扬声器。

电话那头传来关荀沉稳的声音:“喂,七哥!”

岑君西只是说:“可以过来了。”

对方停顿片刻挂断电话,众人僵持,没有几分钟便听到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很快逼近山头盘旋,放下一节云梯。

“直升机来了,现在你放了孩子。”

“等我们老大上了飞机,自然会放!”

岑君西冷笑一声,“杨炎,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你占了,你也不能不给我一点甜头不是?”

对面传来哈哈的笑声,杨炎似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说:“老七,甜头?你当年一枪杀我老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甜头?一尸两命,你现在该想的,就是我当年的苦头!”他冲身边人吼:“给他点甜头看看!”

子弹上膛的声音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一连很多枪,岑君西身子一侧,向前扑倒周心悦。

他大概是受了伤,因为扑倒她的一瞬他的身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以至于把她扑得那样狠,咚的一声差点磕到脑袋。她紧紧的揪住他的衣领,他两手一用力,抱了她滚向一旁的大岩石。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我这几天搬家,刚刚安顿好,网线是今天下午装好的。我搬出宿舍了,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估计码字效率会提高嘿嘿!明后天争取一天来双更弥补大家!谢谢大家啦!!

79-85

79章

射击很快跟随而来,ak47,杨炎用惯了机枪,扫了不知道几梭子的子弹,打得岩石碎屑乱飞。岑君西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她环抱着他躺着,□的手背被乱飞的石屑划伤,生疼生疼,于是她把脸更深的埋进他怀里。

他身上总有一股皂角香,即便是趴着也透着一股干净和英挺,一种很清淡的味道萦绕在他身上,亲密的,熟悉的,此时此刻只属于她的。

扫射停了,四下一片寂静,周心悦抱紧了岑君西,她知道岑君西受伤了,因为他气息很不稳,压着她,没有立即起来。她叫了他一声:“君西……”又叫他:“岑君西!”他终于动了一下,推开她,从她怀里坐起来。

杨炎那边又开了枪,子弹刷刷的扫在他身后的岩石上,他飞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的头按住,一直按到他胸口的位置。周心悦只觉得一暖,入鼻却是血腥味,她想推开他,可他将她捂得很紧,她用了很大力气也挣脱不开,最后在他怀里呜咽着哭起来。

“哭什么?”岑君西的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又低沉:“儿子就随你,上辈子属水库的,就知道开闸。”

她又哭了几声,过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捉住他的衣襟,抽噎着说:“你受伤了!”

他没再回应她,枪声又渐渐消下去,他屏息静气的听周围的声音,然后才放开她,一只手从风衣口袋中摸出枪,看了周心悦一眼,声音冷淡:“叫你不要跟过来。”

周心悦没回他,只是迅速的扑上去,因为冲势太突然,险些撞到他的伤口,他皱眉,她顺势扯开他的衣襟,还是一种要哭了的声音,几乎尖声叫:“你受伤了!”

岑君西伸手堵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勉强将外衣脱掉。他穿黑色的衬衫,在山中的黑夜里根本辨不出色彩,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低声说:“别吵,你帮我止血,是胳膊受伤了,不碍事。”

岑君西的胳膊确实受伤了,周心悦将他的衬衫挽起,子弹已经贯穿,他胳膊两面惨烈的印着两枚弹孔,血流如注,看着十分的可怕。她用力咬紧嘴唇,迅速脱掉外衣里面的小衫,替他包扎,可她动作一点也不娴熟,忙了半天,也仅仅能让血液流动的缓慢而已。岑君西皱了皱眉头,放下枪,扯住衬衫的一头,把另一头塞在嘴里用牙咬住,自己重新缠好,勒得紧紧的。

杨炎那边又开始一轮扫射,她躲在岩石后面,顶着纷飞的石屑,跪在地上看他在那里给自己包扎伤口,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将头埋进他怀里。岑君西被她这一举动弄的心中莫名一颤,过了几秒钟,他才冰冷冷的说:“起来。”

她没有起来,而是搂住他的脖子,将额头贴在他的脖颈上,喃喃的说:“我笨,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救涵涵也救你,你为什么不肯走?”

他又停顿了两秒钟,并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径直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开。

可她根本就是难缠,他一推开她就又黏上去,好像菟丝花似的,缠着他,挣脱不掉,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衣襟上,她低声,喃喃的求他:“你走吧……”

岑君西不停的推搡她,冰凉干燥的掌心一遍遍拍在她手上,可她依旧百折不挠的缠上去,最后他实在不耐烦了,把她两只手反剪住,往一旁狠狠的一推,像抛一袋沙袋,手下毫不留情。

周心悦被他这一推,头磕在岩石上,发出一声响,把她的眼泪都撞了出来了,可她一点声音也没有,爬起来又往岑君西那里扑,刚刚站起来就被岑君西又挡了回来,她冷不防伸手按住他,对着他的肩膀一口咬下去。

岑君西终于没再推开她,皱起眉来,任由她咬,后来慢慢开始应承她,像安抚一只受惊的豚鼠,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其实周心悦根本没用力,一点都不痛,她只是觉得难过,所以一直咬着,仿佛只有这样抱着他感受着他,才能安抚心中莫大的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岑君西才叹了一口气,问她:“你疯够了没有?”

她慢慢松口,抬起头来看他,眼睛还是红的,被他推倒磕在岩石上的额头还是生疼生疼,她却猛然拉住他的胳膊,认真的说:“我们走吧,一起走,我只要你,儿子我不要了……”

他想也没想,毫不留情的,回手就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所有思维都混乱了,涵涵和岑君西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旋转,其实她不想让儿子死,更不想让岑君西死,哪怕她死,都想让这两个人活着,但岑君西就是这样,连送命的机会都不让给她,让她被逼的发疯。他下手很重,重到她顺着这一巴掌的惯性倒在岩石旁,捂着脸颊,半晌都在发愣。

岑君西刚刚发作过,看到她呆呆的靠在那里,捂着半边脸颊,嘴角都渗出血来,好像一只可怜的猫,他整颗心脏都像犯病一样的抽搐起来,像是被人捏在手里,狠狠地掐着,掐的四分五裂。其实他来之前刚刚吞了药,无关病情,仅仅是心痛,只是这痛比病还要折磨他,让他窒息,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楚:“对不起。”

她依旧靠在那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缓不过神来。

她这失神的样子让他更加内疚,他上前,伸出没受伤的胳膊圈住她,一点点将她收得很紧,然后像安抚孩童一般,轻轻亲吻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语:“别怕,不会有人死,谁都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都会好好的……”

他抱着她的时候已经退到了岩石掩体的最边,岑君西突然用力将她抱了起来,几乎是用飞的奔向下山的方向。他的动作特别快,但也暴露了目标,冲锋枪哒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却能够赶在枪林弹雨射至面前,堪堪将她抱到另一处掩体后。他喘息着将她藏好,没有给她一刻一秒的时间,突然大吼:“接住她!”

漫天的硝烟,枪声呼啸,如同过年守岁时的爆竹声,声声贯耳。

她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尖叫了一声想要捉住他的手,拼死了一般的哭求着:“我不!”她刚刚伸出手来,甚至还没能碰到他的肌肤,人便被他一翻一推,像高山滚鼓一样,变作一团,一路滚下去。

山坡上全都是小石子,还有一些不大的小柏树,她一路滚下去,还知道护住头部,只是□在外面的肌肤被擦伤,很痛,她却没有感觉得到,天地飞快的旋转,她很快落入一个人的怀抱,惊恐的睁眼,那人低声喊道:“嫂子!我是关荀。”

这是她回来以后的第一回,听到有人叫她“嫂子”。她跟岑君西的弟弟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岑君西手底下的人都知道岑君西恨她,所以他们不敢叫她嫂子,怕岑君西生气,而家里的佣人也一样,从来不喊她“太太”,都是按照岑君西的要求,称呼她小姐。那时候岑君西当着所有人的面,高高在上,安然又冷漠:“你是万人骑,叫你‘小姐’,不过分吧?”

不过才没多长时间,却久的像上辈子发生的事,就像现在,她和他隔着不过几十米远,却隔着半世生死,阴阳两界。

但她在被接住的那一刻,腾空的心又放下了微毫。她就知道岑君西绝对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她缓过气来,爬起来努力维持镇定,问关荀:“你们埋伏了多少人?”

“整个山都被咱们的人包围了,那边是老珂,对面是六哥,姓杨的后面是五哥。”

老五肖成龙人号“刨地快”,向来神出鬼没,这次岑君西能把他给搬出来,看来和杨炎这账是不算完了。她什么也没说,顺着刚才滚下来的土路就要往回爬。

关荀连忙扑上来拦她,压低声音:“嫂子!七哥不会让你上去的!魏正还躺在医院里,涵哥还生死未卜,七哥今天一定得要了姓杨的狗命!”

山风继续吹,她滚下来的时候头发就散开了,乱成一团,被风吹的凌乱,抽在脸上很痒,又妨害视线。她皱了眉头问:“有没有刀子?”

关荀警惕的一按腰间:“你要做什么?”

她伸出手:“头发碍事!要不你帮我割断?”

周心悦那头清汤挂面一样的长发一直都是岑君西的心爱,谁敢碰,还割断?可是她已经拢成一扎攒在手里,仿佛就等他的刀了。

关荀踟蹰了半晌,最终说:“刀很快,我来给你割。”

周心悦也不磨蹭,攥住长发便靠近他,关荀的刀刚刚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却猛然抬起膝盖,用力一膝盖顶在他面门上,同时手下发力,一把将小刀夺下。她夺得小刀后,突然灵巧的像兽,跳出几米远,毫不犹豫的手起刀挑,“嚓”的一声,一把长头发就齐了脖子根割断,果然是把好刀。

她把一手乱发往地上一撇,手一抬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正脸看了关荀,“别过来,我要上去看着他,谁过来拦我,我死给谁看。”

她说完便拔腿上山,关荀喊她,她根本不回头,可关荀却快速跟上她,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根毛巾,他把毛巾一套,顺着她的脸颊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就往人群里拖,一边拖一边说:“嫂子,对不住。”

(捉个虫捉个虫,上面有条大虫子……捉完掉)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又不出来做解释,态度也不诚恳,让大家心寒、伤心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用我最诚恳的心里话跟大家说一句:对不起。我下次再开坑,会去贴吧发文,再连载,一定会全片存稿之后,再来发,不在坑大家了!抱歉,抱歉!

ps:本文是我的处女座,第一次写,写的不好,情节拖拉,尤其是现在,已经跟大纲脱节了,导致处处瓶颈,对不住大家!但我发毒誓、诅咒,我一定不会弃坑,坚决完成这篇文章,不烂尾,不草率,给大家一个合情合理的结局。

pps:还是求大家原谅我吧……嘤嘤求了,最近“高雅艺术进校园”,我们和中央派来的乐团合作,要在西安4所大学进行演出,已经排练整整一周了,本周从明天开始巡演,一直要到周五结束。我在这期间一定带着本子笔,有空用手写字存稿。

pps:你们就原谅我嘛……原谅我嘛……呜呜呜呜……我和我喜欢的男生彼此相悦,可是因为异地遭到父母反对,爱不能宣还要彼此装傻当好朋友,痛苦死了痛苦死了……你们看看我,这么的折磨,怎么有心情编故事……嘤嘤嘤……

80章

枪声稀稀落落,岑君西背靠了岩石坐着,手里握紧一支枪。 杨炎在那边喊话:“岑君西!死了没有?!”

岑君西倚着岩石,两条长腿大敞着,不说话。

杨炎在那头骂骂咧咧,“草!还敢埋伏人!先杀了你儿子垫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让人拖着涵涵到了交战最前面,涵涵嘴里塞了东西,吓得呜呜噜噜,另一侧的石头掩体突然开了枪,“砰”的一声,非常准,拖着沈子涵的人应声倒地。

杨炎还未来得及开骂,直升飞机带着轰鸣声从山林里面起飞,转眼就带着强大的气流盘旋到山包上空,机舱突然射出瓦数极高的战术灯,瞬间照亮山头,足够瞬间致盲,而在一侧埋伏的所有狙击手都戴了防强光的墨镜,山头上的一切看得精准,聂峥嵘早就下了命令,谁拿枪便打谁。杨炎那边顿时大乱,突然间队伍里发出尖叫,肖成龙的人已经断了后路,背水一战,他们捂着眼机枪乱开,一片混战。

涵涵一直被狙击手的枪保护着无人敢近,但也没人敢上前去将他抱回来,小孩子惊恐的瑟缩成一团,连哭都不会了。岑君西那一刻终于明白沈静北为什么不肯信任自己了,原来除了自己,他也不会放心的把孩子交给任何人,因为谁也不能像对待自己孩子一般的对待涵涵。于是他对着身后大吼:“掩护我!”

枪声大作,他一跃而起,向涵涵跑过去,子弹在身边呼啸,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怕。但是他被人扑倒在地,那人一样的勇猛,尖叫一声将他压在身下。岑君西眼前一黑,一颗子弹就这样堪堪擦着他的脖颈划过,溅了一脸温热的血珠。

没有痛感,血不是他的,但是如果他没有被扑倒,那颗子弹一定会穿过他的喉咙。

他睁开眼睛看向扑倒他的人,黑目分明,眼波流转,看到他安然无恙,突然哇的一声哭得像个孩子,边哭边朝他嚷:“他们不让我陪你!还勒我脖子!”

周心悦的脖子被刚才的子弹擦边划破了皮,伤口向外翻着,血不停地流,岑君西心尖一跳,拧紧了眉心。刚才见她不过是几分钟前的事,却陌生的仿佛是前世一样,他有几分恍惚,觉得她头发都变短了,渐渐才发现这不是幻觉而是事实。

他叹了口气,哑了嗓子捉住她的手:“别哭!我知道绑疼你了。”

“我真的不是拖油瓶!”她刚说完这句话,一排子弹便纷纷的射至跟前,她没法拖着岑君西跑,张开双臂抱了他,把他紧紧护在怀里。他的脸贴在她肩头,她的锁骨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身处战场,前所未有过的心安。

聂峥嵘那边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一枪一个,扫射的人很快被一枪干掉,肖成龙那边的人也已经上来,她和他居然都平安无事。

胜负很容易就见了分晓,战斗一片混乱的接近尾声,杨炎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除了□没有别的声音。

岑君西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将周心悦推到岩石后便磕磕绊绊的往前跑,枪声又响起来,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顿时明白杨炎那边并未死绝而且火力仍旧猛烈。他翻身滚到另一处掩体后面,狠狠的闭上眼睛,后脑勺狠狠向岩石上撞去,嘴里吐出咒骂。但他很快睁开眼,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把枪,不顾胳膊上的伤,两只手的手枪上膛,屏息喃喃静数:“一,二,三——!”

枪声毫不间断,他像一只大鸟,几乎是用飞的跃出去,两支手枪同时开火,居然能够顶着满天枪雨跑到涵涵面前,受伤的胳膊夹住孩子的身体,一边开枪回击一边硬生生挟住涵涵往岩石这边狂奔。

周围有人大喊“七哥!”紧接着传来无数掩护的枪声,岑君西护着涵涵,烈烈长风灌满风衣,身后散出子弹打在地上击起的漫天尘雾。周心悦从没想过岑君西会双手持枪冲锋陷阵,那样森寒冷然的神色,那样矫捷的身手,肃啸威凌,修罗魅影般散出雷霆之气,让她掩了嘴有种尖叫的冲动。

岑君西抱着孩子一直跑,直到跳回有周心悦的那块岩石后,他才将孩子放下,伸手掏出堵在涵涵嘴里的大团棉布,在受惊的孩子面前,像朝拜信仰的信徒,接住世间珍宝一般的捧进怀里,辗转的带着一股狠劲儿亲了一下涵涵的额头:“涵涵别怕,爸爸妈妈都在。”

涵涵在医院原本也只是刚刚抽了线,并未到应该出院的时候,毛茸茸一头还未张长的短发,脑后的伤疤清楚可见,听到岑君西的安慰根本没有反应,反倒越抖越凶,几乎抽搐一般的一下一下蹬着腿。

岑君西望着这样躺在自己怀里涵涵,起先还懵懂,而后瞳孔急剧收缩,血红的双眼目眦尽裂,飞速的捞起涵涵,嘶哑的嗓音近乎失声的叫着他:“儿子?儿子!?”

“君西!”周心悦上前按住他近乎发狂的身体,要帮他接过孩子,可岑君西却像是无路可循的困兽,抱紧了涵涵生怕她抢走一般,一双黑亮点漆的眼眸变得惊惶失措,嘶吼着问她:“医生呢?!医生呢?!”他问的同一时刻想起来医生就在老珂那边,于是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抱住她的腰,便往掩体的另一头挪。他的声音在枪击声中显得更加喑哑,挣破喉咙一般的吼她:“抱紧我的脖子!”

周心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也懂得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她只有照做才不浪费时间,于是她照做,而他的一双手将她和孩子全身裹住揽在怀里,开始向山坡下滑去。

山坡足够陡峭,滑下去只有不长的几秒钟,他两只手紧紧地环着胸前的两个人,下巴抵住他们的头顶,尽最大努力的将自己展开铺在他们身下。他的胸膛并不厚实,勉强做了肉垫,努力抬起脖子不让自己的头部和周心悦的手受伤,一路滑下去根本不知道自己后背吃了多少下冲撞,只知道被人截住才停下来。

许多人围上来叫他,他辗转清醒,仓促间抱着涵涵便往医生怀里塞,后背上全是泥土,黑色的衬衫有些地方已经蹭破了。

周心悦几乎带着哭腔问他:“你怎么样?”

“还好。”他所有的精力都在涵涵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她。

这个时候却猛然一声警笛响起,是警车发出的,紧接着周围响起一片这样的呼啸声。周围的枪声立竿见影的止住,直升飞机飞走,山头顿时一片死寂。

有人沉不住气,低声问:“条子?”

岑君西已经慢慢镇定下来,凝眉思索片刻,唯恐有诈,对一旁的人说:“去看看。”

有人看了情况突然急喊:“我草,七哥!真的是条子!”

警笛声原本就离此处不远,这时候已经由远及近,都能看到红蓝色的警灯交相闪烁,这些车明显早就潜伏在山中,此刻才打算真正收网,老珂在一旁低声说:“七哥,有内奸。”

岑君西心里明白,心下一沉,过了两秒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冷笑,笑没成型,突然一把揪过周心悦的领口,勃然大怒:“你还真叫条子了?”

她矢口否认:“我没有!”

他冷笑,卡主她的脖子:“是么,这么巧?”

她是百口莫辩,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骗他的,为了逼他走,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她心里有数,却不能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在发抖,面对这样阴霾的岑君西,他朝她一步步走进,咔嚓一声将子弹压上膛,对着她举起来。

“我不管这是谁做的,我的人要是有一个又折在你爸那些人手上……”岑君西的手枪顶在她头上,两个人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回去要你和你爸的命。”

她额头顶着黑洞洞的枪口,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反抗或者再辩解,就像愿意任由他开枪打死自己。

“来不及了,”老珂命令所有人收枪,叫岑君西:“七哥,快走,有什么事回去说!”

岑君西并不走,只是把枪放下来,命令老珂:“带着孩子和所有人马上走,你一定要救孩子,我去找关荀。”

五老和老六的人都会跟着他们的领队撤离,但是岑君西知道关荀,没有确定岑君西离开,关荀不会走。他明白,这时候,整座山里的所有信号都已经被监视和窃听,用高科技对战,他们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老珂很急:“你走,我去找!”

“别在这时候违抗我的命令!”岑君西面色阴沉,声音更是透着狠意:“看好了这个女人,我回去找她算账。”他最后吼了一声:“走!”

老珂不再说话,从一旁一跃到周心悦身后,催促她走,可周心悦站在那里看着岑君西,同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后来老珂没有办法绑了她,将她抱走了。

山中的人在想尽法子秘密撤退,警察已经通过扩音系统在喊话,让他们缴械投降。岑君西穿过已经没有人驻守的山顶,另一头关荀果然还在。关荀已经让大部分人撤离,他低声告诉岑君西:“五哥那条路,估计条子还没发现,但是要经过杨炎,走不走?”

他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跟着关荀走。没走两步关荀觉察不对,回过头来,一把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将他的衣服撕开,声音发抖的叫他:“七哥?!”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演出!三点要过台,紧赶慢赶写出一张,不好看,大家先看着!!

81章

其实岑君西刚才冲出去救沈子涵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又中了一枪,只是那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意识里仅有救涵涵出来的打算,都不知道为自己考虑,后来把孩子救了出来,孩子的样子实在不乐观,他迫于紧急要滑到坡下。那时候他后背就像被人用几把刀子同时割过,痛的头晕压花,最后绷不住晕了过去,但很快就又清醒过来,只顾孩子顾不得自己了。

岑君西穿黑色的衬衣,夜色昏暗,他又隐忍,受伤的事根本没有被人发现,这时候涵涵已经被接走,如果这警察真是周心悦叫来的,那孩子反而更加安全。他这样一盘算,神经一松懈,身体就开始折腾起来,捂着伤口走了一些路,等找到关荀,痛的已经有些麻木了。失血太多导致满目眩晕,嘴唇亦是发青,关荀说什么他几乎反应不过来,只是点点头,踉踉跄跄的跟他走,等到觉得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周围都是一片苍茫,他才被人掐着人中摇醒,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已经晕过去了。

时间很紧,刑警队的喊话已经变成了最后通牒,他人躺在一块岩石上,身下垫着关荀的外衣,意识还有一些混沌,看着关荀,嘴角慢慢向上弯了弯,疲惫的说:“你走吧,我要真被抓住了,说不定就有救了。”

关荀已经撕开他的衣服,他伤口泊泊的流着血,关荀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只是用打火机照着查看伤势,心中担忧。这样的环境子弹根本取不出来,关荀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掏出打火机将一支烟点燃塞进他嘴里,而后又将烟盒撕开展平,将一根根烟剥了皮,烟叶又用两手全部碾成碎渣,搁在烟盒上,沿着折叠扣,准确无误的倒在岑君西的伤口上。

岑君西痛的身体狠狠挺了一下,嘴里的烟头都咬得变了形,关荀按住他,等那些碎烟叶完全被血凝住,才扶他起来,将外衣裹在他身上。

烟叶有止血麻醉的效果,伤口很快疼得不像刚才那样厉害了,他努力站直了向前走,疼了一身汗也不准关荀背着他,关荀只好架着他往老五的方向去,刚刚走到山头便传来搜寻犬上山的犬吠声,关荀拖着他步伐加快,斜地里却跑出一个人来拦住去路。

月色里那人低低喘息着,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似乎是因为一路爬山走得太急,还没有缓过来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就那样站着,但是岑君西和关荀一眼认出来,是程浩。

岑君西怎样也没想到程浩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他明明设下了局让他无法脱身,可程浩这时候就站在他面前,一身的风尘。

程浩的形象与他之前大相径庭,头发凌乱如同茅草,胡茬都已经长满了一下巴,两道黑眼圈印在眼皮下,痕迹尤其的深。他从旁边的一棵树后大步出来,即便这样的形象,仍旧那么镇定,他就站在岑君西面前,抬手掀开关荀的大衣,借着月色看清岑君西的伤势。他问岑君西:“能坚持么?”

岑君西气色很差,却回答他:“还好。”

程浩的唇角微微向下一沉,而后一只手揽到他腋下,一只手捞起他的膝盖,将岑君西整个人横抱起来。

岑君西头并不沉,短短一段时间,仿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样,程浩抱着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他需要医生,我从山底下来,这条路已经被条子封死了。”程浩脸上的表情有一种不容置疑:“现在跟我走。”

关荀却犹豫了片刻,呆在原地不动,程浩回过头去皱眉:“你不信我?”

关荀没有作声,岑君西躺在程皓怀里,半晌阖了眼睛,声音平静:“你怎么回来的?”

程浩抱着岑君西丝毫没有停断,只是向前走了一步,说:“被海关扣下,送到警察局,打伤刑警,破门,越狱,偷渡,回来。”

按照程浩的能力,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岑君西终于睁开眼睛,表情淡淡的说:“走吧。”

一路走下去,没有岑君西这个伤员拖后腿,速度也加快了,三个人都不说话,往山下走。岑君西敏锐过人,虽然程浩抱着,却对周围的环境格外留心,只是没对关荀和程浩说什么,他两个也什么都不问。

走到半山腰,他突然扳住程浩的脖子,低声说:“别走了。”

关荀和程浩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关荀手里的枪不动声色的上膛,三个人慢慢退回几步,但这时候身后却清晰的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程浩抱着岑君西,未回头也能感受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别动。”杨炎在身后要挟:“把枪放下,把手举起来,否则我一枪打爆那个的头。”

拿枪的只有关荀一个,杨炎所说的“那个”,是程浩。

关荀看了岑君西一眼,岑君西颔首默许,他将枪放到地上,乖乖的举起手来。

杨炎狞笑出声:“老七,人算不如天算,欠了人的,终究得还。”

程浩抱着岑君西背对着杨炎,他并看不见杨炎具体的方位,但是估量着,杨炎身边也没有几个人跟随。他笑了一声说:“杨哥准备灭我这么久,现在倒一下被条子翻盘了。”

“翻不翻盘的也罢了,我都让我的人走了,我这次就想要报个仇。”杨炎声音幽幽的,没生气,也没有跟他继续抬杠,只是在黑暗里静静呆了一会儿,反倒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变得挺伤感:“老七,说真的你别不信,我还真没打算要你儿子的命,你回去问问那小崽子,我这两天还不是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不过是没事吓唬吓唬他玩,在电话里吓唬你那两下子,也就是做做样子,小崽子娇生惯养,这点惊就吓得直嚎。”

岑君西一只胳膊上有伤,几乎不能动,另一只胳膊垂在程浩身后,一言不发。

“我也喜欢小孩,你那小崽子也挺有意思的,可惜我儿子还没出来,就叫你杀了。”杨炎越说越无趣,干脆又自嘲的嘿嘿笑了两声:“得嘞,我送你上路吧,我杨炎从来不枉要人性命,你老婆肚子里面那个赔给我儿子了,你这条命得赔给我老婆。”他在幽暗的月光里拿枪指了指程浩,说:“把他放下,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关荀大怒,从牙缝里说出两个字:“做梦!”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岑君西突然一跃而起,似乎猜到杨炎要做什么了一样,飞速翻身落地。岑君西腿功一直很好,一跃翻过程浩的头,完完全全挡在了程浩身前,“砰”地一声枪响,关荀亲眼看到岑君西的身体喷薄出一道血雾,而岑君西没受伤的手掰着程浩的脖颈倒在地上,受伤的手里多了一支枪,向后翻到的过程中举枪射击,对面的杨炎发出一声低吟,似乎也中了枪。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快的让人不敢相信,岑君西刚刚是从程浩肩头翻过去的,动作那样快,关荀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他便已经将这些动作完成了。

“七哥!”关荀只觉得暴怒,弯腰捞起地上的枪,嘭嘭的向着刚才的开枪的地方射击,黑暗里逐渐传来低微的□声和咳喘声,关荀杀红了眼,上前快跑几步要将杨炎拖出来,黑暗里杨炎却开了枪,砰地一声正中关荀的腿。关荀扑倒在地,见杨炎身中数枪正在苟延残喘,他把所有恨意都运到没受伤的腿上,抬腿踢中杨炎的下巴,那样狠那样重,杨炎和枪一起飞了出去,扑倒在岑君西和程浩面前,无声无息。

关荀瘸着腿,一瘸一拐,咬牙走到岑君西跟前。岑君西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程浩在帮他止血,关荀单腿跪在地上,给自己处理伤口。一旁的杨炎渐渐缓过一口气来,但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仅存着一口气,低低的笑着:“我这仇算是报了,得去见我儿子老婆了……呵呵,你也活不出去……咳咳……这是条死路,条子……都在下面候着呢……死路……”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这句话,这条路的山下逐渐传来警犬的搜寻声,黑暗中有战术手电筒的强光晃动,很快便照出他们几个,有人喊话:“放下枪!举起手来!”

程浩在地上掂起一块大石,狠命一下砸在杨炎头上,杨炎终于咽了气。关荀咒骂了两声,然后吩咐程浩,异常的冷静:“七哥就交给你了,你带他走,你可以的,从老五那条路走,或许能走得了。”

程浩也没有犹豫,伸手要将岑君西捞起,却被他奋力钳制住,任凭怎样也不肯离开关荀。

“走!”关荀低声喝程浩:“走!不想跟我一块死就带他走!”

程浩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将岑君西按住,半拖半抱的将他拉开。岑君西毕竟是身受重伤的人,怎么也抵不过程浩的全力以赴,他刚刚被程浩带走,关荀便捡起岑君西的那把枪,两枪同时射击,山下拿手电筒的人应声倒地,但同时他也承担了回击,警察的子弹呼啸而来,接连二三的枪声,他被枪打得身体飞出去,终于在枪林弹雨里倒下。

岑君西仍在挣扎,他亲眼看着关荀死去,他却拼了死也要回到关荀身边,要把关荀拖回来。

程浩紧紧地拽着他,力气很大,就算他拼尽全力,都没有办法向着关荀前进一寸,他两只手拼命的抠着掌下的土地,手指都抠破了,却怎样也没有办法救回关荀。他在发抖,嘴里呜呜噜噜的,不是哭泣,却是一种说不清的痛楚,如同一头受伤野兽的悲鸣。程浩堵住他的嘴,他依然喉咙里悲戚,程浩只有将手堵在他嘴里拖着他离开,最后他终于支持不住,昏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花花!还有评论!万分感谢,万分感谢!大家端午节快乐!明后天,我只有明天上午有一个学生,速速上完课,回来休假,尽努力码字啦!!感谢大家的理解!!

82章

岑君西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有人在收拾东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吊着一盏灯,因为太简陋只有一只瓦数不大的灯泡,上面又用报纸糊了一个顶子,勉强当灯罩。他转动眼球,渐渐看清周围的环境,是个废旧的货仓库,只不过还有人看守,所以看上去多少有一点生活的样子。

他躺在一张弹簧床上,程浩坐在一只木箱子上,手里摆弄着镊子和小刀,正用打火机在烤,他费力的想要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但是被程浩按住了。

“别动。”程浩一边用剪刀剪开他的衬衣,一边告诉他:“我们已经出山了,二哥那里也埋伏了条子,去不成,我只好带你到这儿来。”

他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力气说话,人还躺在床上,但是吐出几个字都显得十分吃力:“这是哪里?”

“我爸发小的工作点,他在这儿看这个废仓库。”程浩卷起袖子,又说:“你放心,他回老家忙年去了,出了正月门才回来。”

他不说他都要忘了,马上要过农历年了。

程浩把一根毛巾塞进他嘴里,让他咬住:“二哥那儿去不成,但是子弹得取出来,全市的药店都被监控了,我去小店买了点东西,凑合能用,你忍着点。”

他没有什么表情,直勾勾的盯着那盏电灯炮,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程浩看了他一眼,说:“我要动手了?”

他仍旧一言不发,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程浩没再看他,用牙咬开一瓶二锅头,用手把棉布捂在他伤口上,浇了半瓶白酒。岑君西的牙关瞬间收紧,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全身僵直,程浩十分熟稔的用小刀将伤口切开,镊子探进去,向深处寻找着那颗子弹。

岑君西躺在弹簧床上,费尽余力的拧着脖子,那张软床经不起这样大力的挣扎,发出“吱嘎吱嘎”的弹簧收缩声。他听着这声音,甚至听着程浩镊子夹住子弹的声音,他死死的咬住毛巾,绷直了身体的一根弦,渐渐觉得自己在破碎。

鲜血在流淌,体温在流失,他满眼都是红色,他看见程浩将一个子弹扔进洗脸的瓷盆里,血从那金属的壳子里冒出来,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水里,然后渐渐化为无形,将一盆清水染红,那盆水又归于平静。

什么都过去了,再激烈的色彩,打个晃的时间就过去了,所有努力的根基都在他面前化作虚无,归于虚晃。

他看见了关荀,关荀一如往昔,接过秘书手里的文件,转身看着他。

他从来不信命,从他离开家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要搏一搏。干上这一行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可是这个信念随着关荀的死亡一起被击碎了。他看见为他而死的关荀还站在那里,抛弃了一切,所有的痛苦、沉闷、悲喜……伶伶仃仃的看着他,他唤他,觉得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他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让活在这世上的人听到,可他只是想让关荀回来。

他们最开始并肩的时候,他说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后来遇到难题,他说过真要送命的时候,不会带上他们……可他把他留在那里了,是再也带不回来了。从今往后,他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条冥河,他过不去了。

程浩手下的岑君西在抽搐,痛到了极致,所以目眦尽裂剧烈的抖动,当他把第二颗子弹掏出来的时候,岑君西挣脱了他的手,整个人弹起身来,而后又重重的倒下去。

他将岑君西嘴里的毛巾取出来,那团毛巾早已被血染红,那血不知道是口腔咬破了还是他呕出来的,程浩再去看他,他半睁着双眼,两眼失神,如同因为干涸而频死的鱼,微微张着口,喘息声在寂静的午夜里格外清晰。程浩用毛巾擦他脸上的汗,他湿漉漉的黑发搭在额前,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流入鬓角,他闭上了眼。

程浩给他做了最后的处理,又将他背后的大面积擦伤用白酒清洗,还好都没伤着内脏,用那野外生存训练的土办法,算是把命捡回来了。忙完这一切他才拿了一盒烟到仓库外面闷抽,抽了两支站起来,用皮鞋尖碾灭烟头,往外面走。

岑君西睡了一些时候,醒过来的时候程浩还是坐在木箱子上,见他醒了起身把炉子上的小锅端下来,把里面的一点粥倒进碗里,又用小勺舀了送到他嘴边。

岑君西并不喝,也不看他,只是喑哑着嗓子,极冷淡地说:“把枪给我。”

程浩很从命,将枪从后腰上卸下来,递给他。

岑君西接过枪,“咔嚓”一声将子弹上膛,抬手顶在程浩的下巴上。

程浩漠然,没有惊骇,仿佛对着的不是一支枪口,而岑君西所做的也只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七哥念着关荀,如果我昨天没有回来,没让你们走那条路,七哥兴许也遇不到杨炎,关荀也就不会死。”

程浩没再说话了,岑君西虽然病着,但目光依旧锐利,他手指下的扳机紧了又紧,连程浩都以为他是真的要开枪了,他最后还受收敛起锋芒,突然笑了一声,将手垂下,枪扔到了地上。

他十分疲倦,最后淡淡的说:“我是很你拉我回来,没让我死在那儿。”

一连七八天,岑君西都是在高烧昏迷中度过的,程浩偶尔出去买一些生活必备品,带回来一些消息,告诉他,只是岑君西从来不主动问他,他也只是捡一些宽心的,说给他听。

涵涵出院了,小娃娃被接回家去疗养,老大老二正用一切办法想找他出来,西林隶属于盛世旗下,所以并未受影响,梁博羽出面声明将临时接管总裁一职,而他那套屿山的房子原本要被查封,因为他早把户过到了周妈头上,现在作为普通民宅,没理由涉嫌调查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岑君西总算能下地走动,程浩出去买午餐回来,突然告诉他,周洪山死了。

周洪山死了,死得十分蹊跷,头一天晚上护工服食了过量安眠药,周洪山半夜被人切断了唯生系统。那唯生系统被迅速转移到了护工身上,所以并没有发出警报,等到第二天早上护士查房发现,周洪山已经咽气好几个小时了。

岑君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拿了一只玻璃杯给自己倒水喝,他立在那儿,喀嚓一声就将整个玻璃杯捏碎,玻璃碎片扎进掌心,血水顺着指缝淌下,滴在地面上,妖艳成花。

“那人是个老手。”程浩将他的手掰开,将玻璃碴扔进垃圾桶,将白药撒在他手上,扯了一段纱布给他包扎好,又说:“事情做得十分漂亮,整个医院都被条子封严了,那人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而且显然是熟人作案,因为对医院的平面设计十分熟悉,躲过一切监控仪,破坏了闭路系统,把这事做的天衣无缝。”

岑君西一声未吭,程浩思虑良久,最后还是说了:“条子现在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是魏正。”

岑君西眉目瞬间冷凝,他反应激烈,却一阵眩晕又坐回床上,他强支撑着身体,咬牙说:“不可能……”

“有可能。”程浩同样面色沉重:“魏正和关荀是生死弟兄,现在关荀死在条子手上,魏正怎么能罢休?更何况魏正现在就住在医院,破坏监控、搞定护工、杀死周洪山,易如反掌。”

“不可能!”岑君西青筋跳突,怒将程浩带回来的午饭都扫落到地上,厉声说:“不可能!没有我的命令,就是杀了他,他都不会去杀周洪山!”

程浩不再说话,只是弯腰把那些不能吃的食物收拢起来,扔到垃圾桶,然后抬起眼睛来看了他,说:“七哥先别动气,我去外面再买点吃的,好歹胃里有了东西,你吃了药再说。”

他这样一说,岑君西神色倒有了一丝歉然,用手拂了一把脸,过了片刻,才说:“我是失心疯了,对不住。”

“没事。”程浩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我打听到,周小姐不让遗体等待法医解剖,沈家和周家还有公安局商议,明天开追悼会。”

岑君西头痛欲裂,默然不语,程浩走了,他倒在床上只觉得心口窝被拉扯得绞痛连连,掏出药丸来含在嘴里,一直等捱过这阵痛才勉强爬起来,套了一件外衣,向外面走去。

他一直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此刻伤口并没有长好,烧也未退,踉踉跄跄的出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将外衣包裹得更紧。

他找了一个公用的电话亭,投了一枚硬币,拨通了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响了几声,被人接了起来,是低沉的男人声,透着异常的疲惫,却彬彬有礼的说:“喂,您好。”

他原本要找周心悦,但那边却被小北接了起来。他一直握着听筒没说话,电话那头无以为信号不好,一连唤:“喂?喂?”

他终于说:“我找周心悦。”他还发着烧,连续几天接近40度的高烧,他嗓子早已经烧得哑掉,这样沙哑的声音,小北并没有认出来,只是问他:“您有什么事情么?我是她的丈夫,我太太的父亲昨晚过世了,她太过悲恸,刚刚才休息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aohu大人的留言~~还是麻麻发来短信,让我去看的,她觉得你评论的不是我的文,是一片新闻事件,让她觉得超级敬佩,嘿嘿!谢谢啦!!

感谢大家的留言、评论还有花花~~话说,就要完结了,但后面都挺虐的……大家还是……慎入吧!亲们晚安啦!!

83

岑君西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有人在收拾东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吊着一盏灯,因为太简陋只有一只瓦数不大的灯泡,上面又用报纸糊了一个顶子,勉强当灯罩。他转动眼球,渐渐看清周围的环境,是个废旧的货仓库,只不过还有人看守,所以看上去多少有一点生活的样子。

他躺在一张弹簧床上,程浩坐在一只木箱子上,手里摆弄着镊子和小刀,正用打火机在烤,他费力的想要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但是被程浩按住了。

“别动。”程浩一边用剪刀剪开他的衬衣,一边告诉他:“我们已经出山了,二哥那里也埋伏了条子,去不成,我只好带你到这儿来。”

他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力气说话,人还躺在床上,但是吐出几个字都显得十分吃力:“这是哪里?”

“我爸发小的工作点,他在这儿看这个废仓库。”程浩卷起袖子,又说:“你放心,他回老家忙年去了,出了正月门才回来。”

他不说他都要忘了,马上要过农历年了。

程浩把一根毛巾塞进他嘴里,让他咬住:“二哥那儿去不成,但是子弹得取出来,全市的药店都被监控了,我去小店买了点东西,凑合能用,你忍着点。”

他没有什么表情,直勾勾的盯着那盏电灯炮,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程浩看了他一眼,说:“我要动手了?”

他仍旧一言不发,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程浩没再看他,用牙咬开一瓶二锅头,用手把棉布捂在他伤口上,浇了半瓶白酒。岑君西的牙关瞬间收紧,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全身僵直,程浩十分熟稔的用小刀将伤口切开,镊子探进去,向深处寻找着那颗子弹。

岑君西躺在弹簧床上,费尽余力的拧着脖子,那张软床经不起这样大力的挣扎,发出“吱嘎吱嘎”的弹簧收缩声。他听着这声音,甚至听着程浩镊子夹住子弹的声音,他死死的咬住毛巾,绷直了身体的一根弦,渐渐觉得自己在破碎。

鲜血在流淌,体温在流失,他满眼都是红色,他看见程浩将一个子弹扔进洗脸的瓷盆里,血从那金属的壳子里冒出来,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水里,然后渐渐化为无形,将一盆清水染红,那盆水又归于平静。

什么都过去了,再激烈的色彩,打个晃的时间就过去了,所有努力的根基都在他面前化作虚无,归于虚晃。

他看见了关荀,关荀一如往昔,接过秘书手里的文件,转身看着他。

他从来不信命,从他离开家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要搏一搏。干上这一行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可是这个信念随着关荀的死亡一起被击碎了。他看见为他而死的关荀还站在那里,抛弃了一切,所有的痛苦、沉闷、悲喜……伶伶仃仃的看着他,他唤他,觉得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他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让活在这世上的人听到,可他只是想让关荀回来。

他们最开始并肩的时候,他说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后来遇到难题,他说过真要送命的时候,不会带上他们……可他把他留在那里了,是再也带不回来了。从今往后,他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条冥河,他过不去了。

程浩手下的岑君西在抽搐,痛到了极致,所以目眦尽裂剧烈的抖动,当他把第二颗子弹掏出来的时候,岑君西挣脱了他的手,整个人弹起身来,而后又重重的倒下去。

他将岑君西嘴里的毛巾取出来,那团毛巾早已被血染红,那血不知道是口腔咬破了还是他呕出来的,程浩再去看他,他半睁着双眼,两眼失神,如同因为干涸而频死的鱼,微微张着口,喘息声在寂静的午夜里格外清晰。程浩用毛巾擦他脸上的汗,他湿漉漉的黑发搭在额前,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流入鬓角,他闭上了眼。

程浩给他做了最后的处理,又将他背后的大面积擦伤用白酒清洗,还好都没伤着内脏,用那野外生存训练的土办法,算是把命捡回来了。忙完这一切他才拿了一盒烟到仓库外面闷抽,抽了两支站起来,用皮鞋尖碾灭烟头,往外面走。

岑君西睡了一些时候,醒过来的时候程浩还是坐在木箱子上,见他醒了起身把炉子上的小锅端下来,把里面的一点粥倒进碗里,又用小勺舀了送到他嘴边。

岑君西并不喝,也不看他,只是喑哑着嗓子,极冷淡地说:“把枪给我。”

程浩很从命,将枪从后腰上卸下来,递给他。

岑君西接过枪,“咔嚓”一声将子弹上膛,抬手顶在程浩的下巴上。

程浩漠然,没有惊骇,仿佛对着的不是一支枪口,而岑君西所做的也只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七哥念着关荀,如果我昨天没有回来,没让你们走那条路,七哥兴许也遇不到杨炎,关荀也就不会死。”

程浩没再说话了,岑君西虽然病着,但目光依旧锐利,他手指下的扳机紧了又紧,连程浩都以为他是真的要开枪了,他最后还受收敛起锋芒,突然笑了一声,将手垂下,枪扔到了地上。

他十分疲倦,最后淡淡的说:“我是很你拉我回来,没让我死在那儿。”

一连七八天,岑君西都是在高烧昏迷中度过的,程浩偶尔出去买一些生活必备品,带回来一些消息,告诉他,只是岑君西从来不主动问他,他也只是捡一些宽心的,说给他听。

涵涵出院了,小娃娃被接回家去疗养,老大老二正用一切办法想找他出来,西林隶属于盛世旗下,所以并未受影响,梁博羽出面声明将临时接管总裁一职,而他那套屿山的房子原本要被查封,因为他早把户过到了周妈头上,现在作为普通民宅,没理由涉嫌调查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岑君西总算能下地走动,程浩出去买午餐回来,突然告诉他,周洪山死了。

周洪山死了,死得十分蹊跷,头一天晚上护工服食了过量安眠药,周洪山半夜被人切断了唯生系统。那唯生系统被迅速转移到了护工身上,所以并没有发出警报,等到第二天早上护士查房发现,周洪山已经咽气好几个小时了。

岑君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拿了一只玻璃杯给自己倒水喝,他立在那儿,喀嚓一声就将整个玻璃杯捏碎,玻璃碎片扎进掌心,血水顺着指缝淌下,滴在地面上,妖艳成花。

“那人是个老手。”程浩将他的手掰开,将玻璃碴扔进垃圾桶,将白药撒在他手上,扯了一段纱布给他包扎好,又说:“事情做得十分漂亮,整个医院都被条子封严了,那人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而且显然是熟人作案,因为对医院的平面设计十分熟悉,躲过一切监控仪,破坏了闭路系统,把这事做的天衣无缝。”

岑君西一声未吭,程浩思虑良久,最后还是说了:“条子现在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是魏正。”

岑君西眉目瞬间冷凝,他反应激烈,却一阵眩晕又坐回床上,他强支撑着身体,咬牙说:“不可能……”

“有可能。”程浩同样面色沉重:“魏正和关荀是生死弟兄,现在关荀死在条子手上,魏正怎么能罢休?更何况魏正现在就住在医院,破坏监控、搞定护工、杀死周洪山,易如反掌。”

“不可能!”岑君西青筋跳突,怒将程浩带回来的午饭都扫落到地上,厉声说:“不可能!没有我的命令,就是杀了他,他都不会去杀周洪山!”

程浩不再说话,只是弯腰把那些不能吃的食物收拢起来,扔到垃圾桶,然后抬起眼睛来看了他,说:“七哥先别动气,我去外面再买点吃的,好歹胃里有了东西,你吃了药再说。”

他这样一说,岑君西神色倒有了一丝歉然,用手拂了一把脸,过了片刻,才说:“我是失心疯了,对不住。”

“没事。”程浩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我打听到,周小姐不让遗体等待法医解剖,沈家和周家还有公安局商议,明天开追悼会。”

岑君西头痛欲裂,默然不语,程浩走了,他倒在床上只觉得心口窝被拉扯得绞痛连连,掏出药丸来含在嘴里,一直等捱过这阵痛才勉强爬起来,套了一件外衣,向外面走去。

他一直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此刻伤口并没有长好,烧也未退,踉踉跄跄的出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将外衣包裹得更紧。

他找了一个公用的电话亭,投了一枚硬币,拨通了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响了几声,被人接了起来,是低沉的男人声,透着异常的疲惫,却彬彬有礼的说:“喂,您好。”

他原本要找周心悦,但那边却被小北接了起来。他一直握着听筒没说话,电话那头无以为信号不好,一连唤:“喂?喂?”

他终于说:“我找周心悦。”他还发着烧,连续几天接近40度的高烧,他嗓子早已经烧得哑掉,这样沙哑的声音,小北并没有认出来,只是问他:“您有什么事情么?我是她的丈夫,我太太的父亲昨晚过世了,她太过悲恸,刚刚才休息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aohu大人的留言~~还是麻麻发来短信,让我去看的,她觉得你评论的不是我的文,是一片新闻事件,让她觉得超级敬佩,嘿嘿!谢谢啦!!

感谢大家的留言、评论还有花花~~话说,就要完结了,但后面都挺虐的……大家还是……慎入吧!亲们晚安啦!!

84

隔着一条街有一家烟花爆竹的销售点,老板点了两个炮仗招徕生意,“砰砰”两声极响,他完全没有预料,心里一紧,就忍不住吭吭的咳嗽,那边小北突然明白过来,低声叫他:“哥?”

他有些懊悔要打这个电话了,打算挂断,但是那边忽然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电话被人接了过去,周心悦在电话里面叫他:“岑君西。”

他这边还刮着海风,又有人在放鞭炮,小孩子又笑又叫,乱哄哄的。他用手捂住话筒,把头侧到一旁去咳,忽然就想起来那年春节,他抱着她在路边点炮,她笑得也像这群小孩子。刚才那一刻想要挂掉的勇气突然动摇了一半,他最终没把听筒挂掉,明知道不该打这个电话,她现在一定误会了他,依着他的脾气,这时候打过去只会跟她死磕到底,岂不是让她更伤心?可电话里面能够清楚的听到她的声音,她叫他“岑君西”,听上去有一种还睡在梦里的感觉。

电话里的周心悦有一点迟疑,又叫了他一声“岑君西”,开始问他:“你在哪儿?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电话为什么关机了?”她问得很仔细,全都是有关他这几天的生活,像是聊家常,根本不像是父亲刚刚过世的人。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电话亭里贴着杂七杂八的小广告,还有人用笔在上面写着“xxx爱xxx一万年”,潦草的字迹,后面还印着一个笑脸,这个角度看上去,比哭还难看似的。他伸手去抹那个笑脸,手指抹来抹去也擦不掉,才知道那是小石子在钢板上刻得,抹不掉,他的手指只好顺着那串字迹走,遇到一串凸起的方格,每一个小方格都有一个按下去的花纹,他手指间摩挲着那些花纹,一个一个的小方格,都有拇指肚那么大小,银色的格子明黄色的打底,他愣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是公用电话亭的电话。

他眼睛里渐渐有薄薄的水汽,有一种冰凉让他冷的彻心彻骨,那种痛入骨髓的悲伤让他觉得无力,他打了一个寒噤,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悄悄地叫她:“心悦……”

他叫的那么小声,可电话那头的人也听到了,她迟疑了一下,问他:“你在听吗?”

他说:“我在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站稳,索性靠在电话亭上,听着那头的声音。

她那边也不说话了,她一定是哭了,因为没有一丝声响,但是很奇怪,他却可以听到她泪水划过的声音。过了好久,久到他以为再也不会有希望的时候,她忽然说:“你走吧。”

他攥着听筒没有说话,她又说:“走吧,快跑,这个电话已经被监听了,他们已经定位到你在哪里……”

他的手指间传递着冰冷,他试图让自己的手拿得稳一些,结果却是抖得更加厉害。他没有办法让颤抖停下来,却不甘心,要做这最后的挣扎。他要告诉她最难过的事,她一定了解他的悲伤。他说:“关荀死了。”

“那也不能让他们杀了爸爸!”她在那端尖声的叫着,大概是小北抱住了她,低声的安慰她,她却崩溃了一般,他都可以听得到那种垂死的挣扎,她尖声喊着,带着痛楚的嫌厌:“警察不是我叫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当年让他死过一次,为什么现在还要让他再死一次!是你自己招了仇家,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有什么资格杀了我爸爸!你这个混蛋!无耻!小人!”

她的每一个字都锋利如刀,刀刀捅在他心尖上,捅得他血肉模糊,连知觉都没有了,麻木不仁的想要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他杀了周洪山。百口莫辩,他突然觉得恨,那些死去的弟兄,那些周洪山当年做过的事,那颗射入他骨头里的子弹……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他带着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色彩来对待所有的人,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在了,他要保护的人、保护他的人都离他而去了,他来这个世界是做什么的?

他恨到了一定地步,心底叫嚣着杀人的怒气,语气却恢复到最初的寒冷,咬牙切齿带着狠劲儿,一字一顿:“那是你们罪有应得。”

她大概是在那头将电话摔了,因为那边发出一声东西跌落的声响,她尖叫着挣扎着,被沈静北抱走了。

他挂上电话,一口气都觉得难以咽下去,于是默默的停了一会儿,一步一步的朝外走。

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现在这个样子,找谁都会是一个大麻烦,更何况到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愿意再拖累任何人。好在狡兔三窟,他总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

*

程浩回到仓库的时候,岑君西不在,屋里没有人,但是他一向很敏锐,正要摸枪,突然有人将灯拉开,四面八方的狙击手枪口对着他,说:“警察,把手举起来。”

他很配合的将手举起来,高高的举过头顶。

他被带回专案组,在专案组的审讯室里独自面对全组和上级的领导,有人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回答得很从容:“我刚刚得到消息,岑君西躲在那个仓库。”

“小吴,”专案组的领导又问:“那天晚上,为什么没带岑君西下山?”

“你们都知道,岑君西不相信我。”他停顿了几秒钟,又说:“那天晚上我们原本要下山,岑君西在路上杀了杨炎,可咱们的人都是惊弓之鸟,全都亮了底牌,他丢下我和关荀当掩护,自己跑了。”

“不是你放他走的?”

他一口否定:“不是。”

“那这两天你都在干什么?”

“找他,搜集证据。”

“找周局长的女儿搜集?”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是,她应该知道岑君西密码箱的密码。”

领导笑了一声:“但是她就是不肯说。”

他不再说话,领导对一旁的手下使了一个颜色,那人很快会意,上前为他打开手铐,然后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意气风发:“吴队!欢迎归队!”

他站起来还了一个礼,领导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善的说:“归队吧,这是你的提干申请表,回去好好填了,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吴浩警官。”

吴浩二十二岁军校毕业那年便因为成绩突出而选入特警部队,在特警队接受了三年特训,后来调到周洪山手下专门执行特殊任务,在岑君西一案中,他为了替周洪山报仇,化名程浩,同周心悦一同潜伏在岑君西身边,执行卧底任务。

这不是他第一次执行卧底任务,但是他回到队里并没有预期的好心情,他甚至烦闷的将自己关在吸烟室里,一支一支的吸烟。

其实他很少抽烟,烟会使人变得反应迟钝,对身体也没有好处,所以若不是为了任务,他很少抽烟。岑君西有一次还问过他为什么不爱抽烟,他把吸烟的危害实话告诉他,岑君西听了之后满不在意,还说:“抽不抽命都在那儿放着了,还怕早死几年不成?”他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后来有一次出国回来,给他捎了几条好烟,没有什么标志和牌子,岑君西却笑笑跟他说:“研究院产的,专门往中南海送,好烟,没那么多毒,你自己留着抽。”

思绪到这里就突然断了,他将烟蒂狠狠地拧熄在烟灰缸里,窗外刮着风,有树杈被挂的呼呼乱响,呼啸声里他想起岑君西的脸,但是很模糊,他又记不得了。

其实岑君西早就怀疑他,他知道,所以那次在浴室里捡到他的手机,他飞快地查看了内容,将手机芯片破坏,又装进口袋里;后来他被送出国,完成任务要提前赶回来,却被扣在了爱尔兰的海关,他就明白,岑君西是彻底对他起疑了,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岑君西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杀了他,可都没有下手。

他也有机会杀掉岑君西,就在他们被困在山上的那一晚,他知道如果就这么下山去,像岑君西这种人,最后一定会跟关荀一样,鱼死网破,最后惨死,可岑君西救了他,他怎样都下不去手,所以拖着他,寻了一条生路让他走。

其实他在岑君西身边这几年,岑君西对他实在不薄,这几年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父母亲人,都得到了最好的关照。他是西林成立初期跟着岑君西的,那时候岑君西很劳累很忙碌,尤其是周心悦没有回来的日子,思念和仇恨几乎拖垮了他,他却有意志坚持下去,将西林开拓扩大。如果单纯按照业务来衡量,他不得不佩服岑君西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他终归适合黑社会挂上了关系,被禁锢在那个圈里,挣脱不掉了。

有战友推门进来,看他抽烟,于是也讨了一支烟抽,抽了一口便连连点头,说:“哟吴队,好烟!”

他回头看了一眼,唇角上扬,笑了一下:“周心悦肯说了么?”

“难咯,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战友吞云吐雾:“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默默的吸烟没有说话,战友却突然说:“不过也快了。”

他看了战友一眼,那人对他勾勾手,他凑上去,听那人小声说:“周局这一死,我看上面的意思很明显了,只管让咱们把这屎盆子扣在岑君西头上,他兜得住兜不住都得受着,逼小悦姐恨他,把密码说出来,再出庭作证。”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再兜几个圈子的,结果看大家的留言,也觉得自己写的太跑了,唉,拉回来,把真相抖出来吧。

后面其实是最虐的,希望爱看虐的亲亲别拍砖,不爱看虐的亲亲手下留情慎入啦!欢迎大家甜番外再回来啊!!

谢谢大家的留言、评论、还有花花!!

浩哥党莫要追杀我……三q三q……

85

周心悦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了打击,答应出庭作证,吴浩不敢说,岑君西这件案子里,最重要的证人也就是周心悦一个,当年他们找到周心悦的时候,她就拒绝合作,后来警方不断的出人进行说服,又找了专家去打心理战,磨了好久周心悦才答应,起初他们配合的还好,虽然没抓到什么有用的把柄,但总归是融入了岑君西生活里面去,可谁也没想到周心悦旧情未了,真到最后了,她反而闭口不说了。

周洪山的遗体很快被送去开追悼会,魏正也因为证据不足释放,那天晚上的行动计划虽然抓到了一部分人,可惜都是小鱼小虾,登州黑社会组织的重要人物死的死逃的逃,加上岑君西平日做事谨慎,那些边缘人物说出来的东西几乎不能做呈堂供词,而且岑君西的后台还是梁博羽,那更是一个做事周密的主,岑君西这边一出事,梁博羽的盛世就宣布接手,把关于西林的一切□和绝密资料或转手或销毁,滴水不漏,警方这边算是扑了空,一张网只收了几只小虾米。

收网行动虽然破产,但无论如何岑君西是最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全组现在首要工作就是将他逮捕归案。公安部早就下发了b级通缉令,下令全市搜捕岑君西,但他人脉广,又门客三千,搜捕行动困难重重,搜捕计划进行了一周,他整个人就像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整个专案组的人都很沉闷,放跑了重要案犯嫌疑人,开会自然免不了挨训,但是上级领导也能理解,末了只是叹息,说:“还是从周局女儿那里找突破口吧。”

但是从周心悦那里找突破口并不容易,自从周洪山去世,周心悦就拒绝见任何人,她现在又是副市长夫人,专案组自然不敢上门叨扰,岑君西一案的侦破工作被迫延迟,恰好年关已到,阿猫阿狗也要回家过年,整个局里接的案子也少,专案组也就跟所有人一样,轻松起来。

吴浩从人事科回来的时候,听见两个警员打赌,一百块钱,赌岑君西到底窝藏在哪儿,他端着水杯多听了几句,起先只是两个人说着玩,后来全组的人都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赌岑君西藏在什么地方的都有,但是最肯定的,还是说岑君西藏在他哪个哥哥家,等着机会出逃。

他没参加讨论,也没有告诉他们岑君西最不可能藏在他这群哥哥家,岑君西是最不爱拖累别人的人,山雨欲来,他一定会给自己找好了后路,然后独自去风中撑伞。

他把杯子搁下,看了一会儿窗外,天气阴沉沉的,又要下雪的样子,他想,也好,瑞雪兆丰年,明天就要过年了。

他拿起车钥匙转了两下,准备出门的时候队友叫住他:“吴队,去哪儿?”

他笑笑说:“局里发年货了,我给家里送回去,别跟头说我跑私事去了。”

队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他换了一套便衣,下枪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把枪带上了。岑君西虽然放过了他,岑君西那些哥哥不见得会手下留情。他把一切装备好,开车去了药店,买了一些酒精和消炎退烧的药,足足装了一袋子。

路不远,在市区偏静的一片,山水相依,位置到十分静谧。周洪山火化以后,周心悦没有听从局里的安排将周洪山送去烈士陵园,而是将周洪山的骨灰安置在普通的墓园,和周心悦的母亲合葬在一个穴里。吴浩下车的时候虽然是中午,但是雪已经开始下,天气寒冷阴霾,墓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排排松柏被寒风吹得摆动,伴着一阵阵松涛之声,更显孤寂苍凉。

雪越下越大,他爬到半路的时候,在长生亭里休息了一会儿,回头看看来时的脚印,都已经被雪覆盖住了。他两只手提着一些东西,没有打伞,冬雪清冷,簌簌的落在他头上,头发渐渐结成了冰住,一缕一缕。

从前行动的时候也有过大雪天,天寒地冻的,周洪山就跟变戏法似的拿出顶帽子扣在他头上,嘿嘿一笑说:“小子,经验不够丰富吧。”

那时候他只觉得又多了半个爹,没什么比这还要好的事了。

他一直想把周洪山当爹,叫一声“爸”,从他喜欢上周心悦那一天起,就在这么想。

可是周心悦嫁人了,嫁给了岑君西,而他要做的,是到岑君西身边,配合着这个女人演戏。

他根本不愿意想那些日子是怎么过去的,岑君西每次在他面前对周心悦做那些事情,他都会立即敛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这样做以为自己可以看不到听不到,可是根本都是掩耳盗铃,他没有办法,就算把手掌掐的出血,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去接受。

他还记得岑君西把周心悦从浴缸里拖出来的时候,他迅速跑回楼下,站在厨房,手里握着刀,几乎打算将自己的手砍断,才控制住自己,没在岑君西身上扎出两个窟窿来。

什么都过去了,而现在,就要过年了。

周洪山和妻子的墓地周围摆满了鲜花,因为太冷,花已经冻了,蔫了吧唧的垂着头,两旁的柏树还是刚刚种上的,虽然覆了一层雪,但仍旧能看到新盖上的土壤,那土壤里有一些东西,他扒开雪,看到里面横七竖八的烟头,是岑君西抽惯得牌子。

岑君西倚着这棵树坐过,烟蒂都掐灭在这里,而他在这里抽过整整一盒烟。

他将手中的袋子放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重新分配,一袋子祭奠周洪山,一袋子药和一些年货他搁在一旁的树下,想想怕被雪埋了看不到,又搁在墓碑前。

他在墓碑前默哀了几分钟,举了三个躬,下山去。下山的路滑,他很小心地走,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旁边的柏树林里似乎有人,那人人影晃了晃就消失了。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一盒烟搁在路旁,下山去了。

雪下了一夜,到第二天的时候停了一上午,下午又下起来,这可遂了孩子们的意,到处都是打雪仗的小孩子,大院里面嘻嘻哈哈的,岑君西掀开帘子一角,想看看有没有涵涵的身影,可惜他仔细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

自从他来到这里,就没有看到涵涵,那家伙偶尔在窗前呆着,但是那屋子太暖和,窗上永远带着水汽,看着都不真切,只能模糊的辨认,小孩子在喝东西,在看书写字。

他放下了帘子,原本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供他一直撑着,向外看。

高烧让他浑身无力,每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他想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好不容易撑着沙发坐起来,就着水龙头接了一杯,冰凉刺骨的液体瞬间刺激了喉咙,喝了不到一口他便伏在流理台上大咳起来。他这一咳嗽便牵扯伤口,眼前痛得发黑,咳嗽更是止不住,把奶白色的地砖咳得血迹斑斑,他才扯过一旁的袋子,找出止痛药,吃了下去。

原本没有病的这么重,是他非要冒着雪去周洪山墓地,结果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伤口痛得他晕厥过去,卧在雪地里太久,等他醒来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冻得麻木了。

止痛药不起什么作用,他伤口一直不愈合,红肿着发了炎,他勉励撑着自己回到沙发上,躺下去的时候连盖上毯子的力气都失去了,他只好静静的躺着,听外面传来喜庆的鞭炮声。

当年他找人替名买下这栋房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落魄致此,再回到这里躲藏。他一直想着,等周心悦彻底原谅他的时候,他就会把这栋房子拿出来,送还给她,可是现在,再也没有这种可能了。他睡在沙发上,就像当年睡在这张沙发上一样,他一直不是周家的人,总归不该睡在别人家的床上。

他昏沉着,一直在昏迷和清醒间徘徊,像是做梦魇住了,万家灯火的时候鞭炮声大响,他突然醒过来,抬手掀开窗帘。隔壁的邻居家里有人过世,所以没有大张旗鼓的贴对子挂灯笼,但是难得一家人团聚,都围坐在窗前,似乎在吃年夜饭。

那么模糊那么诱人,他在这边数着,五个脑袋,不多不少,幸福的一家三口,还有奶奶爷爷。

有人站起来,是小北,手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窗前用手指在水汽满布的窗户上作画。水雾上五个身影,中间一个小小的孩子,很简单的几笔,落在窗户上,去掉了水汽,勉强看清涵涵的脸,在窗前蹦啊蹦啊的。

突然就悲从中来,按着胸口,却没办法止住疼痛,那么幸福,那原本都应该是他的,都不该是小北的,都不应该是小北的。这样的念头瞬间翻天覆地,如同这屋中的寒冷一样包裹了全身,他没有别的可以思考,他这么形影相吊,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怜,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那么幸福?踩在他的悲惨建立的幸福,他不能够批准。

他站了起来,只是凭借着一点思维,仅仅靠着那一点毅力,支撑着自己,向外面走。

雪下得很大,风灌进胸腔,他咳嗽的更加厉害,从一幢房子到另一幢,没有几步路,他却每走一步都困难十足,几步便要摔上一跤,可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爬起来又继续走,终于走到门前,他抬起手,使出浑身力气奋力的砸。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群里有为读者大人,留言说:

你这文我从一个贴吧追到另一个贴吧,从贴吧追到,说实话在贴吧是恶趣味,所以怎么欢乐怎么来,到后我确实发现你想改文风,想写故事,不想为虐而虐,但是我只能说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文越写越偏,现在又回到为虐而虐上了。上的读者也分类,如果你是想写虐文,那么咱们的群,你的读者咱们都是恶趣味,无所谓,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但是你从故事改到虐文,那些追故事的读者当然适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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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朋友说的极对,可以说就是我全部的心态。这篇文我写到今天,处女作算是完败,你们大多都是看到了小邦的推荐而来,也有部分的朋友。

我想对看文的朋友说一声对不起,那么凶残的开篇,却有现在这样一个走向,我等于把你们骗来,又把你们带到别的地方去,十分的抱歉!

小邦的朋友,特别感谢你们一直的支持,这个文,既然我既已经写残了,也不怕丢人丢下去,我还是会努力的收尾,即使写的再烂,写的自己再不想写,也会按照原有的思路写下去,给阿七一点糖吃吃,不枉你们一直鼓励我!

至于看文,我早就跟群里的读者说过,我的文不值得花钱看,完全愿意大家看盗文,我亲自点开过,十九楼、看书网的盗文都没有病毒,大家可以看,之所以我不在这里说大家去看盗文吧,是因为我怕碧水的妹子们骂我,扒我,谴责我得道德,大家不常去碧水,或许不知道那里多么凶险,请大家看到问这句话,万万不敢说的。

我今天说出来,实在是因为自惭形秽,想给大家道歉,已经对不起你们辛苦的追文,不能再对不起你们的银子。

我人品很差,群里的姐妹们说我信用度负无穷,我没有什么可保证的,只保证不烂尾,写完结,我希望我的下一个坑你们还会回来看,看我进步了没有。谢谢你们了!

下一个坑是《江上霏微》,老二的故事,也有虐,但是我会改,我会全文存稿,再拿出来同大家分享,期待你们的板砖。

给大家道歉,也谢谢大家了!

86-90

86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效果不是那么明显,又在鞭炮隆隆的除夕夜,砸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回应,走上来开门。他趴在门上,门一开,他站不稳,一个踉跄才看清楚,开门的是邵颖。

邵颖波浪的卷发熨帖的盘在脑后,精致干练的模样,看到敲门的是他,不由得吃惊:“是你?”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母亲,思想意识已经混沌,要好半天才能集中注意力,突然想明白过来一样,一脚跨进门里,脊背狠狠一挺,粗声粗气的说:“是我,怎么样?”

邵颖一手撑着门,只是皱了皱眉头:“小西,你怎么来了?”

屋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小品的声音,大概是很有意思,传来沈嘉尚哈哈的大笑声,小北还在那里跟涵涵讨价还价:“乖,再吃一个饺子,爸爸就让你吃糖……”

他着了急,想进门,邵颖却站在门前,他进不去,就冲她嚷:“我凭什么不能来?!”

邵颖顾虑重重的向他身后张望,而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再站住了,脚下一软向前扑倒,虽然被邵颖一把搀住,但眼角仍磕在门把手山,瞬间肿了起来。

邵颖的眉头彻底蹙成一团:“小西,你喝多了?”

他红着眼睛,意识并不是很清醒,却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进门,奈何腿跟灌了铅似的,费尽了力气也走不了一两步。

沈嘉尚年后便到了退休的工龄,所以最后一年在任,难得过年不用下基层,听到除夕夜家中有人来访,也是好奇,便在屋子里面问:“邵医生,谁啊?”

岑君西听到这声音一滞,肩膀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努力的直着脖子喊:“爸爸!”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还是有思维的,只是眼前阵阵发黑看不到任何东西,绝望而空洞的睁大眼睛,只知道叫:“爸!”

总归是让人听到了,沈嘉尚真的走出来,看到摇摇欲坠的岑君西,几乎脱口而出:“小西?你怎么来了?”

“爸爸……”他本就站得艰难,此刻听着声音,所有的勇气都在瞬间崩塌,迷离而又苍白的望了一眼父亲的方向,突然孩子气一般的沮丧起来:“下雪了,我冷……”

他真的很冷,从周心悦家里出来的时候连外衣都没有穿,又在雪地里摔过,全身上下都冻僵了,上牙与下牙打着架,他只是喃喃的重复:“爸、爸……下、下雪了……冷……”

沈嘉尚心中狠命的一抽,而岑君西发抖间闭住了呼吸,一口气没提上来,身体一挺,咚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小西!”沈嘉尚手忙脚乱的上前,小心翼翼的翻过他冰冷的身体,无措的直往怀里抱,掐着他的人中,拍着他的脸颊喊他:“小西!小西!”

岑君西闭住的那口气不奈心中的伤恸,很快幽幽的醒转。

沈嘉尚见他醒来,把他打横抱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出了加倍的力气差点闪到腰,抱着他就往房子里面跑。

岑君西模糊的感知到四周一切都在晃动,他好像被人抱了起来。

不是程浩,也不是关荀。

那个身体很宽厚,很舒服,有洗衣粉的香,有似曾相识的味道……最最重要的,那是来自一个叫“父亲”的陌生男人。

意识逐渐清醒,他闷哼了两声,睫毛不断的颤动,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刺激的眼角伤口突突的跳。他难受的要命,拼命地往他怀里缩着,像是被大雨打湿的流浪猫,揪了他的衬衫无声的啜泣:“爸爸……我难受……”

他没有再说什么,却抓着沈嘉尚,一刻也不肯松手。

手底下的身体像块冰,沈嘉尚知道他是烧得糊涂了,抱了他呼哧呼哧喘着,放到床上才安慰他:“没事,小西到家了,没事了……”

眼泪更加急促的落下,岑君西浑身抽动,不肯松开拽着沈嘉尚衬衣的手,揪着沈嘉尚像揪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瑟缩着。

一家人都围在那个房间里,小北抱着涵涵,周心悦立在一角,邵颖站在门口,只有沈嘉尚坐在床前,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把岑君西的手,一点一点从衣领上掰开放下。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邵颖,十分的担忧:“邵医生,你给小西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床很大,岑君西横在床上,额头上的汗珠扑簌下落,长睫清清疏疏地覆盖下来,面色如纸。

邵颖皱着眉头上前,伸手只在岑君西额头上按了一按,神色一变,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涵涵的沈静北,无缘无故的拉下脸来:“先把你儿子放下,给你大哥找套干净的衣服来。”

母亲很少发脾气,因为小北一直很顺从,从来不忤逆,母亲这样说,他便把涵涵转手递给周欣悦,从命的去找衣服。他在衣帽间找来一套新熨过的睡衣,送进来。

岑君西身上的衬衣大概穿了很多天,全是褶子,皱皱巴巴的黏在身上,沈嘉尚帮他换衣服,却发现衣服粘在后背,脱不下来,他用力一拉,岑君西便全身一抽,发出一声痛吟,声音悲苦。

沈嘉尚这才发现,岑君西后背上竟全是擦伤,血液结了痂,把衬衫和皮肉黏在了一起,他这样一掀开,他结了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整个后背都渗出血水,看上去惨不忍睹。

剧痛让岑君西猛醒过来,在床上惊惧焦躁的动辄着,沈嘉尚温暖的手掌抚了抚他抵在枕上的额发,声音低低的哄他:“待会吃了药就不痛了。”

岑君西似乎连哼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但沈嘉尚的安抚却似乎有奇效,他动了动嘴唇,又陷入昏迷。他背后的伤口面积广,有些地方的皮肉还是翻着的,露出极深的伤口,身前还有两处纱布盖着的伤,胳膊也被绷带缠着,只是那些绷带已经早被血水浸透了,变成了褐色,仍有血水不断渗出来,样子十分可怕。沈嘉尚没法子给他穿衣服,只得让他侧身躺在床上,催促着邵颖来给他看伤。

岑君西腹部那一处枪伤虽然没伤着内脏,但是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伤口又感染化脓,很明显的是有弹片没有清理干净。取出弹片并不难,邵颖是极其专业的医生,这个手术于她而言也完全如同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只是家里的条件不够,她望着昏昏沉沉的岑君西,拧起眉心。

床上的岑君西很瘦,瘦得形销骨立,他原本就高挑,腿尤其的长,小北的裤子穿在他身上是短了一截,露出一段细瘦伶仃的腿骨和双脚,冻的发青发紫,身上又没穿衣服,胸前的肋骨突兀着,乍一看上去像癌症晚期患者,瘦的可怜而悲伤。

其实小西小时候并没有这么高,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她去福利院参加活动见过一回,那时候小西足足比小北矮了半个头,脑袋大大的像棵豆芽菜,后来大概是混社会去了,反而跟雨后春笋似的,呼呼地拔起来。

她每年都有机会见他几面,小西从小就瘦,没享过几天福,最胖的时候也不过是大学,远远看着,腮上还有点肉的样子。她是医生,不需要专业的化验,一眼也能看出来,现在的小西已经瘦得偏离了正常指标,他侧身躺在那里,被蓬松的棉被衬托得更像一层纸片,仿佛一吹就能飞走一样。

沈嘉尚问她情况,她没回答,在房间里沉默了片刻,起身将被子拉开盖在他腿上,下楼去了。

小北抱着涵涵在客厅里坐着,涵涵一如既往的垂着头,不怎么说话,周心悦的房间关着门,一点声响都没有,她问小北要了车钥匙。

司机回家过年去了,小北不知道她要去哪儿,要替她开车,她却一口拒绝,一路把车开车去了医院,下车的时候才突然想到,今天是除夕,医院基本没有医生,只有值班的护士,她竟然连这个都忘记了。

她在病房区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认识的医生,后来绕到药房,药房里只有一个护士在值班,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所幸那护士资格很老,认得她,站起来便冲她笑:“邵局长,过年好。”

她长出了一口气,心中一颗石头瞬间落地,却无心说笑,只得强打精神同那护士叙旧,后来只是叹气,说小北生了病,偏偏不肯来医院,她只得过来取药。

那护士是通情达理的人,也知道沈家的关系,自然痛快的让她拿了几瓶点滴,末了又捎带了一支吗啡,装在包里,让她悄悄带出医院。

邵颖出医院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路上都结了薄冰,她的车子却在雪里急速的开动,好几次路面太滑,都要刹不住车。心里很慌,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得这么快,她明明知道这样开会出事,却不明白心慌在哪儿,要这样急着回家去。

走到一半,对面有车驶过来,去势同样急,雪亮的灯光瞬间刺入眼睛,车内开着暖风温度极高,她却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将车靠在路旁停下。

她心有余悸,呆坐在驾驶座中,车灯射出灯柱照着对面的水果铺,老板和老板娘为了挣钱,过年都没有关门,简易的棚子里面拉了灯,灯光恍恍应着里面的水果,白色的胖胖的,她揉了一把脸才看清,是雪梨。

她倒是突然想起来,有一回也是下大雪,沈嘉尚半夜就去了抗灾指挥部,早上却突然把小西送到了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虐一虐……虽然我摘掉……一虐就掉收……嘤嘤嘤!

谢谢大人们的留言评论,动力好足……就是太晚了,虐的自己也不知所云,明天起来看看通不通顺!

先放上来给大家完成承诺!

87

她记得那天下大雪,天寒地冻的,因为路滑,早上有两辆公交车出了车祸,车上载的都是学生和上班族,急诊室的病人本来就很多,急救车一到,伤员一下子全都送进来,整个医院顿时进入一级备战状态,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忙得脚不沾地,连他们心内科都被临时抽调过去帮忙。

家属进进出出,大厅就要水泄不通,她一直在急诊室里忙着分科,突然有人喊她:“邵医生!有个老人受了伤,心脏病复发!”她应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沈嘉尚背着小西进医院来。

急诊室人太多了,她又戴着一张大口罩,沈嘉尚没有认出她,她急着抢救病号亦没有吭声,只是刻意留意了他,知道小西被新来的小护士分去了骨科。

她又忙起来,等到所有病人都基本送去了分诊,她才收了听诊器,往骨科的住院部去。

那次事故因为是在冬天,两辆车相撞,骨折的人最多,骨科的病床一下子就全都满了。小西躺在床上,一条腿被高高的吊起来,一只手输点滴,另一只手无精打采的捧着一杯热粥,吭吭的咳嗽。隔壁科室的医生从那屋出来,她几步追上去询问病情,才知道是肺炎烧迷糊了,摔伤了小腿骨。

医院很忙,市政府的工作也不轻松,她没见着沈嘉尚,想着小西脸上脏兮兮的,好歹应该进去看看他,给他擦把脸也好,结果还没有进病房,就看到沈嘉尚从卫生间出来,端着盆,拧干了毛巾在给小西擦脸。

毛巾还是热的,腾腾的冒着气,小西的一张小脸都烫红了,沈嘉尚还十分温和地问他:“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疼要忍一忍,好不好?”

小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沈嘉尚的大手在他头上拍了拍,拿起军大衣要走,就要走到门口了,小西突然叫住他:“爸爸……我可不可以要一个梨吃?”他又怯怯的补充:“只要一个……”

沈嘉尚回头对他微笑:“好,爸爸下班回来,买给你。”

他走出来,她转身躲进旁边的医生办公室,还听着小西兴奋地喊:“爸爸再见!”

她回自己的科室去,坐在窗前工作一直心神不宁,不是把病人的病历搞混了,就是忘记了要查房,护士长关心的问她:“邵医生你怎么了?”

她按着额头,终于说:“我儿子生病了,我想去看一下。”

护士长都是老熟人,她这样一说,护士长立刻也跟着着急起来:“小北病了啊?那你快去看看吧!”

她没有解释,套了一件大衣就去了楼下,在水果摊上买了两斤梨,拿去看小西。

那个病房的都是车祸刚刚住进来的孩子,病房里乱哄哄的,小西却睡着了,她把梨放下转身想走,隔壁床的家长自来熟的冲她点点头:“你儿子啊?真乖,也不缠着你,哪像我们这些,班都不用上了,在这里陪着。”

她略有尴尬的点点头,看着一屋子的家长,也不好要走,旁边的家长便把占了的凳子让给她:“喏,你们床的凳子,坐!”

她讪讪的接过来坐下。

小西一直到中午都没醒,后来还是验体温的时候,她把小西叫醒的。小西显然没有睡够,醒过来毛毛的,看着她,愣愣的叫妈妈,她洗了一个梨拿给他,不冷不热的跟他说:“你爸让我给你买的。”

北方的梨是中秋后摘得,冬天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水分了,可小西咬了一小口,立刻高兴地两眼都发了光,献宝一样的举到她跟前,开心的嘴都合不住:“妈妈,甜,甜的!”

她点点头敷衍的应着,小西却一直举着,满脸期待的看着她,她只好就着他的手勉强咬了一口,小西立刻高兴地眉眼都是弯弯的。

都过去那么久了,十几年了,那时候她还有一点想笑,可是这时候,她把脸埋在方向盘里,有一点难受。

她下车,买了两斤梨回家,进门便直接去客房里,小西躺在床上,样子看上去比她离开的时候还要糟糕。

屋子里有暖气,空调又开到了三十度,他暖和过来就开始咳嗽,撕心裂肺的,沈嘉尚和小北按着他,让他不要在床上乱翻弄伤自己。

她把包里的药拿上楼,还把家中的急救箱也翻出来,十分镇定的把一支吗啡注入岑君西身体里,两只手消过毒,就开始处理岑君西的伤口。

家里的一间客房临时成了手术室,沈嘉尚和沈静北在客厅里坐着,电视里面的节目如火如荼,却没人看,沈嘉尚嫌吵,遥控器一按,就把电视关了。关了电视沈嘉尚才注意到周心悦,周心悦抱着涵涵,坐在客厅里,两只手在剥山核桃。

她的样子憔悴又呆滞,麻木而机械的重复剥山核桃的动作,剥出来的果仁碎了一地,她根本没有察觉,手指一直微微的发抖,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没法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样。自从周洪山去世,她便变得精神十分脆弱,话不多,偶尔应上两句,同涵涵一个样子。

涵涵一直拽着手指头,愣愣的看着妈妈不说话。这么多天的绑架、枪战、昏迷,小孩子虽然被救回来,但他那颗很小的心灵留下了莫大的阴影,像是变了一个人,也丧失了语言功能,每天安安静静的坐着,只知道点头摇头,有时候大人问得紧了,他便连饭都不肯吃了。

医生说涵涵受到过度惊吓,得了自闭症,周心悦执意不肯送他去医院,只是在家里采取一些心理上的治疗法,但是半个月都过去了,涵涵仍然一个字都不肯说。

儿子成为通缉要犯,孙子遭遇绑架,老友死于非命,这个年过实在是糟,沈嘉尚一手抚额,整个人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叹了口气,上楼去了。沈嘉尚走了以后,沈静北给她倒了一杯水,她也不喝,如同没看见一样,一直等到邵颖下了楼,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路看着邵颖。

邵颖的衣服上有血,一团一团,她在客厅灯火通明的光线里看着邵颖低暗苍白的脸色,心已如死水,只是喃喃的问:“他是不是死了?”

邵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一团血浸的棉纱扔进垃圾桶里,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手指上还都是血,所碰过的瓷器都沾了斑斑血迹,耀眼的刺在周心悦心里,看的那一颗心微微的痛起来。

小北去端洗手水,邵颖洗过双手,重新在饭桌前坐下,她拿起筷子扒了两口年夜饭,过了一会儿才停下筷子,对着周心悦,声音沙沙的,有一点疲惫的喑哑:“你上去看看他吧,他一直找你。”

周心悦有一点迟钝,点点头,很顺从的上楼,只是整个人并不是有目标的在走,而更像是木偶,跟随着什么人一样去了客房。

客房很安静,她进去的时候沈嘉尚已经给岑君西穿好衣服,被子盖在胸口以下,床头上勉强挂住一袋点滴,岑君西呼吸困难的躺着,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沈嘉尚看到她进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悄悄地离开,把门给他们关上。

岑君西根本没醒过来,吗啡可以止痛,但是麻醉的效果并不是很好,他难受的身体微微发抖,嘴唇轻轻地龛动。

她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一直凝睇着他的唇,好半天才看懂他说的什么,原来他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心悦。

她没有反应,过了很久以后才伸手触碰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最后覆在他戴了婚戒的手指上。入手的清离,她将他的掌心翻过来,才发现那枚戒指仍旧是太大,被他用一根灰色的线缠了,牢牢地套在手指上。

他的掌心冰凉透着湿意,她握住他的时候,他微微有些惊惧的缩手,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埋入了他的掌心。

刚才她一度以为他是死了,等到邵颖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他若是死了,她便可以陪他死,那么这世界就终于可以安静了。他俩的爱是恨到了一定时候,都该盼着对方死了才好,可他总是乐意救她,在最后关头,一次一次的,想要让她活下去。

岑君西一晚上都在发烧,她只能将毛巾打湿搁在他额头上,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晚一点的时候邵颖进来换药水,沈嘉尚和小北都一起进来,邵颖拨开他的眼皮,检查瞳仁,直起腰来的时候,她突然对沈嘉尚说:“给他输点血,能好受一点。”

沈嘉尚丝毫没有异议的将衣袖挽起,小北却急着也将袖口挽起来:“爸年纪大了,抽我的。”

沈嘉尚说:“抽我的吧,你跟你哥不是一个血型。”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将胳膊放在桌子上,任凭邵颖消毒。

小北退到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母亲忙碌。邵颖在国外曾参加过战争急救,战场上没有内有那么多设备,就如同现在的家中,她熟练操作过程,用简易的汽水瓶抽血,抽了半瓶便不再抽了,将瓶子倒挂起来,针头扎进岑君西青蓝色的静脉上,用胶带结结实实的绑牢。

给岑君西输上血,几个人又走了,周心悦又替岑君西换了手帕,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细细看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骂女主诽谤涵涵哇……嘿嘿嘿是我太罗嗦了,一章里面放不下这么多情节啦~~么么,谢谢大人们的留言!

88

岑君西很瘦,自从这小半年陆陆续续出事以来,他就这么一直消瘦下去,毛巾覆盖在他整个额头上,占据了他半张脸,遮盖下的脸色苍白透明,胡茬浅浅绕了一圈,泛着点青色。丝毫没有平日的一丁点煞气,除了头被垫得高高的,整个人都埋在被子下,纤薄到仿佛可以一触即化,一点都不像他了。

房间太安静,只有点滴声,床上的人此刻单薄得像纸片,这倒让她产生了一丝模模糊糊的错觉,觉得他本来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一直平淡到老。

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轻轻喊他的名字,喊得叫自己难过。她想对着他笑,却又簌簌泪光眨动着,叫她崩溃。

他以前也有过这个样子,就是被父亲一枪击中以后躺在医院里的样子,跟现在无甚差别。那个时候她很怕,怕得只剩下哭,因为那时她还怕死,死亡带着黑暗笼罩着她,让她一个人接受的仓皇失措。

但是现在不同,死亡现在对她而言是赴一场宴,爱过,恨过,甜过,伤过,努力过,无能为力过……终究还是因为还爱着。他阳光过,开怀过,是她让他变得阴厉变得暗鸷,她没理由放弃他,让他下辈子去爱别人。

“岑君西你闹哪样啊……”她突然哭得委屈:“你要找我爸报仇,你开枪了,你觉得对不起我,你把我爸又救了,你恨我打掉你的孩子,我把孩子生下来了,你恨我和沈静北在一起,我回来了,现在你又这个样子……岑君西你到底要怎样……”她哭得伤心欲绝,“岑君西,你到底要怎样?”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知觉,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又睡了大半天,直到大年初一的晚上他才醒过来。

岑君西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嗓子像被熏过一样,疼得火烧火燎,身体也像麻了一样不能动弹,但他一醒过来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微微转动眼珠,略微的想了一想,又把眼皮阖上了。

有东西热乎乎的,不大的一点,熨帖着他的手,他又睁开眼,垂着眼皮,才看到站在床前用手着拽着他手指的涵涵。涵涵眼巴巴的看着他,呼唤一般的拽拽他修长的手指。

突然有一种幸福感从心底向四肢百骸里扩散,原来小家伙一直在,只是长得太矮了,豆丁一样,他刚才视线没有看得到。

他打算对孩子笑,可是烧了这么多天,体力消耗严重,人虽然在床上躺着,竟然连微笑都不怎么会了,只得努力地让腮上的两片肉堆起来,让孩子知道他在微笑。

他笑得吃力,一费劲儿又禁不住咳嗽,咳嗽牵扯到了伤口,只得疼得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的忍着。

岑君西的咳嗽声惊动了睡在沙发上的周心悦,她醒过来,把被子掀到一旁,连忙倒了一杯水要给他喝。

这么一场伤病,岑君西虽然还有命在,但她看出来了,他身体实在不怎么好,似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于是又把水倒在碗里,打算用小勺喂给他喝,涵涵却突然把两只手举得高高的,像是问她要什么东西一样。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碗,问涵涵:“你来?”

涵涵点头,她却不怎么放心,犹豫了一下才把碗给孩子,又在一旁监督,生怕涵涵毛手毛脚,再弄伤岑君西。

小孩子一厢情愿,拼命踮起脚,捧着小碗,举起汤匙,颤颤巍巍的递到岑君西嘴边。岑君西原本就力气衰竭,还要配合着涵涵努力去碰小勺,所以一小匙只咽进去一点点,其余的都顺着嘴角流出来,滴到枕头上。他竭力的松出一口气躺回床上,伤口剧痛两眼发黑,几乎又要晕过去,却担心辜负涵涵一番美意,只得闭着眼睛勉强抑制咳嗽,不愿让涵涵看出来。

周心悦一边帮忙给岑君西擦嘴一边接过涵涵的小碗,自己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喂给他喝。岑君西喝了小半碗水才缓过来,他把眼皮抬得稍稍高了些,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外面很吵,不断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可这房间里却有一种格外静谧的气氛,他躺着,周心悦坐着,涵涵被抱在床边玩手指头,一家三口的团聚,安静的无声无息。

过了一会儿她想给他换一下额头上的毛巾,手刚伸出去,就看到他望着柜子上的一个点,眼珠都是直的,一动不动。

这间屋子是一个客房,沈静北朋友多,一年到头来家里拜访的朋友不少,沈家的客房经常用来接待外地客人,但是周心悦记得,自从她来到沈家,这间屋子就没有人住过,却每天都有家政来打扫,像是专门留给什么人一样。其实这屋子是客房里面最好的一个,挺大的一个套间,摆设的家具也齐全,只是床头的柜子上放了一只小熊,年代太久洗的都掉了色,一直没有被人丢掉。

她看岑君西一直看着那个熊,伸手把他的毛巾取下来,问他:“喜欢?怎么连玩具也感兴趣了?”

他回过神,目光略有呆滞的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喉咙里低低的哼了一声,又转过去看熊。

他依然发烧,只是烧的没有那么烫了,她去浴室冲洗毛巾,出来的时候发现他还是盯着那只熊在看,她只好把那只熊拿下来,塞进他被窝里,“哧”的笑了一声,说:“乖,别看了,休息休息眼睛,阿姨让它陪你睡。”

一句开玩笑的话,他就不高兴了,简直是事多,熊呆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又惹得他发脾气,凶巴巴的臭着一张脸,冷冷的说出两个字:“拿走。”

她最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一天到晚莫名其妙的,以前是这个样子不知道闹了多少误会,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她正要把熊拿走,沈嘉尚却进来了。

沈嘉尚没想到岑君西已经醒过来,倒像是看见惊喜似的格外高兴,只是岑君西清醒了看他,永远像隔着一重冰山,眸光冰冷冷的,让他亲热不起来,嘘寒问暖的客套了两句,看见岑君西手里捏着那只玩具熊,讪讪地说:“我们搬家的时候,就找到你这只玩具熊,你妈妈把她缝好了,我拿回来摆着,一直想着,这房间就是你的,什么时候回来,就给你住……”

岑君西闭上眼睛,连看他似乎都不屑,淡淡的打断他:“我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拿走,爸爸。”

他伤口疼,蹙着眉头,说话都透着吃力,所以声音不大,却让沈嘉尚哑口无言。

小西小时候在家里受的什么待遇沈嘉尚最清楚,他们从来没给小西买过玩具,这只熊还是没有小北的时候,他去保育员接小西回家,小西不肯,保育员的护士让他去玩具店买的。那时候的小西脸盘小,一双眼睛大大的像卡通人物,回到家见着邵颖还跟陌生人似的,惧怕的抱紧小熊,仿佛知道以后就要跟这小熊相依为命了一样。后来小西走了,离开的原因也与这熊有关,原是小北要这只熊,小西不给,邵颖一着急,争执期间倒把这熊的脑袋给拽了下来。

这事大概给小西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小小的孩子当时在心里只觉得玩具熊是死了,嚎啕一样的大哭,却被他打了一顿,离家出走了。小西走了,无非是少了半个馒头几棵青菜的事,除了小北寂寞了以外,日子照常过,反而过的顺风顺水。只是随着年龄的变老,看着两个孩子现在走的路,那颗心愈来愈泛起微澜,他虽不说,却越来越多的充满愧疚,搬家便要留一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有床有桌,还有从杂物室里翻出来的玩具熊。

沈嘉尚心里觉得愧疚,嘴上问他:“你要不要喝点水?你妈妈给你煲的粥,还买的梨,你想不想吃?”

岑君西阖着眼睛,脸偏向一旁。

沈嘉尚眼睛发酸,摘了眼镜揉了揉,自顾自的说:“多少吃一点吧,我下去盛,也让你妈妈上来,给你看看伤口愈合了没有。”

岑君西依然没有反应,沈嘉尚下去了一会儿,邵颖到上来,翻着岑君西把伤口检查了一番,见岑君西一个字都不说,也懒得同他讲话,把药挨个倒出来放到桌子上,只是叮嘱周心悦吃药的时间,见到沈嘉尚拿着食物进来,又皱起眉头:“那粥是凉的,他不能吃,你热过没有?”

“热了。”沈嘉尚一边说一边盛了一碗,哄岑君西吃,只吃了半勺,岑君西就一脸吞药的表情,眉头都皱成一团拢起来,只说了两个字:“难吃。”

邵颖气的一滞,最后冷笑了一声,说:“少爷你是平时在外面吃得太好了,瞧不上家里面的,我这原来是给小北做的,也是依着小北的口味,你爱不爱吃的,我哪知道。”

心里有一个地方被人狠狠的攥了起来,痛的他冷不丁的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哆嗦。

“小西,”沈嘉尚唤了他一声,又盛了一勺喂给他:“你妈说气话,别理她,你再吃点。”

岑君西面色灰败,强行着平缓了一下胸口的悸痛,也不跟她抬杠,抬手就把沈嘉尚手里那碗粥打翻了,指着门说:“滚出去。”

89

沈嘉尚手中的碗扣在地上四分五裂,碗里的汤汤水水尽数洒了一地,沈嘉尚虽然躲得快,没被饭汤泼个正着,但软底毛圈拖鞋上仍旧溅了米粒,不能穿了。涵涵最受不得惊吓,遭此变动吓得“咭”的一声扑进周心悦怀里,如同受惊的小兽,躲在母亲怀里寻求庇护。

邵颖气得脸色发白,也伸手一指大门:“这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岑君西不动,冷冷的看着邵颖,反倒沉住了气:“请神容易送神难,想让我走,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邵颖直着脖子打算跟他将吵架进行到底,于是冷嘲热讽:“我家不认你这尊神,再说你哪儿是尊神,瘟神还差不多。”

她的话仿佛是一把钢刀狠命的戳着心窝,疯狂又残忍地绞动着,岑君西一时没话可说,气得连连发抖,发烧的身体酸软,脸上晕开不健康的霞色,整个人都要随时栽下床去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倒让沈嘉尚担心的要命,岑君西气性大,沈嘉尚只怕他会气晕过去,连忙一边安抚岑君西,一边板了脸空来说邵颖:“邵医生你是怎么一回事?昨晚也不知道谁担心的整宿都不肯睡觉,现在孩子才刚醒过来,你又说这些没用的来让他怄气!”

邵颖向来不待见沈嘉尚,他的话本来是不会往心中去的,但此刻见岑君西的脸色很快转变到惨白,大约情况的确不怎么乐观,于是只哼了一声,收拾器械准备离开,等她收拾好再看岑君西,就发现他瞳仁都没了焦距,眼睑在跳抖,只不过隐忍着不吭声,若她不是医生也难发现。她在那一刻突然有一丝慌恐,愣了几秒钟才猛省过来,连忙倒了药片在手上,上前要喂他吃药。

岑君西蹙紧的眉头痕迹渐深,两只胳膊压着被子,几乎把所有力量都扣到胸口,身体发抖的越来越凶,分明这样了却还执拗的要跟邵颖赌气,不许她碰他。

邵颖见他这样便心烦气躁,只得压着火气,语气稍微柔软的同他讲话:“我不碰你也可以,自己张开口,把药片含着。”

岑君西意识尚在,偏偏要跟她过不去,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把牙关咬得紧紧的,宁愿死也不遂邵颖的意。

邵颖气得要命,但是性命关头也来不及同他争执,一把卡住他的下颚,使劲捏紧他的牙关。索性身体的亏欠让他没有力气同她再对峙,他眉心狠狠一抖,嘴巴立刻开了一条缝,邵颖趁机把药塞进去,立刻一只手掐表,一只手攥住岑君西的脉搏,算他的心率。

药力的作用让他终于安静了下去,乖宝宝一样的陷在棉被里,手腕似乎也变得瘦了下去,摸上去干巴巴的,小北的那套睡衣也濡湿贴在胸前,瘦的锁骨都突兀出来,就像小时候病了一样可怜。

她突然觉得心软,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他们才能和平相处。

一地的狼藉都没有人管,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看着她和岑君西,直到岑君西的心率渐缓,她才松了手,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底下,仍然忍不住嘴上嘀咕:“年纪轻轻,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岑君西躺在床上阖着眼,也没有说话,大概过于疲惫已经睡着了,周心悦轻手轻脚的把碎瓷片清理干净,又收拾地板,邵颖等她忙完这一些,看看岑君西情况稳定了,才打算离开。

她脚步很轻,沈嘉尚正在给岑君西掖被子,刚走到门口,却意外听到岑君西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待见我,你们就喜欢小北对不对?”她回头,看到岑君西把眼睛睁开了,瞧着天花板,声音透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腔调:“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我告诉你们,这些天你们最好好好对待我,那等我好了病就去自首,你们要是不好好的,我就死在你们家里面,让你们都背上窝藏通缉犯的罪名。要知道,多少人盯着你们沈家这对父子兵下马呢!”

邵颖觉得头疼,他每次都在挑战她的极限,大概他是随了她脾气的。那股无名火又腾地蹿上来,她又忘记他还是个病号,好不容易产生的那点心软又化为怒火不可遏制:“你用不着威胁我们,只要打个110,我保证立马就有人来请你这尊神去!”

岑君西默默的躺着不再言语,仍旧是瞧着天花板,咽了一口气。

沈嘉尚坐在床边,看他这个样子着实觉得可怜,心里埋怨着推邵颖下楼,自己换了双拖鞋,又去厨房端了粥和一些梨,去看岑君西。

过年这几天国家允许放鞭炮,到了晚饭万家灯火的时候燃放的更甚,他怕岑君西嫌吵,搁下东西去关双层的塑钢窗,转过身来的时候,周心悦已经抱着涵涵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替他们把门关好。

岑君西还是躺在床上不声不响的,见着沈嘉尚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咳嗽两声,扯得眉头微微皱起来。沈嘉尚反而十分平静,劝他吃东西:“起来喝点粥吧,要赌气,也得先有力气。”

岑君西固执的摇摇头,就像小孩子拒绝大人那样。

沈嘉尚微微笑,耐心地哄他:“吃一点好不好?爸爸都端进来了,你不吃,待会端出去我又要被你妈笑话。给爸个面子,就吃一点,好不好?”

岑君西不做声,沈嘉尚试探着将他扶起来,岑君西缓了几秒钟,这才单手撑着自己,慢吞吞的坐起来,沈嘉尚连忙添了枕头在他身后。

沈嘉尚捧了碗在手,用汤勺拨了拨米粒,翻动小勺盛了一点细细吹温,递到他嘴边。

其实这粥早就不够烫了,吹一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那样的动作让岑君西心跳突然漏空了一拍,他懊恼的发现自己竟然紧张起来。

就着父亲的手咽下一口粥,粥煮的很软糯,不知道是用什么煮的,肉都熬化了,入口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淡香糯。真的很好吃,一股小小的激动划过心尖,人止不住的就脸红起来。他刚才是存心刁难,心里堵着一口气,并没尝出这粥味来,此刻吃了一口,苍白的肤色就泛起浅浅的霞色,透着一点粉质的光泽,服软的垂下眼睑。

“其实味道也没有那么难喝,对不对?”沈嘉尚又喂他:“再来一勺。”

他却不肯吃了,抿着唇,垂着头,坐在那儿不吭气。

沈嘉尚试探着问他:“真的只吃一点点啊?怎么又不肯吃了?”

胸口闷闷的痛,刀口也跟着闷闷的痛,他吭吭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了一口气,长睫微颤,闷闷的说:“你们欺负我。”

沈嘉尚愣了一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回答他,便听到他又声音低低的,闷声闷气:“你们就是算准我吃定你们了,才这样欺负我。”

沈嘉尚心里一抽,那种心疼的感觉前所未有,忽的见他脸色又惨淡下去,忙坐到床沿帮他抚了抚后背,轻声细语的哄他:“是爸爸不好,爸爸向你道歉。”

岑君西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沈嘉尚,示意他还想吃粥。

“其实你妈妈,她也很记挂你。”沈嘉尚一边喂他吃粥,一边安慰他:“你这个脾气就跟你妈妈一样,就爱吵,听着吵架过生日似的,她哪是给小北做的,给小北做的也用不着炖鸽子汤了。”

沈嘉尚的话他并不是十分信,但是他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吃了小半碗,还是沈嘉尚担心他胃受不了,把勺子搁下了。他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就算吃也都是冷的,现在沈嘉尚不让他吃了,他眼中就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沈嘉尚不忍心看他这幅样子,只好跟他说:“你刚醒来,身体受不了,别吃多了,过会儿又要不好受。你老咳嗽,不如我给你削个梨吃?”

沈嘉尚这样说子,果然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梨,把水果刀在手中撇了撇,冲他笑:“等着,爸给你削个梨吃。”

岑君西顿住了,他从来没看到这样的沈嘉尚,沈嘉尚望了他的眼睛,是真的疼爱温柔的。他像是看到这世界的第一缕光,偷偷欢喜得无处可藏,那份沉甸甸的归属感几乎让他不知所措,手指在被子面上拧了几把,才声音低低的说:“谢谢爸爸。”

沈嘉尚懂得他的无措,不敢再看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怕一眨要挤出眼泪来,吓到他,只能坐在那儿静静的削梨。

旋转的果皮越拖越长,岑君西偷偷的拿眼觑,恨不得把皮直接扯过来吃掉。他不是没看过沈嘉尚削水果的样子,只是那些脱了皮的水果很快被送进了榨汁机,快乐的旋转一通,杯子盛了给小北喝掉了。

他曾无数次骑在墙头上,隔着窗,看着别人的快乐。

可这回总算是轮到他了,第一次,他一个人坐在这儿,面对着父亲,眼巴巴的等着给他削梨吃的爸爸。毫无原因的让他的心溃不成军,或许出生的时候他也享受过这种待遇,但是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他信了,相信一种叫做血缘的东西,难道那个陌生的爸爸也终于感受到了?

沈嘉尚的刀一挑,一条果皮准确的落进垃圾桶。

他越发眼巴巴的,拼命揉着被子,看上去恨不得扑上来抢。

沈嘉尚找来一只碗,打算把梨削成小块,刀子还没有落下,岑君西声音都发了急,一边咳一边伸出手去:“爸,你别把梨子分了……我可以捧着吃……”

他竟然有这样的小迷信,在这样的幸福面前,只是不愿意和父亲“分梨”

90

“不喜欢分你就捧着吃。”沈嘉尚把梨放进他手里,大概是心疼的狠了,倒对他笑了笑:“你妈那天回来还说你喜欢吃这个,买了不少,现在的梨不像从前,冬天的梨都是南边运来的,也好吃。我削给你吃,你多吃点。”

那么大的一个梨子,沉甸甸的,水盈盈的,他捧在手里都没足够的力气抬到嘴边,却有真实感,于是就那么小心翼翼的捧着,似乎连摩挲都不舍得,失血到几乎透明的脸色都要泛出潮红来,光泽剔透的样子。

沈嘉尚终于没忍住,背过身去撇了撇眼角,随即转过身来,又故作轻松的问他:“你怎么不吃?”

梨子上有汁水,顺着他手指缝滑下来,他缓缓用手指撇了一下,努力的把梨捧高了一点:“太大,吃不下。”

“那爸不给你分梨,”沈嘉尚接过去,语气已是平静:“我切成两半你自己吃。”

梨被沈嘉尚转手接走,他看着倒想起许多事情来。

自从他醒来,沈嘉尚似乎就一直对他很好,虽然他醒过来才没有多大点时间,但沈嘉尚的样子,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沈嘉尚给他熬骨头汤喝,那时候沈嘉尚的眼神里也满是疼爱的,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是真心实意待他好。

他觉得这像一场梦,不管他怎么沉浸、怎么体会,都舍不得从这场梦里醒过来,但他很清楚,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回到这个家,连他自己都是一团糊涂账,可他现在不想醒过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晚了,或许在他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或许在他打第一场架的时候,或许在他见到周心悦第一眼的时候……是什么都晚了,他注定是一个逃犯,所有的一切都是过往烟云,等他走了,什么就都散了,他又清楚又明白。

他突然开口叫他:“爸。”

沈嘉尚正把梨切成两半,听到他叫便抬起头来看他,有那么一刻屋里异常的安静,连鞭炮声都听不到了,父子两人就一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邵颖领着涵涵走进来,看看岑君西,又看了沈嘉尚手里的梨一眼:“大眼瞪小眼的在这里干什么?”

沈嘉尚回过神来,把一半梨递给岑君西,递上去的那一刻,他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岑君西没有动,停顿了几秒钟才伸手去接,他动作很慢,最后把梨拿在手上,听到邵颖又说:“我有话要跟他说,你下去帮小北刷碗。”

她这话是对着沈嘉尚说的,而岑君西手里捏着半块梨,白胖胖的香水梨,清甜诱人,是他认定这世上最大的一个筹码,可以平衡一切,足够抱着面对邵颖,再也不是嫉妒到仇视目光。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平静,口气也轻描淡写:“别走。爸在给我削梨吃。”

邵颖没有理会他,依旧坚持让沈嘉尚去刷碗:“你去不去?从来没在家过个年,过个年到跟硕鼠似的,饭不做,碗也不刷。”

沈嘉尚有足够的耐心把手里那半梨搁下,叹了口气:“我的任务不就是逢年过节的慰问基层?这种工作才是我的分内工作,刷碗我实在不在行,更何况小西病着,我陪陪他。”

“慰问基层,”邵颖垂下眼帘,终于冷笑:“你做过的人事倒不少。”

沈嘉尚一脸倦色:“我们用了这么些年都没走到一起,你还是一身的刺,对吵架情有独钟。”

她只是冷笑:“不,我已经变了,我情有独钟的,是离婚。”

她一直是那样高高在上,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而沈嘉尚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那你跟小西好好说,我去去再回来。”

沈嘉尚离开房间,邵颖报以一声冷笑,没有任何感□彩,她松开涵涵,绕到浴室洗了一把手,再出来的时候看到涵涵站在床边,岑君西在喂他吃梨。

岑君西手本来就举不高,半个梨捏在手里伸出床外,涵涵的个头又矮,扒在床沿上,啃一小口,嚼啊嚼啊的。两个人神情专注,喂的很用心,吃的也很用心,岑君西还问他:“甜不甜?”

涵涵嚼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扬着脸蛋对他眯起眼睛,不住的点头,而他也笑眯眯地同涵涵讲话:“你八叔那里养了一只荷兰猪,”他微笑:“吃起东西来真像你。”

屋里很安静,邵颖把梨削成小块扎上牙签,用热毛巾给岑君西擦手:“吃晚饭就把药吃了,回头又烧起来,没人给你打针吃药。”

“用不着你管。”他坐在床上,听到她说话,十分冷淡,只是问她:“你为什么要跟爸离婚?”

她却很平静,同样的口气回敬他:“用不着你管。”

涵涵还在吃梨,在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咀嚼声,岑君西看了涵涵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来看邵颖:“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拴着我们爷俩报仇了?”他加重了语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岑君西。”邵颖把涵涵抱下床,涵涵却不愿意走,揪着床单向上爬,她没有勉强涵涵,说:“你自首吧,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

涵涵爬上了床,去碰岑君西的手,他的手冷冰冰的,就像冰块冰块一样,涵涵的小手在上面来回的摩挲着,他听到她说这几句话,仿佛没听见,脸色亦是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脸来看母亲:“凭什么?”

邵颖坐着,拿着刀子削梨,说话不紧不慢:“你自首吧,接受正规的法律程序,我会给你请辩护律师,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会给你申请保外就医,你必须做手术,把那颗子弹取出来。”

他仰起身子,终于忍不住呼吸急促:“你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有资格让你现在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邵颖把手里的梨搁下:“是我错,让你受了这份罪,但路都是你自己走的,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以为你能在这个家里藏下去?你能藏多久?你不要把赌注都下在沈嘉尚身上,就算他知道你是他亲生的能怎么样,他还能拿小北去换你?我以前总想着报复你们,现在我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希望你能够躺到手术台上,接受最先进的治疗,那样你还能保住命。”

“你滚!”岑君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额头青筋的收缩,又快又急,他是忍无可忍,“我是贱,贱的你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欺负,可你以为你们都是谁?天皇老子?你想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把我逼到了这一步,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自首?就算自首我也不会让你们全身而退,你给我滚,滚!”

他吼得太急,声嘶力竭,终于忍不住猛力咳嗽,喘息声咻咻的喷在她脸上,两只眼睛充了血,残喘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她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慌了神,给他倒水,还没端到跟前便被他打翻,人也被他推得差点摔倒,而他把柜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发泄,倒在床上。

涵涵吓坏了,一头扎进被子里,整个小身体都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抱着岑君西。邵颖没再刺激岑君西,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发病,便把扫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离开房间前把灯关了,最后说:“今晚让你儿子陪你睡,我的话,希望你考虑。”

岑君西一直躺在黑暗里,像刚打过一场仗,比他当年被堵在巷子里,一个打十个还要累。他手抓着被子,嘴里咬着枕头,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让眼泪流出来。他觉得邵颖就是一把刀,就在黑暗里把他徒手撕成无数碎片,他却再也没有办法一片一片找回来,把自己拼凑在一起。黑暗吞噬了他,毫无出路,那样绝望。

过了好久,他才感觉到一只小手,小心翼翼的伸出来,安抚一般的拍打着他,轻轻地,但是很暖和,像羽毛一样,温和的扫着他的手背。

他渐渐安静下来,在那样镇定的奇效中,酸楚终于涌上来,布满眼眶。他很累了,累的想睡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的,这样告诉涵涵:“阿七一直很辛苦,阿七这样努力才遇到涵涵,阿七不想离开涵涵……”

他渐渐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在暖暖的奶香气里,沉沉的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生病中。。。先不说太多的理由。。。。明天争取多码一点!谢谢大家。。。。对不起大家。。。。

完91-98完结

91

年后又下了一场小雪,天气持续灰蒙蒙的,收年假的商铺重新开张,纷纷放鞭炮图个好彩头,渐渐又汇聚成一股硝烟味,浓浓的散不开。

沈静北沿街走在路上,只能避着开张的店铺慢慢走,遇到骑自行车卖氢气球玩具的小贩,他挑了两个喜羊羊的缠在手里,付了钱又觉得无趣,回头便送了路边的小孩。手机一直在震,家里打来的,他没接,总是挂回去,刚挂回去便又响起来,就跟讨债的一样,不休不饶,一直到手机就要没电了,他有点犹豫,最后接起来,果然是邵颖,问他:“小北,你到底想躲到什么时候?”

岑君西回到家里的第三天他就搬走了,市局机关当初给他分配了单元房,这些天他就一个人住在单元房里。他停顿了一会儿,回答:“您想哪儿去了,我没躲。”

邵颖有一点沉默,后来说:“回来,回家,我们把事情理清楚。”

那个家还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开车回去的路他很熟悉,只是他非把车开进主干道,偏偏陷在堵车的长龙阵里,随着车流一点一点的往前挪,磨蹭时间。

他承认是他胆小,是他不敢面对家里的那几个人,才要躲出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想清楚。

岑君西刚到家的那一晚他没睡,第二天晚上周心悦要拿着枕头进客房,被他拦下了,最后是他在书房的沙发上。沙发又窄又软,他还有认床的毛病,所以折腾了一宿的没有睡着,于是只好睁着眼睛想事,想来想去都不过那几个人,那些事。他带着周心悦出国的时候,有想过要跟她结婚。他从小就喜欢她,即使她后来跟岑君西那样好,他也总想着,这辈子他能娶得人也不过她了。出国以后他陪她把孩子生下来,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默默地陪伴她、为她抚平创伤,他渐渐习惯了把涵涵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养,也渐渐习惯了把她当做生活的一部分,他不嫌她是别人的未婚妻,不嫌涵涵不是他的亲生骨肉,来日方长,他们总会有他们自己的儿女。他向她求婚,以平淡生活的名义,怕她反悔,那样幸福、匆忙的举办了一场婚礼,原本以为婚后他们就真的可以如同正常的夫妻,生活、教子,可真结了婚以后他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个样子,她无法接受他,尤其在床上要做那种事的时候她简直是惊惧,让他不敢碰她。

她也知道是她的错,尝试着接受他,主动要求他陪她去看心理医生,可即便是这样他和她之间还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墙,他开始接受这样的事实,不着急也不强求,睡觉的时候靠边睡,留出大段的空间给她,让她一点一点的接受他。但他一直很留意她的反应,那是一种从心理上的抵触,因为有时候他翻身不小心惊醒了她,她都会打一个冷战,本能的护住被子。

其实只有睡觉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大部分的生活他们都过得很和谐,尤其是涵涵会说话之后,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孩子是一个家庭最大的支柱,结婚的时候涵涵两岁,他怎么样都觉得外来充满希望,直到后来吴浩追到英国来找她,她同意做卧底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即便那个人伤他很深,即便她诅咒那个人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她还是选择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让他一败涂地。

岑君西在家的这几天,他仔细观察了她的一举一动,衣不解带的彻夜照顾,按时按点的喂饭喂药,甚至觉得他们三口家不声不响的在一起独处,也比他们三口家在一起打雪仗来的温馨。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唯有真情做不了假,他曾听人说过前世冤家,估计他真的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这么绝望的只爱她一个。她说离婚便离婚,她说复婚便复婚,即便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利用他,他也那样攥紧拳头,视死如归,只因为他那样爱她。

他把车开进最后的一条支路,路的尽头就是大院的安检出入口,他把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支烟,取出空文包里的档案资料。

他从来不抽烟,点上一支烟只是为了稳定心神,打开那份资料再读一遍,那些字仿佛带着毒性,让他看一眼就觉得头疼,坚持读下去会真的死掉一样。他嫉妒岑君西,是真的嫉妒,嫉妒到分明知道是掩耳盗铃,也要把这份资料藏起来带走,偏偏不给父亲看。原先他他不敢把这份资料交给父亲是因为贪恋那份父爱,他曾一直沐浴在那份父爱里,也曾见过周心悦的父爱,父母的爱都是那个样子,无私又伟大。

最初抚养涵涵的时候他也想过,等孩子长大就告诉他真相,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他甚至都一直让涵涵喊他“沈爸爸”,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其实有区别。

他把资料又放回座位上,打开车窗把烟头扔出去,深吸了一口冷空气,把车往家里开去。

到家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大院道路上都是铲雪的环卫工人,把踩脏的雪铲到一旁,很远就看到家门前堆着一个雪人,不大的一个,因为雪不多,雪人身上还残余着一些土,看上去脏兮兮的,而且都已经变了形,估计是晚上堆得。他把车停下来,看了看落地窗,家里太暖和,窗户都是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他犹豫了一会儿,拿钥匙开了门。

家里比他想象的和谐,邵颖在包饺子周心悦在擀皮,岑君西和沈嘉尚坐在茶几两侧在下棋,涵涵拿着一包饼干坐在岑君西腿上,吃得极用心。

他打了一个招呼:“爸,妈,我回来了。”

沈嘉尚正在对棋,只是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很低的应了一下:“嗯……”还是邵颖招待他:“洗手过来帮忙。”

他洗了手过去看了一眼棋局,战事正胶着,而岑君西和沈嘉尚凝睇着楚河汉界苦思,杀伐的很有架势,他忍不住伸手替父亲走了一步:“老头子,这步要这么走。”

沈嘉尚伸手在他手背上敲了一记,他嘻嘻笑着摸了摸涵涵的脑袋。

涵涵还是不肯叫人,乌琉乌琉的眼睛直直的瞧着他,算是打过招呼了,岑君西在他身后“啊”了一声,涵涵便十分乖觉的把饼干送进他嘴里。

岑君西依然很瘦,只是几天不见起色好了很多,孩子现在很黏岑君西,洗手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上卫生间的时候都能听到岑君西吹着口哨问他:“臭涵,你好了没有用?”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不怎么说话,只有电视机里的新闻像避免尴尬一样的在播报,新出锅的饺子端上来,皮很薄,韭菜馅含在里面半明半绿,像翡翠似的,看着吃口上好的样子,涵涵用手拿,岑君西眼疾手快的拍了他的手:“烫!”

涵涵缩着手,看岑君西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递到他面前,他乖乖的凑上去咬了一小口,然后眯起眼睛,翻着舌尖直呵气。

岑君西夹着那个饺子吹着里面的馅儿,直到吹得不再冒出热气了才又递到涵涵面前,涵涵一口就吞了。

小孩子特别容易撒娇,被喂了一个就开始耍赖,磨磨蹭蹭的不肯动勺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来回动,激情四射望着岑君西又望着自己盘里的粮食,岑君西就像没看见一样,只顾自己吃。

沈静北看不过,夹了一枚饺子吹凉了要喂,却被岑君西皱着眉头,冷冷的打断了:“让他自己吃,不要惯他这么多毛病。”

涵涵这时候到立刻变得很听话,拿起勺子乖乖的捞着饺子,往自己嘴里填。

“哦。”沈静北勉强笑了笑,把饺子放回碗里,语气讪讪:“还是你会教育孩子。”

岑君西一声没吭,餐桌上的气氛又变的尴尬,沈嘉尚轻咳了一声,问沈静北:“你辞职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伦敦,”沈静北低声说:“我还有一个学位,我想拿下来。”

“还不错。”邵颖接话:“以后就留在那里,挺好的。”

“有背景的大家少爷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岑君西嘴唇是弯的,目光反倒是锋锐的:“想出国出国,想走人走人,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沈静北沉默地低着头吃饭,沈嘉尚不由得叹了气:“小西,先吃饭,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你妈那个脾气,跟你一样,拗着来,但她看不见的地方疼你呢。”

“先吃饭,”邵颖面色平静:“好好吃饭,把饭吃完了,也该把事情理论理论了。”

吃完饭却没有人在大厅里,岑君西把涵涵送回房间里又哄他睡了觉,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整个家里都静悄悄的,他路过沈静北和周心悦的门,屋门是关着的,他经过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什么声音,大概是在午休。他没有想过还有什么话好说,并不在意的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去。

他的房间门上贴着一张纸,纸上是涵涵用水彩笔写的几个大字,歪歪扭扭的,却是一笔一划:“阿七的屋”。

他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摩挲了那几个字,无声无息的又将手收回,推开门。没想到推开门却发现屋里面有人,周心悦坐在床沿上,两手相扣,端正的放在腿上。她似乎在想什么出了神,起先动也不动,被他开门的声音惊动才猛省过来,对着他站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半天呆在医院里,下午回来睡了一觉,现在才发,对不起大家久等了!化验报告要明天下午才能拿到,嘤嘤阿弥陀佛一定要没有事啊!

92

岑君西没意料到屋里有人,但是见到周心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她站起来,也没说话,只是绕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搁在一边茶几上的打火机,然后点了一支烟。他无力的窗帘是拉着的,但他坐在那儿脸仍旧微微逆着光,没有什么表情,两个人谁都不肯讲话,直到他被烟草的气味呛得咳嗽,才问她:“来了又装哑巴,你几个意思?”

她站起来倒了杯水搁到他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说:“妈不是说不让你抽烟?”

他一副不屑的口气:“她还让我去自首,我要是听她的,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忍了忍没吭声,也懒得再同他赌气了,就势在茶几另一头坐下,思忖着该怎样开口,反倒是他弹了弹烟灰没再抽,过了一会儿把烟掐熄了,端起她倒的水喝了两口,率先说:“周心悦,你带着涵涵跟小北走吧。”

她已经是拿定主意的人,但听他这样说仍觉得心中一痛,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办,真的去自首?”

他不耐烦她的提问,声音也变得刻薄:“你怎么这么烦,管这么多事?”

“岑君西,”她咬了咬嘴唇,下定狠心一样的抬起头:“我今天来就想问你一句话。”

他很冷淡:“问。”

“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我爸。”

他“嘭”的一声把茶杯掼到桌子上,手指覆在杯子口,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杯子捏碎。他恶狠狠的瞧着她,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在失控的边缘,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把她瞪得那么狠,如果那是刀,她早就被戳了无数的窟窿在身上了。她有些厌倦,心里十分混乱,像是小时候吃过的绞糖似的,缠绕的千丝万缕,怎么样也摆脱不掉粘连,可这个答案拖得太久了,久得再这样下去她都忘记了回家的路。她手臂慢慢端起来,也是定定的回看着他,缓缓的说:“我只要你在是和不是里面选择一个答案,告诉我,我爸是不是你杀的。”

岑君西没回答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火消下去了一些,镇定了一点,唇边慢慢扯出一个冷笑来,可他连眼睛都红了,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那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周心悦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呆了一呆,上前一把捉住他的胳膊:“只要你说不是……”

“说不是?”他嘲弄的讥讽,“那我说是又怎么样,您爸手里有多少条人命呢,像他那样的人,死一百次一万次都是活该,像我这样的垃圾杀了他,都是抬举他……”

他几句话还没说完,周心悦突然一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这一巴掌下来的时候岑君西本能的偏了一下脸,但周心悦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打得狠了,岑君西只觉得他半边耳朵都是嗡嗡的耳鸣声,嘴角有血迹渗出来,他拿手试了试,看了一眼,没说话。

周心悦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一巴掌打下去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会不躲,这会儿倒是傻了,怔忪了几秒钟,她才乞求的去握他的手,“对不起……”

岑君西不动声色放下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她觉得崩溃,追上来挡住他的去路,冲口而出:“如果不是你杀的,那么还是原先定的那个样子,我们一起走!”

岑君西推开她,反应仍旧十分冷淡:“别在这儿胡说八道,我不想打你,你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我不!”她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抖,十分艰难地开口:“你其实可以走,你完全走得了,大哥二哥他们都能帮你……”

岑君西终于忍不住,听到她的话回身就是一巴掌,指尖还未触到她的脸颊便停下,反手攥住她的手腕,眼神如同刀片,锐利又充满厌恶:“你平时玩的那些花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我身边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什么企图,包括程浩,我一直都有防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可以不在乎,因为我贱,可你要敢对我兄弟们像对我一样,打他们的主意,也把他们列在你们的收网计划之内……”

周心悦眼里已经含了泪水,只是硬生生忍着,整个人像是遭受了猛烈的打击,连嘴唇都微微张着,苍白地看着岑君西。

“我再警告你一遍,别打大哥二哥的主意,否则,”他俯□贴近她的脸,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却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带着快意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真的活剐了你。”

周心悦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在他说完话的那一刻再也坚持不住,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可她拼命的继续忍,却勉强挤出一个笑意,跟哭似的,“你说的是什么,我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明白。”

岑君西嫌恶的甩开她的手,几步朝大门走去,她却从后面追上来,先于他赶到门前,伸开双臂贴在门上,痛心疾首:“岑君西!”

“让开。”岑君西皱了皱眉头,“别逼我做出格的事。”

他要去开门,周心悦却贴在门上,他的每一个字都是最锋利的刀,刀刀戳在她的心窝上,而她同样,扎的他血流成河。她觉得难过,他们就是两只刺猬,一定要互相扎得血肉模糊才肯罢手。她努力睁大眼睛让眼泪倒流回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他走,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不能放他走。

她一点一点松开掰在门框上的手,踉踉跄跄的搂住他的腰,怎么样也不肯撒手。

岑君西想要挣脱她,可她是下定了决心,紧紧的攀着他的腰,他越是挣扎她便越用力,瑟瑟发抖,用尽全身的力气:“你别走。”她碰到他的伤口,他疼得弯下腰去,她终于肯松开他,声音慌乱:“岑君西……”

他忍着疼把手按在门把手上,却迟迟都没有按下去,他一犹豫她便又缠上来,从后面抱住他,就像考拉抱着桉树那样,紧紧地箍着他的腰,整个脸都埋在他的后背上。他尝试着用力量摆脱她,大约是把她弄得很痛,她挣了几下反倒凑上来吻他,顺着他的耳根,向前亲吻他。

她的吻沾着她独有的温润气息,又轻又软,动人非常,就如同他多少个日夜怀念的那样,仿佛是最娇嫩的蓓蕾,带着一种令他心头隐隐作痛的花香味道。

他有那么一秒钟不知不觉的回应了她,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又去推她,却听到她说:“我们走吧,从今往后所有的路都是新的,我们从头开始。”

他顿了一下,而她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顽固而执意的黏着他,笨拙的尝试着吸允他的嘴唇,甚至将他整个人都掰过来,解开他衬衣的纽扣。

他推开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你别再撩拨我了。”

她已经意乱情迷,他呼吸亦是渐渐急促,温热的鼻息掺杂进她的呼吸里,终于开始回吻她。他的吻越来越贪婪,越来越私密,顺着她的脸颊向下一路亲吻到锁骨,手也隔着衣料向上移,灼热的像要烫伤她的皮肤。

他把她按到床上的时候,她反倒很主动的迎合他,就像擦亮了一星火花,让他仿佛瞬间被电流击中,只觉得脑中嗡得一响,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毫不留情的把她禁锢在自己身下,几乎完完全全要把她镶进身体里一样。

他动作一点都不克制,有一点像野蛮的发泄,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近似粗暴的对待她,周心悦有一点吃不消,有好几次她都睡过去了,他就把她摇醒,又亲又哄,喃喃的抱紧了她,就像不打算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了一样。

她最后还是扛不住了,疼的求他停手,他也精疲力竭,总算停下来,重重的喘了口气,无力的倒到一边去。

周心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过身,跟他鼻尖碰着鼻尖,用牙齿咬着他的嘴唇:“疼死了,岑君西你个混蛋。”

他低低的嗤笑:“我早就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信,还死皮赖脸缠着我。”

她狠狠一口咬在他嘴唇上,他吃痛,却餍足的笑了一声,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就像哄涵涵睡觉那样,轻轻拍打着她,很快在一起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盹过去也没有多少时间,身边也不知道哪个地方就响起一种很单一的声音,那声音很稳定也有修养,响过几下停住,又继续重复。

岑君西全身的骨头都疼,尝试着动了几下,反倒被身边的周心悦紧紧抱住,她已经睡死了,做梦都还紧紧攀着他。他睡得发毛,抓起床头柜上的玩具熊丢到有响声的地方去,砰一声,那声音果然停了。他很满意,重新软下去,头抵在周心悦的额发上,继续睡。

可那种声音很快又响起来,他简直狂躁了,朦朦胧胧的总算想明白是有人在敲门,要下床,周心悦却把他抱得很紧,他只好说:“要不你去……”

她终于松开他,往被子里面缩了缩。

他闭着眼摸索着下床,差点手脚并用的爬到门前去,最后用头顶着门框,把门打开。

门开之后走廊上的强光透进来,明晃晃的,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大脑瞬间清醒,但身体仍没有跟得上节奏,于是一脸睡眼惺忪的靠在门框上,看着卧室门外一脸不可思议的沈静北。

993

门开的很大,岑君西就那样扶着门,沈静北看到掉在地上的文胸,旖旎到床下的被子,凌乱的床,还有床上背对着他睡熟的周心悦,而岑君西站在门前,头发略有凌乱,皮带开着扣子吊在腰间,唇上还有清晰的牙印。他在星驰电掣之间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表情由不可思议变到一脸震惊,如同被雷劈中,呆滞地看着衣衫不整的岑君西,生生倒退了两步。

岑君西已经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完全是睡懵之下的失误,不过他不准备为这种失误道歉,只是狠狠瞪了沈静北一眼,“咔”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关上门以后他才觉得有一点狼狈,又觉得有一点好笑,冲了一个澡出来把衣服换好,看见周心悦还在睡,他在床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脸颊叫她:“哎!”

她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把掉在地上的衣服统统捡起来整理好,又把被子铺开轻轻替她盖上。她没有丝毫的被惊动,依旧呼吸轻浅睡得沉沉,头发短短的覆在脖颈上,盖住脖子下那一道粉红色的伤疤。他在恍惚间想到了许多事情,那日枪林弹雨的,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上来救了他,被割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突然哭的像个孩子,边哭边朝他嚷,别人不让她陪他,还勒她脖子。他心里有个地方细密的要滴出水来,仿佛草尖上的露珠,微微颤动着。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脖子下的伤疤,“真丑。”然后摸摸她的发顶,“真难看。”

她依旧睡得香甜,他俯□亲吻她的脸颊,然后离开。

他一出门便被人一拳挥在脸上,他完全没有防备,被这一拳重重打在眼角上,扶着墙勉强站稳,都有一点懵了。

门外的沈静北只觉得怒火中烧,一拳又打上来:“岑君西!枉我从小把你当我哥!”他忍不住咆哮:“我去你的哥哥!你竟然敢在我的家里睡我的老婆!”

岑君西被他这一拳打得发懵,根本接不住他的拳头,被他打得坐在地上,反而靠着墙不冷不热的笑了两声,沈静北更觉得怒不可遏,一把捞起他的衣领,拽着他往楼下走,见到沙发便把他丢过去。岑君西根本没打算同他打,就势半倚半靠在沙发上,懒散散的,还顺手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机按开了,回头看沈静北像一头发狂的雄狮,他动弹了一下说:“哦,沈大公子生气了。”

沈静北已经气急败坏,牙齿都咬的咯咯作响,手上一个文件袋边擦着岑君西的头皮飞过去,索性被岑君西一把接住,打开文件袋看了两眼,不以为意的丢在桌子上。

“岑君西!”沈静北咬牙切齿:“你别想从我身边抢走爸爸,你这辈子都别想做爸爸的儿子,因为你不配!”

“随便吧。”岑君西一脸漫不经心,竟然咧开嘴笑了笑,“无所谓,反正爸爸这种东西,我也不稀罕的有,哪像你,我不要的,都跟宝似的,捧手心儿里。”

沈静北简直气疯了,直扑上来掐住他的脖子,脸色红的像喝过酒一样,青筋不断地跳突:“我警告你,对爸爸放尊重一点!”

岑君西这次没再任着他打,一下子跳起来把他掀到一边,趁机把他一脚踹翻在地上,骑在他身上便是一拳:“我说错哪点了,爸爸这个东西我就是不稀罕!跟我讲尊重?少爷我先得活命!”他眼睛都快迸出血来,兜头又是一拳:“我窝在水泥管子里面睡觉的时候爸爸在哪儿?我为了一顿饭被人打到吐血的时候爸爸在哪儿?我躺在手术台上等钱的时候爸爸在哪?你告诉我爸爸在哪儿你在哪儿?!爸爸这个东西我不稀罕,你这么稀罕就送给你,永远!”

沈静北没空跟他还嘴,挣扎中伸出手来揪住他的衣领,两人就在地上扭打,撞到了茶几然后将所有的东西扫到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父母都出来,着急地扑上去想要把他们拉开:“别打了!弟兄两个疯了一样像什么样子?”

两个大男人都打红了眼,谁还管有没有人拉架,撞到了家里的落地花瓶,花瓶咕咚一声倒了,瓷片碎了一地,两个人仍然不管不顾,尤其是岑君西,他不像沈静北,从小就在捞偏门的圈子里长大,出手都是重招,一拳比一拳狠,沈静北早就处于下风一直被打。邵颖只觉得混乱,去拉沈静北的胳膊被他撞出去老远,沈嘉尚也把岑君西拦腰抱住反而被他掀翻到一边。

地上的碎瓷片锋利异常,两个人还在厮打不停,眼看沈静北就要倒上去了,只怕要真的打出人命,混乱中不知道谁抄起一只花瓶对着岑君西掷过去,“咚”的一声正砸在他后脑勺上。

岑君西抬起的拳头骤然停下,沈静北虽然保持着揪住他的姿势却也没再动,一时间屋子里安静非常,只余下重重的喘息声。

岑君西先松了手,抬起胳膊去摸后脑勺,拿到眼前看看没有血迹,但是十分的疼痛,他眼前也阵阵发晕,目光在地上扫来扫去,发现落在地毯上的那只花瓶并没有碎,终于找到了凶器。他苦笑了一下,转过身:“谁扔的?”

目睹他俩打成这个样子,邵颖和沈嘉尚也都昏了头,没人回答他,看岑君西踉踉跄跄的从地上捡起那只花瓶,倒抡在手里,他表情似乎都是笑着的:“你们也配做人父母。”

他拿着那只花瓶朝沈静北走,每走一步都像是积攒力量,而沈静北也被吓傻了一般的定在那里,连躲闪似乎都不知道了,看岑君西一步一步走过来,捏着花瓶,像要捏断谁的脖子一样。

沈静北已经是满脸鲜血,看岑君西这样走过来,他连眼睛都闭上了,完全听天由命。什么都要来不及了,可楼梯上突然“呀”的一声尖叫,是涵涵一脚踩漏了,顺着楼梯像肉球一样的滚下来,最后一下子正好一屁股坐在最下面一阶,顿了一顿,嚎啕大哭起来。

小孩子是全家人的命根,他这么一滚让所有人都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跑过去,岑君西手里的花瓶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没了命一样的把涵涵一把捞起来,又惊又恐:“摔哪里了?哪儿疼啊?”

涵涵只是哭,边哭边轮着胳膊抹眼泪,长着一张嘴冲岑君西哇哇的。

岑君西只是从内心深层觉得恐惧,急得要命,拽起涵涵:“哪儿疼啊?说话啊!”

邵颖和沈静北也围着涵涵,又吹又哄,涵涵一直哭到筋疲力尽才停下,仍旧是闭住气一样的抽啼,扯着岑君西的袖子,一边抽抽嗒嗒一边把他往楼上拖。

岑君西被他拖着往楼上走,一直走到涵涵房间门前,他又被小孩子推了进去。头很痛,他倚在墙上,涵涵跑进浴室又跑出来手上多了一根毛巾,献宝一样的往他手里塞。

毛巾雪白雪白的,上面还印着卡通的史努比,他不知道孩子把毛巾塞到他手里要做什么,只是困惑的瞧着涵涵,涵涵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珠,踮着脚尖把他的手往上推,他只好贴着墙根蹲下来问他:“你要干什么啊?”

涵涵终于够到了,从他手里抽出毛巾,小小心的拿着,在他脸上来回的蹭,毛巾拿下来的时候他才觉察到是流鼻血了。他刚才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现在才发现流了好多鼻血,衬衣上地板上,滴答的到处都是,他想办法让自己躺下来,仰着脖子,可是不管用,血还是往外冒,雪白的毛巾都染红了,他怕吓着涵涵,只好到浴室去用冷水浇头。

这招还是欧立宁教给他的,那时候整天打仗,鼻血长流是经常有的事,用冷水冲头是最有效地办法。

他在冷水里面浇了一会儿,鼻血混着自来水化作血丝,很快被冲走了,最后混在水里的血迹越来越少,果然止血很快。他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涵涵正跪在地上一本正经的擦地板,把地板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看到他出来贼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突然撇了撇嘴,用胖乎乎的小手揉眼睛。

他急了,拽着涵涵的小胳膊往下拉:“多脏啊不许揉眼睛,怎么又哭了,说句话听听。”

涵涵小脑袋仰起来,用两只胳膊挡着脸,只露出一张嘴,冲他可劲儿的大张着。孩子本来就小,又是一张樱桃嘴,一点点,即使张大了也看不出什么来,他瞧了半天,还是涵涵自己把一枚小小的牙齿放进他手掌心里,他才知道,涵涵是因为掉牙了,才出去找他。

那么一颗小小的牙齿,搁在手心里却有沉沉的幸福感,他摸摸涵涵的头,孩子软软融融的头发扎的他手心痒痒的,心都是痒痒的,他微笑:“牙齿又掉了啊,咱们涵涵掉牙表示长大了。”

涵涵嘿嘿的笑,他推着孩子去浴室洗手,捏着那颗小小的牙齿同孩子商量:“我们把它埋起来怎么样,埋起来以后就会生根、发芽,阿七保证明年涵涵就会看到它开花了。”

涵涵很高兴,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却不能在白天出门,只得说:“不过现在还不行,这是秘密,被别人看到了就长不出来了。我们得等到天黑以后怎么样,今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我们去偷偷地埋,怎么样?”

涵涵很高兴,眼睛都放了光,一脸兴奋的拉着他又跑到床头,把被子费劲儿的拖走,露出墙上的东西给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唉唉……写的真是慢啊,我真是个废话篓子啊,唉,愁人。

这文是被我写砸了,当做经验了,吸取教训……

~~~~(>_<)~~~~ 头又疼了

994

墙上画了一幅画,水彩笔画的,做画人明显水平低劣,但是不难看出是画了三个人,手牵着手,左边的稍高一点穿着蓝衣服,右边的稍矮一点穿着红裙子,中一个小小的像个土豆。虽然画得简直可以称为惨不忍睹,但他看出来是画了一家三口,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至于那个土豆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把手搭在涵涵脑袋上可劲儿的揉了几下子,批评他:“怎么在墙上乱画画,还画的这么丑!”

涵涵也不理会他,在书桌上翻出一只绿色的彩笔继续画,跪在小床上,一笔一笔,歪歪斜斜又描出两层框子和四角花纹,他突然意识到孩子画的并不是画,而是相框,涵涵画了一个相框,想当然的挂在了墙上。

大功完成了,涵涵开始署名,从右边开始标注,妈妈、涵涵……字写的也是歪歪扭扭,他等孩子写完第二个“涵”字,心突然悬到了喉咙口,不想见,干脆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过身去,若无其事的说:“画得那么丑,肯定是你爸爸了。”

他准备去浴室洗毛巾,速度快的跟躲避一样,涵涵来扯他他也不肯走,就站在水池前搓毛巾,直到涵涵从床上往床下蹦,弄出了巨大的动静,他以为涵涵从床上掉了下来,才急忙忙出来,就看到涵涵遥遥的指着墙上的“相框”,眼巴巴的等着他看。

幸好、真的是幸好,他看到那话框下面标的字是“阿七”。

他得了便宜还悻悻的:“画的这么丑,我白长帅了。”

涵涵撇了撇嘴,搬着被子又把那幅画挡住了。

他难得看到涵涵有这样的小动作,心情也好了许多,照着童话书读了几个故事,就把涵涵往怀里一揽,突然问:“阿七带涵涵和妈妈离开这里,怎么样?”

小孩子很懵懂,并不懂得“离开”是去哪里,但听到是跟阿七还有妈妈,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很果断的点点头,他把孩子抱得更紧一些,又惩罚一样的把涵涵的头发揉乱。

他不想出这个门,不想见到这个家里除了涵涵以外的任何人,又实在疲惫,于是说:“阿七困了,在涵涵床上借宿可以不可以?”

涵涵不肯说话,把小枕头端端正正的摆好,算是挽留他。

他和衣随意的一趟,眼皮很快的开始打架,其实孩子的床是个小床,大人睡起来缩手缩脚很不舒服,他却乐意将就,把涵涵往怀里一抱就要睡,涵涵却从他怀里爬起来,趿着小拖鞋往浴室跑,他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

涵涵不肯说话,在浴室里忙了半天,出来的时候手里举着吹风机,走到床前,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插头插到电源上。

岑君西吓了一跳,立刻拍了一下涵涵的手,神情严肃的吓唬他:“以后不许碰那个,万一触了电,涵涵就变成烤肥羊了。”

涵涵每天都看最喜欢的《喜羊羊和灰太狼》,大约是明白“烤肥羊”的可怕后果,于是站在那儿揪着手指头,等岑君西的表情淡下去许多,才开始在吹风机上找按钮。

他没碰过那玩意,也不知道哪里是开关,最后把一个按钮“吧”的一声按下去的时候,风呼啦一下子就扑到脸上,把他吓了一跳,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岑君西又要发脾气,可涵涵却眯着眼吧吹风机凑到他头上,一边抓他的头发一边吹。

原来是他头发还是湿着的,涵涵一心要帮他吹干头发。

他只觉得心里疼惜的发软,难得这样的享受一次,于是没再发火,只是躺下,任由孩子吹。

涵涵的手太小,根本捏不住,只好改作两只手抱着吹风机,可是这个样子就没有办法抓岑君西的头发了,于是只好抓两下吹一吹,再抓两下,再吹一吹,像只三脚猫,吹得笨手笨脚。

岑君西却很享受这样的待遇,缩在被窝里眼睛都眯起来,从狭长的眼缝里看涵涵,懒洋洋的,像只猫。

涵涵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岑君西的头发吹得半干,而岑君西阖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他一睡睡到了半夜,因为床太小他睡得发麻,翻了一个身。床头有昏暗的光线,一灯如豆,他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到看着涵涵站在床前,分外期待的看着他,他惊了一跳顿时醒过来,睡眼惺忪的问他:“不睡觉干什么呢?”

涵涵神色顿时失望,负起的把一点小东西塞进他手里,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撮着腮,气呼呼的。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看手里的小东西,突然想起来白天答应涵涵“埋牙齿”的事,他从床上坐起来满脸抱歉,找出大衣来把涵涵裹好,把孩子搁在床上:“臭涵饿不饿?晚饭吃了没有?”

涵涵点点头,他继续说:“可是阿七还没有吃,涵涵在这里等等阿七,阿七去厨房顺几个包子,马上带涵涵出去。”

涵涵很愉快的点头,他就往厨房去。他其实不是去厨房,而是去工具房找了花种子,拿了两颗搁在手里,要回涵涵的房间去。

他知道回涵涵的房间会路过这房子的主卧,却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没睡,轻手轻脚的上楼,却听到邵颖和沈嘉尚的对话。

作者有话要说:唉唉今天更得有点少!尽快给大家补上啦!!因为今天大姨妈来看我了,肚子疼死了还要上班,完全在意料之外。这个月吃药吃的把大姨妈都吃的不安套路出牌了,好忧伤!

周五我们晚上有音乐会,上午应该会休息,希望别再有状况,周五再来更新一章了!

先跟大家说一下,禽兽父母要有逆天举动了,涵涵就要开口说话了,,,,

给大家送了积分,希望看文可以免费嘿嘿!谢谢大家到现在了,还乐意搭理我!!

995

邵颖很坚决也很强势:“离婚,你把这个字签了,明天早上之前,我会分文不要的从这个家里离开。”

岑君西本来不屑于听这样的话题,要走,他却听到沈嘉尚冷笑:“你倒是试试看,离不离得了。”

岑君西觉得奇怪,他记忆以来第一次见沈嘉尚的时候就是在保健站,那时候他小,被沈嘉尚领回家,吓得只知道哭,害的沈嘉尚一路都抱着他哄:“乖乖的,小西乖乖的别哭了。”那时候他在家还有地位,沈嘉尚把它当儿子哄,其实一直到离开家之前,公里公道来说,沈嘉尚对他算不错,以后他再见到沈嘉尚,他也基本上都是平和的样子,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从没让他听过这么奇怪的口气,尤其是对邵颖。

邵颖的声音陡然升高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让岑君西去自首已经算是对你最大的饶恕了!”

沈嘉尚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作梦了,小西是我们的儿子,你别逼我……”

“你既然现在知道了他是你儿子,还不晚,你可以好好疼他。送他去自首,找最好的律师,等着他出狱,把他少的都补回来,那是他最好的结局!”

“不可能。”沈嘉尚说的字字坚决:“你也别想离婚,也别想着小西去自首。”

邵颖只是冷笑:“沈嘉尚,不是我比你,是你别逼我,我跟你说过我这里有当年岑岩事件的全部实录,我现在用这个换我跟小北离开,你还是不同意,沈大书记,你想晚节不保,我们只好法庭上见了。”

沈嘉尚亦是冷笑:“你以为你凭那点东西就能离开我,报复我?邵颖,我们结婚快三十年,我对你算不得百依百顺,但也相敬如宾,我以为你懂得好赖,可到头来我们竟然还是一对怨偶。”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说:“你以为我是今天听小北说,才知道小西是我亲生儿子的?你也太把我当傻子了,十年前我就知道了,小西为我做换肾手术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岑君西只觉得僵在门外的墙上,全身的血也似乎都跑到了大脑,挤得头像是要炸掉,乱哄哄的理不出头绪,而手脚却冰冰凉,连动都不会动了。

“那个孩子不容易,一个人,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牺牲了他一个,我对你好、对小北好,你能回心转意,可是你没有,你还是拿着这份岑岩的资料来要挟我,让我送小西去自首,再送你和小北出国。”

邵颖难得有一丝动容,声音都掺杂了些许鼻音:“那是你该付出的代价,是你的报应。”

“是报应这些代价已经足够了!”沈嘉尚的声音冷冷的:“你说用这份资料毁我的晚节,可是你跟我离婚,儿子被判监禁,我名声还能剩多少?纪检委会轻松放过我?我放你离开,怎么保证你不会继续报复我?”

“你的名声既然比天还重要,那么你也别说得这么好听,什么为了我牺牲小西,你还不是为了名声?一个蹲过监狱的儿子,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你是为了名声选择的后者,不是么?”

“是又怎么样,等我知道的时候小西已经是上了邪道,我只能选择了小北做我的后继,有什么错?我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子上来,任凭谁也别想拉我下马!”

“你是个杀人犯,一条人命,用你的名声来还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打什么折扣?”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沈嘉尚冷笑,好像把什么东西丢了出去,落在地上:“看看这个,看完之后你若还想做这笔交易,我们鱼死网破。”

房间里没有声音了,邵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屋里传来纸张翻过的声响,岑君西扶着墙靠了一会儿,听到邵颖的声音疯了一样的发出来:“你这是栽赃!陷害!”

沈嘉尚说不出的嘲讽:“我是栽赃,是陷害,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我给我自己留了一条生路,怎么,你也会害怕了?”

“你这个混蛋!”邵颖近乎抓狂:“跟杨炎合伙的事是你做的!你怎么能睁着眼睛嫁祸给小北?!他连杨炎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仔细想想,城东的那块地皮,是谁批给杨炎的?杨炎请小北在惠宾楼吃饭,包间的录音我都有,你要不要听一听?沈静北利用职务之便,暗中倒腾地皮,跟杨炎合伙成立了通和房地产开发公司,啧啧,反贪的好例子。”

“是你想当然,你疯了!”

“是我疯了,是你把我逼疯的,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要死我们就一起死,我也让你尝尝把儿子亲手送进监狱的滋味。”

邵颖失态的破口大骂:“畜生!你不得好死!你给我听好了,要死就一起死,就算把小北送进去,我也不会让你和小西逍遥法外!”

“我知道你刚强,所以我还准备了第二手,我宁愿你死,也是我沈嘉尚的女人。”

屋里的声音低下去,有脚步的声音,岑君西仔细辨听着,是追逐的声音,还有打斗声,纷乱的脚步声里掺杂了一句邵颖的“救命”,但是“命”字还没有说完似乎就被堵住了嘴,屋里只有搏斗间衣料摩擦传来的窸窣声。

岑君西贴在墙上,心里这时候已经死掉,只是模模糊糊的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爸爸竟然什么事都知道,还在妈妈面前这样说出来,就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说出来,□裸的,扒了皮,血淋淋的说出来,说的他不再觉得疼,只是觉得恶心,强烈的恶心,恐惧、慌张,他觉得身体都在抖,腿尤其抖得凶,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跑,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再待下去他会疯掉。

他踉踉跄跄的跑了两步,觉得腿都是软的,像被固定在了地上,怎么抬腿都走不动,他借着昏暗的走廊灯仔细的看,才看到是涵涵,小家伙大约是等他等的不耐烦了,出来找他,抱着他的腿,都不知道抱了多久,一直在摇。

他渐渐清醒过来一点,屋子里的搏斗声越来越小,他突然对涵涵说:“哭啊……”

涵涵傻呆呆的看着他,他弯下腰掰着他的小肩膀,小声、低哑的求他:“快哭啊!”

涵涵依然看着他哭不出来。

他掰住孩子的肩膀,一下子就把孩子推倒在地上。

涵涵到底的一瞬间“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他喃喃的对着涵涵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屋里的声音明显的停顿,慌乱的脚步声,然后就听到邵颖的咳嗽声,沈嘉尚走上来贴着门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把涵涵扶起来,替涵涵拍打着,一边对屋里说:“我想带他去堆雪人,这个笨蛋摔倒了,吵到你们休息了。”

屋子里没有声音,他拍打着涵涵,在涵涵耳边小声说:“卖力点,继续哭。”

涵涵嘤嘤的,哭的如泣如诉,他只好对屋里说:“爸,你出来看看他,他好像摔伤了,我去厅里拿药。”

他没有心情演戏,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念白,他就按照设计读出来一样,生冷没有温度。

门开了,沈嘉尚出来,后面又跑来邵颖,扶着脖子跑到客厅的卫生间里去了。

他看了沈嘉尚一眼,随口问他:“妈吃坏肚子了?”

沈嘉尚“嗯”了一声,他亦不再多说,抱着涵涵到客厅里去。涵涵穿得像个包子,他拿一下又不重,根本没有摔疼,又哭了两下,把全家人都哭起来了才罢手,却又不再理睬被他闹起来的人,拖着岑君西到院子里去了。

正值深夜,室外的温度异常冷风扑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他如同做了一个噩梦,现在彻底清醒过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他带着涵涵到家里的花房,问涵涵:“你要把它种在哪里啊?”

涵涵指指一片地,他说:“那儿?”涵涵摇头。

他又问:“那儿?”

涵涵点头。

他就走过去,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挖坑,然后又把小铲子给涵涵,让涵涵也挖,挖到差不多大他把那枚小小的牙齿放进去,突然指着房顶说:“臭涵看那是什么?”

涵涵应声把头抬起来,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

花房的顶是用大片玻璃做的,冬天天气凛冽,天空的星星很明澈,涵涵瞪大眼睛看了好久,他趁着这个时候把花的种子偷偷扔进去,用一点点土掩盖住。

“好看吗?刚才有一颗流星飞过去了,带着尾巴,很漂亮很漂亮。”他往坑里填着土:“你来浇水,涵涵明年就可以看到涵涵的小种子开花了,一朵一朵,也是很漂亮很漂亮。”

涵涵瞪着眼睛看他,眼睛像是琉璃珠子,黑黑亮亮的闪着一种光彩,他突然觉得内疚,别开脸,不再看他,只是说:“刚才把你摔疼了。”他抬头看了一会天空,低声说:“对不起。”

没人回答他,只有一只小手摘掉了手套,热乎乎的贴在他手背上。他转过头去看孩子,孩子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看着他,很漂亮的孩子,那样的桃花眼,水汪汪的,黑白分明,那种目光,像极了他。

他又一次把脸转过去,可孩子突然说了话,开口叫他:“爸爸……”

他几乎吓了一跳,把脸转过来,以为是幻听,可孩子突然就哭了,大眼睛里包着一包眼泪,一点点的抽泣,很小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可怜巴巴的,却清清楚楚的又叫他:“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嘿嘿~~求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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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一波接着一波,专案组的领导终于肯接受采访,面对记者提问周心悦的事,专案组的领导信誓旦旦:“周心悦会出来作证,国家和人民也需要她出来作证。”

周心悦确实答应了出庭作证,吴浩没来找过她,但专案组的人来过家里很多次,轮流做思想工作,周心悦每次都说一句话:“岑君西没杀我爸。”专案组实在无法下手,最后只能是做了沈嘉尚的工作,硬逼着周心悦同意出庭作证。

距离岑君西一案的公审还有一天,周心悦是被作为重要人证被着重保护的对象,但她还是在早上见了一个朋友,约好在咖啡馆,地点并不好找,在旧城区的一条小路里,等周心悦赶到,张宝茹已经在咖啡馆里喝着咖啡等她。

张宝茹仍旧是她之前认识的九小姐,穿的光鲜亮丽,动人款款,请她入座的时候姿态很谦和,甚至还带了微笑,主动替她点了忌廉芝士的蛋糕:“我很喜欢这家店,并不好找,但是他们家的芝士蛋糕最香。”她突然莞尔一笑,就像是在同好友述说自己的故事:“我小时候最馋这个,那时候没钱,我哥就过生日的时候才带我来吃一块,平时就想着,我要是天天过生日就好了。”

张宝茹说的很和气,而她听着,钢质的小叉子握在手里,却对那块散着香气的糕点无从下手。

张宝茹抚了一把头发,她的动作很妩媚,窗外阳光温柔,她的侧影生姿,眉梢眼角都是媚意,美得令人品鉴。做她那一行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天天要应付,她早就不再是那个纯纯的学生妹,而是黑白通吃的登州夜场老板娘。她对着周心悦又微微的笑起来:“大哥给我哥请了最好的律师团,疏通了关系,也见到他本人了。”

她不再说话,像是在等周心悦的反应,而周心悦也不肯说话,张宝茹只能又说下去:“他的态度不怎么乐观,律师跟他交代的事情,他既不同意也不否认。”

周心悦终于抬起头来看她:“这次出庭作证我只是迫不得已,岑君西做事谨慎,实质上让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们放心吧,我在法庭上没什么可说的。”

“周小姐”张宝茹只是保持着她的笑容,她从来没喊过她一句嫂子:“我知道你知道的不多,我也知道你有无奈,不过我不想知道你和我哥的爱恨情仇,我也没有兴趣知道。明天的事情你说也好不说也好,但是我请你出来喝茶,就是想让你清楚,我哥到底做了什么。我最期待的,是你知道了这些之后,能做什么。”

她的话像是一个乱的线球,慢慢的整理出来,周心悦才明白:“那请你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或许连我也猜的不全,没有人知道他把什么藏在了那里面。”张宝茹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只有你和他才知道。”

周心悦全然迷茫:“什么?”

“保险箱。”张宝茹渐渐又笑起来:“他那么恨你,等你回来把你强锁在身边,我一开始就以为他是玩玩,你有什么好,让他那么喜欢你,让他就变得那么蠢,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傻瓜,什么都替你扛着?后来我想明白了,他那是爱你,就算你做错了那么多事,他说不出口,可他是真爱你。”

周心悦深吸了一口气,她还不是很清楚张宝茹说的是什么,但是她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是很难受很难受,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决定去找那个保险箱看看,同张宝茹告别的时候张宝茹送她离开,一直走到门口,张宝茹才突然对她说:“对不起。”

她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明白过来她的对不起是指的什么,而张宝茹的微笑终于带了一份真诚的美:“当年你们分手是我错了,我太爱他,不能失去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对不起。”

她看到张宝茹的瞳孔在收缩,那一刹那她只是觉得一样难过,因为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她让司机开车去屿山,去岑君西以前的那幢别墅,周妈出来开的门,看到是她眼泪刷的就落下来,语气都哽咽:“小悦,你怎么回来了?”

她也是强忍着眼泪的人,眼泪都在眼眶子里打转了,拼命忍住,说:“他有样东西留给我,我想来看看。”

“进来找,进来找。”周妈拉她进来,送她去了楼上的主卧。这屋子有人打扫,收拾得很干净,岑君西的房间还是同之前的摆设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干净的仍就如同之前每天都有人住过。周妈终于忍不住,掏出手绢擦拭眼角,而她想起之前的一切,难过极了。

周妈说:“你找你的,我去给你倒茶。”周妈年纪也大了,经不起伤感,她勉强地微笑:“您别忙了,我不是客,看看就走。”

“我都忘了,老糊涂了,你可不是不是客人呢,既然回家了,吃顿饭再走。”周妈从不多事,一边抹眼泪一边张罗去了,而她转向屋里,打开置物柜,果然看到了里面的保险箱。

她停了片刻,抬起手,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那串数字。

她很怕她记不得了,或者记得不够深刻,六位数的密码,她竟然一次就按对了,虽然那只是同岑君西没认识多久的夜晚,他在急诊室的床上告诉她这串数字,可当保险箱的液晶屏显示“open”字样的那一刻,她几乎惊讶,真的是这个。

保险柜“咔哒”一声弹开一条缝,她有一点发抖,根本不知道保险柜里有什么,蹲□去按住门把,几乎没有勇气打开,最后还是一念间,把保险柜的门掀开。

里面有很多东西,有盒子装着的,有袋子封住的,摆放的整齐,同他的人一样,整洁的让人不忍心动。

她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看,许多东西,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都是跟她有关的东西,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亲手制作的小卡片,她上课传给他的小纸条,她写给他的肉麻情书……她花样年华的张扬,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一点一滴的去收集,然后珍宝似的藏在这里。

她嘴里有一点咸,但是她没有去理会,继续拿下一件看,手却碰到了一个小型摄像机,她把摄像机拿出来捧在手上,发现里面还有一盘带子。摄像机早没了电,她又在保险柜里找到充电器,接上电源,坐在地上看。

年代有一点老了,画质不像近几年的高科技那样清晰,有一点模糊,但并不影响看和听声音,一段雪花过后,弹出影像。

画面是谈判桌旁,她认得,父亲的警局就有这样小的房间,灯光昏暗,里面有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遮住了他对话的那个人。他们的对话内容似乎涉及一批毒品,周心悦只觉得其中一个人声音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后面渐渐听出是关于收缴的一批毒品去向问题。

她本来想按下暂停键,但令她惊讶的是这两个人不断地提到岑君西的名字,她终于决定听下去,并且终于渐渐听明白,这两个人是准备将政府刚收缴的一批毒品转手出去,趁岑君西缺钱急用做交易,再实施抓捕陷害他。她听得有一点绕,但似乎却明白了什么,可这时候两个人发生了争执,语气逐渐激烈,挡住摄像机镜头的那个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完完整整的露出另一个男人的脸。

周心悦做梦都没有想到摄像机那一方小小的屏幕里会出现父亲的脸,那真的是父亲,是父亲一直在提及岑君西的名字,而她一开始就疏忽了,这么多年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陌生的她几乎忘记了。

她觉得身体在剧烈的发抖,连嘴唇都在哆嗦,像是痉挛,只能用一只手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她一遍一遍的倒带、进带,父亲的每一句就像是一把剑,一点一点刺进她的心口,让她疼的连哭都忘记了。

不应该是父亲,不应该是岑君西,他们两个瞒了她这么久,连岑君西都知道了,当年那是父亲亲手掘下的坟坑。她不敢相信当年竟然会是这样,五百万,竟是父亲设下的局,他利用他们的婚事让岑君西铤而走险,将收缴的毒品转手卖出,逼他入绝境,再收网,至他于死地。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可是没有哭,她都觉得她真的是太坚强了。哭有什么用,那么牵强是徒劳,他和她一路这么跌跌撞撞爱过来,到现在才知道,那段最黑暗的时光是他一个人走过来的。

她跪着蹭到保险柜前,还要看,她要看下去,她要知道他一个人到底走了多远。

她拿到一个铁盒子,长方形的,像是一个装月饼礼盒,年代有一点久都生了锈,她用力拔才把盒子掀开。盒子掀开之后因为惯性里面的东西飞出去,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响,她伸手去够,是一片已经干了的银杏树皮,树皮上是她用碎玻璃片刻下的字:“心悦君兮,一生一世。”

那时候字还很稚嫩,刻得也时断时续,但是能看得懂,是他第一次亲吻她。她回到沈家曾经去找过这棵树,那时候已经被什么东西铲走了,她大发雷霆痛哭流涕,恨死了岑君西连这样的约定都不留给她,可她今天又在他的保险柜里见到了它。

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它带走的,可是他在那片树皮空余的一点地方,紧紧巴巴的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是岑君西的字,那样的笔迹,带着他可有的刚硬飞扬,他写的是:老婆,岑君西爱你往后的每一辈子。

她眼泪就落下来,一直落、一直落,流成行,滴到盒子里的纸张上,她用手去拂才看清,那是一张房屋转卖合同。

是她的家,是她为了父亲医药费卖的房子,甲方签得是她的名字,而乙方是当时买房子的房东。她一直以为那套房子当初是卖了,卖给了要买房子的人,可没想到还是卖给了他。他就那么不声不响的找人买下来,放在那里,好等着她回家。

她的腿已经跪麻了,可她的眼泪一直流,比任何时候都止不住,仿佛这一生剩下的所有眼泪都会在这一刻流尽。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这份也给你,我叫岑君西。”

他把肾卖给父亲的时候,告诉她唯一一张银行卡的密码。

他追她的时候玩命的学习,他爱上她的时候选择离开。

他一直在做,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为她扛下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总是想着是他错了,是命错了,她一直认为爱上他是个错,她一直认为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人,惊艳了时光,但那不是永恒,不能托付一生。她一直以为她会努力从他的泥潭里挣扎出来,好好活,就算不会再爱上另外一个人,她也会忘记一切,好好活。

是她错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一直那样一心一意的爱她,在她身后,用他足够的爱去承接她。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的爱,爱到了什么样子。

还好不晚,什么都不晚,她还来得及回头,再看看他。

97

岑君西一案的公审第二天在市法院开庭,一些重要人物悉数到场,周心悦坐在台下的证人席上,审判长敲响法槌宣布开庭,被告人岑君西被戴上法庭。

自从岑君西自首以后,周心悦第一次见到岑君西,他依然很瘦,戴着一副手铐,由两个干警压着上庭。岑君西被带上庭的时候周心悦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全场的人都窃窃私语,审判席都投来异样的眼光,而岑君西只是淡淡的看过来,扫了她一眼,视线又移开了。

一上午的时间,公诉人用了16页的纸来控诉岑君西的罪行,辩护人律师团也没有闲着,对公诉提出的质疑一一否决和回应,几次言论都辩驳的过激,岑君西的每次回答也都没有感j□j彩,冷冷的滴水不漏,就这样审了一上午,最后公诉人让证人出庭作证,周心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上证人席。

审判长对她说:“把你自己的情况向法院陈述一下。”

她声音有一点哑,但是她慢慢的说:“我叫周心悦,是周洪山的女儿。”

审判长问她:“你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她依然回答的不紧不慢:“我是岑君西妻子。”

公诉人团队有人皱起眉头,她几乎可以感受到岑君西的目光投过来,而她努力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

审判长说:“你现在要对自己知道的事实做出如实陈述,否则将承担法律责任。你听清楚了吗?”

她非常明确:“听清楚了。”

审判长又说:“请你在证人保证书上签字。”

保证书和笔已经放在证人席上,他只要签字就可以了,她拿起笔来签了字。

审判长示意公诉人:“现在由公诉人向证人发问。”

公诉人问了他许多问题,她一直很认真的倾听,从容不迫的回答,每一项她都有足够在场的证据。当公诉人即将结束提问露出满意的微笑,最后问她:“你是否愿意对上述指控作证,指认犯人是岑君西?”

她抬起头,面对那么多的法官和镜头,十分干脆的回答:“我不愿意。”

满堂哗然。

而她面带微笑的补充:“岑君西是我的丈夫,我与他朝夕共处育有一个儿子,我知道他的一切和为人,他没有做过你们所说的那些事情,我也相信我的父亲不是他杀害的。”

场面已经十分混乱,而她终于将话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审判长不得不翘法槌维持秩序,“周心悦,你是否清楚当庭作伪证会被判刑?”

“我很清楚。”

作伪证会被判刑,审判长坐庭十几年,受理过作伪证被公诉,却从来没有遇到公诉的证人当庭翻供,他只能又一遍的陈诉利害关系,而周心悦决心已定,对证词不再提出任何悔改。

对岑君西定罪失去了重要保证,公诉一方几乎陷入了困局,审判长决定休庭,公诉人却提出对周心悦的上诉,但就在这个时候岑君西突然提出请求。

“证人周心悦是被迫翻供。”他看着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说完这句稍微停了停,“她是受到了我的威逼,才改变供词,这事是我干的我认,你们都是做刑侦的,不用审也知道。”

“我没有受到任何人胁迫,我只是遵从事实,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她说这话的时候在努力微笑,可是抑制不住,声音总仿佛带着颤抖。

左右僵持不下,法院只能做出休庭。

一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法院才做出最终的判决,周心悦被判半年拘役,而岑君西犯私藏枪械罪、扰乱社会治安罪、聚众斗殴罪,判处1o年有期徒刑,又因为律师据理力争,属于投案自首,上诉减刑两年。

法院宣判的时候岑君西一直是微笑着的,记者说他太嚣张,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是觉得值。

这件轰动登州的大案最终以这种结局告终,社会舆论非常大,但是警方缺乏有力证据,收网太快只抓到岑君西一个,其余边缘人物均漏网,而作为卧底培养的周心悦又拒不为证,警方实在没有办法。电视台一直做着专题报道,迫于无奈,登州公安局撤职了降级了相关领导,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案子才算完结,茶余饭后闲谈了一个月,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结案之后吴浩的身份被彻底曝光,领导介于他参与前一个案件的侦破有功,即使这次的计划完败,但仍让给他升了职,正式回到警队编制。可吴浩上任的第二天就自杀了,是跳楼自杀,12层高的楼他跳下来,当场死亡。

吴浩死的并不蹊跷,他的枪和警服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他的办公桌上,压在枪下的还有他的一封遗书,监控录像也显示并没有什么人来过,可他就那样选择自杀,还选择那么惨烈的方式。

吴浩自杀的缘由遗书里并没有提到,有很多流言蜚语就传开,对他的死因有的说是大案未破抑郁不得志,有的说是受到黑社会的恐吓,但吴浩究竟为什么死的,只有周心悦一个人知道。

吴浩在死前曾去拘留所看望过周心悦,他和她面对面在一张桌子两侧,他突然对她说:“你父亲的氧气管,是我拔得。”

她穿着监狱服,两只手都拷着,但她没有动气,甚至连表情都未动,只是站起来离开见面室。她没有问原因,连哭都没有,也没有怨恨,只是觉得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同她再无关了,她既已接受父亲的死,这些恩恩怨怨于她是放下了。

她知道吴浩自杀的消息是在报纸上看到的,阅读完便将那一页翻过了。都过去了,她唯一庆幸的是信对了人,生命里还有一个人让她盼着,有了奔头,总会好过多了。

半年之后她回到家,同沈静北办理了离婚,也带走了涵涵,回屿山的房子里同周妈一起生活。她搬进岑君西的卧室,有一天整理保险柜的时候没有忍住,偷偷的落眼泪,恰好涵涵进屋来找她,孩子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上前拉住她的手,小小声的安慰她:“妈妈,你别哭了,你以前难过的时候爸爸也难过,他要是看到你哭,一定可伤心了。”

她用力点头,撇干眼泪,红着眼眶,努力的微笑。

她一定会记得微笑,她一定会过得幸福,因为他曾为她做过那么多的事,她不幸福,会对不起他。

她一定会等他回来,告诉他今夕何夕,参商永不离。

98

阳光真的挺不错,一点都不浪费的照在青草地上,再加上小羊崽子身上的毛被洗的锃亮,明晃晃的直扎得我眼睛疼。

眼睛疼也没办法,都柏林五六月份的阳光最灿烂,我都习惯了,不习惯也不行啊,谁叫某个人不乐意我去外面抛头露脸的干活,理由居然是爱尔兰帅哥太多他不放心,上嘴皮和下嘴皮一嗑,就让我去农场给人当苦力了。

我就奇了怪了,问他:“你咋不说爱尔兰美女也很多,我还不放心你呢?”

人家脸当时就臭了:“我有自制力,你有吗?”

这倒也是,我琢磨了半天觉得罢了罢了,这大老远的我都追过来了,嘴上得让着人家不是,于是我就不说话了,谁知道某个人给点阳光就灿烂,美滋滋的喝着羊奶,施施然的丢过来一句:“你这么没自制力,跑了也就跑了,关键是离婚罚金我得交多少啊?”

靠!我都忘了,我俩签了个1oo年的婚约。

哎哟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不过恨我也不后悔,我就后悔没拉他一起去农场。

农场没帅哥,农场只有苦力。那活真不是人干的,农场老板又白天不在家,就我跟一个菲佣每天做工,从早干到晚,挤奶,薅羊毛,再挤奶,再薅羊毛……我觉得老板脑子真的有问题,你说你不在家,你养那么多羊干什么?

老板确实有问题,不是脑子有问题,是心黑,你说我好歹也是我大中国过来的移民,怎么工资就开的跟菲律宾女佣一个价呢?不忿,忒不忿了,我干的和人一样多,吃的很人一样少,不对,我每天要比菲佣干得还多一点,至少菲佣每天下班就下班了,可我还得把挤好的羊奶消毒了热好了送屋里去,专门孝敬老板那一家子。

老板家还有个上小学的少爷和一个吃奶嘴的小姐,老板整天不在家,老板家的少爷倒是放了学就在家游手好闲,我就经常对老板家的少爷说,咱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其实我的潜台词是“你丫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可惜老板家少爷听不懂,还自我感觉良好,每次都装纯良的看着我说:“我爸挺好的呀?”

你瞧瞧你瞧瞧,下一代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指望老板给涨点工资啊?!

渐渐的我开始痛恨老板家的小混球了,整天喝奶,那奶还不是我挤得啊,整天骑在羊背上,那羊还不得我放啊,万恶的资本主义啊,j□j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真理啊,果然跟着j□j,世界一片红啊!

j□j他老人家看不到这世界一片红了,我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哈哈哈。

其实我本来也没啥坏想法,只是太痛恨老板不公平,那么抠门,可是对他的羊可一点都不抠,他家羊住太阳能的高档棚子,吃的草都是从澳大利亚牧场运来的,还有私人医生给打疫苗看病吃药!我打听过,他那羊每一只都是八个月大的时候从荷兰空运过来的,叫啥特塞尔,一只能卖好几百万,我琢磨着这价位应该是比我高贵了,怪不得我没人家待遇高。

没人家待遇高我就小心眼,我一小心眼就各种羡慕嫉妒恨,于是开始打小算盘,哪天趁着老板不在家,宰他一只小肥羊吃吃,那还不疼坏他!

可是我大意了,我大意了老板他还有个小崽子,那天我正准备下手,结果被他家小崽子逮个正着,真不怨我,实在是他家小崽子太烦人了,**贼**贼,我刀刚磨上呢,那边就听到了,大声嚷起来:“你要杀羊!我告我爸去!”

得,你既然吃里扒外,就给我等着。

我收了刀,问他:“你吃过烤全羊没?”

小崽子果然中计,把告发我的事给忘了:“没有,好吃吗?”

“好吃!贼好吃!”我无限向往地说:“你想啊,这么大一只肥羊,剃了毛,往架子这么一绑,然后放上各种香料,你拿着架子转啊转啊……焦红油亮,滋滋作响……”

小崽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你会做吗?”

“当然会啊!”

“那你什么时候做一只给我吃呢?”

宾果!哈哈哈……

我决定让老板和小崽子自相残杀,两败俱伤,那时候活羊煮成了熟羊,老板就算再生气,也得赏我条羊腿吃吃吧,哈哈哈……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难得老板那天不去金融街上班,大白天在家抱着小公主乐颠乐颠的,最最神奇的是,他居然让菲佣在院子中间搭了个架子生了一堆火!真是天助我也啊,我立刻把小崽子叫出来,挂着奸邪的微笑:“你看你爸今天在家,多不容易,不如就今天烤个全羊吃,你负责把羊弄死我负责做,最后你给你爸邀功,怎么样啊?”

小崽子眨着纯洁的大眼睛,眼睫毛扑闪扑闪的,突然对我说:“我爸知道你今天要杀羊,他把管制刀具都没收了,让屠宰场送了一只肉羊来。”

我咬牙切齿:“这是谁告诉他的?!”

“我告诉我爸你想吃羊,我爸说他知道,他偷偷上你的淘宝,看到你双十一的时候买了孜然料,就知道你想吃烤羊了。”

还有人权没有,还有人权没有?偷偷上我的淘宝耶!

“我爸还说了,你购物车里的那些东西好看不好用,连烤羊架子的尺寸都没量好,那顶多能烤羊肉串。”

有这么跟儿子讲怎么笑话人的爹吗?!

“我爸还说了,让我不要把这些话讲给你听,他说你听了会生气,一般小心眼的人都会生气,何况你的智商还不高。”

我悲愤难鸣:“你爸还说什么了?”

“我爸还说了,他第一次给你做饭就是烤羊肉串,他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该烤只羊给你吃了。”

我不说话了。

“你别哭哇,”小崽子继续说:“好吧我承认我爸又偷偷告诉我你做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但是他每天都吃你做的饭毫无怨言呀!而且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很真诚,忆苦思甜的呀!呀……你别哭呀!你别哭,那我要是告诉你我爸把你淘宝收藏的所有东西都掏钱买了,你是不是就高兴了呀?!”

我……

我快步离开小崽子,走到屋子前大吼一声:“岑君西!你给我出来!”

某个人很快抱着小公主从屋里出来了,但是他架子多大啊,我哪儿能呼来喝去,他走到门口就不肯走了,一只手抱公主一只手伸出来冲我招了招。

看在今天要烤羊的份上,我很狗腿的走过去了。

某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的小圆盒递给我。

看在今天要烤羊的份上,我很狗腿的打开了。

星光璀璨,亮瞎狗眼!13克拉的鸽子蛋!

真的是鸽子蛋!

某人说话了:“结婚3周年快乐。”

看在今天要烤羊的份上,我很狗腿的哭了,不,不狗腿也不看在烤羊的份子上了,是真的哭,眼泪鼻涕一起飙,我说:“岑君西你干嘛呀……你干嘛呀……”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还是哭,他只好又说:“你淘宝稀罕的那些小玩意遇到双十一了,要爆仓,运过来得迟好几天,你就等等吧。”

我越发哭得凶了,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干嘛呀……你不、知道……双、十一……半价啊……”

他抱着公主已经决定去烤羊了,临走前叹了一口气:“你是玩不过商家的。”

这句话挺有深度的,我得仔细想想,于是我就不哭了,很深情地望着他,说了一句:“老公,烤羊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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