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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金屋可藏娇全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长安城池烽火寒(三)







第一百八十二章 长安城池烽火寒(三)

收到太子奔出覆盎城门而去的消息时,霍光正和李陵、赵破奴在一起。 赵破奴听后,松了一口气,说道:“也罢,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

霍光知道他的意思是,太子奔出,他们一群人也不必把太子得罪得狠了,免得将来多事。 但是这么一来,却离李希原本计划的有些差池,但是他看了看手边那道由金日磾飞马送来的圣旨,想到皇帝已经在圣旨中定了太子的谋反之罪,金口玉言,太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倒也不怕。

“我出去嘱咐一下底下人,到城内恢复秩序。 打了这五日,大家也都累了。 赵大人,霍大人且去休息吧。 ”李陵起身说道。

赵破奴知道战后的长安城定有诸多繁杂事端,李家几代为将,而今也算得上是名门世家,由李陵出面去处置那许多事情,倒比他合宜许多,加上自己也确实累了,便点了点头,打算回去休息。

霍光哼哼了几声,却是向外走去。 赵破奴惊讶地搭住霍光的肩,说道:“你个文弱书生硬撑了这几日,竟不累吗?还去哪儿?”

“我去宫里看看。 ”霍光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开。 留下李陵与赵破奴对视而笑。

未央宫,曾经的雕梁画栋化作焦土枯木,繁花似锦已成了点点落红。 他却是顾不得这一切,直直地向昭阳殿行去。 这五日,太子为了护卫卫子夫并三位公主,派重兵将未央宫团团围住,害得他无法寻机入宫。 若不是金日磾前来传旨时,向他保证刘葭现在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只怕他绝对不能镇定在西阕撑到现在。

从昭阳殿附近陆陆续续被押出的宫女和侍从,可以看出这里的秩序已经开始恢复了。 此处是陈娇的居所。 负责重整六宫的邢天想必会第一个处理这里。 霍光见昭阳殿在望,不觉加快了脚步。

“公主,慢点喝!”偏殿内,金日磾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

霍光侧身在柱子边上,看着里面。 刘葭地面『色』不是很好,正小口小口地吃着金日磾送上的汤『药』。

“谢谢!”刘葭小声说道,“多亏你来得及时。 ”这几日,她虽然安全地躲在密道里。 但是因为卫子夫大索全宫,竟是半步也不敢离开,幸而手边还有随身携带的一袋点心,不然怕是要成为大汉朝历史上第一位被活活饿死的公主了。

“公主没事就好。 ”金日磾微微笑了笑。 他此次立了大功,现在身上穿的已是议郎的官服了。 原本一直缩在刘葭身后的他,竟然也忽然有气势了起来。

看着金日磾贴心地为刘葭拭去唇边的汁『液』,不久前听说地,关于刘葭与金日磾之间的那个谣言忽然蹦入了霍光的脑袋里。 他一路上的惶急与担忧,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间被一起掏空了,只愣愣地站在外面,默默无言。

“霍大人!”刘细君端着热粥过来,看到霍光傻傻地立在殿外。 便开口唤道。

刘葭抬起头看到霍光,立刻又惊又喜地呼喊道:“小光哥哥!”

霍光勉强一笑,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她的脸,说道:“没事就好。 ”

刘葭看到霍光忽然出现,想着这几日在密道里时时回忆的儿时情景,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当着金日磾与刘细君,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两行泪刷刷流了下来。

刘细君忙切近她身旁,拿出手帕为她拭泪。 边轻声安慰。 霍光只道她是害怕过后的情绪发泄,想着自己自幼护她爱她,却不能在最凶险地这几日陪她伴她,最后竟还是金日磾先一步救她离了险地,也是难受。

刘细君极为贴心,立刻拉了拉金日磾的衣袖,暗示他离去。 金日磾怔怔地看着刘葭,见她满心满眼都是霍光。 只叹息一声。 随着刘细君离开。

见殿内再无他人,刘葭便立刻一头扎进霍光的怀里。 一如小时候那样,口中不住地念着:“小光哥哥,小光哥哥!”

霍光伸手将这软软的身躯搂在怀中,一如许多年前,忽然觉得心中某个地方的空虚被填得满满地,忽然间不知道自己从前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那许多的胡思『乱』想,在生死面前竟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低下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待到刘葭又喝下了刘细君送来的薄粥,在极困极倦下沉沉睡去,霍光放开她地手,将之交给左近的侍女。

他出了殿门,茫然地踱到了椒房殿,殿前是一排直列着的白衣女尸。 他拉住一个宦官询问,才知这都是跟随卫子夫经年,料事后定无好下场的宫女们,她们在发现卫子夫逝去时,也选择了殉主。

卫子夫的尸首安稳地放在大厅里,终究是一朝皇后,在皇帝下令之前倒没人敢轻侮了她。 霍光沉默地揭开覆盖于其上的白布,可以看到卫子夫美丽的容颜。 这个给汉武一朝留下了许多故事的女人,就这样去了。 霍光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被兄长带着,第一次来见她时地情景。 那时,她虽然已为了陈后回宫的事,心力憔悴,对着他和兄长却仍然是笑意盈盈,很有慈长风度。

而今世事辗转,当年得她亲口许诺留在长安的孩童,却也成了卫家覆灭的推手。 这怕是谁都不会想到的吧。

霍光出了殿门,仰起头,看着天空,心中默默说道:大哥,卫家繁华散场!而你终究没有出现!是真的已经看破这红尘俗世,潇洒飞翔了吗?

蓝天上白云片片,不知名的鸟惊起,飞过,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

番外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番外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远处山峦连绵起伏,与草原平缓地联成一线,蓝天白云下,黄『色』的沙石路,绿『色』的草地,左近曲折蜿蜒的河,各种『色』彩与天的光辉交融。 汽车过处,漫漫黄沙扬起,引得车中人啧啧称赞。

“这大西北的风光果然不是江南水乡可以比拟的啊。 ”

“你看那胡杨,真漂亮啊。 ”

开车的维吾尔族司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再过去,就是大汉冠军侯的衣冠冢。 是这一带最出名的名胜古迹。 西域军史博物馆才请人精心翻修过,很漂亮的。 ”

“真的吗?听说那个衣冠冢的来历有好多神秘的传闻呢。 漂不漂亮啊?”这一下,就挑起了一些旅客的兴趣了,一个娇俏的少女忙将身子挪到司机身后,问道。

“呵呵,这个你问最后那排得小兄弟吧。 ”司机笑呵呵道,“他从六年前开始,每年都来一趟,最了解那个衣冠冢了。 ”

经司机这么一说,一车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最后一排,那个上车以后就一直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的青年。

最初发话的少女眯着眼睛,望向青年如刀削般的五官,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在何处看到过。 她开口问道:“你是双璧的崇拜者吗?每年都来一次西北?”

青年转头,看着车内一众好奇的眼神,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喜欢这里的风景,这个地方,令人怀念而且心旷神怡。 ”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 少女听着这声音,忽然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脸上一红缩到身旁中年男子的身后,竟然有些羞涩。

那中年男子似乎是少女地父执辈,他嘲笑般地在少女鼻子上勾了勾,转身落落大凡地向青年招呼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这一路过去,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自我介绍下,好称呼。 我叫曾景,做考古工作的。 这是我女儿,曾甄。 ”

“我叫纪稹。 ”青年点了点头。 自我介绍道。

“咦!你真的很崇拜双壁诶。 竟然取了和冠世侯一样的名字。 ”曾甄听到这个名字,又是一阵惊呼。

纪稹回之一笑,却是不语。

曾甄刚才那点羞涩褪去后,又恢复了麻雀本『色』,叽叽喳喳道:“这么说来,你应该比较喜欢冠世侯才是。 那怎么来西北啊,冠世侯的陵墓在东北诶。 ”

“那里,我年底的时候会去。 ”纪稹答道。

“你真的。 很死忠诶。 一般人最多去搜搜他们的相关资料,绝少亲赴陵前祭拜地。 你还年复一年地来。 ”曾甄感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我爹地这种考古狂人才会对这些陵墓古迹孜孜以求。 ”

“甄甄,怎么能这么说。 ”曾景不乐意地高声说道,“这些陵墓都是非常伟大的存在。 通过它们我们才能明白千年前的人呢们对死者的哀思与怀念,触『摸』到先人生存的痕迹,抓住历史上那些辉光而光彩的瞬间……”

曾甄夸张地堵住耳朵,向纪稹道歉道:“不好意思啊。 一说道那些陵墓。 我爹地就职业病发作。 ”

纪稹却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能明白。 我每次来,也为了让那高耸的墓碑与经历了千载风霜的石块告诉我,一切曾真地存在。 ”

“纪兄弟,你能明白。 ”曾景开心地拉住纪稹的手,说道,“这真是太好了。 你是什么专业的?考不考虑学考古学?我告诉你,这年头。 真心喜爱考古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许多人机械地挖掘与保护,根本不能享受历史文物给我们带来的巨大快乐。 你能体会,表示你很有这方面地才华,不如我收你……”

“爹地~~~~”曾甄受不了地大喊道:“纪大哥一看就知道已经毕业好多年啦!拜托你不要这么丢脸好不好!”

“你这个逆女,你懂什么!不能继承老父衣钵,也别阻碍我找关门弟子啊!”

行程就这样在曾氏父女的互相埋汰中飞快地过去了。 三个小时后,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旅人们将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拖下。 纷纷走向预订好的旅店里。 曾氏父女亦随着大流一块向旅店进发,曾甄奇怪地发现纪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她转头问司机道:“司机大哥。 纪大哥不和我们住一个旅店吗?”

“不是,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一般会先到去病陵那里坐坐。 吃饭时间,再过来。 ”司机将车窗摇上,跳下车,说道。

曾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转,笑嘻嘻地将行李往父亲那一丢,拉住司机地衣角,说道:“司机大哥,也先带我去病陵吧。 我第一次来,还没见过呢。 ”

司机抬头看了看曾景,得到示意后,便点头带曾甄前去了。 去病陵距离投宿的旅店并不远,走路大约十几分钟的旅程。 离开旅店只几十米,就已经是一片黄沙了。

司机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这一带啊,因为十几年前的过度开垦,沙漠化得厉害。 离了绿化区,就是黄沙滚滚,如果不是有个去病陵,这个小绿洲怕是早被舍弃了。 ”

“我在网上看到过去病陵的图片。 孤冢向黄沙的感觉非常漂亮呢。 不过,要是像你说的,这里除了去病陵就是黄沙,那纪大哥这么早过来做什么?离吃饭还有两个小时呢。 他就这样对着黄沙啊?”

“喏!”司机指了指前方,纪稹正将一束白花放在陵前,然后在一旁高起的石块上坐下,沉默不语地看着去病陵,“他不是对着黄沙,是对着去病陵。 他每年都会过来一次,每次待三到五天。 来地时候,就坐在陵前,什么也不干。 有时候也会念念有词地说些什么似的。 不过我们没靠近过,也听不到。 ”

曾甄看了看周围单调的黄『色』,感觉『逼』人的灼热直烧皮肤,不禁咂舌,说道:“太夸张了。 崇拜双壁到这份上,他可以去双壁网上拼个死忠之最了。 ”

“小姑娘,回去了。 你爸爸还在等你呢。 ”司机招呼道,“他除了这样。 不会有别的动作了。 所以,没什么好看的。 ”

“唉,虽然我也很喜欢冠军侯,不过他地衣冠冢真的很没意思诶。 还是他本人比较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多帅啊!”

曾甄地声音渐渐远去,却一丝不落地进入了听力超乎常人地纪稹耳中。 他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碑陵说道:“去病。 你又多了一个女崇拜者呢!你看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你赚到了多少人气。 早知道,我就抢了这句台词了。 ”

夕阳下,大漠黄沙漫漫,呼啸的风是天地给予地回答。

纪稹习以为常地自言自语道:“我资助西域军史博物馆帮你翻新了陵墓。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呢。 本来我也想保留原貌比较好,可是这一带沙漠化得太厉害了。 如果不帮你翻修一下,过几年我来的时候,你都要被沙子淹掉了。 所以没办法啊。 其实。 也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姐姐和陛下地陵墓也是,被城市改造和旅游开发害得不轻,花了我许多钱才终于恢复了原貌。 ”

“其实,花了这么多钱可能帮你这个陵墓花的钱是最冤枉的。 你这个笨蛋啊,也不知道后来跑到哪里了,踪影飘渺,我翻遍史书也不明白你最后的去处。 只能翻修这个民间传说的陵墓聊以ziwei了。 虽然它在几个月前被考古证明只是个衣冠冢。 可是我这几年已经习惯往这里跑了,一时倒也改不过来。 ”

“其实我也知道。 你肯定是为我的死而愧疚不安,才离开卫家的。 可是,到最后你总也有个去处吧。 为什么连这个唯一可能的陵墓被证明,只是后人所建地衣冠冢呢?你知道吗?最后的安息地,是我最牵挂的事情。 现在整个中国都是块大工地,你不早点让我找到,说不定哪天就被某个建筑公司粉身碎骨了。 你要是还在天上看着,不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呢。 就早点托梦给我吧。 我去救你就是了。 ”

“对了。 最近又有两部以你为题材的电视剧诶。 不得不说,演员比你本人帅多了。 可惜太娘娘腔,看他上马地架势就知道都是虚的。 不过,他们倒是帮你编了一段很唯美的爱情故事。 可惜,我知道你小子是只冷头倔鸭,根本就不解风情,害我对着那刻意引人流泪的狗血剧情,笑得肠胃踌躇。 ”

“不过说起来,你还是比我『奸』诈很多。 竟然在我不注意地时候,留了个孩子下来。 也是瞒得够深的,竟然一点风声都不漏。 可惜,我没缘分抱到我那霍嬗侄儿。 ”

太阳慢慢下山,人的影子与陵墓的影子都被拉得老长老长,纪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起身挥手道别,说道:“好了。 吃饭去,明天再来看你。 ”

回到旅店,善解人意的老板娘端出早就为他特别准备的面食,招呼道:“知道你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回来了。 快吃吧。 ”

“谢谢老板娘。 ”纪稹朗声说道。

才吃了几口,就听到曾景在楼上大喊大叫的声音。

“天啊。 我敢担保这绝对是正宗地汉代玉觥!老板,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考古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颜『色』这么正的汉代玉觥呢!”

纪稹疑『惑』地抬头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却是一脸不好意思,忙不迭地解释道:“一定是我那当家的,拿那块玉去给曾教授鉴定了。 ”

“哪来的玉啊?”纪稹在这一带往返许多年,对老板娘夫妻也算了解。 这对夫妻都是本份人,一家就靠这家旅店过活,日子虽说不上穷困,却也绝对不会富裕到哪里去。 这样的一对夫『妇』,是不可能有什么闲钱去买古玉作为收藏的。

“是这样的。 纪兄弟。 三个月前,我们救了一个小伙子。 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可就是晕着不醒,本来以为是中暑了还是怎么地,哪知道请镇上地大夫看了三个月,吃了不少『药』。 他却不见好转。 我们的家底,你也是知道地,实在是熬不住了。 所以,我当家的寻思,拿那小伙子身上的一些东西去典当了,拿钱送他去大医院治。 ”老板娘紧张地解释道。 对她这样的老实人来说,未经人同意就拿人东西去典当,在她心里始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也许是脑部有什么问题吧。 ”纪稹点了点头。 他忽然对这块汉玉有了兴趣。 刚才一路上的聊天。 让他了解到曾景不但是国内知名的考古学家,而且在收藏上也足为大家,能得他如此高评价的玉觥定然不是凡品,倒是可以买来收藏看看。 他放下面,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后,向楼上走去。 循着声音到了二楼最左侧的一个房间里,只听到里面曾景压低声音说道:“老板,这个人你从哪里救地?你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服。 都是正宗的汉代文物啊!你说捡到的,他就是穿着这身?真的假的啊,这年头的古装剧拍摄已经奢侈到全部用古文物啦?”

“曾教授,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现在都要愁死了,就盼着这个小兄弟快点醒过来呢。 ”老板木讷老实的声音勾得纪稹对这个昏『迷』在床地神秘人更有兴趣了。

“不过。 他看起来还挺帅的。 可惜瘦了点。 ”曾甄可没心情陪父亲去看什么文物,只一个劲对着床上的病人品头论足。

纪稹靠在墙边,敲门示意了一下,就走了进来。 房间很小。 站了四个人后,简直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曾景看到纪稹进来,立刻捧着手中的衣衫,对纪稹说道:“纪小兄弟,你看看,这衣衫,式样和布料。 都是最正宗地。 ”

纪稹扫了一眼那衣衫,就呀了一声。 他来到这个时代这些年,看到仿造的汉服无数,却很好有人能够真正作出和那个时候完全一样的衣物。 而这一件……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床榻,整个人忽然愣住了。

看着床上那个静静平躺着的人,纪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就将眼前地幻影眨没了。 他拨开曾景与曾甄。 伸手触『摸』那人的手。 比正常人偏低,但却是存在的体温告诉他。 眼前人并不是梦,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他,还活着吗?”纪稹看着因为长久不见太阳而变得苍白的皮肤,忽然不确定地问道。 这一刻,他发觉自己竟然连伸手去探他呼吸的勇气都欠奉。

“活着?”曾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抓过纪稹的手伸到那人的鼻子下,说道,“当然活着啦,他都有呼吸呢。 ”

指尖微弱却温暖地气流提醒着他,这个人还活着,虽然瘦了,看起来孱弱得不太像他,但他还活着,和他呼吸着同一个蓝天下的空气。

眼泪自然而然地滑落,滴落在手背上,温热灼人。

“纪小兄弟!”老板与曾景同时开口道。

纪稹透过二人的眼眸,才忽然意识道,自己落泪了。 他忙伸手拭去,解释道:“对不起。 我忽然看到老朋友,失态了。 ”

“他是纪兄弟的朋友吗?”老板惊喜地说道。

“对。 是我最好的朋友。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大哥,谢谢你救了他!真的谢谢!”他说完,从怀中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过去,说道:“小李,帮我联系一下北平最好的脑外科大夫,”他看了看眼前人明显偏瘦弱的身躯,又加了一句说道,“还是帮我把各个科室地好医生都请来吧,你直接派直升飞机去接。 不,不是我受伤了,是我有个朋友,我想帮他做一个最全面地检查。 动作要快,知道吗?我希望明天中午就能看到他们出现在我面前。 ”

曾氏父女听完这个电话,就知道眼前人身价非凡,曾景也打消了对纪稹想吞下这批古物而假意认友的怀疑。 他笑了笑,说道:“看不出,纪兄弟还是个能人啊!”

曾甄细细看了看纪稹地面容,终于知道自己最初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她张大了嘴巴,说道:“你!是你!电视里采访过你,你是那个汉风影视的总经理纪微之!天啊。 你穿着休闲服,我都没认出来!”

纪稹见她声音太大,忙作了静音的手势,示意她边上有病人在。 曾甄也意识到不妥,忙掩住嘴,表情却是掩不住震惊!曾景也有些意外地看着纪稹,没料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然是全国致命的影视娱乐公司地负责人。

“不过是继承家业罢了。 ”纪稹开口解释道。 “希望曾教授不要因为我是商场上的俗人,而从此闭门不见!”

“哪里哪里!纪小兄弟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成绩,应该是我羡慕才是。 ”曾景笑着说道。

纪稹此刻的心思全在床上人的身上,与曾氏父女及旅店老板的对答也不过是应付应付,漫不经心的。 曾景看出了这一点,便带着兴奋过头的女儿与还『摸』不着头脑地旅店老板一起退出了房间。

纪稹便在房中守了一夜,直到第二日,一架直升飞机停在旅店不远处。 飞机上出来的医学专家们进入房中,他才出了房间,由他们为那人做检查。

曾景见他守在房外,却依然心神不宁,全没有了初见面时的淡定。 知道他定是极重视这个朋友。 依那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医生们肯定会建议运送到大医院去,有更好的仪器进行护理,看来自己父女与这位纪小兄弟的缘分也就止于此了。

果不其然。 纪稹只多待了半日,就来了一辆救护车将病人层层包裹着,送了上去。 纪稹礼貌地与诸人告别,又留下了一笔巨款给旅店老板作为感谢离了开去。

……

“纪总!这是今天的行程!您看一下。 ”李秘书走进办公室,将本子递给纪稹,说道。

纪稹扫了一眼,皱眉说道:“等一下,中午的饭局帮我取消了吧。 我想去趟医院。 ”

“是。 ”李秘书点了点头。 专业素养让他忍住了询问为什么地冲动,但是心中却对那个被纪稹养在医院一年多的“神秘佳人”好奇到了极点。

李秘书从纪稹第一天接手汉风影视开始就担任他的私人秘书,陪着他从办公室主任一路走到总经理的位置上。 共事的这七八年里,也只在最近一年才觉得这位纪总身上开始有了人地感觉,原来的他虽然谦和有礼,但是他的心却似乎始终在天的另一边,高远飘渺而不可求得。 他虽然活着,笑着。 可是那笑却永远达不到眼底。 活着也只是在应付这个人世间,身上永远飘『荡』着某种不可言喻地哀伤与疏离。

但是自从一年前。 纪总将那人接回来开始,他就完全变了,似乎对这个人间开始充满希望。 作为看着纪稹从生涩少年成长到如今的李秘书,心中真切地为他感到高兴。

那一厢,纪稹已开车到了医院。 他推开病房的大门,手中捧着新买的花束,在床边坐下,贪婪地看着床上人的睡脸。

风吹过,床上人的睫『毛』忽然闪了闪。

纪稹『揉』了『揉』眼睛,叹道:“真是的,又老眼昏花了。 ”他忙起身,端起床旁的花瓶,走到卫生间,换上新地水与花,重新回到房间。

“纪稹。 ”这个粗哑而干裂的声音听在纪稹的耳中,仿佛天籁。

手中的花瓶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碎了。

纪稹几个箭步窜上前去,搭在他的肩上。

“你!霍去病,你终于知道醒了!终于知道醒了!”

霍去病看着纪稹一身怪异的衣服怪异的发型,又哭又笑地抱着自己,却只是懵懂,只道是自己又做了奇怪的梦,梦见纪稹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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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入汉家乱纷纷









第一章 初入汉家『乱』纷纷(本章免费

“哼……”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萦绕在脑中,持久不散。陈娇万分艰难的摇晃着脑袋,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费力的睁开眼睛之后,入目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朱红『色』凤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雕刻在她头顶上方,一棵梁柱上的图案。非常古典的结构,古典得有些让她心慌,平日她只有在去佛寺时,才能看到这种天花板。虽然知道这并不能叫做天花板,可是在她有限的知识范畴内,找不出其他词汇来称呼它了。过度的视觉冲击,使得她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

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心里想着,她记得她是在自己家里玩电脑的。对了,是玩电脑。

然后是……

天气不太好,她没有出去,在家里玩俄罗斯方块。因为快要过年了,所以爸妈都为了年底厂里结账的事情在外面奔波,她就一个人在家里自娱自乐。后来,静静叫她陪着出去买衣服,打了个电话过来,然后她靠在窗口接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她伸手想关掉开着的电脑。那个时候,打雷了,雷似乎打中了她。

打中了我!回忆到这里陈娇立马坐了起来。天啊,我被雷打中了!左左右右的查看了下自己的手脚身体,嗯,没有焦黑,『摸』『摸』脸,皮肤挺好。

幸好!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她迟钝地发觉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头有点沉沉的,伸手一『摸』,怎么是镂空的?还有,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身上的衣服,长袖飘飘,这个质地……

衣服没有纽扣,视线一直从上身蔓延到了脚部,虽然不想承认,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事物,让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这明显是一件古代服饰。

她马上从自己现在躺着的东西上跳下来,站在地面上,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高高的柱子耸立在她现在所在的大殿里,上面盘踞着气势宏大的金龙,方才她靠躺着的类似卧榻的器具上,也雕刻着漂亮细腻的花纹,再加上房间里随风飘飞的轻纱,摆设错落有致的铜制器具,这一切无不告诉她现在在一个很古典、很古典的地方。如果她愿意承认,她其实是在一个华美的古代宫殿里。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颤抖着手拿起那面整个宫殿里唯一的雕花铜镜,对着自己的脸,她看到了什么?铜镜不甚清晰但忠实的反映着所照『射』到的一切,盈盈秋水如画,两瓣朱唇轻启,一双柳眉微蹙,形状漂亮的鼻尖因为主人急促的呼吸而轻轻闪动着,这张脸不会比任何一个现代的影视明星差劲。可是,这不是她的脸,过去20年她天天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这张脸。

“怎么会这样?”她不知所以地傻在了当场。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把她从无措中唤醒,那是一张满是恐慌的脸,原就不甚漂亮的五官此刻更是严重扭曲,她紧紧地拉住陈娇的手,“陛下,陛下他……”

这个陈娇一直没能知道名字的宫女没有机会说完下面的话,一阵吵杂的脚步声随后响起,跟着走进来一群人,他们全都穿着古代的服饰,其中一个的手上还拿着一卷褐『色』绢布。

“皇后陈氏,接旨。”一个尖锐得有些刺耳的声音喊道,陈娇没来得及对这声音的主人表示好奇,就被身旁的女子硬扯着下跪。那女子用力太猛的结果,就是让陈娇的膝盖一阵刺痛。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回过神以后陈娇就听到了这一句。什么?长门宫?

陈娇姓陈,叫娇,当然对历史上那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陈皇后阿娇的事迹有所了解。毕竟打从知道了阿娇皇后的存在,她就一直因此而被身边一群朋友打趣。

金屋藏娇,一个皇帝的负心留下了一个让后世男人浮想翩翩的成语。

那么,难道我现在是那个阿娇,长门宫的陈皇后?陈娇明显对这个猜测有些不能接受,她的脸立刻变得灰白。这表情和现在她的身份倒很是相符,传旨的宦官理解地看着她死白的面容,叹了口气,说道:“娘娘,请随小的到长门宫去吧。陛下说了,必不会委屈了您的。”

“我……”陈娇傻傻的望着那个宦官,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思绪混『乱』极了。

“来人,帮娘娘收拾东西。还有,甘泉宫一干人等全都押到廷尉府交由张汤大人处置。”传旨的宦官看陈娇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事件的反应能力,以为是打击太大了,便代为指挥了。毕竟,皇帝还等着他去回话呢。

“是!”随着宦官来的军士齐声应喝,孔武有力的他们毫不怜香惜玉,粗鲁地把甘泉宫里那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的宫女宦官押走,陶嚎大哭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有人失去理智而反抗,但,那只是『逼』这些军士在甘泉宫动粗,在多流了一些鲜血之后,该走的还是得走。

“不要,不要碰我。娘娘,娘娘救我。”一直抓着陈娇的手的那个宫女做着徒劳无用的挣扎,最后军士强行掰开她的手指,拖走,她凄厉的呼号在空旷的甘泉宫中不停回『荡』。而陈娇,除了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混『乱』,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被送进了长门宫,她才昏睡在了长门宫那柔软的软榻上。

“她没有任何反应?”男子低声询问道。他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忽隐忽现,英俊的脸庞上,满是阴郁。

“是的。不过……娘娘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一直都处于一种非常恐慌的状态,到了长门宫之后就立即晕了过去。”方才传旨的那个宦官小心翼翼的回答着,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处在上位的那个男人的脸『色』。

“是吗?”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拇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珠子,说道,“这件事你做得不错。朕记你一功。下去吧。”

“谢陛下。”

所有的人都退出之后,刘彻对着手上的珠子喃喃自语,“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

堂邑侯府

“废后?真的吗?陛下真的下旨了?”身在堂邑侯府的大长公主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不可能,娇娇,娇娇,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皇后宫里的人全都被押到了廷尉府,所以……”报讯的宦官一边无辜地承受着馆陶的怒气,一边回报道。

“那也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的。”馆陶大长公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她气急败坏地在室内来回走动,衣裳的摩挲声显示出了她此刻的愤怒。

平阳侯府

“陛下废后?”在刘嫖愤怒不已的同时,同为的长公主的平阳公主,汉武帝刘彻的姐姐却是一脸欢喜的看着报讯的宦官。

“确实如此。皇后娘娘已经迁居长门宫了。但是,陛下也有吩咐,说决不可以委屈了娘娘,所以长门宫的一切起居用度,都是比照椒房殿的。”

“修得再华美的冷宫,还是冷宫。”平阳公主对宦官追加的消息嗤之以鼻。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汉武帝元光五年,七月乙巳日的雷雨,伴随着除阿娇之外的每一个人彻夜未眠。几家欢乐几家愁都被长安上空那冷冷的月亮一视同仁地看在眼中。

陈娇靠在水池边,洗着自己长长的盘发。喜爱清洁的她,来到古代后,几乎日日都要洗澡洗发。只是这太长的头发让她烦得恨不得立刻把它剪掉,可惜几度拿起剪刀都被身边人给拦下了。因为每每都有别人为她打理头发,久了她也就懒得剪它。而在这简单的洗漱中,也让她领略到了所谓的皇家风范,每次她要洗澡的时候,可不是像古装电视剧上那样,让人抬来一个木桶,然后她钻进去。而是,有一个大大的浴池,里面灌满了温度适中的热水,可以让人舒舒服服地在里面游泳。

陈娇仔细研究过,浴池里并没有什么和外面相同的通道,难道这么多的热水,都是人力运输过来的吗?虽然好奇于这一点,但是她却很难找到答案,因为长门宫里,没有一个人敢和她说话,每次她问什么,回答她的,都是人们诚惶诚恐的面容。

静静地看着平稳的水面,陈娇伸手『摸』了『摸』自己现在脸,青铜镜当然不能像后世的玻璃镜子一样忠实地反映出它所照『射』到的东西,所以很多时候陈娇只能透过平稳的水波看现在的自己。

不像。照理说,陈皇后被废的时候,年纪应该已经30岁了,为什么,自己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区别。难道这就是所谓皇家的保养秘方?陈娇的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事实上,当她的灵魂进入陈皇后的身体的那一天,这个躯体就产生了变化。她在这个躯体里待得越久,这个躯体的routi年龄就越接近她灵魂的实际年龄。换句话说,现在陈娇的身体已经退回到了陈皇后20岁时的样子。

只是糊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的陈娇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她身边又没有陈皇后从前的婢女,以至于她会认为陈皇后从前就是这样的。

“呼~~~”陈娇坐在池边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算了,想不通就别想了。”

她用双脚不停地拍打着水面,不断溅起白『色』的水花,温热的水浪一层高过一层,最后又洒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思绪渐渐清晰下来。

刘彻透过层层的帘幔,看着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在池中嬉戏,面『色』变得很是深沉。这时一旁伺候的长门宫宦丞寿琦有些紧张地问道:“陛下,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刘彻转过头,脸上变得如霜冰冷,说道,“你们伺候得很好。”

“老奴不敢当陛下的夸赞。”寿琦脸上适时地『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他在奉命调到长门宫伺候陈皇后时,本来以为自己的前程就此完蛋了。没想到皇帝似乎对废后还挺关心的,便立刻又存了雪中送炭的心思,打算好好地讨好皇后,等着她再次回宫的日子。

“朕回宫了。你好好伺候娘娘,朕自然不会亏待你。”刘彻吩咐道,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影子,决绝地转身。

宫外,夕阳正红,刘彻踏上马车,望着如血残阳和余辉下闪闪发光的长门宫,心中默默念道:阿娇,再见了。

而此刻的陈娇刚从水池中出来,宫女为她穿上了一件花草文绣浅黄绢面锦袍,陈娇仔细地观察着宫女人结扎衣带的方式,想要尽早学会自己穿衣。在宫女的服侍下,用完了晚膳后,便是她的“自由放风时段”,她挽起衣裙,走上兰台,依靠着栏杆坐下。夕阳下便立刻产生了一副美人斜倚图,青丝垂栏,随着晚风飘飞。陈娇望着还有些湿漉漉的长发,总算能够体会,古人所谓“梳洗罢,独倚望江楼”是怎样一种风情。

长门宫在长安城东南,周边没有大河和大江,自然望不到什么千帆。只是,只要头稍稍西偏,便能远远望到长安城内此起彼伏的楼阁宫殿,想必那就是这个帝国的中心,这个躯体的原主人所爱的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吧。“过尽千帆皆不是”和咫尺天涯,到底哪个更悲哀呢?

如果,自己没来,那个可怜的陈皇后,每每在这里望到未央宫,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陈娇用手指梳理着乌黑的长发,心中思量着。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负情负意的男人罢了。

至今,陈娇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地来到这个世界,又为什么会进入陈皇后的身体。诚然这位皇后的容貌比原来的她,美了不知道多少倍,身份也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倍,甚至于物质享受也更比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她好,虽然汉代的水煮食物,味道并不甚尽人意。但是对她来说,这个空无一人对话的长门宫,却是一个如同坟墓一般的地方。正如传旨的那个太监所说,长门宫中无论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缺的,服侍的众人也算得上尽心尽力,那位长门宫宦丞寿琦更是经常带着讨好的笑容来请示她这样那样的事情,那种小心翼翼让她很不习惯这种奴役人的日子。可是,时日久了,习惯了自由的她就发现,长门宫只是一个打造精巧的笼子。

虽然一度也想过,是否请汉武帝过来一见,告诉他自己并非他的皇后。可是一想到坦白的后果,她就不由得心里发麻。往好了说,汉武帝信了,可是以这位仁兄在历史上的名声来看,她十有**要被永远禁锢在宫中,为着大汉朝的将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果他不信,那么她这个废后可就坐定了疯后的名声了,到时候恐怕会被人看得更加严。

只是,如果不想法子离开,难道她以后就要这样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等死?用大好的年华去等一个永远不可能来的人身上?完全承袭那个陈阿娇的命运过完此生?可是“不”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能够逃出这个天下间最富丽堂皇的鸟笼吗?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皇帝的允许一个冷宫的前皇后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呢。

“望见葳蕤举翠华,试开金屋扫庭花。须臾宫女传来信,言幸平阳公主家。”不知不觉想起了刘禹锡的《阿娇怨》。陈娇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后宫中的女人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怨。因为皇宫是一张巨大的网,唯一挣脱它的方式只有帝王虚无飘渺且毫不可靠的宠幸,只可惜现在的陈阿娇连唯一的出路都被堵死了。

如果按照历史,她,陈阿娇应该是在这座长门宫再住上二十年,然后在家族衰败的一片寂寥中凄凄惶惶地死去。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还有20年这样的晨昏等着自己慢慢熬,在这样的寂寞中,也许自己会比历史上的阿娇死得更早吧。陈娇自嘲的想。

“到底该怎么办呢?”陈娇问自己,一定,一定要想出办法,决不能一辈子留在这样的地方,为这个躯体做陪葬。

“娘娘,娘娘……”一个轻微但雄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娇愣了一下。打从进入长门宫以来,虽然身边的侍从宫女虽然不在少数,可是宦官们的声音总是有些尖锐,宫女们的声音更是细声细气。现在,猛然间听到这样的声音,陈娇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

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陈娇惊奇地发现,那声音居然是从她所在的宫室中一个装饰用的丹凤炉中传来的。她轻轻扣了扣花瓶的外壁,马上就听到了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娘娘,你把凤嘴左转再右转。”犹豫了一下后,陈娇照做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完成了这个动作后,她正前方的地板开始悄悄下陷,『露』出了一个地道的形状。由于制作者的匠心独具,这个约有一平方米大小的地道出口很难被人发现。从地道里,冒出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少年,是的,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你,你是?”陈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小的董偃,叩见娘娘。”自称董偃的男子对着她行了个大礼。

听到这个名字,陈娇觉得自己的头晕了一下,董偃不就是馆陶公主的姘头吗?怎么在这里?

“你,你怎么?”陈娇傻傻地发问。

“小的,是奉公主的命令来的,这是公主给您的信。”董偃乖巧地呈上书信。这时候,纸张刚刚发明,还十分粗糙,通用的书写工具是竹简,富贵人家也会使用丝绸。董偃呈上的就是上等的白绸。

对于中文系出身的陈娇来说,看看隶书虽然有些痛苦,可还属于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幸好我是认真学习的好孩子,不然一到汉代,立马就成文盲了。陈娇一边读着来信,心中一边庆幸。

“阿娇吾儿,为娘闻你退居长门宫,身旁得力之人尽斩于街市,忧心不已。惜此危急之时,汝父亦患病,又少一助力。我儿须知后宫之中,帝王宠幸最是无常,以你身份之贵,亦不能幸免。况你多年来,未曾孕育一子,而未央宫中之人却已三女在膝,此儿之大患也。然,今上得位我陈家出力甚多,且太皇太后临朝之时,为娘亦曾多方回护。今上与你十年夫妻,此情绝非一时可泯。为今之计,只能以拥立之功晓之以理,结发之谊动之以情。为娘以千金自西蜀才子司马相如处,求得大赋一篇,将择一适当之时献之于陛下,此或可暂挽其心意。然我儿回宫之后,万万不可再行那旧时娇惯脾气。”

看完全信,陈娇心中不停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馆陶公主的这番苦心怕是白折腾了。《长门赋》的作用有限得很,世人传为美谈的,以一篇长赋挽回帝王心意的故事,只是文人们美好的遐想罢了。事实上,汉武帝从不曾回头。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不知不觉『吟』出了辛弃疾《『摸』鱼儿》中的词句,陈娇心中不住地冷笑。

她将书信轻轻推还给董偃,看着他,说道:“无需费心,即使送上《长门赋》也不能改变什么。如果长门冷月真是陛下要给我的最后归宿,那么再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他若会轻易改变心意,那他就不是刘彻了。”

“娘娘……”被辛弃疾的词句震住的董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娇摆了摆手,制止了。

“这个地道是怎么回事啊?”陈娇不理会他想说的话,将自己最关心的先问了出来。

“啊,这是通向宫外长水边上的一座残破道观的。”董偃被陈娇引开了注意力,“因为长门宫,是当初公主献给陛下的,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陈娇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长门宫本是馆陶公主的家产。不过如今被用来关押自己的女儿,这对馆陶公主来说,还真是讽刺啊。

“你回去吧。我知道了。”知道了自己要的答案后,陈娇就不想再和董偃虚与蛇委了。毕竟,她不是真正的陈皇后,很多话是越说越错。

董偃没想到冒死前来居然只得到了这么个答案,可是看陈娇的样子似乎以及不想和他说什么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也不宜和她说太亲密的话语,便只能叩首退下,心中却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和公主禀报,看来须得让公主写信,好好劝劝眼前这位娘娘,毕竟堂邑侯府和自己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都维系在这位娘娘一人身上。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两年不见。

第二章 宠冠六宫岁月增









第二章 宠冠六宫岁月增(本章免费

未央宫椒房殿如今的主人,是汉武帝的新宠,也是唯一为汉武帝生下孩子的后宫佳丽,卫子夫。卫子夫出身奴婢,很早就熟谙世事人情,所谓为人处事滴水不漏,柔中隐刚。在这深宫之中,她的温顺是她生存的法宝,也是她吸引刘彻的武器。她虽然还不曾晋封皇后,但是凭着汉武帝的宠爱,她的确有资格住在这椒房殿之中。

“皇帝陛下驾到!”随着这一声吆喝由远及近,椒房殿的宦官宫女依次跪在刘彻经过的道路旁,迎接着。椒房殿中的卫子夫,也放下了手边的小女儿,迎了出去。这个在后世被称为“未央神话”的女人,此刻还很年轻,如花的容颜上尽是幸福的微笑。

“臣妾拜见陛下。”卫子夫盈盈一跪,她那从脖子到背部的优美曲线,看得人怦然心动。刘彻快步上前将她扶起,说道:“说了以后你不用出来迎接的。”

“陛下,礼不可废。臣妾不能让人说我适宠而娇。”卫子夫软软的音调,听在刘彻的耳里是说不出的受用。而刘彻习惯了卫子夫的谨言慎行,也不和她争辩,只是半扶着她进了大殿。

“小诸邑睡了吗?”汉武帝驾轻就熟的往内殿走去,边走边笑着询问,眉眼间尽是笑意,显然对这个小女儿很是宠爱。

“还没呢,刚哄了好一会儿,可是精神却好得很,就是不睡。”一提起女儿,卫子夫也甚是开心。

“是吗?朕的小诸邑是在等父皇来看她吧。是不是啊?”从宫女手中接过女儿,刘彻开心地逗弄着。

“陛下,今日还是在椒房殿用膳吗?”最受刘彻宠幸的宦官杨得意,一路上都跟在刘彻身后,他看着眼前这情形,立刻上前询问。

“就在这用膳。子夫,你把芯儿和萦儿也唤来,朕有些时日没看到她们了。”刘彻看着一脸温柔的卫子夫,轻轻发了话。

很快,各类膳食就被抬了上来,刘彻也将小公主诸邑交给宫女,招呼着卫子夫坐下,另外两个公主,7岁的卫长公主刘芯和5岁的阳石公主刘萦则开心地望着自己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父皇。虽然卫子夫专宠,可是身为一个庞大帝国的君主,刘彻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用在女儿们身上。孩子们很快就被眼前的美食吸引了过去,卫子夫则一如既往的伺候刘彻用膳。

刘彻看着眼前这幕景象,心中难得地涌上一股暖意。这些都是他的孩子啊。十几年了,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用再被人以“无子”为由讥笑了。想到建元年间那次荒谬的立嗣风波,刘彻的面容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

“陛下,陛下。”卫子夫的声音将刘彻从他自己的臆想中拉出,他奇怪地发现身边这个美丽温顺的女人,神情中多了一丝疑惧。“陛下,你刚才怎么了?”卫子夫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刘彻安抚式地拍了拍卫子夫的背,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风轻轻吹过,一如每一个平静的午后,未央宫内这幕和乐融融的景象也被那些隐在暗处的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在最为和乐融融的时候,杨得意尖锐的嗓音『插』了进来,“陛下,聂大人求见。”

刘彻心中有些不悦,皱着眉说道:“没看见朕在和卫夫人说话吗?”

“陛下息怒,奴婢斗胆。只是,陛下之前吩咐过,关于长门宫那位的消息,要即刻通报,所以……”杨得意连忙躬身行礼赔罪,将原因小声说出。

刘彻的眉皱得更紧了一分,而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卫子夫,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请他进来。”刘彻从来是个果断的人,他给了身旁的卫子夫一个眼『色』,示意她先退下。

卫子夫顺从地带着女儿们退下,只是,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回头望了望刘彻的背影,眉目间是无尽的复杂。

如今身在长安城南的离宫中的那位,她曾经是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她是孝文皇帝的外孙女,孝景皇帝的外甥女,当今皇帝陛下的皇后。卫子夫永远不敢忘记自己初见这位陈皇后时,因为她的美貌、尊贵而产生的自卑,也永远不能忘记,当自己满心欢喜地离开平阳侯府,以为能依靠英俊的当今皇帝改变自己的命运时,仅仅因为这个女人的一句话就被皇帝扔进了冷宫,。

如果,不是那次请求出宫时的相遇,皇帝是否会永远将她遗忘?几年来,这个疑问像一条毒蛇侵蚀着卫子夫的心,让她日夜不得安宁,皇帝日甚一日的宠爱更是加重她想要求证的yuwang。但是,那一年的孤寂,让她深深明白,对一个帝王来说,抛弃一个女人是多么的简单。所以,很多事她只能不断的警告自己不要想,不要问。

因此,今天,她还是不问,不说,只是安静地离去。

被称为聂大人的聂胜走进椒房殿,他穿的不是大汉官员的官服,只是一袭素朴的黑『色』衣裳,他向刘彻行了一礼后,说明了来意。

“窦太主派人去西蜀求取了大才子司马相如的一篇长赋,似乎想借司马先生的妙笔来为那位挽回些什么。”聂胜并不是朝廷编制中的任何官员,他是直属于武帝刘彻的影子,奉命为他监视诸侯亲贵的举动,拥有随时晋见的权利。这次,馆陶公主的动作被他首先发现,由于刘彻之前的命令,他立刻前来禀报。

“求回来什么东西?”刘彻身形未动,仍旧斜靠着,漫不经心地问道。聂胜双手奉上他所取得的《长门赋》。

刘彻将白绸铺开,只见上面写着,“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司马相如写赋,一贯辞工句丽,大气磅礴,整篇《长门赋》承袭了他平素文风的同时改大气为哀婉,一篇长赋写尽后宫凄苦,即使是刘彻也不由得看得心神动摇。

刘彻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白卷,抬眼看了看聂胜,面不改『色』地说道:“司马相如的确无愧才子之名,这赋倒是写得不错。你先下去吧。”

“是!”看着皇帝平稳无波的面容,聂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只是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从容地退了下去。

椒房殿中只剩下刘彻一人,他又一次打开了手中的长赋,眼神有些闪烁不定。过了许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另一方面,长门宫中的陈娇现在却是开心得快疯了。她一边快乐的哼着小曲,一边收拾着行李。

既然来到汉朝,变成陈皇后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那么就好好想想未来的生活吧。经过这几日在长门宫的深刻反省思索,陈娇得出了以上结论。

这个地道可以通到长水边,虽然不知道长水是个什么地方,不过肯定在长门宫以外。也就是说,她可以通过地道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幸好馆陶公主留了这么一手,真是造福全人类啊!陈娇一扫数日以来的郁闷,精神爽利地向她现在那个未曾谋面的公主娘亲道谢。

行李要挑轻小薄贵型的,所以室内可以看得到玉器金饰什么的都被陈娇一扫而空。衣服嘛,就算了。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这么华美的衣裳,也太引人注目了。

出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身衣裳换掉。陈娇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打包好落跑要用的包袱,陈娇把它藏到了地道里,等着从晚餐里偷些食物,明天一早就走人。只是,陈娇恋恋不舍地望向寝宫边上的浴池,心想,走了之后,可能就找不到这么大的浴池,也洗不了这么舒服的澡了。

不行,不行。陈娇甩了甩头,告诫自己道,浴池诚可贵,自由价更高。不能为了个浴池留下,那也太掉价了。出去之后,咱自行打拼,想法子变成有钱人,到时候,浴池凿两个,一个自己洗,一个给猪洗。嗯,就这么办。要相信自己嘛。

一边幻想着离开以后的幸福生活,一边坐在床上傻笑的陈娇让前来伺候的宫女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位主子在冷宫里面待傻了。

新鲜的空气,芬芳的花香味,潺潺的流水声,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从地道里出来的陈娇有一种拥抱大自然的冲动,虽然举目所见的是被废弃已久的道观内的蛛网尘埃,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出笼小鸟的心情。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拎着小布包裹的陈娇一边走,一边这样说道。她顺着长水,逆流行走,不久就看到了一座桥。这座桥边倒是相当热闹,有许多人也像她一样拎着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上前看了看,那座桥边立着一碑,上面居然写着“灞桥”。忍住尖叫的冲动,陈娇深呼吸了几下,才没让人看出她的不妥。

灞桥耶!!居然可以看到千年前的灞桥,而不是后来钢筋水泥重新浇筑的灞桥。天呐,太幸福了。“年年柳絮,灞桥伤别”,千古文人心中的灞桥离别居然在她面前重现了。

陈娇连赶快离开都忘记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来往往送行的人不放。夏季正是柳树们绿油油满枝头的时节,陈娇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手中几乎都拿着柳枝相赠别,其中还有不少人在『吟』诗相送。

陈娇这样的女子,如此眼睛放光地看着他们离别,倒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让许多本来正伤感的远行人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荒谬感。但是看到陈娇这张天姿国『色』的脸,一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众人也只能各自抬头望天,装作没看见。

“啊!救命啊!”忽然一个声音将陈娇从痴『迷』中惊醒。她一回神,就发现了尖叫的源头,一个黄裳女子跌落在水中,现在正呼救呢。

那个女子在水中呼喊个不停,明显是不会水的,可是众人却都站在岸边手足无措。陈娇倒是急了,“你们怎么不下去救她啊?”

“这个,我不会水。”

“等一下,我先脱衣服。”

眼看着那个女子就要沉下去了,陈娇暗暗唾骂了一声那个要脱衣的男子迂腐,便自己跳进了水中。好不容易『摸』到了那个女子的手,要将她带向岸边时,陈娇迟钝地发现了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她虽然会游泳,可是这个身体不会,抽筋了,好痛啊,早知道在长门宫那个浴池里先学学游泳了。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扶着的女子接过去以后,陈娇松了口气,就很没形象地晕倒了。昏『迷』前,她想,糗大了,没救到人还把自己给搭上去了。

“夫君。”那个黄裳女子被救上来之后,伏在救她上来的青衣青年身上,身子因为虚弱或者恐惧而颤抖着。

“没事了,没事了。”那个青衣青年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

“主人,这位救夫人的姑娘晕过去了。怎么办啊?”方才和青衣青年一起跳入水中的穿着下人服饰的清秀少年抱着陈娇浮出水中。青衣青年看了一眼陈娇,猛然皱眉,他转身向围观的人群问道:“有人认识这位姑娘吗?”

人群里一阵郗郗窣窣,可是就是没有人出来说话。就在这个青衣男子要开始不耐时,才有一位敦厚老者说道:“这位姑娘应该也是要出远门的,这是她刚才丢在岸上的包袱。不过她似乎是一个人来的。”

听到这话,青衣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分。

“主人,怎么办?”那少年小心地问道。

“能怎么办?”青衣青年没好气地说,“我们急着赶路,只能先把这个大麻烦带上,等她醒了再说。”

于是,陈娇坐上这位青衣青年为他夫人准备的马车。当时,身在灞桥的人都是来送别的,自然没一会儿就散去了,陈娇被人带走的事竟然没人知道了。

“皇后失踪?你们是怎么办事?”刘彻的怒吼在清凉殿响起,前来禀报的长门宫宦丞寿琦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不敢吱声。

“什么时候发现了?”刘彻看着寿琦瑟瑟发抖的背部,渐渐冷静了下来。

“娘娘昨晚说她想好好休息,不许我们打扰她。所以一直没人进内室伺候她。后来,给娘娘送午膳时,才发现……”寿琦心中不停叫苦,不敢有丝毫隐瞒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换句话说,皇后是在宫中离奇失踪的了?”刘彻冷着脸询问道。

“是的。”

“宫里都找过了?”

“找过了。”寿琦心想,要不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位主子,又怎么会来禀报呢。

“杨得意,你去告诉张汤,让他再到长门宫搜查一遍。还有,准备一下。朕要出宫。”只是几个瞬息,刘彻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嗖”的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陛下,要去哪里啊?”杨得意丢给寿琦一个算你走运的眼『色』,连忙跟上去问道。

“堂邑侯府。”

第三章 举目风烟非旧时









第三章 举目风烟非旧时(本章免费

“陛下驾到,陛下驾到!”这样的喊叫声在堂邑侯府里此起彼伏,方用过午膳的馆陶公主刘嫖被急忙冲进来报信的婢女吓了一跳。

“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呢。”刘嫖训斥了婢女一番,整了整容妆,训斥道,“去,把侯爷和几位公子叫上,到门口,开中门迎接圣驾。”

婢女惨白着一张脸,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刘嫖收敛了一下怒气,转头看着镜子,开始为自己描眉,并且轻声询问身后的义子,道:“偃儿,你说皇帝他这次来,是做什么呢?”

“兴许是为了小姐的事吧。”董偃一边为刘嫖梳理着发髻,一边将自己的猜测托出。

“娇娇……你的意思是说《长门赋》打动了皇帝?”刘嫖皱了皱眉,说道,“可是,聂胜那头可没消息啊。”

“聂大人毕竟身份不同一般,哪能常联系呢。也许,是因为陛下很快就会作出反应了,所以聂大人就没给您传信了。”固定好最后一点发丝,董偃将梳子轻轻放到了梳妆台上。

“无论他是来干什么的,一会儿见了面,就都知道了。刘彻”刘嫖冷笑了一声,边起身向外走去。

“臣等叩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段时间不见,姑姑是越发年轻漂亮了呢。”刘彻亲昵地扶起自己的姑姑,转而对跪在地上的姑父和表兄弟们说道,“都起来吧。又不是外人。”

“彻儿可真是会说笑啊,本宫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哪还说得上年轻漂亮啊。”既然刘彻将彼此的关系拉近成姑侄至亲,而非君臣有别,刘嫖自然也从善如流地笑着回应。

“君无戏言。彻儿可是从来不说笑的。”刘彻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虽然年过六十,不过由于保养得宜,刘嫖仍然显得容光焕发,刘彻这话倒也不全是违心话。

刘彻走到主位上坐下,刘嫖和他的丈夫堂邑侯陈午在右手边落座,刘嫖的几个儿子在左手边落座,董偃则在三位公子身后站着。

“彻儿,今日怎么这么有心情,还知道来姑姑这里坐坐啊。”刘嫖一经坐定,就立刻发问道。

“呵呵,彻儿是听说姑姑从司马相如那里弄了篇大赋来。姑姑是知道彻儿的,司马相如的赋,朕一贯都相当欣赏。如今,他入了巴蜀。朕也只能巴巴的到姑姑这里来讨要文章了。”刘彻笑着说。

听到这个答案,刘嫖愣了一下,对刘彻这个似真似假的答案不知如何反应。

“姑姑不会是舍不得吧?”刘彻笑『吟』『吟』地看着刘嫖,等待着她的回应。

“怎么会呢?彻儿真是说笑了。”刘嫖回过神来,立刻对着董偃说道,“偃儿,你去把司马先生的《长门赋》拿来。”说道《长门赋》三个字时刘嫖还故意用了重音,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刘彻的反应,可惜刘彻面上却是不『露』一丝痕迹。

“是,公主。”

董偃恭恭敬敬地将书帛呈上,刘彻接过书帛却不急着看,只是将董偃叫到跟前来,细细看了一番,说:“这就是姑姑前阵子收的义子吧。看来果然聪明伶俐呢。”

“皇帝太夸奖了。本宫也是看在他还算忠厚的份上才收下他的。”刘嫖附和着笑道。

“董偃……下去吧。”刘彻又看了董偃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冷淡地打发了他,低头将卷轴打开,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细细察看。

“司马相如果然是大才子。此赋辞工句丽,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文呢。”好半晌,刘彻才出声说道。

“噢,此赋皇帝喜欢吗”刘嫖半眯着眼睛,饮了一口清茶问道。

“当然,司马相如此次所作虽然比不得上林子虚,不过究其行文不失为一篇佳作。”刘彻毫不保留地给予了高度评价,“彻儿可得好好谢谢姑姑。姑姑没有弊埽自珍,彻儿才不必抱憾而归呢。”

“这有什么可谢的。一桩小事罢了。”刘嫖放下茶杯,状似不以为意地说。

“那可不成。朕身为大汉天子,不能让人说我刘彻不懂得‘知恩图报’。”刘彻摇了摇头,“不过姑姑已经是大长公主之尊,自然是封无可封了。那朕就给几位表兄弟们加一级爵位吧。”

“陛下……”刘嫖正想阻止,自己的儿子却已经欣喜的跪下来谢主隆恩了。

“嗯,姑姑,你说什么?”刘彻接受了自己那三位表兄的谢恩之后,故作不解地看欲言又止的刘嫖。

“没什么,本宫是说这三个小子能力有限,陛下如此偏爱,会叫旁人嫉妒上的。”刘嫖笑得十分勉强。

“那有什么。朕是皇帝,他们既然是朕的至亲。只要朕还在,又有谁可以欺侮得了他们呢?你说是吧,姑姑。”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嫖一眼,便转头说道,“今日既然看到了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朕算是心愿已了了。这就回宫去吧。”

“恭送皇帝陛下!”堂邑侯府的众人在皇舆之后整整齐齐地跪着,为大汉帝国的皇帝送行。

等到皇舆的烟尘也不复见的时候,刘嫖第一个站了来,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吼道:“来人呐,把这几个废物给我拉下去,家法处置。”

“啊,公主。儿子们犯了什么错。你怎么?”陈午吓了一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就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全不想想妹子如今的境况。难道不该打吗?”陈午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刘嫖一股子的怒火就立刻泼洒了出来。

“这关娇娇什么事啊?”陈午还是不明所以。

“你这个猪脑袋,我辛辛苦苦求来《长门赋》,为什么?就是为了替娇娇挽回皇帝的心。现在倒好,这几个畜生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错过了为娇娇求情的大好良机。他们难道不该打吗?”刘嫖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心中只觉得自己怎么会嫁给一个如此无用的人。

不再理会丈夫的叫唤和儿子的哀嚎,刘嫖独自冲回了房中。董偃冷眼看着这整个园子的鸡飞狗跳,叹了口气,往馆陶公主的住处走去。

“公主,您消消气。这样很伤身体的。”董偃轻手轻脚地走到刘嫖身边,为她捶肩按摩。

原本靠在软榻上的刘嫖转过身来,将头靠在董偃身上,感受着他力道适中的指压,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公主,其实,就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也没什么的。您毕竟还是大长公主啊。”董偃附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本宫气的不是这个。本宫是气刘彻他忘恩负义。当年,可是本宫一手把他扶上皇位的,现在他竟然玩这一手。”刘嫖说话时仍然余怒未消。

“这……怎么说?”

“你以为他今天真是来看《长门赋》的吗?他不断夸赞司马相如的文笔,却对词赋的内容只字不提,你以为他真不知道这赋写的是什么?即使本宫之前没有特意让聂胜给他透『露』消息,他也该猜得到《长门赋》的真正含义。更何况……”

“那陛下今天来是?”

“无非是安抚人心罢了。你以为那几个小畜生的爵位是无缘无故加上去的吗?”刘嫖冷冷的哼着气。

“既然如此,公主还担心什么?陛下还肯安抚堂邑侯府,可见娘娘虽然被废,但府上荣宠依旧啊。”

“偃儿,你不懂。”刘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我若求的只是这种荣宠,那也不必将娇娇嫁入宫中。凭着长公主的尊位,只要我小心谨慎,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自然是逃不了的。可我身后呢?我斗败粟姬,将彻儿扶上皇位,为的是就是子女的将来。可是如今……”

“但是,陛下方才离去前说的话,不是给您保证吗?”

“说几句空话,安抚人心,谁不会呢?在我活着的时候,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自然是不会动堂邑侯府,如果我不在了,那可不一定了。”刘嫖轻蔑的笑了笑。

“这……或者,您可以让窦家的人给陛下点压力?”董偃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他们?”刘嫖摇了摇头,“偃儿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府上的人都称呼我为公主,而不是窦太主吗?窦家,是靠不住的。5年前,太皇太后的死,早就注定了窦家的命运。更何况,你忘记了去年窦婴弃市的事情吗?皇上之所以,还和本宫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不只是因为本宫是他的亲姑姑,也是因为本宫由始至终都没有妨碍过他。”

“偃儿,你要记住。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血缘、地位都是虚无缥缈的,这些东西,他可以给你,也可以随时收回。最重要的,是你要站对位置。本宫见识过三朝皇帝,能得宠至今,靠的,就是本宫揣摩帝王心术的这双眼睛。这次娇娇出事,本宫没有闹。不是本宫不想,而是本宫不能。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他刘彻哪敢做下这等事。所以我说,我这个侄儿,可比他的父亲强得多了。”

“这样啊,还是公主目光如炬呢。偃知道了。”董偃听完之后,心中暗暗想着,今后要和窦家那些公子哥保持距离。

刘嫖挥了挥手,示意董偃可以下去了。董偃乖巧地离开,走出门时却听到里面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只把他吓得汗流浃背。

“偃儿,本宫不反对你交朋友,只是一定要交对自己有用的朋友啊。那窦家,除了窦婴,其他的人,可是废物得很呐。他们的话,你听听就罢了,若当了真,只会害了你自己”

董偃走到院子里,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馆陶公主的住所,心中想,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馆陶公主看在眼里,今天大概是馆陶公主给他的一个警告吧。

“宣太中大夫张汤!”杨得意尖锐得异乎常人的嗓音在宣室殿外响起。

一个看上去十分精明能干的中年男子沉稳地跺进宣室殿,他就是太中大夫张汤,也是刘彻目前最倚重的臣子之一。

“结果如何?”刘彻低头『摸』着手上的一颗小珠子,没有抬头。

“臣在长门宫发现了一个地道,直通向长水边上。娘娘也许是通过那个地道离开的。”张汤既然能够成为刘彻心腹,自然有其自身的能力,地道虽然做得隐秘,但是在有心人的查探下,还是『露』了形迹。

“臣已经命人守住了出口,也让人在附近暗中寻访。只是,不知道陛下您的打算,所以前来请示。”张汤观察着刘彻的样子,问道。

“张汤,你怎么看这件事?”刘彻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得力手下。

“臣以为,娘娘失踪一事不宜外传,以免有损皇家威严。”张汤边说边看刘彻的反应,结果他只是『摸』着手上的小珠子,“只是,长门宫原本是窦太主献给皇上您的,那地道的事她一定知道。娘娘离宫是不是回堂邑侯府去了”

“朕已经去过堂邑侯府,姑姑还不知道阿娇离宫的事情。”刘彻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声音传到了张汤耳中,使他心中一惊。

“那么,这次离宫应该娘娘自己的意思。”张汤仔细地斟酌着字句,“如果是这样,臣认为应该要尽快将长门宫的地道堵塞,并且对娘娘的去向严格保密。”

“哦”

“虽然大长公主与陛下姑侄情深,但是咋闻爱女失踪,不免会失了心智,也许会被有心人利用……”张汤看刘彻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就大胆地将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娘娘既然已经被废,只要制造一个她仍在长门宫的假象就可以了,若是大肆搜寻,不但对皇家名声不利,而且还给了藩王们一个口实。这虽然没什么,但是将来,若……他们有异心,这会被渲染成陛下您不仁不义的一个证据。况且娘娘失踪了,将来您要另立…皇后,也可少些阻力”

猛然将手拍在玉几上,刘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眼神盯住了张汤,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张汤喘不过气来。忽然,刘彻大笑道:“好,张汤不愧是张汤。那么这件事,朕就交给你来做吧。不要让朕失望啊。”

“是。”张汤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陛下,那是否还要通过暗访寻找娘娘?”

“……”

在张汤几乎以为刘彻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刘彻说,“不必了,她既然走了,就让她走吧。”

张汤退下后,刘彻独自一人跪坐在宣室殿中,在烛光的映衬下,他手中的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刘彻呆呆望着那珠子,许久才说道:“阿娇,这就是你要的吗?”

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再炎热,落日的余晖将大地染成了橘黄『色』。道路上匆匆来去的行人,在这一片橘黄之中被衬得分外明显。在一条官道上,一辆由两匹瘦马牵引着的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缓缓行着。马车的前方,另有一匹骏马缓缓行着,在它上面的男女正互相说着话。

“夫君,那位姑娘还没有醒呢。”被丈夫抱在怀里的张萃抬头看着自己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丈夫--李希--问道。

“……”李希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只是沉默,背光的脸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

“夫君,夫君。”张萃晃了晃自己的丈夫,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了?萃萃。”李希清醒了过来,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靥,傍晚的微风吹动了他的发丝,使他平添了一丝飘逸之气。

“我是说,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位姑娘啊?”张萃伸手为丈夫将有些零『乱』的发丝重新勾到了耳后,轻声问道。

“这个嘛。”李希皱着眉头说,“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给她请个大夫看看吧。”

“这位姑娘独身一人出门远行,说不定是个可怜人呢。而且她这么勇敢的跳到河里救我,如果她无处可去……夫君,我们收留她好不好?”

“萃萃,她那不叫勇敢,叫鲁莽好不好。至于收留她……”本想一口拒绝的李希看着妻子眨巴眨巴的眼睛,顿时语塞,只能说道,“等她醒了再说吧。”

这对夫『妇』口中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刚从长门宫逃离却又稀里糊涂地跳下河去救人的陈娇。从早上昏『迷』到现在,已经快5个时辰了。除了跳河时受到的惊吓之外,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的神经忽然放松了下来也是她一睡不起的重要原因。当他们一行人到达客栈时,上前去扶她的仆佣终于把她给弄醒了。

“姑娘,你醒了啊。”一听说陈娇醒了,张萃就热情万分的迎过来。

陈娇看着眼前这个美人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阿娇皇后的这具身体已经够美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眼前竟然有个更美的。陈娇头皮发麻的想,自己要是以原本的容貌来面对这个美女的话,大概要无地自容了。幸好现在她也算是生了副好皮囊,虽然有作弊的嫌疑,不过至少不必让她羞愧而死。

“难道汉代的风水特别好?容易养出美人来?”陈娇不合时宜地嘀咕着。

“姑娘,你说什么?”张萃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低声自语,不由问道。

“啊,没什么。夫人,你是?”古代挽髻的都是已婚女子,这点陈娇还是知道的,不至于闹下夫人姑娘『乱』叫一通的低级错误。只是由于阿娇自己不懂得古代这些花样繁杂的发髻样式,所以只是将头发简单地梳拢在脑后,因而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其实按照陈娇的身体年龄来说她可是个已婚十几年的『妇』人了。

“我就是你之前跳下河救的那个人啊。”张萃笑得很温柔。

“啊,是你。”陈娇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她咕噜一下坐了起来,跳下车,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这里是新丰。”张萃看着陈娇一点淑女形象也没有的样子,越发觉得她直爽可爱。

新丰?怎么这么耳熟啊?陈娇在心底里嘟囔。“我们,我是说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因为姑娘你昏了过去,夫君又约了故友在此地相会,急着来赴约,他看你也是要出行的人,所以就带着你一起走了。”张萃挽着陈娇的手,带着她走进了客栈。

两人一起进了房间,张萃亲昵的问陈娇:“我看姑娘的打扮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行走呢?一个女子,多危险啊。你的父母家人呢?”

看着张萃十分关心的样子,陈娇觉得心里一暖,数日来的害怕失落都一股脑涌上了心头,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直抱着张萃哭个不定。倒让张萃以为自己触到了她的伤心事,手足无措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陈娇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看着张萃身上被泪水沾湿的衣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等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自己一个人了。”陈娇喃喃的说道。

这话听在张萃耳中就觉得有些奇怪了,“难道姑娘在长水边出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吗?如何来的全不记得了吗?家住哪里,长上健在与否都不记得了吗?”

“这……”陈娇心中盘算了下,自己自然不能说是从长门宫逃出来,可是自己对长安又不熟悉,也不可能编造个详尽的故事来骗过眼前人,那么也只能推说不记得了。想到这些,她点了点头。

“啊……”张萃听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却觉得她也不像是会说谎,但是这事,未免也太离奇了。“那妹妹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我……”陈娇自己也很『迷』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姑娘,如今世道虽然说是太平了,可是一个女子独自生活还是有困难的啊。”

“我知道。”说到这个,陈娇就有些泄气了。对她来说何止是困难,可能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她这么离开长门宫,恐怕一会儿抓捕她的人就会追到了。这些先不说,单单是如何谋生就要叫她万分为难了。

“如果,姑娘不介意,就和我们夫『妇』同行吧。”张萃看着陈娇忧愁的样子说道。

“咦!”陈娇奇怪的看着眼前的美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热情。

“不怕妹妹笑话,姐姐从小就想要有个妹妹。今天我一看到妹妹,就觉得很投缘。如果,妹妹真的没有地方去,暂时就和姐姐一块吧。”张萃亲切地握着陈娇的手,看着她的眼神很热切。

“这……这……”对于陈娇来说这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因为眼前这位张萃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家闺秀,如果成了她的妹妹自然吃穿不愁,更甚者还可以隐藏身份,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她这个本来应该在长门宫的前皇后,会变成一个民间女子的妹妹。

“好不好啊?妹妹。”张萃看着陈娇吃惊的脸,对着她温柔的笑道。

“当然好。如果姐姐真的肯收留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妹妹当然答应了。”陈娇从来不是个爱拿娇的人,自然是如善从流的答应了下来。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时间,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以马上脚底『摸』油。

“呵呵,那你可就是我的好妹妹了。”张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显得很是欢喜,她说道,“姐姐姓张,单名一个萃字。《周易》所言‘萃如嗟如’之萃。妹妹呢”

“我,我的名字叫陈娇。”陈娇被那美丽的笑容『迷』『惑』了一下,一个闪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待得想到应该用假名的事情时,却已经晚了。

“可是‘月出皎兮’之皎?妹妹长得花容月貌果然当得起这个皎字呢。”张萃笑道。

陈娇心知是自己方才恍惚之下,咬字不准才使得张萃误会了,她并不打算去纠正这个误会,只是笑着接受了张萃的夸奖,心中暗道一声“惭愧!”。

第四章 白衣卿相公孙弘









第四章 白衣卿相公孙弘(本章免费

“公孙弘,字季,淄川薛人,以元光五年为国士所推尚为贤良,对策,天子擢为第一。召入见,拜博士。弘以布衣治经术为丞相,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上悦之。元朔中封为平津侯。天下学士靡然向风。”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陈娇同张萃在房中又坐了一会儿,在闲聊中,陈娇始终咬定自己失忆的“事实”不放,张萃见此也不深入探究,只是将谈话的重点自然而然地就转到自己夫妻的身上。张萃稍稍提了下自己和丈夫的身世,就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了他们夫妻历年来所见的奇闻趣谈上,逗得陈娇不住发笑的同时,也使她对张萃的见多识广惊叹不已。正说到他们夫妻二人数年前在西域的见闻时,就听的有人在门外有人轻声叫道,“夫人,少爷有请!”

张萃冲陈娇一笑,说道:“妹妹同我一起下去吧,正好也认识认识你姐夫。”

经过方才的一番谈话,早已经为张萃的风貌所折服的陈娇自然点头应允,她心中也对能够娶得这样一位奇女子为妻,并且和她携手走遍天下的男子十分好奇。

陈娇在张萃的指点下,狼狈地换上普通民间女子的衣裳和她一起下楼。走入李希特别预定下的雅座后,陈娇发现雅座里面除了一个青年男子之外,另有一位精神抖擞的老者。张萃向那位青年男子行了一礼,甜甜地叫了声“夫君”,陈娇便确定,眼前这位就是自己的“姐夫”李希。

方才,两人聊天时,张萃已经将他们夫『妇』的身份都向陈娇稍稍交待了一番。张萃出身于西蜀的经商世家,而李希则是江淮间的一个商贾。他们夫『妇』这次出行游历四方,顺便察看商铺,现在正打算回转家乡。不过,李希和一位旧友相约在新丰相见,因而从长安出来匆忙赶路,没能等陈娇自己醒来,就罔顾她的意愿将她从灞桥带走了。

“萃萃,过来。给公孙弘公孙先生行个礼。”李希的眼光掠过妻子身后的陈娇,稍稍顿了下,转而将视线转移到妻子身上。

“李门张氏拜见公孙先生。”张萃福身给公孙弘行了一礼。

公孙弘笑呵呵地将张萃扶起,对着李希说:“贤侄可是娶了个好媳『妇』啊。”

“公孙先生夸奖了。”李希谦虚地说道,对于眼前这位老者,他心中始终存有一丝敬意。

“这位是?”公孙弘看到立在一旁的陈娇,疑『惑』地问。

“是妾身的妹妹。”张萃将陈娇推到公孙弘面前,说道,“还不给公孙先生行礼。”

“陈皎见过公孙先生。”陈娇对着公孙弘盈盈一拜,心中却奇怪地想,难道他就是李希急着要见的旧友?这二人的年纪也未免相差得太大了些。她心中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发现李希在听到她自报姓名为陈皎时,眼中闪过的困『惑』。

“起来,起来。”公孙弘笑着道,“你们行程如此匆忙,还要抽出时间来见老夫,真是难为你们了。”

“哪里,小侄家中琐事繁杂,不能亲陪先生到长安。实在是惭愧啊。”四人落座后,李希立刻向公孙弘告罪。

“贤侄年仅而立,就已经有家有业。老夫年过古稀才能一展抱负。要说着惭愧二字,老夫可比你当的起啊。”公孙弘捋着胡子,笑着说道。

“公孙先生大才,此次定能一展宏图。将来成就必然不同凡响,千载而下,世人当尽知先生大名。先生和我这样的小小商贾作对比,岂不太委屈自己了吗?”李希将酒斟满了两个杯子,“小侄在此,以新丰美酒敬祝先生此去,鹏程万里!”

“好,说得好。贤侄这杯酒,老夫喝下了。”公孙弘大笑着接过酒杯。

此时的陈娇,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因为,“新丰美酒”这四个字让她忽然想明白了新丰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了。

中国古代的名酒中,汉代的新丰酒,六朝的桑落酒,唐朝的兰陵美酒,山西杏花村的汾酒,陕西的西凤酒,个个都伴着历史的悠远韵味,和着粮食的阵阵酵香,再佐以佳泉的不同凡响,以及它们的追捧者为之挥毫而下的千古名句。它们从远古娉婷而来,渗古浸今,形成自己的特殊文化符号。

而新丰之名,起于汉代,汉高祖刘邦生于丰里,后起兵,诛秦灭项,建立了汉朝。他尊其父为太上皇。太上皇在长安城中思念故乡风景,刘邦便命巧匠胡宽依故乡丰里的样子建造此城,名曰新丰,意为新迁来的丰乡。新丰建成后,太公还想喝家乡的酒,刘邦就将家乡的酿酒匠迁到此处,从此新丰美酒享誉天下。

新丰酒是最受诗人们追捧的,李白、王维、李商隐、陆游这些后世大名鼎鼎的诗人们都曾为之做诗。

“情人道来竟不来,何人共醉新丰酒”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

“乾坤恨入新丰酒,霜『露』寒侵季子裘。”

脑子里飘过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句,陈娇觉得自己真是太走运了,刚刚见识过灞桥,就有机会喝到新丰酒。虽然,陈娇本身是不好酒的,但是冲着新丰酒的名声在外,她也得尝一口。

李希注意到陈娇正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中的酒壶,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随后,也给张萃和陈娇斟上了一杯新丰酒。

陈娇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看着,酒呈现翠绿『色』,望之清亮纯净,闻之浓郁香醇,尝了一口之后,却发现酒味很淡,只能算是含有微量酒精的果酒,跟酒精饮料差不多,但是味道却不错。

“陈姑娘,如何,这味道还可以吧?”忽然公孙弘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陈娇抬头一看,发现原来其他三个人都盯着她看。刚才陈娇对着酒杯一脸崇拜,在场的三人又都是精明谨慎、剔透心肠的人,怎么能不发现她这奇怪的表情呢。

看着她如愿以偿的满足笑容,公孙弘也不禁要为老不尊一次,说她一句。陈娇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红晕飞快地浮现在脸蛋上,看来煞是可爱。

看到陈娇这个样子,公孙弘也不想她尴尬,立刻又为她解围了,说道:“呵呵,要说这新丰酒啊,味道的确是好。陈姑娘是否曾经久闻其名啊?所以今天,才会……”

“当然,所谓‘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新丰酒,我可是如雷贯耳呢。”陈娇脱口而出韦应物所写的《相逢行》。

这诗句倒是叫在场的其他三人吃了一惊。看到他们吃惊的神情,陈娇的心立刻凉了一半。她心中大叫,完了完了,说错话了。五言诗可是到汉末才发展出来的,最早的五言文人诗《古诗十九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居然把韦应物的诗句说出来了。

“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公孙弘细细的『吟』着这句诗,只觉得其韵与如今的『骚』体赋大相径庭,但是却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妹妹自己写的吗?”张萃惊喜地看着陈娇,“妹妹大才啊!”

“啊……这个……”陈娇想,如果她说是韦应物做的,而他还没有出生,大概会马上被他们当作疯子吧。

“陈姑娘,这诗似有未尽之意啊。”公孙弘笑着问道。

陈娇心里想,你果然很强,连着都看出来了。韦应物啊,对不起了。

“嗯,全诗应该是七十登汉朝,英声迈今古。适从东方来,又欲谒明主。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邂逅两相逢,别来问寒暑。宁知白日晚,暂向花间语。忽闻长乐钟,走马东西去。”陈娇悄悄将原文中的二十改为七十,来迎合眼前的情景。

“邂逅两相逢,别来问寒暑。”李希『吟』着这句诗,看着公孙弘斑白的头发,心中别有一番感叹。他回视了陈娇一眼,若有所思。

“忽闻长乐钟,走马东西去。”公孙弘则是透过窗户,望向长安城所在的方向,也是若有所思。

看着各有想望的三人,陈娇只觉得房间里气氛过于怪异,她低着头自顾自地喝着甜如饮料的新丰酒。低垂着小脑袋,全没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三人关注的焦点。

静默被送酒的伙计所打破,伙计看着自顾自往酒杯里倒酒的陈娇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位姑娘真是海量。”

看着小二惊讶的面孔,陈娇不觉一笑,她说道:“你们这酒,味道是好,可是酒精浓度这么低,醉不死人的。”这点陈娇倒没有说谎,古代的酒一般度数都比较低,因为他们还不是采用蒸馏法制做出的蒸馏酒。

“我们新丰酒享誉天下,可是当年太公高祖都很喜欢的酒,姑娘这么说,是瞧不起我们新丰酒吗?”这个伙计显然是极有集体荣誉感的,听到陈娇这么说,竟然忘记了自己正在招待客人,回嘴顶了陈娇一句。

“当然不是。”看着眼前这个愤愤不平的伙计,陈娇心中觉得既怜惜又好笑,便说道。

“不是新丰酒不好,只是我想喝的酒这里还没有。”陈娇不觉想起从前自己喝过的那些酒,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酒,可是却比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新丰酒度数要高得多。

“姑娘想喝的是什么样的酒?天下没有我们新丰没有的美酒。”伙计继续和陈娇顶道。这须也怪不得他,新丰本就以酒闻名天下,又靠近京城各地商贩来往,新丰也说得上是大汉朝少有的繁华城市,各地的美酒自然都可以在新丰找到。他一直深深为新丰酒感到骄傲,现下忽然冒出一个女子,先是海量饮酒,后又透『露』出世上另有比新丰酒更好的美酒,这当然让这个从未离开过新丰的孩子心中不服,孩子气上来就和陈娇强上了。

“你会蒸馏酒吗?”陈娇虽然明知不可能,仍然随意问道。

“什么是蒸馏酒?”这下连一直在一旁笑听着的三人也来了兴致,公孙弘问道。

陈娇想了想,将蒸馏酒的制作原理给粗粗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小二眼神发亮,不过仍然说道:“待我去试过之后再来和你说。”看着p颠p颠跑开的小二,陈娇心中嘀咕:居然能够理智到去验证,没有被我忽悠倒。这个小二也是个人才啊。

“陈姑娘说的这个方法真是闻所未闻啊。如此真的可以做出美酒吗?”公孙弘问道。

“当然。”陈娇的语气可说是斩钉截铁,因为有个“酒精考验”的厂长老爸,所以陈娇对于酒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虽然这个方法可能不太科学,不过要蒸出比现在这个“甜酒”好些的酒还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小二能不能在他们离开之前把酒酿出来。忽然,她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蠢事,原本志得意满的小脸蛋顿时挂了下来。

“陈姑娘这是怎么了?”

“本来这是个赚钱的好办法的。我刚才傻傻的告诉那个伙计,现在钱都飞了。”陈娇抱着头呻『吟』,“我真是个傻瓜。”

公孙弘、李希、张萃三人对视一眼之后,哑然失笑。张萃走到陈娇的身边说道:“傻妹妹,行有行规,那伙计即使证实你的制酒法很好,没得到你的同意他也是不敢以之为敛财的手段的。更何况,朝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酒令,但是能『插』手酒业的无一不是巨富人家,他不过是个小伙计,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盗用了你的方法,也如同一三岁顽童抱着金砖过闹市,哪里有那等钱财应对同行的打压呢。”

听到这话,陈娇惊讶的抬起头,“行规?”

“不错,行规。各行均有行规,犯行规可是自绝于此行的行为。那小伙计聪明伶俐不是这样的庸人。”一直没打话的李希说道,眼神冷冷的,让陈娇看的心中一颤。

之后的几天,四人结伴在新丰城游玩。陈娇和公孙弘这个老而弥坚的大儒倒是越发亲昵。陈娇将公孙弘当作自己长辈一般,与其相处不免有撒娇使『性』子的举动,让长年沉溺于治学,亲朋极少的公孙弘,感到分外新鲜的同时,也深深的觉得窝心。几日相处下来,公孙弘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可爱非常,直将她当作了亲孙女一般的疼爱。一贯的君子之交--李希--倒要排到后面去了。

“终须一别。”公孙弘对着送行的三人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说道,“就送到这吧。”

“公孙先生,保重!”李希到没什么太大的伤感,毕竟是走南闯北,经历的分分合合太多了。而且,公孙弘此去是要青云直上的,他心中只有高兴,哪里还顾的上感伤呢。

“公孙先生,你一路平安啊。”陈娇难过得看着这位和蔼的老者离去,心中十分地不舍。她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皎儿在此敬先生一杯,为先生送行。”

公孙弘对这陈娇手中的酒杯神『色』变了变,轻声问道:“这不是那白酒吧?”小心翼翼的神『色』让陈娇不觉失笑,顿时将方才的伤感气氛一扫空。

那个伶俐的小伙计得了陈娇的指点之后,花了几日功夫居然果然制出了蒸馏酒。新出的蒸馏酒的酒精浓度自然是这个时代的任何酒都望尘莫及的。昨日,那小伙计捧着酒来的时候,毫不知情的公孙弘将那酒一饮而尽,从未喝过这种酒的他自然是吃足了苦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离别的时间从昨天推到了今天。

“这是新丰酒。”陈娇笑着指了指公孙弘马上系着的一个小酒壶说道,“那里面的才是白酒。先生到了长安也可拿它贿赂下权贵,混个大些的官回来见皎儿。”对着公孙弘眨了眨眼睛,陈娇故意取笑道。

“皎儿吉言。怕只怕你这酒太烈,让那权贵饮后失态,倒叫老夫连个小官也做不成了。”轻轻拍了拍陈娇的肩膀,公孙弘翻身上马,脸上却故作害怕地说道。

“先生!”陈娇听他这么说,嘟起嘴巴,有些不依不饶。

“哈哈,千里送行,总有一别。就到这里吧。”公孙弘坐在马上对三人抱拳告别。

“李希在此祝先生功成名就!”李希『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亦抱拳相送。

公孙弘老迈但健壮的身躯,在阳光下呼啸而去,风吹动了他的灰『色』衣袖,斑白的发丝随风飞舞。李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公孙先生此去,定然能叫我大汉天下变换颜『色』。他一定会成为本朝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陈娇诧异地看着自信满满,语气肯定的李希,忽然觉得自己认的这个姐夫,也许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因为,单凭他看人看事的这份眼光,就比这个时代的人强上太多太多了。几天相处下来,陈娇已经确定这个公孙弘就是历史上那位公孙弘了。

这个七十就仕的老人就是历史上和董仲舒一起推行了公羊今文经学,共同倡导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第一相公孙弘,他是有汉一代第一个以白衣之身,凭借治经书而成为丞相的儒生,也是汉武帝一朝和武帝配合得最好的丞相。在他之后,军权开始完全凌驾于相权之上,丞相一职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第五章 相随遥遥访彭城









第五章 相随遥遥访彭城(本章免费

和公孙弘分手后,陈娇跟随着李希夫『妇』一路南行,到达了楚国彭城,一路上的艰难自然撇过不提,如今他们正驾车进入彭城城门。

“现在的楚王名道,他是文王礼之子,文王乃是元王交第三子。因为元王交曾拜荀子门徒浮丘伯门下习《诗经》,所以楚国的《诗》学是我大汉最兴盛的。”张萃一面指点着路旁的风景,一面向身旁的陈娇介绍着她们即将抵达的城市。

“元王交是谁?”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陈娇问了一下。

张萃回头嫣然一笑,说道:“元王是高祖皇帝的幺弟,高祖皇帝诸兄弟中,唯有元王随高祖起兵,功劳最大。是同姓宗室中最早封王的。”

“噢。”陈娇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没想到流氓皇帝刘邦还有一个这样的弟弟。

“要说,我大汉宗室也唯有元王一脉最是人才济济。之前的上邳侯郢客、红懿侯富、沈犹侯岁、枣乐侯调都可以说的上是文武全才。就是现在的楚王道、红侯章、枣侯应也尚称贤明。”张萃如数家珍地将楚王一脉的宗室细细说出。

“姐姐懂得真多。”陈娇对这些诸侯王倒是没什么兴趣,反正她也记不住这些复杂的人名。

“呵呵,姐姐娘家和夫家皆是商家,高祖所分封的同姓王大都自成一国,其治下政令赋税都由其自定,我家的商铺既然在此,那么哪位王爷好哪位王爷不好,我们从赋税中就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张萃摇了摇头,向她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为了维持家计,不得不了解的。不过以后也许就不必了,打先帝那时候起,很多王爷们就失去了治政之权,只能安心去做富贵闲人了。当今这位皇帝陛下从执政开始就一直努力想有一番新气象,想必今后这些王爷们失去的,只会更多。”

看着张萃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陈娇心中一惊,总觉得张萃这番貌似坦诚的话语中,有着太多的试探意味。张萃、李希这对无论如何看都是十分谨慎的一对夫『妇』,却愿意收留来路不明的自己,虽然李希对自己视若无睹,但是无可否认,张萃她却从头到尾都十分亲切。但是,陈娇绝不敢认为,这种亲切和推心置腹可以放到同一层次上,这里毕竟是古代,是君权至上的古代,而眼前这位商贾之家的『妇』人却一个外人面前在非议朝政。陈娇终究不敢顺着张萃的话接下去,她回了一个笑,轻轻将话题转了开去。

“姐姐家的产业似乎很大呢。我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有负责招待的店铺。妹妹看了很是吃惊。”这倒是她的心里话,由于高中历史课本的误导,她一直以为古代的商业是很不发达的。但是这一路所见,却颠覆了她一贯的看法。当然,这也许和如今正当盛世有关系吧。

事实上,汉朝虽然很早就颁布了抑商的政令,例如汉高帝八年(前199年),令商人不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开始抑制商人在社会中的地位。但是在汉初,这些政策的实施效力是大大的打了折扣的。终汉高祖一世,战『乱』一直没有停息,自然不可能真正对已经成为社会重要势力的商人真正动手。惠帝高后时期,因为天下初定,重又放宽对商人的法律,与民休息,然而商人子孙仍不许当官作吏。文帝时期,才又提出了重农的教导,但达不到效果。到了景帝时期,上郡以西常发生旱灾,又重新修订卖爵令,犯罪者也可以用钱财自赎,自此盐铁商家多出官吏。武帝时期,商人们的生活水平其实是在一般民众之上的,而且,也颇有社会地位,这由后来司马迁所写的《史记》中另设《货殖列传》就可以看出。

“夫君说这些产业足以糊口即可,要说产业大,关中无盐氏和蜀中卓家才是值得称道的大商家呢。先帝时吴楚七国反,唯有无盐氏敢贷子钱于天家,后来得了什倍之利,富甲关中。还有卓家,卓家以铁山鼓铸,富至僮千人呢。”张萃轻笑一声,启唇说道,轻轻地否认了陈娇的夸赞。但是其中透『露』的信息,却让陈娇不禁咋舌。

原来汉朝的商人可以富成这样,李家的产业居然只是糊口。不过,那个无盐氏倒也真是挺有眼光的,蜀中卓家,应该就是卓文君家吧,这位大才女现在已经嫁给了司马相如了吧。陈娇在心里暗暗想着。

“啊,到了。”忽然张萃高兴地说,陈娇转头一看,车子停在了一座普通的民宅前。张萃和陈娇互相搀扶着下了车。和以往一样,张萃指挥着庄昕,也就是当日讲陈娇从河中救上来的少年,将行李等一一放好,而陈娇则在一旁观看这一切。由于张萃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陈娇帮忙,还口口声声“妹妹是要用来好好疼爱的,姐姐好不容易找了个妹妹,怎么能让你做这些事呢。”,所以两个月下来,陈娇已经很习惯自己无所事事的闲人身份了。

其实,这种被人照顾的日子,对于陈娇来说还挺新鲜的。因为父母都由工作,而她又没有姐妹兄弟,所以她从小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现在多了个凡是都要『操』心的好姐姐,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宠坏了。

“庄昕,你一会儿去店里叫夫君晚上记得早点回来。”处理好一切,张萃对庄昕吩咐道。一般的来说,进城时候李希都会和她们分开,先到城中的店铺察看一番,晚上才会回来和她们一起用膳。她们则直接到了李家分布在各处的住宅里,或者是事先安排好的客栈里。

“妹妹,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彭城不但是《诗》学中心,而且走南闯北的商贾也多,十分热闹的。”张萃交待好家事,笑盈盈地走到陈娇身边,提议道。

其实,一个月来,她们经过了很多地方。汉代所谓的官道对于习惯了水泥路面和防震橡皮车轮的陈娇来说,简直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因而,每次陈娇到达一地之后就显得气息奄奄,除了睡觉的房间之外,基本不愿意外出。如今过了一个月,陈娇有些习惯了,加上彭城好歹也是座大城市,附近的道路状况好了许多,这一日陈娇才有了些力气。张萃这一提议,陈娇倒真的有了些兴趣。张萃是何等机灵的人,只看到陈娇骤然发亮的双眸便立刻猜出了她的心意,立刻说道:“那我们出去吧。听说,最近彭城正好有庙会,热闹得很呢。”

对于在大城市长大的陈娇来说,传统庙会还是一项很陌生的事务。很快的,她就被这种人来人往、热闹异常的场面『迷』住了。那些花样繁多的中国传统小吃,更是彻底俘虏了她的胃。她们两人都兴高采烈地看看这,看看那。两个女子结伴而行,本就非常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是两个漂亮过人的女子。不一会儿,她们就引来了一头恶狼。

江都王太子刘建,这个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色』鬼,由于江都王封地和楚国相近,所以他也从江都赶到了这里游玩。当他发现陈娇和张萃这两个一点也不输给他府中姬妾的大美人时,顿时起了歹念。

“两位美人,这是打算去哪里啊。本公子陪你们一起吧。”刘建故作风流地走到陈娇身旁,满脸邪笑地看着她们。

“你走开,我们不用你陪。”刘建的笑容恶心得陈娇直想呕吐,她习惯『性』地拿出了自己在21世纪逛街时对付『色』狼的态度,毫不客气地回绝了。

“嘿,大好风光,没有男子陪伴岂不寂寞?”刘建当然不可能就这么退下了。

之后,无论陈娇她们怎么说,刘建就是挡着她们的去路不放,弄得张萃和陈娇都气愤非常。最后,陈娇终于受不了了,她一伸手就甩了刘建一巴掌。刘建不知道是身子虚,还是没有防备,竟然被煽得跌倒在地。刘建长这么大被人这么对待过,这可是大大地削了他的面子,即使眼前的是个美女,他也顾不得了。狼狈的站了起来之后,他就指使着身边的侍卫说:“给我把这两个刁民拿下。”

顿时,张萃和陈娇被团团围住。陈娇刚才一伸手就知道自己太鲁莽了,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现在看到自己两人围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想怎么样?”看到情况不对的张萃忙开口道,“这里可是楚王治下,你们如此目无法纪,难道不怕楚王惩戒吗?”

“怕什么。本公子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刘建笑得很是嚣张,接着他对着自己的侍卫说道,“愣着干什么,快把她们抓起来。”

“是,是。”侍卫们虽然有些不忍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落入刘建手中,但是想到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刘建手中,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看着侍卫们越来越近的大手,陈娇认命地闭上双眼。但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她听到了身旁的张萃欣喜的叫声。抬眼一看,原来是李希站到了自己面前,抓住了侍卫的手。

“你是什么人?给本公子滚开。”刘建看着忽然出现的李希大声喊道。

“不知道拙荆和小妹如何得罪了这位公子?”李希一脚踢开刚才想要抓住陈娇的侍卫,将陈、张二人护在身后,皱着眉头问道。

“哼,你身后那个青衫女子煽了本公子一巴掌。你说是怎么得罪我了?”刘建一脸鄙视地看着被踢到脚边的侍卫,很是不满地说道。在他看来,李希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对于被一脚踢飞的侍卫,他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噢,”看了看身后穿着青衫的陈娇,李希皱着眉想,果然是个大麻烦。“那么这位公子想怎么样呢?”

“怎么样?”刘建“嘿嘿”笑道,“她们两个现在马上跟本公子回府,本公子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样啊。”李希仍然笑得很温和,让刘建以为他是个能够轻易胁迫的人。但是转瞬间,那种温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冽的杀气。

陈娇只觉得自己身边刮起了一股风,风停的时候,原本包围着他们的侍卫都已纷纷倒下。而刘建更是被吓得瘫倒在地。

“你的要求,在下是不能答应的。”李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仍然笑着。之后,他只是笑着看了看刘建发抖的双腿,揽过妻子和陈娇的肩膀,离开了。

陈娇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姐夫居然是个高手。她本想好好的夸赞几句,但是,却发现李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顿时被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夫君,是我提议出来玩的。”知夫莫若妻,张萃扯了扯丈夫的衣裳,解释道。

“你们……”李希看着生怕他迁怒的妻子和一脸惧怕的陈娇,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夫君,刚才那个人,你这样做没问题吗?”张萃略带忧心的问道,“我看他的穿着打扮,似乎身份不凡啊。”

“这次,你还真是猜对了。”李希点了点张萃的鼻子,说,“他是江都王的太子。”

“什么?”张萃和陈娇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不过,陈娇吃惊的是这种人渣居然也是皇家子弟,张萃却是因为想到江都王刘非的实力而吃惊。

“这,江都王乃是先帝五子,是今上的异母兄长。而且在吴楚之『乱』中有大功,门下多豪客。我们这样得罪了他的儿子……”张萃反应比较快速,马上由震惊转为忧心。

“没事的。大不了我们离开江都。”李希倒是很无所谓,“不过你放心。这次他私离江都到彭城,已经是违法。若让江都王知道,他自己首先就要遭罪,想来他也没有多少机会再和我们相遇,这一段时间避开广陵郡行走就是了。”

“那以后呢。”经过张萃这么一说,陈娇也有了危机意识。她注意到李希说了一个“这一段时间”,忙问以后会怎么样。

“以后,”李希笑了笑,“藩国势大,今上又非庸才,我看数年内朝廷势必会采取限制藩国的策略。江都乃是富庶之地,自然首当其冲。而刘建嘛,我倒是了解的。他不过是个无才无德的『色』中饿鬼,偏偏又不甘寂寞,如何当得起江都王的重任?江都国除而变成朝廷直属之地,想来不过是数年光景的事。”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很人畜无害的男人,陈娇忽然得两个月前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李希绝对不会是个平凡的小商人,他的眼光精准得可怕。

数日后

李希笑『吟』『吟』地走到正在和陈娇闲聊的妻子身旁,将手中的一小片帛书交给她看。

“江都王非上书请伐匈奴,帝不许,以诸侯干政责之。”

看完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张萃一脸惊喜。“江都王被今上斥责了?”

“正是。”李希坐到妻子身边,拿了几块糕点放入嘴中,“这样,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江都王现在被这样斥责,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江都王府都会很安静的。”

“的确如此。”张萃眉间的一抹忧『色』终于退去。

好奇的看着李希夫『妇』,陈娇忍不住『插』嘴到。“那个江都王,怎么会上这种书啊?诸侯干政,可是皇家大忌呢。”

张萃向陈娇解释道:“诸侯干政的确是皇家大忌。不过,如今藩国势大,而我大汉一贯都采用黄老学说,对子民百姓都是放任自然的。所以先皇和之前掌朝的窦太皇太后都厚待宗室,诸侯王们有时也是可以上书言事的。”

“但是,姐姐之前已经说过藩国势大,如今他们如果还有干预国家大事的权利,那岂不是更加危险吗?”陈娇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却记得像西汉这种实权藩王们一贯都是国家动『乱』的源头之一。

“所以今上才会斥责江都王,因为此风不可长。”这回接口的是李希,接着他又要了摇头,“其实,江都王还是十分有才华的。只是他身为诸侯王注定不能为朝廷掌兵,吴楚之『乱』平定后,就他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如今,匈奴『骚』扰边界,他看出今上也有用兵匈奴之意才上书以求的。只是,对于今上而言,他不可能让一个诸侯王作为讨伐匈奴的主将。”

李希的语气中满是为江都王刘非惋惜的意思,“江都王与今上交情尚可,才能也不错,如果今上只得中人之资,想来会同意他的上书。可惜啊,今上雄才伟略,不可能长久的容忍藩国挑战朝廷权威。所以,他注定不可能做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夫君这话错了。如果今上不是如此雄才伟略,有怎么会想要对匈奴用兵呢?江都王既然生而姓刘,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张萃笑着纠正丈夫。

看着这对夫『妇』如此侃侃而谈,在一旁的陈娇除了极度震惊之外,就是对这种古代的王朝皇家之间的权利倾扎造成的奇怪悖论感到一阵荒谬。

第六章 小荷初露尖尖顶









第六章 小荷初『露』尖尖顶(本章免费

“妹妹,怎么了?”张萃看着一脸震惊的陈娇,含笑问道。

“姐姐,姐夫,你们……”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让妹妹见笑了。我们夫『妇』有时候也会关心下朝廷局势,不过都是为了自家生计罢了。”张萃掩口而笑,“都是些纸上谈兵,妹妹听过就忘了吧。”

“不、不、不,姐姐、姐夫目光如炬,小妹甘拜下风。”陈娇急忙摆手,但心中对这对夫『妇』的好奇已经升到了最高点。这对夫『妇』,男才女貌,待人接物皆给人以春风化雨的感觉,如此光风霁月的一对璧人,如果真像他们自己说的,只是一介商贾小民,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样,你总算少了件忧心的事,我们好好准备准备,过几日就回东阳吧。”李希看眼前似乎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夫君。”张萃娇羞地拉住李希的手,说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是什么?”

张萃没有回答,只是将李希的手拉了过来,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难道……”李希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有了。”张萃点了点头,肯定了李希的猜测。

“真的?太好了!”李希的表情已经转为狂喜,他立刻抱起张萃,带着她转了一圈。

“慢点,慢点,小心孩子。”张萃推着李希,接着横了他一眼,“给妹妹看笑话呢。”

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的陈娇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就走到张萃身旁,真心实意地说道:“恭喜姐姐,姐夫!”无论她心中对这对夫『妇』还有着多少的疑问,但是不能否认的一点是,出宫的这段日子,多亏有了李氏夫『妇』的庇佑,她才能衣食无忧,而且至今还没有被追查的痕迹。

“谢谢妹妹!”李希笑答道。陈娇略带诧异地想,李希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之好,不然也不会对着她还笑『吟』『吟』的。

“萃萃,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急着赶路了。”李希忽然想道,“我得去安排一下,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我们就在彭城暂住吧。省得路上劳碌奔波。”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萃点了点头。

“不过……”李希像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忽然顿了一下。

“怎么了?”

“萃萃,这一次,你可得听为夫的。从前因为你的坚持,府中才一直没有下人,可如今你有了身孕,而娇……皎儿妹妹她又不是能伺候人的人。我看,我还是去找外面买一两个奴婢回来,也方便照顾你们二人。”李希正视着张萃,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萃听到找人伺候二字,脸『色』已然有些不豫,刚想开口回绝,却发现李希竟然难得地在给陈娇打眼『色』,希冀她能来劝服自己。

陈娇自然是收到了李希的眼『色』,立刻上前说道:“姐姐,姐夫说得没错。你有了身子,可得找人好好照顾着,妹妹我不会照顾人,万一冲撞了你,伤了孩子,那就不好了。”

和他们夫妻相处了一月余,对于张萃的某些秉『性』,陈娇自然是清楚的。这位家财万贯的少『奶』『奶』很奇怪地一直坚持着自己下厨,这一路上,除了帮忙驱车的庄昕之外,他们夫妻二人身旁竟然再无第二个贴身侍婢。

张萃凝神看了看陈娇,又斜眼看了看李希,忽然笑道:“倒是我疏忽了,我如今有了身孕,照料自己虽然说没问题,但是哪里又有闲暇照顾妹妹呢。妹妹这么矜贵的人儿,可是不能做那些粗活累活的,是该找个使唤的人才是。”

被张萃这么一说,陈娇的脸不觉噌地红了起来。虽然在长门宫那些日子,她已经很用心地在学习如何在这个古代生活,诸如穿衣,用餐之类的没少学,可一旦到了真正开始用的时候,却还是少不了手忙脚『乱』的。别的先不说,但是这头发,就已经够让她头疼了。未婚女子不盘髻,却不等于不梳头发,至少未婚少女是要梳双环髻的。

记得他们共处的第三日,张萃委婉地提醒为苦恼纠结的长发而苦恼的她,说道:“妹妹秀发披肩自然是美的,不过女子出行还是最好梳一个双环髻,也少了那许许多多的烦恼。”

陈娇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双环髻啊,第二日竟然生生对着铜镜发呆发愣,一直到张萃来催她出行,才欲哭无泪地求告道:“姐姐,你替我梳个双环髻吧。”

这事之后,她就真正地被张萃当作了千金大小姐来对待,不,陈娇相信假如张萃懂得现代词汇的话,她其实是被当作弱智低能儿来对待。这下,张萃忽然提及自己如何如何矜贵,饶是陈娇的脸皮在这一月之中厚了不少,还是感到有些吃不消。

陈娇只顾着自己低头脸红,自然没注意到身高原高于她们二人的李希脸上的为难之『色』,而张萃则是刻意不去看自己的夫君,只将一番心思都放到了陈娇身上。

“左右妹妹在家里也是无事。”张萃进一步开口说道,“既然夫君有心去寻一二奴婢照料我和妹妹,不如就让妹妹待我挑人吧。这样,妹妹也可自去寻一个可心的人儿来。”

“啊?”陈娇听到张萃这么说,不禁有些傻了,她终于抬起头来,却只看到李希黝黑的双眼,以及他神秘莫测的面容。

“听说这两日,城东的市场,新来了一批不错的奴婢。『药』铺的乔掌柜也琢磨着去挑一两个伶俐的童儿,不如,晚间天凉些的时候,夫君你带着妹妹和乔掌柜一起去吧。”张萃说道。

厅中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陈娇大气不敢喘地等待着他们夫妻交涉的结果。这时候,就是她神经再粗,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好,就这么办吧。”不曾想,李希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向外面走去,说道,“我先去让庄昕准备好马车。”

张萃遥遥地望着李希的背影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而对陈娇笑道:“妹妹,挑奴婢也是件累人的活,你现在还是先回房歇着吧。”

陈娇哪里敢说不呢,立刻如小老鼠一般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房中,心道,奇了怪了,这么恩爱的夫妻俩,怎么就斗上了呢?正想着,眼睛竟然看到软榻对面案上的铜镜,看着自己如今的容貌,忽然想道,难道是因为本姑娘貌美如花,所以这位便宜姐夫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就这么一想,陈娇立刻笑了起来,心道,这怎么可能呢。左看右看,姐姐也比我如今这皮囊美上许多啊。不过,听说男人一贯都是拿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忽然这么一句话冒上心头后,陈娇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不至于吧。那不是『逼』我走人么。”陈娇嘀咕道。

自从有了那般荒诞的猜测之后,陈娇再看到李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可是在张萃的笑脸面前,她有说不出口不和李希去那个城东市场,那样似乎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便只能愁眉苦脸地去了。

虽然已经是傍晚,不过城东这边的交易市场上的人『潮』却没有少去多少,依然是汹涌澎湃。而有了上次逛街的惨痛教训后,这一次陈娇额外戴了一面轻纱。从车上下来之后,李希沉默地跟在陈娇的身后,看着一袭朱红罗曲裾长袍的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他不是没有发现陈娇从下午开始的不对劲,想必是自己和妻子的那番谈话给了她不少的压力与胡思『乱』想吧。只是,有些事情,是否真的可以摊开来说呢……

陈娇只觉得李希在背后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为了摆脱这种不自在,她开始在沿途的小商小贩处停留,赏玩物品。这些小商贩们眼光锐利非常,只看陈娇的衣着便立刻猜出了她身份不凡,立刻纷纷对她扯开了嗓子。

“姑娘,我这的胭脂水粉很不错啊!”

“姑娘,买我这里的头饰吧,很漂亮的。”

小贩们满是乡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陈娇面上虽然轻松地在这个铺子里停停,那个铺子里看看,底下袖子里的手却已经湿了一大片。临出门前,她可是从房里取了不少首饰放在袖子里,准备着随时开溜的,假如李希再这么神神秘秘下去,这李家,她可真是不敢待了。

陈娇正忧心忡忡的时候,前方的道路却被人堵塞了,她回过神,却发现前面所有人都围成了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她回过头看了看李希,发现他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想必也是没想到会被人拦在路中央吧。只见李希疾步向前,自然而然地拉住陈娇的手,想带着她穿过这个包围圈。只是,在李希伸手拉人的时候,却不免碰触到了陈娇私藏在袖子里的首饰,那种明显的金属触感,陈娇完全不敢奢望李希没有发现其中的玄机。她讪讪地抬眼看了看李希,却发现他竟然毫不在意,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小九九,一个劲地带着她向前走。

事实证明,中国人凑热闹的『性』子是上下五千年来都不变的。纵然有身强力壮的李希和庄昕同时护航,陈娇依然觉得有些窒息,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到圈子的中央,革命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潮』聚集,陈娇怀疑,除非这位姐夫真的像武侠剧里的大侠们那样,用轻功一跃而起,不然要离开这里,怕是有些难度。不过到了这中央,陈娇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包围圈的来历了。

“你这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

“你就是!”

“我不是!”

“我明明看到了,就是你!”

“不是我,你血口喷人!”

以上没营养的对话正是一切的源头,陈娇撇过头一看,对话双方是一位年轻的书生和一位满脸横肉的屠夫,书生的衣服被屠夫死死拽住,脸胀得通红。

“怎么回事啊?”陈娇觉得这对组合实在有些奇怪,忍不住问身旁的路人甲。

“好像是那个书生偷了屠夫的什么东西。”路人甲热心地为她解释。很快的陈娇就从周围好事的路人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这位书生到彭城已经数日,一直在彭城里里外外地跑着,到处找人问老故事。昨天,听这个屠夫说了一个楚元王的故事,当时屠夫还夸口说,自己珍藏着当年元王殿下为他祖父代写的一份家书。

“我昨天刚和你说过,元王殿下当年给我爷爷写的一份家书,今天它就不见了。一定是你这个贼子晚上偷的。”屠夫忿忿不平的说,“各位,你们给我评评理,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一定是他偷的。”

“不会吧,看他斯斯文文的。”

“那也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嗡嗡作响,陈娇看着站在场中十分惶急的书生不禁觉得他很是可怜。接着,她又忽然听到屠夫的一声惊叫,“你们看,你们看,就是这个,刚刚从他怀里掉出来的。”

陈娇抬眼一看,果然看到地上又一片竹简,屠夫大惊小怪的拾起它,指着脸更红的书生,得意洋洋。陈娇有些奇怪,心道,难道他真的是个小偷。

“小姐,那个屠夫诬陷他。”庄昕不知何时到了陈娇的身边,偷偷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诧异的看着庄昕。

“他乘着大家刚才在讨论的时候,从怀中拿出偷塞到书生怀里的。不过因为手法巧妙,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庄昕将自己刚才所见告诉陈娇。

“我看你也是个斯文人,说不定只是一时贪心,如果我把你扭到官府,也是毁了你的前途。这样吧,你陪给我一串三铢钱,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屠夫此时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嘴脸。

什么啊!听完这句陈娇心里就叫开了,根本就是诈骗嘛。

“你,你……”书生似乎很是气愤,但是,却限于身份,骂不出什么。

“好了,好了,就这样。便宜你了!”屠夫说完,便将左手伸出,摆明了要钱。

“等一下!”陈娇仗着自己有庄昕和李希这两位保镖在,便大胆地上前去阻拦。

“干什么?”屠夫看到陈娇先是为她的容貌愣了一愣,稍后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回问。

“我觉得这位公子没有偷你的东西,所以想说几句公道话。”陈娇向那位书生点了点头,看到他立时很是激动,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一句话,终于有人出来为我证明清白了。

陈娇慢吞吞的拾起地上的竹简,对着屠夫说,“这家书是元王殿下为你的祖父写的?”

“不错!”

“不知道你的祖父是什么人啊?有这种荣幸让元王为他亲笔写家书?”

“元王殿下亲切过人,我祖父当年是他的亲兵,他怜惜我祖父远离家乡数年,所以为他写了一份家书。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屠夫仿佛是背书一般将这段台词背出,想来是练习过数遍了。

“是吗?那你认识字?”

“不,不认识。”屠夫警觉道。

“那你怎么一看到这个,就知道是你家的家书啊?”陈娇故作奇怪的看着他,“他一个书生带着一片竹简很正常啊,你是怎么断定这就是你家的家书的啊?”

“这个,我别的字不认识,家书里的几个字我认识。”屠夫的额头开始流汗。

“哦。”陈娇将竹简在他面前摊开,问道,“来,你告诉我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陈娇从右边指下来,“你念,你念。”

“吾妻亲启,吾现为元王亲兵,元王待下甚好,毋忧。喜于南阳寄。交代笔。”

“哈哈!”那位原本默默无言的书生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屠夫满脸恼怒。

“你根本不认识这上面的字,我把竹简拿反了,你还照念不误,当然好笑了!”陈娇也是一脸讥笑。

“什么?”

“你不认识字,却能认出这就是你家的家书,你是怎么办到的?是不是这上面有什么特殊标记啊?”

“对,对,是有个标记。”屠夫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什么样的标记啊?”

“是……是……”

“还是我来帮你说吧。这家书根本就不是这位公子偷的。或者你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元王写的家书。一切都是你诬陷这位公子,想要从他这里敲诈钱财。”

“你胡说,小娃娃,你再说我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屠夫顿时凶『性』大发。

“你敢碰我家小姐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在他将自己的威胁付诸行动之前,庄昕已经一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官府里一定有元王殿下亲卫的记载。如果现在把你扭送官府,一定可以查出你的祖父到底是不是元王亲卫吧?要是让楚王爷知道你在外面造谣生事,诋毁他家先王的名声,他一定不会放过你吧?”躲在庄昕身后,陈娇甜甜地对着他笑了笑,看着屠夫变得灰白的脸,说道,“不过呢,这位大哥,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呢,当作没看到这事,你呢,也别再找这位公子的麻烦了。如何啊?”

“好!好!”屠夫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看着屠夫落荒而逃,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那位刚才被冤枉的书生走到陈娇身边,拱手谢道,“多谢姑娘相救。”

“小事一桩。不用多礼。”陈娇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忙走到李希的身边,讨好地拉着他的衣角说道,“姐夫,我们快走吧,晚了人家说不定关门了。”

“姑娘,等等。在下司马迁,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在她身后连声呼叫。

“司马迁!”

“司马迁!”

“司马迁!”

这个名字在陈娇的耳朵中形成了三重回音。她以让人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过身,冲到司马迁身边,对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

“你叫司马迁?今年几岁?”陈娇怀疑地看着他,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伟人司马迁。他太孩子气了,甚至还没有一点男人的感觉。

“在下就是司马迁,年16了,姑娘。”司马迁恭敬有礼地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陈娇奇怪的想,记得文学史上说,司马迁是20岁时才开始从长安出发,游历四方的。

“家父来此拜访楚王殿下,迁随父亲至此。”虽然觉得陈娇的问题很奇怪,但是出于对恩人的感谢,他一丝不苟地回答,毫不隐瞒。

“我说呢。”陈娇小声地嘟囔。来到彭城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完全见识到了楚国学风之盛,很多文人雅士都会来拜访楚王道,切磋学问。可以说楚王是诸侯王中仅次于于淮南王的博学多才之人。司马迁的父亲来此拜访他,倒也不奇怪。

“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再一次询问道。

“啊!”陈娇心道,怎么能告诉你,你家可是当官的,万一被汉武帝知道了,我也就不用玩了。于是,她讪讪地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公子不必执着于此啦!”

“但是……”司马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陈娇被李希拦在了身后。

“这位公子,在下和舍妹另有要事,先告辞了。”李希冷冷地甩下一句,便将陈娇飞速带离,陈娇觉得自己几乎是被李希半挟着走路的。那速度和她自己的走路速度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很快就甩掉了少年司马迁,步入了令陈娇感到有些心颤的奴隶市场。管事的十分殷勤地为他们上了茶点,在知道李希是想找两个手脚伶俐的婢女之后,拍着胸膛保证自己这里出品的奴婢质量,然后一呼啦拉出一群面黄肌瘦得让陈娇不忍看的小女孩,让李希等人挑选。

“公子,这些都是从河南郡来的逃荒灾民,全都是自愿卖身为奴的,手脚都还灵便,你买回去,绝对不会有任何麻烦的。”管事的谄笑着介绍道。

虽然早在汉高祖五年夏五月颁布的诏书中就规定:商贾不得够买饥民作为奴婢,已买作奴婢的要无偿释放。但是所有的政令总是难免被底下人阳奉阴违的下场,所以这种公然的买卖奴隶的行为依然屡禁不止。

李希冷淡地扫了一眼那些女孩子,便转身对陈娇说道:“皎儿,你去挑两个吧。”

陈娇来之前并没有想过会遭遇眼前的这些事情,对她来说,灾民饥民那都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词和事物。她在那十几个女孩子面前绕了一圈,看到每一个人都对自己『露』出了祈求的眼神,便觉得有些不忍选择。

李希立刻看出了她的为难,便起身随意指了其中两个女孩,对那人贩子说道:“就这两个吧。你派人帮她们收拾妥当了,送到市口的那辆马车上。”

说完,便又拉着陈娇的手,向外走去。陈娇转头看着那些宛如被遗弃的小狗一般的眼神,心里感到有些刺痛。

“你救不了所有人,照顾好自己就是了。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的。无须自责。”李希注意到她的神『色』黯然,难得温和地开口劝道。

回程路上,被挑中的两个女孩子畏惧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显得十分乖巧。陈娇看她们也不过十三四岁上下,却如此可怜,温言安慰了她们几句。谈话中,知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名叫阿玉,十四岁,一个名叫阿奴,十三岁,逃荒路上早已经父母双亡,才不得不卖身为奴的。

这一次奴隶市场之行的黯然结尾,仿佛是扫去了陈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的那些光明,让她第一次体悟到,这个世界和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毕竟是不同的。

第七章 天明独去无道路









第七章 天明独去无道路(本章免费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成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 ——《史记项羽本纪第七》

是夜,云淡风轻,一轮弯月在云间忽隐忽现。张萃自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在她的身边。她叹息了一下,走下床,披上外衣,向外面走去。张萃没有挽起的青丝长长的拖到了脚跟,被风轻轻吹拂着。她绕过精致的回廊和假山,走到了书房,果然,她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男人正静静跪坐在书房中。

“吱!”木制的门被轻轻推开,声音惊动了书房内的李希。

“是你。”李希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但是他还是马上走到了妻子身边,将她揽到怀里,为她挡去夜半的冷风。

“夫君。”靠在丈夫的怀中,张萃幽幽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随手将门关上后,李希将妻子扶到里面。

“你还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吗?”张萃说完,分明感觉到丈夫的身子一震。

“萃萃……”苦涩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

“那日,你从长水之上救回妹妹之后,就一直很不对劲。我不问,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你自己告诉我,你明白吗?”她从李希的怀中抬起,月光照『射』在她美丽的脸上。

“我只是……”

轻轻捂住他的嘴,她说:“我们结缡多年,你待人处世的方式我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你对妹妹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在她还在昏『迷』中时,你就已经神思恍惚。我特意将她留下,正是因为你的不对劲。”

“我猜得出……”李希苦笑着,自己的妻子他当然知道,张萃从来不是个对人热情的人,她忽然说和陈娇投缘,一定要收她做妹妹时,李希就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她的。

“夫君,妹妹说她对前尘往事都已经不复记忆。如果,她曾经真的和你有什么,你现在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张萃定定的看着他。

“唉,你不要瞎猜。我和她没什么。即使她还记得前尘往事,只怕也想不起我是谁。”李希叹了口气,“她只是一个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的人。”

“这么说,夫君是知道妹妹的身份的喽。”张萃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李希点了点头,又道,“正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夫君,那她到底是什么人?我检查过她身上的那些金银饰器,那都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这段日子,她倒是想将那些东西拿去典卖,每次都是我命人暗中收了下来,不然,这些东西流出去,也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呢。”

“她是……如果按血缘关系来说,应该算是我的妹妹吧。”李希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啊?”这回,张萃可是真正的大吃一惊了。她与李希相识已有近二十年,但是从未听李希说起过他的血缘至亲。在张萃看来,李希似乎是个孤儿。可是现在,李希居然告诉她,这位忽然闯入他们生活的陈娇是他的妹妹。

“唉!”李希将头靠在妻子的肩膀上,轻轻的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陈婴,李希和陈娇的曾祖父,是大汉帝国的开国功臣之一。当年,陈涉在大泽乡起义之后,东阳少年杀死了秦国所置的长史,聚集了数千人起义,打算强请东阳县中声望极高的陈婴为首领,数日后,起义军闻陈婴之名来归者已至两万人。其时,项羽叔侄身边也不过八百江东子弟兵。如若,陈婴应诺此事,则会成为秦末最有实力的起义军领袖。

“但是,曾祖父因高堂之言,以陡富不祥屡屡推之。后来,楚霸王及其叔来信联络,曾祖便将此尊位推于项王。他自己则被封为楚上国柱。”李希抱着妻子,将陈氏家族的历史缓缓说出。

后来,项羽就是凭借这股势力,成为天下霸主。陈婴则在历次的战争沉浮中,都靠着自己的才识存活了下来。在项羽败亡之际,陈婴又及时投了刘邦,被封为堂邑侯。

“曾祖拒绝起兵之时,其高堂曾为之言曰‘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曾祖一生都牢记此训,才能在楚汉之争中存活了下来。祖父随曾祖历经战『乱』,决不站在风口浪尖的原则他一直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汉朝建立后,陈婴被封为堂邑侯,后出任楚国相国。陈婴于汉虽有大功,但是终比不得韩信、英布等人,且平日谨言慎行,因而在刘邦和吕后清洗功臣的血腥行动中,陈家都可以安然无事。但是,吕后去世之后,陈家成为了少数留下的几个功臣之家,因而圣眷日隆。

“在文帝陛下欲以长公主下嫁时,祖父便意识到陈家尊荣已极,三代之内,必有横祸。所以,祖父便从父亲的庶子中,挑中了我,以身体虚弱之名令家人送出府中医治。后来,就安排我客死他乡了。”

和家族断绝联系,独自在外面生活,只为了将来那不一定会到的灾祸来临之时,给家族留下一点血脉。张萃心中为陈家长上的谨慎叹息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夫君心痛不已,这么多年了,即使亲如结发,李希也对这事一直守口如瓶,一个人背负着这沉重的秘密。

“夫君。”轻轻的在李希颊边落下一吻,“你辛苦了。”

“没事。我的母亲只是堂邑侯府的一个奴婢,生下我之后就亡故了。即使留在府中,我终究也只是一个有名无分的少爷罢了。离开了,反而可以过得好些。”李希将妻子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更何况,我还遇到了你。”

“我不后悔!”

张萃在李希的眼中看到了她所熟悉的坚毅、深情。

“真的。”

泪水不知不觉间从眼角滑落,张萃轻轻靠到了他的肩上。

“谢谢!夫君,我也不后悔。真的。”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满腔的感动。

紧紧的抱住张萃的身子,李希的脸上各种神『色』不断交替着。

“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有时会被陈叔带去见见他。”当张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李希开始继续他的叙述,“和馆陶长公主生的弟妹见面,也是那时候。只是,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下人的孙儿。”

“和妹妹,也是那时候吗?”张萃柔柔的嗓音,在夜半的书房飘『荡』。

“是的。后来,她出嫁那年,我和陈叔也到府中看过她,只是没有人发现。算来也已经有12年了。”

张萃回想起陈娇这段日子来和自己相处的种种,想到她对于很多生活常识的无知,不禁有些释然。是啊,一个从小养在深宫,由人伺候着,从来不曾做过什么活的女孩,也难怪不懂绾髻,不懂下厨,不懂这样那样的世情。只是,这样一个深宫中的凤凰,如今跌落人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张萃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这样,那么妹妹就是当朝皇后?为什么两个月来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这正是我所烦恼的地方。”李希苦笑着,“虽然,她已经被废,只是前皇后而已。但是,也不可能任由她这样在外面游『荡』。两个月来,我一直防备着有人追查,牵连到我们身上。可却是风平浪静,教我无从防起。”

“怎么会这样?”

“我派人到长安打探过了。馆陶公主似乎对她失踪的事毫不知情。而长门宫,已经完全由廷尉府接管了防务。这是很不正常的举动。种种迹象说明,皇帝似乎是要将她失踪的事情,一瞒到底了。”

“这……”张萃先是愣住了,转而一喜,说道,“那么,是不是说,以后不会有人会来查妹妹的身份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李希左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之后又神『色』黯然的说道,“只是,她终究是我的妹妹,我实在不能狠心若此。”

“夫君。”张萃忧心忡忡的看着丈夫,“妹妹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也忘记这件事吧。以后,少让她和官家人接触也就是了。”

“不能斩断这个祸根,一切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李希仰头长叹,“但是,世间事,总有不如人意的时候,也只得如此。”

夫妻二人的叹息声在书房飘飘『荡』『荡』。但是陈娇却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甜,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哥哥和嫂嫂的苦恼。和张萃说开之后,李希对待陈娇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冷然,甚至为了消解她的无聊,有时候会将一些账册拿回来交给她计算。他对陈娇的唯一要求,就是少出门。这一日,李希又从外面买了一些小玩意回来,想给陈娇和张萃把玩,到了陈娇房中,却发现交给陈娇的账册散落在竹几上,而陈娇在一边对着一堆小木片,用刀笔在上面刻画着什么。

“皎儿,这是什么?”李希先是站在陈娇的身后看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那木片说道。

“啊?”陈娇听到这一声呼唤,才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李希近在咫尺的脸不由得有些惊了。从小用阿拉伯数字进行计算的陈娇终究还是不习惯使用汉字来进行计算,所以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木片来计算账目。

不待陈娇回答,李希拿起其中一片木片,凝视了一会儿,说道:“这些符号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你这是……”

陈娇便只能硬着头皮,向李希解释这些阿拉伯数字的用处,最重要的是其中加入的“0”这个数字。要知道在公元八世纪以前的中国,人们是不使用0这个数字的,他们只使用1-9这些数字,虽然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人们都知道有零这么个概念,但是,在数学上0的意义还不存在。

随着她的讲解渐渐深入,李希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深沉,那充满探究的视线,让陈娇有些抬不起,但是她却还是只能扯开嘴巴说道:“这些都是阿娇胡『乱』想的,想自己用着方便。姐夫看过就算了。”

精明如李希当然看出了她的刻意闪躲,由于他并不想给陈娇任何压力,只想好好呵护她,所以并不打算追根究底。大汉皇家,收天下奇才而用之,也许陈娇是和宫中的某些官吏学的吧。

“明日,我就要启程去东阳接陈叔来这边过年节了。这几日,你好好照顾你姐姐。”李希开口说道。

陈娇有些惊讶地抬头,没想到李希竟然能够放心让身怀六甲的妻子单独留在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身边。

李希伸手『摸』了『摸』陈娇的头,说道:“皎儿,你既然认了萃萃做姐姐,留在了我们家。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听到李希的这句话,陈娇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药』铺的乔掌柜会每日来探望你们一次。若有什么缺的,用的,你都可以找他要。但是,你和萃萃可不要再轻易外出了,就是出去也要记得戴面纱知道吗?”李希温言道,“之前,我们得罪了江都王太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彭城留下了什么手下来抓你呢。”李希庆幸有了江都王太子刘建的那段『插』曲,使得如今自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禁止陈娇外出。

“好。我知道了。”陈娇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本就是那种“别人待她好,她就十倍还”的『性』子,李希一释出善意,她立刻就像被『摸』顺了『毛』的猫儿似的。

李希见她如此乖巧地应承了,也是一笑,便说道:“最多七日,姐夫就回来了。这个家,就拜托你了。”

笑着送李希远行的那一刻,陈娇忽然觉得由李希和张萃组成的李家,似乎真的成了她在这个时空的家,而他们俩人就是她真正的亲人。

汉代的年节在阴历的十月,所以虽然只是秋风渐起,这里的年味却已经非常浓厚了。陈娇饶有兴致地向张萃学习着刺绣,陪着她笑谈各地的风俗轶事。有时候,也用自己高出两千年的学识来震一震张萃,看着她一脸惊愕的神情,肚子里偷乐。

见夜『色』晚了,陈娇终于起身离开了张萃的房间,而张萃则让服侍自己的阿玉送陈娇回房。出了房门,一阵冷风袭来,陈娇感到一阵颤抖,便转头对阿玉说道:“阿玉,今日有些起风了。你要记得给姐姐多加一件衣服,晚上,也要劝她早些休息,知道吗?”她的眼睛落到阿玉单薄的外衣上,又说道:“还有你自己也是。若是没有合适的衣服,明日我让乔掌柜替你们去做几套来。”

阿玉听到陈娇这句嘱咐,眼睛有些发红,说道:“谢谢小姐。其实没事的,我们穷苦人家,都习惯了。往年更冷的冬日,也是这么熬的。”

“熬?”陈娇有些不解。

“是啊。熬得过就活下来了。熬不过,也就去了。”一直跟在陈娇身边的阿奴也开口说道,“奴家本来有个弟弟,那时候就是熬不过……”说了一半,她忽然止住了,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道,“瞧我这嘴巴,怎么可以在小姐面前说这些晦气事呢。”

一种奇怪的猜测在陈娇脑中一闪而过,她忽然开口说道:“阿奴,阿玉,难道你们这里到了冬天,都不烧煤炭什么的取暖吗?”

“煤炭?那是什么?”阿玉反问道。

陈娇不禁哑然,她知道煤炭在这个时代也许不一定叫做煤炭,但是她形容了半日,阿奴和阿玉两人却还是一片茫然。陈娇回房越想越觉得,也许在这个时代,人们根本还不用这些东西取暖呢。因为在还算富贵的李家,她根本就没有发现碳盆一类的取暖用具。

第二日,她对来探望的乔掌柜形容了一下,果然,乔掌柜对她所形容的事物也是一片茫然。她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向乔掌柜推销自己伟大的煤行淘金计划,可惜乔掌柜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帮她开商铺,最多答应帮他去找寻她所属的煤炭,制作写铜炉,以供家用。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前,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曲折的车辙。

李希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下来的是一位长相普通的中年人。他就是将李希抚养长大的陈伏。李希向驱车的陈奚吩咐了一声,他便上前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阿玉,阿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眼中有一丝困『惑』。

“你是阿玉还是阿奴啊?”陈奚自小跟随陈伏,知道李家很少出现婢女,这个女子一定是李希为了照顾陈娇和有孕在身的张萃新添的婢女之一,他笑着说道,“公子和陈爷来了,你快进去通报。”

阿玉看了一眼李希,恍然大悟,忙跑回了府中,边跑边说道:“夫人,小姐,公子回来了。”

李希和陈伏一路走到了大厅之中,发觉陈娇和张萃都在厅中。继而,他们马上发现,这个大厅竟然异常温暖。两人都是目光如炬之人,只四下看了看,便发现关键所在,便是分布在大厅四角和中央的五个铜制的炉子。

“陈叔,夫君。”张萃最先上前行了一礼。

“陈叔,姐夫。”陈娇也是有样学样。

“都起来吧。”陈伏很是和蔼地看着二人。陈娇的事情,来时路上李希已经和他细细说过,他本是陈家的旧家人,当年,也是堂邑侯府收养的孤儿,对陈家忠心耿耿,自然对这位嫡出的小姐,很是有好感。而张萃又是乖巧可人,与陈伏已经是相处多年了。从前还觉得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张萃没能诞下子嗣,如今张萃也已经有孕在身,那自然是千好万好。

“这里怎么如此暖和,皎儿?”正式见礼过后,李希便问陈娇,他眼中含笑,满是宠溺。

“姐夫,怎么知道是我弄的?”陈娇双眼灵动地转动着,显得有些精灵古怪,煞是可爱。

“呵呵,这些东西如此古怪,萃萃若是弄得出来,我和她夫妻多年,早就看到了。”李希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

陈伏没理会小一辈的笑闹,他兴致勃勃地走到铜炉边上,观察了一下,铜炉的上部盖着一个透孔的金属盖子,热气从孔洞中缓缓透出。陈伏将盖子拿开,一阵烟雾冒了出来。原本以为会看到大火燃烧的陈伏奇怪的看着眼前铜炉里红彤彤的“石头”。

“这个是”李希指着炉中之物问道。

“就是这个啦。”陈娇指了指放在她脚边的一个盆子里的东西,里面放的是黑乎乎煤炭。

“这是何物?”陈伏将煤炭拿到手中细细察看,全不顾手会被弄黑。而李希也好奇的上前去。

“煤炭啊。可以用来烧的就是了。”陈娇解释道。

“此物甚妙。一定会成为豪门富世争相购买之物。”李希笑了笑,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不错。”陈伏『摸』了模胡子,附和道,“只需要将炉子的外表做得更加精致一些,便可获得十倍之利。”

听到李希和陈伏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陈娇一阵惊喜,之前被张萃打息了的做生意的心思顿时又活络了起来。她开心地走到李希的身边,说道:“姐夫,你也这么想吗?那我们开一家店专门做这个生意吧。”

“这……”看着陈娇的神情,李希顿了顿,与他自身来说,多这一门生意少这一门生意自然是无所谓的。但是,如今有了个陈娇在身边,他行事不免要再谨慎一分,这煤炭虽然可以赚上一笔,不过对他来说,不引人注目才是重点。想到这些,李希摇了摇头,说道:“毕竟只是一冬的生意,我们李家并不缺这个钱,还是算了吧。”

厅中之人,除却陈娇之外地可以明白他的心思,在其他二人齐声附和道:“此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陈娇顿时有些急了,她争辩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姐夫,你们怎么有钱还不赚啊?”陈娇确实有有些焦急了。虽然她已经将李希夫『妇』视同亲人,但是,一个成年人还依靠着他人生活,这种感觉总是不好,所以,她迫切希望能够早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财之道。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李希听到她这句话,神情一滞,再看看陈娇一脸坚持的样子,心中叹息一声,只得作罢。他说道:“既然妹妹这么希望能够开这样一家店,那么姐夫就帮你开一家吧。由你自己管理,只是,你需答应进出之时,定要蒙面。”

“好。”陈娇得到李希的首肯,开心极了,总算迈开了自己更生的第一步。

那一年的冬季,一家名为彭城煤行的店铺在彭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张。

“姐夫,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陈娇吞吞吐吐的走到李希面前,说道。

“你说吧。”李希将注意力从账本中转开来,抬头看着面带难『色』的妹妹。

“我是想说,这煤行,能不能分我一些股份?就算煤行不能,也没关系,我再出一个主意,我们开一个间食肆,你分我一些股份好不好?”陈娇想了很多日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对李希提出这个要求,她总要给自己一点收入和保障,虽然作为了吃白食的客人,还提出这种要求显得有些不可原谅。

“……”李希的反应却是一愣,看着眼前的陈娇没说话。

陈娇还以为他不肯,便急急的说道:“姐夫,我给你出了这么个赚钱的主意,你总不能一点好处也不给我吧?好歹给我一笔小钱啊,我可以去做别的生意。”

“皎儿,”李希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终于开口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什么是股份?”

“啊?”陈娇听到这话一傻,方才想起,李希这个古人根本不知道股份为何物。于是,她又艰难的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股份,然后强调道,“姐夫,我可是技术入股啊,算不得占你便宜的。”

“好了,皎儿,姐夫明白了。”李希语音含笑,说道,“也不必开什么食肆了,这煤行全送给你吧。”

“啊?”

“这煤行对我们李家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之物,是你出的主意,怎么好占你便宜呢。”李希说道,其实他也看出了陈娇最近这段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得十分郁闷,再一想这妹妹本是个事事顺心的天之骄女,也不忍她如此憋屈,心道,我陈家的产业本该有你一份,这煤行便是送到你手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陈娇虽然很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自力更生,可是,这么强夺他人的产业她也没那么厚的脸皮。

“好了。就这么说了。”李希摇了摇手,表示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给陈娇反对的机会。

于是彭城煤行就这么成了陈娇的产业,陈娇接手后,思量了好一番,终于确定了最后的广告策略。出产的煤炉首先被献入了当时的楚王府,得到了楚王的首肯,楚国上下的富贵人家便开始争相效仿,使用煤炉子过冬。之后,楚王又将之献到了禁中,享受到其中便利的刘彻夸赞了几句之后,煤炉子便开始风行天下。因为煤炉其中所用的煤炭对于当时的人们来时还是一样比较陌生的事物,其他想要效仿的商户因为不能找到煤矿,而使得彭城煤行在这一行业上垄断了数年。李希看着在陈娇的运作下,彭城煤行在一个冬天的时间里便名动天下,心情复杂。对于这个妹妹的能力,他既骄傲又觉得不安,只能默默张开自己的保护网保护她。

第八章 节手风光不相待









第八章 节手风光不相待(本章免费

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上书曰:“……妾原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蒙着面纱,巡视完自己的煤行,陈娇便带着阿奴乐悠悠地回到了家中。看着煤行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也不禁有些晕陶陶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有经商天赋,虽然知道这其中李希所派的那些下属们要占去大部分功劳,不过心中却还是难免有些得意。

年节过去,冬季已经来临,天际也开始飘下鹅『毛』大雪,陈娇从马车上走下,有些瑟缩地看了看地上的雪。她一抬头,却看到家门口正有人拿着扫把和簸箕等物在扫雪,指挥者正是阿玉。

“阿玉,你在做什么?”陈娇奇怪地问道。

“二小姐。”阿玉应道,“刚才,夫人说,有贵客要来。所以让我把门前的雪扫一扫。”

“贵客?是谁啊?”陈娇更奇怪了。李希夫『妇』的朋友十分稀少,她和他们认识以来,除了公孙弘,没见过有别的朋友上门。

“奴婢不知道。”阿玉老实地摇了摇头。

陈娇并不期望从阿玉口中得到答案,她一问完,就向里面跑去。

“姐姐,是哪位贵客要来啊?”陈娇一看到坐在大厅的张萃就问。

“妹妹回来了啊?”张萃停下手中的女红,宠溺的看着她。

“是谁来了啊?姐姐,你快告诉我啊!”

“好!妹妹,可曾听说过缇萦夫人?”笑着为她梳理了一下头发。

“缇萦夫人?”陈娇皱眉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之前『药』铺的帐目里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她是谁啊?”

“妹妹,前事尽忘,难怪说不出夫人是谁了。”张萃微微一笑,说道,“妹妹可知道,文帝年间,曾经有一位奇女子上书救父的故事。”

缇萦,复姓淳于,其父是神医淳于意。淳于意本为太仓令,后辞官,行医于乡里。,有人诬告淳于意目无君上,淳于意被押解到长安,以待秋后问斩。淳于意生平只有五个女儿,临行之时,众女于囚车旁哭泣,淳于意因此大骂,生女无用,不如生男。

“缇萦夫人,就是太仓公最小的女儿。她听后十分伤心,便一路随囚车到了长安,给文帝陛下上书,表示愿意以身替父,并且请求文帝陛下废除肉刑,给罪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缇萦夫人就是贵客?她要来这里。”陈娇惊喜的看着张萃,觉得李家给她的惊喜真的是接连不断。孝女缇萦的故事,陈娇当然知道,当时看到这个故事时,陈娇还觉得特别解气,认为缇萦驳回了她父亲的生女无用轮,是个奇女子。

“不错。夫君幼时身体不太好。曾经被先祖托付给缇萦夫人抚养。所以,夫君一向视夫人如母。”张萃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夫人一直以行医天下为目标,所以夫君一直未能将夫人接到府中奉养。”

“原来如此。”陈娇恍然大悟,“那么,『药』店帐目中经常出现的免费的『药』材支出,也是夫人拿去的了?”

“是的,夫人为穷苦人家看病,经常要自己贴上『药』钱。所以夫君就自己开了一间『药』铺,让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拿到免费的『药』材。”

闲话间,阿玉便来禀报说,少爷扶着一位老夫人来了。

缇萦在李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看来大约40上下,显得十分年轻,从她的容貌可以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花容月貌的佳人。缇萦和蔼的对着张萃和陈娇笑了笑。

张萃从位子上下来,打算给她行礼,缇萦忙上前止住她,说道,“你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万事小心。行礼就不必了。”

接着,她向一旁的陈娇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皎儿吧。你姐夫都告诉我了。果然也是个标致的孩子啊。”

看着缇萦慈祥的面容,陈娇不觉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在现在的母亲。她忍住泪水,盈盈一拜,唤了声,“夫人好!”

“不用叫什么夫人。你和希儿一样,叫我二姨就好。”

“二姨。”陈娇乖巧的改嘴。

“乖孩子!”缇萦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掏出一份竹简,“难怪公孙先生,对你这么念念不忘了。来,这个是他给你的信。”

“咦!”这对于陈娇来说的确是个意外的惊喜。没想到分别了数月的公孙弘竟然会托缇萦给她送信。笑着接过了信,陈娇兴奋的打开。

公孙弘信中写得十分简单,只是说,他面试天子时,被擢为第一,待诏金马门。现在已经在长安购宅,让陈娇有空时随李希前去游玩。虽然写得言简意赅,但是陈娇却能从中感受到公孙弘对她的浓浓的疼爱之情。

“谢谢二姨带的信。二姨是从长安来的吗?”陈娇看完之后,笑得脸如春花。

“是啊。”缇萦说这句话时,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堂中之人中,只有与她还不甚相熟得陈娇没有发现

当晚书房

“二姨,你从长安来,有什么消息吗?”四人中有一人先开了口,那是李希。

“唉。你放心。娇娇的事情倒是没什么。”

“是侯府有事吗?”陈伏一开口就说中了缇萦的心事。

缇萦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是馆陶公主请我去长安,为侯爷诊治。”

“……”

“侯爷已经病入膏肓,只怕,撑不住了。”

一阵沉默之后,陈伏先开了口。

“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他生的是心病。『药』医不死人。我纵是扁鹊再世,能为他拖延了这么些年,已经是极限了。”

“是吗?”李希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感情波动。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虽然现在在长安生死未卜的那个人是他的生身父亲,可是在他心底却一直把陈叔当作自己的父亲。

“希儿,他到底是你父亲,你他吧。还有你,伏……陈爷,毕竟主仆一场,你去见他一面吧。”书房里除了缇萦苦口婆心的规劝,李希,陈伏,张萃谁都没有再开口。

月光偶尔从云缝中钻出,照着地上这四个表情各异的人。

“他或许做错过。可是,他是个善良的人。你们谁都不能否认。所以,不要恨他。”许久许久,缇萦的声音悠悠地在空气中传播。

长安堂邑侯府

“铿锵”器物掉落地上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堂邑侯府中的每一个奴婢的心,在每次声音响起的时候都要不规律地跳动一下,越是靠近声响发出的那间轩室,就可以看到越多诚惶诚恐的奴婢。

“公主,不要这样。”董偃在一旁苦苦劝说。

馆陶公主刘嫖此刻已经没有了几月前的冷静和镇定,她正在将每一个举目所能见的东西砸碎以发泄心中的愤懑。

“你让我怎么冷静?”刘嫖被这个名义上的养子死死拽住后,在已经砸无可砸的情况之下便不再闹腾,反而开始向董偃大吼。

“公主,娘娘不一定会出事,你现在这样,万一被陛下知道了可怎么办啊”董偃看到刘嫖安静下来了后,松了一口气,知道一切暴风雨都已经过去了,刘嫖的理智已经开始回炉到她的脑中。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省得他把我当作傻子来戏耍。”刘嫖冷冷地哼了一声,“为了保护身在离宫的前皇后的安全,所以让廷尉府的人去守着长门宫?因为皇后的情绪不稳定,所以连亲身母亲都不想见?笑话,他以为我刘嫖是三岁孩子吗?”

“这个,娘娘不是给您写了封亲笔信吗?”

“偃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就算那笔迹学得再像,那也不是娇娇会写出得东西。我身为她的母亲,还能不了解她吗?”刘嫖在闹腾了一阵子之后,人也疲了,颓废地倒在床上。

“只可恨,我现在根本不能和那小子翻脸。刘彻,刘彻!”刘嫖咬牙切齿地念着侄儿的名字,神情狰狞。

“公主,您先宽宽心。现在这样,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董偃走到刘嫖的身边,小心地为她『揉』着太阳『xue』,“您看,堂邑侯为这事现在就躺在床上,您要再有个什么,对我们侯府来说,可是大灾难啊。”

“他废物一个!”刘嫖拿起放在边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以后他的事,你就别管了。要不是他一直不肯听我的,现在哪里会变成这样?”

“侯爷不肯听公主您的?这话可怎么说啊?”董偃被这句话给弄糊涂了,心想,那个懦弱的,以妻为重到连馆陶公主公然在府中养下他也不敢吭声的堂邑侯也敢违逆公主?

但是,刘嫖没有回答他,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没错,堂邑侯府的实力绝对不止是现在她看到的这么一点。陈家入汉之前就已经是一方大员,后来归汉之后又不曾遭受过高祖高后的打击,文帝以来更是备受宠幸。这样的陈家,怎么可能只有现在进入她眼中的这点实力呢?

刘嫖狠狠的在躺椅上捶了一拳。如果陈家再强一点,她又何至于对卫子夫姐弟毫无办法。如果不是陈午这个废物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强硬,她又怎么会被动若此。混帐,混帐!

“咳咳!”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陈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旁服侍了他多年的老家人连忙上前将痰盂奉上。

“侯爷,您慢着点。”服侍了陈午将近一辈子的陈潜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小心地说道。

“陈潜,是你啊。”陈午已经昏昏沉沉了多日的神智忽然清醒过来,整个人似乎精神了起来,他拉着陈潜的手说道,“你服侍我已经快,快50年了吧。”

“是,奴婢是文帝十一年开始服侍侯爷您的。”陈潜卑谦地说。

“那个时候,和你一起服侍我的还有陈伏、元儿吧。”陈午的眼神『迷』离,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只有你,还在,还在我的身边。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陈潜担心地扶住他,想让他躺下。

“等,等一下。你让我把话说完。”陈午艰难的挥了挥手,“我,现在如果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侯爷!”陈潜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一丝不忍。

“我知道,你和陈伏不同于普通的家人。你们如果到了外面,也可以是一代人杰。只是,你们感念我们陈家的收留之恩才留下来的。”陈午死死地拉着陈潜的手,喘着粗气,说道,“爹,一直说我资质平庸,很多事情他都不让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他唯一的嫡子,这爵位轮不到,轮不到我来继承。”

“侯爷,没有这回事。您想太多了。”看着眼前这个汗流满面的男人,陈潜不忍,真的不忍。

“我也知道我担不起陈家的重担,所以对于我能力外的事情,我也从不,从不过问。”

“你和陈伏是我爹的左膀右臂,我一直,知道。”

“我知道你们,你和陈潜都喜欢,喜欢元儿。”

“可是,我强娶了元儿,又最终辜负了她,你们一定很恨我。是不是?”

陈潜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他心中很是『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悔不当初的男人,是那个曾经待他如手足的小侯爷啊。

“你不用骗我。如果陈伏不恨我,他就,就不会在那孩子死后,离开陈家的。”陈午摇了摇头,眼中有泪,“可是,如果我知道,我最后会辜负她的话。我一定不会娶她的。你相信我吗?陈,陈潜。”

“少爷!不要再说了”听陈午说起这些早已随风飘去的往事,陈潜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少爷,你现在需要休息。”还是陈潜先从这回忆的幻境中清醒过来,看着面『色』如灰的陈午,赶忙阻止他再说下去。

“如果,我,我到了地下,你说,元儿会,会恨我吗?”陈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陈潜的声音,完全留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从枕下抽出一抹早已退『色』的丝巾,紧紧捏在手中,似真似幻的问道。

“不会的,不会的,少爷。”陈潜看他此刻的痴态,眼中不觉含泪。

“那就,那就好!”陈午的眼神渐渐涣散,握着丝巾的手慢慢的松了下来,头靠在了床头,丝巾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少爷,潜哥,伏哥,你们快来啊!呵呵!”

“快点啊!”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少女,欢快如银铃的笑声,陈午觉得自己像当年一样追逐着她的身影,不断奔跑。

“元儿,等等我!”陈午最后喊了这么一声,眼睛盯在了虚无的远方,接着是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这个在自己的人生中享尽了世人所谓荣华富贵的男人,在这个明媚的下午,无声无息地去了。

“少爷啊~~~~”

凄厉的喊声从床头响起,直冲到了晴朗的云霄。

“陈叔,今天的进货已经清点完毕了。我们回去吧?”陈娇从库房中走出来,对着陈伏甜甜的说。

“娇儿啊,记得到里面带些杜仲回去给你二姨。”陈伏正和乔掌柜商量着什么,头也没抬的吩咐道。

“知道了。”陈娇当然不会忘记,今早出门的时候,缇萦可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为了替儿媳一般的张萃调养身体,一贯四处云游的缇萦终于肯停下脚步,留在李家直到张萃生产。这对于李希来说应该是个意外的惊喜。毕竟,以张萃30岁的年纪,即使放在现代也算得上是高龄产『妇』,如今有了当世神医缇萦夫人为之护航,当然要让人放心得多了。

初春的傍晚,仍然有几分寒意,阿娇斜靠在平稳前行的马车上,静静地向外面张望。可以看到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儿已经开放了。

“陈叔啊,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和乔掌柜仔说什么缗税的事情?”无聊得紧的陈娇回头找闭目养神的陈伏聊了起来。

“不错,今年的訾算又加了。”陈伏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大约是因为练过武术的关系,陈伏虽然已经年近60,看来却仍像是四十多的人。他是那种长相十分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注意到那双眼睛,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住这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

“商贾车船以及六畜都是要征税。”

陈伏的这段话让陈娇想起了历史上武帝朝一个很有名的政策,即对商家克以重税,让商人为对匈奴的战争买单,也就是很为后世史家所赞誉的“民不益赋而天子用饶”的政策。但是,事实上武帝的这种做法,还是伤及了国家元气。但是,由于它符合儒家重农抑商的基本政策,所以一直以来对这一政策都是赞誉多于贬黜的。况且,在儒生们看来,商人身为下民,为国家出钱出力是理所应当的。

“这么说来,以后我们如果继续坐马车,就要被征税了?”陈娇歪着头,看着陈伏,“陈叔是觉得加得太多了吗?”

“不,不是。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陈伏摇了摇头,“彭城中的商家有不稳的迹象。”

“什么?难道他们敢抗税?”

“抗税?不,他们不需要这么做。只要众家联手,抬高物价就可以了。”

不错,的确无需反抗,只要众家联手,一起将物价抬高,到时候民心不稳,社会动『荡』,朝廷自然可能要让步。但是,如果朝廷的选择不是让步的话……据陈娇所知,汉武帝刘彻从来不是一个害怕流血的和平皇帝。想到这些后果,陈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叔,不可以……”陈娇抬头想要劝阻陈伏,却发现他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娇儿放心,我们李家是不会参与其中的。”陈伏显然知道陈娇想要说什么,“他们无非是看准了皇上一心征伐匈奴以及皇上和诸侯王不和这两点才敢如此行事。真是可笑,明知道皇帝征讨匈奴的决心却还做这等事情。难道不知道,滚滚前进的车轮会把一切在路上的障碍碾碎吗?再说诸侯王,百年之前,哪里来的这些王爷?承平太久,就容易把这些依靠着皇帝的封赏才会拥有的封地王位当作会永远存在的东西。愚不可及。”

看着陈伏安闲若素的样子,陈娇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如今你经营的彭城煤行也已经是我们彭城的一大商户了。可能这几日会有人找到你哪里去。原本我和你姐夫还想提醒你一下。现在看来,是不用了。”陈伏笑眯眯的看着陈娇,对于这个有着皇家血统,却深知人情世故的嫡小姐满是赞赏。

两人正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驱车的陈奚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陈爷,是潜爷。”

陈娇明显感觉到陈伏的神『色』立刻凛然得有些吓人,他撩开帘子,看到马车前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那人身上刺目的斩衰丧服提醒着陈伏一件他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陈娇觉得陈伏的身子颤了颤,随后他很快跳下车,将来人抱住,低声喊道:“二弟。”

这一天起,李家便多了一号人物,陈伏的兄弟陈潜,一位妻子双亡,来投奔兄长的可怜人。为了表示对潜叔妻子的敬意,李府诸人也开始为其服丧。其实假如陈娇对于古代的丧礼了解得更多一些的话,她就会知道,所谓的斩衰丧服,是只为直系亲属穿的。然而,初到古代,接触的人也仅限于李府众人的陈娇,此时对于自己这个躯体的生父之死,还一无所知。

第九章 骨冷魂清无梦寐









第九章 骨冷魂清无梦寐(本章免费

“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畤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礻,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汉书武帝纪第六》

当身在彭城的陈娇在李家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时,长安城内却因为陈午的死,而发生了变化。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掩盖下的暗『潮』汹涌,因为陈午这颗石头而将一切置于表面。陈午的死给了刘嫖一个机会,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她的丈夫的丧礼,刘彻自然要亲临拜祭。

一身素装的刘嫖看着眼前的侄儿,被垂下的长发盖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当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向刘彻回礼时,便抓着刘彻的手,痛不欲生地说:“陛下,本宫知道臣女失却君宠,今后须在长门宫度过残生。但是,求陛下念在今天是她父亲的葬礼,让她出宫祭拜一次,以全父女之情吧。姑姑求您了!”

刘彻硬生生拉着要行叩拜大礼的姑姑,沉痛地说道:“姑姑不必如此。姑丈逝去,朕和阿娇心里都不好受。前日,阿娇从长门宫派人来传讯,说她伤心父亲之死,已然不起。只恐今生无缘再见父亲,求我让姑姑入宫一见。姑姑,待得此间事了,朕就命人来接你到长门宫,母女相会,互诉衷肠!”

刘嫖听到刘彻将“互诉衷肠”四字重重说出,便知道他的意思了。当下也不再纠缠,只是便掩泪哭道:“我可怜的孩子!”

馆陶公主刘嫖对于长门宫自然不陌生。这本就是她家的园子,只是因为刘彻喜欢,常来常往的,她便做主将此园子献了上去。只是,世事难料,这长门宫竟然成了刘彻给自己女儿的最后归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山水花鸟,再看看处处林立的太尉府差役,刘嫖从心中发出一声叹息。无论如何,今天大概要把一切都解决了吧。

当她走到长门宫的正殿之中,就看到大汉朝的皇帝,由她一手捧上帝位的侄儿刘彻正在等着她。刘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彻儿,阿娇死了吗?”

“如果朕说是,姑姑信吗?”刘彻转过头,看着他面前的馆陶公主。

“不信。即使你有这个心,你也不会现在做。”刘嫖当然不信,废后是一回事,杀害拥有皇家血统的前皇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汉家同姓王势力正盛,刘彻再急也不会让这种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果然还是姑姑了解我。”刘彻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彻儿约姑姑来,就是想和姑姑好好谈谈。彻儿可是觉得姑姑是我们刘家宗室里少数几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他走到那个凤嘴铜炉的边上,将凤嘴一扭,那个地道的出口便显『露』了出来。“这个姑姑应该不陌生吧?”

刘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她定定地直视着刘彻,不动声『色』。

“阿娇大概是利用这个地道离开的吧。彻儿没有派人去追,所以,姑姑问彻儿她的生死,彻儿只能说,不知道。”刘彻无所谓地将地道关上,走到馆陶公主的身边问道,“姑姑觉得,彻儿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刘嫖弄清楚了爱女的去向,看着眼前这个瞒骗了自己数月的侄儿,怒极反笑,“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哈哈——”刘彻的笑声响彻了整个长门宫,他知道刘嫖是在以楚庄王故事比喻他继位之初深受窦太皇太后压迫,如今才可以一鸣惊人,“姑姑,彻儿登上皇位,姑姑居功至伟。除栗姬,废太子,夺后位,这桩桩件件都是姑姑的功劳。这一点,母后不曾忘,彻儿也不敢忘。”

刘嫖没有『插』嘴,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侄儿,一言不发。

“可是姑姑,你可知道帝王之道?”刘彻没有因为刘嫖的态度而感到不高兴,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自言自语,“无非制衡二字罢了。所以,如果以阿娇这种尊贵的身份,再诞下皇子,陈家,朕还能封什么?再提高陈家的地位,朕儿子的皇位,只怕艰难得很吧?”

“高后,薄后,窦后皆起于贫贱。”刘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陛下今日扶植的卫家,焉知不是来日之患?卫青的才华恐怕远在姑姑诸子之上吧?”

“不错,卫青是比诸位表哥们更有才华。但是正因为如此朕才用他,一个有才能的外戚,如果还想要伸展才能的话,就必须紧紧依靠朕。否则,朝中还有谁敢提拔他?所以他永远都必须依附着朕才能生存。而且,朕不是先皇,先皇仁厚,朕则不同。朕死前,自然会将权杖上的刺为太子一一拔除。”

只有这句话,使得刘嫖的脸『色』微变。

“在朕看来,高祖皇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下旨令高后殉葬。如果,高祖皇帝下了圣旨,又何来诸吕之『乱』?你说呢,姑姑?”

“彻儿,错将虎儿当作猫,倒是姑姑想错了。”刘嫖此刻似乎才真正地看清楚自己的侄儿的真面目,“姑姑以为你只是有着高祖一般的雄心壮志,却不想,你连同秦王嬴政的狠字诀也如此烂熟于心。”

“侄儿只是想告诉姑姑,姑姑的大恩,侄儿都记得。只是,侄儿最终还是不会放过那些有可能对未来的太子不利的人。那么,就请你体谅侄儿,要放表哥们一马的怜悯之心吧。”刘彻对于刘嫖给他的评价不予评置。

“那么,我问你,娇娇一直没有怀孕,是不是你故意的。”刘嫖听完这一切,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姑姑,即使你知道了这一切,又能如何?”刘彻笑着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阿娇已经不会回来了。”

“你。整整十二年,你没有让她为你生下子嗣,如今,你年近而立,难道就不怕无子以为嗣吗?”

“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朕相信朕的子嗣绝对不会单薄。”刘彻挑了挑眉『毛』,满是自信,

“好,好一个‘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刘嫖忽然不再生气,看着眼前的侄儿大笑起来,“那么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诉本宫,到底想要如何?”

“朕想和姑姑做一个约定。”刘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朕可以承诺,无论将来如何,堂邑侯府绝对不会有灭门之祸。若将来,陈家人有能力,朕也会重用于他。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姑姑你必须放手。如何?”

刘嫖明白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

“当然,姑姑也可以不答应。只是,希望姑姑想清楚,朕今天不对付姑姑你,乃不为也,非不能也。”

刘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在这一轮的争斗中,已经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了。刘彻没有直接动手铲除她,的确是他不为。她身处高位多年,无论是文帝,还是景帝,都不曾阻止过她『插』手朝政,再加上夫家的影响力,她在朝中和藩国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今刘彻摆明了马上要对付诸侯王,在此时动了她,不免会人心动『荡』,可能会使得吴楚之『乱』般的叛『乱』复生,所以,刘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动她的。

但是,如果她不肯接受刘彻激流勇退的建议,那么,恐怕刘彻就会对她动手了。对于一个没有军权在手的侯爷夫人,大长公主,只要一支期门军,就可以直取她的『性』命,事后虽不免要面对诸多善后问题,但是对刘彻来说,也比她在朝中继续保留影响力,冒犯他至高无上的权威,来得好多了。

她当然不会傻到期望出奔到诸侯王那里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彼此之间离心离德的诸侯们,是不可能打败朝廷的军队的,当年吴楚七国是如何失败的,她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这个侄儿,绝对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今天既然把一切都挑明了,那么只怕她要是不答应,长门宫,就要血溅五步了。

“好,本宫答应。但是,你的保证必须做到。”如今的刘嫖终于体会到高祖当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的心情了,她只期望刘彻能够实现他的承诺。

“君无戏言,姑姑,放心好了。”刘彻的嘴角扬了扬,『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事实上,虽然他的确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对付这个姑姑。只是,一来这种方法会使得他元气大伤,他打算进行的对匈奴的征讨只怕要遥遥无期了,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二来,这位姑姑一手将他从普通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他的心里对她还是有一丝敬重的,既然能够和平解决这一切,他何乐而不为。

“彘儿将来,想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啊?”一个身着朱红『色』衣裙的美丽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开满了秋菊的花丛中走过,那孩子穿着以菱格几何纹锦制成的小号曲裾深衣,眉清目秀,看来十分可爱。

那孩子听到这个问话,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母亲和她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指着那女孩说:“嗯……像阿娇姐那样的。”

“噢!”问话的女子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脸上不禁有些惊喜。

“如果我能娶阿娇姐做媳『妇』,我就盖一座大大的金屋给她住。”小男孩像是怕女子不信似的,忙接着说道。

“真的吗?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噢。”那女子低下身子,对那男孩说道,然后抬头对前面的女子说,“王妹妹,看来我们还真有些缘分。”

“姐姐的意思是?”

“本宫想把阿娇许配给彘儿,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答不答应。”

“阿娇这孩子不但聪明伶俐,兼且贴心可人,小妹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还要谢谢姐姐看得起我家彘儿呢。”

“彘儿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我们阿娇的好呢,不像有些人……”

“那是她们没眼光,姐姐莫为那等人生气……”

两个大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个被宫女环绕的孩子,对视着。看到母亲们离去,那个长得甚是美丽的小女孩立刻跳到了男孩子身边,抓住他的耳朵,说道:“好啊,彘儿,谁教你说这些花言巧语的。”

“疼、疼、疼啊!”男孩子疼得整个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喊道,“轻点轻点啊,什么叫花言巧语啊。”

“还装,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娘说,男人说了哄女人开心的话,就是花言巧语!”女孩子松开手,嘴巴一翘,说道,形容甚是娇俏可爱。

“那……”男孩子眼珠子一动,说道,“你觉得很开心喽?”

“谁,谁说的!”被说中了心事的小女孩顿时羞红了脸,她大喊道,“我才没呢!”

“哈哈,明明就是。阿娇姐,你脸都红了。”

“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妹妹,妹妹,醒醒啊!”

陈娇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傻傻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双颊已经泪流满面。

“妹妹做了什么伤心的梦吗?怎得哭成这样了?”张萃见到她醒来,松了口气。今天陈娇起得比平日要晚些,她不放心,亲自过来看看,结果发现她躺在床上睡得极为不安稳,还不停地流泪。

“我梦见了金屋藏娇。”还没能从梦境中醒来的陈娇愣愣地说道。

“什么?”张萃也是一愣,其时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早已经传遍天下,她自然也知道。

“没什么,姐姐找我什么事?”陈娇听到张萃的询问,立刻清醒过来,忙说道。

“该起床了,小丫头,你今天起晚了。”她不说,张萃自然也装糊涂,附和着说道,“快起来洗漱吧,姐姐在外面等你。”

“嗯,姐姐慢走,阿玉,你扶着点。”陈娇说道。

等人都离去了,她托着腮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那分明是原来那个阿娇的记忆。

第十章 谁把血泪号此渠









第十章 谁把血泪号此渠(本章免费

元光六年……春,开渭渠、龙首渠。 ——《汉书》

近来的彭城不是很安定。因为朝廷决定开渭渠、龙首渠,原本在渠道所经一带生活的百姓,都被驱散、迁移了。因此而产生的一部分流民进入了彭城,街头的乞丐日渐增多。对于陈娇来说,难民两个字更多的只是一种文字概念和电影电视里的物理影像,亲自接触到这些难民却是第一次。那些瘦得皮包骨的孩子们呆滞的目光,以及他们眼中对食物的渴望。

陈娇又一次想起了,去东市买卖奴隶时,那些小女孩们祈求的眼神。那种绝望,即使再过几个月,在她心中还是鲜明如昨。所以,当她发现有人贩子,试图引诱哪些人签下卖身契时,她挺身制止了,并且拿些食物给那些可怜人。但是随着流民的日渐增多,聚集在煤行旁等待分食的人也越来越多。一直跟随在陈娇身边,充当她的保镖的庄昕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李希。

晚饭后,李希特意将陈娇叫到书房。

“娇娇,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给那些城里的乞丐施舍食物?”李希静静地看着面前急促不安的陈娇,见她点了一下头之后,继续说道,“现在流民越来越多,而天气渐暖,煤行利润越发薄了,是不可能养下这么多人的。”

“我知道,授人以鱼,不若授之以渔。”陈娇听后急急地说道,“我已经在想办法让他们能够自己更生了。”

“娇娇!”李希扶住陈娇的肩膀,“你不能再这么做了。你这是市恩,你知道吗?”

“市恩?”陈娇疑『惑』地看着李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娇娇,你听好,收拢流民,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这不应该由任何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些都是朝廷的事。就算是诸侯王们,如果对此事『插』手太多,也会被视为市恩,是收买人心,大逆不道的举动,你明白吗?”

“什么?”陈娇不明白自己的同情为什么会变成大逆不道。

“楚王一贯有爱民如子的称誉,他为什么会对这些进入他治下的流民视若无睹?你想过没有?他这是为了避嫌。流民因朝廷而流离失所,如果因楚王或者任何人而得以安居,那么,流民会怎么想?朝廷会怎么想?楚王不能做的事情,你就更不能做了,知道吗?”李希不愿意看到陈娇在这件事情上越陷越深,只能不遗余力地点醒她,“你每日给他们食物,现在大量的流民聚集此处,已是不对。至于要为他们寻找自力更生的方法,就更加不应该。”

“就因为这个,所以要对这么多人的生死,视而不见吗?”陈娇觉得自己的声音艰涩异常,她仿佛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人命是那么轻贱,只是权力角斗下,理所当然的牺牲品。

“娇娇,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做什么。”李希感到心痛,为陈娇那大梦初醒的表情,为自己亲手打破的纯真。

“可是,可是我不能,”陈娇对着李希大吼,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她太恐慌了,“我不能将别人的鲜血视为理所当然。”

她开始向外奔跑,仿佛身后有着什么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兽。李希没有阻止她,只是对着书房的一个角落说了句,“跟着她,暗中保护。”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夫君,妹妹不会有事吧?”一直在窗外观察的张萃担心地问道。

李希心中的担忧并不比她少,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她会没事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张萃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默默无语。

来到古代以后,陈娇所接触到的除了宫里那些永远不会说话的奴婢和宦官,就是李希等人。在李希的保护下,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和风细雨的。但是,邪恶之所以可怕,正是因为它会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狠狠撕裂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陈娇的心此刻正被这个古代世界说不得的潜规则狠狠伤害,鲜血淋漓。

汉代的街市,晚间是不开的。所以,天『色』一暗,除了那些无家可归者,很少有多余的行人出现,即使是乞丐们也会被驱赶到城东的一处。陈娇一路狂奔到『药』铺,当她停下脚步,在一片寂静中,唯一可以听见的就是自己喘气的声音。看着荒凉的街道,想到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她一阵茫然。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将她从『迷』惘中拉回现实。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小小的身子正瑟瑟发抖。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陈娇收拾起心情,弯腰询问这个孩子。

“稹儿正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儿没有爹娘的。”自称稹儿的小男孩说道。

“稹儿怎么会没有爹娘呢?那稹儿怎么到这里的?”

“稹儿一出生就没有爹爹,大伯们说他在稹儿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在了。娘亲本来是和稹儿在一起的,有一天也不见了。我问大婶,他们总是哭。大家说,皇帝要盖大渠,所以大伯们要离开村子里了,他们说稹儿不能一个人呆在村里,要和他们一起走。所以我们来了这里。”稹儿虽然衣着破烂,但是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回答问题有条不紊。

原来是个父亲早死,母亲失踪,随邻里逃难到此的可怜孩子。

“仙子姐姐,你刚才在哭吗?”稹儿怯生生伸出小手,抚上陈娇的脸。

“不,没有。”将那双冰凉的小手护在掌中,陈娇摇了摇头,“稹儿为什么叫我仙子姐姐呢?”

“姐姐长得像仙子一样漂亮呢。以前大家都说我娘是村里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样,给了稹儿和大伯们东西吃。大伯也说姐姐一定是神仙转世,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稹儿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和胡伯家的小三打赌,说我一定要当明天第一个和姐姐说话的人。就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姐姐你。果然谁也没我早。”

看着他天真可爱的样子,陈娇不禁笑了出来,但是想到李希说的“市恩”又觉得一阵黯然。她将稹儿抱起,发现他的身子轻得和羽『毛』似的,紧紧拥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肩膀上。

“仙子姐姐,稹儿很脏的。不要……”

“没关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圆,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陈娇看着那千古不变的月光,心中无声地询问,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老天,你让我看到的这一切,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仙子姐姐,你在哭吗?”

“没有,稹儿。没有。”

这一晚,是陈娇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和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是那么的不一样。人命与人命之间原来是有贵贱之分的。稹儿这个可怜的孩子,难道要她放任他像那些无辜的生命一样,流逝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将来史书所掩盖的血『色』之一吗?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到处都显示出春天已经来临的迹象。彭城李家却被一片阴云所笼罩。大厅上,李希一脸懊恼地看着陈娇,而张萃则在一边担心地看着像斗牛一般的两个人。

“皎儿,你想收养那个孩子,可以。但是,你说要救助所有的灾民,这怎么行?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李希头痛地『揉』了『揉』太阳『xue』。

“我没有忘记,只要不让朝廷知道就行了,不是吗?”陈娇红着眼眶,这是她一夜没睡的结果。

“皎儿,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张萃也忍不住出声了,“要瞒过朝廷,谈何容易?现在可是有数千人啊?”

“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姐夫你肯帮我,我相信我可以做到。”陈娇很是固执,是的,经过一夜的思索,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她不能无视这些流民的生死。

“皎儿!你理智一点!”李希对她的固执简直没有办法。

“我很理智,真的。”陈娇静静地看着他们,“姐夫,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听完我的办法,如果你觉得不妥,那么我就听你的。”

“你说吧。”李希不认为陈娇能够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希望她能早早死心。

陈娇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将这几千人分批送离彭城再安置。如此,流民就与李家无关了。

“慢着,娇娇,你可知道我朝有编户齐民的制度?”李希摇了摇头,不甚赞成,“他们无论到何处安居,都需要向官府申报户数人口,这么多人的落户怎么可能做到像你说的‘不惊动官府’?”

“所以,只要他们不再是自耕农,这条制度就奈何不了他们了。”陈娇自然知道汉朝为了严格控制人口流动,而实行的编户齐民制度。

“你是说要将他们的户籍由农入商?这不可能。朝廷是不会通过的。而且,也没有商家可以雇佣这么多人做事。”李希还是觉得陈娇太异想天开了。

“如果,我可以让他们有事做呢?我知道一个地方产生太多流民对官员的升迁和政绩是很不好的。只要姐夫你肯帮我运作,他们的户籍绝对没有问题。”陈娇拿出自己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的杀手锏。

“皎儿,就算这样,你到底打算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李希发现自己对于陈娇的固执完全没有办法。

“姐夫觉得右北平以东如何?”陈娇将自己想到的地点说了出来。

“右北平以东?”李希挑了挑眉,说道,“北地荒凉,杂草丛生,人烟稀少。但是,朝廷尚未在此地设立实质管辖的郡县,若要在此地安置数千人,也非不可。但是,你确定他们可以在那里生活下去吗?”

“可以的,只要给我半年的时间,我可以做到。”陈娇很相信这一点。以北大荒的肥沃,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养活这些人,“一旦他们的户籍转入商家,那么就可以以行脚商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吧?”

“你,算了,真想做,我帮你就是了。”李希终究不能狠心拒绝她,虽然这个妹妹的想法在他看来仍然是异想天开,虽然从他的角度来说,是绝对不赞成这么做的。但是想到自己从来不曾为这个妹妹做过什么,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开口求自己做事,也只得满足她。

“谢谢你,姐夫。”陈娇开心极了,说服了李希之后她信心大增,因为她心中知道,李希做事比她有分寸得多,只要他真的肯『插』手,绝对可以做成。

这批流民大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因为汉代所实行的什伍连坐之法,所以一般是一人逃匿,就会有十户人家跟随。同乡同里的人彼此之间都很熟悉,李希暗中将他们中的几个比较通事理的人请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细说,连同他们现在的打算也全盘道出。这些人都是平日在乡里之间声名甚好的人,十分的通事理,对朝廷的法令也知道一些,成为流民以来一直对将来很是担忧,现在知道可以有一条活路,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于是,在李希的安排下,这数千的流民分成数百批离开了彭城,悄悄前往右北平以东的北大荒。其间动用了李家的全部人马,才将这些人的来来去去隐住。

“姐夫,我走了。你和姐姐要小心啊。”陈娇放心不下这些流民,一定要随他们到东北走一趟,才能安心。今天是最后一批流民离开的日子,她由庄昕陪同,离开彭城。

“你好好照顾自己就可以了。”李希没好气地说,他实在是拗不过这个妹妹,只能让她离去,但是他心中可是不乐意得很。

“姐夫,别生气嘛。”陈娇对着李希说道,“就一年,我保证,一年之后,我就回来。”

“你啊……”李希一脸无奈。

“娇娇,这是二姨的医书,你带在身上,有空看看。北地风寒,你要是有什么三灾两病的,也可以以防万一。”缇萦将一卷漂亮精致的小竹简塞到她手中。

“我知道,谢谢,二姨。”陈娇靠到缇萦怀中,感受她母爱般的关怀。

“千万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同来送行的陈伏看着容光焕发的陈娇,想到她择善固执的『性』格,一阵担忧。

“我知道。”陈娇当然明白陈伏在担忧什么,“姐姐让我以后都要蒙着面纱,我不是都答应了吗”

“不止是容貌,言行也是。”陈潜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唐僧们!”陈娇发现自己对他们念叨的能力有些受不了,从他们离开李府开始,一直在不断重复这些话,现在都已经离城有一二十里了吧?他们还在继续说。

“唐僧是什么?”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西游记》,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陈娇。

“……”一阵语塞。

“算了,你一定要一路小心啊!”李希将马车的帘子放下,对着驾车的庄昕又细细吩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上路。

马车开始动了,陈娇掀起帘子,看着站在路边为她送行的李希等人,一阵感伤,在她心中已经将他们当作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家人了,如今分离,自然是很难受。

“姐夫,陈叔,二姨,陈二叔,你们保重!”

在春季花草的芳香气味中,陈娇告别了这个让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城市,还有她在这个世界所认定的家人们。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也是她保护他们的一种方式。

那一晚的思量过后,陈娇忽然意识到,在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世界里,自己前皇后的身份,对她和她的身边人来说,是致命的利器。所以远离汉朝,远离长安,到汉朝势力还触及不到的辽东,是她的决定。

第十一章 万里休言道路赊









第十一章 万里休言道路赊(本章免费

王戊弃德,与吴连兵。太后命礼,为楚罪轻。文襄继位,世挺才英。 ——《史记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楚王府密室。

“先生,是否放那些流民离开就可以了?”楚王道正担忧地看着背对着他的蒙面人。

“放心吧。我都帮你处理好了。”蒙面人的声音很是奇怪,尖锐得刺耳。

“那就好。本王也可以安心了。”

“你带谁到这里来了?”蒙面人眉『毛』微挑,问道。

“是犬子,小王的身子是越发不行了。也许很快就会传位于他,所以想带他来见见先生。”楚王道很是谦逊地说。

“听说太子风流倜傥、聪明伶俐,是不可多得的贤王之才。可惜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见。”蒙面人音调微低,语气中对这位楚王太子充满了欣赏之意,“让他进来吧。”

“注儿,进来。先生要见你。”楚王道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个长相俊朗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挂着痞痞的笑,神『色』好奇地看着蒙面人,他就是楚王太子刘注。

“你就是那个神秘的影子啊。我们是第一次见,今后请多关照啊。”他的言语和他的外表极其一致,一样的放『荡』不羁。

“注儿,不得无礼。”楚王道大声训斥道。

“没关系,太子坦率直白,我很喜欢。”蒙面人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黝黑的眼眸中透『露』着洞悉一切的睿智,“既然已经见过了,王爷和太子就先回去……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和太子联系的。相信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先生。那小王告退了。”楚王道恭敬地鞠了一躬,强拉着还好奇异常的刘注离开。

“父王,你这么怕他干吗?”刘注的声音从门外大声地传来,然后是楚王一阵“逆子,你给我闭嘴”的训斥。

听到这一切的蒙面人只轻轻说道:“楚王又要换人了,看来又有一阵子,有事可忙了。”

他碰了墙壁的某处,密室的一处墙壁忽然打开,他走进秘道后,将机关关闭,脸上的黑巾撤下,通道里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正是李希。

“父王,他就是我们楚王府的影子吗?”刘注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不错,以后你有什么疑难,可以向他询问。”楚王道点了点头。

“堂堂大汉宗室,凭什么要听一个来历不明,而且鬼鬼祟祟的人的话。”刘注不屑地撇了撇嘴。

“嘿嘿,小子。”楚王道笑道,“你如果这么想,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代的楚王传位之前都要带下任楚王来拜见他。影子的能力超卓,常能帮助楚王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但是正如刘注所说,他们与其说是在帮助楚王,不如说,大部分时候,他们是在指使楚王。

刘道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看见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势不如人,徒呼奈何啊。算了,反正影子是不会真正伤害到楚王府的,这个儿子也不是不知道知难而退的蠢人,『性』命总是无忧,也许他能成功,也未可知啊。

庄昕奉命护送陈娇千万东北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对于陈娇来说还没有什么,毕竟她是个成年人了,虽然马车的颠簸让她很是不习惯,只是苦了稹儿。

稹儿,全名纪稹,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早亡,母亲独自抚养他,靠为人缝补衣裳艰苦度日。只是在他五岁那年,村人发现他一个人在小屋里饿得奄奄一息,他的母亲却不见踪影,从此稹儿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虽然陈娇初见稹儿时,误以为他是个7、8岁的孩子,可是事实上,稹儿已经10岁了,对于大多13、14岁就结婚的古人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个半大人了,只是长年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看来十分瘦小。稹儿现在已经正式认了陈娇做姐姐,因为他怎么也不肯留在彭城,所以陈娇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好在稹儿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吃不得苦的孩子,且还有阿奴帮忙照顾,一路上倒还算平安。

经历了长久了奔波,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来迎接他们的是李希派到这里的负责人,高利。

“小姐,我先带你到为你准备的帐篷里吧。”高利干净利落地派人把陈娇的行李搬运走,自己在前面领路。陈娇古怪地瞄着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心中想的却是李希临走时和她说的话,“姐夫给你派了个很好用的人,虽然有些麻烦。”

麻烦?他做事,看起来很条理分明啊。陈娇心中暗想。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流民都是住这种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地来的流民们对这种边地生活还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高利和他手下的伙计们来说,那是小菜一碟。几天时间,他们就搭建好了数千人用的帐篷,从远处看来,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小部落。

“高先生,人是不是都到了啊?”陈娇在帐篷里坐定之后,吩咐庄昕带着纪稹出去逛逛,便向高利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每一批到达的人,属下都做了详细的记录。根据公子传来的名单上,共有4568人,加上小姐、小公子和庄昕、阿奴,一共是4572人。最后这批人,属下正在登记,如果小姐这里没有人掉队的话,应该是全到了。”高利指了指陈娇帐篷东面的一堆竹简,“那里是全部的名单。另外属下还根据他们的专长,将他们一一分开。老农、工匠、书生、仆『妇』等等,都有分卷,如果小姐要找人作甚么,从那里找就有了。”

看着东边那堆得有小山高的竹简,陈娇觉得自己在冒冷汗,“高先生,真是用心。这些都想到了啊。”

“啊,这是属下的习惯。属下觉得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好好发挥个人的特长。如果让一个铁匠去耕地,这是一种浪费。”高利一丝不苟地回答,让陈娇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个计算精密的仪器说话。

“还有,小姐如果真的要帮助他们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要开始盖房子了。毕竟他们如果要长久住下的话,住帐篷是不行的。我们不是匈奴人,到了冬天只怕很难捱得过。可是,小姐你所选定的这个地方,并没有巨木,巨木要到更东边的地方去找,那边是朝鲜的地盘,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运走木头的。因此,能用的材料似乎也只有石头和泥了。”高利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盖这种房子实在是麻烦……”

“停!”陈娇受不了地喊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现在,先休息一下。ok”

“什么ok?”高利愣了下。

“没什么,就是可不可以的意思。”

高利被陈娇强行推了出去,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虽然想过,到时候就制造砖石拿来盖房子,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走到那堆“小山”边上,从里面挑出“工匠”那一卷铺开,没看三页她就晕了。高利简直是在做户籍调查,太详细了,头晕,看不下去。她又安慰自己说,算了,明天去把人叫来好好聊聊就行了。

“现在,还是叫上稹儿和庄昕去吃饭吧。”陈娇找了个借口逃避这一切。

可是,陈娇到外面逛了一圈之后,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两个人。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在陈娇开始不耐烦时,稹儿的声音终于在她耳边出现了。

“姐姐,稹儿在这里。”陈娇看到稹儿的小手在一个小帐篷边上出现,赶到稹儿身边,确定他没事之后,陈娇才发现旁边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是一个长得还算清秀的男子,穿着最常见的白衣,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姐姐,他是韩先生。”稹儿拉了拉陈娇的衣角,指着那个男子说道,“是我们村子了里最有学问的人。韩先生,这位就是稹儿的姐姐。”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探究的目光,不过陈娇还是对他点了下头,淡淡地说道,“韩先生有礼了。”

“在下韩墨。陈姑娘有礼了。”韩墨似乎不怎么在意陈娇的态度,仍旧很是礼貌。

“韩先生,谢谢你照顾稹儿。我要带他回去吃饭,先告辞了。”陈娇应付了他几句,就急急地走了。

而陈娇没有发现,在她走后,韩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陈皎,你今日所谓到底是活民还是害命,我韩墨一定会好好看着的。”

这就是陈娇和韩墨的第一次见面,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彼此将会在对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韩墨在众人背后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人群中忙忙碌碌的陈娇。来到这个边地,已经月余了,所有流民都在陈娇的组织下,开始了建设新家园的劳作。而陈娇这个本该娇弱的大小姐,竟然会不辞辛劳,加入他们,这一点大出韩墨意料。

想到她这一个月来,提出的种种稀奇古怪的建议,和那种种让人忍俊不禁的疑问,韩墨几乎可以断定,她从前定然是被人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所以才会犯那么多的常识『性』错误吧。不过,有时候,她似乎又是学识渊博的,比如她竟然能够头头是道地说出如何用砖石盖房子。这可是连多年的老瓦匠都没怎么想过的,也是这辽东一地,物产丰富,他们如今才能够真的如她所说,用砖石盖房子。

“韩先生,韩先生。”纪稹的声音将韩墨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韩墨抬起头,看到纪稹手中捧着一碗茶,冲他笑道:“韩先生,喝茶。”

“谢谢!”韩墨问道。

“不用谢。”纪稹很是有礼貌地回应道,“姐姐说,该是我们谢谢韩先生才是。若没有先生的帮忙,大家一定不能这么齐心合力。”

对于纪稹的话语,韩墨笑而不答,他知道,这一声谢,自己当得起。流民们虽然为了保命被陈娇带到了这边地,但是却不见得能够完全听从她这样一个外来的小姑娘的命令,尤其这个小姑娘,还一直蒙着面。这不免给了所有人一种,她并不坦诚的印象。所以,在最开始,是韩墨这个和流民们相处已久的人,从中斡旋,说服了方方面面的人,才使得这一切活动,能够顺利展开。

不过,韩墨心中倒是也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即使没有他的斡旋,陈娇也是能够安抚住这些人的。即使她没有那个能力,另外一个人也会有的,只是要花更多的时间罢了。想到这里,韩墨的眼神不觉望向自己身侧的另外一个蒙面之人。

而那人也感知到了韩墨的视线,转而对韩墨点头,说道:“韩先生。”

“高管事。”韩墨亦毫不吝啬地冲高利一笑。是的,即使陈皎没有那份本事,高利想必也会帮她帮一切事情办妥。只是,如今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那个蒙着面的女子,已经用这一个多月来的亲民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身上那股奇特的亲切感,已经开始从孩子影响到了大人们。

“韩先生,你那边的事情若安排妥当了。我们且来算一下,我这边的账目吧。”高利如此提议。

韩墨当然没有异议,虽然他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高利和陈皎会任由他这样的一个外人,深入到他们的内部,开始掌管这数千流民们的营生。

“之前,我们公子派人从关内送来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但是要等到有收获,怕还要几个月,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们必须要好好筹划,多寻几条出路,免得所有人饿死。”高利摊开帐薄,一丝不苟地说道。

“最近,由于我们不断从辽水中捕鱼,河中的鱼已经大量减少,而且,我们这些人,终究不是渔民出生,也不太可能靠这个长久生活。”韩墨亦皱眉说道。

“关于这个,小姐倒是提出了一条解决的办法。”高利说道。

韩墨挑了挑眉,看向高利,等着他的下文。

“小姐提的办法是经商。这里是边地,汉人的很多东西,对于匈奴人等外族人来,是很珍贵的。小姐认为,我们应该想个法子,用我们擅长的东西,到他们那里换取粮食。”高利说道。

韩墨立刻脱口出,说道:“不可!”

高利亦笑了,他对于韩墨这种本能的反应很是欣赏,说道:“的确不可。匈奴人野蛮而不可理喻,和他们做生意,无异于虎口夺食。一个不好,我们这里的几千人都要被他们掳去做奴隶的。不过,我已经想到了折中的法子了。”

“折中的法子……”韩墨沉『吟』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高利所言的法子是什么,他便指了指东面,问道,“莫非是那边。”

“不错。稀罕我们的东西的,可不仅仅是匈奴人。还包括朝鲜人呢。”高利唯一外『露』的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笑道。

“好甜啊。是什么?”陈娇被孩子们蒙着眼睛,陪他们玩游戏。

“哈哈,小姐猜不到吧?是我娘早上刚给我的。”一个孩子嘻嘻笑道。

“邢天,我认输了。告诉我,那是什么吧。”陈娇也不在意输赢,含笑说道。只是她没有想到,黑布除去后,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却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葡萄干!”陈娇望着邢天掌间的那几粒葡萄干,惊呼道。

“小姐知道这个吗?”邢天回问道,“娘说,是前些日子,她用一碗粥和路过的一个旅人换的。因为甜甜的,所以拿给我玩。”

“这个时候,竟然会有葡萄干……”陈娇望着葡萄干,感叹道。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她起身拍了拍邢天等人的脑袋,说道,“好了。今日就玩到这里。小姐有别的事情,要走了。”

“好。”这一众孩子一路随父母漂泊至此,全都十分懂事,见陈娇要走也不阻拦,只笑着说了一句,“小姐,下次继续和我们说辛巴的故事啊。”

“好。没问题。”陈娇也笑着回答道,然后推了推跟在自己身后的纪稹,说道,“稹儿,你不用跟着姐姐,陪小伙伴们玩吧。”

纪稹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便留了下来。

“阿奴,你有看到韩先生和高管事吗?”陈娇远离了大家齐劳动的“建筑工地”,便问身边的婢女道。

“两位先生,大概在大帐那边议事呢。”阿奴回道。

陈娇点了点头,便一路像大帐冲去。由于砖瓦房还没有盖好,所有他们所有人还是和那些游牧民族一样住帐篷呢。帐篷群的中央那个大些的帐篷便被拿来当作议事厅来用。

“高利,高利,我想到一个赚钱的好主意。”陈娇兴冲冲地冲进大帐,喊道。

这一阵大呼小叫,立刻打断了韩墨和高利的谈话,幸而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基本结束。韩墨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显嘴角细微抽搐的高利,看他打算如何处理这位小姐的新提议。这一月来,陈娇每次的心血来『潮』,都给高利添了不少麻烦。

比如,她曾经提议,让高利派人去北方的某地,寻找一类名为石油的事物,于是为此生生从本就不足的人手中,撇去了一百多号人,去寻找那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石油。然后过了不就,这位小姐,就无比懊恼地告诉高利,是否有办法,把那一百人找回来。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石油,在地底好几百米深处,估计派了人去,也是挖不出的。于是,高利不得不再派人快马加鞭去追人。于是本就不足的畜力中,又不得不分出几匹马。

当然陈娇的心血来『潮』,也曾经给出了很大的帮助,比如,她和工匠木匠们合力研制的某些小玩意,让劳动中的人们省力不少。这也是,韩墨对她的态度,从审视变为欣赏的重要原因,陈娇虽然满嘴他从未听过的名词,诸如杠杆原理之类,但是她所运用的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是墨家的学识。韩墨本以为,天下间,精研墨氏之术的人,除了他那些深山中的师兄弟外,不会再有别人了。如今看来,却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高利,你知道葡萄吗?”陈娇撩开帐篷,问道。

最终,此事以陈娇从高利手中挖走一百零三人而告终。韩墨看着陈娇伶牙俐齿地和高利纠缠,辩驳,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为她亮丽的双眸中的那一抹神采飞扬。

搞定了高利之后,陈娇又走到韩墨身边,从手中拿出一份空白的帛书,脸上带着讨好地笑容,对韩墨谄笑道:“韩先生,现在有空吗?能否帮我写封信啊!”

“又是给你姐姐和姐夫的?”韩墨笑着回问道。

“是啊,是啊。”陈娇忙不迭地点头。

“你啊。”韩墨叹息了一声,还是接过帛书,在案上铺开,说道,“陈姑娘还是勤快些练字吧。不然,有些私密话语,你怎么和令姐说呢。”

“嘿嘿,这个,韩先生也知道我那手字,暂时是上不了台面的。”陈娇讪讪地笑道。

韩墨提笔在帛书上写下“姐姐姐夫亲鉴”六字后,轻声说道:“我成年之时,家人为我取字筠长,陈姑娘,以后唤我筠长就可以了。”

陈娇早就不耐烦,陈姑娘、韩先生这种客套的称呼了,只是想到古代拘谨,也不好带头打破,如今见韩墨这么一说,便立刻应道:“那筠长也不用和我客套,唤我……阿皎吧。”陈娇本想说,唤我娇娇,后来猛然想到自己如今是化名,便将到嘴的娇娇二字生生吞了回去。

“阿皎姑娘。”韩墨将这名字在口中回味了一番,问道,“这次,想和令姐说什么?”

“说什么……”陈娇毫不做作地挠头想道,“就说,我很想念他们。让姐姐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要让我看到白白胖胖的侄儿和她自己。还有……”

女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所挂念的那些家长里短,偶尔有风吹开帐门带来春的气息,女子便会手忙脚『乱』地为男子按住案上的书帛,她却不小心被溅起的墨汁黑了一身,引得男子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最终,恼羞成怒的女子夺过男子手中的『毛』笔,在他脸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圈,逃了出去,只余下一串笑声。

家信,总是这样写写停停,信中带着无尽的欢乐和笑声,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当韩墨再度触碰到这些书信,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的那种年少轻狂。

第十二章 江上晴云杂雨云









第十二章 江上晴云杂雨云(本章免费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汉书武帝纪第六》

彭城

李希在书房中将火盆燃起,躁动不安的火焰吞噬了他丢进盆中的书帛。陈伏和陈潜二人正站在他的前方望着他一沉如水的面容。

“希儿,是娇娇的信吗?”陈伏问道。

“不、不是,是长安来的。”李希笑了笑,比划出两个手指,说道,“有两个消息。”

“是什么?”陈潜想不出这个时候京城能有什么消息,打从馆陶公主和皇帝达成协议之后,京城应该是一直很平静才对。

“卫夫人再度有孕,匈奴入掠上谷。”李希揭开了谜底。

“匈奴入掠,如此说来,很快就会有战事了?”陈伏皱眉忽略了前一个消息,立刻以他多年来的观察做出判断。对于当今皇帝来说,匈奴的这次行动是他所绝对不能容忍的。恐怕,很快朝廷就会对匈奴展开报复。

“不错。我想,很快边关那边就会有详细消息来了。我们看完那个,再决定今后的策略好了。”李希亦赞同他的判断。沉默了一会儿,他转而问陈潜道:“潜叔,你觉得卫夫人怀孕之事,如何?”

“公子指的是?”陈潜和陈伏对望了一眼,反问道。

“我是说娇娇,她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难保将来会有恢复的时候。潜叔你一直在府中生活,如果她将来恢复了记忆,这事对她……”李希自从认下这个妹妹之后,对于她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关心,若是以前,卫子夫怀孕这种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件事……”陈潜犹疑了一下,说道,“若是我在府中时见过的小姐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寻死觅活了。可是,我在这里见到的这位失去记忆的娇娇嘛,就不好说了。”

“不好说?”

“是的。她们的『性』格,差太大了。”陈潜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很确定你没有认错人,恐怕会怀疑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希儿,”陈伏看着李希深思的样子,沉声道,“无论娇娇将来会有什么反应,你都不能做什么。介入宫廷内争。这是大忌,我没提醒过你吗?”

“陈叔,我只是……”李希被教训得有些狼狈。

“我是认为你已经很成熟了,所以才放手将一切都交给你去做的。如果你太感情用事,你不止会害了你自己,我们所有人都要因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的,知道吗?”

“你陈叔说的不错,希儿。而且,今日就是没有卫夫人为今上生子,将来也许会有赵夫人、王夫人,你是不可能一直阻止下去的。娇娇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而皇帝陛下又不打算让她回去。那么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前尘往事,无需追究了。”陈潜也同意陈伏的看法。

“知道了。”李希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其实就理智上来说,他也知道卫子夫无论生子与否都与他无干,只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希望能够为陈娇尽一份力。

“希儿,与其担心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楚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陈伏提醒他另外一件事情,“楚王太子的挑衅是越来越明显了,他都不知道跟踪了你几回了。前阵子还差点真的找到我们的暗桩。难道你打算继续示弱下去,丢掉对楚王府的控制吗?这可是从第一代堂邑侯任楚国相时,留下的旧根基啊?”

“陈叔放心吧。您老也说了,这是曾祖父留下的,即使刘注他再想甩开我们也不可能。我不会让他嚣张太久的,很快我就会给他一个永生不忘的教训,让他永远乖乖听话。”提起楚王太子,李希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半月,眼中有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说道,“陈叔以前不是说过,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吗?我只是让他先蹦跳个几天。”

“你心中有数就好。”陈伏其实对于李希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上。

“希儿,伏兄,我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陈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

“我也认为朝廷很快就会对匈奴动手,可是,主将是谁?我想,这关系到今后朝中的权利变迁,我们是否该早作准备?”陈潜毕竟长年在京中生活,在这件事情比他们二人要敏锐许多,“今上继位以来的志向,我们都看得很清楚。那就是边战。而且,以我大汉和匈奴的实力对比来看,恐怕是一场长久的战争。而战争必定会有胜负之分,胜者陛下肯定会给予重赏,以激励后来者。如此,这些将军们一定会成为新兴势力崛起在朝中吧?”

“潜叔说的不错。”李希回过头,眯上眼睛,说道,“这倒是我忽略了。今上一直想要摆脱黄老之学,所以我认为儒学很可能会成为重新今后的显学。儒生们会成为朝中除功臣、外戚之外的一股为皇帝所用的新势力,因此我们在建元新政失败之后,开始和公孙先生等名儒接触。现在看来,我们还忽略了今上的另一项大志,就是边战,那些参与的将领,若能获胜归来,一血百年之耻,其功可谓不小啊。”

顿时,书房中的三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潜弟,那么你认为朝中,有何人可担此重任?”陈伏在房中来回走了走,先开了口。

“我朝名将,如韩安国、程不识、李广,均成名以久,但是他三人都是前朝老臣,今上就算用他们,也会有廉颇老否之疑。李广虽老当益壮,奈何不为今上所喜,将来建功立业的机会恐怕不大。”陈潜将自己的看法道出。

“潜叔的意思是说,对匈奴的战争中能够出位的,会是新一辈的将领?”李希问道。

“不错。而且,从公孙弘的例子上就可以看出,今上绝对不介意赐厚恩于一个人,哪怕有人因此而忽然成为当朝显贵,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潜叔觉得,新一辈的人中,谁会比较有可能?”

“卫青!”陈潜很肯定的说出答案。

“卫青?”这次连陈伏都要觉得吃惊了。

“只因为他是卫子夫的兄弟吗?”李希不可思议地问。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不过更主要的是,我认为他是个人才。”陈潜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当年,卫子夫初入宫时,馆陶公主和皇后娘娘曾经为了对付她,而将卫青擒到府中。老夫曾去探过他的深浅。此人『性』格坚毅,极为机智,而且是马奴出身,骑术精湛。我以为对匈奴的战争,骑兵是极为重要的。卫青现在是羽林军的一员,朝夕在今上面前出现,这样合手的人才,如果今上放过,那也称不得明君了。”

“不错。的确如此。”李希和陈伏均面『色』一沉。

“如果这样,那么卫氏一族就是我们要好好注意的对象了。假如卫子夫生下皇子,而卫青又有军功在身的话……”

“公子,公子。两位陈爷!”一个大呼小叫的女声冲进书房,让三人惊了一惊,仔细一看,却是张萃的贴身婢女,阿玉。

“慌什么?”李希不悦地教训道。

“夫人,夫人,快……快生了。”阿玉因为跑得太急,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惜没什么人理会她,房中的三个男子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都提气向后院跑去,瞬息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哟……好痛啊!”张萃的喊声从房内不断传出。虽然明知道有缇萦在一旁照顾,张萃是出不了什么事的。但是,她每叫一声,在门外等候的三人还是会抖动一下,全然没有了刚才在书房中畅谈天下事的沉稳。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终于,他们听到了孩子“哇”的哭声,三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跪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产婆抱着一个裹着红布包的孩子走出来,笑眯眯地向三人道喜:“恭喜!恭喜!是一位千金小姐!”

虽然是个女孩子,不过对于第一次当父亲的李希来说,仍然是激动不已。他小心地伸手将婴儿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中。

忽然,张萃的惨叫声再度响起,让三人又是一惊,忙问产婆道:“怎么回事?”

产婆也是很莫名其妙,她急急地跑进去,之后就传来了她的惊叫,“还有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三人,面面相觑。陈伏笑着说道:“没想到啊,一下添了两个孩子。以后家里可真的要热闹了。”

最终,张萃生下了一男一女,给了李家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李希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左手抱女儿,右手抱儿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这个好消息,随着李希的回信,送到了陈娇那里,让她也乐悠悠了好一段时间。

雍行宫

“杨大人,陛下怎么还不睡啊?这都几更天了啊。”困得不行的小宦官,悄悄地询问杨得意。

“闭嘴,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别说话,乖乖地给我站着。”杨得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看着小宦官瑟索地样子,又说道,“打起精神来,陛下没睡,哪里有你们睡的份,让你们随侍,那是恩赐,知道吗?”

小宦官虽然极为困乏,但是毕竟也是入宫有些年头了,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放肆了,如果眼前的杨常侍是个狠主,这会儿,自己的尸体怕是已经送到未央厩喂马了。

看到小宦官受教的样子,杨得意暗暗点了点头。他提着从御膳间拿来的糕点,走入殿内。殿中的竹简散落在地上,一片混『乱』,刘彻独自站在大殿之中,透过窗子,注视着外面的繁星点点,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烛光衬出了他摇晃着的影子。杨得意静静走到他身边,将夜宵呈上,说道:“陛下,已经晚了。你吃点吧?”

“是杨得意啊。”刘彻没有回头,只是应了这么一声。

刘彻不动,杨得意也不敢动,只能陪着站在一旁,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主子。杨得意是因罪当死,却赎为腐刑才入宫做宦官。又因为善歌舞而为刘彻格外看重,从狗监一口气升为皇帝的近身常侍。别人都认为他杨得意一定是极为乖巧伶俐,善于揣摩圣意,才有这番好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入宫的那天起到现在,从来都不曾『摸』透皇帝的心意。

一宿未眠,天『色』渐白时,杨得意忽然听到刘彻低沉的笑声,他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惊醒,立刻就听到刘彻问道:“杨得意,你知道贾谊吗?”

“奴婢记得好像是先帝时的一个大臣吧。”杨得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彻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人。贾谊?那个几十年前被勋旧老臣们逐往地方王侯处的失意才子早已是宫廷中一段褪『色』的神话,他刚入宫那几年,偶尔有老宫监会对着他回忆那位才子的风采外,而现在的宫人们,早已经没有一人知道他了。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回宫。”刘彻仿佛只是随意一问,本也不在意杨得意会如何回答,他淡然地转过身,走到被自己弄散的书卷前,拾起其中一卷。

“是,是。”杨得意也不敢多问,立刻退下安排。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刘彻读着手上的上书,眼神变得越发冷峻。

“贾谊啊贾谊,你若能晚生三十年,该有多好啊。”许久,刘彻将此卷甩在地上,眼中一片清冷。被抛到地上的竹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散开的页面右方的“治安策”三字,特别显目。

未央宫温室殿

公孙弘正在此地听宣,匈奴扰边的消息早已经为朝野所共知。但是,究竟是和是战,皇帝却还没有任何表示。这让自认已经十分了解这位帝王的许多朝臣疑『惑』不已。但是公孙弘却并不担心,皇帝的沉默正是他不愿意按照既往惯例的标志,所以他只是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他下决心。今天,皇帝特意将他召到温室殿来,他便知道时间已经到了。

“弘卿,朕记得你今年71了吧。”刘彻单手支在玉案上,托着脸颊,问道。

“陛下圣明,微臣确是古稀方过。”公孙弘的气『色』与去年在新丰和陈娇李希相处时无异,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活力依旧。

“是吗?如果前朝名臣贾谊还活着,和你是同岁吧?”刘彻仍旧低头看着案上的书简。

“回陛下,臣与贾太傅确是同龄。”公孙弘没想到刘彻令人找他来此,不提匈奴扰边之事,却提及早已故去多年的贾谊,不觉有些怔忡。

“你们同龄,又同出儒门,他生前你们可有交集啊?”刘彻没有抬头看公孙弘,只是翻阅着书简。

“微臣惭愧。贾太傅生前,臣仍埋首于乡野,又有何德何能与已经为当时名臣的贾太傅论交呢。及后来他于梁国故去,微臣就更无缘得见了。”

“那么,卿以为《治安策》如何?”刘彻终于抬起头,而公孙弘也终于看清楚了他案上所放之书简的右侧,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正是治安策。

“一字千金,句句血泪,实为我大汉治国安邦之良策。”公孙弘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把这种想法推销给皇帝,本就是他出仕的目的。

“那为何,晁错承其志而不能成其事啊?晁错身死名败,弘卿乃是朕的左膀右臂,难道打算仿效他吗?”刘彻终于把目光调到了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

“事有可为,仍需权变。”公孙弘听到刘彻的这句话,并不惊慌,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一定是赞同贾谊的主张的。

“权变。”刘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说道,“建元年间,卿曾出使匈奴?”

“蒙陛下隆恩,微臣确曾奉命出使。”公孙弘大概可以猜到这位年轻的帝王为什么会提及当年的事。当年,他出使匈奴,回报的上书中认为应该要明确华夷之序,确立对匈奴的权威。可是,当时临朝的窦太皇太后好老庄,将他以不合上意为由罢免,使得他的第一次出仕短命而终。

“匈奴入掠上谷,朝中暗『潮』汹涌,卿曾出使匈奴,当对其相当了解。不知卿有何策以教朕?”刘彻站了起来,走到公孙弘身边。

“臣以为,当战!”公孙弘的信念即使过去了10年,仍旧没变,“且当是灭国之战。”

听到这句话,刘彻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紧紧地盯着公孙弘,公孙弘却对此毫不在意。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此为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关东五谷不登,民多穷困,却重之以边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秦末之世,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寸之地,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风从,何也?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今匈奴掠边,民不堪苦,靡闭愁苦而有离心。”公孙弘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朝廷甲兵不修,但抚匈奴,不恤民命,亲之以公主但求苟安,外则匈奴不足餍,内则民怨丛生。内外交集,臣恐汉欲嗣统而不可得,天下分崩,复秦旧迹。”

“高帝曾有白登之围,马邑之战设计若此而单于盾逃。与匈奴战,胜算几何?”刘彻并没有被公孙弘的咄咄『逼』人多吓唬到,他站起身,走到公孙弘,问道。

“臣以为,匈奴所依仗者,唯其迁徙鸟举,来去如风也。故我中原诸国追之不及,自周以降,弗能制之。秦赵作长城而防之,据城而守,以护民,然匈奴越长城而侵之,已非一二之数,足见安匈奴策非只守城。今者,陛下已于上林御苑训练精骑有数年矣。臣以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正是诸将军建功立业之良机。”公孙弘对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道,“匈奴贫瘠,还当绝互市以断其根本,我大汉严守城池,另使骑兵千里奔袭。如有精骑数万,名将数人,以大汉之地之物之财之力,匈奴国灭,当可期之。”

“弘卿确有国士之才。”刘彻忽然轻声笑道,“当年,主父偃说朕时也是这么说的。”

“微臣谢陛下夸赞。”公孙弘的眉头一跳,虽然他对于皇帝将他和那个主父偃相提并论不是很满意。不过此时此刻,他和主父偃的私人恩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即将劝说皇帝,成功改变大汉的一大国策。

“今秋,当是我大汉伐匈奴之时!”刘彻又看一眼玉案之上的《治安策》,淡然说道。

“元光六年秋,遣卫青、公孙敖、公孙贺、李广四将军出兵入草原分击匈奴。太中大夫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

十几年后,当一个叫司马迁的男子在自己的史书之上写下上面这段文字,来记叙元光六年所发生的一切时,他不知道,这一年,也是陈娇在东北完成流民安置的一年。以砖石盖成的城墙,将所有的民居都包围在其中,四处城门则用从朝鲜人处买来的巨木建成。这座城市被命名为“辽东城”,是后来中国考古史上最著名的古城之一,它的产生和最后的消失是后世考古学者们最喜欢探索的谜团。

“辽东城。是和朝廷的辽西郡相对应吗?”在决定好城名的那个下午,韩墨笑着走入陈娇的房中,如此问道。

“筠长认为是,那就是喽。”陈娇对着他眨了眨眼,回应道。她从不打算,将这些流民变成自己的属民,所以也不曾想过要将这座辽东城据为己有。在一切安定之后,拍拍屁股走人,才是她的打算。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为这座城池的未来做打算,让韩墨加入管理也是因为这个,韩墨是他为这些流民挑选的辽东城领袖。

“你离开之后,我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韩墨叹了口气,说道。

他这一语,让陈娇有些愕然。

“何必这么惊讶,我原就只是个过客而已。”韩墨敲了一下陈娇的头,笑道,“我也是去年,偶尔到了渭水边,才在那里住下的。只是被迁徙时,那些官差将我也塞了进去罢了。这一路行来,因为觉得新鲜,才没有离开。等一切安定之后,我也会离开的。所以,你这个摊子,还得找别的人接手。”

陈娇故作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可怎么办!培养那群小『毛』头接位,还要好些时候呢。”

韩墨对她似真似假的抱怨不置一词,只是好奇地问道:“你是真的打算办学校?在这样的边地?”

“是啊。”陈娇很郑重地点头应道,“孩子嘛,本来就应该去上学。”

“看不出,你还是个儒家大同之世的信奉者。”韩墨反唇讥道。他这么说也没错,在这样一个生活艰苦的边地,陈娇竟然会想着办学校,让孩子们都去读书,这在他看来,是只有儒家所说的大同之世才会有的。

“筠长似乎对儒家很不以为然。”陈娇回问道,从她这些日子和韩墨的接触中,她隐约发现,韩墨对于儒家似乎有着一丝不屑之意。

“我只是对所谓的人『性』本善没有好感罢了。”韩墨回应道,“我自幼所见的事实告诉我的是,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许之谋愚、贵之敖贱本才是人之天『性』。所以,我不信儒家那一套。所谓的人『性』,其实就如同流水一般,若无河渠引导,就会肆虐慢漫,最后消失于荒原之中。”

韩墨这番论调对于来自现代的陈娇来说,当然说不上有什么新鲜的,她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啊。的确是这样的。”

韩墨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过往当他说出这番论调的时候,听者的反应不是惊恐异常,就是嗤之以鼻,纵有一二人心中赞同,表面上却还是会劝他莫如此偏激,鲜少有人像陈娇这般坦然以对。

“阿皎姑娘既然也这么觉得,那为什么你管理这辽东城,却是处处留情呢?”韩墨犀利地回问道,“你这般心意是好,他人却不见得能领情。”

听韩墨这么说,陈娇不禁脸『色』有些黯然,说道:“你也知道了?是高利和你说的?”

“我自己有眼睛。”韩墨回道。

当生活安定下来之后,人心的贪念也便被相应地勾起,一些原本安于陈娇等人引导的人们,开始想要将陈娇等外人驱逐出这个群体。那些暗地里传着的舆论,虽然遭受了不少老实人的唾骂,但是的的确确给陈娇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若是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只是现在,单靠他们自己怕是还不能在这里立足。”陈娇叹息道,说话间,漂亮的双眉皱成了一团。

“是啊。匈奴人、朝鲜人、还有汉人,哪一个也不是这群愚民能对付得了的。而你,想必在为他们寻到保护伞之前,还不能全身而退吧?”

“送佛送到西,总不能半途而废。”陈娇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本来也没想让他们感激我。可是,如今这样,还是让人觉得心冷呢。”

虽然不知道陈娇口中的佛是什么,不过韩墨却猜出了她的意思,便开口说道:“早些将那些人处理掉吧。不然影响的人越来越多,你会更棘手。”

“嗯。”陈娇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抬头说道,“对了。我都还不知道,筠长是墨门中人呢。”

韩墨听到这个询问,呼吸一窒,随即笑道:“你听谁说的?”

“不是谁说的。是高利猜的。从先生的言行中。高利说,他从前也见过墨门弟子,和先生很像的。”陈娇眨了眨,说道,“听说墨门专出巧匠,个个都是鲁班再世……”

“停!”韩墨笑『吟』『吟』地望着陈娇,说道,“我不过是个墨门弃徒,你奉承我也是没用的。鲁班再世的,那都是我的师兄弟。他们安老于山林,若没有让他们感兴趣的技术,是休想让他们出山的。所以,你那些口水可以省下来了。”

这个时候,调笑的两人都没有想过,有一天,那深山中的墨门竟然会真的出山。

第十三章 钟山何处有龙盘









第十三章 钟山何处有龙盘(本章免费

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余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汉囚敖、广,赎为庶人。 ——《史记匈奴列传第五十》

朝廷派四将军出征匈奴的消息很快就送到彭城李希的府上。

“果然是卫青。”李希手中的帛片再度化为了火盆中的灰烬。

“还有李广。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陈潜说道,“这次用他,想来对于今上来说,也是一次赌注吧。如果他没有上佳的表现,恐怕……”

“那两位叔叔觉得,能赢吗?”李希问道。

“如果是指这一战的话,老夫以为,在两可之间。”陈伏说道。

“哦?!”

“就整体实力来说,我大汉优于匈奴多矣,长久下来必然能战而胜之。但是,这次出兵却未必。首先,此次是我大汉将士首次出关作战,地形不熟,未知的因素太多了。其次,骑兵初建,这次只能算是他们的练兵场。新兵上阵,恐怕战事如何要全靠将领的本事了。再次嘛,就是内部的诸侯王的问题。”

“是啊。大汉想赢了和匈奴的这一战,怕是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陈潜对他的看法也是很赞同。

“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有一点却不会改变。那就是,今上已经下定了决心。”李希将头发撩到脑后,笑道,“这次和五年前的马邑之战不同。马邑之战是因为有聂翁壹献计,实属偶尔为之。如今这种形势下,今上在准备了数月之后才出兵,定是他深思熟虑过之后的结果。战端一起,从此天下多事了。”

“呵呵,或者,这正是我们这位陛下想要的结果呢?”陈伏笑道。

“对了,陈叔,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李希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他二人说道,“我想,现在也该是去见见楚王太子的时候,恐怕他现在正着急呢。”

楚王府密室。

一闪一闪的烛火映衬出刘注略微有些扭曲的面孔,他的对面是蒙着脸的李希,两人如此对视而无语已经有一刻钟时间了。不同的是,这一刻钟里,刘注的心中满是愤懑,而李希则是满怀轻松地等待着,等待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屈服。

又过了好一会儿,刘注终于懊恼地低下了头,愤愤地说:“耍够了吧?把他们都放了。”

“呵呵!”李希笑道,“我想应该是我来问太子你,玩够了没有吧?”

“你……”刘注猛地抬头,瞪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神秘人,咬牙切齿。

“太子不必如此,您不顾死活地动用暗势力对付在下,而且动作如此之大,若被朝廷密探得知,恐怕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您还是个孩子,不知死活地玩着危险的游戏。”李希毫不在意地走到刘注身边,一挥手,从他怀中拎出一个香囊,嗅了嗅,“千里香。太子好手段。”

千里香,是来自于南疆异族的一种异香,通常还有一种专门训练过的鸟儿来追踪被这种香气缀上的人,唤为闻香雀。

“没有佩戴香囊的人只要和有香囊的人接触就很容易沾染上此香,只是人鼻很难发现,只有那闻香雀能够凭借这种细微的香气一路追踪。”李希笑着说道,“太子初次见我,就将此香囊携上,可谓用心良苦。倒是我一时不防,险些着了道。”

初次见到刘注的时候,李希的确注意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富家子弟身上佩个香囊什么的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刘注在城里青楼间素有名声,兴许是在哪家姑娘那里沾染上的,李希初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太子您太谨慎了一点。如果,那次您立刻就派人来追击我的话,现在也许已经成功了呢。”刘注本可以在第一次会面之后立刻命人来追击他,只是刘注过于谨慎,对于千里香还不是十分信任,所以一直到他们第二次见面之后才命苗人尾随他,只是那时已经太迟了。

刘注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他何尝不想如此。只是,当日携带千里香只是临时起意,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不愿意打草惊蛇,后来证实了千里香的效用之后,他才在第二次见面之后,命那些来自南疆的异族人去追击,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失败。

李希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不信任伤害了那些异族人的自尊心,所以有人偷偷利用闻香雀跟踪李希。若只是跟踪也便罢了,那人竟然还想建全功,偷入了李家设在彭城的暗堂,被李希的手下一举抓获,才让李希发现了刘注的秘密武器。而他的同族人又不敢将此人私自行动的消息告知刘注,在此人被擒之后,刘注府中竟无一人知晓。既然已经识破,李希便将计就计,在第二次被追踪时,开始误导刘注的手下,结果便是,刘注暗中处置了彭城里数个为富不仁的商家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人戏耍了。同时,刘注也惊骇地发现,自己原先暗中培植的势力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一网打尽。

“太子还是不要太小看影子在楚国数十年积累的实力。”李希不打算告诉刘注他的意外失误,只是要在刘注心中打下一颗影子的无所不能的钉子,“与影子作对,对楚王府并无好处。楚王裂国封侯已经有七十年了,七十年中影子经历了无数风雨,至今在下仍能够在此与你对话,光凭这一点,就请太子三思一下,对付影子的后果。”

事实上,李希并没有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此刻的楚王府实际上已经不能摆脱隐身其后的李家了。自文帝开始,诸侯王就一直为朝廷所忌惮,朝中屡有重臣要求削藩,楚王府在这种情势之下,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影响。第三代楚王刘茂还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起兵**过。当时,若不是李希的祖父念着当年与刘礼之父的一点情意,替他暗中运作,楚国也许早就和吴国一样被除国了。

经此之后,楚王府实力大损,做事也不免畏首畏尾,倒是李希家族接手了许多原楚王家族的暗中势力。因为第四任楚王刘礼原非王府太子,对于这些私底下的事情自然是不知晓的,而刘茂战败『自杀』,根本来不及交代这一切,所以李家的这番做为可说是神不知鬼不觉。楚王府的暗中势力,本就是第一任楚王刘交为了将来子孙们的退路而秘密设立的,只是第三任楚王刘茂实在是个草包,不但没有善用这些势力,反而便宜了李家。失去了这些暗势力的楚王府,只能有那些明面上的封地、财产,加上他们的前科以及皇帝的严密防范,竟然再也不能建立起自己的暗中班底,生死『操』之人手,从此是真正地只能安心当个学养高超的王爷。

“在下倒是很惊讶,太子如何能够在朝廷和在下的双重监视下,找到这么些有用的帮手呢?”李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被面巾遮盖的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只不过,如果太子不打算和朝廷做对的话,还是不要再想着讨回那些人了,免得为自己和王府,招至杀身之祸。”

“……”刘注仍然是沉默不语。

李希继续说道:“在下和您的父亲一直合作得十分愉快,我想即使您继位以后,这种合作关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吧?事实上,即使您查出了在下的身份,在下也有把握在您动手之前,借用朝廷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除去楚国。虽然历代楚王都算是贤明,但是,家大业大,总有不干净的时候。如果我愿意,只需一封密信,就可以令楚王府灭族,不知道您信是不信?”

“够了!”刘注终于出声了,他毕竟还年轻。

“只是,能不到那一步的话,在下还是不想走。”李希『露』出了笑容,知道刘注离屈服已经不远了,“太子,影子虽然会为了自身的大局,而让楚王府帮我们做些什么,可是从来也不会损害楚王府的利益,不是吗?”

“先生,你赢了。什么都别说了。”刘注不能不屈服,他不愿意为影子所牵制,恐惧的就是这个神秘人有一天会对楚王府不利,更甚者是恐惧影子有一天会利用楚王府对抗朝廷,因为这种不为人注意的暗中势力,才是最危险的。但是,现在,李希明确地告诉他,如果刘注继续下去的话,那么他立刻就能够让楚王府万劫不复,他还能做什么、说什么。自己苦心孤诣所培植的暗中势力,在这段时间的较量中,也已经被李希以引蛇出洞的方式一一打破,如今已经没有本钱和人家叫板了。

“太子放心,您还是太子,在下也永远只是影子。如果,楚王府有什么疑难,在下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的。”李希向刘注鞠了一躬,这是和解的标志。

刘注知道,自己除了重复自己祖辈父辈的老路之外,别无选择。他垂头丧气地想着,终究不能改变什么啊。不,从他生为楚王太子就注定了这一切,身为宗室,在这个时代,如果太突出了,只会为自己招来灾难,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只是,还想着希望做一个有做为的诸侯王。如今证明,只是一个梦啊。

“太子如果已经放下心结,那么就请早立王妃吧。庞家姑娘,是个很不错的对象。”李希看着刘注,知道这是最后一击的时候了。

刘注骇然地抬起头,看着不动声『色』的李希,说不出话来,庞家姑娘庞语,是他倾心多年的人。只是,他不愿意自己家族连累到她,更不愿意让她成为自己被影子所控制的弱点,所以一直躲着她。没想到,还是会被发现了。

“太子,不必如此。在下只是想告诉您,影子还不屑于靠一个女人的『性』命来威胁您合作。对影子来说,人的感情是可以变的,只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李希笑着说道,“至于,太子担心的事情,那也大可不必。要知道,对影子来说,一个诸侯王,比一个朝廷的郡守好合作得多,毕竟后者,可是会引来朝廷大军的。所以,只要楚王府没有过于出格的行动,影子是不会舍弃王府的。”

家族、爱情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还能再说什么呢?刘注苦笑着点了点头。

“阿皎姑娘,出事了。”韩墨闯进陈娇的办公之所,皱眉说道。

“怎么了?”陈娇奇怪地问道。

“之前被派去寻找那个所谓的石油的人,被扣下了。”韩墨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陈娇的面前。

陈娇还没碰那事物,人就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张她十分熟悉的东西,居然是纸!质量非常不错的白纸,一样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白纸!她赶紧拿过来,摊开纸张,看到上面写着:

“龙门客栈诸行拜言辽东城陈皎足下:闻君亦有意于辽河之黑火油,此油本乃世所罕见之物,不知足下从何而知?此中渊源颇长,恐书不能尽意,今冒昧扣留令属数人,望君亲来龙门客栈一见。”

“龙门客栈!”陈娇默念着这个词语,觉得自己的头都大起来了。汉初的东北怎么会有龙门客栈这种东西?除非……

“龙门客栈!”一旁的高利听到这个名词,眉头皱得更紧了。

“高利,你知道这个地方?”陈娇注意到高利的异常了。

“知道是知道……”高利不确定地回道,“如果是属下所知道的那个龙门客栈的话。”

“那个龙门客栈?”

“是的。龙门客栈是朝鲜最有名的连锁客栈。他们的总部在朝鲜的王城。”高利直视着陈娇说道,“从前,我们也曾经和他们有过交往,他们虽然是化外之民,但是一贯行事却十分谨慎。不像是会随便扣人的人。这么做,怕是事出有因。”

听完高利的介绍,陈娇几乎可以肯定,这龙门客栈不简单。连锁客栈、龙门客栈,作为一个现代人,听到这些名字,要是还不能发现古怪,那简直就是傻瓜了。陈娇立刻站起身,迅速做出决断,她极有魄力地说道:“我要去王俭城。庄昕,阿奴,你们去准备!”

“不,等一下,小姐。”平素言听计从的庄昕却摇头了,他看了一边的韩墨一眼,说道,“韩先生,您先出去,好吗?”

“在下告退!”韩墨立刻知趣地离开。

“庄昕,怎么了?”

“小姐,龙门客栈的事情,还是先通知公子,等他来了再说吧。”庄昕说道,他来辽东之前,李希可是嘱咐过他的,龙门客栈的人是不能轻易惹的。

“姐夫知道他们?”陈娇惊诧地问道。

庄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含糊地说道:“嗯!反正这事情,要等到公子来了再说。”

第十四章 新秋朝凉未见日









第十四章 新秋朝凉未见日(本章免费

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 ——《史记匈奴列传第五十》

元光六年,在后世人看来这是汉武帝刘彻正式对匈奴开战的一年,而他后来所重用的大将军卫青正是在这场战争中显『露』头角的。卫青在此战中斩首的七百人,因此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侯位——关内侯,从此被视为大汉王朝一个新生名将。但是,在当时却很少有人能够正视卫青的能力,关于他是依靠姐姐的肚皮封侯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果然是有个好姐姐啊。”刘注在密室里这样和李希抱怨,他和一般人一样,认为卫青是依靠自己的姐姐有孕在身才会有此殊荣的。

“太子错了。”李希平静地纠正他。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会这么说话的人,他们不了解战争。当然,太子做为诸侯王却是最好这样说。”李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从屈服,就开始视他如师的男子,心道,单凭他如今这般能屈能伸的气概就不应该轻视他,楚王府还是不好控制啊。

“战争?”刘注听到李希这么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大汉立国七十年来,与匈奴战,输多胜少,兵民皆畏匈奴如虎。今上,雄才伟略,他一心改革旧制,用兵匈奴。这才是第一战,就败得如此之惨,而卫青于四军之中独胜,试问陛下怎么会不对他另眼相看。而且,正是因为败了,所以才要特意夸大卫青的功绩,让大家遗忘其他人的失败。”

是的,对于雄心壮志的刘彻来说,这场战争是失败的,而且是惨败。四路军马战死约一万七千人,仅有卫青获得了胜利。虽然李广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绝地逃亡,但是对于刘彻来说,李广的失败却是不可原谅的。他将李广和公孙敖同时下狱,并且终其一生都不愿意原谅这个空有飞将军之名,却使得他对匈奴的第一次正式反击失败的人。他特意提拔卫青,给予了他与功绩不符的荣耀,一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为下次讨伐减少阻力;二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告诉自己大汉还是有可以抵挡匈奴的将领的。

“匈奴盗边报复,渔阳告急。”望着书简上鲜红的大字,刘彻的眼睛也不觉开始发红。

“杨得意,你去传令,任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让他速速启程。”刘彻疲惫地闭上双眼,咬牙吩咐道。

“是,陛下。不过,您也该休息了。您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是不是到卫夫人……”

“朕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刘彻重重给了杨得意一个耳光之后,发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算了,你下去。”

杨得意走后,他摊开数年前异人所赠的一副地图,盯着上面的标记,恶狠狠地想着,朕不会输的,绝对不会。

“陛下,您吃点东西吧。”对于刘彻的身体很是担心的杨得意只好到椒房殿请来了有孕在身的卫子夫,卫子夫匆匆来到大殿内,怯生生问道。

刘彻淡淡地扫了一眼卫子夫身后的宫婢,张嘴欲训斥,但是看到卫子夫凸起的小腹,只能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说道:“端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卫子夫和杨得意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对于刘彻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看到刘彻这几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他们心中一直十分担心。现在,刘彻肯吃东西了,那么就表示这个很有分寸的帝王已经恢复了他的理智。事实上,刘彻作为一国的君主,一直很懂得控制自己的喜怒,对于身旁服侍的人,只要他们不犯大错,他都是很宽容的。像这次这样的喜怒形于『色』,实在是很少见的,所以才使得整个宫中的人都为之心惊胆颤。

刘彻让卫子夫坐到自己身边,看着这个因为怀孕而略微失去以往的光彩的温顺女子,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忽然说道:“子夫,这次你生下皇子的话,朕就封你为皇后吧。”

“什么?”卫子夫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着刘彻认真的神情,脱口而出道,“那皇后娘娘怎么办?”

刘彻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冷淡地说道,“早已经没有什么皇后娘娘了,现在后宫之中,你才是最大的主子。”

“臣妾越矩了,请陛下惩罚。”看到刘彻不悦的神情,卫子夫顿时慌了神,忙说道。

刘彻当然不会处罚有孕在身的她,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永远安静的女人,他忽然想起了从前那个在自己身边绝对不会对他低头认输的阿娇。

阿娇是长公主的女儿,论辈分还是他的表姐。他们从小时候就认识。那时候,他的母亲王美人还不是皇后,他也不是太子。父皇的诸多姬妾中最有希望问鼎皇后之位的人,是栗姬。王美人只是平民出生,在后宫群妃中,不但年纪偏大,而且容貌亦不能和年轻美貌的栗姬相比。由于母亲不是特别受宠爱,所以后宫中的那些皇兄皇姐们,都以他的太子哥哥荣为首,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只有阿娇是例外的。

虽然现在想来,也许是姑姑馆陶长公主特意指示的,但是阿娇的确是他儿时唯一的对等的玩伴,和那些陪着他由着他的小宦官们不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后来他们成婚之后,阿娇也不曾有他已经是个皇帝的自觉,从来没有怕过他。他一年一年地长大,而阿娇也许是因为有着身为馆陶公主的母亲的庇护,始终还是孩子脾气。当他变得一年比一年深沉的时候,阿娇却一直没变。所以,他可以很轻易地欺骗她,也可以很轻易地废掉她。因为阿娇实在是太好对付了,一点也不像是姑姑的女儿。如今,那个孩子一般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呢?也许,早就已经不在了吧,那样的脾『性』,不可能能在外面活下来吧。自己当初就是不想知道结果,所以才没有命人去追查的,不是吗?

“……下,陛下。”卫子夫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他笑了笑,心道,事到如今想这些做什么呢。

“子夫,什么事?”

“臣妾的母亲之前捎书信来说,身体不是很好,臣妾能否回她?”卫子夫问道。

“当然可以。我大汉以孝道治天下,你要回去看望母亲,朕自然不会阻止。”刘彻笑着将她扶起,“朕让杨得意去为你准备下,你她吧。另外,你帮朕向仲卿说声,匈奴的事,他做得很好,那些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当卫子夫在杨得意的搀扶下离开宣室的时候,刘彻开口唤了她一声,说道:“子夫,你有一个好弟弟。”

“姐姐,姐姐。”纪稹开心地拉着陈娇的衣角,小小的脸庞上尽是笑容,“下午是我们的岁末测试,你一定要来看哦。稹儿一定会得第一名的。”

“知道了。”陈娇从人质被扣事件的烦恼中清醒过来,对他笑了笑,这个原本很瘦弱的孩子,在她身边调养了大半年之后已经壮实了很多。看着稹儿,她忽然想到,英国丘吉尔很著名的牛『奶』计划。她想自己也应该为这些孩子准备牛『奶』,让他们成长得更健壮一些。

虽然说这种岁末测试对于大多数汉朝的人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东西,但是中国人向来就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好习惯,所以下午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孩子的父母亲人放下手中繁重的劳务来大广场为自己的子女助威。

年末测试的内容是:语文、算学、历史、地理、美术、音乐、武术(体育)。但是,由于语文、算学、历史、地理的观赏『性』不是很强,所以早早的放在前面几日就测试过了。唯有后面三项,是要在今天下午当众比试。书画乐当然要放在前面比,武术又因为负责教导的李磷的一丝不苟的『性』格而被细分为骑马、『射』箭、比武三项。当然不是所有在学堂的孩子们都有资格在大广场上表演自己的所学,只有在前面一轮的测试中通过老师认可的孩子才有那个资格。所以,今天下午能够站在这里表演的孩子,其实也不过十数人。

“阿皎姑娘,这种与民同乐的做法很不错。”原本认真观看场中比赛的陈娇耳边忽然响起了这个声音。她回头一看,发现是韩墨,笑着说道:“是筠长啊。”

“这次大会之后,这些人大约是可以将此地当作是真正的家了。”韩墨看着场中那些因为孩子们的出『色』表现而一阵阵欢呼的人们,心中有些感叹。

“我心安处是故乡吗?”陈娇忽然想起这句话,同时在心中反问自己,对她而言,这个汉朝究竟是不是她的故乡呢?

“我心安处是故乡?”韩墨初时有些愕然,细细品味之后倒是笑着点头道,“确是如此。”

“筠长,你虽然说,自己四处漂泊,和这些人也只是浮萍与流水的关系。不过,我想,经过这一年的相处,应该有些不一样了吧?”陈娇忽然说道,“如果可以,能否请你再为这些人做一件事情,让我将来离开的时候,可以更安心些。”

“……什么事?”韩墨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陈娇知道他的『性』子,这句话,等同已经答应了她即将说出口的事情。

第十五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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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 ——《汉书文艺志第十》

岁末测试结束了,纪稹理所当然得了冠军。只是陈娇觉得他这个冠军略有些名不副实,因为很多评委都看在他是自己弟弟的分上,给出了偏高的分数,于是便嘱咐他以后别再参加了。这次测试还带来的一个作用就是,陈娇发现纪稹他们骑『射』时,居然没有使用马蹬,而且使用的马鞍也是软鞍,和陈娇印象中的骑兵形象截然不同。于是,陈娇将自己所知道的马鞍和马蹬,画了一份图交给工匠们打造。当这些马鞍、马蹬和马蹄铁交到孩子们的骑术师傅李磷手里的时候,他眼睛大得让陈娇怀疑会掉出来。

不过,在测试进行的当时,陈娇最关注的可不是这个测试,而是当时身边的韩墨。“筠长,你的师兄弟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韩墨不知道陈娇为什么忽然提及这个,墨门早已经衰落,世人对它的印象也不甚深刻,基本上墨门子弟都是极为沉默的,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是默默无闻。

陈娇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记得墨门中人都精通机关技巧,皎近来有些想法,需要一些帮助,所以希望先生能够介绍几位墨门大贤来帮忙。”

龙门客栈人质事件让陈娇忽然意识到,这个辽东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她开始思考,辽东城的未来该怎么办。最后终于决定亲自上阵,去搞搞发明什么的。当然,单靠她这个学文出身的小女生是肯定不行的了,身边既然有个墨家来的宝贝,那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

谁都知道,墨家是诸子百家中最具科学理『性』精神的学派了,后世还从《墨子》中总结出了什么光学八条,有什么力学知识的。估计在现在这个时代,出身墨门的工匠算得上是最牛的“科学家”了,所以,这种人当然要通过韩墨这个宝贝弄到城里来了。不然,就靠她这个元素周期表还背不全的家伙,那真是想也不用想了。

“这个,在下的师兄弟们,大都宁愿老死山林,不愿意到世间的。”韩墨有些为难了。

“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陈娇瞪大了眼睛。

“他们,对于祖师所留下的一些学说十分感兴趣,所以基本上都在一起研究这些,不和外人交往的。在下,对这些不感兴趣,故而师兄们才让我下山的。”韩墨尴尬地说。

“什么?”陈娇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好人才在眼前难道还请不下山?“什么样的学问啊?他们也可以到城里来研究啊。”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说到这个韩墨的脸『色』就更加怪异了,基本已经呈现扭曲状。

“为什么?”急切的心情使得陈娇像一个好奇宝宝。

“在下的师兄们的行为较为怪异,而且,有几位师兄沉『迷』于炼丹,曾经……曾经数度引起山林大火。”韩墨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到了城里,万一再出事,就不好了。”

火『药』吗?陈娇觉得自己的眉『毛』一定已经打结了。不管是什么,反正先把这群科学怪人搞来再说吧,自己在这里,总不至于放任他们把城给烧了,大不了找个偏远的角落,再把他们隔离在那里,慢慢做研究。

“这个好解决,我们多注意就是了。筠长,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他们的帮助,真的。”陈娇尽量用最诚挚的声音和韩墨说。

“但是,我的师兄弟们对凡尘俗世真的不感兴趣,我不能保证他们会跟我下山。”韩墨看着陈娇满是祈求的双眼,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拒绝不了她了。

“没关系,我先准备一些东西给你,你拿给他们看。看完之后,他们绝对会肯跟你下山的。”陈娇想了想,“要是他们看了这个还不跟你下山,那就用不着他们了。”

韩墨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娇极为有信心的样子,心道,我的师兄弟们要是这么好说服,这么多年来能只有我一个人下山吗?算了,自己也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在城门口送走了仍然信心不足的韩墨,陈娇一脸『奸』笑地回到府中,那笑容让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纪稹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此刻,陈娇心中可是十分得意的。她让韩墨转交的东西里,有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简单物理、化学和数学的一些知识,目的就是吸引韩墨的师兄弟,假如他们看了这些还不下山,那么,也只能说他们水准不够,即使来了也帮助不了她,到时陈娇就会叫自己死了这份心,乖乖回到李希羽翼下,受他保护好了。当然,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水准太高了,看不上陈娇写的这些东西,不过如果中国历史上真的有这么一群人,那么工业革命还会发生在西方吗?所以,陈娇对于这次拐人计划,还是有八成信心的。

韩墨走后不久,李希就到了,他望着陈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就招惹上了龙门客栈呢?”

“姐夫,龙门客栈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这么忌讳他们啊?”陈娇也有些急了,她回问道,“人都已经被抓了这么多天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急吗?不要因为他们是流民,你就如此轻贱他们的『性』命!”这些人都是被陈娇派出去的,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受人虐待,以致于有生命危险,陈娇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因此对李希说话的语气也不觉重了起来。

“诸家人不会刻薄他们的。只是,你要先和姐夫解释清楚,你到底让他们去做什么了?我才好去和诸家人谈放人的事情。”李希说道。他和诸家早有交往,知道那家人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扣押人的,肯定是陈娇派人做的事情触犯到了他们的底线。

“我也没做什么啊。”陈娇喃喃道,“我就是想让他们去给我找些石油回来,后来,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派了人去追他们回来。只是,我们的人路途不熟,派了几拨人,都没把最初的那批人完全找回来。哪知道他们会遇上安格什么龙门客栈。”

“石油?”李希没管陈娇絮絮叨叨的其他东西,只是敏感地抓住了其中的要点。

“就是一种油,可以燃烧的那种。”陈娇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夫,我们先去龙门客栈救人好不好?”她其实在收到信的第一天就已经对这个客栈极为好奇了,因为庄昕严防死守地看着她,才不得不乖乖地在城里呆着,等待李希的到来。

诸家人会为了这一点点的油而扣人?李希当然不信,可是看陈娇的样子,自己是套不出更多话来了,便只能点头带她去那边了。

第十六章 龙门变化人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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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希的带领下,陈娇终于可以离开辽东城,到龙门客栈的所在去了。她惊讶地发现越靠近那个龙门客栈,所见的地方就越繁华,简直就不像是在边地了,难怪之前在辽东城的时候,还时常有商队经过他们那边。

“姑娘,来我们这里看看吧。我们这儿的罐头很不错的。”一个小贩的招呼吸引了陈娇的注意力,她略觉诧异地走到那个小贩的摊位上,看着小贩很热情地介绍他那所谓的“罐头”。那是一个褐『色』陶罐,密封得非常好。在罐身有用漂亮的小篆写着的大大的“茹娘果”三个字。

“姑娘,你看看这个。这可是最好的罐器行制作的罐头,质量可好了,你拿回去吃完了还能留在家里用。还有,里面的可都是时鲜水果。就我们这里有,别的地方都吃不到了。”小贩估计是从陈娇的穿着中看出了她异乡人的身份,马上热情地介绍。却不知道他的介绍让陈娇有了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皎儿,来这边。”李希回头看了看没有跟上的陈娇,招呼道。他知道第一次来这边的人,都会被这些奇特的事物所吸引。

“姐夫,这里居然有罐头!”陈娇在震惊之下,都忘记了李希是不可能知道罐头的。

“这里的罐头的确是一大特产,回去的时候,可以给你带上几个,尝尝鲜。”李希没在意她说的话,“你还是别东张西望的,前面就是龙门客栈了。”

“龙门客栈?”陈娇抬头一看,果然一块很有气势的牌子横挂在前方十米处的酒楼门口,上面写着“龙门客栈”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龙门客栈的服务态度十分好,一进门,马上有小伙计将他们领到雅座,接着就将用木片制成的精致的菜牌送上。就在陈娇还为雕刻得如同艺术品的菜牌而惊叹的同时,李希已经熟练地说出一大串菜名,让小伙计端上来了。

“姐夫,对这里很熟?”陈娇见此,不由得奇怪地问道。

“来过几次。”李希说道,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玉佩,交给上菜的伙计,吩咐道,“还请你们的掌柜出来一见,就说是故人来访。”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冲着李希笑道:“好你个陈奭,居然整整十年没有『露』脸。”

“诸兄,别来无恙!”李希笑道。诸继,龙门客栈目前主事的大掌柜,亦是他多年前的至交。

“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可别说你是顺路来看我的,那我可是不信的。”诸继爽朗地大笑道。

“诸兄目光如炬,奭是为了上次被令尊扣押的那批人来的。还请令尊高抬贵手,放了他们。”李希直接说道。

“什么?上次那些人是你派来的?”诸继明显吃了一惊。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人都是我的人,只是……”李希苦笑道,“都是我这妹妹派来的。”他一指自己身边的陈娇,说道。

诸继看了看陈娇,然后说道:“陈贤弟,我们的交情,我就不说什么虚话了。别的都好说,可这事,我做不了主。”

“那么,以诸兄的意思,此事该如何了结?”李希亦沉下脸来,问道。

“陈贤弟,此事能否善了,就要看这位姑娘了。”诸继说道,“猛火油一事涉及到我们诸家的一个重大秘密,所以,一切都是由我爹决断的。他此刻就在客栈的后院,如果这位姑娘能够答出我这儿的几道题,那么我爹会亲自见她,到时候一切好说。”

“如果不能呢?”李希眯起眼睛,问道。

“那还请陈贤弟将此女子留下。”诸继说道,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没有一丝刚出现时的豪爽。听完他这句话,李希顿时脸『色』大变,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变为怒颜。

“是怎么样的题目?”陈娇见李希似乎立刻就要发作起来,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问道。她看得出李希和眼前的诸继感情不错,不希望他们决裂。

“姑娘若是家父想见的那个人,这些问题对姑娘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诸继将目光转向陈娇,说道。

“诸先生请说。”

“请姑娘说出下面这些诗句的后续。第一首诗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陈娇听到这句诗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掉了,可以确定,这家龙门客栈的幕后老板绝对不简单。

“……娘,姑娘。”诸先生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唤醒,陈娇立刻脱口答道,“下面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当陈娇背完这首诗时,李希的脸上满是震惊,他没想到陈娇居然真的可以答得出来。

诸继亦然,这些诗句虽然是他自幼就烂熟于心的,但是这个世界上,却似乎是除了诸家人再也没人知道了。他立刻说道:“姑娘大才,下面还有一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陈娇这次不慌不忙地答道。

当陈娇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雅座内一片寂静。

“陈贤弟且留步。这位姑娘,请!”诸继站起身,摆了一个请进的姿势,请陈娇进入后院。

第十七章 忽见乡书传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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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继的带领下,陈娇穿过重重回廊到达了一间红木门的房间里面。房内光线比较黯淡,配上炉子里放出的熏香气味,让这个地方显得十分诡异。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爹,是我,诸继。”诸继说道,他一路走到里面,陈娇只听到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之后,一位老人被诸继扶了出来,那人显然已经年过古稀,他眯着眼看了陈娇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女子来自辽东城!”陈娇也谨慎地审视着他,答道。

“辽东城?”诸行转头望向诸行,诸行在他耳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他缓慢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建设出这样一座城市,陈姑娘不简单啊。”

“哪里,老人家缪赞了。”陈娇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诸行盯着陈娇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在房间里面响起,过了好半晌,才渐渐停歇下来,安静的空气中只残留着他费力的喘气声,他说道,“阿继,你去我的床底下,把那个箱子拿来。”

“是。”诸继小心翼翼扶着老人坐下,独自到里间去搬出一个灰『色』的箱子,轻手轻脚地放到地上。

“打开它!”

在老人的指示下,诸先生打开了上面的锁,盖子一开就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几样物品,而其中让陈娇一眼看出的就是放在最上面的那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几乎是颤抖着,陈娇蹲下身子去抚『摸』着那熟悉的金属质感。

“这是怎么回事?你……”陈娇转头问那位老人。老人只是扯开他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说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看,当然不是看电脑,而是电脑的边上同样生灰的记事本。打开记事本的时候,已经处于完全震惊的状态,眼睛和脑子机械地接收着上面传来的讯息。

“2020年9月12日,今天我准备好了一切,终于要进入时空之流中了。随意进入时光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一只在太平洋上的蝴蝶能够引起一场风暴,如果将一个大活人送入过去的时空中,那么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呼吸那个世界的氧气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历史吧。所以,我们的研究所对于时光机的研究一直处于理论讨论的范畴,因为没有人承受得起历史改变的后果。经过多年的研究,我终于可以确定,只要到达古代世界后,将时空信发器关闭就可以在时空支流产生后,阻断时空支流和主时空的联系,在不影响主时空的前提下,产生一个平行时空。换句话说,即使有人乘坐时光机到达了古代世界,那么为了未来世界的人不受影响就必须立刻关闭时空信发器,切断与未来的一切联系,如此则我们的实验到底是否成功将永远无法得到验证。但是,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二十年的青春了,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证实这台时光机的用处,我将死不瞑目。所以,我私下准备了很久,我决定自己作为那个实验者前往古代的时空,即使永远不能回来,但是只要证明我的心血没有白费我就心满意足了。时间坐标设置在公元627年,唐朝贞观年间,既然永远不能回到未来的世界,我自然要去一个和平年代渡过余生。我通过在部队的老同学,弄到了一把防身用的手枪及两百发子弹,让我到了那个世界可以有办法保护我自己,可惜因为国家对于枪支管理很严,所以我只能带上这点子弹,事实上我觉得这在古代世界也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会在那边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我现在在用的这个手提电脑,里面有着比唐代高上千年的许多科技,从后世手工业的一些发明到工业革命之后的各种发明。想来其中随便一种就可以让我在那个世界衣食无忧了吧。如果领导们发现我的这次私自行动,大约会大发雷霆吧。不过幸好我是个孤儿又早早地献身科学,没有任何的家室拖累,这次的行动想来不会连累到他人。电源按钮在十四分钟前已经被按下,现在屏幕显示还有最后六十秒的倒计时,希望这篇不会是我这次时空之旅的最后一篇日志。余磊。

“我到达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但是因为准备了野外帐篷和食物,所以生存大约是没有问题。这个世界应该是春天,因为没有遇到人所以我不能确定现在的年代和地点,但是从天空的蔚蓝和水质的纯净来看,这应该是没有被污染过的古代世界。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所以我必须在此地过完到达古代后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日,有路过的牧人带我回家。从他的打扮上看应该是我们古代边界的游牧民族。我开动时光机的地方是在西北内陆的研究所,所以有游牧民族我并不奇怪。但是,从我所搜集的唐代西北古游牧民族的资料里,我没能看到这位牧人所穿的那种衣饰,心中很奇怪。我把我的食物分给了收留我的老牧人,他很是喜欢的样子。这位老人只有一个孙儿,他们祖孙在整个部落中不太有地位,进村子的时候,看到那个孩子被一群孩子围着欺负,老人很费力才将其他孩子赶走,救下自己的孙儿。我曾经在书上看过,古代游牧民族里失去劳动力的老人的生活似乎不好,老牧人的遭遇证实了这一点。因为语言还不太通,所以我和他无法好好地交流,但是可以看出他对我的善意。我想我必须快点学会这里的语言,这样我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我手脚比划着向老牧人要了一个大木箱子,将我的一切东西都放了进去,将它们藏好,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本。我只留了手枪和十二发子弹防身,因为部落里有几个似乎对我这个奇怪的外族人不大友善的年轻人。”

陈娇开始飞快地浏览后面的内容,从那些长长的日记中抓出这个箱子原主人的生活痕迹。

“因为随身带着的食物总会吃完,所以我也跟着部落里的青壮年人出去打猎。虽然不会『射』弓箭,但是做了几个巧妙的小陷阱还是抓到了些猎物。今天还在野外发现了些良种,带回来种在老牧人的帐篷边上,因为他住的地方很偏,所以不担心会烦到部落里的其他人。老牧人的孙儿诸行也很喜欢,他说这样他们便可以种这个,以后再也不会被部落里面的人当成是没用的人了。

“虽然拥有太阳能充电器的我并不担心电脑会没电,不过考虑到电脑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过于先进,我还是把电脑稳妥地收藏了起来。偶尔需要时,从里面摘抄一些东西便是。

“奇怪地发现这里的人不用马镫。但是唐代应该已经发明了马镫的。不过,考虑到古代游牧民族都有劫掠汉人城镇的习惯,我对此保持了沉默。我不能在这个世界给自己的民族带来伤害。

“今天部落里的一个小伙子抓到了一只很漂亮的白貂,把它送给了这个部落里最漂亮的姑娘,还有人抓到了一只鹿。西北似乎是没有这些东西的,我开始对自己的所在地产生怀疑。也许那个从未经过调试的时光机在传送时候产生了巨大的差异,我现在的所在地不是古代西北。

“终于能够说一些这里的话了,可以和老牧人交流。他似乎把我当作了他死去的儿子来照顾,我今天称呼他为老爹,他很高兴,诸行也是,开始亲热地叫我余叔。

“跟随商队的人去了一趟中原,终于知道原来是因为时光机器所定下的时间坐标偏差了上千年,使得我来到了汉初。虽然对我来说,改变历史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我却无意去做些什么。我已经五十岁了,对争夺天下什么的不感兴趣,也无意让人利用,所以还是回辽河,好好赡养老爹,养育诸行好了。

“我在辽河建了龙门客栈,特意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穿越,那个同胞能够马上从中嗅出些什么来。

“在古代世界已经过了二十年了,最近越发地觉得身子不行了,打算把电脑什么的都封存起来,好好地留待后来人。诸行一直对我所携带的那些东西十分好奇,但是,超时代的科技对他来说不见得就是福气,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不曾让他接触到太多的超时代科技。我把箱子转交给他时,只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来自我的故乡,在这个世界可能没有几个人会知道这个。不过如果将来,有一个人能够懂得如何『操』作这东西,倒可以把这东西送给那人。诸行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我想,我是不需要担心他会违反我的训示的。余磊。”

看完这一切,陈娇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的老人——诸行,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姑娘,”诸行说道,“你能看懂上面的文字对吗?六十年来,我一直不是很能明白上面的东西,这些应该是余叔留给他的同乡人的。你是那个人吧?”

“他的确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陈娇有些怅然地说道。

诸行看着陈娇身上散发出的寂寥之感,眼睛不觉有些湿润,这种孤独是他从前经常在余磊身上看到的。六十年了,本以为余叔是汉人,所以他还特地到大汉游历了好几年,可惜却没能学会余叔所用的这种字,也始终没能破解余叔所记载的那些日记。但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却能看懂这些东西,想来是天意啊。

“姑娘,老夫也不问你的出身来历,既然你是余叔的同乡人,那么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就送给你。”诸行开口说道。

陈娇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在她眼中,诸行那张皱纹密布的脸顿时变得十分可爱。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此箱子中一切事物用途的人,当然不会矫情地拒绝诸行的赠送。一把枪!将这么有杀伤力的东西留在别人手中,她还真不放心。她说道:“如此,就多谢诸老先生了。”

“何必言谢呢,能在了却我的一桩心事,也算是余叔在天有灵吧。”诸行说道,仿佛整个人陷入了回忆之中,好一会儿才又说道,“阿继,那个猛火油,你也从仓库里拿一些出来,给辽东城送去。”

诸继脸上有着明显的惊讶,但是至孝的他当然不会反对自己父亲的决定,忙应道:“是,爹。”

陈娇在诸继的带领下,离开内院,看到了在院外忧心不已的李希,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希此刻却是满脸的着急。她有些感动地迎了上去,唤了一声,“姐夫,我回来了。”

李希立刻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诸继。只见诸继笑道:“陈兄,看来我们的交情还可以继续下去。你这妹妹,有大才啊。我爹亲口说了,从今以后,陈姑娘就是我们龙门客栈的贵宾。这可是当年你都没能得到的待遇呢。”

就这样,陈娇莫名其妙地从龙门客栈拿走了这个前人留下的诸多超时空设备回辽东,同时还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感觉就像玩网络游戏时忽然挖到一个宝矿。

第十八章 几多贤俊皆周行









第十八章 几多贤俊皆周行(本章免费

张骞,汉中人也,建元中为郎。……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陇西。……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留岁余,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 ——《汉书张骞李广利第三十一》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韩墨回到辽东城,身后跟着一群尾巴,正是他那些墨门的师兄弟。

他回来的当晚,陈娇就立刻和韩墨的师兄弟们进行了聚会。

“陈姑娘,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问姑娘。姑娘托韩师弟带给我们的书信中说‘放光石如水晶,大者三四分,其质六棱,从日隙照之,生五『色』如霓虹’,因而提出日常所见之白光乃是由其他各『色』混合而成的是吗?还有,姑娘说‘屋漏小罅,日影如盘。尝以纸征之,刺一小孔,使日照一石,适如其分也;手渐移而高,光渐大于石矣;刺四五『xue』,就地照之,而四五『xue』各为光影也;手渐移而高,光合为一,而四五『xue』之影,不可复得矣’,此与墨子先师所提及的‘景光之人照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类同,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说这话的是韩墨的大师兄,今年已经年逾五十的辅子澈,但是没等他说完便立刻又有遭另外一人抢白道:“陈姑娘,你还是先和我说说,你所提及的‘硝化棉,硝化甘油,乙基中定剂’是什么东西,你说凭此可以制做出烈『性』炸『药』。”

“不,不,还是我的问题先来……”随着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场面闹哄哄的『乱』成一片,直到韩墨在陈娇眼神的指使下开始控制现场秩序。

陈娇望着现场这些年纪从三十到五十不等的“科学狂人”,很奇怪韩墨为什么可以保持正常人的品『性』,刚才那位辅子澈师兄的一堆古文差点把她也绕进去了,如果不是在心中默念“我只是写了简单的光的散『射』和小孔成像的规律探索”,她现在还指不定和周公同志到哪里旅游去了呢。

好容易安顿好了一切,陈娇终于可以开始说话了,她轻咳了一声说道:“各位墨门的前辈,关于各位的疑问,小女子以后会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可能要请各位在此多住上几天。”

听到她这句话,“科学狂人”们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终于还是派出了大师兄辅子澈说话:“陈姑娘,这恐怕不大方便。我们还有些事情……”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可以在城东特别开一块地方给诸位居住,严禁他人进入,如此则不打扰诸位做实验,如何?”陈娇自然理解他们担心的是什么,三句两句就把这群人最担心的问题给解决了。以辅子澈为首的众人,听到这话自然没有意见了,一顿晚饭下来宾主尽欢。陈娇望着酒足饭饱的众狂人心中『奸』笑,原来还担心留不住你们,现在有了余磊留下的资料,赶你们都不走了吧。正好有你们这些人在,也省得我一个文科生去啃那些上千年文明史积累下来的技术成就。这笔交易,合算得很啊。

那晚的聚餐之后,陈娇开始正式利用余磊留下的资料,指导韩墨的那些师兄弟们生产试验。于是,水泥、风车、水车、玻璃、纸等等,经过陈娇的指点和狂人们的努力一一出现在辽东城东边的实验区里。而韩墨和李希对这一切,从最初的惊叹到麻木,到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使用。

陈娇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与过往一个月里一样,开始向城东的实验区走去。结果,刚刚走到实验区的大门就被奴婢一阵阵的大呼小叫给唤到了议事厅,说是李希和韩墨有重要事情找。

走进宽敞的议事厅,就看到李希、韩墨和带着面具的高利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她的到来,气氛十分肃穆。这让陈娇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姐夫,筠长,这是怎么了?”陈娇在六只眼睛的注视下先开了口。

“阿皎姑娘。”韩墨先开了口,他现在的口气中更多了一份敬重。韩墨虽然是一个破门而出的不纯正墨门弟子,但是却也并不将陈娇这段时间来的“发明创造”视为奇技『yin』巧,相反他因此更加不敢小视这个女子。他此刻先是起来行了个礼,然后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不知道阿皎姑娘,是否还记得年前,你和高管事一起商量着派去西域诸国找寻葡萄的商队?”

“怎么了?他们有消息了?”陈娇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今天的这次聚会是和那支商队有关,她有些奇怪,心道:高利不是说这一路行程漫漫,再加上匈奴和各小国的关卡以及时不时出现的小战『乱』,没个一二年是不可能回来的吗?

“不错,正是这个商队已经回来了。”韩墨点了点头。

这倒让陈娇更加奇怪了,她略带迟疑地问道:“他们回城如此之速,难道是没有完成任务?”

“这倒不是。正是因为他们觉得已经完成了任务,才回来得这么快的。”接话的人是高利。

原来这个商队被派遣出去以后,由于道路上既有大汉的关卡又有匈奴的关卡导致他们行程艰难。大汉的关卡防范严密,再加上正是匈奴盗边报复的时候,更加对过往的商队严加搜查,生怕来的是匈奴的『奸』细。这让他们每每要在一个关卡上耽误上好些天,在奉送了不少金银之后才能安全离开。匈奴虽然没有什么城镇,但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对于他们这些行商也说不上有多友好,幸好有大量的茶叶做开路先锋,才使得他们这一路尚算顺利。

后来,他们到达了一个匈奴的部落,在那里住了几天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一个匈奴人找上了门,聊了一阵子之后,那个匈奴人说自己有他们想要的葡萄,也会种植。这让整个商队又惊又喜,要知道,离开辽东城的这段日子,他们一路上已经伤亡了十数人,再这样走下去,所有人都信心不足是否能平安完成任务。如今,这个男子告诉他们,现在就有完成任务的可能,如何不惊喜。但是这个匈奴男子,却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求他们带着他和他的汉人朋友离开这个部落。

商队的头领也是个机灵人,知道此人拿这么大一个“馅饼”来引诱他们,所求的事情必定不容易做到。果然,他们在那个部落多呆了几天之后,从一些小牧民那里打听到,此汉人是匈奴右贤王交到他们酋长手中的犯人,据说是汉朝的大官,因为到西域诸国和各国王图谋不轨,有可能对匈奴不利,才被关起来的。他们一个过往的商队,要带着他离开,可以说是相当的有难度。

头领烦恼了几天,在看到又有几个兄弟伤重不治而亡之后,终于狠下决心,将他们的西域之行止步于此。正是应了那句话:“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他们一行人开始打听这个部落的贵族的习『性』,开始大把撒钱博取他们的好感,开始勘查周围的地形,计划着逃亡的路线。天可怜见,终于趁着整个部落的成年男子随贵族老爷们去打草谷的时候,下『药』『迷』昏了看守者,将那汉人男子带了回来。这一路上的艰辛自然是略过不提,今晨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城中,全队一百零三人只有七十八人回到了家中,还有整整二十五人将他们的『性』命留在了塞外的茫茫荒野之中。

听到这个数字,陈娇心中一痛,暗自责备自己终究对这个时代远行的艰难『性』估计不足,整整二十五人的『性』命就因为她当时一个轻率的命令而丧失了。看到陈娇自责的表情,李希立刻猜到了这个妹妹心中的想法,不由一叹,安慰道:“皎儿,人总有一死。当初他们自愿报名前去,早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也算得是死得其所。只是死者已已,对于生者,我们好好照料便是。”

虽然知道这只是李希的安慰之辞,但是却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陈娇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所接手的这些流民的生命重量。

“那现在怎么样了?”陈娇问道。

“商队回来便回来了。但是现在问题在于他们带来的那个汉人。”韩墨开口说道,“他自称是大汉朝皇帝派往西域的使者,如今既然已经回到了大汉的国土,便要求一定要去拜见陛下。”

“大汉的国土?”陈娇狐疑地看着四人。

“这就是我们烦恼的根源。商队的人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和那人说了,他们是因为开龙首渠而流离失所的流民,因为姑娘你的恩德,所以在辽东苦寒之地开城求生。换句话说,他已经知道你收拢流民之事。”

“那么……”即使陈娇再不懂得这个时代的很多潜规则,但是经过上次李希的教育她也隐隐感觉到,这事如果被朝廷知道,后果似乎会不大好。

“如果只是单纯的收拢流民,那么朝廷的反应尚在两可之间。往好了说,那是心怀黎民,关心民间疾苦,代天子关心庶民,为朝廷之政补缺;往坏了说,那是心怀不轨,刻意市恩,以一己之小恩显朝廷之大恶,其心可诛。”韩墨摇了摇头接口,他满怀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希,继续道,“不过……若是阿皎姑娘在辽东立城收拢流民之事,被朝廷知道。那么今上首先要问的恐怕是这数千人是如何在编户齐民制度的严格控制下离开边界的?那些地方官是如何将这数千人一一划入商籍?一旦这一级级地追查下来,那么最后恐怕这‘大不敬’之罪是逃不了的了。”

“这……”韩墨的分析让陈娇一阵冷汗,因为这罪名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待抬头看了看李希,却发现他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静,显然是这些后果都早已经一一设想过。李希『露』出一丝冷笑说道:“韩先生,你说的这些都是在朝廷知道这一切的前提下才会发生的。而我知道只要一个简单的方法就可以让这一切假设永远只是假设。”

“诚然,不过如果李先生打算采用那个最简单的方法的话,恐怕此刻也不会通知阿皎姑娘来吧?”韩墨对李希挑了挑眉,一贯平和的脸上平添了一股异样气质。

“不错,这一切关键就在于让张骞乖乖闭嘴。而让一个人彻底闭嘴的方法,只是一把利刃而已。”李希说道,“但是,在下现在并不想这么做。”

“什么?张骞?”陈娇听着这个突然从李希口中吐出的名字一阵惊讶,虽然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面部表情保持正常状态,但是声音却仍然带有一丝颤抖。好在众人皆以为她是被他们方才的分析吓到了,并不是很在意。

“是那个汉人的名字。那人就是建元三年出使西域的郎官张骞。事隔十年,我本来以为他早已经死了,不想竟然还活着,人才难得啊。”李希说到此处不觉摇了摇头,似是感叹,又似惋惜。

陈娇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昏,心中想道:不是吧,未来的堂堂大汉博望侯居然是被我们的商队从匈奴那里救回来的,这都哪跟哪啊?这个人可不好处置啊,他可是此刻汉朝开眼看西域的第一人啊,对于未来汉朝联合西域各国击败匈奴有巨大的贡献,怎么着也得把他的命保下来吧。

“姐夫,这个人我们还是别杀吧。”陈娇喃喃地开口,但是对于李希是否答应却一点把握也没有,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当然,他当然不能死。”李希笑了笑,“皎皎,说到底,我们折腾这个辽东城也是为了让这些城民能够有活下去的希望,并不是想要开城为主,自称一方小国是吗?”

“嗯!”

“所以,这辽东城说到底还是大汉朝的国土是吗?”

“没错啊!”陈娇隐隐有些感觉到李希的话中之意,却还不是『摸』得很清楚。

“既然如此,与其等待朝廷发现我们,不如借张骞之口将我们的存在告知朝廷如何?”

“什么?可是,刚才不是说,如果朝廷知道……”

“当然朝廷知道的辽东城的来历和真实的版本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只要我们好好和张骞协商,相信能够通过他给辽东城在朝中博一个正式的名位,再不用担心将来有一天,朝廷的大军忽至。”

“这……”韩墨不太有信心地说道,“这一切,都建立在张骞肯和我们合作的基础上啊!”

“放心吧。西域之行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完成的,张骞能够从那里留得『性』命归,这可不止是凭一点点的毅力可以办到的。和我们合作是他唯一的活路,这其中的厉害,他若不明白,那我真的很怀疑这十年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李希十分自信,他走到桌子前面,用沾满浓墨的『毛』笔,在今早新送来的白纸上,挥毫写下漂亮的隶书。三两下完成之后,将之交到高利的手中,附在高利的耳畔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就让他离开。

“皎皎,姐夫知道你心地善良,终究还是不愿意伤人『性』命。不过这不伤人『性』命的解决方法还得看那张骞配不配合。若他执意不肯,姐夫是不会冒着朝廷知情的风险放他走的。届时,恐怕不免会有些激烈手段,你要有心理准备啊。”李希看着高利远去的背影淡淡地对陈娇说道,他知道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只是心太软了些,虽然也经历了些事情,但是却还没有学会狠字,故而他不免要对她多说些,做个心理铺垫。

“姐夫对于张骞的『性』格分析如此之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陈娇听到李希如此说法,却一点也不担心,对于李希,她比他自己要更加有信心。

“那也未必,这也是我突然想到的,成与不成还不知道呢。”

高利拿着李希给的单子走到了城里的招待所。招待所是当初建城时,陈娇让建的,名字也是她给起的,说是给来的客人住。但是,由于辽东城地处偏僻加上还刻意瞒着满世界的人,所以这张骞还是这招待所建成以来第一个入住的。高利进来后,找人问了张骞的房间,便直直地向左边的第一间房走去,大门是大开着的。高利一进去,就看到一个身穿淡绿『色』衣裳的男子正侧着脸,靠在窗台上,好奇地向外面张望。高利轻轻咳嗽了几声,敲了敲房门唤回了那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古铜肤『色』的男子,大约是因为从前的囚犯生涯无暇理须加上暴晒的关系,脸上各处的肤『色』显得有些不均匀。而多年的旅行和逃亡生涯虽然使得他的身子有些虚弱,但踏上故国领土的兴奋却使得他的精神很好。

“张大人,”高利说道,“敝主人让在下来和你谈谈。”

“高管事请说。”张骞显得很是客气,一点也没有官对民的那种盛气凌人,让高利相信自己主子分析的并没有错,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深明伸曲之道。

“敝主人的意思是这样的。此城的来历想来大人早已知道,不知道大人是否想过一旦本城的来历为朝廷所知,将来会有何等下场?”高利按照李希吩咐的直接问道。

“这……”张骞一阵语塞,他十年前受命西行时可说是怀着一腔热情而去的。十年来屡经颠簸,无论是匈奴还是西域各国,官面上的事情,看过的经历过的都不少,他能够安然活到现在,这些黑暗面自然不可能是一点也没有沾过。相反,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透才有可能利用这一切安然活下来。对于汉朝,他的记忆虽然一直停留在当年的美好的印象中,但是理智上来说,他却明白那些他曾经在匈奴和西域各国看到的私下交易,暗中势力,在大汉朝——他的故乡——恐怕一点也不会少。当他第一次听那些商队的人说及,他们是开渠流民,却被恩人移送到辽东可以活命的事情时,就已经隐约明白到这其中的意味。这表示,在大汉朝居然有人能在编户齐民的严格控制下,将这数千人偷运出境,还瞒得密不透风,这份能量,不可小视。

今日高利的摊牌虽然有些出乎张骞的预料,不过他定了定心神,立刻回答道:“恐怕,贵主人脱不了大不敬之罪。”

“不错。所以对于敝主人来说,要保管这个秘密最简单的就是……”这后面的话自然是不用说完,张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承蒙贵主人手下留情。”张骞拱手谢道,现在高利将话在他面前挑明,当然就已经不打算执行那个最简单的保密方案了。现在恐怕是另有要事要谈。

“张大人,敝主人当初也是出于一时的悲悯之情,才『插』手这件事情的。如今当然不可能临时撒手。不过大人大可放心,我们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的。只是,如果大人打算回去,那么我们这座城池的来历,还请大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代为隐瞒一二。”高利不慌不忙地说出自己的来意,边冷眼观察着张骞的反应。可惜,张骞面沉如水,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只得继续道,“当然,敝主人也不会让张大人吃亏,只要大人今天答应了,那么今后大人若还想进行西域之旅,敝主人自然有的是办法相助。想必张大人这些年来也知道我大汉朝的名号在西域还不如匈奴的名号来得有用吧?但是如果有了敝主人的帮助,虽不敢说能够让您的使命顺利完成,但是至少这旅途安顺还是能够保证的。”

高利见张骞不甚动心的样子,便将方才李希交付的纸片递了出去。张骞上前一看,发现高利手中拿着一张轻薄洁白、似绸非绸的奇怪东西,触手之后才发觉这并不是丝织物,竟是一样他从未看过的东西,再定睛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着数行文字。

“匈奴之西有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俗,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则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

高利看到张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便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务定然可以圆满完成,只听得张骞开口道:“如果在下答应了贵主人的要求……”

“敝主人有言在先,助人者人恒助之。”高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快,虽然罩着面具,不过仍然可以想象他此时的愉快笑脸。

“张骞亦非食言而肥之辈!”张骞拱手说道。

“如此甚好!”高利点了点头,回了一礼,便反身回去复命。

待得高利走开不一会儿,便有一人闯入房中,那人人高马大,和斯文的张骞是完全两种类型的人。他粗声粗气地对着张骞说道:“大人,为什么要答应他?”

“甘父,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张骞微微一笑,看着这个十年来与自己历经生死的同伴,感叹他还是抱有这一丝憨直的同时,也感叹自己的改变。

“先别说我们现在生死『操』之人手,单凭他能带给我们的好处我们也不应该拒绝他。”张骞慢步走到窗边,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襟,“大宛、大夏、安息、大月氏、康居,这些国名,非亲临者不能说出。你说这大汉朝能有几人会知道这些西域小国?若非对这些国家一无所知,当年陛下又怎么会派我们出使呢?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你应该很清楚,十年了,百人出京,如今只剩下你我生还……以我大汉的财力物力引西域诸国攻匈奴,这是我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而这个人能够说出这一点,就足见他不简单。”

张骞不觉闭上了眼睛,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些熟悉的人的脸,还能听到那些志同道合的声音,“我在心底告诉过自己,绝对不能让这些鲜血白流。他们为通西域而死,我张骞即使倾尽余生也要为他们达成这一心愿。所以我不能死在这里,不,是在我还没有完成这一目标之前都不能死!”

话说到这里,甘父也沉默了,他虽然憨直但是也震撼于张骞此刻的气势。他默默拿出胡笳,开始吹奏,一如过去十年的许多个夜晚那样,胡笳凄凉呜咽的声音透过窗口散播到外面,传送着丝丝幽怨。

听完高利的回报,李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张骞,果然不简单!”

“姐夫,只是一个承诺。会不会太不保险了。”陈娇听完这一切,虽然说保全历史名人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是再一回想却觉得对于自己这一方而言,能够保证的东西太少了,只要张骞离开了辽东城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可以威胁他的东西了。

李希略带意外地看了陈娇一眼,他没有想到这个妹妹竟然会想到这一层,今天这番话的确不足以制住张骞。与其说,他今天派高利去和张骞谈判,不如说作秀一番给这个妹妹看以安其心的成分更多一些。对于张骞他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信任他,私下自然还有其他的暗手,这只是第一步罢了。李希『摸』了『摸』陈娇的头,说道:“皎儿放心吧。姐夫自然有办法,不叫他坏了你的大事。”

“自然有办法……”陈娇暗暗回味着这句话,看着李希温和的笑脸,一阵矛盾,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探究这些背后的“办法”。

“皎儿,你不是还要去实验区吗?就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先去吧。”

“那姐夫你行事要小心啊!”陈娇虽然明知道不必要,但是还是嘱咐了一句,方才离开。

第十九章 孤舟一片故园心









第十九章 孤舟一片故园心(本章免费

张骞很快发现,他的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出入这所建得很奇怪的招待所。但是,当他走出招待所的时候就知道,在这整个城池中,招待所并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这位父老,这里是在做什么啊?”四处走走的张骞奇怪地看到很多青年人在掘开泥土往地底下放置一些较粗的陶土管,于是走到一个在一边端茶送水的满脸皱纹的老人身边,问道。

“啊,这位先生是外面来的吧?”老人的脸上满是笑容,让皱纹更加深了,“这是我们小姐让弄的,说是为了城里的卫生。”

“卫生?”张骞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奇怪了一下。

“呵呵,这个卫生啊,老朽也搞不懂。只知道对我们有大好处就是了。先生要是想知道,可以到学校里面问问。”老人眯着眼睛说道,又从他自己跟前的桶里舀出一大勺热腾腾的茶水送到一个不断擦汗的小伙子手中。

“谢谢老人家!”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笑着向老人道谢。

“没事,不谢不谢。你们这都是为了大家嘛。”老人家客气地回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张骞说道,“这位先生,怠慢了。您要是没别事,也可以在这里等老朽的孙儿回来,他在学校里面读书,知道那些新玩意,也知道我们小姐要做的大事。”

“噢。”张骞问道,“你家的孙儿在学校里面读书?”这也难怪张骞会有此一问,在这个时代能够读得上书的人还是很少的,因为书本是一个很奢侈的消费品,而大部分的普通人家都不会让可以成为劳动力的幼小男丁去读书。

“是啊。我们小姐说了,我们现在日子也过得不错,不需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干活,多读点书,长点见识,将来比较好。”老人很是好客,详细地给张骞解释。

“原来如此。”张骞若有所思地想着,从刚才的谈话以及之前在商队里得到的答案可以发现在这个城池的建立中,那位陈姑娘起到很大的作用,而且极受居民们的尊敬。这个女子,是谁?

“爷爷,我回来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张骞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飞奔而来的身影,后面还跟着几个孩子。

“天儿,你回来了?”老人笑呵呵地上前,“纪小公子,您也来了。”

“爷爷好。”一抬头纪稹就注意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张骞。纪稹走到张骞身边,仰着头问道:“先生好,先生是新来的居民吗?”

“在下只是一个异乡客。”张骞答道。

“先生不是商人吧?”纪稹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睛,说道,“姐姐是不许商人们在城里『乱』走的。”

“在下名叫张骞。”张骞并不因为对方是一个孩子而轻视他,多年的流浪告诉他不可以小看每一个人。

“我是纪稹。”纪稹礼尚往来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先生可以叫我稹儿。”

“在下不敢。”

“不知先生从何处来啊?”纪稹问道。

“在下来自大汉。”张骞说道,当张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略有些『迷』茫,大汉这个故乡在过去的十年中只是一个名词,如今的自己还可以算得上是汉人吗?

“大汉?”纪稹绕着张骞看了看,摇了摇头,说道,“不对,先生的衣着不像。啊,比较像老师说的匈奴人。”

“比较像匈奴人。”这话让张骞也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阵不知是悲是苦的情绪,他苦笑着说,“在下过去十年一直在西域各国游历,故国衣冠已经有数年未曾着。”

“先生去过西域?西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此言一出,所有的孩子都起了兴趣。身为汉人的他们原本对于匈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移民到了辽东城之后才从学校的老师和陈娇口中知道这个民族的存在。一如每一个少年一样,他们对于正在进行的汉朝和匈奴的战争充满了幻想,梦想着自己将来有跨上战马,扫平西域。因而对于西域充满了好奇。

“是啊。”张骞点了点头,在众多期待的目光中开始讲述“南道诸国”的楼兰、菇羌、且末、于阗、莎车等,和“北道诸国”的姑师、尉犁、焉耆、龟兹、温宿、姑墨、疏勒等,讲那些沙漠和绿洲,山谷和盆地,讲那里盛产的葡萄和最好的饲草苜蓿,还有那些shuangru的骆驼,美丽的玉石。

直到所有的孩子都如痴如醉,而张骞自己也几乎再度陷到了那些曾经悲喜交加的记忆里面。一直到城主府顶端的大钟被敲响,提醒所有人应该吃饭了。

“我得回去了。今天只能听到这里了。”纪稹略带遗憾地说道,其他孩子也觉得十分扫兴,一个个略带怨念地望着不远处的大钟。

“呵呵,在下正打算去拜访令姐。不知道纪小公子能否为在下引荐。”张骞见众人散去,便走到纪稹身后问道。

“你要见我姐姐?”纪稹抬头看着他,他望着张骞一脸诚恳的样子,想了想,说道,“姐姐中午应该会回家吃饭的。先生要见,我们得快点,不然姐姐就又走了。”

“如此,有劳纪小公子了。”

此时的陈娇正在饭厅等待着纪稹的归来,而李希则在一边看着张萃派人送来的信。

“你姐姐说,嫣儿和允儿现在长得都不错,身体很健康。等着你这个做长辈的什么时候回去,好好地看看他们。”李希微笑着放下妻子的信,对陈娇说道。李允和李嫣是李家那对双胞胎的名字。

“等这边稳定下来,我就随姐夫你回去。”陈娇会心一笑,说道,“我想等张骞将辽东城的事情禀告给朝廷,我们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望着陈娇的笑脸,李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原本是可以了。只是,现在怕是有点难度呢。”见陈娇还十分不解,李希说道,“皎儿,若我们让朝廷接手辽东城……那你和墨门的大贤们所制作出的那些东西,必然会被朝廷所收拢。到时候,我怕朝廷恐怕会上天入地的寻找你,再想隐藏踪迹,怕是难了。”

李希这么一说,陈娇立刻醒悟了出来,忽然想到余磊在日记中所表现出的对于新技术的谨慎。是啊,余磊是科学家,可是他却不曾为龙门客栈以及诸家留下太多超时代的发明,而自己不知轻重地制作出了这许多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姐夫,那怎么办?”陈娇煞白了脸,忙问道。若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只是普通民女,她大约会很乐于依靠这些发明得到大汉朝廷的重视,然后去见见那为汉武皇帝,可她如今却是废后,只能是尽量躲着那皇帝了。

“若要完全摆脱这个问题,怕是要委屈妹妹了。”李希沉『吟』道,“我是想,将这一切的功劳归之于墨门众人,这样妹妹的事情就可以瞒下了。只是这样一来,世人便很难知道妹妹的功劳了。”

李希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对于古人来说,流芳百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生追求,所以李希担心陈娇会不愿意隐姓埋名。但是陈娇却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她一听,立刻开颜笑道:“还是姐夫聪明,我们就这么办。晚些时候,我去和辅子澈先生说说。”

“嗯。”李希又提醒道,“墨门众人都是品节高尚之人,你须得好好和他们说明你的为难之处,否则他们定然不肯占了你的功劳。”

“是,姐夫。”陈娇点头应道。

两人事情刚商量完,就听到纪稹的声音老远传了过来。他们本不以为意,当看到跟在纪稹身后进来的张骞时,稍稍愣了下神。

“这位是?”李希率先说道。

“在下张骞。”张骞暗暗扫了一眼李希和匆忙戴上面纱的陈娇,只觉得眼前的一对男女皆气质不凡,而陈娇那一扫而过的美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张大人!”李希端正脸『色』,恭敬地行了一礼,陈娇也起身给他行了礼,一双眼睛却十分好奇地盯着这个在史籍上留下赫赫声名的“探险家”。

“陈姑娘,李公子,有礼了。”张骞回礼道,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的称呼十分荒谬,这三位名为兄妹姐弟,却各有不同的姓氏,令人叫来甚为别扭。

“张大人请坐。”陈娇给婢女阿奴使个眼『色』,让她去再备一副碗筷来。阿奴的动作十分迅速,马上又一副新的碗筷送上,而张骞则十分别扭地坐在对他来说还相当陌生的椅子上。

“给张大人斟酒。”李希吩咐道,阿奴立刻给张骞斟上两日前陈娇命人送到府中库存的蒸馏酒。

“好酒!”张骞略略饮了一口,不由赞叹道,曾经在西域度过十年岁月的他,自然也能喝一些烈酒。

“先生夸赞了。这正是在下打算请先生帮忙进献给今上的辽东美酒啊。”李希脸上带笑,不动声『色』地说道。

“是吗?”张骞也是脸上无波,低头看着杯中酒,说道,“如此好酒,一旦到了朝中,应该能得到权贵的喜爱。”

“呵呵,那就要看先生是否玉成了。”李希直视着张骞说道。

“李先生,陈姑娘,张骞正是为此而来。”张骞正『色』说道,“我想,高管事并不能决定对于辽东城,有哪些事情,是我所应该隐瞒的吧?”

“不错。”李希微笑道。

“据在下看到,城里的居民对于自己的来历并未特意隐瞒。如此说来知道辽东城真正来历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如此,在下冒天下之大不韪隐瞒它,还有意义吗?”张骞说出了自己这半日观察的结果。

“张大人放心好了。我保证,辽东城的秘密绝对不会被传到它不该在的地方。”李希肯定地担保道。张骞说的他早已经提醒陈娇注意,而陈娇也完成得很好,那些来往于辽东城的行商们被严格控制起来,目前除了城里人没有人知道辽东城的这些人是一些离开中原的流民。至于张骞,那支商队的成员把他看成普通的葡萄工匠,又想到将来会一起生活,所以才将消息透了出来。

“如此甚好。”张骞对于李希的保证没有任何怀疑,这种奇异的直觉曾经在过去十年无数次地救过他的『性』命。他转而将注意力转向陈娇,问道,“在下听说这个城里的一切都出自陈姑娘的手笔,姑娘大才。”

“不敢。”陈娇可不敢在历史名人面前端架子,立刻谦逊地说道。

“在下在外面看到整个城池都在大兴土木,弄所谓的卫生排水系统?那是何物?”

“那是,通过下水管道,将一些污水排出城外的粪便池中,使城中保持洁净。”陈娇解释道,而她还没有说出来的是,这个粪便池她是打算拿来当沼气池用的,只是目前对于这个想法还没有太大的信心,所以先闭口不提。

“哦。”古时的人对于不讲卫生造成的病毒传播并没有太清楚地认识,所以张骞便将这大兴土木的工程视为陈娇一个女子的个人想法,淡淡地应了一声。

“张大人,稍等。”陈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匆忙起身到房间里面将东西拿出来,对着张骞说道,“张大人,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

张骞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透明杯子,极度惊讶,双手捏住杯子,居然可以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细纹在杯子上留下的痕迹。还有一样就是之前张骞曾经从高利手中看到过的纸。在当时来说,这两样东西都可算得是稀世珍宝,在张骞眼中这样的特产实在是太昂贵了。

“张大人请收下,这是给大人的礼物。其他的,大人离开之日,小女子会装上两箱,让大人带给当今陛下。”陈娇笑眯眯地说道,经过上次的煤炉事件,她已经知道汉武帝刘彻是天底下最好的广告代言人,她可指望着经他御口夸奖之后,滚滚而来的那些孔方兄呢。而且,堵不如疏,辽东城的城民们早就已经在用这些东西在和行商们交易,也是瞒不住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上贡给朝廷,讨要一些赏赐,也可以让朝廷更重视这个边关小城。要知道,在她们离开后,这个城市要完全依靠朝廷才能够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地生存。

“贵城果然富可敌国。”张骞感叹道,饶是他在西域行历多年,也不得不为这玻璃杯感叹不已。

“呵呵。”李希淡淡地将话题转移开,“对陛下,该如何说话,不知道大人你斟酌好了没有?”

“九真一假,想来可以令陛下相信吧?”张骞饮完最后一口酒,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李先生没意见的话,我想这些流民都是自愿来到辽东的,不是吗?无人组织,无人唆使,只是为了谋一条生路。而辽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在下也是偶然被善良的城民所救,不是吗?”

“诚如所言。”李希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张骞的识相十分满意。

等到张骞离开,陈娇微笑着问李希道:“姐夫,张大人离开之后,我们应该可以开始接受那些从右北平逃来的流民们了吧?”

“你怎么……”李希听到陈娇忽然冒出的一句话,顿时有些傻眼。

“皎儿,原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姐夫不采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张骞。姐夫你行事果决,断不会因为我的几句求情之词而改变主意。早间,我看到那些忙得脚不沾地的工人们才明白。辽东城已经成为这远近的商业中转站,而人口如此之少,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人手已经十分不足。而边界战『乱』频繁,不久必有流民前来投奔,则到时如果辽东城还是没有得到朝廷的承认,那么,对这些流民来说,前途堪忧。”陈娇看着李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清澈见底的眸子对上了李希略显幽暗的双眸。

“你长大了!”许久,李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第二十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第二十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本章免费

元朔元年,春三月,皇子刘据生,乃卫皇后子。卫氏遂以子贵。卫氏出身卑贱,事帝甚谨。春四月,博望侯自辽东归,其去国共计一十岁矣。献匈奴及西域周边形势地图,另有纸张,玻璃等物,具为辽东所上贡,辽东城一事,遂达天听。 ——《汉书张骞李广利列传第三十一》

张骞一步一步地走向未央宫,象征大汉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威的未央宫盖得气势恢宏,如今在这股恢弘中还添加了一丝喜『色』。张骞知道那是为什么,在他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闻,新皇后卫子夫诞下皇子。皇帝陛下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举国皆喜,枚皋和东方朔还做了《皇太子生赋》、《立皇子祝》两篇贺文,再加上十年后归来的张骞,元朔元年的大汉帝国一片欣欣向荣。

“臣张骞,叩见吾皇!”张骞在大殿群臣的注视下,三拜九叩。十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他辞别了汉武帝刘彻前往西域,去完成“断匈右臂”的使命,十年后形容已变的他居然还能只身还朝,跪在这大殿之上,一切都如同不可思议的梦境。

“起来,起来。”刘彻的声音也有一丝的不同寻常。当年,张骞本是朝中一名小小的郎官,他虽然相貌堂堂,讲话条理分明,但是却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直到,刘彻从朝廷俘虏的匈奴人口中,得知大月氏王想要报杀父之仇,但苦于无人相助一事。他当时立刻就定下了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以夷制夷,“断匈右臂”的策略。可惜,面对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朝廷众卿皆低颔敛手,迟迟不诺。只有张骞以一个小小郎官的身份,泰然挺身应募了,张骞的不卑不亢、从容神『色』给当时的刘彻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后十年,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刘彻自己也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帝王,对于张骞的归来,他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不曾想,张骞居然不辱使命。

“臣有辱使命,不敢起。”张骞仍然将头颅深深埋在地上,埋进自己宽大的衣袍里面,“大月氏人自击败大夏国后,已无意东还,臣虽费尽口舌,却不能使其与匈奴为敌。臣有负圣恩。”

“爱卿请起。”听张骞说完之后,刘彻脸上『露』出了笑容,“爱卿为我大汉,去国千里,入匈奴十载而持节不降,朕不知其罪何在?”

“陛下!”张骞的声音略有哽咽,十年来的辛苦都在回到故乡的这一刻,消失殆尽。

“弘卿,扶他起来。”刘彻见张骞还跪地不起,便开口让就站在自己近旁的公孙弘上前扶他起来,其时公孙弘官至御史大夫,主外朝事,令他亲扶实是对张骞这个小小的郎官的无上恩宠。

“子文兄,快起吧。”公孙弘与张骞虽然之前并不相识,但是却十分佩服其持汉节而不降的风骨,故而待之甚为亲昵。

“谢陛下!”张骞在公孙弘的搀扶在终于站了起来,对着刘彻再次谢恩。

“爱卿,这十年你辛苦了。”刘彻看着张骞容颜憔悴,早已经无年少时的风采,心中略感痛心,说道。

“臣为大汉,不敢说辛苦二字。”张骞说道,“禀陛下,臣虽未能说服大月氏出兵,然十年之功并未白费,臣已绘得匈奴及西域之形势地图,愿以之献给陛下及皇子。”

“什么?”此言一出,举室哗然。汉初之时,每言及对匈奴者,所虑之事莫过于草原地广,而汉人地形不熟,一旦出关必受匈奴骑兵前后『骚』扰之苦,一旦有了此地图,则对于出关作战自有莫大好处。

“快快拿上来!”这下连刘彻也止不住激动了,他几乎要拍案而起。

“是。”张骞自袖中掏出用精致的辽东白纸制成的地图,送了上去。

“让朕好好看看。”刘彻最初并没有注意到这张地图的材质有何不同,注意力只放在地图的内容上,“楼兰,龟兹,乌孙……”这也怪不得刘彻如此失态,当时的汉朝人对于关外的广大地域根本就不熟悉,在那片土地上有着怎样的国家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谜,而张骞带回来的这份地图正好让人们看到了那个世界的样子,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司马迁给予了张骞的西域之行以“凿空”这样的高评价。

看着刘彻兴奋的样子,张骞不由『露』出了笑容,如今献到刘彻手中的这份地图比之他自己十年来绘制的那份更加详细,在辽东城中的这几个月,他从那位陈姑娘手中拿到了更加详细的地形图,虽然在某些地方略有些误差,不过经过他的修改,这些与西域实情不符合的地方都已经被更改过来,而那位李公子则给了他更加详细的匈奴及西域各国资料。

“不知爱卿出关十年,有何策以教朕?”刘彻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点点标识,从中可以看出张骞十年来的心血,他不由得心头一热,询问道。

“陛下,以臣之见,西域诸国深受匈奴之害,苦之已久,其在匈奴之背,一朝反复,则匈奴必受重创。且诸小国之贵人皆好我大汉财物,然而匈奴为害,商道断绝,若贿之以珠宝重器,则可令其奉我大汉诏令,在适当时机断匈奴生路。故而,当年陛下所定‘断匈右臂’并非不可实行。”张骞恭敬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么,以爱卿之见,朕需再派人通西域,与各国贵人相通?”刘彻听到自己当初所想并非完全不可能时,双眼放光。

“正是。”张骞点头应道,然而他又略有些犹豫地说道,“但是,匈奴势大,一旦出关,旅途艰难,此乃九死一生之旅。臣不知,能有几人可全身而退。”

“这……”说到这件事情上,刘彻也默然不语了,毕竟当初张骞百人出京如今却只有两人归来的事实摆在眼前。

“不过,臣以为或者另有方法。”张骞看到皇帝为难的样子,又犹豫地说道,“然而,此事亦只是臣的猜测……”

“爱卿有何想法,速速说来,朕恕你无罪!”刘彻马上给了张骞一颗定心丸。

“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其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臣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张骞将自己猜测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刘彻,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深思,他接着说道,“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俗,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则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

“威德遍于四海……”刘彻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对于古代帝王来说,这不啻为一个巨大的诱『惑』。“蜀地,西南夷……”几个念头在心中转圜了几圈之后,刘彻便作出了决定,他神『色』不变地抬起头,对着张骞说道,“事关重大,此事且暂缓议论。”

“是!”张骞知道自己所给的通西南夷的意见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政策调整,刘彻自然要再好好想想。

“爱卿,这地图是用何物制成的?”刘彻略略平静一点后,忽然发现了这张地图的不同之处。

“禀陛下,此乃辽东纸。”张骞恭敬地回禀道。

“什么?纸?”刘彻听到此处不禁有些愕然,纸对于汉朝人来说也算不得陌生,只是西汉的纸大多是粗糙的麻纸,就其材质来说,也许还比不得后世的草纸,所以刘彻手中这张洁白的纸和当时人们所认为的纸有巨大的差异。

“是的。这是臣自辽东得来的辽东纸。”

“辽东?”刘彻注意到了这个张骞提到了两次的地名。汉时的辽东还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对于中央朝廷来说,那是一个不『毛』之地,从来不重要。

“正是。”张骞乘此机会将辽东城之事说出,“禀陛下,臣自匈奴亡归,途中遇大雾,不辨方向,臣与臣家胡奴甘父二人幸遇辽东城民搭救,故而得以进入辽东城。”

“辽东城乃是数年前关内之民,流亡至辽东所建。几年时间内建设得颇有些规模,近来关中各地流行的东北奇珍,正是来自此城。”张骞低头说道,“关外苦寒之地,兼有匈奴等外族欺凌,他们都希望能够得到朝廷的庇佑,故而请臣献上他们在辽东偶然制成的玻璃。”

“玻璃?那是何物?”刘彻见张骞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也有了些兴趣。

“此物由臣之胡奴甘父携带,正在殿外。”

“是吗?来人,宣甘父。”刘彻对于甘父的事情,早已经从张骞送上的奏折中知晓,如果没有这个胡奴,张骞早已经葬身在西域。

“奴婢甘父叩见陛下!”甘父在来之前早被张骞严加训练过,行礼也行得有模有样。

“起来吧。”刘彻看着大块头的甘父柔声说道,“听张大人说,有一样名为玻璃之物,在你手中?”

“正是。”甘父很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直捧在手中的木质箱子,里面是层层叠叠的绸子。为了保管这些易碎的玻璃,陈娇可说是费尽心思,最后以高价从行商们那里得到了大量的丝绸垫在箱子里面,以求减少路上的震『荡』。不过,即使如此,仍然有两个杯子不慎破裂,昨晚检查时让张骞和甘父一阵肉痛。

甘父小心翼翼地掀开蒙在上面的丝绸,『露』出了晶莹剔透的玻璃。一股巨大的抽气声立马响起,所有的人都盯着甘父拿出的那个玻璃杯子,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即使见多识广的各位皇亲国戚也忍不住想要走得近一些看清楚一些。

“这……这是……”刘彻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回陛下,这就是辽东城所献的至宝——玻璃。”张骞看着众人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日见到玻璃时的错愕。想起那个蒙面女子将这个箱子交到自己手中时,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接着,甘父从箱子里面接连拿出玻璃杯子,玻璃盘子,玻璃发簪,以及一条栩栩如生的玻璃龙,一一摆在地上,请朝廷公卿们察看。众卿无不啧啧称奇,唯有公孙弘在旁看着众公卿的姿态后,皱眉不语。

“这辽东城居然献此奇珍异宝,看来亦非普通之地。”刘彻将那条玻璃制的龙放在手中把玩过后,如是想道。

“来人,张骞、甘父于大汉有奇功,朕今任张卿为太中大夫,甘父赐名堂邑父拜奉使君。”刘彻的眼神渐渐定了下来,开口说道。

“谢主隆恩!”张骞和甘父同时下跪,谢恩,十年辛苦如今总算是走到了头。

退朝之后,刘彻对着身边的杨得意说道:“速传诏令,命唐蒙与司马相如立时启程,回京觐见。”

“大人,有人拜访。”张骞和甘父二人自打得了刘彻的封赏,便在京中置了宅子,暂时有了安稳的处所。不过,由于两人十年在外,势力根基都很浅薄,虽然目前说得上是风光无限,但是朝中公卿和他们还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府中向来是没什么人来的。最多是有些贪财的宦门子弟来此,招摇一番,然后问出去辽东的道路,派出奴仆到辽东寻玻璃去。所以现在听到有人要来拜访,他们就一阵头痛,不过,人小力薄,在这京城里随便出来个谁,他们也拒绝不起。就像前几日,门前来了几个破落子弟,号称是堂邑侯府的少爷,门房看他是前皇后的兄弟,就没怎么理会。结果第二日,馆陶大长公主的状就告到皇帝那里了。

“开中门迎接。”张骞和甘父对视一眼,都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问来人是谁,反正他们都得好好迎接。

从大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脸上满是骄傲之『色』,看到张骞便随意行了一礼,说道:“在下主父偃,见过张大人,堂邑大人。”

虽然张骞久不在京城,但是回京数日的听闻,对于这位男子还是有些了解。此人于元光元年上书阙下。朝奏,暮即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当即拜为郎中。不久又迁为谒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中升迁四次,是武帝亲口许之“公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这一评语的三人之一,如今更是在内朝备武帝顾问,且对新皇后卫子夫的拱立有大功,身份地位比张骞等人不知高上多少。

“下臣拜见主父大人!”张骞和甘父立刻下跪行大礼。主父偃的才华是著名的,可他的小气量也是出名的,两人人小力薄自然不敢得罪他,立刻献上十二万分的敬意。

“请起,请起。”主父偃笑眯眯地说道,此刻他看来十分和蔼可亲。

三人拉拉扯扯终于到了大堂坐下,张骞二人惴惴不安地看着主父偃,不知道他来此是为了什么。而主父偃似乎也知道他们的不安,他笑着放松他们的戒心,说道:“两位大人,本官此来是有一事相询。”

“大人请问,大人请问。”

“本官想知道,那辽东城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主父偃看着两人有些不解的样子,便从袖中拿出一方帛片,摊开便看到是一幅简略的天下形势图,“请张大人来指一下,辽东城的所在好吗?”

“是,下官遵命。”张骞自然不敢犹豫,与他来说,这等朝廷重臣不是他能够得罪的起的。上前一番比划之后,就将辽东城的大体位置说了出来。

“如此说来,此城离我大汉领域还是有些距离的。”主父偃道。

“这个,倒也说不得如此。辽东一代地广人稀,如此地、此地、此地。”张骞在地图上指出了几个地方,“虽然名义上为匈奴所有,实则荒无人烟,匈奴的大部分族人皆迁徙离去已久。实则,此处可算得上是无主之地。且辽东城乃是小城,其民不过数千,今来虽有边民前去投奔,仍然是不过三百亩的小城罢了。所以,其周围多是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原来如此。”主父偃听后点了点头,对着张骞客气地说道,“如此,谢谢张大人了。本官向陛下的进言如能通过,绝不忘大人今日的提醒。”说完,即飘然而去。让张骞和甘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此时陈娇在此的话,她应该能够猜到主父偃所谓的进言是什么。在历史上,主父偃于元朔元年,请置辽东沧海郡,以备御匈奴之东翼。而现在,辽东城非常荣幸地进入了这位纵横家的眼中,成为了这个东翼防线的组成部分。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本章免费

主父偃者,齐临菑人也。学长短纵横之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游齐诸生间,莫能厚遇也。齐诸儒生相与排摈,不容於齐。家贫,假贷无所得,乃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主父偃,照你的意思,我大汉应该在边关常备兵马?”刘彻皱着眉头问道。

“正是!”主父偃跪坐于前席回答道,此刻的宣室殿仅他们君臣二人。

“匈奴自去岁以来,数度盗边,与我大汉已成不两立之势。而朝鲜属国一贯行迹诡异,一旦与匈奴联手,为祸更甚。且以臣之见,此地虽名为汉土,实则为无主之地,其地处荒凉,我大汉之民皆畏其寒,一旦兵戈起,谁人守之?莫不是要我堂堂天朝要以边地属之朝鲜小国?故而,臣请置辽东沧海郡,以辽东城为中心,迁十万之民以实边。”主父偃指着天下形势图侃侃而谈,“而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凭之北逐匈奴,省转输戍漕,故而宜于此处再立一城,另迁十万之民。”

“辽东,朔方……”刘彻的眼睛落到了案前的玻璃腾龙上面,他略微一想,便道,“爱卿说得对。既然如此,需派一有力之人负责此事。”

“臣不才,愿为陛下赴辽东一行。”听到皇帝允了自己的进言之后,主父偃立刻说道。虽然请置辽东沧海郡是他亲口提出,但是以他的『性』格却不是愿意长途跋涉前往那边远之地的人,所图者,唯这玻璃二字。

主父偃少贫,习长短纵横之数,又学《易》、《春秋》及诸子学说,因其为人不随,难得诸儒生相容,遂去齐游学燕、赵、中山诸国。但是由于其主张不随诸侯意,故不得用,游学四十年,身不得遂。这番经历使得他在功成名就之后嗜财如命,待人极为傲慢无理,人谓之“偃太横”,而他却不以为意,反回应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吾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之。”对于他的这一行径,刘彻虽有耳闻,却不以为意,私德有亏,并不妨碍他重用,毕竟当年高祖无视陈平盗嫂而重用之,方有后来的曲逆侯灭诸吕,迎文帝。所以,对于主父偃这个权利欲极大的人忽然主动请缨到辽东,刘彻只是了然一笑,便当场应允了。

“辽东城乃自行建成,远离朝廷久矣,爱卿抵达之后,可善加管理,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必有后来者替卿行政。”刘彻应允之后,又说道。

“臣遵旨!”主父偃磕头承命。

“爱卿也不必急着出宫,你这一走,经年方回,最后去见见大皇子吧。”刘彻谈完正事,又想到自己的那个儿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臣谢主隆恩!”主父偃因为帮助卫子夫登上后位,所以与皇后关系相当不错,对太子也可说是有大功劳的人,因此刘彻对于请他到椒房殿一事并不避讳。

未央宫椒房殿

“母,母后,”卫长公主还是一个9岁的小女孩了,她提起自己的裙子,拉着两个妹妹的手,冲进内室,口里喊着还不习惯的称呼,“父皇要来了。”

“什么?”卫子夫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彩,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产后憔悴,反倒是初登尊位的荣耀使得她整个人看来精神极了。

“我们刚刚看到的,父皇和主父大人从宣室殿出来,要来这里。”诸邑公主今年也已经三岁了,刚刚学会走路的她『奶』声『奶』气的告诉自己的母亲。

“母后知道了。你们到一边玩去。”卫子夫小心地将方一个月大的儿子从床上抱起。虽然已经是有过照顾三个孩子的经验,但是对于这个儿子,她仍旧十分小心翼翼,因为她知道这个儿子,才是她在后宫立身的根本,也是她后位的有力保障。

“臣妾恭迎陛下!”卫子夫抱着孩子在殿前盈盈跪下。

“起来吧。”刘彻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习惯动作,卫子夫永远都是谨小慎微的,任何礼节都能做到一丝不苟,也许是因为出身不好,所以对于这些才更加在乎。

“臣主父偃,拜见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主父偃见帝后寒暄完了后,立刻说道。

“主父大人请起。”卫子夫含笑说道,对于这个主父偃她心中确实十分感激,只是弟弟卫青总是警告她要和此人保持距离,所以她一直以来对他仅仅是以礼相待。

“偃卿即将离京,我让来此和你以及据儿告个别。”刘彻向卫子夫说道。

“主父大人要离京?”卫子夫听到此话,猛然抬眼,但是却不敢将内心的情绪明显地表达出来。主父偃可说是朝臣中少数肯给与她帮助的人,大部分人因为她的出身以及馆陶公主的关系总是不大友好。所以,此人的离开,让卫子夫心中一颤。

“不错。朕有重要的事情让他去办。”刘彻淡淡地说道。

“是吗?那恭喜主父大人了。”卫子夫怕自己的忧心被人发现,她脸上扯出一丝笑容。

三人各自对答了一番之后,主父偃告辞离开,只余下刘彻,卫子夫二人。

“子夫,你很好。”刘彻撩起卫子夫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轻轻把玩着说道。

“啊?”卫子夫目送着主父偃离开,正想和刘彻告罪一声,将刘据放回床上。

“朕知道你和主父偃交情不错,不过,他是外臣,你是后宫,做事要有分寸,知道吗?”刘彻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了起来,“卫青,朕是要一直重用下去的,你现在是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身份地位自然和以前不同了。不过,你千万不要让朕发现你有什么越矩的行为。否则,朕可以给你的,随时也可以收回,就像今天,朕可以让主父偃离开一样。”

“臣妾知道了!”卫子夫脸『色』一白,明白今日为何皇帝要亲自带主父偃来见她了。是为了警告她,因为她和主父偃的交好,已经使得皇帝略略有些不悦,担心她将来联合外臣,影响朝政。后宫干政,对于经历过窦太后之事的刘彻来说,是最不可原谅的。

“你一贯谨慎,朕是知道的。朕最喜欢的也是你这一点,所以千万不要因为身份变了就忘记了。知道吗?”刘彻冷眼看着卫子夫,她入宫11年来一直表现良好,所以他才会专宠于她,不过在这个身份巨变的关头,刘彻最怕的就是她忽然有了不该有的野心。

“什么,主父偃亲自前来理辽东事?”陈娇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愣,虽然也想过,一旦张骞将消息通报上去,必定会有一个大汉朝的官员来。但是,来人居然是主父偃?这个以才华和胸襟的强烈反差而名留史册的家伙?

“看来妹妹也是知道此人的了?”李希看着陈娇苦笑不已,同样的,他也没有想到来的居然会是朝中最难对付的主父偃。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我自然知道了。”陈娇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说道,心想,这次真是来了个大麻烦啊。

“此人元光元年入仕,所献之策皆尽阴狠毒辣,其中犹以推恩令最为难缠。最可惧者,他无惧生死,笑骂由人,要的只是一己痛快。真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对付。”李希想起他和主父偃之间的几次交往,不由得摇头不已。

“他怎么会亲自到辽东来?”陈娇很是郁闷地问道。

“他请皇帝置朔方及沧海郡,以备边患,辽东城正是所议定沧海郡之中心。”李希将刚刚收到的消息拿给陈娇看。陈娇扫了一眼之后,交还给李希,她咬着手指问道:“难道朝中就没有人反对吗?”陈娇依稀记得,史书上说过,朔方郡曾经因为朝廷大臣认为它劳民伤财而险些被废弃。

“自然是有的。那人,你也不陌生。便是公孙先生。”李希叹了口气,“但是,中大夫朱买臣受主父偃指使,当面诘难于他,公孙先生拙于辩论,便应允了置朔方郡事,但仍然反对置沧海郡。后来,朝中大臣却多赞同,公孙先生**难支,只得……”

“主父偃与朝中诸臣的关系何时如此之好了?”陈娇有些错愕,不知道那些公卿们瞎掺活什么。

“这都是玻璃的功劳。世人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宝,朝廷诸卿也不能免俗,自然希望这些东西能够源源不断地供到他们的府第里。”李希说道。

“但是,如果主父偃理辽东事,他们也得不到好处的啊?”陈娇奇怪地问道。

“这就是主父偃的聪明之处,他又耍了这些公卿们一次。他应该是早看出了公卿们的贪心,故而庭议之时,对于沧海郡的长官人选不置一言,众人以为尚未选定,为了自己的钱财,自然是要极力将此事定下来,再争官位了。若是早知道由主父偃主理此事,他们只怕是要大力反对了。”

“主父偃?!”陈娇光是说这个名字就觉得一阵头痛。以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名声来看,希望他能够按照她和李希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去管理辽东城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姐夫,此人决不简单,我们到底该如何?”陈娇前思后想了许久,仍然没想出应该如何对付主父偃此人,想到李希一贯神通广大,便抬头询问希望能够得到一点帮助。

“皎儿,你知道吗?想要控制一个人,无非是从他的弱点下手,用他不能拒绝的条件使其屈服。”李希见妹妹抬头看自己,便开口说道,“其最高者便是着形聚势相『逼』之,此亦即世间之所谓阳谋者。次之,便是以财『色』诱之,再次之,则是以生死相胁。主父偃,他自负才学而大器晚成,于世间人世间事积怨深重,故而献‘推恩令’而不顾生死,难道是他真的无惧生死吗?”

“不,不是。”陈娇也是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主父偃的关键所在,“主父偃现在或者不怕死,但是却并非天生不怕。只是,他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的结局,所以才如此无畏。对吗?姐夫。”

“不错!”李希赞许的点了点头,“人言‘无知者无畏。’殊不知,深知之者亦无畏。主父偃,正是因为看透了结局,所以才如此无所顾忌。”

“那么,只要让他看到一丝生的希望就可以了吗?”陈娇紧接着问道,但是她又立刻自己摇了摇头,“不对,主父偃此人并非只要求生即可的,若是要隐姓埋名的活着,他定是宁愿倒行逆施。所以,如果我们要让他为我们所用那么,就必须同时保证他的生命以及他的荣华富贵。可是,这……”

“这无异于养虎为患。”李希代她将剩下的话说完了,“以主父偃之才,一朝反噬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陈娇终究还是嫩了些,听李希如是说便没了主意。

“皎儿放心。我们要的只是主父偃在这城中时的合作罢了,如果只是那样,为兄还是办得到的。”李希『摸』了『摸』陈娇的头,笑着安慰道,“姐夫今天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学会,一个上位者应该如何面对一切的变化,你如今也是一城之主,这些事情终须学会的。”但是还有一句话,李希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越发地觉得这个妹妹不是凡品,或许终有一日这小小辽东城会掩不住她的光华。

第二十二章 公今此去归何时









第二十二章 公今此去归何时(本章免费

夏六月,置沧海郡。 ——《汉书武帝纪第六》

元朔元年夏六月的辽东城,仍然热闹非凡,而且因为朝廷正式在辽东设沧海郡的消息,吸引了更多的不堪边地战争之苦的百姓来此。对于这些人,陈娇都一视同仁地收留了,也将一些原先的居民安『插』在新来的人中居住。让这些原居民们混迹于新人口中,她知道如此一二年后,就不会有人知道到底哪些人是最初的那一批居民了。

“主父大人,远来辛苦了。”

这一日,是主父偃接受了皇帝任命后的第二个月的某日。在经历了漫长的准备工作之后,主父偃终于走马上任了。

“你是?”主父偃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跟前戴面具的男子,眯起了眼睛。

“在下是辽东城的管事,见过大人。”高利直直地站在城门口,无所畏惧地看着主父偃和他身后的几千骑兵。

“哦,你是来迎接本大人的?”主父偃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一路北来,他是越发对这个辽东城感到好奇了。这里有着天下奇珍——玻璃不说,居然还一反边地的荒凉而十分繁荣。他每每可以在路上看到往来不绝的商旅,将这里的特产以及因为御前献宝而被天下人共知的玻璃送往各地的藩王贵族手中。如今见到眼前这座与大汉的城池十分不同的城市以及这个不卑不亢的管事,他越发地确定,此城不简单,其中大有锦绣文章。

“正是,大人请进。”高利向主父偃拱手道。

主父偃也不说什么,只是一路牵马走了进去。当看到主父偃不动声『色』地走进因为使用了玻璃而在这个时代人眼中显得豪华异常的城主府时,高利也不由得暗暗称赞他的修养和定力。

“高管事就是住在这个,城主府中吗?”主父偃别扭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侍卫迅速在房间里站定位置,觉得心神一定,开口问道。

“不错。”高利点头应道。

“那在本官来之前,这城中事,是由谁来主管的?”主父偃喝了一口高利所倒的茶,挑了挑眉,发现这茶和他过往所喝过的大不相同。

“是由在下、韩墨先生并李公子共管的。不过,由于和朝鲜那边的交易出了些问题,所以李公子去了那边。估计要三日后才会回来。韩墨先生如今正在安排随大人来的兵士们的住宿,所以没有来大人处拜见。”

“这样啊。”主父偃喝了几口清茶,略略吐了口气,说道,“这辽东果然人杰地灵啊,就连这茶水是老夫从未喝过的啊。”

“这是本城用新法炒制的茶,难怪主父大人没见过了。”高利知无不言,他不觉想起了李希之前对他的交代,无论主父偃要看什么,他都不能阻拦,并且要为之一一解释。

“是吗?”主父偃又看了看周围的玻璃窗说道,“在下本以为这玻璃是辽东特产的矿石,不过,如今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玻璃乃是由我们这里的工匠们用沙子、生石灰和碱面制成的。”高利恭敬的回答道。

“什么”饶是主父偃自负见多识广,听到这种答案也要为之瞠目结舌了。

那一日,主父偃连一刻也坐不住,走马观花似的四处看了看,最后回到住处时连觉也睡不好,连夜写了一份奏章派人送出城去。

疾驰而出的传信兵在离城没多远的地方就被人一棍子敲晕了,淡淡的月光下,李希拿着手中的书信『露』出了笑容。

第二日晚间,刚刚用晚膳,心满意足地走进卧室的主父偃被一个人捂住了嘴,身为文人的主父偃自然无力反抗,一路被拖到了内室。

“主父偃。”李希开口说道,“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故人否?”

听到这声音主父偃那不是很大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等一下放开手,不过,你可别叫出声啊。”李希看到他的这个表情,便和他说道。主父偃自然是点头应允。

“陈奭!”主父偃看着李希低呼道。

“主父兄,自江淮间一别十数年,如今你已经是我大汉的一员能吏了。心愿得偿,恭喜恭喜。”李希看着主父偃说道,回想起当年两人携手在各诸侯国游历时候的情景,而如今的主父偃已经不复当年的矫健身姿,发福的身子和眼角的皱纹都在在提示着他这一点。

“陈贤弟!”主父偃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和李希还有相见之日,看着风采依旧的李希,他也想起了当初自己食不果腹,犹和眼前人携手同游的情景,万般心思在心头转了转,最后只哽咽着说了一句“陈贤弟,别来无恙否?”

“陈之一字,莫要再提了。那只是在下从前的化名,在下姓李,名希。”李希淡淡地说道,想起自己少年时,仗剑行走天下,书生意气只愿用真名姓和人结交,如今却要对主父偃纠正这个“假名”。

“原来竟是化名?莫怪偃四处寻访,都未能找到李贤弟。”主父偃终究非寻常人,见到贫贱之交的一时激动很快平复了下来,他对着李希说道,“李贤弟为何会在这里?”

“不瞒主父兄,在下正是这辽东城的城主。”李希看着主父偃说道,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和主父偃说清楚,半真半假的将属于陈娇的一些事情担下,正是对她的最好保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主父偃听完之后,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拊掌大笑道,“在下还以为世间英才如此之多,却原来竟是李贤弟。若是你所为,主父偃倒是不奇怪了。”

“主父兄,我们坐下聊。”李希走到桌边坐下,将茶杯拿出,倒上了两杯清茶,顿时茶香满室。

“不错,你我确实该好好聊聊。”主父偃也到李希的对面坐下,看着他说道,“主父偃竟然不知道李贤弟学究天人,这小小的辽东城,研究出了这么多有利民生的东西。这玻璃,纸张,风车……”主父偃历数自己在城中所见到的一切,半带着狂热地看着李希。

“主父兄,缪赞了。”李希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些都是墨门子弟的功劳,李希所作,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地方罢了。”

“是啊。墨门在世间销声匿迹已久,不想竟然会有如斯成就。一旦传扬于世,则儒墨,儒墨又将并称。”主父偃眼前不觉出现了那个自称是墨门当代传人的辅子澈以及那个破门而出的韩墨。

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在这百家之中以儒墨最为兴盛,号称当世显学,世称“儒墨”。之后因为秦国重法家,兼之始皇焚书坑儒,儒墨两家遂风流云散。汉兴,儒家因为积极介入新王朝的建设,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如今眼看着又重兴的趋势,而墨家却安静依旧。但是这两日在辽东城所见的一切,让主父偃深深明白,一旦辽东城墨门之事为当今皇上所知,则墨门的复兴,指日可待。

“主父兄,你我之间,在下就不和你客气了。”李希从袖中拿出了昨日从那个传信兵手中拿到的信件,放到桌上。主父偃看到上面的字迹之后,发现使自己昨日的奏折,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静静地抬眼看着李希,沉声问道:“李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里面有些事,在下觉得不宜让陛下知道。”李希不动声『色』地说道。

“何事?”

“比如,在下的事情。请主父兄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李希说道。

“李贤弟,你才华横溢,为何甘于寂寂?大丈夫行世,当快意恩仇,若不能流芳百世,亦求遗臭万年啊。”主父偃不能理解地摇了摇头。

“李希只是自安天命罢了。”李希轻扶杯子的手略略有些迟滞。

“皇帝陛下求才若渴,只要李贤弟肯上书阙下,功名爵赏不过是囊中之物,”主父偃此刻倒也不想着,一旦李希得势是否会和他争富贵,于李希,他还是有着几分真感情的。

“主父兄,此事无需再提。李希今生与此等功名无缘。若主父兄还记得当年情谊,就请代为隐瞒一二。”

“你,”主父偃看着李希,叹了口气,“若你真的不想我的奏折离开辽东城,难道我能办到吗?我想是我应该说,谢谢你还记得当年情谊。”

“小弟并不想和主父兄起任何冲突。”李希脸上『露』出了笑容,“而且,主父兄如今是朝廷命官,小弟如何敢得罪。”

两人具是聪明之人,都深深明白,如果他们二人真得不能相容,要来个鱼死网破的话,只能是两败俱伤之局。主父偃所依持者,朝廷兵锋之力,李希所能掌控者,辽东城之天时地利。李希所惧者,乃朝廷,而主父偃所畏者,乃辽东城。主父偃一生所求,不过是名留青史四个字,这二日在辽东城的所见所闻,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城池里所见到的一切,将会极大的改变整个大汉。而他主父偃作为沧海郡的长官,只要处置得当,在后世史书上必将留辉煌。眼看着功成名就转眼到手,此时此刻的主父偃舍不得死,更舍不得失去这座城池,所以对李希意图不明的隐瞒,他选择了同意。

“主父兄放心,你主理辽东事,绝对不会受到任何阻拦。你想做的事情,小弟绝对支持。只要你遵守我们的承诺,对于小弟之事,绝口不提。”李希微笑着给予了保证。

“如此甚好。”主父偃也点了点头,他又拾起那封奏折,问道,“为兄现在再写一封奏折,李贤弟代为送出吧。”

“有劳主父兄了。”李希也不客气,直视着主父偃动笔。

“韩先生,你一路小心啊!”陈娇带着纪稹等一众学校学生,在城外给韩墨送行。

主父偃的六月条陈,详细述说了辽东城墨门的情况,并献上了墨门的诸多“发明”,在朝野均引起了轰动。虽然在陈娇的刻意隐瞒下,很多东西都被堆在了辽东城的仓库里面,但是被送到长安的很多东西还是引起了轰动,比如说马蹬,比如说风车,水车。汉武帝御口亲评墨门子弟为“天下奇才”,并连下三诏,召墨门众人京中晋见。诏书传到辽东之后,却让他们一班人犯难了,墨门中人都是典型的“科学狂人”,压根没人打算奉诏。这可不是可是封还诏书的宋代,就连主父偃也觉得难办,最后还是韩墨主动挺身而出,代表墨门子弟前往京城。主父偃本就觉得韩墨此人,人才难得,此次他肯进京,自然是点头不已。

“先生知道了。你们自己在学校里学习也要认真,要听小姐的话,知道吗?”韩墨一贯很受学生们爱戴,此次离去,这些小不点很是舍不得,一路拉扯着,送到了城外。

“公子,这些都是韩先生的东西,我们先收起来吗?”阿奴走到李希身边请示。李希正留在府内整理东西,将韩墨之前留下的一些公务处理好。

“嗯。你们放到库房里,等韩先生回来交给他。”李希没有抬头地说道。

“那,这个呢?是韩先生的吗?小的不识字。”阿奴拿出一张刚才在韩墨桌下拾到的纸,递到李希桌前,李希抬头看了一眼,立刻被上面的字迹吸引了。这是韩墨的字迹,相处了几个月后,李希能够一眼认出来,但是上面所写的东西……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野有蔓草》李希当然知道这是《诗经》中著名的情诗,是一个男子在赞扬自己路遇的一个美人,表达自己的思慕之情。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李希默默念着最后一句,回想起韩墨往日的所作所为,眼中一亮,心中暗道,韩墨,难道你……

此时的城外,韩墨安抚好了一众孩子,抬头问陈娇道:“阿皎姑娘,在下想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我?”陈娇有些奇怪,不过马上点头道,“好啊。我骑马陪你走一段路,让孩子们先回去。”

经过多月艰苦卓绝的训练,现在的陈娇也能骑马了,而不是最初那样看到马就脸『色』发白。上马之后,陈娇看着韩墨笑了下,吐舌说道:“不过,筠长,你得慢慢骑,不然我会掉下来的。”

“阿皎姑娘,在下应该向你说声谢谢。”韩墨骑马走了一阵之后,说道。

“什么?”陈娇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在下的父亲,生前一直希望能够振兴墨门,所以给我起名为墨。”韩墨淡淡地说道,“这次,因为姑娘你不计名誉,所以我墨门才能再度显名于世。算是完成了家父的遗愿,墨身为人子自然要好好感谢你。”

“筠长,胸中自有治国文章,这次上京对答,必能如上意。到时候,墨门才会和儒家一起再度成为显学。陈皎所作,不过是抛砖引玉。韩先生的感谢,小女子受之有愧。”陈娇听到这方原由,摇了摇头,又笑着说道,“韩先生真要谢我,也应该谢我让你有了机会金殿面君。”

“墨无意功名,”韩墨撩了撩头发,衣袖在微风中飘扬,原就十分俊秀的容颜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耀眼,“阿皎姑娘,在下之所以答应去长安……”

“什么?”陈娇好奇地望着停口不说的韩墨,撩了撩被风吹到嘴边的头发。

“不,没什么。”韩墨忽然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只是有句话,在下希望能够在回来后,和你当面说。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好的答复。”

“现在不能说吗?”陈娇歪着头,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韩墨摇了摇头。

“神神秘秘的。”陈娇撇了撇嘴,说道,“那你回来后,再和我说吧。”她揭下面纱,对着韩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一路走好噢。”

第一次,看清楚陈娇的容貌,韩墨愣在了当场,从此这个笑容深深刻在他心中,终身难忘。他略微有些怔忡,随即为自己的失态笑了笑,拱手对陈娇说道:“阿皎姑娘,这一年在辽东城和你共事,令墨十分愉快,能结识你,实在是墨人生一大幸事。”

“能和筠长结识,也是我人生一大幸事呢。”陈娇对着韩墨眨了眨眼睛,说道,“若没有筠长为我描贴,我此刻的字可还是和鬼画符似的难看呢。”

听陈娇忽然提及这个,韩墨不由得大笑起来,他对于陈娇这样一个多才的女子,却写得一手臭字实在感到有些好笑。

看着蓝天白云大草原下,笑得无比爽朗的韩墨,陈娇忽然心中一动,想道,其实韩墨实在是个很好的男子,只不知道将来谁能够和他一生相伴呢。

元朔元年的七月,韩墨告别陈娇踏上了前往长安的旅途。然而他不知道,有些机会,其实一生都只有一次,若不能及时抓住,便只能抱憾终身。

第二十三章 干戈用尽人成血









第二十三章 干戈用尽人成血(本章免费

其明年秋,匈奴两万骑入汉,欲掠辽东,为太守派人阻之。 ——《史记匈奴列传第五十》

韩墨走了,辽东城的日子依旧平静。

陈娇看完韩墨写来的平安信,双手扶着下巴,靠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面的李希和纪稹,从半个月前开始李希就开始亲自教导纪稹的武术。

“皎儿,你今天不去实验区吗?。”李希完成了和纪稹的今日功课,带着这个小弟弟来到陈娇身边,问道。

“等稹儿去了学校,我就去。”陈娇一脸娇憨地笑了笑。

“姐姐,你的头发『乱』了。”纪稹说道,他马上对着走廊的另一头喊道,“阿奴,你快来!”陈娇始终也没学会汉代女子的发髻应该怎么梳理。最早是长门宫的宫婢,然后是张萃,现在给她梳头是她的贴身侍婢阿奴的一项重要任务。

“不用了,我自己梳一梳就好了。”陈娇皱着眉头说道,她实在是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显得这么低能。

“别!”这次抓住她的手的人,是李希,李希忍着笑地说道,“这么好的头发,给你再打几次结,说不定就毁了。你还是等阿奴过来吧。”

“姐夫!”陈娇知道李希是在说她最早到他们家时候,把头发弄结了的糗事。

“哈哈!”

秋日的阳光下,辽东城里面是一片安乐。

“不知道,韩公子这次寄来的信中说了什么?”李希进到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问道。

“他说已经到长安了,金殿对答,尚算如意。”陈娇毫无保留地说道,想起韩墨在心中说与皇帝一番长谈,十分相契,或可有一番作为,不由得对汉武帝又多了一份好奇。

“是吗?”李希对此倒不意外,韩墨此人确实是个人才,此去朝廷,也算得上是一个助力。只是,李希不觉想到韩墨无意间留下的那首《野有蔓草》,眼神一暗,心道,韩墨本也是个妹婿的好人选,只是,眼前这个妹妹身份非凡,韩墨若身在江湖之中倒还好,入朝为官后,恐怕难有善果。

“不过,”陈娇看着李希犹豫地说道,“韩先生在朝中毫无根基,姐夫为何不向公孙先生打个招呼,好有个照顾?”

“皎儿,”李希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说道,“公孙先生是一个谨遵臣道的儒者,如果他知道在辽东城立城的人是我们,那么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向皇帝坦白一切。到时候,张骞,韩墨,你,我以及城中诸人,恐怕皆有杀身之祸。”

“公孙先生还不至于……”陈娇被李希的分析惊了一惊。

“先生不是会以私情『乱』正法的人。只要他认为我们所为,有害社稷,便会毫不犹豫地对我们动手的。”李希淡淡地说道,“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别让他知道就好。”

“我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心情有些低落,一年多前和公孙弘在新丰的相会给了她深刻印象,却没想到自己和公孙弘之间却如李希所说,有很多不能说的事情。

两人正说话间,高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公子!刚刚有人送了一封信来。不过,他一定要面呈给少爷你。”高利接着从手中拿出一个碧绿的手镯,说道,“那人说,这是信物。”

李希看到碧绿手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就在大厅之中。”高利答道。

李希来到大厅,发现是一名黑衣男子,正双手负背,在厅中等候。

“天眼!”李希对那人说道。

“属下参见主上!”那名男子转身向李希叩拜道,他是一个长得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基本上一旦到了人堆里面,就不会被人认出来的那种。

“天眼,出什么事情了?”李希右手一挥示意那人起身,紧接着问道。

“回主上,属下有紧急军情禀报。”天眼说道。

“紧急军情?!”这话让李希心中略有些不安。

“是的,据属下得到的消息。匈奴左谷蠡王将率两万骑来袭辽东城,两日后即可到达。”

“什么!”此言一出,随后而来的陈娇与高利两人都大吃一惊。两万匈奴骑兵是什么概念,去年的数千匈奴骑兵入掠上谷已经让大汉朝廷疲于奔命,两万匈奴骑兵恐怕足以将整个辽东城踏成碎片。

“为何会是辽东城?”陈娇有些激动地问道,自去年以来,匈奴和大汉在边关时有激战,往来的商队和陆续来到的流民让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战争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认识。

“回小姐,自元光二年以来匈奴与我大汉商贸断绝,虽然一直以来『骚』扰边关,但是所得不多。如今,我辽东城富庶之名随着商队在草原中远播,匈奴人起了掠夺的念头并不是什么意外。”天眼向陈娇禀报道。

“这……”李希在厅中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只有两日,即使现在立刻派人到右北平求救也来不及了。而且韩安国将军并非有胆量出关阻敌的人。”

“高利,你现在立刻去请主父大人过来。”李希对着高利说道。

“是!”

在李希极度烦恼地想着该如何处理此事的时候,陈娇的脑子也在高速运转着。辽东城虽然用砖石造的十分坚固,但是城中缺少士兵,而且普通百姓恐怕难为守城的主力。虽然在主父偃来到之后,一直试图将这座城池打造成边关要塞,但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即使是主父偃也没能收到多大的成效。以现在的汉兵的单兵素质来说,城里现有这数千士兵是绝对不可能对付那即将来到的两万骑兵的。

“李贤弟,找老夫来,不知道所为何事?”主父偃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在辽东城的这段日子,他可是过得十分舒心的。李希深知他的品『性』,便让陈娇在成立的玻璃作坊里面给他留了股份,从这个公司里得到的暴利让主父偃乐得合不拢嘴。同时,在这个城市里的日子也是舒服到了极点,主父偃心中明白,可能连皇帝此刻也没有享受到的一些东西,他都提前用上了。

“主父兄,”李希看着主父偃苦笑道,“恐怕我们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出什么事情了?”主父偃看着李希的神『色』,也觉得事情可能有点不太妙。

等到李希将匈奴两万骑兵即将来到的消息告诉主父偃,他也不觉有些愣了,毕竟他虽然可以指点江山,却毕竟是一介书生。

“主父兄,在下现在想的是,如果你我全力合作,两日之内,是否能够将城内现有的七万民众,全部送离城中。”李希苦笑着问道。在卫青和霍去病还没有成功击败匈奴的时代,汉朝对匈奴的战争往往是以多击少的,甚至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也不见得能够胜利而归,所以李希在此形势下,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完整的保护好辽东城中的民众。

“李贤弟,城外就是荒无人烟之所。我们能把人往哪里送?而且只有两日,一旦失去了城墙的保护,这些人都会成为匈奴铁骑的蹄下鬼。”主父偃也很是无奈。

“难道,这一切繁华都要在匈奴人的铁蹄下,化为灰烬吗?”高利不觉愣愣地出声说道,一语敲中了众人最担忧的一点上,让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不,不会的。”陈娇看着陷入苦思的主父偃和李希,知道这次匈奴的危机,对他们来说也是很棘手的。

或者还会有办法的,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陈娇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如果无法依靠现在有的人力取胜,那么……

“高利!”陈娇看着在一边发呆的高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小姐,什么事?”高利正伤心于自己梦想中的商业城市即将化为乌有,被陈娇的忽然叫唤惊了一惊。

“之前,我让你放好的那些猛火油,还在吗?”陈娇问道。

“在啊,都锁在仓库里面。”高利点头说道,“因为小姐你说这东西不能点火,所以属下自从把它搬进地下仓库,就再也没有拿出来了。想来都还在的。”

“高利,你去取一点来,小心不要点火。”陈娇想了想,说道。

“是!”高利立刻应声而去。

“皎儿,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李希看着陈娇,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了一句。

“或者有吧。”陈娇叹了口气,说道,“姐夫,你有这一带的地图吗?不,你告诉我在匈奴来此的路上,有没有一些便于伏击的地方?”

“便于伏击?”主父偃听到这句话,眼睛亮了一亮,但是却马上又暗了下去,“李姑娘,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那样的地方,仅仅依靠我们现有的兵力,也不可能将这两万骑兵阻于城外,最多只是减慢他们的行军速度。而且,这么做有可能激怒匈奴人,到时候,城里的人会更加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只想知道有没有那样的地方。”陈娇没有理会主父偃的解释,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姐夫,李希。

“那样的地方倒是有几个,不过,如主父兄所说,我们是不可能和匈奴人对抗的。”李希和主父偃在这件事情上,意见一致。

“如果有,我们好好计划一下,或者是可以让匈奴人退去的。”陈娇看着李希和主父偃叹了口气,虽然她不懂的战争,此刻却不得不冒险。如果在这时放下城民们离去,那么自己当初也不必带他们离开。

“大王,现在天『色』晚了,我们是不是在此扎营啊?”一个大汉对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华服男子说道。

那人转过头来,是一个蓄了大胡子的男子,从眼角的细纹可以看出,已经有些年纪了,他就是现在的匈奴左谷蠡王,军臣单于的弟弟,伊稚邪。

“嗯,就在此扎营吧。”伊稚邪看了看四周,觉得是个扎营的地方,便点头应允了。

在伊稚邪的一声令下,匈奴部队停止了前进,就地扎营,堆起了火架子,架好了肉品,打算开始烤制今日的晚餐。就在这个时候,巨变突起,不知道是谁的火把先着了地,掉到地上后很快燃起了大火。秋季的草原干燥易燃,匈奴人本也不以为意,打算伸脚去踩灭火星。但是火势蔓延的速度快的出乎匈奴人的意料,很快的匈奴人扎营的那片草原燎起了熊熊大火,正在休息的士兵们有的被活活烧死在帐篷边上,有的浑身着火,狼狈不堪。同时,混合着大火的燃烧,时而响起的爆炸声更是给这些匈奴人增添了不少的心理压力。有许多人更是跪在了地上,祈求上天息怒。

“出什么事情了?”伊稚邪一边安抚自己变得暴躁的坐骑,一边冲着身边的大汉怒喊道,“你马上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这些家伙都给我安静下来。”

虽然说匈奴骑兵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部族勇士,但是人类对未知事物天生的恐惧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上,直到伊稚邪亲自带人去安抚他们,用马鞭狠狠地抽翻了几个跪地不起的骑兵之后,所有才终于清醒过来。

“水,给我泼水!”伊稚邪指挥着那些已经清醒过来的部下,让他们去取水来灭火。

“这个火,用水是不可能扑灭的。”在离匈奴人的营地相当远的东北方,陈娇遥望着西边的熊熊火光,对李希说道。

“这次匈奴人毫无防备,应该会损失不少人手。”主父偃在一边捋着胡子说道,“不知道此物是何物啊?真是战场利器啊,如果我大汉能够拥有,那么匈奴就不足惧了。”

“这是墨门弟子偶然发现的,小女子也不清楚。”陈娇微微低下眼睛,说道。她并不希望这个时代的朝廷拥有这种极为危险的杀伤『性』武器,尤其在这个朝廷和她自己之间的关系还十分复杂的时候。而且,对她抱有友好态度的龙门客栈是她的一大助力,她也并不希望朝廷去『骚』扰他们。

“恰好如今又是秋季,草原枯草甚多,火势蔓延恐怕不是一二日间可以熄灭的。”李希弯腰拾起一片枯叶,淡淡地说道。

“姐姐,师傅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纪稹策马小跑到陈娇和李希的身边,翻身下马对着他们说道。

“是吗?”陈娇『摸』了『摸』他的头,对着他笑道,“稹儿辛苦了。”接着又对李希说道,“姐夫,你路上小心些。千万记得,我们的目标只是『骚』扰,你和士兵们都要小心些,不要以命搏命啊。”

“为兄知道了。你先好好呆在这里。”李希点了点头,又对主父偃说道,“主父兄,我妹妹先拜托你了。”

“李贤弟放心走好。”主父偃拱手行了一礼,郑重的说道。

“姐姐,你让我也去吧。师傅说,我的身手已经不在他之下了,让我也去吧。”纪稹眼看着李希就要离去,连忙拽住他的衣角,转头向陈娇哀求道。

“不可以!”陈娇不禁皱紧了眉头,“你还只是个小孩子,这种事情轮不到你。乖乖过来,等大哥回来就好了。”

“大哥!”纪稹见哀求不起作用,又转向李希,几乎就要泪眼汪汪了。

“小鬼头,别对我耍这套。”李希弹了弹他的额头,说道,“等你满18岁,到时候,你做什么姐姐和大哥都不拦你。”

“18岁,那还要六年呢。”纪稹哀叫道,“那太久了。我现在就想上战场看看啊。”

“好啦,别耽误了大哥的时间。”陈娇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上前把他拉下来。虽然她用的力气未必大,不过纪稹却不敢挣脱,只能被扯离李希的身边。

李希看着眼前这对弟妹,莞尔一笑,向主父偃拱手告别,上马离去。

伊稚邪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可说是吃尽了苦头,因为在靠近水源的地方驻扎的,所以取水很方便,但是泼水灭火这个常识似乎对这场大火不起作用。无论泼了多少水进去,火势都没有什么减少的趋势。大火经久不灭的结果就是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们又一次陷入了癫狂状态。

“大王,我们快走吧。这是上天的惩罚啊。”一个浑身烧伤的男子冲到伊稚邪身边。

“混帐东西!”伊稚邪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我们大匈奴从伟大的冒顿单于开始就一直到汉人这里打秋风,大神什么时候为这个惩罚过我们。”

“大王,这火邪得很,我们是救不了了。不如快点走吧。”另一个男子看着被抽倒在地的同伴小心翼翼地说道。

伊稚邪左右看了看,到处都是陷在火堆中的人和马,已经有人开始纵马践踏同伴,也有马匹将主人甩下想要自行逃走。他沉下脸,知道如果再不离开这个地方,一旦炸营就算是他也控制不了局面了,还是离开这里再做打算吧。

“大王有令,所有人,向东边去,过河,到没有火的地方停下整顿。”一个伊稚邪身边的传令兵骑马一路从营地上跑过,随着他的一声声吆喝,所有的匈奴人都像是找到了缺口的洪水,一起向东边涌去。当然,中间也不免有一些伤者被抛下,有一些惊马自行离队。

“呼,呼!”在疾驰了约10里左右,匈奴人确定自己已经脱离的危险之后,终于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大部分人都趴在马背上喘气,而有些烧伤者甚至跌下马来,坐在地上,不断呻『吟』。

“日辉,”伊稚邪对着刚才向他进言离开火场的那个男子说道,“你先去清点一下你们休屠族的人数和马匹。”

“是!”日辉点头应道。

就在这个时候,日辉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前方不远处有一片什么东西压了过来,紧接着他的耳边就听到了一阵轰鸣声,熟悉战阵的他自然知道,那是骑兵冲阵所发出的声音。

“是……是汉兵!”当对方不断靠近,直到能够看清楚彼此的面孔和衣着时,呆滞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是汉兵啊!”这样的叫喊声顿时充斥在人群中,刚刚定下心神的匈奴人顿时慌『乱』了起来,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处于攻击者的地位上,第一次直接面对汉人的进攻,使得他们不知所措。当然,也有仍然保持冷静的人,比如说,日辉,他试图让部下们冷静下来,但是经历过刚才的火焰噩梦的人们却不是那么容易安抚的。

这支汉人骑兵正是李希带领的,他唯一的任务就是『骚』扰对方,顺便杀伤一些敌人。李希带着训练精良的汉骑兵,在疲惫的匈奴人中来回穿梭,马蹄毫不留情的践踏着那些重伤落马者,所有在他眼前的匈奴骑兵都被他挥刀砍下马。陈娇之前派人赶制的唐式马刀,在李希的手中变成了匈奴人的索命刀。

当汉骑兵们不断靠近时,有一些反应过来的匈奴人已经开始将伊稚邪团团围住,好保护他们的左谷蠡王。可是,汉骑兵的攻击力出乎他们的意料,仅过了一会儿,这些汉兵就穿透了他们不及展开的战阵。并且在那个疯狂的白衣男子的带领下,开始收割那些受伤了的匈奴人的『性』命,看得被围在中央的伊稚邪咬牙切齿,大匈奴自冒顿单于以来,纵横天下,何曾受过这般的侮辱。

“你们都让开,我去会会他。”伊稚邪原也是族中的一员勇将,立刻挥手令身边人退开,自己向李希奔去。

伊稚邪勇则勇矣,但那是战场上的功夫,遇到李希这种武术高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将他扔下来马。原本李希还想补上一刀,直接结果了此人,但是看到他衣着华丽,似乎身份极高。便舜时改变了主意,反手将他打晕,放到了马上,他拿出胸前的哨子,吹了长长的一声,令所有骑兵立刻撤退。

匈奴人自然不可能眼见着自己的左谷蠡王就这么被人掳走,马上有人开始未随李希等人。不过,李希他们早就考虑过被匈奴人追击的可能,在他们的退路上每个百米就洒上了猛火油,汉兵们通过之后,就有人点燃那些火把。果然,如此反复了三次之后,很多匈奴人再度被困在大火之中,终于不能追上李希等人。

“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纪稹远远的看到李希等人,就立刻欢呼起来。

“真的吗?太好了。”陈娇和主父偃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放心的神『色』。

“姐夫,你没事吧?”陈娇迎了上去,虽然刚回来的这些骑兵们身上有着让她很不习惯的浓重血腥味,但是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愉快,否则将大大影响这些士兵的士气。

“还好,不过,我抓了个人回来。”李希跳下马背,顺手将伊稚邪扔了下来,陈娇看到一个血人在她面前落地,险些惊叫出声。

“大哥,他是谁啊?”纪稹问道。

“这个嘛,要等他醒了,问他自己了。”李希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第二十四章 边塞无劳天子忧









第二十四章 边塞无劳天子忧(本章免费

元朔元年秋,匈奴二万骑攻入辽西。杀辽西太守,杀略三千余人。以卫尉韩安国为将屯将军,军代。匈奴重兵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余人。安国时仅千余骑,且尽,会辽东救兵至,匈奴乃去。 ——《史记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当伊稚邪醒来,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十分昏暗的地方,墙壁上有几盏且明且暗的油灯,四周空无一人。他很快想起了一切,知道自己现在是被俘虏了,便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醒来的姿势,察看情况。果然,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来人正一步一步走近他。

“他醒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似乎还没有。”一个很冷静的男声。

“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呢。现在那些匈奴人都疯了似的找他。”

“可惜啊,他们现在是找错了方向了。”

“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辽西郡能够承受得住匈奴人的进攻吗?”

“以韩将军之能要守上几天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我们的动作也得快点。”

伊稚邪听到自己的部下前往辽西找寻自己,而且听来人之言,他们似乎还找错了方向,顿时心神大『乱』,不觉气息有些不稳。

“你醒了。”李希看着地上仍然合着眼睛的伊稚邪淡淡说道,用的是肯定句。

伊稚邪明白再装无用,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了之前在战场上擒下他的那名白衣男子,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穿着淡月『色』衣裙的蒙面女子。

“你,是谁?”李希走近伊稚邪的身边,用食指将他的下巴勾起,冷冷地说道。

“你们又是谁?”伊稚邪毫不示弱地反问,即使被擒他仍然是匈奴的英雄,不愿意弱了气势。

“现在的你似乎没有资格知道。”李希说完,伸手在他的手臂几个关节处略略使力,关节脱臼后又被强行放回的痛楚与极刑无异。但是伊稚邪却不能喊出声,因为李希早已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免得他的惨叫惊到了陈娇。不过,即使如此陈娇也可以从伊稚邪此刻扭曲的表情中明白他的痛苦。

“呼,呼,呼——”等李希放开手,伊稚邪便浑身无力,软软地靠着墙壁滑了下来,地下室内清晰地回『荡』着他的chuanxi声。

“现在你打算说了吗?”李希看着趴在地上的伊稚邪问道。

伊稚邪狠狠地瞪了他一样,态度依旧强硬。

“不肯说吗?”李希看着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可以猜到。”李希走上前,抓住伊稚邪的手臂,将手指扣在他的左脉上,继续说道,“你衣着华丽,想来在匈奴地位甚高。而这次前来打秋风的队伍中,身份高的,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休屠族的王子日辉,一个就是匈奴左谷蠡王伊稚邪。匈奴人在失去你之后,就改变了原来的目标,转而攻击辽西。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袭击他们的人是辽西郡的韩将军,而你必定在那里。可见,对他们来说,你的存在相当重要。如果你是日辉,那么伊稚邪大可以在劫掠完之后,回报说日辉死于阵前,就可以了。反正休屠王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你是伊稚邪……日辉可是不敢不顾你生死的,一旦你回不去,那他们休屠族在军臣单于面前就不好说话了。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匈奴人转而攻打辽西了,因为他们现在的第一目的是将你带回去。”

“你……”伊稚邪听完李希十分笃定的判断,看着他脸上嘲讽的笑容,心中骇然。

“你不必否认了,因为,你的脉搏已经说明了一切。”李希放下手,走回到陈娇身边,“不必奇怪。经历过刚才的刑罚,你全身气血翻腾,你是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情变化的。”

“原来,这位将军就是伊稚邪。”陈娇听完李希的分析之后,恍然大悟。之前,她只是知道来的人是匈奴的左谷蠡王,却没有想到这位左谷蠡王正是伊稚邪。伊稚邪,匈奴的下一任单于,卫青和霍去病的对手,匈奴的荣耀正是败亡在他的手中。

“不错。本王就是伊稚邪。”伊稚邪看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坦白地承认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介草民,不值得大王记挂。”李希看着伊稚邪说道。

“能够俘虏大匈奴左谷蠡王的一介草民,恐怕在这个世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吧。”伊稚邪自嘲地说道。

“草民无意与王爷为敌,自保而已。”李希笑了笑,“不过,王爷说得不错。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一起,那么有些事情,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下的。”

“好,我们有什么要商量的?”伊稚邪知道接下来的才是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的关键。

“相信王爷刚才也听到了,匈奴人现在正在进攻辽西郡。”李希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伊稚邪,继续说道,“当然了,他们辽西遭殃本也和我们无关,不过终归都是汉人,而且王爷英雄了得,在下倒是不忍心你就这么了结在这里了。”

“不必说好话。摆出你的条件来。”

“爽快。那么在下就说了,以王爷的『性』命做交换,只要王爷还有能力,那么匈奴人就不要向辽东城下手。”李希说道。

“办不到!”伊稚邪的回答很简单,倒不是他故意逞英雄,而是不向辽东城下手这个条件,即使他是匈奴的大单于,也是不可能答应的。因为汉人的富饶让匈奴所有部族都垂涎三尺,如果任何一个当权者承诺不再对汉人城池下手,那么所有匈奴人都不会放过他。更何况辽东城还是一块近在嘴边的肥肉。

“当然。在下也知道,仅仅用放过王爷『性』命这个条件让王爷承诺不再对辽东动手,是有些过分了。但是,如果在下承诺,匈奴贵人们需要的那些金银器具茶叶盐巴,我们辽东城都可以偷偷地供应给匈奴……”李希说道。

“此话当真?”伊稚邪对此言有些动心,说实话,汉人的隔绝政策十分有效,现在的草原上这些东西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天价,匈奴人要求南侵的声音也越来越强烈了。

“当然是真的。只要王爷答应了,那么我们辽东城可以源源不断地给王爷提供这些东西。”陈娇忽然『插』嘴说道,“而且,我们只和王爷交易。”

“只和本王交易?”伊稚邪第一次注意到站在李希身后的这个蒙面女子。

“不错。”陈娇点了点头,“王爷也是冒顿单于的子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再进一步,登上大单于的宝座呢?”

“大胆!大单于是上天选择的,本王怎么会有那种非分之想。”伊稚邪听到陈娇一口说出了他多年来的想望,心中一颤,厉声喝道。

“王爷不必如此。如果有我们供给的奇珍异宝做后盾,想来匈奴的贵人们对于您将来的代位之举,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吧?”陈娇没有被他的大喝影响到,因为历史上这位伊稚邪的确是在军臣单于死后,抢了自己侄儿於单的位置,如果说他不是长年来处心积虑的筹划,那么他是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压下於单的反抗。

伊稚邪沉默不语地看着陈娇,他当然知道如果答应这个条件,那么就能够收买更多的匈奴人为他说话。

“王爷不必心存怀疑。我们要的只是你的承诺,保我辽东城安然无恙的承诺。”陈娇说道,“当然,这些东西也不是平白送的。是按照草原里现在的市价卖的,得来的钱财,王爷占四成,我们占六成。”

听到这话,伊稚邪的眼中顿时精光一闪,汉人商品在草原上的暴利他是知道的,即使只有四成,也足以让他多养活很多兵马牛羊。

“如何,王爷?”陈娇知道伊稚邪不可能不动心,只要他还有那个野心,平白添一助力,而且是一个在他看来随时可以消灭的助力,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本王答应你。”伊稚邪终于点头说道。

“王爷痛快!”陈娇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说道,“不过,还要委屈王爷在此再呆一会儿。我们去准备准备,就送王爷去见你的族人。”

伊稚邪冷冷地看着两人离去,心中不断思虑着如果出去,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才能给自己最大的好处。

“皎儿,这次和伊稚邪的交易,你做得很好。”李希和陈娇慢慢地走出地下室后夸奖道。

“姐夫。”

“能够看出伊稚邪的野心,并且进一步利用它。说明你进步了很多。”李希边走边说道“而且,用引匈奴人内斗这个借口,应该更容易让陛下答应我们所提的秘密商贸。”

“不过,我说的只是一个设想。在这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具体去做。”陈娇自然知道自己是当不起这个夸奖的,她吐了吐舌头,说道。

“只要伊稚邪尝到了好处,一定会更加用心地维护辽东城。如此辽东城的安危应当是无忧了。”李希抬头看着外面的晴朗天空,笑着说道。

陈娇心里也是一阵轻松,只要挨过这几天,等伊稚邪当上单于,那么匈奴的败亡也不远了,到时候,他们就没有办法威胁辽东城了。

作为汉朝出名的大器晚成者的韩安国,是武帝抵抗匈奴初期的著名将领,但是经历过这次的重兵围困,李磷知道,眼前的这个精神有些萎靡的老人,命不久矣。

“你就是辽东兵马的领袖吗?”韩安国看着李磷淡淡地问道,虽然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战争,他仍然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不敢。沧海郡自有主父大人奉皇命掌管,在下只是听命行事。”李磷说道。

“哈哈,老夫自信还是有点看人的眼光的。何况主父偃,他还没有来此救人的雅量。”韩安国大笑,“陛下大概也没有想到,在辽东城还有你这样的遗才吧。”

“韩将军过奖了。”李磷心中对于韩安国这样一位老将,心中还是十分佩服的。

“李公子还是白衣之身……老夫欲向陛下举你为孝廉,不知你意下如何”韩安国对于李磷之前在两军阵前的表现印象深刻,认为这是一个大将之才。如今朝中,他、程不识、李广皆老,而陛下又重边功,很快就会有新一批的年轻人涌现,韩安国希望在这些新人中,能有亲近韩家的人。

“李磷多谢韩将军。”李磷听到这话,一脸感激地磕头叩谢,然而,此时他心中所想的却是来时,李希对他的吩咐。

“李磷,你自三岁入我李家,我原不曾想过会放你离去,不过如今也只有你才是我最放心的。你此去,韩安国必然会举你为官。果真如此,你也不必拒绝,今后就在朝中为官便是。若无我的命令,一切事情你可自行判断,永远铭记‘忠君爱国’四字即可。陛下也是明君,安心地做一纯臣,可保你一生平安。”

“韩安国一生善自保,此次他力抗匈奴,虽说也有功劳,可终究比不得名义上身为辽东城城主的李磷。而且,他已年迈,举荐李磷可有荐人之功,一旦李磷飞黄腾达,则又为子孙留一后路。他不会不做的,所以放李磷到朝中,在我们派他去解右北平之围时,就已经注定。”李希在城主府中对陈娇解释道。

“那为什么要让李磷自称辽东城城主呢?”陈娇对于李希的安排有些不解。

“那是为了,让主父偃和我们坐到一条船上。”李希解释道,“主父偃离开辽东恐怕已经是必然之事,等他离开,我们对他的监控力度一定是大大下降,到时候,我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所以,现在借韩安国之手,将李磷的身份托到陛下面前,届时主父偃恐怕不能在陛下面前再改口提及你我了。否则,他无以解释为何这半年来在奏折中一言不发。”还有一点,李希没有说出口的是,此时的李磷也是将来有人查到辽东城时,可以成为他的替身的那个人。

“姐夫从前不是说,主父偃至少会在城中待上一年吗?”陈娇不明白地问道。

“一旦主父偃听我们的话,将关于匈奴的那份奏折送到长安,那么今上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召他觐见。”李希看着陈娇说道,“今上对于匈奴之事,一贯都是很上心的。我敢保证,奏折抵京之日,便是主父偃的离任诏书出京之时。”

“那,下一任沧海郡太守?”陈娇听说主父偃这个麻烦人物要走了,心中不由得一阵轻松,打从她献计除去匈奴人的威胁之后,原本不怎么注意她的主父偃盯着她看的眼神,就让她觉得不对劲。

“这就不是为兄能够预测得到的了。”李希对于陈娇的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皎儿,如今辽东城的一切都已经完善,待主父偃去后,为兄想要回东阳,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吗?”

“回东阳?”陈娇听到李希忽然这么说,愣了一愣,想起自己最初对张萃的承诺,一年之后便回去。而如今,辽东城诸事完备,再也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心的了。待主父偃离开之后,他们应当也可安心离开了。想到这里,陈娇点了点头,说道:“好,等主父偃走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只是……姐夫,我想让高利留下来,可以吗?”

李希知道陈娇是不放心这座城市,也担心将来会有人来此查探她的事情,便点了点头,说道:“嗯,我原也打算留他在此看守着,有事也可及时通报。”

“……伊稚邪狼子野心,臣观其非久居人下之辈。如私下供其各『色』大汉之物,助其收拢人心,则匈奴内『乱』可期之。一朝有事,我大汉亦可从中渔利。且一切物品非白白送与,乃是卖与,朝廷可以从中得税,商人可以从中得利,此亦官民两利之事。以匈奴之财物,实我大汉之府库,何乐而不为也?”公孙弘捧着主父偃的奏折,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视一遍。

“弘卿以为主父偃之议,如何?”刘彻接到主父偃的奏章之后,立刻宣召御史大夫公孙弘进宣室殿共议。年轻的他对于主父偃这一计策相当地感兴趣。

“确是好计。”公孙弘虽然是儒生,可是却没有后世腐儒那种爱护四夷的胸怀,也不会幻想着这个世界真如孔夫子说得那般可以修仁德以招四夷。他虽然和主父偃不对盘,但是还是肯定了主父偃的离间计。“此亦算得是离间计,一旦军臣单于死,伊稚邪与於单反目,届时如果我大汉能够抓住时机,必可一雪百年之耻。”

“弘卿难道不觉得此计过于毒辣,一旦内『乱』起,不知多少匈奴人将死于此。”刘彻笑着说道,“有失仁德啊。”

“孙子曰:非圣贤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臣以为主父大人此计已得间之髓,非圣贤仁义如陛下者,不能用之。”公孙弘知道刘彻不会真的去在乎什么仁德名声,在家国大利下,谁还会去在乎那些,他做臣子自然要配合着,给出一个美丽的台阶。

“这次匈奴盗边,虽然右北平险些被攻破。不过,辽东城却立下了大功啊,辽东城城主李磷率领骑兵阻敌,杀敌数千,后来又领兵解右北平之围。韩安国送了奏折来,要举荐此人。”刘彻大概知道自己的心腹大臣的意见之后,就将注意力转向了另外一件事情。

“不知陛下之意?”刚才主父偃的奏折中已经提及了辽东城人马参与战斗的事情,对于此事公孙弘自然是知道的。

“他们二人未得朕意就私纵了匈奴的左谷蠡王,韩安国在他的奏折中给了解释。说是如无匈奴左谷蠡王在,单凭辽东骑兵绝无可能解去右北平之围。”刘彻说道,“想来他们胆大包天,已经和伊稚邪谈妥条件,伊稚邪才如此配合地退兵。”

“主父大人也是心急。”公孙弘听出刘彻并无责怪之意,便随声附和道。

“那么,弘卿以为,该如何封赏这个李磷。我大汉对匈奴,从未有如此之大胜啊。”刘彻心中其实掩不住高兴,毕竟从他有生以来,汉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胜过了北面那个强大的国家。

“李磷乃白衣之身,虽有大功,恐怕也不宜给予太大的封赏。”公孙弘说道。

“这是为何?”刘彻不由得有些不乐意了。

“先有卫将军以击匈奴而得封关内侯,再有这李磷凭边功白衣晋升,臣恐怕长此以往,边将们会自开边衅以求封赏。届时,国家反受其『乱』。”公孙弘解释道。

“这……”刘彻顿了顿,虽然说他自己十分乐意见到武将们的斗志,但是公孙弘所说的也不能不防,毕竟现在关于诸侯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朝廷不能在对匈奴的战争中掌握进程,那么可能会被诸侯王有机可乘,“既然如此,先召李磷来京觐见,再议其他。”

“陛下,该用膳了?”卫子夫将小皇子交到了宫女的手中,自己走到了失神很久的刘彻身边,开口说道。

“哦。”刘彻听到卫子夫的叫唤回过头来,两人慢慢走到几案边上,跪坐下来。刘彻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子,注视着里面碧绿的酒『液』,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陛下,陛下。”卫子夫刚让宫女布置完餐具,就发现刘彻拿着装满了酒的杯子发呆,“陛下,这是今秋上贡的新丰酒,你还喜欢吗?”

“朕只是在看这个杯子。”刘彻发现卫子夫黝黑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虽然在那个温和的表面下,他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刘彻还是回答道,“朕只是在想,能够做出这些的辽东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卫子夫不是很明白刘彻想说的是什么,对她来说未央宫外的世界就已经十分遥远,禁中以外的一切更是十数年来未曾想过,“臣妾听人说,只是一个小城而已啊。”

“小城?”刘彻有些失笑,他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说道,“如果可以,朕是真的想亲自,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城啊。”说完,他拿起筷子开始进食。而卫子夫虽然对刘彻最后的神情十分疑『惑』,但是对于刘彻不想说的事情,她一贯都不会再问。

聂一是汉武帝所信任的监察御使聂胜手下的一员得力战将,他奉命潜伏在辽东城已经有数月之久了。现在他的身份,是主父偃带来的那些移民中的一员,因为脑子灵活,在城中开了一间专门供往来客商休息的客栈,如今也是辽东城里身家殷实的一个富家翁了。如果没有那个任务在身,那么这段日子应该是化名为柳舟的他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柳掌柜的,”一个客商打扮的人走进客栈对着聂一大喊道,“还有上房没有?从右北平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今天总算把货给办齐了。先让我美美地睡一觉。”

“来了,赵老板,这次可发财了。”聂一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和和气气的脸上尽是笑容,微微有点胖的身躯灵巧地在桌椅间移动,走近那位赵姓客商。

“好啦。客气话就别说了。先给我间房,送点水,让我好好睡一觉。”赵姓客商似乎已经和聂一极为相熟了,看着聂一靠近来,伸手推了推他的小腹说道,“柳老哥,这半个月生意不错吧。你可又胖了,日子舒心啊。”

“这不世道好嘛。”聂一任由赵姓客商推他的小腹,没有丝毫不悦。

“掌柜的在哪里?”两人正说得欢的时候,一阵粗鲁的吆喝声打断了他们的叙旧。聂一抬头一看,发现是两个穿着官服的差役,正牵着几匹马并一架马车在门口喊人呢。

“爷,你这是?”聂一走到那些差役的身边,殷勤地问道。

“给我们的马喂些料,尤其是这几匹。”差役指了指拉着马车的几匹骏马,说道,“我们现在就去主父大人那里宣旨。你先好好照料着,好处少不了你。”

“官爷,官爷!”几个差役没听聂一说什么就自顾自走了,让聂一后面的话落到了空气里,“官爷,咱城里有驿馆的。”

“别喊了。柳老哥,这些人就这样。”赵姓客商在聂一身后说道,“他们要做的事情,你可千万别拦着。没准他们心情一不好,还给你一顿打呢。”

“好了好了,赵老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聂一说完,转头对那个留下来的马夫说道,“这位小哥,你牵马来。我们到后院去。小林,你来带赵老板到上房去。”

聂一将那个马夫一路带到了后院的马厩边上,两人合力将饲料倒入槽中,几匹马儿都一一喂过了,才停下手来,一起在边上坐下。

“聂一吗?”那马夫忽然开口说道,聂一的心头颤了一颤,知道自己等了半年的使命终于来了。

第二十五章 五陵无树起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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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父大人,陛下的意思是请您快些启程。”宣完旨之后,差役殷勤地说道。

“老夫知道了。我们明日就起程。”主父偃笑着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自己的下属将这些人安排到后面去休息。

傍晚,阳光透过玻璃窗『射』到室内,整个房间显得十分明亮,主父偃紧蹙着眉头,沉思着,略略有些阴沉的目光盯着门口的地砖,等待着那个人的来临。

“主父兄,恭喜了!”李希果然如主父偃所期望的那样,在差役走后不久,来到了这里。

“李贤弟!”主父偃淡淡地看了李希一眼,“这是给老夫来送行吗?”

“主父兄重归中枢,可喜可贺!”李希走到主父偃身边,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对着主父偃敬道。

“李贤弟,”主父偃看着李希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道,“李贤弟,以你的才华,如果不涉及家国天下事,要保一生平安并非难事。可惜,可惜。”

“主父兄,”李希听到主父偃这话,手中的酒壶也是一凝,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道,“以主父兄之才,做一富家翁亦足矣!”

“今上才智你我心知肚明,他非易与之主。李贤弟你,万事小心!”主父偃饮下李希所倒的酒,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歌道,“长铗归来兮,食无鱼……”

看着主父偃的身子渐行渐远,李希对着身旁无人处说道:“庄昕。”

很快就有一个黑影来到他身边,正是日夜追随于李希的庄昕。

“爷!”庄昕的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符的冷峻,一反他白日的阳光形象。

“那个聂一,现在在做什么?”李希淡淡地问道。

“他正和来交接的一个马夫报告城中之事。”庄昕回报道。

“是吗?”李希的声音没有一丝的起伏,“他是怎么说的?”

“爷放心,聂一仅仅知道城中事乃是由一对兄妹主事,姓李。如今哥哥早已经领兵离开辽东城,妹妹则仍然在城中。两人与墨门关系匪浅。”庄昕回报道,他心中对聂一很是不屑,作为一个密探,行动却完全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庄昕,你是否认为这个聂一很无能?”李希和庄昕主仆多年,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下属如此蔑视他人,他开口点醒道,“千万莫要小瞧了他,我若不是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以他的谨言慎行,你们想来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吧?”

李希看着庄昕笑道:“聂一,他从前还有一个名字叫聂翁壹。我真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什么!聂翁壹?”庄昕对这个答案有些目瞪口呆。

没有理会庄昕的反应,李希抬头看着外面已经慢慢暗去的天空,略略有些失神。

“奭儿,你要记住。无论如何终你一生,不可以接近长公主生的弟妹。”

“希儿,你若仅得中人之资该有多好啊?”

“混账,谁准你用真名和那些人交游的!”

“希儿,你必须学会隐忍。学会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学会明哲保身,知道吗?否则,老侯爷将死不瞑目的。”

记忆中,有很多这样的片断闪过,自己正是在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训斥声中,被驯服了桀骜不驯的『性』子,开始懂得隐藏和中庸。少年时曾有过的“欲救天下,舍我其谁”的胸怀被渐渐释去,作为一个江淮间的行商,看着曾经的朋友们渐渐攀上高位,一展雄才,而自己终生只能躲在黑暗的影子里。

李希站起身,缓缓离开,他走到陈娇房间外。此时的陈娇正在房中看余磊留下的资料,希望能够找到新的东西供墨门众人“研发”,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外多了一个人。

她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李希不止一次在自己心中问过。如果说,之前在彭城的相处,自己还能够以她是因为废后之事而导致『性』格大变来安慰自己的话,那么自龙门客栈归来后的这一切,又怎么解释呢?偏偏无论自己怎么查探,结果都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这位和自己相处了两年的女子的确是自己的妹妹,前皇后陈阿娇。

陈娇似乎有些疲累了,她很不淑女地伸了个懒腰,将纸笔收好,爬shangchuang睡觉。待得陈娇睡去,李希才走到她身边,轻轻抚开她颊边的『乱』发,沉思道。

如果真的是我妹妹,为何一点也不见『妇』人之态?这种纯然的少女姿态……难道宫中的保养之法,真的如此之好吗?

他的眼睛看向床下的那个箱子,他知道一切的秘密都来自那个箱子,只是他虽然打开过,却不知道其中的事物究竟是如何『操』作的,而那些本子里所使用的语言,似是而非的汉字,他观察了多时,却没能学会上面的字。是诸老先生教的吗?李希如此自问道。

李希慢慢地踱步离开陈娇的房间,沿途的几个护卫暗暗向他打了个招呼。

如果,没有在元光五年的那年秋天遇到陈娇,如果,那时没有把她带到身边,如果后来没有给予她太多的关心,如果……那么,李希应该只是一个乡野间平常的富家翁吧。

“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李希坐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说道。是的,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不甘寂寞的借口。

“庄昕,给我拿点酒来。”李希知道庄昕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后,便开口吩咐道。

“啊!”庄昕有些奇怪地看着李希,李希虽然会饮酒,但是除非必要是绝对不会主动要酒的。因为他的妻子张萃,非常不喜欢酒味。

“拿一点来吧。我需要好好想想将来的路。”李希自言自语道。

庄昕自然不敢驳李希的话,立刻去准备好酒水来到亭中。

“庄昕,你知道卫子夫和卫青今年几岁吗?”李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属下不甚清楚,不过卫皇后入侍陛下已经十余年了,想来也不年轻了吧。”庄昕虽然不明白李希为何有此一问,仍然乖乖回答道,“至于关内侯,庄昕听说他正是战场杀敌的好年纪呢。”

“是啊,卫子夫已经老了,可是卫青还年轻呢。”李希看着酒杯,望着其中琥珀『色』的酒光,想起此杯初成时候,阿娇念过的那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卫青,卫青……”

“呀!”陈娇从自己的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她又一次梦到了长门宫,梦见了自己被带往长门宫的那天,那是她初来这个世界的那天。她起身下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急灌了几口之后,才惊魂不定地坐下。

“没事了,没事了!”陈娇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和自己说道。

月光透过密密的窗帘,『射』入室内,让整个房间别有一种幽暗之美。陈娇白『色』的长裙在这种月光下,泛起了一丝诡异的银光。

陈娇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看着天上不甚明朗的月亮,感觉胸口有些闷闷的。

自从组织了那次对匈奴的伏击之后,这种感觉一直跟着她,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主父偃奇异的目光和越来越繁华的辽东城,常常让她想到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穿上外衣,任由自己的长发披在肩上,陈娇推门而出,试图让夜半的空气使自己清醒一些。这个时候的北方,其实已经相当的寒冷了,陈娇明显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化作白『色』的雾,飘在空中。

这个时间,天地都是一片寂静的。

走到庭院里的时候,陈娇惊讶的看到了一个落寞的身影,孤独地仰望着月亮。

“主父偃!”陈娇失声喊道,随即她便醒悟,自己不应该出声,因为,她没有戴面纱。她迅速地退到了月光的背面,希望建筑物的阴影能够为她掩盖一二。

“姑娘。”主父偃马上就认出了眼前人,看着陈娇慌张的样子,他淡淡一笑,“这么晚了,姑娘这么会到这里来?”

“我,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陈娇背对着主父偃说道。

“是吗?老夫明日就要离开了,所以也睡不着呢。”主父偃难得『露』出和蔼的笑容。也许正因为是最后一晚了,所以他很希望能够真正接近这个自己一直十分感兴趣的女子。

“是吗?听说主父大人马上就要高升了,恭喜大人了。”陈娇对于主父偃领旨回京一事早已经知道,只是她没有想到,主父偃居然也会半夜来庭院中,对月伤怀。

“高升?呵呵。”主父偃对陈娇的恭贺不置一词,他笑了笑,对陈娇说道,“姑娘,相识这么久,这好像是你我第一次单独对话呢。”

不得不说,李希对这个妹妹的保护是极为周到的。主父偃到辽东这半年来,没有一次和陈娇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越是如此,主父偃对陈娇的身份就越是怀疑,以他和李希的交情,李希让自己的妹妹和自己见个面,问个好,才是应有之礼。可是却没有,纵使最近几次自己刻意提起此女,李希的态度也是回避,他的谨慎已经超越了一个哥哥对未出阁的妹妹的关心了。

“主父大人,贵人事忙。”陈娇不知道主父偃今日的和颜悦『色』到底是为了什么,说话越发的谨慎。

“如果要说忙,姑娘既要去实验区指点墨门的弟子,还要去察看高利和各方的贸易账目,想来忙碌更甚于我吧?”主父偃淡淡地说道。

“主父大人说笑了!”陈娇紧紧捏住自己的袖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在她的心中,因为这句话激起了多大的风浪。

“说笑?老夫从来不说笑。”主父偃看出了她的紧张,嘴角微微一抿,说道,“姑娘不用如此紧张。老夫并无恶意。”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姑娘,你有如此才华,却和李兄一样甘于隐姓埋名?”主父偃走近陈娇身边,说道,“虽说你是一女子,不能封侯拜相。不过,若是老夫上报朝廷,那么无论你原来是何身份,今上后宫之中,上三品夫人之位,定然是逃不出你手的。若是产下龙子,问鼎后位,也未可知啊。”

“不用了。”陈娇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回头说道,“这些我都不希罕。而且,主父大人恐怕忘记说了,如果陛下知道了我和姐夫在辽东做下的这些,收我入宫或者可能,但是姐夫和辽东的很多人,恐怕难逃一死吧?”

虽然月光并不是很明朗,但是却并不妨碍主父偃看清陈娇的容貌,主父偃脸『色』不变,开口说道:“姑娘果然天生丽质啊!”

陈娇心中暗道一声,糟了,立刻掩面而去,却不知道已经太迟了。主父偃已经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主父偃望着陈娇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静。主父偃元光元年入仕,其时陈娇还是汉武帝的皇后,虽然已经不再得宠,不过,主父偃官备内朝顾问,自然和这位前皇后有过接触。无论是陈娇还是卫子夫,她们的容貌都可说是一时之选,否则单凭家世或『性』情是很难让她们二人得到皇帝的宠爱的。卫子夫『性』情柔顺,待人处事都极尽平和,而陈娇出身尊贵,使得她身上天生有一种凌驾在众人之上的贵族气质,在宫中一旦她发起火来,除了刘彻之外很难有人能够在气势上压倒她,就算是王太后也办不到。毕竟,王太后只是一介平民女子,虽然多年来在宫中养尊处优,却不能和陈娇这样的天之骄女比。

主父偃清楚地记得,陈皇后和皇帝的一次冲突。在宣室殿上,当每一个人都被刘彻冷峻的神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那个看来甚为柔弱的皇后却能够和皇帝针锋相对。那个场景让主父偃印象深刻。陈娇被废后,这一切行径都成了她不识大体的证据,但是在主父偃心中,有这样胆『色』的女子,决不普通。

在辽东城初遇的时候,主父偃从来不曾将这位姑娘和陈皇后联系到一块。一直到,随着他对这座城市了解的深入,他越发现这座城市对这位姑娘的依赖。也越发地,让他对陈娇有了兴趣。某日的午后,高利不慎落到地上的一封信,才激起了他的怀疑。那信上写着“陈皎亲启”,主父偃亲眼看到高利将这封信送到了陈娇手中。

一旦有了怀疑的方向,要验证它就是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情,只要你注意好其中的力度。

到了今晚,这惊鸿一瞥,终于让主父偃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李希的谨慎,陈娇的蒙面,陈李二人之间奇怪的关系,终于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主父偃只是没有想到,这位被废的皇后,居然没有在长门宫好好待着,反而跑到了这千里之外,做下了这么一番事业。

“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陛下,这样的女子,的确值得你金屋以藏啊。”主父偃大笑着,他对着天空这样说道。

“主父偃,闭嘴。”在主父偃大笑不止的时候,李希清冷的声音制止了他的疯狂。

“李贤弟。”主父偃似乎毫不意外,他冷静地看着李希阴着脸,越走越近。

伸手,掐住主父偃的脖子,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主父偃,杀你。并不难。”

一片寂静,仿佛从天地开始之初就是这样的寂静。

“嘿嘿,杀我,并不难。”主父偃虽然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但是却并不担忧,如果李希肯杀他,那么他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主父偃,我不杀你。”李希放开手,看着主父偃的身子因为他用力过猛而踉跄后退,冷冷地说道,“因为,即使我不杀你,你也命不久矣。”

“不错,我主父偃得罪世人甚多。终有一日,即使是陛下,也不愿意再护着我。那时,主父偃将死无葬身之地。”主父偃淡淡回道,生和死早在叩阁上书的那天就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她就是废后陈娇。”主父偃看着李希的身影,费力地站起身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一个意外。”李希慢慢地向前走着,走到了刚才自己独坐着,自斟自酌的小亭子里,他知道主父偃会跟上来的。

“庄昕,给主父兄斟酒。”看着主父偃坐下,李希对着庄昕如是说道。

“是!”

辽东城的酒,自然是美酒,即使是在辽东城已经呆过半年的主父偃在饮完这酒之后,也暗暗发出赞叹。当听李希说完他和陈娇的相遇,一直到来到辽东建城的这一切,想到这城中的一切与众不同,都是大汉朝的前任皇后带来的,让主父偃有一种莫名的荒谬感。

“为什么?”主父偃所问的自然是李希为什么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庇护这样一个女子。

“人各有命,也许只是投缘。”李希说道,那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秘密,他不打算告诉主父偃。

“是吗?”主父偃自然不相信李希如今这个年纪,还有着这种心情。他也不追问,只是说,“只是两年时间,没想到,她一介女子,能够做到这个分上。”

“是啊。只是两年。”

“明日,就是我离开的日子了。李贤弟,你难道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主父偃看着沉稳的李希,不由得出声试探道。

“主父兄,我们认识有二十年了吧?”李希举起玻璃酒杯,看着那酒『液』在其中轻轻晃动,开口问道。

主父偃没有回答,李希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二十年前,你我在齐国初遇的时候,怎能想到会有今天?当时的你,不过是一介寒士,游学多年,都未有所成。你知道,当时我的叔叔给你的评价是什么?”

“志大才深,随『性』而为,愤世嫉俗,纵有出头之日,亦无葬身之地。”

“嘿嘿,不错,不错。”主父偃笑了笑,说道,“李贤弟,现在和我追忆过去,你想以情来动我吗?”

“不,主父偃如果是那种轻易为情所困的人,那么你我也不会成为朋友。”李希放下杯子说道,“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一样的无情,所以我们才能够成为至交。主父兄,你不会说的,因为我看得出,你很有兴趣,对我这个妹妹的将来。”

主父偃没有说话,他慢慢地喝完剩下的酒,走到李希身边,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这样的女子,一生我也只见过这么一个。主父偃很想知道,如果给她时间,她能够飞到多远的地方。如果现在就这样折翼,那不太可惜了吗?而且,我也想知道,李贤弟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李希,现在还太早!”主父偃说到这里,转头对李希说道,“现在的她还远远不能和那个人对抗,此时入宫只会害了她。”

李希沉默了,刚才他的确想过,陈娇回宫的可能『性』,但是他也明白这条路有多么的艰难。如果要保全『性』命,那就必须消除皇帝对陈娇的戒心。但是陈娇在宫外所做的一切,她所结识的人,都会成为致命的原因。

“机会,还是有的。但是只有一次,如果主父兄你肯帮忙。”李希轻轻说道,“主父兄,希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心愿未了。如果李希保证能为你了解那个心愿,你是否肯答应帮忙呢?”

主父偃听到李希这句话,忽然浑身一震,『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主父兄,当年你只是一介寒生,所以很多消息门路不如李希。李希相信,那些消息一定值得你用一切来换取。”李希的脸上带着魅『惑』的笑,说道。

第二日,天朗气清,昨夜的一切仿佛都被秋日的风吹得一干二净。

陈娇站在城墙之上,送别了主父偃,一直到主父偃的队伍消失在碧蓝的天际。

李希见人已远去,开口说道:“新的太守,很快就会来到。辽东城的一切已经定型,即使再来一个新的长官,他也必须按照城中固有的规则来做事。有高利在,辽东还是我们的辽东。皎儿,走吧。离开,才是对辽东城最好的保护。”

陈娇沉默地点了点头,这半年来,和主父偃的同城而处,让她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紧张之中,可惜最终还是让主父偃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不过,眼前兄长的沉静和主父偃的如期离去,让陈娇错以为主父偃原来根本就不认得陈皇后,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回东阳吗?”陈娇问道。

“是啊,回家了。”李希微微一笑。

从辽东到东阳的路,原来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漫长,陈娇望着举目可见的李家门楣,心中不禁这样感叹道。这一次,只有她和李希带着阿奴和庄昕回来了。而纪稹却留在了辽东城,因为他舍不得那边的诸多好友和完成了一半的课业,于是陈娇便和他约定一年之后,再派人接他回来。

在这一个多月里,主父偃也抵达长安,又一次上书觐见,再一次提出了震惊世人的一个谏言。

“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乱』众民,皆可徙茂陵。内灾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且使大姓豪强不得族居。”

轻轻几句话,可说是将天下豪强尽皆得罪了个遍,而他数年前提到的推恩令,也在这次奏折中重提,使得刘姓宗室中的有识之士无不恨他入骨。

而李磷入朝早于主父偃数日,宣室殿相会后,皇帝亲许为右北平太守,同日,启用李广为沧海郡太守。考虑到边关战『乱』纷起,墨门受旨迁往长安,封韩墨为左内史,兼理墨门事,待诏金马台。

“妹妹,你可回来了。”张萃,美丽依旧,她热情地上前扶起陈娇,带着她入府。

东阳的这个家,陈娇还是第一次来,虽然之前曾经听张萃给她形容过很多次。府里的陈设十分的朴素,不过,陈娇也可以看出里面渐渐多了一些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家不同的东西。比如大厅墙上的挂钟,比如厅中摆着的椅子,比如高腿的桌子还有上面摆放着的纸张。

看到这些,陈娇心中微微一笑,她知道虽然李希身在辽东,不过对家人仍然十分的关心,任何好的东西都请人带回来给他们。

“你先坐好,陈伏叔现在还在铺子里,晚点我们全家人吃一顿团圆饭。”张萃笑着招呼几个家仆端上茶水。

“呵呵,姐姐别忙了。我又不是外人。”陈娇看着张萃,心中暖暖的,她说道,“姐姐,我的侄儿侄女怎么样了?我这个做姨的可还没见过呢?”

“那两个小调皮啊?”张萃故作苦恼地摇头,说道,“这会儿正好睡了,不然非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可。”

“姐姐带我吧。”陈娇说道。

孩子很漂亮,是现代的婴儿用品广告商们最喜欢的那种,白白胖胖的,像天使一样。看着他们安静地躺在自己特意让人做的婴儿床里,陈娇不禁有一丝丝的感动。

张萃轻轻摇晃着婴儿床,轻声说道:“幸而有妹妹特意设计的这个婴儿床,让我可以亲自照顾他们。”

陈娇知道,他们这种人家,一般孩子都有自己的『奶』妈,平日亲生母亲反而很少有时间照顾。有了这床,两个孩子睡觉时便可以在自己娘亲身边,给了母亲不少安慰。

“姐姐多礼了。我是他们的阿姨嘛。”

在东阳的日子,让陈娇又一次尝到了被人宠的滋味。不像在辽东的时候,要考虑给墨门的“发明”,又要担心辽东城的安危。现在的她只需要在李家的后院里,抱着孩子,享受着李希和张萃给她张开的保护伞,像孩子们那样吃喝玩乐。

“姐姐,我现在觉得很幸福呢。”那一日,陈娇靠在张萃的身上,旁边是两个爬来爬去的天使,初冬的阳光透过窗子洒满了室内,她忽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你确定没有看错?”刘建惊喜不已地回身问道,粗鲁地推开身边给自己送上葡萄的美姬。

“肯定没有看错,太子,就是一年多前在楚国遇到的女子。”一个男子谄媚地对刘建点头哈腰。

“好啊。居然在东阳,在我们江都国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啊。”刘建『yin』笑着『摸』了『摸』脸颊,想到那年遇到的陈娇,心中激动不已。

美女,他江都王府有的是,虽然说陈娇和张萃的美貌超出他府中姬妾甚多,可这一年多来他凭着自己江都王太子的身份,在属国内也搜罗到了几个不输给她们的美女。可是,这当中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忘记陈娇,那个胆敢给他一巴掌的女子。

“你先给本太子好好说说,你是怎么看到她的,在哪里看到的?”刘建忽而坐回椅子上说道,既然人在江都,那他就要好好筹划筹划,省得被他老子知道后,鸡飞蛋打。

“是,是这样的。”那人开始讲述他遇到陈娇的过程。

第二十六章 云缠风束乱敲磕









第二十六章 云缠风束『乱』敲磕(本章免费

复召李广,拜为沧海郡太守,除李磷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李将军”者,乃此二李将军也。此后,匈奴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以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远击匈奴。青斩首虏数千人,其功直追当日阻敌关外之李磷将军。 ——《汉书匈奴传第六十四》

初冬的清晨,太阳还没有出现,空气冷洌但让人头脑清醒。院子里原本种下的各『色』花朵早已经残败,只留下几样陈娇说不出名字的小花,三三两两地在枝头开放。这一日,陈娇起得很早,她抱着几天前李希帮她搜罗来的古琴,走到亭子里,将琴放到几案上,摆出抚琴的姿态。心中暗想着古人所写的那些名句,对自己这番附庸风雅的行为暗自得意。

“古人说: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哪天我也去找棵松树下坐着。”陈娇心中暗道。

经过这么枯燥无聊的两年,现在的她对于学习弹琴这项休闲活动,充满了热情。远远地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姿态优雅地跪坐在亭中,在四面惨淡的秋日景致的衬托下,的确很像个大家闺秀。可惜,等到这个女子拨动琴弦的时候,那个感觉就全不一样了,七零八落的乐声清楚地反映出眼前人是个多么拙劣的初学者。

“皎儿,今天又这么早啊!”陈伏是第一个来到院子里和陈娇打招呼的人。他的住处就在离陈娇不远处,最近几日每天早上都被这个像孩子一样的嫡小姐,用糟透了的琴声当闹钟叫醒。

“陈叔早!”陈娇看着陈伏出来,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忽而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陈叔,你来帮我调琴。”

“琴走调了?”陈伏能够教育出李希这样的人物,他自身的造诣自然是不可小看的,琴棋书画虽不敢说精通,却至少比陈娇要好一些的。他走到亭子里,盘腿坐下,将琴摆到膝间,开始拨动琴弦,一连串音符从他手间泄出,组合成一曲陈娇从来没有听过的美丽乐曲。

看着进入状态的陈伏,在一边静静观看着的陈娇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心道:果然有些古风,自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正学会。人家这么随便一坐,马上就有高人隐士的风范。

“好了!”陈伏弹完一曲之后,开始给七弦调音,这个工作很快便完成了。陈伏将琴放回几案上,转而对陈娇说道:“皎儿只喜欢古琴吗?为什么不学别的呢?”

陈伏会有这种疑问倒是十分正常的,在这个时代,古琴作为一种乐器还不完善,古琴的真正完善是由东汉的蔡邕和晋朝的嵇康完成的。所谓“楚琴赵瑟齐竽秦筝”,这个时代古琴作为楚国的一种古乐器,真正的流行地区是楚地,在其他地区古琴还是很少见的。陈娇在现代倒是学过古筝,可是这个时代的古筝和后来的古筝差异还是挺大的,所以看过李希派人送来的筝后,她想着反正要从头再学,还是学古琴吧。好歹在以后数千年里,古琴才是知识分子中的主流。

“呵呵,吹竽什么的我可没那个力气,又没人陪我滥竽充数,只好学琴了。”陈娇眨了眨眼睛,开了个小玩笑,提了下那个滥竽充数的典故,以她的肺活量来说,学吹奏乐器实在是费力。

“若是真想学,你倒是可以向萃儿好好学学。”陈伏听着陈娇再度弹出的噪音,说道。

“姐姐?”陈娇有些吃惊。

“对啊。萃儿在古琴上的造诣是我们家最高的。”陈伏说道,“你既然想学,难道就没想过给自己找个师父?就这么瞎练?”

“我本来想让姐夫去帮我找个老师的,没想到家里就有高手啊!”陈娇老实地承认了自己原来的计划。

“说我什么呢?”张萃和李希夫『妇』也到了院子里,张萃耳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口问道。除去云游去了的缇萦和陪同的陈潜,李家的主事人全到齐了。

“没,就是说学琴的事情。”陈娇回应道,接着把两人刚才的对话转述了一遍,接着就开始拉着张萃拜师。陈伏和李希含笑看着她的小儿女姿态,静静地退到一边,到书房中商议事情去了。

“陈叔,”一进书房,李希就开口说道,“方才收到一封传信,是从楚国来的。”

“哦,什么?”陈伏看着有些苦恼的李希,心中有些奇怪。

“是关于彭城煤行的。”李希开口说道,“前阵子,主父偃向陛下提议的迁徙令,也传到了彭城煤行。”

“那是说豪强大族吧?”陈伏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

“彭城煤行,这两个冬天太显眼了!”李希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李家经营的产业都被有意识的压缩规模,明面上也是把各大产业分到不同人的手中,而彭城煤行却是唯一的例外。当初组建的时候,就是李希为了陈娇这个妹妹特别支持建的,后来李希也一直把它视为自己妹妹的产业,从人员调动到各项安排都是按照陈娇的意思进行的,一直以来这个煤行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的店面,它的幕后老板更是个飞速崛起的神秘人物。世人都知道垄断是最易产生利润的,彭城煤行是一个新事物,还是一个和天下富室权贵都有联系的新事物,这样的引人注目,本身就是不安定的因素。这次的迁徙令分派到彭城煤行的头上,只能说是中国官场的一些转嫁灾难的高手们的杰作。而李希因为自己的特殊消息渠道,对此事提早知道了。这个时候,诏令可能正驰往各地,到达彭城估计也就是数日间的事情。

“无论这个诏令如何,只要有人接不就是了。随意安排个人去,一切就可以平静下来了。”陈伏捋了捋胡子,说道,“除非,是你的心中有别的想法,否则这种李代桃僵即可解决的问题,怎么会让你感到为难?你,希望借这次的迁徙令做什么?”

“……”李希沉默了,他的确想过,借这次的迁徙,让陈娇到茂陵去,彭城煤行的幕后老板,这个身份既不会让皇帝感到威胁,又能够让他对自己的废后的能力刮目相看。这就是他所想出的让陈娇安全出现在皇帝面前的那唯一的机会。

“你……”陈伏一手将李希养大,对于李希的想法他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看着李希的样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希儿,火中取栗虽然刺激,可是一不小心就有生命之虞。你难道不为家人想想吗?难道忘记了,当初老侯爷送你离府时的嘱咐吗”

“爷爷说,不可以接近长公主所生的弟妹,李希早已经违背了。”李希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希儿,你终究不能甘心一生如此吗?”陈伏看着李希,又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十多年前好不容易被自己磨灭的少年意气。

从一开始,陈伏就感觉到李希的才能,他自己就曾经数次和陈潜聊过,如果李希生在秦末,封侯拜相自当不在话下,这样的人,要他一生蛰伏,对国家大事冷眼旁观,难,难,难。他费尽苦心,才让李希认清楚形势,为了家人的安全,安心过隐居生活。只是没有想到,如今李希年过而立,居然再度……看着李希眼中的热切,陈伏自己对自己道了一声,罢,罢,罢,时也,命也。

“希儿,有些事情,陈叔阻止不了你。只希望你能给自己留足后路,莫让陈家断了后。让我陈伏死后不至于无脸见老侯爷。”陈伏略带点萧索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

“陈叔。”李希看着陈伏,心中难受,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陈伏是多么忌讳他入仕。

“还有娇儿,这孩子天真可爱,丝毫没有沾染到官家习气。你若真要送她回去,也要好好保护她,莫让她受了别人的欺负。”

“李希知道!”

这一日在书房中的谈话,成了李希下定决心的开始,虽然后来的事情也是诸多巧合的结果,但是不能不说李希的无作为也是巧合形成的原因。

刘建是个好『色』之徒,这一点整个江都王府的人都知道,但是江都王只有这一儿一女,王后又极度宠爱自己的儿子,事事顺着他,造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虽然如此,但是刘建却并非没有头脑,他的父亲刘非是汉景帝的儿子中相当有军事头脑的人,门下遍养豪客,为人尚算正直,所以刘建很多时候做事,都要瞒着父亲,使得他还是有相当的小聪明的。

从自己的属下那里,刘建差不多『摸』出了陈娇的去向,原来是陈娇和李希路过广陵的时候,被那人瞧见了。之后命人沿途注意他们,因为是江都王的地盘上,一路上的各处城镇都有人看着,竟然准确无误地将两人的行踪上报给刘建了。

“进了东阳的李姓人家?”刘建听完属下的禀报,心中一阵兴奋,心道,这次还不抓住你。

“是啊,太子,你看是马上派兵去查封了她家,把人给你抓来呢,还是?”来禀报的是刘建的心腹近侍刘沙,他对于这个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王太子很是了解。

“不,这次,我要好好玩玩。她可是第一个敢打我的女人啊。不能便宜了她。”刘建摇了摇头,否决了刘沙的提议,“你过来,我们这样。”

刘建靠近刘沙耳边,轻声嘱咐,刘沙越听心中越惊讶,但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明白了吗?”刘建说道,“等本太子玩完了,就把她赏给你们。”

“是!”刘沙不敢说什么,只是在他心中,对经历过太子准备的报复之后,这个女人心智正常的可能『性』保持怀疑。

刘沙恭敬地退到房外,却正好遇上了太子妃柳行云。柳行云是江都国的一个大族之女,素有贤名,是江都王为了改改自己儿子的『性』子,亲自找来的。论容貌,论才华,那都是江都国数一数二的,可惜遇上了个不讲理的婆婆和风流成『性』的丈夫,短短几年,整个人竟迅速地憔悴了。

“刘沙,你哪里回来?”柳行云『性』情平和,待人宽厚,在下人中间口碑很好,刘沙对她也很是尊重。

“回太子妃,小的奉太子命令,到城外办点事情。”刘沙恭敬地说道。

“办事?”柳行云语气略有迟疑,说道,“太子年轻,『性』情浮躁,你们平日要好好劝劝他。尤其现在,父王正病着,可别让他老人家生气了。”

“是!”刘沙语不由衷地应道,太子做的事情,若王爷知道其中的十分之一,此刻怕也已经气死了。但是他们做下人的,又能怎么着,尤其刘建还铁定会成为下一任的王爷。

“那就好,你们下去吧。”柳行云自然也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人微言轻,一贯向着她的王爷又病了,如今在府中也是如履薄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看着刘沙走远,柳行云叹了口气,推门而入,不意外地看到刘建正抱着一个新入府的歌女,两人几乎衣裳褪尽。

“太子,请自重。”柳行云看着这一幕,低下头轻声说道。

“哦,原来是我的太子妃来了。”刘建斜瞄了一眼柳行云,无动于衷,反而更加放浪地『揉』捏着身下的歌女,让她发出阵阵的呻『吟』。

“太子,父王病重,你身为人子,应该在床前侍奉,怎么能……”柳行云早就习惯了刘建的这种行为,虽然觉得难堪,但是却不得不把来意说清楚。

“他不是有孝顺女儿照顾着嘛,哪还用得着我啊。”刘建嗤笑道。

“太子,你终究是太子。便是徽臣妹妹,将来也是要出嫁的。你何必和她争这份气呢?”柳行云看着刘建这样子,也只能老调重弹地苦劝着。刘建和江都王的另外一个女儿刘徽臣并非同母所生,且因为江都王宠爱刘徽臣,两人一贯交恶。

“咚!”一个香炉飞来,在柳行云额边砸出了几丝血迹,刘建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给本王滚出去。”

“太子!”柳行云『摸』着额头,愣愣的,刘徽臣是刘建的死『xue』,她一贯知道刘建对这个妹妹感觉不好,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动手。

柳行云想到自己入府至今的遭遇,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去。

第二十七章 寸心蓦地深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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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行云一阵心灰意冷后,茫然不知所措地走在后院,直到被一个少女唤醒。那女子不着粉黛,珠环斜『插』,此刻正焦急地看着柳行云。

“徽臣妹妹。”柳行云握住刘徽臣的手,顿时泪如雨下。

“嫂嫂,别伤心了。”刘徽臣本就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看到方才还好好地去请她大哥回来尽孝道的嫂嫂如此情状,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这也不难猜,柳行云嫁入府的这大半年里,这种戏码在江都王看不到的地方经常上演。刘徽臣扶着柳行云回房,命自己的侍女去打水来,给自己的嫂嫂清洗一下。

“徽臣妹妹,我们为什么偏偏是女儿身啊?”柳行云恍恍惚惚地说道。

“嫂嫂,你先洗洗脸吧。”刘徽臣看着柳行云如此,心中也不好受。柳行云入府以后,一直和她相交甚笃,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了。

“徽臣妹妹,难道你不会不甘心吗?你若是个男子,这江都王太子的位置,一定会是你的。不像现在,若是老王爷不幸,就要处处受制于人了。”柳行云推开了刘徽臣递过来的帕子,继续说道。

“嫂嫂,别说了。”刘徽臣听到这话,脸上也是一黯。她母亲早亡,她自己从小就是江都王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在她长大后,王后发现江都王居然将江都国中的很多事情分到她手中处理,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之后,对刘徽臣就更加的恨之入骨了。一旦王爷去了,恐怕升为王太后的江都王后是不会放过她的。

“是啊,你我都是受制于人的命。才高命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柳行云看着刘徽臣的神『色』,知道自己触到了她的伤心处,刘徽臣一贯冰雪聪明,对自己的处境怎么会没有感觉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徽臣妹妹,我们去给父王送『药』去吧。”

江都王刘非,这个汉景帝庶出的第五子,此刻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他少好兵事,虽然为人有些骄横,却不是无理取闹之辈,对于军事军略的确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身为诸侯王的他一生唯一的一次表现机会,就是十五岁那年为父亲清扫吴楚之『乱』。此后便是长长的沉寂,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弟弟都不曾再启用过他,他只能在自己的领地上消磨时光,一直到病魔将他****。

“父王,你该吃『药』了。”女儿轻柔的声音将刘非从长长的回忆中唤醒,透过汤『药』散发的蒸气,刘非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在吴楚之『乱』中被自己虏获,最后在生子时早亡的女人。

“父王。”柳行云看着刘非失神的样子,不禁再度出声道。

媳『妇』的再度出声点醒了刘非,他费力地『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徽臣,行云,今日不吃『药』了,你们坐下和父王说说话吧。”

刘徽臣和柳行云都摇头道:“那怎么行!”

“父王这个病,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活,有些事情,父王想提前交待好。”刘非说得很慢,但是那语气中的坚持却是不容置疑的。

“父王。”话说到这里,两女都红了眼睛,想起方才二人在外面的对话,不觉更加伤心了。

“徽臣,父王对不起你。”刘非伸出自己已经枯槁的手,『摸』了『摸』刘徽臣的手臂,对这个女儿,他是十分疼爱,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唯一令他真正动情的女人,也因为她自身的聪明伶俐。对这个掌上明珠的婚事,刘非在她及笄后就开始注意,但是挑挑拣拣却始终没有定下来。如今刘徽臣已经十七岁了,而自己眼看着就要归去,若是让她再守孝三年,那就真成老姑娘了。

“父王,别这么说,你对徽臣很好,很好的。”刘徽臣当然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自己婚事未定,将来若是王后有心,只在这一点上,就足以令她万劫不复。

“父王应该早点想到,早点为你定下一门婚事,这样你将来才会不受人欺负。”刘非轻咳了几声,艰难地说道,“你放心,父王最近也让人去注意了。只是这个人,你可能不会喜欢,但是为了将来,你忍一忍,好吗?”

“父王,我……”刘徽臣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这段时间来的惶急不安都爆发了出来。

“父王对不起你,你再能干也是个女孩子。父王不该让你『插』手府中的事情,你只要平平安安地找个人嫁了,父王就能够安心了。”刘非拍了拍刘徽臣的手,转向柳行云,他苦笑着说道,“行云,你恨我吗?”

“父王,”柳行云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不知所措,“行云,不知道。”

“你该恨我,我让你嫁入王府,却是这样一个丈夫和婆婆。”刘非说道,“我知道,你嫁进来后,没有一天开心过。”

“父王。”柳行云没有想到,原来刘非一切都知道。

“建儿的脾气,我知道。”刘非说道,“这要怪我,我当年恨王后无理吵闹,一气之下,便对建儿不管不问,才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本想让你来收收他『性』子,谁想到,反而害了你。”

柳行云没有说话,她只是流泪,若不是眼前人半挟着诸侯王的威势来提亲,疼爱自己的父母是绝对不会答应将自己嫁给那个风评极差的江都王太子的。就这一点,她纵是无恨,心中却不能无怨啊。

“但是行云,如今你既然嫁进来了,就是我们江都王府的人了。我们江都王一脉的兴衰荣辱,你不能不顾。”刘非忍受着胸口的剧痛,继续说道,“陛下,我那个弟弟,是个有为之君。咱们大汉的诸侯王爷们这几十年的平静生活,可能要在他手里起变化了。”

“父王是说,那个推恩令吗?”刘徽臣马上想到了今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推恩令,“父王,这和咱们江都王府没有关系,您就大哥一个儿子,我们江都国是不会分的。”

“呵呵,吴楚之『乱』时,难道那些跟随吴王和楚王的诸侯们都接到了先帝的削藩令吗?”刘非听到女儿这天真的话,反而笑了,“徽臣,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碰,它就不会自动找上门的。如果江都一直由父王管着,自然不会出事。可父王眼看着就不行了,你哥哥从小在府里被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处事比你还要差些,我怕他到时候听人蛊『惑』,做出大不敬之事啊。”

“父王,不会的。”两个女孩子听到“大不敬”这三个字时,脸『色』都变了。

“这是未雨绸缪啊。徽臣,行云,你们要好好记住,陛下,你们的皇叔,他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千万不要试图去挑战他的权威,否则,我们江都王府就距离灭顶之灾不远了。”刘非说道,“将来,建儿继位以后,你们也要好好劝他,知道吗?”

“是!”两人点了点头,心中却一点把握也没有,若是刘建真的要做什么,自己两人能劝得住她吗?她们心中都没有底,但是从刘非今天的这番谈话中,身为女子的她们也已经嗅到了当朝皇帝即将开始的宏伟削藩计划中那些血雨腥风的味道。

“姐姐,你认识卓文君?”陈娇此刻正在府中不可思议地望着教自己弹琴的张萃,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文君妹妹和我同是蜀人,她喜好音律,和我相识有什么好奇怪的。”张萃不知道陈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姐姐亲眼看过司马相如演奏《凤求凰》,看过文君当垆卖酒吗?”陈娇从惊讶状态回来后,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小八卦。

“自然是见过的,那年,文君妹妹新寡,我和夫君到她家看望她。若不是有夫君的帮助,凭当时无权无势的司马相如,怎么能够那么简单地带着文君妹妹逃离卓家的追捕呢?”张萃淡淡地说道。

“姐姐不喜欢司马相如?”陈娇敏感地发现了张萃语气中的不悦。

“司马相如虽然有才,却是个小人。”张萃说道,“他看上文君妹妹,文君妹妹的家世恐怕占了很大的原因。只可惜,文君妹妹当时却没有看透。”

“姐姐。”陈娇看着张萃,没有想到她对司马相如的评价会如此之低。

“不说这些了。妹妹既然喜欢弹琴,姐姐知道过几日会有一架好琴来东阳,到时候,姐姐带你。若是喜欢,我们就买下来。”张萃安抚似的对陈娇笑了笑,又开始将注意力放到了琴上。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确不是后人想的那么单纯,在凤求凰的美好传说下,掩盖的是司马相如的野心。

陈娇看着专心为自己讲解的张萃,不觉想到自己和他们夫妻的交往。李希莫名的关心和某些时候异常的小心,还有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忘记的面纱,陈娇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中间隐藏的秘密。

李希,这个不曾在历史上留名的男子,到底是陈皇后的什么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为自己掩饰?还是仅仅想用自己的身份作为将来的晋升之阶?关心和感情虽然是真切的,但是这种疑『惑』却让人难以放心。

陈娇仰望着外面的太阳,风吹过她的发髻,脸上是深深的『迷』惘。

第二十八章 天外凤凰谁得髓









第二十八章 天外凤凰谁得髓(本章免费

对于陈娇来说,这绝对是一场灾难。

陈娇望着黑得不见五指的周围,重重地叹了口气。灾难总是来得无声无息。陈娇『摸』了『摸』脸,面纱自然是被人摘去了,『摸』了『摸』腰,发现自己从余磊那里得到的枪在宽大衣袖的保护下仍然留在腰间。这个发现让她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陈娇靠在墙壁上,慢慢平稳自己的呼吸,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新年临近,她想要给家中诸人准备一些新年礼物,所以特意早起出去采购,特别是希望能够找到些礼物给两个孩子。

东阳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城镇,虽然它曾经是秦末最大的一股义军盘踞的地方。冬日的寒冷使得街上的行人更是零落,陈娇在一二家人的保护下,在东阳仅有的几个商铺间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品间寻找自己中意的东西。当太阳从东面的山头走到头顶时,陈娇进入了一家玉器店,店面并不大,东西自然更少,可以说没有几样陈娇看得入眼的。

善于察言观『色』的掌柜马上发现了陈娇的不满意,立刻上前说道:“这些俗物难入小姐的眼吧?”

陈娇的眼睛扫过急于讨好的掌柜,那眼神让掌柜心中一惊。经过在辽东城的生活,长期掌控着城中那许多城民生死的她,渐渐有一种人上人的气势,这种不知不觉间的变化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在无意间流『露』。

“小姐一看就知道是贵人。小人这些小玩意自然入不得您的眼睛。不过小人内院有一样珍品,小姐一定会喜欢的。”掌柜定了定神,才忐忑不安地开口说道。他心中对自己答应江都王府的事情已经极度后悔,这位小姐看来出身不凡,江都王府财大势大,自然是不怕的。只是自己这个帮凶怕是最吉凶难料的那个人。

“是什么?”陈娇问道,来到古代这么久,她也知道有些店并不会将真正珍贵的东西摆在外面,只在遇到看来比较豪气的买家时才会拿出来。

“还请小姐随小人入内。”掌柜的说道。

“阿奴,你随我进来,你们在外面看着就是了。”陈娇吩咐道,她并没有注意到那掌柜不安的神『色』。

后面的事情便很好猜了,自然是陈娇一入内院就被人弄晕了,醒来后就在现在的这个地方了。

会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各种各样的疑问从她的脑中闪过,她到了古代之后生活过的地方只有长门宫、彭城、辽东城还有龙门客栈。龙门客栈的势力自然不可能蔓延到东阳,所以这个可以首先排除。辽东城,虽然李广已经就职。但是这个纯粹的军人对辽东城中的众多新事物虽然好奇,却没有想过真正『插』手,一切还在高利和纪稹的掌握之中。那么,这个威胁自然不大可能来自辽东城。长门宫!陈娇知道这三个字是自己平静生活的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摧毁这一切。难道说,经过了这么久之后,汉武帝还记得自己这个被废的皇后吗?

不,或者只是别的人,只是她没能想起来。陈娇摇了摇头,如果刘彻会发现她,那么她早已经在两年前就回长门宫了。

就在陈娇胡思『乱』想的当口,房门被打开,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顿时有些睁不开,她努力想看清背光的那个人的脸,却发现只是徒劳。陆陆续续进来好几个人,等到最后的那个人进来时,陈娇终于能够看清楚来人。那是一个穿着华服的青年男子,从身边人的恭敬态度就可以轻易发现,他就是这次绑架事件的主谋。陈娇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有些眼熟,却还不能想起自己到底在何处见过这个人。

“彭城一别,美人过得可好啊?”这男子,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江都王太子刘建,他一得到手下的禀报就迫不及待地赶来后院看人。

“彭城!”陈娇听到这个名词顿时想起了这眼熟的男子的身份:江都王太子刘建!东阳正是在江都国境内,大约是她一时不慎让这人的手下发现了自己吧。所以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派人把自己抓到了这里来。

“好久没见,你可是更美了啊!”刘建绕着陈娇走了一圈,口中啧啧有声。

陈娇警惕地看着刘建,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手已经『摸』到了腰间。

“上次美人那一巴掌,本太子可是记忆深刻啊。本太子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个敢打我的人。所以,这次特意请你到王府来,咱们好好叙叙旧。”刘建脸上的流氓笑容已经把他的不怀好意表现得清清楚楚。陈娇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和他说话,只是在急速地转动脑袋,想着脱困的方法。

“怎么?小命都捏在本太子手上了,还敢使『性』子?”刘建勾起陈娇的下巴,问道。

“放开!”陈娇冷冷地看着他。

“还清高啊?”刘建嗤笑道,“等你成了本太子的女人,看你还怎么清高?”

说完,就想动手撕开陈娇的衣服。陈娇立刻警惕地退后,大喊道:“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行周公之礼啦!”刘建脸上一直带着笑,却是阴阴的笑容,然后他看了看周围的家丁,说道,“美人也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你很快就要去陪他们了,等本太子玩完你之后。”

只是一瞬间,就在刘建靠近陈娇的时候,在周围的家丁们都在等待着即将开场的****戏时,突然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然后家丁们就看到刘建捂着自己的左臂,血流不止的左臂,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而陈娇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紧紧靠在墙壁上。

“快去叫大夫!”刘沙是家丁们的首领,他一边脸『色』惨白地扶起刘建,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迅速地,就有人搬来了软榻,家丁们小心翼翼地扶着刘建躺下,一边警惕地看着陈娇。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刘沙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的颤抖。刚才由于刘建和陈娇靠得很近,加上陈娇的刻意遮掩,竟然没有人看到陈娇用枪击中刘建左臂的那一刹那。

“你,还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去叫刘非来。”陈娇凌厉的眼神令刘沙心中一颤,等他听明白这女子指名道姓要见的那个人是江都王时,更是惊了一惊。

“还不去通报?”陈娇看着刘沙有些发抖的双脚,又说了一声,知道自己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这个刘沙明显是个无胆鼠辈,还没有杀人灭口的勇气。

“是!是!”被陈娇这一催,刘沙才反应过来,立刻叫来一个家丁,让他去请江都王。

陈娇定定地看着前方,王府的大夫们手忙脚『乱』地给刘建包扎着,而刘建凄厉的惨叫则成了这荒谬的一幕的背景音乐。陈娇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以不规律的速度跳动着,她不断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江都王刘非。

刘非,景帝的第五子,知兵事,吴楚之『乱』中立有大功。膝下有一儿一女,与王后不睦,偏爱已逝宠姬及其留下的女儿,近来重病缠身。以上,就是陈娇从李希等人口中知道的关于刘非的全部。

当陈娇认出自己身在何处时,便知道要从眼前的江都王太子手中逃脱,靠手中的枪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她杀得了刘建自己也逃脱不了死亡。如果希望逃脱侮辱,那么只能找一个人来压制住刘建。在江都王府能够压制刘建的人,自然只有江都王。

以江都王的身份来说,他一定见过汉武帝的前皇后,同时也是他的表妹的陈阿娇吧?陈娇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道,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利用这个身份了,只是不知道一旦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自己何时才能顺利地从这个地方不留痕迹地逃脱。

“刘沙……”刘建在接受了大夫的治疗后,虽然仍然剧痛难耐,但总算好了一些,经过包扎的左臂总算不再血流如注。他满怀恨意地瞪视着陈娇,虚软无力地叫唤道。

“太子。”刘沙听到刘建的叫唤,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马上跑到了刘建的身边,低下身子,想听明白他说什么。

“去,把那些畜牲放进来。”刘建恶狠狠地说道。

“什么?”刘沙听到这话有些傻眼了,他喃喃地说道,“太子,可是这位姑娘好像认识王爷,要不等王爷来了……”

“你敢不听我的话?”刘建在剧痛之中脾气更加暴躁,听不得任何一点不称心的话,刘沙这一说话反倒把他的火气挑起来了。他也不理会刘沙,向身边另外一人说道:“你,去把那些畜牲放进来。”这个家丁自然不敢违抗刘建的命令,领了命慌忙出去了。

从刚才刘建出声开始,陈娇就暗自警惕,虽然不知道刘建打算干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没一会儿,方才出去的家丁就带着几个人进来了,这几人手中都牵着一只家畜,狗,马,驴一应俱全,而且从这些动物的chuanxi和它们不安分的神态就可以知道,这些动物已经被人做了手脚了。陈娇藏在袖中的手不觉抓紧了手枪。

“既然不伺候本太子,那你就给我伺候这些畜牲。”刘建虚软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荡』开后,只有动物们的叫声在响,听明白刘建意思的诸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大大。陈娇也不能置信地看着刘建,没有想到这个人会biantai到这个地步。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插』入,打破了一切的沉寂。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来人的身上。

“翁主!”刘沙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向刘徽臣行礼,这才唤醒了处于呆滞状态的其他人。

“都起来吧。”刘徽臣看着眼前这兵荒马『乱』的局面,大概也猜到了是自己的哥哥又做了什么。她皱眉看了看被众大夫围着的刘建,无奈地叹了口气:“王兄,父王要见这位姑娘。”

“……”回答她的只是刘建的沉默,而刘徽臣似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哥哥的态度,她对刘沙说道:“你让他们都退下。”

所有阻隔在陈娇和刘徽臣之间的障碍都被除去,只留下两两对视的二人。在刘徽臣惊叹于陈娇美貌的同时,陈娇也在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子,虽然年轻但充满灵气的一个女子。

“姑娘,请!”刘徽臣向陈娇微微点了点头。刚才得到禀报说是被太子带入府的一个女子伤了太子,还要求见江都王,刘徽臣当时就是一惊。在王府之中,一个女子居然能够伤了太子,还能够镇定地求见江都王?刘非向前来禀报的家丁了解到这女子是被太子私下掳进府的之后,更是气得几乎吐血。他马上下令让刘徽臣去请这位姑娘过来。

陈娇慢慢站起来,虽然高度的紧张已经让她的双脚不停地颤抖,但是在古代长裙的遮掩下,此刻的她看来却仍然很是沉稳,让刘徽臣暗暗为她的勇敢叫好。当迈开第一步之后,陈娇终于可以定下心神,在刘徽臣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刘非养病的院子,去见她的那个“表哥”。

在刘非身边伺候着的是他的儿媳,柳行云,这个贤惠的女子一面担忧着丈夫的伤势,一面又担心着愤怒的公公。此刻的她端着『药』碗,望着拒绝吃『药』的刘非,焦急得无可复加。当她看到刘徽臣走入室内,脸上显『露』出惊喜的神情,她走到刘徽臣身边,靠在她耳边说道:“徽臣妹妹,你快劝劝父王吧。”

“徽臣吗?”刘非注意到女儿的归来,开口叫唤道。

“父王。”刘徽臣乖巧地走到父亲身边,握住刘非伸出的手。

“那个姑娘来了吗?”刘非问道。

“她就在外面。”

“是吗?”刘非说道,“你扶为父起来。为父和那姑娘谈谈,然后你好生给她安排下,送她回家人身边吧。”

“是!”刘徽臣乖巧地扶着父亲起身,让他靠在一个奴婢身上。

当陈娇走入室内,就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靠在婢女身上,费力地chuanxi着,旁边是两个貌美的年轻女子,左边的便是引自己来此的江都翁主刘徽臣,另外一个美貌不下于刘徽臣的女子则恭敬地站在右边。

“小女子见过江都王。”陈娇没有行礼,她也不知道以废后的身份到底该怎么给刘非行礼。这个行为让刘非眯起眼睛,开始仔细看眼前的女子,然而入目的容颜却大出他意料。

“你……”刘非的惊讶是完全摆在脸上的,他用手一再地『揉』眼,终于确认自己的眼睛并没有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王!”刘徽臣立刻发现了刘非的激动,心中有些担心,她连忙上前扶住他,又谨慎地看了看脸『色』如常的陈娇。

“徽臣,快,快扶父王起来。”刘非被女儿这么一叫立刻想起了要起身行礼的事情。

“不必了。”陈娇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放任这样一个病人强行起身为自己行礼,这种事情,她还做不出来。看了看四周伺候的婢女,陈娇开口说道:“你让她们都下去吧。”

“是!”刘非自然不敢对陈娇说不,他看了女儿一眼,刘徽臣心领神会地对着室内众人说:“你们都下去吧!”

最后整个室内只剩下刘非、刘徽臣与陈娇三人,连柳行云也随同众婢女退了出去。

“不知道,娘娘怎么会屈尊到小王府中?”刘非谨慎地看着陈娇,忽而回想起刚才前来禀报的人所说的,说太子强行带入府的女子伤了太子。他心中一颤,慌忙问道:“可是小儿对娘娘不敬?”

虽然陈娇已经退居长门宫,但是她的母亲大长公主馆陶公主圣宠依旧,而曾经身为皇家人的刘非亦清楚地知道,即使陈娇已经被废,但是如果有人随意轻侮她,那么仍然等同于扫了当今那位皇帝陛下的面子,所以对陈娇他必须一如既往的恭敬,即使他对陈娇的忽然出现,有着一千个一万个疑问。

“他对我不敬的地方恐怕多得你难以想象。”陈娇想到方才刘建给予她的那个“惊喜”,心中一阵气闷,不由得开口说道。

“请娘娘恕罪!”刘非被陈娇语气中明显的不满所惊,几乎要立刻起身告罪。

“你别这样。”陈娇见刘非似乎被吓得不轻,也有些不知所措,说完这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时室内安静了下来。

不明白情势的刘徽臣只能望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娘娘”不断猜测。而刘非在期期艾艾之后,才发现陈娇似乎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思,便开口问道:“不知道,娘娘这次来……有什么事情?陛下他……”

“入府,只是一个意外。”陈娇眼珠子转了转,看着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江都王,大概有了主意。刘建既然能够派人将她捉来,那么想必对于她栖身李家的事情已经很是清楚了,如此即使她今天能够命令刘非送她离去,她和李家都已经不再安全了。除非,江都王府中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然后她再找机会通知李希举家搬迁,在别处相聚。保住身份秘密的关键就是眼前这两人,江都王和江都翁主。

“娘娘。”刘非对于这个在皇帝削藩的时刻,莫名出现在此处的前皇后十分紧张,尤其她还有一个和诸侯王关系密切的母亲。随时有可能不起的刘非对自己的草包儿子是一点信心也没有,而有能力担当起一切的女儿又深受王后忌恨,为了女儿的前途将她尽快嫁出去已经成了定局。在这个时候,江都国是经不起任何动『荡』的。

“王爷不必紧张。本宫这次是……微服私访。”陈娇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位江都王对自己很忌讳,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何他这个握有实权的诸侯王会如此害怕一个被废的皇后。原本陈娇只是期望这个一贯被认为相当懂得中庸之道的江都王,在知道她真实身份后会有所顾忌,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去思考下面的行动,现在看来这个目标似乎不难达成。

“太子对本宫的无礼,本宫无意追究,但是,如果本宫的身份为众人所知。那么有些事情即使我想要为他隐瞒,恐怕也很难……”陈娇言尽于此,她知道有些话不用她说得太明白,刘非自然会懂。

“谢娘娘大度!”刘非听到陈娇这么爽快地表示态度后,反倒对陈娇的出现产生了更多的疑虑。陈娇这个表妹,虽然当年他接触得不多,但也知道她绝不是一个心胸宽大到被人如此无礼还能不计较的女子,今天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的儿子,只怕所求不小。他不敢轻易得罪陈娇,又害怕她的出现是经过汉武帝授意的,也不敢轻易放陈娇离去,因为担心她的出现也许并不单纯。

刘非开口说道:“娘娘,宫外危险,为了娘娘的安危着想,娘娘还是先留在府中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给徽臣这孩子。”刘非已经打定主意,先留下陈娇,再让人去打探清楚陈娇如今的情况。

“好吧。不过,本宫不想再见到刘建。”陈娇没有多想便点头答应了,想不到如何让刘非父女彻底闭嘴的办法之前,她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徽臣,你带娘娘去梅园休息吧。”刘非对女儿吩咐道。

“是!”刘徽臣虽然好奇于陈娇的身份,却也知道此刻绝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扶着父亲躺好后,才起身带陈娇到梅园。那是她的母前生前所住的地方,也是王府中的禁地,没有刘非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随便踏入。

陈娇被绑架的消息自然是立刻传到了李希的耳中,要从一个小商铺老板的口中撬出消息,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江都王府?”李希心中默念着这个名词,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在房中来回走动了数次,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招来庄昕说道:“你现在马上去江都王府,一探究竟。”

“是。要寻机将小姐带出来吗?”庄昕开口询问道。

“……”李希顿了顿,说道,“不,只要她没有生命危险,你只要在一旁暗中守护就可以了。”

“是!”庄昕应声而去。

李希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离去,脸上忽然闪过不忍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又开口喊道:“等一下!庄昕……若是有什么变故会危害到她,你还是现身带她回来吧。”

庄昕是李希最心腹之人,自然知道李希此刻的犹豫是为何,只是他一贯乖巧,便也不说什么,只是点头离去。

第二十九章 已断燕鸿初起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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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二年冬,江都王刘非死,上赐谥号为易,令其子建继其位。董仲舒复相江都。” ——《汉书董仲舒传第二十六》

更深夜重,刘徽臣安坐在刘非的床榻边守着,滴漏处传来的滴水声在她耳中仿佛是在声声催着刘非的魂魄离体。回想起,今日昼间和王后的冲突,以及王后离去前放下的狠话,刘徽臣不仅握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徽臣。”在她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刘非已经从昏睡中醒来,他有些心疼地看着憔悴不已的女儿,开口唤道。

“父王,你醒啦?”刘徽臣立刻回过神来,附身道,“我去外面拿『药』来给你……”

“徽臣,等一下。”刘非摇了摇头,抓住她的手,说道,“父王有话和你说。”

刘徽臣见刘非脸『色』发青,浑身颤抖,这分明是极为虚弱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却由十分有力,便知道,刘非接下来要说的话,必然十分重要,于是也不再挣扎,乖乖坐下听着。

“徽臣,父王若去了。你马上就收拾行礼,往胶东国去,去找你胶东王叔。”刘非低声说道,“往胶东的关卡上,都是父王一手安排的,最是忠心,即便你大哥继位,他们也断不会对你不利的。”

刘徽臣听到刘非如此吩咐,不由得心中一酸,眼中含泪道:“是。”

“……还有,梅园中的那位娘娘,你切记不可让人伤了她。你大哥行事不知轻重,怕是会再度冒犯,你走的时候,也可带她离开。我已修了书信给你胶东王叔,一切事情,他都知道,自会为你们料理的。”刘非又说道。原想再说些什么,看着还十分稚嫩的女儿,后面的话,他又吞了下去。心道,罢了,徽臣终究是女儿之身,皇家之事,若让她涉入太深,怕是反倒害了她。有八弟在,他自然会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刘徽臣听完刘非的嘱咐,张了张嘴,想询问陈娇的身份,但是见刘非满脸疲惫的再度合眼,想要出口的疑问便又吞了回去。

陈娇在江都王府已经待了半月余了,原打算和张萃李希等一起渡过的除夕夜完全泡汤了。她在江都王府的梅园书室迎来了元朔二年的大年初一。

“娘娘,请用膳!”刘徽臣屏退一众仆婢,亲手将膳食送到书室内。

“麻烦翁主了。”陈娇放下手中的书简,抬头说道。在梅园的日子,可以说过得十分平静,虽然其间江都王后曾经数度前来寻事。但是,梅园十几年都是王府禁地,所选用的守卫对刘非的忠心非他人可比,只要江都王没有下令解除梅园禁令,他们是绝对不会退让一丝一毫的。可惜的是,江都王府的侍卫们将整个梅园护得滴水不漏,保护了她免收江都王后和太子的『骚』扰的同时,也阻断了她的逃跑道路。所以,她暂时也只能留在梅园里修身养『性』。庆幸的是,至今还没有听到李家众人被江都王府拿获的消息,想必李希等人已经脱身而去了,这让她庆幸不已。她知道,即使自己的身份被揭穿,最多不过被遣送回长安城,在长门宫度日而已。若是李希等包庇她的事情被人发觉,怕是会牵连到李家众人,那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对现在的她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唯一出乎陈娇意料的事情却是,在梅园的书室中居然有着众多的书籍,其中很多还是当时难寻的珍贵典籍。经过秦始皇焚书坑儒和秦末大『乱』后,很多典籍遗失,纵然经过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还是很少有人拥有像江都王府梅园这么多的书籍。曾经希望为辽东的那座学校建一座图书馆的陈娇,自然知道这些书籍的珍贵之处。

“没想到梅园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书籍呢!”陈娇笑着对刘徽臣说道。

“这要感谢董师。”刘徽臣微微一笑说道。

“董师?”陈娇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奇怪地问道。

“便是广川董仲舒先生,现官居中大夫的那位。”刘徽臣解释道,“董师两年前曾在江都国任相国,兴礼乐,致教化,使江都称治。这些书籍大都是那时他所搜集赠送于父王的。”

无论后世对董仲舒其人有着怎样的褒贬,在汉武之时,他确是个人人敬重的大学问家,当时士人都以师礼尊奉他,而他在先秦典籍的保存整理上也的确有重要贡献。

“原来如此。”陈娇点了点,方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董仲舒在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官职的确是江都国相。后来因为刘非上奏请击匈奴一事,董仲舒受到汉武帝责问,被认为没有尽到教化诸侯王的责任,因而他被除去国相之职而前往京城任一个闲散的中大夫。当时张萃还曾经对她略略提及此事。

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两人静静对坐着,继续着她们的午餐。陈娇微微抬眼看了看刘徽臣,今日的她看来特别的疲惫。想来也是,刘徽臣毕竟不是江都王府的正统继承人,虽然在刘非病倒的初期,由于巨大的惯『性』力量,府中诸人会听从她这位历年来代王爷理事的翁主的吩咐,但是随着刘非昏『迷』时间的增长和太子王后的活动,刘徽臣迟早会失去对事态的控制能力,毕竟能够真正死忠的人还是少数。

刘徽臣则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苦恼之中。这几日王后已经不止一次来找她麻烦,虽然每次她都强硬的顶了回去,但是王后眼中越发深沉的痛恨却深深的印入了她的心中。而府中一些原本忠于父王的人,在王后的几次劝说下,立场也有了动摇。

也许,等到大哥继位之日,就是我毙命之时吧。父王,徽臣也许根本就走不出广陵城,更遑论去寻胶东王叔了。刘徽臣无力地想着。

“翁主,你似乎有心事啊?”陈娇试探『性』地问道。如今的她,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下想要离开王府几乎是不可能。而且她还必须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泄『露』,要做到这一切,眼前的刘徽臣是关键的一个人物。经过这半月的观察,陈娇已经很确定,在这府中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只有一个半,刘非是一个,而眼前的刘徽臣只能算半个,否则她的眼中不会总是出现『迷』『惑』。而且,可以确定刘非绝对向这个女儿下达过禁口令,否则她不会在人前称呼她为姑娘,人后称呼她为娘娘。

必须说动她,说动刘徽臣送我离开,在她完全失去权力之前。陈娇默默地想着。

“不,没什么。”刘徽臣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勉强笑道。

“王爷的病情如何?”陈娇看着刘徽臣逞强的样子,也不拆穿她,只将话题轻轻一转,到了刘非身上。

“大夫说,父王洪福,绝对会没事的。”刘徽臣说道。

当医生把病人的病情推到什么洪福之类的话上的时候,那么这个病人的未来就已经基本可以想见了。陈娇想刘徽臣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不肯去面对,无论她再怎么能干,终究只是一个十七的女孩儿。

“是吗?”陈娇并不反驳她,也不点醒她,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句淡淡的“是吗”就足够这个女孩子消受了。

果然,刘徽臣在听到她这一句话后,立刻有些红了眼眶,咬了咬下唇强撑着说了句:“小女还要去伺候父王,告退。”匆匆退下。

陈娇看着刘徽臣的离去,忽然觉得有些难受。以亲人的死来刺激一个小女孩,只为了让她在惊慌中失去主张,最后为她所用罢了。原来,这种谋算人心的事情,她不是不会,原来这种察言观『色』的本领,她也不是没有,只是一直以来都不需要用罢了。

陈娇起身走到屋外,长长叹了口气,一脸郁闷地靠在柱子上。一袭长发如同瀑布般披在身后,嫩白的脸和黑发在阳光下相映成辉,让在暗处的庄昕也看得有点心动。没等陈娇从这股自我厌恶的情绪中出来,就听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的争吵。她不得不收拾起精神,走到屋外去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争吵是从梅园门口发出的,陈娇没来得及靠近就听到了刘徽臣的声音。

“王兄,你不要这样。梅园是父王设下的禁地,你是不可以随便进的。”

“你给我滚开。把里面那个女人交出来。”

“王兄,你到底想干什么?父王说过,不许你追究的。”刘徽臣的声音渐渐清晰,陈娇将身子隐在梅园巧妙设置的园林景致后,悄悄观察着这对兄妹的对峙。梅园的侍卫们守护着刘徽臣,而刘建带来的一班人却已经几乎闯入正门,从梅园侍卫们束手束脚的反应来看,他们是害怕伤到刘建或害怕得罪未来的江都王,才会对刘建手下那些家丁节节退让。

“干什么?”刘建的左手仍然包着绑带,绑带上隐隐可以看到红『色』的血迹。从他苍白的脸『色』上看,这半个月里伤势并没有转好。当然,没有将子弹及时取出的伤口,怎么可能愈合呢?

“徽臣,你没看到本太子的伤吗?我要那个妖女为此偿命!”刘建在刘徽臣的苦苦哀求下终于不再步步紧『逼』,只是定在原地如是说道。

“不行!”刘徽臣立刻出声大喊,虽然陈娇的身份仍然是妾身未明的状态,可是从刘非的称呼中,她也猜得出这人身份尊贵绝对不在他们父亲之下。联想到之前刘非特意提到过的朝廷削藩一事,刘徽臣心中的恐慌更深。在父王做出决定之前,绝对不能让她出事。刘徽臣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咬牙坚持着,否则早已经将王府大权拱手相让了。

刘建听到她的回答,大皱眉头。

“你退是不是退?”这时一个家丁狞笑着威胁道,他许是为了讨好刘建在说完这句话后,还上前去狠狠推了刘徽臣一把。在每一次的权力斗争中,总是会有类似这样的人,为了讨好新主人,对旧主耍狠,以示忠心。

刘徽臣身边的护卫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如此大胆的,一时不防,害得刘徽臣狼狈的跌倒在地上。这时,刘建却脸『色』大变,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刘徽臣身边将她扶起,脸上是明显的关心的神情。

“王兄,”刘徽臣抬起头,看到刘建忧心忡忡的双眼,哀求道,“你就听我一次,别这样。对那位姑娘的处置等父王醒来,再说好吗?”

“……”刘建面『色』一僵,最后看到刘徽臣眼中的泪光,狠狠咬了咬牙,说道,“你现在阻止我也没用。总有一天,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没人敢反对。”说完,带着自己的一班手下呼啸而去。

陈娇隐身在花木之后,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在刘徽臣摔倒在地的那一刻,陈娇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在刘建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心痛。刘建看刘徽臣的眼神,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

陈娇知道自己终于抓住了,从她被刘徽臣救离刘建身边时便感到的那一丝不对劲。即使在她被送入梅园后,刘建的『骚』扰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可见刘非的命令对刘建来说并不那么具有权威『性』,那么为什么当初刘建会因为自己妹妹一句父王有令而放人?不是因为刘非,而是因为刘徽臣,因为不想在刘徽臣面前上演那过于丑恶荒『yin』的一幕。

想通了一切之后,陈娇并为现身,她知道这不是劝说刘徽臣的最好时机,再过一段日子,她就可以劝说这位翁主离开了,离开这个养育她的王府,也远离一段有可能置她于死地的畸恋。

东阳李家

刘沙望着在大火中跌落下来的李家门楣,恨恨地骂道:“跑得倒是很快。”

“沙总管,现在怎么办?”刘沙身边的一个小厮问道。

“抓人!”刘沙想了下,说道,“他们总有邻里,全部抓回去审讯。一定要把李家那一家人的去向给我问出来。”

不远处,一棵大树上,隐着一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离去前,他叹息着将那些无辜邻里的哀号抛到了脑后。

听完来人的回禀,李希沉着脸,点头道:“你退下吧。”

李希叹了口气,转身走入卧房,见到张萃正起身将烛火重新点燃。

“怎么了?”李希问道。

“允儿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老翻身。”张萃应道,“大概是因为没有摇篮的缘故吧。他睡惯了那个。”

李希也低下身子,为儿子顺了顺背,说道:“待我们到了长安,为他再做一个好了。”

张萃点了点头,随即顿了顿,开口问道:“夫君,皎儿……她的事,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萃萃,这些,你就不要管了。安心地照顾孩子,不好吗?”李希微微撇过脸,说道。

“你觉得我能不管吗?”张萃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妹妹的身份……她身上的任何事都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全家的。夫君,不要这样冒险。我们全家人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萃萃!”李希眼角的余光看到妻子近乎恳求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

“夫君,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张萃低下头,握住李希的手,“20年了,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难道你以为你从辽东回来后心中所想的一切,我会看不出来吗?”

“萃萃,我保证,我一定保护好你们的。我保证。”李希说道,“可是,这一次,放手让我去吧。”

“夫君,”张萃听着李希用略带萧索的语气说完这些话后,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不可能阻止一颗被压抑了10多年的想飞翔的心。她抬头看着李希,说道:“夫君,我相信你。你保证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保证?”

“你说。”李希忙道,虽然他不打算为任何人停住自己的脚步,但是能够得到结发妻子的谅解,还是令他十分高兴。

“我要你保证,绝对不能伤害到妹妹。”张萃说道。

“萃萃,”李希十分惊讶,没有想到妻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她虽然和陈娇感情不错,但毕竟相处日短。

“夫君,我知道,如果不能一展抱负,你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开心的日子了。”张萃说道,“可是,人是会变的,而人世间最容易使人改变的东西就是权力。我要你保证不伤害妹妹,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我不要在十年二十年后,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枕边人。所以,请你谨记,她是你的妹妹,是你曾经不忍心下手伤害的妹妹。”

“……”李希放开手,轻轻搂住张萃,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答应你。”

刘非终究没能逃过死劫。陈娇感觉到梅园门口一阵『骚』动,然后刘徽臣便灰白着一张脸,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如幽灵般地说道:“父王死了。”

“翁主,请节哀。”陈娇对刘非这个血缘上的表哥并没有太深的感情,看着伤心欲绝的刘徽臣也只能如此安慰。

“节哀?”刘徽臣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苦笑,她摇了摇头,似是要甩开哀伤,“娘娘,你走吧。”

“你要放我走?”刘徽臣的这一招真的是出乎陈娇的预料之外。

“父王死了,这府里,就变成了王兄的天下了。我不可能再阻止他对你动手。”刘徽臣说道,“父王归天了。王后和王兄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忙,还要应对朝廷派来的使节。他们暂时还想不到你,所以,现在你可以安全地离去。”

“为什么放我走?”陈娇忽然觉得眼前这位翁主很不简单,能够强压住丧父之痛,做出决定,这种行事果决更在其父之上,至少刘非没有这种壮士断腕的决心,肯立时放她离开。

“徽臣只是小辈,又是女儿之身,很多事情父王并不肯和我说清楚。但徽臣自己有眼睛。”刘徽臣脸上一直保持那让陈娇觉得惨淡的笑容,“皇家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秘密,徽臣无意追究,也无力追究。所以放娘娘您走,只是为王府避祸罢了。父王已逝,王兄行事鲁莽,娘娘您身份非同寻常,江都王府是留不住你的。而徽臣只希望江都王府能够平安无事,如此徽臣百年之后也有脸面见父王于地下。”

“刘徽臣,”陈娇看着这个面无血『色』的女孩,心中忽然有了怜惜,“我叫陈娇,就是皇帝的前皇后,本该居住于长门宫的那位。”

听陈娇自揭身份,刘徽臣不由得一脸震惊。

“你和我一起走吧。”陈娇开口道,“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谢谢娘娘坦诚相告,解了徽臣心中疑『惑』。可是,徽臣无意离开江都王府。”刘徽臣屈身行了一礼,姿态完美。

“你说,只希望百年之后有脸面见你父王于地下?”陈娇走近她的身边,“可是,如果你继续留下,对你,对江都王府都没有好处。”

“娘娘何必危言耸听?”刘徽臣仍然是笑着,“王兄继位后,徽臣大约是要在府中度此残生了。可是,即使如此,那也与江都王府无碍。”

“是吗?我大汉极重孝道人伦。如果,王府中发生有『乱』人伦之事,不知道翁主将来有何颜面见王爷于地下。”

“并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刘徽臣终于连那点面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仿佛是被人刺中心中最隐秘的那一处。

“翁主何须自欺欺人。”陈娇看到她这个反应,反倒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随我一起离开吧。如此,便可保住一切你想要保住的。”

“还是你以为在令兄继位后,你还能够反抗吗?你也知道你父王一死,这江都王府便成了他的天下啊。‘总有一天,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没人敢反对。’言犹在耳啊。”陈娇很有把握地看着刘徽臣,知道这个聪明的女孩一定会做出她想要的选择。虽然带刘徽臣一起走,从来都不是她的计划,但是这一刻心中的怜惜使得她不能就这么放任这个女孩被毁灭。

第三十章 此去茂陵与谁同









第三十章 此去茂陵与谁同(本章免费

当时间进入元朔二年的一月,整个大汉帝国从南到北都开始被春意萦绕。在通往长安城的大道上,有一辆马车正优哉游哉地缓缓前进着。

“徽臣,外边的景『色』不错噢!”马车上坐着一位蒙面女子,她左手微微撑在脸颊边,乌黑的长发被风吹拂着。

“姑姑,我们都快到长安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马车内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裳的灵秀女子微微蹙着眉头问道。

“我们是受皇帝陛下指派,入住茂陵郡的地方豪强,还能怎么办?”陈娇将心思从窗外拉回来,看着忧心忡忡的刘徽臣,无所谓地说道。

当日她们俩人通过刘徽臣所知道的地道离开了王府,而府中众人都还陷在江都王去世的巨大震撼中,两人经过一番乔装后,毫无阻碍的来到的彭城煤行设在广陵城的分行。彭城煤行经过这两年的发展,几乎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店,尤其如广陵城这样的诸侯国国都,自然是不能漏过的。陈娇早就盘算过离开后必须马上和李希取得联系,而陈娇对李家的了解仍然如同两年前一样少得可怜,在广陵城她唯一的求助对象自然只有自己一手创立的彭城煤行的人。当时陈娇并没有想到,在彭城煤行还会有另外一场惊喜等着她。

在她和刘徽臣刚刚被确认了身份,才在后院坐定,马上就来了一群奉了皇命而来的差役,要立刻请二人去京城。在当时如果两人反抗的话,显然是不智的行为,因为如此一来身份将会被马上拆穿。陈娇只得将错就错的,随着这群人上京。而刘徽臣,在跟随这个表姑母兼叔母进京的过程中,终于明白这位表姑姑居然是私自从长门宫逃离。而当今皇帝,她的叔叔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没有追查她的下落。初想明白这一切时,刘徽臣几乎有晕倒的冲动,完全不知道自己跟着她离开王府到底是对是错。

“可是……”刘徽臣看着无所谓的陈娇真不明白她怎么如此镇定。

“好啦,徽臣。从我们上路到现在,你已经担忧了快两个月了。”陈娇倒没有刘徽臣那么多的担忧,最初是为了不被拆穿身份,顺便躲避刘建的追查。每每看着差役们高举令牌带着她们毫无阻碍的通过刘建“严防死守”的关卡,陈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后来,随着日子的增长她开始对长安多一份向往,这个大汉帝国的首都,她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观看过。而且,陈娇想得很清楚,汉武帝出宫的机会不多,出宫微服私访的机会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不是每一个皇帝都像清代皇帝那么喜欢玩这招的。更重要的是,她们去的茂陵郡又不是长安城,那里离长安城可还有一段距离。在两万多人里,谁能发现一个蒙面女子是当今皇帝的前皇后?而且还是个外人眼中一直在长门宫的前皇后。

“都说‘大隐隐于市’我们就潇洒些,做一回大隐就是了。”陈娇笑眯眯地说道。

“姑姑!”

“别烦了。驿站快到了,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下车休息吧。”陈娇看着慢慢进入眼帘的驿站,适时转移了话题。

“姑姑!”刘徽臣无奈的喊道,她对陈娇的无所谓担忧不已,但是却也确确实实佩服着她,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却能够自行创造自己的命运,组建了那么大的一个煤行。对比起同样聪明的嫂嫂柳行云的悲惨处境,陈娇所作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更加令人羡慕,虽然很多时候刘徽臣也知道陈娇的身份使得这些炫目的一切随时可能化为泡影。

记得她们刚刚开始相处的头一个月里,曾经有过一次谈话。当时,刘徽臣问陈娇,为什么要带她离开王府?仅仅为了保持身份的秘密,而多带上一个累赘,不值得。

“我若是你,会在到达彭城煤行后就杀了这个累赘。”刘徽臣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

“可是我不想杀你呢。”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在说,我不甘心。”陈娇当时用手指着她的眼睛,神情很是专注,“不甘心只能让别人来安排你的命运,不甘心只能在江都王府做一个无声的翁主或王爷幕后的影子,更不甘心只因为是女儿身而得不到府中人全心全意的辅佐。”刘徽臣当时听得傻愣愣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全被陈娇看在眼里。

“你是第一个,我在这世上看到的第一个如此不甘于平庸命运的女子。所以我带你走,只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很大的。”陈娇说完这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说道,“怎么样?有兴趣帮我的忙吗?和我一起管理彭城煤行吧,以后我们会得到更多。”

刘徽臣觉得自己大概会永远记得当时的感动,因为即使亲如他的父王也从没想过要将江都王府交到她手上。只因为王兄是男子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多年来的含辛茹苦没有被任何人看在眼中。王后恨她,怨她,说她抢了大哥原有的东西,却没有看到她眼睁睁看着多年来信任的下属一个个向大哥倒去的无奈和悲伤,即使所有的临阵倒戈者都承认大哥的才能不如她,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因为大哥才是江都王府的正统继承人,而她只是个女子。跟着陈娇离开江都王府,固然是因为害怕大哥对她的『骚』扰,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在这场权力斗争中见识到的很多都是都使她万念俱灰了。陈娇那一刻发出的邀请,是对她能力的肯定,也是陷在深渊之中的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晚,她们在离长安城仅有数十公里的一个驿站留宿。天上星光点点,地上的灯光却是稀稀落落,在公元前2世纪的半夜,地球上几乎一半的人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但,那只是几乎,此刻的驿站外却满是人头涌动,穿着官兵服装的很多人拿着火把,左右搜索着,发出烦人的嘈杂声。

刘徽臣从自己房中推门而出,一贯浅眠的她被吵醒了,便索『性』出来透透气。她惊讶的看到对面的陈娇房中也仍然灯火通明。她走到她门口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只得自己推门进去。烛火在桌上燃着,忽明忽暗,房间的主人却不在其中。刘徽臣向左一转头,看到的正是陈娇靠在窗台上合目而眠,她的长发被全部揽在左肩上,在夜风的吹拂中轻轻抖动着。

“姑姑,醒醒。”刘徽臣上前推了推陈娇,终于看到她眼睑微动,清醒了过来。

“徽臣?怎么了?”陈娇奇怪地看着刘徽臣问道。

“你听听外面的声音。”刘徽臣说道。

“什么声音?”陈娇凝神听了一会儿,说道,“大概在抓逃犯吧。驿站外有官兵保护,不碍事。”

“这里已经靠近长安了。此处治安应当更胜他方,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官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呢。”刘徽臣皱眉说道。

“靠近长安和这个有关系吗?”

“姑姑,长安是帝都。此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是有可能会直达天听的。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要犯事都会可以避开的。而官员们为了自己的政绩,也很少做大的动作,否则那就是他们无能的表现。”

“现在大半夜了,还派了这么多人出来逮捕的,你怀疑不是普通人?”陈娇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领会到了刘徽臣的话中之意。

“正是。”

“……”若说身份不平常,她们俩人的身份可是够不平常的了。两人一对视,均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姑姑,我们……”刘徽臣的话被一个推门而入的巨响所打断。两人向门口一看,来人是一个年约40上下的男子,他并不太高大,但锐利的眼神却使人感受一种深重的压迫感。

那人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窜到刘徽臣的身边,抵着刘徽臣脖子的****明明白白的表现着一个信息,这个入侵者来意不善。

“你想做什么?”陈娇面对着这种处境反倒冷静了下来。

男子嘴角微微一弯,轻声说道:“替我打发掉外面的那群官兵,我就不为难你们。”

门外适时的响起了敲门声,有人问道:“姑娘,陈姑娘,你没事吧。请开下门吧。”

陈娇看了男子一眼,轻声说道:“你躲到床上去。”说完,拿起桌上的面纱重新罩在脸上,去开门。

“陈姑娘。”门口是几天来一直照顾他们的那个官差。

“有什么事情吗?”陈娇故作不耐烦地问道,“大半夜的,怎么这么吵啊?”

“今晚有个逃犯,吵醒你了。”官差不住的道歉,“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这里过,小姐你没事吧?”

“这里没事。你们去别处搜吧。”陈娇丢下这一句,便想把门关上。

“姑娘,等下。”官差非常的尽忠职守,拦住了陈娇关门的手,“按规矩,我们是要进去搜一下的。”

“混帐东西!”陈娇狠狠拍掉了官差的手,瞪了他一眼说道,“本姑娘的住所是你们可以随便查的吗?还是我们陈家迁到关中后,你们就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不,不,姑娘误会了。”官差被这句话吓得差点『尿』裤子。这些地方豪强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差役可以得罪得起。虽然圣上下了旨,有意压制,可一个一个都还有着通天的本事。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个一个的赔笑脸,与其说是押送进京,不如说是护送进京。方才外面说看到人影进来驿站,还直指彭城煤行的当家陈家姑娘的住处。若是别人,他是问也不敢问下的,可这位陈姑娘一路上态度温和,所以他才来问问,没想到一下就惹怒了人家。

“还是,你以为我们陈家好欺负,等你把隔壁那些地方都查过再来吧。”说完这话,也不理官差地反应,便将门关上了。她这一路上早就抓准了这些护送官差的心思,她们这群人他是一个也不敢得罪的。

“姑娘,你息怒啊。”官差还在外面哀求了声。

“下面怎么办?”

“怎么办?你们到别地方查去。这里的贵人,我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

陈娇靠着门边,听到人声渐渐稀落,走动的脚步渐渐变少,心中松了一口气。回到床边,她冷冷看着那男子,说道:“放开徽臣,他们已经走了。”

“有劳姑娘。”那男子也信守信用,马上放开了刘徽臣,****入鞘。接着,他又说道,“不过,现在离去恐怕会马上被发现,还会连累两位姑娘。今晚,在下还要在此再留一夜,明日才能离去,请见谅/”

“……”陈娇扶过十分惊慌的刘徽臣,听完这话,脸上『露』出苦笑,难道她还有说不的权利?

“我郭解一贯说话算话。刚才姑娘为我解围,将来必有所报。”那男子自然看出了陈娇的不乐意,抱拳说道。

“你是郭解?”陈娇听到这个名字,眼中一亮,看着这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有些惊讶。

第三十一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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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作『奸』剽攻不休,及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 ——《史记游侠列传》

侠,产生于礼崩乐坏、人『性』光辉极度张扬迸放的春秋『乱』世。在反抗暴秦、楚汉相争的动『荡』岁月里,到处是萍踪侠影,刘邦的许多部下都曾经是游侠,再加上汉初宽松自由的黄老政治,使得西汉成为游侠的第二个黄金时代。然而,侠义所追求的自由与朝廷所倡导的秩序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侠,终于不再被朝廷认可。

西汉的第四代皇帝汉景帝锐意改革,决心要整顿弊政,他打击的重点有二:一种人是居位自傲、不服管束的诸侯;另一种人就是以江湖之道控制地方的豪强游侠。汉景帝派了外号为“苍鹰”的严吏郅都整治济南裥氏一案,拉开了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大批诛杀豪侠、打击江湖的序幕。到汉武帝,继承他父亲景帝的作风而变本加厉,大用酷吏如宁成、周阳由等,每到一处,必使豪侠血流成河。

游侠的黄金时代结束了,郭解,在劫难逃。

“原来是名满天下的郭大侠。小女子有礼了。”陈娇看着眼前这个后来被司马迁列入《游侠列传》而名载史册的男人,眼中带着怜悯。

“不敢。”郭解说道,“今晚多有得罪。不知两位姑娘姓名为何?解虽一介平民,然若有缓急之事,可为二位尽力一二以报今日之恩。”

“先生过谦了。关东郭解,侠义之名誉满天下,只得你一句话,关东少年莫有不从。”刘徽臣并非那种养在深闺的无知闺秀,对于郭解之名也是久有所闻,当下生出仰慕之心。

“不过是些许虚名。”郭解笑了,这一笑之中的谦和,使得他原不出『色』的五官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魅力。他的为人,确如史书所载,谦和温厚。

“先生,今晚这是?”刘徽臣知道郭解此人,在关东素来是深受爱戴的,纵是官府中人在邻里之间也未必有他那么高的威望,只不知为何今日竟然落到了被官差追杀的地步。

“郭某奉皇命徙入关中,日前与杨氏季主略有争执,失手杀之。如今命案在身。”郭解苦笑道。

陈娇冷冷地看着他,知道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杨季主的家人上告至武帝处申述冤情,又被郭解的崇拜者在宫门外截杀,这种赤『裸』『裸』的对朝廷权威的冒犯行为,才是汉武帝最终决定对郭解实施逮捕的原因。

“那,先生,这是打算去哪里”刘徽臣许是因为自幼生在王府,对人命并为太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对于西汉时的人来说,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游侠行径是太过普通了。

“家母已安置妥当,解正打算离京周游以避灾祸。”郭解对自己的打算毫不避讳。

“此番周游,是打算等到朝廷下赦令吗?”刘徽臣追问道。

“徽臣,郭大侠智慧过人,怎会不给自己留退路呢?杀杨季主定是赦前之事。”陈娇打断刘徽臣的问话,直视着郭解说道,“小女子说的,可对?”

“这位姑娘,你有话可直说。”郭解早就发掘这两位女子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和世间的很多少年人一样对自己充满了崇拜,而另外一个则冷静得可怕,从头到尾都在以一种观察的眼神看着自己。

“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好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陈娇念道,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郭解,“此中关键,不在内实京师,而在外销好猾,难道郭大侠真的不明白吗?”

“……”郭解一阵沉默,是的,他的父亲因为任侠被孝景帝所诛杀,游侠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怎样的代价,在当代的侠士中没有比他更清楚了。如今朝廷对他发出的通缉令中所隐含的信息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交浅言深,恕小女子无理了。”陈娇看出了他的深思,继续说道,“此乃非战之罪,小女子看来朝廷整顿游侠的决心早定,而您,身为天下第一名侠的命运,也早已注定。‘自古言勇侠者,皆推幽并’郭大侠从此过,可是打算到太原,托庇于此间少年吗?”

陈娇话刚说完,便看到郭解脸『色』一变,仿佛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轻易看穿了他的打算。陈娇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先生名满天下,此去自然一路顺畅。而天下侠士,信义为先。助先生离去者,终不肯再出卖先生,则恐怕这些人为了保护先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陈娇所说的这些并没有夸张,在历史上,郭解自关中逃往太原,一路上畅通无阻,也不曾掩饰自己的身份,每到一地都有人隆重接待。而后来追到的官差在审问每一个接待他的人时,得到的都只是冷冰冰的尸体,其中甚至有很多人和郭解从无交往。由此可以看出,在当时,关东大侠郭解享有多大的名声,人们宁愿死也要保护他。

“先生啊,有越多的人保护你,朝廷就越不能放过你,因为那表示你能影响到的人越多,因为这些精于武艺的少年侠士们本来应该是从军报国的栋梁之材,而他们却因为仰慕你走上了和朝廷作对的道路。”陈娇说完这话,就停了下来,看着直冒冷汗的郭解,最后说道,“小女子敬重先生,尊称你一声郭大侠。只想问一句,以此如山尸体救先生一命,难道是先生所愿吗?”

“相传……”郭解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涩涩的,“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以授天下,乃权授舜。临终有言,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说完,竟是摇头苦笑不已。

“先生,”刘徽臣看到满脸灰败的郭解,也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思。

陈娇听到郭解这番话,知道他心中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对未来也做出了选择。她想了想,最终说道:“韩非子有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朝廷所惧者,游侠之害滋生于天下,又或联络诸侯,最终危害国家。大汉内有诸侯之『乱』,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国家多难,正是我等出力之时。而小女子听说,卫青将军奉命调集大军,今春即将出关作战,此乃重振国威之时,也是追随先生那些少年侠士们建功立业之时,先生门人众多,若……”这是为郭解族中及门下众多的追随者寻一条活路。

郭解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娇,那眼中闪着疑『惑』、感激和些许说不出的恨意和恼意,这让陈娇说不出话。郭解见陈娇停顿了下来,也知道是自己的眼神给了陈娇压力,便闭上了眼,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就此逃离,多得一二日的活命,还是回长安去面对。郭解心中有些纠结。若没有遇到这位姑娘,大约还可以多骗自己一些日子吧。郭解啊郭解,一切事情早已经安排妥当,你这是怕死吗?

看着郭解紧皱的眉头,陈娇忽然紧张了起来,正如她刚才所说,她对郭解还是交浅言深了,万一郭解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高尚,而是决定从此隐姓埋名地苟活。那么,今日自己和刘徽臣,怕是命在旦夕了。

过了一会儿,郭解终于睁开了眼睛,眼中已是一片澄净,他望着陈娇问道:“这位姑娘,可否将姓名相告?”

“彭城煤行,陈皎。”陈娇提到嗓子眼的心一点一点地放下,心情却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沉重。

“陈姑娘,多蒙点醒,以后该怎么做,郭解心中有数。”郭解的神情很是严肃,“解有两名亲传徒儿,『性』情纯善,武艺尚可。世事艰难,希望将来姑娘对他们多加指点。”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大侠若有所托,小女子定当尽心而为。”陈娇向郭解屈身行了一礼,这一礼郭解也受得起,毕竟他即将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去挽救很多很多人的『性』命。

“告辞!”郭解拱手行礼,越窗而去。

“天下第一侠士,他的确当得起。”陈娇望着郭解离去的背影,感叹道。

“姑姑,你何必如此……”刘徽臣自然知道郭解这一去必然是想见无期,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陈娇要对郭解说这一番话,断了他的生趣。

“徽臣,我这么做,固然是为了全郭解的侠名,却也是为了你我二人。”陈娇淡淡地说道,“你我毕竟是女子,而彭城煤行,早在朝廷监视之中,动弹不得。我需要一个外援,助我做一件事情。”

她转步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立在一边的刘徽臣继续说道:“徽臣,游侠者,重信诺,轻死生,对我来说是最佳人选,最佳的传信人选。”

茂陵邑陈府

这座府邸的匾额上崭新的油漆和府内隐隐散发出的油墨香味,都再再显示着,它刚刚经历了一次易主。

“小姐,户籍之事,已经办妥了,您放心。”陈娇端坐在大堂之上的椅子里,听着茂陵邑分行的张管事给她报告道。

“嗯。你先退下吧。”陈娇点了点头,温言说道。煤行在各地的分行管事都是她亲自指派的,这位张管事也是当年在彭城煤行表现不错的一人,被她亲自指派来此处的。

张管事离去后,陈娇正打算和刘徽臣商量一下房间分配,忽然感觉到外面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诧异地转过头来,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她的贴身婢女,阿奴。

“阿奴!”

“小姐。”阿奴看到陈娇,喜极而泣,整个人扑了上来,“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娇愕然道,但是心中却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是公子送我来的。说在这里可以等到少爷。”阿奴边拭泪,边说道。

“姐夫……”陈娇沉『吟』道。

这一声姐夫,却是引来了刘徽臣的侧目,她自然是了解这位姑姑的家庭构成的,堂邑侯家哪有第二个小姐啊,便是庶出的也没有啊。

陈娇抬眼看了下刘徽臣,知道自己和李希的交往,并不适合让第二个人知道,便开口说道:“徽臣,一路舟车劳顿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府中的房间由你自己挑。”

刘徽臣最是知情识趣,虽然明知陈娇这是在打发自己,却也不点破,只是乖巧地退下。

待刘徽臣一走,陈娇立刻迫不及待地握住阿奴的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姐姐和姐夫好吗?家里没什么事吧?”

“小姐放心,家里一切都好。”阿奴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姐那日一去不归,夫人和公子都十分担心,便派了人去寻。第二日,夫人便将大家都召集了起来,说我们要搬家了。阿奴便随着夫人他们上了车,一路来到这里……”

陈娇一喜,打断了阿奴的话,问道:“你是说,姐姐和姐夫也在这府上。”

“不,没有。”阿奴摇着头否定了陈娇的话,直让她的心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阿奴毕竟年纪小,也没有注意到陈娇的脸『色』,只继续说道,“阿奴随夫人他们走了好长的路。有一天,公子将阿奴单独招去,让庄昕送我离开。说是送我来来见小姐。”

“那庄昕呢?”陈娇追问道。

“庄大哥送阿奴来了之后,就走了。他临走的时候说,再两日小姐就会来,果然今日小姐就来了。”阿奴开心地笑道。

陈娇却不似她这般单纯,心中只觉得沉甸甸。通过阿奴的叙述,可见李希等人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的消息,并迅速遁去,他甚至“预料”到了自己会来到茂陵,提前将阿奴送了来。

姐夫,你到底想做什么?从我的身上,从陈皇后身上,你想得到什么?陈娇闭上眼,脑中清晰地浮现李希那双精光四『射』的双眸,觉得自己是越发的猜不透了。

“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资治通鉴卷第十八》

“听说了吗?关东大侠被诛了!”

“早知道了。听说还是卫将军监斩呢。却是可惜了英雄。”

陈娇挑珠花的双手轻颤,知道郭解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心中有些难过。

“姑姑……”刘徽臣附到她耳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陈娇一个挥手给拦下了。刘徽臣立刻醒悟,此刻并不适合谈论郭解之事。

“小姐,这珠花给你戴很漂亮啊。”阿奴从珠花中抬起头来,兴奋地说道。

陈娇对她微笑道:“阿奴喜欢吗?若喜欢,便都买下了吧。”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婢女,但是陈娇对于身世可怜的阿奴却是天然多了一份恋爱。

店老板听到陈娇这话,立刻快速地将各『色』珠花打包,生怕陈娇反悔的样子。

听了郭解的事情,陈娇顿时也没有了逛街的心情,虽然原本是想好好了解一下茂陵邑的。她开口说道:“今日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三人之中,以她为主,自然是没有异议。回府之后,刘徽臣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而阿奴却坚持跟在陈家旁边随侍。陈娇拿她没办法,也只能允许了。

“站住!”随着这一声冷喝而来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剑,悬在陈娇的脖子前。跟在她身后的阿奴立刻就要惊叫出声,却被陈娇立刻按住了双手,暗示她安静。

陈娇心中一惊,面上却强做镇定,说道:“不知是何方来的壮士?此来是想做什么?”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旁边人。却见一灰『色』衣衫的男子持剑相胁,而他的肩头还靠着一脸『色』惨白的少女,显然是受了伤。

“此间的主人在哪里?带我们去见她!”那青年说道。

陈娇见此人带着伤患来此,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说道:“可是郭解大侠的两位高徒?我便是这府中的主人。”

那青年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没有想到自己师傅令自己投靠的人,竟然如此年轻。

“那位是令师妹吧?我看她伤得不轻啊,再不治疗,怕是不好吧。”陈娇提醒道。

那青年又观察了陈娇一番,在确定她造不成什么威胁之后,将剑放下,说道:“在下郭嗣之,奉师命前来拜访姑娘。这位是在下的师妹,宁释之。”

陈娇点了点头,问道:“令妹……是否需要在下命人去延请大夫?”

“不必了。”郭嗣之摇头否决了陈娇的提议,说道,“这等小伤,在下自有办法,只需要姑娘为我师兄妹二人安排一房间,这两日为我二人送上三餐,即可。”

“这容易。”陈娇说道,她转过头,对受惊不轻的阿奴说道,“阿奴,你熟悉府里的布置,带这位公子去一个偏僻的厢房里休息。”

郭嗣之见她如此痛快,又想到之前师傅的吩咐,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我甩开了追踪之人,不过以防万一。还请姑娘暂时对外隐瞒,我二人今日入府之事。”

听他这么说,陈娇的眼睛有意识地瞄向了宁释之肩头的伤,心中若有所悟,沉着脸点头应道。

看着郭宁二人离去,陈娇心有余悸地想,她搬来此处不过十余日,这些日子那郭解应在大牢之中,竟然还能探得她的消息,告知自己的徒弟,这份能量,果然不小。难怪,汉武帝容不得他。

陈娇看着在自己眼前恢复得差不多了的宁释之,心中感叹,所谓的侠,果然是全不将国家法度和人命放在心上的。若不是宁释之拔了那书生的舌头,汉武帝怕是不会这么快决定杀死郭解吧。宁释之的肆意妄为,断送了刘彻对主动现身认罪的郭解的最后一点好感,也断送了郭解最后的一线生机。

“陈姑娘,义父临终有言,让在下和师弟前来投奔姑娘。今后,姑娘若有所命,郭嗣之无所不从。”郭嗣之对陈娇拱手道,“前几日,因为师妹的伤势,没能正式拜见姑娘,见谅。”

经过这几日,陈娇早已经知道,当日他们是去法场劫人不成在就近逃到了她府上寻求庇护的。也亏得他们逃脱的时候,甩人甩得彻底,而她这陈府素来没和郭解有过什么瓜葛,这几日倒也逃过了官兵的搜捕。听说那些曾经和郭解交好的人家,近几日都快成了官兵的常驻地了。

“郭大侠不必多礼。”陈娇心中叹了口气,两名弟子如此脾『性』,怪不得郭解放心不下,要将人托付与自己了。面对国家庞大的暴力机器,竟然还想着挽救郭解,这不是存心给郭解招祸吗?这样一来,怕是汉武帝就算原存了放过郭家的心,此刻也是灰飞烟灭了。

陈娇站起身,说道:“近日城中并不太平,两位且先在此处静静养伤,待风波过去,我们再行商议。”

第三十二章 茂陵信美王孙地









第三十二章 茂陵信美王孙地(本章免费

茂陵位于古长安城的西北面,汉武帝刘彻为自己选择的墓地是茂乡,陵墓因为坐落在茂乡才被命名为茂陵。从汉武帝建元二年开始修建的这座陵墓,到汉武帝驾崩那年,整整五十三年,全国每年三分之一的赋税被投入到这里。

而在帝王陵墓附近设置陵邑,是汉代陵墓制度的一大创新。据《关中记》载:西汉徙民置县者凡七陵,除霸陵、杜陵二邑在长安外,长陵、安陵、茂陵、平陵、阳陵五邑均在咸阳原上,故而此地后来又被称为五陵原。同时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西汉陵邑均置县,迁各地富豪于此,移民造城,使其成为繁华富庶之地。后世诗人笔下有五陵年少之说,便出于此。此刻自然没有杜陵、平陵,然而十多年来的苦心营建下,五陵繁华却已经初见端倪。茂陵东南的茂陵邑,就有众多文武大臣、富家名门在那里定居,人口达二十七万七千余人,居“五陵”之冠。其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当时的都城长安,长安的达官显贵对能迁居茂陵者十分倾慕。

“姑姑,今天拜谒的人你还是一个不见吗?”刘徽臣翻看着今日送入府内的名刺,开口问道。

“再看看吧。”陈娇拿着手中的一份名刺回答道。

所谓的地方豪强,即使被迫迁到了这里,仍然不遗余力地发展着自己的关系网,茂陵繁华自然是有其来由的。彭城煤行的当家迁入此处的消息传出后,拜谒的名刺便复沓而来。

“姑姑,你手中的是谁的名刺?”刘徽臣发现陈娇拿着一份名刺不放,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伸手要了过来。

“司马迁,谒者陈皎再拜,奏君足下。”刘徽臣如是念道,“这个司马迁是谁?官家子弟?”

“是太史令司马谈之子。”陈娇说道。

“是吗?一个史官找我们能有什么事?”刘徽臣十分不解。

司马迁的来意,陈娇从他后来完成的《史记》中也可以大概猜出,恐怕是为了认识一下她这位当代巨富吧。也许对司马迁来说,她这种凭“新技术”发家的方式很新奇,让他想要记录。这份名刺已经是第二份了,看来他还是挺执著的,只是见与不见,她还在犹豫之中。两年前那个目光清澈的少年,此刻到底怎么样了呢?

“算了,别看这些了。我们出去逛逛吧。”陈娇甩了甩头,说道,“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出去看过呢。”

“我去叫上释之和嗣之。”刘徽臣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道。她自从知道了郭宁二人的身份,便和他二人很是亲近。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是郭解的弟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考虑到,对于武力单薄的陈府来说,能够得到两个免费保镖自然要物尽其用。

只有真正走在茂陵邑的大街上,陈娇才能感受到所谓的五陵繁华,与陈娇曾经待过的很多古代城市不同,茂陵几乎是一个完全的商业都市。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富贵人家,偶尔能看到面有菜『色』的人,也是衣着整洁,看得出是饱学之士。陈娇猜那些都是自负才华,来此寻找自己的伯乐的读书人。

“姑姑,你看。”正在陈娇失神的时候,刘徽臣碰了碰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对夫『妇』说道。

陈娇抬头一看,那是一名有着俊俏容貌的男子,身上一袭简单的白衣,不见任何华丽装饰,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丝带扎起,披散在身后,身边伴着的是一位同样衣着朴素的女子,她有着少见的美丽容貌,言笑晏晏地仰头和那男子说着话。两人看来仿如神仙眷侣,怪不得连刘徽臣也注意到他们了。

“大人,我们这是从辽东城来的,我们送回去修理,一定还给你一个完好无缺的。”那对男女正从一间店铺中走出,显然两人身份不凡,店里的掌柜一路追了出来,在门口还不断地点头哈腰。

“辽东城”三字让本欲转头的陈娇不觉又多看了他们两眼。

“有劳了。”那男子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朝掌柜点了点头,便携妻子走下台阶,两人有说有笑地从陈娇四人身边经过。那男子见刘徽臣和宁释之这两个美貌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看,也向两人微微点头示意,而当目光扫到纱巾蒙面的陈娇时,眼中便多了一丝的好奇。

“我们去那里看看。”陈娇走进刚才那对男女出来的地方,想看看那对夫『妇』买的到底是什么。

店铺的装饰摆设充满了辽东城的风格,玻璃制成的货物陈列柜还有明码标价给了陈娇无比的熟悉感。机灵的伙计马上热情地上前问道:“两位姑娘,你们要买什么?”

“刚才那两位买了什么?”陈娇一边看,一边问道。

“你说司马大人?”

“司马大人?”

“就是司马相如,司马大人啊。”伙计滔滔不绝地说道,“去年陛下把他从西南召回来后,他和他的夫人就在我们茂陵邑安了家了,是我们这里的名人。”

原来那一对璧人便是凤求凰的主角,怪不得他们的故事能得到当时人和后世人的传颂了。他们看来的确当得起人们的美丽幻想。陈娇心中有些怅然。

“司马大人之前来我们这里买了辽东城来的箜篌。”伙计大约是个多嘴的人,一听有人问,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回道,“可是里面有根弦坏掉了,我们这边师傅怎么修理,司马大人都觉得音『色』不对。所以,掌柜的答应大人,将它送回辽东城去修理。”

“呵呵,”陈娇听完笑了笑,说道,“何必舍近求远?我听说,墨门的士子们封皇命迁到长安。他们原是辽东城来的,墨门中人一贯杂学旁收,对箜篌一道或许有涉及,你们掌柜可以请司马大人将东西送到墨门处,不成再送往辽东城,也来得及。”陈娇自然知道墨门之中,奇才甚多,箜篌虽是境外之物,但是这群人久在辽东,只怕早已经将此道『摸』熟了。

伙计听完,满怀疑窦地走到自己掌柜身边,转述刚才听到的话。陈娇并未理会他们的讨论,就离开了店中,但是她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掌柜的会听她的话,从长安到辽东,路远迢迢,只是为了修理一把箜篌实在是太不合算了。

四人四处逛了逛,时近傍晚才回到府中,一回府就收到了下人呈上了一封请柬。

“姑姑,是什么?”刘徽臣问道。

“重合侯马通过寿辰,宴请茂陵群豪的请帖。”陈娇看毕请柬,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马通?此人算是我大汉朝中难得的青年将军,之前听说他也在此次迁徙名单之中,原来确有其事。”刘徽臣曾经多年掌控江都王府的情报网,心向战场的江都王自然对军中将领十分关注,因而刘徽臣对马通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重合侯一贯深得陛下信任,此次却奉命举家迁入茂陵邑,此中自有深意。”陈娇笑着合上请柬,说道。马通这个人,陈娇还是有所了解,因为他的封地重合郡靠近辽东城,也因为他没有靠任何裙带关系,年纪轻轻就以战功封侯。虽然他的高升固然和汉武帝喜欢任用青年人有关系,但他自己的才能也是不可忽视的。陈娇了解到的马通,用后世的观点来看,是个纯粹的军人,不通政事,对朝廷的统治并无危害,但却也被列入了此次的迁徙名单中。此中原因不在于他自己,而是因为朝廷需要一个人物坐镇茂陵邑,防止这些被迁入此中豪强们勾连。

“深意?”刘徽臣略略思索,也已经明白了朝廷这么做的含义,皱眉问道,“那这请柬,我们去吗?”

“自然要去。我想这整个茂陵没几个人敢不去为这位将军祝寿的,只要他还有点脑子。”陈娇淡淡地说道,“我们自然要去,否则就太醒目了。你知道,我们这样的身份,最要不得的就是醒目。”

马通非常的年轻,而多年的征战生涯使得他身上别有一股气势,让大多数的人不敢直视他。他刻板的叨念完自己今晚要说的话,大意是今上圣明,请大家好好享受太平,千万莫有不臣之心。那种明显的背书语气充分地告诉在场的很多老狐狸们,他只是一个传话筒,背后的正主是谁,自然人人猜得到。应和他的人很多很多,一个一个指天发誓要永远做善良国民,其中有多少是自愿的,有多少是不得已的,朝廷里的大佬们是不在意的。反正这场秀只是一个警告,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马通这柄刀出鞘的时候。之后,是例行的歌舞酒肉,极尽奢华。

陈娇略略有些困倦地看着眼前的歌舞,使劲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在她身旁坐着的刘徽臣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唯有在她们身后,跟来服侍的阿奴和充当侍卫的郭嗣之仍然面无表情地站立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两位姑娘,敝主人有请。”这时,一个侍从走到两人身边,低声说道。

陈娇心中一惊,在场有百多人,怎的那马通却独独来请自己这两个并不显眼的女子,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侍从,却不回答。

侍从见陈娇沉默不语,知道她有顾虑,便说道:“是司马大人及夫人在后院有请姑娘。”

陈娇听到是司马大人,而非什么宫中的谁,心便放下了一些。她自嘲地笑了笑,想道,便是真的宫中来人,难道自己还能从这戒备森严的侯府中逃了出去不成。她拉起刘徽臣的手,向那个侍从点了点头,起身尾随他离开。

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陈娇等人被领到了一个房间内。房内跪坐着数人,陈娇看到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她所陌生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纵然在司马相如身边,依然是气势不坠,没有被身边这个温文如玉的男子夺走全部的风采,让陈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小女子见过大人。”陈娇略略屈身,算是行礼了,刘徽臣亦同。司马相如似乎并不在意她们这称得上无礼的行为,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而卓文君则是满怀善意地走上前,握住陈娇的手说道:“这位姑娘不知道如何称呼?”

“敝姓陈。”

“陈姑娘,文君要好好谢谢你了。那箜篌若不是有你的提议不知道要多久才可以修好呢。”卓文君一语道破了她们被请到这里的原因。原来是掌柜将他们的建议转告给了司马相如,同时告知了他们她们一行人的存在。

原本这样一件事情,司马相如夫妻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偏偏第二日就在当今陛下特意安排的“敲山震虎”的宴会中又见到了这奇特的一行人。而且,在两人的有心观察下,马上就发现了身为主子的两个女子对整场宴会心不在焉的状态。歌舞开始后,司马相如夫『妇』便离开了大厅到后院,这种程度的歌舞他们是看不入眼的。身为主人的马通也很理解,当即安排了偏厢给两人休息。在卓文君的提议下,司马相如便派了下人去请陈娇等人来此休息,顺便表达下对她们的感谢。

“只是小事一桩。司马夫人可不必放在心上。”陈娇了解到一切的经过后,摇了摇头,说道。

“这可不是小事。文君奉皇后的命令入宫教授她乐器,这箜篌正是皇后感兴趣之物,若是耽搁了,怕是要伤了她的心呢。”卓文君脸上满含笑意,转头对着那个青年男子说道,“你说是吧?卫将军。”

“司马夫人说哪里话。家姐仰慕夫人风骨甚久,才求陛下延请你入宫。无论你教她哪样乐器,她都会很高兴的。”不消说,这位卫将军,就是当今皇后卫子夫的弟弟,关内侯卫青了。

陈娇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了,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卫青。

第三十三章 何处哀筝随急管









第三十三章 何处哀筝随急管(本章免费

卫青卫仲卿,卫子夫之弟,也是大汉朝未来的大司马大将军,少数几个在汉武帝身边善始善终的大臣,也是汉骑兵草原千里奔袭战法的创始者和实践者。如果说,卫子夫是卫氏传奇的起始者,那么卫青就是这个传奇的传承者,因为有他,卫子夫才能在多如繁花的后宫佳丽中持续得到皇帝的重视。想到这些,陈娇不觉多看了卫青一眼,此刻的卫青还很年轻,柔和的面部线条,总带着笑意的双唇,完全不像个驰骋战场的人。

“见过卫将军。”陈娇微微屈身,行礼道。来到这个时代前,她可是很喜欢卫青的,这一礼行得一点也不勉强。对于这位将军,她倒是有着莫名的崇敬,从私生子到大司马大将军,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和他的姐姐一样,他始终是孤独地奋斗着。外戚身份没能给他任何帮助,反倒是在后世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侮辱,将他一生的努力,为了摆脱低微出身所作的种种挣扎都化作了一句轻轻飘飘的“卫青不败由天幸”。从某种程度上,陈娇甚至是同情眼前这个男人的。

“不必多礼。”卫青温言道。说话间,他也不觉多看了这蒙面女子一眼,她的身形竟然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感觉到卫青的视线,陈娇忽然浑身冷汗,她忽然想起,卫青应该是见过陈皇后的,因为卫子夫入宫不久,卫青紧接着出任建章监(这个官名有点怪,那时候还没有建章宫。没啥时间查为什么,有知道的说一下),并且还和陈皇后及其母亲馆陶公主发生了冲突。这种情况下,卫青,对陈皇后……

陈娇觉得有些不安,不觉身后又『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确定遮得严严实实的了,才安心一点。卓文君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便开口问道:“陈姑娘,带着面纱应该不那么舒服吧?此处并无鲁男子,妹妹大可放心将面纱摘下。”

陈娇心中苦笑,嘴上却不得不说:“多谢司马夫人好意。不过我这面纱却是摘不得的。”见众人都『露』出奇怪的神『色』,陈娇不得不开口解释道:“这面纱,关系到当初小女子对上天所起的一个誓言,所以是摘不得的。”

“誓言?”

“是的。”陈娇点了点头,说道,“我曾经起誓,若有男子看到面纱下,我的面容,那人便是我未来的夫君。若不是我的夫君,那么不是他死便是我死。”一时之间,陈娇倒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只能学习金大笔下的木婉清。

这话对于还相对开放的汉代来说,自然有些不可思议,只见司马相如、卫青、卓文君脸上都『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只是这么一说,他们倒也不好再劝她将面纱摘下。而陈娇对于这种效果则是满意极了,被当作怪人总比被揭穿身份来得好。而且……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向外间,在不远处像门神一样守着的郭嗣之,心道,幸好他靠得远,不然见到卫青,不知道会怎么样。郭解被诛时,汉武帝可是派卫青去监斩的。虽然为了监斩一事出动军队和将军太夸张了些,不过也没办法,谁让郭解名声太响呢。而事后也证明,这种谨慎是必要的,因为郭嗣之和宁释之的确动手,只是惜败于卫青的巧妙调度下。

“各位久等了。”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陈娇抬眼一看,来人正是今晚的主角重合侯马通。

“马兄,你来晚了,当罚酒三杯。”卫青显然和马通交情匪浅,见到马通前来,第一个开口说话,眼中的笑意明显。

“三杯就三杯。”马通久在军营,三杯对他来说当然不是问题,他豪气千云地说道。拿起竹案上的酒壶,给自己的杯里灌酒,却被卫青拦住了。

卫青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说道:“我什么时候说是这种酒了。前日,陛下接见你的时候,可是赐了新丰来的白酒噢。”言下之意明显,自然是要马通以白酒自罚。

“好你个卫仲卿。”马通听完也不生气,果然可以看出两人的感情深厚,他招呼下人去拿了白酒来,痛痛快快地自饮了三杯。

“青来敬马兄一杯。”卫青见马通饮完三杯后,举杯说道,“恭喜马兄迁入茂陵,今后可朝夕聆听圣训。”

听到这句话,马通不由得脸『色』一黯,他说道:“我这哪里值得恭喜啊。男儿在世,就应当沙场拼搏,老来裹尸而归,才不负此须眉。仲卿得以率军出征,灭匈奴,扬国威,才是男儿本『色』。”

马通的确还是个很单纯的军人,一般人哪里敢在卫青说的祝贺辞后发这么一大堆牢『骚』啊。不过也许,这就是汉武帝看重他的原因,才选择他作为自己埋在茂陵邑的那把刀。

“马兄,不可如此说话。”卫青在这方面的敏锐度可比马通高得太多了,他的眼睛淡淡扫过陈娇和刘徽臣,接着对马通说道,“你能迁入茂陵,这是陛下对你的信任。马兄切不可自弃。”

“唉。”马通终究也知道点其中的利害关系,长长叹了口气后,终于还是不说话了。

司马相如见气氛有些沉重,便开口说道:“马将军和卫将军都是当世人杰,是陛下所要倚重的国之栋梁,自然会有沙场征战之日。今日是马将军的寿辰,我们夫『妇』为将军奏一曲,以为庆贺吧。”

“正是。今日乃是喜庆之日,小女子之前在外面送上的贺礼想来也入不得将军的眼。不如也在这里给马将军奏上一曲,更能显出诚意。”陈娇也想缓和气氛,将话题转向一些安全些的方向,便应和着司马相如的话,说道。

“是吗?”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音乐造诣名闻天下,可以说很少有人敢在他们面前说什么也奏一曲之类的话,他听到陈娇这么说倒是很惊讶,接着他笑着问道:“不知道姑娘擅长的是何种乐器?”

“小女子拿手的乐器,只怕此处没有。”陈娇说道,“那是在旅途中一异人所授的,须得让人去取来。贤伉俪可先行演奏。”她接着转头对阿奴说道,“阿奴,你带嗣之去将我的古筝取来,就在马车上。”说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知道了,小姐。”阿奴虽然单纯,但是却不愚蠢,她是知道郭嗣之的身份的,立刻就猜出了陈娇的用意。她站起身,对着郭嗣之说道:“郭大哥,随我出去下吧。”

郭嗣之转过头,往里看了一眼,眼中带着了然的意味。那眼神让陈娇心中一跳,还以为他看到卫青,当场就要发作了。结果却没有,郭嗣只是点了点头,竟然就这么去了。

陈娇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早先想过,来到了茂陵交往的人物可能会较为上层,自己这样没有任何一样拿得出手的乐器是不行的,所以特意让人去订做了一架古筝,现在正好拿这个借口支开他。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琴瑟合鸣自然美妙无比,赢得了马通和卫青的一阵掌声,就连身在一边的陈娇也不由得为他们夫妻间的那种和谐气氛深深感动。这种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情感,真的能给人以最深的感动,陈娇不由得想起了张萃对司马相如的评价,心中很是疑『惑』。这司马相如,怎么看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啊。

待得他们夫妻合奏完,阿奴抱着古筝回来了,而郭嗣之则不见人影。陈娇从阿奴手中接过古筝,同时收到了阿奴“一切搞定”的眼『色』。

“陈姑娘,你这是……”司马相如熟悉各种乐器,看到陈娇摆置好的古筝,开口说道,“这似乎和秦筝,不,不对,秦筝的弦数并没有这么多。”

“这是小女子所遇到的那位异人改良过的秦筝,让司马大人见笑了。”陈娇伸手拨弄了下琴弦,一串长刮奏引出明亮的旋律,声『色』之脆令司马相如惊讶。

陈娇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乐器,心中有些感动,说了一句“献丑了”,一曲《汉宫秋月》娓娓道来,那种悲哀的琴调,清冷孤静、无可奈何的心声,听来有一种荒漠、悲凉的感觉,顿时震惊了在场的诸人。

学筝,是幼时被母亲『逼』着去的,老师是文革时被****最后留在了他们那边的一个从军队出来的老师傅。一触琴弦,当初被张老师手把手地『逼』着练指法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汉宫秋月》是古筝十大名曲之一,也是当初被老师『逼』着下狠功夫练过的少数几首古典名曲,后来年纪渐长,忙于繁重的课业终于还是将手中的功夫落下了,直到大学时,才又重新开始练习。但是终究没有了小时候那种单纯的心情,难以继续坚持枯燥的基本练习,而根据流行歌曲自编的古筝曲倒是学了不少。

弹完一曲《汉宫秋月》,陈娇心神恍惚,来到古代这两年来的很多事情,一一浮现眼前。那种无人可知心的孤独,油然而生,竟然暗合和曲中之意,而她身边诸人,甚至是卫青和马通这样的武人也感受到了这曲中所传达的那种寂寥当世的悲叹。

“好曲,但不知姑娘此曲,是何名称?”司马相如最先回过神,开口赞扬道。

“《汉宫秋月》。”陈娇恍惚地说道,话一出口陈娇立刻清醒过来,马上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地。

“《汉宫秋月》?”司马相如也是一愣。

陈娇知道自己说出这个名字已是极为不妥,便立刻开口缓解道:“这是那异人所传授的曲子,名字也是他所取。”

“是吗?”司马相如笑了笑,说道,“曲中悲戚之意甚明,谱曲者也是一伤心人啊。”

“让大人见笑了。今日是马将军的寿辰,又有卫将军在此,我奏这等音乐实在是大不妥。我们还是换这首吧。”陈娇只愿快点将这话题带过,便快速地拨弦,奏起了另外一曲: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汉要让四方

来贺”(屠洪刚《精忠报国》)

这曲《精忠报国》用女子的声音来唱显然太柔了一点,但是临时陈娇也想不到更多合适的曲子,而这首曲子正好合了今晚的寿星血洒沙场的愿望。

这曲子带来的反应,自与前首截然不同,陈娇清楚地看到一直十分冷静的卫青眼中闪过了某种狂热,他用一种刻意压制的嗓音问道:“请问姑娘,这曲子叫什么?”

“《精忠报国》。”陈娇说道。

那一晚的月『色』,非常好,宾主尽欢。

当陈娇的马车消失在夜『色』深处,卫青和马通都站在门边遥望着她的远去。马通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茂陵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那歌,实在很适合放到军中。”

“是啊。”卫青遥望着陈娇的离去,脑中却仍在思索着,那萦绕不去的熟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城煤行,陈姑娘,陈……陈……陈!

卫青眼睛忽然变大,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倒叫他身旁的马通一惊,马通忙问道:“仲卿,怎么了?”

“不……不可能。”卫青伸手扶着额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不可能?”马通仍是不解。

陈皇后离宫之事,虽然皇帝派廷尉府的人封锁了消息,京中众人并不知晓真实情况。但是,这一切又怎么瞒得过身居皇后高位的卫子夫呢,瞒不过卫子夫自然更瞒不过卫青了。这两年,卫青不是没想过派人去搜索陈皇后的下落。但是他们得到确切消息,证明陈皇后已经离宫,却是在半年以后的事情,人海茫茫,又能到何处去寻觅呢。

如果,那女子真的是陈皇后……

“仲卿,仲卿!”马通见卫青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障,不由得大喊出声,将卫青唤醒。

卫青惊醒过来后,脸上有着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对马通笑道:“马兄,青没事。如今也晚了,先走了。”说完,跃马而上,向长安城方向奔去。

马通虽然觉得卫青举止有些奇怪,但是却猜不透这是为何,便摇了摇头,叹息着回府了,想到今后就要在这茂陵邑中,天子脚下,同各地豪强打交道,他不觉深深叹了口气。

“此非吾志,却是君命不得不从。唉,卫青,卫青,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茂陵邑陈府

“陈姑娘,你可是担心在下会向卫将军施加报复?”踏入府中后,郭嗣之开门见山地说道。

陈娇转过身,说道:“不错。虽然因着和你们师傅的一点旧故,我可以收留你们。但是,茂陵邑陈府并不想成为朝廷审查的重点,我要的只是平平淡淡。”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似要由透过那双眼眸,看透对方的心意。

“陈姑娘大可放心。”郭嗣之叹了口气,说道,“家师早有交待,若他去了……不可怨天尤人,杀人赎罪,本是天理。而今,也不过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到郭嗣之这么说,陈娇不由得放心了许多,早该知道,以郭解为人,不可能不留言约束这两个弟子的。

“况且,家中另有老夫人,若是因为我等之事,再连累老夫人,岂非不孝。”郭嗣之长叹道,“这些日子,跟在陈姑娘身边,嗣之算是想通了。”

陈娇暗暗叹气,心道,如今知道此举不孝,那当初带人劫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那老夫人的处境呢。若是你们真的得手,难道还能带着个七八十的老太太一路逃命吗?

“嗣之,素来相信师傅的眼光,师傅既然有遗言命嗣之跟随陈姑娘,那么,身为弟子,自然是全力遵从的。”郭嗣之忽然拱手道,“今后,烦请姑娘多多包涵。”

陈娇秀眉一挑,知道郭嗣之此举便是臣服的标志,是他愿意为她所用的标志。似他这种人,对于承诺的重视可说是不下于生命,如今他既然这么说,想必自己,是可以信任他的。

“嗣之何必多礼,请起。”陈娇伸出手,将郭嗣之扶起,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一次她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和郭嗣之之间的这种主仆关系,仿佛天经地义。

第三十四章 昭阳一步一天涯









第三十四章 昭阳一步一天涯(本章免费

未央宫外的天空澄蓝,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呈曲尺形的角楼如展翅欲飞的大鹏。身着着浅『色』侍婢服饰的少女们,在走廊间来来去去,音乐声从椒房殿内缓缓传出,引得一些好奇的宫女不住探头向内张望。

一曲奏毕,一个软软的女声问道:“文君,是这样弹的吗?”

“娘娘的箜篌弹得非常好。”卓文君脸上含笑,朝自己面前的卫皇后点了点头。

“让你见笑了。”卫子夫放下手中的箜篌,说道,“人说你是蜀中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呢。”

卓文君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却是受过最好的礼仪教养的,她微微屈身,说道:“蜀中才俊无数,才女之名,文君不敢当。”

“文君过谦了。本宫听仲卿说,你们夫『妇』在马通将军寿辰时,共奏的那一曲,堪称人间仙乐。”卫子夫将箜篌交到了宫女的手中,温和地说道。

“人间仙乐,是过奖了。若说到这乐曲,那次宴会中,另有一人的表现也不在我们夫『妇』之下。”卓文君说道。

“哦?”卫子夫眼波流转间有一瞬的停滞,随即微笑着问道,“文君莫非是说那彭城煤行的陈姑娘?”

“正是。”卓文君笑道,“之前也只是一面之缘,却没想到这位姑娘在音律上竟然如此有才。”

“一面……之缘。”卫子夫仿佛对此人特别的有兴趣,随即追问道,“文君见过那姑娘的容貌?”

“这个,自然是没有。”卓文君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得她指点请墨门中人代为修好了箜篌。容貌虽是不曾见,但是观其风姿却绝对是位绝代佳人。”

“呵呵,能得文君如此夸赞,看来那陈姑娘确是不凡。”卫子夫放下手中的箜篌,站起身,问道,“这彭城煤行也是奇怪,只这两年的时间,竟然就遍及了大江南北,原本那主事者一直是云蒸雾绕的,一夕间,拨云去雾后,才发现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是啊。听说,这位陈姑娘不过双十年华,那煤行不过是祖传手艺,也是靠着几个忠心的家仆,才能有如此成绩。”卓文君应道。

“双十年华?”卫子夫猛然转过身,问道。

“嗯。这是茂陵邑坊间流传的。现在可有不少人巴望着这陈姑娘早些择婿呢。”卓文君笑道。

“这样啊。”卫子夫又缓缓坐了下来,对着卓文君笑道,“我听仲卿说,那陈姑娘在马家表演了一曲,名唤《汉宫秋月》连仲卿那样的武人,也听出了其中的哀婉之意,可惜本宫似乎无福耳闻了。”语中尽是惋惜之意。

卓文君先是不解于卫皇后为何惋惜,稍后想了想,便明白了,皇宫重地自然不能随意让那等商人之女随意进出,而这位卫皇后显然不是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奏请皇上批示的人,因此自然只能遗憾了。于是,她开口说道:“娘娘若有意,文君可以为娘娘演奏。”

“文君可以为本宫弹奏?”卫子夫咋然听到这话,脸上的惊讶十分明显。

“是的。”对卓文君来说,复制那样一首乐曲自然不在话下,而且那日宴会结束后,她早已经在自己家中用古琴将《汉宫秋月》练习过数遍了。话音未落,她将古琴摆于几上,玉手微提,琴弦轻动,果然是那首《汉宫秋月》。

这首《汉宫秋月》对于卫子夫的震撼是空前的,《汉宫秋月》本就是一首表达后宫宫怨的曲子,当今世上如果说到这宫怨,身在宫中十数年的卫子夫恐怕是对此理解最为深刻的人了。这首曲子,让她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斥入冷宫的那一年,想到近来皇帝新宠信的王夫人和李姬,她不由得更加苦闷。卓文君一曲奏毕,却发现卫子夫眼神恍惚,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

“……后,皇后娘娘。”卫子夫从恍惚中醒来,发现卓文君正担忧地望着她,心中一惊,强自镇定的夸奖道,“真是首好曲子呢。”

“是啊。”卓文君虽然察觉到了卫子夫的心神不属,却也不敢揭破。稍后卫子夫故作无事,又和卓文君闲扯了些别的,而卓文君自然配合着说着。

“娘娘,娘娘,陛下朝这边来了。”这时一个宫女从外间跑了进来。

“陛下来了?”卫子夫忙起身,她向卓文君笑了笑,说道,“司马夫人,你先随宫女到偏殿回避吧。”

“是,娘娘。”

刘彻已是而立之年,但是顺心如意的帝王生涯使得他近来越发的意气风发。他扶起在殿外迎接的卫子夫,点头嘉许,虽然近来他已经不独宠于她,但是卫子夫温婉的『性』子和谨慎的行事风格仍然让他满意。即使他有了别宠他人的意思,卫子夫却仍然能够谨守本分,单是这一点,就让刘彻觉得她的确是个合适的皇后。

卫子夫仰起头,望着刘彻说道:“陛下怎么来了?”

“仲卿出征在即,朕让他来见见你。”刘彻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卫青,笑着步入殿内。

卫子夫紧随着刘彻的脚步走入宫内,待到三人都坐定自己的位置,卫子夫方笑着对卫青说道:“仲卿此去,千万小心啊。”

“承皇后娘娘关心。”卫青说道。

“此处没有外人,你们姐弟也不必如此拘束。”刘彻笑了笑,说道,“据儿呢?怎么不在这里?”

卫子夫对这个儿子极为紧张,一贯亲自教养。虽然刘彻已经为这个不满一岁的太子建立了博望苑,但是刘彻每次进椒房殿都能看到他白白胖胖的小身影,这次难得没看到,他不由得惊讶。

“今日司马夫人入宫教臣妾箜篌,故而将据儿送到博望苑了。”卫子夫解释道,“卫长在那里陪着他呢。”卫长公主是卫子夫为刘彻生的第一个公主,今年已经10岁了,由她来照顾自己的幼弟,卫子夫自然要放心些。

“司马夫人?可是凤求凰的卓氏女?”刘彻听到这个名字,想起了自己所欣赏的那个司马相如当年出名的那件风流韵事。

“正是。”卫子夫也是一笑,说道,“今日见过这位司马夫人之后,子夫才知道何谓才女呢。”

“是吗?”刘彻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错,他说道,“那她现在回府了吗?”

“不,尚在偏殿呢。”卫子夫说道,“陛下若想见她,立刻便可宣召。”

刘彻点了点头,卫子夫便向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刻机灵的退到偏殿请人。卓文君进殿后,向刘彻和卫青分别行礼,刘彻似乎对她的风范相当满意,态度尚算和蔼。

“司马夫人,听皇后说你擅音律,可否为朕奏走上一曲?”

卓文君听到刘彻的话,低眉的那一瞬间,便决定了自己所要弹奏的曲子,便笑道:“是。听说卫将军出征在即,臣妾就为陛下奏一曲《精忠报国》,祝他此曲战无不胜,以报陛下深恩。”其实卓文君平素所习之曲,都倾向婉约,此际要拿到皇帝面前演奏却显得小家子气了。她也一贯知道,自己的夫君司马相如虽然胸怀治世宏愿,却一贯被皇帝视为词臣。若再奏那些靡靡之音,倒真叫皇帝看轻了他们夫『妇』,也对夫君前途不利。所以她干脆用了这曲气势磅礴的《精忠报国》。

只是一心奏曲和一心听曲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卓文君说出曲名的那一刻,卫青脸上顿时停滞的表情。

卓文君的琴艺自不消说,曲子的感觉给人的感觉更甚于当初在马通府上,而她的『吟』唱也比陈娇有气势得多,完完全全表达出了歌中的原意。刘彻由最初的不在意到最后被曲中之意完全震动了,当最后一句“堂堂大汉要让四方来贺”唱毕时,刘彻不由得想起自己所主持的对匈奴的反击完全结束后,所能得到的。

“好,好曲。”到最后连刘彻也不由得为之击掌,他问道,“这曲子是长卿做的吗?”刘彻对此曲甚有好感,想当然地认为是司马相如所作,便如此问道。

“禀陛下,此曲并非臣妾夫君所作,乃是茂陵一商贾之女所作。”卓文君答道。

“商贾之女?”刘彻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随即问道,“这可奇了,竟然有商贾之女会走出此等曲子。这曲中的豪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发出的,若说是仲卿这样驰骋沙场的将军所作,朕倒更相信些。”

卫青呼吸一窒,生怕刘彻会对此曲的作者产生兴趣。

“回陛下,臣妾是在马通将军府听到那女子弹奏的,当时卫将军亦在场,却是一商贾一女所作。”卓文君说道,“陛下应记得前日是马通将军生辰,陛下亲自令他宴请茂陵群豪,此女是其中之一,乃是彭城煤行主事的陈姑娘。”

“彭城煤行?”刘彻自然对这个煤行有印象,这两年的冬天,皇宫都向这个煤行在长安的分店购买煤炉子。他笑道:“这倒也是个奇女子。皇后不是喜欢奇女子吗?怎不招此女来宫中一见呢?”

卫子夫笑着应道:“臣妾倒是想,却怕坏了规矩。文君怎么说都是司马大人的妻室,可那陈姑娘却是明明白白的平民,还是个商贾,唤她入宫怕是影响不好。若让人知道皇家如此重商,终是有损陛下您的威严啊。”

“就你想得多。”刘彻摇了摇头,完全不赞成,说道,“规矩也是人定下的,依朕看……”

“陛下!”杨得意的声音打断了刘彻后面的话语,他喊道,“聂胜聂大人在温室殿求见。”

刘彻忽然收了声,他对卫子夫笑了笑,说道:“这聂胜,总不让朕安稳。你与仲卿好好聊聊,朕先走了。”

卫子夫、卫青、卓文君忙起身,规规矩矩地,在身后送他离去。

“恭送陛下!”

送走了刘彻,卫青顿时松了一口气,卫子夫转身对卓文君说道:“文君,今日也晚了,你先回去吧。”

卓文君知道皇后要和自己的弟弟商谈一些事情,便乖巧地走了。

卫子夫笑着对卫青说道:“青儿,你许久没来了。我让依依去带据儿过来,与你一见吧。”

卫青忍住心中的忧愁,笑着回应道:“是啊。我这一去又是数月,怕下次回来,大皇子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呢。”

刘据堪堪一周岁余,才学会走路的年纪,这会儿却是可爱的紧。卫青看着卫子夫扶着刘据跌跌撞撞地行着,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他不由得心中一叹,想道:彭城煤行那人的事还是先别让她知道吧。这许多年了,她也难得开怀。先派人去监视着,等有了消息,他来解决就是了。

在陈娇所住陈府不远处的一处土坡上,李希双手负背,遥望着那一片黑瓦房屋及绿『色』植被。

“最近,有人开始窥探这府中人事了?”李希沉声问道。

“嗯。”答话的是他身后的庄昕,“属下派人注意过了,对方行事很谨慎,总是找不到最后的那根线。不过根据小姐到茂陵邑以后的行踪来看,可能是,那位卫将军已经注意到小姐了。”

“卫青啊。”李希叹息般地念道,“那,郭嗣之和宁释之这二人,怎么样?”

“他们自从入府之后,就一直很安分,那郭嗣之已经似乎已经向小姐做了效忠。”庄昕应道,“他武功奇高,有他在的时候,属下也不敢靠得太近。”

“那就不用靠近了。”李希说道,他顿了顿,又吩咐道,“今后,随着她在茂陵邑活动的增多,会注意到这府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既然有了郭嗣之的贴身保护,那么那些暗卫,都撤了吧,省得被有心人发现。”

庄昕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凛,知道主子这意思是真的要将陈皎小姐放开了,之前无论如何,暗卫们都还是随时随地跟在小姐身边保护的。

李希又沉默了一阵后说道:“今晚,你偷偷一趟小姐那里,就说,我决定入仕,今后不便照顾她,望她保重。”

静静等待了一个时辰,庄昕终于回来了。李希开口问道:“她怎么说?”

“小姐她,倒是什么都没说。”庄昕答道。

“是吗?”李希苦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

“少爷,你若是舍不得,我们去接小姐回来吧。”庄昕自幼跟随李希,此刻自然隐隐猜到了他心中的感伤。

“庄昕,”李希摇了摇头,“这是她的命。从我决定出仕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留下她。”

“皇帝陛下,是一位明主,更是一位不可以随意欺瞒的人。从前,我在暗,他在明,很多事情我还有缓转的余地。一旦,我出仕为官,而娇娇又一直在我身边,一旦被他得知,我们李家的灭门之祸,就在眼前。江都王之事,只是她离开的一个契机。”李希叹道。

“那为何不和娘娘解释清楚呢?那样含糊的一句话,怕是太无情了,会伤了娘娘的心。”

“我特意引官差到广陵去抓她,已经在她心中种下了疑『惑』的种子。这一路上,没有我们相伴的她,过得如何你也看到。只有在没有了依靠之后,她才会努力去捕捉每一个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每一件可以利用的事。只要她对我还存在着一丝的不信任,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来向我求助的。且不说,她将来是否会引起皇帝陛下的注意,她独自在茂陵邑管理彭城煤行,这种不依靠别人独自处事的能力,也是很重要的。何况,娇娇在马府的表现你亲眼看到了,你认为这样下去,皇帝陛下有可能不注意到她吗?”

“庄昕,你曾经随我访遍名山大川。当我们在登山的时候,往往走到一半才发现山的险峻,所以走到半山腰时,我们决不能回头看来路。娇娇现在正是如此,我不能给她退路,否则她一旦看到可以依靠的人,一定会软弱下来的。”

“公子,”庄昕看着李希脸上难掩心痛的表情,担忧的开口问道。

“陛下和娇娇从前的事情,庄昕你应该也很清楚。娇娇如果要在如今的后宫中立足,有些手段,她是必须学会的。依靠他人是不可能保护得了她,当年的馆陶长公主不能,今后的李希亦不能。”

第三十五章 空将汉月出宫门









第三十五章 空将汉月出宫门(本章免费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詗长安,约结上左右。”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茂陵邑陈府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府中原主人种植的花木开始在春风的抚『摸』下吐『露』芬芳,招蜂引蝶,整个府邸仿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郭嗣之自外面匆匆向里行着,一路走进了大厅。阿奴正将手中的饭菜放下,要往厨房去,却差点被闯进来的郭嗣之给撞到了。幸而郭嗣之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否则真不免跌得灰头土脸的。这么一来,正在准备用膳的陈娇和刘徽臣立刻注意到了郭嗣之。

陈娇开口说道:“嗣之回来啦?”

“小姐。”郭嗣之行了一礼,方才走进。

陈娇微笑着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店面已经命人盘下来了,掌柜是个旧日受过师傅恩惠的老实人,绝对可靠。”郭嗣之说道。

“我是问,隐秘度,会不会让正监视我们的人发现?”陈娇将筷子撂下,问道。此刻的她,嘴边含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点也看不出昨夜听到庄昕传话时的颓靡。从元光六年到如今,她终于学会了在这个世界里,如何做一个上位者。

“小姐大可放心,绝对不会让那些人发现的。”郭嗣之面『色』肃然道,“只是,不知道小姐你如此隐秘地盘下那家店面,想要做什么?”

陈娇和刘徽臣相视一笑,说道:“也不做什么。只是想开家食肆而已。”

刘徽臣起身,说道:“姑姑指点阿奴做出来的吃食,可真是很不错呢。开家食肆绰绰有余。我送些给释之去。”随即,她指点阿奴从案上各拿了几样小菜。

刘徽臣去后,陈娇招呼郭嗣之坐下同桌用饭,郭嗣之推辞了几次不果之后,也便坐了下来。两人边吃边聊,一时气氛倒也和蔼。

“我有一封信,想请人帮忙送到一个地方。不知道嗣之有没有可靠的人选?”陈娇问道。

郭嗣之点了点头,问道:“嗣之倒是有几个游侠朋友,帮忙送信还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小姐,想送去什么地方?”

“辽东城。”

三日后,在茂陵邑最繁华的忠心地带,开张了一家食肆,名为“食为天”。店主史无前例地对外宣称,开业前三日店内一切菜品,任人免费试吃。这一壮举顿时轰动了整个茂陵邑,“食为天”门口排起了长长的试吃队伍,引人侧目。

陈娇和刘徽臣在“食为天”二楼,一个雅间内,撩开帘子看着外间的长龙,脸上纷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姑姑这法子,确是不错。马上就让食为天变得人尽皆知了。”刘徽臣说道。

陈娇微微一笑,低眉说道:“只是些小手段罢了。只是希望徽臣记住,经营这食肆,钱财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刘徽臣会意一笑:“徽臣知道的。狡兔三窟,以我和姑姑的身份,自然要多做些准备。这‘食为天’算是我二人的三窟之一了,只希望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陈娇笑了笑,不再说话,视线从地上的长龙转向蓝天碧空,思绪不禁有些远了。

若是这个时代能开镖局马车行之类的行当,她就去做这个了,跑路的时候也方便很多。如今也只能将就着搞个食肆兼旅店了。若有离开的那一天,倒是可以稍作掩护。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在茂陵邑的道路上缓缓行着,纵然如此,在缺马的汉初,这两匹马已经足够说明主人的身份了。

“吁!”车夫忽然大声喊道,勒住两匹马的缰绳,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车内很快探出一个少年的头,斥骂道:“怎么驾车的?这忽然停下,害姑姑都磕碰到了。”

车夫一听,顿时脸『色』不好,小声辩解道:“建少爷,是前面人太多了。这忽然转个弯,才看到,所以……”

“前面?”那被唤为建少爷的的少年抬起头,向前一看,发现前方果然有许多人在排着队,不由得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建儿什么人啊?”车内传来一声娇喝,声音很是慵懒,仿佛刚刚睡醒似的。

那少年转过头,陪笑道:“姑姑,前面不知道为什么,挤了很多人,将道路都给阻了。你且放心,我马上去叫他们让开,凭着咱王府的名声,他们不敢不让的。”

“慢着。急什么?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车内虽然光线不明,但是却不阻碍人们感受车内女子天生的魅『惑』,她伸了懒腰,笑道,“这里可是长安,不是淮南。你若这么横行,可是要招祸的。”

“是,姑姑教训得是。”少年一听,立刻说道,面上一片谨遵教诲的恭敬。

“叫车夫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夫很快就回来禀报了,车内那女子听说是一家食肆,本也不在意。但是再听说,那食肆里的厨子手艺极好,各式新奇菜『色』层出不穷,在试吃的三天里,每个人都如尝到了人间美味。所以今日虽然已过了试吃日,但是却仍然是客似云来,更有许多人期待着店家再免费试吃一日,聚集在店门处等候。

“人间美味?”那女子不屑地笑了笑,“这些愚夫愚『妇』大约是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吧。”

车夫顿了一顿,才鼓起勇气说道:“翁主说得是。不过小的闻那食肆里的菜『色』却是香得很。而且,小的还看到大宗正家的公子、太常孔大人家的公子、丞相薛侯家的公子都在那食肆里待着呢。”

这位被称为翁主的女子,其实就是淮南王刘安膝下唯一的爱女,淮南翁主刘陵。淮南王在年初的受了朝廷赏赐的几仗,这次特意派她来长安表示谢恩,顺便探一探朝廷里如今的风向。

刘陵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她“哦”了一声,眼波流转间,一个模糊的主意跃上了心头。刘陵笑道:“竟然能引得朝廷公卿子弟上门,看来这食肆确是不凡。建儿,不如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刘建自然不敢违逆这位姑姑,唯唯诺诺道:“是。但凭姑姑做主。”

烛光下,陈娇正和刘徽臣一起清算今日食肆的收益,顺便手把手地教她用阿拉伯数字及算盘。算盘倒是很快得到了刘徽臣的赞许,但是阿拉伯数字的遭遇却令人心酸,刘徽臣对于这些抽象数字完全没有感觉,总是出错,效率还不如用汉字计算呢。试了几次后,陈娇便放弃了,知道这是个习惯问题。阿拉伯数字再简单也只是她这个从小用惯了的人看来而已。

全部清算完后,陈娇发现这利润竟然十分惊人,她轻笑道:“倒是比打劫银行更夸张了。”

“银行?”刘徽臣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陈娇。

陈娇嘿嘿一笑,说道:“没什么。对了,徽臣,经过了这些天,你觉得家里那些家仆中,有几个是可用之人?”

刘徽臣皱了皱眉,问道:“姑姑是要听实话?”

“不听实话,我又何必问你呢?”陈娇回道,眼神平和地看着刘徽臣。

刘徽臣说道:“除了阿奴之外,其他人,姑姑怕是要再考虑考虑。”

刘徽臣说得很直接,陈娇不觉有些恍然,便问道:“徽臣,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徽臣什么也不知道。”刘徽臣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姑姑这么问,让徽臣知道了答案。其实我早应该想到,姑姑根本没有提前通知过长安这边的煤行接应,他们却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想来是另外有人吩咐的,所以这府中的一切都是那人为我们准备的,若说可用,自然是一个也无。阿奴这些日子一直跟着我们进出,我看她心思倒是真的全放在了姑姑身上,所以才说只她一个可用。”

陈娇深吸一口气,说道:“人都是张管事在我来到之前,去和人贩子买来的。都有官府出据的卖身契,上面写得很清楚,都是写外出逃荒的难民。那十几人现在也一直很规矩……”

“姑姑,便是他们真的无辜,你难道真的能放心吗?舍弃他们,另选他人,是很简单的,你这样惴惴不安,是为了什么?”刘徽臣十分不解地问道。

“我!”陈娇沮丧地低下头,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在她入府之前被招入府中的人一共有十个,都只是十多岁的孩子,平日就负责一些打扫,烧火等杂役,陈娇近身的所有事情都是阿奴包办的。但是看着那些为她打水,扫地的孩子们脸上渐渐有了安心的神『色』,没了最初的心惊胆颤,她想到要将他们重新转卖到人贩子手中,却是十分不忍。但是留下……以她如今的心态,真的能让这些人留下吗?她毕竟,已经开始怀疑李希所安排的这些人。

“我看,还是明日我再去市场上买几个小的回来,好好调教,将来才会比较趁手。至于现在那几个,过断日子,卖掉就是了。”刘徽臣说得理所当然,斩钉截铁。

“……算了。安排他们去后厢房做杂役就是了。以后没有命令除了阿奴以外,谁都不准靠近我们俩的院子。院门请嗣之找人帮我们守着。”陈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否决了刘徽臣的建议。

刘徽臣无奈地看着陈娇,说道:“姑姑,你这样,怎么能重新回宫呢?”

回宫一词,顿时让陈娇有些头疼,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说道:“好了。不说这个。”

“姑姑,我一直很好奇,你离宫在外,但是天下却一片宁静。难道你离宫之事,是皇叔默许的吗?若如此,那你入冷宫只是个假象,为什么皇叔却又另立了那个卫子夫。”因为和陈娇已经比较熟悉了,刘徽臣也好像『摸』透了她的『性』格,便大胆提问道。

“那是……”

“而且,姑姑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都没有回过堂邑侯府?莫非连大长公主他们也不知道你离宫的事情吗?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是……”

话问到这地步,陈娇是不能不解释了,她叹气道:“好了。收起你的怀疑。你父王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想他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会认错的。”

其实刘徽臣也不曾怀疑过陈娇,这么说只是激她一激。

“其实,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陈娇说道,“宫里为什么没反应,我也不明白。也许是为了家丑不可外扬吧。”

“偷偷跑出来?”这个答案让刘徽臣大吃一惊。

陈娇耸了耸肩,说道,“我不想留在长门宫。所以找了个机会出来了,现在也不打算回去。”

刘徽臣发觉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令人难以置信,说道:“姑姑,你……难怪你随时随地都要面纱蒙面了。”

陈娇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在茂陵邑,就是这点麻烦。不然倒是个好地方。”

刘徽臣感叹了一番之后,又问道:“姑姑,你真的不回宫了吗?”

陈娇非常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很确定。再也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了。”

“那你,舍得皇叔?”刘徽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父王说过,说你们的感情很好……”

陈娇忽然觉得心中一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许久以前在李希家做过的那场梦,关于金屋藏娇的美梦,梦醒后却是满满的伤心。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忽然想起这个,难道真的要成了那个阿娇不成?她问道:“你父皇说我们感情好?我以为天下人都知道我和陛下渐生嫌隙,早已经互补往来多年呢。”陈娇在汉代的这两年并没有白待,尤其在卫子夫封后的那阵子,关于前皇后阿娇的八卦在民间风生水起,她当然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

“不,父王说,皇叔是很喜欢你的。无论将来有多少女子,他相信在皇叔心中,你一定是第一位的那一个。”刘徽臣摇头道。

“很可惜。看来他错了。如果我真的是第一位,那么就不会连皇后的位置都拱手让人了。”陈娇伸手将案上的竹简理整齐,站起身,说道,“晚了。休息吧。”

刘徽臣知道这话题已经无法继续了,便只能跟在她身后向自己住的房间走去,陈娇的房间在她的隔壁,推开房门前,刘徽臣顿了顿,转头又说了一句:“姑姑,可是我看你并不在意皇后的位置。”

“如果没有了爱,那么即使占据着那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阿娇太傻,竟然不懂得。”回她的话,透过风声传了过来,幽幽地,带着叹息,混不似陈娇平日的语音。

刘徽臣悚然转身,却发现陈娇面『色』如常,已经进了房间。

韩墨上完早朝后,一如往常一般被皇帝唤到温室殿陪驾。他入长安以来,受到皇帝的极大喜爱,恩宠不输于当年主父偃初入之时。韩墨随着杨得意踏入温室殿,发现卫青、主父偃、公孙弘已经在里面站着了。他温顺地走到殿内,向刘彻行了一礼后,走到主父偃身侧站好。

刘彻看着场中四人,脸上『露』出了微笑,说道:“人可是都到齐了。朕今日唤你们来,就是为了春来出征之事。”

韩墨心头一凛,心道:果然是为了此事。

进入元朔二年以来,军中就一直在进行调度,虽然韩安国终于因为匈奴在年初的那一次掠袭而亡故,但是他可以看出步入而立之年的皇帝陛下依然信心十足,雄心万丈。因为他手中有着另外一个人。韩墨将视线转向面沉如水的卫青。第一次出征在全军皆败的情况下,斩敌七百人,第二次出征就配合辽东城之役迎来了大胜。这个时候,聪明人都可以看出卫青的成功绝不是因为裙带关系或运气了。

“按照主父偃的提议,朕打算让仲卿与李息二人齐出云中。”刘彻指着自己案前的作战地图说道。自从有了张骞带回来的地图,他和朝臣们讨论战事的时候方便了许多。

公孙弘点头附议道:“匈奴自前次大败后,变得有些疯狂了。我们须得再败它一次,才能够让匈奴内部的事情向我大汉希望的方向发展。”

主父偃脸上亦『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毫不客气地走到刘彻跟前,食指一指地图上的一处地方,说道:“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这里。”

韩墨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说道:“河南地。”

“不错。”刘彻满意地看着韩墨,点了点头。虽然事前的计划都是主父偃在和他讨论,不过韩墨能够在一瞬间明白河南地的意义所在,让他越发觉得韩墨是个可造之才。

“朔方地肥饶,外阻河,昔日秦之蒙恬在此筑城,以逐匈奴。如今,我大汉就要仿其旧例,在此筑朔方城,移民实边,常驻于此,从此可省下由中原外输粮草的浪费。”主父偃信心满满地说道,“夺下河南地,才能够真正实现朔方郡、沧海郡,两郡夹击匈奴左部。”

“而且,据有此地,还可直接出击匈奴单于王庭。”韩墨略带激动地说道,“如此,我大汉和匈奴之间的攻守之势……”

“只须此战成,则可一扫百年颓势,从今往后,只有我大汉攻,匈奴守的份了。”刘彻沉声道。他的语调虽然平静,但是谁都可以从他嘴角的那一笑中看出他的得意。只须此战成功,那么只要他不犯错,击败匈奴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刘彻视线一一扫过场中诸人,最后落在了卫青的身上,说道:“仲卿,且莫让朕失望。朕将大汉未来百年的国运都放在你这一战身上了。”

卫青立刻屈身跪下,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韩墨看着这殿中的君臣相知,心思不觉又飞到了辽东城中。若匈奴左部的威胁解除,那她应该就安全了吧。上一次匈奴左谷蠡王侵袭辽东城,虽然被阻于城外,却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呢。探问的信发出去也有数月了,却是一点音信也无。辽东城到底怎么了呢。

韩墨怀着重重心事,回到了自己的治所。长安三辅地区原本由一个长官统一官吏,官名为京兆尹。后来也许是长安权贵甚多,京兆尹压力过大的关系,景帝二年,将京兆尹之权一分为二,分置左右内史,位同列卿,不过他们的职务都是管理长安附近的地方行政事务,与太守无异。

长安地区的行政官吏素来是最不好做的,因为长安是京都所在,所以权贵甚重,此地为官风险大,却也最易出成绩。先皇时候的苍鹰郅都最初就是在京兆尹一职上声名鹊起的,只是那名是酷吏之名,而郅都的继任甯成也是以酷吏闻名。似乎在此地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只有做酷吏一途,否则就只能放任权贵放肆,碌碌无为。

只是这个规律却被韩墨打破了。他虽然也抓了些权贵子弟进行严惩杀鸡给猴看,但是更多的却是和那些权贵之家进行背后的协商。也是他赶上了好时候,遇上了个心狠手辣的主子,在面对违法犯纪的权贵时,刘彻下手往往比手下人更狠,所以这些亲贵比之景帝时乖了不少。再遇上貌似通情达理的韩墨,各家都配合着左内史府将自家子弟严加管束,是以韩墨就任以来,左内史辖区风平浪静。他每日只要来治所走个过场就可以了。

“大人。”左内史府的一名佐吏走到韩墨跟前。

韩墨抬起头,笑了笑,说道:“最近有什么事情吗?”他本是问个过场,没想到佐吏居然点了点头。

“大人,我们最近发现茂陵邑的一户人家处,可能有异动。”佐吏回道。虽然旁人看韩墨这个左内史做得轻轻松松,只是因为那些权贵之家一下子都变得通情达理了。但是作为他下属的佐吏却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韩墨加大了对辖区的监控力度,能够将一切坏苗头扼杀在萌芽中。

韩墨好奇地『摸』了『摸』下巴,问道:“异动?”

“因为近来茂陵邑迁入了许多外来的豪强,所以我们也加大了巡逻的人手。”佐吏回答道,“虽然也有一些打斗摩擦,不过都还在正常范围内。我们按照大人留下的规章办理,也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一点……”

见佐吏忽然住了口,韩墨便催到:“怎么了?”

“我们发现有一户陈姓人家,近日一直被人监视。”佐吏说道,“原本,我们以为是他家惹来的仇怨,只是派个人看着,省得出了大事。可是,派去的那名差役回报说,他认得在那监视的一个人,说那人是卫将军家的奴婢。”

韩墨听到卫将军三字,眉头皱了一皱,开口道:“卫将军?是皇后的弟弟,关内侯卫将军?”他见佐吏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卫皇后一家是长安城中除却某些皇室直系血亲外,权势最盛的一家人,但是根据他的观察。除了公孙贺家的那个儿子外,其他人倒是奉公守法得很。其中尤其是卫青,作为卫家的顶梁柱,却素有贤名,从无仗势欺人的行为。

“那陈家是什么身份?”韩墨问道。

“陈家是从广陵郡来的。是彭城煤行的主人。入城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从不生事,茂陵邑的一些宴会中也从来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主事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之前入邑的时候,派人来过府里写户籍。陈家只有那主事人陈皎与她的侄女儿陈徽臣二人。”佐吏回答道。

韩墨听到陈皎之名,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的安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佐吏忙问道:“什么?陈皎?”

佐吏第一次看到素来云淡风轻的长官如此紧张,吓了一跳,回道:“是,是啊。”

韩墨立刻拍案而起,说道:“去把户籍册拿来,我要查!”

佐吏跑去拿户籍后,韩墨双手向后,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心道:莫非真的是她,难道真的是她。她怎么会来长安呢?

当佐吏拿着户籍走到韩墨跟前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抢过户籍,平摊开,在竹简上一排一排地找寻着陈皎的信息。

彭城煤行当家人,陈皎年二十二,无父无母,亲人只有义弟纪稹和侄女儿刘徽臣。

关于陈皎的信息不断地输入到韩墨的脑中,当他看到纪稹这个名字的时候,立刻确定,这个陈皎果然就是他知道的那个陈皎。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长安。但是她在长安,平安地在长安,这个消息就足以令他开心不已。

佐吏看着韩墨的表情从犹疑到欢喜再到沉重,心中有些发『毛』。他跟在韩墨身边半年多,第一次看到韩墨如此明显地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这个陈皎莫非和大人有什么关系吗?佐吏正想着,却见韩墨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他忙尽忠职守地追上问道:“大人,大人,陈家这件事,怎么处理啊?”

韩墨听到他的呼喊,笑着转过头,说道:“等我从陈家回来再告诉你。”说完,他迫不及待地跃马而上,向茂陵邑方向赶去。

经历了数月的担忧之后,猛的知道陈娇无事,便是沉稳如韩墨也不由得变得有些『毛』躁了。

茂陵邑,陈府。

“姑娘是说,这所有的生意所得,你我六四分成?”一个身着朴素青衣的青年男子站在陈娇的面前如是问道。

“不错!”陈娇点了点头。

“姑娘所说的这些生意,自然都是能赚大钱的买卖。只是,为何挑中我?”那青年男子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个!”陈娇指了指一边打开的四大箱黄铜,说道:“酒业经营没有大投资和很强的能力,一般人是很难做到你这份上的,这说明你为人精细,善于经营。如此财物却不动心,能够安心送还,说明你知恩图报,『性』情宽厚。这两点,就是我选你的原因。”

“谢小姐赏识!”那青年男子听完后,向陈娇深深地鞠了一躬,称呼上的转变,表现出了他的意向。

“不客气。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今日出了这房门,我将再也不会和你联系,你也不许和任何人说出,我的存在。可以做到吗?”陈娇起身上前去扶起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请小姐放心。”青年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嗣之,你送贾先生出去。”陈娇对立在一边的郭嗣之吩咐道。

待得那两人走远,刘徽臣方从后面走出,对陈娇说道:“徽臣真没想到,近年来风靡天下的新丰白酒,竟然是姑姑的杰作,世人都道是贾杜康得杜康神入梦授法才有这番成就呢。”

陈娇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方才出去的青年男子,正是两年前,陈娇在新丰所遇到的那个店小二。此人自从得到了蒸馏酒的做法,虽然知道偷师经营是受人鄙视之举,但是等了几个月却仍不见有哪家店铺开始贩卖这种酒,不由得起了一种悲悯之心,感叹绝世好酒就此被埋没,便开始自己制取少许,在街边贩卖。蒸馏出来酒『露』同其他酒混合,使得他的酒所含的酒精度数高于其他商家所卖的酒,不多时便开始受到一些人的欢迎,而单纯的白酒也甚得一些军士及游侠的欢心。新丰白酒的名声很快便被传扬了出去,经过这小二一番经营,新丰白酒已然列入了上贡名单,而世人也开始称呼这个没名没姓的小二为杜康,像店小二这样身份的人,本是没有什么名姓的,但是听任称呼他为杜康,又觉得是对酒神的一种不敬,再加上自己的配方还是偷自他人,便给自己加了一个姓为贾,从此贾杜康之名传扬开来了。

陈娇自从在马通府中看到了白酒之后,就记起了当年唯一知道白酒酿法的那个店小二,派郭嗣之就近到新丰查过之后,便确定了贾杜康的身份。经过观察,发现此人并非『奸』诈之辈,当郭嗣之前去联系他的时候,他甚至立刻拿出了自己两年来的经营所得,四大箱黄铜,奉送给陈娇。要知道,当时人都称黄铜为金,是相当昂贵的一种金属,贾杜康却如此轻易献出。

“我正想找个合适的人选,帮我经营一些产业,以备将来,他的『性』格忠厚却不乏精明,的确是个好人选。”陈娇轻轻啐了一口清茶,如此说道。

这时,阿奴有些惊慌地跑了进来,对陈娇喊道:“小姐,门外有人来访。说是左内史韩墨。”

刘徽臣听到左内史这一官名时,也慌了一慌,她转头看向陈娇,忙说道:“姑姑,怎么会有官家的人来?莫非……”

陈娇知道她担心什么,她一挥手制止刘徽臣继续说下去,苦笑了笑,说道:“只是一个老朋友,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她又转而向阿奴说道:“慌什么?你又不是没和韩先生打过交道,慌成这样,没的弱了风头。人既然来了,开门迎人就是了。”

第三十六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









第三十六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

从来到茂陵邑的那一刻,陈娇就知道她避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官职为左内史,负责直接管辖茂陵邑,有权调阅户籍的韩墨。她的户籍是最初在彭城时,李希给假造的,用的名字就是陈皎,所以迁入茂陵邑时,自然也还是陈皎。若只是同名倒也不怕,但是当初收纪稹为义弟时,户籍中也加入了纪稹的名字,所以,她就不指望能够瞒住韩墨了。同名同姓的人天下间或者有,同名同姓的姐弟可就太稀奇了。

“许久不见了,韩大人。”陈娇落落大方地和韩墨打招呼。

韩墨真正见到了她,人却反而木了。他几度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会来茂陵邑?”

陈娇苦笑了一下,说道:“一言难尽。”她自然不可能将自己被李希设计的事情全盘托出,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李希可以说是出卖了她,但是她却始终不愿意将这个帮助自己甚多的神秘男子放到对立面去。于是,她只能对韩墨编造一个故事,一个『逼』真的故事。

“我原本就是彭城煤行的主人,去辽东城只是因为不忍心看着那些流民就此流离失所。”陈娇说道,“当初也和先生说过,等一切安定下来,我是迟早要走的。先生走后,我和姐夫就决定离开了。却没有想到,我们临行在即时,竟然发生了匈奴侵袭。姐夫也只能出手相助了,但是这样一来,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所以我们只能让李磷代姐夫做了那右北平太守。离开辽东后,我就和姐夫分开了,谁想一到广陵,朝廷的迁徙旨意就到了。我只能和侄女儿匆匆来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陈娇想是足以取信于韩墨了。

韩墨果然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他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在下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陈姑娘。”

陈娇不回答,静静地等到着韩墨的后续。

“不知道陈姑娘有没有发现,近来有些宵小之辈,在府门前鬼鬼祟祟呢?”韩墨说道。

陈娇眉头一皱,她没想到韩墨找到她会和这事有关,她原本以为,只是韩墨翻查户籍的时候,看到她的名字才来的。她摇了摇头,等待着韩墨的答案。事实上,她的确对外面监视之人的身份不甚清楚。虽然郭嗣之可以发现他们,也出手抓人探问过,但是对方却很强硬,任你怎样『逼』问都不肯吐『露』来历。不能轻易离开的她,便只能静候其变,同时想着万一不妙,就借“食为天”或贾杜康遁逃。

“据我所知,那些都是当今皇后的弟弟,卫青卫将军的私人。”韩墨说道,“所以,不知道陈姑娘和卫将军是否有什么难以解决的纠葛?那样的话,在下可以帮忙解决。”

听到来人竟然是卫青的私人时,陈娇心惊不已,她知道情况正朝着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卫青和她,只在马通的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甚至她还是蒙面的,竟然让卫青对她起了疑心。她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心道,史称卫青心细,古人诚不余欺也。

“陈姑娘?”韩墨见陈娇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得提高声音。

刘徽臣见势,立刻『插』嘴道:“韩大人有所不知。”她一发言,韩墨才注意到陈娇身旁这个相貌秀丽的女子。

刘徽臣正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视着他,并暗暗用手按住陈娇,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姑姑和卫青将军其实只在马通将军的宴会上见过一面而已。”刘徽臣说道。

韩墨对于马通的宴会是知道,那招威慑之法,还是他给刘彻出的主意。

“因为我们姑侄二人曾和司马相如大人有过一点接触,所以被请去了后院。在司马夫人的邀请下,姑姑就当场弹奏了两曲。没想到,卫将军竟然一曲倾心,对姑姑仰慕不已。”刘徽臣很顺地将谎话编了出来,陈娇略微有些吃惊转头瞥了她一眼,韩墨则惊讶地望着陈娇。

“这事,影响姑姑和卫将军的名誉,所以我们一直噤口不言。没想到,卫将军竟然还派人在门前看着。”刘徽臣大大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他是志在必得,姑姑便是不愿,也只能认了。”

随着刘徽臣的叙述,韩墨的眉头越皱越紧,陈娇原本还想反驳,后来观察着韩墨的表情,让她决定默认了刘徽臣的胡说八道,否则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卫青监视她的原因。陈娇轻声骂刘徽臣道:“不要胡说。”

韩墨看着陈娇,心中有了决定,他拱手道:“陈姑娘不必担心。姑娘不愿做之事,绝对没有人能勉强得了你。”

陈娇转头看着韩墨,许久,才出口说道:“韩大人不必费神。我自有解决的方法,卫青将军也是极自重之人,若我始终不愿,他是绝对不会勉强的。”

韩墨笑了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转而问道:“怎么没看到纪稹?他去哪里了?”

陈娇回道:“稹儿还在辽东城呢。他一时舍不下那边的朋友,所以我们就分开了。”

韩墨点头不语,两人又转而闲聊了些分别后的故事。韩墨说道:“师兄们和姑娘分开后,还一直对姑娘赞赏不已呢。如今,姑娘近在咫尺了,倒可以多去走动走动。墨门如今就在茂陵边上呢。”

陈娇含笑回道:“我也很是想念辅先生等人,若有机会,一定会去的。”

“徽臣,看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陈娇送走了韩墨之后,说道。

刘徽臣亦点头道:“没想到卫青会这么快就注意到我们。若姑姑你真的不想再和宫里人有什么牵扯,离开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她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我们如今都是被登记在册,又该如何离开呢?”

“若能走,在被押送往长安的路上,我早就脱身了。”陈娇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在茂陵邑安定下来之后,再过一段时间,寻机假死离开的。”

“若是假死的话,那随时……”刘徽臣话说了一半便被陈娇打断了。

“假死是随时可以,但是我们必须保证我们假死之后,还能安全的离开,这才是最重要的。”陈娇说道。她闭上眼睛又想了一会儿,说道:“阿奴,你去叫郭嗣之来。”

一直随伺在侧的阿奴立刻应声离去,过不久,郭嗣之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陈娇非常直接地开口道:“嗣之,我有几个仇家找到了我。但是因为朝廷规矩所限,我和徽臣离不开这里。你交游广阔,是否有办法在我和徽臣假死之后,帮助我们顺利离开长安一带?”

郭嗣之也是实在人,这种夜半逃逸的事情估计是做多了。他没有多问仇家是谁等问题,只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小姐身份所限,即使是假死,官府怕也会先追查一番,所以要离开的话,必须要避开官府的巡查。必须事先安排出详细的路线,大概要半个月左右。”

陈娇点了点头,这方面她绝对相信郭嗣之的经验,她说道:“我们知道了。你能否现在就开始安排。我希望在二月结束之前,我们能够离开长安。”

“是。”郭嗣之点头应道。

陈娇伸了伸懒腰,说道:“半个月。徽臣,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说,卫青近期就会出征,对吧?”

刘徽臣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在他出征之前,将此事解决。若是那样的话,我们怕是熬不到半个月后。”

陈娇非常自信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如果我是卫青,我绝对不会贸然出手的。”

刘徽臣初时还有些疑『惑』,随即她马上明白了陈娇如此自信的原因。

“是因为韩墨?因为他今日的登门拜访,所以卫青绝对不会贸然出手,对吗?”

陈娇含笑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今日左内史韩墨去拜访了陈家?”卫青皱眉听取着家人的回禀。

“是的。不过他马上进去不到一炷香就出来了。”那家人回报道。

卫青不再说话,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家人退下。他脑中开始高速运转,关于韩墨的信息开始汇集到他的脑中。

来自辽东城的墨门高徒,一入长安就受到皇帝的重用,任职左内史后,将辖区的一切都整得四平八稳,使得皇帝更加地看好这个人。他可以说是当今皇帝继主父偃、公孙弘之后,最看重的第三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彭城煤行的陈皎有关系?如果那个陈皎就是他认为的那个陈娇的话……

卫青陷入了沉思之中,原本他想在出征之前将此事解决的。毕竟,有些时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是,如果她真的和韩墨关系密切的话,那么作为皇帝宠臣的万一将此事告知皇帝,那么卫家……

“舅舅,你在吗?”一个少年稚气的呼喊,打断了卫青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面前走来的侄儿。承袭了母亲的出『色』容貌的他显得唇红齿白,头发被全部挽起,精神抖擞。他腰间挂着一把剑,大摇大摆地走到卫青跟前,说道:“舅舅,听说你就要出征,带我出征吧。”

卫青微微一笑,说道:“去病,舅舅不是说了吗?等你学好武艺再说。”

霍去病撇了撇嘴,说道:“还练啊?卫伉他们几个联手都不是我的对手。”

卫青『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臭小子,等你能单挑过宫里的侍卫,再来找我说话。你一个人来的?”

“没,跟我娘来的。她在后面呢。我先跑来了。”霍去病说道。

不一会儿,卫少儿的身影就出现在卫青的视线中。作为卫子夫的姐姐,卫少儿虽然比不得她那般灵秀,不过也自有一种风韵,否则也不至于让出身名门的陈掌心甘情愿地堕入她的温柔乡中。卫少儿走到卫青身边,轻声道:“青儿。”

霍去病却没有和自己的母亲打招呼,只冷淡地转过身去。卫青也知道他们母子之间有隔阂不是一日两日了,便对霍去病吩咐道:“去病,你去比武场自己练去。舅舅等一下,去检查你有没有进步。”得了命令的霍去病,立刻点了点头,蹦跳着离去。卫少儿有些伤感地看着霍去病的身影,转而对卫青说道:“他也就对你还有些感情,在家里对我都是冷冷的。”

卫青拍了拍卫少儿的背,安慰道:“去病还不懂事。以后他就会理解你的苦心的。”

“嗯。”卫少儿抬袖拭了拭泪,问道,“对了,青儿,去病这孩子总想着跟你出征,我想他年纪还小。你可要劝着他些。”

卫青淡淡一笑,他拍了拍卫少儿的肩膀,说道:“二姐不要太担心。去病还是个孩子,我自然不会由着他胡闹的。”

“嗯。”卫少儿听弟弟这么说,也就放下了心,她又絮絮叨叨道:“去病他从小就不亲我,亲你。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他,他没足月,我们就入了京,他长这么大也从没见过自己的身生父亲。你姐夫虽然宠他,可陈家毕竟是开国侯王一脉,家大族大,他一个异姓孩子,少不得受欺负。所以这些年,我也总想着补偿他。”

“姐……”卫青叹息道。

“我也知道,你不是很赞同我想让他尚主的想法。可这是我唯一能给他找的出路,让他可以安享富贵。若真跟你上了战场,固然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可万一出事……”卫少儿不由得又嘤嘤哭了起来,“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卫青见她如此模样,少不得又要宽慰一番。待最后将她打发往后院见自己的妻妾时,已费了不少时间。卫青叹了口气,转身想往比武场走去,却被自家的管家给匆忙拦了下来。

“侯爷。”卫管家低声道哦按“派去茂陵邑的人传话回来说,左内史韩墨大人刚进了那家。”

卫青面『色』一凛,追问道:“左内史韩墨?是那个墨门的韩墨?”

“正是。”

卫青不由得思绪有些混『乱』,还由不得他细想,遥遥看到他的到来的霍去病就在那里叫嚷开了。卫青听了他的叫唤,微微一笑,然后对管家说道:“你且让人继续注意。”随后,他猛地跳入场中,就和霍去病较量开了。结果自然是霍去病被卫青耍得团团转,但是他却毫不在意,越战越勇,一直到浑身是伤,再也爬不起来为止。卫青蹲下来,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霍去病,夸奖道:“小子,还是这么倔啊?不过,武艺有进步。”

“那,我可以跟你去出征吗?”霍去病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可以。”卫青笑道,“你还太弱了。”

“我在这长安城中,早就找不到同年的敌手了。”霍去病嘟起嘴巴囔囔道,“难道还真的要等我去挑战比我强几倍的禁卫啊?”

卫青伸手在他头上狠狠扣了一下,骂道:“臭小子,不要太自大了。人外有人,这世上,总有治得了你的人。”

辽东城的学校里,正进行着一场激动人心的比武。

“邢天,加油!”

“小陵子,第五十八次了,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邢天,我可是赌你赢的。”

“小陵子,加油啊。”

场上是两个小男孩正扭成一团,不过两人的一招一式看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看来是经过高手指点的。

“哎呀,”身穿浅褐『色』衣服的男孩被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孩给狠狠地甩到了比武场外,『露』出了俊秀的小脸。他明显年纪还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着打败自己的男孩子说道:“邢天哥,你又赢了。”

“小陵子,你也有进步嘛。和你爷爷学了不少噢。”邢天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伸手扶起这个小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嘿嘿。”被称为小陵子的男孩,羞涩的挠了挠后脑勺,跟在邢天身后走出赛场。

“小陵子,你今天得请我吃饭。”那男孩一下场,就被一班人围住了。

“你这第五十八次失败,害我没了今天的饭。”

“有我们这么忠心耿耿的粉丝团,你应该犒劳下。”经过陈娇的教育,在这群孩子的口中经常会不时蹦出一些超时代的词语,如果陈娇在此,也一定会惊讶于这个有点错『乱』时空的情景。

一团人围过来,声音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好在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有经验地开始宣布:“好啦,今天我请大家去我家吃饭。”

一伙人开始浩浩『荡』『荡』从学校比武场向城中心的太守府开去。太守府是主父偃任职时开始建造的,其实也就是将原来的城主府西侧给隔离了,单独成为太守府。李广奉命就任后,就住在这里。

说到现在,这个被称为小陵子的男孩的身份,想来大家也该知道了,他就是后来骂名传世的匈奴降将李陵,而元朔二年的他,还只是一个失孤的九岁孩童,跟随自己的祖父在边关守城。李广带着这个孙儿来到辽东城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城中居然有一个学校专门教授如自己孙儿般年级的孩子,原本李广也没打算将李陵往这个学校里送。可是孩子年纪小,自然好玩,没人管教的李陵没两天就和学校里的孩子们混熟了,在一贯宠溺他的母亲的帮助下,他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爷爷的允许,得以进入学校里学习。而且,马上就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纪稹和邢天封为自己的偶像,然后开始了他挑战偶像的艰难路程。

“小陵子,你爷爷今天不在家啊?”邢天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道。

相较之下,李陵的吃相可是斯文多了,毕竟是将门世家,好歹也算个小少爷的身份。他仍然十分稚气的小脸上『露』出了郑重的神情,说道:“爷爷带纪大哥出城去了,过一会儿就回家。”

“噢,又是匈奴……”邢天点了点头,话没说到一半就被李陵捂住了嘴,李陵作了个嘘声的手势,说道:“不可以说。”

“知道了。”邢天含糊地点了点头。李广将军第一天到学校来,就看中了纪稹的武艺,再加上自己孙儿没日没夜地在他面前提起这个文武双全的纪偶像,纪稹早已经被李广带到身边当作自己的左右手培养了。

春天的草原,绿草茂盛,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象让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和谐。纪稹一丝不苟地监视着书记官清点牛羊马匹的数量,一边的日辉对着他笑道:“纪小哥,我们都合作了这么多次了,你还是这么认真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纪稹说道。虽然才十三岁,可是多年的贫困生活和这段时间来受到的教育,使他为人处事比同龄人更加稳重三分。

“纪稹,这边弄好了吗”李广策马跑到纪稹身边问道,他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在辽东城的这段日子,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受到了皇帝的重用,心中畅快,人也显得年轻许多。

“好了,李将军。”纪稹向李广点了点头。

“李将军,”日辉看到老当益壮的李广,对着他笑眯眯地说道,“听闻汉军由那个卫将军带领将出云中,是不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啊?”对于选择暂时和汉朝合作的伊稚邪来说,利用汉军削弱大单于的力量,是他最好的选择。

“不必了。我大汉军中英雄辈出,此战定然能够全胜而归。”李广终究还是个军人,虽然这种交易对汉朝来说有益无害,但是他却不愿意接受。

为了私利而出卖家国利益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少。纪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想起了陈娇对他说过的话。他想,李广还是不适合当辽东城的主事人,日辉提的这个交易其实有益无害,如果是大哥或者姐姐在这里一定会答应他的,如果是师父,大概也不会拒绝的。不过,把名义上的辽东城主李磷调离,是朝廷为了加强对辽东城的控制而使的釜底抽薪之计,如今大汉可镇守边关的将领不多,调李广来辽东又似乎是必然之事。

纪稹不无遗憾地跟在李广身后回城,将从匈奴人那里换到的牛羊马匹入库分配。等他解决完所有的事务,疲惫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却敏感地发现房中另有他人。

“谁在那边!”纪稹警觉地问道。

“纪少爷。”那人从阴影中现身,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

“你是谁?”

“这是在下奉命送来的信。”那人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了纪稹的手中。纪稹看到那信封时,眼神一亮,因为用现在还相当昂贵的辽东纸做成的外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当时人看着很怪,纪稹看着很亲切的四个大字。纪稹知道,这个世界上会将自己的名字这样写的人,只有一个,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抽出信笺,对着有些忽明忽暗的烛火,他细细地读着。

霍去病不耐地行礼完毕,就想往殿外走去,他其实特别不耐烦入宫,可是母亲却好似着了魔似的,常常不顾他的冷脸,将他硬生生扯进了宫,说什么,他许久没有入宫,应该多来走动,和姨母及表妹们联系感情。天晓得,从小到大,他入宫的频率有多高。卫子夫观察入微,自然看出了这个侄儿的不耐,便温言道:“去病,你到外面园子里走走吧。芯儿她们三个都在外面玩呢。”听到这句话,霍去病入宫得了特赦令一般,立刻飞奔离去。

待霍去病出了殿门,卫少儿看四下无人,便进一步走到卫子夫身边,附耳说道:“娘娘,我听说近日,后宫王夫人受圣宠日盛,你须防她诞下皇子啊。”

“姐姐,这些事情,不是子夫管得了的。”卫子夫皱起秀气的眉头。

“你是皇后,乃后宫之首,怎么管不得了?”

“姐姐,宫中不比寻常人家,你切莫想这些。不要忘记,前车可鉴。”

“这……”

“姐姐也不要太担心。据儿还是唯一的皇子,而且,仲卿一直都深受陛下宠信,王夫人得宠就得宠吧。但我们一家须得谨守本分,切莫恃宠而娇……”卫子夫反过来抚慰自己的姐姐道。

霍去病大步踏出椒房殿,感觉舒服了许多。他对身边的小宦官说道:“我们到园子里去逛逛。”

春日的宫廷,到处都是勃勃的生机,精心护理过的园子里,说得上是百花齐开了。霍去病伸了伸懒腰,对着小太监说道:“你去侍卫那里要些弓箭来,我们玩玩。”

“是,霍公子。”小太监乖巧地听话离去,对于宫中的禁令只字未提。霍去病不是第一次进宫,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借用侍卫的弓箭,因为卫青曾经是建章监,宫中侍卫多与他相熟,甚至很多还是他当年的下属,再加上现今卫家圣眷正隆,多数的侍卫对霍去病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的。

霍去病一人无事,便在花园中闲逛着,打发时间。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不远处有笑声传来,他便走上前去,看到一群宫女围着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开心的『荡』着秋千。霍去病当然立刻认出了那三个女孩的身份,正是自己姨娘所生的三位公主,十岁的卫长公主,八岁阳石公主以及三岁的诸邑公主。

霍去病入宫次数频繁,自然也和三个表妹十分熟悉,只是对于心中满是英雄梦的他来说,这三个只知道在宫廷中笑闹的表妹实在是个麻烦,虽然还不至于讨厌,却实在是懒得应对。他一看到三人,立刻轻手轻脚地转身,打算离开。

“谁在那边?”可惜,正当这个时候,却有人开口阻止了他的离去。

“看到公主在这里,还不过来见礼。”

霍去病知道自己这下可逃不了了,只能转身上前,向三人行礼:“霍去病参见三位公主。”

“是去病哥哥。”年纪还小的诸邑公主一看霍去病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脸,跌跌撞撞地跑上去,拽着霍去病的衣角。

“公主。”霍去病小心地扶住几乎跌倒的诸邑公主。

“去病哥哥,你刚进宫的吗?”卫长和阳石的年纪相对大些,自然不能像诸邑那样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欢喜,但是两人脸上的表情却骗不了人。由于刘彻的子息不多,宫中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孩子完全没有,只有姨娘家偶尔进宫的几个表哥还算亲近。相比起大姨娘家娇纵的公孙敬声,二姨娘家的霍去病表哥虽然冷着一张脸,却明显更得她们姐妹的喜欢。

“嗯。”霍去病抱起诸邑公主,将她交到一个宫女手中,冷冷地回答。

“去病哥哥,你来吃这个。”卫长公主从秋千上下来,指使着宫女端上一盘蒸饼。

“谢公主。”霍去病虽然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动作却不太客气,伸手取了几个来,张口就咬。

表兄妹四人就这么在花园里聊了开去,等侍卫们拿了弓箭来,霍去病更是兴致勃勃地给三个表妹表演自己百步穿杨的绝技。“噌!噌!噌!”三箭皆中红心,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边上的三位公主立刻捧场地发出了惊呼,霍去病虽然还是冷着脸,但是他的动作明显变得轻松了许多,显然心情大好。

“随卫将军出关的辎重都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主父偃跟在刘彻身边轻声说道。

刘彻轻松地阔步闲庭,脸上的表情透『露』着愉悦,显然对手下人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所以,本应和臣子们在大殿议事的他,此刻却带着主父偃和韩墨二人在未央宫中散步,顺便谈谈备战情况。主父偃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配合着挑了些好消息向刘彻报告。同时他将眼神瞥向旁边那个心神不属的韩墨,心中回想起昨日安排在陈府附近的老仆的报告,韩墨的登门拜访,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心道,今日倒是个揭穿一切的不错时机。

三人绕过一从花木,看到前方传来一阵叫好声,刘彻抬头一看,却正是霍去病一箭直取红心,三位公主正在呐喊加油的场面,刘彻不由得点头,出声称赞道:“好,好箭法!”

“谢陛下夸奖。”霍去病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刘彻,也不害怕,神采飞扬地谢道。

“呵呵,去病,我听你母亲说,你这十多日都不见人影,跑哪里去了?”刘彻招了招手,让霍去病走到自己近前,问道。

“去这些日子正苦练武艺呢。”霍去病答道。

“苦练武艺?”

“嗯。去病想和舅舅一起,为陛下扫平匈奴。”

“扫平匈奴?”刘彻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说道,“好志向,好志向。”

“陛下也觉得是好志向吗?”霍去病立刻打蛇上棍,说道,“既然如此,明年就让去病入舅舅军中,出关作战吧。”

“你怎知明年必有征战啊?”刘彻笑眯眯地问道,霍去病让他忆起了自己年少时所拥有的那种满腔热情,可惜身为帝王的他注定不可能征战沙场,只能让自己日复一日的冷静自持,制定对匈奴的大政方针。

“纵使明年没有,后年也会有的。”霍去病答道,“请陛下答应,霍去病定可以斩得单于首级,献给陛下。”

“好,你有这份志向,很好。”刘彻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说道,“不过你年纪尚幼,再过几年,等你身体长成,弓马娴熟,朕答应你,定让你独领一军,出征塞外。”

“陛下能说话算话吗?”霍去病一听,精神立刻上来了。

“君无戏言。”刘彻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霍去病一时兴奋之下,竟然忘记了身份尊卑,伸手要和刘彻击掌为誓。面对霍去病的小手,刘彻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毫不介意地和霍去病击掌明誓。在刘彻看来,这个偶尔忘记尊卑的后辈待他才是真心实意的。

刘彻心情大好后,便拉着霍去病介绍给主父偃和韩墨二人,说道:“这位是主父大人,这位是韩大人,来打个招呼。”那态度,俨然已经将霍去病当成了自己的子侄辈,不,便是对自己的亲侄子,刘彻的态度也不曾如此亲昵。

主父偃眯起眼睛看了看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霍去病,笑道:“见过霍公子。”韩墨亦跟着见了礼。之后,心情大好的刘彻,又拉着韩墨二人一起观赏霍去病和侍卫们的比斗。霍去病虽然年幼,但是自幼受卫青调教,一招一式也是有板有眼,加上一副拼命三郎的『性』子,侍卫纵然武艺高强亦被『逼』迫得有些手忙脚『乱』,当然其中也有侍卫因为霍去病的身份而不敢出重手的因素在。

看了一会儿,刘彻忽然发问道:“两位爱卿看,这孩子将来前程如何?”

“臣以为霍小公子果敢异常,将来可为沙场虎将。”主父偃拱手说道。

韩墨正走神想着陈娇之事,一下子被叫住,不由得有些狼狈,他忙说道:“臣以为主父大人所言甚是。”

刘彻何许人也,怎么会看不出他此刻的走神,便问道:“筠长,今日可是有何事?怎的神思恍惚?”

主父偃立刻接话,故做打趣道:“筠长今日这般,莫不是心怀佳人吧?”话音刚落,韩墨脸上的窘意更甚,主父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刘彻惊讶道:“筠长心中有人了?”也难怪他惊讶不已,当初,韩墨初入长安,在知道他未曾婚配后,刘彻也曾有为之保媒的意思,却被韩墨拒绝了。

主父偃笑道:“筠长看上的是茂陵邑中一名商贾之女吧?”韩墨见他一语道破,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主父偃。主父偃解释道:“马通将军宴上,茂陵邑陈府的陈皎姑娘两首曲子,连司马相如都感到惊艳不已。听说,连卫青将军也对她很感兴趣,也难怪筠长会心动了。”

“哦?”刘彻饶有兴趣地看着主父偃,笑道,“偃卿,怎么仲卿和筠长的私事,你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啊?”

主父偃忙推手道:“这可与臣无关。司马相如公开赞赏的曲子可不多,臣也是不小心听到的。至于筠长嘛,他以一郡长官的身份去拜访一个白衣之身,还是商贾之家,在茂陵邑早就传扬开了。臣马车经过市集,想不听到都难啊。”主父偃将解释做的滴水不漏,而事实上,从陈娇进入茂陵邑的那一刻起,她的情况就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如今自然要挑个好时候,说出来,挑起皇帝的兴趣。

刘彻果然入套,他拊掌大笑道:“居然能让朕手下的一文一武同时心动,朕倒真对此女有些兴趣了。筠长,不如朕随你去见见此女,若真是你的良配,朕就给你赐婚。不过,若朕觉得他更适合仲卿,那朕就将她赐给仲卿。要知道,仲卿的正妻之位也是空了许久的。”

韩墨听到刘彻说“不过”时,不禁浑身一震,听到最后,却不由得摇头。他虽然对陈娇早有爱慕之心,但是却从没想过要唐突佳人,更遑论以皇权相胁。他立刻起身说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虽不才,却不愿唐突佳人。臣希望陈姑娘将来若肯允婚下嫁任何人,都是因为她自身的意愿,而不是因为您的赐婚。”

刘彻听到韩墨如此说法,微微有些惊讶,脑中不觉闪过许多年前,曾经有人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我若嫁人,只嫁我想嫁的人,不是因为皇帝舅舅的赐婚,不是因为母亲的希望,只是因为我愿意。”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呢。是了,那是的自己并没有回应,那时的自己,只是傻傻地抱着她哭了。因为那正是父皇病重,自己的太子之位受到梁王叔父威胁,连姑母都差不多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她从堂邑侯府如飞蛾扑火般来到自己身边,对自己说下了那番话。而最后,她也遵守了自己的承诺,『逼』迫母亲继续支持他,支持她所愿意嫁的他。

刘彻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将过往屏蔽在心灵之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看不出筠长还是个痴情种子。既然你这么说,朕就如你所愿,绝不勉强那位姑娘。”

第三十七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三十七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未央宫椒房殿

“哦,你遇到陛下了?”卫子夫拿出手帕为霍去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

“嗯。”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刚才和三位表妹在外面遇上了。陛下在和主父大人、韩大人商量国事呢。”

卫子夫眉头微皱,问道:“那他们现在?”虽然说,在卫子夫怀刘据期间,刘彻的宠爱渐渐偏向了后宫的王夫人和李美人,但是如果有行到椒房殿,还是会进来坐上一坐,吃顿便饭什么的。这也是卫子夫恩宠未衰的重要标志,所以刘彻在遇到了霍去病后,却过椒房殿而不入的行径,不由得让卫子夫有些担心。

“陛下带着两位大人出宫了。”霍去病应道。

“出宫?”卫子夫吃了一惊。虽然刘彻少年时,也有过任意妄为,微行出宫的胡闹事迹,但是从她入宫以来,刘彻还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预警的突然出宫,实在让人很惊讶。卫子夫问道:“是去哪位王侯家探访吗?”

霍去病连忙摇头说道:“不,不是的。陛下让杨公公去寻了一套白衣来,是打算微行去茂陵邑。”

卫子夫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忽然想到去茂陵邑?是去看茂陵的进度吗?”

“不是啊。”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说是去看韩墨大人心仪的女子。”

“韩墨?”卫子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是最了解刘彻的,这个帝王固然有冷酷无情的一面,但是若他真的对哪个臣子有了好感,那么也会给与他们毫不犹豫的信任和巨大的恩宠,一如对主父偃,一如对公孙弘。她脑中浮现出韩墨总是云淡风轻的笑容,看来那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会成为第三个人呢。

刘彻带上了韩墨、李敢并几个侍卫,从侧门离宫后,一路向茂陵邑行去。原本他还想叫上主父偃同来,却被主父偃以须监督出征粮草运输为借口拒绝了,因此便只有韩墨跟随同去。骑在马上,看着路边的风光,刘彻不觉想起自己当年被窦太皇太后压制,经常策马离宫的那段时光,当时总是用姐夫平阳侯曹寿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说来,姐夫近来的身体似乎不大好,回宫之前可以去姐姐那里看看他。刘彻如是想着。

一路上刘彻的心情很好,不断地指着一路上的风景和韩墨二人谈笑,气氛很是轻松。

不一会儿,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茂陵邑陈府门前,一个侍卫在刘彻的示意下,敲响了陈府的大门。门很快就打开了,开门的是陈东。陈东望了望李敢,恭敬地问道:“这位爷,你找谁啊?”

“左内史韩墨大人携友前来拜访贵主人。”侍卫拱手行礼道,因为刘彻说了是微行,所以他们只能以韩墨的名义前来拜访。。

陈东是认识韩墨的,毕竟前几日才来过,他遥遥朝韩墨点了头,然后说道:“这位大哥,请告诉韩大人,我们家小姐和徽臣小姐都出去了,他们来晚了。”

“出去了?去哪里了?”侍卫皱眉道。他来自宫中,总觉得皇帝想见的的人自然应该乖乖待在府中厚着,还真没想到会遇到人不在的画面。

“茂陵邑新开了一家叫‘食为天’的食肆。我家小姐去那般尝鲜了。”陈东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他就是因为机灵过人才被陈娇挑出来作门房的,陈娇可不希望自己的门房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知道韩墨身份的他,不敢慢待这一行人,忙说道:“若是几位不介意,可以在府中稍待片刻,小的去请小姐回来。”

侍卫不敢擅做主张,回身向刘彻说明了一切,询问刘彻的决定。

刘彻并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会不在,他转头对韩墨笑道:“没想到这位姑娘如此难见。果然是所谓佳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啊。”

韩墨知道皇帝是在开玩笑,也回之一笑,便说道:“不如臣随陛下入内等候,让人去请她来。”

刘彻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去那食为天看看吧。既然都来了,也不差这几步。”

他既然都开了口,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一行人又慢悠悠地到了食为天前。这座两层高的建筑明显刚刚经过整修,一股勾人的香味从里面传出,引得周围的人都不住地向内张望。刘彻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宫外的厨子手艺居然会在御厨之上,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侍从手中,向店内走去。

食肆内的设置倒是十分简单,和一般的店铺没什么区别,原先那令人嘴馋的香气正是从几个食客的桌上发出的。食肆的掌柜为人老成持重,他看到刘彻一行人身份不凡,立刻迎了上来。

“几位爷,上二楼的雅座吗?”掌柜热切地问道。

韩墨正想开口说自己是来寻人的,刘彻却先开了口,说道:“掌柜的,可有两位女子来你这里就餐?姓陈的。”

要知道这个年代,女『性』的地位虽然并不低,但是女子联袂出行还是比较少的,所以他一提,掌柜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事实上也不能不了然,这两位姑娘可是客栈的幕后老板呢。

刘彻呵呵一笑,给了李敢一个眼『色』,李敢立刻从怀中取出几贯钱,交到掌柜的手中,说道,“你给我们挑个好位置,就在她们的雅座旁。”

“好的。”掌柜未免惹人生疑不敢拒绝,只得殷勤地带着刘彻等人上了楼,送到了雅座中,送上了几盘炒菜,缓缓退下。而此时身在隔壁的陈娇和刘徽臣则早已经得到了店内伙计的报讯,知道来了一群人寻自己。反正此时正事已了,她们也就放开心怀品尝菜肴,打算等酒足饭饱再去应付那群人。

刘彻原本的主要目的只是来寻那神秘的陈姑娘,谁想到,到了这食为天后,发现此处的菜『色』确有非凡之处。他举箸尝了尝味道之后,便吩咐韩墨等人不必拘束,也坐下同吃。他的耳朵却还集中精神听取着隔壁的动静。他当然不知道陈娇早得了人报信,只是一餐下来只听得隔壁竹筷碰盘子的轻响,还以为隔壁的两位女子是食不语原则的忠实信奉者。在他继续要放弃这无聊的窥听,让韩墨去请那陈姑娘来一见的时候,隔壁忽然有了动静。

“姑姑,我们回去吧。”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从左边传来,传入了刘彻的耳中。刘彻挑了挑眉,心道,可算是开口了。不过他从称呼中他猜出,这声音并不是正主。他嘴角含笑,静静等待着另一个女子开口。

“嗯。这就回去。左右也没什么事情。”

熟悉的声音,虽然已经两年多未曾听闻,但是刘彻却还是马上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的身份,手上的筷子几乎要因为震惊而掉落了。

“公子,你怎么了?”一直小心伺候着的李敢马上发现了他的不对,急忙问道。刘彻阴沉着脸,没有回答他。韩墨亦发觉了刘彻的异常,他和李敢对视了一下,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不定。

这时,又响起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正是刚才将他们送进雅座的那个掌柜。

“陈姑娘,你们要回去了吗?”

“嗯。掌柜,你们厨子那道鱼香肉丝手艺进步不少呢。”

“呵呵,多谢陈姑娘夸奖。”

“哪里,这也是你们厨子够努力,当得起啊。”

“我已经让人去牵姑娘的马,姑娘等等马上就到。”

“有劳掌柜了。”

“应该的”

说话声渐渐远去,直至沉寂,刘彻的脸『色』令整个室内的气压变得很低很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正好可以望到门口的情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蒙面女子和一个穿着浅绿『色』衣服的少女,被一个黑『色』衣服的男子扶上了马车,吕掌柜在一边恭敬地为他们送行。

“陛下。”韩墨看刘彻呆呆地望着,不由得担忧地开口询问。刘彻仿佛被这一叫惊醒了一般,飞快地下楼,骑上马,追着前方的马车,李敢、韩墨等人不敢放松,忙在后面追着。

马车行得并不快,慢慢地向刘彻他们来时的方向行去,很快就到了陈府门口。刘彻追到时,正好看到陈娇等人下车,打算入府。

“姑娘,等一下。”在众人踏进门之前,刘彻开口喊道。

陈娇等人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浅褐『色』衣饰的青年男子,正立于马上对着自己等人说话,背光的他看来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请问,你是?”陈娇礼貌地开口问道。

“小姐,他就是刚才和韩大人一起来拜见的人。”开门的陈东已经认出了刘彻,忙『插』嘴说道。

“公子有礼了。”陈娇了解地点了点头,礼貌地对刘彻行了个礼。两人说话间,韩墨等人也已经追上了刘彻。

陈娇看到韩墨,冲他一笑,虽然隔着面纱。她心情十分愉悦,因此自从韩墨前来拜访后,家里附近鬼鬼祟祟的人忽然都消失不见了,可见韩墨的分量,而这些监视者的消失则意味着她的逃逸计划多了一分成功的可能『性』。她遥遥对韩墨说道:“筠长来啦。要进来坐坐吗?”

和陈娇做了十余年的夫妻,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刘彻,对于陈娇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熟悉,他轻易地看透了面纱下陈娇的笑脸,那微弯的眼角,那发亮的眼眸,都是阿娇心情绝佳的标志。但是此刻她的愉悦却让他极度不悦。见到陈娇的韩墨,有那么一瞬间将身边的至尊帝王完全遗忘,他轻咳了一声,答应道:“多谢陈姑娘,那墨就不客气了。”

“请用茶。”陈娇令阿奴送上泡好的茶,放到韩墨和刘彻的面前,示意他饮用。

这对韩墨和刘彻来说是个新奇的经验,其时还没有这样饮茶的。而陈娇,也是在得到了余磊留下的笔记本后,才知道了炒茶的制法,终于能够喝上自己习惯的茶。韩墨喝了一口茶后,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道:“这是?”

“是我自制的茶。”陈娇端着茶杯快乐地说道,“香吧?也多亏了阿奴手工了得,竟然将工序做得一道不差。呵呵。要是我自己来,可就没那么多的精力呢。”

韩墨低头又吮了一口,赞叹道:“真是好茶。你总是能给我带来层出不穷的惊奇。”

“呵呵,不过是些雕虫小技。”陈娇回道,她的眼睛瞥向自打进来就一直不说话,死死盯着自己的刘彻,迟疑地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事实上,若不是因为刘彻是跟着韩墨前来,但凭他此刻死盯着她看的『色』狼样,她会让他在敲门的第一时间就吃闭门羹,更遑论登堂入室了。

韩墨迟疑地看了刘彻一眼,他此刻才想起这个低气压存在。

“在下,王通。”刘彻的主动回答解除了韩墨的为难。

“王公子。”陈娇友善地回道。

刘彻微微一愣,因为她此刻的镇定,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如果她是阿娇,绝无可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这么镇定。

“……”

“王公子?”陈娇奇怪地发现眼前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一直盯着自己发呆。

“失礼了。”刘彻被从深思中唤醒,暗暗自我嘲笑了一番,纵使她便是阿娇又如何,自己何须这般失态,“在下没想到开创彭城煤行的人,会如此年轻。一时失态。”

对于他的话,陈娇一笑了之,虽然她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看来心机深沉的男子会因为这个而如此失态。她将注意力重新转向韩墨,说道:“筠长,你今日来是?”

“我是来……”韩墨顿时有些噎住了。因为本就没什么事情,只是君命难为才来了这么一趟,结果要求前来的那个人却在见到陈皎的那一刻开始失常到现在。

“是在下听闻姑娘多才,只身创建了彭城煤行,所以特意请筠长带我前来拜访。想了解姑娘的身世和师承。”刘彻出言为韩墨解围,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陈娇。

“在下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哪里有什么师承。”陈娇微微皱了皱眉,她没想到,韩墨居然会为了满足某个人的好奇心而带人来探她。这一个月里因为好奇而来拜访她的富家子弟,可也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一个都懒得理会,没想到今天倒霉被抓住,被迫接待的这人也是因为好奇。如果是司马迁那样的历史名人,她还有心思接待接待,但是王通?无名小卒,她真有些不想理会这人。

“普通女子?普通女子恐怕不能让卫青将军和韩墨内史倾心吧?”刘彻将卫青和韩墨的名字用重音重重读出,带着一丝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愤恨。

陈娇只注意到他话中的卫青二字,猛然想起之前刘徽臣撒下的弥天大谎,知道那谎言开始形成影响了,她愣了愣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一直安静地待在一边的刘徽臣忙接话道:“那是卫青将军的厚爱。至于韩大人,他和我姑姑之间,光风霁月。王公子且莫『乱』说。”她口中虽然如此辩解,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看了韩墨一眼。经过这两次的接触,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韩大人对陈娇姑姑怕是痴心得很。只是平素很是机灵的姑姑却在这事情上显得十分迟钝,竟然迟迟没有发觉,只希望这位王通的胡言『乱』语别让姑姑忽然醒悟了才好。

反应过来的陈娇不是很高兴地摆出脸『色』,说道:“若韩大人和王公子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吧。”语气中有着浓浓的逐客意味。

韩墨亦被刘彻刚才那一语弄得很是尴尬,是以此刻陈娇出言赶人时,他丝毫没有想到身边人是九五至尊,只忙着拉起刘彻告退,生怕令陈娇心中不快。刘彻没有任何推拒地被韩墨带出了大堂,临出门前,他还一直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注视着陈娇。

未央宫,一如既往的庄严和华丽,刘彻独自坐在宣室殿里,紧蹙着眉头,默默回想着今日的简单会面。

不,不是她。

多年夫妻加上从小到大的情分,刘彻自认很了解陈娇,即使这两年在宫外有过什么奇遇,也不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让她在面对自己的丈夫时还这么冷静。

但是,那声音和透过面纱隐约可见的容貌,以及身形动作,又哪一点不像她?

是耶?!非耶!?

“陛下!”杨得意的声音适时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什么事?”

“聂胜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刘彻沉声道。

“臣聂胜叩见陛下!”聂胜小心地踏进宣室殿,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起来吧!”

“谢陛下!”

“聂胜,明日,不,今日开始,你给我派人去严密监视茂陵邑的陈府,什么样的人在这府里进出,你都要给朕查得清清楚楚。”刘彻定定地看着聂胜吩咐道,然后说道,“还有,马上派人去楚国彭城,打探彭城煤行的一切情况,朕要知道这煤行是怎么发家的,煤行的主人又是什么身份。”

“是!”聂胜听出了刘彻语气中急迫,忙应承道。

“是吗?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主父偃背对着前来报讯的老人,负手而立。

“回大人,小的亲眼所见。而且陛下还入府呆了一会儿。”那老人说道。

“孔车,你做得很好。那么你继续待在那里。有任何人出入,都派人来禀报我。”主父偃转过身,对着孔车安慰道。

“是,大人。”孔车恭敬地应道,随即又犹疑地说道,“大人,我们这样监视陛下的行踪,不太好吧?如果让陛下发现,那……”

“你放心吧,没事的。”主父偃拍了拍孔车的肩膀,安慰道,“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了。”

“大人,我听说前阵子,有燕国那边的人来府中,是不是真的?”孔车说得很是小心翼翼。

“嗯。”谈到这个问题,主父偃忽然冷了下来,不愿多提。

“大人,逝者已已,现在外面人都称你是‘偃太横’,如果夫人地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孔车一边观察着主父偃的脸『色』,一边说道。

“孔车,你管得太多了。”主父偃听到此处,一挥手,示意他退下。

“大人!”孔车低低地唤了声,但是看到主父偃铁青的脸『色』,便知道自己多说无用,于是只好退了下去。

主父偃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天空,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家丁走近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大人,燕国来的那位贵客,请您过去呢。”

“知道了。”主父偃应了一声,他望了望自己紧握的拳头,心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会让他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一定。

长安。桑府。

“李兄,你说的是真的吗?”一个身着浅『色』便装,容貌端正的青年惊讶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李希。

“不错。”李希放下手中的茶,脸上带着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男子。

“我倒是真不懂了,这么多年来,你都禁止我在陛下面前提起你。如今又主动参加訾选,何必这么麻烦呢。”那青年皱眉抱怨道。

所谓的訾选,实际就是资选,按汉代规定,凡拥有相当资产的富户,均可以自备车马衣服,到京城长安做郎官。郎官的职掌和设置亦比较特殊,虽有俸禄,却无定职和定员,带有见习和候补的『性』质,有时候甚至是没有俸禄的。但是郎官却可以出入宫廷,随时有可能得到皇帝的欣赏。由于汉初严禁商人入仕,在汉初实际实行的带有訾选『性』质的制度,是纳粟拜爵制度,其目的在于“贵粟”即重农,对象是富有的农户。李希一直以来多置田产,纳粟拜爵自然不在话下。

“桑贤弟,今时不同往日,这个答案,可以吗?”李希依然笑得很温和,眼前这个如自己弟弟般的青年是少数几个能够让他放下戒心,真心交往的人之一。

“可以可以。”那青年故作长叹地拍了拍李希的肩膀,说道,“李大哥,你要是当年早点想通,这十年的时间,以你的能耐,早可以做到御史大夫了。”

“十年前,”李希摇了摇头,“窦太皇太后可不会欣赏我。再说,难道弘羊你的才能在我之下吗?这十年你不能做到的事,我怎么会办到呢。”

“嘿嘿。”桑弘羊对着李希挑了挑眉,说道,“我就知道你。故意挑这种时机『插』手,抢我风头啊!”

李希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有些事情,他们之间可以心照不宣。他抬起头遥望着外间的蓝天,说道:“你看这天真好啊。正是雄鹰展翅的时候呢。”

和李希对谈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汉武帝后期的重臣,也是他最后留给儿子昭帝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桑弘羊。桑弘羊出生于商贾之家,十三岁时,因为善于心算,被召入宫中为郎官,后来成为汉武帝时期重要的财政大臣。历史上,正是因为有他,才使得汉武帝对匈奴的连年征战得到了相当的财力支持。

聂胜离开后,刘彻再度陷入沉思。等到日光渐斜,杨得意为室内点上蜜烛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杨得意,韩墨在哪里?”

杨得意回道:“陛下回来的时候,说让他先在殿外等着宣召,所以还在外头呢。”

“叫他进来。”刘彻沉声道。

韩墨心中满是不祥预感。在回未央宫的路上,刘彻脸上丝毫没有了出宫时的轻松,反而泄愤似的抽打着马匹,缴获自匈奴处的骏马在疼痛的驱使下发力狂奔,绝尘而去。那远去的身影,让韩墨心中一凛,仿佛帝王的恩宠也正离他远去。在殿外等候宣召的几个时辰里,他思索着刘彻的变化,变化是从他听到陈皎声音的那一刻开始的。那是关键的一刻,那表示陈皎是那个关键的人物,是可以让这个掌控大汉天下,城府极深的帝王瞬间变脸的关键人物……

在听到宣召的那一刻,他抬头仰头着落入西山外的斜阳,感觉那夕阳仿佛是自己这段恋慕的写照,如果陈皎真的是能够触动帝王心防的那个人,无论皇帝是真心还是一时心动,无论陈娇愿与不愿,他韩墨的感情都结束了。

“朕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刘彻居高临下地问道。他和韩墨的交谈,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和谐的,带着阳光的,仿佛史册上君臣和睦的典范般。这是第一次,刘彻在他面前毫不吝惜自己的帝王威势,为了威压这个自己一贯看重的男子说实话。

韩墨亦从这开头的一问中嗅出了危机,他淡然一笑,说道:“陛下,臣想知道您凭什么问臣这个?”

“凭什么?”刘彻挑了挑眉,冷笑道,“凭她是朕的妻子。”

韩墨猛地一咬牙,一贯的君子风度再也不能保持,他红着眼,看向刘彻,说道:“只因为今日这一见?只因为你看中了她,所以她就是你的妻子?陛下,我以为您和史书上那些强夺臣妻的昏君是不同的。”

见他在自己如此威『逼』之下还能出言反驳,刘彻反倒对韩墨有了一丝佩服,他抬起头认真地看了韩墨一眼,说道:“不必拿言语激朕。韩墨,朕还以为无论是史书上还是后世都很难出现臣抢君妻的事情呢。”

“陛下以为这么说,就可以颠倒黑白吗?虽然陈姑娘与在下并无盟约,但是臣对她……”韩墨也是豁出去了,咬牙说道。

“但是她和朕却有一个天下皆知的终身之约。”刘彻走到韩墨身边,静静地望着他,说道,“金屋藏娇之约,爱卿不会没听过吧?”

“金屋……藏娇?”韩墨的声音猛地变得艰涩了许多,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彻。

“朕不会连自己结发十几年的妻子都认错。而且,陈娇陈皎不过是一字之差,连音都差不多。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证据吧。爱卿。”刘彻说道。他心中带着些微快感地看着韩墨的情绪从激愤到崩溃。

“这怎么可能……她在辽东的时候,从来不曾说过。”韩墨在此巨大冲击下,不由得有些神思恍惚。

刘彻则迅速抓住了他语中的漏洞,辽东……考虑韩墨的出身,还能有哪个辽东呢,自然是那在一年前开始闻名天下的沧海郡辽东城了。

第三十八章 江山依旧景难留









第三十八章 江山依旧景难留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子夫为平阳主讴者。帝初即位,数岁无子。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余人,饰置家。帝祓霸上还,因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上弗说。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强饭,勉之!即贵,

无相忘。”

——《史记外戚世家》

霸上平阳侯府

丝竹乐起,衣着华丽的歌女们翩翩起舞,衣袖转挪间尽显风流。刘陵微笑着坐在左面的下手,看着眼前的舞蹈,抬头对主位上的女子说道:“姐姐家的舞还是这么美。怪不得能练出大汉皇后那样的人才呢。”

平阳公主刘婧回之以一笑,说道:“刘陵妹妹过奖了。歌舞不过是雕虫小技,哪比得上你们淮南王府,文人雅士齐聚一堂呢。”

汉武帝刘彻的母亲,王皇太后王娡一共为汉景帝生了四个孩子,分别是阳信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以及汉武帝刘彻。其中阳信公主嫁给了汉初丞相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因而世称平阳公主。刘彻和平阳公主的感情最好,即位之后不久,就将这位姐姐从她丈夫的封地平阳县接到了长安居住。平阳侯府的迁徙也带来了如今在整个大汉都极其显赫的家族,平阳侯府的家奴卫氏一家。所以,皇家出身,又得到后族信任的阳信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其实不下于她的姑姑,那个先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女儿,扶立了当今皇帝的馆陶长公主。

刘婧和刘陵客气完,将注意力放到了刘陵带来的豆腐上,她用汤勺舀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滑嫩爽口。刘婧笑道:“淮南王叔果然是越老越会享受呢。这豆腐,果然美味非常。明儿陵妹妹可得陪我送些进宫,让陛下和太后都尝尝味道。”

刘陵一阵娇笑,说道:“妹妹也是这个意思啊。就是怕我多年没来,抓不准太后和陛下的口味了,所以才先来姐姐家探路啊。”

“就知道你鬼精灵。”刘婧笑骂道。

刘陵掩袖笑道:“不过,这次来,还真吓了我一跳。本以为有父王那样的闲王带头,我淮南的美食已经冠绝天下了。到了长安才知道,毕竟是朝廷所在的国都,可比我们淮南强多了。”

刘婧放下筷子,惊讶地“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前几日,我和侄儿路过茂陵邑,发现那儿新开了一家食肆,叫做食为天。里面的美食啊!实在让人嘴馋。”刘陵装出一副馋嘴的样子,啧啧称奇,“长安奇人辈出,果然是我淮南拍马也赶不上的。”

刘婧脸上的微笑越发甜了起来,话说到这份上,她当然听得出刘陵的言外之意。纵使那什么食为天的美食真有其特别之处,刘陵这般的谦虚退让,恐怕更多的是为了表示淮南对朝廷的尊崇之意吧。她频频点头道:“能得陵妹妹这么夸赞,我还真得去试试看那食为天的美食呢。若真好,也可引一二厨子入宫去为陛下和太后服务。”

刘陵笑道:“姐姐果然有孝心。不过,这种小事,怎么好辛苦姐姐呢。小妹代劳就好。”她拍了拍手,从门外走出几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刘陵指着他们说道,“这些都是我从食为天要来的厨子,姐姐先让他们在你家试试。”

刘婧笑着接受了刘陵的示好,口中说道:“陵妹妹真是的。我们姐妹近十年不见,一来就和我这么客气。”

“应该的。”刘婧说道,“婧姐姐如今可是长公主了,再过些年做了大长公主。可就和馆陶姑姑一样了。妹妹怎么能不和你客气些呢。”

刘婧生平将那位馆陶大长公主姑姑作为自己的目标,听到刘陵这么说,不由得又高兴了起来,满脸笑意。

之后又是一番宾主尽欢的笑谈。对刘婧来说,不免带着些扬眉吐气的心满意足。上一次二人相会的时候,还是十余年前,刘彻刚刚登上皇位的时候。那时,朝政尽入太皇太后之手,朝中甚至有改立淮南王的谣言,刘婧和刘陵虽然名分上一个公主一个翁主,但是彼此相处时,刘婧这个公主却不免要小心翼翼地结交刘陵这个翁主。如今时移势易,自然让刘婧感到极为爽心,好在她也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虽然不免俗地有些高兴,却不会得意过头,待刘陵也还是有礼有节。

刘陵看着刘婧如今的春风得意,再想十年前,心中也不免有些惆怅。

人生世事,变化得真是快啊。婧姐姐,姗姐姐,婳姐姐还有阿娇姐姐,到如今还在这长安城里争来斗去的,就剩下你我二人了。

刘陵的目光再度聚集到了刘婧的身上,心中暗道,你也不会得意太久的。长公主,大长公主,彼可取而代之啊。

未央宫前殿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刘彻宣布封卫青为车骑将军,令他与将军李息一起出击匈奴。刚刚得封的新贵卫青将军,在满朝文武羡慕的目光注视下,被皇帝带到了内殿。屏退了众宫女宦官后,就留下君臣二人在殿中。刘彻背对着卫青,负手而立。卫青静静等待着刘彻的吩咐,一如他前两次出征时那样。皇帝反击匈奴的决心坚定,同时对于每一次的出战他也是慎之又慎,要知道大汉虽然底子厚,可是军队对匈奴却有着天然的畏惧。毕竟以高祖手下的百战之兵都没能拿下的敌人,想用休养生息了七十年的汉兵击败实在让人心中没底。所以,每次出击前,卫青总是会收到皇帝诸多嘱托。

只是,这一次的沉默却比他想像得要长得多。卫青不由得暗暗焦急,今日他安排了一次活动,所以急迫地希望早些回府,能够在随军出征前,多一点时间,问问家人事情办得如何了。

刘彻沉默了许久后,终于转过身,对卫青说道:“仲卿,你的本事,朕是知道。也没有别的好吩咐的,朕唤你来,是想你回来路上,顺便去一趟辽东城见一个人。”

卫青不解地看着刘彻,云中到辽东城,怎么也算不上顺路吧?

刘彻没有理会他的不解,只说道:“他的名字叫纪稹,和去病同年。据朕所知,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朕希望你去帮朕探探他的资质,然后带回来见朕。”

卫青没有多答话,只应道:“是。”

刘彻又深深地看了卫青一眼,时间长得让卫青心中一凛,随即他立刻温和地笑道:“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你也见过她。仲卿以你的机敏,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呢?你仰慕她?是真的仰慕,还是你想以此为借口一探究竟呢?

刘彻望着卫青的背影,心中如此想道。

年轻的士兵们踏着整齐的脚步离开了长安城,带着他们对军功对未来的渴望而去,到最后有多少人能够重新回来长安,没有人知道,此刻无论是夹道送行的民众还是士兵们都满怀着幸福的遐想,民众们遐想着军队的大胜归来,士兵们遐想着他们的功名爵赏。陈娇亦换上了普通民『妇』的衣裳,和郭嗣之等人混迹于送行的人群中,仰着头欣赏着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军队出征时的雄壮气魄。

卫青则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向城外行去。和皇帝的谈话花费了他太多的时间,最后的结果是,他完全没有时间去确定自己派出去的任务是否被真正完成了。他的目光扫过两侧前排的人群,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自家的管家。只见管家冲他点了点头,那是任务圆满完成的标志。卫青长长吁了一口气,知道茂陵邑陈府已经不复存在了。

韩墨的拜访让他感到惊慌,也使得他终于决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让管家匿名去寻些江湖浪子,将这事伪造成一起普通的仇杀案子。而案发的同时,他,大汉车骑将军、关内侯正忙于出征,一去数月,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一起必然已经风平浪静。

如此,卫家的地位无忧。卫青笃定地想

陈娇怀着一丝满足的叹息,看着军队消失在天际。此刻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此处只剩下她、刘徽臣和郭嗣之三人。

刘徽臣说道:“姑姑,快回去吧,天都晚了。”为了看一个出征,学一群愚夫愚『妇』在城门外一站一下午,实在让这身骄肉贵的翁主有些受不住。

“好啦。不要抱怨了。你想想,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接近长安了。这种场面可就只能看这么一次呢。”陈娇安慰她道。

这时,一阵风从他们身边过,卷起了阵阵黄沙,陈娇定眼一看才发现是一匹马从他们身边急驰而过。

“咳,咳”令人措手不及的烟尘顿时呛得陈娇和刘徽臣一阵咳嗽。陈娇正想开口骂呢,却发现骑马过去的那人又转了回来,因为是背对着阳光,所以陈娇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来人的样子。

那人分明是个12、3岁的孩子,却已经是一副大人的打扮,胯下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腰间挂着一柄剑,所有的头发都被随意扎起,像后来一些古装剧中常出现的少年侠士,长得倒是唇红齿白,一幅美少年的样子,可惜眉宇间掩不住的傲『色』令他看起来像个欠人教训的小破孩。

“喂,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出去的军队,向哪边去了?”那小破孩盛气凌人的对着陈娇等人吆喝着。

陈娇对着这个没教养的小孩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大想要理会他,将头微微偏到一边去。而刘徽臣可就不是那么能受得了气的了,她好歹也是娇滴滴的翁主出身,顿时火大的对着那人骂道:“你哪里来的啊?刚才你呛到我们了,知道不知道啊?”

那男孩对着刘徽臣不屑的挑了挑眉,一拉缰绳,掉转马头,一副不予理会的样子看得刘徽臣更加火冒三丈。她一伸手,抓住马尾巴,喊道:“你不许走。”

刘徽臣这一抓,让马顿时受了惊吓,前蹄高高举起,险些让那男孩摔下马,好在他骑术精湛,最终控制住了马匹。要知道,那时候马鞍,马蹬等配套的骑马用具还不完善,控制马匹全靠脚力,一个才12、3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点,真的让陈娇刮目相看。那男孩好不容易控制住惊马,脸上满是怒气,抽出马鞭立时就要往刘徽臣抓住马尾的手上抽去,虽然刘徽臣闪躲及时,但是却还是在她手上留下了鞭痕,痛得她冷汗直冒。

那男孩看刘徽臣倒在地上,冷冷的哼了一声,双腿一夹,催促他胯下白马离开。宁释之扶起刘徽臣,急忙从身上拿出伤『药』给她洒上。陈娇看那男孩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心中不豫,对郭嗣之说道:“去把那孩子拦下来。”

对于郭嗣之来说,这自然不是难事,他几个纵身就追上了前方的白马,左手一伸抓住那男孩的衣领,如同抓小鸡似的把人提了起来,换成他自己坐在马上,那男孩被放到了他的胸前,他拉住缰绳,让马从原路返回,中途那男孩抽出剑想要反抗都被郭嗣之轻而易举的“缴械”了。

“道歉。”陈娇望着被甩到自己眼前的男孩说道。

“哼!”男孩还相当的有骨气,头一撇,不理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陈娇又问道,男孩还是不理人。

陈娇也不生气,只对郭嗣之说道:“把他绑起来,马儿放走。”

“你们敢!”男孩大叫起来,“我舅舅可是车骑将军,还有我姨妈,她可是当今的皇后,你们快放了我!否则,等着被问罪吧。”

小男孩这么一吼,顿时把三人都震住了。陈娇瞪着大眼睛看着男孩,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她指着男孩道:“霍……去病?”

霍去病被人喊破名字,安静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陈娇,心道,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刘徽臣则以为陈娇从前在宫中见过霍去病,便扯了扯陈娇的衣袖,示意她,她此刻没有蒙面纱。陈娇心神一凛,她虽然不知道霍去病与陈皇后是否有过交集。但是此刻,没有蒙面的她,揪着未来的大汉骠骑将军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她忙对郭嗣之吩咐道:“嗣之,还不快动手。”

郭嗣之三两下就将霍去病捆了个死紧。这个过程中,霍去病从不断威胁着要让自己的姨母舅舅来找他们问罪,到开始哀求“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追究你们。我舅舅快走远了。再晚,我就追不上他了。也不能跟着他出征了。待会儿,我家里人来了,你们走不了,我也走不了。何苦呢?”

陈娇啼笑皆非地看着还是小正太的霍去病玩翘家把戏。她揪过一团布,将霍去病的嘴巴塞住,然后将他放到路边,由着他的马儿自管自撒蹄跑去。她弯着腰,对霍去病说道:“老马识途,听过吧?待会儿,你家人会找到你的。我们先走了,小霍公子。”

“唔唔!”被捆成粽子的霍去病不断晃动着身子,试图让陈娇改变主意,可惜他却完全失败了,回应他的是陈娇绝尘而去的马蹄声。

马车上,陈娇不断回想着霍去病的表情,再想想日后史书上,他马踏匈奴的伟大形象,不由得大笑起来。让同车的刘徽臣看得莫名其妙。

“徽臣,这回来送行,实在是太值了。”陈娇眉飞『色』舞地说道。不但看到了军队,还看到霍去病啊。这种和卫家有血缘关系的人,可是她最最不敢接近的。虽然从前她也一度对这位如流星般的少年天才有过不少的遐想,可是真的来了这个时代,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接近霍去病的。

刘徽臣也是习惯了陈娇偶然的疯癫,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姑姑这下可满意了。别忘记了,再过七日,我们就要远走高飞了。”

三人驱马慢慢回到了茂陵邑,回到了陈府。做仆役打扮的陈娇、刘徽臣和郭嗣之将车上早准备好的粮食从后门慢慢搬进院子里。所谓做戏做全套嘛。三人愉快地回到大堂内,却看到宁释之竟然坐在大堂之上等着她们。进入陈府以来,宁释之极少离开自己房间,即使在郭嗣之臣服之后,她依旧深居简出。

宁释之抬起头,看着郭嗣之笑了笑,说道:“师兄。”

“你怎么起来了?”郭嗣之惊讶道。

陈娇一踏入房中,就被阿奴死死抱住,阿奴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她抱着陈娇哭个不停。陈娇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让她停止了哭泣。

“什么!有刺客?”听完宁释之的描述,陈娇不禁惊呼。

“他的目标是你。”宁释之扫了陈娇一眼,说道,“不过,幸好我在。不然这阖府上下,怕是留不下几个人。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是你击败了他?”刘徽臣迟疑道。

“师兄或者有那个本事。”宁释之摇了摇头,说道,“他从前和师傅有些交情,所以放弃了这次的买卖。看在师傅的份上,他会去告诉雇主他已经完成任务,你最好顺势脱身。否则以他雇主的势力,怕是免不了会有下一次。而下一次,我们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陈娇听宁释之说完一切,不由得心中一沉。

刺客……她的存在,已经让某些人忌讳到这地步了吗?长安,一心想她死,并且有可能看破她身份的人……

卫青的面容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陈娇心中一凛,开口问道:“嗣之,你去四周查探一下。之前监视我们的人,是不是已经撤了?”

郭嗣之行动迅速,不到一会儿就再度从门外飘了进来,他说道:“之前监视我们的,的确走了。但是,外面换了一批实力更强的。他们明显是受过训练的,而不是之前那样,只不过是家丁罢了。”

陈娇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下手的人的确是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个名将,却正确确实实地在成为自己的敌人啊。但是,另外一批监视的人?是谁派来的?韩墨吗?

“嗣之,你确定,必须要再过七天,我们才能成行吗?”陈娇开口问道,“如果可以,尽快吧。我怕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郭嗣之沉默不语地面对着陈娇,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抱歉,必须要七天才行。小姐大概没见识过,朝廷的追捕,在那种追捕下,我们必须要有完全的后撤之路。而且你和徽臣小姐并不习武,必须要依靠马车才能行路,那样的话,目标太大了。”

茂陵墨门

“筠长,你之前说陈姑娘亦来得了长安。怎么不见你请她来呢?”辅子澈拍着韩墨的肩膀说道。

韩墨转头看向如同父亲的师兄,默默无语。

“你昨日从宫里回来之后,就显得有些神思不属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辅子澈担心地问道。

“不,没事。”不愿意让师门长辈担心,韩墨强笑道,“既然师兄想见她,那我这就派人去请。”

建设中的茂陵,还没有后来的那种荒凉,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陈娇看着四周,想起自己在现代,参观茂陵时看到的这句诗,“武帝遗寝峙荒墟,名将佳人左右扶”。然而此时的茂陵,还远没有后来那样的气势恢宏,连主墓都还没有建设完成,边上参天古木还只是稚嫩的小树。至于那些陪陵就更是一片空虚,祁连山状的霍去病墓的主人,还只是个孩子,英陵的李夫人,此刻还不知所踪,卫青、公孙弘才刚刚登上大汉朝的政治舞台,金日磾、霍光、上官桀这些武帝后期的重臣还不知在哪个乡野之地欢度童年。

而茂陵主陵区的附近,因为她的来到,多了一个奇怪至极的机构,墨门。这里算是整个大汉的科研中心了。陈娇带着怀念看向在门口迎接她的韩墨、辅子澈等人。

辅子澈十分热情地走上前道:“陈姑娘,上次一别,也有七八个月了。你近来可好啊?”

“还好。辅先生呢?”陈娇笑着回道。其实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入府中,但是她想要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今府外那些人是否是韩墨基于她的安全考虑而派来的。如果是,她得让韩墨相信她能够自保,然后撤销这个决定,以便她将来逃逸。

“我们可不太好啊。自从来了这里,没了姑娘的指点,我们的研究进展可不大。”辅子澈笑道。

陈娇说道:“先生太客气。诸位先生都是天纵奇才。小女子不过是在传达一些,前人留下的资料罢了。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某位前辈的遗物。”

“那也要你先能够看得懂才行啊。”辅子澈说道。

一行人各自招呼着,慢慢进了房间。果然,来到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墨门众人遇到了许多这样那样的难题。很多也不是陈娇一定能解决的,她只能提出一些自己所知道的大概知识,具体还是得让墨门狂人们去探索。同时这也坚定了她要将留在辽东城的许多资料带回到身边的决心。

韩墨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娇周旋在自己的师兄弟们中间,而且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不由得怀疑起了那一日刘彻说的话。大长公主的女儿,前皇后,能懂这么多吗?她身在宫廷内,又从何处学得这些呢?

几次独处的时候,韩墨都忍不住要脱口问她,她是否真的是那个阿娇皇后。

陈娇擦了擦额头,奇怪地看向韩墨,见他一副萎靡的样子,和第一次见到时的意气风发简直判若两人。

“她去了墨门?”刘彻听着聂胜的报告,眉头一皱。

“是的。这位陈姑娘似乎的确学识广博。据属下安排的探子,墨门那些人围着她不停地询问各种各样的难题,她几乎都答出个七七八八来。”

“都能?”刘彻的眉头越发紧了。说了几句鼓励后,刘彻将聂胜打发了出去,他来到窗边,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阿娇,离宫这两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现在心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杨得意。”刘彻对外面喊道。

“陛下,”一直在外面侯着的杨得意忙走进来,恭敬地喊道。

“你去传旨,请卓文君进宫。”

“呀,”听到这个传令,杨得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的答道,“可,可是,天『色』已晚,召臣妻入宫……”

“朕叫你去传旨。”刘彻没有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倒没有喊得多高,只是冷冷的,冷得马上让杨得意闭了嘴。

当卓文君心惊胆战的步入桂宫,宫中的烛火通明,而当朝皇帝刘彻正紧闭着双眼,左手支在玉几上,托住他的左颊。听到杨得意的禀报后,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是卓文君吗?”

“文君叩见陛下”卓文君战战兢兢的行礼。

“你把那天陈娇在马通寿宴上所奏的曲子,再弹一遍,给朕听。”刘彻的声音没有起伏,平稳无波。

“是。”卓文君接过杨得意递来的古琴,一曲《精忠报国》再度缓缓而出,只是没有了卫青的伴唱,仅有那雄壮的曲声在未央宫中飘『荡』。一曲奏毕,卓文君略一停顿,便开始弹奏另外一曲《汉宫秋月》。

曲声一起,那股不同于上一曲的调子,立刻让刘彻睁开了眼睛,不带任何表情的他听完了这一曲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也是那天,她弹过得曲子吗?”

“回陛下,是的。”卓文君小心的回答道。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然后说:“再弹一遍吧。”

“是!”

那一晚,天上的月亮,是那么的圆,刘彻耳中一遍一遍地听着《汉宫秋月》幽怨的曲调,眼睛无神的望着天上,脑中不断地想起,阿娇。

阿娇,你是真的回来了。

“司马夫人,这边请。”杨得意恭敬地请卓文君离去。

“有劳了。”卓文君的双手还微微颤抖着,演奏了一整个晚上的《汉宫秋月》,这双手怕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用了。

“杨得意,”在卓文君即将离开的时候,忽然又一个女声喊道。

“杨得意叩见王夫人。”杨得意一看到那个被宫女搀扶着的女子,立刻叩拜道。卓文君自然立刻随着他一起跪拜。

“听说陛下昨晚,一直在宣室殿,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怎么样了。”那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刘彻新近宠爱的王夫人王灵,一个比卫子夫更年轻,比卫子夫更千娇百媚的女人。她淡淡地扫了跪在地上的卓文君一眼,向杨得意问道。

“回夫人,陛下在殿内呢。小的这就去禀报。”杨得意忙说道,然后向一旁的一个小宦官使了个眼『色』,那小宦官立刻机灵的上前,领着卓文君离开。

“刚才那女子,是谁啊?”王灵问道。

“回夫人,是司马相如大人的妻室。”

“哦。”

两人还没说完话,就看到刘彻从殿中走出来,刘彻显然也很惊讶会在此处看到王灵。他皱了皱眉,说道,“你怎么来了。”

“陛下,臣妾听说你昨晚一直没休息,来看看你。”王灵立刻上前说道,同时让宫女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补身浓汤。

“朕不想喝。”刘彻推开那盅汤,皱眉道,“你回宫去吧,朕要出去了。”

“是,陛下。”王灵立刻垂下脸,恭敬地说道。

“杨得意,走吧。”刘彻没有给她更多的注意,转头对杨得意说道。

待得刘彻走远,王灵身边的宫女轻声问道:“夫人,为什么不告诉陛下啊?”

“再过一段时间,等确定了再说。”王夫人对那个宫女笑了笑,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说道,“我要万无一失,一定要生下皇子。”

此时的刘彻却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情,他策马狂奔,前往自己的姐姐,阳信长公主府。

“开门!开门!”刘彻身旁的侍卫早他一些到达平阳侯府,指使着侯府的仆人们赶紧开门。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刘彻跃马而入。

“吁~~~”刘彻狠狠地一拉缰绳,顺势止住马的脚步,利落的翻身下马。

“公主呢?”刘彻看了眼恭候在一旁的侯府管家,问道。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请了。陛下到厅里稍等会儿。”管家跟在刘彻身边,亦步亦趋。

没有让刘彻等太久,平阳公主刘婧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年近四十的刘婧此刻看来心情不错。

“陛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刘婧看着弟弟笑道,打从窦太皇太后死去,刘彻正式掌握政权,这个弟弟已经很少再来她这儿混日子了。

“皇姐,”刘彻看着笑『吟』『吟』坐在自己面前的姐姐,脸上的冰雪立刻消融,语中略带懊恼地喊了声。

“最近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刘婧亲自给刘彻倒了杯茶,问道。

“皇姐,”刘彻拿起茶杯,欲言又止。

“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启齿吗?”刘婧奇怪的看着一贯果决的弟弟竟然在犹豫。难道他还没有想清楚是否要对她倾诉,人就跑来了?

“能让你这样分寸大『乱』啊?很难得啊。”刘婧边给自己倒茶,边想了想近来似乎没有什么烦人的军国大事,那么刘彻所烦恼的应该是其他的事情,不由得对他烦恼的理由十分好奇。

“皇姐,阿娇回来了。”刘彻终于说道。

“呀!”正给自己倒茶的刘婧一听到这句话,手脚一『乱』,竟然将茶水溅到了手上,不由得一阵惊呼。

“皇姐。”刘彻忙伸手接过茶壶,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呐,拿『药』来。”

手忙脚『乱』的处理好烫伤,待得奴婢们全部退下,刘婧才从刘彻带来的这个震撼中清醒过来。

“她,回来了?”刘婧略带怀疑的问道。

阿娇和刘婧是表姐妹的关系,年少时她们的感情一度非常的好。刘婧从小就在母亲的示意下刻意讨好这个表妹,没什么心机的阿娇自然被她哄得开开心心的。后来因为刘婧介绍卫子夫给刘彻,阿娇和她是闹过一阵别扭,但是因为刘彻带回了卫子夫后,立刻听话的把人打入了冷宫,阿娇的脾气并没有闹多久。到了刘彻亲政之后,卫子夫日渐受宠,她和陈娇之间的关系也在那几年里完全恶化了,在阿娇被废之前,可以说是完全决裂了。阿娇离宫之事,她自然知道,本以为这个娇纵的表妹会从此消失,现在居然回来了?

“她,现在在哪里?”刘婧皱眉问道。阿娇的归来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刘婧和自己的弟弟一样,从来不愿意逃避事实。

“在茂陵邑。”刘彻回答道,脑中回想起自己和她的那次见面,以及她眼中的陌生。

“茂陵邑。”无意识的重复了一边刘彻的话,刘婧寻思了一番,终于开口问道,“难道这两年多来,她一直在那里吗?”

“不,她应该是初春时,随着迁徙令迁入的。”刘彻摇了摇头。

“初春?那时,应该只有来自各地的豪门富室啊?难道……”刘婧初时还略带疑『惑』,稍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惊叫起来。

“是的。她一个人,在宫外,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业,大到让她被列入迁徙的名单上。她现在是彭城煤行的主事人,而且连那个辽东城的创建都少不了她的份。”刘彻几乎是半带着冷笑,如此说道。

“陛下,打算怎么办?”刘婧看着很是镇定的刘彻问道。这个弟弟的想法她一贯都是知道的,阿娇的不合上意,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脾气,更因为她的身世,所以如今即使她变了,变得能干,变得聪明甚至变得温顺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因为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皇姐,帮我留下她。”刘彻说道。

“留下?!”刘婧不明所以地看着刘彻。

“帮我将她留在你的院子里。你的后院。”刘彻说道。

刘婧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弟弟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刘彻说道:“陛下可是想清楚了?你如今的皇后是子夫,而她已经为你生下了大皇子,那是你唯一的皇子。现在,你却要将本已废除的皇后留在我家?彘儿,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那种任由感情干扰自己思绪的人。”

“皇姐,你可还记得余明?”刘彻没有理会刘婧的指控,只淡淡地说道。

“记得啊。怎么忽然提起他了。”刘婧显得有些不自然。

余明,他们的母亲王娡唯一真心爱过的那个男人。刘婧也是到了很多年以后的如今,才明白当初母亲私下默默流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还记得余明说过的话?”刘彻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眼神深沉,说道,“他说母后会成为一国之母,说朕会成为千古一帝,如今都一一验印。”

“余明的相人之术,一贯很准的。你不是知道的吗?”刘婧不自在的用左手握紧受伤的右臂。

“是啊。他相人一贯很准,皇姐你从前和他最是亲密,后来给朕推荐的卫家这两姐弟都很有灵气,不知道是不是从他那学到了这相术呢。”刘彻说道。

“怎么会呢。余明已经死了,他生前并未收徒,天下不会再有一个余明了。”刘婧试着将话题转开,说道,“我们不是说阿娇吗?怎么说到他这个都已经故去好些年了的人头上来了。”

“因为和阿娇有关,朕才说。”刘彻说道,“余明活着的时候,没有收徒。可是,朕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他所知的一切,都是从他的主人那里学来的,而他的主人能力是他的百倍。”

“他何时如此说过?”刘婧从来不曾听余明讲过这样的话,顿时一愣。

“何时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口中的那个主人身后,还有继承之人呢?”

“这……”

“皇姐觉得,辽东城所献的玻璃,像不像从前被朕不小心打破的那个杯子呢?”刘彻问道,随即自己回答道,“那时,我年纪尚小,不过姐姐应该比我更有印象一些吧。”

“这……”刘婧想了想,说道,“是有些像,不过余明不是说过,那杯子是天山上来的水晶矿所制的吗?”

“朕以前一直相信他的解释。看到玻璃的那一刻,朕便知道,他那时,骗了我们。”刘彻说道,“玻璃,是墨门在阿娇的指引下,做出来的。”

“朕也招墨门中人来对答过,关于天地,关于风雷雨电,他们给出的答案和余明说的一模一样。”刘彻说道,“但是,朕再深入问,他们便无从回答,只能推说是,先师所传。墨子若曾留下那样的学说,何以举世无闻?”

“难道,你的意思是,阿娇她,出宫后另有奇遇,成了余明主人的继承人吗?”刘婧听到此处,已经略略明白了刘彻的意思。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即使阿娇只有余明十分之一的能耐,朕也不想错失。”刘彻脸『色』有点阴沉,说道。

不想错失。刘婧心中默默回味着这句话,看着神情漠然的刘彻,她知道,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也许,从他当初放过了搜寻离宫的阿娇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纠缠不可能轻易消失。

“听说陛下来了?那可巧了。”刘陵的声音打断了姐弟二人的对话。刘彻转过头,惊讶地看到那个堂妹正风情万种地向他走来。刘陵明显是才睡醒,慵懒的神情将这一点泄『露』无疑。即使是看尽天下美人的刘彻眼中,此刻的刘陵也是魅力十足的。

“是陵翁主啊。”刘彻笑道,“倒是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我是昨日来探访婧姐姐的。陛下一大早没有去上早朝,却来了婧姐姐家。才叫刘陵奇怪呢。”刘陵娇媚地横了他一眼,说道。

“呵呵,朕是想,许久没来探访过皇姐了。而且最近听说,平阳侯的身子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刘彻随口搪塞道。

刘陵自然是一万个不信,不过面上却还是带着甜甜地笑,说道:“原来如此。我昨日也去看过平阳侯了。这严冬都熬过去了,想来他是不会有事的。”

厅内多了一个刘陵,刘彻和刘婧也不能倾心相谈,只能配合着刘陵在那里追忆过往。好在,刘婧用肢体语言告之刘彻,她的肯定答案,让他不用再担心了。

厅外,杨得意无聊的守候着,望着万里晴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春天就要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第三十九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初,帝姑馆陶公主号窦太主,堂邑侯陈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余矣,近幸董偃。始偃与母以卖珠为事,偃年十三,随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见,曰;“吾为母养之。”因留第中,教书计相马御『射』,颇读传记。至年十八而冠,出则执辔,入则侍内。为人温柔爱人,以主故,诸公接之,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财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

——《汉书东方朔传》

陈娇知道,由于家中监视的人甚众,所以她若要离开,怕是得在食为天走。反正她一贯纱巾蒙面,要找人假冒倒也容易。而这几日就要让监视者习惯她会常来食为天用餐的事实。这样,她们离开后,也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迷』『惑』监视者。所以,虽然还是惊魂不定,但是她还是带着阿奴和刘徽臣来食为天的雅座就餐。

食为天虽然只是新开张的食肆,但是其与众不同的烹饪风格,在茂陵这样一个显宦云集的地方,还是吸引到了相当多的尝鲜者。陈娇望着陆续从马车上下来的华服公子,听着渐渐盈满整个食肆的欢声笑语,心中有些感叹,心想,看来当初早该想到可以靠开饭店赚钱。

今天来的人显然身份挺高,他们几乎包下了整个食肆,进进出出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奴婢。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包场的概念,所以,二楼还是有一些雅间有人。

“董君,此处膳食不错,可以召一二厨子回去,为公主置一席酒宴呢。”一个中年男子向坐在主位上的青年说道。

那个在主位上的青年,长得一表人才,头上的发髻梳理得十分整齐,陈娇若在此一定能马上人出,这人就是当年到长门宫来找她的董偃。他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呵呵,董君又何须你来教呢。这世上,最懂公主的就是董君了。”另外一人笑道。

“那倒是。”

下面一片的阿谀奉承之辞,把整个场面承托得闹哄哄的。董偃始终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底下人的喧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吕掌柜说道:“掌柜的,你店里的厨子,派两个随我往府里去。公主要是满意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哎,哎,”吕掌柜为难的应道,天知道,这店才开了没几日日,厨子们也就是急就章地学了小姐的几道手艺。前番已经被淮南王翁主硬生生勒索走了两个,这番又……可是,这些达官显贵是得罪不得,吕掌柜也只能有苦自己吞,笑着说道:“多谢董君看得起。”

董偃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番杯来盏去,宾客尽欢。华服美食,美酒佳人最是容易醉人,董偃很快就陶醉其中,不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跟着他来的只有两个小厮,两人看到大醉的董偃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正为难间,吕掌柜体贴地说道:“不如先让董君倒我们的厢房里睡下吧。这新丰酒后劲足,他怕是要睡上好一会儿呢。”

两个小厮并不是堂邑侯府的人,而是来自董偃家中,平素也就在他出府时相陪着寻乐,很多事情并没有主意。其中一个想起董偃说过,馆陶公主今日要入宫探望病重的太后,他有一整天的自由时间,便点头答应了吕掌柜的讨好。

董偃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上了楼,也是凑巧,他上楼之时,陈娇恰好推开了房门,打算回去,却在栏道上和董偃一行人碰了个正着。吕掌柜忙喝道:“还不让开。这位可是馆陶大长公主府中的董君。”他这是怕两方人冲撞了,他不好保护陈娇,是以提早提醒陈娇。

陈娇神『色』一凛,她瞥了烂醉如泥的董偃一眼,已然立刻认出了此人便是两年多前到长门宫为她送信的董偃。两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当年的清秀少年如今竟也有了一丝男人的味道,大概和他特意蓄须有关吧。董偃被吕掌柜一喝,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前方,见到一抹淡蓝『色』的身影,便笑道:“小甲,你可真体贴,又给爷找了章台街的姑娘来吗?”他虽然是馆陶养的小白脸,可毕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日日费心陪着一个比自己母亲年纪还大的女人之余,也不免去找些身份比他更低的女子戏耍。馆陶在这方面也不严苛,只要不耍到府中,几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董偃大醉之后,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抓陈娇的衣袖。陈娇忙退了半步,喝道:“董偃,你放肆!”

董偃被这熟悉的声音一喝,不由得有些愣了,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前方的人影,奈何始终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他口中只不断喃喃道:“你是……你是……”他终于不胜酒力,低头昏昏睡去。董偃的两个随从奇怪地看着陈娇,对于这个敢对董偃当面喝止的女子,有些好奇。

陈娇却是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对吕掌柜说道:“吕掌柜,先告辞了。”匆匆越过董偃,向外走去。

一直到上了马车,陈娇的心还是跳动个不停。刘徽臣也担心地说道:“姑姑,那董偃会不会认出你了?”

“应该,不会吧。他醉得那么厉害。”这话,却是连她自己也有些不信了。陈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xue』,心道,长安果然是她靠近不得的地方。才来了几天啊,破绽就一个接一个的。还是早早离开为妙。原先她将事情,想得太容易。

陈娇坐在车上,忽然开口说道:“徽臣,也许我们应该……”

话没说完,她就感觉到马车一阵剧烈震动,停止了走动。此时已经日渐黄昏,车外是一片朦胧景『色』,陈娇撩开窗帘,却看到他们已经被一群陌生人给围了起来。这场景看来有些俗气,不过,此时的陈娇却没有时间去想这个,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开始考虑以郭嗣之一人之力抵抗在场十数人的可能『性』。

为首之人说道:“敝主人想请姑娘到府中一行。”

“就这么个请法?”郭嗣之面无表情地说道。话音未落,他便突然发难,转眼间将为首之人擒下,持剑威胁道:“若不想人头落地,就让你的属下让开路。”

陈娇见郭嗣之如此迅速地拿下了对方首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擒贼先擒王的确是最好的策略。为首之人被拿下后,其他人明显有了顾忌,纷纷抽出了兵刃。

为首之人说道:“这位壮士果然好武艺。不过……在下的命早就不属于在下了。便是死,那位姑娘我们也是要带回去的。”他紧着狠狠瞪了其余下属一眼,说道,“还不动手!”其他人竟然也没有迟疑,一半人手向陈娇所在的马车扑去,一半则向郭嗣之扑来。郭嗣之没想到这为首之人竟然悍不畏死,不由得一愣。只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刻让那人抓到了脱身的机会。如此一来,郭嗣之和陈娇等人是彻底分开了。其中一个人夺了马车,想要驾车离去,却被刘徽臣的****所伤,跌下了马车。余下的人望着刘徽臣,眼中凶光大盛。

刘徽臣从腿间抽出另外一把****,交给陈娇和阿奴,说道:“姑姑,我这里就两把,你收着,好好保护你自己。”陈娇是第一次发现,这个认来的侄女儿竟然还懂武艺,但是此刻也顾不上惊讶,只紧紧握着****,点头应道:“知道。”

刘徽臣的武艺的确不错,可以看得出当年也是好好练过的,但是毕竟还是比不得这些自幼受训的死士,更何况男女有别,她虽然依靠马车,占了地利之变,但是发现这一点的众人,也不与她纠缠,只一步一步地将她从马车上中引出。待刘徽臣跌下马车,车中便只剩下陈娇和阿奴两人。另外这些人分工合作,一部分将刘徽臣围住,另一部分人拥了上去,很快从没有打斗经验的陈娇手中夺走了****,同时将二人打晕。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两个身着褐『色』衣裳的男子驾车远去。被缠住的刘徽臣和郭嗣之心中大急,手下动作不觉凶狠了起来,而已然得逞的死士只和他们纠缠了一会儿,就有次序地撤退了。郭嗣之本想追击,但是见刘徽臣左肩负伤,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刘徽臣大急道:“我自己回家。你快去追,一定要把姑姑追回来。”

郭嗣之点了点头,跃马而上,向马车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刘徽臣焦急地看着郭嗣之远去的身影,踉跄地向家门走去。陈府所在虽然在茂陵邑,但是地方相对偏僻,这一番打斗,竟然无人发觉。当刘徽臣敲开家门,看到陈东的脸,便不觉晕了过去。这一番打斗给她这样的女子,带来了太大的伤害。

堂邑侯府

虽然已经入夜了,但是在这开国侯府中却依旧灯火通明,尤其是坐落在侯府左侧的一个宣室里,那些连王侯之家都要珍而重之的蜜烛被放置于九华灯之上,照耀着整个房间。一个保养甚好,贵气『逼』人的女子正斜靠扶手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简,她便是这堂邑侯府的女主人,大汉的馆陶大长公主刘嫖。看了一会儿书后,刘嫖感觉有些头疼,她『揉』了『揉』太阳『xue』,对正给她捶小腿的婢女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已是黄昏时分了。”婢女飘儿乖巧地回答道。她是堂邑侯府奴婢所生之女,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堂邑侯家的奴婢,这些年讨了刘嫖的喜欢,才被调到身边伺候的。

“黄昏时分?”刘嫖皱起眉头,叨念道,“这偃儿怎么还不回来?”

“董君今日在食为天宴请爰大人、薛公子、汲公子等,想是闹得晚了。不过这会儿城门都关了,他应该快回来了。”飘儿柔声说道。

正说着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飘儿笑了笑,她看向门外,果然看到董偃英俊的面孔出现在房门口,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笑容。刘嫖脸上的表情也立刻变得愉悦了起来,她说道:“怎地跑得这么急?你看你现在狼狈的。”

对于董偃这样的美男子来说,这么狼狈的时刻的确不常见。他此刻不但衣裳不整,就连表情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显得有些扭曲。他喘着气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找到了。我碰到了。”

“什么?”刘嫖不知所以然。

“皇后娘娘,大小姐,我找到了。”董偃略微有些疯狂地说道。

刘嫖听到这话,神情一滞,手中的书简也不觉掉落下来,种种地砸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失去陈娇的消息已经两年了,从元光五年的夏末到元朔二年的春,在这两年多近三年的时间里,一切都已经改变,卫子夫生下了皇子,登上了皇位。连作为母亲的刘嫖也已经对自己的女儿绝了希望,以为那个她一直捧在掌心的娇娇女早已被世间的风浪所吞没。然而在这个时候,她却回来了,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来不及考虑此中的利害关系,刘嫖猛地坐起,拉住董偃问道:“怎么回事?你仔仔细细地说清楚。”

董偃这才开口将在食为天里的那一幕讲述了一遍,然后他万分肯定地说道:“公主,那个女子绝对是娘娘,我虽然醉了,可是娘娘的身形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刘嫖也知道董偃平素为人最是心细胆大,在察言观『色』方面确有才能。所以他说认得那人是阿娇,那么十有**就是了。

“可惜,我醒来的时候已晚,城门即将关闭,所以没时间再做打探,就回府了。明日,我再去食为天打探,一定能把娘娘如今的藏身之所找到。”董偃懊恼地说道。

“竟然在茂陵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一叶障目吗?”刘嫖一阵激动后,忽然松开手,浑身发软地跌回到了软榻上,口中喃喃道,“阿娇,阿娇。”

董偃上前握住刘嫖的手,说道:“公主,不要这样。娘娘回来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好事?”刘嫖先师无神地喃喃,随即轻笑道:“呵呵,好事啊。”

“偃儿,明日一早,城门一开,你就立即出城,不要惊动任何人,把阿娇找回来。”

郭嗣之轻手轻脚地『摸』上围墙,试图跳入其中,却忽然感觉身边有个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郭嗣之顿时吓了一大跳,他警惕地闪过身,与那人保持距离。只见来人是个年纪比他略小一点的男子,他冲郭嗣之憨憨一笑,说道:“郭嗣之侠士吗?我家主人有请。”

敌我不明,而且对方能够如此轻易地切近他的身体,郭嗣之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扭过身子打算离开。那少年即庄昕立刻说道:“郭侠士,敝主人与陈皎小姐乃是故交,此处为平阳侯府,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真的可以将她安全带离吗?如果不想弄巧成拙,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郭嗣之身形一顿,随即他很快从围墙上一跃而下,问道:“你主人是谁?在哪里?”

庄昕满意地一笑,说道:“请跟我来。”

一前一后两个黑影飞快地从平阳侯府消失。而此时的平阳侯府内,却是另一番喧闹景象。

“你派人去掳人?掳了谁?”平阳侯曹寿平躺在榻上,他明显已经病入膏肓,双眼完全向内凹陷,眼眸却依旧炯炯有神。

刚刚带着婢女,端着汤『药』进来的刘婧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笑着说道:“没掳谁,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丫头。”她一边说,一边靠近曹寿,将汤『药』端起,用汤勺舀起一点,吐气将之吹得温度适宜,柔声说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这些小事就不要担心了,来吃『药』。”

曹寿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昨日陛下来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刘婧明显有些不乐意了,她敷衍道:“我们姐弟谈心,你就别担心了。陛下又不是第一次来府里。”

“阳信!”曹寿见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想要起身,结果用力过猛的他立刻跌了回去,同时还有一阵剧烈的咳嗽。见丈夫变成这样,刘婧神『色』也不禁有些慌了,她慌忙将『药』碗放到婢女手中,探过身去将曹寿扶起,为他拍着胸口顺气。

好一会儿,曹寿才缓过气来,他有气无力地说道:“阳信,不要再掺和到皇家的事情里了。你已经是我曹家人了。”

刘婧拽过被子,轻轻给曹寿盖上,安慰道:“你身子不好,不要想太多。吃了『药』,好好休息就是了。襄儿还小,这个家,需要你撑着呢。”

“阳信,罢手吧。我们去和太后辞行,离开长安,回平阳去,回我们的封地去,回去吧。”曹寿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他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刘婧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给丈夫拍着胸口,哄着他睡着。她动作轻柔地将曹襄的身子放下,沉声说道:“回去?不,你错了。我的家在长安。我是大汉的长公主,姑姑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我为什么要回去?”

她走出房间,侧身将关上,对着门口等候的小厮说道:“你好好照顾侯爷,一有不对劲,马上去唤张御医来。知道吗?”

“是,公主。”

刘婧让婢女在前方领路,想侯府后面的一个小院落走去。在平阳侯府的后方,是一个与侯府完全隔开的地方,高高的围墙堵住了过去的道路,中间只有一道门可以通过,而门钥匙一直是由刘婧自己贴身保管的。刘婧拿出钥匙,将门打开,穿过一丛又一丛的花木,前方一间极为朴素的石屋。

刘婧一步一步踏入其中,许多过往的关于这个小院的回忆亦一一复苏,曾经的年少的她和刘彻是如何在这个院落中听着那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而如今,物是人非。刘婧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石屋的房门,里面昏暗的油灯已经被点燃,两个女子被缚住双手,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地上。刘婧皱了皱眉头,转头喝道:“怎么如此无礼?还不给阿娇小姐松绑。”

听到她这一声喝止,屋外飞速窜进来一人,他迅速将陈娇和阿奴给松绑了。刘婧低声问道:“边上这女孩是谁?我不是说除了阿娇,不要别人的吗?”

“边上这位似乎是阿娇小姐的婢女。”来人回答道,“夺车时,我们一起带回来的。若公主觉得不合适,我们马上……”他边说边向阿奴伸过手去。

“算了。”刘婧摇了摇头,说道,“有她侍候阿娇也好,省得我要再去府中抽人,让你们侯爷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

刘婧低下身子,将陈娇脸上的面纱揭去,陈娇皎好的容貌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两年多的民间生涯并没有让陈娇如她想像中那样变得形容憔悴,相反此刻的她看起来美极了,即使昏睡中,她的眉头亦是舒展的,嘴角隐隐含着笑,那神情让刘婧回忆起刚和刘彻结婚时的阿娇。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的珠圆玉润,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刘婧的指尖轻轻触过陈娇光洁的皮肤,口中喃喃道:“阿娇啊阿娇,你是回来了。回到这长安来了。可你还能再进一步回到未央宫吗?我是该放任你呢,还是阻断你的回归之路呢?”

陈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刘婧只在观察了她一会儿,便笑着问道:“她要什么时候才会醒?”

“回公主,她只是中了『迷』『药』,拿冷水一泼,马上就醒了。”

“好歹是国母之尊。你去拿湿布来擦擦。”刘婧摇了摇头,吩咐道。

陈娇很快醒了过来,她看到自己面前的贵『妇』,愣了一愣,再左右看了看,发现阿奴昏睡在地上,她立刻焦急地喊道:“阿奴,阿奴!你怎么了?”她猛地转过头,问道:“你们伤了她?”

刘婧看着陈娇的行为,皱起眉头。阿娇为人当然不是现在坊间传言的那般骄纵,但是对于她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会有多体恤一个下人却也是不可能的。如今这阿娇,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焦心于一个奴婢的生死?真是可笑。

“她只是昏了过去。冷水一泼就会醒的。”刘婧不耐道。她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阿娇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是那样的自然和陌生,仿佛……仿佛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果然。陈娇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刘婧,问出了这句话。

刘婧猛地皱眉,她转过身,对看守者说道:“好好照顾她们。”

“等一下,你是谁?抓我们做什么?”陈娇见这贵『妇』打扮的女子转身离去,想起身拦住她,但是身体却因为被束缚得太久了而猛然失衡,导致她顿时跌落了下来,只能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刘婧远去。

刘婧去后,看守者迅速将房门关上,将陈娇和阿奴锁在了里面。从地上爬起的陈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试着去敲门,而是开始了对四周环境的观察。这场突如其来的掳人行动将她原先的计划全部破坏。而今她只能先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再做打算。

房间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几案、扶手、书柜、胡凳以及一张铺着被子的石床。陈娇先是走到窗边,外面却是黑蒙蒙的一片,没有月亮的夜晚,她连两米外的景『色』都看不清。无奈之下,陈娇只能回转到案前,翻开摊在上面的书简。只扫了一眼,陈娇不不觉愣了,这是一本《春秋》,但是令她震惊的是空白处,用小刀刻画下的小字,那是这本书简的前主人的读书笔记。

陈娇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因为那上面写的是她非常熟悉的那种字体。

“公主,你不必亲自去。我去就好了。”董偃看着整装中的刘嫖说道。

“不。”刘嫖十分坚定地说道,“我要亲自去确认。再过一会儿,城门就开了。快走吧。”

董偃叹了口气,只能选择跟上。天方蒙蒙亮的时候,馆陶大长公主的车驾一路向章城门驾去。他们一行人抵达城门口时,城门堪堪打开。心急如焚的刘嫖立刻在马车内喝道:“快走。”车夫在她的吆喝下,甩开了马鞭,车子疾驰而过。而同一时间,隔着御道的另一头却正好有一驾马车向城内行来。马车的主人在听到刘嫖那声喝之后,伸手撩起了帘子,向外瞥了一眼,看着有着堂邑侯府印记的马车与她擦身而过。这驾马车内坐的,正是大汉的长公主刘婧。刘婧看着堂邑侯府的马车消失在远处,眼中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刘嫖一路向茂陵邑驾去,他们一早来到食为天门口,一片宁静之中,只有侯府仆役沉重的叩门声。很快,吕掌柜被带到了刘嫖的跟前,刘嫖问道:“吕掌柜是吧?你这食肆开得不错,生意兴隆。本宫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上来了,从此以后,谁要想动你,就得先问问本宫同不同意。”

吕掌柜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忙不迭地答道:“小的为公主办事,必当尽心尽力,不敢奢求回报。”

“很好。”刘嫖夸奖道,“本宫问你,昨日,董君在此处撞到的那位蒙面女子,家住何处,或者说,她往何处去了,你可知晓??”

吕掌柜心中一突,猛然想起许多关于董偃的坊间传言,暗道:莫非是大长公主不满董君在外间的花天酒地,所以带人来寻事了吗?可怎么也不该算到那位头上的。他们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

“吕掌柜,我们公主在问你话呢。”董偃见一向知趣的吕掌柜木头人一般站在一边,立刻拔高声音问道。

吕掌柜如梦初醒,他忙道:“是。是。其实,那位姑娘,我也不了解。她每次都是手下伙计招待的。家住何处,实在……”

“我知道。那位姑娘行陈,她是彭城煤行的主人家。”吕掌柜本想将此事糊弄过去,谁曾想,竟然有一个伙计忙着邀功,先讲了。

吕掌柜脸白如纸,却不敢反驳,只说道:“是这样的吗?看来我是老了,竟然都没看出来。”

刘嫖也是听过彭城煤行的名声的,毕竟家里冬天也在用着呢。她只淡淡一笑,然后说道:“这位伙计说的很好。偃儿,打赏,我们走。”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陈府开去。到了陈府门口,刘嫖才发现,除了他们之外,另有许多官服的差役也似模似样地在门口守着。刘嫖给董偃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前去探探路。董偃一靠近门口,立刻被两个差役给拦了下来盘问,董偃撇了撇嘴,问道:“你们是哪府的?长官是哪位?”

两位差役见他衣着华丽,态度傲慢,也不干怠慢,规规矩矩地说道:“小的们是左内史韩墨大人属下,不知您是……”

韩墨此刻正坐在刘徽臣的房间之内,心急如焚。他不住地问为刘徽臣包扎的女大夫道:“义大夫,她的伤势到底怎么样?怎的还没有清醒呢?”

为刘徽臣包扎的女大夫,是个和她年纪相当的少女,容貌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那种长年行医而形成的大慈悲气质却是不凡。她冲韩墨笑了笑,说道:“韩大人,这位姑娘只是外伤。虽然没能及时包扎,流血过多,但是并不妨事,迟迟不醒,只是因为她太累了,体力不济。再过些许时候,大概就醒了。”

韩墨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正好从外面跑进来一差役,附在他耳边将馆陶公主前来的消息全数交待了出来。那义大夫在听到这话时,眉头不觉扬了扬。馆陶大长公主的身份地位比之韩墨这种左内史高了可不止一个档次,按照规矩韩墨是要立刻出迎的。不过刘嫖的焦急让他省却了这个麻烦,因为在他行动之前,刘嫖就已经闯进了刘徽臣的房间。

“臣见过大长公主。”以韩墨为首,房间里的三人都向刘嫖躬身行礼。

“免礼。”刘嫖淡然说道,她一路走到刘徽臣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那张陌生的面容,眉头越皱越紧。她厉声喝道:“韩内史,我刚在外面听说,昨日此处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斗殴事件,导致此府主人被擒。你这内史是怎么当的?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谁负责得起?”

韩墨已经知道了陈娇的身份,自然知道这位大长公主为何会如此震怒。他心中长叹道:罢罢罢,命里无时莫强求。他拱手说道:“望公主恕罪。娘娘的事确是臣防范不周。臣这就将此事告之陛下,请他下令,寻找娘娘。”

刘嫖反而被韩墨这句话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身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身份?谁告诉你的?”

未央宫椒房殿

“陛下,阳信长公主求见。”杨得意的声音打断了殿内安详的气氛。正在为刘彻加菜的卫子夫惊讶地停下了手,自从平阳侯曹寿患病以来,刘婧已经许久不再出入宫廷了。她又望了望神『色』如常的刘彻,选择了沉默不语。

“阳信叩见陛下。”刘婧走入殿内,不意外地看到卫子夫正服侍刘彻在吃饭。

“皇姐起来吧。”刘彻放下手中的碗筷,示意一边的小宦官将玉案拿下去。

“子夫,据儿还好吗?”刘婧起身后,走到卫子夫身边,逗了逗刚吃饱的刘据,他正滴溜溜的转着那双黑『色』的大眼珠子。

“多谢公主关心。据儿一切都好。”卫子夫听到询问,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就好。本宫现在可就这么一个亲侄儿啊。”刘婧笑道。

刘彻放下碗筷,打断她们二人的谈话,他起身说道:“子夫,你先退下。朕有事和皇姐说。”

“是,陛下!”卫子夫温顺的点头退下,微微下垂的发丝遮去了她有些心神不定的双眸。

刘婧看着卫子夫从抱着孩子走入内室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去看向自己的弟弟,果然只看到一张冷峻已久的容颜。

“皇姐,走吧。”刘彻说道。

中庭的花草依旧生机勃勃,刺眼的阳光给人一种夏天已至的错觉。

“我晨间去看过母后了。”刘婧跟在刘彻的身后缓缓的走着。

“是吗?!”

“母后的病,似乎很严重。”刘婧语气中有着无尽的担忧。

“朕已经派人去寻缇萦夫人了。请她到宫里给母后好好调养调养,应当会没事的。”刘彻说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其实他心中对王太后的病也已经心中有数,心病,纵是当世神医也只能尽力而为吧。

“但愿如此。”刘婧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在母后那边还遇到了修成君,陛下一会儿也去一见吧。”

“嗯。”

“陛下,阿娇已经在我府上了。”刘婧终于将话题引到了重点上,她不意外地观察到刘彻的脚步微微有些迟滞。她继续说道,“我现在让她一个人在里面待着,我想,陛下的猜测并没有错。”

刘彻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她真的认识余明的主人?”

“不,并没有。我只是说我的观察。”刘婧仰头回答道,“她一整晚都在翻看余明留下的书简,对我们来说如同天书的那些文字,她都能看懂。只不过……”刘婧话锋一转,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

“皇姐有什么话就说吧。”刘彻说道。

“只不过,她似乎已经将前事全数忘记了。她不记得我,还一直追问我是谁。”刘婧叹了口气说道。

刘彻听到这话,神情丕变,厉声道:“她不记得你?”

“是啊。她完全不记得。”

刘彻顿时心神大『乱』,陈娇不记得刘婧,完全不知道刘婧是谁。那是否也表示,陈娇如今也根本不记得他是谁?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能解释了。她当时的坦然,只是因为,对她来说,他刘彻真的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彘儿,如果我们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刘彻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他睁开眼睛道:“朕不信,朕要亲自去见她。”

刘婧伸手将刘彻拦住说道:“慢着,陛下。你再说一次,你这次想留下阿娇的理由!别忘你只是为了她所知道的那些奥秘。别忘了,你宫中已有据儿这个皇子和子夫这个皇后了。”

“……”刘彻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

“我相信陛下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现在把阿娇接回宫,当初废她,就全没有意义了。所以,陛下,不要忘记你的初衷。一个才华出众的皇后与一群尾大不掉的外戚?孰轻孰重?”刘婧盯着刘彻一字一顿地说道。

刘彻拨开她的手,说道:“朕做事,不用你来提醒。”

刘婧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我知道陛下是个聪明人。那阳信就退下了。”她向外行了几步,又稍稍停顿,说道,“今晨我入城时,看到堂邑侯府的车驾离了城。那么一大早,匆匆而去,不知道我们那厉害的姑姑,有什么急事呢。”

第四十章 汉苑风烟吹客梦









第四十章 汉苑风烟吹客梦

在西汉的皇宫里,有两座宫殿的地位是特殊的。一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宫,二是太后所居之长乐宫。由于高祖、吕后都是在长乐宫理政,所以在很多年里,长乐宫所代表的权威『性』甚至超过了未央宫。长乐宫是一座“土被朱紫”的宏伟宫殿,在尚玄的汉代,红『色』被视为至高无上,长乐宫的地面墙壁全部涂朱,那红『色』昭示着居住者在整个汉帝国拥有怎样的至高地位。

刘彻的肩舆在长乐宫前停了下来,他一抬头,发现中常侍余信正站在长乐宫外等候着他。无论是长乐宫还未央宫都不是一座宫殿,相反它们的名字若改为长乐宫城或者未央宫城可能更符合它们的地位。因此,当刘彻的肩舆停在长乐宫前时,他距离整个宫城的中心地带其实还有相当的距离,所以他在此处看到太后近侍余信不由得十分惊讶。余信服侍他母亲已逾四十年,刘彻掌权后,便封了他为中常侍,秩比两千石,只是余信一贯都只跟在王太后身边,所以在宫外声名不显,而近来王太后缠绵病榻,余信更是一刻不离太后左右。。

“陛下。”余信上前恭敬地喊道。

“信卿。”刘彻向余信点了点头。

“陛下,太后娘娘等你好久了。”余信恭敬地回道。

“母后?”刘彻略略有些惊讶,王太后虽为太后之尊,但是却很少像她的婆婆窦太后那样干预朝政,相反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长乐宫中,悄然无息的。这种安静很好地维护了她和自己的强势儿子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一次王太后派余信主动来迎他,不能不让他感到惊讶。

路上,刘彻和余信聊了聊母亲的身体近况,却发现余信双眉紧皱,看来情况不妙的样子。

“是吗?母后的身子已经差成这样了?”刘彻微微叹道,“那她应该好好静养。今日,召朕是要干吗?”

“可能,”余信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和馆陶大长公主有关吧。”

“姑姑?”刘彻听到这句话,脸上原本的轻松立刻消失不见,因为他想到了方才刘婧所说的话,堂邑侯府的车驾大早出城了。

余信仿佛没有看到刘彻的变脸,只是平静地说道:“这只是奴婢的猜测,也或许是和阳信长公主有关。”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长秋殿。

“儿臣叩见母后。”刘彻向躺在病榻上的瘦弱女子郑重行礼。

“起来吧。”王娡的脸上血『色』全无,这个也曾经艳冠群芳的女子,此刻剩下的只有憔悴。她勉强撑起身,一边的宫女立刻机灵地送上扶手让她依靠。王娡侧身靠在扶手上,仿佛是终于舒服了些,她向刘彻招了招手,说道:“彘儿,你过来。”

“母后。”刘彻走到王娡身边。

王娡用自己枯槁的手抚着儿子的脸,感叹地说道:“彘儿,你长大了。母后,老了。”

“母后,你说什么呢。朕现在是皇帝,一定能治好你的。朕可以广发告示,召天下名医齐集长安,为你治病的。”刘彻抓住母亲的手说道,“你一定是在房里呆太久了,朕带你出外面的天气,马上就会好的。”

王娡苍白着脸,看刘彻在她面前指挥着宫人们准备銮舆出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个继承了你的学识和理想的孩子,真的能成功吗?或许他真的可以,可是我已经改了主意了。比起让自己的儿子做一个成功的帝王,我更希望,他能幸福啊。你知道吗?他已经很久没有真心地笑过了呢。阿明。

虽然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有花匠精心保护的很多春花仍然盛开着,争奇斗艳。王娡被抱到那繁花似锦的花丛中,身体显得更加的单薄。

“母后,晒晒太阳,感觉有没有好一点呢?”刘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个心腹服侍着。

“彘儿,还记得你和阿娇的婚事吗?”王娡忽然说道,“当初,也是在这样的春日里,母后教你说那句广为传诵的‘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那时候你还笨笨的,记不住,母后当时不知道有多着急。”

“母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对刘彻来说,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那时候,为了记那句话,他私下不知道挨了母亲多少打。

“昨日,你姑姑来找我。不知不觉,她和我也生分了。”王娡说道,“当初,可不是这样的。”

“母后,如今你已经是皇太后了。现在轮到她来求你了。”刘彻皱眉说道,边从杨得意手中拿过一件披风,披在王娡身上。

“求?”王娡摇了摇头,说道,“彘儿,你和阿娇的事,母后也不想说你什么。只是有时候,不要总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对的,偶尔回头看看吧。”

“……”

“母后,也是这几年才渐渐领悟的。”王娡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她『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在阳光下仿佛要就此消逝般,“独自坐在天下间最高的那个位置上,是多么的冰冷。”

“阿娇,其实很可怜。母后羡慕她还有争取的勇气,可是更怜惜她,因为她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人,不可能争得过命的。”王娡继续说道,“如今,她既然失忆了,彘儿,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

母子二人,沉默地看着那开得娇艳欲滴,仿佛要用最后一抹春『色』燃烧天地的百花园,都不作声。

“你回去吧。”王娡开口道,“让余信陪哀家就可以了。”

堂邑侯府

“也就是说,阿娇,被不知名的人士带走了?”刘嫖寒着一张脸,看着靠在宁释之身上的刘徽臣。

刘徽臣的气势也不弱于她,她淡然道:“大长公主不必如此看徽臣。徽臣和姑姑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若能救回她,我一定会倾尽全力的。如今,您与其迁怒与我,不如想想如何救回姑姑。”

刘嫖先是不说话地瞪着刘徽臣,在连宁释之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时候,她忽然笑了,说道:“好,好。当年刘非就是个有魄力的倔孩子。你倒不输给乃父。”

刘徽臣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影响过两朝国政,甚至一手『操』纵了太子之争的大长公主果然不是普通人,光凭刚才那一眼的气势就几乎令她丢盔卸甲。

刘嫖低下头,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袖,她的动作极为缓慢,刘徽臣知道,这或许只是她整理思绪的习惯『性』动作。果然,刘嫖一边反复地抚『摸』着袖子上的褶皱,一边说道:“你们来自广陵,唯一算得上有仇怨的刘建远在千里之外……来到茂陵后也一直深居简出。之前对你们抱有杀意的卫青已经出塞远征,而那些人以绝对的优势包围了你们,却没有杀害你们任何人,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带走阿娇,而不是伤害她……”

说到这里,刘嫖猛地抬起头,问道:“徽臣,你前面说过,阿娇从来没有接见过外人,除了左内史韩墨,对吗?”

“韩墨……他和阿娇交好。所以阿娇被擒后,他第一个来府里探线索,对你的伤势也十分紧张……”刘嫖沉思道,忽然她脑中一道灵光闪过,让她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他和阿娇交好,紧张你。但是他却并没有阻止我带走你,任何动作都没有。韩墨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初上任时甚至以强硬著称,如今这番……除非,他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你的身份,阿娇的身份,所以他根本不担心我会伤害你。”刘嫖猛地站起来说道。

刘徽臣经刘嫖这么一提醒,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但是她毕竟不似刘嫖这般经验丰富,脑中虽然闪过一点线索,却还有有些『迷』糊。而刘嫖却已经将一切都了然于心,她笑了笑说道:“王通,王通,王为母姓,彻心通明。想来是他认出了阿娇,所以提早下手了。”

刘徽臣这才了解,她吃惊道:“难道,是……”

“好了。徽臣,你且在府中好好休息。本宫有事要往宫中一行。”刘嫖此刻一扫阴霾,她自信满满地说道。

刘徽臣看着刘嫖远去的身影,不觉握紧了宁释之的手,微笑着说道:“释之,我们原来说过,一起去你家乡看那里的流水小桥,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宁释之的旧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和刘徽臣倒是结下了深厚的情意,她强笑道:“你说什么?我想走,这小小的侯府还拦不住我。你要不喜欢这里,我们这就走。”

“不,你能走。我却不能。”刘徽臣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释之,你走吧。如果事情真的如馆陶公主刚才所料的那样,那么,你师兄此刻应该已经在府外等着你了。”

宁释之还欲张口说些什么,却猛然看到自己的师兄郭嗣之鬼使神差地飘进了房中。郭嗣之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他看了刘徽臣一眼,说道:“徽臣姑娘。”

“郭大哥。”刘徽臣亦回道。

“释之,你跟我过来。”郭嗣之对宁释之说道,宁释之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还是习惯『性』地跟着郭嗣之走了。

刘徽臣看着二人离去,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宁释之这个倔强而美丽的女孩了。虽然都是十七岁的年纪,刘徽臣却觉得自己的心态比只知道练武的宁释之老得多了。她知道,宁释之这种人是不会适应那即将来到的生活的,所以作为一直很保护她的师兄,在一切开始之前,郭嗣之想必会为她先安排好一切吧。

平阳侯府

“曹闵,曹闵!”曹寿强撑起身,对外面喊道。

很快地,随着他的呼唤声,进来一个面貌忠厚的中年人,他就是平阳侯的大管家曹闵。他走到曹寿身边,应道:“侯爷,怎么了?”

曹寿伸手搭住他的肩,说道:“扶我起来。”

“什么?可是侯爷,张御医说……”

“不要管张御医说了什么,扶我起来。”曹寿喝道。这一喝之下,竟然直直将曹闵给震住了。曹闵不敢违抗,立刻将曹寿扶起,为他着装,招来肩舆。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曹闵占到向阳处为曹寿遮挡阳光,忧心地问道:“侯爷,您这是打算去哪啊?”

“去后院。”曹寿说道。

曹闵一惊,吃惊道:“侯爷!”

“我虽然病了,可还没死呢。带我去,曹闵。”曹寿没有多言,只是横了他一眼,说道。多年居于上位形成的积威果然不同凡响,这一眼立刻让曹闵闭口不言。

曹寿看着曹闵令后院院门看守之人打开院门,看着从大锁上抖搂的灰尘,曹寿略微有些失神,心道:这锁,好多年不开了。

在曹寿一行人进入后院时,在不远处,也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他们,观察到这一切后,他迅速离开,一路奔到了一间客房里。平阳侯府的客房摆设十分雅致,在对窗的梳妆台下,迎着明媚的阳光,一个身形妩媚的女子正用木梳梳着长发,如丝长发垂在地上,光是背影已经美得令人惊心。

进屋的少年老老实实地在十步之遥处停顿了下来,行礼道:“姑姑。”

那女子转过头,正是暂时寄居平阳侯府的刘陵,她巧笑道:“建儿啊,怎么大早就过来了?”

“姑姑,我发现,平阳侯出了房门。”刘建回道。

“病久了,总是要出来晒晒的。”刘陵放下木梳,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直鎏金耳环在耳边比了比,自从有了墨门出产的镜子,她在梳妆的时候,方便多了。

“不是。平阳侯他去了后院。”刘建忙说道。

“啪!”刘陵猛地将耳环扣在梳妆台上,镜中反映出的表情也立刻变得可怕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连声笑道:“呵呵,婧姐姐和平阳侯夫妻俩,接连往那里跑,看来那里果然有宝啊。”

而此时的后院内……

陈娇一夜无眠,一直在看着书柜里的书简,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神情。虽然她还不知道这屋子里曾经住过的人是谁,但是,那人和她已经她所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一定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陈娇终于有了一丝疲倦的感觉,她放下书简,想要『揉』『揉』自己的太阳『xue』,却发现已经有人代她做了。

陈娇转过头,发现阿奴正皱着眉,站在她的身后。她不禁有些歉然,自己竟然连阿奴醒来都没有注意到。

“小姐,你没事吧?”才十五岁的阿奴显得非常懂事,她连声道,“阿奴醒来的时候,看你像着了魔似的翻书,也不敢打扰你。”

“没事。没事。”陈娇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这时,门终于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神情憔悴,明显久病缠身的中年人。陈娇看着那人,愣了一愣。而那人看到陈娇却更是脸『色』大变。

曹寿指着陈娇,惊呼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回?听到这个字眼,陈娇心头一跳,仿佛抓住了一点,这群人为什么要将她带回的原因。

“是啊。我回来了,很惊讶吗?”陈娇也不揭穿,只是笑着站起身,走到那中年人的身边。

“你不该回来的。”曹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一回来,从今而后就再也走不了了,阿娇,你那么认真的人,从来都不适合留在宫里。”

当那一句阿娇出口,陈娇基本已经确定了来人抓她,是因为她那废后的身份。能够如此亲昵地叫出陈皇后名字的男子,想必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吧。陈娇苦笑了一下,心道,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啊。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露』馅了呢。

“那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回来?你是谁?”因为身份被揭穿的巨大震惊,陈娇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心底的疑问真正抛了出来。

“什么?你不认得我?”曹寿此时脸『色』又是一变,他病弱的身子仿佛忽然爆发出了力量,他上前一步,死死抓住陈娇的身子问道。

“我!我……”陈娇不知所措地后退,最终说道,“我不记得你,不记得所有人。我失忆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这个万年不变老套的理由应该是最安全的答案。

司马迁在元朔二年已经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了,自从元光年间就开始向董仲舒学习《公羊春秋》,向孔安国学习《古文尚书》的他,在同龄人里,已经是难得的博学多才之士,很多人都认为他将来的前途将更在他父亲之上,太史令这样一个吏禄仅六百石的小官绝对不会是他最后的归宿。

“迁的毕生心愿,就是继承家父的位置,做一刀笔吏,一如齐太史般,秉笔直书。”司马迁对着自己身旁的男子说道,那人脸上带着笑,温文尔雅,正是司马迁近来新交的好友,左内史韩墨。

“襄二十五年,夏五月,崔杼轼齐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韩墨轻声念道,清越的声音传入司马迁耳中,令他深有知己之感。

这是一段列入《左传》的故事,齐臣崔杼杀庄公,另立景公,自任国相,齐国太史秉笔直书“崔杼轼其君”,崔杼不愿留下轼君恶名,责令修改,史官未允,杀之。其后继承太史之位的便是先前那位史官的两个弟弟,他们就职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下“崔杼轼其君”五字,直到史官的第三个弟弟任太史,仍然在史书上写下了“崔杼轼其君”,崔杼方才惧怕,知道用强权并不能掩盖真相,于是放弃了。而齐国的另一位史官南史氏,听闻先后三位太史的死,担忧无人敢直书其事,便带上写有“崔杼轼其君”的竹简向宫里去,途中听说此事已了,方才回转。

齐太史不畏qiangbao,身膏斧钺,用鲜血染浸齐庄公六年的史简的事例,被誉为中国史官的千古典范。而自小以修史为毕生志向的司马迁自然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偶像。

“韩兄,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司马迁兴致勃勃地问道,自他和韩墨相识以来,对于这个仅比自己大数岁,却阅历丰厚的好友是佩服不已。

“我的志向?”韩墨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心中却不觉想起了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庞。但是随即,他的面『色』又转为黯然。

司马迁不解道:“韩兄?怎么了?”

“不,没什么。”韩墨说道。有些苦果终究只能自己尝。

司马迁和他认识了大半年,已经很了解韩墨的行事风格了,他既然不愿说,他也无意追问,掉头向另一方望去,却惊讶的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让他失态得大张嘴巴。

“怎么了?”韩墨发现了自己小友的变化,开口问道。

“郭兄,郭兄。”司马迁兴奋地拨开人群,向前冲去,一把抓住一身着黑衣的男子,激动不已。

郭嗣之微笑对司马迁点了点头,说道:“子长贤弟,许久不见了。”

“郭兄,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家父到处在找你呢。”司马迁抓住郭嗣之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灰白『色』,声音不由得哽咽着。

司马谈与郭解是故交,而司马迁和郭嗣之,宁释之两人也算是总角之交。郭解事发后,司马谈就一直在找寻郭解的家人,希望能够代好友照顾一二,以全朋友之义,可是当他到达郭家故居时,却发现人去楼空,仅仅从邻里口中打探到,郭解老母因过度悲愤,已然于噩耗到达的当晚暴毙,葬于郭氏祖坟之内,两个徒儿处理好郭解的身后事便失踪不见了。司马谈对于这两个晚辈的脾气十分了解,知道他们失踪后,总是长吁短叹,担忧他们会找当今皇帝报仇。司马迁事父至孝,自然对父亲的心事了然于心,今日在街头偶遇郭嗣之真是又惊又喜。

“让司马伯父担忧了。”郭嗣之知道司马谈是一位宽厚长者,绝对会想要来照顾他们师兄妹,“师父死前,已经对我们师兄妹的将来做了安排,所以,贤弟可请他老人家不必担忧了。”

“是吗?郭伯父已经……”司马迁听到郭嗣之如是说辞,心中不由感伤。

“子长,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到那边的酒楼去坐下说吧。”郭嗣之拉着司马迁到一旁的酒肆里,找了个雅座坐下。虽然皇帝看在郭解主动投案的份上,没有下令诛尽郭氏一族,但是因为郭解的巨大号召力,朝廷对他这个郭解的直系传人还是相当防范的。

韩墨冷眼看着郭嗣之,他当然认得郭嗣之,两次见陈娇,郭嗣之都在边上充当着护卫的角『色』。今日他本是为了陈娇失踪的事情,心烦意『乱』,所以当来到长安后结交的新朋友司马迁来邀请他出行时,他马上答应了。本想乘着这次散心,整理一下思绪,却不想还是碰到和陈娇相关的人,如今一切又是一团『乱』。

三人坐定后,司马迁终于从再见好友的巨大震撼中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韩墨给郭嗣之介绍道:“嗣之,这位是左内史韩墨韩筠长,是我的好友。”然后又向韩墨介绍道:“韩兄,这位是郭嗣之,也是我的好友。”

韩墨和郭嗣之对视一眼,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提及陈娇之事,只是按照规矩见礼了一番。

司马迁迫不及待地开始询问郭嗣之他近日的景况,说道:“嗣之,你和释之后来去了哪里?现在过得怎么样?”

“子长,你不用太担心我们,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今日碰到,正好。我有事情,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想将释之托付给你家照顾。反正多年前,你和她就订有婚期,让她跟你回去,司马伯父一定很高兴。”郭嗣之微笑道。他很少笑,但是此刻笑起来,却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虽然这个时代人普遍早婚,但是司马迁一则自幼立志游历四方写出自己所满意的史书,二则未婚妻宁释之一直随着师傅在外奔波,近几年郭家诸多事端,使得他根本不能完成婚礼,所以十八岁的司马迁成了这个时代罕见的晚婚者,不过比起如今在他身边的韩墨和郭嗣之来说,这个所谓的晚婚就又算不得什么了。

他不好意思道:“是吗?嗣之你要出远门啊。那释之现在在哪里啊?”

“她在食为天。你知道吗?茂陵邑新开的那家食肆。”郭嗣之说道,“我本想亲自去你家拜访的。如今既然碰到了,那最好。我立刻去寻她,带她回家就是了。我要办的事情很急,先走了。”

“呀?嗣之!嗣之!你去哪里啊?”司马迁刚想拦下郭嗣之,就觉得手一晃,郭嗣之已经飘到了酒肆之外,不见了人影。司马迁只得和韩墨大眼瞪小眼,他轻咳了一下说道:“筠长,看来我今日是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韩墨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郭嗣之远去的方向。

桂宫

“陛下!大长公主求见。”杨得意高亢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刘彻的沉思。

听到这话,正犹豫于是否出宫的刘彻浑身一震,他身子僵直了一会儿,随即走到八宝案前坐下,摆出手持书简的姿势,说道:“宣!”

身负大汉大长公主名位的刘嫖这两年多来的日子,过得倒也尚算舒心。女儿被废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地位,刘彻也好几次都以自己的行动向朝臣们表示她仍然是所有人应该敬重的大长公主。而丈夫去世后,她和义子董偃过上了几乎算是夫妻的生活,刘彻出于对她的敬重,对董偃也是恩宠有加,可以说,刘彻完全实现了他当初的承诺。对刘嫖自己来说,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和董偃一起的生活却也能稍稍消除一点这种愤恨。

“姑姑,不知道你此来何事呢?”刘彻故作自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眼前保养得宜的姑母,问道。

“陛下,何必多此一问呢?把娇娇还给我。”刘嫖开门见山地说道。

刘彻反倒有些不习惯,手上的动作不觉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道:“姑姑,阿娇已经嫁了,何来还之说?你可曾经听说过哪国皇后被废后,会回到娘家的,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但是,在我们都以为她死了的这两年里,你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而天下人也没有发现任何笑话。”刘嫖接着不急不徐地说道,“况且如今,娇娇虽然回来了,却也可以算是死了,放了她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吧?”

刘彻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走到刘嫖的身边,说道:“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嫖丝毫没有被他故意造成的气场影响,只继续说道,“陛下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应该知道吧。阿娇失忆了,她不记得你这个前任丈夫,不记得我这个身生母亲,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是皇后。这样的她,是全新的。”

刘彻抿紧双唇,却没有再说话。

“陛下,大概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忘记你吧。”刘嫖说到这来,心中不由得一酸。女儿对刘彻的痴恋,从前她也是看在眼中的,即使不说把女儿嫁给这个皇帝侄儿会有什么好处,单是从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出发,她也希望能够完成女儿的心愿。如今,那个曾经那么痴情的女儿,却度过了没有刘彻的两年,而且还过得那么好,她终于将自己的心从这场孽缘中超脱了出来,而她,作为她的母亲,为了家族也好,为了自己也好,竟然不能就此放过她。

刘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刘嫖的猜测,他回想起见面时,陈娇那双过于纤尘不染的双眼,那正是他不敢相认的原因之一。

“彻儿,如今你已经有了新后,有了皇子。”刘嫖动情地说道,“我想,你已经不再需要娇娇这个废后了。娇娇既然已经忘记了一切,就请你放她一马。让我带她回去,我会好好照顾她,让她的余生在离长安很遥远的山林里过,绝对不会影响到你。我从前觉得,阿娇自幼富贵,一定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所以我费尽心力送她进宫,让她做你的皇后,给了她一个做母亲的人能给予的一切。可如今我才明白,其实阿娇也许从来就不需要那些富贵,没有尊贵的身份,没有如云的仆从,这两年多,她一样过得很好。彻儿,她其实,并不需要我们任何人,她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即便,你不放心将她还给我,那么,放她走,从此江海漂泊,她把一切都忘记了,绝对不可能影响你的江山的,你知道她的本『性』。”

她其实,并不需要我们任何人。

刘彻听到这一句时,莫名的心中一寒,但是在刘嫖面前他却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绪,只平静地拂袖转身,说道:“姑姑不必太担心。朕是绝对不会伤害阿娇的。至于安度余生,朕相信,您能提供给阿娇的,朕都能。请回吧。”

董偃在宫阙外等带着刘嫖的归来,好一会儿才看到刘嫖的身影出现在了门阙下。董偃笑着上前将刘嫖扶了过来,问道:“公主,怎么样了?陛下肯放回娘娘吗?”

“呵呵,他根本不可能放了阿娇。”刘嫖提起裙子,上了马车,笑着说道。

“那,公主为何要急着进宫?”董偃不解道。

“因为,本宫要他,去见娇娇。”刘嫖靠在董偃的怀中,闭目道,“呵呵,偃儿,你知道吗,对一个男人来说,一个本来眼中只有他的女人忽然变了,这可以引起他很大的好奇心。”

董偃一愣,惊讶道:“难道,公主其实是想,让娘娘回宫吗?”

“自然。”刘嫖原本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说道,“我不但要她回宫,而且,还会让她再度成为皇后。”

“公主,这……”董偃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大的难处。

“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娇娇。我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可是,人是会变的,娇娇她,变得很好,很好。我相信,现在的她,绝对能够吸引住我那侄儿,只要他们有机会相处。”刘嫖轻轻笑了笑,满脸愉悦地转过头,对董偃说道,“偃儿,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的子女都是这样愚钝不堪的,没想到,娇娇出去一趟,回来倒真聪明了。最重要的是,听那刘徽臣的意思,她如今对于皇帝已经根本无心无意了。”

“公主,娘娘对陛下无心无意了,是好事吗?”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娇娇从前,最大的『毛』病就是对彻儿太过痴心以求,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世人总是不懂得珍惜。”刘嫖冷笑道,“而如今,只要她不动心,那么她就会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所以,我不管她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好,她都必须回宫,而且,还必须完全抓住刘彻的心,否则,对她来说,未来,只有死路一条。”

“偃儿,娇娇是不能退的。无论是为了陈家还是为了她自己,现在陛下可以保护陈家。可只要将来继位的人是有卫家血统的皇子,那么陈家总免不去那场灭门之灾。所以,为了陈家的未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要让她去争一争。”

车轮轱辘轱辘地从未央宫门口驶开,董偃看着窗外的朝阳,看向那宏伟的未央宫群,那高高耸起的门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陈家的未来吗……

第四十一章 手卷珠帘上玉钩









第四十一章 手卷珠帘上玉钩

“换句话说,这个院子里住的,是一位叫做余明的世外高人?”陈娇说道。

“是的。”曹寿点了头,说道,“这个院子,当初就是为了让他居住而建立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的坟墓就在外边的那棵大树下。”

陈娇听到这话,眼睛不自觉地向窗外看去,果然看到庭院中心处的一棵大树下,立着一块石碑。

余明……余磊……这个余明和她的那位同遭遇同胞有关系吗?陈娇如此想着。

这时,门外走进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陈娇抬头一看,正是昨夜来见过她的那位贵『妇』。

“侯爷,你怎么来了?”刘婧开口问道,气息略略有些喘。

“阳信。”曹寿转过头,看着自己美丽的妻子,叹了口气,说道,“你回来了。”

刘婧看了看曹寿又看了看陈娇,只叹了口气,说道:“侯爷,你身子不好,该回去休息了。”

曹寿也不反驳,乖顺地在刘婧的搀扶下,离开了房间,病魔几乎将他的元气消灭殆尽,只是这短短的相见已使他有筋疲力尽之感。

“等一等,你们抓我来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和陈……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婧转过头,看了一眼陈娇,淡淡地说道,“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了。”

被守在门口的侍卫紧紧拦住的陈娇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离去,一阵呼喊后,重新回到了屋内反思。

侯爷?阳信?阳信!

陈娇心中一惊,阳信不就是阳信长公主么,后世传说中的那位平阳公主。

进入这个时代后,她也曾经注意打探过当朝皇室的一些信息,这位著名的长公主的信息自然也了解了一些。只是她心中更习惯与称呼此女为平阳公主,所以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阳信公主……那我现在是在平阳侯府吗?陈娇咬着指头如此想。

……

刘婧和曹寿夫妻二人共坐在一个肩舆上,让下人们抬着。离了后院,曹寿便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想好吧。”刘婧叹了口气,说道,“但是,他不会再伤害阿娇了。他舍不得。”

“舍不得。”曹寿嘴角划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说道,“为帝王者,真能对什么事情舍不得吗?”

曹寿见刘婧沉默不语,便又说道:“阿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熬不了多久了,等我走后……”

刘婧身子一颤,强笑道:“说什么呢……”毕竟是十数年夫妻,虽然平日里两人常常因为观念不和,时有摩擦,可谈到这生死之事,便是刘婧这样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是说如果,人总有一死,不是吗?”曹寿握紧了刘婧的手,说道,“不要再掺和其中了,给襄儿留一条退路。”

“可卫家……”刘婧嘴巴努了努,试图辩解。

“卫家是卫家,曹家是曹家。他们与我曹家根本连五服之外的亲戚都不是。”曹寿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婧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曹寿知道,这个强势的妻子并不能完全听他的话,这一点从他们新婚那天起他就知道。为了迁就她,他将平阳侯府从平阳县搬到了长安;任由她扩建后院,收留那来历不明的余明长达数年;甚至任由她在府中训练美貌歌女,进贤给皇帝。曹家不出风头的家风为了这位公主的下嫁而消失殆尽。曹寿苦笑了笑,说道:“阿婧,你出去吧。我累了。”

刘婧神『色』黯然地看了丈夫一眼,知道他们终究又一次不和了。她叹息了一下,说道:“侯爷,你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刘婧离了曹寿的房间,神『色』不太好地向自己房间行去,才进门就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打扮得人比花娇的刘陵正在里面等着她,她的长发拖地,整个人斜靠在扶手上,整个姿态可说是风情万种。刘陵一看到刘婧立刻笑着说道:“婧姐姐可算是回来了。要进宫,也不和妹妹说一声。妹妹也好随你去拜访太后啊。”

刘婧立刻调整了心情,打起全部精神应对,她知道这个总是笑容满面的堂妹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她笑道:“也是凑巧。之前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后病情有变,我才急匆匆入宫的。”

刘陵脸上立刻出现了担忧的神情,忙起身拉住刘婧的手,说道:“太后没事吧?”

“幸好御医救治得当,没事呢。”刘婧答道。

“唉。姐姐你也真是难。”刘陵听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说道,“那边太后病成那样,这边姐夫又……”

刘婧也陪着神『色』黯然了一番,说道:“是啊。今年,实在是流年不利。”

“也或许是风水不好呢。”刘陵说道,“以前我就听一个风水先生说过,姐姐这府里啊,什么都好,就是后院那片林子建得突兀了。若能派些人手将那林子伐了,说不准,这运势就转过来了。太后和姐夫都能健健康康的。”刘陵特意将后院二字咬得极重,观察刘婧的神情。

刘婧面不改『色』地说道:“哦?不知妹妹听哪位风水先生说的?我这府里的风水,当年可是为陛下探茂陵的余先生所看呢,照他的说法,后院那片林子正是福气之源啊。”

“这样吗?”刘陵假作长叹道,“想是小妹搞错了。”

“是啊。陵妹妹远来是客,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你看你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未婚配。宫里那卫皇后与你同年,膝下都已经有三女一子了。”刘婧瞪了她一眼,说道,“便是淮南那没有你如意的,这段日子在长安,也该多出去走走。长安城中差不多囊括了天下所有的英杰,不怕找不到合意。”

刘陵掩袖一笑,说道:“姐姐这语调,怎的和我母后一样呢。真是……不听你唠叨这个,在家就被唠叨得够多了,我还是自己出去玩。”刘陵吐了吐舌,一路小跑出了房门,这一窜小女孩的动作由她做来竟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别扭,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刘婧看着刘陵离了房间,松了一口气,同时恨恨地骂道:“小狐狸!”

与此同时,离开了刘婧房间的刘陵亦在心中不平地骂道:“老狐狸,一句话都套不出。”

“姑姑,现在我们怎么办啊?”刘建早在外面侯着刘陵的出现,他见刘陵脸『色』不佳,便知道她出师不利了。

刘陵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你去探明两件事,一,阳信她入宫做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二,今晨城门的出入状况。”

“宫里的事还好探。可城门,有十二个啊。“刘建结结巴巴地说道。

“笨。“刘陵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从这里进城,当然只能走雍门、直城门、章城门这三个门了。我只要知道今天早晨,天蒙蒙亮时的情况。”

熬夜一宿后,无论心情如何紧张,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在向周公投降,在平阳侯夫『妇』离开后,陈娇终于在阿奴不断地按摩下,渐渐睡去。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入夜了,黑暗的窗外与昏黄的烛光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她『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那个,她之前曾经见过的王公子,此刻正在她跟前,俯下身子,仿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睡颜。

“你……你怎么在这里?”陈娇忙爬起身,惊呼道。

“我来看你。”刘彻回道,神情恢复到了一贯的冷静,冷漠。

“你们抓我来到底想做什么?”陈娇长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平阳侯府是支持卫子夫的。可是我离开了这么久,她也生了儿子,这个后位早就稳得不能再稳了。我自去属于我的江海湖泊里漂泊,她自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后位上享受天下人乃至后世的膜拜。这样不是很好吗?干嘛又抓我回来?”

“看来,你对这废后的身份倒是很能自得其乐。”刘彻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形,尽量冷静地回话。

“我失忆了。”陈娇和他对视着,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该知道,对我来说,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对我来说,姓刘名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符号,即使他今天站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个陌路人。所以,他废我与否,根本就影响不了我,当然也就没什么好伤心的了。”不得不说,陈娇这么说,带着点故意,因为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了。

“古来废后,恐怕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你的豁达了。”刘彻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袖子遮掩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娇,希望能够从那已经毫无遮拦的脸上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加顾盼神飞的双眼,更加丰润的双颊,甚至看来更加年轻的容貌。刘彻不禁有些糊涂了,原来的阿娇是这样的吗?是她变了,还是他太久没有注意过这个一直追在他身后的女子了。

“他能转瞬间把金屋改成长门宫,陈阿娇若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那才是可笑复可悲。”陈娇将发丝拢了拢,拨了一些到肩后,说道,“上天让陈阿娇忘记,这是神的恩赐。至少现在的我,不会因为良人负心而有任何伤心。”

陈娇不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是的,在她看来被她取代的陈阿娇是幸运的,她不用面对爱人的背信弃义,连那份废后诏书都是别人替接的。至少在陈阿娇的人生里,她始终都是他的皇后,是他金屋里的那个娇。“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陈娇想起当初看过的《长门赋》,只一个起句便道尽了这个名留千古的女子的寂寞。当青梅竹马的情成为情何以堪,当金屋里曾经的郎情妾意,成为长门宫里的形单影只,阿娇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可惜,陈娇想起那仅有的一次梦境,关于金屋藏娇许诺的梦境,梦里明明是那样欢乐的气氛,但是自己却是泪流满面的醒来。那过去的快乐,对于阿娇来说竟然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心痛。

刘彻静默地着看了陈娇好一会儿,直到陈娇心里都有些发『毛』,想随便说点什么退出去的时候,他忽然靠近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半带着怀念说了声:“阿娇……”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许多陈娇没能看明白的情绪。

陈娇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微小的动作打破了一切的『迷』瘴,那双黝黑的眸子很快便归于平静,不合时宜的手也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

“你能够看得这么开,的确是你的福气。”刘彻转过身,背对着陈娇说道。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也许正是因为失去前尘往事的纠缠,才能有现在的我。”陈娇追着刘彻的背影,口中喊着类似佛家偈语的话语。

陈娇看着刘彻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于那片小树林里后,身子忽然软了下来,瘫倒在墙壁上。第一次见这位千古一帝,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反而心中有一点伤感的怀念,难道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体是阿娇的身体的缘故吗?

“小姐,你没事吧。”消失了许久的阿奴在刘彻走后,终于出现了,她直扑上陈娇,问道。

“没事,没事。”陈娇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

“没事就好。刚才那人好可怕,他一来就让人把阿奴带走了,我被锁在柴房里待了一下午呢。”阿奴抽泣道。

“下午?他下午就来了?一直待到现在吗?”陈娇怔怔地说道。

“嗯。”阿奴点头道。她擦了擦泪水,喃喃道,“小姐,我听侍卫大哥说,你是以前的皇后,总有一天会回宫里去的,到时候就不需要我这样粗手粗脚的丫鬟了。是,这样的吗?”

陈娇无力地笑了笑,『摸』了『摸』阿奴的头,说道:“傻丫头,怎么会呢。你忘了,我已经被废了。他当初想让我在长门宫慢慢老死,我没有答应。如今又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要我回去,我同样也不会答应。”

未央宫宣室。

已过了入定时分,卫子夫却还没得到刘彻就寝的消息,她有些担忧地到宣室殿看了看,发现刘彻并没有在接见朝臣。她便让人拦住一个小宦官问道:“陛下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现在在中庭。”小宦官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中庭?”卫子夫看着星空,皱了皱眉。对当朝皇帝大半夜不睡,而跑去了中庭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她只好带着宫女绕到中庭,远远的就不断听到飞箭中靶的声音,心道:原来陛下在看侍卫们练箭啊。待得靠近了才发现,在中庭『射』箭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彻自己。这倒也不奇怪,刘彻喜好骑马田猎,他的箭术一贯不错,也经常有练习。

“娘娘,陛下在练箭呢。一定不喜欢我们打扰,先回了吧。”宫女依依跟随卫子夫多年,多少也有些了解刘彻的不喜欢后宫众人管他的脾气,忙提醒卫子夫道。

但是,卫子夫终究比较细心些,她发现一旁的杨得意此刻正不断地用右手擦着汗,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眼睛不停地往他手中捧着的箭筒瞟去。于是,她也顾不得刘彻的忌讳,走上前去,看清了那箭筒,她也不住抽了口冷气,箭翎上竟然沾满了血迹,再一抬眼,刘彻拉弓的手指已然是一片暗红。

“陛下!”卫子夫惊叫道,她难得大胆地打断了刘彻的娱乐活动,拉住他挽弓的右手,说道,“你受伤了,快别『射』了。”

然后,又转头对杨得意吩咐道:“别傻愣着,快去叫太医令。”

“子夫!”刘彻被卫子夫这么一碰,仿佛才清醒过来,他看着一脸惊慌的卫子夫,理智立刻回炉,低头望了望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显得有些震惊,有些难以置信。

太医令得到传召,立刻赶进宫,当看到刘彻有些血肉模糊的右手,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要知道,刘彻自正式执掌朝政以来,已经很少进行田猎,所以受伤的次数寥寥无几。

太医令心中暗暗思量道,也没听说陛下去上林苑啊,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他当然没有胆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只是小心翼翼地给刘彻进行包扎。

“陛下。”卫子夫担忧地望着刘彻,从刚才开始,刘彻就一直处于失神状态,让人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起伏。

“朕没事。”刘彻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你先回宫去吧。”

“可是……”卫子夫还是有些担忧,自她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彻失态到自伤身体。

“回去吧。”刘彻表情未变,语调未变,只是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反而让卫子夫很是惊心,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但是在这种诡异的时刻,她又没有胆量抗旨留下,只得起身告退。宣室中只留下了心惊胆战的太医令,为刘彻包扎伤口。

处理完伤口,刘彻靠在床上,从枕下『摸』出那许久未曾看过的石子,望了许久,口中喃喃念叨着:“舍得,舍得……”

过了好一会儿,他坐起身,向外室走去。一直在外面伺候着的杨得意忙迎上来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去猗兰殿。”刘彻道。

一行人遂浩浩『荡』『荡』地开往猗兰殿。

第四十二章 别殿遥闻箫鼓奏









第四十二章 别殿遥闻箫鼓奏

未央宫猗兰殿,汉景帝元年的七月七日,刘彻便生于此,他的童年岁月也多在此度过。刘彻将众人都留在殿外,独自在殿内站着,望着周身这些熟悉的景象,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候。

他走到内室,揭开床板,轻触了一下床边的一个雕花纹饰,床底便显『露』出一个地道的入口。

刘彻信步而入,地道内并不明亮,入口处的蜜烛被点燃后,便能看清楚内里的情景。刘彻走到左边的墙壁,半蹲着身子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上面的字迹,只是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一边抚『摸』着那幼稚的笔迹,一边回想着。

景帝前五年,刘彻五岁。

“彘儿,彘儿!”刘彻听到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呼唤自己,抬起头,泪眼模糊中果然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往自己扑来。

“阿娇姐。”刘彻接住扑来的粉红『色』身影,喃喃地喊道。

“彘儿,你怎么又一个人呆在这里啊。王娘娘在到处找你呢。”阿娇对着刘彻憨憨地笑道,“快跟我上去吧。”

“我不上去,我要一个人待着。”刘彻摇了摇头,整个人又缩回墙角。

“为什么呀?”阿娇不明所以地低头问道,然后她好奇地左右望了望,发现什么也看不到。她开始用手去折腾刘彻的小脑袋,想让他抬起头来。

“干什么啊。阿娇姐。你走开。”刘彻显然不愿意抬头。两个人很快扭成了一团,到底是阿娇年纪大些,力气也大些,刘彻的脸还是被硬生生拉了起来。

“哈,你哭了。”阿娇看着刘彻满布泪痕的脸,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喊道。

“你走开!”被人看到自己哭,显然让刘彻觉得很没面子,他使劲推开阿娇,对着墙角面壁。

阿娇被推倒在地,马上就生气了,她站起身来,对着刘彻喊道:“好啊,你敢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和王娘娘,还有皇祖母。”

说完,开始蹭蹭地往地道外走去,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看,却发现刘彻还蹲在那儿,便又开口道:“喂,我说要去告诉我娘和皇祖母,你听到了没有啊。”还是没反应,她只得又喊,“喂,你听到了没有啊。”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阿娇只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转了回去,蹲到刘彻身边,小声地说:“彘儿,你怎么了?不要生气嘛,最多我把昨天的那个薄饼还给你。”

“你都已经吃掉了。”刘彻闷闷地说。

“我可以马上让我家厨子重新给你做一个。”阿娇说道。

“不要。我觉得那个比较好吃,那个是皇祖母亲手给我的。”刘彻还是垂着脑袋,实行他的无视政策。

“那我马上让皇祖母的厨子再给你做一个。”阿娇小心翼翼地陪着好。

“不要。”

“你!”阿娇看自己的讨好没有效果,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怒气立现,一站起身,看着刘彻的小脑袋,只得又蹲下,说道,“那我以后再也不抢你东西吃了,好不好嘛。”

刘彻还是低着脑袋,没吱声。阿娇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这是刘彻熄火的前兆,便高兴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果子,递给刘彻说:“来,这个给你吃。”

刘彻微微抬起脑袋,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我家一个下人的孩子给我的。很好吃哦。”阿娇说道,“我特意给你留的,来,你吃吃。”

刘彻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咬了一口,说道:“好甜啊。”

“好吃吧。”阿娇骄傲地说道,“给我的那人说,是从一个匈奴人那里换来的呢。”

听到匈奴人这三个字,刘彻的脸『色』骤变,他马上把果子扔到地上,还往上面踩了几脚,说道:“谁稀罕匈奴人的东西啊!”

“你!”阿娇一看自己忍了好多天都没吃的东西,被人这样子糟蹋,马上就不肯了,她立刻哇哇大哭起来,“你欺负人!”

空旷的地道里,不断回响着她稚嫩的哭声。这次轮到刘彻慌了手脚了,他笨拙地拍着阿娇的背,说道:“你不要哭啊。别哭嘛。”

“咳咳!”太重的拍背力度让阿娇哭得呛了起来,这下,刘彻连她的背都不敢拍了。只能小声地在一边说道:“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什么叫算你错了。”阿娇也是得理不饶人型的,立马擦干眼泪道,“本来就是你错了。”

“好啦。本来就是我错了。”刘彻只能苦着小脸告饶。

地道里又恢复了安静,两个小小的身躯再一次开始他们的面壁时光。

“喂,你刚才是不是又偷偷地从长乐宫的密道跑进来的。”

“放心吧。他们抓不到我的。我这么聪明。”

“万一让皇祖母知道了,她一定会打死你的。”

“你以为我是你啊。皇祖母可疼我了,才舍不得打我呢。”

“……”

“喂,我刚才在皇祖母那里看到姗姐姐了,她一直在哭呢。”

“她就要嫁到匈奴去了。”刘彻的声音闷闷的。

“所以你刚才在哭吗?”

“我最讨厌匈奴了。”

“你刚才在哭吗?”

“我才没有哭。”

“姗姐姐要是去了匈奴,你会不会很伤心啊?”

“……”

“你要是会很伤心,我去让我娘和皇祖母说啊。皇祖母最喜欢我娘了,一定会答应的。”

刘彻低着头,掰弄着自己的指头不说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娇站起身,弯腰拍了拍刘彻的小脸,说道,“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娘。反正舅舅有那么多公主,没必要非得是你姐姐嘛。”

越说,阿娇越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轻轻拎起衣裙,向来时的路跑去。还没跑出一步呢,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把她往后拉,回头一看,是刘彻拉住了她的裙摆。

“算了。”刘彻抬头望着自己居高临下的表姐,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红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阿娇不解地蹲下身子,说道:“怎么了?你不想姗姐姐留下来啊?”

“算了。”刘彻固执地摇了摇小脑袋。

“是你说算了的啊。以后别说我没帮过你啊。”阿娇从来也看不懂刘彻的心思,看他下定决心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番好心好意都抛了个空,不由得噘起嘴说道。

阿娇重新蹲下身子,把头半靠在刘彻胸前,眯着眼睛喊道:“彘儿,我好累哦。”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刘彻此时却在回想刚才在自己母亲寝宫里的那一幕,他的二姐南宫公主刘姗被选为嫁与匈奴和亲的公主,消息传来,刘姗哭哭啼啼不肯领旨,母亲却安之若素地代为接下了。当自己难以面对以泪洗面的二姐,到母亲处为她求情时,母亲正盯着一个锦囊发愣,听完自己的请求后,叹了口气,道:“彘儿,这是你姐姐的命。她生来就是要做那个和亲的公主的。”

“怎么会呢。娘你去求求父皇,找个宫女封作公主嫁过去不就可以了?以前不是都这样的吗?”当时刘彻马上说道,虽然只有五岁可是天生的聪明和出身卑微的美人所生庶子这个尴尬地位让他早早的成熟了起来。

“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王娡『摸』了『摸』刘彻的头,说道:“如今匈奴势大,随意册封个宫女或宗室之女送过去是不行的。必须是真正的公主才行。”

“那也有别的公主啊!荣哥哥不是太子吗?那让栗夫人的女儿去啊。”刘彻急了。

“彘儿,”王娡喝道,“要是让栗夫人的女儿当了匈奴人的王后,我们岂不是要更受欺负了。”

刘彻被王娡一喝,立刻收了声。

“你还小,”王娡显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伸手『摸』了『摸』刘彻的脑袋说道,“你只要知道,你姐姐是为了你才去匈奴的。”

“为了我……”

“刚才你姑姑派人来说,阿娇进宫了。等会儿,你好好陪她玩就是了。我先带你姐姐去长乐宫叩见你皇祖母。”王娡站起身说道,“别让阿娇不开心。”

想到这里,刘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母亲有什么计划,但是想来这次的圣旨母亲是打算接下了。如果自己让阿娇去皇祖母那儿说上一通,反而会坏了母亲的事。

他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睡得很是香甜的阿娇,皱起眉头,拿手指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脸蛋,怪声怪气地学着自己母亲的口吻说道,“别让阿娇不开心。”然后又在阿娇脸上捏了一把,说道,“你什么时候会不开心啊?天天睡,天天睡,你才是小猪呢。以后应该叫你陈彘才对。”

静静地望着烛光下的阿娇的睡脸,刘彻开始觉得她的脸似乎会发光一般,嘴唇也闪出诱人的红『色』光泽,那一瞬间,他觉得阿娇好漂亮,漂亮的让他都转不开眼睛了。不知不觉间,他慢慢靠近了阿娇的脸,就在他的唇要触上阿娇脸颊的那一刻,阿娇忽然睁开了眼睛,刘彻的心跳顿时少了一拍,他立刻以光速让自己恢复原状,然后故作无事地说道:“你醒了啊。”

阿娇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往刘彻脸上瞟去,很快察觉到了他脸上不寻常的绯红,问道:“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

“骗人,那你脸是怎么回事?”阿娇又是一个伸手开始将刘彻的脸往自己这边扳。

“哎呀,你快放手,我说了没什么。”刘彻虽然极力反抗,可惜年小力薄又一次屈服在恶势力的压迫下,小脸再度被强行扳到阿娇面前,两人眼对着眼,鼻对着鼻,相互望着。刘彻立刻“噌”的一下,从脖子到耳根全红了。

这下可让阿娇看出门道了,她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刚才是不是想偷亲我啊?”

“没,没有!你少胡说。”刘彻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哼,你这个登徒子。”

“我不是登徒子。”

“别狡辩了。这可是我才学的。宋玉写的,登徒子好『色』,你刚才明明是在偷我的『色』。”

“你书没学好。书里宋玉说的那个好他『色』的,可是个女的。”

“啊?是这样的吗?”

“我是男的嘛,又不是女的,我当然不是登徒子。”

“男的就不是登徒子?”

“当然。男的才不会好你们女人的『色』,只有你们女人才会好『色』。”刘彻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你看我父皇,宫里那么多娘娘哪个不是盼着我父皇垂青的,有哪个是我父皇追着她们的?都是她们好我父王的『色』。还有堂邑侯,他府里那么多姬妾,他随便点一个,哪个不是乖乖过去的,因为她们都好你爹的『色』嘛。”

“可,可是我娘就不是这样的。”阿娇被刘彻这么一说,有些傻了。《登徒子好『色』》这文,她也是昨天才看到,教她的老师讲解得含含糊糊,她也只得了个一知半解,现在看刘彻似乎越说越有理的样子,顿时糊涂了。

“那是因为姑姑她是长公主嘛,尊卑有别啊。你看每次我父皇召她入宫的时候,她是不是都会特别开心啊?因为她好的是我父皇的『色』嘛。”说到这里,刘彻基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闭上嘴,小心地望着阿娇,不知道她有没有被他糊弄过去。

“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阿娇说道。

“阿娇姐,这是什么?”打断阿娇的话,指着她胸前的一颗漂亮的小石子问道,企图以此来转移陈娇的注意力。

“啊!这个啊!”阿娇抓起吊在胸前小石子,说道,“很漂亮吧!是那个给我糖果的人送的。他说,是用很珍贵的五『色』石做的。”

“五『色』石?”刘彻指着那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子说道,“根本就没有颜『色』嘛。”

“你真笨。”阿娇拍了下刘彻的脑袋,自己把那颗小石子从链子上放下来,对着烛光左右转动,她向刘彻招了招手说,“你看,是不是有很多颜『色』啊!”

这颗石子的表面是由多个六面体构成的,在光线的照『射』下,原本无『色』的表面就会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线来。

“好漂亮啊。”刘彻惊讶地说道,阿娇把石子放到他手上,他立刻接过去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阿娇见他十分喜欢,便从自己脖子上拿下链子,把石子串在上面,给刘彻带上,说道:“送我石子的人说,这个啊,是一颗幸运石。它可以吸掉你的伤心啊,悲伤啊,把不开心通通都变成开心。送给你了。”

“啊!那你呢。”

“我?我娘最宠我了,我哥哥和我爹都不敢得罪我,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用不上这个的啦。”

“可是,我娘说,女孩子都要嫁人的。我婧皇姐嫁出去以后,都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你以后也会嫁人的,就不能和姑姑还有堂邑侯在一起了。”刘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打算解下链子还给她。

“笨死了!”阿娇又给刘彻的脑袋来了一下,说道,“我不就是嫁给你吗?你还说要给我造一座金屋呢,忘得这么快!你怎么会让我不开心呢!”

“对噢。”刘彻捧着石子忽然想起,不禁笑了,他说道,“阿娇,你真好。我一定会给你盖一座金屋的。”

“嗯。”阿娇也笑了,她在刘彻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也不用伤心,有小石子把你的不开心都吸走,还有阿娇陪着你。”

刘彻望着她很是灿烂的笑脸,愣了好一会儿,吐出一句,“阿娇,你偷亲我。你这个登徒子。”

刘彻愣愣地望着手中的石子,脑中不断回响着当时的童言童语,心中一阵疼痛。

时至今日,他已然明白,母亲一定要接下圣旨,让他二姐南宫公主刘姗去和亲的原因。因为,如果匈奴单于的王后是太子刘荣的姐妹的话,那么废太子的难度就会加大,反之,如果,当时身为美人的母亲主动献上女儿做和亲公主,不但可以给父皇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印象,而且会让他心中有愧,这毕竟是有汉一代第一次以真公主和亲,而将来废太子另立之时,也能第一个想到他。

猗兰殿的地下密道,有着他太多太多的回忆,或悲伤,或快乐,都是那么的让人刻骨难忘。

七岁那年,一直欺负他的刘荣终于被废,他们两人偷了大人的酒在这里彻夜庆祝,喝得醉醺醺的被母后抱出去。

八岁那年,因为用身为儒生的太傅卫绾的话和皇祖母辩驳,被责打后,躲在这里哭泣,是阿娇最先找到了他。

九岁那年,废太子临江王刘荣『自杀』,惶恐不安的他只有躲在这里才能安睡。

十三岁那年,一直威胁他的太子之位的梁王终于病死,他在这里独酌到天亮时分。

十四岁那年,周亚夫小过下狱,绝食而亡,他在此为自己将来少一悍将而惋惜。

十六岁那年,父皇逝世,他继位为帝,在此立誓要做一个有为之君。

十七岁那年,举行大婚,迎娶了许久不见的阿娇。新婚之夜,他们一起来这里缅怀他们的童年时光。阿娇还是和从前一样,外面人人当她是京城第一美女,端庄贤淑,只有他知道,这个女子骨子里的那种骄蛮可爱。

十八岁那年,他一心推行的新政,被皇祖母一手****,卫绾、王臧下狱而死,新政戛然而止,帝位岌岌可危。

在母后的告诫之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只是镜花水月,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之后,他和阿娇之间,他仍然是那个被保护的人。

那时,阿娇又一次在这里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他,一次又一次地保证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他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了。

从此,他易服外出,一心于游猎田『射』,不问政事,屈辱地躲在姑姑和阿娇的庇护下,在皇祖母的巨大阴影中求生。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原来外戚势大竟然能给皇帝带来如此的耻辱。

是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一年开始的,卫子夫的入宫,阿娇的第一次泪眼朦胧,还有他的决心和他选择的路。

泪不觉从脸颊上滑落,滴在他握在手中的石子上,衬得石子更加闪亮,刘彻嘶哑的声音在地道中回『荡』着。

“阿娇,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忘记的。我以为,我不会后悔。我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平阳侯府

烛光摇曳,轻纱飘『荡』,刘陵对镜卸妆,发簪被取下,发髻松了开来,长发就此披散。她起身取过一把木梳,正想梳理头发,却有另一个人轻巧地从她手中取走了木梳,帮着她梳头发。刘陵头也没回,只媚笑了一下,说道:“你来了,雷被?”

雷被,最为淮南王倚重的淮南八公之一,也是这次入京探消息的其中一员。对于淮南王来说,以翁主身份入京的刘陵在明,很多事情她是不方便做的,所以才有了雷被这个暗。

雷被微笑着给刘陵梳发,轻声问道:“翁主,不是说好,在长安期间,尽量不联系吗?怎么忽然……”

“我有事情,要你帮我探一探。”刘陵说道,“阳信把我看得太紧了,动弹不得。”

“什么事?”

“后院。”刘陵喟然一叹,说道,“这平阳侯府的后院,我想知道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

雷被不解地皱眉,说道:“只是为了这一点小事?”

刘陵从雷被怀中滑出来,看着他,说道:“雷被,相信我。这绝不是小事。”

雷被不解地皱起眉头,等待着刘陵的解释。

“雷被,你知道吗?”刘陵转头看向门边,目光透过遮拦的轻纱,飘出很远很远,“我父王曾经距离皇位,很近,很近。在刘彻那小子刚登基,不知死活地违逆窦太后的时候,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就差一点。”刘陵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声音亦是恨恨的,“若不是那人劝他及时收手,若不是有阿娇和馆陶在一边护着,我们早成功了。”

雷被若有所悟道:“那人?那人就藏在这平阳侯府后院之中吗?今上不能亲政之前,常来往与平阳侯府与上林苑之间,莫非是因为辅佐他治天下之人,在这府中吗?难怪他再次亲政后,所作所为迥异于前。”

“不,那人已经去了。”刘陵肯定地摇了摇头,说道,“那人是我们错估的一颗子,但是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了。否则,面对那般神鬼莫测之人,我们计划怕是还要再多思量一番。”

“那翁主你……”

“正因为后院曾是那人隐居之地,所以再次入住此处的人,才值得我们更加重视。免得再一次,阴沟里翻船。”刘陵神『色』阴沉道。

雷被点头应道:“雷被明白了。”

刘陵站在窗口,看着雷被飘然而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究竟进入后院的人是谁?能让刘婧为他匆匆入宫,能让平阳侯为他离开病榻,能让日理万机的刘彻在院中一陪就是半日呢?还有,馆陶,那个沉寂了近三年的馆陶堂姑今晨的匆匆出城是为了谁呢?彭城煤行?以窦太主的自骄自傲怎么会和这样的商家有联系呢?

刘陵只觉得前方的真相处在一种混沌不明中,但是多年历练养成的直觉又让她总觉得,这长安即将风云变『色』。

长乐宫长秋殿

卫子夫战战兢兢地走进大殿,向王娡行了一礼。虽然同是贫苦出身,但是卫子夫却对这位婆婆抱有莫名的畏惧,仿佛自己所有的想法都会立刻被她看透似的。所以,一直以来,她并不愿意多接触这位太后。

王太后的出身不比卫子夫高贵,她母亲臧儿是燕王臧荼的孙女,燕王臧荼本是项羽分封的十八路诸侯之一,后来刘邦收服了他,也封为燕王,但是很快就找了个借口,以**罪名将其全家族诛。作为罪人家族的后裔臧儿当然不可能嫁到什么好人家。王娡的父亲只是一介贫民,并且又早早去世了,王娡只能跟着母亲在继父家过活。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当然并不好过,后来她遇到了余明,几番纠缠后,余明远走,而她却身怀有孕,因此不得不早早嫁到了金家,一则掩饰身形,二则为娘家换取一点钱财。相比起虽然出身奴隶,却被平阳公主选为贴身侍女的卫子夫来说,王娡入宫前的生活显然更辛苦。

而当王娡成为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帝侍妾时,她既不是最美貌的亦不是最年轻的,在拥有众多子嗣的景帝的妻妾群中,她的头三胎甚至还连生了三个女儿。直到景帝登基成为天下至尊的那一年,她才诞下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排行第九的刘彻。然而,一个女人的野心与果决就在她怀孕的时候体现了出来,当时没有任何背景依靠,也不是特别受宠的她告诉景帝,自己梦见了红日入怀,这种吉兆的潜台词几乎等同于暗示景帝自己生下了下一任天子。而后,她果然也不遗余力地去实现这个她自己说出口的预言,顺利地打败了生有皇长子,比自己更年轻美丽的栗姬,成为了皇后。比起担惊受怕了几十年的王娡,卫子夫只在入宫的第一年受了一点苦,第二年起她便开始接连怀孕生子,虽然开始也生了三个女儿,然后刘彻的宫廷中除了她却没有其他任何后宫有怀孕的迹象,所以这三个公主的存在却是一份极贵重的资本,因为她们隐隐预示着,唯有卫子夫才有可能为皇帝生下皇子。所以,入宫后的卫子夫所经受的历练也远远不如王娡。

在拥有太多相似点,而比自己更加『奸』猾的太后面前,卫子夫任何的讨巧手段都是无用的。也许正因为太过相似,王娡反倒不喜欢卫子夫那外『露』的温顺知礼。王娡亦面无表情地看着卫子夫,她的身子虽然孱弱,气势却是压倒『性』的。她看着卫子夫,问道:“这么晚求见,有什么事?”

“启禀娘娘,臣妾是为陛下而来。”卫子夫说道。

“皇帝?”

“陛下刚在中庭练箭伤了手,心绪似有些不稳。”卫子夫说道。

王娡听完后,皱起眉头,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卫子夫,但是却知道似她这样的女子,对刘彻情绪的拿捏是最为准确的,能够严重到让卫子夫来找她求助的情绪不稳……

“后来,臣妾听说,陛下还去了猗兰殿。进去后,到现在还没出来。”卫子夫边说边用余光观察王娡的反应。

“猗兰殿!”王娡心中一惊,知道这就是关键所在,她若有所思地说道,“猗兰殿是吗?”她随即注意到了卫子夫,笑着安抚她道:“子夫,此事哀家会处理的。你先回去吧。”

卫子夫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究不敢违逆太后之意,只得委委屈屈地走了。只是,她心中的疑云却是越来越重了。陛下为什么会去猗兰殿?难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吗?

卫子夫走后,王娡皱眉问身边的余信道:“余信,你说陛下有多久没踏入猗兰殿了?”

“多久?这可记不清了,奴婢老了。”余信说道。

“你又何须在我面前装糊涂呢?”王娡睨了他一眼说道,“自从阿娇被废,这可是他第一次去啊。”

“娘娘。”余信似有些惭愧。

“哀家知道宫廷凶险,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得当不知道。哀家去后,你和汉宫的缘分就尽了,到时就会让陛下放你出宫的。只是,人之将死,你就别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王娡叹道。

“娘娘,”余信也叹了一口气,说道,“陈娘娘如今被陛下和平阳公主软禁在平阳侯府的后院之内,你真的不打算管吗?”

“人各有命,哀家本是不打算管的。”王娡说道,“只是今日看来,彻儿的心似乎『乱』了。这孩子一贯坚强,阿娇出宫一趟回来,竟然能够让他心意动摇到去猗兰殿,做那睹物思人之举,哀家真的有些不放心了。”

“娘娘,奴婢,”余信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奴婢有一事,要禀告。”

“你说吧。”王娡奇怪地看着余信,不明白一直以来行事果断的他为何这次变得吞吞吐吐。

“据奴婢所知,陛下之所以把皇后囚禁在那,是因为他和公主都怀疑,皇后出宫之后另有奇遇,已经得到了和余明大人一样的能力。”余信说道。

听完这一句,王娡本就不甚有血『色』的脸『色』立刻变成了一片灰白。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余信看到她这个样子,忙叫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王娡伸手抓住余信的手,大睁着眼睛问道。

“娘娘,奴婢不敢妄言。”

“是因为这样?是因为这样?”王娡失神地念叨道,她挣扎着起身,“不行,我得出宫,我得出……”话尚未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娘娘,你怎么了?”余信看着王娡无力地倒地,不由得慌张了起来。

整个长乐宫陷入了一片惊慌之中,而昏昏沉沉中的王娡却只想着一件事,一定要去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的后院,那是他们初相遇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一日的相遇,她这一生或许能够开心一点。

“你说,你叫王娡?”梦中依稀还记得那一年,那人脸上的错愕。

“你家本住槐里,母亲改嫁后,方迁到长陵的吗?上面是否有个哥哥叫王信?还有两个弟弟,一名田鼢,一名田胜?”那小心翼翼的求证,如果知道最后的结果,自己当时应该会完全否认他的询问吧,。

“你怎么会是王娡?怎么会?”还有那痛不欲生的惨淡笑容。

为什么要相遇?如果不相遇就不会相知,如果不相知,更不会有相思。

眼角带着泪珠,王娡从那长长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身边围满了人,有刚刚离去的儿子和大女儿,还有匆匆入宫的平阳和隆虑。

“母后,”刘彻看到王娡醒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开心的喊道,“太医令,快过来,给太后看看。”

太医令不敢松懈,小心的给王娡把过脉后,对刘彻说道:“陛下,太后娘娘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好好调养。”

“是吗?你退下吧。”刘彻皱了皱眉,挥手示意太医令退下。

“母后,你可吓死我们了。”刘婧握住王娡的手,说道。

“是啊,母后,幸好你没事。”南宫公主刘婳也在一旁说道。

“俗儿,婧儿,婳儿,你们先退下,”王娡不顾身体的虚弱,对着两个女儿说道,“彻儿,你留下,母后有话对你说。”

“是,母后。”刘彻恭敬地点了点头,王娡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从余信的口中知道了一切,明白母亲醒来之后,必然会有嘱咐。刘婧拉着妹妹还有大姐离去,不时担忧地回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弟弟和母亲。

“彻儿,你留下阿娇,打算做什么?”王娡和刘彻对视了一阵,终究还是先开口问道。虽然这个儿子是她一手调教大的,但是如今王娡也觉得越来越难以和他沟通了。

“母后,孩儿想先问母后一件事情,为什么当年,母后没有和余明先生结成姻缘?”刘彻没有回答,而是问了自己的问题。

“彻儿……”

“孩儿,一直不明白,余先生对母后始终未能忘情,既然母后当年已经为他生下了大姐,为什么最后还是天各一方?”刘彻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提这件事情的时机,但是,此刻的他却急需这个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吗?”王娡问道。

“请母后成全!”刘彻跪在她身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母后只能告诉你,有时候,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不见得就是福。当一切还没有开始就变成了结束,那种悲哀……”说到这里,王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之所分开,正因为他知道,有一天,我会是大汉朝的皇后,太后,就这么简单。”

“母后……”

“我们都是凡人,斗不过命,斗不过天。”王娡的神『色』很是萧索,她看了看深思中的刘彻,又说道:“彻儿,命里无时莫强求。”

“母后,孩儿知道你的意思。”刘彻勉强一笑。

“不,你不知道。”王娡无力地摇了摇头,“放过阿娇吧。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

刘彻却不言语,只是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彻儿,”王娡看儿子离开,惶急了起来,大喊道,“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

“母后,”刘彻被王娡这么一喊,终于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说道,“不是朕不肯放过她,是她,从来没有放过朕罢了。”

第四十三章 满城飞絮柳蒙蒙









第四十三章 满城飞絮柳蒙蒙

陈娇懒懒地坐在这个时代被称为庭院的石凳上,单手托着下巴,做出思想者的姿态,深思着自己的未来。在被抓到平阳侯府后,如何继续她的潜逃计划呢?左思右想后,陈娇长叹了一口气,心道,不行,单凭她和阿奴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不可能从平阳侯府乃至当今皇帝的围追堵截中逃离。想要离开,势必得寻求帮助才行。可这长安城里,她能得到的帮助……

馆陶公主,她这个时代的娘会帮她吗?还有郭嗣之……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自己?还有,姐夫……虽然李希早已言明与她,从今往后是两不相干,但是她总觉得,李希是不会放着她不管的。也许是因为在她最彷徨的时候,李希总是在她身边的关系吧,对这位姐夫,她总有着莫名的依赖。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陈娇的思考,她抬起头,看到了平阳公主站在了她的身前,她的面容有些憔悴。

“阿娇。许久不见了。”刘婧缓步走近陈娇,姿态优雅,却无形地给了陈娇不少压力。幸而经过辽东城的锻炼后,陈娇已有了某些上位者的气质,若换成初来这个世界的她的话,非要被刘婧立刻夺去了心神不可。

此刻的陈娇只是回之以微笑,说道:“好久不见了,阳信长公主。”

刘婧用长长的袖子在另外一张石凳上拂了拂,然后坐下,面对面地直视着陈娇,说道:“阿娇,你变得多礼了。你以往都是唤我婧姐姐的。”

陈娇一笑,说道:“我失忆了。公主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我追忆我那飘忽的过往吧?”

“阿娇,你还是这么聪明。”刘婧轻笑道,“没错。过去的事情,再去追究根本没有意义。我想知道的是,你出宫之后,都做了什么?比如,你是怎么到的楚国,又是怎么去的辽东城。”

当刘婧将问题抛出,陈娇不免心中一跳,但是随即一想,彭城煤行的存在早让她曾到过楚国的事情变得无法掩盖,而韩墨和墨门……所以她很快恢复了镇定,说道:“那只是我闲着无聊瞎跑罢了。公主要是有兴趣,雇两匹马也可以自行旅游去,大汉河山美好着呢。”

刘婧伸手抚『摸』着石桌上的棋盘,说道:“阿娇,你认为,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坐在这里?作为一个废后,你擅自逃离宫廷,论罪当死,可你却还好好的坐在这里,你觉得是为什么?”刘婧说到此处,得意地看了陈娇一眼,不意外地看到她的脸『色』变了,然后刘婧又继续说道:“阿娇,你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们珍视你可能学到的那些学识,如果你再这般藏拙,那么,可别怪我这作姐姐的没提醒你。”

话说到这份上,要是陈娇还察觉不出其中的威胁,那她的神经可就太大条了。陈娇无畏地回视着刘婧,静静地等待着刘婧的后续。

“想必,你也知道,这庭院的原主人叫做余明。他是个博学多才之人,不但杂学旁收,而且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他最令人佩服的,却是他那神鬼莫测的预言。”刘婧看着陈娇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你,作为他主人的继承人,你的杂学比他更厉害,那么你的预知之能呢?你能否预知我大汉未来的国运如何?阿娇,告诉我。”

陈娇在刘婧的『逼』视下,不自觉地想后退,却在动作开始时,发现自己是坐着的。她不知道余明这个并非来自现代的人为什么会有所谓的预知之能。从他的读书笔记看,他的想法虽然与这个时代的人有一定的差距,但是却始终还在中规中矩的范围内。而且,刘婧也说,余明是有主人的,这个主人很可能就是余磊。但是具体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自己怕是要找到龙门客栈的人才能问清楚。但是,预知……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那样的能力。”预知?真是笑话,就算让她拿着本《史记》穿越,要完成这个任务还是极有难度的。

“阿娇,你知道,大汉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比你更合适的皇后,子夫她娴静端庄,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育有皇子。你已经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了。除非,你让陛下觉得,你比子夫更有用。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阿娇,告诉我,你是否有那预知之能?”刘婧锐利的目光如刀剑般『射』向陈娇,令她心中一凛。

预知大汉国运?陈娇咬唇想着,便是第一次能准,当历史改变,第二次之后,她的预测就会完全落空。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回视刘婧,说道:“公主你真的太高看我了。”

刘婧见阿娇嘴巴如此之硬,不禁有些恼怒,正欲起身再说些什么,却被人给拦了下来。刘婧抬头一看,却发现来人,是余信。

“余常侍。”刘婧看着余信,一下说不出话来。

余信放开刘婧,退了半步,行礼道:“余信见过长公主。”

“余常侍不必多礼。”刘婧忙摇头道。

从刘婧有记忆起,余信就是母亲身边的亲信,可以说是看着他们姐弟长大的长辈了。陈娇亦惊疑不定看着余信,这位穿着宦官服饰的老人,看起来非常儒雅,唇边挂着的微笑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信受娘娘之托,来此照顾阿娇小姐。”余信说道。

“什么?可是母后她自己……”刘婧这一下可是吃惊不小。

“陛下已经为娘娘寻到了女医,暂时让她贴身伺候着娘娘。娘娘的意思是,让我在这头照顾阿娇小姐。”余信笑着说道,“所以,公主,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累了。”

刘婧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转身走开了。陈娇不明所以地看着余信,不发一言。

“阿娇小姐,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奴婢是太后身边的常侍余信。”余信向阿娇做着自我介绍,“太后本想亲自来探望你,但是她身子不好,所以还得调养一阵,才能来。”

在余信与阿娇沟通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那抹一闪而过的人影。人影从后院离开,一路进了刘陵所住的地方,此人正是雷被。

早在里面等着消息的刘陵,见到雷被进来,忙迎了上去,追问道:“怎么样,探到消息了吗?”

雷被的脸『色』有些阴沉,说道:“是陈皇后。”

“什么!竟然是她?”刘陵瞪大了眼睛,惯以慵懒神情示人的她少有如此夸张的神情。

一时间,房中的两人都有些默默无语,因为他们入京的要务之一,就是鼓动女儿被废被逐的馆陶公主刘嫖站到他们这边。而今,被探子判定失踪的陈娇竟然就在平阳侯府之中,那么他们和馆陶公主谈判的筹码顿时就逊『色』不少。

“难说,阿娇她根本从来就没有失踪过,只是被刘彻软禁了吗?”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刘陵开始冷静了下来。

雷被摇了摇头,说道:“不像。长门宫之事乃是密探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打探出来的,若不是非常确定,王爷也不会定下这计策。”

刘陵『揉』了『揉』太阳『xue』,试着将所有的信息连贯起来。

阿娇在平阳侯府,所以刘婧、曹寿、刘彻的行为就很好理解了。那么馆陶呢?她的出城,是为了什么?

“翁主,陈皇后既然未曾被逐,我们游说馆陶公主的计划,怕是不能进行了。否则,万一她拒绝帮助,然而将此事告之皇帝的话……”雷被说道。

“……此事,暂且先搁下。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便是阿娇还在,以馆陶堂姑的心高气傲,事情也还有可为的。只是,在行动之前,我们必须先将事情全盘了解清楚,不能鲁莽。”刘陵缓缓道,“这段日子,你先别动手了,安静地在城中等我号令。”

雷被本也是一方豪杰人物,但是自从入了淮南王府就被刘陵的柔媚和心计所折服,所以刘陵用这般命令的语气和他说话,他也不恼,只恭敬地应道:“是,翁主。”

雷被走后,刘陵走到窗边,举着酒樽看着遥望着外间的蓝天,仿佛看到了阿娇那张熟悉的容颜,口中喃喃道:“阿娇姐,在我想再做点什么的时候,你就又回来了。当年你赢了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刘陵想起十余年前,她的第一次入京,那时她才十六岁。在她十六岁之前的人生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课,那就是跟着府里的谋士学习长安城中,未央宫中那些贵人的习『性』,窦太皇太后的,馆陶公主的,王太后的,阳信公主……为的就是有一天,当她来到她们身边时,能够迅速得到她们的信任,她们的宠爱。

而那时候的刘彻和陈娇正是新婚燕尔,刚刚即位的刘彻,雄心勃勃地实行了他和卫绾讨论了很久的新政,以对付朝中勋旧与各地藩王为第一目的的新政。看穿了新政必将激起众怒的父亲,就以献书为名来早长安,同时将她安置在了长乐宫,安置在了当朝第一实权人物窦太皇太后的身边。那是她第一次出手,而结果,非常的圆满。她的游说不但扑灭了新政,而且还将小皇帝倚为臂膀的卫绾、王臧齐齐下狱处死,甚至连有着窦家血缘的窦婴都因为她的一张嘴而被剥夺了一切官位。但是,正当她和父王想再接再厉,一举将刘彻废除时,阿娇出现了。她一声嘟囔,一个不依,就将那瞎老太婆哄得开开心心的,她费尽心力投其所好所作的一切,却不如阿娇的一声哭泣,一声抱怨。在阿娇的干预下,废帝之事也就此拖了下来。有阿娇在前,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便再也说不上话了。

这许多年的计划,就此功败垂成,不但没能得到半点好处,反而在离开之时,收到了皇帝从上林苑猎来的鹿。刘陵至今还记得那一年,他们父女狼狈离开时,送行的刘彻是如何意气风发地问:“听说,淮南王叔曾想猎这鹿吃?我看王叔你老了年纪大了,没那体力,朕便代劳为你猎下了。”

“阿娇,上一次,是因为我们漏算了你。这一次,绝对不会了。”刘陵举起古朴的酒樽,对着蓝天一碰,如是说道。

少了出征的卫青,少了告假的韩墨,温室殿内的议事却依然在进行着。公孙弘听着主父偃滔滔不绝的阐述,看着刘彻阴晴不定的神情,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刘彻单手支着下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主父偃,这个自己曾经无比倚重的臣子。从韩墨出知道阿娇和辽东城的瓜葛后,再联想到主父偃那一日的所作所为,刘彻立刻就怀疑上了他,从阿娇入茂陵再到自己出宫,都是按着这位主父大人的意思在走呢。

主父偃倒是很安然,他无视于刘彻的脸『色』,在报告完卫青出征的情况后,继续说道:“陛下,臣另有一事启奏。是关于燕王的。”

“燕王?”刘彻挑了挑眉。

主父偃自怀中取出一份奏折,呈在几上道:“这是肥如县令郢人之弟的上书,告发燕王刘定国与其父之妻康姬私通生子,同时燕王与三位翁主还有私情。”

刘彻拿起那份奏折,看了看,递给公孙弘,目光冰冷地看着主父偃说道:“主父偃,你拿这份奏折来,想说什么?”

“臣听说,正月之时,梁王、城阳王上书,愿以其邑分与诸弟,以示孝诚。”主父偃问道。

现任梁王乃是梁孝王刘武之孙,刘武死后,景帝宣称自己与弟弟感情深厚,极为关心刘武之子的富贵荣华,将刘武的五个子都封了王,实际上却是通过这个举动,将梁国一分为五,大大削弱了梁王家族的实力。而现任城阳王乃是齐博惠王刘肥次子城阳景王刘章之孙,与现下最大的诸侯国主齐王是血脉同宗。这两王是最先对朝廷所下的推恩令做出明确支持的人,其他诸侯王对推恩令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态度暧昧。

“不错。朕已经下令恩准,并予以褒奖。从今之后,诸侯愿意与子弟分邑的,朕都会亲自过问,给予侯爵之位。”刘彻说道。

“梁王、城阳王之举,足为诸侯楷模。”主父偃笑道,紧接着他又将话锋一转,说道,“但是那些不肯为陛下分忧解劳,而自身又荒『yin』无道的王爷们,臣以为,应该给他们以惩处才是。”

刘彻听到这话,眉『毛』一挑,说道:“继续说。”

“燕王行此禽兽行,败坏伦常,有违天理,是非人哉,当处以极刑,除国为郡,以示天下。”主父偃不紧不慢地说道。

“偃卿,《春秋》有言,为亲者讳,为尊者讳。诸侯虽荒『yin』无道,如此宣扬于天下,与汉室声名无益。”刘彻摇了摇头,“还是另寻罪名吧。”

“陛下,汉室立国已逾七十年,诸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今诸侯多荒『yin』无道,人所共愤,臣以为此罪名,正合适。”主父偃并不赞同,说道,“一旦诸侯恶名天下尽知,则天下有才之士便能尽归于朝廷。陛下莫忘记,孟尝君名声显于当世,方有门客三千,方能权倾齐国。”

主父偃此言不可谓不毒,刘彻之意是燕王罪名一旦传扬开来,对整个汉室名声不利,希望能够作罢。

主父偃却说,非但要以禽兽行定刘燕国之罪,而且要将他的罪名大肆宣扬,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汉室诸侯是多么的寡廉鲜耻,彻底毁掉他们的名声,令有才之士都耻于投奔诸侯而归于朝廷,末了还提及战国时,齐国宗室孟尝君之例,来坚定刘彻的决心。

他说完这话,抬头看了看刘彻似乎有所意动的样子,便继续说道:“燕敬王不过是高祖皇帝的从祖昆弟,非高祖嫡系子孙,其封地偏远,燕王一脉与其他诸侯关系疏离,今除燕国,师出有名,而无犯众怒之险,且可以给与还在观望的各诸侯以适当的警告,此其一也。其二,燕国地处北方,今朝廷与匈奴战,此处乃前哨之地,而控于诸侯之手,一朝有事,恐救援不及。废除燕国之后,朝廷大军的给养无忧。其三……”

“其三是什么?”

“其三,从辽东城到京城的道路要通过燕国,如今沧海郡太守主理和匈奴伊稚邪之间的秘密交易,很多财物通过燕国出入,臣担心长久之后,燕王会察觉此事。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必须将燕国控于手中。”

辽东城,这三个字自从刘彻发现了陈娇的存在之后,已经成了这君臣两人之间的禁语,如今主父偃却胆敢挑明了讲,顿时令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主父偃,你胆子不小啊。”刘彻放下奏折,冷冷地望着主父偃,说道。

“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主父偃叩首道。

“……”刘彻死死地盯着主父偃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燕王之事,过几日庭议,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主父偃又行了一礼,退下了。

公孙弘看着主父偃退下,面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细心的他已经从刚才主父偃和刘彻的对话中敏感地发现,刘彻对主父偃有着相当程度的不满。他面『色』不由得有些沉了。刘彻不是个好侍候的君王,他早就知道。只是,他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一项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彻忽然间对于极为倚重的主父偃如此不满呢?虽然有诸多的疑问在心中,但是老谋深算的公孙弘并没有多嘴,他老老实实地向刘彻报告完了自己的工作进度,退了出去。

堂邑侯府

清雅的丝竹之声在府中响起,让缟素许久的堂邑侯府多了一丝人气。一身素『色』衣裙的刘嫖坐在主位上,向来访的刘陵敬酒道:“陵翁主,真是不好意思。三年孝期未过,所以这府中素净得过了。”

“哪里。堂姑姑客气了。陵儿来了之后,没能第一时间来府中拜祭,才应该抱歉呢。”刘陵今日也穿了一身素衣,她举杯向刘嫖敬道,“陵儿以茶代酒敬堂姑姑一杯。”

她姑侄二人你来我往,仿佛真的情意十分深厚一般,时不时还拭一下眼角的泪,让一边看着的刘徽臣一阵冷笑。她此刻身穿婢女的衣饰,站在刘嫖身后伺候着。她的眼睛不自觉地观察着下座的刘陵。在各诸侯国翁主中,刘陵可说比较著名的一位了。不止因为她的美貌与深受淮南王喜爱,也因为她那诸多的风流韵事以及她在淮南国中拥有的绝对实权。这位翁主虽然貌美非常,说话温柔,但是行事却冷酷异常,淮南国中许多的奇人异士与其说是臣服在淮南王的贤王美名下,不如说是臣服在她恩威并施,既压又打的巧妙手段下。

“时光如梭啊。当年陵儿第一次在长乐宫见到姑姑和堂邑侯夫妻恩爱的样子,谁曾想,如今堂邑侯竟去了。”刘陵不甚唏嘘道。

刘嫖经验丰富,自然立刻感觉到刘陵这一句的话中有话,天晓得她和陈午什么时候在长乐宫里恩爱的出现过。

“当时的长乐宫,真令人怀念啊。有太皇太后,有姑姑,还有阿娇姐姐……啊。”刘陵说到此处,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掩口道,“瞧陵儿这嘴,就是笨。”

刘嫖心中隐隐明白了刘陵的来意,她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说道:“陵儿何必如此说。天下,谁不知道淮南翁主刘陵人美口慧,若没有你帮着招揽贤才,淮南国也不会如此欣欣向荣。”

刘陵面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姑姑不怪就好。陵儿也是怀念,想当初太皇太后还在时,是一派多么欢乐的景象啊。可如今……”说着说着,她的泪就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仿佛是真的如何为刘嫖伤心似的,“唉,姑姑莫怪。我也是将心比心。人言,女儿贴心,我想姑姑就阿娇姐姐那么一个女儿,如今却是近在咫尺难相见,骨肉天伦不得相聚,实在是人间一大惨事。”

刘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她算是看出刘陵的意思了。这话,若在两个月前说,她怕是真的会心动入瓮,可如今嘛……

“姑姑,父王及刘陵一直都十分仰慕姑姑当年的风采,若姑姑这些年有什么为难和不顺心之事,我们淮南一定会会让姑姑失望的。”刘陵如此许诺。她看到刘嫖脸『色』变了变,便不再往下说了。彼此都是聪明人,有时候透个意向,到了必要的时候,对方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目的达成,多留无益。刘陵果然很快就告辞了。刘嫖让董偃送走了刘陵后,独自坐在大堂上,问身后的刘徽臣道:“你觉得刘陵如何?”

“聪明,有心机,有手段。”刘徽臣谨慎道。

“是啊。刘陵是个聪明的女孩。刘安多亏有了她这个女儿,可惜,父女两人都是不安于室的主。”刘嫖冷笑道,“当断不断,错过了皇帝刚即位那会儿的时机,白折腾了这许多年后,还指望能成事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听嗣之说,这位刘陵翁主,寄居在平阳侯府,近日常有不明身份之人进出她的房间及姑姑所在的后院。她想必是已经知道姑姑身在平阳侯府的消息了。”刘徽臣沉静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告知刘嫖。

刘嫖无所谓地撩了撩袖子,说道:“不必理她。若刘婧连她都对付不下,那就太对不起她那长公主之名了。”随即,她话锋一转,说道,“徽臣,关于本宫上次所提之事,你考虑得如何?”

刘徽臣敛眉低头,答道:“徽臣的命是姑姑救的。我只会为姑姑做事,公主你所提之事,等徽臣见过姑姑后,才能回答您。”

刘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执着,那也好。本宫也不为难你。不过,徽臣,相信我,我是阿娇的身生母亲,我的安排绝对是为了她好。她不可能再离开长安了。所以,好好替她想想怎么重回宫中,怎么在宫中生活得好,才是我们这些关系她的人该做的。”

“公主真的认为姑姑还可以重新回宫吗?”刘徽臣听到刘嫖如此自信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姑被带到平阳侯府已经大半个月了。皇帝陛下并没有为她牵肠挂肚,而如今宫中已有皇子及皇后。姑姑不过是个无子被废的皇后,我实在看不出她凭什么……”

“呵呵。徽臣,你知道吗?所谓的帝王,都是些绝情也至情的家伙。”刘嫖笑道,“我那皇帝侄儿是个很强势的帝王,他没有我那父皇的宽厚,也没有我那弟弟的隐忍,他做事果决从无顾忌,所以,他才能够那么果断地废除阿娇,即使他们自幼一块长大。但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他对阿娇绝情,自己心中却未尝不会感到心痛。你以为,为什么权位日渐稳固的他,还要对我这个失势的大长公主如此礼让?仅仅是因为他还惦记着报当年之恩吗?不,这只是因为他愧疚,在我们都误以为阿娇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在他的心中慢慢滋生的愧疚让他容忍我保有旧有的富贵与尊严。而如今阿娇回来了,在他心中认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的阿娇回来了。而且还和他如今所看重的墨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徽臣,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如果他的心,一如既往的坚硬的话,那么他应该在一发现阿娇的时候就杀了她,永绝后患,因为就如你所说,作为一国之母,无子善妒的阿娇对上贤良淑德的卫子夫,是毫无胜算的。可是他却留下了她,没有去见阿娇,只是因为他在犹豫罢了。当绝情的壁垒被打破,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至情的一面了。所以我说,阿娇不会有事。而且还一定能够重回宫中。”

长乐宫

“俗儿,你来了。”王娡含笑看着走上前的女儿,脸上甚是欣慰。

“娘,来吃『药』吧。”修成君金俗端起宫女刚煎好的『药』,说道。

“不用吃了,娘有事和你说。”王娡说道,“有些话,咳咳,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娘,先吃『药』吧。”金俗看王娡费力的样子,不觉心中一酸,转过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俗儿,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王娡怎么可能没发现女儿的失态,她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当年,她被母亲强行从金家带走,送入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帝府中,留下这个未足岁的女儿在金家。一直到刘彻继位后,在旁人的提醒下,知道有这个大姐的存在,才亲自驾车前往迎接,封其为修成君,赐以汤沐邑,视同公主。但是此时的修成君却已经是丈夫亡故,不思再嫁,膝下仅留有一双儿女。

“娘,还说这个干吗呢。”金俗拉过被子为她盖上,说道,“你躺下休息吧。”

“俗儿,你听娘说。娘如今命不久矣,你们姐弟五人,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王娡摇头拒绝了女儿贴心的举动,坚持要把自己的话说完。

“娘!”金俗见自己无力改变母亲的固执,只得跪坐下来,认真听着。

“虽然说,姗儿如今身在匈奴,可是你弟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必然会为他姐姐讨回这个公道。婧儿、婳儿又都是公主之尊,也不用我担心什么。只有你,你不是刘家血脉,彻儿虽然敬你重你,但是在他心中极重江山法度,若有事,娘又不在,他也不一定会全护着你。”王娡絮絮叨叨地为女儿分析道,“所以,娘想,在娘去前,为你寻一门贵戚,你觉得如何?”

“娘,”金俗听到母亲交待后事的话之后,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你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王娡摇了摇头,“你爹有鬼神莫测的预知之术,还不是早归地府了。娘要长命百岁何用?”她拿起手绢为女儿拭去脸上的泪痕说道:“对你,娘一贯是不瞒着的,娘的心早在你爹下葬的那天,就死了,只希望能够早点去见你爹。”

“娘!”金俗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你觉得如何?娘看娥儿年纪也大了,该是时候给她找个夫婿了。”王娡问道。

“单凭娘亲做主。”

“乖孩子。”王娡伸手『摸』了『摸』金俗的头,赞许道,“俗儿,好好照顾自己。娘熬不了多久,所以,娘得在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这样我才能放心离开。”

换季时节,雨水总是特别的多,陈娇靠在窗口,伸手玩弄那顺着屋檐断断续续掉落下来的雨珠,看着在雨水的洗礼中显得美轮美奂的园景,的确有那么一丝人间仙境的味道。

已经半个月了。陈娇默默计算着时间。刘彻没有来,刘婧也没有来,连郭嗣之也没有来,她仿佛就这样被整个天地所遗忘。只有阿奴在这后院里陪着她。

“小姐,该用膳了。”阿奴端着午膳走进来,招呼着在一边发呆的陈娇。

“知道了。”陈娇暗暗叹了一口气,断绝自己的胡思『乱』想,跪坐到案前。这时,房门却被人轻轻敲开,陈娇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就看见那个余信正扶着一位老夫人走了进来。那位夫人的头发用一根碧玉簪子轻轻挽起,穿着一件黄纱直袖长裙,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仅有一个嵌绿松石铜手镯,朴素的装饰配上素净的面容,可以想见其年轻时,必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那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后,王娡。王娡对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陈娇微微一笑,说道:“阿娇,好久不见了。”

“这位夫人,请坐。哦,不是,请跪坐。”看到对方如此态度,再看余信那恭敬的姿态,陈娇自然立刻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她不由得有些惊慌起来。

王娡在席前跪下,静静望着眼前的阿娇,她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身上没有戴任何的饰品,衣服也是十分朴素的白衣,水汪汪的眼睛清澈见底。

“你变了。”王娡用的是肯定句,从前的阿娇知道怎么将自己最漂亮的一面表现出来,从前的阿娇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贵气『逼』人。而眼前的阿娇,却是一朵洗尽铅尘的水莲花,遗世**。

陈娇被王娡的语气弄得心中一颤,她低下头,咬着唇不再说话。

“看来你已经知道哀家是谁了。”王娡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她立刻从陈娇的表现中看出了端倪,说道,“说起来,我们已经数年不见了,没想到再相见你竟然失忆了。”

“太后,怎么会到这里来?”陈娇的声音有些生涩,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现代普通女孩的她,虽然来到这个朝代已经两年多了,但是她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要面对这个时代的最高权利者。面对刘彻时候,她还可以装傻,可是面对将一切都挑明了的王娡,事情却由不得她。从她逃离长门宫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回来,而且为了自己安全,她潜意识里一直拒绝和这些人再相见。然而有些事却不是她想不面对就能不面对的。

“阿娇,与其问哀家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如想想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吧。”王娡看着惊疑不定的陈娇,心中暗叹,这孩子还是不够沉稳。

“我……”

“阿娇,跟哀家出来吧。”王娡站起身,向外面走去,余信立刻跟了上去,扶住王娡防止她跌倒。王娡强忍着起身那瞬间的晕眩,继续往外走去。陈娇立刻随后跟了出去。

王娡站在门口,面带怀念地看着整个庭院。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余明的墓碑所在那棵树下,此时雨堪堪停下,地上的泥土还带着雨后特有的芳香。

王娡看到那个墓碑的瞬间身形微滞,之后便跌跌撞撞地走近,她眼中含泪,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轻轻抚『摸』着墓碑,用手描画着上面的字迹,轻声说道:“对不起,很久没来看你了。”

陈娇看到刚才还十分冷静的王娡在这个墓碑前的失态,心中对余明其人产生了更大的好奇,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子。

王娡终究不是普通人,没过一会儿就收敛了心神,转身对余信和飘儿说道:“你们都退下。”余信自然奉命退下,而飘儿在得到陈娇的示意之后,也乖乖退下了。

等到只剩下王娡和陈娇两人时,王娡盯着陈娇一字一顿地说道:“阿娇,把东西给哀家?”

“什么东西?”陈娇见王娡神『色』不善,不觉退了一步。

“那些记载了关于未来的事情的书简,或者说,笔记。”王娡进一步重复道。

“我没有那种东西。”陈娇虽然心中隐隐有些明白王娡的意思,但是却不能肯定。

“何必否认呢?世人以为的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预测之术,哀家知道它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奇。”王娡一步一步『逼』近陈娇说道,“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说你忽然可以预知将来之事,除了那个没有别的可能了。”

“太后,阿娇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娇开始退了几步之后,干脆停下脚步说道。

“不知道?余明的主人去世已逾一甲子,他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弟子。哀家知道你去过辽东,你定然是偶然间得到了他遗下的笔记,才会知道将来之事的,不是吗?”王娡说道,“既然你看过,那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将来的命运,何必还要留着那个呢?”

“太后,当年余明,是靠着余磊留给他的笔记来告诉你将来之事的吗?”陈娇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为何余明这个古人能够有那所谓的预测之能了。。

“不错。”王娡点了点头,说道,“彘儿,一直以为余明有什么神奇之处,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这孩子野心极大,哀家不愿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阿娇,把东西拿来,你留不住的。而且留着她,对你对彘儿都不是什么好事。”

“当年的金屋藏娇虽然是我有意为之,但是到如今,本宫却是真心希望你和彘儿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所以,把那东西给我吧,它只会误了你。”

第四十四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第四十四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贤侄,你终于肯出仕,为国尽力了。”公孙弘满意地看着眼前穿着郎官官服的李希,脸上笑容满面。

“小侄还没有恭喜公孙先生荣升御史大夫一职呢。”李希举起酒杯敬道。

“呵呵,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已经老了。”公孙弘看着李希和他身边的桑弘羊,笑道。

“公孙先生老当益壮,何须如此自谦?”桑弘羊也举杯敬道。

三人各自客气了一番,待到酒桌上的食物被席卷得差不多了,公孙弘方开口道:“不知道两位此来,有何事?”

“我们是想知道,公孙先生对今日早朝所议燕王定国之事,到底有何看法?”沉『吟』了一下,李希开口道。

“上议已明,燕王行此禽兽行,当诛。”公孙弘说道。

李希和桑弘羊对视一眼后,桑弘羊开口道:“公孙先生,如今诸侯势大,直接诛灭燕王,恐怕,会引起群情汹涌啊。”

“燕王虽然和各国关系偏远,但是,陛下先前已经下过一次推恩令了,如今又拿态度含糊不清的燕王下手,用意未免太过明显。”李希也说道,“过犹不及,只怕,会有反弹啊。”

“此事,我私下也和陛下谈过,只是……”公孙弘听到这里,面『色』也是一沉。

“只是如何?”李希追问道,以他和桑弘羊如今的身份还远远不能对刘彻决策产生影响,所以两人才会退而求其次,来找公孙弘。

“主父偃,他坚持要在此时行事。因为,卫将军班师过燕之时,恰可让燕王束手就擒。”公孙弘苦笑道。

“还有一事,不知道公孙先生是否知道?”李希听到这里,眉头微皱,仿佛已经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什么?”

“宫中传言,太后欲为修成君之女择婿,目前已经派了人去齐国探问齐王之意。”桑弘羊道。

“这又有何干系?”

“问题在于,主父偃似乎也对陛下表示,他有意相齐。”李希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公孙弘也是脸『色』大变,说道,“莫非他想毕其功于一役?怎么会,主父偃怎么会如此糊涂?”他站起身,左右走动,显得十分焦急。

“我等也认为,以主父偃的个『性』,这次自请离京,决不寻常,恐怕,齐国将有大变。”李希说道,“燕国若出事,尚有安抚之法。但是齐国人众殷富,一朝有事,只怕天下诸侯都将为之沸腾。”

“难怪,难怪……”公孙弘有些颓废地坐下来,抚着额头说道。

“难怪什么?”桑弘羊追问道。

“我也曾以『操』之过急在陛下面前责问于主父偃,他说,如果情势真的如此不堪,尚有公子献头一策,他愿效晁错之行。”公孙弘想起那时主父偃的决绝,不由得为之动容。

“什么?”这下连李希都大吃一惊,主父偃居然已经存了死志。晁错,景帝之师,当年吴楚七国之『乱』就是他强硬的削藩政策下的副产品,最后景帝将他作为替罪羊斩于东市,以安诸侯,主父偃说他欲效晁错之行,等于是说,一旦诸侯有事,皇帝大可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他头上,杀之了事。

“何『操』之甚急啊?”公孙弘虽然一贯和主父偃不对盘,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不忍见他如此行事。

一时三人都默默无语,对于主父偃的决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希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去见主父偃一次,为他们的多年交情做一个交待。

塞外高阙

“将军。”苏建走近卫青身边,说道,“已下高阙,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卫青将目光从鲜血横流的草原上收回,淡淡地说道:“休息一日,留一万人马于李息将军,立刻整军,我们沿黄河南下,直取陇西。我要让白羊王、楼烦王成为丧家之犬!”

“是,将军!”苏建低声应道。他知道,每到战场上,眼前这个平日十分温和的男子,就会改变,他永远能够果断地做出决定,永远知道怎么样才是正确的,即使这个正确需要很多人的鲜血牺牲,也许这就是为将者。

“对了,那些俘虏,全部杀掉。”卫青叫住即将离去的苏建,吩咐道。

“……”苏建愣了愣,才答应道,“是。”

“我们现在没时间照看那么多俘虏,留着他们,李息将军看守高阙的压力就太大了。”卫青看到自己的属下有些迟疑,知道不解释清楚,他恐怕很难认真执行。

“是,将军。”

等到苏建走远,卫青向伤兵营走去,一一安慰每一个伤兵,亲切得让他们激动不已。安抚完伤兵们,卫青独自走到了长河边,遥望着对岸,目光直透地平线,渴望直看到那一头的长安。

三姐,你现在好吗?没有了陈皇后的威胁,你和据儿应该没事了吧。这一战打得很顺呢,等我班师回朝,就再也不会有说我们卫家是依靠裙带关系,才能进入军中了。

“纪小少爷,这些牛羊怎么处理啊?”高利望着那些被商贾们驱赶而来的牛羊,伤脑子啊。

“这样吧,”纪稹想了想,说道,“龙门客栈那边不是有一种方法把这些牛羊都密封在陶罐里吗?虽然这样会使肉质变得不新鲜,不过,如果运到关内各国贩卖,应该还能获利。这些虽然是战利品,不过,只要把收获的五成上交,应该就可以了。朝廷新胜,奖赏将士也需要一笔钱财。”

“不过,这样只靠城里的人,是不能很快把这么多牛羊都处理掉的,恐怕要分流到龙门客栈那里。”

“嗯,就交给他们做吧。”

“那么,我们现在要开始计划派哪些人到关内去了。”

“是啊,这么多牛羊,制成陶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化掉的。我们要多派几支商队,多去几个地方。”纪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但是一心扑在自己的计划上的高利并没有看到。

在辽东城,不善于管理政务的李广虽然名义上是一郡之主,但是实际上很多政务都被高利和纪稹所代理。尤其最近,李广关注的焦点是卫青所主导的对匈奴的战争,对于城内的事情几乎到了漠不关心的地步,让纪稹有了更多的机会从容行事。

纪稹看着事情在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进行着,不由得抬起头,看着蓝天,心中道:姐姐,你在长安还好吗?龙门客栈的人应该来得及接应你吧。

温室殿

“你说母后出宫了?”刘彻有些错愕地望着卫子夫,手中的书简不觉掉落。

“是的。臣妾刚才到长乐宫给太后请安,结果太后和余常侍都不在那里。”卫子夫答道,神『色』也很是惶恐,“臣妾已经问过太医令了,他说,母后之前召见过他,确定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才出行的。只是,宫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朕知道了。”刘彻略略思索便明白了母亲的去向,他立刻站起身,打算外出。

“陛下,你要去哪里?”卫子夫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彻身后说道,“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召见主父大人,为他送行吗?”

听到这里,刘彻停下脚步,转身道:“子夫,你代朕见他吧。”

“什么?”卫子夫一愣,刘彻极少给她和朝廷公卿相处的机会,这次竟然焦急地下了这种命令。

“你代朕告诉他,好自为之。”刘彻眼神阴冷得让卫子夫发『毛』,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和自己说的,还是和主父偃说的。

“朕先走,你就这么和他说,他会知道的。”刘彻话一说完,便风风火火地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卫子夫。

站在宣室殿的门口,看着刘彻远去,卫子夫一脸的惊异不定许久,终于她咬了咬牙,回身对伺候在一边的依依说道:“依依,你去请李敢将军到椒房殿,就说本宫有事问他。”

“是。”依依第一次看到卫子夫如此神『色』,心中一跳,竟然不敢看她的脸『色』。

当刘彻策马赶到平阳侯府之时,正好看到王娡在余信的搀扶下,步下台阶。刘彻自马上跃下,冲着台阶上的王娡喊道:“母后!”

“彻儿,你来了。”王娡看着犹自喘气不止的儿子,微微一笑。

“母后,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通知一声就……”刘彻几乎是在大吼。

“彻儿,冷静点。这不像你。”王娡脸『色』未变,看着儿子,轻轻吐出一句话,立刻止住了马上就要爆发的刘彻。等到刘彻把涌到嘴边的言辞都吞了回去,呼吸和表情都渐渐趋于平缓,她才又开口说道,“你不放心母后吗?还是不放心阿娇?”

“朕……”刘彻一时语塞,一路上他狂奔而来的时候,脑中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如今骤然被母亲一问,竟然连自己也答不出来。

“彻儿,经历过余明之死,很多事情,母后看透了。”王娡一眼就看出了刘彻的『迷』惘,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娇,有她自己的命运。她和母后终究不同。”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刘彻的身前,指着他的胸口,说道,“但愿,你能早一日明白,自己的心。”

刘彻轻轻抓住王娡的手,说道:“娘,告诉我,阿娇的命运。”

王娡听到这句话,抬头望着刘彻,发现那许久未见的脆弱竟然会重现在如今的他的脸上。她心中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为娘不知道,从她离开长门宫的那天,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母后不会把余明的那份书简给你,也不愿你从阿娇那里得到它。因为,母后不能让你和母后一样,一生被那样的东西所愚弄。”王娡说完,从刘彻身边走过,缓缓向自己方才乘坐的马车走去。

马车的声音渐渐远去,刘彻终于慢慢向台阶上走去,来到余明的墓前,他不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一抹白影,他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出声,眼神死死盯着墓碑,眼神清冷。

陈娇傻傻地看着墓碑,脑中不断回想着刚才从王娡那里知道的那些事情。就算知道历史的走向,终究还是会被愚弄吗?陈娇心中如是想着。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始终有着一丝逃避的心理,不愿意面对自己已经成为阿娇的事实。如今,人又回到了大汉皇家为她构筑的牢笼中,结果,终究还是没能逃掉。

难道命运真的是不可更改的?陈娇双手紧握,狠狠地一咬牙,心中说道,不,她和他一样,不一样。而且辽东城的出现就表示历史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即使必须重新回来面对汉武帝,自己也不一定要回到长门宫的。

想到这里,陈娇深吸一口气,精神放松下来之后,才发现刚才开始的高度紧张使得她全身疲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陈娇真的觉得自己累了,很不雅地伸了个大懒腰,转身打算回去。结果一转身就看到刘彻正一脸阴沉地望着自己,手顿时僵在半空,白『色』的袖子随风飘着。

两人愣愣地对视了好一会儿,陈娇忙收回手,跪了下来,可惜冲力太大害得她几乎要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狼狈地收回前倾的上半身,她说道:“见过陛下。”

过了许久,面前人还是没有反应,陈娇小心地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刘彻正看着自己,虽然他嘴角微翘,似乎在笑的样子,但是陈娇却分明感觉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强烈的悲伤感。

“阿娇,”刘彻伸手扶起她,看着一直半低着头的陈娇,终于半带着轻叹说道,“你从前是不会给朕行如此大礼的。”语音寂寥。

陈娇整个人僵直在刘彻怀中,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对她来说,刘彻是一个太陌生的存在,而阿娇和刘彻,又似乎不该是那么陌生的。熟悉的陌生人,这是现在的他们。陈娇心中想着。

“太后,和你说了什么?”刘彻看她沉默不语,便继续问道。

“没有,太后只是和我聊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陈娇微微推开刘彻,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说道,“陛下,陛下可还记得,当日阿娇说过的话?昨日种种昨日死。”这最后一句话,果然让刘彻乖乖松开了手。

“你……”刘彻看着眼前这个直视着自己眼睛的阿娇,有一种感觉仿佛是从前的那个阿娇又回来了,除了阿娇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另有一个女子有如此的勇气,这样看着自己。

“陛下,我不记得你。”陈娇直视着刘彻说道。刚才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想明白,自己曾经在刘彻面前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而当时化名王通的刘彻并没有惩罚自己,那么这种陌生人的相处模式,并不会触犯到刘彻的逆鳞,而自己也无需再想该以什么方式面对这个陌生的夫君。

“你想说什么?”刘彻仿佛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有因为陈娇的这句话而勃然大怒。

“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并不是一回事。我希望,陛下能够明白。”陈娇斟酌着字句说道,“从前的阿娇,很傻,她跟不上你的脚步。现在的阿娇,不见得比那时候聪明,但是……”说到这里,陈娇停下来,看着刘彻,清澈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诉刘彻她的未尽之意,她已经不想再那么辛辛苦苦地去追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

刘彻忽然心中一痛,仿佛自己失去了一样很珍贵的东西。

“臣李敢叩见娘娘!”李敢被人匆匆从北宫唤来,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这位卫皇后可不同于陈皇后,是从来不主动召见外臣的,这次召见不知有什么事情。

“李将军请起。”卫子夫右手轻抬,示意他起身。

“谢娘娘!”

“李将军,你身为期门郎,陛下出行,一切安全应该是由你来负责的吧。”卫子夫面沉入水的问道。

“是的,娘娘。”李敢应道。

“那么,本宫问你,陛下近几日的行踪,你是否清楚?”卫子夫说道。

“臣……”李敢听到这种询问,顿时额上冒汗。

“本宫别无他意,只是关心陛下而已。”卫子夫站起身走到李敢身边,说道,“李将军,仲卿曾经和本宫说过,李将军和令尊,勇武异常,都是我大汉的国之栋梁。如今,陛下有意漠北,实是你父子大展身手之时。”

“娘娘,臣不敢当。”李敢马上听出了卫子夫言中的利诱之意,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位隐居深宫的皇后忽然如此关心陛下的行踪,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之事。如今,卫皇后的态度,让李敢莫名的想起他的前任,如今身在长门宫中的陈皇后。莫非,又是一场纠葛不清的宫中争宠。

卫子夫看着低头垂面不敢直视自己的李敢,眼睛微微一转,对着一旁的依依说道:“依依,据儿现在应该醒了。你去替本宫抱来。”

依依应声而去,睡得正香甜的刘据被人抱来送到卫子夫手中。卫子夫抱着孩子,进一步靠近李敢,问道:“李将军,现在可以告诉本宫,陛下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了吗?”

刘据此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睛,直望着李敢。李敢看着刘据滴溜溜直转的眼珠,心中矛盾,作为大汉朝的将军,他必须完全忠于皇帝,从这个角度来说自然是不能透『露』皇帝的行踪的。但是,眼前人是目下还深受宠爱的卫皇后,而她的儿子是皇帝唯一的皇子,卫青勇武精明,前程大有可期之处,卫家姻亲,陈掌,公孙贺皆深受皇帝宠信。卫家,得罪不得。

“回娘娘,陛下近几次出宫,臣并未获准随行。臣最后一次随陛下出宫,是去茂陵邑拜访彭城煤行的陈皎。”李敢终于说道。

“陈皎。”卫子夫重复道,脑中忽然想起那一日,卓文君在殿中所奏的曲子,所说的话。

陈皎?那首直入她心的《汉宫秋月》的作者?用彭城煤行白手起家的神秘女子?

陈皎?她是谁?卫子夫陷入沉思之中,这时,无人理会的刘据忽然大哭起来,瞬间将卫子夫唤醒,她微微一笑,伸手轻拍着儿子的背,说道:“李将军今日的坦白,来日必有所报。”随即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是!”李敢沉声应道,离开椒房殿之后,他才敢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方才那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他几乎被这位看似柔弱的皇后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暗暗忧心道,看卫皇后刚才那样子,平静了这许多年的内宫,似乎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争斗了。

而此际的卫子夫,神『色』淡然地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你派个人去詹事府,就说诸邑公主想请去病入宫玩,请詹事夫人带去病来。”

“是,娘娘。”

“长门宫,你不想回去?”刘彻的声音涩涩的。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陈娇淡淡念道,“陛下觉得,那样的日子,我应该回去继续过吗?”

“阿娇,你这是怨我吗?”刘彻微微向前踏了一步,想要靠近陈娇。

陈娇立刻警觉地退了一步,随即刘彻脸上的神情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反应太过了。她勉强镇定道:“陛下,我说过,今非昔比,我和从前不一样了。这首诗,只是我在整理从前的东西时发现的,也许是从前的那个阿娇在长门宫的感觉。”

“你出宫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把什么都忘了?”刘彻放下半悬在空中的手说道。

“陛下是天下之主,难道查不出来吗?”陈娇反问道。她可没有自信自己可以在这个千古一帝面前扯谎而不被识破。

“你说得没错。朕,一定会查出来。”刘彻双手一握,转身离去。

陈娇看着刘彻离去,大大喘了一口气,总算暂时是不用回长门宫了。和这样的皇帝面对面联系,实在是天下第一大累事。

长安城东南灞桥。

主父偃在朝中一贯没有什么人缘,此番离京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来送行,他仅带着几个家人,单身赴任。眼看灞桥将近,主父偃眯起眼睛,不意外地看到了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一抹白『色』的人影。

“李贤弟,别来无恙。”主父偃看着李希笑道。

“主父兄。”李希看着主父偃神『色』复杂。

“从前贤弟潜于民间,你我二人难以把酒言欢。如今你我同朝为官,没想到也难有叙旧的机会。”主父偃淡淡笑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父兄,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李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富贵不回乡如衣锦夜行。如今,我主父偃功成名显数载,也该回乡了。不是吗?”主父偃哈哈大笑,毫不在意。

“主父兄,何必如此。”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主父偃止住笑声说道,“更何况,主父偃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也不过是借国事报私仇罢了。”

“如果,主父兄自认是求仁得仁,希无话可说。”李希叹道。

“陈皇后和陛下如何?”主父偃问道。

“他们,陛下已经将她接到平阳侯府之中了。”李希说道。

“是吗?看来,今日陛下忽然让卫皇后代替接见我,不是没有理由啊。”主父偃正『色』道,“贤弟,当今陛下,定然会有重用你的那一天。届时,陈皇后如果得宠,那将会是你最好的晋身之阶。”

“如今,说这些都还太早了。”李希摇了摇头。

“是啊。都还太早。世事艰难,珍重!”

“你也是,珍重。”

主父偃的马车从柳树下缓缓离去,独留下李希遥遥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的马车。好半会儿,他才转过身,望着长安城内高起宫阙,心中也是一阵茫然。

第四十五章 此真彼假俱迷人









第四十五章 此真彼假俱『迷』人

椒房殿内

“姐姐,我叫你是有意请你帮忙调查。”卫子夫看着霍去病离去,便立刻对卫少儿说道。

“什么事情?你叫人来传句话就行了,还弄得这么麻烦。”卫少儿犹自不知,说道。

“这件事,不能让……知道。”

虽然卫子夫含糊了那两个字,但是姐妹多年,卫少儿自然了解她的,忙道:“什么事情?”

“是关于一个女子的。”卫子夫说道。

“女子?”卫少儿立刻从这句话中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你替我去调查一下,茂陵邑一个叫陈皎的女子。”卫子夫说道,“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能力还有她现在身在何处,本宫都要知道。”

“娘娘要知道她做什么?”卫少儿问道。

“姐姐,你无须问。只管让姐夫替我调查就是了。”卫子夫叹道。

“那,如果找到,是否让你姐夫……”卫少儿也隐去了后面的话,但是她相信卫子夫绝对明白其中之意。

“不。”卫子夫立刻道,“姐夫只要调查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还有,千万小心,如果我猜测的没错,那姑娘现在应该已经被陛下带走了。只是,陛下不知为何竟然没有让她入宫,所以,本宫不放心。”

“娘娘如何得知陛下已经将此人带走?”卫少儿大吃一惊。

“姐姐,我跟随陛下十余年了,他的心思,我虽不能懂十成,也能猜到七分。”卫子夫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说道,“最近,他的情绪几乎完全失控……”

“那么,娘娘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卫少儿问道。

“做点什么?”卫子夫摇了摇头,“不,不需要。什么都不做才是我唯一能选的路,姐姐。而且,我现在也不能做什么,那位王夫人……”

“王夫人?”卫少儿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惊。

“王夫人已经身怀有孕。”卫子夫的话让卫少儿倒抽了一口冷气。

“什么?”卫少儿急得几乎跳脚,“怎么会如此?”他们卫家的地位眼下完全是建立在卫家出了一个皇后,而这位皇后生下了当今皇帝唯一的皇子,嫡皇子,这个基础上面的。如今,居然会有另外一位皇子诞生,那对他们卫家来说是大大的威胁啊。

“王灵入宫承宠已有年余,如今身怀有孕,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姐姐何必惊诧?”卫子夫看着惊慌失措的姐姐,左掌紧握。

“子夫!”

“本宫知道姐姐担心的是什么。但是,你不了解陛下,本宫什么都不能做,这是为了据儿,也是为了卫家。我们能做的除了谨言慎行,还是谨言慎行。绝对不能有一丝丝出格的行为,如果想要活得更长久……”卫子夫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一贯平静的眸子中带着一丝的沉痛。

“不要看卫家如今风光无限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姐姐。”卫子夫继续说道,“你一定要明白,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从陛下身上来。所以我们一定要知道龙的逆磷所在,绝对不可以去触犯它。因为他可以让我们从奴婢之女变得贵倾天下,也可以瞬间将一切都拿走。”

“不能干涉朝政,不能结交外臣,不能欺凌后宫,必须让一切都风平浪静,让他可以全力于国事。这就是陛下给本宫的底线。姐姐,你明白吗?”卫子夫说完这一切时,红润的唇已经被咬成了灰白『色』。

“那么,娘娘让我们去调查,是想?”

“他要本宫无为而治,可以。但,那必须是后宫尽在我掌握之中。”卫子夫说道,“必须是据儿的地位不变,本宫的地位不变,卫家的地位不变。”

“娘娘,我知道了。”卫少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姐夫是曲逆侯后人,智计不凡,姐姐回去要好好和他商量。查到结果后,就带去病入宫来。”激动过后,卫子夫又恢复了冷然,她开口吩咐道。

长乐宫

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随着『药』水入腹,王娡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宫女端着『药』碗退了下去,而宫女身侧另一位身着素『色』衣裳的女子则上前一步,说道:“娘娘,你的脉象渐趋平稳。接下来,只要安心调养,身子可保无恙。”

“哦?”王娡听到这话倒是感到有趣地抬头正视了那女太医一眼,说道,“义女医是吧?你是第一个为本宫诊治的女太医,也是第一个敢如此有把握地说本宫无恙的人哦?莫不是第一次入宫,一心立功才夸下如此大口?”

那女医被王娡如此提问,却是不慌不忙地回道:“义只是根据脉象判断。至于其他太医的决断……太后娘娘,有时在宫中久了,人就会变得患得患失,连基本的医术判断都会因为某些外来因素的影响而失衡的。况且……”说到此处,女医不觉犹豫了一下。

“呵呵。”王娡笑道,“你说便是了,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大胆的孩子了。哀家保证不怪罪。”

“而且,您这病本就是心病。所以臣才会说,要安心调养。只要娘娘能做到安心二字,您的病,自然不『药』自愈。”女医面『色』平常地说道。

王娡听完之后,不自觉地又多看了那女医一眼,很是寻常的相貌,比起这宫中的如花美人们,这个女子本应该黯然失『色』。但是那只是本应该,她那特别的气质,却能够另她鹤立鸡群,该怎么形容呢,也许就只有那句话……

“医者父母心……”王娡喃喃道,她笑了笑,问道,“义女医,你行医多年,手中可曾有不治的病患?”

女医神『色』一暗,说道:“义得到姨娘允许,**行医已经七载。七年之间,共有四百二十八人不治。”

“呵呵,这么说,假如本宫不治,那会成为那第四百二十九人了?”王娡笑道,她脸上满是赞许地点头道,“难怪哀家觉得你不凡,在这宫中看惯生死不难,难的是你这份慈悲心肠。只是,以后在宫中说话不要如此直接,不是每个人都不介意被人揭穿心事的。退下吧。”

“……是。谢太后。”女医没有多言,径自退了下去。

到此时,一直在一边等待着的刘嫖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扬了扬眉,说道:“皇帝找来的女医?很特别的女孩。”

王娡转过头,含笑道:“叫淳于义,是那位太仓公的外孙女,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了。也是凑巧,近日到了长安,缇萦行踪不定,皇帝就先派人唤了她进宫。”

“原来如此。”刘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说道,“进来这么久,怎么一直没见余信呢?记得你可是离不开他的。”

王娡也不隐瞒,直接答道:“我派他去照顾阿娇了。省得婧儿不知轻重。”

刘嫖没想到能听到如此直白的答案,她转过头深深看了王娡一眼,许久才吐出一句话,说道:“谢谢。”

“不必。”王娡摇了摇头,说道,“说到底,阿娇也唤我一声舅母,一声母后。况且,那些年多亏了你和她,该是我说,谢谢。”

刘嫖一时无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多年了,没想到,到今时今日,在这长乐宫中,我还能听到你这一声谢。”

刘嫖眼中闪过一丝泪花,看着熟悉的宫殿的摆设,回想起自己还是长公主,还是窦太主的那段岁月,竟然有些恍惚。那时,刘彻母子是多么弱小,多么地需要她的庇护,如今……

“是好多年了。年轻时候,我们也勾心斗角过,也委曲求全过,可到了这个年月,才发现,想找个老朋友谈心,不容易呢。”王娡抚『摸』着长发,说道,“还记得当年,你告诉我的那些保养长发的秘方,长公主,我是一直感谢你的。没有你,先帝不会看上我,没有你,先帝不会在我生下来隆虑后,还继续宠我,没有你,彘儿就只是一个胶东王而已。”

在王娡的描述中,刘嫖也回忆起了当年的岁月,虽然当年的王娡是曲意奉承,虽然当年的她对王娡也只是利用,然而人就是如此奇怪,当这么漫长的时光过去,当曾经促使她们联合对立的那些人逝去,两个人之间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阿娡,阿娇会回来的,对吗?”刘嫖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将话题转回到自己的正题。

王娡眯起眼睛,却不回话。

“我们之间,或许是复杂的。但是我想,你和阿娇之间,应该从来都是简单的。你只是她的舅母,婆婆,她只是你的外甥女,媳『妇』,对吗?”刘嫖说道,“她在宫外,你可以让余信保护她。如果她回来了呢?回到这个有皇后有后宫的皇宫后呢?阿娡,你也是从这六宫中走出来的,没了皇后的光环,没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你觉得阿娇真的适合回来吗?”

王娡淡然一笑,说道:“卫子夫,是个很有分寸的皇后。而阿娇,也变了。”

“可是即使如此,在这宫中,多的是能够掀起巨浪的小虾米。”刘嫖直视着王娡,说道。

“你想如何?”王娡回问道。

刘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娡,太后,今时今日,我也只能来求你,求你将心比心。无论如何,阿娇都是我的女儿。我真的,很想保她万全。”

王娡看着刘嫖忽然一笑,说道:“长公主,也许这就是我和你们这些生在皇家的人的不同,同样是这个年岁了,可你却不会觉得疲倦。罢了,多年交情,你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刘嫖听王娡说前面一段的时候脸『色』本变得十分难看,后来听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她也不客气,张嘴就说:“阿娇太单纯了。人会变,单是人的本『性』却很难变。我要的,只是希望她重回宫廷后,能有一个贴心人,在她身边保护她。”

王娡扬了扬眉,说道:“你想我在她回宫后,『插』手她身边宫女的安置?”

“不。这种蠢事,我做过一次了。”刘嫖回道,“从前,我给她安排好一切贴身伺候的人,但是,那些人并没能保住阿娇。你也说,卫子夫是个很有分寸的皇后,过头的事,她不会做,这一点我还是相信。我希望你做的,只是招一个人入宫,然后让她可以出入阿娇身边。”

“谁?”

“江都王翁主刘徽臣。”

王娡扬了扬眉,不解刘嫖为何推荐这样一位陌生人。

“昔年,先太后也有招淮南王翁主入宫陪驾的先例。所以,我想,你这一次招江都王翁主入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刘嫖解释道,“那刘徽臣如今就在我府中,她和阿娇是生死之交,而且这个孩子,很聪明,一点也不输给当年的刘陵。阿娇不会照顾自己,但是我想,从江都王府出来的刘徽臣却可以照顾她,只是她这样身份的人,必须要一个理由才能入宫。”

王娡点了点头,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王娡深深看了刘嫖一眼,说道:“这件事,我帮你,因为如你所说,我舍不得阿娇。不过,馆陶,你真应该去见见她。见过之后,你才会知道,她变了多少。”

桂宫

公孙弘与张汤正面红耳赤的对峙着,如果陈娇在场,想必能为两个人想到一个形象的比喻,两头双眼发红的斗牛。看着手下的两位重臣如此作态,也不觉『揉』了『揉』太阳『xue』,感到有些头疼。他开口说道:“两位爱卿,此事暂且搁下不议。关于律法之事,你二人各写个详细的表奏上来,朕仔细看过后,再做考虑。”

刘彻发话了,公孙弘和张汤自然不敢不听,只是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在听令的同时也都恨恨地瞪视了对方一眼。这样的小动作,刘彻全看在了眼里,他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对于他这样的强势君主来说,手下人之间有嫌隙从来就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今日该议之事都已经……”刘彻正想说点什么总结今日的内朝议政时,他的话却被人打断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韩墨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公孙弘和张汤的眼睛同时看向了韩墨,韩墨这个原本十分得刘彻欢心的新贵,不知道为什么从十数日前开始就不被允许参加内朝议政,直到今日才再度被宣召。可是在刚才的一个时辰里,他却保持着完全的安静,仿佛没有他和个人似的。

刘彻看了他一眼,语气不觉冷淡了几分,问道:“什么事?”

“十数日前,茂陵邑陈府,彭城煤行的主人,陈皎小姐被人掳走,目前还下落不明。臣想,此事有必要向陛下您禀报。”韩墨平静地回道,仿佛不将刘彻这天下君主的喜怒放在眼中。

张汤听完这句话后,神『色』古怪地瞄了韩墨一眼,不明白这样的小事,他怎会拿到这大殿之上认认真真地讲。而公孙弘却是神『色』一变,他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刘彻,发现他并没有因为韩墨禀报这样的小事而发怒,公孙弘心中一突,心道:难道……

刘彻双唇紧抿,瞪了韩墨一会儿,沉声道:“弘卿,张汤,你们退下。”

公孙弘、张汤听话地退下后,刘彻的双指有节奏地在玉几上扣着,原本细微的声响,因为这静寂的环境和空旷的大殿变得清晰可闻。如此反复了许久,刘彻终于开口说道:“韩墨,朕没看错。你的胆子实在,很大。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竟然还敢在朕的面前提起她?”

韩墨听到刘彻的回答后,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说道:“看来,接走她的人就是陛下了。”

刘彻抬头看着不卑不亢地挺直腰的韩墨,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语气缓和了下来,问道:“韩墨,你以前在说过,你在辽东城待了不过一年的时间。那你和她相处了多久?在辽东城,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刘彻这么问,韩墨不禁想起了自己和陈娇的初见,那白衣飘飘的身影,似笑非笑的眼眸,他不禁喉头一紧。

“我到辽东城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陈……姑娘。那时,她是带着一些流民来,那些都是在关内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陈姑娘心肠软……”韩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原来的称呼,要他将自己心仪之人称为娘娘,他还没做好准备,虽然这样的坚持很傻,却是他唯一不向刘彻低头的方式。

刘彻听到这个称呼,不爽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喝止,只是继续听着,听着他们一起建城时一起度过的甘苦岁月,说陈娇那些稀奇古怪有时带来好处有时带来麻烦的巧思,说陈娇笨手笨脚做错的那些事……韩墨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说了。

当听到韩墨提起陈娇有一次想给大家改善伙食,亲自提出要下厨为大家做一锅好吃的,却因为没掌控好调料的比例,将一锅食物弄得难吃无比,而所有的城民为了安慰她,都将那难吃至极的食物给吃了下去时,刘彻不禁叹息了一声,说道:“她从小就是个等人伺候的主,又哪里会做这些呢?”

“是啊。知道她的身份后,当初的那些事倒不奇怪了。”韩墨也本能的回了一句。

顿时殿中静默了下来,君臣二人对视无言。韩墨看向刘彻的眼神复杂,羡慕、嫉妒、敬仰等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而刘彻却始终都很平静。

“陛下,臣在辽东城见到的陈姑娘和刁蛮的陈皇后,差得太多了……”最后还是韩墨先开了口,他说道,“臣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比陈姑娘更好的女子。你却如此对她,真是舍得。”末尾带着点反讽。

刘彻淡淡回应道:“韩墨,这是朕最后一次提醒你,她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你对她唯一的称呼,是娘娘。”

“皇后?那如今椒房殿中那位,又是什么?”韩墨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刘彻眯起眼睛,说道:“韩墨,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墨既然敢在陛下面前提这些,就没想过生死之事。”韩墨淡然道,“臣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陛下想了解的想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臣告退,陛下若想杀臣,一道诏书,足以。为了墨门臣一定会忠实执行您的旨意的。”

韩墨就这样大阔步地离开了桂宫,出了长安城。而刘彻却脸『色』阴沉地坐在宫中,他的外表依旧平静,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韩墨,你懂什么?不过一年时间的相处,你以为你会比我更懂她吗?

……

陈娇坐在靠椅上,悠哉游哉地吃着桃子,还有阿奴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凉风一丝丝的吹来。甜甜的果汁下肚之后,她不由得感叹,真是好舒服啊。

轻轻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扶手,陈娇想,果然应该早点给自己准备一个椅子。几天前她终于受不了每天跪坐的日子,强烈要求平阳侯府的人给她调几个木匠来,开始手动制作她的靠椅。今天终于完工了。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开始享受了。

自打那日和刘彻“敞开心胸”地谈过之后,她似乎就获得了解放。不同与刚开始时候的频频『骚』扰,她已经十多日没见到外人了,此处只有服侍她的阿奴和侍卫兼管家的那名死士,大概是得到了嘱咐,这些日子,无论她如何无礼的要求,那死士都会面无表情地为她办到。她的物质享受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是精神上却是心急如焚,每日为脱离这个牢笼而心焦不已。被擒十日后,她终于解脱了,她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在这个时间段过去后就完全作废了。现在,无论她如何忧心忡忡,事情都已不可挽回,她干脆也就看来了,在平阳侯府过起她的大小姐生活来。

刘彻站在远处的树林里,看着眼前人靠在她自己令人制作的名为靠椅的器具上,脸上『露』出猫儿一般的舒服表情,阴冷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下来,有些想笑。很多年,都没有看到这个人『露』出这么稚气的神情了。

“陛下,所谓失忆,便是失魂症。患上此病之人,必是先前遭受过巨大的打击,才会如此。此症极为罕见,臣行医至今,仅在十余年前遇到一老『妇』人患有此病,她是因为匈奴入掠,一夜间丧夫丧子,才会患病。”

“至于治疗,恕臣直言,并无任何办法,而且有时强迫患者回想并无任何好处。患此病者,也许一日之间就可以不『药』自愈,也许至死也不会想起前事。”

脑中回想起太医令与群医商讨后回报的话,刘彻不由得脸上一冷,望着陈娇的眼睛也变得复杂。

阿娇,对你来说,从前的一切真的那么令你难堪吗?骄傲如你,也会选择逃避吗?朕真的伤你至此吗?

“阿娇。”刘彻靠近陈娇,说道。

“啊。”陈娇下意识地应道,随即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瞪着刘彻,不是吧,终于有活人来搭理她啦?

“看来你精神不错。”刘彻一眼扫过她的脸,说道。

“托福托福。”陈娇懒懒地回道。

“托福?”刘彻挑了挑眉。

“难道你比较喜欢雅思?”陈娇翻了个白眼,嘲讽道。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刘彻,她知道这个她自以为机警的回答对刘彻来说只是个冷笑话,便回道:“我是说,你们把我当猪一样的圈养着,除了吃就是喝,我精神当然好。”

“看来你很闷。”刘彻嘴角一弯,他发现自己居然喜欢这样肆无忌惮地和自己说话的陈娇。大概是太久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和他说话了,果然只有阿娇是不一样的。他转念一想,说道:“如果你很闷,不如朕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陈娇警惕地看了刘彻一眼,脑中浮现后世韦爵爷的经典台词: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墨门。”刘彻说道,转身离去,他很有把握,身后这人绝对会跟上来的。

“等一下啊。”刘彻走得极快,陈娇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一直到门口才追上他。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抱怨道,“你怎么走得这么快,都不等人。”

刘彻愣愣地望着在自己身前喘气的陈娇,这一刻从前的幻影和眼前人合二为一。

“彻儿,你怎么走得这么快,都不等人啊。”那时,她的笑容是那么美和不设防。

“我本来是要等你的……”刘彻不觉开口道。

“什么?”陈娇奇怪地望着刘彻,心中想,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刘彻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转身离去,跃马而上,对陈娇说道:“快上车吧。”

“噢。”陈娇『摸』了『摸』头,她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和刘彻的共同记忆,也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伤感。

墨门被刘彻迁到茂陵之后,他们所在的庄园便被称为墨门,天下墨家子弟都开始向此处集结,很多原本隐匿于民间的人才都开始加入到此处。之前陈娇曾经依靠着和韩墨的关系,悄悄入内过。当时,陈娇就已经发现,墨门多了很多她所不认识的人。好在经过辽东城调教的辅子澈等人的能力远在众人之上,所以他们的影响力并没有因此减小。

当刘彻的骑马进入墨门禁地,左内史韩墨马上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他本以为刘彻是来宣布对他的处置的,他平静地带着几个师兄弟走到门口,迎接圣驾。

“臣韩墨叩见陛下。”韩墨行礼道。

刘彻淡淡扫了他一眼,走到马车边上,对里面的陈娇说道:“下来吧。”

陈娇撩开帘子,惊讶地看到一旁的韩墨等人,还有刘彻对她伸出的手。很难想像汉武帝会有如此绅士的行为,陈娇很别扭地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没有听到刘彻说平身,韩墨等人一直保持着半弯腰的姿态,在他低垂着的视线里,看到一双红『色』丝履轻轻踏在地上,印满龙凤相蟠纹绣的淡『色』裙子随即拖到了地上,合着隐隐的暗香,不必抬头便能知道,从车上下来的女子必是个绝代佳人。

韩墨心中一震,不觉抬起头。他看到刘彻搀扶着陈娇,而陈娇则温顺地依偎在刘彻的怀里,作为天下之主的男方气度非凡,而女方也是清丽脱俗,两个人看来般配极了。韩墨不觉咬住了下唇,低下了头。

“放开。”自己站稳后,陈娇就觉得刘彻的双手太用力了,不高兴地推了推他,说道。而刘彻,他将韩墨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情不由得变得愉悦起来,自然不会和陈娇计较这个,他松开手,大方地走到韩墨等人跟前,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所有人起身的同时,都看到了刘彻身边的陈娇,许多人惊艳于她的美丽,而韩墨身后的一些墨门老人,却发出一阵惊呼,因为他们认出了陈娇就是那位陈皎姑娘……

“辅先生,”刘彻开口说道,“现在朕把能帮你们的人带来。应该对你们比较有帮助吧?”

“啊,是。”辅子澈被这一句,猛然点醒,他忙将视线从陈娇身上转移。

“那带朕到你们的试验房吧。”刘彻几乎将韩墨完全无视了,只对辅子澈说话。看着韩墨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冷冷哼了一声,将手移到陈娇的腰间,带着她向前走去。陈娇本想移开刘彻手自己走,却发现他居然用了很大的力气,压得她的腰都有些疼痛,只能皱着眉头,随着他前进。

“陛下,你来这里。”辅子澈开始介绍。

陈娇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此处有着许多的瓶瓶罐罐以及玻璃器皿,辅子澈从中拿出几个玻璃杯,倒上几样黑『色』『液』体,然后说道:“陛下,臣等试验了好多次,始终没能找到那次李将军用以阻击匈奴的猛火油。这几样,是臣等几个月来弄出来的,虽然有一定的杀敌效果,但是还是不能完全和猛火油相比,似乎总是不对。”

听到这里,陈娇心中一惊,她已经明白墨门在弄的是什么了,石油。那次的阻敌之战中所用的原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个皇帝的眼睛,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他决不会放过的。此处大概是墨门最重要的研究场所了,所以上次她来时,墨门的人并没有带她进来。

“所以,朕今天带了能解开这一切谜底的人来。”刘彻淡淡地说道,其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陈娇,没放过她刚才那一丝的惊悸。

辅子澈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将眼睛看向陈娇,辅子澈当然知道这种闻所未闻的猛火油是出自这位陈姑娘之手。但是,他也记得,陈姑娘是极为厌恶这个。因为猛火油的第一次应用在大草原上留下了无数匈奴人的尸体,而这位陈姑娘,是慈悲心肠到会为匈奴人哭泣的那种人。

“阿娇,告诉朕。”刘彻微微低头,附在陈娇耳边说道。

陈娇垂下眸子,紧闭着嘴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要把石油的存在告诉这个世界的古人们。光是马鞍,马镫,马蹄铁等东西的装备,就已经可以完全改革这个冷兵器时代了。

“阿娇!”刘彻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放在陈娇腰际的手再度收紧。

“呀!”陈娇轻呼了一声,强烈的刺痛感让她不得不伸出右手放在刘彻的胸前,试图推开他,“放手,轻一点啊。”

“说!”刘彻轻喝道,身旁韩墨那关切的眼神和因为陈娇喊痛而显『露』出的明显的焦急使得他心中无名火起。

“我不知道。”陈娇仰头望着他,眼中含泪,使得她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小兔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陈娇如此说,倒也没有骗他,那石油本来就是从龙门客栈无意间弄到的,她唯一知道的有石油的地方是著名的大庆,可那里的石油,凭这个时代的技术是根本拿不到的。

刘彻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再说话,带着她向外走去。陈娇只能随着他离开,临行前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韩墨,却发现他正痴痴地望着自己,那一霎那,她忽然懂了,这个始终沉默的男子,对她的情谊。

马车缓缓地行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陈娇心惊地望着不再骑马而和自己同乘一车的刘彻。刘彻自管自地望着车外,他不是没发现陈娇的视线一直围绕着自己打转,只是他一点也不想回头。一想到刚才的失控,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烦,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了。

“该死。”刘彻一拳狠狠地敲在车窗上,漠然的神『色』顿时不再。陈娇看到那一拳,不由自主地身子一缩。这一个瑟缩又让刘彻看到了,他心中莫名地更加恼火。

“陛下,接下来是回宫?还是去平阳侯府?”护卫马何罗骑马到车子边上,问道。

刘彻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陈娇,脑中想起太医说过的话。

“如果,患者接触到一些她过去印象最深刻的东西,那么也许,她可以回想起一些前事。”

“回宫!”刘彻听到自己说道。

陈娇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一愣,抬头看着刘彻,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马何罗听到这句话,立刻应了一声,对着整个卫队说道:“回宫!”

马车在整个卫队的保护下,飞快的向长安城驰去。陈娇傻傻地靠在车上,看到刘彻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心中一阵发『毛』。

“我不去宫里。”陈娇喊道,刘彻没有反应,她不得不靠近他的身边,说道,“我说,我不去宫里啊。”刘彻只是这样望着她,还是不肯说话,马车的车速越来越快,陈娇也越来越心慌。

“喂,你叫他们停下来。我不去宫里啊。”她死命地开始捶他。

马车一如既往的行进,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北门的门卫看到马何罗骑着马,跑在马队的前方,便知道这是皇帝的御驾,立刻把宫门打开,所有的侍卫成排地跪在马车经过的地方。两边高起的灰『色』墙壁,一个又一个跪在地上的身穿铠甲的卫士,无一不显示出汉帝国的雄伟,陈娇看着这一切,心中越发地慌了起来,仿佛在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喊,我不回去啊。

“我不回去啊。你听不懂人话吗?”陈娇大喊大叫,状如疯『妇』。但是始终,刘彻都只是那样看着她,由着她打骂。她终于没了力气,整个人滑倒,靠在他身上,“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马车停顿了下来。刘彻拿住她的手,说道:“到了。”便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走下车。

未央宫椒房殿。

“姐夫已经查到了?”卫子夫端坐在案前,问道。

“是的,娘娘。”陈掌回道。

“那么,你告诉本宫,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子夫端起案上的清茶,喝一口。

“据臣追查,陈皎此人,首次出现是在元光五年的冬日,在楚国彭城创立了彭城煤行。随后很快煤行就扩展到了全国,陈皎也因此成为巨富之家。”陈掌轻声说着自己的调查结果,心中对这个女子不无佩服,“元朔二年,陛下下令豪强巨富之家迁入茂陵邑,她就是因此而来到茂陵邑的。”

“那,这女子平日为人如何?她又是怎么认识陛下的?”

“回娘娘,陈皎此人从来不参与茂陵邑一众豪强的聚会,很多人去拜访她也没有得到接见。唯一出席的一次,就是陛下令马通将军准备的那次宴会。但是,那时也是蒙面出席的。而她似乎和左内史韩墨大人是旧识,后来韩墨大人曾几度去拜访,她也曾回访墨门。”陈掌说道,“至于她是如何与陛下相识的……臣能查到的就是,上个月陛下曾经在李将军韩大人的陪同下,去见过她一次。第二日,此女子便被蒙面人劫走了。而那些蒙面人……据臣查探,是平阳侯府的人。”

“平阳侯府?”卫子夫放下茶杯的时候,险些把茶杯打翻。

“而且第二日,馆陶大长公主就去了那陈府一趟,将陈府的第二个女主人接回了府中,听说至今还在她府中调养。”

馆陶大长公主六字,让卫子夫在,她不由得厉声道:“馆陶公主?”

“是的。”查到这里的时候,陈掌也是一阵担心,馆陶大长公主此人,因为前皇后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他们卫氏家族的死敌。这女子和这家人扯上关系,对他们来说的确,不能说是一件好事。

“算了。你继续说。”卫子夫眼珠子转了转,便平静了下来。

“据平阳侯府传来的消息,这位陈姑娘一直被安置在……后院。”陈掌说到平阳公主时,担心地抬头望了望卫子夫。果不其然,卫子夫将案上的茶杯统统推倒到地上,面无表情。

“后来呢?”声音已经是极为冰冷的了。

“我们安置的内线是不可以打探后院的消息的,所以,臣也没有让她继续追查。”陈掌小声答道。

“本宫知道了。”卫子夫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后院?陈皎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娘娘,你没事吧?”陈掌很是担忧地望着卫子夫。

“娘娘,娘娘!”一个宫女从外面冲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卫子夫喝道,随即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气恼地转过头。

小宫女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颤颤的,说不出话来,她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一贯温柔婉约的卫皇后发怒。

“你快说啊!娘娘问你呢。”依依是卫子夫的心腹,自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不方便问话的。

“陛下,陛下……”

“陛下怎么了?”这次轮到陈掌问话。

“陛下回宫了。”小宫女喃喃道,“奴婢,奴婢听北门口的侍卫说,他还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什么姑娘?”卫子夫听到这里,立刻回头问道。

“奴婢不知道,不过听说,陛下一路上抱着那姑娘,都没让她下地。那姑娘却一直在哭喊。”

“陛下带那姑娘回寝宫了?”卫子夫问道。

“不是。听说是去了猗兰殿。”

“猗兰殿!”

第四十六章 君恩厚薄有谁知









第四十六章 君恩厚薄有谁知

陈娇觉得自己几乎完全被心中那股慌『乱』占据了全部的心神,以前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她都没有这么慌『乱』过。无论她怎么哭闹,怎么捶打,刘彻都没有理会过她。一开始,陈娇还会试图叫喊,希望有人来救她。但是每一个人,都自管自地低着头,权当作没听见,理智上,她知道再叫喊也是做无用功,可是却制止不了自己的惊叫。

刘彻抱着她,走到猗兰殿,把所有的人都拦在外面,独自走到里面,打开地道,走了下去。陈娇望着黑乎乎的周围,反而不再喊叫了,她隐隐知道了他们即将到达的和即将来临的。

刘彻站在上次他看着的墙壁前,把陈娇放下。他低下身子,抚『摸』着陈娇的脸,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问道:“为什么不喊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对吧?”

陈娇扭过头,不愿意看他,这个地方,给她一种悲伤的感觉,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不想呆在这里。

她狠狠地甩开刘彻的手,说道:“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出去!”说完,就向外面走去。

“不许走!”刘彻当然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他立马抓住她的手,往回拽。

“放手!”陈娇死命地挣扎。

两人拉拉扯扯之间,忽然有一样东西从刘彻袖间掉了出来,在安静黑暗的地道里,那“咚”的一声,显得异常的清晰。陈娇不觉停下动作,呆呆地望着地上那个在地上闪耀的东西。那东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陈娇心里虽然在说,不要去碰它,不要去碰它。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近,缓缓的弯下腰,伸手去把那东西捡起来。

陈娇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颗钻石,一颗罕见的浅绿『色』钻石。望着这颗钻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脑中不断闪烁着很多很多的画面,关于这个浅绿『色』钻石,关于从前的阿娇,关于他,关于他们的婚姻。原来阿娇一直都在,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她只是不堪那沉重而痛苦的回忆的重负,选择了沉睡而已。

“阿娇!”刘彻走到陈娇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你记得的,对吧?”

“你记得,这个是你亲手给我的。”

“你记得,你亲口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的。”

“你记得,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洞房花烛夜。”

“你记得……”

“是啊。我都记得。”陈娇收起钻石,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耸肩膀,让自己脱离刘彻的掌握,转过身,看着刘彻。

只是一个眼神,刘彻就知道,从前的阿娇已经回来了。

“阿娇!”刘彻脸上满是惊喜,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他伸手想要将她拥在怀里。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陈娇打掉了,紧接着,他就听到陈娇冷冷地说道:“我还记得,你在这里亲口说过,你要废了我。你说你不需要我了。”

刘彻的笑容不觉凝固住,手也僵在半空,他直直地盯着陈娇的脸,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有着他熟悉的痛心。那是他两年多来,一直刻意忘记的眼神。

“阿娇!”刘彻颓败地收回手,放在自己的额前。

“彻儿,你说,我从来都不了解你。我们的过去,只是大梦一场。”陈娇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打算做什么,但是刚刚接受到的那段记忆,已经完全支配了她,她现在只想发泄,只想让眼前的男人难受。

“这是你亲口说的。那一天,你让我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陈娇渐渐走近墙壁,“好了。我忘记了,我可以重新开始了。你的梦再也不会缠着你了,你可以永远清醒地明白地君临天下。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会再那么傻,你也可以轻松了。”

“现在后悔了吗?还是说,我走了之后,这个地道里的东西还是像阴魂一样缠着你。”说到这里,陈娇忽然转头看着刘彻,那眼神中已经不复刚才的悲伤,而是一种奇怪的癫狂,“如果那样,那我现在帮你毁了它!”说完,她就开始用手中的钻石左一下右一下地去划花墙壁上的笔迹。

“什么静女其姝,什么螓首蛾眉,什么桃之夭夭,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刘彻看到她的动作,脸『色』大变,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作,大喊道:“住手!”

陈娇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地屈服了,她拼命地挣扎,可是双手却牢牢地被刘彻抓住,最终在这种拉扯中,钻石的边角狠狠划伤了刘彻的手臂。陈娇看到慢慢渗出的红『色』血『液』,觉得身子一软,昏倒在刘彻怀中,眼前一片黑暗。而刘彻,他的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他微红着眼睛,看着那被烛火照亮的墙壁。

“阿娇,我今天跟太傅学了诗经。我给你写一首啊。”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啊,你居然笑话我!你自己来迟了,还敢笑话我。打你打你!”

“彻儿,你在写什么啊?”

“没,没什么。”

“喂,我们两三年不见了。你遮什么遮啊,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说,说了叫你不要看的嘛。”

“你坏死了。太傅就教你写这种东西啊?”

“彻儿,洞房花烛夜,你干吗带我来这里啊?”

“来看这个。”

“啊,你以前写的。那时候多傻啊。”

“我,不,是朕再加一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啊!谁准你写这个的,擦掉擦掉。”

“擦不掉的,我用这个珠子写的啊。”

“又来?你每次都这样。欺负我擦不掉。”

“阿娇,并不是骗你的啊。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骗你。”刘彻抱起陈娇,向外走去,地道中回『荡』着他的话。

“陛下从猗兰殿出来了?”卫子夫打发掉陈掌之后,心神不宁地在娇房殿中踱着步,就在她快忍不住离殿的yuwang时,终于有一个宫女跑进来禀报。

“回娘娘,是的。”

“那陛下现在去哪里了?”卫子夫微微算了下,从刚才入殿到离去才仅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听说那女子似乎是昏倒了。陛下又抱着她去了昭阳殿!”宫女答道。

这时,又冲进来一个宫女,说道:“娘娘,陛下刚刚下令召太医令。”

卫子夫听到此处,眉头皱成了峰形,随即她意识到身边还有宫女,便在脸上漾出一个笑容,说道:“你们辛苦啊。都先下去吧。”

“是,娘娘!”两个宫女齐声应道。

很快,殿内只剩下卫子夫和她的心腹崔依依。卫子夫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一旁的博山炉放出的香烟渐渐朦胧了整个室内,日光渐渐斜了,暗了。依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不过是个平民女子罢了。没什么好担忧的。”

“依依,你不懂。”卫子夫摇了摇头。共处十余年,她很了解陛下,那是一个太过骄傲的男人,所以他绝对不屑于去勉强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可是,今天他居然带着一个一直哭喊的女人到猗兰殿。

猗兰殿,那是他幼时成长的地方,自从他继位之后,便被封锁了,是以她虽然入宫十几年,还为他生下了三个公主一个皇子,却也从未踏入过猗兰殿一步。猗兰殿,那是单属于皇帝一个人的禁地。

不,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踏入猗兰殿。卫子夫又摇了摇头。她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看着那人从猗兰殿出来时的震撼。那一刻,她才深深明白,无论她平日如何受宠,无论她为陛下生下多少儿女,都不能改变那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人会被冷落,会被送到宫外,永远也不能再见到陛下,可是同样的,她卫子夫也永远不能踏入猗兰殿,不能得到皇帝真正的欢心,她的地位永远危如累卵。

可是现在,陛下居然打破了自己一贯行事的原则,强行带一个女子回宫,还带她去了猗兰殿。这分明说明,那女子在他心中,分量不轻。更何况,那女子还一度被安置在后院中……

“依依,带据儿来,本宫想见见他。”卫子夫一抬手,制止住依依的欲言又止,『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是,娘娘。”依依伺候了卫子夫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其实是一个意志极为坚定的女子,外柔内刚,很多时候,如果她做了决定,别人再多的宽慰、劝解都是多余的。

披香殿。

“娘娘,此事千真万确,椒房殿现在都人心惶惶的。”一个宫女跪在王灵面前说道。

“是吗?难得我们的皇后娘娘也会发怒啊。”王灵靠在床上,微微扯了扯盖在身上的毯子,脸上似笑非笑。

“娘娘,连皇后都如此失态,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在一边拿着扇子的宫女阿静低头说道。

“阿静,好了。”王灵瞪了阿静一眼,又转头对那宫女说道,“你做得很好,本夫人知道了。阿静,打赏。”

“是!”阿静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还是听话地从怀中拿出一串五铢钱,递给那个报信的宫女。

等到人离去之后,王灵懒懒地说道:“去把门关上,今晚如果有人求见,就说本夫人病了,不见。”

“娘娘?”阿静不解地立在原地。

“傻丫头,陛下带那姑娘进宫一事,肯定已经传遍后宫了。晚上,一定会有些莺莺燕燕的来探消息。你不关上门,难道等人来吵吗?”王灵看着这个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婢立在那儿,就知道她脑子一定还没想通。

“他们怎么不去见皇后呢?”阿静摇了摇头,直说不可能。

“皇后?她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婉约,有容人之量,还有个皇子做后盾。陛下做什么,她都不会有意见的。那些庸脂俗粉当然知道即使找上她,也不能挑动她在陛下面前发脾气,谁会去花那个工夫。”王灵微微『摸』了『摸』肚子,说道,“如今这后宫中,太后是不管事的,能做主的也就三个,皇后,我,还有增成殿的那位。她们不找皇后,当然会找上我们了。”

“那,娘娘对这事?”

“一贯温柔的皇后如此失态,这种事,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会怎么想?皇后又怎么会如此不小心,任由宫人这事泄漏出去呢?”王灵打了个哈欠,“她如果是那种人,我倒不用这么费心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这个消息是假的?”阿静问道。

“只怕是真的。”王灵闭上眼睛,“因为是真的忌惮那新入宫的女子,才会故意把这消息放到披香殿来。”

“这,这是为什么?难道她不怕我们把这事告诉陛下吗?”

“无非是希望迫我去对付那女子罢了。再说,发怒这事无凭无据的,我能将她怎么样?”王灵说道,“如果我去探那女子的底细,又自做聪明地在陛下面前提起她发怒的事。那才是真的称了她的心呢。”

增成殿。

“李姐姐,这宫中,皇后和王姐姐之外,就属你最能做主了。你看那昭阳殿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啊?”一个不知名的少使亲热地说道。

“茜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哪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些啊。”李茜温和地说道,“各位妹妹还是回去吧。茜真的不知道。”

“可是李姐姐,”还有人想说些什么。

“阿国,送客。”李茜仍然笑得十分温和,轻轻将自己的衣裙从一个长使的手中抽出,向屏风后走去。

一众后宫佳丽无奈,只能打道回府。等到人都散了,李茜的贴身侍婢阿国才回到房中,看到正在卸妆的李茜,问道:“娘娘,她们都散了。”

“是吗?那就好。”李茜放下手中的耳坠,说道,“我们也睡吧。”

“那姑娘的事,娘娘不打算管吗?连皇后娘娘都为此发怒了呢。”阿国是李茜进宫后才跟着她的,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的她知道,从服侍这个主子的那天开始,自己的富贵就和她连到了一起,所以一直以来都积极地为她出谋划策。

“我管不了,也管不起。阿国。”李茜顺了顺垂下的长发,说道。

“咦?那不过是个普通的民女。陛下最近这么宠娘娘你……”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李茜的手顿了顿,“那么,皇后娘娘就不会失态,也不会让消息传到我们这里来了。”

“娘娘?”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件大事,我不能一点反应也没有。”李茜随即微笑,对着阿国笑道,“明天,你去请太医令来,就说,我可能有喜了。”

“什么!”阿国听到这句话,可不止是惊喜这么简单。因为李茜的身子骨虚弱,所以一贯以来她的经期都不是很规律,就算身为贴身侍婢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体情况。

在巍峨宏伟、鳞次栉比的西汉宫殿中,昭阳殿以其和于天干而显得别具一格。当未央宫、甘泉宫等宫殿已经随着汉高祖、汉武帝的名字蜚声著誉的时候,这座宫殿仍然默默无闻。在陈娇所知道的历史里,离汉武时代大约百年之后,汉成帝刘骜独宠居于此处的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才使得这座古老而祥瑞的宫殿声名乍起,成为宠幸、荣耀与尊贵的象征,成为“正宫”的别名。

“已经三天了,为什么她还没有醒过来?”刘彻冷冷地望着跪在眼前瑟瑟发抖的太医令和侍医们,让他们心里发颤。此刻,所有的御医们都十分的羡慕只在这里呆了一日,便被指派到增成殿照料李美人的义女医。

“回陛下,”在同僚们的眼神压力下,少府太医令终于硬着头皮说道,“臣等认为,这位姑娘无病。”

其实这个理由他也说得十分没把握,行医有“望闻问切”四诊法,但是皇帝却在这姑娘床边放上了重重行障,他们这些御医只能通过诊脉来确定病情。一众杏林好手几经商议,一致认为她只是昏睡,谁想到,她居然一睡不起,使得他们连日来一直对着皇帝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

“三天前,你们就说过她无病了。”刘彻说道,“现在你们来告诉朕,无病之人为什么会如此长睡不起?”

“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话语。

“朕再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如果她还没有醒,那么你们就自行去廷尉府报到吧。”看了一眼沉睡依旧的陈娇,丢下这句话离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御医,廷尉府的张汤,那可是最会揣摩上意的人了,此刻皇帝盛怒之下,自己等人定然会被那酷吏送到东市斩首,以息帝怒。想到此处,已经有少数侍医瘫倒在地上,默默流泪了。少数几个比较坚强些的,又伸手试着给陈娇把脉。而在阿娇的身侧,站着的正是刘徽臣,她若有所悟地看着刘彻远去的背影,心中道:这就是你如此自信的原因吗?大长公主殿下。

一阵阵哭声将陈娇从昏睡中吵醒,她睁开眼,看见两座鹤型的烛台分立在床的左右两边,将行障内照得透亮。陈娇没有起身,只是呆呆望着床上方的屋顶。在这场痛苦的睡梦中,原来的阿娇的记忆不断涌现和千年后的那个陈娇的记忆不断融合,陈娇一度以为自己会疯掉,明明不属于她的记忆和感情,不断融入脑中,对一个人的两种感情不断交织,那种痛苦,让她有打破脑袋的冲动。

猗兰殿,那是原来的阿娇最后的记忆。那一天,刘彻告诉她,他要废后。所以,阿娇从那一刻开始沉睡,情之一字,太过伤人了。所以,当陈娇醒来时,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抵触感,对所有的事情都是冷冷的,因为在她的体内,还有一个不愿醒来的灵魂,一个带走了所有的感情因素的灵魂。

这一次,再度踏入那地道,那里有着阿娇最好和最坏的记忆,所以在看到那颗钻石的瞬间,陈娇就再度醒来了。强烈的悲愤和执念使得这段记忆在复苏的那一瞬间,几乎完全占领了她的大脑,但是在地道里,对刘彻的喊叫哭闹,是阿娇最后的表演。经历了三日长长的昏睡,再度清醒过来的陈娇,既不是原来的阿娇,也不再是原来的陈娇。原来的陈娇太过超然,原来的阿娇却入戏太深,两种完全冲突的情感在同一个躯体内不断挣扎,到今天,终于算是完全融合了。

行障被阿奴拉开,她看到眼睛大睁着的陈娇,惊呼:“小姐,你醒了!”她立刻机灵地冲外面喊道:“徽臣小姐,小姐醒了。”

这时,正被侍卫们拖走的众御医们立刻听到这话,纷纷声嘶力竭地喊道:“那姑娘醒了,那姑娘醒了!”

未央卫尉马何罗有些为难的向里面看了看,看着眼前近乎癫狂的御医们,开口说道:“放了他们。”然后又对为首两个太常太医令和少府太医令说道:“那姑娘既然醒了,本馆要回去向陛下禀报,你们进去给她再把把脉,开个方子,调理下身体吧。”

“是。多谢马大人手下留情!”两位太医令也是知趣的人物,知道刚才这位马大人其实是网开一面,放过了他们,不然,根据皇帝留下的话,一个时辰已过,无论那姑娘醒了与否,他们都得去廷尉府。

两人向马何罗道谢过后,忙匆匆走到殿内,隔着行障,给陈娇把脉。然后对刘徽臣说道:“翁主,这位姑娘现下身体虚弱,要多给她准备些热汤暖胃,然后才可以吃东西。”

刘徽臣听到此,马上对几个伺候在一旁的小宫女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娘娘准备膳食。”她在王府是指使惯了的,这一喝之下,声威尽显。

一群小宫女纷纷行礼告退,一阵淅淅簌簌的声音过后,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陈娇转头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昭阳殿。”刘徽臣应道。

“昭阳殿。”陈娇默念道,传说中以黄金为壁、白玉为阶的昭阳殿吗?从一座金屋来到另一座金屋,莫非真的是阿娇的命吗?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些,她转头看着刘徽臣,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刘徽臣淡然一笑,说道:“姑姑,你走后,大长公主就来府里将我接走了。我在她府中养的伤,嗣之也和我在一起。听说你昏了过去,大长公主,马上带我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如今,我已得了正式在这宫中行走的身份了。”

陈娇默然,好一会儿才道:“他应该知道你是我的人,他答应让你留下?”

“正因为陛下知道姑姑和徽臣的关系,他才会将徽臣留下。”刘徽臣微笑着回道,“否则,以姑姑当时的身体状况,若无人保护,随时都有可能陷入险地。”

陈娇神『色』不禁黯然,她当然明白刘徽臣这句话的意思,以她完全昏『迷』的状态下,如果有人想要暗害于她,那实在是太容易了。就算刘彻想保护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护着,这时他当然要找一个他信得过的人。

这时,宫女已经端着精致的膳食鱼贯而入了。一个为首的宫女将汤『药』奉上,说道:“娘娘,请喝汤。”

陈娇接过碗,默默喝着汤,眼角的余光看向了那为首的宫女,眼中『露』出了好奇。此女还十分年轻,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似她这般年纪,若不是主子的心腹,是做不到这个地位的,而由她转交汤『药』,刘徽臣却十分放心,她是谁?

不一会儿,门外就进来了一个男子,正是刚才出去的未央卫尉马何罗。马何罗向陈娇及刘徽臣行了一礼,说道:“臣见过娘娘,徽臣翁主。”

陈娇看着他不说话,刘徽臣代回道:“马大人请起。”

马何罗立刻起身,他向陈娇拱手行了一礼,对她身侧的那个宫女说道:“飘儿姑娘,陛下口谕,飘儿姑娘升为尚食丞。协同增成殿阿国尚食令同掌六宫膳食。”

那飘儿极有大将之风,她平静地俯身行礼,回道:“奴婢谢陛下隆恩。“

陈娇听完这个诏令,心中又是一跳,对这位飘儿的身份产生了更多的怀疑。融合了两个人记忆的她知道,汉承秦制,宫中置六尚,即尚书、尚冠、尚衣、尚沐、尚席、尚食。六尚之中,除却尚书因要掌奏折事而用士人外,其余诸尚均转为女官,令入大长秋管辖。眼前的这位飘儿,看她服饰原不过是最低级的小宫女之服,竟然忽然将她提升为六尚之一,虽然只是个副职。

仿佛是看出了阿娇的疑问,刘徽臣挪步上前,说道:“娘娘,她是堂邑侯府的家生奴婢,是大长公主殿下派来贴身服侍的。”

听到这句话,陈娇不由得多看了飘儿一眼。记得在阿娇和刘彻新婚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是从堂邑侯府直接带入宫中。这些来自府中的人对于阿娇来说,才是绝对可靠的,而宫中原有的那些宫人却很难获得她的绝对信任。这导致阿娇虽然做了近十年的皇后,但是在宫中亲信却不多,毕竟从堂邑侯府入宫的奴婢始终只占六宫中庞大奴婢基数中小部分,更别说,每年汉宫中都要增加许多新来的宫女宦官。晋身之路被阻断,也是卫子夫能够那么迅速收拢人心的原因。而这一次,她的“母亲”似乎学聪明了呢。陈娇只扫了一眼,便发现殿中的宫人中,怕是只有这个飘儿是来自堂邑侯府的。

陈娇撇嘴笑了笑,自语道:“终究还是逃不开吗?金屋藏娇,金屋藏娇……”

“翁主,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放任废后回宫?我们明明有机会阻止的。”雷被怒气冲冲地看着刘陵,斥责道,“如果早点下手,让她死在这平阳侯府中,面对杀女之仇,窦太主一定会倾向我们这边的。”

刘陵手中拿着酒樽,晃了晃,满不在乎地笑道:“雷先生,不必着急。喊这么响,万一引来侯府侍卫就不好了。”

雷被经刘陵这么一提醒,气焰顿时小了许多,他沉声道:“翁主,我们这次来,谢恩是假,探虚实,拉拢人心是真。你这么做,是坏了大王的大计,如今废后回宫,窦太主看废后复宠有望,是绝对不会和我们联手的。”

“我知道。”刘陵点了点头,“雷被,我问你,来了长安之后,你觉得朝廷如何?和当年太皇太后当政时,还一样吗?”

雷被不解刘陵此问的原因,静默不语,只用怀疑的眼神回视刘陵。

刘陵一笑,说道:“要说这陛下,的确是个极有手腕的人。我那馆陶堂姑威风了几十年,竟然被他整治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当年,先帝和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外朝内宫,哪一个不巴着馆陶堂姑,盼着她为自己说句话。那会儿,她的话就算比不上一言九鼎,怕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们淮南王府也一直交好与她。可如今,她一句话,还有那样的威力吗?当年围在她身边的勋旧贵戚,还能那么听话吗?”

雷被听到此处,不觉皱眉,然后说道:“翁主的意思是,窦太主没有我们想像的有用,所以交好与她的事情,大可不必?”

“不。如果没有阿娇姐,我还是会去结交与她。毕竟,馆陶堂姑在这长安城横行了几十年,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门道。只是,见过她一次后,我发现,就算已经失势,可她对我父王的戒心比怕强过对我们许诺的荣华富贵的兴趣,我们便是抛出好处,她也不见得会接。”

“但是,卫家当权,对于堂邑侯府来说,终究是一场祸事,馆陶主在权利场过了这么多年,不会看不破这一点。我们寻机杀死废后,再晓之以理,馆陶主应当会有壮士断腕的勇气。”雷被说道。

“我当然毫不怀疑,馆陶堂姑的果决。”刘陵说道,“只是,就像我说的,她现下能给与我们的帮助怕是有限。如今我们最大的问题是,这朝廷太平静了,窦氏、田氏等外戚都已经被刘彻清除,他如今是政通人和。这样的朝廷,对我们淮南来说,可不是好事。”

“所以……”

“所以,我忽然发现,阿娇必须回宫。”刘陵冲着雷被微微一笑,笑容极为甜美,“卫氏方兴未艾,陈氏死而不僵,如果刘彻要留下阿娇姐,时间一长,这长安城里从内到外所有人都要想想该站哪一边吧。”

雷被看着刘陵的笑容,却觉得心里发凉。废后的出现是他们计划中一个偶然的变数,然而眼前人却能如此之快地判断出其中的利弊,做出决断。这份魄力……

“所以,雷先生,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看着吧。我可是很好奇,我那阿娇姐要怎么面对,今非昔比的卫子夫呢。”

第四十七章 三生石上梦落花









第四十七章 三生石上梦落花

昭阳殿

当刘彻踏入时,陈娇刚刚用完早膳,在房中弹奏着前日自茂陵邑的府邸搬来的古筝,希望凭借着音乐的声音,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了两人记忆的她,对这种古典乐器自然理解得更深入,素手轻扬间流泻出如行云流水般的浅『吟』低唱,衣袖在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刘徽臣亦着一身淡青『色』衣衫,吹着箫,配合着。箫声并筝声在昭阳殿幽幽响起。

刘彻茫然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陈娇,再度想起从前,每当他被太皇太后的****弄得气愤不已时,她就会在椒房殿中,焚香,弹琴,安抚他的心,那时他也会如刘徽臣一般,吹箫相伴,拥有同一个乐器师傅的他们,总是能够配合得很好。只有在那一刻,他们才能脱离于宫廷之外,像一对平凡的共患难的小夫妻。而如今,这里不是椒房殿,她弹的也不是琴,为她吹箫以伴的人也不是自己,这里没有了太皇太后,也便没有了夫妻患难的情谊。

是刘徽臣率先发现了刘彻的到来,她口中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感受到刘徽臣变化的陈娇抬起头,立刻看到了刘彻,丝竹之声戛然而止。他们就这么对视着,一时间,大殿之内,安静得只剩下宫女宦官的呼吸声。刘徽臣最先清醒了过来,她忙上前,向刘彻叩首道:“江都刘徽臣见过陛下。”其余以飘儿、阿奴为首的宫女也纷纷上前行礼。

“都起来吧。”刘彻作了一个起身的手势,然后说道,“你们都出去。”所有人都离去后,刘彻走到了陈娇的跟前,静静地看着她。

最终还是陈娇先受不住他的注视,转过头去,说道:“放我走。”

刘彻听到这句话,神『色』不禁一暗,但是他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淡然,说道:“阿娇,朕以为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恢复了又如何?”陈娇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刘彻,说道,“你以为,恢复了记忆,我就会乖乖待在这皇宫里做你囚笼里的小鸟吗?刘彻,你不会以为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你留给我的是什么快乐得让我舍不得离开的回忆吧?”

“阿娇。”绕是刘彻这样心硬如铁的人,看着眼前人如此讥讽也不禁心情波动。

“放我走。”陈娇咬牙说道,“刘彻,我不欠你,从头到尾我都不欠你。”

刘彻就这样站着,看着眼前人,看着那曾经熟悉的五官出现了令他陌生的愤怒,是的,愤怒而不是悲伤。当阿娇还爱他的时候,即使要强如阿娇,也不禁会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而如今……刘彻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从见到阿娇起就开始浮动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平静了。他的双眸渐趋清冷,他开口说道:“走?你想走去哪里?自古以来,似乎还没有废后能够离宫的。阿娇,你的所作所为若让外头知晓,立即会引起轩然大波,朕怎么可能放你走。”

刘彻靠近一步走到陈娇身边,俯视着陈娇,冷然道:“想走,先交待清楚,你在宫外到底经历了什么,墨门和你又是怎么回事,而你又是怎么看懂余明留下的那些书籍的。”

“余明,余明。“陈娇亦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当年,你那么用心地对我隐瞒你和余明之间的交往,如今却要向我询问余明之事,真是讽刺得很啊,陛下。”

刘彻和余明之间亦师亦友的交往,开始于平阳公主府,开始于他最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因为余明的建议,所以『性』情激烈的他才开始那段漫长的韬光隐晦的岁月,也是从那时起,他和阿娇,渐行渐远。

“阿娇,朕希望你能明白,朕已是帝王之尊了。你用这种口吻和朕说话,若被旁人听见,定是要治你个不敬之罪的。”刘彻没有被陈娇挑衅式的话语激怒,只是淡淡地提醒道。在十年帝王生涯的锻炼下,他的城府早已深不可测,当他不愿意泄『露』心绪时,陈娇又怎么可能影响得了他。

陈娇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当然明白,我当然明白。”从前的阿娇,被太多太多的童年记忆所『迷』『惑』,总把作为皇帝的他和作为丈夫的他分裂开来。如今的她心中却明白,眼前这个骄傲、冷酷,拥有永远清醒头脑的男人,是一个天生适合做皇帝的男人,也许会有一时的感动、愧疚,但是,这种情感绝对不可能真正影响到他。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想逃离,即使逃不出这长安,至少也希望能够逃出这未央宫。

陈娇走到席边,微敛衣裙,穿上丝履,走到刘彻身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仰视着刘彻,看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惊讶,笑着说道:“陛下,既然你只是要用我的才,那么我是否有资格要求,像墨门诸人那样,拥有一个**的属于我的府邸?”

“**的府邸?”刘彻的眼睛不觉眯了起来。

陈娇有条不紊地说道,“陛下当年的废后诏书之下,夫妻之情结发之谊便已灰飞烟灭,若陛下希望用陈娇之才,请以君臣之礼相待,否则……”

“否则如何?”刘彻嗤笑道,“你竟然还想威胁朕?阿娇,你以为你如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朕吗?”

“当然没有。”陈娇微微一笑,抬起头,说道,“我威胁不了你,却可以杀了我自己。只看陛下要的是一具尸体呢,还是一个能为你办事的人呢?”

刘彻脸上的笑容不再,他冷着脸,看着陈娇,默默不语。

“君臣之礼,好个君臣之礼。”刘彻拂袖而去,留下瘫倒在地上的陈娇一个人。

陈娇看着空旷的宫殿,忽然笑了,低声喃喃道:“还是这样好。这样就好。”她『摸』着自己的胸口道,“阿娇也好,陈娇也好,都不是可以和刘彻再有瓜葛的人啊。”

披香殿

“陛下去了增成殿?”王灵放下手中的书简,问道。

“回娘娘,是的。”阿静应道,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听说昭阳殿的那位,和堂邑侯府关系非比寻常。增成殿那位又上报说有喜,你看,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禀告陛下……”

“阿静,一切本夫人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忧。”王灵说道,“本宫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到了没有?你是主管宫中服饰的尚冠丞,昭阳殿中人所用的衣饰,到底准备的是哪个等级的?夫人?美人?良人?还是其他?”

“回夫人,奴婢查不到。”阿静说道。

“查不到?怎么会?宫中一切衣饰都要经尚冠丞之手的啊。”王灵有些惊讶。

“奴婢问过南威御府令,她说陛下指示,昭阳殿中的一切用度,都由大长秋负责。”阿静回答道。

“大长秋?石达?那么……”

“奴婢也问过石大人手下的小宦官,他们说,石大人只是命他们拿着陛下的手谕,到馆陶大长公主府上,搬运东西。”

“馆陶大长公主。”王灵低眉喃喃道。明明身在宫中,衣饰却要从外间侯府中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陛下至今还没决定好,要给昭阳殿中人的品秩吗?

堂邑侯府。

“石达,东西就是这些了。你们派人点点,就送过去吧。”刘嫖含笑看着前来拿东西的大长秋石达。

石达自然不敢对这位皇帝的亲姑姑不敬,忙说道:“公主府上之人办的事,我们当然放心。”

“石达,听说你一向清贫,家中又多弟妹。为陛下办事,又那么辛苦,公主一向最是怜惜下人的。这些,你收下吧。”董偃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到石达手中。

石达在宫中做事,也有些年头了,一向明白,馆陶大长公主,那是做事最有分寸的,也是最大方的。赏赐之物从来只多不少,陈娘娘仍在之时,宫里头谁没有受过她的好处啊。陈娘娘被废之后,宫中的那一阵清洗,弄得人心惶惶的,留下来的几个老人也不敢再和这位大长公主联系了,幸而大长公主也是个知趣的人,从此也没再走他们的门道,而他们也总算不用和她撕破脸皮。可是如今,大长公主这礼……

“谢大长公主怜惜!不过,石达为陛下办事,不敢说辛苦。”石达轻轻推开董偃递来的东西,说道。

“石达,你也不必如此。本宫知道,你是人老成精了。”刘嫖慵懒的声音响起,让石达眼皮不觉一跳,“不过你放心,本宫敢给,就说明你一定收得下。拿去吧。”

“奴婢不敢!”石达仍然推拒得滴水不漏。卫皇后已经生下嫡皇子,馆陶公主一脉翻身的机会,微乎其微啊。

“是吗?”刘嫖也不生气,淡淡地笑道,“逢高踩低是宫里人的常『性』,当初我跟着我母后时,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谁也不会想到我母后那样的一个瞎老太婆,能一直撑到成为大汉的太皇太后吧?本宫今天就通过你,向宫里传个话,天有不测风云,将来谁要是觉得我刘嫖还是遮雨的那块料,我这里,随时欢迎。”

“公主的训示,石达谨记在心。石达告退!”石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下了,心中却对这位大长公主如此自信的言语,留了个心眼。

“公主,这种人……”石达一离开,董偃就有些愤愤不平,从他跟着刘嫖开始,遇到的哪个人不是客客气气的,这位石达如此拂刘嫖的面子,实在是……

“好了。”刘嫖喝道,“这就是宫里人。能混到他们这份上的,谁没一两个心眼子。石达还是记着旧情的那一个,换了别人,这一回宫就把咱们的话送到椒房殿去讨赏了。”

董偃被刘嫖这么一说,气焰也下来了,低头说道:“公主,你之前说引陛下来见娘娘,如今人也见了,宫也入了,可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现在怕是正心烦呢。”刘嫖无谓地笑了笑,“不过你放心,他想知道的事情,这天下只有娇娇能解,所以他绝对舍不得放了娇娇。只要他不放人,年长日久,本宫就不信他能心狠如旧。”

增成殿。

皇帝的驾临,使得整个增成殿都显得十分热闹,所有人都显得喜气洋洋的。金支灯九华灯被点的通亮。刘彻靠在床上,半搂着李茜,看着女侍医淳于义为她把脉。淳于义收回手,将李茜的玉腕重新放回被子,转身对刘彻弯腰行礼,说道:“陛下,李美人身子虚弱,不过胎儿无恙。以后几个月里,小心调养,一定可以安然生产。”

“是吗?那就好。”刘彻点了点头,李茜是他目前这么多后宫中,唯一一个宣布怀孕的,他自然十分重视。“义侍医,以后你就住在增成殿的偏殿如何?这样有事,你就可以及时照料。”

“回陛下,为了皇嗣臣自然应该长留宫中。只是百草堂平日若有事情,望陛下允许其入宫禀报。”淳于义秀眉微皱,开口说道。

“义侍医。”刘彻挑了挑眉说道,“朕知道你还要照料你那个百草堂,不过,这是皇嗣,难道不比你的百草堂更重要吗?”

“陛下,医者父母心。”淳于义说道,“臣心中,皇嗣自然重要,但是百草堂所医之平民,同样也是生命。”

“义侍医还是这么悲天悯人。”刘彻笑道,“好吧,那朕特许,如果百草堂有要事相报,让他们派人到北阙禀报便是。”

淳于义医术高明,声名在外,所以当初为了方便给后宫的妃嫔公主看病,刘彻便下诏宣她进宫。女子为医,医术高明者寥寥无几,所以淳于义才如此受刘彻的重视。当初淳于义有言在先,她虽入宫,却不愿一身医术困于宫中,所以在宫外另开百草堂救治平民,作为交换条件,她则为宫中培养一些女医、『ru』医。

“若无他事,臣先到宫外准备准备,明日再入宫。”淳于义知道这个皇帝已经不会勉强自己了,淡淡笑道。

看着淳于义退下的身影,刘彻低头道:“你最近感觉如何?”

“谢陛下关心,茜一切都好。”李茜笑道,“倒是陛下,你的气『色』似乎不大好呢?昭阳殿的那位姑娘,身子是否还没大好?臣妾听说,那么多御医都没办法呢。是否让义侍医去……”

刘彻听到昭阳殿三字,脸上立刻没有了刚才的轻松,他轻轻说了一句,“朕不想听这个。”

“臣妾失礼了。”李茜立刻适时地道歉,低眉顺目地说道,“因为宫中许多姐妹都十分好奇,所以……”

“李美人,朕说了,朕不想听这个。”刘彻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凌厉,让一旁伺候的阿国也是一抖,知道主子已经有些触怒皇帝了。

“臣妾知错。”李茜忙低下头说道。

刘彻看着眼前这个一贯懂礼的女子,有些恼,刚才她那两次不知趣的探问,生生挑起了他心中的不愉快,本来今晚来增成殿就是为了忘记那些烦恼的。现在看来反而更加火上浇油了。他不耐烦地起身,向外走去,一众宫人默默地跪下送他离去。

“陛下起驾!”小宦官清脆的声音在深夜中响起,这一句听在了后宫许多有心人的耳中。

确定刘彻的行驾已经离去后,阿国惊慌地走到李茜面前,说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问……”

李茜抬起头,脸上没有一点惊慌之『色』,她伸手遮住阿过的嘴,对其余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娘娘。”一众宫女应道。

“阿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李茜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理由啊?难道娘娘看不出,陛下已经生气了吗?”阿国心中惊慌之下,语气中已经带着责问的味道。

虽然从道理上讲,宫中女官自成体系,即使所服侍的娘娘失宠,与她们职位也无关。只是,如今宫中已经不同于陈娘娘之时,那时一应女官俱是陈娘娘所定。陈后退位后,原来的那些女官们或被迁往甘泉长门,或被遣散。之后,陛下又未立即立卫子夫为皇后,所以各宫官不仅是从原系统中擢升,也有的是从得宠妃嫔的身边升去的,如披香殿的阿静便是御府丞,椒房殿的崔依依是中长秋。一旦所服侍的妃嫔失宠,到时候她们的地位定然不保。所以身为李茜贴身婢女的阿国,自然对于李茜在皇帝面前得宠与否十分关注。

“阿国,我已经有喜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李茜看着阿国惊慌的样子,有些失笑,“你好歹也是一个尚食令,怎么如此不镇定呢?”

“娘娘。”阿国实在受不了李茜在这种时候还这么悠哉。

“阿国,我一直把你当自己人,所以今天才和你说这些。”李茜走下床,走到案边端起一杯茶,说道,“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皇后。”

“你以为卫皇后是这么好对付的吗?如果她只是一个『性』情温和的歌姬,陈皇后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败在她手上呢?”李茜看着陷入沉思的阿国说道,“不要以为陛下现在宠着我和披香殿那位,少去椒房殿了,就以为她不行了。无论如何,她才是椒房殿的主人,我们不是。她能在封后之前就入住椒房,我们不能。”

“如果不是有意外,有喜的事情,我是根本就不想对外公布的。深宫之中,谁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呢。”李茜说到此处,有些伤感地『摸』着肚子。

“娘娘,这和你今晚刻意得罪陛下,又有什么关系?”阿国还是第一次听到李茜和她说这种话,不想做皇后?嫔妃之中,谁会不想做皇后呢。

“我既已经有喜,陛下若今晚又在我这儿就寝。只怕,没多久,整个未央宫的眼睛都要从昭阳殿,转到我这里来了。”李茜微微一笑说道。

“所以,你特意将陛下气走吗?”阿国似懂非懂,“既然怕引人注目,那么当初别把有喜的事情张扬出去就是了啊。”

“傻丫头,你以为,有喜的事能瞒过皇后吗?说到底,这六宫之中,她还是做主的那个人。”李茜敲了敲她的头,说道,“我经期若迟迟不来,御府令迟早会把这事报到她那里。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不如乘大家目前的心不在我这里,把事情公布出去。今晚我惹怒了陛下,这事很快会传遍宫中,可以稍稍减少那些人的嫉妒。”

“不过,这并不是我最重要的目的。我今晚这么做,是因为,我希望接下来能够被宫中人遗忘。”李茜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

“遗忘?”阿国有些似懂非懂。

“阿国,接下来的日子,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对宫中膳食的事情,要多放些心思进去,可不要出了纰漏。否则,本美人可保不住你。”李茜看着犹自『迷』惘的阿国轻笑道。她缓缓走到殿外,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想道,这样就好,今晚陛下这一恼,再有什么烦恼就不会到我增成殿来了。暴风雨将至啊,王灵,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栽在里头了。

“娘娘,无论如何,你最好还是想个办法,让陛下息怒吧。这样下去,可不好啊。”阿国又跟上来啰嗦道。

“傻丫头,陛下子嗣稀少,只要有皇嗣在,增成殿就不会有事的。”李茜笑了笑,对阿国说道,“这宫里头风风雨雨的,每次都站在风口浪尖上,不见得就是件好事。”随即她又神秘地笑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百草堂

淳于义拿起行李,有些留恋地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心中感叹道,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回到这种简单的生活中。

“义儿,要走了吗?”这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推门而入,赫然就是李希。

“大哥。”淳于义转头喊道,脸上带着一丝欢欣。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李希笑道,他接过淳于义的包袱,说道,“先别急着走,我们聊会儿。”

淳于义,其外祖淳于意乃是可以和华佗、张仲景相提并论的汉代三大神医,后来司马迁做《史记》,将淳于意同春秋时代的神医扁鹊共同列传,题名为扁鹊仓公列传。淳于义的母亲是淳于意的第四个女儿,因为未能生下儿子而被夫家虐待,最终病故,临终将女儿托付于赶来为她治病的小妹,便是淳于缇萦。李希少时一直由缇萦抚养,和淳于义虽无血缘关系,但是却一直如亲兄妹一般。

“大哥想说什么?”淳于义问道。

“义儿,大哥知道你一直讨厌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如果你不想,现在就可以……”李希考虑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淳于义没等他说完,就伸手拦住了他的嘴,然后笑道:“大哥怎么和义这么见外呢?”

“义儿,我说真的。”李希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后宫争宠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大哥,我也说真的。”淳于义也敛去了笑容,郑重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独自在民间历练,很多事情我也是都看在眼里的。大哥,我已经不是从前你心中的那个娇娇女了。”

“义儿。”李希看到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的淳于义,不觉愣了一下。

“大哥,我会长大的。”淳于义低着头,声音里多了一丝感伤,然后她马上抬头,开朗地说道,“大哥,难道不想知道你那个亲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吗?”

“娇娇现在怎么样了?”李希知道淳于义决心已定,便顺着她的话将话题转开,“她怎么会忽然晕倒呢?”

“原因,义也不知道。”淳于义苦笑道,“我只给她把了一次脉,便被招到增成殿去了。今晚离宫时,听说她已经清醒过来了,身体无恙。”

“是吗?那太好了。”李希长长吁了一口气,自从知道陈娇被强行带回宫中,而且陷入昏『迷』,他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如果陈娇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正是因为要打探陈娇的身体情况,他才会再度联络上多年未见的淳于义,请求她的帮助。

“大哥现在可以放心了。”淳于义也是一笑,然后对李希说道,“以后大哥如果还有事情需要义帮忙的话,就叫百草堂的掌柜送消息给北阙的门卫,他们自会把消息传到增成殿的。”

“还是义儿考虑周到。大哥知道了。”李希笑着点头。

“不过,大哥,既然你已经是郎官了,为什么不多接近陛下?以大哥的才华,应该可以很快得到陛下赏识的。”淳于义不解地问道。

李希听到这话,淡淡一笑,然后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宫去了。有事,我会通知你的。”淳于义知道,很多事,李希从来不愿意她涉入过多,便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李希看着淳于义的马车远去,脑中却浮现了数日前,他和公孙弘的相会。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是已经足够让公孙弘这样的人精了解到,陈娇此时已到了皇帝身边了。李希从入京起,就毫不怀疑自己有一天要面对公孙弘的质疑,毕竟陈娇回宫后,彭城煤行之事也许能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如今被刘彻倚为臂助的公孙弘的。只是他也有一定程度的信心,看在多年交情的情分上,公孙弘绝对会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因此,那一天,他很冷静。

“不错,皎皎的确回到了陛下身边。”李希如是回答道。

“回到?”

“……公孙先生可知道,皎皎的真实身份?当日在新丰,希就曾和先生提及,皎皎是希在长水之滨偶遇的。那时,她说自己失忆了,所以希也便带着她一起,后来因为萃萃与她情意日深才结为姐妹的。”

“不错,你是说过。”

“希后来才知道,皎皎的身份并不寻常。她其实是堂邑侯府的大小姐。”

“堂邑侯府……”公孙弘眼中闪过一丝了悟,“你是说,她是……废后?”

李希点了点头,肯定道:“正是。”

公孙弘狐疑地看着李希,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皎皎身份的?”

“是在到茂陵后。”李希毫不犹豫地说道。

“到茂陵后?”

“主父偃令下,皎皎所设的彭城煤行亦在迁徙之列,皎皎不愿意连累我夫『妇』,所以提议由她一个人入茂陵即可。但是我和萃萃终究不放心,所以,决定举家迁入茂陵邑,好方便照顾她。希不否认,在茂陵邑如此接近未央宫的地方,滋长了希的野心,所以我才会放弃过去的坚持,选择入仕。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入仕之后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我发现,皎皎的身份非比寻常。为了此事,我至今犹豫不决,没敢和她相认。”李希自信自己的这个解释,半真半假,不甚了解情况,也不可能去质问陈娇的公孙弘是很难看破的。

果然,公孙弘并不怀疑李希言语中的真实『性』,甚至他还十分理解李希隐瞒此事的原因,毕竟对于一个仕途才刚刚开始的男人来说,和曾经显赫的废后家族扯上关系,只会带来坏处,绝不会带来好处。

“所以,公孙先生,希如今正是进退维谷之时,到底该怎么做,还望先生赐教。”

“……既然贤侄是真的想有一番作为,此事倒的确是个阻碍。”公孙弘淡然道,“看在你我相交一场,当日在新丰,公孙弘见到的,只有你们夫妻二人。只是今后,贤侄行事还是和堂邑侯府划清界限的好。这种后宫争斗,为人臣者最好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李希谨遵教诲。”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李希,看着朗朗晴空,抿唇微笑道:“公孙先生,不沾染后宫争斗,的确是最好的为臣之道。可是,我大汉开国至今,非刘姓者,想要掌控国运的话,除却外戚一途,还有什么办法?此法虽险,却能险中求胜啊。”

注:汉承秦制,置六尚,即尚书、尚冠、尚衣、尚沐、尚席、尚食。尚书掌收受章奏,出宣诏命。六尚均为少府官,但尚书负责处理政务,实际上是中朝官,不受少府节制。

御府令、御府丞,掌皇帝服饰织造与保管;(文中改为掌皇帝和后宫服饰织造和保管)

尚冠令、尚冠丞,掌皇帝各种礼服所需的皇冠;

尚衣令、尚衣丞,掌服侍皇帝更衣;

尚食令、尚食丞,掌服侍皇帝饮食;

尚沐令、尚沐丞,掌皇帝洗浴;

尚席令、尚席丞,掌皇帝就寝用具;

尚书令、尚书丞、尚书仆『射』,掌宫中文书发启、呈送皇帝;

大长秋,《汉书百官公卿表》云:“将行,秦官,景帝中六年更名大长秋,或用中人,或用士人。”是皇后宫官,秩二千石。

第四十八章 一种伤心吟不得









第四十八章 一种伤心『吟』不得

长乐宫还是那座长乐宫,陈娇望着四周的金碧辉煌的柱子,珠帘。明明是第一次见的东西,却已经在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这种感觉的确很奇怪。

如果说,刘彻是在猗兰殿长大的,那么阿娇就是在长乐宫长大的。窦太后仅生了二子一女,而馆陶公主又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作为太后唯一的外孙女,阿娇从小就经常被接到长乐宫玩耍。对于年幼的阿娇来说,略显灰暗的长乐宫,慈祥的外祖母,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窦氏家族的叔伯们,便成了她童年的全部。只是,在遇到刘彻之后,她的世界便只有刘彻。记得在她新婚的第二天,外祖母笑着说:“将来有一天,我们娇娇也会成为长乐宫的女主人的。”那一天,日暖,风高,外祖母的笑容映着重重花影,还有细碎的鸟叫声,那一天的情景在阿娇的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曾经一度让她以为那就是永恒。可惜,外祖母死了,阿娇的后位也便丢了。

王娡一早便派余信来通知她,到长乐宫觐见。长乐宫并不是一个美好的去处,这座宫殿最著名的主人吕雉曾经有过的辉煌事迹,反而给这座宫殿蒙上了一层灰『色』。陈娇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余信,猛然间感觉这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但是从小就在此宫成长的她知道,前方便是长乐宫最著名的地方。钟室,本来是长乐宫安放编钟的一个房室,但是当“功高无二,略无世出”的韩信成为刘邦吕后所诛杀的第一个功臣,死在这小小的宫室中后,它便成了整个长乐宫的禁地。即使在陈娇最顽皮的少女时期,也被严禁踏足此地。

余信推开钟室尘封已久的大门之后,陈娇便看到王娡独自站在一排编钟前,背对着门口。

“娘娘,陈娘娘到了。”余信说道。

“你终于还是回宫来了。”王娡转过身,看着陈娇。

陈娇沉默着,她不知道王娡找她来到底做什么,但是对这个在汉景帝后宫平安生存,并且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的女人,她绝不敢小视。要知道,汉景帝虽然在历史上以节俭出名,不过他对美女的喜好却不逊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帝王,汉景帝后宫美女的数量绝对是非常庞大的,而在这庞大的美女群中,脱身而出的王太后依靠的并非美貌,而是手段。

“那次,你说,你和余明不一样。所以你没有所谓的笔记,一切东西都在你的脑子里。”

“是的,娘娘。”陈娇应道。

“那么,你和余磊呢?”王娡忽然问道。

“能这么问,看来娘娘的确是看了那个笔记啊。”陈娇说道。那一次在余庄,王娡原本是想要从她手中拿到她所以为的笔记。而她的回答是,没有。并且要王娡回宫去好好看看余明留给她的东西,再来说话。

王娡从怀中掏出一本已经有些发黄的本子,说道:“哀家本不打算看它,因为哀家这一生,便是毁在它上面。”

陈娇看着王娡走到自己身边,知道自己此刻不需要说话,只要静静听着便可以了。

“当我们相遇的时候,他已经年过三十,哀家还只是个未及屏的孩子。”王娡淡淡地说道,“哀家救了受伤的他,那是结缘的开始。可惜,他在知道哀家的名字之后,就离开了。等他想通回来,哀家已经入宫了。”还有些话,王娡没有说出口,余明走后,她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若非如此,原本野心勃勃的母亲,也不会早早地将她嫁入金家。

“但是,如果不是他曾经对息姁说过,有一天,哀家会母仪天下。母亲也未必会将哀家从金家带走,送入宫中。如果没有那个余磊留给他的这本笔记,我们应该可以幸福很多。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概就是这样吧。”说到此处,王娡脸上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扬起手中的笔记说道,“拿到这本笔记是在他死后,可悲哀家一直到得知他选择的墓地是平阳侯府的那棵树下,才知道他对哀家的好,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

“太后,逝者已已。”余信伸手扶住王娡,开口安慰道,“你要节哀。”

“哀家没事。”王娡摇了摇手,将笔记递到陈娇手中,“阿娇,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为何会有现在这样的变化,哀家也不想再问。这笔记,哀家交给你,希望你能够妥善的处置它。”

陈娇看着手中的笔记,心中有许多说不出的滋味,她开口问道:“太后,为什么不将这个交给陛下?”

“因为最适合处理它的人,是你。”王娡说道,“而无论是当年的哀家和余明,还是如今的彻儿,其实一直在被这个死物愚弄。阿娇,彻儿是哀家最心疼的孩子,希望你能够,带他走出他为自己画下的地牢。”

“他为自己画下的地牢……”陈娇捏紧手中的笔记,不禁有些茫然。

“阿娇,如今我和太皇太后的想法是一致的。有一天,你一定会成为长乐宫的女主人。”王娡笑着说道,“当你选择留在宫中,不再逃避的那一刻,哀家就确定了这一点。”

不,你错了。王太后,我想走,想离开这座宫殿的心愿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我出不去罢了。陈娇心中默默说道。

“阿娇,彻儿一直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从小到大,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他就绝不会轻易放弃。”王娡意味深长地说道,“于天下是如此,于你,也是如此。”

陈娇神思恍惚地从殿中走出,耳中犹自回响着王娡最后的那句话语。

“吕后,在钟室斩杀了韩信,让天下人知道,汉室不独是高祖一人的天下,虽然女身为柔,钟室之血却象征着柔中之刚。长乐未央,长乐未央,却是长乐在前未央在后。阿娇,你可明白?椒房殿里的女主人,只是皇帝的女人,只有长乐宫的女主人,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只是,从椒房殿到长乐宫的路,从来都不好走。”

“姑姑。”刘徽臣本在殿外守候,见陈娇出来,忙上前一步,扶着她,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陈娇微微一笑,说道,“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

“太后,您是希望,陈娘娘能够复位吗?”余信问道。

“不。”王娡摇了摇头,说道,“哀家只是希望阿娇今后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在这宫中,只有柔是不成的,刚柔相济才能保护好她自己,保护好彘儿和她之间的感情。”

临时摆置的箭靶中间,一个身着褐『色』衣裳的少年,拿着弓箭,狼一般的眼神盯着靶子。三个衣着华美的小女孩跪在一个席子上看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在席间爬来爬去。卫子夫微笑着端坐在一旁,脸上的笑容给人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

“去病哥哥,那个,那个,『射』那个!”诸邑公主刘萦欢快地跳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红『色』靶子说道。

“知道了。”霍去病有些无力地张弓。自己一身的骑『射』之术竟然沦为几个小公主的娱乐工具,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奈。

“好了,萦萦。”卫长公主刘芯的年纪大些,自然看出了霍去病脸上隐含的不耐烦,“玩了这么久,去病哥哥该休息了。”

“是,姐姐。”刘萦出生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的两个姐姐一起,这个大姐在她心中还是极有威势的。

“去病哥哥,过来休息一会儿吧。”阳石公主刘萸也不再逗弄自己的弟弟刘据,也冲霍去病大喊道。

霍去病擦去了额际的汗水,缓缓走到三人身边,接过宫女递来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喝着。

“去病哥哥,你好厉害哦。”阳石公主刘萸正好是换牙的年纪,她一说话,『露』出了两个大大的空门,引起霍去病一阵诧异地注视。她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马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跑到一旁喊道:“不许看!”

“知道了!”霍去病没好气地应道,转身把水壶抛给宫女,走到席前跪下,果不其然,诸邑公主刘萦立刻横冲直撞地扑进他怀里。霍去病伸手捏了捏刘萦白bainen嫩的脸蛋,说道:“你就不能慢点吗?”

“去病哥哥,疼疼疼啊!”刘萦伸手试图拿掉霍去病在脸上肆虐的手,变形的小脸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一点女孩子的样也没有。怎么不和你姐姐学学啊?”霍去病放下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嘿嘿。”刘萦也不说什么,只是『揉』着脸蛋,傻乎乎地笑着。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三个表妹里面,其实霍去病最喜欢的还是这个略略有些憨的小表妹。也许是因为从她懂事起,母亲就已经是皇后了,所以这个妹妹更加的单纯和没心没肺。相较之下,她的两个姐姐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尤其是……霍去病不觉抬眼看了看自己眼前笑得十分温和的卫长公主刘芯,这个表妹是最像姨娘的,总是那么温文尔雅,脸上带笑。

“去病哥哥,你的武功真是越来越好了。很快就可以像舅舅那样,领军作战了。”注意到霍去病的眼光,刘芯说道。

“还差得远呢。”霍去病摇了摇头,他这不是谦虚,而是在陈述事实。

听到这话,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可是去病未及弱冠就有如此身手,这可是当年你舅舅也比不上的呢。我们卫家,将来就看你了。”

“多谢姨娘夸奖。”霍去病拱手谢道。不知为何,无论这位姨娘的态度如何温柔总给他一种深沉的感觉,导致他很难在这位皇后姨娘面前做小儿女姿态。

这时,崔依依从不远处小碎步地跑了过来,立刻将卫子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娘娘!”崔依依走到卫子夫身边,跪下道,“陛下说,另有要事,不能前来。”

“……”只是一瞬间,卫子夫的笑容有了一丝凝滞,然后说道,“陛下国事繁忙,本就没什么时间来的。”然后便站起身,示意几个宫女将刘据抱走,说道,“芯儿,萸儿,萦儿,你们三个和去病哥哥在这里好好玩。母后先回宫了。”

刘萸听到这话,笑容立刻没了,刚要开口不肯,就被她身边的刘芯在腰间轻轻捏了一把,顿时让她把要抱怨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刘芯含笑起身说道:“女儿恭送母后!”众人跟着刘芯齐齐跪下送行。

回到椒房殿中,卫子夫转身问道:“陛下去哪里了?”

“回娘娘,陛下,去了昭阳殿。”崔依依轻声说道。

“昭阳殿。”卫子夫喃喃道,想到今天一早费心安排的这场温馨家庭剧,最终也没能把刘彻留下,她不觉苦笑。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她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膝下的这些儿女们,可是,刘彻却看都不看一眼。如此下去,自己真的有胜算吗?

“不过……”

“不过什么?”卫子夫问道。

“不过,昭阳殿中的那位今日一早就被太后招去了。此刻在昭阳殿中的人,是馆陶主,陛下怕是去见她的。”崔依依说道。

“馆陶。”卫子夫眯起眼睛,脑中浮现了刘嫖的面容,淡淡地说道,“她倒是很久没有驾临未央宫了。”

了解卫子夫甚深的崔依依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可是听出了卫子夫淡然之下掩盖着的深深怨恨。想当年,卫子夫在宫中时,最难熬的就是面对馆陶的时候。陈皇后不过是个娇小姐,那些后宫常用的手段,她是不懂得的,她最多不过给卫子夫些难堪。可那位皇后的母亲,当朝大长公主却是从小在宫廷中长大,嫁人后还在后宫间常来常往,什么手段没见过,便将历年所见一股脑使在了卫子夫身上。若非卫子夫自己机灵,外带馆陶的行事激起了刘彻的反弹,这位卫皇后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依依,”只一眨眼的功夫,卫子夫便有了主意,她招来崔依依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道:“记得告诉詹事夫人,行事要快,明日之前,本宫要知道答复。”

“是!娘娘。”崔依依点头应道,詹事乃是皇后太子属官,所以对于卫子夫来说,联络这个姐夫是相当容易的。

“等一下,你要小心。不要教石达知道了。”大长秋本是皇后属官,应由皇后任命自己亲信之人担任,但是卫子夫被立为皇后时,宫中大局已定,刘彻仅仅允许了卫子夫的亲信崔依依担任中长秋(即副大长秋),所以,导致卫子夫每每行事都有束手束脚之感。但是她知道,这正是刘彻的本意,因而不敢有一丝抱怨。

“奴婢知道。奴婢就说娘娘担忧去病少爷的安全,特意派人跟着去,回来好报平安。”崔依依立刻明白了卫子夫的担忧,马上说道。

陈娇在刘徽臣的搀扶下,离开了长乐宫,向自己暂居的昭阳殿走去。路上,刘徽臣说道:“姑姑,刚有小宫女来说,大长公主正在昭阳殿内等你呢。”

陈娇心中一动,问道:“她怎么来了?”

“想是得了太后的许可吧。”刘徽臣低声解释道,“不过,姑姑如今的处境,的确很有必要和大长公主谈一谈。”

陈娇沉默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这句话。论经验论手段,那位记忆中的母亲都比她强得太多了,她如今的处境,怕是真得听听馆陶怎么说。

花园中,霍去病、郭嗣之和三位公主都还在,虽然卫子夫的离去一度让这里出现冷场,不过很快就在诸邑公主刘萦的吵闹下恢复了热闹。当卫长公主刘芯远远地看到一行人从长乐宫方向过来,不禁惊呆了。

“皇……”刘芯险些失声惊叫,总算这么多年来她的修养还算到家,生生把后面的字给咽了回去,但是她的脸『色』已经发白到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步。年纪比她小些的刘玉刘萦自然是不认得陈娇的,她们只是将眼睛在刘徽臣和陈娇之间转来转去,不明白这两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如此让皇姐大惊失『色』。连霍去病也狐疑着看着陈娇,虽然他没能认出眼前人就是那日在城门外戏耍了自己的女子,却莫名地觉得眼熟。

刘徽臣是第一次入宫的新人,陈娇也是多年不在宫中,对眼前三人一时间,还真没认出来,两方人马就这么对峙着。还是阳石公主刘萸先打破了僵持,喊道:“你们是哪个宫的?怎么见到公主,也不见礼?”她自幼在宫中长大,虽然年少但是服『色』品秩还是认得的。眼前两人穿着虽然华美,却不是什么夫人美人。

刘萸一提公主,陈娇便反应了过来,原来眼前三人都是卫子夫生的公主。她的目光锁定在了脸『色』惨白的刘芯身上。

是了,是这个孩子。想不到已经长这么大了。最后一次见她,是她四岁的时候吧,距今也有六年了。那时候,她还是皇后,卫子夫还是个连封号也没有的歌女。那时的她,娇纵到即使卫子夫已经生下了刘彻唯一的公主,还是不允许刘彻给她任何封号。

现在想来,那次的宴会,大概是刘彻特意安排的吧,那时的他,大概希望自己能够放下身段,接纳她们母女二人,可惜她没有。她任由永巷令将她们母女二人安排在乐府所属的乐人行列中,任由宫人们孤立她,嘲笑她,所以等到刘彻到来时,雷霆大怒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正是那一次之后,阿娇正式搬离未央宫,从此长年在甘泉离宫之中,而卫子夫在她离宫一年后,开始进住椒房殿,虽然那时,她一样没有任何封号,但是刘彻以这个行动向所有人表明了他的重视。

“皇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阳石公主刘萸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姐姐有些不对劲,便开口问道,“是着凉了吗?我让宫女去叫『ru』医来。”

“不,不用了。”刘芯忙摇了摇头,否定了妹妹的提议,说道,“我很好,很好。”虽然这么说着,身子却渐渐向妹妹所在的方向靠去,明显是在躲避着陈娇。这么明显的举动,让在场其他人都有了诡异之感,霍去病疑『惑』地盯着陈娇,总觉得眼前两人极为眼熟,但是他却一时想不起这二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陈娇看着她这个样子,转过头去,不再给她压力。刘芯会怕她是理所当然的,从前阿娇在宫中时,从来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想必为了讨好阿娇而暗暗欺负刘芯的宫女宦官也不在少数吧。陈娇转头对刘徽臣说道:“我们走吧。”

只是,她一转身,步子就不觉停住了,她的跟前出现了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卫子夫。不再是昔年那个衣裳褴褛的女奴,也不再是昔年那个连名位也没有的尴尬后宫人。此时的她,穿着独一无二的皇后冠服,挺直了身形,阻挡了她的去路。陈娇注意到,卫子夫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愕然,然而这份情绪很快便被她抹平了,她美丽的五官上只留下了高深莫测四字。看到这一幕,陈娇脑中忽然想到,这个时候的卫子夫和刘彻还真有一点夫妻脸的感觉呢,都这么善于用无表情掩饰感情。

看到卫子夫到来,以刘芯、霍去病为首的宫人们纷纷向卫子夫行礼,刘徽臣犹豫了一下后,也施了一礼。整个花园中,唯一站着不动,没有任何动作的人,就是陈娇了。陈娇望着卫子夫,笑了笑,即使如今名分易位,她身上那属于阿娇的傲气仍然不允许她向这个从前的情敌跪拜。

卫子夫亦在同时看着陈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难怪陛下将她藏在昭阳殿,难怪所有的御医都必须隔着行障把脉,难怪所有的衣饰都从堂邑侯府运来。原来是因为这样,是因为这样。卫子夫平静的表面下,几乎将银牙咬碎。正当卫子夫脸上的面具渐渐有了崩裂的趋势时,杨得意的声音响起。

“咳咳。”杨得意故意轻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陛下驾到。”

此言一出,卫子夫僵直的身子便退了一步,将道路让开。卫子夫一让开,陈娇便看到刘彻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打从那一日,她用话语挤兑,将他气得愤而离去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陈娇有些愣神地看着刘彻,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刘彻却是大阔步走到她的身侧,一伸手便将她揽到了怀中,动作自然熟练至极。陈娇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不禁暗暗皱眉,想要推拒,却发现刘彻施加的压力非常大。

卫子夫暗暗咬牙,俯身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平身。”刘彻淡淡说道,随即转向刘芯等人道,“芯儿,长辈在前,你们还不过来给娘娘见礼。”

刘芯的脸『色』更白了一些,就连卫子夫的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了起来。只有不明所以的刘萸和刘萦在刘彻下令的同时,不自觉地起身了。待到三位公主并霍去病都行过礼后,刘彻十分自然地和霍去病打招呼。他看了看四周的箭靶,对霍去病说道:“看来去病的武艺大有长进啊。”

“谢陛下夸奖!”霍去病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姨娘,小心地回答道。眼前这场景实在怪异得很,微妙得很。

“父皇,去病哥哥好厉害的。”终究是四岁的诸邑公主刘萦比较不懂事,她笑着靠近刘彻,攀着他的腿,说道。

“是吗?”刘彻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对霍去病说道,“去病,试试看,『射』那个靶子如何?”他指着较远的一个靶子说道。

“是,陛下。”霍去病应道。

霍去病挽弓『射』箭的同时,刘彻强行将陈娇带到了席间,让她靠着自己坐下了。卫子夫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她在刘彻侧首边坐下,维持着自己皇后的风度。刘徽臣看着眼前这一幕,若有所思地跟着寻了一个席位落座。而陈娇,经过这一番拉扯,她多少猜到了一点刘彻此举的意义,他此刻多半是顺便检测一下他的皇后有多少度量吧。

霍去病这一箭自然是正中红心,刘彻大大夸奖了一番后,便说道:“朕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卫子夫忙起身道:“恭送陛下。”

刘彻才挪了两步,仿佛是顺便想起般,对卫子夫说道:“子夫,朕让阿娇住昭阳殿,你觉得如何?”

“陛下乾纲独断便是了。”卫子夫抬起眼,笑着说道说道,“娘娘身份高贵,住昭阳殿本就是委屈了她。”

陈娇听到这一句,有一种想笑的冲动,泥人也有个土『性』,卫子夫还能够保持这样的笑容,活得确实委屈极了。从前她只觉得这个女人是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倒有一些了解卫子夫的苦处了。这女人从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大概从来就没有开心过吧。

“是啊。子夫一向是最识大体的。”刘彻意有所值的说道,“那朕,先和阿娇回宫了”说完之后,抓起陈娇的手,拉她向外走去。

两人走了没多远,就隐隐听到从花园传来的一阵经过压抑的惊呼声。“娘娘,你流血了,快松口。”听到这话,刘徽臣和陈娇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果然看到崔依依正试着让卫子夫松开紧咬着的嘴唇。刘徽臣还只是眼神一变,陈娇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你同情她?”刘彻的声音从头上响起。

“我可怜她。”陈娇抬头说道。

“你觉得朕不该这么对她说话?”刘彻挑了挑眉,说道,“朕这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是啊,就像你当初在我面前维护她那样。”陈娇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笑,一定是充满嘲讽的,但是却不愿停下来,“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够放开这些算计?什么时候你的笑只是单纯的笑,你的怒也只是单纯的怒?”

刘彻仿佛被抓住了痛脚一般,眼神一变,伸手将陈娇揽到胸前,说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朕不表示出对你的重视,你在宫中的日子会有多难挨?现在,她才是皇后。”

“从前,我也不见得会因为你的重视而放过她。”陈娇冷冷的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对宫中的女人来说,勾心斗角,阴谋暗害这种事,是至死方休的。”

“哼,这么说,即使她动手害你,你也不会恨她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当初没有放过她,现在当然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求她别动我。”陈娇说道,“真要恨,我似乎该恨,陷我于如此境地的你吧?”

“阿娇,不要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就一再挑战朕的底线。”刘彻说道。

“那你也别再用我去测试你后宫里的女人。”陈娇推开刘彻,顺了顺衣裙,说道,“你不过是想知道卫子夫能够忍你到什么份上罢了。如果她有一丝一毫的行差塌错,那么只怕你会立刻收拾掉她吧。”

刘彻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直直的挺立在自己面前的陈娇,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衬着花园里的园景,让他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是的,虽然阿娇的记忆恢复了,可是,她对他态度却没有改变,除了那晚在地道里的失态之外,今天再见,她身上那种淡淡的疏离感并没有消息。

“测试完卫子夫的反应,我们应该可以谈谈,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我了吧?”陈娇刻意忽视他的注视,自管自的说道,“你应该不希望让我把时光消磨在这后宫争斗中吧?”

“阿娇,你的确变了,变得了解朕了。”刘彻似是感叹的说道。

陈娇心中不觉冷笑,阿娇从来就是最了解他的人,因为她陪刘彻经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而来自两千年后的陈娇则带来了更多的信息,关于汉武帝的野心,汉武帝的功过,所以,她当然了解他。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想要将她从后宫中带离,今天又何必费心警告卫子夫。

“朕的确不打算,就这么将你放在宫中。”刘彻说道,“因为朕还需要你,你去指导墨门。”刘彻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朕也不能放你离开未央宫。”

“你……”陈娇有一种被戏弄的恼怒感。

刘彻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说道:“阿娇,你能耐不小。朕怕一放离宫,就再也抓不住你了。所以朕不冒这个险。至于你担心的事……”刘彻的眼神冷了下来,说道,“朕还不屑于用威胁的方式来得到一个女人。”

听到最后那句话,陈娇松了一口气。刘彻继续说道:“朕今日固然是为了测一测子夫。也是为了你,若不为你立威,这宫里会有更多不知轻重的找上你。今后昭阳殿的一切,都比照椒房殿,至于宫女宦官也由你自己一并选了。将名单报与石达,他自会为你办了。”

“……多谢了。”陈娇犹疑了一会儿后,说道。她知道刘彻至少有上百种方法让她乖乖屈服,但是他却没有,无论是出于他自身的骄傲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她都不应该不识好歹,这一声谢,刘彻受得起。

听到这一声谢,刘彻失神了一下下,随即嗤笑道:“朕不是什么仁人君子,当不得你这一声谢。若你的付出,不能让朕满意,结果,你自然知道。”

陈娇听到这话,又在心底冷冷一哼,心道:才对你有些好感,却有立刻威胁起人来了。真是本『性』难改。

刘彻离去后,刘徽臣忽然开口道:“姑姑,你真的想留下吗?”

陈娇疑『惑』地转头看着她,经过这些日子,她早已将刘徽臣视为心腹之人,毕竟从江都王府破门而出的她也只能依靠陈娇。

“其实,如果姑姑想走,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或许……”刘徽臣提议道。

“徽臣,刘……皇帝并不是吃素的。”陈娇扯开嘴巴笑了笑,“在他早有防备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逃得出未央宫的。而且,刚才在花园面对卫子夫的时候,我忽然想通了。我已逃避得太久了,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好也罢歹也罢,我想先留下,将一切都解决。否则,我们即使抓住了那个万一的机会,逃了出去,也不过是过街老鼠,一辈子要在阴暗处生活。那样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了。”

第四十九章 昭阳日暖无归路









第四十九章 昭阳日暖无归路

对于阿娇来说,馆陶公主是她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小时候,无论她做出多少荒唐事情,全能的母亲都能够替她将灾难化解,所以阿娇从不怀疑自己母亲的能力,所以她才能够放心的任『性』。而对于陈娇来说,馆陶公主,那是一个史册上不甚著名的名字。所以当看到馆陶公主的时候,陈娇还是不免像见到刘彻那样,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娇娇。”甩开董偃的手,刘嫖赶到女儿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眼泪从眼眶中连珠儿般落下,“你终于回来了。娘,可盼到你回来了。”边说边将陈娇揽到怀中,哭着说道,“你这傻孩子,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有娘呢。怎么可以一个人走了?你个从没离开过长安的娇小姐,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叫娘下半辈子怎么过啊。”

陈娇将头埋在刘嫖的肩上,听着刘嫖的话语,眼眶也不觉红了。以往,阿娇犯了错,得罪了人,刘嫖也总是满不在乎的说,“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有娘呢”。记忆与现实重叠后,她不禁开口唤道:“……娘。”这一刻,刘嫖的身影和陈娇那远在现代的母亲的身影相融合。

董偃与刘徽臣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感人的母女相会。董偃盯着阿娇的面容,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心中道:好年轻的娘娘,竟比当年更美了。

馆陶终究不是那种只知哭泣的无能『妇』人,她渐渐止了哭声,和陈娇相扶着回了房间。母女二人寻了一处软榻对坐下,刘嫖拭了拭泪,问道:“娇娇,那一日,偃儿遇见了你,娘第二日就去寻你了。哪知道……天可怜见,我们母女终有见面之日。”

听刘嫖提及此事,陈娇不由得看了她身侧的董偃一眼,然后说道:“让娘担心了。”

刘嫖摇了摇头,然后抚『摸』着陈娇的手,幽幽叹道:“出去一趟回来,我们娇娇本事了。娘也放心多了。”

“娘?”

“陛下,都和我说了,那辽东城、墨门还有彭城煤行,都是我儿做下的大事业。”刘嫖笑眯眯地说道,脸上的泪痕已被这笑容完全掩盖,“我的儿啊,你竟然有这般手段,想是出宫后,另有奇遇吧?”

听到这个询问,陈娇张了张嘴,最终又为难的闭上了嘴。穿越的事当然不能说,而且也没什么好说,如今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阿娇还是陈娇,若编造说是从龙门客栈来的,怕是又连累人家遭殃。

刘嫖见她不语,就接口道:“娘也不问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只是如今你既回来了,皇帝又因此重视你,那你自己可要好好把握着点,知道吗?别再有那等离开的念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去哪儿呢。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再输给那个歌女了。”

“娘觉得我们现在还有赢的可能吗?”陈娇听到刘嫖如此雄心勃勃的宣言,不禁哑然。

“为什么不能?”刘嫖诡异地一笑,然后说道,“阿娇,你不明白自己在彻儿心中的地位。在你和卫子夫之间,如果有人能够真正得到他的心,那个人绝对会是你。”

“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听到这个答案,陈娇沉『吟』了一阵,是的,刘彻或者是爱着阿娇,可是他却绝对不是一个会让感情左右到判断的人。从前的阿娇没能留住他,而如今的自己又凭什么和阿娇不同。甩了甩头,抛离那些胡思『乱』想,陈娇问道:“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再度成为皇后。”刘嫖极为自信地说道。

“不可能。娘你该知道,卫子夫她有皇子,而我没有,后位既定,已经没有反复的可能了。”陈娇摇了摇头,莫说她已经无意为后,单是考虑客观条件也该知道,复位,是不可能的。

“娇娇,是人就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只要你继续留在宫中,卫子夫绝对不能沉静如昔。今非昔比,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而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再往下滑一步,本宫就是要她在这种忧心忡忡中,万劫不复!”刘嫖脸上的神『色』几乎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然后冷冷一哼,说道,“何况,别说她的儿子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就算是被立为太子,那又如何?我刘嫖又不是第一次对太子下手。”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早日生下皇子。”说完,刘嫖将目光调到陈娇身上,说道,“飘儿是我府中训练了许久的人,聪明伶俐,绝对可以保证你殿中人的绝对忠诚。这一次,你必定能够生下皇子。”

“那是不可能的。”陈娇立刻否定了刘嫖的话,她和刘彻之间是断断不可能再回复夫妻关系了。

原本这个世界的人、事、物对她来说都如过客一般,她对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有距离感的,所以她不曾对这个世界的任何男子产生过感情。但是被阿娇爱着的刘彻却是不同,当她接收阿娇记忆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她不能再将刘彻当作一个普通人来看待。然而,对这样的一个人用情,一生一次就够了。她现在甚至都不敢回想阿娇和刘彻之间的一切,害怕自己再度陷入那种不可抑制的悲伤之中。人,要有多坚强,才敢对过去的恋情念念不忘。

“娇娇,放心好了。本宫和陛下谈过了,你的一切饮食都不会再有问题了。所以,这一次,如果你能够得宠,那么一定能够很快生下皇子。”刘嫖以为她所忧心的是不孕之事,便安慰道。

“不会再?”陈娇愕然地抬头,她从不知道自己的饮食曾经有问题过。

“想来你也还不知道。刘彻那小子,”说起这件事情,刘嫖又是一阵愤恨,说道,“他居然一直在你的饮食中下『药』,难怪这么多年来无论我们花了多少钱,都无法使你怀孕。如果他没这么干,你的孩子应该都和那纪稹一样大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个消息简直让她震惊得不能自己,心中不由得又悲哀了几分,枕边人连这样的事情都算计在内,那么这场爱恋还有什么意义?虽然从她所知道的历史里,也能得出刘彻并非良配的判断,但是那种理智的判断和如今知道这个消息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娇娇,”刘嫖见她如此震惊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娘本不想将此事告诉你。但是思前想后,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说。今非昔比,对卫子夫来说是这样,对你来说也是这样。不要再想着,不卷入后宫争斗之类的事情。这一次,如果你败了,我们陈家所有的人都要给你陪葬,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陈氏宗族想。”

“这一次,如果你失败了,就没有平安退回长门宫的可能了。卫家不会放过一个随时威胁到后位的前皇后的。所以,一定要快,无论如何都要怀上陛下的孩子。”

陈娇苍白着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脑中有过一瞬间的空白。且不说在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怀孕。就算怀孕了,难道单凭这样一个孩子,就能够阻止刘彻想做的事情吗?

“娇娇,你去了长门宫后,陛下仍然敬我如初,卫家人也不敢放肆,但是娘从不曾有一天放心过,然而你没有子嗣,娘虽然忧心陈家将来也许有富贵不再的一天,却从不担心后嗣子孙的活路。如今,你回了宫,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于卫子夫来说,你就变成了那在背芒刺,在告诉她,即使你去了长门宫,这份威胁仍然不会消失,除非……”刘嫖语调渐趋森冷,最后说道,“所以,阿娇,这一次你绝对不能再败了。陈家和娘已经没有什么让你再败一次的资本了。”

“上次之后,娘也想过,彻儿这个皇帝终究和你舅舅不一样。你舅舅虽然也有严苛的时候,可他终究是个心软的人,可彻儿却是恰好相反,他虽然也有人次的时候,可本质上却是个无情之人,对他来说,大汉天下重于一切。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卫子夫,娘的所为和陈家、窦家的势大,不无关系。现在窦家是完了,娘也一直收敛着,你的三个哥哥……”说道此处,刘嫖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都不是能帮得上忙的人,娘帮你管着,总不至于惹祸便是。可这宫里的一步步,往后却只能让你一个人走着,探着了。”

“娘。”陈娇见刘嫖说得动情,反握了握她的手,说道,“娇娇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再任『性』了。”陈娇犹豫了一下,做出了承诺。和刘徽臣说自己要回来的时候,其实她更多的只是想破除自己的心魔,而今被刘嫖一番劝说下,却发现其实自己除了留下外,已没了另一条路,除非她能够不管陈府上下数百条人命。然而,便是辽东流民这样的陌生人,她也不忍放开,更遑论那些鲜活地存在于阿娇记忆力的堂邑侯府家人了。

“好孩子。”刘嫖微微一笑,说道,“只是如今,你可真得小心着些,经过卫子夫这些年的处置,后六宫里,可信之人实在不多了。而娘又不能再安排府里的人进来,免得刺激到皇帝。所以,手下人的挑选上,你自己要仔细些。必要时,多问问徽臣那孩子,她主理一府多年,经验总比你多些。”

陈娇点了点头,说道:“娘放心,此事,我心中已有打算。”

“你心里有数便是。对了,若在宫中有事,可去长乐宫寻太后去。太后心中其实还是偏疼你多些,不然今日也不会公然宣召你去了。她啊,其实和皇帝存了一个心思,想给你立威呢。”刘嫖又说道。

陈娇一愣,寻思了一下,发现事情还真如刘嫖所说。若说是交还余明的笔记本给陈娇,以她之前的解释,想必太后应该知道,她根本不需要这本笔记,况且太后又说不愿意让刘彻拿到这本子,所以她拿回来唯一的方式就是焚毁。若是焚毁,太后自己也可以做到。

“原来太后,竟是这个意思。”陈娇喃喃道。随即,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娘,你可认识……”话说到这里,她忽然止了口,转头对董偃说道:“董偃,你先出去。”

董偃听到这个明显的不信任信息,也不生气,只笑着行了礼,乖巧地退下了。刘徽臣也立刻不顾陈娇挽留,随之退下。陈娇见房内只剩下他们母女二人,便开口说道:“娘,我们家认识一位名叫李希的人吗?他是江淮间的行商,近日似乎入朝为散郎了。”

刘嫖听到李希这个名字,神『色』上微微一变,最后说道:“你为何问起此人?”

陈娇见她这态度,便知道李希定然与陈家关系匪浅,因为恢复了阿娇记忆的她,清楚记得那颗算得上是阿娇和刘彻之间的定情信物的钻石,是由李希所增的,只是那是他还是少年模样。所以,她想清楚明白,李希和陈家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关系是否身后到让她依然可以安心依靠那位昔日的姐夫。看着刘嫖犹疑的神情,陈娇不得不承认,虽然那一日,李希亲口与她了断恩情,但是她心中却依然将他视为兄长般的人物,那份兄妹深情从无改变。

“原本,这事,娘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不过,你既问起,那娘也便不瞒你。”刘嫖沉声说道,“他不是外人,而是你的……兄长。”

“兄长?”陈娇听到这话,不禁一震,说道,“他是我的兄长?亲生的?”

“不错。”刘嫖幽幽一叹,应道,神思也不觉有些恍惚,脑中不禁浮现李希的容貌。见到李希的那个夜晚,很多往事浮上她的心头,一些以为早已忘记和不在乎的难堪也再度浮现。李希,就是她所最讨厌的那个女人的孩子,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还活着,这么多年来,掩盖了自己的血统在民间苟延残喘地活着,甚至在最后还救了她最宠爱的女儿。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陈家已因着窦太皇太后之死和盟友窦家的衰败而渐『露』颓相,而死敌卫家却又步步紧『逼』,不但卫子夫生下皇子,高升皇后之位,她那弟弟卫青更是勇武非凡。此次出塞更是捷报频传,可以想见,卫青回京之日,就是卫家正式成为一方贵戚之时。当年的窦家就是这样的,虽然有窦氏为皇后,但是她的兄弟却只是个富贵闲侯,可等到窦婴在七国之『乱』中立下大功,一切就完全不同了,窦家立即平地而起,成为了景帝朝的一方权贵。所以,现在的情势是,陈家不但在后宫输了,在引以为豪的朝堂势力上,怕是也要丢盔卸甲了。这时出现的李希,却给她描绘了一条不同的出路,让她不得不选择合作。

“阿娇,你该知道,自古以来,后宫争宠绝不仅仅只是后宫的事。两美争斗间,若有谁能在朝堂上有一助臂,那她的胜算就会大上很多很多。”刘嫖将一切心绪压到了心中的某个角落,面上不『露』一点痕迹,口中淡淡地说道,“原本凭我陈家的实力,是远胜那平阳家奴出身的卫子夫的。但是,偏偏我们为皇帝所忌,动弹不得。幸而,还有他在,而且皇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娇娇,这个哥哥,对你来说,太重要了。”

目送着刘嫖的车驾离开了未央宫,陈娇心思沉重地回到了昭阳殿。她方踏入殿内,刘徽臣便立刻上前,低声道:“姑姑,大长秋石达来了。”

陈娇听到这话,便点了点头,到殿内坐下,等着刘徽臣为她召见石达。石达亦是宫中的老人了,当他俊逸的面容带着特有的平静出现在陈娇的面前,陈娇想起了刚才刘嫖所给与的劝告。

“石达此人,从少年时入宫,历经文景二朝至今,靠的就是明哲保身这四字。即使当年慎姬势大,他对你皇祖母却是恭敬依旧,后来栗姬得宠,他待后宫诸夫人也是无一不小心,及至你皇祖母摄政,他对皇帝却也是丝毫不敢怠慢。此人做事,无论如何都会留人一步余地,所以有他掌大长秋之权,则我儿不必担忧会在宫人伺候之事上受到什么刁难。此人倒也无须刻意结交,释些好意出去便可以了。只要莫他成了对头,只要你得了皇帝的心,他终究会成为我们的人。”

石达恭恭敬敬地给陈娇行了一礼,说道:“奴婢拜见娘娘。”

“大长秋不必多礼。”陈娇开口说道。

石达行礼后,说道:“奉陛下旨意,今后昭阳殿的所有宫人往来,都由娘娘您决定。奴婢此来,是想请问娘娘,不知娘娘属意哪位做昭阳殿宦丞?”

陈娇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宫中的宫人分宫女与宦官两种,宫女负责贴身伺候,相对身体强壮的宦官则要负责更多的杂活、粗活。宫女之首通常都是一殿女主的亲信宫女,而宦官则大都是从宫中众多宦官中擢拔的,毕竟普通人家里是不会有宦官的。刘彻既然发话说让昭阳殿**,那么昭阳殿自然需要有属于自己的宦丞。阿娇离宫已久,所有亲信早被斩于甘泉宫,如今的内廷她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调哪个宦官来似乎都是一样的,但是,一殿宦丞毕竟是个重要角『色』,若随便之下,找来的人忠心度不够,反而坏事。

陈娇皱眉想着,脑中忽然想起一人,便开口试探『性』地问道:“我……本宫记得,长门宫有一位寿琦宦丞?不知道他现在可还在?”

石达听到寿琦这名字,神『色』古怪地抬头看了陈娇一眼,说道:“寿琦,自然还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陈娇思来想去,自己还有点印象的宦官也就只剩下这一位了。

“只不过当年他差事做的不好,陛下罚了他。如今要将人找回来,只怕还需几天时间。”石达平静地说道。

陈娇只皱眉一想便明白,这寿琦当年是被自己的逃离出宫给连累了,怕是早被炒去了长门宦丞的位置,如今不知道在哪个小疙瘩混着,石达说的要几天找人,其实只是要几天时间让他恢复元气,整出个人样来,再送到她面前罢了。陈娇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宫希望三日后能看到他人。”

“是。遵命。”石达乖巧地应道。

送走了石达后,陈娇略带茫然地看着四周的宫殿,心中道:终究还是选择了留下,将来会怎么样呢?姐夫……大哥已经回了长安,稹儿一个人在辽东,却不知道怎么样了。

辽东城

“你就是纪稹?”卫青看着眼前这个沉稳的男孩子,心中十分赞赏。

“草民纪稹叩见卫将军。”纪稹一丝不苟地行礼,心中却在惊讶这位即将凯旋的将军为何单身折道至此。从云中郡到辽东城,可不止千里啊。

“起来吧。”卫青温和地说道。

“卫将军,不知你找纪稹何事?”李广问道。卫青和李广可说是老相识了,就在一年多前两人还联手出击过匈奴,那时卫青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根本就不被李广这样的宿将看在眼里。只是那次的结果却是四路人马,三路惨败,仅有卫青一人惨胜,李广还为此下狱。若不是从弟李蔡为他准备好金银赎罪,恐怕就要在牢房度日了。如今,李广虽然重新被重用,坐镇辽东城以备匈奴右翼,但始终比不得卫青率大军截击匈奴白羊,楼烦诸部,取回秦河南地的风光。想到卫青年纪轻轻已经是关内侯,这次立功之后一定有更多的封赏,这不得不让年过六十的李广感到有些沮丧。

“李将军,”卫青说道,“青乃是奉皇命而来,至于是为了什么,恕青不能回答。”

李广听到这里,便转身对纪稹说道,“纪稹,卫将军奉皇命而来,你随他回去,要好好听话。”

“是,李将军。”和李广相处了大半年的纪稹自然知道他的脾气,知道他朴实的言语下隐含的关心。

“纪稹,你去打点一下,明日我们便起身吧。”卫青看事情已经定下,点了点头说道。

“是,卫将军。”纪稹心中盘算了下,便从容地转身离去。

卫青转而对李广说道:“李将军,青初到此地,一会儿换下官服,想出这北地第一繁荣之地。还有劳李将军为青寻一陪同之人。”

“那是自然。”李广笑着说道,心中希望能够从这位新贵口中探探朝廷下一次的举动会在何时。“不如就由老夫陪同如何?”

“那如何使得。”卫青自然是知道这位老将军脾气的,他也只是客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使得使得。这辽东城,你第一次来,我保证,一定会让你很惊奇的。”李广大笑道。

李广说得没错,辽东城的一切的确让卫青极为惊讶。北地的荒凉他领军在外自然是深有体会,本以为这辽东城再如何繁华,也不过是一座小城,如今看来,这辽东城几乎可以和长安城相媲美了。而那些坚固的砖石建筑更是让他十分惊讶。

“辽东城,果然不同凡响。”卫青作为军人马上发现了那砖石的价值所在。同时也有些了解为何皇帝会在他出征前夕,特令他在军事行动结束后,到辽东一行,带回纪稹。光是这砖石就有这价值。其实他心中倒是想岔了,砖石的技术随着墨门内迁,刘彻早已经掌握,只是他心思阴沉,暂时不打算拿出罢了。

“呵呵,老夫当初来时,也和卫将军一般惊奇。”李广『摸』着胡子说道。

“李老将军唤我仲卿即可。老将军是军中前辈,青不敢托大。”卫青将注意力转回到李广身上,微笑着说道。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仲卿,这次你可是大出风头啊。我大汉对匈奴,可是不曾有过如此大胜的。”李广从来就不是个很讲究礼数的人,听到卫青这么说,立刻说道。

“这都是陛下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这么多年来在上林苑训练了大量骑军,青亦难以带着步兵纵横大漠草原。”卫青说道。当战争越发深入的时候,他越发现刘彻当初命他们这些人勤练骑术是多么的高瞻远瞩。

“当然,墨门所献的马镫、马鞍、马蹄铁等物也功劳极大。”卫青又说道。

“不管怎么说,仲卿也是人才难得啊。李广一生为我大汉戍守边关,从不曾有过如此大胜。年齿徒增,真是惭愧啊。”李广说到此,又是一阵难受。

“李将军不必如此。时移事易,接下来才是我辈大展身手之时。”卫青伸手拍了拍李广的肩膀说道。

“让仲卿见笑了。”李广一生隐痛便是无法封侯,所以每每想到战功便会略有失态。

“不妨事。”卫青待人最是小心,自然轻声安慰。

“纪大哥,你要走了吗?”李陵吃惊地看着在打包行李的纪稹。

“是啊。”纪稹笑着点头,『摸』了『摸』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李陵的脑袋,说道。对于这个小弟弟,他还是十分欣赏的。

“可是,你教的东西,我还有好多没有学会。”李陵不觉扁起了嘴,“本来说好了,这次的年终大赛,我要拿个冠军给你看的。”

“没关系啊。”纪稹说道,“你可以给我写信。我很期待你的进步的。”

“好吧。”李陵从身下解下一个玉佩,递给纪稹说道,“这个是我叔父给我的礼物,送给你。到了长安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叔父帮忙。他叫李敢,是期门郎。”

“好。”纪稹笑着接过玉佩,虽然他觉得用到的机会极小。

“纪稹,听说你要走了?”一个大嗓门闯了进来,纪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邢天,不用这样嚷嚷吧?”纪稹倚在窗边,对着邢天挑了挑眉。然后低头对李陵说道:“小陵子,你先出去吧。”

“好。”李陵也习惯了,纪稹和邢天总是神神秘秘的。

“幸好昨日最后一批人已经出发了。不然,你这一走我们还真是群龙无首了。”邢天听到李陵的脚步声远去,马上正『色』道。

“我也没想到,朝廷会这么快就派人来。”纪稹眼神凌厉,衬着他那还显得有些稚气的俊脸,加上室内昏暗的光线,显得别有一番味道。

“你走了,以后我们怎么办?”邢天问道。

“凉拌!”纪稹忽然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对着窗外,语气中不乏调侃,让人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个冷峻少年仿佛只是错觉。

“喂!”邢天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把纪稹那嚣张的手打落,把人拽到自己怀里,说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玩啊?”

两人笑闹了一阵,邢天把纪稹压在身下,问道:“说吧,到底打算怎么办?”

“嘿嘿。”纪稹脸上泛起一丝狐狸似的笑容,说道:“以不变应万变。一切,等我到了长安再说。”

“虽然说,人都已经派出去了。不过要做到像小姐吩咐的那种程度,恐怕还需要一二年的时间吧?这期间……”邢天说道。

“一两年?我看一两年是不够的。”纪稹摇了摇头,“要让他们完全化入当地人之中,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们和我们的关系,恐怕要好些年时间呢。我走后,城里的事情,都交由你来调度。一切照旧便是,不要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了。免得遭人怀疑。”

“你真的要去长安吗?这卫青,我看来者不善啊。”邢天皱起眉头。

“善也罢,不善也罢。姐姐在长安,我总是要去一趟的。”纪稹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次卫青来,一定和姐姐有关。我也正好乘着机会,过去帮姐姐一把。”

“那么,龙门客栈那边,诸家的人,怎么应付?”邢天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再过两天,诸家就会来人了。到时,你派人去和他们联系便是。”纪稹说道,“诸家的根基远比我们更牢固,我想,也是时候请他们移居长安了,辽东城太过醒目,那皇帝既然能够派卫青来带我回去,那么想必,已经注意辽东好久了。”

平阳侯府。

“陈詹事,你刚才说什么?”平阳公主刘婧放下茶杯,脸上的神情十分不悦。

“臣说,首鼠两端,终将得不偿失。”陈掌俊秀的脸上,笑容不褪。这个男子,正是凭着承自曾祖陈平的容貌,才会被卫少儿看上,凭借裙带关系和自己的聪慧,使得已经没落的陈家再度兴起。

“本宫没听错吧?”刘婧冷冷一笑,“你这是在说本宫?”

“公主误会了。掌只是在评价韩长孺大人的得失。”陈掌此时的笑容显得有些狡猾。

“哼!”刘婧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陈娇入主昭阳殿并且和卫子夫花园相见的事,她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此时身为卫氏姻亲的陈掌找上门,大谈去世不久的韩安国的功过,本就让她有些莫名,及至听到这句“首鼠两端,得不偿失”才算是明白,眼前人是兴师问罪来了。

“公主,既然多心了,那么掌斗胆,也想问问公主。难道公主以为,你和大长公主殿下,还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吗?”陈掌问道。

刘婧听到这句,不由得沉静了下来,馆陶公主在窦太后的宠溺下所养成的『性』子,是多么的高傲,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年仅仅为了栗姬的几句嘲讽,刘嫖就可以联合王娡夺去栗姬的皇后之位,夺走刘荣的太子之位。更何况,如今卫子夫夺走了陈娇的皇后之位,而卫子夫……

“卫皇后是从公主府上出去的,这一点天下皆知。”陈掌仔细观察着刘婧的反应,继续说道,“如果皇后娘娘只是失宠也罢了。但是一旦陈家再度得势,以大长公主锱铢必较的『性』子,怕是不会放过你吧,长公主殿下。”

刘婧低头理了理衣袖,说道:“有陛下在,陈家又能奈本宫如何?”

“那如果,有一天,昭阳殿入主长乐宫呢?”陈掌见刚才的话还不管用,便把心一狠,下了一剂猛『药』。

“那是不可能的。陛下绝对不会,让陈家人入主长乐宫。”刘婧冷冷地一笑,“陈掌,你也不必吓唬本宫。你们也不过是怕子夫失宠,想我和你们站到一条线上罢了。”

“公主殿下,在陈家人面前,卫家和公主的确是在一条线上的。所以,还请公主指点。”陈掌知道眼前的大汉长公主并不好对付,想要她改变立场,难!难!难!卫家出身平阳侯府这一条,最多只能让她在某些情况下,对他们稍加指点罢了。

“从两年前起,子夫就已经不再是陛下最宠爱的。”刘婧淡淡地说道,“可是陛下还是将后位给了子夫,凭什么?还不就是因为据儿。本宫认为,阿娇和过去两年夺走子夫宠爱的那些后宫美女没什么区别。”

“公主的意思是,陛下接废后回宫一事,对皇后娘娘并无影响?”陈掌问道。

刘婧稍稍有些犹疑,然后肯定地说道:“是的。”

“承公主吉言!”陈掌得到这个答案后,知道自己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便抱拳告辞道,“掌告辞。”

“是吗?公主是这么说的。”卫子夫听完陈掌的禀报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的,娘娘。”陈掌点了点头,然后看卫子夫不发一言的样子,小心地问道,“以臣之见,虽然陈氏再度入宫,不过陛下对陈家的忌惮依旧。所以废后应该不太可能威胁到娘娘……”

“陈詹事,长公主最后的那句是的,说得很确定吗?”卫子夫打断了陈掌的话,问道。

“这,”陈掌微微一回想,说道,“公主稍稍想了想才回答臣的。”

“果然!”

“娘娘的意思是说,公主并没有说实话?”陈掌有些惊讶。

“她本就不会帮我们。”卫子夫淡淡地说道,“叫你去和她说这段话,不过是希望她不要在我们背后有什么小动作罢了。这一次,如果不是她没有提前通知一声,本宫又怎么会如此措手不及。”

“那么,废后的事情,娘娘打算怎么做?”陈掌问道。

“原因,陛下忽然接她回宫的原因。”卫子夫说道,“在探知这个原因之前,不能有任何动作。”

第五十章 意气相逢为君饮









第五十章 意气相逢为君饮

披香殿

“礼又被退了?”王灵听到这个答案不禁皱起眉头。

“是啊。奴婢连殿门都没进,直接让江都翁主给挡回来了。”阿静回答道。

“昭阳殿,这殿里的,到底是什么人?”王灵皱眉自语道。后宫之中,是没有秘密可言的,那一日在花园的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昭阳殿那位竟然根本不曾给身为皇后的卫子夫行礼,而皇帝也认可的这一点。

再加上,殿中有江都翁主贴身伺候又有馆陶公主府中人常来常往,太后似也有庇护之意。这一切举动,让所有人明白,这一次进来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民女,其身份尊贵怕是更在卫子夫之上。至少,执掌凤印六年余的卫子夫就从不曾让老太后明确表示过什么赞许之意。以大汉的惯例,其实太后若还在的话,后宫第一人应是太后。只是由于王太后当年不愿和阿娇皇后争权,后来也懒得再理会宫中琐事,才由卫皇后统领后宫的。

“这样不成。”王灵咬牙道,“大事在即,本宫必须先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才好走下一步。”想到这里,她立刻起身道,“你方才说,昭阳殿的借口是她们要去拜见太后是吧?那我们也去拜见太后,便去这长乐宫里撞她一撞。”

她一声令下,左右的小宫女们便开始帮她着装。一番打扮后,王灵神清气爽地往长乐宫赶去。

长乐宫临华殿

王娡满脸微笑地看着下面的平阳公主刘婧、隆虑公主刘婳、修成君金俗、金俗的女儿金娥以及淮南翁主刘陵。在刘陵的刻意调节下,整个大殿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王娡一面笑,一面低头对身边的孙女儿金娥说道,“这位陵翁主啊,可是最风趣的。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一张嘴就是最能讨人喜欢的。你入宫得晚,到今儿菜见识到。”

“是孙儿没福气,今日见了,才知道陵翁主这是名不虚传呢。”金娥乖巧地应道。

“太后真是太过奖了。刘陵也就是『性』子野,爱到处瞎跑,看了些有的没有的,回来学嘴的。”刘陵顽皮地吐了吐舌。说也奇怪,她的年纪明明不小,但是这个动作下来却不让人感到厌烦,反而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少女稚气,竟比真正处于年少的金娥更具魅力。

“你看看,”王娡笑着摇头道,“娥儿,你可得跟陵翁主好好学学。像她那样会说话,将来才能公婆面前说得上话哦。”

金娥面上一红,不依道:“外婆,你说什么啊。”

金娥和淮南王太子刘迁的婚事,早在王娡的催促下,提上了议事日程。今日这场召见便是要将金娥介绍与刘陵认识,探一探她的口风。

“太后真是的。就我们娥儿这相貌,这人品,到哪不讨人喜欢啊。还用学我么,你这不是寒碜我这至今待嫁的姑娘家么。”刘陵故作不满地斜了王娡一眼,嘟囔道。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场轰然大笑。正笑着,外间有人来报,说是昭阳殿的陈娘娘并江都翁主刘徽臣到了。

“宣她们进来吧。”王娡说道。

陈娇与刘徽臣的身影袅袅出现在殿中,陈娇看着这满室美女聚集,不解地看向王娡,不明白她为何在这时候召自己过来。王娡轻咳了一声,说道:“阿娇,其他人我想你也都认识,哀家就不多做介绍了。”她指了指金俗,说道,“这是修成君,你们还没见过吧。”

陈娇早知道这位太后爱女的身世,冲着她点了点头,便在宦官的指引下,到一侧落座。王娡见人都到齐了,便将话题转向了主题。她对刘陵说道:“陵翁主,哀家听说令弟至今都没有结纳正妃,可是真的?”

“小弟不孝,至今没能婚配。”刘陵目光扫到金娥身上,发现她面带羞涩,忽然明了了太后的用意。

“淮南国,如今可是我大汉第一藩。迁太子身为继承人,迟迟未婚可不成。”王娡摇了摇头,说道,“我老太婆看,这样下去可不行。”

刘陵立刻接口道:“是啊。我平素也是如此说。可淮南地处偏远,人才有限……”

“那便到长安来寻一个嘛。哀家给彻儿说一说,让迁太子入京一趟便是。”王娡一挥手说道。

刘陵自然不可能反对,她掩袖笑道:“只怕他来了后,看着这儿的美女,傻了眼睛。”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金娥,含义明显。

王娡乐呵呵地拍着外孙女的手,对刘陵说道:“知道你鬼精灵。这事,你可得给哀家办妥了,知道吗?”

“太后放心,陵儿定然不负太后所望。”刘陵起身,袅袅行了一礼。

解决完此事,王娡又转向陈娇,问道:“阿娇,你与这一众姐妹也是许久不见了。今日恰好她们都入了宫,哀家唤你来,与她们叙叙旧。”陈娇低眉应是。王娡又嘱咐了几句,便让阿娇与平阳公主等人一起出去走走。

才离了殿门,刘陵便走到她身旁,声音半带咽呜,轻轻说道:“阿娇姐姐,你受苦了。”

陈娇回之一笑,然后说道:“陵翁主有心了。”

“当初,陵儿远在淮南没能为姐姐尽一份力。如今,陵儿真是无颜见姐姐。”刘陵说着,脸上还落下了几滴清泪,煞是楚楚可怜。

陈娇听到她这份说辞不觉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刘陵和阿娇的感情的确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从前的阿娇也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小妹妹来疼爱。可是,对如今的她来说,淮南刘陵会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吗?以翁主之身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马迁亲笔赞誉为“慧,有口辩”的女子,怎么可能单纯呢。只是这场面上的话,却还是要说的。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树敌为妙,虽然在她的记忆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风不了多久了。

“陵妹妹多虑了。宫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关你一个宗室翁主的事,你肯为我伤怀,姐姐已经很感激了。”陈娇轻声说道。

“谢姐姐大量!”刘陵顺着陈娇的手站了起来,脸上犹自带着泪水,抽泣间仿佛真的伤透了心。

那边平阳公主与隆虑公主也都走到了陈娇身边,平阳公主因为有过接触,所以只是微微一颔首,儿隆虑公主却是亲昵得多了。她一把抓过陈娇的手,叨念道:“可是回宫了,阿娇。今后,可别和彻儿闹了,要好好的,知道吗?”

陈娇无奈地看着隆虑公主刘婳,含糊地应道。刘婳和陈娇年纪相近,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刘婳从小就没什么太多的弯弯心思,刘姗出嫁后,王太后也疼她疼得厉害。早早将她嫁了个开国勋臣之家,可惜婚后没几年丈夫便亡故了,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子。而刘婳又是认死理的主,至今也没有动过改嫁的心思。

见陈娇被刘婳缠住了,刘陵行到刘徽臣身旁,柔声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江都翁主吧。”

虽然论身份,二人持平,可是论辈分,刘陵却比刘徽臣长了一辈,刘徽臣欠身行了一礼,说道:“徽臣见过陵翁主。”

“不必如此多礼。”刘陵笑着扶起她,说道,“前些年我们也是见过的,何必如此生疏呢。前阵子,江都王继位大殿,我还去江都观礼呢。只是当时,江都王竟没提,你入宫来与阿娇姐姐为伴了呢。”

刘徽臣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回道:“多谢陵翁主关心。入京一事是父王身前的安排。”

刘徽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心中却在盘算着,看来上次在江都探到的消息果然是真的。江都翁主与一无名女子一起出逃,而刘建对这妹妹却是不同寻常的重视,为此事几乎气急败坏。只是却不知道,她又是如何来到长安的呢?难道那无名女子只是刘非身前安排的烟雾么?

刘陵看着急急躲开的刘徽臣,面上『露』出了平静的微笑,心道:无论你是如何来的长安,只要你在这儿,那我便有理由去劝刘建那无知小儿上我淮南王府的船。

陈娇与刘婧等人出了临华殿,自然不会傻站在走廊上,在刘婳的引导下,一行人往长乐宫侧的花苑里行去。

“阿娇,我虽然离宫好些年了,许多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已无力分清。”刘婳说道,“不要再和陛下倔了。他心中是有你的,不然就放过了你。可是,有第一次,却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知道吗?”

“放过我一次?”陈娇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苦笑。是啊,对刘彻来说,阿娇可能是他所有的女人中,下场最好的那一个了。至少,历史上阿娇被废置长门后,陈家仍然荣宠不衰。而做了他三十年皇后的卫子夫,自尽于未央宫,因她而显贵的卫家、公孙家、陈家都遭了灭族之祸。为他生下了继承人的钩弋夫人,掖庭赐死,与此同时宫中所有嫔妃姬妾全部殉葬。只为了不给他的儿子刘弗陵留下一个有可能压制他的太后,就算是养母也不行。

不同于隆虑公主的亲昵,始终与陈娇保持着距离的刘婧,却是在审慎地观察着陈娇。

没有变。即使恢复了记忆,阿娇的眼神却始终是那么清澈。即使小妹一再提及彻儿,她眼中也未见一丝痛苦或『迷』惘。刘婧心中想道。可是,阿娇没有『迷』惘,你呢,彻儿,陛下,你心中是否真的如你口中所说的那样,毫不留恋……

一行人才行了几步路,就被迎面而来的一群人拦住了路子。来人却正是王夫人王灵,她看到刘婧,立刻停步,到刘婧跟前行礼,说道:“臣妾见过阳信长公主,隆虑长公主。”

刘婧面不改『色』地颔首示意她起身,而刘婳却是眉头一皱,随口说道:“起来吧。”随即,她拉住陈娇的手,从王灵身侧绕过,同时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阿娇,我们去北宫花苑。当初你种的桂树还在呢。”

王灵听到这话,不禁身子一震,平静的脸上有着惊骇神『色』。陈娇看了看王灵又看了看刘婳,苦笑了一番,心道:这下可好,看来她身份的真相,马上就要传遍整个汉宫了。

茂陵邑墨门

明媚阳光下,韩墨手握一卷书,坐在窗边,目光呆滞地看着手上的书卷。服侍他的书童奇怪地看着韩墨,心道:韩先生这是怎么了,看了这么久,却一页也没翻过去。但是他却不敢提出质疑,为韩墨布好茶,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时间过去许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那人信步走到他跟前,看着韩墨,开口说道:“久违了,韩墨。”

“李希!”韩墨抬眼看了看来人身上的官服,轻轻吐出这两个字,面无表情,态度甚至冷漠。

“你已经见过她了,是吗?”李希问道。

“你来做什么?”原本沉默不语的韩墨,终于开口问道。

“来问你一句话。”李希走到韩墨身前,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说道,“韩墨,你怕死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韩墨笑了,那个表情却比哭更加让人觉得悲伤。是的,如果不是想到自己的求死可能会给陈娇带来巨大的危机和困扰,他早让皇帝皇帝将他处死了,而不是可以压制自己的感情,困守在这墨门之中。

“是啊。”李希说道,“死并不难,难的,是活着。活着看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他人的怀中。”

“她回宫,是你做的吗?”韩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以陈娇在辽东城的表现,韩墨不相信她会主动回宫,她分明是自己逃出宫的,而且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

“……”李希不可否认在这一点上,自己的确对不起这个妹妹,但是从他的角度来说,阿娇回宫是最好的选择。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的。”

“你!”一贯温文的韩墨第一次明显表现出自己的愤怒,他狠狠抓住李希的衣领,怒气腾腾地瞪着他,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有皇子在,卫子夫中宫稳固吗?你难道不知道,卫家正越来越受到陛下的器重吗?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她在宫中身份有多尴尬吗?”

“韩墨,她不回宫,难道你能够将她娶回家去吗?”李希将韩墨的手掰开,说道,“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你察觉到,她对你并无情意,又怎么会在她面前,将自己的心事藏得这么深,这么好?”

“韩墨,你留不住她。一年的朝夕相处,你仍然没能得到她的心。”李希知道自己此刻说的话,对于韩墨这个温柔的男子来说,太过于残忍。但是为了让韩墨成为陈娇最好的保护者,有些伤口必须撕开。

“你应该知道,她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子。她脑中的奇思妙想永远都不会断绝,胸中的锦绣文章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我们都不能完全把她的光芒给掩盖住。如果她不回宫,等到卫青建立更大的功业,等到刘据被封为太子,再被陛下发现她的存在,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李希说道,“至少现在,在陛下的心中,还有一丝旧情,一丝不忍。”

“你不必为自己找这么多借口!”韩墨针锋相对地说道,“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罢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或者是这样的。”李希说道,“韩墨,我有我的路要走。如果你自认可以比我做得更好,那么就好好保护她吧。”说完转身离去,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转身说道:“从此以后,你最好谨言慎行,因为陛下对你的监视,从来就没有放松过。”

“少爷,那韩墨真的会成为代替你在明面上守护小姐吗?”庄昕担忧地问道。

“他会的。”李希叹了口气,说道,“我不会看错的。韩墨那样的人,一生只会为一个人倾情。”

“夫君,你或者希望,韩墨在朝中平步青云之后,能够给娇娇一点助力。”张萃皱眉道,“但是,如果陛下不给他这么机会,那么反而……”

“当今陛下,是个惜才而且绝对自信的人。”李希笑道,“既然他一开始没有杀韩墨。那么以后,只要韩墨有能力,他绝对会重用他的。为私怨杀名臣绝非明君所为。”

“只要有能力,就会重用。”张萃幽幽一叹,说道,“那卫青,却是个有能耐的,有他在,想斗倒卫家,却是难啊。”

纪稹兴奋地提马驰骋,一路跑到长城脚下,看着以土石堆叠成的长城雄关,他不由得心中澎湃,口中喊道:“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长城非好汉。”

卫青一直与他并肩而行,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说道:“纪稹,你这好汉也太好做了。若说是不到龙城非好汉还差不多。”匈奴的王城被成为龙城,卫青此言其实是表述自己的雄心。

纪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将军说的是,却是我眼界太小了。只是对此盘踞千里的长城,心情澎湃,不免激动。”

“要『吟』诗,也得好好挑呢。”卫青说道。

纪稹心中一想,便说道:“倒是想起了一个和长城有关的。不过此中有个典故。”

“什么典故?”

“从前,有两户人家共居一处,两家宅院相隔了一道三尺长的小巷。一日,其中一家人要扩建,将那三尺小巷占了。另一家觉得不忿,便要求太守判这小巷为共有。由于两家在朝中都有人为官,太守不敢轻判。那家人便修书一封往京城,让家中为官的儿子,对太守施压。那儿子却回了一首诗。”纪稹说道此处,扫了一眼卫青,见他饶有兴致的样子,便摇头晃脑地将诗句念了出来,“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卫青听到这诗,笑了笑,说道:“那当官的儿子倒是心胸宽大得很。后来这事如何解决的?”

“那家人收到信后,便收回了控诉。后来邻居得知前因后果,也改变了修建计划,不但没占那三尺小巷,反而退了三尺,成了六尺巷。”纪稹说道。

“这倒是一番美谈。”卫青朗声笑道,“纪稹啊纪稹,也不知道你脑中哪里的气死怪想。左一个典故又一个典故的,我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你这些典故啊,世人少知。你却是从哪里看来的?”

“我是……”纪稹猛地听到他这么一问,心中一惊,忙应道,“都是书上胡『乱』看来的。”

卫青却是根本不信,待想再问,身旁却来了一小兵,轻声说道:“将军,有从长安来的急报。”

卫青眉头一挑,和纪稹打了招呼,策马离去。他皱着眉拆开那封家信,心中奇怪,有什么事情会让陈掌等不及他回京便将消息传了来?打从他出塞后,由于孤军深入便与后方断了联系,自然也就不知道近来长安发生的一切变化。待他展开信封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那彭城煤行的陈皎果然就是陈皇后。只是她非但没有死在他所派的刺客之手,反而还被皇帝带回了宫。而且……这位陈皇后似乎还和墨门关系匪浅,回宫后,竟然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引领墨门。

墨门?那个从辽东回归的墨门成了废后的助力?卫青顿时心思混『乱』。等一下,辽东?辽东!他的目光转到了不远处的纪稹身上。陛下在他出征前忽然要他往辽东带一名少年回去,本就是怪事一件。虽然见过纪稹后,他承认这聪明伶俐武艺不凡的少年的确有受到重视的资格,可那之前,皇帝是如何知晓在千里之外的辽东城有这么一位少年的……

天是那么的蓝,阳光洒落在关中大地上。一匹黑『色』骏马在大地上奔驰着,引起尘土飞扬,马上的霍去病那尚显稚气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本就黑亮的眼睛在此刻更显得慑人心魄。

“去病少爷,等等,去病少爷!”几个家奴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只能驱使着自己的劣马,试图追赶他们兴奋不已的少爷。

“哈哈,你们别喊了。我现在迫不及待想见舅舅。”霍去病对身后喊了一声,扬起马鞭往马身上狠狠一抽。

自从听说卫青过几日就要班师回朝了,霍去病就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分开数月之久的卫青,从他那里打听这场战争的详情,便自己偷溜出来来找人。

过了一会儿,霍去病就看到远处有一支队伍正快速驰来,尽管距离遥远,那招展的军旗上夺目的“卫”字还是立刻进入了他的眼睛。

“舅舅!舅舅!”霍去病不由得大喊起来,胯下的骏马也撒开四蹄向那队伍奔去。

纪稹自从随卫青入关,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他很快就听到空气中传来的一阵阵呼喊,他转头看了看卫青,见卫青眼中有欣喜之『色』,嘴上却笑骂道:“这孩子,怎么又先溜出来了。”

霍去病骑着马呼啸而入,训练有素的士卒们立刻开始给他让出一条通道来。当他畅通无阻地到达队伍中央的卫青跟前时,纪稹才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华丽的衣着显示着他不凡的出身。

“舅舅!”霍去病对着卫青喊道,“这次可立了大功了,陛下说要封你为长平侯呢!”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一旁的李息、张次公忙恭贺道:“恭喜卫将军了。”虽然之前卫青已经被封为关内侯,但是那只是一个没有封地的侯爵之位,而这次的长平侯显然不同。

卫青听到此话却是眉头一皱,说道:“诸位将军不要听这孩子胡说,陛下诏令未下,我等臣子不可枉自揣测。”

“卫将军说得是。”李息知道卫青为人一贯十分谨慎,听到这话,便应和道。

卫青向众人告了一声罪,带着霍去病离开了队伍,到一旁去聊天。纪稹望着霍去病和卫青远去的身影,问身边的张次公道:“张校尉,他是谁啊?”

“是卫将军的侄儿。”张次公大大咧咧地说道,“皇后娘娘的二姐,卫少儿夫人的孩子。武艺很不错哦。遇到你以前,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当中,没人可以比得上他呢。”

“张校尉说哪里话。霍少爷有名师指导,纪稹这点微末伎俩怎么和他比。”纪稹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把这个霍去病记住了。

离开队伍有一段距离之后,卫青才问身旁的侄儿道:“此地距长安还有约有半日的路程,你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早上!”偷溜离家的事情,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说得极为顺口。

“你啊!还是这么不知道轻重。”卫青叹气道,“今晚大军要驻扎城外整顿,明日才会进城的,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霍去病说道,“我让下人给娘带封信,今晚我陪舅舅扎营。”

“你!”卫青一贯对这个外甥极为宠爱,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允诺了,然后卫青问道,“舅舅不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吧?你娘和姨娘都还好吗?”

“家里倒是没什么事情。”霍去病撇了撇嘴,大姨娘家的公孙敬声和舅舅家的三个表弟在他看来都是无胆鼠辈,从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那宫中呢?皇后娘娘……好吗?”卫青又问道。

“皇后娘娘,可能不大好。”霍去病顿了顿说道,“那个陈娘娘,她不但回宫了,而且陛下还将墨门的事情交给她打理。现在整个长安城都为这个事情议论纷纷呢。”霍去病无所谓地说道,对这种政治上的事情,他一贯不是很在意。

在这方面,卫青比他敏锐得多,他很快意识到,废后的回宫对他们整个卫家的影响,卫青陷入了沉默了之中,一直到霍去病不断的叫喊声把他唤醒。

“我们归队吧。”卫青叹了一口气,看来有些事情,他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晚间,明月高高地升起在半空之中,天幕上满是繁星,它们眨着眼睛,温柔地凝望着地上的万物。卫青让军队在距离长安城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一万多士卒飞快地扎起了连绵的营帐。

霍去病站在主帐中,研究着这次战争的行军图,听张次公为他讲解,然后不时地询问。张次公是个粗人,经常有许多地方回答不上来,而卫青自回帐之后,就不再出来,霍去病也不能去打扰他。他不由得紧皱眉头,抱怨道:“若是苏校尉还在就好了,他说得就清楚多了。”

霍去病口中的苏校尉便是这次随卫青出征的苏建,苏建家学渊源,在汉军中算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可惜,回师前,皇帝一道诏令让他留在河南地筑朔方城。

“要不,我让纪稹来。”张次公见霍去病这个样子,脑袋一拍,说道。

“纪稹是谁?”霍去病稀罕地问道。

“是卫将军带回来的。”张次公答道,“这一路上,他都在向卫将军讨教这次战役的事情,他应该能够讲得比我清楚。”张次公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是个好主意,便对外面的小兵喊道,“去把纪稹叫来。”

“霍少爷有时间可以和他较量较量。次公可是很好奇,你们两个到底谁的武艺比较好呢。”张次公回头对霍去病说道。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兵回来禀报说:“校尉大人,纪稹说来不了。你要是有事,自己去找他。”

“去!他一个大闲人,哪里来的事情啊?”张次公一听,立刻嚷嚷道,“霍少爷,你等等,我去把他拎来。”

“不用了,你带我去见他吧。”霍去病现在对这个自己舅舅带回来的少年十分好奇。卫青待人宽厚是出了名的,同时,霍去病也明白这个舅舅出于种种原因,对于外人总是有几分的保留。纪稹到底是谁?居然让舅舅亲自带在身边调教。

霍去病随着张次公向营中走去,很快就看到营帐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燃着篝火,许多的士兵聚集在篝火的四周,大块吃肉,大声笑谈。

一个清秀的少年,拿着一个大碗站在中央,对众人说道:“大家这次可辛苦了。现在回家了。纪稹祝大家,娶妻的娶妻,升官的升官!”说完一饮而尽。

“好!”一众士兵轰然应道,显然纪稹的祝贺很合他们的心意。间而有几个人,喊道:“纪稹,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厨艺这么好,却藏了这么久。”

“就是!就是!”

“这可不是我的错啊。”纪稹笑呵呵的从人群里拽出一个士兵,“大罗是厨师,他可以作证啊。烤这些东西,是需要一种西域的特产的,叫孜然,知道不?那东西少啊,只能让大家尝尝鲜。”

“我作证,我作证。”满脸油光,还不停地往嘴里塞肉的大罗,含糊地说道。这又引起了一番哄堂大笑。

霍去病望着眼前的士卒同乐图,不由得对纪稹另眼相看。

在当时的西汉军队系统中,有两种领军方式,一种是李广那样的,平日与士卒同乐,战时亲如一家;一种是程不识那样的,平日严格训练,战时令行禁止。这两种方式,各有优劣。卫青整军严苛,很有程不识遗风,故而军中极少出现这样的场面。而霍去病从懂事起,卫家的地位就一直处于上升状态,所以养成了少爷脾气,对于为将者和士卒的关系并不甚重视。

“纪稹,我们张校尉总夸你武艺好,来和我们比试比试怎么样啊?”一个士兵如此喊道。这立刻引起了一片叫好声,很快就从人群里走出来几个身材高大的士兵。

“你们这些家伙。”纪稹笑骂道,“有没有搞错啊,我才十三岁好不好。你,你,你还有你,比我大了多少啊,也来找我比试。”

“那我怎么样啊?我也十三岁。”霍去病适时出声道。

这时,纪稹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霍去病,一身黄『色』曲裾深衣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纪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来人,他笑着说道:“纪稹见过霍少爷。”

“你认得我?”霍去病有些奇怪。

“日间纪稹就在卫将军身旁。”纪稹含笑道。

“哦。我们比比如何?”霍去病其实对这个并不是十分在乎,听到解释后,便点了点头,说道。但是纪稹却有些为难的看着他,说到底,霍去病身份不同,万一有损伤,他对卫青怕是不好交待。

“怎么?你怕输?”霍去病挑了挑眉。

“我怕你输!”纪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两个人说动手就动手,同时发招,两个身影很快交织成一团。

起初,纪稹并不将霍去病放在眼里,总觉得这个在京城里泡大的大少爷不太可能有什么真本事,待得几个回合下来,连连吃了几次险招,才知道自己托大了,开始认真应对着霍去病。

霍去病愤怒地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攻击,纪稹都能够飘飘避开,然后再欺身而上,粘在他身上,任他如何都甩不开,什么招式都发挥不出来。好在霍去病极善借力打力之道,使出浑身解数,两人间也维持了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军营中的比武从来就不似后世武侠小说中的侠客对决那么飘逸,大约半盏茶时间后,两人都汗流浃背,在火光的映衬下,脸上的汗水显得晶莹剔透。

此时他们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对方的一举一动上,身旁众人的吆喝声都逐渐远去,这种僵持其实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只是那种不肯认输的倔强,支撑着他们不肯做先认输的那一个人。

就在这时,喘着粗气的两人同时被人一记手刀击倒,卫青的身影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他皱着眉头,看向用力吆喝的众人,顿时一众看热闹的人都收了声。

“张次公!”卫青开口喊住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张次公,知道只有这个好看热闹的家伙才会鼓动霍去病和纪稹比武。

“卫将军!”张次公见躲避不成,尴尬地走到卫青身边,说道,“这不两人都没事吗?”

“你把纪稹抱回去。”卫青看了一眼周围,知道法不责众,也不责骂,只是抱起霍去病回营。

纪稹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过度的疲劳令他的肌肉一阵一阵的酸痛,他费劲地爬起来,扭了扭脖子,痛苦地想:真是小看了那个大少爷啊。

“醒了吗?”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一转头就看到昨天还和自己殊死搏斗的脸近在咫尺。

“你的武功很不错啊!”霍去病坐在纪稹的榻旁如此说道,“你可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和我旗鼓相当的人啊。”

“吹牛吧你。”纪稹说道,经过昨天那一架,他觉得霍去病这个大少爷看来顺眼了许多,因此也不顾忌什么,马上回嘴讽刺道,“你能赢得了卫将军?”

“现在当然不可以。不过等我到舅舅这个年纪,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霍去病说道,脸上有着无比的自信,然后他拿出手中的酒坛子递到纪稹面前问道,“怎么,你没有那样的自信吗?”

“哼!”纪稹接过酒坛,仰头一饮而尽,将空坛子往一边的地上一放,挑衅地看着霍去病。

“你还挺能喝的嘛!”霍去病踢了踢空坛子,说道,“听舅舅说,你是辽东城来的,和匈奴人打过交道?”

“是啊。”纪稹站起身,边穿衣服边说道,“我和匈奴人很熟。不像你,连匈奴人的面都没见过。”说完,把头探到霍去病面前,“我看卫将军这么厉害,等你能出关的时候,连匈奴人都见不到了,因为已经被赶到欧洲去了。”

“胡说八道!”霍去病一听这话,抬脚就是一踹,被纪稹险险躲过。随即他又好奇地拉住纪稹的衣袖,问道:“欧洲是什么地方?”

“欧洲啊,就是西域过去再过去的地方。”纪稹『揉』了『揉』鼻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霍去病伸手搭在纪稹的肩上,问道。

“我姐姐说的呗!”纪稹边说边往外走去。也许是靠近长安,即将见到姐姐的兴奋,也许是因为的确看这姓霍的很顺眼,纪稹竟然将一路上对卫青隐瞒的姐姐之事脱口而出。

一走到外面,就看到士卒们正有条不紊地收着帐篷,轰隆隆的马蹄声大作。两人看着一队一队的骑兵从自己眼前驰过,向着东方集合,没有任何的谈话声,昨夜的嬉闹已经远去,清晨的雾气虽然遮住了稍远处的那些骑军的面容,但是那种百战之军才会有的士气却穿透薄雾,扑面而来。

嘹亮的号角开始吹响,那种划破长空的响声,让两人精神一振,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兴奋。

“去病,纪稹,你们俩也上马吧。陛下在等我们。”这时,一身戎装的卫青出现在他们面前,淡淡地说道。

这是“帝国双璧”霍去病和纪稹的相遇,很多年后,当他们各自的故事成为广为传说的传奇,所有人都对这场历史的相遇,抱有浓厚的兴趣。

第五十一章 将军未得解戎衣









第五十一章 将军未得解戎衣

“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至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汉亦弃上谷之什(音斗)辟县造阳地予胡。”

——《汉书卫青传》

对于卫青的归来,刘彻虽然没有亲迎,却派出了御史大夫公孙弘在长安城外迎接。在公孙弘宣读诏书后,整个军队成了欢乐的海洋。

卫青本人以三千八百户封长平侯,校尉苏建以一千一百户封陵侯,校尉张次公封为岸头侯,一众士兵也皆有封赏。刘彻这一次毫不吝啬的大肆封侯,充分表现了他的喜悦之情。

听完封赏之后,卫青脸上也十分难得地『露』出了淡淡欣喜之情。公孙弘看着卫青笑道:“长平侯,且随老夫入宫面见陛下吧。”

“公孙大人有礼了。”卫青点头应道,随即给张次公交待了几句,又对纪稹说道,“你且随我来。”

“长平侯,他是?”公孙弘看着纪稹有些犹疑。

“这是末将出京前,陛下令我寻找的人。”卫青说道,“带他入宫面见陛下,想来陛下不会怪罪。”

这个时候,和纪稹并排而立的霍去病望着他,挑了挑眉,两人击掌相约,下次再见。

宣室殿

正式的接见结束后,卫青和纪稹被单独宣入了此处。

纪稹乖巧地立在卫青身后,小心地用余光窥视着那身着龙袍之人,棱角分明的薄唇,粗黑挺拨的浓眉,最重要的是那双黝黑的眼睛散发着无限的神采,自然而然地让人感觉到一股霸气。他不由得心中轻叹,怪不得,这样的男子的确配得上你啊,姐姐。

“仲卿一路辛苦了。”刘彻看着卫青淡淡地说道。

“谢陛下关心,臣不敢言苦。”卫青说道。

“仲卿此次大胜,对匈奴人有什么看法?”刘彻问道。

“禀陛下,经此一役,河南地已复,则大汉不再有烽火甘泉之警。”卫青说道。

汉朝的都城在长安,而匈奴占据了河套地带,导致他们一旦入侵,则长安将立刻受到威胁,示警的烽火一旦燃起,在甘泉宫便可直接看到。

文帝之时,匈奴入侵,围困边城,烽火直通长安甘泉数月之久,当时甚至设置了三将军,分别带兵驻扎于城西细柳、渭北棘门和灞上三地,以防备匈奴兵临长安城下。可以说,卫青此次收复河南地,设置朔方郡的最大意义就在于使得汉朝和匈奴之间的攻守之势易位。从今以后,汉朝的核心地带将不再受到匈奴骑兵的威胁,而汉朝统治者今后的任务,就是筹划如何攻击匈奴,而不再是一味地防守。单就战略上来说,卫青此次出征的意义是极其重大的。

“然若要出关阻敌……”说到此处,他不由得顿了顿。

“如何?”刘彻问道。

“臣闻高皇帝之时,曾有人进谏说,匈奴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臣深以为然。”卫青说道。他所说的,便是刘邦出征匈奴人时,有人给他的谏言,说匈奴人如鸟兽般聚散,如果要跟在后面追击他们,就如同人和自己的影子搏斗一般。那时,刚刚统一天下的刘邦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悍然出兵,却遇上了匈奴历史上最强大的单于,冒顿单于,交锋之下,大败而归,白登之围随之而来。

“仲卿的意思是?”听到此处,刘彻沉『吟』了下来。

“匈奴地广人稀,民众迁徙鸟举,行踪不定,纵然大军出击,臣恐怕也难以寻得敌踪,反而有可能因为过于深入草原,首尾不能相顾。所以,与匈奴之战,庙算为先,长途奔袭,攻其不意,以歼敌主力,攻掠要地为目标,方是比较妥当的方法。相信,以我大汉的财力物力,定能胜过那匈奴。”卫青说道。

大漠草原茫茫,长年生活在那里的匈奴人拥有比远征的汉人更多的优势,所以汉人和匈奴人之间,谁也不能在这场战争中占有明显的优势。汉朝要胜过匈奴,靠的就是汉朝拥有更多的子民,更多的财富,这是一场消耗战。

这个问题,无论是主父偃还是公孙弘都曾经和刘彻讨论过,得出的结论和卫青并无二致,但是,从前刘彻倒是可以接受这种说法,但是如今,他却不愿意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刘彻沉着脸点了点头,说道,“长平侯出征在外已久,皇后对你定然十分思念,你先到椒房殿去见她吧。”

“谢陛下!”卫青顺从地谢了恩,退了开去。

卫青离去后,刘彻才将眼光转到一旁的纪稹身上,看到眼前的男孩,不卑不亢地直视着自己。和霍去病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自信,却比他多了一份内敛。

“你知道,朕为什么派人领你来吗?”刘彻看着他,淡淡一笑,问道。

“因为我是姐姐的弟弟。”纪稹应道,“陛下不能让纪稹再留在辽东城,掌控对匈奴的贸易。”

“聪明的孩子。”刘彻含笑点了点头,“莫怪于,她可以这么放心让你独自留在辽东城中,也难怪你可以把李广玩弄于鼓掌之间。”

“陛下误会,小人很敬重李广将军。”纪稹听到玩弄二字,额上不禁冒出冷汗。

“朕没有误会。”刘彻慢慢靠近纪稹,俯视着这个孩子,不断给他压力,喝道,“你瞒着李广和匈奴人私下交易,所以白羊、楼烦二部才能败得如此之快。”

纪稹脸『色』霎时变白,若不是有强大的定力,怕是要在刘彻的压迫下生生后退一步了。他以为做得十分隐秘的事情,却全被这个万里之外的皇帝看在眼里。

“朕很欣赏你,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不过,有时候不要自作聪明。”刘彻说道,然后对纪稹『露』出了安抚的笑容,“你姐姐还在昭阳殿等你,随朕过去吧。”

椒房殿

卫子夫眼中含泪地看着眼前的弟弟,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能平静地说道:“仲卿辛苦了!”

卫青站起身,看着有些憔悴的卫子夫,轻轻地叹道:“皇后娘娘。”

卫子夫伸手『摸』着他的官服,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死后,卫家的一切几乎是他们姐弟两人支撑起来的,彼此之间的感情自然不同于其他兄妹。

“皇后娘娘,废后她?”感慨了一番之后,卫青将自己所关心的正事提出。

卫子夫听到这里,脸上的感伤立刻消失,对崔依依作了一个手势,顿时殿中所有的宫女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姐弟二人。卫子夫立刻『露』出无限疲惫的神情,叹气道:“是的,她回来了。陛下,令她居于昭阳殿。”

“怎么会这样呢?”卫青问道,“陛下不是那种朝令夕改之人,为何会忽然召她回宫?而且事先一点预兆也没有,她如何……”

“本宫让陈掌去调查过了。陛下接进宫的人,是彭城煤行的陈皎,可是,本宫在宫中看到的却是废后。”卫子夫眼神复杂地看着卫青,“青儿,你府上的管家说,你曾经派人去刺杀她……”

卫青也不欲再隐瞒此事,面『色』沉沉地点头承认了,他说道:“之前,曾经和她在茂陵邑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觉得有些蹊跷,所以……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逃过的。”

卫子夫叹气道,“也许这便是命数。幸而她回宫之后,陛下倒是不曾在她那里就寝。只是,却给了她自由出入宫门的权力,墨门和她的关系,实在让人很不放心。”

“废后回宫之事已无可挽回,可是,娘娘,你千万不可以自『乱』阵脚。”卫青安抚卫子夫道,“万一触怒陛下,就不妙了。”

“这……”

“娘娘,就算废后再度回宫了又如何?现在一切和她在长门宫时一样,并没有任何改变。陛下对陈家的猜忌并不会因为她的能力而有所减少的,相反,这两年她在宫外的所作所为只会让陛下对她更加不放心。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卫青立刻想出了其中的关键,说道,“而且,陛下既然没有在昭阳殿就寝,说明心中还有疑意。只要我们有据儿,自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卫子夫心中也明白,无论陈娇现在有什么样的势力,与她都没有干系。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皇帝未必就乐意看到陈家再度坐大,当初他可是费尽精力才将窦、王、陈三家消灭的。

“仲卿,你不明白。”卫子夫摇了摇头,“陛下对陈家的猜忌并没有改变,却仍然将她接入了宫中。这正是我最怕的地方,这说明,她身上有更重要的东西。陛下会因为那个东西而改变自己原来的决定,接她回宫。谁又能保证,陛下不会因为这个,而复立她为皇后?”

卫青神『色』一愣,他倒是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谁又能保证?

虽然早就知道纪稹今天会来相见,但是真正见面的时候,陈娇还是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当初离开辽东城的时候,她选择了将纪稹留下,因为当时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够回去。谁想到,竟然是再也回不去了。

“稹儿,让姐姐看看你。”陈娇很是高兴地『摸』着纪稹的小脑袋,十三岁,正是开始发育变声的年纪,虽然只是几个月不见,变化却也十分大。

纪稹虽然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显得十分少年老成的样子,但是看到陈娇的那一刻,却还是恢复了少年本『性』,他用略带哽咽的声音喊道:“姐姐!”

“长高了呢。”陈娇抹去眼泪,说道。纪稹可以说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虽然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可是和纪稹的朝夕相处令她明白,这个世界上,或者只有这个她亲自教养的孩子,才是唯一不会背叛她的人。

纪稹听到这样的夸奖,脸上『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说道:“姐姐也变漂亮了。”

刘彻看着他们姐弟情深的样子,第一次发现,从来都如小女孩般骄蛮的阿娇,原来也会照顾人。再看了看纪稹,他不由得眼神一黯。

陈娇和纪稹两人聊完之后,转身看了看一直一言不发的刘彻,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道:“不知道陛下此来,有什么事情?”

刘彻看着陈娇,终于开口说道:“朕如何才能打败匈奴?”

如何才能够打败匈奴?

陈娇知道,历史上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是惨胜的。卫青、霍去病几次有计划的出塞,使得当时几乎拥有和后来的蒙古差不多实力的匈奴人北遁,传说中匈奴人后来一直退到了欧洲,其后代成为了如今的匈牙利人。而汉朝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文景二帝留下的积蓄为之一空,境内的商贾和农民则为这场战争背上了沉重的赋税,武帝末年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场由他亲手发动的战争,杀戮太过。而且,陈娇还记得,自己还曾经在网络上看过,说这场战役还带来了草原的瘟疫,困扰了整个汉朝整整几百年。这一点,虽不知真假,不过倒也确有可能。

“陛下想要什么?”陈娇虽然对于墨门的事情,很是消极怠工,总是问一点吐一点。但是在对匈奴的这件事情上,她倒是不介意帮把忙。

“兵器。”刘彻显然对于她忽然的慷慨有些意外,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威『逼』利诱的准备,毕竟任谁也受不了陈娇的消极怠工了。

陈娇心中也明白,刘彻对匈奴人采取的战争策略,即使在两千年后也很少有人说其中有什么错误,而上次她已经借张骞之手献上了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详尽的地图,那么他会有的要求,也只剩下兵器了。她略一思考,想到自己如果一直不肯给刘彻些好处,只怕他很快就要和自己翻脸了,便爽快地点头道:“好!”

“好”字一出,刘彻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笑意,然后看了看纪稹,说道:“稹儿终究是男孩子了,不能留宿宫中。你们聚过之后,让他到姑姑家去住吧。”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去。

听到这句话,陈娇心中一紧,终于将自己考虑了很久的事情问出了口:“陛下,能否让我回长门宫去住。”

听到这句话,刘彻身形一顿,转过身,脸上果然是乌云密布,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陛下下过旨意,要我退居长门宫的,不是吗?”陈娇只能硬着头皮说。虽然这一个月来,宫中无事,可是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是最让人感到害怕的。所以,她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反正这个宫中早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而且众人侧目的昭阳殿,实在有太多的不方便。再则她也不打算再和这群宫妃有什么瓜葛,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之后,她对这些女人充满了怜悯。

“如果你那么介意那道圣旨,朕随时可以再写一张,令你移居昭阳殿。”刘彻淡淡地说道,眼神很是冷漠,比之刚才带纪稹入殿时,降了不止一度。

“阿娇,很多时候,机会永远只有一次。你回来了,就不可能再出去了。”

陈娇愣愣地望着刘彻的背影,脑中回响着他最后留下的话,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忽然生气。

“姑姑,我就说陛下不可能答应你出宫的。何必硬去触他的逆鳞呢。”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刘徽臣无奈地叹了口气。

“徽臣。”陈娇转身看了看刘徽臣,开心地说道,“你来见见我的弟弟。稹儿,这位是刘徽臣。”

“徽臣……翁主好。”纪稹乖巧地行了个礼。

陈娇听到这话呵呵一笑,说道:“徽臣,你直接唤稹儿名字就好了。”陈娇随后又转过身,对身后的寿琦及飘儿说道,“你们也来见见稹儿。”

寿琦第一个上前,亲昵道:“奴婢见过纪小公子。”他是半个月前到的昭阳殿,因为阿娇出逃而受累的他,丢掉了长门宫宦丞的位置,被罚入掖庭,做粗使杂役。若没有阿娇开口,怕是没有机会翻身了。所以来了昭阳殿后,他不但第一个表忠心,而且还尽自己所能将殿中的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昭阳殿中,飘儿、阿奴与刘徽臣俱是第一次进宫,许多琐碎细节都没经验,多亏了他在,昭阳殿才没有显『露』什么『乱』象,让人看笑话。

“寿宦丞不必多礼。”纪稹既有风范地上前扶了一下寿琦。

经过一轮见礼,算是将纪稹的身份彻底定下来了。陈娇看见礼完毕,便开口说道:“寿宦丞,飘儿,你们先退下吧。我和稹儿许久没见了,想好好聊聊。留一个阿奴伺候就好。”

寿琦和飘儿都明白自己并非这位主子的绝对心腹之人,两人毫无怨言,齐齐行礼退下。殿中便只留下了陈娇、纪稹、刘徽臣与阿奴四人。陈娇有飘儿在那看着,绝对不会有人能够监听到他们的谈话,立刻拉住纪稹的手问道:“城里还好吗?大家都没事吧?诸老先生怎么说呢?”

“姐姐你别急。”纪稹温和地笑道,“让我慢慢和你说。”

“城里一切都好,虽然学校里的先生走了一些,不过高利先生又从边境收拢了一些逃难而来的先生。姐姐吩咐的事情,也都已经办好了。

“诸先生派人传过话来,余明的确和诸家有关系,他是余磊先生的贴身侍从,余磊先生原打算收他为义子的。他们一起到了汉朝,后来因故分开了。”纪稹又想了想,说道,“诸家似乎对这件事情相当重视,说很快就会派人来联系我们。但是在他们来之前,我就被带回来了。不过,交待过邢天了,他会处理好的。”

“你做得很好。这一路上,卫青没有为难你吧?”陈娇欣慰地『摸』了『摸』纪稹的脸,真正感觉到这段时间来,他的确是长大了。

“没有。卫将军是仁人君子,待我很好。我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呢。”纪稹笑了笑,显然他对卫青的感觉相当好,“还有啊,快到长安的时候,我还和他外甥打了一架呢。姐姐知道他吗?他叫霍去病,挺厉害的,第一次遇到和我旗鼓相当的人呢。”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一愣,随即想到卫青一贯以待人宽厚闻名,自己刚才的担忧实在有些过了,况且他这一路上应该不知道纪稹的身份,还有霍去病,没想到稹儿会遇到他。

“姐姐如果不喜欢,稹儿不会和他们多交往的。”纪稹随即想起了自己姐姐的身份,机灵的他立刻开口说道。

“不用!”陈娇忙摇了摇头,说道,“稹儿喜欢交什么样的朋友都没有关系。不要因为姐姐而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那样姐姐会不开心的。”

“可是……”

“来,和姐姐说说霍去病,他怎么样呢?”陈娇笑着把话题引开。

“他啊……”

九华灯亮起的时候,纪稹终于被人带出了宫,送往堂邑侯府,临行前,刘彻又下了一道旨令,将纪稹列入期门军。

期门军隶属京师军中的南军,是汉朝的皇家卫队,汉武帝时选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边地六郡良家子弟组建,最初数目定为千人,后随实际又有所增添。这支军队因为常常随侍护卫武帝而期守于殿门,故有“期门”之名,后来改体为虎贲郎。卫青便是出身于期门军,而在陈娇知道的历史里,霍去病一直到被册封为冠军侯后,仍然只是期门军的一员校尉。

对于纪稹能够进入这只汉代极富盛名的军队,陈娇心中倒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神『色』复杂地看着纪稹接旨后离去。最后还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早该知道,以刘彻的强势,一旦她留了下来,他必定会把所有能够威胁她的东西全部掌握在手中。若不是大哥金蝉出壳得早,只怕此刻也已经被圈到京城来了。想到李希,陈娇不由得有些惆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陈娇叹息了一番,回到了自己在昭阳殿的书房,开始从那些运自茂陵邑的大堆资料中寻找有用的信息。陈娇心中明白,这些资料,算得上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立身之本。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尽可能地将它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从辽东城到东阳的时候,她一路把它带了回来,到了茂陵邑之后,李希就将这送了回来。看着几大箱的资料,陈娇想,也许姐夫早已经知道这些来自龙门客栈的资料,就是一切神奇的来源,只是这个世界上能够使用这东西的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他才会将东西还来的。

入宫之后,刘彻将她留在茂陵邑的全部派人运进了宫中,其中包括她的这些资料。陈娇相信,对于她所有的东西,刘彻一定都派人彻彻底底地检查过。只是,汉代人根本无法看懂简化字。所以最终,所有的这一切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摇了摇头,扫除了杂『乱』的心思,她埋头开始整理关于兵器的资料。

刘彻站在昭阳殿外,负手而立,遥望着殿内燃烧着的烛光,仿佛看到那人呕心沥血的样子,素来冷峻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夜风吹过,引得杨得意等人一阵萧,杨得意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夜深了。今晚,要去哪殿就寝呢?”

刘彻冷冷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朕回桂宫。”

第二日。

陈娇特意到武库去看了看,汉代的武库兼有储藏和制造兵器的功能,武库系统掌控着全国的兵器发放,只有得到皇帝的诏令才可以发放武器。大概了解了之后,陈娇便知道,自己一个普通学生没可能对这个由西汉杰出人士合理设计的,能够让皇帝在最大程度上抓住兵权的武库系统做什么大的改革,事实上,汉武帝也不需要她做这些。她要做的只是改进制造兵器的具体工艺而已。

“武库令可知道秦朝的兵器制造法?”陈娇看完之后,转头问一直跟在自己后头的武库令洪毅。

“回娘娘,不知道娘娘问的是?”洪毅恭敬地回问道。

“秦朝制造兵器所用的标准化作业,武库令知道吗?”陈娇说的,是自己从前看纪录片时看到的一个资讯。秦朝的兵器制造采用了标准化作业,对于兵器的储藏和损坏后的替换有极大的好处。只是不知道为何,秦朝灭亡后,这种标准化作业就随之消失了,也许是因为制造失误之后的惩罚太过严重。

“臣倒是有听说过一点,只是并不是特别清楚。”洪毅说道。西汉离秦朝并不是很远,所以对于这些还是有所耳闻的。

陈娇详详细细地给洪毅解释了何谓标准化作业,就看到洪毅的眼睛开始发亮,心想,这果然是专业人才,马上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好处。想来也是,不然以汉武帝的眼光,又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武库交托到他的手上呢。

随即,她又从衣袖中抽出几样后世的马刀样式,交给洪毅,虽然她的画技拙劣,不过在询问过郭嗣之之后,标上了清楚的比例尺,还是能够让洪毅看懂的。本来还准备指点他们用钢铁做武器,不过一来才发现,这里的武器都是用钢铁做的,那么炼钢的方法就不必拿出来了。然而,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洪大人,你对弩机知道多少?”陈娇小心地问道。

弩是一种致命的武器,它只需要很少的技巧即可『操』作,不需要做太多的训练,而且命中率奇高。即使是菜鸟新兵也能够很快地成为用弩高手,足以杀死一个技巧精良的骑兵。在中国的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游牧民族最擅长的就是骑『射』,弓箭和马就是他们的一切。而弩的杀伤力,『射』程远大于弓,对于不擅骑『射』的农耕民族来说,是最好的武器。

对于当时以步兵为主构成的难以横向移动的大型方阵来说,****具有很强的杀伤力与威慑力,所以为中国历代兵家所重。如公元前260年发生的秦赵长平之战中,秦军的强弓硬弩发挥了巨大作用,使得数十万赵军无法突围,最终,赵国主将赵括被『射』死,秦军依赖****取得了这场决定天下大局之战的胜利。又如后来西汉时的李陵,五千汉兵依靠车仗为工事,以****为远『射』武器,竟然抵挡匈奴八万之众,『射』杀匈奴上万骑兵。李陵最后叹息说:“再给我们每人十支箭,就能支持到边界。”最后虽然兵败,但可以想像得出****的巨大威力。

陈娇记得在秦朝的兵制里,弩兵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兵种,只是不知道目前汉朝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她之前所提供的马蹬、马鞍等物已经使得一个汉朝步兵成为骑兵的训练时间大大缩短。现在,她想再看看自己是否能够在攻击力上再提供一些帮助。

洪毅面『色』古怪地看了陈娇一眼,后来想到皇帝事前交待说知无不言,便说道:“娘娘,且随臣来。”当阿奴想要随行进入的时候,却被洪毅拦在了外面,说道:“武库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事实上,阿奴刚才已经随着陈娇等人在武库中逛了许久,而现在洪毅忽然这样一说,立刻让陈娇意识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应该是相当重要的。她便对郭嗣之说道:“阿奴,你在这等会儿。想来这里也没什么危险。”等到郭嗣之僵硬地点了点头后,她转身对洪毅说道:“洪大人,我们走吧。”

洪毅带陈娇去的地方,的确是这武库的核心地带,刘彻自去年开始筹备对于弩的改进。当墨门献上马鞍和马蹬等物之后,刘彻立刻意识到,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改进工作对于战场形势的影响,所以也立刻重视起武库的兵器制造,并且从墨门调了一些人来教授那些工匠们最基本的一些知识。洪毅是刘彻在全国的武库属官中破格提拔的,看重的就是他在兵器制造方面的能耐。

当陈娇听着洪毅的介绍,看着眼前颇有规模的“兵器研究室”,心中感叹:早该知道,以汉武之才,又怎么会让自己完全依赖于墨门的发明创造呢。最好的人才,总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方才放心,这就是汉武帝绝对强势的控制欲。

看到这里,陈娇忽然没了说话的心情,面对这样的帝王,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够拥有足以和他谈判的资本呢。以刘彻的聪明,时间过得越久,她所拥有的优势就会越少,至于那虚无的预知之说,难道真的能够威胁的了他吗?她忽然充满了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一次却特别的强烈。

“娘娘,你怎么了?”看到陈娇蓦然有些心灰意冷的神『色』,洪毅忽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如今,宫中并后而立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朝中。一贯冷酷的皇帝忽然接了他亲手废掉的废后陈氏回宫,而且还允许废后陈氏出入如今几乎被列为禁地的墨门。这种诡异的行为,令所有人不敢对此事轻易发表意见,纷纷处于观望状态。京中甚至有了陈皇后再度受宠,极有可能复位的传言。洪毅自然对这些有所听闻,所以对于眼前这位忽然驾临的废后,极是恭敬。

“没什么。”陈娇心灰意懒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这里有几份弩的设计图,你们拿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洪毅的挽留,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倒是一直在门口候着的阿奴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狠狠瞪了洪毅一眼,还以为他对陈娇有所不敬。上了马车之后,陈娇的脸『色』还是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白『色』,让阿奴越发地担忧起来。

第五十二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









第五十二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

回到了昭阳殿,陈娇屏退了所有的所有的宫女,在房中只留下了阿奴与刘徽臣。陈娇正『色』道:“接下来你们所见之事,切切不可外传,知道吗?”

说话间,陈娇行到石墙前,石墙上雕刻着各『色』的花纹,她伸手在其中一个花纹上左右旋转之后,将平日放睡榻之处向上掀开,下面『露』出了一个正方形的空缺,隐约可以看到几阶楼梯。刘徽臣心中一跳,这种秘道,他们江都王府自然也有,可她不曾想过,这皇宫之中,竟然也……

“阿奴。”陈娇转过头对阿奴说道,“你守在这儿,若有人来了,帮我编个理由,骗过去。”

阿奴机灵地应道:“是,阿奴知道。”

陈娇转过头,看着刘徽臣一笑,说道:“徽臣,陪我下去走走,可好?”

下了地道后,刘徽臣才发现这里比她预料得要宽广得多,而且地道四通八达,方向极多。刘徽臣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知道这巨大的地道绝非凭借一时之力可完成的。刘徽臣不安道:“姑姑,这地道……”

“你是想问这地道是怎么来的对吗?”陈娇说道。

陈娇前行了几步,指着南面一个出口说道:“那边过去就是猗兰殿。”又往西面一指,说道,“那边就是长乐宫。这里曲曲折折宛若『迷』宫,几乎覆盖了整个皇城地下,不熟悉的人是会『迷』路在里面的。”

“徽臣,你该知道,这未央宫、长乐宫都是开国之时,高祖在秦宫室的基础上扩建,这地下通道,差不多就是在那时一块儿建好的。除却明面上的通道外,我知道,还有许多隐藏的秘道,需要触动机关才能打开。”

“那些隐藏地道都是当年吕后所建,她虽然垂帘制霸,却不免担心刘氏反扑,所以才改建了这地道。以防万一。所有工匠在事成之后,都被灭了口,这秘密只有吕后自己与当时的张皇后知道详情,后来诸吕被诛,张皇后软禁幽室,秘道之事,便失传了。”

刘徽臣听到这里,眉『毛』一挑,看向陈娇,意思十分明显。既然失传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陈娇苦笑道:“徽臣,窦太皇太后,皇祖母,是吕后赐给文帝陛下的姬妾,原先也身在宫中,对于改建地道一事,略有耳闻。她登上太后之位后,派人刻意探索,费了许多精力才弄清楚了一部分秘道的地图。这个秘密,她连我母亲也没告诉,只告诉了我。因为,那时她以为我会在宫中生活很久很久。”

“姑姑是想,用这地道离开吗?”刘徽臣低声问道。

“只是有备无患。”陈娇摇了摇头,“决定留下,面对心魔是我的事。可我并不打算连累你们。若事有缓急,你可带着阿奴从这里走。到了外间再联络郭嗣之,以你和他的本事,自保应该无恙。”

刘徽臣微微一笑,说道:“姑姑,你想太多了。徽臣相信,绝对不会有用到这地道的那一天。”

陈娇只是笑了笑,牵着刘徽臣的手,在地道里走了一圈,说道:“从这里出去,便是泬水之畔。我只你素来聪明,这条路,走过一遍,你应能记得了吧?”

二人又回转到刚才下来的地方,出了地道,却看到阿奴正焦心地在那打着圈儿。陈娇感到好笑,问道:“阿奴,出什么事了?”

“小姐。”看到陈娇,阿奴开心地叫起来,扑将过来,说道,“你可回来了。刚才太后派人来说,请你马上去长乐宫一聚,可担心死我了。”

陈娇听到这话,眉头又是一皱,那王太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然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的。可是对方是太后,她又不能拒绝,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换身行装过去吧。”

到了长乐宫长秋殿,殿内除却王太后外,刘彻也在场。自从那一日在花园说清楚后,他们之间就只有了“公事”上的接触,而今忽然在这种场景下见到,陈娇不由得有些尴尬。王娡倒是全然不顾她的尴尬,让她与刘彻坐到一块,陪她说话。

“阿娇啊。”王娡开口问道,“哀家打算将金娥那孩子配与淮南王太子,你看这桩婚事如何?”

陈娇听到这话,不禁一愣,脑子里恍恍惚惚想起,上次被叫来的时候,似乎太后话语里有那个意思,只是自己当时只顾着见旧人,倒是忘记了深思。淮南王?那个没几年就要被抄家灭国的老倒霉蛋,嫁到他们家?能有什么好结果的。陈娇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却又想,这么猛地指认淮南王欲谋反,怕是授人以柄,于是她缓和了口吻说道:“迁太子,听说年纪不小,配金娥小姐,不太合适吧?而且辈份上……”

“呵呵。”王娡摇了摇头,说道,“娥儿他们,就不用按刘氏的辈份排了。哀家看中淮南,主要是看中淮南王是个谦谦君子,素有名望,娥儿嫁过去,必不会委屈了她的。”听到陈娇的反对只是因为辈份后,她松了一口气。这一次叫陈娇来本就是想知道金娥与淮南王太子的婚事是否会有异变,既然陈娇没提,想必是问题不大。

陈娇不意外地看到刘彻在听到“谦谦君子”四字时,脸『色』微变。接着王娡又说道:“其实这些藩王也有不错的贤王,皇帝待他们,也得仁厚些才是。”

说到这里,刘彻立刻不乐意,他眉头紧皱,毫不客气地说道:“哪个又到母后你这里来告状了?”

王娡摇了摇头,说道:“没人哪个来,是我自己听说的。彻儿,为君之道,宽猛并济,你过于严厉怕不是好事。原燕王既然有此大错,那么就封一位与皇家关系近的,贤德的王去那边吧。”

陈娇听到此处,不由得感到好笑。王太后虽然是个极端聪明的人,可是在国事上却似乎有些局限呢,竟然会建议自己儿子重封燕王。如果刘彻答应了,那之前的心血不全白费了吗?此事倒是怪了,原来一直听说,王太后是极少干涉政事的,怎么这一次,竟然会开口提着个敏感问题呢?

刘彻将陈娇的表情全部扫到了眼中,口上却还含含糊糊应付着王太后。

晚间

刚刚沐浴完毕,只着薄薄单衣在窗边纳凉兼晾头发的陈娇,被晚风吹拂得昏昏睡去。待她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外间已是繁星满天,而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男式外衣,她站起身,披着不合身的男式外衣走到室内,却看到刘彻正手执书册在看着些什么。陈娇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想确定自己是不是梦还没有醒,怎么会看到刘彻在这个时间坐在这里。

刘彻也注意到了她,看着她『揉』眼睛的动作,嘴角划出一抹不明显的微笑,说道:“站那么远做什么?夜风凉,靠灯近些,暖和些。”

因为此刻的情形实在有些诡异,陈娇暂时失去了灵活反应的能力,只能唯唯诺诺地听话向前蠕动,刘彻长长的外衣在地上缓缓拖着。刘彻也没在意她的刻意放慢动作的行为,只对外面喊了一句:“来人,将夜宵端上来。”

以飘儿为首的一行人,立刻鱼贯而入,将装饰精美的点心一一放置在几案上。如果说,陈娇的回宫对汉宫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影响的话,眼前的这些小点心便是。不得不说,即使是这个时代的御厨们做出来的菜『色』也还是入不得陈娇眼的,她只得亲自下场示范了许多菜『色』。这一示范却是让整个宫里的人都有了口福。吃夜宵的习惯也渐渐在宫中兴起。

陈娇看着颜『色』新鲜,勾人食欲的夜宵,也觉得自己是真的饿了,『摸』了『摸』肚子,也不再和刘彻客气,加速行进到他身侧,伸手端起一碗汤,开始填肚子大业。两人合力很快将桌上不多的小点心给消灭得一干二净。吃饱喝足后,陈娇终于恢复了精神,抬起头,看着刘彻说道:“你怎么来了?”也许是因为刚才一起没有形象地消灭过夜宵,陈娇对刘彻竟然少了平日那种畏惧与疏离。

陈娇自己不觉得,刘彻却是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得十分温柔,开口说道:“朕是来问你,对燕国,朕是应该迁徙一个亲近朝廷的诸侯王到燕国去呢?还是并国为郡好?谁知,你竟在窗边就那样睡过去了,至今才醒。”

听到这个问题,陈娇皱了皱鼻子,直接回道:“当然是并国为郡。高度中央集权的郡县制才是最适合中国的。”

“最适合?”刘彻敏锐地抓到了这个字眼,问道,“那为何秦二世而亡?”虽然亲政以来,他越来越体会到郡县制带给他的好处,但是诸侯们所叫嚣的郡县制亡秦却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任何新事物的诞生总不可能是那么一帆风顺的。”陈娇摇了摇头说道,“秦亡于严刑峻法,而非郡县制。”

“任何新事物的诞生总不可能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是的。”陈娇忽然觉得自己头有点晕,想着赶紧说两句将人打发出去,“秦始皇所订下的很多制度,其实立下了万世楷模,虽然秦朝二世而亡,不过他所创立的制度却会一代一代地承袭下去。就算高祖皇帝当年是反暴秦而代天下,也仍然承袭了秦制,不是吗?从这个意义上说,秦又何曾灭亡?陛下如今削藩,又何尝不是为了灭分封,重行郡县制?这不过是因为郡县制是最适合朝廷统治天下的。”

汉代人虽然承秦旧制,但是每一个新王朝都不会给旧王朝什么好评价,所以汉室对秦朝的认识也处于一个极端狭隘的范围内,所承秦制有许多都被假托为周制。陈娇今日所说的这些,对于刘彻来说,实在是很新鲜。刘彻聚精会神听着这一切,一旁案上的鲸鱼型烛台上的蜡烛不断燃烧着,放出丝丝香气。当陈娇题为“秦朝存在的历史意义”的演讲说完时,她已是双颊嫣红,眼神『迷』离,陈娇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劲,她张开嘴巴,想送客却是身子一软,倒进了刘彻的怀中。

一直沉『迷』于陈娇的演讲中的刘彻,这才忽然发现陈娇的不对劲,她面上嫣红,浑身发烫,这分明是……刘彻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琼鱼烛台,耸了耸鼻翼,闻着那丝丝香气,再低头看怀中意『乱』情『迷』的陈娇,已然明了了一切。他叹了口气,将陈娇抱到内室,放在软榻上,揭过一层薄被,为她盖上。陈娇却不配合地蠕动着身体,整个人不断靠近他,通红的脸蛋不断地在他胸口磨蹭。

刘彻本欲推开她,但是看到她全心依赖,满心祈求的眼神,伸出的手却落在了陈娇十分娇嫩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不断落下烛泪的烛台,不觉想起了当年新婚的那一夜。

陈娇却仿佛十分享受刘彻这样的对待,脸上『露』出了猫似的舒服表情,身子依然在刘彻怀中扭动着,口中却在说着些什么,起初刘彻没有注意。后来仔细一听,却听她正呼着:“爸爸,我想回家了……妈,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哦。”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刘彻皱起眉头,便追问道:“阿娇,爸爸是谁?妈又是谁?”

“爸爸就是爸爸。”陈娇不耐烦地回道,“妈……没有妈妈了。是娘,娘,女儿心里好难受,你在哪里?”

“妈妈是娘的意思?”刘彻追问道。

“你不要一直问。”陈娇皱起眉头回道,『迷』离的眼神第一次产生了焦距,她细细看了刘彻一眼,忽然笑道,“你长得好像笨蛋刘彻。”

刘彻听到这里,不觉一笑,发现自己和一个受了『药』物控制的人较真,实在是愚不可及,摇了摇头,打算将她放下走开,不然这么纠缠下去,他可对自己的自制力没什么信心。

谁知早已经失了神智的陈娇却一把将他拽住,口中犹自喃喃道:“刘彻,你这个骗子。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没有飞,你为什么飞走了?为什么?”听到这一声质问,刘彻浑身一颤,竟是再也迈不开脚步。只能僵硬着,将陈娇抱在怀中,由着她扭动,由着她『迷』『迷』糊糊地质问。

“骗子,骗子……”陈娇终于扭累了,在这一声声骗子中,昏睡在刘彻的怀中。

静静燃烧的蜜烛,偶尔发出火星四溅的声音,刘彻用力将陈娇揽在怀中,目光却没有一刻远离你燃烧着的烛光,黝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增成殿。

“韭菜、黄鳝、猪蹄筋、牛骨、党参、当归、大枣这些看似平常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吃下,就会产生cuiqing效果。而请馆陶大长公主带进宫的龙涎香烛,便是最后一道保证。”淳于义接过面前一个奴婢打扮的男子手中的几样『药』材,轻声说道,“只不过,大哥,你确定大长公主有办法,将那香烛在恰当的时候点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既然答应了,肯定有办法。放心吧。”那男子抬起头,在烛光下,赫然就是李希,“倒是你,确定去送『药』材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吗?”

“自然。”淳于义笑着开口道,“增成殿的阿国是尚食局的尚食,我一直负责调制李美人的『药』膳,出入御膳房,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事。『药』材就放在极显眼处,那人必会认得的。”

“那就好。想不到机会来得如此快,希望今晚,大长公主安排的人,能顺利将这些东西放到娇娇的菜中,这样便不需要你再冒险了。”李希说道,“幸而当初陛下准了百草堂的人直接入宫找你,否则还真难将这些『药』材送进来。”

“这些本就是养生的『药』材,只不过若要从御膳房拿出,只怕陛下事后找人一查,便会知道不对。”淳于义掩嘴微笑,说道,“如今,即使他回头查,也只能怪自己误吃黄鳝,『色』欲熏心了。”

第二日醒来,陈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到刘彻正半支着身子,静静地看着自己。她立刻抱着被子猛地后退,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说话间,她双手『摸』了『摸』身子,还好,衣服都还在。

“是你把朕拦住了。不让朕走。”刘彻淡淡地说道,语气平静,少了一分平常的冷酷,多了一份温和。

“我怎么拦你!我……”陈娇话才出口,昨晚上的一幕幕便闪现到了眼前,自己好像真的抓着这家伙的衣角,不让他走,而且还在他身上……还说了一些有的没有的。想到这些,陈娇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她忙拿被子盖住头,呻『吟』道:“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既然醒了,就起身吧。”刘彻见她这副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随即对着外面喊道,“你们都进来,服侍娘娘洗漱。”一众宫女在飘儿的引领下,恭敬地跪在行障一边。

陈娇在众宫女的服侍下,开始洗漱,不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一段熟悉的乐曲,正是《汉宫秋月》。等她穿上衣饰,走出内室,不意外地发现刘彻正在外厅轻拂着琴弦,曲子正是出自他之手。

刘彻看到陈娇出来,便停下手,转头对她说道:“这曲子,朕就听卓文君弹过几次,不知道有没有差错?”

“你的琴艺一贯都比我好些,又怎么会有差错呢。”陈娇微微低下头。琴在当时虽然不是什么十分流行的乐器,不过刘彻和陈娇儿时却曾经因为一时好奇而在一个师傅门下学过的,而刘彻天资聪颖,成绩总是比她好些。

“朕只顾着听,都忘记问卓文君这曲子叫什么了。”刘彻站起身,走到陈娇身边,为她理了理头发,问道。

陈娇听到这个问题,抬起头,直视着刘彻的眼睛,缓缓说道:“这曲子,叫《汉宫秋月》。”

两人之间一阵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刘彻才说道:“阿娇,陪朕出去走走吧。”

外面已经是一片初秋景『色』,不知不觉间,陈娇回宫已经数月了,盛夏的炎热渐渐过去,而是添了一份秋日的清凉。两人离开昭阳殿后,便一言不发地行着,一前一后,刘彻在前,陈娇在后。

陈娇看着外间的景『色』,不觉有些黯然。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又接受了属于阿娇的记忆,她是真正感受到自己是处在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而平凡如她只能在内心深深的惊骇中,看着这一切发生,随波逐流。她抬头望了望走在自己身前的刘彻,只看到他的背影和那飘扬的冠带,是啊,总是这样,永远地跟在他的身后。阿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跟不上他的脚步,而陈娇这个来自现代的普通女孩难道就可以跟得上他吗?他毕竟是那个机智超群、文采焕然而又杀伐果决的汉武帝啊。想到这里,陈娇不觉停住了脚步,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过了好一会儿,刘彻才发现陈娇没有跟上来,他奇怪地转过身,却看到陈娇停在后面不远处,眼神『迷』离地看着自己。他笑了笑,向她伸出手,问道:“怎么了?累了吗?”

陈娇的视线定格在他所伸出的手上,看着那略带薄茧的手,眼前的这一幕和脑中的某段记忆不觉重合在了一起。从前,他们两人总是喜欢甩开宫女和小宦官,在这巨大的皇宫里玩探险游戏,每一次身为女孩子的她都会提早力竭,被仍然精力充沛的刘彻甩在后面,那时候,刘彻就会很无奈地向她伸出手,问道:“怎么了?累了吗?”然后,她就会回答……

“是啊,你不要走那么快,要等等我。”陈娇不觉说道。

刘彻脸上的笑容略略凝滞,显然他也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那一瞬间很多不同的情绪在心间泛起,然后他往回走了几步,拉住陈娇的手,说道:“走吧。”

低眼看了看拉住自己的手,再看了看他认真的侧脸,陈娇想,这样的男人,难怪阿娇会如此爱他?阿娇爱他,那我呢?继承了阿娇记忆,了解他所有过往的我呢?

刘彻带着陈娇走到未央厩,对未央厩令说道:“马都准备好了吗?”未央厩令恭敬的点了点头,从厩内牵出两匹骏马,一棕一白,在阳光下,昂然立着。

“会骑马?”刘彻低头问道。陈娇仰头看了看那匹白『色』的骏马,走到它的一侧,跃马而上,居高临下看着刘彻,刘彻只是一笑,也走到棕『色』马的旁边,一跃而上,他转头对她笑了笑,说道:“我们出宫吧。”

陈娇虽然会骑马,技术却不怎么行,虽然未央厩令一定已经挑了最温顺的那一匹出来,她还是只能驱马缓行。刘彻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也便跟着慢了下来,两人并排骑着,从章城门出,一路向外行去。

“回去我和厩令说,以后这匹马就归你。”刘彻见陈娇似乎很是喜欢胯下的白马,便说道。

“这样可以吗?”陈娇知道未央厩中所饲养的马都是供给皇帝骑乘的。

“朕说了就可以。它还没有名字呢。给它取个名字吧。”刘彻说道。

“叫踏雪吧。”陈娇低头『摸』了『摸』马鬃说道。从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踏雪无痕这个词语,这匹通身雪白的马,的确很配这个名字。

“好名字。”刘彻看了眼白马,淡淡一笑,然后说道,“那朕这匹呢?不给取个名字吗?”

“它没名字吗?”陈娇有些惊讶地问道。

“这是仲卿自匈奴掳回的骏马,新近训练好,刚上贡的。”刘彻说道。

“原来如此。”陈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叫赤兔如何?”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刘彻听到这个名字,挑了挑眉。这话却让陈娇心中一惊,她惊讶地望着刘彻,说道:“你怎么知道?”

“很有意思的故事。”刘彻笑道,“朕听别人说的。”然后便转过头去,将目光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陈娇却很不是滋味地低下头,她知道自己在辽东城所做过的一切事情,都被刘彻看在眼中,控制在掌中。

又骑了一会儿,陈娇终于忍不住看口问道:“我们去哪里?”

“平阳侯府。”刘彻答道。

平阳侯的封地本在平阳县,根据汉代的规矩,平阳侯应该要呆在自己的封地,不得长留京城。但是由于他的妻子是皇太后的爱女,因而平阳侯一家,在皇帝和太后的默许下,在灞上住了下来,连带着将平阳侯封地的众多奴婢都带进了长安,其中就包括卫家姐弟。大约是因为刘彻事先吩咐过,平阳侯一家并没有出来迎接圣驾,只是有一个老家人,在门边侯着。外人看来,他们这一行人也只是普通的亲贵人家来访平阳侯府。

“下来吧。”刘彻先下了马,走到陈娇身边,对她伸出手,轻轻将她抱下马。

刘彻带着陈娇走到了陈娇曾经被囚禁过的后院,然后将所有人拦在了外面。还是那间平常的矮房子,庭院中间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陈娇不解地望着刘彻,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朕第一次见到余明,就是在这里。”刘彻带着她缓缓走近那张石桌。

九岁那年,他被封为太子,在母亲的侍从,余信的引导下,在此处见到了大姐金俗的亲生父亲,余明。

“余明和从前在朕身边出现的人都不同。他告诉了朕,朕所要担负的是怎样一个江山。”刘彻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带着似真似幻的笑容。

余明是以王太后的故友的身份在他面前出现的,刘彻第一次可以放心地向一个人畅言自己胸中的志向和抱负,而余明会笑着听他说话,如同一个宽厚的长者,然后和他谈起自己的旅途见闻,告诉从来没有离开过长安的他,这个天下之大;告诉了他,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是如何过自己的日子的;告诉了他,诸侯国内的文治鼎盛和诸侯王的荒『yin』**;告诉了他,匈奴的残暴和边关的艰苦……那段日子里,余明为他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一扇门,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和他想像的并不一样,第一次对自己所接手的天下有了一个形象的概念。

“你知道余明第一次让朕看到,所谓的预知天命,是什么时候吗?”刘彻打开石凳上的盒子,里面装得整齐的黑白石棋子。陈娇低头一看,发现石桌上刻画着一个整齐的棋盘样式。

“是建元元年,我们大婚后不久。”刘彻转头看着她,说道:“他告诉朕,朕在建元年间所作的改革会一一失败,让朕有个心理准备。”

想当然尔,正意气风发的刘彻又怎么会相信那种预言呢。他虽然听了余明对于这次新政的分析,并且也为防止失败作了些准备,但是最后,一切还是如余明所说的那样发生了。

“后来,他又告诉朕,赵绾、王臧会在狱中『自杀』身亡,而朕也果然不能够救他们。”刘彻执起一颗黑子,向天元处落下,眼中有着黯然,“他让朕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或者真的有所谓的命数。”

建元二年平阳侯府。

“先生说什么?”刘彻惊讶得连棋子都没能拿住,任由它掉落在棋盘上。

“我说,子夫将来会是你的皇后。”余明犹自望着卫子夫离去的方向,说道。

“这不可能。”刘彻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否认,说道,“我的皇后只有一个,那就是阿娇。”

“是吗?”余明见他迟迟不落子,便自顾自低头落下一子,淡淡说道,“那你告诉老夫,为什么要在她膳食中下『药』?”

此言一出,不但刘彻脸『色』大变,连在一边看棋的平阳公主刘婧都是一惊。刘婧望着刘彻,问道:“彻儿,你……”

“就算没有孩子,我还是会对她很好很好。后宫之中,不会有人的地位在她之上的。”刘彻打断了刘婧的话,仿佛是对自己说的一般,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陛下,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余明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历来都没有无子而稳坐后位的皇后。你忘了小薄皇后是因何被废吗?而窦太皇太后又是因何而立吗?”

汉景帝的第一位皇后,是其祖母薄太后的族女,从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在他身边,汉景帝六年,以无子废。窦太皇太后从被立为皇后的那天起,就没有得过汉文帝的喜欢,但是以其谨言慎行,且生有嫡长子而始终受到众臣拥戴,就算是文帝也不能废除她。

“陛下,如果你真的喜欢皇后,想保护她,那么就应该给她一个孩子。对于后宫中的女人来说,一个儿子是比什么都坚固的后盾。”余明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行!”刘彻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朕的太子,不能是阿娇的儿子。”

“如果她无子而一直坐在后位之上的话,那么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陛下,你这是害她,而不是爱她。”余明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临江王只因为曾经做过太子,所以你母后和馆陶长公主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才能够放心。如果,生下太子的那位嫔妃不是皇后,你认为她会甘心吗?”

这时,卫子夫端着新做好的点心,走到桌边放下,年轻而美丽的容颜上,溢满了笑容,她甜甜地对三人说道:“陛下,公主,余先生,这是厨房刚作好的。”当视线转到刘彻脸上时,却吓了一跳。平日十分和蔼的刘彻,此刻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人一般,顿时让她感到小腿有些颤抖。

“子夫,你先下去。”余明温和地拍了拍卫子夫的手,白发白须的他颇具道骨仙风,加上和蔼的笑容,很容易就能够让人对他的话产生信任感。

“是!”卫子夫已经察觉到了在自己刚才离开的那一瞬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这里的气氛大变,于是她立刻点头离去,一路上还感觉到刘彻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一直在背后望着自己。

“子夫是个乖巧的孩子,谨慎而知进退,我以为她很适合做你的皇后。”余明仿佛没有看到刘彻那杀人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而她的家族里,会出现两个人,成为你日后对付匈奴的利器。”

“她会是我的皇后,那阿娇呢?”刘彻对于余明后面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痴痴问道。

余明看着眼前满是痛苦的刘彻,脑中浮现笔记上所写的内容,“废后陈阿娇,退居长门宫,请司马相如做《长门赋》,而汉武帝未回心转意,从此在长门宫孤寂度日,十余年后病逝,武帝以皇妃之礼葬之。”

“先生,请你告诉我。”刘彻红着双眼,问道。

“你会废了她,让她退居长门宫,她会在长门宫待上十数年,然后病逝。”余明缓缓说道,陈娇和刘彻一起数次到访过平阳侯府,他也曾经见过他们二人相处的情景,的确很不能想像有一天,刘彻会对她狠心若斯,而那个笑得如此开朗的女孩会郁郁寡欢,以至于病逝。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又怎么会是凡人所能想像的呢,当年他不也以为自己能够和阿娡白首偕老吗?

“是吗?原来有一天我会废了她?”刘彻失神地站起身,脚步轻飘飘地向外面走去,口中不断重复着,“原来有一天,我会废了她?”

“你怎么了?”陈娇见他落下棋子之后,就陷入了失神的状态,便走到他身边摇晃了他一下。刘彻从长长的回忆中醒来,看着眼前的陈娇,不禁苦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阿娇,你知道吗?原来命数真的是不可更改的。”

知道卫子夫会成为他的皇后的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希望能够一醉解千愁,可是他错了,有时候,酒非但不能解愁,还会添忧。他临幸了卫子夫,就在那一晚。无意责怪刻意安排了这一切的姐姐,他知道从自己决定给阿娇下『药』起,或者就已经走在了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上。

“阿娇,朕是真的想做一个明君,创造一个流传千古的盛世,你明白吗?”刘彻伸手抓住陈娇的肩膀,直视着她,认真地说道。

“我明白啊。我明白的。”陈娇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的行迹如此古怪,却能够听出他话语里的认真。虽然后世人对刘彻褒贬不一,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

“阿娇,你知道吗?外戚如果太过强盛,而皇帝嬴弱的话,这对大汉朝来说,并不是什么幸事。”刘彻在青石凳上坐下,同时拉着陈娇坐在自己的腿上,“朕只是不想陈家成为另外一个窦家,但是在朕的心目中,和朕喝过合卺酒的妻子,仅你一人而已。”

“所以,给我下『药』,最后废了我,都是因为你不想外戚势力过盛吗?”陈娇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遇到了冬日的冰雪一般,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那些史书上记载的话,不断地在她的脑中回想着,“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遣死。”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朕保证。”刘彻马上发现了陈娇的不对劲,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说道。

“你为什么改变了心意?因为我能够预知未来吗?”坐在这个位置上,陈娇不禁想起了,同样在这个地方,向自己探问平阳侯寿命的刘婧。

“不。”刘彻摇了摇头,轻轻抚『摸』着陈娇的脸,然后说道,“阿娇,虽然朕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上,余先生的预言失效了,但是朕并不是真的需要你的预知之力。虽然一开始,朕的确心动过。但是阿娇,话从你嘴中说出,除了你无人知道是真是假,除非它验应。如果朕真的完全依赖于你的预言,那么只会毁了自己。所以你的预言能力,对朕的吸引力甚至远不如你教给墨门的那些学识。”

陈娇听到无人知道真假一句,猛然想起中世纪被烧死的女巫,她一直以为刘彻留下她不杀的原因,难道才是真正会使自己失去『性』命的原因?

“而现在,我想通了一些事情。阿娇,留在我的身边,陪我,看着这个国家,好吗?”刘彻俯首在她耳边落下一吻,“不要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和她们不一样。”

“……”陈娇知道昨晚自己所说的话,已经被他听在了耳中。

“答应朕,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刘彻问道,但是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对不起,我可以留在你的身边。”陈娇抬起头,望着刘彻,“可是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对刘彻,她的确有感情在,但是那种感情却战胜不了她心中的害怕,要她像从前的那个阿娇那样信任他,太难了。

刘彻听到这个回答,身子一僵,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阿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长乐宫的大殿上,你跟在皇祖母的身后,那时候。我第一眼就记住了你,因为我觉得你好漂亮……”

那个早上,他们就这样在那个院子里坐着,她听刘彻难得伤感地回忆着他们的从前,而陈娇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泪水不断滑落。过往的回忆和此刻的情景在脑中不断交织,让她几乎要崩溃了。可是哭过,伤心过,又能怎么样呢?就是今天说再多的温情脉脉的话语,刘彻还是不会变,离开这个院子,度过这个时刻,他仍然会恢复成那个最冷静而最理智的帝王,永远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第五十三章 素心一片寄瑶琴









第五十三章 素心一片寄瑶琴

落日将下,斜阳将最后一点光芒洒向大地,刘彻拉着陈娇的手,在长水之畔缓缓走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汎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刘彻『吟』完此诗,转头望着身边的陈娇,说道,“阿娇,朕的这首《秋风辞》如何?”

“陛下的辞自然是极好的。”陈娇听到这首辞的开篇,便知道这就是为后人盛赞的《秋风辞》,正当盛年的刘彻本不该有此年华易逝之叹,也许是因为这一日的怀旧,这一日的伤情,才使他陷入这种悲叹中。

“呵呵,为朕和一首如何?”刘彻微笑着问道。

陈娇凝视了刘彻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茂陵刘郎秋风客,辞赋华绝韵如歌。铁骑能封狼居胥,寸笔亦抒胸中壑。”她想将这首略加修改后的诗送给眼前这位微微陷入失意之中的帝王,是最合适的。

刘彻显然没有想到陈娇会送上这样的和诗,最初的愕然过后,便是轻笑不止,他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肩头,然后说道:“阿娇,幸好你一直没变。”

陈娇将头轻轻靠在刘彻的肩上,满是怅然地看着河面的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辉,心中说道,我怎么能变呢?对你来说,一个已经改变,不能在面前表现出真『性』情的阿娇,还有价值吗?

“我已经变了。”低低的带着惆怅的声音在刘彻耳边响起,“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刘彻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然后脸上漾出一抹复杂的笑容,说道:“阿娇,你没有变,始终还是这么美。”

虽然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其西南角的皇宫却是华灯初上。望着远处的章城门,陈娇不觉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刘彻,她知道进了这个皇宫,他对她就不会再有今日的温情,刘彻想要的终究是这泱泱大汉的千秋万代,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她就是那个可以牺牲的对象。想到这里,她不觉心中一酸。

陈娇看着巨大的宫门在她眼前缓缓合上,仿佛也合上了这一日的追怀。二人并肩骑着踏雪和赤兔,到了未央厩。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的陈娇还没有意识到,已经该下马了。直到刘彻来到她身旁,展开双手对她说:“阿娇,下来吧。”她才惊醒过来,将双手放在刘彻的肩上,整个身子钻进他的怀中。

感受着刘彻的体温,陈娇抬起头,想再好好看看这个自己决定放弃的人,却看到刘彻也正望着她。二人目光纠结在一处,竟然都感到了彼此心中那种辛酸。好一会儿后,刘彻率先移开了目光,转过头对杨得意说道:“得意,你送陈娘娘回昭阳殿。朕还有奏折要批……”

陈娇痴痴看着刘彻的侧脸,她知道,这一放手,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的。只要是她这一次推开他,以刘彻的骄傲,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这样试图挽回的事。可自己又为什么要原谅他呢?

虽然心中纷『乱』如麻,可是她却还是不觉开了口,说道:“我不想去昭阳殿。我想去猗兰殿,你能陪我去吗?”

听到这句话,刘彻身子一僵,转过头,看着陈娇泪花盈盈的双眼,口中回道:“好。”

猗兰殿原就不是什么正殿,一直便缺少汉宫中惯有的大气,这座宫殿的特『色』本就是清新淡雅,原名本是崇芳阁,只是因为刘彻出生前的那一个不知真假的梦,才改名的。陈娇和刘彻牵着手,一步一步深入到这个他们原本十分熟悉的地方。宫女宦官们随之进入,将烛台上的蜜烛纷纷点燃,室内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陈娇看着忙忙碌碌的周遭,抬起头对刘彻说道:“我想弹琴,派人去将我的筝取来,好吗?”刘彻看着她,点了点头。

筝很快被送到了猗兰殿。陈娇将筝放在案上,跪坐在筝前,轻轻扬手拨弦,乐曲便从弦上流泻而出。乐曲的开头反反复复地弹着,却总是停顿在某个音节上下不去,颊上不觉有眼泪滑落,滴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飞溅开去。当眼泪越流越凶,渐有不可停歇之势的时候,她终于能够将下面的旋律弹奏出来,红唇轻启,用微带沙哑的声音唱出了后面的歌词: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

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起手无回

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王菲《棋子》)

反反复复地不断唱着,心中那份不甘,无奈都渐渐地融入了歌声之中。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首歌竟然是如此契合自己的心境。

“阿娇。”刘彻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娇怔怔地看着和自己面对面的刘彻。

刘彻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陈娇反复弹奏开头的时候,他便让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如今这殿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本以为,陈娇松了口,带他来此已是应允了他,让一切回到从前。可是这歌,却是分明在问他,刘彻,你举手无悔,我为什么原谅你?刘彻,我身不由己,又凭什么原谅你?这么一想,刘彻竟觉得胸口一滞,呼吸困难。最后他只能吐出一句:“阿娇,在这样跪着,你会着凉的。”

“娘说,你给我吃『药』。”透过层层泪光,陈娇定定地望着刘彻,问道。

“……是的。”虽然只是一瞬间,刘彻的身形轻微一震,然后轻轻深呼吸了一口气,肯定道。

“那你可还记得新婚之夜,曾经给我的承诺吗?”陈娇嘴角划出一抹苦笑,问道。

“阿娇,我一定要成为万世英主,把和乐太平的大汉朝,留给我们的孩子。”这是他们新婚那天,刘彻亲口说道。

刘彻听到这一句,不觉楞了,是的,他完全记得自己的承诺。

“你都记得,对吗?”陈娇笑着,却笑得让人很悲伤,“刘彻,从你的承诺到给我下『药』,中间才隔多少时间呢?你一贯起手无悔,而我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从前不能令你停手。如今……如今,你一番忏悔,你一个新承诺,就希望我将过去的一切抹平,当作不存在。刘彻,人心,是肉长的,不是石头,我会疼,会害怕。”

“阿娇。”刘彻的声音有些艰涩,是的,自己凭什么,一番忏悔一个新承诺,就要求阿娇立刻毫不犹豫地回到他怀中。凭什么?

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刘彻感受到了真正的愧疚。

他无愧于卫子夫,因为从一开始卫子夫要的就只是一个能够改变她卑微地位的男人,这个人并不是非刘彻不可。

他无愧于王灵和其他任何的后宫佳丽,因为从一开始她们入宫的目的就只是服侍那个坐在高高帝位上的男人,这个人并不是非刘彻不可。

他无愧于满朝大臣,因为从一开始他们要效忠的人就只是那个能够给予他们权位,实现他们抱负的皇帝,这个人并不是非刘彻不可。

所以他玩弄权术,利用各方面的人事物,来维持朝局和后宫的安定,因为他自认和他们只是各得所需,他们奉上自己的才华或美貌取悦于他,而他赐予他们荣华富贵。

唯有阿娇,唯有伴他长大的阿娇,要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即使在姑姑对婚事产生动摇的那几年里,阿娇也一直与他书信往来,即使在他的皇位岌岌可危的时候,她也不曾放弃过他。

棋子?或者整个天下都是他和上天博弈的棋局,每一个人都只是他掌中重要或不重要的棋子。可是阿娇不是。

“阿娇,你和她们不一样。”刘彻将陈娇整个人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

听到这句话,陈娇抬起头,和刘彻对视着,泪水不觉落了下来,她将唇送到刘彻的唇边,轻声说道:“我不想听这些了。好好亲亲我,抱抱我,好吗?”

是的,经历了这漫长的一日,她不愿再让理智去管束自己。她让自己顺着感情走,将自己重新献给她。但这不是原谅,不是和好,只是给这一日,一个完美的结局而已。只是这样而已,明日之后,就让一切再回到原来。

第二日,晨曦初现,陈娇早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刘彻紧紧地搂在怀中,两人的长发纠结在一块。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外袍披上后,转头看了一眼,睡颜安然的刘彻,心中一酸。她低下身子,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和以前你认识的那个我,已经不一样了。我知道每一个人的未来,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我很想相信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我却知道还没开始的一切是如何结束的。我并不在乎将来会不会改变,但是却害怕我所在乎的一切也会在这种改变中毁灭。我很害怕,那种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孤独感,从我那一天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一刻,就一直跟着我。我真的好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的这种恐惧,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沉沉浮浮。想起了关于阿娇的从前,这让我可以在这个世界过得更好。可是,我自己却也就此被限制住了。每一次,我想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那样的声音阻碍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后宫之中,红颜未老恩先断本就是最寻常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真的没有。我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其他人更远一点罢了。我一点也不想卷入后宫的争斗中,你心中有着自己想要的平衡。可是这个平衡,或者需要后宫无数女子的血泪来织成。而我,绝对不想成为那其中之一,绝不。所以,彻儿,再见了。”说罢,转身离开了内室。

在她转身的刹那,刘彻立刻睁开眼睛,双眼炯炯有神,望着陈娇离去的背影,抿着唇不发一言。他听着连帐外,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痛苦地闭上了眼。

披香殿

“留宿昭阳殿,停了一日早朝,然后又留宿猗兰殿。”王灵吃完早点,听着阿静的回禀,笑了。

“娘娘。”阿静叹了口气,说道,“这次,可真是来了强敌了。卫皇后地位稳固不说,这位陈皇后,居然能让陛下为她罢朝。而且,陛下,可从不曾连着两日宠信同一个人啊。”

“不连续宠幸同一个人那是我们入宫后的事情了。”王灵很是平静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说道,“听说当年陈后在位时,连着四五年,陛下可就只宠她一个呢。”

“娘娘!那您还……”

“怕什么?便是再得宠,又能如何?她又生不出孩子。比起让陛下去碰卫子夫,李茜,我倒宁可陛下把心思花在她身上了。”王灵嗤笑道。

“娘娘……那计划,还是按照原来的吗?”阿静问道。

“不错,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而且,现在这个时候,椒房殿那里,只怕已经为了这事,急白了头发吧。我这是,乘她病要她命。”

堂邑侯府。

馆陶大长公主刘嫖面无表情地将一张白纸放入烛台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是宫里来的消息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刘嫖并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她安然地转过头,淡淡地说道:“是啊,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送来的。”

“噢?”李希挑了挑眉『毛』,缓缓走到刘嫖身边,说道,“我听说宫里又有一位夫人有喜了。莫非,和这件事情有关?”

“你猜对了。正是那位王夫人送来的。”刘嫖笑了笑,“她想,和我们联手,对付卫子夫。”

“那公主的打算是?”李希『摸』不准这位嫡母的心意。

“你觉得本宫应该答应吗?”刘嫖反问道,见李希无意回答,便自答道,“放在从前,本宫也许就答应了,就像当年和王太后联手对付栗姬那样。不过如今,本宫已经不那么想了。彻儿不是先帝,本宫对他也没有对先帝那样的影响力。而以阿娇如今的身份,即使卫子夫退位了,得利的人也不一定会是我们陈家。更重要的是,阿娇的被废让本宫彻底认同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帝王之道,无非制衡二字。”刘嫖直视着李希说道,“在彻儿的治世下,陈家和娇娇如果想要长长久久的生存,就一定要把握住这两个字。所以,这次的事情,我们不『插』手。”

“殿下的意思,希明白了。”李希踱了几步,然后停下说道,“换句话说,今后一段时间内娇娇在宫中的地位如何,就看陛下在这次的事件中打算如何对待卫家,对吗?”

“不错!”刘嫖苦笑道,“如果他打算留下娇娇,那么必然会为她制造一个对手,或者说为我们陈家制造一个足以制衡的对手。”

“那么公主不『插』手此事的决断是对的。”李希脸上一冷,说道,“如今军中年轻的将领不多,而对匈奴的战争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卫青必然会继续受到重用,只要他受到重用,那么卫子夫的地位就不会那么容易动摇。”

“如此说来,如果要击败卫家,首先就必须在朝中打垮卫青等卫氏外戚?”刘嫖听到这个分析,眉峰不觉蹙成一团,然后说道,“奭儿,看来只有等你在朝中升到高位时,娇娇才有希望啊。”

“古来军功最重。”李希摇了摇头,“我要赶上卫青的地位,日子,还长着呢。”

昭阳殿。

陈娇斜斜地靠在卧榻上,把视线转到了一边的烛台上。虽然说,这个时代的人们习惯于在蜡烛上增添香兰,使得房中的布满随着蜡烛的燃烧而逸出的香气,但是那一晚的香气,还是过于诡异了。想起第二日,刘彻意味深长的眼神,陈娇心中有些颤抖,他一定猜到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最终,陈娇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简,站起身,对着外面喊道:“飘儿,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娘娘要去哪里?”飘儿问道。

“堂邑侯府。”陈娇说道。

飘儿有些哑然地看着她,然后说道:“可是出宫要先和陛下那边打个招呼。”

“我知道。”陈娇打断她的话,“所以你现在准备一下,我们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刘彻正接见公孙弘及卫青两人。在汉武帝的时代,西汉正渐渐形成三种并行的官僚体系:分别为丞相率领,负责执行决策的外朝官;大将军率领负责决策的内朝官;以及处理皇帝与皇族私人事务的宫廷官。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外朝官之首丞相的副官,但是这几年来,在刘彻的有意培养下,他已经逐渐取代了丞相平棘侯薛泽成为了外朝的实际主事人。而卫青虽然还不曾就任大将军之职,但是这两次的战争胜利已经足以使他在朝中拥有显赫的地位,自他回朝后,刘彻对他的倚重是人所共见的,主父偃去后,他变成了刘彻所中意的主事内朝的人选。

“弘卿,关于匈奴军臣单于病重一事,你怎么看?”刘彻问道。边关飞马疾报很快就被送到了刘彻的案头:“军臣单于病重,伊稚邪反意昭然,而匈奴太子于单兵势亦不弱于其叔。”刘彻看着这份奏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匈奴军臣单于在汉文帝十九年继位,在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汉朝皇帝的头上。而刘彻的姐姐,南宫公主刘姗便是在二十五年前和亲匈奴,成为军臣单于的妃子中的一个。

“回陛下,臣以为,当在二者之间择其弱者助之。”公孙弘和卫青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对匈奴来说,应该是两败俱伤。到时候,我大汉坐拥渔人之利便是了。”

“……”刘彻略一沉『吟』,然后转头向卫青问道,“仲卿,你呢?”

“回陛下,臣赞同公孙大人的说法。”卫青低声说道。

“是吗?”刘彻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看来,朕想趁火打劫,却还欠些火候。”

“陛下,恕臣直言,若要出兵塞外,逐匈奴北去,只怕朝廷现下支持不了。”公孙弘开口说道。文景之世均轻徭薄赋,刘彻继位之后也没有增加太多的农业税,七十年的积蓄早已经在这几次的大兵团调动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刘彻要继续这场战争,那么显然,就必须再去挖掘新的财源。

“朕也知道。”刘彻点了点头,他并非完全不知柴米贵的那种帝王,对于此事也是十分苦恼。

“陛下!”就在此时,杨得意匆匆跑进殿中,附在刘彻耳边,一阵耳语。刘彻听完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朕许了,让她去吧。”

卫青习武之人,耳力较一般人要好些,他隐隐听到“废后,堂邑侯府”等寥寥数词,眉头不觉一跳。

陈娇得到刘彻的允许后,便坐上了离开的马车,向堂邑侯府行去。而馆陶公主刘嫖似也早预料到了女儿的来临,端坐在府中等待着她的到来。

“是你,对吧。”陈娇看着刘嫖,问道。

刘嫖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分别?娇娇,陛下并没有追究,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

“从他答应本宫不再对你下『药』开始,便隐含了一个承诺,那就是允许你诞下皇子。一直不肯在你殿中留宿,不过是因为他心中还有犹疑,本宫这么做,只是推了他一把罢了。”刘嫖说道。刘彻很了解陈娇,自然知道以她的骄傲是不屑于使用这些手段的,想必很快就能推测出安排下这一切结局的人是她。只不过,以他的胸怀,既然当初做出了承诺,今日自然不会因为刘嫖的这点小动作而翻脸,后宫妃嫔争宠,下点春『药』cuiqing本是平常事。

“……”陈娇沉默了。现在要说什么,说那一晚,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第二日却反倒出事了?罢了,结果已成,过程如何,反正对刘嫖来说已不重要了。陈娇抬起头,看着刘嫖,然后说道,“只是以后,别再『插』手管这些事情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好,我答应。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娇娇,娘只提醒你一句,入宫是为了赢,而不是输。”刘嫖目光锐利地扫过陈娇。

“虽然你入宫这么久,一直都顺顺当当的,不过,这并不表示所有人都认同了你的地位。他们,只是想要一击而中罢了。所以,你必须早一日怀上皇子,只有到那个时候,你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稳固了。最重要的是,迟早会有人要求将你的名位确定下来的,那时你若已经有喜,却也不会在这名份上太过吃亏。”

……

宣室殿

自从那日在猗兰殿的相会过后,刘彻和陈娇的关系缓和了许多,陈娇可以明显感觉刘彻的确在尽力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她心中不无悲凉地看着他温和的笑颜,听着他轻柔的话语,知道他的努力所能得到的只是空虚,因为从陈娇进入阿娇的身体之后,那种纯真的毫不掩饰的爱恋就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阿娇,你怎么看这几份折子?”刘彻问道。自那天之后,刘彻不知处于什么样的考虑,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就连百官递上的奏折都会和她一起商量。

陈娇从恍惚中醒来,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折子,低头看了看,奏折一共有三份,第一份出自一个名为徐甲的长乐宦丞之手,所奏乃是之前他奉皇太后之令出使齐国,讨论修成君之女和齐王的婚事一事。

“王已愿尚娥,然有一害,恐如燕王。”燕王刘定国已经以畏罪『自杀』之名下葬,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所谓的畏罪『自杀』只是朝廷为了维护和诸侯王之间的关系而特意设下的一层薄纱布幕。燕王为何而死?正是因为**通『奸』之罪。然有一害,恐如燕王,便是隐晦的表明,齐王亦犯下的通『奸』**之罪。

看到此处,陈娇立刻想起了关于齐王的一件事情。汉高祖长子刘肥一脉的最后一任齐王,便是因为和姐姐纪氏翁主犯有**通『奸』之罪,而畏罪『自杀』的。齐王『自杀』无后,齐国国除,并入汉。之所以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因为主父偃便是死于此次事故。

另外两份奏折,一出自主父偃之手,一出自聂胜之手。主父偃奏折之中,毫不掩饰地说道:“齐王与其姐『乱』,因修成君之女欲下嫁,臣以为当在大婚之前,穷治王后宫宦者,以明此事。”而聂胜的奏折中却写着:“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娶后事,谓甲曰愿以女充齐王后宫,纪太后风闻此事,因斥甲拒婚。”

看完这些,陈娇抬头看着刘彻,问道:“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三份奏折之间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现在要如何处置,只是看刘彻要谁死,要谁活而已。不过,齐国是目下最大的诸侯国之一,如此大的一个错处被刘彻抓住,要他放过这到嘴的肥肉,陈娇就是再天真也不认为有这个可能。

刘彻站起身,走到挂在墙壁上的那幅地图边上,伸手一指渤海之边的那块土地,说道:“齐国临淄十万户,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于此。刘次景何人?于朕,不过是陌路。”

听到这里,陈娇已经知道刘彻的选择了,他要齐王死,不,或者说,早在他放主父偃出京的那一刻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因为谁都知道,主父偃虽为齐人,却和齐国有旧怨。

“陛下,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吝惜主父大人吗?”陈娇不由得问道。一旦齐国被除去,主父偃必然要牺牲在天下诸侯的怒火之中。

“主父偃!”刘彻略微顿了顿,然后说道,“他会明白的。而且,这也是他想要的。”

陈娇早就知道,刘彻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但是听到这个答案却仍然有些难受,便说道:“我有点累了。”

刘彻弯腰扶起她,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说道:“既然觉得累了,就回去吧。”然后对着外面喊道,“杨得意,你进来。”

回到昭阳殿中,陈娇有些疲惫地坐在床上,负责服侍的阿奴和飘儿立刻走到她身边问道:“娘娘,要不要用膳?”

“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会儿。”陈娇摇了摇头。

齐国临淄。

“主父偃,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带兵『乱』闯王宫!”齐国纪太后白着一张脸,指着主父偃,气得浑身发抖。

“太后有礼了。”主父偃看着纪太后笑了笑,眼中满是嘲讽,对随自己进来的兵士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搜索,然后说道,“近来风传大王和翁主有染,这实在有污大王清誉。想来定是宫中人的这些下人们伺候的不周到,才会出现这样的传闻,偃身为相国,奉皇命辅佐大王,自然要好好为他惩治这些没用的废物。”

“主父偃!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曾经在我纪家乞食的废物,也敢这样和哀家说话!”纪太后拍案而起,冲到主父偃面前。

“今非昔比了,纪大小姐!”主父偃俯视着纪太后,冷冷地说道,随即一把将她推开,走到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齐王刘次景面前,说道,“大王,想来你也不会和翁主有什么吧?这王府里美女无数,又何必自寻死路,去找比你大上那么些的亲姐姐呢?”

“自、自寻死路?”刘次景自出生以来,一直在强势的母亲庇护下成长,养成了他懦弱胆小的『性』格,面对于眼前这个处于绝对强势的主父偃,他心中十分害怕,连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啊。大王没听说过燕王的事情吗?燕王和父亲的姬妾通『奸』,被朝廷视为大逆不道,本来打算将他押往京都受审的。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受不得廷尉府的刑罚,自己先了断了。大王你要是真和翁主有什么……”说到这里,主父偃一眼扫过一旁媚视烟行的纪氏翁主,说道,“你觉得这罪,比起燕王,是更重呢,还是更轻呢?”

听完这番话,刘次景的脸『色』已然全白,方才还有些红润的唇更是白得可怕,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发出咯咯的声响。“不,不是我。是太后叫我的……”

“景儿,闭嘴!”在宫女的搀扶下,狼狈起身的纪太后冲自己儿子吼道,然后又转向主父偃,咬牙切齿地说,“国相大人,你还只是国相。这齐国还是刘家天下,你要是抓完人了,就给哀家滚!”

“自然!自然!”主父偃冷冷一笑,看着士兵们差不多都出来了,便问领头的统领道,“怎么样啊?”

“翁主处的二十个宫女并六个宦者,大王处的二十八个属官仆婢都已经全部抓到了。”统领回答道,“还有一些杂役也都已经押送出府了。”

“好。那我们走吧。”主父偃点了点头。

纪太后眼看着主父偃如入无人之境,带着自己一双儿女的贴身侍从就要离开,心中气极,终于失去理智,自一边拿了个香炉,往主父偃那边砸去,不想竟然正中主父偃的额头。

主父偃伸手『摸』了『摸』剧痛无比的额头,不意外地看到手指间满是鲜血,他却不气,反而冷冷地笑了,说道:“太后这里的人也一并抓走,他们也许也和外面的罪人通气,出卖了大王呢。”

“主父偃!”纪太后看着扶着自己的婢女被如猛虎一般的军士抓走,再度惊叫起来。

“纪大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你太后的尊荣吧,想来也没几日了。”

主父偃留下的话飘过呆立在大厅的刘次景母子三人,过了许久,刘次景才以一个似被分解过的慢动作,瘫倒在地上,喃喃地说道:“他说没几日,他是要把本王的事上报给陛下。他要我像燕王那样不得好死。”

“母后,母后怎么办?”刘次景几乎是用爬的,爬到自己母亲脚边,抓着她的衣裙,涕泪横流地喊道,“母后,怎么办啊?”

“景儿,景儿,你起来。”纪太后从最初的震撼中过去,又恢复了强悍本『色』,她一面安慰儿子,一面对着立在一边的女儿喊道,“绡儿,你去找你舅舅来。”

“是!”刘绡得到这个命令,也从恍惚中醒来,向外面跑去。

“景儿不要怕。母后保证没事的,母后从前能让他主父偃无立锥之地,四处奔窜,如丧家之犬,今天也一定能让他不得好死。”纪太后语气温柔地安慰着痛哭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却是扭曲的。

“姐姐,你看现在该怎么办?”纪岭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姐姐,这齐王府『乱』得超乎他想像,看来主父偃定然是派人来翻了个底朝天才离开的。

“他无非是来报仇的。”纪太后哼了一声,说道,“哀家才不会让他如愿。你马上派人送信给城阳王和菑川王,请他们看在同为齐王一脉的份上,上书陛下,救我们孤儿寡母一命。还有赵王,你也给他去一封信,叫他别忘记,当初对付主父偃,他也有份,休想就此置身事外。”

“可是,这信,不容易送出去啊。”纪岭摇了摇头,“如今这齐国大权,都掌握在他手上。他又是存心对付我们家,怎么会让我们轻易得手呢。哎,早知道他会有今天,当初就应该把二姐……”

“荒唐!他一个赤贫之人,有什么资格娶我们纪家的女儿。就算他今天披上了七彩羽『毛』,乌鸦还是乌鸦,不可能变成凤凰的。”纪太后喝道,脸上的面容冷若冰霜。

“是,是。”纪岭自小就以这位大姐马首是瞻,被她这么一喝,顿时收声。

“那贱人现在怎么样?”纪太后问道,被弟弟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个可利用的棋子,问道。

“还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纪岭应道。

“是吗?”纪太后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去见主父偃,就说把那贱人还给他,但是要他放过我们纪家。”

“是!”纪岭应道。

“主父偃,哀家要你死无葬身之地。”纪太后看着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五十四章 执念深时枉费心









第五十四章 执念深时枉费心

期门军大营。

“去病,纪稹,小心了!”赵食其冲着校场上的两人喊道,然后将手中的两把长剑一起抛了过去。场中两人同时跃起,接过长剑就厮杀开了。

“这两个怎么这么有精力啊。”已经大汗淋淋地坐在一边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齿状,对着身边的少年说道。

“他们是棋逢对手。”韩说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水,说道,“真是的,自打他们俩进营,就跟疯了似的,咱们的『操』练量可比从前多得多了。”

“你们俩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们的娇妻美婢啊。”赵食其笑着挤到两人中间,说道,“平阳小侯爷,弓高小侯爷!”

“去你的。”韩说狠狠给了赵食其一拳,说道,“他是那个小侯爷,我可不是。”说完也邪邪地看着曹襄笑道。

“你们想干吗?”曹襄故作警惕地退后,说道,“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啊。今天可别敲我。”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还在这里学人家纪稹的口头禅。”韩说和赵食其两人都是抬起脚,一阵『乱』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狈。

“好了好了,今天去食为天,本公子请,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地一阵哀叹,然后冲校场上喊道,“霍去病,纪稹别打啦。去洗洗,我请客,去食为天。”

那边两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剑,同时转头应道:“知道了!”

五人骑着营中配置的马匹,悠悠哉哉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纪稹和霍去病是同时受命进入期门军为郎官的,这也许是因为刘彻想要栽培他们两人,也许是想以此来显示自己对陈卫两家是一视同仁的。

霍去病虽然后来从母亲处知道了纪稹的身份,但是却并不影响他对纪稹的欣赏,两人同在一个军营里,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时还结识了期门军中另外几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十八岁,平阳侯曹寿与平阳公主刘婧的独子,算是他们这行人中,家世最显赫的一位了。

韩说,年十七岁,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乃是从前武帝伴读韩嫣的弟弟,所以虽是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赵食其,年十七岁,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却是期门军中的第一勇将,被寄予了厚望。

“我们试试谁的骑术比较好吧。”赵食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你们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没什么兴趣地摇了摇头,韩说也随之点头,表示自己也不参与。

“我们比!”纪稹和霍去病忙不迭地点头,早听说赵食其骑术高明,今天正好一试。

“到了!”赵食其果然比身体还不算完全长成的纪霍二人更高一筹,一马当先地冲到店内便喊道,“快点,快点,晚了可就没吃的了。”然后冲店里的伙计喊道,“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端上来。”

“这位爷,这位爷,等一下。”在门口迎客的伙计忙把赵食其拦住,说道,“爷你不能进去。”

“干吗?怕我们没钱吗?”赵食其今天可是带了个财神爷出门,意气风发,被这伙计一拦再拦,顿时有些不高兴。

“没,没!”伙计为难地说道,眼睛不住向楼上飘去,这时从楼上走下一个华服少年,对着赵食其喝道:“你是哪来的家伙,这店今天少爷们包了,吵什么吵,快滚!”

赵食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虽然衣饰华美,却是个脓包。想了想自己身后的阵容,卫皇后的外甥,新近复宠的陈后之弟,平阳公主的爱子,有这三人在,除非在皇上太后面前,不然这关中之地,他都可以横着走。想通了这一点,也便不怕他,反骂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给小爷滚!”

“我们少爷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你敢这么对他说话!”一边的家丁听到这句话,马上骂道,一个欺身就想捉住赵食其来讨赏,结果自然是被赵食其干净利落地拿下了。

赵食其稀罕的问道:“你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心里却嘀咕着,看霍去病那冷冷的样子,居然有个这么油头粉面的哥哥,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声表哥,你干什么?”霍去病的声音猛然响起,把公孙敬声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去病,你怎么来了?”公孙敬声虽然年纪比霍去病还大上两岁,可是看到他总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大约是因为这个表弟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都比他厉害,而无论是舅舅、姨娘还是陛下都比较喜欢他的缘故吧。

“我们要在这里吃饭。你走。”霍去病一贯对这个表哥,没啥好感,简单利落地说道。

“那不成……”公孙敬声刚想反驳呢,就被霍去病一个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后他眼珠子转了转,就向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上下的男子走了下来,冲着霍去病、纪稹和赵食其三人喊道:“这店本少爷包下了,你们都给我滚。不然,我修成子仲可不放过他。”

纪稹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虽然入京还不久,不过这位修成子仲金韦的恶名可是早早的就进了他的耳朵的。虽然说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这位有太后撑腰的修成子仲却还是惹不起。

“我说是谁这么嚣张呢。原来是金家表哥啊。”这时,曹襄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曹襄和金韦的身份可是旗鼓相当了,甚至曹襄可能还更胜一筹,因为她的母亲和当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当今陛下却非一父所生,虽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还是有个亲疏有别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后的宠爱,可曹襄也是太后的亲外孙,就是偏心怕也偏不到哪里去。所以,曹襄是压根也不怕他金韦,甚至很不齿他每日招摇于京都内外的暴发户行为。

两边都是世家子弟,金韦又是被宠溺惯了的,自然不可能识相地退让,结果很自然的就爆发了一场群架。虽然霍去病这边没带什么侍从助阵,可是对方那边的家丁却从主子们的谈话中,知道了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动手,结果战况便呈现一面倒的局势。当然,是倒向纪稹他们这边的。

晚间

“陛下驾到!”在陈娇准备用膳的时候殿外却忽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陈娇有些意外地停下筷子。

“有什么事情吗?”陈娇站起身,迎上前问道。

“刚才左内史来禀报说,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纨绔子弟。”刘彻拉着陈娇坐下,说道。

“左内史?”陈娇心中轻轻地重复,目前的左内史,是韩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纪稹。”刘彻轻声吩咐飘儿再为自己准备一份碗筷之后,对着陈娇说道。

“他?做什么了。”陈娇惊讶地问道,她知道纪稹一贯小心,绝对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只是和韦儿打了一架,也不能说是他做了什么,因为去病和襄儿也在其中,估计是他们两人先动的手。”刘彻对自己的这帮子侄辈了解甚深,以纪稹在辽东城所表现出来的谨慎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卷入这种世家子弟的斗殴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顺风顺水长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却不是好惹的主,对上一个也从没吃过亏的金韦,不天下大『乱』反倒是奇了怪了。“明日你少不得要上母后宫中给赔个罪。”

陈娇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韦儿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连是非对错都不愿意管,便要她去给人赔罪,这也未免太……她皱着眉头直视着刘彻。

“你这是奇怪朕为什么这么纵容他?”刘彻放下筷子,说道。

“是的。”接过绿珠递上的汤,喝了一口,陈娇点了点头,虽然说和刘彻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对于曾经的阿娇来说,是十分熟悉的,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总是有些别扭。

“义侍医给母后诊治过,母后没有多少日子了。”刘彻停下筷子,用一种平稳无波的语气说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兴。”

所以才亲自来昭阳殿告诫她吗?因为担忧她冲撞太后。陈娇望着在自己眼前开始大快朵颐的刘彻,如此想着。

“阿娇,你殿内的膳食果然特别好吃啊。”刘彻这是初次在昭阳殿用膳,不由得大为夸赞。

“陛下过奖了。”陈娇淡淡地说道,“是御膳房做得好。”

“想必是经过你指点的吧。”刘彻微微一笑,茂陵食肆如今生意兴隆,许多权贵人家都争相送家厨去那里拜师。

案上的菜被渐渐扫空,宫婢们移走了满是狼藉的玉案,又纷纷点上了金支短灯连盘,蜜烛的烛光将整个宫殿照得通亮。刘彻令杨得意去宣室殿取些奏折回来,于是陈娇和刘彻在内室各据一头,各做各的事情。陈娇埋头画着她的设计图,而刘彻批阅着他的奏折。

完成了几样图纸之后,陈娇看了一眼烛台上的蜜烛,已经烧去了一半,再看了一眼对面的刘彻,发现他左手肘轻轻支在案上,托着左颊,双眼全合,显然已经是睡着了。此时室内的所有宫女宦官都已经被他们二人支开,陈娇便站起身,想到一边拿衣裳给他盖一盖,可是一起身,就觉得双膝一软,又勾了一脚,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巨大的响声当然马上就把刘彻弄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陈娇不雅地坐在席子上面,龇牙裂嘴地『揉』着自己的膝盖和小腿。他走到陈娇的身边,跪下来,接过她的脚,伸手轻轻『揉』了『揉』,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太久没这样跪坐了,一时不习惯。大概是小腿血『液』循环不畅通,所以没什么力。”陈娇在他力道适中的『揉』捏下,感到十分舒服,轻轻呼了一口气,说道。

“小腿血『液』循环?”刘彻听到这个名词,疑『惑』地问道。

“啊……”陈娇听到他的追问,就知道糟了,便问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能不能下次解释?”

“不可以。”刘彻从来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怎么能让这样的疑『惑』放在心里。他抱起陈娇,将她放到床上,然后一边为她『揉』微微有些淤青的小腿,一边用那种好奇宝宝的眼神望着她。

陈娇只得叹了口气,开始为这个帝王讲解那些基本的生理知识,应付他没完没了的追问,面对一个十分精明的好奇宝宝是一个多么头痛的事情,陈娇终于领会到了,两人每每要为一点小小的问题争执得面红耳赤。而一边的蜡烛渐渐消了下去。

“我知道了。只要做一个实验就可以证明声音的速度比光的速度慢了。才不是因为眼睛长在前面,耳朵长在后面呢。”陈娇绞了半天脑汁,终于想起了八百年前被她扔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实验方法,忙推了推一边的刘彻,想要和他说实验方法,来****他的歪理邪说。一转头却发现刘彻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她推了推他,见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

陈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睡颜,拉过一边的被子给他盖上,手不觉在他脸上描着他的眉型,唇型,睡着了的他没有了清醒时的锐气,反而多了一份安详。方才的争执让她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他们之间与国事无关,只是像儿时那样,为了一己对错而负气相争。

她知道刘彻希望能够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虽然他说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语,做不出更多的贴心的举止,只是,他们之间,真的还有可能吗?至少,陈娇自己心中知道,她对他是再也不会有那种信任了,无论是从阿娇的记忆来说,还是从陈娇的所知来说,刘彻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可是她却似乎逃不出,不仅是因为权势的禁锢,也因为心的禁锢。

詹事府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卫青、卫少儿、卫君孺、公孙贺、陈掌几人阴着脸跪坐在席上。不一会儿,一阵呻『吟』声从外面传来,鼻青脸肿的公孙敬声在一个奴婢的搀扶下,走进大厅,他的身后则是一脸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来了!”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卫少儿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迎了上来,拉住霍去病的手。

卫君孺则立刻将儿子拉到了身边,看着他的伤势险些心痛地哭了出来,忙对身边的侍女说:“还不快点给公子拿伤『药』。”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轻轻地将手自卫少儿的手间抽出,看着众人,不动声『色』地喊道。

公孙贺与卫家相交最久,对霍去病也是看着长大的,他见自己儿子变成这幅模样,皱眉对霍去病说道:“你这孩子,一向桀骜不驯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和外人一起,欺负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姨父有时间在这里教训去病,不如把这时间花在敬声表哥身上,省得他闲来无事,在外面欺凌他人。”虽然公孙贺卫君孺夫妻平日对公孙敬声的确非常放纵,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倒也说不上是谁欺谁,纯粹一场阔少爷之间的群架。霍去病这般说法,也不过是平素就看着表哥不顺眼,找着了机会,就教训他罢了。说完,一甩袖,便打算离去。

“去病,你站住!”卫青终于开了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霍去病,然后说道,“以后不要再和纪稹来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干脆,他转头对自己一贯非常崇敬的舅舅说道,“舅舅原来也很欣赏他的,不是吗?”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现在是废后的弟弟。”卫青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和我没关系。”霍去病摇了摇头,纪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和纪稹的来往。

“去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胁她们的人,都是我们应该铲除的对象。纪稹和废后,是大敌,难道你不明白吗?”陈掌踱到霍去病身边,对这个继子说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霍去病也抬头看着自己的继父,然后针锋相对地说道,“难道我们卫家能够去对付他们姐弟吗?”他转头走到卫青身前,然后说道,“舅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陛下。他们陈家也是。”

听到这句话,卫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陈家依然是大敌,而你也不应该,协同外人对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下来,然后说道,“舅舅,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们如此宠溺公孙敬声,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卫青不觉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叹了一口气,回头问道:“姐夫,宫中可有消息?”卫青一共有三个姐姐,大姐卫君孺所嫁夫君公孙贺,乃卫青少年好友,两人之间一贯以表字相称呼。三姐卫子夫所嫁的皇帝,那从来就不是他们卫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语自然无从谈起,平日相处亦是谨遵为臣之道。只有二姐卫少儿嫁与陈平曾孙陈掌,平日家中的称呼,只有陈掌被他唤为姐夫。陈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宫属官之一,对于宫中的情况,自然是他比较熟悉。

“刚刚椒房殿派人传话来,”陈掌略一沉『吟』,然后说道,“陛下今日,又是留宿昭阳殿。”

“是吗?”卫青的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苦涩,然后转身对公孙贺说道,“子叔,今后京城恐怕不太平,敬声这孩子,你还是少让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孙贺和卫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当年当卫青还是白衣之身时,他就敢为他到馆陶公主府中劫狱,所以他和卫家的关系密切,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娶了卫君孺。

“仲卿,那去病?”卫少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弟弟。

“去病是个重情的孩子。他和纪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对付他。而我们的机会却很可能只会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后还是少让他知道吧。”卫青淡淡地说道。去病,陈家和卫家的胜负,的确取决于陛下的决断,但是,我们卫家却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运。

齐国临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还我孩子!”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望着房檐,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摇着头,收回了自己诊脉的手,对一边的中年男子说道:“相国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听到这个答复,又怜悯地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后对老人说道:“有劳了。”

“不敢。”老人连连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离去之后,主父偃方坐到床边,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带沉痛地说道:“清儿,你醒醒吧。我现在是齐国相了,纪家的人,已经伤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吗?”自汉文帝开始,一直在极力削减诸侯王的权力,景帝五年曾经下令诸侯王不得治国,一切庶务交由中央任命的国相来处理。所以在各自的领地上,虽然诸侯王是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们却『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够在齐国如此嚣张,正是因为这个。

“义父,义母该吃『药』了。”一个女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对着主父偃说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义女,主父晴。她长得并不算美,但是身上却有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气质,温和中带着坚韧。

主父偃点了点头,让出位置,由着主父晴喂纪清吃『药』,纪清却是吃一点吐一点,『药』几乎都没有吃进去多少。看到这一幕,主父晴终于忍不住心酸,流下了泪水,说道:“义父,当初你说想在有生之年为义母报仇,才来楚国的。现在,既然义母还活着,不如就此收手,我们一家人搬到别的地方去。”

“晴儿,晚了。”主父偃叹了口气,『摸』了『摸』主父晴的头,对这个自八岁起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他一直视同亲女,见她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仍然不肯放弃自己,终于还是对她吐实道,“今日从王府传来消息,齐王他,自尽了。”

“什么?”主父晴并不是一个对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导下,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诸侯国相虽然是代天子理国政,监督诸侯王,但是同时,他们对于各诸侯也负有保护之责,如今齐王死了,齐国无后嗣绝,这个责任,自然是要主父偃来负的。

“即使齐王未死,为父也没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药』碗,扶起主父晴,说道,“为了辽东城之事,为父失去圣宠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还由着我,不过是因为为父向他保证过,愿以一身『性』命助他削去齐国。况且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亲贵大臣,早已经亲手铸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义父,若早知道,义母还活着,也不会……”主父晴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始默默落泪。

主父偃听到义女这声哭泣,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若我知道清儿未死,的确不会如此轻贱自己。可惜,如今却是迟了。李希啊,这一切,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主父晴忽然听闻这个陌生的名字,不觉一愣,仰头望着主父偃。

主父偃低下头,对主父晴说道:“晴儿,你走吧。我和你义母已不可能逃脱了。可我们还有心愿未了。你若真的要尽人子之孝,那就替为父完成这一心愿吧。”

“义父请说。”主父晴开口说道。

“我与你义母并未有婚姻之约,想必,陛下念在我多年功劳也不会株连到她和你身上的。”主父偃看着床上的纪清,如此说道。

“那你……”

“你义母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义父的事情,只能嘱托于你。”主父偃不等主父晴追问,便说道,“义父知道,我那孩儿如今何在。义父希望你做的事情就是,代替义父,好好看着他。如果有人试图伤害他,那么……你便让人送这封信到茂陵邑一个名为李希的侍郎家里去,去提醒他,不要忘记他自己的承诺。”

主父晴不知所措地收好信,问道:“那义弟如今?”

“他叫纪稹,如今,是陈皇后的义弟。”

批复了众臣弹劾主父偃的帖子后,刘彻有些疲惫地靠在扶手之上,杨得意见此,忙着人送上新泡好的茶,然后殷勤地问道:“陛下累了,要不要到花园走走,或者出去散散步?”

“出去走走吧。”刘彻饮了一口茶,然后说道,踏出殿门后,对着身边紧跟而上的几个郎官说道,“朕在宫中随意走走,有杨得意陪着便是了。”

这一日的天气十分不错,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刘彻在游廊上缓缓走着,一旁的杨得意则小心地侍候着。

“得意,最近朕没怎么关注宫中之事,一切都还好吗?”刘彻看着空中的雁群缓缓飞过,状似无意地问道。

“回陛下,有陛下在,自然是一切安好。”杨得意小心地答道。

“得意,朕不想听这些粉饰太平的话。”刘彻淡淡地说了声。这话立刻让杨得意额上冒汗,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后宫一切都好。只是前几日,陛下留宿昭阳殿一事传出后,椒房殿和披香殿的两位娘娘,似有不满。”

“那么,增成殿呢?”

“增成殿……自那日陛下一怒离去之后,李美人便闭门谢客了,义侍医日日送来的奏报上说,娘娘身体情况尚好,皇嗣也没什么事情。”杨得意答道。

“噢。”刘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她一贯都是很懂事的。”两人行了一段路后,刘彻看了看前方,说道,“我们这是到了郎官公署了吗?”

“回陛下,是的。”杨得意答道。

所谓的郎官就是皇帝的侍从武官,平日担负着内廷宫殿的值宿守卫,皇帝出行时充任扈从警卫。他们的最高长官便是郎中令,属于九卿之一。因为郎官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人群,所以汉代的许多大人物最初都是以郎官的身份出现在史籍上,如李广最初便是汉文帝的郎官,张骞在武帝建元年间为郎官,司马相如、主父偃的政治生命也是从郎官开始的。郎官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所以郎官公署就设在离未央宫不远的地方,执勤完了的郎官们便可以到此处休息。

刘彻见不觉间来到了此处,便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郎官公署因为并非什么重要的地方,门口并无太多的守卫,刘彻带着杨得意便畅通无阻的走到了里面,不多时,刘彻便听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声音。

“颜老,此话何意?莫非不看好陛下对匈奴用兵?”说话的人正是司马相如,此刻他的官职为中郎将,在此倒也正常。

“驷并非不看好,只是担忧朝廷无以为继,届时只怕匈奴为患更甚。”另一个声音缓缓的,显然说话者的年纪已经不小。

“颜老说的倒是不错。我看朝廷这几次征伐下来,国库怕是会吃不消,农不足,天下终究还是会为兵战所累。”另有一人说道。

“我看并没有糟。”又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刘彻很熟悉,是从前陪读的桑弘羊,只听得他说道,“现在朝中困于钱粮之事,但是治下的商贾还有诸侯却是十分富庶,若运用得法,自然能够将他们积蓄化为钱粮。”

“弘羊,此法凶险。”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持有明显的不赞同态度,“我朝之富贾,据盐铁之利,坐拥天下之财,要对付他们,谈何容易。”

“最可恨者,那些商贾不念皇恩浩『荡』,反与诸侯勾连。”第三个说话的人又恨恨地说道,“李兄,你怎么看?”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人言我朝民给家足,廪庚尽满,府库财余,京师之钱累百矩万,贯朽而不可校。又谁知我朝下有兼并豪党之徒,武断于乡曲,民多丧地为奴,中有商贾勾连诸侯,图谋裂地自封,皇权难固,外有匈奴兵威强盛,虎视眈眈,家国垂危。”

“兼并、商贾、诸侯、匈奴算得上是我朝四害了。”桑弘羊应和道。

听到此处,刘彻有些心神动摇,便推门而入,说道:“朕竟然不知道此处藏有大贤。”此言一出,房中诸人俱惊,五人之中以司马相如官职最高,他忙向前迎道:“臣等叩见陛下!”

“都平身吧。”刘彻点了点头,一一扫过眼前诸人,发现其中有三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便对着他们三人问道:“朕方才听几位爱卿言之有据,不知三位名为何?现居何职?”

“回陛下,臣冯遂,乃议郎。”冯遂颔首道,从前他其实见过刘彻,只是刘彻对他的印象不深刻罢了。

“回陛下,臣颜驷,乃郎中户将下属的一个郎中。”颜驷虽是第一次面圣,却是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李希,与颜老同为郎中。”李希直视着刘彻说道。

刘彻见此心中暗暗点头,对三人欣赏有加。只是他又向颜驷望了一眼,对他如此大的年纪了仍然只是一介郎中感到不解,郎中是郎官中地位最低的那等官,仅比散郎略高一些。于是他就开口问道:“颜卿,何年入宫为郎?”

“回陛下,臣自文帝年间便为郎中。”颜驷答道。

“什么?”这个答案令刘彻也不禁吃了一惊,从汉文帝年间至今,少说也有三十多年了,三十年间职位居然纹丝不动,未曾升迁,这也太让人吃惊了。他不由得问道:“以颜卿之才,何以……”后面的话便消去了,说出来未免对已逝的文景二帝不敬。

“回陛下,文帝尚老而我年壮,景帝好武而吾习文,陛下……”颜驷当然知道刘彻话中之意,便回答道,说到陛下二字时,却不禁犹疑了。

“朕如何?”刘彻追问道。

“陛下好少吾已老!”此一语算得上掷地有声,顿时让房中一片沉默。

汉文帝由一众老臣扶上皇位,平生所倚重的自然也是老臣,汉景帝屡受匈奴和诸侯叛『乱』之苦,自然是好武不好文,而刘彻继位以来为了进行自己的新政,越级擢拔自然都是没有根基的少年人,以便让他们顺从自己的旨意行事。但是这三位皇帝的不同喜好,对于颜驷来说却不免是个悲剧。

“朕好少?”刘彻心中不断玩味着这句话,嘴边划出一丝笑容,然后对颜驷说道,“颜卿可知朝中之御史大夫,公孙弘?”

“回陛下,公孙大人之名,臣自然知道。”颜驷点头道,仍然是一派淡定。

“颜卿比之弘卿,怕是还要少上几岁吧?”刘彻调侃道,“朕好少,自然要好好重用你的。”一言便将方才有些尴尬的气氛化解了。

方才还暗自为颜驷担忧的李希也不觉舒了一口气,眼中带着赞赏看向刘彻,心道,果然不负明主之名。

“冯卿,朕对你倒是有些印象,不知你?”刘彻转向冯遂问道。

“回陛下,家父冯唐。”冯遂说道。冯遂的父亲冯唐是文景之时的有名的怀才不遇之臣,后免归故里,刘彻初即位时,遍求贤良,那时候有人举荐了冯唐,但是冯唐年纪已经九十余岁了,便拒绝了征召。为了显示对这位老臣的恩宠,刘彻下了一道诏令,令他的儿子冯遂入宫为郎,算来冯遂入宫也有近十年的时间了。

“原来是名门之后。”刘彻点了点头,看向李希,问道,“李卿是何年入仕?”

“回陛下,臣乃是今年资选为郎的。”李希颔首道。虽然说汉代并无什么科考,不过通过资选入仕的官,比之征辟所得的官还是要为人看轻一点的。

“是吗?李卿大才,幸而不曾埋于荒野。”刘彻笑着点了点头,李希方才所说的几点,深得他心,“明日起,颜卿、李卿均升为议郎,二人并冯卿、桑卿一起,金马门待诏。”

根据汉制,所有的被征召之士,都会在公车待诏,而其中的最优异者,则在金马门待诏。得到金马门待诏的地位,等于说你在皇帝心目中,已经是高级官吏的候选人了。

这对于场中四人来说,简直可说是喜从天降,只是他们四人都算得上是才智高超之人,还都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智,让自己安安稳稳地下跪谢恩。而被单独落在一边的司马相如却是面『色』不好,原本众人之中以他的官职最高,可如今……他在皇帝心中的词臣位置,确是大大阻碍了皇帝对他的看法。

第五十五章 长天遥望归去来









第五十五章 长天遥望归去来

怀着得遇英才的喜悦的刘彻,高兴地回到了宣室殿。只是远远地,他便看到不远处一群人围在宣室殿前的道路上。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正想派人去询问,几个机灵点的小宦官率先看到了刘彻,忙迎上去喊道:“陛下,你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情?”刘彻皱眉问道。

几个小宦官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其中一个说:“陛下走后,皇后娘娘就来了,跪在前殿前,说是请罪。”

听到此,刘彻皱着眉看了看远处,果然有几个宫女围在一处,想必就是卫子夫跪地处。他转头看向杨得意,说道:“你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朕回宫等着你消息。”说罢,转身向桂宫行去。看卫子夫这架势,想必是出了大事,否则也不必用这苦肉计了,在完全了解情况前,他并不想听任何单方面的解释。

杨得意的工作效率自然是没得说,只一会儿,就跑回来回禀道:“陛下,王夫人今日下午险些流产!”

刘彻眉头瞬间皱紧,冷然问道:“怎么回事?”

“回陛下,听说是,今日下午王夫人觉得身子有些乏了,所以到花园去走走。结果碰上了卫长公主,被她推了一下。”杨得意说道。

“是吗?”刘彻低下眸子想了想,然后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王夫人直呼腹痛,立刻请了太医令入宫为她诊治,谁知道,居然发现王夫人已经有喜近四月了,只是她身子娇小,所以一直没发现。”

“别人发现不了,难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吗?”听到这里,刘彻冷冷一笑。

“谁说大家的目光都看着昭阳殿的时候,本夫人就要对付昭阳殿呢?”批香殿中,王灵斜斜地靠在卧榻之上,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间,说道,“卫子夫,这宫中终究你才是皇后,而那位,可是陛下明文废黜了的。”

“不过,娘娘这可是兵行险着了,万一真被卫长公主一推出了事,那可就……”阿静拿过毯子盖在王灵身上。

“不会出事的。那女孩和她娘一样多心计,就算一时失了心智,下手也绝对不会不知轻重。若她再大个几岁,也不会这么经不起激,现在嘛,还嫩了些。”王灵笑『吟』『吟』地说道,“陛下已经知道消息了吧?”

“刚来的消息,说是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直接转去桂宫了。”阿静回答道。

“是吗?卫子夫,任你生有皇子,怕也扛不起这指使女儿谋害皇嗣的罪名吧。这只是第一步啊。”王灵得意地轻笑着。

“你是代卫长来请罪的?”刘彻看着眼前在宫女的搀扶下,双腿颤抖,脸『色』发白的女子,淡淡地问道。

“请陛下饶恕芯儿不懂事。”卫子夫已经在前殿之前跪了近三个时辰,若不是一股毅力支持着她,此刻早已经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了。

“子夫,朕以为你可以把后宫调理得很好。”刘彻冷冷地说道,“你回去吧。如果以后王夫人的身体再出什么事情,朕唯你是问。”

“是,陛下!”卫子夫颤抖着腿,谢恩离去。

椒房殿

“啊!”卫子夫一脸痛苦地靠在床榻上,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那发白的双手抓得完全皱在了一起,淳于义小心的为她『揉』散膝间的淤血,然后轻轻对身边的女医说着『药』方,让她到尚『药』监去取『药』材,再交给食官长煎『药』。

“娘娘,你跪的太久,气血不畅,郁滞于膝,失于濡养而肢体麻木。臣早晚来为你按摩数日再配上『药』物调理,便可下床行走了。”淳于义对女医交待完一切,转头对卫子夫禀报道。虽然她如今的职责是照顾增成殿的李美人,不过身为宫中医术最好的女医,在皇后娘娘身体有恙的情况下,当然会马上被叫到椒房殿来听事。

“义侍医辛苦了。”卫子夫虽然白着一张脸,仍然对淳于义微笑着说道,“你且退下吧。”

“是!”淳于义给卫子夫行了一礼,悄然退下。这时,崔依依手中拉着卫长公主匆匆自她身旁而过,淳于义瞟了一眼卫长公主,那华美的衣裙上带着些许wūhuì,想来是在牢中沾上的,而那柔美的脸上,犹带着未干泪痕。

崔依依让刘芯在行障外站着,独自走到卫子夫身边,轻声说道:“娘娘,宗正府的人把公主送回来了,是陛下亲口下的诏令。”

“让她进来。”卫子夫喘了口气,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卫长公主刘芯微颤着身子,走到了母亲的面前,垂着头的她,看来是那么的心惊胆颤。

卫子夫看着女儿这个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原先的那股愤怒也在这一声长叹中化为虚无,她幽幽地说道:“芯儿,母后本来以为你可以让母后很放心的。”

“母后,对不起,女儿错了。”刘芯不觉落下泪来,这一路上她已经听宫女说了,母后在宣室殿之前跪了近三个时辰,才等到父皇下令释放她。

“过来,坐到娘身边来。”卫子夫伸手招了招,将刘芯拉到身边坐下,然后问道,“你一向是最懂事的。娘也不想瞒你什么,如今废后回宫,王夫人和那李美人又怀有身孕,虽然我们有你弟弟,可是也凶险得很。”

“女儿知道。”刘芯点头,眼中的泪水还是不住地往下流。

“芯儿,”卫子夫『摸』了『摸』女儿的头,对她笑了笑,然后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和娘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么多年来,娘一直把这句话记得牢牢的。你生在宫中,跟在娘身边这么多年,应该知道,这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不要哭了,哭是没有用的。”

“娘,对不起。”刘芯抽泣着,试图止住自己的哭声,她伸出袖子拭了拭泪,然后说道,“女儿这就去向父皇解释。”说完要起身离去。

“别去!”卫子夫大惊失『色』,忙抓住女儿的衣袖,喊道。

“娘!”刘芯被卫子夫硬生生拉回床上,傻傻地望着卫子夫。卫子夫冲她虚弱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傻孩子,和你父皇说有什么用。母后能知道的事情,难道他会查不到吗?”

“娘……”

“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自己解决,不要奢望你父皇的保护,那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卫子夫抓住女儿的手,一点一点地握紧,紧到让刘芯感到疼痛不已,而她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么的平静,“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和两个妹妹就可以了。王灵既然不甘寂寞,那么母后就让她好好舞这最后一场绚烂。”

时近年末,因而未央宫中到处都可见到来去匆匆的宫监和宫女们。本应由皇后主理一切过年所需的事物,但是因为之前皇后的伤势并未完全好,所以皇帝为了体恤皇后,特意下令将年节的准备事物分一份到披香殿王夫人手中。体恤皇后伤势而将特属于皇后的一部分权力交给了怀有四个月身孕的王夫人手中,这样的体恤落在外人眼中,显然是位皇后触怒皇帝的一个标志。

“那么扫尘的事情就交给阿静,你们一干人等都要听从她的吩咐,知道吗?”王灵靠在床上,对着一室的宫女宦官说道。

“是,娘娘!”众人俱应道,随即相继退出。

“娘娘,休息下吧。”阿静奉上一碗汤『药』,劝道。

“我现在还不累。”王灵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真真切切的体现在她红润的双颊上,她又不放心地对阿静吩咐道,“扫尘可是件大事,你要好好地做,知道吗?”

所谓的扫尘,便如同平民百姓家每逢新年要清洗家具和家中的一切事物一样,宫中在新年来到的时候,也要进行一次全宫的打扫。

“是,奴婢知道的。”阿静点头应道。

王灵欣慰地点了点头,接过阿静递过来的汤『药』,然后说道:“不曾想陛下竟然会将这般的重责大任交与我,看来对卫长公主推我的事情,是真恼了。”

“那自然,陛下任由皇后在前殿外足足跪了近三个时辰,而今又将准备年节的事情交到了娘娘的手中,肯定是想借这件事情,敲打敲打皇后娘娘呢。”阿静笑道。

“风水轮流转,她卫子夫专宠了近十年,而今也该让让位给后来人了。”王灵饮尽手中的汤『药』,将空碗递还给阿静,然后轻声问道,“大长公主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娘娘。”阿静摇了摇头,“自从信送入了堂邑侯府,便如石沉大海。”

“这样……”王灵拿帕子拭了拭嘴,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理她。我们自己动手。”

“那大长公主那边,会不会泄漏?”阿静担忧道。

“放心吧。”王灵不在意地说道,“她虽然不和我联手。不过想必也很乐于见到卫子夫倒霉。别忘了,害陈皇后被废的人,可是卫子夫。而且,我原本没指望她来帮我。”

“那娘娘为什么要给她送信?”阿静不解道。

“那只是想看看她的态度罢了。”王灵轻声说道,随即陷入了沉思。馆陶大长公主拒绝了联手?这么说,昭阳殿的影响力果然不如她原先预想的那样大吗?否则,馆陶大长公主应该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如此,则对付昭阳殿的事情的确可以向后压一压。

前殿

“齐王自尽了?”刘彻惊讶地望着宗正刘弃递上来的奏折。

“是的,陛下。”刘弃严肃地点了点头。

宗正乃九卿之一,宗室子弟中若有犯法当髡者,先上宗正,由宗正上报后执行。刘氏宗亲若有关于宗室子弟的奏报,一般都会先交到他手中,再上报给朝廷。

“朕知道了。”刘彻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下面的官吏问道,“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此事?”

外朝官本应该以丞相平棘侯薛泽为首,只是世人皆知他只是窦婴和田鼢下马之后,刘彻不得不选择的过渡人物,并不是刘彻心中满意的丞相人选。自公孙弘入朝,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从左内史升至御史大夫职位,这般升迁速度以及皇帝不同寻常的宠爱,任何人都可以从中嗅到一个讯息,那就是大汉朝新一任的丞相即将诞生了。而皇帝迟迟没有升公孙弘为丞相,也许只是在考虑该如何突破一直以来“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

薛泽很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作用,因此虽然列在群臣之首,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很快就有一个人出列,薛泽斜眼一看,是甚受刘彻喜爱的廷尉张汤。这个男子自元光五年任廷尉以来已经处理了许多棘手的案子,以其熟悉大汉律例和极懂察言观『色』而深受皇帝的喜爱,也以其下手狠辣而为他自己赢得了酷吏的名声。

只听得张汤说道:“禀陛下,臣以为齐王之死的确令人伤怀。不过,朝廷如今首要解决的事情,却是齐国的将来。据臣所知,齐王身后并无子嗣。”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哗然。据汉律,诸侯若无子继位,则除国为郡。元朔元年,朝廷下“推恩令”。元朔二年中,嘉奖遵守“推恩令”的城阳王、梁王的同时,以禽兽行之罪,迫得燕王自尽,终将燕国并入朝廷直属领地。而今,竟然在岁末之际,又要将当初高祖所封,占地最广的齐国收并。

从听到张汤的发言开始,刘彻的嘴角就开始划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弧线,待看到各大臣开始窃窃私语,他便喝道:“安静。”然后温和地转向刘弃,问道:“宗正令,廷尉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汉朝的所有刘氏宗亲子弟出生之后,其父母都必须将他们的名字上报到宗正府,经过宗正府的认可后,才可以继承父亲的一切爵位和领地。

刘弃心中暗暗叹气,面上却还是一丝不苟地回答:“禀陛下,臣任宗正以来并未接到齐王府的入籍请求。查阅卷宗,也并未发现有齐王太子的纪录。”

这时,主爵督尉汲黯立刻出列道:“陛下,既然如此,依律齐王无后,当废齐国,收入朝廷。”

听到这句话,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中也只有这个老实人会如此直白地说出他心中所想了,其他人不免会因为害怕得罪诸侯王而遮遮掩掩。

“陛下!”刘弃见及此,只能上前一步,说道,“臣手中还有一份赵王弹劾主父偃收受诸侯贿赂,兼且离间陛下和诸侯感情的奏折。”他身为宗正,其实就是刘氏一族的族长,如今皇帝是明摆着要拿下齐国,可他身上却担着天下刘氏诸侯的期望,至少要将主父偃这个极为讨人厌的家伙下狱,才能给全天下的刘氏宗亲一个交待啊。

“陛下!”这时,一直迟迟不语的公孙弘出列道,“齐王『自杀』无后,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此言一出,便将齐王之死完全推到了主父偃的身上,而朝廷对此则一点罪责都没有。

“卿言甚是!”刘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主父偃跋扈贪贿,罪不可赦,黜齐相,废为平民,族诛之。”

“陛下圣明!”

前殿议政的结果很快便传到了金马门,颜驷、李希、桑弘羊及冯遂四人面对“族诛主父偃”的这个决断面面相觑。

“听说主父偃至齐时,遍招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与众亲族绝。莫非是已经预料到今日之事吗?”最终还是颜驷先开了口,叹息道。

“古来得罪天子贵戚而善终者稀,君不见商鞅车裂,吴子见刺吗?”冯遂摇了摇头,他虽然不齿主父偃为人,但是对于他如今的下场却实在有些怜悯。

李希和桑弘羊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廷要吞下齐国,又要给诸侯一个交待,主父偃成为牺牲品本来就是必然之事。

退朝之后,李希因没有受到召见,又非轮值,便离开了郎官公署,回到了茂陵邑的家。自从资选之后,他便在茂陵邑置办了产业,举家迁到了此处。走入府中,便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大厅之中,看着手中一封信件,悠然叹息。

李希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张萃抬起头,看向李希,说道:“纪清被主父晴带走了。主父偃做了很详尽的安排,虽然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可是,还是『摸』不清她们的去向。”

听到这里,李希不禁皱起眉头,说道:“确定,找不到了吗?”

“找不到。”张萃摇了摇头,说道,“他已对我们起了防备之心,刻意遮掩下,齐国又是他的地盘……”

李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他无非就是担忧纪稹,只要我们不负他之托,这两个女子,想是掀不起什么大浪。”

“也是巧。当日,皎皎执意要留下的孩子,竟然会是主父偃的孩子。若不是为了这孩子,主父偃,也不会如此轻易屈服。”张萃将头靠在李希的胸前,说道,“可是,我们明知纪清仍活着,却不让他知晓,『逼』着他去送死。明知道,他是稹儿的父亲,却一定要等他离开辽东城到了长安才告诉他,不给他父子见面之机……这对他,对稹儿,是否太过分了。”

李希搂紧张萃,低声说道:“若让他和主父偃相认,那主父偃过往所结的仇怨,怕是都要由稹儿继承了。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主父偃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任由我们摆布。萃萃,你只要记住,稹儿是我们的弟弟,是娇娇和我的弟弟,这样,就够了。”

“叔父,这么说,朝廷是打算推出主父偃抵罪,就算了?齐国还是要废,对吗?”宗正刘弃头痛地看着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所谓侄女儿,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得了这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然后随便推出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就想了事,未免也太便宜他了。”那女子身着黄纱直裾袍,美丽的容颜上尽是不满的神情。

“陵儿,陵儿,叔父求你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刘弃『揉』了『揉』太阳『xue』,对刘陵喊道。

“叔父,这样不成!”刘陵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说道,“他今天废这个,明天杀那个的,以后我们这些高祖的子孙,还有活路吗?”

“陵儿啊,陛下没那样打算。”刘弃虽然对朝廷削藩的打算很清楚,可是他并不是什么大诸侯王,与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利害关系,所以也不算卷进去。只是如今,他背上了这个宗正的名头,少不得要受诸侯派来的使者『骚』扰。

“叔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陛下有没有这个打算,你我心里都亮堂得很啊。”刘陵看着刘弃,挑了挑眉。

刘弃觉得自己的头又是一阵一阵的作痛,怎么刘安这么温和宽厚的一人,养出的女儿却这么的针锋相对,不留人余地呢。

“那我们还能怎么着,难道要拉起天下的高祖子孙,学那吴王楚王**了不成?”刘弃被『逼』急了,忍不住吼道。

“那也未尝不可。”刘陵回道,她笑着依到刘弃身边,说道,“叔父,你是宗正,便是我们刘家的族长。你若肯出面,那么号召天下宗室……”

“陵翁主!”刘弃如受惊的兔子般,急忙甩开她的手,“你可别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当初高祖分封,可是希望我们刘氏诸王能够拱卫朝廷,而不是**。再说了,便是真反了,难道你淮南一国之力能敌得过陛下麾下那些和匈奴人较量过的精兵吗?”后面那句却是轻轻的。

“我说他如今怎么敢这么硬气地说话,原来依仗的便是这个。”刘陵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咬牙切齿。

“陵儿,齐王之事朝廷已经决断。弃身为宗正,也只能替他争取到这一步了。你回去和你父王禀报时,可要记得说叔父已经尽力了。”

刘陵坐在自己的车驾上,回想着方才和刘弃的谈话,忽的冷冷一哼,说道:“尽力?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老匹夫。等到刘彻将各诸侯国都一一分解,到时候我们刘氏宗亲的生死就只能由他说了算了。只顾着贪恋眼前富贵,到时候,还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车子出了宗正府门后,车夫开口问道:“翁主,我们去哪里?”

“回平阳侯府。”刘陵骂道,“还能去哪里?”

回到了平阳侯府,却见府中一片寂静,刘陵奇怪地皱起眉头,平日她回来,刘婧都会亲自出迎,怎么这一次……

她行到府内,却见所有婢女家人都是一片凄凄惶惶的神情,更觉奇怪,便拦住其中一个问道:“出什么事了?”

“翁主。”那婢女显然是认识她的,开口说道,“侯爷他,不行了。”

刘陵心中一震,忙向曹寿所住的房间行去,看到一群大夫正唉声叹气地站在院子里,朝房内一看,刘婧和曹襄一左一右围在曹寿的榻旁,素来都是笑脸迎人的刘婧此刻哭得跟泪人似的。曹寿明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死死握着刘婧的手,瞪着她。刘陵就这样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夫妻别过,只小半个时辰,太医便确定了大汉世袭平阳侯的死亡。

第五十六章 芙蓉花成断肠草









第五十六章 芙蓉花成断肠草

刘彻收到曹寿去世的消息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对杨得意吩咐道:“你派个人到昭阳殿通报一声,说朕今日不去那边用膳了。”

“是!”杨得意恭敬地应道。

“是吗?他不来了。”陈娇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习惯了有一个人陪着自己用膳,说说话,忽然不来了,倒真的让她有些失落。

“娘娘,那膳食还要端上来吗?”阿奴问道。

“不了。我现在还不太想吃。”陈娇摇了摇头拒绝了,然后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飘儿和阿奴对视一眼,知道她此刻心情不佳,便忙不迭地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陈娇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在宫里随便走走。你们都忙自己的吧。让……寿宦丞陪我就是了。”

外间的花草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不过是些半黄的枯枝败叶,陈娇挑了一个较为干燥的岩石坐下。然后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寿琦说道:“寿宦丞,你也坐吧。”

寿琦谦虚地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不敢。”

“坐吧。”陈娇说道,“你跟我也有一段日子了。应该知道我不在乎这个虚礼。”

寿琦回道:“奴婢知道娘娘不在乎。可这宫里,奴婢若也不在乎虚礼,那奴婢的寿数可就到了。还望娘娘见谅。”

陈娇听后也不勉强,微微一笑,问道:“寿宦丞入宫几年了?”

“回娘娘,奴婢是先帝继位时入的宫,当时才七岁。”寿琦说道。

“七岁?”陈娇默念着这个年龄,说道,“你在宫中也二十多年了呢。你觉得这宫里怎么样?好吗?”她抬起头,望着蓝天,忽然问道。

寿琦一愣,不知道这位主子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宫中,自然是好的。娘娘……觉得不好吗?”

“我?”陈娇正想说什么,一棵枯枝被踏发出了一声咯吱声,惊醒了两人。陈娇警醒的转过脸,喝道:“谁!”

只见几个宫女围着一个身着绛红『色』茱萸绣锦袍的美丽女子,那女子看到陈娇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微微一笑,说道:“惊到娘娘了,真对不住。”

“娘娘,是增成殿的李美人。”寿琦轻声在陈娇耳边说道。

陈娇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茜一番,虽然在容貌上和阿娇相比稍有不及,但是李茜身上却有着和卫子夫一样的柔顺之气,可是那双盈满笑意的双眸所隐含的坚韧,却显示出了她的外柔内刚。看来刘彻似乎偏爱这样的女子。她看着这个应该算是自己情敌的女子,神『色』复杂。

“今日增成殿扫尘,所以我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娘娘。”李茜从陈娇的打扮中看出了端倪。宫中女子的服饰多有品级之分,惟一一个穿着无品级标志衣服的人,只有回宫复宠的陈皇后。

陈娇无意与这些后宫发生什么接触,只淡淡了应了一声,打算拂袖离去。这时,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闯入了两人之间。

“娘娘,娘娘!”

李茜回头一看,却是自己宫中的一个小宫女,她笑着问道:“什么是这么急?慢慢说。”

“娘娘,你今日的『药』还没吃呢!”那小宫女喘着气说道,手中捧着的『药』盅还冒着热气。

“啊,倒真忘记了。”李茜笑了笑,问道,“义侍医今日怎么没跟来?平日她不是都要监督着我吃『药』的吗?”

“刚才中长秋崔姑娘的脚拐到了,义侍医正给她治疗呢。叫奴婢先把『药』送来。”小宫女乖巧地说道。

“原来如此。”李茜点了点头,虽然说皇帝让披香殿主理扫尘的事情,不过椒房殿还是一直派人在一边看着,不然的话,随便在哪个地方放下一个桐木人什么的,那这宫里可就要永无宁日了。今日对增成殿的扫尘就更加为双方所重视了,披香殿的阿静和椒房殿的依依都亲自来照看着。

“娘娘,你快喝了吧。不然就要凉了。”那长得很是机灵的小宫女提醒道。

“好。”李茜显然也很是喜欢眼前这个小宫女,亲切抚了抚她的脑袋,然后揭开盖子,微微伏下身子,打算拿起喝下。

“娘娘,且慢!”一直一言不发的寿琦忽然开口道。

“呀?”李茜不解其义,端着『药』盅愣在了当场。

“以奴婢看来,你最好还是别喝这『药』的好。这里面,似乎有别子汤。”寿琦定定地说道。

长乐宫。临华殿

“这是姐夫临死前呈的奏章。”刘彻将奏折递给王娡,说道,“里面说,希望在他去后,能让姐姐和襄儿一起回平阳邑去。”

王娡接过奏折,皱着眉头看完了。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姐夫……是个死心眼的。”

“孩儿想,这事,还是看母后的意思而定吧。”刘彻看着王娡说道,“姐姐在长安都这么多年了,乍然去了平阳邑怕也不习惯。若母后实在舍不得,留在长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娡神『色』复杂,犹豫不决了许久,说道:“彻儿,母后老了。私心里,总希望儿孙们都在近旁。你二姐是去了,无可挽回。可这个大姐……”

刘彻忙接口道:“孩儿明白母后的意思。”

母子二人才就这件事达成协议,余信神『色』慌张地冲进殿中,打断了刘彻和王娡的对话。

“出什么事情了?”刘彻问道。

“增成殿李美人那边,有事禀报。”余信定了定神,说道,“给李美人准备的安胎『药』里面,有别子汤的成分。”

此言一出,临华殿中顿时静寂无声,刘彻脸上更是结上了一层霜雪,他冷冷地说道:“方才在增成殿的所有人,都给朕拦下,谁都不许离开。”

刘彻起身给王娡行了一个告退礼,说道:“母后,孩儿暂时告退。”

王娡也知道此事非同寻常,立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先去吧。”

当夜,别子汤事件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刘嫖听董偃向她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还以为她有什么好办法,原来也不过是这样。”

董偃看着她不屑的态度,忍不住说:“听说陛下已经下令皇后禁足椒房殿,似乎是怀疑此事与皇后有关呢。说不定,这一次皇后会被……”

“还是少做这样的妄想了。那是不可能的。”刘嫖瞪了董偃一眼,然后说道,“长安可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以后你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宫里的事情更要少嚼舌头。”

“是!殿下。”董偃本是来邀功的,却不想被刘嫖平白训了一顿,自觉无趣地抚弄了下鼻子。

宣室殿

“义侍医恰好被中长秋崔姑娘的伤势耽误了,而据宫女的描述来看,当『药』盅从增成殿送到李美人手中的这一段路上,她只碰到了椒房殿的几个小宦官。臣已经对那几个宦官严加拷问,不过目前他们都不承认自己曾经对那盅『药』做过什么。”张汤说道。

“那,送『药』的宫女呢?”

“她是李美人晋封美人时,由长信詹事做主调到李美人身边的,本是长乐宫的人,对李美人一贯忠心耿耿,应当不至于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还是从宫女招出的口供来看,做这件事情的人,都只能是皇后。对吗?”刘彻问道。

“回陛下,是的。”张汤没想到一下朝,就又被叫了回来,而且接手的还是这么棘手的案子。更糟糕的是,他现在完全看不出,皇帝的意向所在,到底是要卫皇后生,还是死,居然完全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这个案子就先放着吧。”刘彻轻飘飘地发了一句话,让张汤愣在当场,顿时『摸』不着头脑。

而此时此刻的披香殿内,王灵正得意地靠在床榻上想着:“虽然是很古老的办法,不过,却很有效。卫子夫,只要你禁足在椒房殿,我就可以从容布置了。”

“只可惜,这一次没能让李美人喝下那盅『药』。昭阳殿那位,终究还是碍事了。”阿静抱怨道。

“是啊!”王灵点头道。

之后,似乎人人都知道卫皇后因为无法证明自己在这次下『药』事件中的清白,而备受冷落。但是很奇怪的是,皇帝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具体的处罚,除了禁足。对于卫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仍然是宠爱有加。因为皇后被禁足而不能进出椒房殿的卫家一干人等现在都有些人心惶惶的。

“什么?皇后派人传来消息,让我今晚入宫见她?”卫青惊讶地重复着自己姐姐方才的话。

“是啊。”卫少儿回道,“是你姐夫从宫里带回来的消息。”

“可是这个时间,陛下,刚刚下令让她禁足……”卫青有些迟疑。

“也许娘娘有什么事情急着和你商议。”卫少儿说道,“你准备准备,想个法子调开守卫,进宫吧。”

“但是,未经陛下许可,私自潜入内宫……”

“戍守殿门的郎卫们都是期门军出身,应当不会为难你的。你速去速回,就可以了。”卫少儿显然认为一切都不是问题。

卫青低头想了想,他当然知道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昔日对期门军那些同胞的恩泽,要溜进椒房殿显然不是什么难事,怕只怕这其中会有阴谋。

“仲卿,怎么了?”卫少儿并不明白弟弟在为难什么,她很奇怪地仰头,“你还是快点准备进宫吧。这时候,正是多事之秋,娘娘也许是想找你商量对策呢。”

“嗯,我知道了。”卫青甩了甩头,应道。姐夫并不是一个好欺骗的人,他既然传了话回来,那么应该就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吩咐了。

潜入椒房殿的过程真的不难,卫青很轻易就避过了守卫,进入了椒房殿。

“姐姐!”卫青对着内室悄悄喊道。

卫子夫听到这个声音,立刻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卫青的同时,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姐姐叫我来的吗?”卫青也是一愣。

“上当了。你快回去。”卫子夫忙推他。

这时,外面却有喧哗声,卫青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看到李敢一马当先地闯入了内室,看着错愕的李敢,卫青知道,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剑罢了。

“仲卿,朕倒不知道,你的本事这么大。这禁中的防卫,对你来说居然形同无物。”刘彻阴冷的声音一直飘『荡』在卫青耳边,等到他离开未央宫回到府中,才发现自己的背部,因为惊吓过度,而湿了一大片。

“第三步!”王灵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眯眯地说道,“人人都说,卫青在军中的势力是你的护身符。现在,我就让你的护身符变催命符!”

卫青莫名其妙地被训斥了一顿,然后好几日都不允许上早朝的消息,让京中的达官显贵们都是一愣一愣的,他们实在不明白,皇帝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而宫中也为此谣言四起,但是有一点倒是大家一致肯定的,那就是披香殿的王夫人现在是大大得宠了,因为皇帝已经把皇后应该行使的权力全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只是,本该春风得意的王灵此刻却不见得有多开心。

“你是说,昭阳殿那位,回宫至今,葵水都还没有来过?”王灵愣愣地听着回报。

“是的,娘娘。”阿静应道,“奴婢查阅之前的卷宗,那位从前的葵水是非常准时的。”

在宫中,每一位娘娘的葵水来时,其奴婢都会到御府领取月事带,用完之后交还给御府之人记录。为了避免假怀孕和掩饰怀孕,对宫中所有女眷的经期都有详细地记录。所以,当初李茜自认不能将怀孕之事掩盖太久。而王灵则不同,她的贴身侍婢阿静正是御府丞,足以助她逃过种种追查,因而她才能在最初的时候,掩盖怀孕之事。只是,她并不知道,即使她费尽心机隐瞒,这一切仍然没有逃出卫子夫的双眼。

王灵咬牙说道,“没想到这十年不下蛋的母鸡,竟然还有这等运气……”

“娘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阿静不安地问道。

王灵阴沉沉地说道,“乘着现在陛下的心思不在她那边,想个法子,把『药』送进去。”

“娘娘,可是……”阿静紧张地望了望四周,然后说道,“你之前也说过,我们做了这么多出格的事情,陛下一定盯着我们呢。再做些什么,岂不是……”

“现在也只能冒险了。”王灵摇了摇头,“没能解决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已经是一大失策。我不能再放她的孩子来到这世上了。陛下的皇子,自然是越少越好。”

“可是……”

“你附耳过来。”王灵招了招手,轻声在阿静耳边说道。

……

在月光的照『射』下,未央宫一角,两个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的影子被照『射』在墙壁上。

“已经提示阿静姑娘,昭阳殿未曾在此领过月事带的事情了吗?”男人如此问道。

“说过了。你答应给我的钱呢?”女人急切地伸出手。一串四铢钱落入她的手中,然后男人说道,“记住,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外传,否则,我们绝对有能力让你在宫外的爹娘,生不如死。”

“是,奴婢知道的。大人。”

“娘娘,该吃午膳了。”飘儿规规矩矩地站在行障外,提醒陈娇。

“知道了。”陈娇走到外面。端起饭正要吃的时候,忽然又一个声音响起,“等一下。”陈娇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刘彻。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刘彻笑了笑,拦下她手中的饭碗,然后对飘儿说道,“这些膳食,全部撤掉吧。”

“是!”飘儿虽然对刘彻的命令感到奇怪,不过却还是遵令去撤换。

“膳食,有什么问题?”陈娇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阿娇,你说过,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对吗?”刘彻故作无事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可是这三个点,并不好找啊。”

椒房殿

“子夫,你从建元二年入宫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吧。”刘彻看着卫子夫,淡淡地说道。

“回陛下,是的。”卫子夫应道。

“十二年!”刘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朕从以前就说过很多次,你一直做得很好。是朕最想要的皇后。”

“陛下过奖了,子夫不敢当。”卫子夫有些『摸』不清楚刘彻此来的用意,只能谨慎地回答。

“不,你当得起。因为后宫之中,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是没人能够比得上你。”刘彻笑了笑说道,“王灵,朕交给你处置。不过,她腹中的孩子,要留着,明白吗?”

“是!”卫子夫知道现在不是推辞的时候,立刻点头应承。

“朕再说一次,朕要留着孩子,朕不想再看到我刘氏血脉在这禁中出事。”

“……是,子夫知道。”

“披香殿王氏,有失『妇』德,黜至掖庭,非令不得出。”

王灵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卫子夫,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出来的?陛下明明下令要你禁足的。”

“妹妹说笑了。说到底,本宫还是这后宫之主。这段日子,有劳妹妹代我掌权后宫,辛苦了!”卫子夫笑了笑,走到王灵身边,然后对身后的宫女说道,“你们好好替王夫人打点一下,披香殿所有的东西都要给她带过去。可不能亏待了王夫人,不,是她腹中的皇嗣。”

“是!”一众宫女齐声应道。

王灵此刻的身子已经有些不便,她喘着气靠在床榻上,用一种十分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卫子夫,终于问道:“为什么?”

“在饮水中下『药』,的确是个好办法。”卫子夫淡淡地笑道,“不过,这办法从前就有人先你用过了。如今你班门弄斧,自然会被看穿。”

“不过,你输的,却不止这一点。”卫子夫站起身,走到王灵身边,俯身说道,“陛下虽然不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耍计谋,却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耍太多计谋。你动作太多了。”

“是吗?那像你那样,什么也不做,做一个温良贤淑的皇后,难道就可以让他安心了吗?”王灵冷冷的回道,“卫子夫,你不过赢在比我早入宫。”

其实她和卫子夫心里都明白,面对这样一个夫君,彼此所能做的事情都有限得很。而王灵地位比卫子夫更低一等,就已经注定了她必须要比卫子夫做得更多,冒更多的风险。

“或许你说得对。可是赢了就是赢了。”卫子夫淡淡地说道,然后对左右说,“扶王夫人出去,小心点,别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是,娘娘。”宫女们应道。

王灵知道在此际反抗并没有什么用,温顺地站起身,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披香殿。

“娘娘,事情总算完了。”崔依依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完了?这宫里头的事,除非你完全败了,否则哪里有完的时候。”卫子夫冷冷一哼,然后说道,“我们终究还是动手了,如今仲卿受到陛下的猜疑,只怕是难免的事情了。”

“我怀孕了?”陈娇一愣一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听说叫淳于义的女医生,满脸地不可思议。

“是的,娘娘。”淳于义点头道,她心中对于眼前这个算得上是自己姐姐的废后很是有感情。

“你确定?”陈娇满脸狐疑,中医不是要怀孕三个月以上,才能够诊出结果的吗?

“臣家有一秘术,可以很早测定有喜与否。”淳于义应付过很多人的质疑,非常有经验地回答道。

“孩子!”陈娇『摸』了『摸』自己平坦如旧的小腹,脑中不断浮现这个字眼。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的问题,如今忽然要面对,心中居然不觉涌现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娘娘今后要好好休息,这样才可以生下健康的小皇子。”淳于义笑着站起身,说道,“臣先退下了。”

皇子?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陈娇有些楞楞的。早就决定了和刘彻保持距离,早就决定了永不再和他发生纠葛,早就决定了他们的缘分就只剩下那一晚而已。所以这些日子,他们虽然日日相对而眠,却是各自守着床榻的一头。可是这个孩子……

“恭喜娘娘!”飘儿从听到淳于义说出答案开始就一直笑意盈盈的,看人一退出去,立刻走上前说道,却惊讶的发现陈娇居然流下泪来。

“娘娘……”

刘彻自外面走进来,马上看到了陈娇满脸泪痕的样子,立刻走上前,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哭了,怀孕了是件喜事啊。”

“真的,是吗?”陈娇楞楞地任由刘彻将自己抱在怀中。

刘彻黯然地看着陈娇的泪颜,随即一咬牙,抵着她的发髻,柔声说道:“当然,朕保证!”

茂陵邑匆地闯入大堂,倒让堂内张萃吓了一跳。

“夫君,怎么了?”张萃问道。

“萃萃!”李希紧张地将张萃带到房中,说道,“有件喜事。”

“你说!”张萃含笑道。

“娇娇有喜了。”李希说道。

“真的吗?”张萃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然后飞快地转化成了狂喜。“

“是啊!”李希笑道,“大长公主说的,经过太医令认准,绝对不会错。”

“夫君,这太好了!”对于张萃来说,陈娇算是她唯一接触过的夫家人,对于这个乖巧的小妹妹,她一直十分疼爱,虽然听从了夫君的话送她回宫,但是心中却始终牵挂着。

“是啊,总算可以少担点心了。”李希笑道。

第五十七章 旧恨飘零同落叶









第五十七章 旧恨飘零同落叶

掖庭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王灵瞥了来人一眼,便转过头去。

“听说王姐姐进来之后,就不甚爱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来劝一劝你。”李茜说道,随即她示意身边的侍女阿国放下食篮离去,自己半扶着腰身,自食篮中取出一碗汤『药』,对王灵说道,“这是义侍医准备的安胎『药』,姐姐吃点吧。”

王灵没有说话,李茜以为她对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说道:“这确是安胎『药』,妹妹为姐姐试过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吧。”见王灵仍是不应,她叹了口气又说道,“王姐姐,同时进宫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既已经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没必要再害你。”

这时,空中的月亮自乌云的缝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内,李茜方看到王灵的脸上,泪迹斑斑,只是倔强的她硬是将全部的咽呜声吞了下去。

“王姐姐这又是何必?你这般自苦,难道还妄想着谁能怜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地放下手中的汤『药』,劝道。

“妹妹,我进掖庭以后,陛下可有什么表示?”王灵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李茜见她这痴样,心中暗暗摇头,坦白道:“没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阳殿就寝,而宫中之事俱交于卫皇后处置,后宫一切如常。”王灵是卫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刘彻能够在听到消息后,放她出去,她一直以为无论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刘彻会原谅她这一次的行差踏错的。

“这不可能!”王灵猛地坐起身,喊道,“卫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他的。”

“王姐姐,你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线。”李茜说道,“如今输了,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

“我本来不会输的。”王灵不觉抓紧了手中的被褥,“我本来可以让陛下慢慢意识到卫家的不是之处,慢慢削弱陛下对他们的信任,本来可以……”

“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对你的提防也越多。”李茜打断道。

李茜的这一句话,仿佛打断了王灵的一个长长的梦境,终于她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般,靠回床上,说道:“难道他打算让当朝的皇子或公主就这么长在掖庭吗?”

“王姐姐,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孩子能够改变什么吗?”李茜见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几口气之后,问道:“姐姐可还记得薄姬?”

“薄姬?”王灵脑中回忆起一张娇美绝艳的容颜。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废后,薄氏一族便日渐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够利用她来夺得当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贵荣华。而美丽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并没有让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宠的她虽然『性』子有些娇纵,但是那娇纵却没有如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得罪当朝皇帝。反而在她初见龙颜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赞,说她『性』子率真,毫不作伪。此后便是数月的夜夜专宠,风头直盖过了当时怀有诸邑公主的卫子夫,还有那远在甘泉宫的陈皇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废后的那一天,那么她必然会是下一任皇后当仁不让的人选。

“薄姬独宠数月之后,却在一日之内令龙颜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过是短短几日间的事情。”李茜缓缓陈述着,而王灵则陷于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们同时入宫的,皇帝看着薄姬时的柔情蜜意,令同时入宫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绝望,其中也包括她,当时的她已经死心的等待着自己满头华发时再被放出宫,谁知道,薄姬竟然被贬斥进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么事情,让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变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吗?”李茜问道。

“是因为,猗兰殿?”王灵便是在薄姬被贬后得宠的,所以对于薄姬失宠的原因也做过一番调查,真正具体的原因她没能查清楚,只隐约知道是因为猗兰殿。

“正是因为猗兰殿。”李茜苦笑道,“小妹从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所以,她被贬之后,曾央求掖庭令让小妹来此一见。”说到这里,她略带怀念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说道,“她并不肯告诉我真正触怒陛下的原因。只说是,卫后骗她,让我今后切记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觉又出现了薄姬当年的神采,那个自幼受宠的女子是那样自信,自信于皇帝对她的痴『迷』,自信于自己腹中骨肉的影响力。

“薄姬在进入掖庭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李茜叹气道,“她告诉我,要等到恰当时刻告知陛下,让他后悔。她还说,不会忘记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谊,不几日离开掖庭后,一定要好好感谢我。”

“可是,宫中并没有传出薄姬有孕的消息。”王灵脸『色』更加惨白,薄姬死时,卫子夫已经生下诸邑公主,而宫中并无皇子,这个时候一个皇嗣对于整个皇室和天下是怎样的一个喜讯啊?可是,薄姬却连把此事上报的机会也没有。

“是的。我没有等到薄姬的感谢。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后的数日,陛下便颁下了废后诏书,同时也将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李茜说道,“王姐姐见过陈皇后吗?”

王灵点了点头,脑中想起陈娇的容貌,以及那双淡然的双眸下所隐含的凌人之势,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女子才会有的气质。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堵,开口说道:“她……像薄姬。”

“是薄姬像她。”李茜凄然道,“从头到尾,薄姬都只是陈后的替代品罢了。所以在陛下决定舍弃陈皇后的时候,也同时舍弃了薄姬。我想卫皇后,只是抓住了那个时机,让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时借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所以王姐姐,皇嗣并不能保证什么。”

听到此处,王灵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然后说道:“妹妹的意思是,我会遭到和薄姬一样的命运吗?”

“茜不知道。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动去对付陈皇后,和当日薄姬主动踏足禁地猗兰殿,是何其相似啊。”李茜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戚然。

王灵闭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虚弱地说道:“听说,陈皇后自幼长于宫中,与陛下感情非同寻常,猗兰殿是陛下儿时所居,也可能是他们幼时嬉戏之所,对吗?原来我的败,还因为,我错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还有薄姬,终究吃了入宫晚的亏。卫皇后对陛下的了解,远在我们之上。而后宫,也从来不是我们的天下。”李茜没有回答她前面的那个问题,轻轻说出了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后宫争宠,争的其实是帝王的心,而我们从一开始就都输了,无论是你、我还是薄姬和卫皇后。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儿女私情为意,所以唯一赢的那个人,却又未必真赢了。”王灵说道,“谢谢妹妹今日的探望,总算是让我死得瞑目了。”

“王姐姐,无论如何你和薄姬不同。你腹中的孩儿,毕竟是名正言顺公告了天下的。”李茜见她了无生趣的样子,便劝道,“若真想离开这掖庭,希望终究还在皇子身上,你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说完,见王灵似不欲再语,她便起身离去。行至门边时,听到王灵悠悠一句飘出:“李妹妹,你能够将这一切看得这么开,是否是因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个人?”

“姐姐说笑。”李茜转头看着阴影中的王灵,说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一个英俊有为的伟男子,被这样的男子宠爱过,又怎么能看得上别人呢?我只是……”后面的话语却说不出口,化为一抹叫人说不出是何含义的笑容。

“也就是说,王灵被废掖庭,而废后证实怀孕了?”刘陵站在大堂之上,听着来人的禀报。

“是的,姑姑!”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刘不害的儿子刘建。

“看来,我这趟京城可没有白来啊!”刘陵轻轻笑了笑,说道,“这场戏可说是精彩纷呈啊。我那阿娇姐姐的确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够让陛下对她这么用心。”

“姑姑,侄儿听说……”刘建的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刘陵皱了皱眉说道,她一贯不喜欢这些庶兄所生的侄儿,在她看来,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听说太后打算将修成君之女下嫁给叔叔,是吗?”刘建说道。

“啪!”刘陵一听到这话,立刻煽了刘建一个巴掌,说道:“什么叫下嫁!修成君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凭她也配和我们淮南结亲?”

刘建抚着脸颊愣愣地望着刘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儿错了!侄儿只是觉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宠爱,和她结亲的话,对我们家还是有些好处的,所以才……”

“好了!”刘陵没好气地骂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出去备车,我要去一趟宫里!”

“是!”刘建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没用的废物!”刘陵冲着他的背影啐道。随即,她心中开始盘算着,这陈卫相争已成定局了,现在阿娇怀有身孕,那么在刘彻彻底放弃其中一方前,这场争斗只会一直持续下去。如此也正合了她当初放任陈娇回宫的目的。她仰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想道:来长安已数月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完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只不知道,父王准备得如何了。

昭阳殿

陈娇令人将靠椅抬到向阳的屋檐下,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着太阳,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

“娘娘!”就在陈娇极为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阳光浴的时候,飘儿走到她身边,附在耳边喊道,“淮南王翁主求见!”

“淮南王翁主?”陈娇听到这个名字,脑中浮现了一张笑得十分娇悄的脸,印象中,这个女孩子总是跟在阿娇的身后,仰望着她。

“知道了。请她到正殿吧。”陈娇说道。

打过招呼后,陈娇拉着刘陵一起在椅子上坐下。刘陵略略有些别扭地挪了挪屁股,然后说道:“姐姐殿里怎么有这个?这不是从那辽东城传来的事物吗?”

“不,这是陛下让工匠们特地给我做的。”陈娇淡淡地说道,“我不习惯跪坐着,所以他特意派人做了这些送来。”

刘陵眼中的不明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姐姐荣宠依旧,这样妹妹就放心了。”随后,她又特意望了望陈娇的腹部,然后说道:“姐姐如今可是得偿所愿了。只要生下一个皇子,便可以后生无忧了!”

“后生无忧?”陈娇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怕只怕,若真的生下一个皇子,我会为了他『操』心到满头华发。”

“姐姐怎么这么说话呢!”刘陵嘟起嘴,状似非常不满,原本以她的年纪来说再做这些小女儿姿态未免显得矫情,但是在她的身上,这一切却显得非常自然。刘陵紧紧握住陈娇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不用担心卫家那位,我们高祖子孙怎能输给别人呢?不要因为她弟弟是将军就怕她了,姐姐背后可有我们这些刘氏宗亲呢。最不济,我们淮南是永远支持姐姐的。”

“……”陈娇不动声『色』的将手微微拉出,然后笑道,“妹妹费心了。其实,我倒不想生什么皇子,若是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也挺好的。”

“那是自然,若是生个如姐姐一般美丽的公主,陛下一定会把她宠上天的。”刘陵会意一笑,“当初他老埋怨馆陶姑姑太宠你。姐姐当时还说,如果你们有了女儿,他一定会比你更宠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姐姐生个女儿的心愿,还是没变啊。”

经刘陵这么一提,那个很多年前的记忆又闯入了她脑中,在某一年的春天,那时候阿娇、刘彻、刘陵都还是那么年轻而稚嫩,他们三人走在前往长乐宫拜见窦太皇太后的路上,互相抬杠,那时那种肆无忌惮的笑闹仿佛还在眼前,却已经遥远得如同前生。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妹妹还记得。”陈娇轻轻叹道,是真的觉得感慨。

“陵儿当然记得。十六岁那年开始在宫中度过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刘陵脸上仍然笑着,眼底却带着沧桑,“转眼十二年,一个轮回,过得真是快啊。”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看着刘陵此时的情状,陈娇脑中猛然闪过刘禹锡的那几句诗,然后说道:“妹妹有心了。”几多话语在心头盘旋了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阿娇姐姐和陛下是最匹配的一对。陵儿一直都这么认为。”刘陵冲着陈娇笑了笑,“从前我就很羡慕姐姐,所以姐姐说的每一句话,陵儿都记得很牢。”

“所以姐姐,你也无须怕那卫子夫,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们中间!”

陈娇靠在昭阳殿中的床榻上,回想着刘陵今日忽然的到访。刘陵应该是来修复淮南王家和前皇后之间的裂痕,只是她语中却不乏挑拨之意。刘陵!刘陵!陈娇想起十二年前的她,在长乐宫将窦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样子。一张利嘴在当时可真的可说是有翻云覆雨之能。而今,以谢恩为名,在长安城内盘旋不去的她,求的又是什么呢?

“在想什么?”一双手覆在她的身上,一阵熟悉的气息瞬间来到了颈项间。

“下朝了?”

“嗯!”

“刚才,刘陵来了。”

“觉得心烦吗?那以后不见她便是了。”

“……我听说,太后要将金娥嫁给淮南王太子。”

“嗯。母后是有这个意思。”

“那你呢?怎么想?”

“淮南王叔,文采风流,朕还想救他一救。”刘彻睁开刚才开始一直闭着的双眼,眼中满是冷意。

“刘陵,她对你……”陈娇的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刘彻的手捧住了她的脸蛋,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唇舌交错间,陈娇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眩。

过了好一会儿,刘彻轻轻分开彼此的唇,轻吻着她的鼻子说道:“现在,别想得太多。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了。”

“相信你!”陈娇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刘彻话语。这句话显然使刘彻十分开心,他在她细嫩的颈项落下似雨的细吻以示奖励,左手开始拉开她腰间的细带。陈娇却是本能地身子一僵,刘彻感觉到后,立刻停下了动作,双眸沉沉地抬头看着陈娇,柔声说道:“阿娇,放手。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们和好吧。”

为了孩子。听到这句话,陈娇心中一疼,身子不觉软了下来。刘彻紧紧抱住她,口中一遍一遍地承诺,说道:“阿娇,朕不会再错过了。”

“纪稹,霍去病。”期门军大营校场里响起了赵食其的叫喊声。他冲到正打斗的两人中间,开心地喊道,“小爷我终于解脱了!”

“滚一边去!”纪稹和霍去病同时转头吼道,说话的同时拔剑将赵食其挑到一边。

“喂,喂,你们两个!”韩说跟在赵食其身后也走入了校场,他也很是不满地说道,“我们可不是你们,有人给你们当靠山。李大人可是让我们面壁思过了大半个月。”

“就是就是!”赵食其说道,“终于放出来了,结果你们居然都不来迎接下。”

纪稹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两人身边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喊冤了。最大的地主今天被招进宫了,喊得再响也没有冤大头。”

“谁说没有!”赵食其“谄笑”着靠近纪稹,说道,“纪少爷,好歹你也是馆陶大长公主的义子,请我们一顿吧。”

“怎么那食为天对你就这么有吸引力呢?”纪稹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大哥。

“难道你不觉得那里的大厨做的饭菜特别好吃吗?”说到这一点上,连韩说也来劲了。

“不觉得。”纪稹说道,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吃过更好吃的。

“总之,上次架是大家一起打的,罚却是我们两个人担的。你们得补偿!”

纪稹和霍去病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今天不让这两人满意是不成的,便耸了耸肩,说道:“好吧。现在出发。”

四人一离开大营,就看到一些百姓都往一个地方涌去。

“这是怎么了?”霍去病看着这些人流有些奇怪,便拉住一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回这位公子的话,我们这是去城门口呢。”那人一看霍去病等人衣着,便知道是富家子弟,自己得罪不起,立刻恭敬地说道,“听说有人给那个主父偃收尸呢。”

“那个主父偃?”纪稹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最近一段时间他虽然没有被要求面壁思过,可是却也一直被禁足在堂邑侯府,对外间的消息都不是很灵通,猛然间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一惊。

“是啊。就是那个无法无天,害死了齐王的主父偃。”那人似乎急着去看热闹,一说完人就跑了。

纪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对身边的三人说道:“我们也吧。”

四人策马走近城门,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试图将主父偃的尸身放到一辆板车之上,但是由于年老体弱,迟迟不能将主父偃从地上抱起。

“朝廷不是说要族诛主父偃吗?怎么就主父偃一个人的尸首啊”

“听说他原来就是孤身一人的,在齐国的时候还和亲族都断绝了关系。听说被抓捕前,唯一的义女也已经被他自己掐死了。”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啊。”

“那老人是谁啊?这么有胆『色』,竟然敢来为他收尸。”

“他叫孔车,茂陵邑那边的,听说从前受过主父偃的恩惠。”

纪稹与主父偃在辽东城曾经共处过,知道此人虽然有些跋扈却是真正有才华之人,而且他还听李希和陈娇为他讲解过主父偃的必死之由,知道主父偃其实是死在大汉现行的削藩政策上,因此纪稹实在不忍见他的尸首如此暴晒人前。

纪稹立刻下马,走到孔车身边,低声说道:“老人家,我来帮你吧。”

孔车抬头看了看纪稹,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这位小公子好意,车不敢连累他人。”

“没关系。”纪稹笑了笑,轻轻伸手将主父偃的尸首放到了板车上,拉过白『色』的布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说道,“老人家,你走好。”

孔车略带忧心地望了纪稹一眼,方缓缓走开。

“哪里回来?”纪稹刚踏进房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撩开行障果然看到李希正望着自己。

“大哥!”纪稹脸上带着惊喜,轻声说道。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除了去军营之外,少在外面晃动吗?你姐姐如今怀有身孕,盯着我们家的人可比以前多了。”李希教训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担心。”纪稹乖巧地点了点头,“今天,因为是赵食其和韩说被放出来的日子,所以我请他们到食为天吃了一顿,才回来晚了。”

“噢。他们两人都是期门军中难得的人才,你可要好好和他们相处。”李希听到此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霍去病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嗯。”纪稹将剑挂到墙上,点了点头。

“说到底,他还是卫家人,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和他们卫家是不可能永远这样和平共处的。”李希说道,“大哥不是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大哥,我知道的。”纪稹笑了笑,“他也是。”

李希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不知不觉你也长得这么高了。记得娇娇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是大哥和姐姐养得好。”纪稹笑道,眼睛弯成了一条缝隙。

“稹儿,你想没想过你的父母?”李希忽然问道。

“……”纪稹脸上的笑容缓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连我娘的脸都记不清了。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永远记住的。”

室内的轻松气氛顿时消逝,两人都变得有些凝重。

“对了,大哥。”纪稹抬起头,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始找寻新的话题,“我今天在城门口,看到主父偃的尸首了。”

“……”

“一个老者在为他收尸,我也上去帮了下忙。好歹我们也在辽东城共处过。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你做得很好。”

第五十八章 上林苑里恩正深









第五十八章 上林苑里恩正深

元朔二年对于未央宫来说,并不是平静的一年,这一年中,废后陈娇重回宫廷,移居昭阳殿,增成殿李美人、披香殿王夫人与废后陈娇同时有喜,但是待遇却是天差地别,王灵被送入掖庭看管,李茜禁足增成殿养胎,而废后陈娇……

陈娇坐在上兰观台之上,欣赏上林苑的秋日风景。自王灵之事了结后,在陈娇的坚持下,刘彻终于同意让她搬离未央宫,到上林苑养胎。也许是因为她的怀孕让刘彻安心了许多,所以刘彻竟然不再坚持要她留在未央宫中,而是许诺她可以在上林苑生活。

陈娇轻叹了口气,发现自己身旁的刘徽臣正皱着眉头,便开口问道:“徽臣,怎么了?有心事?”

刘徽臣恍然回过神,忙道:“没事,没事。”

陈娇略略思索,便说道:“你是为了刘建的上书感到烦恼吗?”

数日前,江都王刘建以守孝为名,祈求迎接妹妹归国的奏折送到了朝廷,考虑到刘徽臣一直在照顾陈娇,刘彻将此奏折压而不发,只是先和陈娇及刘徽臣通了声气。见陈娇一猜即中后,刘徽臣也不再否认,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娇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别怕。我不会让陛下送你回去的。”

“徽臣不是怕被送回去。”刘徽臣说道,“我那个王兄……娘娘也是知道的。我是怕他惊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之事,被人利用,有背父王所愿。”

话说到这里,陈娇也听出了端倪,开口说道:“你是怀疑,上书一事是有人利用他?”

“嗯。”刘徽臣点了点头,说道,“江都远在千里之外,王兄并不是什么有才之主,短短数月时间,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这么快知道我在宫中的消息的。怕是有心人透『露』给他的。而且,听说,虽然董师复相江都,可是王兄待他并不尊重,还在王府之中……『乱』来,长此下去,可如何得了。也不知道嫂嫂如今的境况。”

虽然刘建继位不过半年多,但是关于他的不良风评已经渐渐传开了,关于他的守孝期间的『yin』行更是被传得绘声绘『色』,如此怎不让刘徽臣这位江都翁主感到忧心呢。陈娇叹了口气,知道手足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隔绝的,便低声说道:“不如,我让嗣之派人去探一探你嫂嫂的情形吧。”

刘徽臣身子一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了。我嫂嫂,我是了解她的。她是个谨守『妇』道的人,便是再苦,也不会离开江都王府的。我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不过是徒增心痛而已。”

“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你可以自己联系嗣之,知道吗?我们虽然名义上是姑侄,可是我一贯都把你当姐妹看待的。”陈娇说道。

“嗯。”刘徽臣点了点头,随即转换心情道,“娘娘,不下去走走吗?上林苑中可是有很多从各地送来的奇花异草,珍禽瑞兽呢!您是来静养的,徽臣还拿这些事烦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不了。我觉得风有点凉,想回去了。”陈娇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一旁的阿奴听到这话,立刻拿起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

此刻回到御宿苑的陈娇,正靠在自己的躺椅上,看着飘儿从一个『药』盅里分出一小碟汤『药』,那是由义侍医精心准备的,将那精致的小碟递到一旁的寿琦手中,经历了上一次的风波之后,无论是陈娇还是刘彻已经不再放心她的饮食,所有陈娇要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寿琦的检查。寿琦稍稍看了看,嗅了嗅味道后,便点了点头。飘儿终于如释重获地将剩下的汤『药』倒入一个小碗里,捧到陈娇身前。

“飘儿,谢谢。”陈娇接过碗,一口饮尽,然后递还给飘儿,柔声说道。

“娘娘,请慢用。”飘儿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有时候,那种笑容会让陈娇想起《红楼梦》中的袭人,温婉守礼而能干的大丫环。

这时,有一人撩开外面的行障,闯入内室,却正是刘彻。黑『色』的天子朝服上绣着精致的龙形图案,所有头发的全部挽起束于冠上,这使得此刻的他看来十分精神。

陈娇看到刘彻忽然出现,整个人一愣,然后脱口而出,问道:“今日不是要接见淮南王太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前在太后的女婿候选名单里有淮南王太子与齐王二人,因为齐王之死,淮南王太子便成了唯一的候选人。所以刘迁这一次入京其实就是来拜见太后及岳母,将婚事正式确定下来了,虽然在辈分上来说,淮南王太子应该是金娥的舅父,不过,太后开了口,皇帝点头承诺后,没有人会去在乎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辈分问题。

“刘迁也急着去给刘陵送行,朕便提早结束了会面。”刘彻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陈娇听到这话,微微一笑,说道:“他们姐弟,一个走,一个来,倒是配合得真好。”

刘彻扬了扬眉,走到陈娇身边,轻声说道,“你今天感觉还好吧?”陈娇的妊娠反应比之一般人要强许多,自从被确诊有喜后,总是觉得头晕、食欲不振,不时还有轻度的恶心呕吐。比之生了四个孩子都是顺产的卫子夫,这样的陈娇显然让刘彻忧心不已。再考虑到陈娇如今的年纪,他不觉越发担心了起来。

“今天只是觉得有点累,其他,倒还好。”陈娇答道。确诊有喜之后,陈娇都可以感觉到她和刘彻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有时候听到他这样的询问,心中真的有一种悲喜交加的莫名感觉。

“对了,纪稹呢?”刘彻问道,“今天都这个时候,他还没有从期门军大营回来吗?”自从陈娇一个月前由昭阳殿移居上林苑御宿苑,纪稹也被刘彻派人招到了这儿,陪伴陈娇。

“兴许是和霍去病一起打斗得忘记了时间吧。下次,我多罚他抄几次书,看他还敢不敢,见友忘姐。”听到刘彻的询问,陈娇不仅嘟起了嘴,故作生气。纪稹虽然搬到了御宿苑居住,但是却还是坚持到期门军大营参加训练,每每都不在她身边,完全失去了陪伴的意义。

刘彻知道陈娇并不是真的生气了,不过是一个人闷得久了,发发牢『骚』罢了。他笑了笑说道:“李敢对他和去病的评价倒是很高,说他们是我朝未来的将才,两人交好,是朝廷之福啊。”

“陛下真的相信,余先生所说,霍去病会为朝廷建立不世功勋吗?”陈娇看着刘彻的笑颜,忽然问道。刘彻对霍去病的刻意照顾,陈娇一直看在眼里,再联想到余明所谓的预言之能,不由得怀疑余明是否曾透『露』过霍去病的未来,才使得这少年拥有了如此待遇。

“余先生并没有说。”刘彻对于这个询问先是一愣,然后说道,“不过,皇姐倒是告诉过朕,余先生在去病出生之时,曾经抱着他说过一句,这就是马踏匈奴者吗?”说到这里,他为陈娇顺了顺发,然后说道,“朕只相信自己的眼光,不光是去病,纪稹也会是我大汉一员了不起的猛将。不过,他有你这样的姐姐精心培养着,也许成就不仅在军中……”

“陛下!”这时,杨得意那有些尖锐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内室的谈话。

“什么事?”刘彻微微有些不悦地问道。

“陛下恕罪,不过,聂大人说,他有边疆急报,要立刻面呈。”杨得意何等人物,立刻听到出了刘彻语中的不满,连忙请罪道。

“边关急报?”刘彻听到这四个字不觉眉头一皱,在汉朝立国七十年来的历史上,这四个字往往和匈奴掠边联系得十分紧密,所以每每听到这几个字,刘彻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是如果是匈奴掠边的情报,又怎么会由聂胜送来?

“宣他进来。”

“……是,到这里吗?”杨得意的声音有些犹疑。

“当然。”刘彻点了点头。

“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邪自立为单于,军臣单于太子于单率部遁逃。”刘彻听到这话,立刻惊喜地站了起来。军臣单于死了?那个从他继位以来一直虎视眈眈,威胁着朝廷北疆的男人终于死了。

行障外的聂胜也是喜不自禁,说道:“回陛下,此乃关外死间送来的急报。”

“详情具体如何?快说!”

“回陛下,据悉,军臣单于因匈奴失却河南地而病势加重,岁正月终于撒手西归。其时,以匈奴习俗,正值匈奴诸长齐集单于庭,伊稚邪第一时间派兵控制了单于庭内外,压制了以右贤王为首的右方王将势力,自立为单于!”

“你说伊稚邪控制了单于庭内外,那于单又是如何遁逃的?”刘彻追问道。

“回陛下,虽然事发突然,不过军臣单于本就一直防着伊稚邪,因而单于庭中也有一些人是死忠于于单的。于单是牺牲了一些手下,才逃离单于庭的。目下他正往左方王将势力较弱的直上郡以西逃窜。”聂胜答道。

“哦?对于单的去处如此清楚,莫非我们的死间,也在他身边吗?”刘彻略略一想,问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聂胜答道,“他说,于单终日惶惶,若他稍加言说,定可令此人归降我大汉。”

“真的吗?那么就……”听到这里,刘彻眼睛一亮,正欲吩咐,却感觉到陈娇轻轻抓了抓自己的衣袖,他一低头,看到陈娇极为认真地对自己摇了摇头。

刘彻眼睛一转便知道陈娇是有话要说,便说道:“此事稍后再议。”随即他顿了顿,又问道,“军臣单于既逝,那南宫公主的情况,你们可有探得?”

“回陛下,臣无能!”聂胜听到这个询问,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道。

“……你且退下吧。杨得意,送聂大人到偏殿歇息。”刘彻听到此处,不禁有些黯然。

“是!”杨得意和聂胜领命后齐齐退下。

室内又只剩下刘彻和陈娇二人,陈娇见他神『色』黯然,便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说道:“不要太担心。姗姐姐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刘彻只轻轻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拥住她说道:“刚才,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一个投降了大汉的于单对我们来说,用处并不大。”陈娇说道。

刘彻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了陈娇所言的关键,“你的意思是?”

“有时候,内『乱』往往比外忧更可怕。你不觉得眼下,是一个让匈奴一分为二的大好机会吗?”

“孙子兵法,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吗?”

陈娇低着眸子,不再言语,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以刘彻的智商应该是能够想到的。

“阿娇!”刘彻见她这副样子,也不『逼』迫她,轻轻说道,“谢谢你。”

卫青行『色』匆匆地走向椒房殿,脑中却不断思索着方才早朝之时皇帝下的诏令。“左内史韩墨迁为朔方郡太守,校尉苏建转调长安任未央宫卫尉,议郎冯遂升任左内史。议郎桑弘羊为太仆。”出身辽东城的韩墨取代了自己的校尉苏建,负责正对着匈奴单于庭的朔方郡的建设,陛下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卿,仲卿?”卫子夫的叫唤将卫青从沉思中唤醒。

“今日的早朝,很让你烦心吗?”卫子夫见弟弟这个样子,便开口问道。

“陛下,做了几项调动。”卫青叹了口气,说道。

“仲卿,”卫子夫拍了拍怀中孩子的背部,然后说道,“你去联系万石君吧。”

卫青听到这话,不觉浑身一震,然后说道:“娘娘的意思是?”

“现在据儿还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可是过了今年三月份,也许就不是了。”卫子夫低头『摸』着儿子的睡脸,淡淡地说道。

“三月?姐姐是说掖庭那位?”卫青挑了挑眉,说道,“她的孩子,应该没机会的。”

“陛下说他要那个孩子,只要陛下愿意给他皇子的名分,那么她就还有翻身的可能。”卫子夫依旧低着头,“更何况,你不要忘记,宫里现在有两个待产之人。无论她们谁生下皇子,那对据儿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娘娘是想早点定下太子的名分吗?”卫青『摸』准了卫子夫的心思。

“万石君,是大汉开国至今仅存的高祖旧臣,平素行事最是守礼,由他向陛下开口,想来最合适不过。”卫子夫没有回答他,只轻轻说道。

“青知道了。只是,姐姐,这样真的好吗?陛下,会答应吗?”卫青有些忧心地问道。

“这是他欠我的。”卫子夫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含泪,语气却有着无限的怨毒,“仲卿,这是他欠我的。”

“姐姐。”卫青有些心疼的伸手为卫子夫抹去泪水,姐弟二人竟是对坐无语。

此时,在宣室殿中,刘彻正对新出炉的朔方郡太守韩墨做着额外的吩咐,同时旁听的还有御史大夫公孙弘及大司农郑当时。

“陛下的意思是说,要臣以朔方郡为中心,帮助军臣单于太子于单对抗伊稚邪?”韩墨问道。

“不错。郑卿将会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到朔方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联络于单,务必要在他为伊稚邪所败前,尽一切可能地帮助他。”刘彻沉声说道,“朕要的,是伊稚邪和于单的两败俱伤,让我大汉渔翁得利,你可明白?”

“陛下,此计虽妙。但是,只怕要消耗为数不少的财物。”韩墨皱了皱眉,说道。他对于辽东城暗地里和伊稚邪做的交易还是有些了解,如果要让双方一直交战下去,那么等于汉朝向两方面都要提供支持。

“所以,卿的另外一个任务就是从匈奴找回可以补偿大汉朝的东西。”刘彻轻笑道,“就像辽东城和伊稚邪做的交易那样。”

韩墨和刘彻对视了好一会儿,方才合上眼睑,拱手说道:“臣,领旨!”

上林苑

“张大人是说,军臣单于的太子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吗?”张骞跪坐在外,恭恭敬敬地聆听着从行障内传来的训示。虽然这声音让他觉得熟悉得可怕。

“回娘娘,是的。”

“那么于单的生母是哪位呢?”陈娇问道。今日她得到刘彻的特许,可以招张骞入帐,了解一些匈奴的情况。

“据臣所知,于单的生母只是一个低下的女奴。”张骞如实回答道,“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是因为他的养母十分得军臣单于的宠爱。”

“养母?”

“是的。于单的养母便是我朝南宫公主。”张骞说道。脑中又想起了那个身着胡服的汉族女子。

“张大人,于单和南宫公主的关系,陛下知道吗?”

“臣回朝后,陛下曾经详细问过此事。”张骞说道。

“南宫公主,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回娘娘,公主初入匈奴时也曾经怀孕,但是当时的阏氏命人殴打她,最终害得她流产,据说从此之后,南宫公主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于单的生母死后,南宫公主便领养了他。”张骞说道。

简单的叙述背后所隐藏的沉痛故事,让陈娇心惊得不敢再深入询问,她不觉抚『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脸『色』变得有些惨白。

刘彻从殿外入内,看到张骞也在,微微有些吃惊,随即走到陈娇身边,轻声说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唤了人来?”

陈娇为他这一刻的紧张而感到一丝窝心,说道:“没事。我只是向张大人探问一点关于西域的奇闻怪谈。老在苑子里也闷得慌啊。你回宫处理政务后,我就只能和徽臣说说话,其他人,你也知道的。”

刘彻听到这话,皱了一会儿眉头,说道:“朕知道了。”他随即对张骞挥了挥手,说道,“张卿,你且退下。”

张骞立刻知趣退开,迈出御宿苑的那一刻,他不由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虽然回京已逾三年了,他却仍然不习惯面对帝王威仪。实在是,现在的刘彻和十年前初即位的他相差太多了,经过十余年的磨练,这位大汉皇帝变得太过深不可测,带给臣子的压力也是成倍增长。

张骞离开后,刘彻扶起陈娇,说道:“出去走走吧。太医说,你需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对身子有好处。来,朕扶着你。”

陈娇扑哧一笑,说道:“你就没别的事了?堂堂一国之君,大白天的,急巴巴赶来,就是为了扶我去散步?”

刘彻毫不在意她的嘲笑,只是环着她,低声说道:“朕是不放心。你之前吐得那么厉害。而且,”他将右手环到陈娇的腹部,五指轻轻摩挲着,说道,“朕盼这个孩子,太久太久了。”

听到这话,陈娇不由得心中一痛,眼眶酸涩,她飞快转过脸去,让风吹去泪意。刘彻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只做默默不知,继续笑道:“走吧。最近新近上贡了一只异兽,这次你一定没见过。我们。”

陈娇调整好心情,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说道:“得了吧。你就继续吹。”作为一个从小看动物世界长大的乖孩子,上林苑中的许多“当世异兽”在陈娇眼中就寻常了许多,她第一次去观象台时,一语道破了大象的名字,还模仿曹冲称象故事,告诉他们如何称量那大象的重量,引得刘彻一阵惊奇。

“这一次,你肯定没见过。朕和你打赌。”刘彻说道。

“好啊?你赌什么?”

“这……”

“不如,赌女儿的命名权如何?”陈娇提议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彻。

刘彻一愣,许久才开口说道:“你说女儿?”

“是的。”陈娇颔首道。

“为什么不是儿子?朕以为,你会想要个儿子。”

“儿子、女儿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可是生在皇家,”陈娇『摸』了『摸』肚子,说道,“我希望她是女儿,这样,便不会太辛苦,无论是我还是她。”

刘彻微微有些动情,他将陈娇搂到怀中,许久才沉声说道:“朕答应你,若生的是女儿,就由你取名。若是儿子,就交给朕,好吗?”

“好。”陈娇微微叹息着,靠在刘彻的怀中。

第五十九章 胡风变曲胡笳声









第五十九章 胡风变曲胡笳声

天『色』苍茫,蓝天、白云、大草原仿佛连成一片。正是出秋入冬的时节,整个大草原由绿转黄,但是迎面扑来的风仿佛还带着牧草甘甜的清香,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帐篷前升起了渺渺炊烟。天际传来阵阵的马蹄声,策马飞奔在茫茫草原上,会让人有一种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感觉。

一匹红棕『色』骏马飞速穿过牧人们的羊群,在王帐前停了下来,阳光下,马背上穿着绛红『色』胡服的女子俯视着地面,鸟型金冠、金玉耳环、包金卧羊带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那女子轻轻一跃跳下马来,裙摆上带着的尘土吹进了王帐前的侍卫们的鼻中,引得侍卫们一阵咳嗽。女子身后另有几匹马也冲了进来,停在红棕『色』骏马的左右。

“阏氏!你回来了啊!”好一会儿,才有人上去迎道。

“嗯!单于在里面吗?”那女子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问道。

“单于在里面和国师说话呢。”侍卫一脸谄笑。

“中行说?”女子眉头一皱,撩开王帐,闯了进去。

“……好汉物则匈奴尽归汉矣!望单于三思之!”一个苍老尖锐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帐子被撩开的第一时刻传了出来。帐内两人也在外间的阳光透进来的第一时间停下了谈话,齐齐看着闯入者,那是个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泄漏她真实年龄的细纹,但是那草原女子少有的细嫩肌肤和精致五官,使得她魅力不减当年,而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更是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的大单于,和国师商量什么呢?”女子『露』出了笑脸,甜美而纯真,仿佛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姗儿,你回来了啊?”伊稚邪对着迎面走来的女子伸出手,笑着说道,“国师在和我说,我们匈奴接下来的国策呢。”

“国策?”女子斜睨了眼前头发苍白的老者一眼。

“中行说参见南宫阏氏!”老者恭恭敬敬地给女子行了一礼。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大汉朝的皇帝刘彻的同胞二姐,南宫公主刘姗,曾经的军臣单于宠妃,如今却是伊稚邪单于的宠妃。而那老者也不是别人,正是文帝年间背汉入胡,为匈奴人精心谋划的中行说,曾经的军臣单于宠臣,如今却也是伊稚邪单于的倚重对象。

“国师不必多礼!”刘姗笑着,锐利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中行说的脸。

“谢阏氏!”中行说说道,低垂着头,对刘姗的凝视视若无物。

“姗儿,国师说,我们应该断绝和汉人的贸易,恢复我匈奴的旧俗,以免受汉人牵制。你,怎么看?”伊稚邪将刘姗搂到怀里,低头问道。

“大单于,你这样试探姗儿可不对啊。”刘姗没有回答,反而冲他一笑,说道,“国师可是老上单于所赞许的人,当初就是亏了他的谋划,我们匈奴才能兵指长安,让汉朝屈服于我们的。他说的,姗儿自然赞成。”

伊稚邪听到这个回答,挑了挑眉,追问道:“噢?汉朝可是你的故国啊,现在那个皇帝还是你的弟弟呢。怎么你就这么赞成我们和他们断绝往来呢?”

“大单于,我到匈奴已经二十五年了。大单于!”刘姗双眼直视着伊稚邪,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十五年,已经是我在汉朝度过的年月的两倍了。如今大汉是谁做皇帝,与我何干?我的心自然是向着匈奴的。”

伊稚邪听到这个回答后,哈哈大笑,然后对中行说说道:“国师,你看我说得不错吧!南宫阏氏深明大义,自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大单于英明!”中行说抬起头,嘴唇微动,扯出一抹说不出含义的笑容,然后对伊稚邪说道,“既然阏氏也以为老朽说得对,还请大单于与汉人绝,去汉缯絮及食物,复我匈奴旧俗!”

听到这个催促,刘姗的眼睛不觉向伊稚邪望去。

“不!”伊稚邪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中行说的提议。

“大单于莫非以为老朽说的不对?”饶是中行说也不禁为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恼怒!难道经过他刚才那么多的分析之后,伊稚邪还是执『迷』不悟吗?

“国师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本单于另有想法而已!”伊稚邪笑着安抚道,“国师,其实你说的只是自保之法。但是人的贪欲就像是草原上的鼹鼠一样会不顾一切的繁殖,就算我们压制得了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那,大单于的意思是?”中行说被伊稚邪说的一愣。事实上,事实上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感觉到匈奴贵族们对于被迫压制自己的yuwang这件事很是不满,这也是为什么伊稚邪可以通过私下贸易得来的汉朝器物迅速扩张势力的原因。因为伊稚邪提供了匈奴贵族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匈奴有控弦猛士三十万众,凭什么软弱的汉人占据了丰美肥沃的南土,而我们匈奴人只能留在这寒冷的北地?”伊稚邪说道,放在刘姗腰间的手不觉收紧,眼睛发出噬人的亮光,“我们应该做的,是用我们的弓,我们的箭,让所有的汉人都成为我们匈奴人的奴隶,为我们耕种,为我们劳作,让匈奴的老老少少都搬迁到温暖的南方去生活,而不是去苦苦压抑他们的渴求!”

“啪啪啪!”伊稚邪话音方落,就听到帐内响起了一阵掌声,鼓掌者正是在他怀中的刘姗,刘姗笑着说道:“这样的雄心,一点也不亚于当年西击月支,南并楼、白,夺秦之地的冒顿单于!大单于如果能够完成这番事业,你的名字将与日月星辰同在,永远照亮我匈奴的夜空!”

“哈哈!”伊稚邪显然很是得意于刘姗的夸奖,他意气风发地说道,“当然如今说这些还早,如今于单那小子还在往西面逃窜,待我引兵去收拾了他,安定了所有的匈奴的部落,就可以开启我们的不世伟业了!”

“大单于英明!”中行说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努了努嘴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在刘姗的『逼』视下,违心地说了赞和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方归附伊稚邪不久,如果让他不痛快了,只怕一直虎视眈眈的刘姗就会抓住这一点,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晴空万里,伊稚邪站在王庭的校场上对着所有人宣布了出发的命令。仿佛在为出征的勇士们指明他们的未来般,在阵阵号角声中,在大军行进的前方出现了一道靓丽的彩虹,引得所有士兵一阵欢呼,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从正月以来一直十分热闹的单于庭顿时安静了下来,贵族们的大帐被新单于留下的士兵们看得严严实实的,平日耀武扬威的贵族都不敢随意踏出自己的帐篷,而平民牧人们则自顾自的驱赶着羊群到离王庭不远的余吾水边放牧,那里还有些鲜美的牧草可供放牧,少了羊群的叫声,整个单于庭更显寂寥。

一个穿着明显大号衣服的金发小男孩,在一个红『色』的大帐外打着转悠,他的小靴子在地上踏出的声音几乎成了远近几平方米内唯一的旋律。他几次想揭开帐子都缩回了手,最后终于惴惴不安的用稚嫩的嗓音冲着大帐喊道:“阏氏,该起来了!”

“进来吧,小猫儿!”一个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被称为小猫儿的男孩轻轻吐了口气,端起地上的脸盆,走进帐内,对着床榻上的人『露』出一个笑脸,说道:“阏氏,洗漱吧!”

“怎么是你?你阿妈呢?”刘姗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打了个哈欠,问道。

“阿妈给阏氏准备吃食去了,让胡猫儿来伺候阏氏起身。”胡猫儿说道,他的皮肤明显比常人更显白皙,这衬托得脸上的那双眼珠子更显乌黑有神。

“大单于走了吗?”刘姗接过胡猫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刚刚走了,阏氏!”胡猫儿答道。

“那就好!”刘姗点了点头,拿起床边的衣服开始穿戴,过了一会儿,她惊讶地回头,看着胡猫儿问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阏氏,左谷蠡王是去攻打太子,你为什么不去帮太子?他是你的儿子啊!”胡猫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

“怎么?你这是在质问我?”刘姗冷冷一哼,伸手抓过年仅八岁,身形弱小的胡猫儿,染满丹蔻的双指夹在他的眼角边。

“胡猫儿不敢!胡猫儿只是……”胡猫儿感到自己的右眼一阵刺疼。

“阏氏!”一声惊呼打断了帐内的对话,一个丰满的女子冲到刘姗面前跪下,连声求饶道,“请阏氏原谅胡猫儿不懂事,请阏氏原谅!”

“哼!”刘姗瞥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婢女,将胡猫儿甩到地上,说道,“就和他父亲一样碍眼!阿犁,你最好管好他!”

“是!多谢阏氏手下留情!”被称为阿犁的婢女不断的叩头谢罪,连带的按下身边还欲起身反抗的儿子。

刘姗冷冷地望着胡猫儿,她讨厌这双眼睛,它太像一年多前逃离的那个男子了,那个看似温和但是眼中却永远包含着坚韧的男子,那个名叫张骞的男子。也许是因为自己没能坚持不变,所以她讨厌所有有着自己信仰,能够目光坚定的人。

“阏氏,国师请你过去他的帐篷一叙!”帐外的一个声音救了胡猫儿一命,刘姗又看了胡猫儿一眼,方才恨恨地走开。

“阿妈!你放开我!”胡猫儿被自己的母亲死死的往外拽了一段路之后,终于挣开了她的束缚。

“小猫儿,叫你不要『乱』和阏氏顶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阿犁狠狠地训斥儿子。

“我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去帮太子!她以前对太子那么好,现在却那么心安理得地躺在新单于的床上!”胡猫儿吼道。

“小猫儿!闭嘴!”阿犁被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谁都有资格说阏氏的不是,可你没那个资格!阏氏她对阿妈有大恩,而且如果不是阏氏,你阿爹早就死了,也就根本不会有你。”

“可是,她这么做也未免太……”

“你最好早点把你阿爹教的那些鬼东西扔掉,在匈奴,女人依附强者生存,就像太阳会每天升起那么自然。”

“阏氏真的认为伊稚邪单于的决定是对的吗?”中行说的帐子里永远是那么的阴冷,即使在里面无论冬夏都燃着熊熊炭火,依然不能使它温暖起来。

“自然!国师不也夸赞大单于英明的吗?”刘姗看着眼前的老者,在她来到匈奴的时候,他已经在匈奴待了十数载了,也为匈奴出了不少歹毒的主意以侵汉。

“呵呵,南宫公主,我们是斗了二十多年了。我可不信,你会看不穿汉匈之间,谁才是最强者啊。”在刘姗观察中行说的同时,他也眯起眼睛看着她。当他来到匈奴的时候,当年他奉文帝命教导的宗室翁主早已经化作余吾水边的一堆白骨,本来他以为眼前的女子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那堆白骨中的一个,因为用关中水土精心养育的汉家花朵是承受不了匈奴的风霜的。可是没想到啊,她不但活到了现在,还活得十分精神。

“看穿了如何?看不穿如何?”刘姗淡淡笑道,“中行说,伊稚邪不是军臣,他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他,不会听你的!我们斗了二十多年,最后胜的人,是我。”

“是吗?”中行说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说道,“难道公主觉得你的弟弟,就一定会赢吗?草原终究是匈奴人的天下。”

“我不知道汉朝会不会赢,不过,当年冒顿办不到的事情,我不以为伊稚邪能够办到!所以,至少,汉朝不会输。”刘姗欣然一笑,说道,“而且,谁输谁赢,你觉得,对我来说有差吗?”

中行说听到这话,扬了扬眉,喉间发出了嘶哑的笑声,恍若恶鬼复生,说道:“不错,是没差。匈奴胜,你是胜者妻。大汉胜,你是胜者姊。”

“所以,中行说,不要妨碍我。”刘姗开口说道,“你我都是汉人,又都是军臣单于的人。如今同归伊稚邪一方,可是你我都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我们倒霉,若我们还不能团结的话,那到时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中行说渐渐停下了笑声,冷着眼,看着刘姗,说道:“你以为我会听你的?听你这个两头摇摆,两头下注的女人的?汉匈之间,谁胜谁负,对你是没差。可我中行说背汉而出,若汉胜了,只怕我的命运就只剩下挫骨扬灰一途了吧?”

刘姗嫣然一笑,说道:“那是你的事。我今天赴约,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记,你曾经给军臣出过多少对付伊稚邪的坏主意,那些主意,”刘姗染满丹蔻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可都还装在我这儿呢。你若敢动手,我可不会在乎是否两败俱伤。”

第六十章 自古东宫不虚悬









第六十章 自古东宫不虚悬

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万石君奋奉朝请,入见,言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今既承周礼,又有嫡长之子,请立太子,以尊宗庙。”上叹曰:“然。”太子立,卫氏益贵。

——《史记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茂陵邑中里

大约在十年以前,来自戚里的一户人家的入住,使得此处亦成为茂陵的一处热闹之所。卫青从一座外面看来十分朴素的府第踏步而出,从里面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被人搀扶着的老者。老人的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了,他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汉高祖刘邦一朝留到现在的少数几个老臣之一,曾经被景帝亲口许为“万石君”的石奋。因为石奋的姐姐是汉高祖刘邦的美人,因而石家当时得以举家迁入戚里,后来历经高、惠、文、景四朝,始终不曾再有女子入宫的石家便在十年前,迁出戚里,入住茂陵邑中里。

“石老先生,请留步!”卫青温和地笑着,向送行的众人拱手告别。

“卫将军,慢走!”石奋说道,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苍老。

“告辞!”卫青冲众人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一直到卫青的马车去了很远很远,石奋才在儿子的搀扶下,回房。

“爹,小心门槛!”石建扶着自己的父亲,开口轻声询问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宫去见陛下吗?”而他的弟弟石庆则在前面仔细地将所有的障碍排除,兄弟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石奋扶到房中。

“这已经不是为父打不打算的问题了。”石庆跪坐在榻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是我们石家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这位经历过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卫青上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卫青入座后,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立储的问题上,并且暗示当今圣上年过而立,也应该将继承人确定下来了。

“决断?”现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现任内史的石庆听到这个词,均皱起了眉头。

“你们二人,是几个兄弟中最成器的。将来我们石家还要依靠你们重振家业,你们觉得我们家在此刻应该怎么做?”石奋注视着两个儿子。

石建和石庆对视一眼,石建开口说道:“爹,如今陛下又将废后接回宫中,恩宠有加,而且听说她已然身怀有孕,宫中另有两位宫人也已有喜。皇后应该是担心大皇子将来的地位,才会希望陛下尽早立储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们家又一向不参与这些争斗,不如还是置身事外吧。”

“庆儿,你也是这个意思吗?”石奋听完这个答案暗暗摇头,转向另外一个儿子,问道。

“孩儿认为大哥说得很对,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观望中,我们石家如果再此时提出立储,就失去了我们家多年来坚持的中正立场了。”石庆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啊……为父且问你们,为何我们石家能够将人臣尊崇集于一门?”

“是因为父亲为臣恭谨,我等子孙咸孝,无他者贵戚之骄横。”石建见父亲如此反问,便知道自己兄弟方才所答并不和父意,所以回答得更是谨慎。

“因为我家谨遵臣道。”石庆在哥哥说完之后,连忙点头,又追加了一句。

“不错,我们石家一直以来,靠的就是纯臣之道。可是,建儿,庆儿,立足观望两不相帮,却是取巧之道,而非为臣之道。”石奋语重心长地说道,“况且,隔墙有耳,今日卫将军拜会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决断。”

“爹,如此一来,我们势必会因此得罪陈家和馆陶大长公主。”石庆皱眉道,“万一将来……那我们今日此举,岂非平白树敌?”

“陈家将来如何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如果为父不上表请立太子,却是必然会得罪卫家。”石奋摆了摆手,阻断了儿子的发言。

“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石建身为郎中令,可说是他们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刘彻的人,对于近段时间,刘彻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况,最是了解。在他看来,如今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万一他们石家真的树此大敌,只怕是得不偿失。

“建儿,我大汉礼制取自周,今有嫡长之子在,为人臣者怎能不请立嫡长子?所以,如果此际我们石家必须有一个表态,也必须是支持嫡长子,你明白吗?”石奋对于儿子的忧虑也隐约有些了解,但是在他看来石家却也是别无选择的。

“我儿,当初在建元年间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这种行为对于当时势单力孤的陛下来说,形同背叛,但是为何在陛下掌权之后,却还是原谅了我等,重用你们兄弟二人?”石奋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是因为,为人君者,都喜欢纯臣,这个纯臣有时候或者并不听话,但是在他眼中却是最可靠的,你们可明白?”

“所以,你们无论做什么决断,都不能违背臣道,否则我们石家就会失去最坚实的根基所在。”

“谨遵父亲教诲!”石建和石庆两人听到这里,齐齐躬身叩拜。

卫青靠在自己的马车上,思虑着方才和石奋的谈话,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计划是成功了,石奋是不会拒绝的。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青扬声问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拦住了。”车夫回道。

“噢!”卫青撩起帘子,向前一看,发现那里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马车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饮。”一个家仆满头大汗地回来禀报说,“有很多朝中大臣前来饯行!”

听到这个禀报,卫青皱了皱眉,说道:“绕道吧。”

“是,大人。”

卫青缓缓放下帘子,将那一路连绵的车马一一看在眼中。

韩墨,墨门,辽东城,还有废后……

卫青将头靠在车壁上,剑眉皱成一团,只有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他才能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的忧心。有时候他会想,若当时自己再不顾一切些,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些,除掉陈皇后,是否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些烦恼了。可惜,一切都已经过去,懊悔无益。

今日的墨门,少了往日的安静,多了一份喧闹。往日深埋于实验房的众人,纷纷离开了心爱的实验仪器,在『露』天的广场上,为自己的师弟饯行。在一众的白衣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显得特别的显眼,他穿过人群,走到韩墨跟前,举杯说道:“韩兄,小弟祝你此去鹏程万里!”

“多谢子长。”韩墨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我带了个人,来介绍给你认识。”司马迁冲韩墨眨了眨眼,然后向后面说道,“冯兄,过来下。”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从司马迁的身后走出,来到了韩墨的身前。

“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内史的冯遂大人吧。”韩墨淡淡一笑,说道。

“韩大人好眼力。”冯遂嘴角一扬,笑道,“听子长说,大人才绝当世,故而在大人离京前特来拜会。”

“那是他过奖了。冯大人系出名门,才是气宇轩昂。”韩墨客气地回道。

“两位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倒不必各自谦虚了。”司马迁『插』嘴道,“你们一个要出镇朔方,一个执掌三辅,都可说是当世人杰了。倒是我,父亲至今都不准我出京游历,才让我头疼呢。”

“你是一介书生,独自出门游历怎么能让他放心呢?况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约是希望你能够恩荫为官吧。”冯遂对于司马迁家的情况倒是了解得很,几句话下来,就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对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须得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让他放心呢。”

“冯兄,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释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马迁见他说道这个问题上,不悦地皱起眉,“啊,说到释之,韩兄,我这里有一首诗,送给你哦。”

“什么?”

“她说和你曾有一面之缘,如今你既然要远去了,赠诗一首以饯行!”司马迁笑着说道,自袖间掏出一卷被红『色』丝带系着的卷轴,递到韩墨手中。

韩墨是知道宁释之的,但是他们却从不曾见过,一面之缘,却不知是从何说起。他怀着疑『惑』,打开卷轴,这是一幅素描画,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座韩墨极为熟悉的城门,旁边题有一首小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韩墨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随即他便闻到了一股清香,便问道:“子长,这味道?”

“是菊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薰上去的。”司马迁耸了耸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韩先生最是相合。”

记忆中,那人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师弟,你是真的决意往仕途上发展了吗?”众宾客散去之后,辅子澈指示门下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走到了韩墨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大师兄!”韩墨恭敬地应道,辅子澈的年纪比韩墨要大上近三十岁,在韩墨父亲去世之后,几乎是兄代父职地将他养大,众多师兄弟中,韩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从前你虽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交游并不关心,可是,去年开始,你似乎就变了。这次还特意办了个这么大的饯行宴,你……”辅子澈看着日渐阴沉的韩墨,心中十分担心。

“大师兄!”韩墨苦笑一下,说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来就和我们众师兄弟不同,又一贯固执,你既意在仕途,将来怕是迟早要和墨门分道扬镳的,而我们都是一群痴人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是,师兄!”韩墨点了点头。

甘泉宫

刘彻每年的正月都会到甘泉宫举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隐,却仍然深受宠爱的老臣们则可以在此时求见。万石君石奋就是拥有朝请之权的老臣之一,他退隐后,已经很少主动求见了,是以这一次,刘彻不但立刻允许了,还安排了一个单独会面。

“万石君,身子仍然老当益壮啊!”刘彻说道。

“托陛下的鸿福!”石奋恭谨地说道。

“万石君是我大汉开国至今,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养自己的身子啊。”刘彻嘱咐道。

石奋在高祖一朝时还只是个小官,虽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过在朝中的分量的确不怎么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时代就不同了,这位勤谨的老者身价暴升不说,连带着他整个家族的分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这一朝,虽说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响力却还是很大。在讲求资历的时代,有时候,活得长久也是一种本事。

“唉,”石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虽是退了。这朝中之事,臣却还是看在眼里的。陛下,太子之事,事关国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石君,今日来见朕,就是为了这事吗?”

“是的,陛下。”石奋没有因为刘彻冷峻的面孔而退缩,继续不缓不急地说道,“您将陈娘娘接回宫,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诞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刘彻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石奋侃侃而谈。

“虽说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趋利,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挡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们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无旁骛地定策治国。”石奋说道。

“那么,万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卫皇后之子?”刘彻轻哼了一声,说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么好处?”

“回陛下,卫将军的确曾来臣府上拜访,然而,臣之谏言,绝无任何私心。”石奋早有准备,对于刘彻的忽然发问,一点也不觉得惊慌,“陛下切莫忘记,我大汉承周制,周制立嗣当立长、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长之份,除了他,臣不知还有谁能为太子。”

“即使将来他的资质不是朕皇儿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为大皇子不足以当社稷,将来还可立嫡。”石奋说道,潜台词就是,将来你要不喜欢这个,可以废了卫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礼!承周礼!”刘彻默念道。

“陛下,当初先帝没立梁王而立您为太子,正是因为承周礼!”石奋见刘彻似乎仍然没有下决定,便开口说道。

当初,窦太后『逼』迫自己的儿子立梁王为太子时,景帝正是用汉承周礼这个理由来拒绝的。所以,刘彻不能反驳汉承周礼的正确『性』,不然就是在质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统『性』。

“朕知道了。万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刘彻淡然道。

上林苑御宿苑

刘彻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发现陈娇侧着身子,躺在软榻之上,阿奴在一旁为她驱赶蚊虫。刘彻对正欲行礼的阿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走到陈娇的左侧躺下,将她整个人都揽到怀中。睡梦中的陈娇也自然而然地将头靠进他怀中,刘彻用手测了侧她的体重,发现又重了一些,嘴角划出一抹微笑。

陈娇一番好睡,直到黄昏十分才醒过后,睡眠过多的脑袋一开始还觉得昏昏沉沉的。在意识完全清醒前,鼻子已经闻道了熟悉的味道,她将头进一步靠近身旁之人,一如每一日他回宫就寝的时候,懒懒地说道:“你回来啦。”

“嗯。”刘彻窝心地将她搂到怀中。

这一声应,倒将陈娇的魂魄惊起,她霎时清醒了过来。发现前去甘泉宫祭祀的刘彻竟然回来了。她惊讶地张开嘴巴,开口说道:“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刘彻笑了笑,说道:“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你身子,还好吧?”

陈娇尴尬地将上身退后,与刘彻保持着些许距离,说道:“挺好的。有飘儿她们照顾呢。”

刘彻虽然察觉到了她的疏离与抗拒,却什么也不说,只笑着转过头,说道:“时间已经晚了。想你也饿了,我们用膳吧。”

刘彻向外面喊了一声,宫女们在飘儿和阿奴的带领下,开始将晚膳送了进来。用完膳后,刘彻忽然开口说道:“阿娇,朕想立据儿为太子。”

陈娇的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刘彻,望着他那认真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这和我有相关吗?你觉得我会反对吗?而我若反对了,你会改变主意吗?”

看着目光清澄如水的陈娇,刘彻忽然有些语塞。立刘据为太子,就如万石君所说,是势在必行,可是莫名地,在他做了决定后,却忽然觉得在圣旨宣布之前,应该先和陈娇说一声,通一声气。而今看了她的反应,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那一日,阿娇说希望生个女儿,并不是以退为进,并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而是真真切切的内心想法。他忽然失笑了,伸手抱住阿娇,说道:“阿娇,你果然没变,一直没变。”

“陛下打算下诏立刘据为太子?”刘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希。

“不错。诏书已经拟好,明日就会在朝会时颁布了。”李希叹道。

“这,怎么会这样?娇娇腹中的皇子根本还没有出生。他怎么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听说是万石君石奋的谏言。”李希沉声道。

“石奋!这个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奋用的理由是周礼礼制,立长立嫡。看来,如果我们想让阿娇生的皇子继位,必须先让卫子夫将皇后之位空出来。”李希看着摇摆不定的烛光,面『色』沉沉地说道。

“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卫皇后所生嫡子据,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杨得意尖锐的声音在前殿响起,大皇子也是当今皇帝目前唯一的皇子,三岁的刘据在其母亲卫皇后的怀中,开始了繁琐的立太子大典。卫子夫封后,只是因为生下皇子之功而晋升的,加上当时和匈奴之间关系紧张,刘彻并没有举行什么盛大的典礼。所以,这一次是卫子夫入宫十余年后,第一次在朝臣面前参与如此隆而重之的国家大典。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怀抱着极有重量的儿子,向着太庙的方向三拜九叩,可卫子夫却丝毫不觉疲累。这份立太子的诏书,对她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绳索,那表示,刘彻并没有完全为了废后失去自己的原则。那也表示,刘彻对废后的忌惮,一如既往,而她卫家的地位,也能一如既往。

刘彻目光沉沉地看着卫子夫怀中睁着眼睛,四处张望的刘据,心中默默地说道:据儿,父皇立你为太子,只希望你将来莫让父皇失望才好。大汉的皇帝,不好做。终究是有才者居之啊。

无论刘彻心中如何想,无论朝中有多少人看出这一次的册封是帝后角力的结果。这一次的大典,对于整个大汉帝国来说,仍是喜事一桩。刘彻并没有吝惜应给的荣耀,整个大典做足了礼仪。除却上林苑外,整个长安连同其附近地区都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喧闹的锣鼓敲得震天响。

阿静神『色』黯然地回到掖庭,手中捧着从御府领来的衣衫与用具,储君初立,宫中亦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每宫每殿都分到了一些额外的奖励。阿静将衣衫与用具仔细地藏好,理了理容装向室内走去,房门还没完全推开,她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阿静不由得立刻脸『色』大变,冲进房内,看到王灵已经昏『迷』在了榻上,下身是一片血迹斑斑,她一声惊叫,冲上前去,喊道:“娘娘,娘娘,你醒醒。”连唤了几声后,王灵仍然毫无反应,阿静不由得心惊肉跳,忙跑出院子求救。

可这个时节,宫里的人都为册立太子的事情忙碌着呢,又有谁会有时间搭理她呢。阿静一路从掖庭求告到增成殿,才终于得了李美人的点头许可,派了随侍增成殿的太医去掖庭探视。

“张太医,您快点。我出来好一阵了,我们娘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阿静焦急地催促着张太医。张太医应声加快了脚步。二人一路小跑进了王灵所住的院子,却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婴儿哭泣声,阿静心头一惊,再也顾不得太医,只身闯入房内,却见王灵面『色』苍白地靠在墙边,手中抱着孩子,下身的裙摆撕去了大半,拿去包裹新生的孩子。

“娘娘。”阿静见此情形忙跑到王灵身边,喊道。

“……阿静?”王灵的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她听到这一声呼喊,悠悠转醒过来,“你回来了?孩子……”

“是,是。”阿静忙接过孩子,随后她对外大喊道,“张太医,张太医,你快来。快来救人呐。”

不必她呼喊,张太医已经入了室内,他见到这一室鲜血也是一惊,上前为王灵把脉后,面『色』更是不好。见太医这个神情,王灵哑哑一笑,说道:“张太医,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必劳你多费心了。你还是帮我看看二皇子吧。他是否身体康健?”

张太医叹了口气,将阿静怀中的孩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转过头,说道:“娘娘放心。二皇子虽是早产,身体底子却好,好好照料,自然无病无痛。”

“好,好。”王灵不住点头,说道,“张太医,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嘱咐我这侍女。”

张太医退开后,王灵无限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对阿静说道:“阿静,这是个皇子,大汉的二皇子。”

阿静眼中已是泪水不止,她抽泣道:“是,奴婢一定好好照顾二皇子。”

“保他无病无痛,保他顺利长大成人,然后告诉他,他娘是怎么死的。”王灵一点也不似个将死之人,从头到尾,神智清醒,语速平稳,一一交代着自己的后事,“若陛下召见你。告诉陛下,请他把二皇子交给李美人照顾。”

完成了全部的大典后,卫子夫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椒房殿,中长秋崔依依疾步走到她身边,附耳说道:“娘娘,掖庭那位生了,是个皇子。”

卫子夫心头一凛,低声问道:“孩子现在呢?”

“在增成殿。”崔依依说道。

“怎么会去了增成殿?”卫子夫皱眉道。

“是大长秋派人做的。”崔依依低声道,“说是陛下早有吩咐,原本伺候庶人王氏的阿静也调到了增成殿,今后就专门负责照顾二皇子。”

“阿静被调走了,那庶人王氏?”卫子夫将沉重的外衣换下,问道。

“庶人王氏,因为生产时候照料不当,失血过多,去了。”崔依依说道。

卫子夫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也不皱一下,只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好。陛下有说什么?葬礼如何处置?”

“陛下那边至今还没消息呢。”崔依依说道。

“那就按照宫女之例,处置了吧。”卫子夫冷然道。

“是。”

增成殿

“听说,你之前去过掖庭?”许久未光临的刘彻,没有理会宫女递上的茶壶和茶杯,在坐定之后的第一句话便直指主题。

“是的,陛下!”对此询问,李茜也十分坦然地承认了。因为她知道,无论卫子夫如何权势滔天,这后宫的一举一动其实都逃不过刘彻的眼睛,一旦有任何事情超出了他所允许的底线,那人必然会受到惩戒,王灵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刘彻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李茜的容颜,忽然开口问道:“李茜,你入宫,有四年了吧。”

“过了这个年节,恰好是四年。”李茜应道,说话间伸手为刘彻斟上一杯茶。

“四年,不算短了。朕以为你把握到了在后宫中生存的诀窍。”刘彻说道,“知足者常乐。”

李茜放下茶壶的手,脸上装饰起完美无瑕的笑容,然后说道:“陛下谬赞了。”

“李美人,你知道吗?天下美貌的女子很多,而朕是天下之主。”刘彻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李茜,说道,“所以只要朕愿意,就会有一批又一批美女被不断地送入宫中,就像你和掖庭那位当年一样。”

李茜放在长袖中的双手不觉握紧,面上却还是很柔顺地低着头,聆听着教诲。

“可是,在这么多人中,懂得生存之道的人,却是千里无一。”刘彻淡淡地说道,“朕也是后宫之子出身,知道一个平民女子要在宫中生存,很难。在朕的后宫中生存,更是难上加难。”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让朕觉得,如果不是先有卫皇后,让你坐中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茜听到这一句,瞳孔不觉大张,极力维持着的平静面具险些破碎。

“既然将皇子交给你抚养,是王庶人的遗愿。朕就依她所愿。这个皇子,朕交给你,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王庶人,也不要辜负了朕。”刘彻淡淡地说道。

“臣妾谢陛下信任。”李茜试图行礼,却被刘彻所阻。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的腹部一眼,说道:“你有身子,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第六十一章 亲恩和泪落尘埃









第六十一章 亲恩和泪落尘埃

三年三月,诏大赦天下。王太后薨。

——《汉书武帝纪第六》

陈娇斜斜地靠在卧榻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卷,翻看着,一旁是点得通明的鲸鱼烛台。此刻的她身形明显比之前丰腴了许多,腹间的突起也已十分明显。

移居御宿苑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而刘据被立为太子也已经有一个月了。刘彻对她真的很好很好,仿佛是当作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有时候,看着这个强势的男人以那样一种温柔姿态呵护着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只是,陈娇的眼神落到了手边的书卷上,这是一本手抄本《诗经》,这并不是后来流传的『毛』诗,而是盛行于西汉的三家诗之一的鲁诗。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轻轻地将上面的句子念出,黑夜之中,烛台之下,这写于数百年前的警句仍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让读的人心有戚戚。

“娘娘,该休息了!”飘儿走到内室,对陈娇说道。

“嗯。陛下不来吗?”陈娇点了点头,问道。

“刚才杨常侍派人传话来说,太后病体久旷日沉,怕,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陛下,今日依旧要留在长乐宫。”飘儿轻声说道。

“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飘儿立刻会意地将烛台上的蜜烛一一吹灭,仅留下一支烛,等待陈娇完全睡着之后,再吹灭。

陈娇了无睡意地睁着眼睛,看着那微微抖动的烛光。王太后,她此刻的生命大约就像这微弱的烛光一样,随时都会熄灭吧。无论她的儿子拥有多么大的权势,都不能为她延命。

卫子夫站在长秋殿内,焦急地望着永寿殿的方向。王太后本来在几日前就已经陷入了昏『迷』,今晚却忽然醒了过来,即使不用侍医诊脉,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刘彻从太医令处证实了王太后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后,就将齐集在永寿殿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诺大的永寿殿就剩下他们母子和余信在侧服侍。而身为后宫之首的皇后卫子夫和新近被封为太子的刘据却都只能在长秋殿等消息。

“彘儿,帮母后一个忙吧。”王娡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儿子,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她伸出干枯的右手,手上是一个精致的香囊,“替母后把这个送到他身边。这样,即使我以后身在阳陵,他也不会太寂寞。”

“母后!”刘彻紧紧握住王娡的手,沉重地点了点头,“好的。”

“不要这样,母后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以后,你那几个姐姐,你要记得好好照顾她们。尤其是姗儿,我们欠她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回长安,带她来见见我吧。还有韦儿,他的『性』子是娇纵了些,不过你看在他身世可怜的分上,多担待担待,知道吗?娥儿虽说一定和淮南王府定下了婚事,不过如果没有你这个皇帝舅父的照顾,没有刘家血统的她,还是会被人欺负的。余信陪了母后这么多年,如今老了,也该让他好好养着了,母后去了,你就放他出宫吧,他不是会『乱』说话的人。”王娡絮絮叨叨地说道,仿佛是要把自己不放心的每一件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还有阿娇……”

王娡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力气有点接不上的样子,身体的极度疲劳使她没有感觉到刘彻的手在此时也是一紧,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彘儿,你不要忘记戚夫人和临江王的前车之鉴,太子之位,从来就是充满血腥的。从那上面跌下来的人,会摔得很惨很惨……”

余信本在不远处伺候着,感觉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刘彻和王娡的谈话声,而刘彻也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了,才走到两人身边,却看到王娡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而刘彻却仍然固执地握着她的手,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颤抖着手,伸到王娡的鼻前,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

“陛下,太后她已经……”余信哽咽着劝道。

“朕知道。”刘彻终于站起身,放开王娡那已经变得冰凉的手,说道,“朕知道的。”

“娘娘,陛下出来了!”卫子夫听到宫女惶急地禀报时,脑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她赶到永寿殿前,看到刘彻面无表情地行走着,全然不顾身后急切叫唤的余信。卫子夫迎到他面前,刚一开口,想拦下他,说了个“陛”字,就被他擦肩而过,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愣在了当场。

杨得意一直在永寿殿外伺候着,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忙召过一个小宦官,耳语道:“快去上林苑传信,请陈娘娘来。”

陈娇来到猗兰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了。虽然杨得意早将消息送到了上林苑,但是陈娇的车驾却不能在夜晚进入长安城。

“娘娘!”看到陈娇的来临,杨得意忙跑上前去请安,然后轻声说道,“陛下在里面呢。”

“我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猗兰殿外的那些侍卫看到陈娇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主动为她放行出一条道路来。让一边的卫子夫脸『色』瞬时一白,从昨夜到现在,她不知道和这些侍卫说了多久,却始终不被允许进入猗兰殿。甚至今天,她还把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带来了,好不容易看到侍卫们有点放行的意思,没想到这女人一来,却如此轻易地让这些对刘彻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放下了兵刃。

这可以算是陈娇回宫后的第二次公开『露』面了,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连皇后的面子都不卖的猗兰殿侍卫为废后陈氏放行,这也终于证实前几个月暗中流传的那个谣言:“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

“你是谁?为什么可以进去?”被宫女抱在怀中的太子刘据在一片寂静开口问道。

“为什么本太子和母后都不能进的地方,你可以进去?你是谁?”刘据童稚的声音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响动,敲在了在场许多人的心中。

陈娇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还有他身边的卫子夫,卫子夫眼中的嫉恨是那么的明显。但是终究连陈娇自己也不能清楚地回答这个孩子的提问,她只能转过头,独自向猗兰殿深处走去。

陈娇在内室找到了侧靠在扶手上的刘彻,眼神『迷』惘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陛下。”陈娇轻轻叫了一声,他毫无反应,她只能再靠近一步,轻跪在榻上,伸手触了触他的肩,喊道,“彻儿!”

“……阿娇?”刘彻的语气中带着『迷』『惑』,仿佛刚刚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中醒来,“你怎么来了?是母后叫你……”话只说到一半,便停顿了下来,显然是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太后去了。”陈娇伸手扶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略带不忍地轻声说道。

“是啊,朕知道。”刘彻木讷地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冷静依旧,面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严峻,但是那双无神的眼睛却透出了一切的不对劲。

“如果你想哭,现在可以哭出来,不会有别人看见的,彻儿。”陈娇见他这个样子,自己眼中的泪不觉先落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刘彻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人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每一次,阿娇安慰他,自己总是会忍不住先哭了。他轻轻将头深深的埋在陈娇的怀中,猗兰殿中仍然悄无声息,但是陈娇可以感觉到胸襟处正变得湿润。

“母后并不是个慈母,很多时候,她都太过严厉了。”刘彻将头靠在陈娇的双腿之上,闭着眼仿佛在回忆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很是安详。

“嗯!”陈娇轻轻应道,一手整理着他的发髻,一手从脸颊轻抚到他的唇边。

“从前,我是怨她的。她送姗姐姐走的时候,冷酷得让我心寒。她笑着在父皇面前承欢,心中思虑的却是自己的利益,全无夫妻之情,她对付后宫妃嫔的手段,更是你想像不到的残酷。”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知道,皇宫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皇帝的妃子太多,可是皇后之位只有一个,皇帝的儿子太多,可惜皇位只有一个。”

“可你终究成了皇帝,太后想必很是欣慰了吧。”

“……还是胶东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当上了太子,她就能开心些。成了太子之后,才知道她要得从来就不是这宫墙内的富贵。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不会有真正开心的一日。”

“太后……和余明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我,也不知道。母后从来都没有去见过他,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再见过。”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人抓到把柄,也许是因为还有怨吧。有时,我会常常想,如果母后没有进宫,而是嫁给了余明,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也许会为一点琐事吵吵闹闹,也许会为了过更好的生活辛苦奔波,也许不到十年,母后会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农『妇』,而我和姐姐们成为山林间不服管教的野孩子。然后有一天他们可以手握着手,把一辈子的甜蜜带到一个小小的坟墓里。那样大家都会比较幸福。”

“彻儿!”陈娇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为他语气中那无尽的萧条感,“不要再说了。”

“觉得心痛吗?”刘彻睁开眼睛,直视着自己上方的陈娇,她的双眼已然微红,颊边尚有未干的泪痕,“从小就是这样,你总是特别心软。阿娇,路是自己选的,母后虽然怨却无悔。”他缓缓起身,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从前我不能理解她,一直到……我才明白,有时候,如果前面的路已经早早定下,回头看到的风景再美,那也只是过去。”

听到这句话,陈娇楞楞地,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刘彻,而刘彻也好不回避地直视着她。

“不过,在这宫里生活,还是心肠硬些好。不然,只会苦了你自己。”刘彻又开口说道,“阿娇,朕知道,你一直很想知道,在朕的心里,你和江山到底孰轻孰重。呵呵。其实这个问题,朕也在想,也在问。可始终还是不能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在朕心中,你重过江山呢。虽然朕知道,你是那么的,好骗。可是朕,已经不想再骗你了。”

“朕是个自私的人。虽然如此,却还是要留下你,因为这个未央宫,太大太冷了。”刘彻望着上方,淡淡地说道,“朕会尽我所能地对你好,对我们的孩子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这样,不可以吗?”

陈娇眼眶一红,看着侃侃而谈的刘彻,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一定要刘彻将她看得重于江山,才能够证明他是真的爱她,是真的想挽回她吗?这个问题,她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是的,理智上来说,她知道,刘彻是爱她,虽然她在他心中永远不是第一位,只是永远的第二位,而对于刘彻这样有雄心壮志的帝王来说,这个第二的位置,已属难得了。可是,情感和理智却是两回事。刘彻已留下了她,求的是她真正的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全心全意依赖他的从前,但是明知道自己的上头,有一个随时可能取代她的江山在,叫她如何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全感?如何消除?

陈娇没法回答刘彻的问题,而刘彻也没有再『逼』她,只是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阿娇,朕不会放你走的。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当二人的情绪都渐渐平稳下来,从地道中离开,回到猗兰殿,便见到杨得意恭恭敬敬地立在入口处,说道:“陛下,太常孔臧大人已在宣室殿外侯旨,关于皇太后的葬礼……”

“朕知道了。”刘彻点了点头,说道,“朕这就过去。”他低下头对自己怀中的陈娇说道:“阿娇,今晚晚些睡,再陪朕去一个地方。”

陈娇点了点头,抬手为刘彻理了理衣冠,说道:“好好照顾自己。早些回来。”

刘彻抓过她的手,落下一吻,然后对杨得意吩咐道:“你派几个得力之人,将陈娘娘送回上林苑。路上要千万小心,知道吗?”

“是。”

“陛下已经回到宣室殿议事了?”卫子夫问道。

“是的。娘娘。”陈掌回道,“臣已问过太常孔大人了。太后将会葬在先帝陵旁,以为合陵。”

听到这个答案,卫子夫不禁想起自己脑海中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她曾经服侍过,视她如同亲女的老者。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她其实也隐约知道自己的入宫其实和他有着莫大关系,知道那人和太后之间的一点点不清不楚。如今,人死名灭,他们各自的尸骨一东一西遥遥相望,那人会瞑目吗?

卫子夫失神地望着被春风吹皱的池水,心中淡淡地感叹,余先生,当初你说你喜欢我的纯良,所以会成全我的心愿,让我离开平阳侯府,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一个好夫君和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再是人下人的奴隶,可以抬头走在街上,这就是那时候的卫子夫唯一的期望。可是……

“余先生,如果良人不良,子夫想要的,还能得到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葱白如玉的双手,却仿佛看到自指间流过的无数红『色』血迹,“如果先生你复生于今日,大概会责怪子夫,如此轻易地就改变了吧。可是,子夫的身边没有那个肯为我拭泪的人,如果不靠自己,又能靠谁呢?”

平阳侯府

“先生最后的那段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刘彻拥着陈娇,再度回到了平阳侯府的后院,“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栽种的。”

“朕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里是他和母后相遇的地方。他们曾经相约在这里建庄园以安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走到那棵参天的大树下,余明的墓碑前。刘彻扬手提起下裳,在墓碑前重重跪了下来,神情肃穆地说道:“余先生,朕这一生仅给三个人磕过头,你是第四个。但是,先生曾经教给朕的,朕永远都不会忘记。唯愿你和母后来生能够一了夙愿,花开并蒂,鱼成比目。”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亲自动手,挖开坟墓的一侧,轻轻将那已然有些褪『色』的香囊放入其中。

元朔三年四月,一个暴雨的夜晚,大汉朝的第三位皇子与第四位公主诞生在未央宫增成殿。刘彻得到这个消息后,扬了扬眉,对杨得意说道:“皇子啊。之前那么多年全天下人盼着,却只得了一个据儿。如今却是接二连三的出生。”

杨得意不敢接口,只说道:“陛下洪福齐天。”

“二皇子如今也有三个月了吧?”刘彻开口说道,“备笔墨,将他们二人的名字一起送去宗正那儿,入族谱吧。”

“刘闳,刘旦。”刚刚生产完,面『色』嫣红的李茜,看着宗正府送里的名牌,默默念道。

“是啊。公主的封号是盖长公主,单名一个嫣字。”阿国回禀道。

李茜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身侧一字排开的三个婴儿,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说道:“阿国,你看这三个孩子,长得可真好啊。”

王灵和李茜接连生下了皇子,让所有人对上林苑中那最后一个孕『妇』的期待提到了最高点,其中尤以与堂邑侯府交好的那些人为最。大长公主刘嫖也渐渐坐不住了,她开始频繁地往上林苑探访,送『药』送人。

“娇娇,这孩子是我们的家生奴,今年三岁了。过阵子,皇子生了,就让她先给陪着。”刘嫖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说道。现在已经是六月份,距离陈娇的预产期已经没几日了。

陈娇看着那个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和睫『毛』修长的大眼睛,整个人都散发着惹人怜爱的气息,这孩子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她开口道:“娘,宫中也有小宫女的,没这必要吧?何况,她才三岁能做什么?”

“宫里的宫女怎么能和自家的比呢?这孩子虽然小,不过论忠心可比别的人强多了,让她从小贴身伺候皇子,可以让人放心些。过几年,等孩子大了,再让陛下给配个伴读什么的,娘也可以安心些。来,你给赐个名吧。”刘嫖淡笑着说道。这孩子从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陈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机灵,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亲自点名的,这证明她的父母绝对是陈家最忠心的那部分人。

“你过来。”听到刘嫖的解释,陈娇总算放心了,她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够找到可信任的人来照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地应道。

“糖糖?”陈娇『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姓什么?”

“姓麦!”糖糖答道,眼前这位娘娘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人里最漂亮的,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来好温柔。

“麦芽糖”听到这个姓,陈娇有些失笑,说道。

“多谢娘娘赐名!”小女孩听不出陈娇语气中的笑意,只记得事前娘说过的,如果娘娘给她赐名要好好感谢,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让陈娇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陈娇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麦芽糖。

“飘儿,带她下去。”刘嫖见此,便说道,等到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感叹道,“好容易你总算是怀上了,我们可要好好照料着,这可是皇子呢。”

“何必总念着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没什么。”陈娇听她特意强调着皇子二字,语调不觉冷了下来,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去,“再说,生了皇子又如何?还不是会『性』命不保。”

被她这一抢白,刘嫖愣了一愣,随即安慰似的说道:“你还念着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么会相同呢。”

怎么不同呢?难道说因为她有一帮子勋旧宗亲可以依靠就和王灵不同了吗?只怕,这样的她对刘彻来说,威胁更大,一旦刘彻下定决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会比王灵更多。

“娘,我听说近来有很多旧臣到你府上拜访,是吗?”陈娇不愿意和刘嫖在这个问题上有争执,便将话题移开。虽然刘嫖是个极端聪明的女子,可是显然她对刘彻的估计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场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远不会相信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女儿情深意长的侄儿会狠心若斯的。

“是啊。”刘嫖点了点头,这也是她近来较为心烦的事情之一,打从陈娇再度入宫,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后,原来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旧勋臣又都纷纷向陈家靠拢了,陈府也再度热闹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声势,“他们都是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么看这事情?”

“薛泽再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呆下去也不过是木头人一个,还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听公孙弘的,现在也不过是个虚名的问题。”陈娇说道。

“话虽如此,只是……”刘嫖犹疑道,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她其实看得很清楚,公孙弘这个平民出身的老头子得势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汉一代,历来有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而如今的侯除却军功者外,大都是从前的功臣勋旧们的后代,这条惯例对那些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这可以保证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位还能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皇帝设立的内朝制度已经从丞相手中夺走了很大一部分权力,虽然经过多年改革,征辟而来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官位,但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为天下人敬重,最为尊贵的,擢拔公孙弘出任历来只有勋旧贵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布,从今之后,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华。皇帝已经主动撕掉和勋旧贵戚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真正实现了自己当初《求贤诏》所说的:“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们既然找上了门,如果我们不稍加应承,今后怕是很难再招揽这些人为我所用。”刘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陈娇见此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在刘嫖的手中写下“兄意如何”四字。

刘嫖立刻会意,在陈娇手中写下“静观其变”四字。对于她们来说,和李希的关系是最后也是最终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寝殿里,也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会那些人。”陈娇看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娘,陈家,你是知道的,哥哥们皆不成材。若我还受宠,自然也无人欺负陈家。若我失宠,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权力太多,就像是一个闹市之中怀抱金砖的顽童,反而会为他们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好吧。”刘嫖只沉『吟』了一会儿,便点头应允。

陈娇听到刘嫖的应允,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腹部一阵疼痛,整个人滑向一直搀扶着她的阿奴。刘嫖见此,脸『色』大变,立刻对外喊道:“义侍医!义侍医!义侍医!”

进入六月以来,一直在陈娇左右随时候命的淳于义听到呼喊,立刻冲了进来。她抓过陈娇的手,一把脉,立刻说道:“娘娘就要生了。快准备热水。”

第六十二章 广玉公主初生时









第六十二章 广玉公主初生时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地说道,他知道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地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的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地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是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你没听错!”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

“回,回大长公主,的确是个公主。”报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视之下,身子都有点发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过后,刘嫖颓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抚着额头,不再看那还立在一边的小宦官。

飘儿见此,便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后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您没事吧?”

“竟然会是个公主。陈家,没有希望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颓然。

“公主。”飘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娇娇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们赌输了。”刘嫖笑得很是惨然。

“公主,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依旧啊。他不是马上抛下国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吗?圣宠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没有了皇子,我们拿什么和卫家斗?输了,就算皇帝给再多的宠爱,都是输。”刘嫖咬牙道。皇子,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和卫子夫的儿子相匹敌的皇子。

椒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听杨常侍亲口说的。”

卫子夫虽然强自平静,但是那种狂喜却仍然不时从她的双眸中透『露』出来,她含笑对报信的宫女说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让底下赏了点钱给报信的宫女,便走到内殿,却看到卫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担心,立刻走上前去,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是公主!你听到了吗?是公主!”卫子夫的声音似癫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点被骇到了,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说道,“小点声,万一被……”

“哈哈,是个公主,是公主!”对于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丝毫没有在意,仍然似癫似狂地说道。

“娘娘!”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点。”阿国扶着李茜跨过一道槛。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之情,然后问道,“陛下现在呢?”

“听说已经赶去上林苑了。”阿国答道,“现在正在寝殿陪着呢。”

“陛下,还是奴婢来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当陈娇从黑暗中悠悠转醒,就听到上面的对话,然后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一个凉凉的物体所碰触。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刘彻正拿着锦帕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转醒,刘彻虽然有些吃惊,但仍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孩子呢?”陈娇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淳于义喊出的那句“孩子出来了”。

“在偏殿呢。有人给照料着,你自己好好休息。”刘彻说道,然后马上转开话题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陈娇虽然很是疲惫,但是仍然感觉到了刘彻的态度不对,再看看边上的飘儿一脸愁苦,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飘儿的裙子,说道:“孩子呢?抱来给我瞧瞧。”

“别,你现在累了。先休息吧。”刘彻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让我看看孩子。”陈娇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她这副样子,刘彻也没有办法,只得给飘儿使眼『色』,让她出去抱孩子。一个用红『色』锦布包着的孩子,被送到了陈娇的手上。因为怕她产后无力,刘彻在一边小心地扶着她们母女二人。

当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陈娇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随即想笑,最后终于含泪对刘彻说道:“这孩子长得好像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紧张的刘彻听到这句话,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说道:“哪有人说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长成这样,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啦。”陈娇嗔骂道,那一刹那,无限的风情在不经意间自眼底流『露』。

但是刘彻却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的心又随着这个问题而提了起来。整个寝殿都沉默了一会儿,陈娇正想自己动手揭开锦布时,被刘彻拦住。

他对着陈娇沉声说道:“是公主。”

“是吗?”陈娇没有错过,当刘彻说这句话时,殿中其他宫女和宦官们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忍。

“其实公主也很好,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刘彻听到这句无波无喜的“是吗”,立刻开口安慰道。

“公主本来就很好。”陈娇淡淡地说道,“陛下,孩子的封号和名字都取了吗?”

“还没。”刘彻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他太明白一个皇子对于皇帝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因为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对于陈娇这种看似平静的态度十分的不安。就连卫子夫,当年连生下三个女儿时,在那温婉的笑容下,也隐藏着十分明显的焦急。

“我想自己给她取,可以吗?”陈娇问道。

“当然可以。”刘彻此刻只希望能够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应了。

“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封号就叫大汉定国广玉公主。”

“定国广玉公主刘葭!”在陈娇诞下刘葭的一个月后,身在朔方的韩墨收到了这封来自京城的信件。

“是的,大人。”庄昕点了点头。

“那李美人呢?”韩墨追问道。陈娇生的是个公主,那么李茜呢?在属于陈娇的皇子出现之前,当今皇上有多少皇子,在那个未来会出生的皇子身前就有多少个障碍。

“李美人生的是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庄昕说完不觉皱眉。宫中的三人有孕,不曾想却只有陈娇没能诞下皇子,这对于陈家来说,不啻为巨大的讽刺。

“那么宫中如今就是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了。”韩墨说道。

“是的。”庄昕应道,“大人,我家公子派在下来,是想了解,匈奴现今情况如何?”

“他是怕今秋匈奴人会进攻边塞吗?”韩墨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

“是的。”庄昕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说道,“如今小姐未能诞下皇子,太子的地位顿时稳固不少,若卫青再立战功,那么……”

“据我所知,无论是于单那方,还是伊稚斜那方,都有侵汉的打算。”韩墨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虽然有大汉的援助,但是对于习惯了掠夺的匈奴人来说,这种掠夺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财物,这样还可以促进他们部族的团结,尤其,在这种内部分裂的时候。”

“所以,大人不能阻止吗?”庄昕有些急了。

“很难。至少今年秋季的这一次,我阻止不了。我们对于单方面的影响力,还是很小。而伊稚斜,他觉得成为大单于在即,现在已经主动抛弃大汉了。”韩墨说道。

“相反,从大局考虑,我认为卫青将军的再次出塞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彻底打痛了匈奴人,让他们不再存有南窥之心,我才能从容布置。”

“大人的意思,在下懂了。”庄昕沉声道。

“庄昕,你家公子曾经多方游历,对于百姓的生活,应该比我了解更多。”韩墨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边塞寒苦,又有匈奴人不时入侵。陛下肯回击匈奴是好事,若为了一己私利而阻之,千载之后,史笔如刀,望他切记。”

“……是。”

上林苑,鼎湖宫。

天气有些炎热,陈娇在坐完月子之后,便迁入了上林苑最东面的鼎湖宫。鼎湖宫最早由秦始皇修建,而汉武帝又加以修缮,形成了今日的规模。坐落于湖畔的鼎湖宫在炎炎夏季是比其他地方要凉快很多的。

陈娇走到偏殿去。偏殿是满满的粉红『色』,在偏殿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粉红『色』纱帐,是从前陈娇指点工匠们做出来的款式,顶上有一个圆圆的框架,用吊绳玄在半空中,纱帐就是通过那个框框放下来的,到地面的可以形成一个圆形的封闭空间,用另外的事物压住四周,有点像蒙古包,孩子的床就在这个纱帐中间。

“葭儿醒了吗?”陈娇笑着问道,帐内除了小刘葭外,还有两人,一个是飘儿,一个是糖糖。因为糖糖还太小,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交给飘儿做的。糖糖其实也就配着小公主一起玩一起长而已。

“公主刚醒呢,娘娘。”回话的人是飘儿,她说道,“也不哭,睁着眼睛,滑溜溜地转呢。”

“是啊,娘娘,公主殿下好乖噢。”糖糖也『奶』声『奶』气地回答。

陈娇『摸』了『摸』糖糖的头,说道:“糖糖也很乖。”然后对飘儿说道,“把摇篮推来,我带葭儿出去走走。”说完伸手抱起小床上的刘葭,经过这些日子,小刘葭的模样已经长开,白bainen嫩的非常可爱。

小刘葭所用的摇篮已经和后世那种手推的摇篮相差无几了,除了它是木质结构这一点。但是,在舒适度上,绝对更胜后世。陈娇在这个时代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只要你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除了某些高科技的东西外,想得到和后世完全相同的享受并不是不可能的。

“糖糖知道这湖为什么叫鼎湖吗?”陈娇让郭嗣之和飘儿、绿珠都在后面遥遥地跟着,自己推着摇篮在前面走着,便和小麦芽糖说着话。

“不知道。”

“因为传说中,黄帝在这里铸就了一只神鼎,神鼎铸成的那天,从天上下来了一条神龙,迎接黄帝上天成仙了,另外有七十多人抓着龙须也在这湖畔上了天。所以,从此以后,这湖就叫做鼎湖。”陈娇笑着解释道。

“噢,娘娘,你懂得真多。”麦芽糖恍然大悟,说道。她抬头看了看陈娇祥和的笑脸,努了努嘴,最终问道:“娘娘,为什么生了公主,你却一点也不伤心?”

“……”陈娇微微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麦芽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便说道,“糖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皇子才可以继承皇位啊,公主就不可以。”

“这个嘛,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继承了我的血脉的孩子,对我来说,都是上天赐予的宝贝。至于,皇位……”陈娇一笑,说道,“那或者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却永远不会是最珍贵的。”

清凉殿

清凉殿在未央宫北,是皇帝夏季居住之所。

“陛下,大长公主殿下求见。”杨得意走到紫瑶帐内,禀报道。

“请她进来吧。”刘彻靠在画石床上,看着奏折,懒懒地说道。

“宣馆陶大长公主晋见。”

“姑姑此来何事啊?”刘彻从床上坐起,问道。

“彻儿,把刘闳过继给阿娇。”刘嫖很直接地开口道。

刘彻沉默地看着刘嫖,没有回答她,刘嫖不称他为陛下,而用了从前的爱称,这表明她是希望能够以情动人。

“你应该知道,只有皇子才能够保证一个身在宫中的女人的一切。”刘嫖说道,“阿娇已经三十二了,她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刘闳就算过继给她,只要不是亲生的,终究是次了一等,如今李茜和卫子夫皆有子环绕在膝,给阿娇一个养子,并不会影响到朝中宫中的大局吧?”

“如果不会影响,姑姑又何必亲自来求朕呢?”刘彻开口说道,嘴唇向上划出一个弧度,脸上有着嘲讽的笑,“姑姑,我们约定过,你不可以再有这样那样的野心。即使阿娇重新回宫了,朕以为我们的约定还在。”

“本宫并没有违反我们的约定。”刘嫖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含笑说道,“这次,对于改立新相之事,本宫可是一句也没说哦。”

“姑姑做的事情,彻儿自然都看在眼中。”刘彻说道,“不过,朕还是那句话,只要朕活着,而陈家也能够奉公守己,陈家就不会有事。所以,姑姑大可不必做这些经营。”

“彻儿,”刘嫖见他想这样四两拨千金地把事情推开去,便眯起眼睛,说道,“做姑姑的说句不好听的,人死灯灭。当年人彘戚夫人在高祖年间何尝不是受尽恩宠,艳压群芳?诸吕在吕后当政时,何尝不是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便是不说这些远的,当初本宫的母后,陛下的皇祖母薨逝的时候,也把整个长乐宫的财富送到了我堂邑侯府上,如今为了让娇娇在宫里能稍稍舒心些,那些钱财可都又一一回流到宫里了。这还是你宽厚呢,换作卫子夫的儿子,他有那个肚量吗?”

刘嫖知道以刘彻的精明,这宫中的很多事情是瞒不过刘彻的,包括她和卫子夫各自使的那些手段,到了如今这份上,不如和他挑明了说。

“姑姑还真是坦白相告啊。”

“是不得不坦白!彻儿,就算不是为了皇位,娇娇也需要一个皇子。这样至少,将来她还可以随皇子到封国去做一个诸侯王太后。彻儿,你难道从没想过,如果你不在了,娇娇会怎么样?”

“朕不会不在的。姑姑。”刘彻淡淡地说道,“姑姑的意思,朕懂了。你先回去吧。朕再考虑考虑。”

上林苑,鼎湖宫。

“所以,白雪公主后来呢?”

“后来?后来白雪公主就和王子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王宫里了啊。”

“就像娘娘这样吗?然后生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公主。”

“……对。”

当刘彻看着眼前极为温馨的一幕,看着陈娇脸上罕见的笑脸,那是完全放下了心事,真正开颜的笑容,是他这十年来都未曾再看到的笑容。

“参见陛下!”还是飘儿最先发现了刘彻的到来。

听到这声音,陈娇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抬眼就看到刘彻在水榭之外的不远处望着自己。麦芽糖还有周围的宫女很快就知趣地离开了,水榭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阿娇,”刘彻走近陈娇,问道,“孩子好吗?”

“她很乖。”陈娇低下眸子,刘葭明亮的双眼正好奇地望着她,让她不由得心中一软,脸上的神『色』又柔和了起来。

“葭儿,你有很乖吗?有吗?”刘彻顺着她的眼睛,将注意力放到了刘葭身上,他伸出手逗弄道。

刘葭对着刘彻伸来的手指张嘴就咬,然后用双手将刘彻的那只食指紧紧抓住,开始津津有味地吮吸。刘彻顿时不尴不尬地站在了当场,陈娇偷瞟到他那尴尬的神『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彻缩回手,对着陈娇抱怨道:“葭儿就是这么乖噢!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大胆地咬朕的手指呢!”

“你和她一个‘无齿之徒’计较什么。”陈娇嗔怒道。刘葭仿佛是为了证明母亲的话,立刻『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经过这么一段,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自然了很多,刘彻伸手将陈娇环在怀中,说道:“葭儿真的很可爱。她好像从来都不哭呢。记得芯儿小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卫长公主出生的时候,他和她吵闹得最是厉害,那时候他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搬到了卫子夫住处居住,所以对卫长公主刘芯婴儿时的事情还很有印象。

“大概是因为葭儿不认生吧。”陈娇接过话道,无论是卫子夫还是她的儿女们,他们的存在既然已经是事实,而要她像那些后宫女子那样去争、去闹,又不太可能。她的自尊让她不愿意去和那些可怜的女人争斗。再说,阿娇的遭遇早已经证明,哭闹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阿娇,你想为葭儿找个哥哥吗?”刘彻问道。

“……你说二皇子?”

“姑姑以为,你收养他会比较好。”

“然后陈家就有了可以竞争皇位的皇子。”陈娇说道。她抬头看向刘彻,“我说过,做皇帝,不见得就能够开心。其实你们不需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但是我并不在乎生个公主。”

“阿娇!”

“刘彻,我再说一次,我不在乎皇位,所以,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事实上,如果你肯放我出宫,我可以带葭儿离开,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陈娇说道。

“好了,别说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刘彻伸手捂住她的嘴,叹了口气,说道,“朕早该知道,以你的骄傲,是不可能会接受那个孩子的。”

“我的确没有大度到可以为别的女人养儿子。”陈娇淡淡地说道,“即使是为了将来的生活也一样。况且,把他交给我,你就真的放心吗?”

刘彻被她一句话给噎住了。虽然他对陈娇怀孕一事没有采取更多的措施,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期望陈娇生下皇子,事实上,在得知孩子是公主时,他的确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姑姑馆陶大长公主的话,又让他有些动摇,但是在陈娇明言拒绝了过继之后,他心中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因为这表示,即使回宫生下公主之后,她还是没变,还是和之前在宫外时一样,不将他放在心上,永远不会像后宫那些女人一样斤斤计较。这或者应该让他欣慰,至少在她的眼中他的皇位一点也不重要,至少在她面对他时,第一个看到的不是他身后的皇位。而孩子出生后,在她怀孕期间营造出的那种温馨与亲密,渐渐消散,刘彻明显感觉到,陈娇正在试图疏远他们彼此。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被人疏远的感觉,真的并不好,

“阿娇,我们不说这个了。”刘彻虽然心中有些失落,却不愿意和陈娇起冲突,便说道,“葭儿的封号,之前你说要封定国广玉公主,但是我大汉的公主从来没有四字封号的。定国二字更是不能胡『乱』加封。所以,朕想,还是封为广玉公主更好些。”

陈娇闭口不言,之前说要给女儿封号为定国广玉,其实也只是气话。当时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些气不过,便想到这个从前看漫画时看到的公主封号,定国二字足够威风,当时只是想搬出来镇一下。过了之后就知道这封号是根本不可能加上去的,刘葭若是加了四字封号,那卫长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连同上辈的平阳公主、南宫公主,还有孩子的外婆馆陶公主不都得再加尊封了吗?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但是定国二字也肯定不会加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头上的,若真那么做了,必然要引来议论纷纷,倒将女儿置于了风口浪尖上。

“算了,那就去掉定国二字吧。”陈娇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

“阿娇,朕知道你不高兴自己定的封号被改。不过朕答应,葭儿长大以后如果可以,朕一定给她加上定国二字的尊封。”刘彻误会了陈娇的失落,说道。

“深夜来访,还请卫将军见谅。”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向卫青拱手道。

“侯爷请坐!”卫青抿唇说道。武强侯庄青翟,高祖旧臣庄不识之孙,曾经深受窦太皇太后宠信一个勋旧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职,那时候,他距离大汉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职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让一切都改变了。他已经整整被弃置了九年之久。

“卫将军似乎对在下的来访很是吃惊啊?”庄青翟已经年过五十,经过岁月的历练后,他看来很是沉稳。

“的确有点。”卫青点了点头。

“太子既立,将军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庄青翟看出卫青对他并无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让卫青接受自己,他轻轻说道,“只不过,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不过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来厌恶,侯爷还是少提的好。”卫青不温不火地说道。他本和庄青翟并无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访他定然不会见,只是近来朝中风声说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众多勋旧在陈府出入,他才会在这非常之时,见庄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陛下已派人传言于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为太子太傅。”庄青翟说道,“卫将军,陛下许了一个未来给我们这些人,现在青翟是来向你要一个保证的。”

卫青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说道:“侯爷,你要向青要一个保证?青没听错吧?”

“将军并没有听错。”庄青翟说道,“虽然如今勋旧贵戚式微,不过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万石君的谏言吗?将军,一个承诺,换我们的支持,你并不吃亏。”

“为何是青?而不是大长公主?”卫青问道。

“废后还是废后,可是皇后却已经有了太子。”庄青翟答道。

“侯爷的意思,青明白了。请回了。”卫青淡淡笑道,对庄青翟说道。

庄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带领下自后门离去,他知道卫青已经接受了自己释出的善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卫家一步一步崛起,看着勋旧在皇帝的刻意打压下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们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长公主的闭门谢客,让他知道,陈家已经是一条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程度,他也不认为陈家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对皇帝产生影响。既然皇帝打算许一个未来安抚他们,那么何不让这个未来成为真实,受到废后威胁的卫家正需要一个盟友,不是吗?

第六十三章 万里江山千钧担









第六十三章 万里江山千钧担

“广玉主葭者,后之爱女也,年不足月,帝即抱之于膝上见诸臣,恩宠若此,世所罕见。”

——《汉书昭帝纪》

上林苑,御宿苑

“高祖年间,虽言抑商,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然则令民铸钱,且驰山泽之禁。其后,私钱泛行天下,文景二帝皆不能制,而王侯商贾以之敛财聚货,日渐坐大。吴楚七国连兵而起,非事出无因。”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苑内响起。

一个小小的围栏边上,刘彻坐在栏杆旁,听着面前两个臣子的汇报。那两人身材修长,都穿着一身黑『色』的官服,头发被整齐地收拢在头冠上,仅从背影就可以看出二人定然气质不凡。

“另外,盐铁之事,关乎国本,如今其利却为商贾王侯所得,臣以为此事若不及早解决,则诸侯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另一个声音说道。

“桑卿,李卿,你们的意思,朕懂了。”刘彻点了点头,然后他忽然发出一阵轻呼,头不觉低了下来,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呵呵地笑着,开心地把玩着抢到手边的两根冠带。

原本站着禀报的桑弘羊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动,随即想到此刻正在面圣,忙收回了笑容,而李希则是看着那皇帝膝上的小人,脸上闪过一丝慈爱之情。

“陛下,经过这几个月的讨论,臣等认为朝廷首要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将铸钱之权收归朝廷所有,严禁私铸钱币;第二是实行盐铁专卖。”李希飞快地收回心神,继续说道,“铸钱之权收归朝廷,则可全权控制住天下财货往来的命脉。而盐铁之利是许多大商贾的根本所在,断了此利,则可大大削弱地方诸侯的实力,与陛下的‘推恩令’可互为补助。只是……”

“只是,这两样无论哪一样,如果实行得不妥当,都很可能令诸侯们起反叛之心,对吧?”刘彻说道。

“正是如此,陛下!”桑弘羊和李希齐齐行了一礼。他们二人自建元二年在郎官公署和刘彻相遇之后,便受到任命,令他们二人将当日对诸侯王的政策做一盘点,好好调查一番,最终拿出施行的方案来。经过这一年时间的思量,他们终于可以将自己的全部想法上报。

“那么,你们认为,朝廷如今是时候施行这两样政策了吗?”刘彻问道。

“臣等以为,时候未到。”桑弘羊看了李希一眼,然后说道。

“为什么?”

“此二令与推恩令不同,是生生要从诸侯和商贾手中夺利,而对他们自身来说没有任何益处。如今,虽说朝廷相继收回了燕齐二国,又因为北击匈奴而训练出了一批精兵良将,但是对诸侯王的压力却不足以使他们交出财权。所以,此二令的施行,必须是在朝廷对诸侯占有绝对优势的时候,到时候以兵势相压,『逼』迫他们交出铸钱权和盐铁之利,这样,即使他日诸侯想要起兵**,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桑弘羊解释道。

刘彻沉『吟』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虽然如此,不过卿等仍需早做打算。桑卿出身富商之家,素以心算见长,朕看着这方面的才华,倒不能浪费。在朕实行这些政令之前,你和李卿要为朕做好万全的准备。”

“是。陛下。”桑弘羊和李希同时躬身应道。

这时,刘葭的哭声忽地响起,方才还嬉笑的玉颜上满是泪痕,让场中诸人俱是一愣。刘彻有些手忙脚『乱』地抱起女儿,按照陈娇所教的,轻拍她的背部。可惜我们的广玉公主却一点也不给自己的父亲面子,仍旧大哭不止。看着当朝皇帝尴尬的样子,李希暗暗感到好笑。他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陛下,公主也许是饿了吧。”

经李希一点醒,刘彻才醒悟过来,打从自己将女儿抱来,已经一个时辰了。他转而对杨得意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公主回娘娘那里?”

“是。是。”杨得意连声应是,招来一个宫女抱着刘葭离去。

经过这一场有些荒唐的闹剧,方才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刘彻看着自己的两位重臣,不觉笑了,开口问道:“李卿家中,有几个孩子?”

李希回道:“回陛下,臣膝下有一子一女。”

“想来李卿一定十分疼爱自己的儿女,所以对照料孩子一事,如此熟悉。”刘彻说道。

“臣与发妻,盼了十余年,才有了这一双儿女。所以自幼就十分疼爱。”李希想到家中的两个孩子,语气不觉柔和了下来。

盼了十余年。刘彻不觉想到自己和阿娇,其实葭儿的出生,他又何尝不是盼了十余年呢。这是一个他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出生的孩子,如今却活生生地,安睡在他怀中。带着她接见大臣,固然是为了让长安城中那些等着看戏的权贵明了自己的心之所向,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是真的打从心底里疼爱这个孩子呢。

上林苑,鼎湖宫。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陈娇从午睡中醒来,看了看身边空空如也的摇篮,叹了口气,问道。

“快申时了,娘娘!”阿奴答道。

“叫飘儿去把葭儿抱回来吧。”陈娇说道,然后问道,“稹儿呢?回来了吗?”

“是,娘娘!”阿奴一面拿出外衣为陈娇披上,一边回答道,“纪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外间和霍公子比试『射』箭呢。”

“噢。”陈娇点了点头。近几个月来,纪稹和霍去病交情日深,有时他会在刘彻的允许下,邀请霍去病来上林苑小玩。

穿好外衣,陈娇靠在躺椅上面,等待着女儿的归来。近几日来,刘彻为了显示对广玉公主刘葭的宠爱,每每在接见朝臣时,将她抱在手上,在众人的眼中刘葭已经成为刘彻最宠爱的孩子,要知道即使是太子刘据初生时,也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她知道,刘彻的这个举动,也许是对她拒绝收养刘闳的一种投桃报李。可是看着他对女儿的种种宠溺,还是会让她有一种错觉,会以为那个人真的在学着如何做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父皇。

“姐姐,葭儿又笑了,你快来看啊!”纪稹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抱着刘葭,对着陈娇喊道。

“怎么是你抱着她?”陈娇被他一句话从沉思中唤醒,脸上『露』出了笑容。

“呵呵,葭儿这么讨人喜欢。我不趁这个时候抱抱,等陛下来了,就轮不到我了!”纪稹吐了吐舌头,然后低头向刘葭寻求认同,“对吧,葭儿!”

小刘葭立刻又配合地『露』出了无齿的笑容,圆圆的小脸,粉粉的小嘴,口水顺着流了出来,沾满了纪稹的衣襟。

“姐姐你看,葭儿都赞同我的话了!”纪稹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沾上小刘葭的口水,反而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去病,我说过,葭儿很可爱的。没骗你吧。”

“广玉公主自然可爱。”一直跟在身后看着他们一家和乐的霍去病略带惆怅地点了点头,笑道。

“你来抱抱!”纪稹看出了好友的淡淡忧伤,便把手中的刘葭往前一递,放到了霍去病的怀中。

霍去病顿时手忙脚『乱』,两手僵直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似的保持着,让刘葭不舒服地皱起了小脸。

“她……好软啊!”霍去病愣愣地说道。

“去病,你这样葭儿会不舒服的。”纪稹很有经验地指点道,“应该这样,这样!”

“噢!是这样吗?”霍去病立刻虚心学习。在他有限的经验里,只抱过婴儿期的诸邑公主刘萦,但是刘萦每次被他抱的时候都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像刘葭这么乖的婴儿,还是第一次抱到。

陈娇看着未来的骠骑将军像个『奶』爸似的抱着自己的女儿,不觉扑哧一笑,引得霍去病尴尬地向她这边看来。

“姐姐,姐姐,葭儿又对我笑了!”纪稹喊道。

“葭儿本来就爱笑。你又是她的小舅舅,她自然对你多笑些了。”陈娇笑着回应纪稹道。

“可我怎么觉得她对去病也笑得很开心啊!”纪稹微微抱怨道。

“一边去,那是我比你有魅力!”霍去病已经完全融入了陈娇和纪稹两姐弟的融洽中,笑着回道,“你看,广玉公主又对我笑了,她这是在赞同我的话。”

“得了吧,葭儿对谁都笑得这么无齿的。”纪稹吐槽道。

詹事府。

“你回来了?”当霍去病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房中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他随即点亮了蜜烛,看到跪坐在席前的卫青。

“舅舅!”无奈的声音。

“你今天到鼎湖宫了?”卫青问道。

“舅舅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什么。”霍去病说道。从刘据那不满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今晚肯定不能平静了。

“我再说一次,他们是敌人!我告诉过你,在战场上该怎么对付敌人的。”卫青说道。

“……”

“去病,舅舅手把手教你武艺,看着你长大,就算对自己的儿子,我也不曾花过这么多心思,你不要让舅舅失望!”

“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无论是公孙敬声还是卫伉表弟三人,都比不上我。所以,舅舅才会对我另眼相看的。”霍去病淡淡地说道。

“舅舅,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卫家。对我的好,对太子的好,都是。”

卫青听到霍去病此言,心中不觉有种悲凉,他说道:“为了卫家,难道不对吗?你我的身上都留着卫家人的血啊!我维护的不是卫家今日的荣华,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卫家人回到从前那个为奴为婢的过去。”卫青沉声说道,“去病,你出生之后,皇后娘娘就进宫了,从你懂事起,她就已经得宠于后宫,所以你不会明白,做人下人的那种屈辱。”

“……舅舅觉得,一个顶着私生子头衔的人,会不知道为人下人的屈辱吗?尤其他还生长在一个开国功臣的家族中!”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私生子!这三个字是他们甥舅二人一致的心病!卫家的女人很美,所以卫家也特别容易出私生子!当初卫青就是因为受不了生父家的虐待才回到卫家的,而霍去病则是从小就没有见过生父的面。卫青对霍去病的特别怜惜固然是因为霍去病才华出众,却也未尝不是因为那一点同病相怜的情愫。

“舅舅,你重情重义,你要卫家的每个人都好好的,却让自己太累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就不想做卫家的保护者!”霍去病对着卫青摇了摇头,说道,“舅舅可以为卫家做任何的牺牲,但是我却不想被任何东西束缚。”

“去病,无论你是怎么想,但是对外人来说,你就是属于卫家的一分子。”卫青似是了解了外甥的想法,起身走到霍去病身边,说道,“不要再和纪稹来往了,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不要拿你的期望来约束我。我们不一样,舅舅!”霍去病正视着前方,眼神清澄,“舅舅,你可以为了卫家去向平阳主求亲,但是我却不能为卫家牺牲到这个地步。”

卫青的身子一僵,望着霍去病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这个家里,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我的。”霍去病撇了撇嘴,说道。

卫青沉默了许久,说道:“对卫家来说,有平阳主的支持,是件好事。”

“舅舅,当你驰骋沙场、对战匈奴的时候,也是这样谨小慎微的吗?”

甥舅二人擦肩而过,就好像和过去曾有的亲密无间道别。

阳光下,两个少年背靠着背,休息着。

“纪稹!”霍去病仰望着天空,说道,“有一个手足至亲真的很好啊!”

“怎么忽然这么说?”纪稹问道。

“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为一个像我舅舅那样的人。”

“卫将军那样很好啊。他是我们大汉最强的将军,而且马上又要出征了。”

“不,我不想像舅舅那样活着。”霍去病说道,神态是那样的孤傲。

上林苑,御宿苑。

傍晚的风徐徐吹着,将丝丝凉意吹到了鼎湖宫中,陈娇斜靠在躺椅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口中发出轻轻的叹息。

刘彻走到殿中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美人斜卧图,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低下身子,轻声问道:“李敢来报说,去病向他报了轮休,似乎是打算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陈娇听到刘彻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听到这个询问,立刻惊讶地睁开眼睛,望着自己上方的男子说道:“他要离开长安?”

“嗯。”刘彻伸手将陈娇揽到怀中,自然地坐到躺椅上,让陈娇坐在自己的膝上,从陈娇的反应来看,她是不知道原因了。

“你怀疑是我对他说了些什么?”陈娇眼波微动,立刻猜到了刘彻的心意。

刘彻笑了笑,“我想,你还没有那个影响力。去病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

看着刘彻的笑容,陈娇开口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宠爱霍去病?”

“去病,是个很真的孩子。”刘彻看着陈娇,伸出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摸』着,说道,“那是坐在帝位上的朕很难见到的真。就像从前的你。”

“从前的我?”陈娇听到这句话,觉得心中有些堵,望向刘彻的眼神也不觉变得复杂了起来。

在这对视中,他们彼此都明白,过去的早已经回不来了。只是……

“娘娘,公主来了!”

飘儿的声音打破了一切的『迷』障,还只四个月大的小刘葭看到眼前的父母,立刻整个人扑了上去,圆滚滚的小身子立刻落在了陈娇的怀中。

陈娇一时有些不稳,幸而刘彻在后面扶了她一把,坐稳之后,陈娇不禁开口抱怨了一句:“这孩子……”却看到刘葭像是偷袭得逞了一般的笑容,看得她又将后半句吞了回去,谁舍得对一个小天使抱怨呢。

“葭儿很可爱。”刘彻将她们母女都揽在怀中,笑着说道。

“嗯!”陈娇点了点头,她尚未从刚才的情境中解脱出来,仍然觉得有些尴尬。

刘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为她顺了顺垂下的发丝,说道:“阿娇,我们还有下半辈子要过。”

语中有无奈,有伤感,有着悠长的未尽之意,陈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这一年多来,他们之间不是没有温馨和睦的时候,不是没有一时冲动的时候,可是在那背后,却有是更多彼此试探、互相猜疑。这对于陈娇来说,实在是一种过于沉重的负担。而对于刘彻来说,和阿娇之间的这种生活,却也不见得是他所想要的,带阿娇回宫或者只是一时的冲动,但是之后的相处是真的令他心软了,尤其每每看到陈娇刻意压抑自己感情的时候。

“打算什么时候回昭阳殿?”刘彻似乎也有些感伤,微微转过脸去,问道。

“过几日吧。”陈娇开口说道。当初是以养胎为名搬到上林苑的,如今孩子都生了。她再继续这样留在上林苑,总是让人看了不大好。她微微抬头看着刘彻的侧脸,其实有时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不想那么多,安心地接受刘彻的好,可是,却总是不能真的放开心防。他毕竟是汉武帝啊。

“出征的事情定了吗?”沉默了一阵后,陈娇问道。

“嗯!只是……”刘彻点了点头,说道。

“军费开支不足吗?”陈娇对此事隐约有些耳闻,便开口问道。

“是啊。朕打算以私府的收入补助军费,来年宫中须损膳①了。”刘彻说道,“只是,这样总不是办法。匈奴不是这一两年就可以打完的,长此以往……”

陈娇从刘彻语气中听出他似乎已经有办法了,便不『插』话,静静地听他说。

“前日,太仆桑弘羊和议郎李希向朕提出了盐铁官卖、均输令、平淮令、算缗令、统一钱币等五项建议。朕以为,这或者是个解决之法。”刘彻淡淡地说道,还伸手逗了逗陈娇怀中的女儿。

陈娇听到这几项建议的名称,心中一沉,这几个名词都是她所熟悉的,这些都是过去桑弘羊呈现给汉武帝的经济策略,只是今天,还多了一个倡议人李希。

桑弘羊何许人也?他是汉武一朝最著名的兴利之臣,他要求对农业采取轻徭薄赋的同时,也十分重视商业的作用,提出“国富何必用本农”。王安石说,摧抑兼并,均济贫乏,变通天下之财,后世惟桑弘羊、刘晏粗合此意。但是,桑弘羊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在满足了汉武帝的对外征战的需求的同时,也对商业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史书上说,中家以上的商人大多因为算缗令而告破产,盐铁官卖之后,以盐铁业为主要产业的大商家受到打击,而专营的官家所产之盐铁确实物次价高,均输令在实行时也容易产生均输官贱买贵卖、勒索平民的弊端。

陈娇从前看书时,就很不明白,桑弘羊既然重视商业的作用,那为何他所提出的政策却处处针对商贾。而且她也不明白,既然李希也参与了其中,为什么他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从她和李家人的相处来看,李家并不鄙薄商贾啊!她心中并不很希望这种严重破坏商业活动的政策施行,因为中国后来就是因为过分重视农业,压抑商业才导致没能发展出资本主义的。

“你不赞同?”刘彻敏锐地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对。

陈娇点了点头,老实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打压商贾,商虽在士、农、工、商四民之末,但是于国却有莫大的好处啊!”

“士农工商?这是谁分的?朕怎么没听过?”刘彻惊愕地问道。

这一问倒让陈娇冷汗不已了,汉代没有士农工商之说的吗?想想好像是真的没有。如果真的有,那当初司马相如岂不是亮出自己士的身份就可以得到卓文君了?也不用被卓王孙鄙薄。

“那个……”陈娇一时解释不出,便说道,“我说错了。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商贾?”

刘彻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陈娇,直到她都快心里发『毛』了,才开口说道:“阿娇,我以为你出宫回来之后,对我大汉的一系列弊政已经很了解了。居然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

“井田制分崩离析之后,百年来,奴隶渐不复见于田间,而平民佃农渐多。娘娘可知?”李希说道。

“嗯,李大人继续说。”陈娇点了点头。这是她回宫之后,和李希的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日在鼎湖宫和刘彻的一番谈话之后,刘彻便说要召了李希来为她解『惑』,今天正是第一次“上课”。

“我大汉方立之时,轻租薄赋,务劝农桑,帅以节俭,民始充实。然今上继位后,兼并豪党之徒,武断于乡曲,民多流离,或亡于山林,或附于豪门为奴。如此,则豪门大户日益强大,而民失其根本,朝廷亦失去赋税和可以服徭役的兵丁,此中之害,不言而明。”

“而用奴最多者,便是商贾!”李希说道,“农为国本,商既有损国本,如何能不打压呢?”

陈娇听到这儿,一时也无言以对。商业大量使用奴隶导致了自然经济的根本——农业——被破坏才是古代统治者抑商的根本原因?这是她从前看到的一些书中从来没提到过的。不过想来也对,以当今的农业生产力看,如果劳动力数量不够,那么由此产生的巨大危害是绝对不能小看的,至少不能像后来的很多人以为的向国外买粮就可以解决。之前她在辽东城的时候,和纪稹他们说的话,实在有些轻率了。

“但是娘娘,当今之世,对付这些富商巨室却还有另一层含义。”李希看陈娇似乎有些顿悟,便立刻接着解释道,“富商巨室身处地方,与各王侯交相勾结,为求**于朝廷法治之外,多资助诸侯炼兵器来,对抗朝廷。臣等之所以要定下这五项律令,其意同陛下令豪强迁入茂陵略通,可断诸侯羽翼,分而化之。盐铁官卖、算缗都可以削弱商贾,均输平准,既可以平抑物价,又可以自诸侯手中夺得财政权,统一钱币可防止货币混『乱』,有助于财货流通。如今又是朝廷财政紧张之时,夺商贾之财亦可助军费!此可谓一石三鸟!”

“但是,朝廷仅以律令就谋夺了平民的家产,长此以往,民众若不事生产该怎么办?”陈娇不甘心地问道,从李希等人的立场来看,这些政令如果施行可能真的有很多好处,但是,陈娇却始终觉得个人的财产是不可轻意侵犯的。

“娘娘,赋税之事,乃是为民者的本分。”李希皱眉道,仿佛是对陈娇有这样的担忧感到不解,“而今朝廷所困者,乃是民多匿财。”

“偷税漏税的事情,哪朝都有。这不成理由!”陈娇说道。

“娘娘,如今的情况是那些大商贾自身不安分!『乱』世用重典,若朝廷真施行了这律令,也是他们自己愿赌服输!”李希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他看来,当那些商贾为了自身的利益去勾结诸侯的时候,就已经自己放弃了平民身份,介入了中央朝廷和地方诸侯的斗争中,那么因此而成为炮灰也只能是咎由自取。

“那若是有无辜者呢?难道你能保证这律令实行起来一定没有贪官污吏吗?如果均输官贱买贵卖呢?如果……”陈娇看着李希如此坚定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急了。

“娘娘,臣奉陛下之命来此,是为你解释为何要打压如今的大商贾,至于如何施行律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臣不否认,还有许多问题有待解决,但是以朝廷如今的情况,若十年内能开始实行盐铁官营也已经不易了。”李希笑着打断道。

和李希讨论了一个上午,陈娇发现自己完全无力改变他的看法,李希走后,她有些挫败地靠在扶手上。经过这一个上午的讨论,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李希的差异在哪里了。

她心里已经因为后世史书的影响,把这个时代的商贾列入了弱势群体的范围,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为他们争取点什么,结果人家李希口中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个时代,商人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不过想想也是,一介商贾就可以抗衡一国国君的春秋战国时代,离此不过百余年,商人们怎么也有些前辈的风骨吧。结果一上午讨论下来,反而是她有被李希说服的感觉。

“算了,这也只是密议,离这些政策实行还早,我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陈娇最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宣室殿

“陛下,平阳长公主求见!”

“宣!”

“皇姐,你怎么来了?听说你今日身子有些不好,我正想去看你呢!”刘彻笑着起身相迎,平阳侯曹襄和王太后相继过世,给刘婧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最近一段时间她几乎都是卧病在床。

“咳咳!我本也不想来,不过有件事情,得来和你说声。”刘婧的脸『色』有些苍白,看来很是憔悴。

“什么事?”

“金娥今日哭着说,自己不嫁了。”刘婧说道。今天一早,修成君就到她府上哭诉,她才不得不入宫求见的。

“什么!”听到这事,刘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婚事可是母后亲自定下的。虽说为了替母后守孝,将婚期拖后了,可也不能如此任『性』,说不嫁就不嫁吧?”

“不是娥儿的问题。”刘婧叹了口气,说道,“那刘迁,打从入京以来,除了母后在时,去过修成君府邸一两次外,根本不曾踏足那里。反倒是尽日流连在章台街处,闹得满城风雨,娥儿大约是听说了些什么,感觉所托非人。”

刘彻沉『吟』道:“虽然如此,可她所嫁的乃一国太子,风流花丛本就难免。因此就不嫁了,便是再寻他人,怕也是一样吧。”

“我原也这么说。”刘婧点了点头,说道,“修成君说,她本招了刘迁到府中好言相劝,希望他能在守孝期间,稍稍收敛。可是刘迁却十分桀骜不驯,并且对修成君的出身多有微言。言中破有觉得娥儿不配与之结亲的意思,更有甚者,他语中竟有不臣之意,说当初只是迫于母后的压力才答应婚事的,总有一天,要将婚约作废。”

“什么!”刘彻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大怒,说道,“他以为他是什么人?朕亲自赐婚,母后点头应允的婚事,他凭什么作废?真是不自量力。淮南王!朕都没和他们算当年立嗣风波的账,他倒是念念不忘要**!”

“前淮南王是让文帝陛下给饿死的,他身为人子,怎么可能忘记呢?”刘婧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陛下还是早点防着他,莫让他翻了天。”

“朕知道。”刘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姐姐让修成君不用担心,朕再给娥儿指一个诸侯王便是。”

“不说这个了。”刘婧说道,“听说朝廷又要派卫青出征了?”

“嗯。”刘彻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匈奴虽然分裂为二,不过气焰依然嚣张,让仲卿先把他们给打下去,以后我们的使臣才好办事。”

“陛下似乎很看好卫青。”刘婧道。

“自然。仲卿是我大汉北击匈奴的不二帅才,朕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刘彻含笑说道,“当初也多亏了皇姐向朕推荐他。”

“那也是他自己能干!”刘婧若有所思说道。

“陛下,外间都在传说,你打算把二皇子交给阿娇抚养,是真的吗?”刘婧迟疑地问道。

“没有这回事。”刘彻说道,“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皇姐你现在身子不好,管自己好好静养先。”

椒房殿

“姐姐,陛下还是不肯将二皇子交给子夫养育吗?”卫子夫为刘婧斟上茶,问道。

“听陛下的意思,他还没有决定。”刘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阿娇反正已经拒绝收养他。如今据儿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仲卿再立些功勋,大事可定。无论怎样,阿娇她生的毕竟是公主,朝中观望的那些人已经开始倾向你这边了。堂邑侯府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话虽如此,将二皇子纳入椒房殿,终究更好些。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总是怪可怜的。”卫子夫笑着说道。语气中满是爱怜,仿佛真的是为刘闳的年幼丧母心疼一般。

刘婧自然知道卫子夫急着要收养刘闳,不过是希望得个双保险,她也不戳穿,只淡淡地笑道:“陛下说了,仲卿是我大汉不可多得的帅才,你有这样一个弟弟,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时间越久,你的优势就越大!”

“公主过奖了!卫家的一切都是公主殿下您赠与的。这一点,子夫从来没有忘记过,多年来,对公主一直心怀感激!”卫子夫笑着说道,“子夫一直记得当初在平阳侯府度过的日子。”

“是啊。当初你还在府里的时候,平阳侯也还在,我和他年少夫妻,恩恩aiai。如今转眼就是阴阳两隔了。”刘婧叹息道,眼中还留下一抹清泪。

“公主节哀!”卫子夫不动声『色』收起笑容,看着刘婧。笑话,她可不相信刘婧真的和平阳侯感情好到这分上。

“唉!当初我和他约好要做一辈子的夫妻,生同衾死同『xue』。如今他去了,我也让襄儿在他墓里给我留了个小室,将来也好下去陪他。也不怕你笑话,我虽然不是什么贞『妇』烈女,可这辈子认可的丈夫,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刘婧边抹着泪边说道。

“娘娘,长公主已经走远了,我们回殿吧。”崔依依对着卫子夫说道。

卫子夫恨恨地甩开了她的手,脸『色』极为难看,口中说道:“你想作壁上观?难道真的以为我卫子夫会输吗?”

汉胶西国

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双手负背站在王府高台之上,遥望着长安的方向,听着手下人的奏报。

“是吗?阿娇,生了一位公主。”那男子低声说道。

“是的,王爷。”穿着褐『色』衣衫的男子望着眼前这个胶西国的所有者,忍不住皱眉。

胶西王刘端转过身,他的面容与刘彻有着几分相似,他微微一笑,说道:“收留了我那徽臣侄女,回宫后又能让我那弟弟为她放弃了原则,允许她生下公主。看来我那表妹,真的是不一样了呢。”

“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褐衣人看着刘端温和的笑颜,犹豫地说道。

“你问吧。”

“王爷既然不放心徽臣翁主,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派人留下她?这一年多来,只命属下秘密跟随,却是何意?”

刘端呵呵轻笑起来,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本王只是想看热闹,所以才没动他们。没想到,真的看了一场大热闹。”

褐衣人莫名奇妙地看着刘端的大笑,等待笑声稍停,问道:“那我们现在是?”

“如今热闹是看够了。我那徽臣侄女再在长安待下去,怕是讨不了好。还是让她随我回胶西国,平淡度日的好。”刘端轻声说道。

褐衣人始终无法猜透刘端的心思,便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王爷,您之前让属下注意江都王爷的动向。属下近日发现,江都王他,似乎有些不寻常。”

“怎么说”刘端扬了扬眉问道。

“近日,在江都王府出入的淮南来人,忽然多了许多。依属下看,江都王他怕是把持不住,会被淮南那边的人利用。”

刘端听到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若他存心求死,我哪管得住呢。你把人都撤回来吧。”

“是。”

刘端仰起头,望着蓝天,口中喃喃道:“王兄,我代你护下徽臣,也算为你留下了一丝血脉,当是不负手足之情了。”

淮南

刘陵惊讶地推倒桌上的茶杯,说道:“皇帝下令解除了太子和修成君之女的婚约?”

伍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点头应道:“这是雷被从长安送回的急报,翁主请过目。”

刘陵忙抢过急报,仔细端详。看完之后,她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说道:“这个笨蛋。他以为长安是淮南么。”

刘安想是也得了消息,从外间匆匆赶来,对刘陵说道:“陵儿,婚事被取消了。这可怎么办啊?”

刘陵正好一股子火憋在心里发不出去,便对着刘安吼道:“还能怎么办?赶紧上表请罪,再把那个废物招回来。我和雷被的计划全被那废物毁了。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刘安见女儿急成这样,反倒定了一点,他安抚道:“陵儿,算了。你知道迁儿自小在王宫里长大,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做事不免没分寸。你莫和他计较。”

刘陵却是气得满地打转,愤怒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想想,我们淮南得了天下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急在这一时半刻,非要去触怒他不可,真是,愚不可及。”

在刘陵的坚持下,对刘迁的斥责和给刘彻的请罪表同一时间送到了长安。虽然只是一个姿态上的请罪表,却可以让刘彻没了借口对付淮南,刘彻看着那请罪表冷冷一笑,对淮南来的官员说道:“迁太子这次处事不当,看在淮南王的面子上,朕只略施薄惩。你们既然来了,就去廷尉府大牢接人回去吧。”

“是。谢陛下隆恩。”淮南属官额头冷汗直下,磕头谢罪。

刘彻看着那属官远去的背影,口中冷冷地说道:“淮南王叔,你也是越来越急不可耐了,果然老了啊。朕倒要好好看看,你打算怎么从朕的手中拿到这江山。”

①损膳:古代帝王的膳食都极为豪华,用膳时还有配乐,损膳就是减损膳食的数量,减少宫中用度,有点节衣缩食的味道。

第六十四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一)









第六十四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一)

元朔四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卿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韩墨见过众位将军!”韩墨领着朔方郡的一众官员在城外迎接率重兵而至的几个将军。

“韩大人请起!”众将客客气气地说道。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四人各将一万兵,奉命自朔方出塞,再同车骑将军卫青汇合。

“韩大人,我等入城休息一晚。打扰之处,还请见谅。”公孙贺走上前说道。四人之中也惟有他曾经和韩墨打过交道,虽然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但是此时,也只能由他上前招呼。

“朔方新建,十分简陋,还请各位将军包涵。”韩墨会意地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四人入城。

城外一身穿匈奴服饰,头戴毡帽的骑兵看到众兵马进入朔方城后,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天上的月亮偶尔从云层中透『射』出一点微光在地上,连绵的营帐在夜『色』中起伏。

“右贤王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以为像你这种背主之人真能从伊稚斜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你休想!我诅咒你呼衍氏不得好死!”一个脸上呈现疯狂扭曲神态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青年男子,被人从一个华丽的营帐里拖出。

营帐之内,一个中年男子头戴鸟型金冠,身穿匈奴服饰,阴沉着脸看着那青年被拖出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本王也不想这样对他,可是大单于既然已经即位,于单打不过他,汉军又来势汹汹,本王也只能设计擒下他,以求我们匈奴人的团结了。”

此言一出,坐下的众多裨王小王纷纷上前安慰。

“右贤王对匈奴的心,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右贤王不必自责!”

“于单既然败了,就该有匈奴人的骨气,还来找右贤王借兵,本就是他错了!”

“右贤王做的都是为了我们匈奴!”

“右贤王今日当机立断,是为我匈奴除害了。”

右贤王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说道:“诸位,我匈奴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如果再继续内讧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从狡猾的汉人那里夺回河南地?所以,本王也只能对不起军臣大单于了!相信天上的昆仑神也会体谅本王的一番苦心的。”

“右贤王说得对,昆仑神在上,必会保佑我们大匈奴的!”座下一个小王喊道,引来一众的附和声。

右贤王点了点头,说道:“待明日将于单交于大单于的人,我们就带兵绕道到朔方城,夺回我们的河南地!那帮汉军想对付我们,我们偏去抄了他们老窝。”

“右贤王英明!”一男子站起身,举杯说道,“我们敬右贤王一杯!”

“敬右贤王!”

解决了于单这个心腹之患后,右贤王也是一阵轻松,他对身边的属下点了点头,那人会意,拍了拍手,立刻进来一群舞姬。方才还显得有些沉闷的大帐,气氛立刻变得欢快了起来,一众美女纷纷坐到裨王们身边,劝酒的劝酒,说笑的说笑。

虽然已经是初春时节,但是草原的夜晚却依然寒冷,夜风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这种无月的夜是最适合行军的,却也是最容易『迷』路的,加上为了避免暴『露』行迹,每五百人才可以点一支火把,三万人的军队淹没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一群若隐若现的萤火虫。士兵们口中衔枚,各自绷紧了神经,马匹摘辔,马蹄裹布,整只军队悄无声息地潜行着,彼此间连呼吸都是统一的。

“卫将军,前方就是匈奴右贤王王庭了!”一个斥侯飞驰而来,裹布的马蹄踏在青草之上所发出的细微声响飞快地被夜风吹散。

卫青沉着脸听着回报,点了点头,向身后问道:“已经联系上公孙贺将军他们了吗?”

“公孙将军他们在东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将军下令!”韩说答道,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这是他的第一次出战,但是却能够在卫青的带领下,急速行军,直扑右贤王王庭,如果袭击成功,那么他们就是立下了不世大功了!

“好!”卫青点了点头,说道,“传令给公孙将军,我们加速行军,两面夹击,绝不可让任何一人逃脱!”

听得他一声令下,斥候立刻飞驰而去,韩说等人也是振奋不已。

当卫青带领军队潜到王庭附近的时候,整个王庭的人都还沉浸在欢庆之中,浓重的酒味在空气中飘『荡』着。卫青闻到酒味,不由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次决不会空手而归,他手一挥,一众兵马立刻将整个王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些外围的哨兵都被悄悄做掉了。

一阵哀嚎声将大帐中的醉鬼们唤醒,他们摇晃着身躯,抽出自己的兵器走到大帐外时,立刻被外面的火光和纵马来去的汉军骑兵吓呆了。一个眼尖的汉军骑兵看到大帐中出来的这些衣着华丽的匈奴贵族时,立刻大喊起来:“匈奴的小王们在这儿。”

周围其余的汉兵们像嗅到了血味的苍蝇一般,立刻围了上来。一时间血光大作,不肯束手就擒的匈奴贵族和渴望建功的汉兵们拼杀得死去活来。

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右贤王此刻已经听清了外边的动静,久经沙场的他知道自己是被突袭了,这战他是败定了。他当机立断,拔出自己的弯刀,在大帐后方划出一道口子,冲了出去,召集数百骑兵,揽起自己的爱妾跳上马,向北突围。

轻骑校尉郭成远远看到一群匈奴骑兵簇拥着一人飞骑北去,立刻猜到这可能是条大鱼,便对属下喝道:“儿郎们,匈奴人要跑了,随我追!”一行人紧跟着右贤王的尾部追将过去。

日出东方,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草原已然是一片焦土,还可以看到一些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一队骑兵垂头丧气驱马而行,缓缓地靠近昨夜战斗之地。

“郭成!”一匹骏马从远处驰来,其上一人对着为首的那人喊道。

“韩说!”郭成抬头看到来人,开口喊道。

“你昨夜跑哪里去了?”韩说拍了拍郭成的肩膀问道,他脸上大大的笑容让郭成觉得很是刺眼。

“别提了,我看到一个匈奴王带兵北逃,结果追了一晚上也没追上!”郭成的语气中满是沮丧。

韩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道:“你去追匈奴右贤王了?”

郭成一听,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喊道:“什么?那个是匈奴的右贤王?”

“是啊!刚刚卫将军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还想着,是否派人去追呢。”韩说叹道。

郭成一行人立刻像蔫了的花儿一样,更加沮丧了。右贤王啊!那可是最大的一条鱼,他们追了一晚上,居然还让人给跑了。

韩说也知道郭成等人的心情,便安慰道:“别急,我们这次几乎把匈奴右方王将一股脑儿给端了。功劳少不了。”

未央宫,前殿。

“臣青幸不辱命,夜围匈奴右贤王王庭,获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惟右贤王溃北而逃,未能得之。李息将军出云中亦有斩获。另,臣于王庭之中,得匈奴前太子于单,今拘之,当如何处置还望陛下示下!”李希的声音逐渐高昂,任谁都可以从中听出他的激动。

“好!”刘彻拍案而起,“仲卿做得好,做得好!”

“臣等恭喜陛下!”身为群臣之首的公孙弘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他身后的一众官吏立刻随声附和。由于平棘侯薛泽这段时间不断告病,御史大夫公孙弘几乎已经成了百官之首。

“大胜啊!这是大胜!”面对这样的消息,沉稳如刘彻亦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卫青这一战,几乎是将匈奴人的右臂尽皆斩断,而朔方城受到的压力亦骤然减轻,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要赏!朕要重赏卫青!”刘彻来回走动了一下之后,猛然转身指着李希道,“尚书令,替朕拟诏: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

“大将军?”李希眼皮一跳,立持镇定回问道。大将军一位,有汉以来,仅有二人曾任此职,一是韩信,一是窦婴,其位之尊不言而喻,卫青如果就任此位,那卫家真的是身价百倍了。

“不错,正是大将军!”刘彻果决地应道,“朕知道卫青还有三子,着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

昭阳殿

“卫青得封大将军!三子封侯。”陈娇回想着飘儿方才传来的消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卫家一门五侯的日子也终于到了。此战之后,卫青在军中必将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而卫家则将坐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如果说,她前面还可以凭借着堂邑侯府昔日的影响力和卫子夫相抗的话,那么今后,随着卫家地位的水涨船高,她怕是会毫无还手之力。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要和卫子夫争的基础上。

“娘娘,小公主醒了,要不要?”阿奴看出陈娇有心事,便开口说道,希望小公主能够略略为她解愁。

陈娇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了偏殿中。刘葭已经十个月大了,模样全部长开了,完全承袭了母亲美貌的她,看得出将来定然也会是个大美人。她半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麦芽糖在一边拿着陈娇特制的玩具逗着她。让陈娇感到惊讶的是,刘徽臣竟然也坐在床边,陪着小刘葭。

“你何时来的?怎么叫人同我说一声。”陈娇问道。

刘徽臣微微一笑,说道:“刚醒了。想来看看葭儿。”

刘葭原本在刘徽臣怀中,骨溜溜地转过头看到陈娇,立刻就开始奋力挣扎,向陈娇扑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不知道是“娘”还是“凉”的。看到女儿如此可爱,陈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伸手将女儿抱到怀中,对刘徽臣说道:“怎么忽然想到来看她了?最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便说着,她又转过头,对麦芽糖说道:“糖糖,你先退下。公主交给我和徽臣翁主就好。”

“是,娘娘。”麦芽糖点了点头,乖巧地离去。

刘徽臣撩了撩头发,叹息道:“我听说,胶西王叔又上书了。心里有些烦闷,所以想来看看葭儿。”

陈娇怜惜地看了刘徽臣一眼,说道:“徽臣,你知道我向来是不拦着你的。从前是我初回宫,娘担心我不会应对,才硬是将你送了进来。如今,葭儿都生了。我也知道怎么保护我自己的。你若想走,不必感到不好意思。”

刘徽臣茫然地看着陈娇说道:“可是,去了胶西王叔那里,又能做什么呢?如今我人在长安,倒还好,王兄不敢轻易动手。若去了胶西,王兄没了顾忌,真被他带回江都去,却是害了父王一生英名。”

陈娇没想到她心中还有这样的顾忌,不由得心头一软,说道:“徽臣,那你怎么想呢?你并非妃嫔,也不必如我这般困守宫中。若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在长安城中找一个合意的对象,等江都王三年孝期满,就让陛下替你们赐婚。”

刘徽臣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必。跟着姑姑你一路西来,我的想法变了许多。姑姑,说实话,我现在已经不想嫁人了。”

陈娇听到这里,心头一突,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培养出一个古代不婚族。

“身为女子,似乎命运总是要被男子摆布。我从前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跟着姑姑你西来,看了许多人许多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我想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

陈娇楞楞地听完了刘徽臣的宣言后,感觉眼前人似乎比自己更像是个穿越的,至少这份**精神,实在令她感到惭愧。她叹了口气,说道:“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她眼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刘葭感受到母亲的视线,天真地回之一笑。

“孩子,真好。无忧无虑的。”刘徽臣也看到了刘葭的笑容,不由得笑道。

陈娇笑了笑,对刘徽臣说道:“徽臣,既然你心里这么想。我便让陛下回绝了胶西王的请求,你自己最好也修书一封给胶西王爷。否则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书,陛下老回绝,面子上,也不好看。”

刘徽臣点了点头,应道:“让姑姑费心了。”

“我再让陛下在城中给你开府,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便去做吧。”陈娇又幽幽一叹,说道,“我是身不由己了。倒是希望你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思过活。”

“将军,前面就是朔方城的外围驿站了。我们到那里休息下吧。”苏建是负责朔方城首建的人,对这一带的情况比其他人要熟悉许多。

“嗯,我们到那里休息。”卫青点了点头,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那日突袭一口气擒下了匈奴右方王将之后,他们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后面的事情处理干净,为了把擒获的男女和牲畜全部带回,的确花了他们一番心思。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才回到边塞。

众人驱马行到驿站前,却发现此处旌旗林立,丝毫没有边塞小驿的荒凉,不由得有些奇怪。正疑『惑』间,便看到一行人从驿站里走出,行在最末的人卫青很熟悉,正是刘彻的贴身侍卫,马何罗。

“马大人!”卫青抑制住心中的疑『惑』,下马迎道。

“卫将军,接旨!”看着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马何罗自怀中拿出一颗用黑布包裹着的印信,高高举起,说道,“车骑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赐大将军印!”

卫青听完口谕,呼吸都不禁停止了,整个人傻傻地跪在当场,没有任何举动。

马何罗不得不再次开口道:“请大将军接印!”

他方才微颤着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大印,眼眶都不觉有些红了。

“恭喜大将军!”马何罗如释重负,放出印后,立刻双手扶起卫青,口中还不住地恭贺道。

“马大人一路辛苦了!”卫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平日的温文。

“不敢!”

一行人彼此客客气气走到了驿站内。

卫青看着那枚沉甸甸的大将军印,负手在房中来回走动,终于开口喊道:“来人,备纸墨!”

当夜,一飞骑离开了驿站,直奔京城而去。

宣室殿

“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裂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李希清声念道,心中不由得对卫青的谨慎感到佩服,同时瞥了座上的刘彻一眼,发现他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李卿,你再替朕拟诏。”刘彻嘴角一翘,含笑说道:“朕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

李希按照刘彻所说,将新的圣旨写好,他搁下笔,犹豫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第六十五章 人物年龄表









第六十五章 人物年龄表

汉武帝刘彻,初名彘,字通,为汉景帝第九子,生于景帝元年(前156)七月七日,属鸡。景帝后三年(前141),他16岁登基继位,元光五年,废陈皇后,时年27。

陈娇,为汉文帝长公主馆陶公主与堂邑侯之女,生于文帝后元年,属5岁时,因为金屋藏娇的典故而配给当时仍然是胶东王的刘彻,随后几年内,刘彻成为太子。刘彻16岁,阿娇17岁时,被册封为正宫皇后。此后十余年独得恩宠,元光五年因无子而废,时年28。历史上,此后她便长期被禁足长门宫,十余年后病死,死后以皇妃之礼葬于其外祖父文帝的霸陵附近,史称孝武陈皇后。但是,由于元光五年的穿越事件,历史在这里发生了变化。

刘嫖,窦太后与文帝所生长女,深受文景二帝宠爱和信任,封号馆陶长公主,嫁与汉初名将陈婴之孙堂邑侯陈午。元光五年,时年62岁。

李希,堂邑侯陈午与婢女所生的私生子,生于文帝后5年,由于祖父的安排,假死出府。此后长期跟随缇萦夫人及陈伏在外漂泊,少年时游历天下,认识了不少奇人异士。元光五年,与妻子张萃在长安城外遇到陈娇,当时年32,这次相遇改变了他的一生。

张萃,李希之妻,生于西蜀的商贾之家,与李希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建元元年,20岁时嫁与李希,元光五年,年30。

卫子夫,本平阳侯府的歌伎,建元二年,16岁时被汉武帝刘彻纳入宫中,随即被陈皇后贬为宫婢,不复见皇帝面。一年后,宫中放奴婢离去,卫子夫涕泣请出,因而再度得宠。随即怀孕,生下了汉武帝的第一个女儿,卫长公主。随后接二连三的怀孕,使得她能够长久得宠。元光五年,年26。

刘婧,王太后与景帝所生的长女,嫁与平阳侯曹寿,封号为阳信长公主,世称平阳公主。元光五年,年37。

卫青,平阳侯府奴婢卫媪与平阳县小吏郑季的私生子,自幼随母姓,本平阳侯府的骑奴,元光五年,年24。

霍去病,卫少儿与平阳县吏霍仲孺所生的私生子,生于建元元年(前140年),后其母嫁给陈平之曾孙陈掌,霍去病在继父府中长大。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18岁的霍去病任骠姚校尉,出击匈奴,一战成名。归途前往父亲家中拜访,带回了异母弟弟霍光,加以栽培。

纪稹,父母不详,生于景帝后元年(前139年),元光六年,与陈娇成为结拜姐弟。

主父偃,齐国临菑县人,元光元年(前134,上书武帝,从此受到重用。元光五年,年55。

公孙弘,菑川国薛县人,生于汉高祖元年(前202,元光五年,入仕为官,元光五年,年72。

第六十六章 长驱千里势不可挡-少年将军霍去病









第六十六章 长驱千里势不可挡-少年将军霍去病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这首王维的《少年行》实际说出了当时长安少年的梦想,霍去病无疑是这个梦想的实现者。少年将军,英姿勃发,在当时应该是许许多多少年男女的偶像,而这个偶像远比现在的歌星要健康阳光许多。

霍去病,汉朝骁将。他的外祖母是平阳公主的侍婢,和平阳县吏郑季私通生下了他的舅舅,未来的汉朝大将军卫青。而且这个侍婢卫媪还有几个孩子:长子长君,长女君孺,次女少儿,三女子夫,子夫的弟弟步广,史书上说他们都是冒姓卫氏,也就是说生父是谁都不知道,我们其实应该感谢当时的开放的社会风气和平阳公主家的宽容感到庆幸,因为两位伟大的将军和一位大汉的皇后都是这个侍婢的后代,要是在程朱理学占上风的南宋和明清,估计别说出人头第,就是这几个人能不能活下来还都是一个问题。

霍去病的母亲是私生子,他本人也是一个私生子,他的生父霍仲孺,河东郡平阳县人,当过平阳县小吏,因事常到平阳侯家,与其家侍婢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好象当时封地的小吏经常和当地的侯爷的侍女私通,卫青的父亲也是平阳的县吏,都是因为办事经常出入侯府才和侍女私通的,到是有点像现在办公室恋情后来霍仲孺还家娶妻,生子霍光,遂与少儿断绝往来。这位霍去病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汉朝历史上的一位名人。

霍去病生于汉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这一年这是汉武帝刚登基的年份,这时的朝廷正在实行建元新政,但是这一切好象离霍去病和他的家族很遥远,他的家族好象是平阳公主的家生奴婢,一家子都生活在平阳公主的府中,姨妈卫子夫是府中个歌女,舅舅是骑卒,也就是保镖,霍去病命运的基本上也会和舅舅一样,是平阳侯的家奴,但是在他一岁时候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们家族的命运,也改变了霍去病的命运,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少年将军出现了。建元二年(公元前141年,就是霍去病一岁的时候,朝廷上发生了一件大事。窦太皇太后把赵绾、王臧罢免,废明堂,废除了汉武帝的建元新政,让许昌等人为三公,掌握朝政。估计此时的汉武帝是很窝囊的,但是手中没有实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堂不能如意,家里的情况也不好。汉武帝的皇后是长公主刘嫖的女儿,按现在的标准来说应该是一个典型野蛮女友,估计不少男孩子会喜欢。但是她遇到的是汉武帝,一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而且还是皇上,她的这种『性』格就注定了悲剧的发生。最致命的一个问题就是她有不孕症,在那个时代女子不孕尤其是皇后不孕是天大的问题,皇后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下足够健康的皇位继承人,这位陈皇后花了大笔的金钱也没有能够达成这样的目标汉武帝心中的失望是必然的。

在事业和家庭都不顺利的时候,他的心情必然要有一个宣泄。当他去霸上祭祀到平阳公主家歇脚的时候,看到了表演歌舞的卫子夫,心理的宣泄口找到了。在换衣服的时候就临幸了卫子夫,然后赏赐平阳公主千金,把卫子夫带回宫中。但是此时卫氏家族的命运还没有改变多少,汉武帝把卫子夫带回宫中后好象就忘了她,再没有见她。直到一年后,汉武帝要淘汰宫人,卫子夫哭着要求出宫,汉武帝才想起她,再次临幸,卫子夫在这之后有了身孕,才尊贵起来这说明女人的眼泪确实是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连汉武帝这样的花丛老手也不能幸免。

从此之后卫家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少儿改嫁为詹事陈掌妻,少儿姊君孺也改嫁太仆公孙贺,卫青做了太中大夫,也就是说卫少儿成了司局长的夫人,她的姐姐成了国务院副总理的妻子,弟弟成了司局长,这时的霍去病应该只有3,4岁,一下子从奴仆的后代成了**,应该说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霍去病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应该是幸福的,应该是在父母的宠爱下度过的,这时卫家的地位一直在提升,先是在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舅舅卫青官拜车骑将军,兵出上谷,直捣龙城,成为四路出塞军队中唯一获胜的军队,以功封为关内侯,然后就是对于卫氏家族来说另一个重要的年份,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在这一年,先是霍去病的姨妈卫子夫生下皇子刘拒,被封为皇后,走上当时女『性』的顶峰,然后是秋天舅舅卫青奉命率骑兵三万人从雁门出击,击败匈奴,然后在第二年卫青率领所部从云中出击,又经云中郡至朔方郡(今内蒙河套以南伊克昭盟等地)之高阙向西扫『荡』追击,直至陇西郡(今甘肃西南部)。这次漠南之役,卫青所部汉军纵横数千里,击败匈奴,赶跑白羊,楼烦两王,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夺取了匈奴入侵中原的前哨鄂尔多斯草原战后,封卫青为长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此时的卫家已经是身份尊贵,今非夕比了。

这时的霍去病应该是12,3岁,正是一个拥有梦想的年龄,舅舅的巨大成功无疑对他是一种榜样,也许这是这个时候,少年立下远大的志向,驰马北疆,对于少年是一个并不远的目标。

过了四年到了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车骑将军卫青率所部三万余骑从高阙出击;同时,以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各率所部从朔方出击,皆受卫青指挥。这次战役大败匈奴部众,右贤王率领残部数百骑远遁,此战之后汉武帝拜卫青为大将军,后迁大司马,成了大汉军队的实际总指挥,卫青的三个儿子也都被封侯,也正是在这一年,霍去病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这时的霍去病已经18岁了,作为皇后和大将军的侄子,应该是除了皇族子弟以外最受宠信的**了,他作为汉武帝的侍中,出入宫禁,侍从武帝,深受信任。但是少年的梦想一直还在他的心头缭绕,所以他向汉武帝请战,汉武帝出于对这个外甥的喜爱或者说是希望少年成材,答应了他的请求,在元朔六年出击匈奴的时候,让霍去病上了战场,一代少年英雄从此鹰击长空一段传奇就此展开。

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击匈奴,接受武帝诏令,任二十岁的去病为骠姚校尉,以所部壮士为其部属。作为大将军的外甥和汉武帝的爱将,霍去病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他本身就是羽林出身,羽林本身就是汉朝的精锐部队,汉武帝时选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良家子宿卫建章宫,称建章营骑。后改名羽林骑,取其“如羽之疾,如林之多”的意思,属光禄勋,为皇帝护卫,长官有羽林中郎将及羽林郎。上面说的六郡都是在边地,民风彪悍,善于骑『射』,同时又都是良家子弟,就是说的又红又专的好青年,霍去病的800骠骑应该就有这些精锐。

这一年出征匈奴的一共有两次,一次是在春天,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斩首超过千人第二次是在秋天,卫青又率六将军从定襄出击,斩首万余人但苏建、赵信率所部三千余骑逢匈奴单于所部大军,接战一日,汉军寡不敌众,死伤殆尽,赵信降匈奴但是正是这一次的失败,使一颗年轻的将星冉冉上升。

在这次战役中,霍去病带领他的800骠骑勇士径直抛开大军几百里,寻找有利的机会攻杀敌人,少年的心中没有害怕,没有惶恐,有的只是建功立业的雄心,以及不顾危险的豪迈,你可以说他是年轻,出生的牛犊不怕虎,但是正是这种豪迈使少年成功了,他在匈奴的腹地袭击了营地,杀死了匈奴相国和当户,杀死单于祖父一辈的籍若侯产,活捉单于叔父罗姑比,斩首二千零二十八人,这样的功劳在大军失利的衬托下更加耀眼,汉武帝也是出于对这个外甥的欣赏,封霍去病为冠军侯,划食邑一千六百户。

此一战霍去病横空出世,如猛虎出柙,一位年方十八的少年从此成为称雄大漠的匈奴的克星。在这次战役中投降匈奴的赵信,出计让单于远走漠北,等汉军远征疲惫而击破之。单于听从他的计策,远走漠北。由于匈奴的单于亭是面对云中,代郡的,所以这两年在汉朝的东北方没有什么战役,但是在汉朝的西北,年轻的将军霍去病又将掀起一次次的进攻浪『潮』。

到了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春天,就是霍去病上次初『露』锋芒的两年后,汉武帝又一次开始对匈奴的进攻。这次出塞前,汉武帝封霍去病为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品秩与大将军相等。其实在上次作战中霍去病的骑兵损失也不小,但是由于是那次作战没有什么功劳,还有本来是投降汉朝的匈奴人翕侯赵信又复降了匈奴,汉武帝为了鼓舞士气,要找一个英雄出来,霍去病在这次立了功,同时又是汉武帝宠信的外甥,这个英雄非他没属。

而这次出塞,汉武帝的目的应该是检验一下霍去病的大兵团作战能力,所以给了霍去病一万骑兵,出陇西,从处于守势的西北出发,面对次一级的右贤王部队,除了出其不意以外,也希望霍去病在这里锻炼自己的军事才能。

这次出塞作战,霍去病发挥了骑兵的高机动『性』,转战六天,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经过五个匈奴的部落,与敌人短兵相接,杀死了折兰王,砍掉卢胡王的头,诛杀全副武装的敌兵,抓获了浑邪王的儿子及匈奴相国、都尉,歼敌八千余人,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

在这次战役后不久,在这年的夏天,骠骑将军又一次领军出征,这次进攻中没有卫青的身影,又是四将军出塞,好象是元光五年的翻版,估计汉武帝是希望霍去病在这次出征中和他的舅舅卫青一样,能建立功勋,在军中树立起权威。

这次出塞的四位将军是骠骑将军霍去病与合骑侯公孙敖都从北地出兵,分道进军;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都从右北平出兵,分道进军。在东北汉武帝出动了一万四千人,由李广和张骞率领,从汉武帝的意图来看,这次东北的作战是一次战略牵制,是为了西北的出击,目的是全力打击匈奴在西北的右贤王集团,以达到通西域的战略目的。

在西北作战中,合骑侯公孙敖没有能和霍去病会合,只有霍去病自己率领骑兵越过居延泽,经过小月氏,攻到祁连山,俘虏酋涂王,率众投降的有二千五百人,杀敌三万零二百人,俘获五个匈奴小王、五个匈奴小王的母亲、单于的妻子、匈奴王子五十九个,还俘获匈奴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共六十三人,获得了很大的胜利。同时在这次战役中霍去病的指挥日臻成熟,汉军的损失只有十分之三左右,不像上两次有接近一半的损失。

在这次战役中,霍去病的部下有赵破奴、高不识、仆多三人封侯,随霍去病到达小月氏的校尉们都被封为左庶长的爵位,霍去病的军中班底开始形成。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是一个多事之年,在这年秋天又发生了令人拍案叫绝的事情。匈奴的单于由于西方的浑邪王屡次被骠骑将军率领的汉军打败,损失几万人而大怒,想召来浑邪王,把他杀死。在匈奴的制度中,是以左为尊,左贤王一般都是太子兼任,左贤王集团也要比右贤王集团兵力精锐,对于右贤王的关照本来就没有左贤王集团多,再加上由于这一年中浑邪王屡次被骠骑将军击败,所以本来就地位不太高的右贤王集团的浑邪王被单于盯上了,估计是要作为一个典型案件来处理,振作一下军心士气,估计是消息不机密,所以被浑邪王知道了,于是浑邪王和休屠王等想投降汉朝,就先派人到边境迎住汉人。这时,大行李息率兵在黄河岸边筑城,见到浑邪王的使者,立即就命令传车急驰而归,向皇帝报告。皇上听过汇报后,怕浑邪王用诈降的办法偷袭边境,于是就命令骠骑将军领兵前去迎接浑邪王和休屠王。骠骑将军已经渡过黄河,与浑邪王的部队相互远望着。

这时浑邪王的部队中的副将们看到汉朝军队,又听说是霍去病领兵的部队,估计是前一段时间被霍去病打怕了,再加上本来对投降汉朝没什么想法,于是很多人就开始逃跑,这时霍去病的气势表现出来,一般的情况下,在当时匈奴人一片混『乱』、情况不明,霍去病完全可以任由匈奴人自行内『乱』,不必自己冒险到一堆炸了窝的匈奴人中去犯险,因为被匈奴『乱』兵杀死或俘虏的机率很大,而霍去病竟然大胆地冲入匈奴军中,不伤己方一人却杀死哗变的8000匈奴人,再降伏了余下四万人。少年英雄的胆识可见一斑,他当时应该是像战神一样威武,这个形象刻在了匈奴人的心中,也刻在了中国历史的画卷上。

在杀死哗变的匈奴人之后,霍去病命浑邪王一个人乘着传车,先到皇帝的行在所,然后由他领着浑邪王的全部军队渡过黄河,投降者有几万人,号称十万。他们到达长安后,天子用来赏赐的钱就有几十万。划定一万户封浑邪王为漯阴侯。封他的小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渠侯,禽梨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

从此,河西走廊成为汉朝的领土,不久汉朝在河西地区设立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汉与西域之间的交通,从此畅通无阻。不仅如此,在这次河西战役之后,汉朝在西北方向的压力大减,减少了陇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兵的一半,从此汉朝摆脱了两线作战的形式,可以专一对付东北的匈奴左贤王部和单于本部。

在这次战役后,还有一个关于霍去病的传说流传了下来,霍去病河西立下大功,汉武帝特派使臣载了美酒到前线去慰问他。霍去病对使臣说:谢谢皇上的奖赏。但重创匈奴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功劳归于全体将士。命令将御赐美酒抬出犒劳部下。但酒少人多,怎么办?霍去病吩咐手下,将两坛美酒倒入营帐所在的山泉中,整个山谷顿时酒香弥漫,全体将士纷纷畅饮掺酒的山泉,欢声雷动。这就是“酒泉”的来历。不管这是传说还是史实,千年之后我们读到这个故事,还是会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一位英勇却浪漫的少年将军的形象在我们面前栩栩如生。

河西战役结束后,霍去病又被汉武帝封赏,划定一千七百户增封骠骑将军。这位少年将军只休息了一年多,又一场战役在等待着霍去病,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漠北战役。

在元狩四年(前119),由于复降匈奴的翕侯赵信替匈奴单于出谋画策,认为汉朝军队不能越过沙漠轻易留在那里,于是汉武帝命令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几十万步兵和转运物资的人跟随其后,骠骑将军从代郡出兵,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兵。在霍去病的军中都是敢于奋力战斗和勇于深入的士兵,而且为了让霍去病统一指挥,没有让老将军跟随霍去病,而是任用李敢等人做大校,充当副将,完全是年轻人的天下,而大部分老将都在卫青麾下。唯一在霍去病麾下的老将是右北平太守路博德,但也是偏师。

我想汉武帝的意图是用霍去病和匈奴单于的主力交战,因为霍去病出兵的代郡是正面面对匈奴王亭的,但是这次由于一系列的阴错阳差,卫青面对的是单于主力,而霍去病面对的是左贤王集团,上面说过,一般匈奴的太子自兼左贤王,所以左贤王集团也是匈奴的一级主力,但是霍去病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作战能力,越过大沙漠,渡河捕获单于近臣章渠,诛杀匈奴小王比车耆转而攻击匈奴左大将,斩杀敌将,夺取其军旗和战鼓。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然后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并且登上高山以望大沙漠。转战两千余里,彻底打垮了左贤王集团,既打败右贤王集团后,再次击垮匈奴的另一只战略集团,霍去病这次胜利和卫青打败匈奴单于的主力,至此,匈奴的三大战略集团都被打垮,没有能力再和汉朝进行大规模的作战,漠南从此无匈奴王庭。

这次战役过后,汉武帝又划定五千八百户增封骠骑将军,和霍去病一起出兵的将领都得到了封赏,右北平太守路博德隶属于骠骑将军,与骠骑将军在与城会师,没有错过日期,跟随骠骑将军到达?余山,俘虏和斩杀匈奴二千七百人,划定一千六百户封路博德为符离侯。北地都尉邢山随骠骑将军捕获匈奴小王,划定一千二百户封邢山为义阳侯。从前投降汉朝的匈奴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皆随骠骑将军攻匈奴有功,划定一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划定一千八百户封伊即?为众利侯。从骠侯赵破奴、昌武侯赵安稽都跟随骠骑将军打匈奴有功,各增封三百户。校尉李敢夺取了敌军的军旗战鼓,封为关内侯,赐食邑二百户。校尉徐自为被授予大庶长的爵位。另外骠骑将军霍去病属下的小吏士卒当官和受赏的人很多。

霍去病在军中的势力大长,已经和他的舅舅并驾齐驱了,大将军和骠骑将军都当了大司马。而且定下法令,让骠骑将军的官阶和俸禄同大将军相等。这次漠北战役是霍去病生命中的顶峰,但也是少年将军的最后绝唱,一代战神的传奇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

在霍去病生命中的最后两年中有一件事的发生,使这个少年将军的一生出现了一块阴影,那就是『射』杀李敢。李敢是李广的三儿子,在漠北战役中是霍去病的大校,实际上就是副将,这说明霍去病还是很信任李敢的,因为这样的人事安排表明在霍去病战死后就由李敢指挥部队,两人都是富家子弟,又都是将门之后,关系应该不错,但是由于李敢的父亲李广在漠北战役中由于『迷』路耽误军机,最后『自杀』了。当时李广是在卫青麾下,所以李敢对卫青很不满。同时漠北战役后霍去病军团的人多有封赏,卫青军团的赏赐就不是很多,汉武帝也越来越欣赏这个外甥,当时卫青的老友和门客多半离开了他,而去奉事骠骑将军,这些人常常因此而得到官爵,所以李敢认为卫青失宠了,而且还认为霍去病和卫青有了矛盾,于是就打伤了卫青,卫青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但是李敢错误估计了霍去病,霍去病所处的时代是个十分看重家族血缘关系和家族荣誉的时代,这是形成汉王朝统治集团内部门阀之争的重要因素之一。霍去病毕竟和卫青是甥舅之亲,李敢这样做,是对霍去病家族的挑战,同时卫青应该也是霍去病少年时的偶像,我认为霍去病之所以要上阵杀敌,而不是在长安城中做一个纨绔子弟,卫青的影响是很重要的因素,当李敢打伤了卫青,家族的荣誉和少年的偶像情节,于是霍去病在陪汉武帝到甘泉宫打猎,李敢、霍去病同为扈从,霍去病『射』杀了李敢。

从现在人的角度来说霍去病这样的做法不妥,但是在当时的时代,家族的血缘是很重要的,即使是几百年后的魏晋南北朝,血缘也是很重要的政治因素,李敢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挑战卫家的政治地位,同时这时的霍去病只有23岁,还是一个年轻人,此时的他让人想到他整个人就像一只黑豹,造物将这大猫的全副骨骼和肌肉打造得极为精致而强悍,就如一个随时可以紧缩或强力张开的弹簧,它的四肢修长华美,锐利的爪子可以缩在肉垫之中,使它行走起来悄无声息;而那炯炯的目光甚至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磁『性』魔力。它可以长久地不动声『色』地跟踪、守候一个猎物,极为耐心地等待可乘之机,时机一到,这黑『色』的精灵就会如闪电般暴起一举将仇敌击毙。对匈奴是这样,对于李敢也是这样,因为都是敌人。

霍去病从童年时代就是生活在富贵之家,当时他的家族在当时的长安也是属于大家族的,所以霍去病天生是个大少『性』格(很酷很冷很倔),于是在当时他出兵打仗时,天子派遣太官赠送他几十车食物,待他回来时,辎重车上丢弃了许多剩余的米和肉,而他的士卒还有忍饥挨饿的。他在塞外打仗时,士卒缺粮,有的人饿得站不起来,而骠骑将军还在画定球场,踢球游戏。这是一种天生的『毛』病,是家族给他的烙印,考虑到霍去病的身份、年龄和心理成熟度(军事才能上的成熟不等同于其他方面的同步成熟),不要强求一个天生富贵的小孩成为一个圣人,让霍去病有机会多活上几十年、也许他也会向李广看齐,何况,尽管霍去病不体恤士卒,好像并不妨碍这些士卒替他卖命。其实从汉朝士兵的角度来说,也许更愿意在霍去病的麾下,因为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渴望一战成名,功成封侯。

元狩六年(前117),年轻的将军霍去病去世了,而死于什么原因史书中没有记载,这位伟大的少年将军就如流星一样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了,汉武帝对他的死很悲伤,调遣边境五郡的铁甲军,从长安到茂陵排列成阵,给霍去病修的坟墓外形象祁连山山的样子。给他命名谥号,把勇武与扩地两个原则加以合并,称他为景桓侯。

他的舅舅卫青在10年后去世,卫青和霍去病的墓都在汉武帝的茂陵旁边,霍去病的墓很像祁连山,而卫青的墓很像匈奴境内的卢山。两山之中,是牢固的汉室江山。霍去病好像就是为了打败匈奴来到这个世界上,在他短暂一生中,从18岁第一次出塞,19岁歇了一年,20岁三出河西,春天的时候在河西走廊纵横了近4000里,带着一万人冲杀于匈奴各部,回来的路上更是在今兰州城西北郊的皋兰山跟匈奴两个部落王鏖战一场,一万人最后只剩下3000人,可以想见其战斗的激烈。稍事修整过后,又在夏天再次出塞,这一次在军事史上堪称经典的大迂回作战,让霍去病在沙漠戈壁中一路砍杀驱驰了近7000里路。在带着他的胜利之师浩浩『荡』『荡』地回到长安后不久,被他杀败的两个匈奴王就要求降汉,霍去病再次出河西迎降然后,21岁又休息了一年,22岁时做了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功勋最卓著的一次出征,带着5万骑兵,北向追杀匈奴左贤王部数千里直至今贝加尔湖。

少年将军的生活是平淡的,除了战争还是战争,这样一位年少得志,功高权重、冷峻刚毅、英武帅气而又出入侯门帝府如闲庭信步的奇男子,自是流韵生风,在男女大防尚不严苛风气甚为开放的汉朝,无疑会使上层社会的贵『妇』淑女芳心暗许为之倾倒,演绎出莎士比亚笔下奥赛罗的玫瑰之约和罗马大将安东尼的浪漫之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令诗家扫兴让史家阙如的是,查霍去病短暂一生,似未有任何旖旎香艳的绯闻艳遇可供炒作。他有一个儿子,但是翻遍史书,也不知道这位为少年将军留下后代的女『性』是谁。当武帝着人为他造豪华府第让他审视接收时,他都断然予以谢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说出了这流传千古的八个字。他真是将国家的安危、社稷的轻重、军人的荣辱看得比什么都重,比泰山都重,遑论儿女私情了。他为抗击匈奴而生,他天生注定就是匈奴的克星,击灭匈奴成了他生存的意义,生命的价值。也可能有一种七尺男儿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愿连累如花美眷的潜意识吧?检点史籍,再没有见这伟岸男儿有何豪言壮语。仅此八字足矣,它已成为历代爱国志士的箴言,胜过许多高头讲章。二千一百年来,它始终轰响在历朝历代戍边将士的心头耳际。他冷峻寡言,善于行动,他的一生行状都写在铁马驰骋战旗翻飞的征战中。

这位少年将军是和匈奴联系在一起的,从霍去病去世以后,汉武帝再没有发动对匈奴的大规模战略作战,少年将军好象把汉武帝一代对匈奴的仗都打完了,像一位演员,完成了他在历史舞台的表演,从此不在出现。但是他永远以冷峻傲岸强悍的少年姿态留存于千古的记忆之中,他没有机会享受丰富的人生,却避开了他的大多数亲戚和同僚们最后悲惨的下场:族灭、宫刑、失侯、弃市。汉武帝族灭卫氏外戚、汉宣帝族灭霍氏外戚时,都不再顾念这个少年曾经为帝国立下的功勋。这个汉武一朝的天字第一号幸运儿因自己的早逝而画上了一个遗憾却又完美的句号。汉武帝是如此的宠爱他,不仅让他长伴茂陵,还把代表有汉一代艺术典范的大型组雕耸立于霍去病墓前。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李白一首《胡无人》, 让人于千载之下犹能想象出霍骠姚的虎虎生气。连他墓前那石雕的骏马,也以其内蕴神韵博大气魄而彪炳青史于不朽。“霍骠姚”已成了英勇果敢一往无前的代名词。只活了24岁,却长命二千多年。这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超越。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骠姚。”读杜甫这首《后出塞》,一个景象就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广袤的朔漠静寂如磐,残月如钩,干冷干冷,奔袭千里的骑士和骏马已汗湿全身,直透重铠,人和马呼出的热气转眼凝成霜花飘落在马头人面泛出片片银白,旌旗半卷犹散发着烽烟气息,将士们警觉的眼睛和矛戈在曙『色』熹微中光点闪闪。跨坐在西域汗血马上的霍去病面容沉毅……现在,只要大将军扬眉剑出鞘,这渊停岳峙严阵以待的数万铁骑就会如怒海惊涛长驱千里势不可挡……

第六十七章 品评汉武帝及其文章









第六十七章 品评汉武帝及其文章

清人吴裕垂:“武帝雄才大略,非不深知征伐之劳民也,盖欲复三代之境土。削平四夷,尽去后患,而量力度德,慨然有舍我其谁之想。于是承累朝之培养,既庶且富,相时而动,战以为守,攻以为御,匈奴远遁,日以削弱。至于宣、元、成、哀,单于称臣,稽玄而朝,两汉之生灵,并受其福,庙号‘世宗’,宜哉!

武帝生平,虽不无过举,而凡所作用,有迥出人意表者。始尚文学以收士心,继尚武功以开边城,而犹以为未足牢笼一世。于是用鸡卜于越祠,收金人于休屠,得神马于渥洼,取天马于大宛, 以及白麟赤雀,芝房宝鼎之瑞,皆假神道以设教也。

至于泛舟海上,其意有五,而求仙不与焉。盖舢舻千里,往来海岛,楼船戈船,教习水战,扬帆而北,慑屐朝鲜,一也。扬帆而南,威振闽越,二也。朝鲜降,则匈奴之左臂自断,三也。闽越平,则南越之东陲自定,四也。且西域既通,南收滇国,北报乌孙,扩地数千里,而东则限于巨壑,欲跨海外而有之,不求蓬莱,将焉取之辽东使方士求仙,一犹西使博望凿空之意耳。既肆其西封,又欲肆其东封,五也。惟方士不能得其要领如博望,故屡事尊宠,而不授以将相之权,又屡假不验以诛之。人谓武帝为方士所欺,而不知方士亦为武帝所欺也!”

今人:汉武帝是一位承前启后而又开天辟地的真正伟大的君王。在他之前的历史上,他所建树的文治武功无人可及。他的风流倜傥超群绝伦。他的想象力和巧妙手法使政治斗争成为艺术。他的权变和机谋令同时代的智者形同愚人。他胸怀宽广,既有容人之量又有鉴人之明。

他开创制度,树立规模,推崇学术,酷爱文学才艺。他倡导以德立国,以法治国。平生知过而改,从善如流,为百代帝王树立了楷模。

在后来的魏武帝、唐太宗、明太祖、努尔哈赤、康熙皇帝的行藏中,多少似乎都可以看到汉武帝的影子。

汉武帝具有超越历史的雄才大略,是一位战略和外交设计的奇才。这种天才使他能运筹帷幄而决胜万里,处庙堂之上,而其武功成就,则足以使西方汉尼拔、亚历山大、拿破仑等驰骋于疆场的将帅暗然失『色』。

但是,汉武帝绝不是一个超俗绝世的圣者。他好『色』、骄傲、虚荣、自私、『迷』信、奢侈享受、行事偏执;普通人『性』所具有的一切弱点他几乎都具有。但是,尽管如此,即使他不是作为一个君王,而仅仅是作为一个普通凡人,那么以其一生的心智和行为,他仍然应被认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机智超群的智者,一个勇武刚毅的战士,一个文采焕然的诗人,一个想象力浪漫奇异的艺术家,以及一个令无数妙女伤魂断魄的『荡』子,最坏又最好的情人。

他不仅开创了制度,塑造了时代,他的业绩和作为也深深地熔铸进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与传统中。汉民族之名,即来源于被他以银河作为命名的一个年代——“天汉”。在他那个时代所开拓的疆土,从闽粤琼崖直到川黔滇,从于阗阿尔泰到黑吉辽,勾勒了日后两千年间中华帝国的基本轮廓。而这个帝国影响力所幅『射』的范围,由咸海、葱岭、兴都库什山脉直到朝鲜半岛;由贝加尔湖到印度支那,则扩展成了汉文化影响所覆盖的一个大文化圈。

伟人和天才是无法描画的,是不可思议的,是难以用通常标准衡量的,也是无法用世俗尺度去衡量评估的。

汉武帝的人生充满矛盾。他爱民如子,同时杀人如麻。他用剑犹如用情,用情犹如用兵。在中国历史上,不乏英雄、伟人、壮士、志士和圣者。但是,放置在任何人群中,他都会同样地引人注目。你不可能不钦佩他,也不可能不畏惧他——这就是刘彻。

他的诞生据说伴随着母亲梦见红日人怀,他的曾祖父刘邦托梦为他命名为“彘”(野猪——而他的父亲则解释此字谐音于“智”,为他改名为“彻”,透彻,并赐号曰“通”;而他也的确是一位智圆行方、通彻无比的传奇男子。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位真正的太阳之皇、圣武大帝。

他的政策在他的时代导致了巨大的变革,因而也引起巨大的冲突,巨大的争论,使他成为一位备受争议以至误解的人物。而他生平中最大的错误之一,就是他不幸地阉割了中国历史上一位最有天才也最伟大的历史学家,而这个人原来是最能理解他同时崇爱他的。结果此人由于恨而用笔来惩罚他;使他身处的这一伟大时代和他的生平成为历史上最有争议的时代。而汉武帝则从此成为最被误解的一位谜一般的君王。

现在很多人对武帝的印象可能都来自于《资治通鉴》司马光站在道德层面对刘彻的穷奢极欲的负面评价。但是清人吴裕垂在《历朝史案》中有这么一段话,希望大家也能看看。

“宋人竭中国之财力,纳币赂寇,偷安旦夕;致使生民左袒,肝脑涂地。退而渡江航海,竟以议和误国。则武帝所为,又岂宋人所能议乎”

即使司马迁在《孝武本纪》对汉武帝喜好方士极尽讽刺,但是仍然不由得感叹一句“谥号为武,岂虚哉!”有人说,这是暗讽,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谥法》说“威强睿德曰武”,就是说:威严、坚强、明智、仁德叫武。武是一个代表好的谥号,司马迁的感叹其实对汉武一生所为的赞叹。

以下是武帝的一些诗赋。『毛』『主席』的诗里面曾经有一句“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其实他有点自视太高了,刘彻的文章,即使剔除他的皇帝身份,单纯作为文章放到文学作品选里也是很优秀的,而『毛』他自己却未必。刘彻的诗赋中,尤其是其中的《秋风辞》,明人王世贞以为,其成就在“长卿(司马相如)下、子云(扬雄)上”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三称其为“秋风百代情至之宗。”

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兮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钜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日。正道驰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放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皇谓河公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齿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

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搴长筊兮湛美玉,河公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防塞兮万福来。

【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汎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天马歌】

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西极天马歌】

天马徕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李夫人歌】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思奉车子侯歌】

嘉幽兰兮延秀,蕈妖『yin』兮中溏。华斐斐兮丽景,风徘徊兮流芳。

皇天兮无慧,至人逝兮仙乡。天路远兮无期,不觉涕下兮沾裳。

【柏梁诗】

日月星辰和四时,(帝)

骖驾驷马从梁来。(梁王)

郡国士马羽林材,(大司马)

总领天下诚难治。(丞相)

和抚四夷不易哉,(大将军)

刀笔之吏臣执之。(御史大夫)

撞钟伐鼓声中诗,(太常)

宗室广大日益滋。(宗正)

周卫交戟禁不时,(卫尉)

总领从官柏梁台。(光禄勋)

平理请谳决嫌疑,(廷尉)

修饰舆马待驾来。(太仆)

郡国吏功差次之,(大鸿胪)

乘舆御物主治之。(少府)

陈粟万石扬以箕,(大司农)

徼道宫下随讨治。(执金吾)

三辅盗贼天下危,(左冯翊)

盗阻南山为民灾。(右扶风)

外家公主不可治,(京兆尹)

椒房率更领其材。(詹事)

蛮夷朝贺常会期,(典属国)

柱欀欂栌相枝持。(大匠)

枇杷橘栗桃李梅,(太官令)

走狗逐兔张罘罳。(上林令)

齿妃女唇甘如饴,(郭舍人)

迫窘诘屈几穷哉。(东方朔)

【李夫人赋】

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yin』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魄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寖『yin』敞,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闟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沫怅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己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不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轮台罪己诏】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尉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赵破奴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公军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又卜“汉军一将不吉”。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第六十八章 天生我才——李希番外









第六十八章 天生我才——李希番外

5岁以前,我的名字是陈伯奭,那时候,娘亲总告诉我,我是陈府的大公子,将来有一天,我会成为堂邑侯。5岁以前,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因为我的天地就是娘亲、哑仆、两位陈叔和父亲,而他们每个人,除了不会说话哑仆,都亲热地喊我小公子小公子。后来,我的世界多了祖父,我才知道,原来我不可能成为堂邑侯,我和母亲都是这个世界上见不得光的存在。因为父亲早在我出生的八年以前,便取了皇后的爱女,馆陶公主。为了给我一个长子的名分,懦弱的父亲做了一生中唯一的一件壮举,偷偷给他的公主妻子下『药』,所以,馆陶公主,嫁入陈家八年却没有生育。一直到我的出生,一直到祖父发现了他的大胆妄为,他才被迫中止了这种行为。

娘亲在我5岁的时候病逝了,而我也便被父亲带回了堂邑侯府,可是祖父和父亲有言在先,我是以陈叔儿子的身份回来的。我不是堂邑侯府的大公子,只是一个下人的儿子,我也不再叫陈伯奭,而改叫陈奭。可是我却又不像是个下人的儿子,因为我每天都要和那两个名义上的少爷,两个和我一样庶出的弟弟,陈仲岩、陈叔桓一起读书习武。而最小的弟弟陈季须和刚出生的妹妹陈娇却只需要好好的养在他们的母亲,馆陶公主殿下的身边。习文练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祖父的要求非常之高,虽然我还可以苦苦撑着,不过我那两个弟弟可就凄凉了,经常要被武师傅的棒棍和文师傅的戒尺打得嗷嗷直叫。

7岁那年,在我入府的两年之后,我曾经在院子里,遇到过馆陶公主,我名义上的嫡母,那时的她行『色』匆匆,完全没有理会院子里三个舞剑的孩子。等她离开祖父的房间的时候,却又像是一切的愁云惨雾都已经消散了一般,开始有心情搭理我们这三个『毛』『毛』头。“这孩子是谁?怎么和岩儿,桓儿一起练剑呢?”当时她是这么问的。而祖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伏儿的孩子,老夫待他一如亲子,他的儿子,自然也和老夫的孙儿是一样的。”馆陶公主哦了一声,也便离开了。从她后来的反应来看,我相信对于这个小『插』曲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因为那时候,她正忧心着皇帝的病逝和嗣皇帝的登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那次偶遇后的第四个月,在新年伊始的时候,我便被祖父送离了府中。当我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只有陈叔一个人背着我,他轻声告诉我说:“奭儿,你做得很好。果然没有让你娘失望。”从此,我也不再姓陈。我姓李,名希,无字,因为一个东阳行脚商之子是不需要字的。离府的第一年,便是吴楚之『乱』,陈叔高明的武艺和他精明的头脑本来应该是可以轻易带我离开战场的。可是他却没有,他让我看清楚了所谓的战争所能带来的一切丑恶和悲伤。过度强烈的刺激,使得我不断的呕吐,人也一再的消瘦下来,陈叔很快便将我送到了母亲生前的好友,缇萦夫人那里治疗。半年后,当我能够真正清醒地思考时,我终于完全明白,我将来要走的路,绝不是娘亲从前为我铺的那条平坦大道。祖父选择了我作为延续家族火种的人选,就注定了我一生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我随着陈叔学习天文地理,学习经世济人之术,但是我却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商人之子,一个不可能有如此大学问的人。我必须对每一个人撒谎,必须时时刻刻扮演一个恰如其分的谨小慎微而又锱铢必较的小商贾。可是我却不能挣脱这个祖父为我准备的绳索,因为祖父临死前的眼神分明告诉我,他将整个陈家的未来都压在我的身上。虽然有时,我带上剑,换下商贾所穿的粗布,以陈奭的身份去结交一些不属于李希的朋友。我和主父偃在齐国共谈诸侯之累天下,我和郅都把酒雁门谈匈奴之累累侵汉……每一个人,都会在最后和我分别,他们去寻找自己心目中的明主,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而我只能在原地看着,看着他们离去。每一个人在离别的时候,都会对我说,出仕吧,李希。但是陈叔却总会及时提醒我,不可以。不能辜负祖父的信任,不能放任自己踏入险地,从祖父挑中我离开陈府的那天起,我已经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陈氏宗族。

在我最为彷徨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妻子张萃。那时候,她还只是个16岁的女孩子。最初,我是以陈奭的身份和她接触的,她家中是开酒馆的,最初吸引我的,便是她在应对那些前来撒泼的无赖们的英勇风姿。她几乎从不曾『迷』惘过,虽然家徒四壁,虽然她的美貌总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虽然她的父亲是那样的不争气而异母弟弟又是那么的心怀叵测,不过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孩,却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法子去化解这些危机。我当时想,我需要一个这样永远目光坚定,看着前方的人呆在我的身边。两年后,我们便成亲了。而萃萃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也最了解我的人。婚后,我们携手江湖,走遍了三山五岳,江南塞外。除了身份和陈家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尽可能的对她诚实。

元光五年的秋天,我自长水之中救起了那个女子,虽然形容有些变化,但是我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我的妹妹,废后阿娇。她的到来,宣布了一切平静的结束。当我和陈家的关系再度被我想起,那种压抑了整整十年之久的某些情绪就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压抑不住。小妹,一如从前那样可爱,每每看到她的笑靥和信任的目光,我就会想起,7岁那年的某个午后,我偷偷溜入她的卧室时,还是婴儿的她忽然『露』出的笑容和纯真的目光。我想,我只要好好守护她,就可以了。

从彭城到辽东再到朝鲜,这个妹妹在一点一点的给我惊喜,却也在一点一点地给自己带来危机,锋芒过『露』,总有一天她会被皇帝发现的。我手中捏着朝鲜诸老先生命人送来的信笺,汗湿掌心。“陈贤侄,令妹有经天纬地之才,取其十一,足以逆转天命。” 看着辽东城里那些前所未见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每一样几乎都可以完全改变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事情。我最终,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的野心和yuwang,选择了和我前半生的平静完全不同的道路。

阿娇,我要送你回去。祖父可以将整个家族的命运押在我的身上,我同样也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你的掌心之中。

“公子,一切都好吧?”庄昕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回头望了一眼宫阙,知道今晚之后,阿娇是真的逃不掉了,而一旦她生下皇子,那么陈家在这场斗争中,便真的没有了退路。不,应该说,从阿娇回宫出现在御花园的那一刻开始,陈家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庄昕,你知道诸葛亮为什么要出山吗?”我忽然问道。

“诸葛亮?哦,是小姐说过的三国故事里的那个吗?”庄昕问道。

“是啊。以诸葛亮之才又何尝不知道蜀已不可救呢。只不过大丈夫生于世,不能白首山间罢了。他只是想和天命搏一搏。”

第六十九君心——刘彻的新春番外

第六十九君心——刘彻的新春番外

“父皇,父皇,你在哪里啊?”听到一个娇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转身不意外的看到一个粉红『色』的影子朝朕袭来。

“父皇!”葭儿仰起头,开心的笑道,“父皇,母后新做的糕点好好吃哦。葭儿端给你吃。”

“葭儿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接过那糕点,尝了一口,果然香甜酥软。阿娇回宫之后,莫名的就会了厨艺,而且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过了这五六年,朕也就不再惊奇了。

“父皇,好吃吗?”大约是因为朕的脸上不见喜怒之『色』,小葭儿十分担忧的看着朕,朕低头对她笑了笑,然后说道,“很好吃啊。葭儿真乖。”她立马松了口气,开心的笑了。

朕随手将糕点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宫女,弯腰抱起她,然后问道:“葭儿,今天很乖吗?”

“有。”葭儿死命的点头,说道:“娘教我背的九九乘法表,我都会了哦。父皇你听,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朕含笑看着她,这孩子,真的很像阿娇。一样的娇巧可爱,一样的没心没肺,她从来不像芯儿她们,总对朕怀着某种畏惧感,她全心全意的信赖让人觉得拿回了一样失落很久的东西。最开始的娇宠或者只是某种刻意的做秀,但是连朕自己也不曾想到,到最后她真的会变成朕最心疼的孩子。

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忽然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阿娇还嫌弃过她像猴子,如今居然也长的这么可爱了。也真的很难想象,朕从前竟然一点也想要一个像阿娇的孩子。或者就像阿娇说的那样,生命的出生和成长本就是件神奇的事情。

“九九八十一。”葭儿一口气说完,微微有点喘气,邀功似地问道,“父皇,葭儿背的好不好啊?”

“很好。葭儿真乖。”

“那,葭儿这么乖,父皇要给我奖励噢!”

朕心中微微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每次都是刚献完宝,就巴巴的来要奖赏。

“葭儿想要什么奖赏啊?”

“让哥哥进宫来陪葭儿过年好不好?”

听到这个称呼,朕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那霍光年纪虽小,但是的确是个机灵的孩子,相对于他的哥哥来说,这个孩子更加懂事,他的身上有着超乎年纪的成熟。但是,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种过分的成熟和心机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若不是因为葭儿,朕应该会欣赏这种有上进心的孩子,因为无论他如何行事,都不可能翻出朕的掌握之中。只是,葭儿对他全心全意的信赖,却让朕不放心。人,一旦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对方,旁人就很难帮她预防了。

“父皇!好不好嘛,让哥哥进宫来陪葭儿。”葭儿的身子开始微微扭动起来,小手绕上了朕的脖子,开始乞求。

“好,父皇答应你。”朕给了杨得意一个眼神,他立刻领旨而去,正待再和葭儿说两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孩儿见过父皇。”

一转身,果然看到了据儿。

“据儿啊,你来有什么事?”

“母后遣孩儿来问,父皇今年是否仍在昭阳殿过年。”据儿今年已经5岁了,过了年也便6岁了。明年就要为他请太傅了。不同于朕和朕的父皇,他的太子之位将会十分的稳固,有卫家的拱卫加上嫡子的身份,会让身边聚集越来越多的从龙之士。只是不知道,对于大汉来说,这样一个太子,究竟是福是祸。

“今年还是在昭阳殿过,你退下吧。”朕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同你母后说,宫中的事物有她多费心了。增成殿那边,记得多赐些贡品过去。”

“是。”

据儿乖巧的退下了。朕一转头,便看到葭儿正对着据儿的背影做鬼脸,却被朕抓了个正着。

“葭儿,你这是做什么?”朕略感好笑的问道。

“父皇。”葭儿立刻低下头来,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然后喃喃道:“人家,在做鬼脸。”

“为什么要对皇兄做鬼脸?不可以对皇兄这么无礼啊。”

“可是,他对我一点也不好。还常常吓唬葭儿。葭儿不喜欢他。”

葭儿嘟着嘴巴,看来很是可爱。只是,她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朕感到心惊。虽不曾期望他们的感情能有多好,但是,会有这么明显的厌恶感却让出乎朕的意料。如果朕去了……

或许,为她寻一个厉害的夫婿的确是有必要的。

“父皇,到昭阳殿了。”葭儿指着前方说道,然后从朕的怀中跳下来,一路向殿内冲去。

“娘,娘,父皇陪我们守岁来了。”葭儿大呼小叫的冲进去。

“知道了,小丫头。别喊了。”阿娇的声音从内殿传来。朕撩开行障看到她坐在那椅子上,满桌的酒菜等候着我们。

阿娇,还是一如当年的漂亮,有时候,朕会想带她回宫究竟是对还是错。留下她,或者只是为了惩罚自己曾经的错误。让原本唾手可得的人变得咫尺天涯的惩罚。

第七十章 凋谢的凌霄花——by莞尔queithl









第七十章 凋谢的凌霄花——by莞尔quehl

本络小说中的花瓶女『性』角『色』相比,她更真实,更有个『性』,也更为令人回味。

书中卫子夫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二章,宠冠六宫岁月增,只见本书名便知道,当时卫子夫身上的皇宠是何等的煊赫!但是,伴随其得宠的就是与日俱增的惶恐。作者描写她时,其实直接用词于容貌并不多,更多的是姿态的描写,“卫子夫盈盈一跪,她那从脖子到背部的优美曲线让人看得怦然心动。”,而“卫子夫软软的音调,听在刘彻的耳里是说不出的受用”,一个温婉柔美的少『妇』便跃然纸上。这样的女人怎能不令人心动呢?她是一株绚烂的凌霄花,枝蔓盘旋在帝王这棵大树的枝干之上,她的富贵,她的荣光,都是她的帝王赠与,她依赖他,她感激他,她倾慕他,她会以她的丈夫为天。而现在,她的生活还算美满,她获得了帝王的独宠,她的家族获得了帝王的重视,她很可能成为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女『性』。所以“这个在后世被称为“未央神话”的女人,此刻还很年轻,如花的容颜上尽是幸福的微笑。”

但是,这种平静的幸福浮于表面,“卫子夫顺从的退了下去,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回头刘彻的背影,眉目间是无尽的复杂。”为什么?为什么满心欢喜的自己会面对陈皇后而自惭形愧,为什么全心依赖的情郎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把自己打入冷宫?“如果,不是那次被送出宫时的意外相遇,汉武帝是否会永远将她遗忘?几年来,这个疑问像一条毒蛇侵蚀着卫子夫的心,让她日夜不得安宁,刘彻日甚一日的宠爱更是加重她想要求证的yuwang。但是,那一年的孤寂,让卫子夫深深明白,对一个帝王来说,抛弃一个女人是多么简单的事。所以,很多事她只能不断的警告自己不要想,不要问。”

“所以今天,她还是不问,不说,只是安静的离去。”

其实看到这里,其实卫子夫是很令人同情的,她有着沉重的不安全感,有着自己不想正视的自卑,有着太多的感情需求。但是,后宫生活已经告诉她,没人是值得真正信赖的,尤其是帝王。

她很理智。

在这时,刘彻很是宠爱卫子夫,因为她是一个仰视自己,可以以自己的美貌和『性』情娱乐自己的女人,也是余明口中那个很适合当皇后的女子,但是他还没有发现,卫子夫是将他当作是帝王,而陈阿娇是将他当作是爱人与丈夫。当然,也许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卫子夫第二次出场应该是辽东反击战之后了,我们可以看到刘彻卫子夫的交流状况,“刘彻发现卫子夫黝黑的眸子里正定定的望着自己,虽然在那个温和的表面下,他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卫子夫不是很明白刘彻想说的是什么,对她来说未央宫外的世界就已经十分遥远,禁中以外的一切更是十数年来未曾再想过”。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一个可以不在乎,一个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上面,但是仍旧猜不透。如果是现代,夫妻俩已经面临感情危机了,但是,在古代,在皇宫,这些可以不理会。

刘彻也好,卫子夫也好,他们的戏份是在阿娇回茂陵后才多了的,刘彻是一幅既往的忙于军国大事,卫子夫呢,不时地以公主们想念表哥的名义,召唤卫少儿进宫,谋划令霍去病感到无聊的后宫之策,在无趣时,也有过召唤才女卓文姬学习箜篌,以打发寂寞时光的举动。但是她的弦一直绷得紧紧地,防范着可能危及她地位的女人,王夫人,李美人,其他。

“他要本宫无为而治,可以。但,那必须是后宫尽在我掌握之中。必须是据儿的地位不变,本宫的地位不变,卫家的地位不变。”

她很聪明。

卫子夫知道刘彻的逆鳞所在,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我们注意到,她这句话中有3个“地位”,却没有一个“感情”,所以我们说她很聪明。

可惜她为迎接入宫的新宠的一系列谋划是无用功,她安排的家庭温馨剧没有人入戏。陈娇,卫子夫,都是他刘彻的妻子,但是,在两后相逢时,她的丈夫没有维护她,这对她来说不能说是一种侮辱。刘彻问阿娇是否是同情她时,娇娇回答:“我可怜她。”

站在同样的位置,我们也可怜她。

看她将嘴唇咬出了血,即使她对刘彻有几分真感情,在这一刻也『荡』然无存了吧。

即使她是一株依附富贵的藤蔓,这一刻,她也是个可怜人。

如果娇娇没有穿越到这个世界,如果阿娇摆脱了金屋藏娇的命运,卫子夫的命运也不会改变。她会贤良淑德的坐稳三十年的后位,等到年老『色』衰的时候帮助卫太子自卫反击帝王的诛杀,然后,在一纸诏书下被废,自尽,被埋。然后,她的曾孙子会登上帝位,卫家的血统终究会融于皇族。史书上,她会得到史家的盛誉,但也仅此。

娇娇的到来打破了一切。她本来就是卫子夫心里的毒刺,刚入宫的一幕时刻在提醒她自己出身的低微(其实我们知道,出身不能代表一切,没人说女利就不能出人头地,就不配享有富贵,时刻计较出身就是不自信的表现,这不是真正自尊之人所为),而阿娇本就是刘彻心中之人。如坐针毡的滋味可以改变人的『性』格,使她的道路越走越远。

芙蓉花一章(其实这里很有意思,“芙蓉花成断肠草”本是李白咏叹阿娇的句子,在此却成了王夫人的写照),在本章里,全是王夫人在张牙舞爪兴风作浪,但是未必没有卫子夫在推波助澜。“就让王灵舞最后一场绚烂”,说出这样的话,她可能只作壁上观吗?而李茜在探望王灵时又偷漏出卫子夫陷害妃嫔甚至谋害皇嗣并不是第一次。能想到吗,第一次出场时那个温婉女子的纤纤玉手下,也有如花女的亡魂?

现在的卫子夫,可以用女儿的幸福巩固儿子的地位,会在殿室中布局阴谋,会优雅而无聊的品茶赏鱼,卫青眼中,那个甜美而善良的歌女姐姐已经不在了,她变得高贵,变得雍容,但也变得陌生。她的言行从做奴婢时害怕出错的谨小慎微转为位高权重者的高深莫测。现在的卫子夫和刘彻一样,笑也不是真正的笑,怒也不是真正的怒。她完全变成戏剧和小说中的不得宠的皇后,留给人一个寂寞而阴郁的剪影。

是谁把她变成这个样子?

是刘彻?他就是一个始『乱』终弃,见异思迁的负心人。

是阿娇?史书记载,陈娇“擅宠娇贵”,卫子夫初得宠时,“几死者数焉”。

是不见天日的后宫?娇娇说得好,后宫女子,阴谋陷害,是至死方休的!

是生活?灰姑娘嫁给王子后的日子并不幸福,白马王子更喜欢得永远是白雪公主。

也是她自己。

历史上也好,书中也好,我不反感卫子夫,非常同情她,但是,要我喜欢她呢,很难。

第七十一章 梦里的白头偕老——陈娇









第七十一章 梦里的白头偕老——陈娇

阿娇的悲剧,是身份的悲剧,也是『性』格的悲剧,也是命运的悲剧。

她与刘彻的婚姻好像是一个怪圈。分不清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

如果,她没有长公主之女的高贵身份,她不会得到如此显赫的婚姻;可是,就是因为她出身的高贵,她才忽视了后宫女子所必需面对的争宠与屈服目下无尘只能带来孤立,骄傲蛮横必然树敌。

如果,她的母亲没有强大的势力,没有如此的野心,她未必会得到金屋藏娇的诺言,也未必会保护刘彻度过最艰难的几年;但是,就因为她母亲的气焰已经达到为新的君主所侧目地程度,她和她的家族才会为皇权所猜忌,成为权杖上削下的第一颗刺。

如果不是青梅竹马的历史,阿娇不会得到汉武帝可能存在的唯一的真情;但是,就因为她与夫君两小无猜,才会成为刘彻感情上的鸡肋,成为猎艳为荣的男人丢弃的第一件旧衣。

就是因为她见证过刘彻的惶恐,她才会以为可以亲近到刘彻的内心,谁知,这在刘彻心中未必不是一颗刺。她的夫君受尽外戚的欺压,怎会容忍另一个外戚坐大?哪怕那是帮助自己巩固皇位的恩人,哪怕,那时陪伴自己半生的陈阿娇。作为男人,作为帝王,谁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如同飞鸟依人,永远仰视着自己,崇拜着自己,谁喜欢有一个黄脸婆的存在,见证着自己的落魄和失败?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切的一切造就了金屋藏娇的佳话,但是一切的一切又注定了淑房殿中的祥和幸福是一个美丽的气泡。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阿娇,就像是一盆失土的牡丹,看得绚烂肆意,但是,“永远”,是看不到的明天。

阿娇不负她美丽的名字,确确实实是天之娇女,皇上作外公,皇上做舅舅,权倾天下的窦太后是她最爱的祖母,势力遍及文,景,武三朝的馆陶公主是你爱他的母亲,出身在大汉朝开国功臣的侯爵府,有着血统赋予的美丽,受过最良好的教育。时间的事物,只要她想要,还没有什么得不到。而且,她还有要好的玩伴,要成为他丈夫的人。

“如果我能娶阿娇姐做媳『妇』,我就盖一座大大的金屋给她住。”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也不用伤心,有小珠子把你的不开心都吸走,还有阿娇陪着你。”

那可能是陪伴阿娇长大,支持她度过甘泉对峙,和消磨她长门岁月的最美好,最残酷的记忆。

小说中的阿娇出现过几次呢?女主人公的穿越便是因为阿娇备受打击后的离魂。

“费力的睁开眼睛之后,入目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朱红『色』凤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雕刻在她头顶上方天花板上的图案”“高高的柱子耸立在她现在所在的大殿里,上面盘踞着气势宏大的金龙,方才她靠躺着的类似卧榻的器具上,也雕刻着漂亮细腻的花纹,再加上房间里随风飘飞的轻纱,摆设错落有致的铜制器具,这一切无不告诉她现在在一个很古典、很古典的地方。如果她愿意承认,她其实是在一个华美的古代宫殿里。”

富丽堂皇的宫廷,这是阿娇生长的地方。

““不要,不要碰我。娘娘,娘娘救我。”一直抓着陈娇的手的那个宫女做着无用的挣扎,最后军士强行掰开她的手指,拖走,她临走时的呼号在空旷的甘泉宫不停回『荡』。”

控制着人们的生杀予夺,这是阿娇自降生就拥有的权力。

“陈娇出身尊贵,使得她身上天生有一种凌驾在众人之上的贵族气质,在宫中一旦她发起火来,除了刘彻之外很难有人能够在气势上压倒她,就算是王太后也办不到。”“看来甚为柔弱的皇后却能够和皇帝针锋相对。”

气质高华,气势夺人,这是阿娇自身强势的『性』格。

“那时候,她是皇后,卫子夫还是个连封号也没有的歌女。那时的她,娇纵到即使卫子夫已经生下了刘彻唯一的公主,还是不允许刘彻给她任何封号”,“她任由永巷令将她们母女二人安排在乐府所属的乐人行列中,任由宫人们孤立她,嘲笑她。”

骄傲,刁蛮,霸道,她爱刘彻,全心全意地爱,这爱不容砂子。她自恃尊贵,不认为有其他的女人有爱刘彻的资格,也不期待帝后夫『妇』的旁边站着第三个人。

“我还记得,你在这里亲口说过,你要废了我。你说你不需要我了”“彻儿,你说,我从来都不了解你。我们的过去,大梦一场。”

休弃,破灭,癫狂,溃败,永不超生。

“他一年一年的长大,而阿娇也许是因为有着身为馆陶公主的母亲的庇护,始终还是孩子脾气。当他变得一年比一年深沉的时候,阿娇却一直没变。所以,他可以很轻易的欺骗她,也可以很轻易的废掉她。因为阿娇实在是太好对付了,一点也不像是姑姑的女儿。”

“人,一旦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对方,旁人就很难帮她预防了。”

刘彻刘彻,你有什么好?你之所以一步一步使阿娇入局,不就是因为阿娇爱你吗?不就因为知道她毫不怀疑你吗?

阿娇阿娇,太傻了,她没有卫子夫的隐忍,李夫人的心机,赵婕妤的野心。她只是像爱丈夫那样的爱刘彻,所以,她失了心,也失了命。

如果阿娇不是馆陶公主的爱女,如果她的母亲的政治眼光再远一些,她就不会如此的骄傲,张扬。在那个社会,女人只能是女人,纵然是吕后在世,与夫君的相处也只是战战兢兢,看着那个男人左拥右抱。难道吕后对刘邦就没有恩情吗?她的付出少吗?但在做皇后时,也没有向阿娇这样自恃功高。因为,那些不重要——对她已经成为帝王的丈夫来说。

如果她能对自己的言行把持的谨慎一些,明智一些,或者行事更阴险一些,卫子夫消失很难吗?

不要说阿娇对卫子夫苛刻,在那个讲究出身的年代,贵族女子就没几个可以与阿娇并肩。后宫之中,贵族女子优越于良家子,良家子瞧不起家奴,而卫子夫,恰好是一个连生父都说不上是谁的婢女。想要阿娇对她和颜悦『色』,好像很难。如果卫子夫走正常途径入宫,她一样要在冷眼中坚强。阿娇可能就没想过让一个出身如此卑微的女子来分走自己已经日益见微的宠爱吧,她可能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而阿娇一再迫害卫子夫,迫害卫家,反而使刘彻更为注意到这个女人,因为阿娇的举动触犯了他的权威。

越是不甘寂寞的人,消失得就越快。

如果没有阿娇的失策,废后,也不会如此简单。

无子,这对一个皇后来说,已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窦皇后出身贫贱,中年失明,也失去了汉文帝的宠爱,就是因为生下嫡皇子才坐稳后位。

小薄皇后,出身在薄太后家族,但就是因为无子,薄太后死后,便被废了。

阿娇,没有孩子,想坐稳后位,只能示贤,不能以霸。只能谨慎,不能蛮横。但是,她做到哪一点呢?

她也许是爱刘彻,但哪怕用全部生命来爱这个男人,她也不能理解他。她也好,她的家族也好,没有能力为汉武帝的霸业创造功绩。她想要独占帝王的爱情,但是没人告诉过她,自古就没有专情的帝王吗?

也许她就像《长门赋》中描写的那样,关心着丈夫的衣食起居,唯恐有一丝照顾不周,但是,她丈夫的宏图大志,她不明白。她知道,那

是她两小无猜的表弟,青梅竹马的恋人,发誓要盖一座金屋子将她藏住的丈夫,但是,她没想到,那个人也是手握她生杀予夺的帝王吗?

帝王,才是刘彻的本质,其他,不过是修饰。

阿娇,就是这样一个修饰。

“我是答应你造一座金屋给你住,但是没说过让你住一辈子。”如果阿娇质问刘彻,他会不会这样回答?

可怜的阿娇,你想没想过,你即使杀了卫子夫,还会有王子夫,李子夫,赵子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刘彻的见异思迁,像卫子夫这样的

女子,就真的愿意面对后宫的险恶吗?你想过没有,在后宫之中,即使斗败了卫子夫,想要得到皇上宠爱,甚至想问鼎后位的女人是前仆后继,如同过江之鲫吗?你想过没有,嫉妒会是一个女人变得丑恶,变得衰老,会使刘彻更厌恶你,远离你吗?

你可能没想过,也可能漠视。你的眼中可能看不到其他,耳中听不到劝告。

所以《女训》里,你的女『性』同胞以你的执着突现自己的贤淑。

所以,长门宫便是你青春的坟墓,爱情的碑铭。

第七十二章 给双壁的歌









第七十二章 给双壁的歌

《葬魂横戈百战》

曲:林海

词:挽云弄月、隐筱龍月

念白:

我傲将金戈怒指蛮荒把吴勾看了落红吹已断

折寒梅祭雪千里玉关,淡看惊涛拍岸湮灭轻狂

料我此身长葬他乡饮君薄酒醉我愁肠

唱:

望断秋霄落雁故垒塞边

料皓月冷千山追忆初见

谁披甲阵前挽弓『射』箭

笑谈几时策马并肩尽灭狼烟

年少呼酒忘醉共君百杯

风灯影残『乱』三更人难寐

举杯即醉谢却多少红尘俗世仇怨

谁识我痴狂莫失莫忘莫变数载经年

望冷泉烽烟漫天

淮阴月情义相绝

叹回首昭阳与君别后几番思量难求相守只求相忘

情生情绝情劫怎生化解

天定天命天曰今生无缘

啊———-

念白:

小霍:纪稹,你知道,其实我很讨厌你这么死心眼。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够放得下长安,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纪稹了

微之:霍去病,其实我也讨厌你这么死心眼。如果你别这么看重卫家的血脉至亲,你的心若能稍稍对这个人世屈服,你真的会快乐很多。可是那样,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霍去病了。

小霍:也罢。早就该知道,你放不下陈家,而我也放不下卫家。虽然你不姓陈,我也不姓卫……

刑天:微之,你不要忘记,你们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除非有人肯先退一步,否则,什么知己情意都只是空谈罢了。

小霍:纪缜啊纪缜捉弄你其实也挺有意思,只是没办法看到,却是可惜了-

唱:

千里清秋楚天

遥岑眺望

酒涩大醉一场

梦回长廊

问祁连山旁

孤魂何往

叹半生戎马多沧桑

沙烟尘浪

那一碗孟婆汤

谁饮谁忘

看暮帆零『乱』

嗟万事难忘

断尽江山

旁白:

霍去病,年十八,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天子谓之,勇冠三军,以千六百户为冠军侯。陈皇后义弟纪稹,年十八,与去病同行,天子谓之,智冠当世,以千六百户为冠世侯。-元狩六年,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葬祁连山。

第七十三章 孝武陈皇后阿娇——by莞尔 (1)









第七十三章 孝武陈皇后阿娇——by莞尔

《百家讲坛》读史书,评汉武——孝武陈皇后阿娇

[在《唐朝好男人》那里看到一篇《大圣先师》的评论,实乃我辈之范文也,完全开拓了我对《何处》一书的视野。试想一下,如果阿娇的命运被改写,汉朝的命运发生了改变,经过历史的变迁,现代人会如何评价这位传奇的皇后呢?现在,留个脚印,来混分数。欢迎大家送上小红花或是时鲜水果——慢着,让我先戴上锅盔先。]

我们谈起汉武帝刘彻,就不能避免谈起他的感情生活,就不能避免谈起他的女人。刘彻是一个在很多方面都给后世帝王们留下榜样的人,他在文治、武功、谋略、文学等方面的成就,我们在前文中已经探讨过,确实有形无形的为后世渴望成为明君雄主的君王们设置了一道标尺,而他的爱情婚姻,同样是充满了权利争夺和浪漫『色』彩。“金屋藏娇”和“未央神话”,两个被传诵至今的词语,为我们揭示了汉武帝刘彻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陈娇,卫子夫。两个经历和『性』格完全不同的女子,她们经历着怎样的命运?她们在汉武帝的一生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敬请收看《百家讲坛》读史记,评汉武之金屋藏娇!

唐朝的时候,唐睿宗李旦曾经询问十分推崇汉武帝的太子李隆基,说,你说说看,刘彻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是什么呀?李隆基回答道:“剽姚铁骑封居胥,昭阳金屋藏阿娇。”睿宗含笑不语。

对古代帝王,或者是对天下的男人来说,最渴望的事大体来说就是两件,第一件,就是成就伟业,创下辉煌的功绩。剽姚铁骑,在这里是指代的是汉武的识人之明,提拔了卫青、霍去病、纪缜等一大批将领,创下赫赫战功,尤以封狼居胥的霍去病为代表。而第二件,就要暧昧含蓄一些了,那就是《绿『色』o说网》,坐拥佳人。“昭阳金屋藏阿娇”在这里显然仅指一人,那就是汉武帝刘彻的结发妻子,也就是后来的汉宣帝刘匡的生母,金屋藏娇的女主人公——陈娇。

陈娇这个人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在人们的评价中,她一直是一个博学、机敏而娇俏的女子,更是美丽的代言人。汉代皇后马明德娴淑宽厚,时人赞她有“陈后遗风”。一代贤后,唐朝的长孙皇后在作《女训》时,也对陈娇不吝溢美之词,并时时引以为律。后世理学盛行,在理学家的眼里,陈娇骄傲擅妒,有失『妇』德,不堪为女子楷模。到了近现代,史学界围绕陈后的德行和功绩,也展开了不小的争论。那么陈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让我们大家一起来解读历史,试着还原一个真实的汉孝武陈皇后阿娇。

一、天之娇女

不论是古今对陈后评价如何,褒贬双方对一点却达成了共识,那就是:陈娇这个人,高贵而美丽。

汉武帝刘彻是大汉王朝的第四任皇帝,陈娇却是汉朝的第六任皇后。汉初的皇室不太讲究家世和阶级,所以后妃们的出身大都贫寒:第一任皇后吕雉,出身乡里,生于『乱』世;第二任皇后张嫣却是自己丈夫的亲外甥女,完全是吕后偏执的苦果;第三位皇后是世家女,但位置没有坐暖就去世了,名字也没有留下;第四位皇后窦漪房和第五位皇后王娡完完全全出身平民。但是到了陈娇就不同了,陈娇出身高贵,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

陈娇的父亲陈午一脉,是汉代的开国功臣,陈婴的后代,世袭堂邑侯。《史记》记载:“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成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后来,项羽就是凭借这股陈婴放弃的势力,成为天下霸主。陈婴则在历次的战争沉浮中,艰难的生存了下来。在项羽败亡之际,陈婴又及时投了刘邦,汉朝建立后,被封为堂邑侯,后来陈婴出任过楚国相国。用今天的话来说,陈婴的成功在于他善于站位子,从来不出头正面风浪,为人谨慎,有功无过。因此他于汉虽有大功,但终比不得韩信、英布等风云人物炙手可热,所以在刘邦和吕后清洗功臣的血腥行动中,陈家都可以安然无事。但是,吕后去世之后,陈家成为了少数幸存的几个功臣家族,因而具有很高的地位,圣眷日隆。陈午是第三代的堂邑侯,到陈娇的同母兄长陈须已是第四代,四世诸侯,可谓是钟鸣鼎盛。

而陈娇的母亲就更了不得了,正是我们在以前几节中反复提到的窦太主刘嫖。馆陶公主是汉景帝的大姐,刘启十分尊敬她。而我们从窦太后死后,将自己的遗产全部交给刘嫖更可以看出,窦太后宠爱这个大女儿,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她。馆陶公主的处事嚣张,飞扬跋扈,恰恰可以证明她作为大长公主和窦太主的财富惊人,权势倾天。而作为馆陶公主唯一女儿的陈娇,自然而然的得到了来自宫廷的宠爱。《史记》记载:“(后)每从其母出入宫中,景帝见之而怜之”,“窦太后钟爱之,曰:‘当为之择一佳婿’。”有太后做外祖,皇帝做舅舅,百年延续的侯爵府为后盾。集皇室血脉和功臣后代两大身份为一身,这样的身世在有汉一朝,都可以说得上是“娇贵”无双了。

而我们评价陈娇为“天之娇女”并不是仅仅由于出身,陈娇的出众并不仅源于一份完美无瑕的家谱。古代女子留名青史,很大程度是因为美丽的容貌,这位被汉武帝“金屋藏娇”的阿娇美丽是毋庸置疑的。史载,陈娇5、6岁时,就容貌娟秀绝世,被景帝如此评价,“后宫诸夫人虽妍雅无双,然此女十年以后,迥非宫中诸夫人所能及也”。这句话用白话来讲就是这样:“我的老婆们都漂亮得不得了,但是我的小外甥女长大后哪些女人就靠边站了”。刘彻四岁就发誓“作金屋贮之”,虽然如同我们前面所讲,可能很大程度是因为王娡的政治考量,但是这样的溢美之词让一个四岁幼童自自然然的说出来,又让其他人,尤其是汉景帝不觉得做作,也是要有一定的事实基础的。我们要相信,我们的记史一向是偏向于含蓄严谨的,史官们对人一向重内涵而轻外表,如果像西方史料对人物的外貌描画得那样清楚,我们后人是有福气了,尤其是拍电影好找演员,但是《史记》就不只那么厚了。可是一旦史书中对某个人的相貌不吝笔墨,那么就是这个人的形容实在是出众了。在《史记》中,司马迁就用了大段的篇幅描写了陈皇后的美貌。在皇上大婚,陈娇再入宫廷时,“后年十八岁,望见者,皆凝睇挢舌,以为神仙中人”,能让见惯俊男美女的宫廷中人动容,是不太容易的。新婚之夜,陈娇“首垂双鬟,神彩焕发,不傅脂粉,而颜『色』若朝霞映雪。”刘彻这样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果如其言”,实在是一派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架势。如此私语能让史官记载,就说明这些话已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除了家世和容貌,阿娇可以引以为豪的,还有博学才干,和逐渐显『露』出来的政治觉察力,这一点以后我们会提到。自孝武陈皇后以后,立后德才兼备成为一条潜在的准则,但是两千年来,可以与陈娇并举的贤后并不多。博识、文采、知世、通政,很少有哪位后妃能同时做到,而阿娇却恰好完全做到了,更进一步,陈皇后出众之处更在于,她是那个时代格致学科的宗师级人物,这一点非常让人难以置信。

二、两小无猜

我们说汉武帝是一位充满烂漫『色』彩的帝王,他的感情世界同样充满了传奇。陈娇,卫子夫,两位曾得到过刘彻非常宠幸的女子,都以自己非同寻常的人生青史留名。但是,刘彻的一生中并不仅仅有两位女人。作为皇帝,刘彻的后宫不能与后世动辄佳刘彻丽数万的君王们相比,但是,在汉代早期,汉武帝后宫也是空前庞大了,有宫女万余人。而根据史料记载,为他留下子嗣的妃嫔除了两位皇后,还有来自赵国的王夫人和来自楚国的李美人,没有留名的嫔妃不知凡几。而且,还有一个可以证明汉武帝风流的证据就是,在刘彻在位的时候,嫔妃的等级更加繁复了。汉初遵循秦制,在皇后之外,设置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称号,到了汉武帝,有增设了婕妤、輕娥、容华和充衣四个等级,这也可以说明这个时候后宫的规模有所扩大,而刘彻这个人也有将心思放在后宫中。刘彻是个情种,他是非常多情的一个人,作为皇帝,作为男人,他可广播雨『露』,宠幸了很多的女人,但是一时的欢愉就可以说明他真的爱上这些女人吗?我们知道这不现实,而刘彻的作为也说明他没有多么看重这样多的女人。我们说他比较看重的应该是为他留下子嗣的女人,因为孩子毕竟是男女之间的一种纽带。但是在宫廷中,这种纽带不见得有多么牢靠。他爱过的女人应该只有陈娇和卫子夫。但是要说刘彻一生中到底真爱过那个女人,那么毫无疑问,只有阿娇。

为什么我可以说得如此肯定呢?这是缘于很多的因素。但是,我认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却是现在看来很俗气的理由,那就是,刘彻阿娇这两个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姐弟。

我们上一讲讲过,刘彻在四岁时,许下了金屋藏娇的诺言,不管是否真的童言无忌,馆陶公主很高兴,王娡很满意。可以猜想到,窦太后和汉景帝也一定是很开心的,因为阿娇在宫廷中非常得宠,窦太后更说出“我一定要为我这外孙女找个好女婿的话”。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阿娇的丈夫的地位一定会不同于其他皇子,这是皇室默认的。馆陶公主为了扩大影响力,就与当时的王美人王娡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而无论大人是如何筹划的,四岁的刘彻和五岁的阿娇“自此长相嬉戏,情意日厚”,孩子们毕竟心思纯洁,这种亲密生活的结果就是,小两口的感情基础十分牢靠。

再后来,梁王意图指染皇位,被景帝忌恨,是靠着馆陶公主的斡旋才化险为夷的。这一方面说明刘嫖这个大姐在两个弟弟的心中的分量,另一方面,也使刘嫖在两个弟弟中左右为难,在利益上,刘嫖很难分清支持哪方会更有利于自己,在情感上,景帝和梁王又都是他的胞弟,没有亲疏之别。对此,刘嫖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再不带阿娇出入宫廷,致使刘彻和阿娇有好几年没有见面。

但是这不意味着两个人在几年内就没有联系,陈娇在这几年内和刘彻就靠书信保持联系。即史料记载,阿娇在书信中有鼓励因梁王威胁而惶恐的刘彻,也将自己身边小事写给刘彻看,两个人的感情交流十分密切。甚至,晋代时一本佚名的杂记中说,阿娇曾经翻墙出府,想与刘彻见面,半路被馆陶公主府的侍从押回去了。陈皇后翻没翻过墙姑且不论,这种率真而热情的『性』格却是表『露』无遗。这样一个热情似火,开朗活泼的女孩,这样的可爱,又是如此真心的爱自己,刘彻怎么能不喜欢呢?当然喜欢!我们可以推断,在刘彻的青少年时代,没有开始帝王生涯的汉武帝曾经全心全意地爱过阿娇,这份感情是真诚的,热烈的。

三、新婚燕尔

景帝崩,刘彻继位。建元二年春,迎娶阿娇。史书中用相当长的篇幅来记述武帝大婚时的胜景:

“建元二年春,太皇太后遣长乐少府及宗正为皇帝纳采,用束帛雁璧,马四匹,并求见女。傅姆八人扶女,盛服南面立。后年十八岁,望见者,皆凝睇挢舌,以为神仙中人。丞相婴、御史大夫绾,迎皇后堂邑侯第。皇后礼服,上绀下缥,深领广袖,巩带霞帔,衣长曳地,不见其足。首戴龙凤珠冠,黄金步摇,簪珥步摇,拜辞于陈氏之庙,登车,入未央宫前殿,天子临轩,百官陪位。皇后北面,礼官读册文毕。皇后六肃三跪三拜,女官引后帝前谢恩,称“臣妾陈娇贺帝万年。”其幽韵若微风震箫,又如娇莺转啼。帝为之动容。太尉蚡授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女官以带皇后,皇后拜伏,复称臣妾,谢恩讫,即位,群臣皆就位,行礼退。皇后乘软舆入中宫。”

而中宫是什么样的呢?当时的正宫,是淑房殿。淑房殿“四壁皆涂以黄金,椒芬扑鼻,缀明珠以为帘,琢青玉以为几,旃檀为床,镶以珊瑚,红罗为帐,饰以翡翠,锦衾绣枕,皆有织金龙凤。其他陈设诸宝玩,五光璀璨,不可名状。”

刘彻许下“金屋藏娇”的誓言,终于达成了。刘彻志得意满,又看见阿娇“羞畏俯首,微晕如指痕”很含羞的样子,就调笑道:“人言阿娇端庄贤淑,果如是耶?囊者戏耍之事,尽忘之乎?”人家都说你阿娇端庄贤淑,是不是真的啊?我们小时候干的勾当,你全忘了么?新娘子阿娇瞪了刘彻一眼,把刘彻给瞪乐了,一看阿娇『性』格还是没有变。

阿娇是什么样的『性』格呢?用《史记》中的原话是两个字“娇俏”。阿娇的名字听起来就是一派千娇百媚,而娇俏应如何理解呢?有一个不十分恰当的类比,金庸小说中最受人欢迎的女主角是谁?没错,俏黄蓉!黄蓉是什么样的『性』格?活泼,慧黠、顽皮,率真,深情,再加上才智过人,层出不求的新花样让人目不暇接,是很可爱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但是黄蓉作为溺爱下长大的天之娇女,有着她的骄傲,也有着她的不足。她骄傲,目下无尘;她自尊却有些傲慢;她任『性』,行事中不乏霸道。遗传了她缺点的郭芙人见人厌。但是我们讨厌黄蓉吗?不!我想绝大多数人是十分喜爱她的,因为她的优点使她光彩照人,而她的缺点,使她的形象更加立体。女孩看到她,当她是一个敢于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小妹妹,想要抱在怀里疼一疼。男人们呢?抢回家做老婆!(我管其他人,爱我不就行了?)野蛮女友都会风行,何况万能蓉儿。黄蓉的可爱,不在于天仙化人的完美,而在于她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长大的女人。

而初入深宫的阿娇,据史书上“娇俏”及“擅宠娇贵”的评价,黄蓉的优点她全有,缺点更是有过之。但是对刘彻来说,热情直率的阿娇,是如此深爱自己的女人,又是莫测深宫中一股清澈的甘泉,宜嗔宜喜,活泼灵动,娶到她,是得偿所愿,两个人的新婚生活十分甜蜜。

刘彻抱得美人归,但是他的事业出现了危机。我们讲过建元新政中刘彻尊儒学,加强****,引起窦太后及保守势力的不满,此时淮南王又意图王位。刘彻的重臣被杀,新政失败,连皇位也岌岌可危。这个时候阿娇又一次发挥了她巨大的影响力。刘彻初行新政时,阿娇政治觉察能力开始萌芽——“后以此忧,数劝帝未果”。陈娇也许朴素的出于亲情的考虑,也许是对政局有了懵懂的认识,为建元新政感到忧心。而新政失败后,刘彻寄情酒『色』,淮南王意图不轨,阿娇就陪伴在窦太后的身边,利用太后对自己的疼爱和身份的优势,帮助刘彻度过了这一次的危机。这段时间,刘彻“其时帝虽失其位,然则夫妻恩爱,琴瑟相合,后宫虽众,后竟独宠。”

在刘彻失势的日子里,刘彻阿娇这对小夫妻共患难,同甘苦,度过了他们的新婚时光。但是在新婚的甜蜜里,也为未来的生活带来了隐患。

四、甘泉别怨

前文我们提到,阿娇陪刘彻度过登基后艰难岁月,两人婚姻美满,夫妻恩爱,但是,已经为后来埋下不安的种子。那么,这些矛盾是什么呢?

第一,刘彻式微。

综观历史,或是观察我们的周围,很多夫妻可以同甘苦共患难,但是一旦渡过难关,这段婚姻便会破裂。为什么呢?原因很复杂,但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男人希望成为英雄,喜欢女人来仰视他,崇拜他,不喜欢在女人面前丢脸。而共患难的妻子曾经看过他落魄的样子,就不能使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在刘彻来说也是一样。

刘彻素有大志,他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代雄主。但是初登帝位的刘彻不但改革受挫,帝权旁落,连皇位都岌岌可危。最后他能坐住这个位子还是靠了自己的妻子和岳母,怎能不叫刘彻自尊受挫,心存芥蒂。而阿娇又以一派天之娇女的气势来保护自己,怎能使刘彻不会感到失落和自卑?如果刘彻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也就罢了,他又偏偏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他都会深深地记下,阿娇的恩情既可以是她的贤惠,也可以是她明日的催命符。

第二,阿娇无子。

作为和皇后,为皇帝开枝散叶,尽快地诞下嫡子,确保血脉的绵延是第一要务。但是阿娇获得独宠有数年光景,却没有诞下一男半女,在当时来看已经是很大的罪过了。从建元二年春,阿娇入宫,到建元六年(是这个时间吗?)陈娇移居甘泉宫。阿娇有五年左右的时光几乎是独宠后宫,但是一直没有生育。再到元朔五年,阿娇被废,阿娇依然没有子嗣。其实刨去帝后分居的几年,阿娇和刘彻共同生活的时间也就是五年光景,现代人夫妻五六年没有孩子的人有很多,也不代表以后就没有生育的可能。但是当时馆陶大长公主为了能尽快地抱上外孙,为陈娇求医问『药』共花费了九千万钱,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资,因为当时国家一年的税收收入才有多少?这是当时十年的税收!花了这样多的钱阿娇依然无子,就等于作出了最终判决一样。历史上,无子的皇后往往是当不长的。

第三,擅宠娇贵。

“昔日芙蓉花,今为断肠草。”

我们刚才提到过,阿娇的『性』格是属于张扬热烈的一类,她活泼,开朗,也很强势,但是这些特点又从另一个方面说明陈娇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温婉女子,她可以温柔软语,但是她不可能像卫子夫和当时很多的女子一样,在刘彻显出一副柔弱可人的模样;又因为她和刘彻青梅竹马,她又是刘彻的表姐,在她心里,刘彻永远是那个被唤作“彘儿”的表弟。而阿娇出身尊贵,以当时的情势来说,阿娇的地位甚至要远远超出景帝的很多正牌公主,这样天生富贵的大小姐可能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谁。上有太皇太后的宠爱,下有馆陶公主的榜样,阿娇要是没有目下无尘的『毛』病倒是奇了怪了。汉武帝的后宫中不可能有哪个嫔妃的出身能高过于她,皇帝又独宠于她,这位大小姐脾气的皇后在后宫中自然是呼风唤雨,目空一切的。可是这样的『性』格在刘彻喜欢她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但是一旦刘彻厌倦,便是狂傲自大,不识大体的象征。

陈娇是一个真『性』情的女人,她是古代皇后中少有的追求爱情专一的一位。这样的『性』格既是天生的『性』情,又是后天的养成。要求丈夫只爱她一人,甚至只有她一人的女人的皇后只有两位,一位就是陈娇,另一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独孤迦罗。独孤皇后可以将隋文帝宠幸的宫女的双手砍下,陈皇后也不逞多让。陈娇听闻卫子夫得到大幸,“几死者数矣”,也就是寻死觅活的,当然,她也没有让卫子夫好过,同时,馆陶公主也去找卫子夫弟弟卫青的麻烦,一代名将卫青差点稀里糊涂的就死在那时。而卫子夫得到宠幸后,生下了刘彻当时唯一的孩子卫长公主,身份也没有提高,直到卫长公主三岁时,宫廷宴会,陈娇依然将卫子夫母女编在乐人的队列中,使刘彻十分震怒。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陈娇迁居甘泉宫,与刘彻分居,卫子夫入住淑房殿,成为了汉武帝最宠爱的女人,接连生下了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进一步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卫青则展『露』了自己的军事才能,得到了刘彻的重用。卫家作为汉武一朝的大家族,登上了历史舞台。

而除了我们以上讲的三点,阿娇之所以失宠,刘彻之所以移情别恋,有一个隐藏的,却也是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外戚势大,引发了汉武帝作为一个帝王的反感和憎恶。

我们讲过,整个汉代,外戚的影响力是相当之大的。在初汉,太后的势力甚至可以决定皇位的安稳。吕后可以做到铢杀功臣、迫害亲王,连汉家天下都差点改姓。而汉武帝上位之初推行的建元新政,也正是由于以窦太后外戚力量为首的保守势力反对而夭折。他的皇位差点由于外戚和宗室而丢掉,又是由于外戚的包容而延续,这样的耻辱怎能不让刘彻刻骨铭心?阿娇是他的女人,但是阿娇身后有令他厌恶的一个庞大的外戚集团。阿娇幼年生长于太后寝宫长乐宫,与窦氏家族十分亲密。阿娇的父氏,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开国功臣的家族。而阿娇的母亲馆陶公主,兼有大长公主和窦太主的双重身份,位高权重,而且,在『性』格上,权力欲极强,也极有政治手腕。这都是刘彻所忌讳的。从当时的情况看来,阿娇未来会怎样,陈家未来会怎样,这都是不敢想的。而刘彻,我们从他一生的功绩来看,他是一个非常推崇中央集权的君主,他一直在有目的有步骤地削弱外戚的势力,平衡文臣武将外戚宗室之间的力量,确保他自己的乾坤独断。在他终于可以执掌大权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对外戚下手了,陈家只是其中一个。

五、废后风云

元光五年,发生了汉代历史上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那就是武帝废后。

《史记外戚世家》中这样记载这个事件:

“帝下诏令,废陈氏,收其皇后玺绶,置退,废居长门宫。甘泉宫中,捕为巫蛊者,皆斩。后由是隐去,数年不复见。”

而在《汉书外戚传上:孝武陈皇后》中特意记载了当时的废后诏书: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陈皇后就这样被废了。

我们联系刚才所说的阿娇失宠的几个原因,再结合废后诏书,可以简要的将阿娇被废的理由总结为:无子、擅妒,直接原因是巫蛊。深层原因是外戚势大引发汉武帝不满。但是这里有趣的是,深层原因我们都能理解,但是那些显而易见的理由再经过深思后,反而令我们有所疑『惑』。

无子。历史证明阿娇的生育能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陈皇后生广玉公主的时候已经32岁了,她生汉宣帝的时候更是37高龄了。而且生育之后,她的健康状况也很好,据说看起来仍像二十多岁的少『妇』,后来更是活到了80多岁,比刘彻还能活,身体好得不得了。阿娇嫁给刘彻的时候已经是18岁了。汉初为了增加人口,规定女子14岁还没有出嫁就要罚金了。经过80多年的休养生息,这个规定可能有所松动。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当时14岁的女人完全可以为人妻为人母了。阿娇这个时候也应该具备生育能力了。再者,阿娇是独宠数年,宠幸非常,怎么会没有孩子呢?这是个疑问。

擅妒。这有可能,但是刘彻是和阿娇青梅竹马的,他是了解阿娇个『性』的。而且在阿娇得到宠幸的两段时光,为后时和入主昭阳的时候,他都是独宠阿娇一人的。如果刘彻是厌倦了阿娇,寻觅第二春,或是放弃一棵树去得到整个森林的话,为什么他又转过头找到了阿娇,而甘之若饴呢?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对于这个疑问,人们做出了不同的回答。

言情派女作家,以琼瑶女士为代表,误会加煽情的故事,将刘彻描绘成多情的回头浪子,让他看过百媚千红,只爱阿娇这一种。十年前,《长门烟雨》风靡海峡两岸,由马景涛扮演的刘彻一阵大喊大叫不知赚得多少少女的芳心。

武侠派作家,以黄易为代表,使陈娇由长门密室得到墨子令,练得绝世神功,永葆青春,芳龄永驻,号令天下墨门信徒。助刘彻逐匈奴平诸侯,共创盛世。对《女墨》一书,骂的人和赞的人一样多。

最后,巫蛊。

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巫蛊就是我们俗称的扎小人,把一个写有被诅咒人生辰八字的木人埋在地下用来施巫术害人,在我们现在看来实在是愚昧可笑的,但是在古代,因为人们非常『迷』信,这被视为大罪。从古至今因为巫蛊而死的人不知有多少,陈皇后阿娇也因此被废了。

可是我们要问,这是真的吗?古代因巫蛊而死的人可绝大多数是被冤枉迫害的啊!

认为阿娇没有巫蛊的人有以下理由:第一,阿娇是当时墨门的代表人物,是当时少数具有科学精神的人。以她的很多主张和作为来看,她对神鬼之说是保有怀疑态度的。第二,后宫历来充满阴谋,卫子夫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更有平阳公主的虎视眈眈,谁知这里没有内幕?第三,如果阿娇确实巫蛊害人,那她后来入主昭阳,再后来母仪天下,皇室对阿娇再没有一点非议,似乎阿娇就没有这一污点一样。巫蛊害人,这不仅犯法,也是道德上的极大缺陷,古代其他有类似经历的妃嫔,不死的话也要脱层皮,哪还有母仪天下的资格了啊?

认为阿娇确实巫辜的人也有理由:第一,阿娇重获帝宠之后,刘彻一直没有给她平反,即使卫子夫『自杀』之后也没有。第二,阿娇是一个情感热烈的女人,女人陷入妒嫉的时候会不理智,巫蛊媚道,本就是当时失宠女子的最后手段。第三,难道阿娇是就完美的吗?贤后难道就一定无瑕?阿娇本就不是以均分恩宠的贤惠出名的皇后啊!当时阿娇到底是皇后,卫子夫是弱势一方,她要陷害阿娇或者能否的手到底只是一种猜想而已。

我们很难得知历史的真相了,我们认为,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阿娇有可能巫蛊,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阿娇因此而废只是官方一个说法。阿娇被废的终极理由不在于此,而是在于,忍耐多年的汉武帝终于要对外戚下手了。

废后,陈家失势,窦家、田家两败俱伤,先后被族,卫家冉冉兴起。一场政治洗牌正进行中。

一篇《长门赋》唤不回刘彻的回顾,长门宫凄风苦雨,阿娇度过了沉默的两年,所有人都以为昔日金屋藏娇的佳话已成泡影,陈娇将永远消失的时候,情势突然发上了重大转变!

六、再起昭阳

元光五年,陈皇后阿娇被废,罢退居长门宫。

元朔元年,卫子夫终于生下刘彻的第一个皇子,母以子贵,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卫氏成为了仅次于刘家宗室的贵族。卫青得到了汉武帝的重视,接连出征匈奴,并且抓住了机会,立下赫赫战功,进一步被刘彻赋予重望。卫家,这个昔日的奴隶之家,终于摆脱了世代受奴役的命运,在卫子夫皇后的光环和卫青军功的拱卫之下,蒸蒸日上。卫家,卫子夫,卫青成为一代传奇,受到当时人们的羡慕,而罢居长门的陈娇,似乎已经成为了一段历史,应该是寂寞的,苍白的,永远过去的。

但是,没有人想到,情势发生了大逆转。

元朔二年,在皇后卫子夫地位日益稳固,卫青再立大功的情形之下,刘彻亲自迎回了他亲手废掉的陈娇,共乘一辆马车,回到了未央宫,将阿娇安排在“黄金为壁、白玉为阶”的昭阳殿,甚至,“恩宠日深,竟过昔日后在位之时”,阿娇的风头一时无两,盖过了身居淑房殿的卫子夫和后宫的其他妃嫔,对此,宫廷内外几乎暂时『性』失声。

就这样接回来了??怎么回事?倒是给个理由啊!!

阿娇刚刚被废时,馆陶公主花了千金,请大才子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将阿娇的心声写了个透彻,盼望刘彻念在昔日之情回心转意,但是刘彻只是赞司马相如写得好,连问也没问阿娇一声,好像都没有这个人一样。而两年之后,在阿娇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的时候,刘彻竟然亲自将阿娇迎了回来,而且安排在素有富丽祥瑞之名的昭阳殿中,我猜人们的下巴掉了一地板啊。这到底是什么理由呢?

刘彻没有给人任何解释。

接着,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结婚十余年都没有怀孕的阿娇,竟然在回宫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怀孕了!而且这个时候,刘彻对阿娇的宠幸竟然超过了阿娇当皇后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比那时都要好!非常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当时宫廷内外的人是如何看待元朔第一不可思议事件的,但是,可以想象,对于卫子夫,卫家,以及当时的后宫嫔妃来说,这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卫子夫是在阿娇因为巫蛊被废之后才荣登后位的,卫家是因为皇后娘家的身份,才摆脱了奴隶的命运。而在元朔年间,卫子夫已经因为“『色』衰”而失宠,当时刘彻已经广纳内宠了,否则,没有那么多嫔妃的称号出现。

还有一个大家一般会忽略的信息就是,当时,皇长子,也就是后来的戾太子刘琚已经两岁了。而根据史料的记载,生育齐王刘闳的王夫人和生育双生子广陵王刘旦、盖长公主刘嫣的李美人也是在这一年怀孕的。

后宫处在一个很微妙的时期,我们再来综合一下这些信息:

皇后卫子夫,生皇长子,三位公主,家族屡立战功,『性』格谨慎,失宠;

王姬,李姬,得宠,怀孕;

废后,阿娇,莫名入宫,得宠——怀孕。

很诡异得一个局面。

而,立刻,一个更诡异的局面出现了,史记中记载,“俄而,王夫人触犯龙颜,贬入掖庭,以忧死。”这里没有说明时间,但是,在记述齐王刘宏身世时,说明因为王姬有失『妇』德,被贬入掖庭,刘宏是诞生在冷宫的,而且,因为他诞生的时候正是王太后去世的那天晚上,所以引起了刘彻的注意,得以抚养于博望苑。再后来,他被刘彻交与李姬抚养。而李姬,妊娠十二月,才生下刘旦和刘嫣,一时传言尧妊十四月乃诞,李姬必然身有祥瑞。正在前时少些时候,被宫廷内外瞩目的阿娇生下了她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孩子,广玉公主刘葭,这使很多人松了一口气——包括不久前终于被册封为太子的刘琚的母亲卫子夫。

是不是很让人混『乱』?因为作为史官的司马迁不是事件的当事人,他只是将这一年中发生的事件记录下来,其中的因果,不处于权力中心的他也不会知道。当时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景我们只能自己想象了,其中的利益纠葛实在复杂。

我在读史记的时候有三点疑问。

第一、石万君老先生偏偏在三位后宫有孕,『性』别不明的时候奏请刘彻早立太子,怎么这么巧?

第二、王夫人被贬,怎么刚好在阿娇回宫的这一年?与阿娇有没有关系?

第三、刘闳为什么被刘彻交托给已经生了皇子的李姬,而没有交给没有皇子的阿娇?或是身为嫡母的卫子夫?

而在当时的宫廷,结束了只有卫子夫血缘的皇子公主的时代,三位皇子,五位公主,分别出自四位嫔妃,而最为得宠的就是,废后陈娇所出的广玉公主,刘葭。

六、有女广玉

汉武帝是帝王中的传奇,与他有关的人物都成了我们煮酒论史的典故。近代有一个词人非常羡慕刘彻,不是作为帝王,而是作为男人,他说,有阿娇为妻,刘匡为子,刘葭为女,人生还有什么更幸福的事吗?大家不要笑,一听就知道这个词人是居家型男人。

比起人们对刘彻、陈娇、刘匡的评价褒中有贬,刘葭的形象要单纯的多,也明亮的多,史官们评价这位“广玉主”都是喜爱赞赏之情溢于言表的。广玉公主的人生俨然又是天之娇女模式,而她却没有一般公主的骄纵或是平庸,她率真却识大体,善良而真诚,以中国古代“南丁格尔”的形象赢得了各个朝代人们的赞誉。她的人生又是那么的完美,似乎找不到一丝丝遗憾,简直是幸福的代言人一样。

广玉诞生的时候,刘琚已经被立为太子。但是卫氏家族仍会不安,因为阿娇重入宫廷,紧紧抓住了刘彻的心。以刘彻独断的『性』格,如果今后改立阿娇的儿子做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令阿娇一派人大为遗憾的是,阿娇在馆陶公主等人的期盼之下,生下的不是皇子,而是一个公主。阿娇已经32岁,已经是那个时代祖母的年龄,几乎是不可能再次生育了。陈娇和卫子夫已经势同水火,没有后路可退,这时候,没有一个皇子傍身,就是没有未来的唯一依靠,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一样。

这个时候,对于阿娇,最好是收养已经失去母亲的刘闳,以此参与夺嗣争斗,起码有条退路。但是,不知因为什么因素的考虑,刘彻将刘宏交给了李姬抚养。

大概是这个时期,陈娇说了一句著名的话:“至尊者御座,至贵者非也。”

我们知道同一句话在不同的情景下说出,代表不同的意思。我们不知道阿娇是在怎样的情景下说出这样一句看破世事的话,但是这个时期的阿娇很平静。

据《汉书、公主世家》中的记载,广玉公主刘葭的诞生是很有意思的。

刘葭诞生时,因为她是女孩,内侍宫女不忍阿娇绝望,做悲戚状,连刘彻也亲自去安慰阿娇,但是阿娇不以为然,反而要亲自给女儿起名定封号。她从《诗经》中给女儿定名为“葭”,又给小刘葭起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封号——定国广玉公主。但是当时没有四字封号,就定封号为广玉。相比卫长、阳石、诸邑、盖长,这是一个美名。

(后来的后来,继位的汉宣帝为自己的姐姐加上了四字封号,不过不是“定国”,而是“镇国”。广玉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四字封号的公主。这是后话。)

史载,“广玉主葭者,后之爱女也,年不足月,帝即抱之于膝上见诸臣。”

这种宠幸是惊人地。因为,在她之前的皇子公主们刘彻可没给这种待遇:带着孩子接待朝臣,这说明刘彻对这个孩子非常的重视。此后,刘葭宠冠宫廷,被刘彻视为掌上明珠,刘彻甚至可以陪着年幼的广玉弹琴而推迟接见朝臣的时间。如此,广玉因为得宠,没有因为她是当时没有名分的废后陈娇的女儿而尴尬,反被宫廷内外所重视。而阿娇,并没有因为没有生下皇子而在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她反而越来越耀眼了。

我们说,爱屋及乌,刘葭所以得宠,是因为刘彻爱阿娇,所以才会爱她。而这个时候,我们再回过头来,研究一下,汉武帝为什么会迎回阿娇,阿娇又是怎样摆脱幽禁冷宫的命运的呢?

七、长门悬疑

元光五年到元朔元年大概是两年的时间,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但是说长也不长。两年中,汉朝的历史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公孙弘白衣拜相,卫青履立军功,辽东城建成,皇长子诞生,卫子夫封后,还有很多。但是,我们从史料上的这些记载中可以发现,这两年中发生的事情,多是与卫家有关的,而且是与卫家利益集团有利的。后宫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朝堂的缩影,卫家实力的增长对卫子夫后位的巩固非常有利。而在这两年中,刘彻广纳后宫佳丽,新人不断。陈皇后被废之后,馆陶公主一派势力一直沉默,朝堂上也不会有其他的人会刻意的提及一个被废的皇后惹怒卫皇后,也怕触犯龙颜,可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为什么刘彻会突然接回废后陈娇,而且是亲自“车载以归”这样迫切郑重呢?

刘彻突然怀念起阿娇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必须重将阿娇纳入怀中才开心。他是怎样兴起这样的念头?是有人提醒,是睹物思人,是一直以来的恋恋不忘,还是面对新人时忽然的电光一闪?历史留给大家充分的想象空间,可是我们必须承认,除了必然存在的感情因素,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阿娇对汉武帝来说,除了爱人的身份之外,有更为现实的意义。

花啼所著《汉书外戚传上:孝武陈皇后》中提到了关键的一点:“后擅术数之学,上遂命后主墨门事。”

“擅术数之学”!这才是陈娇的杀手锏!

天下的美女很多,刘彻要多少都行;天下的温柔女子很多,不温柔的面对皇帝也都温柔了;天下的才女也不少,会『吟』诗作对的人多着呢。但是,可是有多少可以擅术数之学,通格致之理?而且,在陈娇之前,可以说,几乎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被冠以女科学家的称号,没有哪个女人可以以自己的发明改变世界,但是,陈娇可以,而且做的非常漂亮!

阿娇回到宫廷之后,被刘彻赋予主事墨门的重任。在当年,阿娇就改良了当时的弩箭,使弩的『射』程和精准度大大的提高了,而且开发了连发弩这一沙场利器。再有,阿娇卓有远见的发掘和改进了秦朝时期的标准化制度和分工制度,对当时的兵器制造业和其它行业有着深远的影响,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制度,并且沿用至今。

其后,墨门日益出众,不论军事民生还是其它工艺技术,都有发明出现,为汉武一朝的经济和军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里面不能不说有陈娇的功绩。

可是在这里我们有两个疑问?

第一,陈娇,作为一个贵族小姐,是如何掌握格致物理方面的知识,成为一代大家的?

第二,刘彻既然重视陈娇的能力,他为什么到元朔年间才想起来重用阿娇啊?

其实,我们提过,陈皇后是一位百科全书式学者是让人不可置信的。因为,在当时,女子讲究的德容言行也好,男子讲究君子六艺也好,墨家学派的知识算是相当冷门的,而且,陈娇不光擅长墨门知识,她对农家、法家、纵横家等冷门学科也有涉猎。我们说,天哪,难道阿娇是个女学究吗?

显然不是啊,阿娇的一生是丰富多彩的,她可没有一天看书看到晚,谈恋爱、对付情敌、生孩子、教弟弟,忙得很呢,生活事业两不误,和刘彻很像。

现在我们回到第一个问题,阿娇是什么时候,如何学到这些知识的呢?

我们回顾一下阿娇的人生轨迹:童年时期,出入宫廷,与刘彻青梅竹马;少年时期在堂邑侯府生活;青年时期生活在宫廷,建元5年迁居甘泉宫;元光五年,退居长门宫;元朔2年,回宫,接管墨门。

如果我们考虑到陈娇的『性』格和生活环境,就可以发现陈娇是有条件也有时间来学习的,而阿娇的『性』格和资质也使我们的推断有了支持。

阿娇的生活环境是相对封闭的,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皇宫呢?阿娇生活的社会阶层是高高在上的,而对生活在其中的贵族女子来说,生活赋予她们的恐怕就是帷幕之后的压抑与无聊了。但是,在另一个角度,生活在社会的最高层,也就有机会获得最大的知识资源。

文帝景帝,还有武帝,都曾经举贤。中国从来都不缺乏人才,也就从来不缺乏老师,尤其对有心学习的贵族子弟来说。

阿娇从来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温婉女子,她个『性』张扬而执著,有求知yuwang和治学的严谨,而且她还有充沛的精力来完成自己的目标。我们可以相信,在那个年代,如果陈娇对什么感到兴趣,她是不会因为这不是『妇』道的必修课程而放弃的。而且因为她身份的特别,她有任『性』的资格来学习。

再有,阿娇在被废之前有好几年的时间别居甘泉宫,与汉武帝分居,那么在这段时间她又是如何打发漫长而孤单的时光呢?如果是一般的女子,也许是写两首宫怨诗,但如果是阿娇,她就会置身于书海。

其次,我有一个假设,请大家来评判。那就是,刘彻在元朔二年之前可能恰恰不知道阿娇在格致方面的造诣,或者是他模模糊糊的知道阿娇可能在学习什么,但是并没有注意。直到后来的一个触因,使他下决心接回阿娇。

刘彻接回废后有没有感情的因素?有。但是他接回阿娇是不是只是因为感情?不会。汉武帝是一个完全帝王啊,他做的任何事首先是为了他的国家他的权力。那么,明知道接回阿娇会使政治局面变得复杂,又是什么使他下定决心来接回阿娇呢?

那氏《史记》中夹杂着作者这样一段猜测:

“元光六年冬以来,我大汉多新奇之物,先有彭城煤行发于楚,后有墨门复兴于辽东。此二者今皆已收为朝廷所用,造福天下百姓。私以为此二者或皆与陈后有干。陈后义弟,纪稹,后以军功封冠世侯者,尝与人言,辽东城为其幼时习文练武,而彭城乃其与陈后初遇之所。或曰,后失其位,自放逐之,辗转民间,乃有所为。惜长门岁月乃帝后绝口不言之秘,此事遂成千古之谜。”

司马迁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作品中加以如此大胆臆断的时候。如果说他是想当然的写,他又明确的提出了纪缜。纪缜的身世很离奇,出生于楚国,被汉武帝从辽东召回,按理说他是不可能与长门宫中的阿娇有一丁点关系的,但他说自己是在彭城被阿娇收养的。那么,这里有没有什么猫腻呢?不像。纪缜『性』格谦谨,八面玲珑,他自小出入宫廷,宫中宫女众多,臣子出入宫廷时很容易出问题的。但是纪缜对待女子有礼而疏离,哪怕是在宴会的时候,也不会去看任何一个宫女,从来都符合自己臣子的身份。而他对待阿娇却是十分的亲近而尊敬,犹如对待长姐生母,发自内心。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之好,胜过亲姐弟。一个心思细密的人只有在真正的信赖敬爱他人时才会亲近这个人。所以,纪缜与阿娇的关系真如他自己说的是阿娇收养的他。

因此,又有荀悦《汉纪》云:故长门宫为长公主嫖所建,后既徙长门,乃从间道逸,从陕侯李希至彭城,治煤铁,不逾年而巨富,又建辽东,置饥民数千,墨门亦以此兴。主父偃上书徙天下豪富于茂陵,后遂徙茂陵,上知之,乃载以还宫。

这里就肯定的说阿娇曾经逃离冷宫,做出了一番大事业,结合《货殖列传》中记载的彭城陈皎,辽东城初捷,墨门大兴,阿娇确实脱胎换骨,令刘彻刮目相看。如果自己的前妻有这样的能量,刘彻确实不会让阿娇脱离控制,他一定会充分挖掘阿娇的潜能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的。

那么阿娇真的逃离过皇宫吗?

第一,以阿娇的『性』格,在被自己心爱的人抛弃之后,她是不会乖乖的呆在冷宫的。

第二,如果不逃离冷宫,她又怎么会认识纪缜?

第三,墨门敬服阿娇,不会因为阿娇废后的身份而心甘情愿。

第四,与阿娇被废前后,彭城陈皎建立煤行,富甲天下。燕王刘匡被封燕地。那里有这样多的巧合?

所以,我们姑且这样推断,阿娇逃离长门宫,建立一番事业,但是不幸的是,刘彻迁天下富户豪门于茂陵,把不愿回到冷宫的阿娇给找回来了。也许因为什么原因,刘彻了解到了阿娇现在的能量,就将阿娇接回宫廷了。

那么,刘彻知道阿娇离宫吗?

第一种可能,他不知道。也许阿娇利用自己的力量造成了自己安于冷宫的假象。也许有人『逼』得阿娇离宫。

第二种可能,他知道,但是他默认了这种情况的存在,将阿娇当成废子。

第三种可能,他知道,但是他暗中控制了阿娇,或者是与阿娇达成了计划。

三种可能都匪夷所思,无法推断。后来刘彻和陈娇都对长门岁月保持沉默,我们也无法断定当时的状况。

八、两宫并立

元朔元年秋,废后陈娇回宫。同年,卫青大捷,再立战功。此后,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刘彻,立皇后卫子夫所生的皇长子刘琚为太子。阿娇生下广玉公主。汉武帝的后宫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是,仅仅是表面。

我们知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座宫廷之中可以有无数的美女,可以争奇斗艳,但是,皇宫,作为天下第一家族的代表,只可以有一位女主人。皇后母仪天下,可以贤良淑德,容忍皇上宠幸一个又一个的美人,但是,她却不会与人分享皇后的名号。可是这个时候,未央宫里就是出现了这样的一种情况,一位是已经执掌后宫的卫皇后,一位是失去封号,但是待遇比拟皇后的前皇后,一位已经得到了皇后的荣耀,拥有位列东宫的太子,一位却牢牢得占据了帝王的心。我们姑且将这一段时间称为两宫时代,因为这个时候,虽然皇后的位子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宫廷也好,朝廷也好,毕竟都处于观望状态,而失去了汉武一朝一度拥有的笃定。

阿娇回宫,再次享有了帝王的独宠,也再次拴住了刘彻的心。但是未央宫再恢宏,昭阳殿再华丽,阿娇就真的愿意回来吗?我们不能明白。但是,阿娇回来后真的快乐吗?我认为不会的。为什么呢?

第一、身份尴尬。阿娇元光五年已经被废了,汉武帝已经诏令天下了,那么她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宫廷里生存呢?皇后的位子已经是卫子夫了,她的位子做的好好的,刘彻也丝毫没有要废掉卫皇后的意思,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将我陷入这样一个令人侧目的境遇呢?皇后以下,有夫人、美人,等等妃嫔,那是皇上的小老婆,我陈娇天生尊贵,又曾经母仪天下,难道要让阿娇来做一个姬妾吗?而没有名分,那又算什么?为什么又要不明不白的侍奉刘彻呢?如果是阿娇,她会怎么想?她也许会对刘彻旧情难忘,藕断丝连,但是她不会喜欢这样一种待遇,名不正言不顺,与情敌卫子夫近在咫尺,还要使天下人看热闹。放在民间,被休弃的妻子回到前夫的家里,在新『妇』的眼皮底下与前夫生孩子,放到什么时候也不是光彩的事。

第二、境况危险。陈娇回宫之后,刘彻对她的待遇是比拟淑房殿,其实就算阿娇被废的时候,长门宫的供奉也是等同于皇后的。但是,阿娇就真的可以得到皇后的待遇吗?不过是一句好话罢了。皇后的地位意味着权利和荣耀。我们先说阿娇离宫的时候,她居住的长门宫,本来是叫做长门园的,那是馆陶公主因为养小情人贿赂刘彻的一处产业。就是说阿娇被废了,住的还是她妈妈的房子。而阿娇回宫之后,她的衣物和首饰全部是由娘家提供的,大多还是做小姐时代的衣服。而阿娇受到尊敬,范围也仅限于昭阳殿之内,后宫是皇后的天下,那个位子是卫子夫的,卫子夫得到刘彻的示意,不会主动去找阿娇的麻烦,但是阿娇就可以制造事端来夺权吗?那是不可能的,整个皇宫都是卫子夫的人,刘彻也没有给阿娇任何宫廷之内的权利,他给阿娇的只是一个貌似安全的笼子,暗示到外面危险,你不出去就不会有事。明明知道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还要感到幸福,那真是不容易的事啊。

第三、远景堪忧。阿娇已经失去了地位的保障,又没有皇子作为依傍,再者,陈氏家族,早已没有了早期含蓄受拙的家风,没有出『色』的人物出现,却又招来世人太多的红眼。更有甚者,因为早年的后卫之争,陈卫两家早已势不两立,你死我活。陈娇唯一可以立足于皇宫的只有刘彻的宠爱罢了。但是陈娇已经是被刘彻抛弃过一次的人了,难道刘彻就不会抛弃阿娇第二次?退一步讲,就算刘彻再不变心,难道刘彻还能保护阿娇一辈子吗?刘彻死了阿娇怎么办?就算阿娇死在刘彻之前,那么阿娇的女儿呢?阿娇的家族呢?陈娇怎么会开心呢?吕后戚姬的例子过去不过百年啊。

我们可以推出结论。陈娇回宫,也许她会因为刘彻的回心转意感到动心,但是,她是不快活的。阿娇这个女人是敢爱敢恨,『性』格挚烈的,她绝对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人。而且,阿娇被废,经历过一个女人最为痛苦最为难堪的事情,被自己全心全意信赖的男人抛弃,她怎么会没心没肺的回到以前呢?从史书中的零星记载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女人,初现时艳光『逼』人,随心所欲,活得自由而奔放,而现在,因为生活风霜的磨砺,变得内敛而谨慎,天之娇女直面着生活的不堪,却还要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这很难。

阿娇可以这样说,是一个感情专一主义者。翻开史书,即使是最为褒扬陈皇后的史学家也不会在自己的作品说阿娇多有『妇』德,为了皇嗣考虑,劝皇帝雨『露』均沾。或是对妃嫔们多么亲切。一般的贤后模式在阿娇这里是行不通的。阿娇被废,是因为擅妒,阿娇回宫,也没有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是以前阿娇会一边将皇帝牢牢看在身边,一边对宫中女子虎视眈眈,现在,阿娇是对嫔妃视而不见,采取鸵鸟政策,她用自己的态度对刘彻表明,我不喜欢你宠幸其他女人,非常不喜欢,不过你若去找女人的话,当然由你去,我可以不在乎你。在一般的皇帝看来,这简直大逆不道,后宫中的女人怎么可以不在乎皇帝呢?怎么可以反过来?你以为你是谁啊?可是,令人吃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一回,刘彻竟然真的做了一回老实男人,他竟然真的没有找过其他女人,包括以前宠爱过的卫子夫,王姬和李姬。后来更没有女子得宠的纪录。更绝的是,古代有一位史学家,偶然间查阅了汉武时代的类似帝王起居录的这么一份纪录,当然,现在已经看不到原件了,这位学者翻阅了后宫纪事,发现自阿娇回宫后,确切的说广玉公主降生以后,刘彻再也没有临幸任何嫔妃宫女,更再也没有夜宿昭阳殿以外的嫔妃居所,甚至每年的各类节庆,皇帝也没有按例宿于椒房殿,后来干脆,负责轮派嫔妃和记录的工作形同虚设,六宫粉黛都无意梳妆了,这样的史料使学者大加感慨。阿娇是名副其实的专宠,前无古人,后几乎无来者。如果不算阿娇失宠时刘彻的一番昏天黑地,刘彻算得上是中国帝王中排名第一的专一了。

可是,我们真的可以说刘彻就是一个好男人,浪子回头呢?

不是。在当时也好,后世人观察也好,都可以明白的看出刘彻对阿娇的专宠,绝不仅由于感情的因素,从长期看,他这样做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利益。阿娇也知道。

刘彻专宠阿娇,但他却没有给阿娇相应的地位和尊荣。阿娇的情敌卫子夫失宠,但是却享有皇后的权利和地位,更有太子撑腰。明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刘彻这是在玩平衡,从后宫一直玩到朝堂啊。

我们前面分析过,阿娇被废有个深层原因,是因为陈娇身后有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包含了窦家为首的老外戚家族,刘氏宗族,还有陈家这样的功勋家族。尾大不掉,刘彻引以为患。他扶植卫家,宠幸卫子夫,有相当的原因是因为卫子夫出身贫贱,卫家没有任何的根基,只能依附于他,没有左右他的力量,这样卫家强大起来后,全部是刘彻自己的力量。但是卫家出身的地位,就决定了这个家族是不惜一切向上爬的,他的生命力非常强大,而且,在当时,卫家出现了卫青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连连大捷,为大汉赢得了军事上的主动,而卫子夫,又幸运的生下了第一个皇子,为刘彻摆脱了无嗣的困扰,在阿娇回宫的时候,卫家一门四候,整个家族正如烈火烹油,当之无愧的以后族声望傲于当世,而且,他不断地团结了一部分贵族势力,开始壮大。而这时汉武帝刘彻所不愿看到的。

刘彻多不容易才除掉了一个个外戚势力啊,扶一个打一个,他一直是平衡高手,现在,老把戏,新玩法。借由阿娇专宠,陈家和馆陶公主这废子,又有新用了。

现在刘彻和陈娇的关系是很微妙的。首先,我们不能肯定刘彻为什么接回阿娇处于哪方面的需要,政治或感情。借由陈家平衡卫家势力是原因还是结果。但是刘彻专宠阿娇就决对不是完全出于政治义素,起码也是假戏成真。因为,古往今来,专宠到阿娇这样彻底的,还真是几乎没有。在刘彻那个情况,要是真是出于政治因素,还真的没有必要演得这样敬业,没必要。可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娇脱胎换骨,不再是一介深宫『妇』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阿娇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坚持。这样一对复合的夫妻之间的相处自然与以前不同。有感情,刘彻一定爱阿娇,阿娇依然爱刘彻。但是,以前阿娇脑中懵懵懂懂的一些东西渐渐明了了。

那就是政治。

九、两宫并立(二)

如果我们有机会,出一辑《未央神话》或《帝国双璧》的话,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品味这一段历史。这是一段影响了汉武一朝,甚至影响了整个汉代的时间,这一段的历史,甚至影响了整个中国古代。当事人扮演的角『色』,成为后人评价人物的几个标的,过于或是不足,类甲或是似乙。这一段的历史,精彩过于演义,跌宕甚于连续剧。所以,我们总能从以后朝代的历史中发现他的影子。

如果从选择女人的角度来说,刘彻决对是不俗的,不愧为中国历史上最多情又最无情帝王的称号。刘彻的女人多啊,如果都算上的话,他自己都不会认识。可是他最为宠爱,最为著名的两个女人决对是独特的,鲜活的。以刘彻之能也不能完全掌握她们。

陈娇、卫子夫。她们的一个名字是骄傲,一个的符号是忍耐。

陈娇失位的原因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她的高傲。骄傲而不会妥协,不会宽容,不会和光同尘,不会低头。骄傲的原因是因为阿娇的出身太高贵,所以某种程度上陈娇被废之前是生活在童话中,所以没有看清丈夫身份的变化。

卫子夫得势的原因是因为她的隐忍。刘彻与阿娇失和的时候身边的女人决不只有卫子夫,但是,卫子夫笑到了最后。靠的是什么,不过是她足够耐『性』,足够隐忍。与阿娇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相比,书写卫家的言语很多,但是卫子夫的出现,倒像是一个背景。历史没有记下卫子夫说过什么,一如历史一贯对待女人那样。但是,寥寥几笔,就使我们对这个女人的『性』格为人有所了解,那就是“侍帝甚谨”的“谨”。和顺,温婉,体贴。以一个可怜小女人的形象赢得帝王的宠爱,登上了皇后宝座,带给一家的荣耀,使世人传唱,“卫子夫霸天下”。

世易时移,元光六年以后,两个女人的身份和地位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两人给人的印象仍然没有改变,直至她们死亡。这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们把阿娇回宫作为一个新的来划分一个时代。两宫并立,昭阳vs椒房。看一下,刘彻导演下朝廷和后宫的实力分布情况,来分析走势:

先说卫子夫一派。

《未央神话》中我们会详细介绍卫家家世。卫家,世代奴仆。得平阳公主引荐,卫子夫得宠于刘彻。先生三位公主,再生皇长子刘琚,在阿娇回宫之后,仍没有动摇卫子夫的地位。卫青得封为大将军,卫家一门四候,宠幸非常。而与卫家联系紧密的陈家、公孙家,亦实力大长。卫家以军功得宠于君主,傲立于朝堂。而由于太子的得封,又吸引了一大批朝臣的拥护,其中不乏庄青翟和石万君一样的元老重臣。

再说陈娇。

陈家,四世诸侯。馆陶公主,大长公主。皇室与功勋的联姻带给陈娇巨大的关系网。这种家世,虽然历经刘彻的打压,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方面陈家在宗室,世家中仍有一定的影响力,就是因为这样,刘彻对陈家的忌讳也就仍在。一方面,曾经威名赫赫的陈家实际上面临人才凋敝的困境。此时陈家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几乎没有。陈娇的三个哥哥是属于平庸懦弱的王孙公子。陈娇的依靠,只是她年逾古稀的老母亲。馆陶公主精于后宫斗争,对刘彻有大恩。但是对

第七十三章 孝武陈皇后阿娇——by莞尔 (2)









已经展翅高飞的刘彻来说,这种精于内斗的人已成过去时。最重要的是,陈娇32岁,却只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儿,几乎没有诞下皇子的可能了。

时局对阿娇十分不利。陈卫两家,如同西山日暮对高照艳阳,似乎没有未来可言。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陈家没人了吗?

有,纪缜!

纪缜,出生于楚国彭城。遗腹子,五岁丧母,幼时颠沛流离,自言于辽东城学习文武技艺。10岁被阿娇收养,成为阿娇义弟。联系前面我们所讲,如果纪缜的经历是真实的话,阿娇就必然有一段时间离开皇宫,否则绝对不可能收养一直没有到过长安的纪缜。在卫青大捷的那一年,卫青得到刘彻的命令,亲自绕道辽东城将纪缜接到长安。其时13岁。同年与霍去病同被任命为期门军校尉,踏上了他的从军之路。一步步成为了陈家的顶梁柱。

帝国双璧,霍去病、纪稹,是汉朝最为激情浪漫的传奇。他们是无数敌人的噩梦,无数少年的偶像,也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汉武一朝,星光灿烂,但是无论何时,熠熠生辉的双子星座,都最为夺目。

按史料的记载,纪稹,『性』格开朗随和,“美姿容,常言笑”,但是处事谨慎圆滑,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练。而且十分有才华,兵法之外,与文学、音乐和书画都有涉猎。时人都知冠世候好文。而霍去病的『性』格则是刚毅沉默,有些孤僻高傲,不喜欢妥协,爱憎分明。这两个人的『性』格相差甚远。就好像一首歌的名字——《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但是这两个大男孩的友谊却十分深厚,两人有一种特别的默契,这种默契不但反映在日常的生活中,更表现在战场配合之中。

双璧的友谊是源于少年时期门军中朝夕相处。刘彻在元光五年,同时任命13岁的纪稹和霍去病为校尉,到军中学艺。同时又亲自将这两个少年带到身边,学习兵法和诸子百家的一些学问。男人之间最好的交情就是“同学堂、同扛枪”了,而这两个大男孩的志趣相投,『性』格互补,又均是同年人之中的佼佼者,惺惺相惜,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好朋友。

可是这种友谊是所有人乐见的吗?当然不是。

我们回顾阿娇再次入宫到卫子夫自尽的一段历史,发现阿娇这一场翻身仗赢得非常微妙,“风起于毫末”,阿娇赢在时间,赢在人。第一个人,就是纪稹。

纪稹的事迹我们以后专题再评说。而对阿娇来说,纪稹永远是她的小弟弟,好像亲生孩子一样的存在。史料上说,阿娇纪稹十分亲厚,情若母子,纪稹幼时每次来探望阿娇,阿娇都亲自张罗饭菜,抚着纪稹的头问他的功课,指导他学习功课。每次日暮时分,纪稹离宫,阿娇都亲身送他出门,舍不得他走。纪缜与女子向来疏远,但是与阿娇十分亲昵。而且,对广玉公主与后来的皇子月关非常的好。

后人有种十分恶劣的说法:阿娇是不是有馆陶公主的遗风,喜欢小情人啊?这种说法简直没脑子。阿娇可是在皇宫啊,她在刘彻的眼皮底下搞婚外恋的话,那不是带着全家去死吗?纪稹也不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啊。后宫是卫子夫的地盘,这不是自己送把柄吗?而且,如果这有这样的事,当时为什么没有任何闲言碎语,刘彻不动,卫子夫不动,怎么可能呢。

阿娇对纪缜这样亲厚真诚,有一个情感上的原因就是阿娇一直到32岁,都没有孩子,收养纪缜作为义弟,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能生育的遗憾吧?而如果阿娇结婚之后马上就有孩子的话恰好就是纪缜这样大,这对阿娇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是将纪缜作为了自己第一个孩子。而纪缜是个孤儿,阿娇对他的真情使他得到了家庭的温暖,阿娇的爱护教导也使他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遇。于情于理,纪稹都成为了阿娇最为坚强的支持者,鞠躬尽瘁,在所不辞。

阿娇给了纪稹新的生活,而纪稹,更有着无尽的潜力。刘彻喜欢有能力的年轻人,纪稹、霍去病,一双天生战将得到了他的器重。年,纪霍双双立下战功,纪稹被刘彻评价“智冠当世”,封为冠世候,从此平步青云。

如果说纪稹能力出众,战功卓越,还有他的年轻,都是他成为阿娇在朝堂之上的代言人,均衡着陈卫两家的势力的话,其实在卫青正当年的时候,他还只是与霍去病平行而已,并不能动摇卫家的地位。但是说这段历史十分微妙就微妙在,纪稹和霍去病的友谊。

第七十四章 孝武陈皇后阿娇2——by莞尔









第七十四章 孝武陈皇后阿娇2——by莞尔

十、两宫并立(三)

上一讲我们提到,阿娇回宫时还很年幼的纪稹是改变她弱势的第一人,而纪稹和霍去病的友谊成为动摇卫家势力的微妙原因,为什么呢?

我们知道一个家族的延续,和壮大,所需要的根本,是人才。一个没有出『色』子弟的家族,就像是一盆不再添加木柴的火,哪怕再旺,也只是一时的。就像阿娇被废时的陈家,因为阿娇没有一个可以在朝堂上说的上话的兄弟,也只有一把年纪的馆陶公主来奔波**劳。而在元光年间正是烈火烹油般的卫家,他的下一代,可以替代卫青,支撑起卫氏天空的后辈是哪一位呢?正是霍去病。

霍去病的身世,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私生子。在有一些母氏系族遗风的卫家来说,他虽然不姓卫,但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卫家人。而且霍去病的天分极高,卫青非常器重他,早早的就将他视为自己的接班人了。作为一个自懂事起就锦衣玉食的大少爷,霍去病的『性』格却孤傲不群。这一方面是因为世家子弟里少有如他一般的才华和人品,一方面也是与他尴尬的出身有关。这样的人,一旦拥有朋友,就会非常的珍惜。而他真的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知己,那就是纪稹。

一般要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两个人首先就要信任对方的人品,其次要认可对方才华(或者是兴趣),再次,要『性』格相投。纪、霍两个人就是这样,虽然『性』格不同,但却天生一份真默契,两人的人品都非常好,才华出众,最巧的是两个人年龄也一样。说句开玩笑的话,两个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样两个人被刘彻安排到一处,一同培养,友谊怎不会日益加深呢?

可是两个大男孩交好,有谁会高兴?我想陈家不会,卫家更不会!

如果我们研究一下卫氏集团的历史的话,我们可以发现,卫家笼络的是以血亲联合发展的一群新贵,这是卫家最为核心的成员(霍去病是在这一范围之内的),还有就是如平阳公主和庄青翟、石庆一般的大世家,这是卫家、卫皇后和后来的卫太子的助力。而自己家族的核心成员与后备主力与敌方交好,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通敌行为。但是霍去病这个人的『性』格十分固执,他认为对的事,他一定会做,不论谁来阻挠,他不会放弃。所以,因为他对这段友情的执著,使得他与卫家初生间隙。

而对于纪稹,与霍去病交好,也不是件容易地事。纪稹来到长安,但是他唯一的姐姐在皇宫,将他寄养在自己的娘家。堂邑侯府富丽堂皇,衣食无忧,但是纪稹不姓陈啊。从史书上可以看到,馆陶公主可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如果不说刻薄话才怪。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在交友这件事上,阿娇是支持他的。

阿娇为什么会支持他呢?如果我们从教育孩子的角度来看就可以理解了。未央宫中陈娇、卫子夫教育孩子的方法是完全不同的。卫子夫是娇养,陈娇却是粗养。广玉公主不满6岁,阿娇就让她随同神医缇萦学医,游历天下了。刘匡不满10岁,阿娇就让他习武,不是宫廷中皇子学的花架子,而是随同纪稹的师傅李鳞学习马上功夫冲兵陷阵。但是粗养不代表放养,阿娇又时时注重他们在心智上的成长。我们可以说纪稹是阿娇培养的第一个孩子,阿娇不能时时刻刻的看住纪稹,但是阿娇却给一个正在成长的男孩子以尊重和信任。阿娇对后来的宣帝说过,教育一个孩子,要给他足够的尊重和信任,这样才能令他成为一个自尊自信的人以立足。要教给孩子如何与人交往、与人沟通、明白团结合作与竞争的意义,要理解友谊的珍贵。如果结合这些,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阿娇会对自己的小弟弟予以理解,因为,她会认为纪稹会在于霍去病的交往中获得成长,会足以坚强。

确如阿娇所愿,纪稹长大了,足以坚强,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阿娇撑起了一片天空。

元朔六年,纪稹、霍去病初立战功,马上封侯。纪稹被封为冠世侯,终于为陈家赢得了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十一、两宫并立(四)

陈娇回到未央宫,并没有立刻得到地位上的翻身和政治上的不败,而是用了近十年的时间一步步的改变了自身的劣势,成为皇宫第一的女主人。我们将成长期的纪稹列为阿娇的第一助力,那么,第二个人是谁?

如果我们细读史书,我们会发现,元朔六年,是汉武一朝很重要的一年,对于汉武帝刘彻的后族来说,元光五年和元朔六年分别为分水岭,前者意味着卫氏一族的崛起,后者意味着卫氏一族被打压的开始。元光五年,巫蛊事件致使阿娇被废,卫子夫成为了后宫的主人。那么元朔六年发生了什么,使蒸蒸日上的卫家蒙上了阴霾?

翻开《史记》,我们可以发现:

元朔六年春四月,卫青再征匈奴,霍去病、纪稹一战成名,马上封侯。

元朔六年九月,汉武帝长女,卫子夫的女儿卫长公主嫁与了汉武帝的大姐平阳公主的独子平阳侯曹襄。

这一切都非常的正常,时间在流逝,新的一代长大了,连我们印象中永远风流的刘彻也作了岳父。昔日年轻者已经成熟,而成熟意味着一种定势。但是——

在这一年的年末发生一件事,非常的奇怪,史称“甘泉烽警”。

那氏《史记》:“上幸甘泉,恰淮南兵起,帝困之,后燃甘泉烽火以求援,天下皆惊,而大将军青亲率八百期门军解甘泉之围。上加封大将军为大司马大将军,长留京中,不得用事。此或为卫家盛极而衰之始。”

花啼《汉书外戚传上》:“淮南王安反,上遇刺甘泉宫,卫后闻之,以大将军青将期门八百至甘泉。后不纳,青急攻之,后遂然狼烟以招诸军,会上复苏,青乃止。上加青大司马,然青自是不得与朝政,卫氏衰矣。”

两部书都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淮南王谋反,刘彻被困甘泉宫,卫青率领八百期门军救驾。其间陈娇点燃狼烟,示警天下救驾。卫青救驾大功,刘彻解围后,加封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但是在此之后,卫青一直处于留用状态,卫家盛及转衰。

但是两部书的记载又有区别,第一件区别就是,刘彻有没有被刺。第二件就是,陈皇后点燃烽火,在卫青救驾之前还是之后。这两个区别的意味就大了。

刘彻如果被刺,那么卫太子刘据作为储君,当然即位。卫子夫即为太后,卫青即可摄政。

刘彻没有被刺呢,他的威慑力之下,卫青绝对没有任何动作的可能。

陈娇点燃烽火在前,卫青救驾,是大功。

陈娇点燃烽火在后,那么『逼』迫阿娇点燃狼烟的威胁就不是谋反的淮南王,而正是前来救驾的大将军卫青。

是耶非耶?孰是孰非?

这一直是历史上的一个谜。众说纷纭。支持卫青救驾说的论据是:如果卫青有不轨的行迹,刘彻是绝对不会饶恕卫青和卫家的,而卫青一向谨言慎行,为人敦厚有口皆碑,甚至有媚上的嫌疑,给这样一个谨慎到委屈的国之功臣扣上等同于谋反的帽子简直是在讨好陈皇后名声。而如果卫青真的意图不轨,受到威胁最大的正是阿娇,而阿娇之后的言行,直到成为太后,她都是对卫青十分的尊重,甚至还对汉宣帝刘匡提到,不要因为政治斗争而影响这些国之功臣的身后名。想想她对陷害纪稹的陈章、公孙贺、卫伉等人的报复,真不敢相信她会对卫青如此仁慈。而支持卫青威胁说的一派人自有主张,他们最大的证据就是一个时间——阿娇之子刘匡的生日。

《汉书昭帝纪上》云:“元狩元年冬十月,武帝遇刺甘泉宫,后招缇萦夫人医,乃知有喜。”“夏,后诞一子,是为昭帝,宠溺非常”。

那就是,正在甘泉烽警的时候,37岁的陈娇,怀孕了!

37岁的高龄『妇』女怀孕了,还是一个没有儿子的古代女子,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这样的喜事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就是一件灾难!如果卫青对阿娇来说一直不过是情敌的弟弟,甚至是敌对势力的主力的话,在刘彻遇刺的情况下,温文尔雅的卫青就是阿娇催命的刽子手!

因为对卫青来说,刘彻是他忠于的对象,但是,他的利益,在卫家。

简单想想就可以猜到,如果如花啼所书,汉武帝遇刺的话,阿娇如果恰恰此时怀孕,她不光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均势,而且这时的阿娇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实力,她的存在对卫家的威胁就更大。失去刘彻的保护,面对卫青,就如同待宰的羔羊。即使卫青忠心而敦厚,不想杀死陈娇,但是如果阿娇怀孕了,她就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卫青对阿娇来说,就是敌人,是必须防范的对象。

跳出两派的观点,我们会发现,不论卫青是不是想要威胁到刘彻和陈娇的生命,刘彻都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位他一手提拔的将领。因为,兵权。

我们知道,汉代的制度规定,虎符一分为二,一块在皇帝手上,一块在将军手上,皇帝发出命令的时候,将自己的虎符连同命令发给将军,两块虎符符合,才可发兵。没有虎符,调动军队,那是滥用权力,甚至,就是谋反。而卫青率领800期门前来救驾,那是谁的命令?

卫子夫!

《外戚传——卫子夫》中记载着一段是这样说,淮南王谋反,伍被因为得罪淮南王太子,害怕报复,就逃到长安告密,被张汤和李希扣押。同时,淮南王王孙刘建仇恨淮南王太子跋扈(这个太子真是得罪人太多了),前来长安告密,前往平阳公主府,平阳公主的儿媳卫长公主入宫告诉了卫子夫。

卫子夫以皇上遇困为由,诏令群臣,商议决定让卫青率领唯一在京城的800期门军前去探问情况。这就是卫青一行的由来。这在当时是既合理又合法的决定。

可是在刘彻看来,卫青的行为正当么?

不,从开始到结果都是否定的。

第一、卫子夫诏令群臣。皇上如果有难,留守京城的皇后诏令群臣探讨对策这是当然的,但是对刘彻来说,卫子夫来做这件事,就是有问题了。刘彻废阿娇,立卫子夫,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卫子夫『性』格温婉,“侍帝甚谨”,仅从这几个字,我们感到,刘彻是将红楼梦中袭人那样的高级侍女推上后位。他需要的是这个女人百分之百的顺从,他不需要这个女人的思想和喜怒哀乐,他需要的是似水的温柔和体贴,而思想这种东西,他好像只从阿娇身上探寻过。对卫子夫,他也许只是看到她的温柔和顺,也许他也看到卫子夫身上的坚韧隐忍,但是他或是漠视,或是,他自信可以掌握。但是,在这次事件,卫子夫的果断,使他感到威胁。因为,卫子夫果断做出的,是一个不恰当的决定。甚至,是一种怨毒。

第二、卫青救驾。为什么在刘彻看来,卫子夫以皇后的名义令卫青带兵救驾很不恰当,甚至是一种威胁呢?因为,卫青正是卫子夫的弟弟,是卫子夫绝对亲信,是卫家利益的受益者。所有人都知道,作为女人,权力的顶峰不是皇后,而是太后!尤其作为刘彻的皇后,那实在是没有什么舒畅可言的。刘彻,更加知道。卫子夫坐在皇后的位子上这么多年,受过宠爱,但是却没有得到什么真爱,尤其是阿娇回宫后,卫子夫感情上受到的冷淡是公认的事实了,要说她没有对阿娇的嫉恨,没有对刘彻的怨恨,谁信啊?反正刘彻是不会信的。这个时候,刘彻受到危险,不是像往常一样雄踞于皇宫俯视天下,他自己会有更多的衡量,而卫子夫派来查看情况的却是在这个特殊情况不是那么让人信任的卫青,刘彻心里如何不会有所猜忌?

第三、卫青在率领800期门军前来救驾的时候,没有穿军服。期门军,是刘彻最为依赖最为器重的一部,地位有些类似于宋朝御林军中的拱圣军。卫青带这一部军队前来救驾在刘彻看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什么前来救驾,或是前来探视皇帝安危这样光明正大的事,正规的军队却没有穿军服?有什么目的吗?作为当事人的刘彻,是很可能这样想的。何况,根据史书记载,期门军确实与当时守卫甘泉宫的侍卫们好一场酣斗,而后来跟随霍去病屡立战功的赵破奴正是当时侍卫的指挥(笔者:建立在本书情节,即使刘彻当事按下消息,不对卫青的行为定『性』,但是经历此次事件的很多人都活着,刘彻可能下禁口令,但是期门军和宫卫中明眼人想必不少,没有人说出来而已。可是卫太子谋反的话,卫家一倒,再加上纪稹被谋害的真相大白,没准当时的人会如何看待卫家,其实在当时,卫家军功起家,但是“卫子夫霸天下”的歌谣中,没有提到卫家的男人是如何的浴血杀敌,却将卫家的富贵拴在女人的裙带上,想来当时的人其实是对一步登天的卫家羡慕而不忿的。一个人如果口碑不错,各种好的名声往往接踵而来,如果不好,也不会有谁会实事求是的说他好。人情如此,世事如此。卫家如果倒了,想必刘彻是不会在意一些人将心中公开的秘密说出来的。即使司马迁大人不会写的直白,在顺带记述赵破奴经历的部分提上一笔,什么也都明了了,不是么?而且事实流传,不会只有一种说法,流言也好,谣传也罢,文人造谣也可以,《史记》和《汉书》对卫青的评价就有微妙的不同。本书情节中,卫青实在是很难得到无污点的声名的。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陈阿娇被废,家族失势,无人后继,所以成为妒后的象征。可是如果历史像那那笔下那样发展,卫子夫难道不就是小三的代言吗?如此而已)

刘彻此次危机是有惊无险,待安顿好前来救驾的各路兵马后,于新年之后回到长安,这次回宫,想来刘彻会带上一份欣喜,因为陈娇,他的结发妻子,竟以37岁的年龄,再次怀孕了。

十二、两宫并立(五)

我们说纪稹是阿娇胜出所依靠的第一个人,那么第二个人是谁?

陈娇回到皇宫,重新得到的帝王的心,专宠昭阳天下咸知。按理说,这个时候一向专横跋扈的大长公主刘嫖的气焰又应该嚣张才对,但是令人意外的事,馆陶公主却行事低调了起来。面对前来寻求联盟的勋旧和宗室,一向活跃的她却闭门谢客,谨言慎行。由此,一向以她马首是瞻的世家们转向投靠了卫子夫,卫家的实力一下子就壮大了,不光石万君这样的纯臣首先提出了立嫡长,之后也有一大批朝臣和世家来支持卫太子。自汉朝以来,还没有一个太子的地位如他一般的稳固。皇后为母,大将军为舅,又有一大批的朝臣拱卫,卫太子说的上众望所归、无可动摇。面对这样的太子,昭阳殿中的阿娇母女实在是显得可怜。广玉公主刘葭回忆童年时说,自己得到的父爱是最多的,其他皇子皇女一年见不了父皇几面,她却是刘彻抱着长大的。但是小时候她一见到卫太子就要躲开,因为卫太子老吓唬她。可以看出,即使在阿娇无子的时候,卫家卫子夫也没有对阿娇显示某种大度(当然阿娇也不曾对卫子夫大度过),那么已将阿娇母女放在心尖的刘彻怎么不会有所看法呢?要知道这个时候,阿娇可以说已经没有未来了,而她在朝堂上唯一的依靠纪稹毕竟还太小啊!

阿娇是没有像戚姬那样对着刘彻啼哭撒娇了,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很骄傲的。根据《西京杂记》记载,阿娇回到未央宫后,其实是在营造一种很不错的生活的。

首先昭阳殿是以壮丽华美著称的,刘彻显然依然是继续着金屋藏娇的行为艺术。但是阿娇入住昭阳后,渐渐的削减了繁复的装饰,反而加大了昭阳殿的藏书。在她的营造下,昭阳殿的书房是后宫中最惬意舒适的,刘彻和阿娇一双子女都非常喜欢。平时刘彻阿娇夫妻便是夫妻双双在书房,你批奏折我作图。刘彻固然军国大事一大堆,陈娇自己也负责墨门的许多工作。闲暇的时候,阿娇会焚香弹筝,聊以自娱,或是与刘彻品茶下棋。

八卦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尤其像刘彻阿娇这样的历史名人,是被人大书特书的。《西京杂记》就记载了很多这样的名人八卦,我们可以从《杂记》中知道什么呢?首先回宫后的阿娇烹饪手段了得,称得上女易牙。她首先想出了油烹的方法,于是煎炒烹炸等等佳肴搬上了刘彻的饭桌。她改进了谷物脱粒的技术,于是大众的主食不那么粗糙,刘彻的牙齿更是得到了很好的保护,70岁了还有一口比较完整的好牙(笔者,汉朝的时候脱粒技术不好,所以人们的牙齿损伤很大,作为现代人,陈娇一定不会喜欢那样的食物的,所以一有条件她一定会改进的)。阿娇还是茶道高手,首先发明了炒茶的方法,还喜欢制各类花茶,此后清茶立刻成为了中国茶的主流。还有,陈皇后的围棋下的非常糟糕,与刘彻或是纪稹下棋屡战屡败从无胜记,后来发明了纸牌戏想挽回败局,竟然也没有赢过刘彻,很是沮丧无比。阿娇回宫后白衣素服,不饰艳妆,青丝及膝,绾为宫鬟,但是甚少加妆饰(好看是一回事,但是成天顶着一头金子,想来影响健康),刘彻送来珠宝,阿娇也只是收藏起来。阿娇回宫后掌控墨门,刘彻有时就国事询问阿娇的看法,阿娇就事论事,无怨谄之言。不问即不言。平时弄女为乐,喜讲故事,每每新奇,为后宫传诵,人称《昭阳夜谈》。陈娇回宫之后,不与其他妃嫔交往,昭阳殿中从无其他妃嫔足迹。阿娇孤高,不怒自威,但仁爱,每有宫女内侍生病,好言慰之,看顾医『药』,昭阳殿人人敬爱。

根据这些八卦,我们可以看出,此时的阿娇已经营造了一份温馨的生活,也许这安宁的生活只限于昭阳殿内,但是阿娇努力使自己生活的好一些,使自己的女儿生活的好一些。她做到了,而这努力也是她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刘彻的习惯。

我们说后宫女子全倚仗帝王一人而已,雷霆雨『露』俱为天恩,要想得到荣华富贵,就要用自己的美貌温柔来换取。皇帝有没有爱情,有,但是他可以选择的太多,所以往往没有珍爱,只是一时欢愉。刘彻是个坐拥三千佳丽的帝王,也经历过百媚千红,要想得到他长久的宠爱甚至是真情是不易的。阿娇被废之前得到过六年的专宠,卫子夫也曾得到过几年的专宠,但是随后都没有留住。汉武帝天生多情,流连于花丛,天下女子有太多的魅力太多的柔情。也许因为爱情,也许因为内疚,也许,因为政治,他接回了休弃的阿娇,再现了少年夫妻的恩爱,但是,谁知道这恩爱能有多久呢?阿娇经历过风雨,她不会全然的信任了。所以她很淡然。

阿娇在尽力营造温馨的氛围,让自己活得好一些,让女儿活得好一些。但是这种生活环境自然也使刘彻受益。想一想,作皇帝也是很累的,尤其是汉武帝那几年,和外戚斗、和诸侯斗、和匈奴斗、还有杂七杂八的事,刘彻一天也够烦心的。回到后宫,他自然希望能够放松,得到安慰。这种安宁他在卫子夫身上得到过,卫子夫温婉柔顺,是一个甜美的小女人,就如开满鲜花的蔓藤攀附于他这棵大树,全然的倚赖信服,可以使他的男人自尊心得到百分百的满足。所以刘彻喜欢过她。他也在其他女人身上得到过,还夹杂了不同的妩媚或风流。但是,这种温馨安宁的家的味道,他最初是在阿娇身上得到的(后来失去的),现在,这种味道又回来了,兴许就会使浪子回头,何况这种家的味道更加隽永呢?

我们再看一下阿娇回宫后的表现是怎样使刘彻越发『迷』恋吧!

首先,阿娇爱书好学,这就不断充实自己,提高修养见识,与刘彻越发有共同语言,是为知己。建》,妙在这个氛围阿。千古以来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不过如此,刘彻两千年前就得到了,他怎不会长驻昭阳呢?

其次,美食。不要看轻这一点,食『色』,『性』也。美食宫廷自然常有,重要的是作的人是谁。妻子爱人亲手做的是不一样地。陈娇即使不是每每亲手调素羹,为刘彻的饮食花费如此心思也足使他动容了。

再次,不与后宫来往,只以抚育幼女为乐。抚养教育广玉公主,自然是阿娇母爱自然展『露』,毫无做作,但是看在刘彻眼里,却会使他增添几分内疚怜爱——因为阿娇中年始得一女。不与后宫来往,虽是阿娇『性』格使然,但是却也使刘彻放下疑虑,因为不与嫔妃来往就是不弄权结派,无意制造事端。

而阿娇喜欢讲故事,却不会下棋,看在别人眼里又可以做很多解释。喜欢讲故事,必须见闻广博,擅思,另一个解释就是有想象力,不枯燥。下棋,需要会筹谋,有耐『性』,光是聪明没有用的,但是阿娇下的不好。阿娇当然聪明,经过磨砺,她也有了耐心,也会筹划。但是为何下不赢?应该说,或是她『性』格中有一些不喜欢算计的成分,有一点天真。看在刘彻眼里,就是阿娇这个女人很聪明,但是很直,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

最后一点,但是决不是无足轻重的一点——阿娇白衣素服,不饰艳妆。

我们常说,“要想俏,一身孝”,又说女人不浓妆艳抹便是清水出芙蓉。但是在古代这样的装扮是有特殊的意味的。古代,染织技术相对不发达,一匹颜『色』鲜艳的织物是不容易得到的。所以我们读古诗时,美女往往是一袭红裙什么的。而在古代,衣着的等级制度也很严格,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质地,什么『色』彩,都规定的十分详细。汉武帝也是等级制度的坚定拥护者。后宫,什么品级的女子穿什么样的衣服,可是陈娇算哪一个品级?汉武帝说是一切悉如皇后,但是阿娇的后印已经交上去了,就没有穿皇后冠服的资格,其他的服饰让阿娇穿的话,不是『逼』阿娇死吗?于是阿娇回宫之后,服饰一直由自己的母亲供给,穿的是未出阁的旧时衣裳,或是白衣等颜『色』浅淡的衣服,不化妆,不佩戴华丽的首饰,就这样生活在昭阳殿。一方面,阿娇天生丽质,驻颜有术,真的应了以上两句谚语,清丽脱俗。一方面,阿娇如此正是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废后,无品无级,侥幸受宠而已,这些看在刘彻眼里,自然会生出愧疚疼惜,看在他人眼里,也会生出几分同情吧。

刘彻突然接废后回宫,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但是这份感情要不要继续,要如何继续,就要两个人共同经营。阿娇有意无意的经营了新的生活,留住了刘彻的心。这种一时的宠爱变为了习惯,变为了刘彻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平微微改变了方向,阿娇有了更多的时间改变自己的命运,等候机会的降临——

第二个人!

十三、两宫并立(六)

我们提到过,阿娇再起昭阳时,朝臣王公们曾经再次聚集到大长公主府,但是刘嫖却一反常态的闭门谢客,洁身自好,没有为自己、女儿、和未出生的外孙做一点打算,生生的将一大票政治支持者冷落到卫子夫一派去了。及后的数年,陈娇专宠后宫,引起后宫内外的嫉恨,而纪缜还是孩童,但是陈娇一派却镇定自若,从容面对,倒是显得有些有恃无恐。可是事实上,阿娇可以倚仗的只有刘彻一人而已——真的吗?

当然不,这个谜底到元朔六年终于被揭开了,阿娇手下竟然还有一张王牌,李希!

大司农李希!

李希,彭城人。商贾世家,元光6年,资选入官,得汉武帝青目,鱼跃龙门,步步高升,到了元光五年,已经代理丞相公孙弘,总理全国政务了。正是在这一年,从来精干沉默的李希竟然做了一件大事,从此,走上了朝堂的浪尖。

《史记,张汤李希传》记载,淮南王谋反,伍被因为得罪淮南王太子,害怕报复,就逃到长安告密,被张汤和李希扣押。对陈卫之争一向中立而沉默两个重臣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按下了刘彻遇刺的消息,他们能有什么意图?他们为了什么?难道是完全忠于刘彻吗?而李希办了一件更大的事,将北军精锐全部调给纪缜,让他去平淮南王叛『乱』,至此,京城留下的兵士只有期门军,最最忠于刘彻本人的期门!

这些都是巧合吗?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但是我们却往往相信另一个说法,李希是有图谋的,他有理由安排一切隐瞒刘彻景况给长安的卫家一派知道。因为,本次“甘泉烽警”刚刚结束,他的夫人张氏,就被宣入宫陪伴怀孕的陈娇。这位张夫人,阿娇呼之阿姐,广玉公主唤张氏为“阿姨”。《西京杂记》记载,“李希妻张氏,名萃,风流蕴籍,秀外慧中,文君闺中密友,陈后娇呼之阿姐,素爱之”。明白了吧,陈娇和李希的妻子张萃有交情,互称姐妹的!真不知道阿娇是什么时候与张萃夫人搭上联系的,一个臣『妇』,祖籍蜀地,元光年间才搬到长安,一个京城贵女,早早的嫁入皇宫。但是种种蛛丝马迹显示她们的友谊起源很早,绝对是再阿娇再次怀孕之前,人们没有察觉而已。但是就是这层关系,就能影响人的政治倾向,使一个有政治抱负的大臣在一场必须站队的博弈中作出选择。李希选择隐瞒消息,暗中作出有利于陈娇的决定很难说没有妻子的影响。但是这不仅仅是因为阿娇和张萃的交情好。

而是因为这层关系如果被卫氏一派的人知道,李希一向中立的政治立场就难以维持,他以前一向只忠于刘彻一人不参与后宫争夺的立场就保不住了,如果卫太子即位之后,这层关被人抖出来,李希可以为自己准备后事了。

所以,李希在一个特殊的时刻,果断坚决站在有利于陈娇或者说有利于刘彻的一侧,有意无意的作出选择,使得脱险的刘彻认同他的举措,刘彻在心中未必不会想到如果卫青救驾率领的是最忠于自己的百战之师北军,谁知在哪种混『乱』的局势下会有怎样的结果。这是不可想象的。

至此,陈娇手下王牌都被翻上了桌面,朝堂局势一变!

大长公主馆陶vs长公主刘婧

月关vs太子刘据

李希vs卫青

纪缜vs霍去病

墨门vs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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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起舞在浪漫与现实间









第七十五章 起舞在浪漫与现实间

认识那那从认识那那的书开始。要不是那句“非种马,非言情”的开篇介绍,也许我就要与一本好书,一个可爱的作者失之交臂。

了解我的人基本都知道,对于穿越文我一向是没有多大好感的,特别是在这种清穿泛滥的时期,然而那那的书,却仿若那夜晚时分在乡村小河上飞舞的漫天晶亮萤火虫,闪烁着那神秘而朦胧的绿『色』荧光,将我带入了一个梦幻而又美丽纯净的世界。

那那的文字是朴实的。她既没有用那些细腻而飘逸的动人词句来吸引年轻少男少女的梦幻情怀,也没有用那一段段缠绵悱恻的爱情辞藻来挑战某些读者丰富的泪腺,只因为不需要这些表象的华丽,她所描述的故事本身就是充满了幻想,她的文字如一条不断流淌的小河在浪漫与现实之间起舞,然后慢慢流入大江,并最终汇入大海。

一直记得那段因为书名所起的讨论:《何处金屋可藏娇》所要表现的是怎样一种情境呢?思想不纯的人也许首先展开一段yy之旅,但在那那的书页里我找到了这样一段解释:

不是以男人为出视点,寻一金屋把女人当作物品收藏起来,而是以陈娇的身份追问天地悠悠何处可有一屋暂得容身,暂得无忧无虑。金屋藏娇,看似荣光,却实在是古代女子的悲哀。而思想比较自由与古人格格不入的现代女『性』却要欲寻金屋暂藏,更反讽的是欲寻一金屋而不可得。

从这一解释中,我们感觉到书名透出了深深的悲哀、惋惜、无奈,又有抗争、不甘和坚持。因为这个题目,我开始对那那产生了好奇:是怎样一个女孩能有这样的心思,写下这样一篇长文?

和那那相熟后,曾有一次听到她说了这样的话:“真羡慕那些作者(哪些作者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能够用美丽动人的文字把人引的眼泪哗哗的啊。”我听后不禁一笑,那那,你应该知道,虽然看的时候眼泪是哗哗的,但是看完以后心里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啊。我倒是以为,一本好书,不只是文笔上要吸引人,更重要的是看完后心里要能留下点什么,否则,纯粹只是消遣,那除了损害自己的视力以及浪费时间外还有什么呢?好书不仅是消遣,更是精神食粮啊。

那那的文字也许不是最娴熟的,但却是最纯的。浪漫却又不失现实。我喜欢《金屋》,最主要的就是因为这篇小说的立意以及在那文中每一个人物的精彩刻画。明明是有点沉重的现实内涵却能在这样简单明快的语句描写中体现出来,我想,那那的读者群如此广泛,没有『性』别与年龄的界线的原因只怕就在此吧。

宫廷文有些人喜欢写成一部血腥的政治斗争史,有些人喜欢写成一串缠绵又压抑的爱情争夺战,这些我都不喜欢。写文其实就是在写人生,政治就是宫廷中人的事业,而爱情就是事业外的点缀,少了哪一样都不够现实。陈阿娇原本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子,她失败了,所以新的阿娇要很好很滋润的活下去就不能只靠爱情;刘彻一切为了事业,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牢牢掌握住大汉皇帝的威严与权利是他一生的目标,为此他曾经放弃了爱情,于是他的人生也有了缺陷。爱情与事业不论是哪边更重,总是都存在才更真实也才能让故事进行的更有趣,在这一点上,那那很成功的设定好了她的目标。

于是,有意思的事情开始发生了,陈娇在一个很巧妙的时间点上穿越了。说这个时间巧妙有好几个理由。一,为什么这个时间会穿越?因为原来的阿娇接受不了打击沉睡了。二,这个时间穿越的好处在哪里?穿早了陈娇的废后就难说了。新的阿娇肯定会让故事提前改变,那包括之后的废后以及与刘彻之间的相处都将故事改变;穿晚了也不行,时间间隔太长,她的离宫就很难实行,就算实行了,与之相对刘彻得知后的反应也会不一样。总之,那那要想让阿娇成功离开,这个时间点很重要。当然,阿娇也可以不离开,不过我个人认为,这个故事要是那样的话,就没那么精彩了。

接下来,爱情与事业之前先开始的是什么?是生存。生存之后呢还有理想。也许是因为穿越的现代的人原因吧,只要还算正派的人在回到古代后总会有些历史责任感,在保证了自己生命的问题后,或多或少的会变得比以前更有想法点,做一些发展社会的事来。新生的阿娇就开始了她的旅途,她的生命开始了新的篇章,而我们的作者那那作为小说的母亲大人也要开始阵痛了。形象鲜明的各个人物在她的笔下很自然地诞生了。

特别喜欢小说里人物的语言描写,很经典也很说明某些东西。随便摘抄了几句,大家共赏:

小阿娇:呵呵,笨死了。我不就是嫁给你吗?你还说要给我造一座金屋呢,你怎么会让我不开心呢!

小刘彻:对哦。阿娇,你真好。我一定会给你盖一座金屋的。

典型的童言童语。在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时候,阿娇就给大人的阴谋给卖了。真是美好纯真的童年啊,想到长大后的结局,更让人感慨。这段对话在文中出现了好几次,但每一次的出现都在敲打我脆弱的心啊……

刘彻: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

多年以后再次想起这句话,大野猪,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是内疚还是后悔?或是觉得这本就是无奈的结局?千年以后的负心男人的经典代表啊。

卫子夫: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抛弃一个女人是件太过简单的事情。

卫子夫:子夫,你真的会是最合适的吗?我以为做不了他的最爱,却可以成为他的最合适,千百年后,能够和他的血统融为一体的人,终究是我。(低叹)可是她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我不甘心他欠了我,我要他还!

前一句看出来卫皇后还是很明白的嘛,当野猪的老婆是不会好过的啦,不过后一句就很明显了,原来她是存的这个心哦,可惜,新的阿娇回来了,看来你没什么机会了。对野猪因什么生的恨呢?爱不太像,更多的是地位的变化吧。

阿娇: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金屋藏娇,汉武帝,我不要做你那金碧辉煌鸟笼里的小鸟!

陈娇:市恩?只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就要舍弃这许多的生命吗?不,我不能将别人的鲜血和生命视为理所当然!

对爱情,其实你不是没有憧憬,可惜真挚美好的爱情太少了,剩下的只能是无奈。好吧,没了爱情自由总还是要争取的,作为现代人的阿娇在这里体现了出来,她毕竟还是勇敢的。宁愿冒险不愿意放弃其他人的生命这也许也是现代人的人道精神比较严重吧,善良的她还是要做点什么,不过这个时候就幸亏她有一个好哥哥哦。要不是因为这个,估计后来的刘彻也不会对她重新上心并最终找回了她。

主角的台词都很精彩,配角的描写虽然少了点,但寥寥几笔的成功刻画更体现了那那的功力:

王灵的一句“卫子夫,你不过赢在比我早入宫。”李茜的一句“王姐姐,你我还有薄姬,终究吃了入宫晚的亏。”一样的意思不一样的表达方式不但分别体现了两人不同的『性』格,也明白地指出了“时间”的重要『性』。世事本就如此有时候就是要讲究先来后到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晚了也就是晚了。

张萃的一句“夫君,人是会变的,而最容易使人改变的东西就是权力。”看似只是在点明一个道理,但其实却又是在为后文提出一个疑问:李希,权利非所望也,金钱亦非所欲也,那么他要追求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身处于敌对的两大家族,陈家的纪缜、卫家的霍去病这对手足情深患难与共的少年将军又将如何摆脱家族的纷争维护自己的友谊?

第七十六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二)









第七十六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二)

刘彻扬了扬眉,说道:“你可是不明白,朕为什么不在第一次时,就将诸将士的封赏也发下?”

“正是。 ”李希应道,“如此反复,与陛下并无益处。 ”

“可是与卫青却有益处。 ”刘彻说道,“卫青,是个有才的。 可是,为着他的出身,他皇后弟弟的身份,要让他在军中拥有相当的名望,却是件难事。 如今既立了大功,那么朕便送他一程。 ”

李希听到这里,心头一凛,刘彻此言,等于他认可了卫青在军中加大影响力,能认可卫青,那是否表示,他对卫皇后也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立太子也不一定是权宜之计。 虽然心中百转千回,不过面上李希还是平静地回道:“臣愚钝。 ”

“护军都尉公孙敖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 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嵒侯。 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 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 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 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 ”宣旨之人的话音方落,底下就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这一次,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啊,几乎个个都给了封赏。 这让之前因为卫青得封大将军而自己全无封赏的诸将心中的那股子愤懑之情立刻烟消云散,同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卫青另上的奏表,对卫青又不觉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卫青站在点将台上。 志得意满地看着下属众将,素来平静的面容上满是抑制不住地笑意。

茂陵邑

一人纵马自市井上飞驰而过,引得路边的小商贩一阵咳嗽,纷纷对那马上之人发出咒骂之声。 一个商贩在尘烟散去后,赶去捡几个从摊位上掉落的水果,一个果子骨碌碌转到了一人的脚边,他微微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剑眉星目,身穿灰『色』曲裾深衣,正望着方才那马遥遥消失的方向。 商贩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您让一让,拾个果子。 ”

那少年显然有着极好的修养,他低身拾起果子,递到商贩手中,说道:“这位丈人。 方才那人是谁啊?你们好像都认识。 ”

那商贩看出眼前这少年衣着不凡,便恭敬回道:“这位公子,想来不是我们茂陵人。 那位是平阳侯,常来食为天的。 ”

“噢!”少年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丈人,食为天怎么走啊?”

“公子沿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 ”商贩说道。

“听说韩说那小子封了龙嵒侯,一战封侯。 真有他地。 ”

曹襄还没踏进雅座的大门,就听到赵食其大大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推门而入,说道:“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席间共有四人,除了赵食其、纪稹、霍去病外,另有一个男孩,身着白衣。 头上扎了可爱的双髻。

“平阳侯来了啊!”看到曹襄进来,纪稹立刻起身相迎。

“去病,你回来了啊?”曹襄看到霍去病亦是一阵惊讶。 去年秋天霍去病没说一句话就消失了,今天忽然出现,自然令他感到惊讶。

“嗯。 ”霍去病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一回来就听说韩说封侯了,真是个好消息。 ”

“呵呵!”曹襄笑了笑。 说道。 “这孩子是谁?怎么跟你在一起?”

“我弟弟。 ”霍去病轻飘飘地说道,倒是听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指着那男孩说道:“你弟弟?”

“对,小光,来见过平阳侯。 ”霍去病没有将好友的吃惊看在眼里,平静地对那男孩子说道。

“霍光见过平阳侯!”霍光走到曹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曹襄看了霍光许久才啧啧称赞道:“这孩子可真漂亮,这么懂规矩,真不像是你的弟弟啊。 ”

听到曹襄用漂亮二字来称赞自己,霍光不觉皱起了眉头,但是他知道曹襄身份不同寻常,虽然心中不喜,但却没有说出口。 与之相比,霍去病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他立刻反驳道:“怎么说话呢,对一个男孩子说漂亮?”

曹襄也是知道霍去病脾气地,摆了摆手道:“我错了,我错了。 今天这顿我请。 ”

酒酣耳热之后,赵食其问道:“去病,你离家好几个月了,现在忽然带弟弟回来,没问题吗?”

一言发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霍去病亦不由得皱眉,他仔细思虑一番之后,说道:“我还没回家,不过小光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娘一向不反对我做的事。 ”

纪稹听到这话,看了看有些羞怯、紧紧抓着霍去病衣袖的霍光,开口说道:“詹事府毕竟是陈家的地方,小光住那边恐怕不妥。 不如,先让他跟我住吧。 ”

“可是……”霍去病犹豫道。

“如今我在堂邑侯府也算做得了主地人,小光到我那里不会受委屈的。 ”纪稹说道,“就算你要接他回去,也得先和令堂商量好才是。 ”

“好吧。 ”霍去病想了想,转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随纪大哥去,过两天哥哥再来接你。 ”

“好。 ”霍光倒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哥。 如果你娘不答应,你也别和她生气。 我回平阳去找爹爹就是了。 ”

听到他这句话,霍去病感到心中一阵暖意袭来,轻轻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特意跑来这一趟没有错。 他伸手『摸』了『摸』霍光的头,说道:“乖!”

五人酒足饭饱后,踏出食肆的大门,又牵着马在街市上逛了一圈。 他们很快就发现。 有一少年总是远远跟着他们。 霍去病皱眉道:“哪来地宵小?”

纪稹亦转头看了看,脸上微微有些惊讶,说道:“那是卫尉苏建家的公子。 ”

“苏建之子?”霍去病奇怪地重复了一下,苏建是卫青的校尉,从前还指导过他武功和兵法,他自然是熟悉的。 只是,连他也不认得苏建家地公子,怎么纪稹会认得?

看到霍去病疑『惑』的眼神。 纪稹笑着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对这位公子特别有兴趣,几次招他进宫来见,所以我见过。 ”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这样远远地跟着我们,算是什么意思?”赵食其的语气极其不爽。

“那去把他抓来问问不就是了。 ”曹襄耸了耸肩。 说道。 一个小小的卫尉之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

得了曹襄支持地赵食其立刻行动,只几个来回就将那少年抓住了,提小鸡似的提到众人面前。

“平阳侯。 ”少年虽然被抓住了,却也不惊慌。 先给五人中地位最尊的曹襄行了一礼,然后依次对其余人说道:“霍公子、纪公子、赵公子还有这位小公子,有礼了。 ”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曹襄问道。

“在下苏武,因为一时好奇而尾随各位,的确是在下地不是。 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了。 ”苏武不慌不忙地说道。

霍去病虽然身高还比不上已经成年的苏武,但是那冷冷的眼神却极具气势,他瞪了苏武一眼,然后说道:“别跟着我们了。 ”

见霍去病发话了。 曹襄也只能『摸』了『摸』鼻子离开。 待得五人走远之后,苏武脸上方『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纪稹、霍去病,有意思的组合啊。 ”

堂邑侯府。

纪稹骑马回到家中,却看到门口停着华丽地车驾,他立刻猜到了访客是谁,便立刻跃下马,将马背上地霍光抱下来。 兴冲冲地冲进府。 果不其然。 看到一群身着宫装的宫女和宦官们几步一个地站着。 他低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跟婢女去我院子里休息。 纪大哥现在有点事,一会儿去看你。 ”

“好。 ”霍光乖巧地点了点头,纪稹立刻招来一个婢女,嘱咐了几句,让他带霍光到自己居住地院子里。

霍光长在一个封地小吏地家中,自然没见过堂邑侯府这般豪华的景致,一路上不由得大张了嘴巴,吃惊地望着四周,走路的速度不觉也慢了下来。 好在他长得十分俊俏,带路的婢女对他特别怜惜,也不责骂,只将脚步慢了下来,让他一路看个够。

“小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两人行过一个花园时,被园中的一个声音唤住。 那婢女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绛红『色』服饰,头上绑着双髻地小女孩,身边还跟着几个年长的宫女。

“是糖糖啊。 ”小绿笑着应道,“小绿奉纪少爷的命令,送这位小公子去东院呢。 ”

“小公子。 ”麦芽糖奇怪地低头看向霍光,对上那双清澄的眸子,她不觉有些愣了。 这么漂亮地男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霍光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儿有灵气的女孩,亦不觉有些痴地回望着。

“糖、糖……”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沉默,霍光低头看到一支bainen嫩的小手正努力拨开糖糖和另一个宫女,试图将脑袋钻出来。 糖糖听到这声音,立刻退避开,众人围着的原来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她努力地挣开身边扶着她的手,试图**行走。

小女孩看到正前方几步远的霍光,立刻产生了浓厚地兴趣,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霍光走去,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摇摇晃晃的,看得人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终于走到霍光前面,当她伸出肥肥的小手要去抓霍光的衣角时,却是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看到自己渴望的东西明明近在眼前,却没能抓到,刘葭不由扁起嘴,大大的眼睛开始蓄泪,眼看着就要开始她的水漫金山。 霍光见此,忙低下身,抱起小女孩,口中不住地说道:“不哭,不哭。 ”边说,边熟练地拍着她的背。 刘葭被他这般安抚之后,立刻破涕为笑,伸手揪住霍光地头发,口中不住地说道:“漂,漂,哥哥,漂漂。 ”

由于霍光地动作非常迅速,一旁的宫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随即又清醒过来,惊呼道:“你是谁?快放下小公主。 ”

“小公主?”霍光听到这词也是一愣,虽说这女孩子衣着华丽,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一座侯府遇到这么小地公主。

陈娇拍了拍女儿的背部,原先死也不肯放开霍光的刘葭扁起嘴,乖乖地松开了手,回到母亲的怀里,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霍光。 陈娇略感好笑地看了看女儿,抬头问道:“你叫霍光?”

“霍光见过娘娘!”霍光点了点头,给陈娇行了一礼。

陈娇满意地看着他,心中暗暗点头,早听说霍光是个美男子,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漂亮。

第七十七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一)









第七十七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一)

椒房殿

“去病把霍仲孺的儿子接回来了?”卫子夫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问道。

而卫少儿却是满脸的不自在,她年少时情窦初开,看霍仲孺长得风流倜傥,便与他有了私情,后来平阳公主得了太后的宣诏,平阳侯阖府进京,身为家主奴婢的卫家一行人便随之离开平阳入京。 卫少儿在京中又遇到了陈平之曾孙陈掌,陈平是秦末汉初出名的美男子,陈掌继承了他的血统,容貌自然也不遑多让,很快就让卫少儿意『乱』情『迷』,将霍仲孺抛之脑后。 卫家地位水涨船高之后,她更是从未再想起那个平阳县的小吏,如今旧事重提,端的是尴尬无比。

“这么说,他离开的这几个月,是回平阳找他亲爹了?”卫子夫恍然大悟,之前霍去病失踪,的确让她很是忧心了一番,毕竟从弟弟口中她知道这孩子是卫家下一代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嗯。 ”卫少儿点了点头,说道,“霍仲孺后来曾娶过两位妻室,去病带回来的这个霍光,便是第一个正妻所生,不为继室所喜,去病见他在家中常受继室欺凌,便把人带了回来。 ”

卫子夫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去病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孤傲,我们虽是至亲,却也劝他不得。 既然他将他那兄弟带回来了,收下也便是,否则,他会更加和我们离心。 若是怕陈詹事那头不便,就把霍家那孩子寄养到仲卿府上吧。 恰好可以和伉儿三人做伴。 ”

卫少儿脸上有些难堪,喃喃地说道:“可是昨夜……”

“昨夜怎么了?”卫子夫不解地问道,在她看来此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昨夜,夫君他和去病大吵了一番,怕是不能接受霍家那孩子进门啊。 ”卫少儿说到这儿,忧心忡忡。

“这……”卫子夫也是一愣。 顿了顿,她本以为陈掌不会对那孩子的事情太过在意,才说可以放那孩子进门。 但是如果陈掌在意,那么处理方法可就得两说了,毕竟身为詹事的陈掌可比霍去病重要得多。 她想了想,问道:“陈詹事向来不是个小气之人,为何会和去病这孩子吵闹?”

“娘娘,去病虽说并非夫君嫡亲的骨肉。 可这么多年来,不管陈氏家族的人如何对待我们母子,夫君始终对他爱如亲子。 去病这一次,是伤了他的心了。 ”卫少儿叹息道。

卫子夫听到此处,亦是无话可说,陈掌和卫少儿婚后一直无子,但是他却一直对卫少儿霍去病母子疼爱有加,无论他是因为卫家的权势也好。 是真情也罢,总归难得,如今霍去病这番作为,地确不能不令他有些想法。

“唉,明日你带去病入宫来。 本宫劝他一劝。 ”卫子夫想了想说道,“顺便把敬声也叫来,让他们表兄弟好好谈谈,免得自家人内讧。 ”

“娘娘说的是。 ”卫少儿点头道。 她心里其实希望霍光早日回平阳,省得他们阖家心里都有个疙瘩。

“娘娘,其实今日入宫还有另一件事情。 ”卫少儿见此事解决,便又想起一事。

“什么?”卫子夫问道。

“芯儿如今已经十三了,过两年就是及笄之年了。 她的婚事,我们怕是要好好想想了。 ”卫少儿说道。 这也是前日她为卫长准备生日礼物时方想到的。

卫子夫听她说到这个,便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走动。 好一会儿才说道:“姐姐看,芯儿的婚事该怎么办呢?”

“这事,我也看不准。 ”卫少儿说道,“如今仲卿做了大将军,我们卫家圣眷正隆,外头都说我们卫家一门五侯,我琢磨着,芯儿的婚事。 可得是锦上添花。 不能整成画蛇添足啊。 ”

“是啊。 本宫也是这个想法。 ”卫子夫点了点头。 如今卫家气势大盛,若能够在这婚事上好好筹划。 把卫家的地位稳固住,那么或者可以一举压倒昭阳殿,也不必提心吊胆。 只是,若是动作太出格,怕是会引得圣心不悦。

“什么,你爹不同意?”纪稹吃惊地问道。

“是啊。 ”霍去病点了点头,陈掌的反应也超出了他地预想,想到陈掌,他不由得有些为难,便说道,“看来小光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跟我回去,怕是连我舅舅家也去不得了。 你先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

纪稹吃下一块茶点,说道:“怕是你现在来,也带他不走了。 ”

“怎么了?”霍去病自然不担心霍光在纪稹的庇护下会出什么事,只是纪稹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广玉看上他啦。 ”

短短一句话,差点让霍去病把喝下去的茶再度喷出来,他擦了擦嘴,问道:“我记得广玉公主才两岁吧?”

“十个月了。 ”纪稹笑眯眯地说道,“广玉和小光很投缘,昨天一直揪着他不放呢。 ”

“她怎么会在堂邑侯府?”霍去病问道,“我不过离京几个月,不会现在已经变成了公主也可以养在侯府了吧?”

“……你也知道,卫将军如今封了大将军,卫后如今很受拥戴,我姐她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纪稹说道,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她向陛下求了诏令,回侯府休养一段时间。 ”

“噢。 ”霍去病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 他们二人虽然交情极好,但是陈卫之争却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彼此都知道这是一种鸵鸟政策,但是至少在他们入仕之前,可以让这份纯真的友谊继续下去。

“小公主,别去那边,很危险的。 ”霍光看到刘葭正爬向大床的边缘,忙伸手拦阻。

刘葭转过头,看着霍光,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头扎进霍光地怀中,喊道:“哥哥!”

霍光生于元光六年,今年才五岁,被刘葭这么一压,整个人都倒在了床上。 幸而,这张床是陈娇命人特制的,不但大,而且软。 刘葭一把抓住霍光的头发,拿在手中把玩着,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霍光慢慢直起身,让小刘葭靠在他地腿上,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不一会儿,刘葭便沉沉睡去。 霍光终于可以抽出时间来观察周围。 这个房间和他从前看到的都不一样,比如现在他躺的这张被称为床地东西和他见到的床就都不一样,还有,他的眼神瞄到了墙角那堆玩具。

他小心翼翼地将刘葭的身子挪开,放在软软的床上,向外爬了几步,跳下床去,走到那堆玩具边上。

第七十八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二)









第七十八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二)

蹲下身子,拿起其中的一个方块,左看右看,还是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只看出了它是木制品。 又拿起一个人形的布偶,布偶做得非常精致,头发、眼睛还有衣服,都非常漂亮,他伸手拍了拍,感觉软软的。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了,又拾起一个拨浪鼓,他奇怪地看着这个玩意,正打算试试,就被一个声音喝止了。

“别玩那个。 ”

霍光一转身,就看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冲到自己的面前,抢过他手中的东西,说道:“这个会吵到公主的。 ”

霍光被她这么教训,脸“噌”地就红了起来,他本就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只是因为这座侯府中有太多的东西令他感到好奇才流『露』出这些许的童心,却不想被人抓了个正着。

麦芽糖却不甚在意他的尴尬,笑着从玩具堆里挑出一个,递到霍光手中,说道:“这个给你玩,它叫魔方。 ”

“这个怎么玩?”霍光见麦芽糖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心生好感,便问道。

“是这样的。 ”麦芽糖挪到霍光身边,“我来教你。 ”

“霍去病要将他这弟弟暂留在我们府里?”刘嫖皱起眉头,问道。

“是的,义母。 ”纪稹点头应道。 他没有错过刘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乐意。

“稹儿啊,不是义母要说你,那霍去病终究是卫家人,将来你们总不免有反目的那一天。 ”刘嫖状似无意地理了理衣袖,缓缓地说道,“他的弟弟,就这么留在我们府里。 莫说那卫子夫是否乐意,便是我们也不能轻易放心啊。 谁能确定,那霍光不是个探子呢?”

“义母,小光才五岁。 ”纪稹说道。

“我知道。 可年纪小,不代表就不能刺探些什么啊。 所以,你还是……”刘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

“好了,娘。 ”陈娇看纪稹有些为难的样子。 便开口道,“霍光不过是个孩子,翻不起什么大浪。 葭儿又很喜欢他,今后让他陪着葭儿便是了。 ”

“可……”

“稹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陈娇说道,一句话堵上了刘嫖所有未说完的话,“卫青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我们还是想想今后该如何对付吧。 ”

说到这个话题,刘嫖也不觉蔫了气。 她恼怒地捶了捶玉几,说道:“竖子竟有此能耐,当年真该一剑把他杀了。 ”

陈娇和纪稹也都极有默契地不说话,只静静听着她说话。

“如今卫家势力大盛,再过几年。 待得那太子长大,依附于卫家地人就会更多。 到时候,我们陈家人怕是无立锥之地了。 ”刘嫖恨恨地说道,“只可惜。 奭儿同我们的关系却是不能外泄,否则也可给那些朝臣一二威胁,让他们不得随便动摇立场。 ”

“娘。 ”陈娇靠到刘嫖身边,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担心。 ”

“阿娇。 ”刘嫖略微有些伤感,抬头看着陈娇,自从那日陈娇传信给她。 让她入宫迎接她回府,她就隐约感觉到这个女儿似乎又变了,变得不再高高在上,变得愿意涉足尘世。 但是,她经历过太多的宫廷争斗,也看过太多的后宫争宠,没有了皇子,陈娇已经失去最基本的资本了。 广玉再受宠也好。 朝臣们纵使现在可以恭恭敬敬的。 但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每个人都会知道他们该选择的是哪一方。 因为陈家只代表现在,而卫家却掌握着未来。

“卫青地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知道今次之后,卫家便会一飞冲天。 只是,娘,卫家的地位再高,也不可能高过皇帝的。 太子毕竟也只是太子,永远在一人之下。 ”陈娇说道,“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

“你是说……”刘嫖忽然心神一动,有些抓到陈娇的话中之意了。

“娘。 ”陈娇为了不让刘嫖太过沮丧,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有时候,太早立定太子,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还是那句古话,木秀于林啊。 ”陈娇知道刘彻的时间还有很长,所以她绝对相信,时间在自己这边的,只要她能够等到那时,等到卫家地滔天权势开始对帝王的皇权产生威胁的时候,无须任何人鼓动,刘彻自己会先下手除去卫家。

刘嫖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说道:“也许,你说的对。 当初高祖不喜惠帝,固然是因为惠帝不类己,其实又何尝不是因为惠帝的存在分薄了他地权威呢。 ”

“太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是永远存在的,越早立太子,将来这个矛盾就爆发得越快。 娘,我们只须管好自己,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便是。 ”陈娇微微一笑,说道。 这也是她特意搬回侯府的原因,不只是为了避开卫子夫,也是为了有时间好好和刘嫖长谈一番,让她不要再做什么出格地事情。

“不错。 事到如今,我们和卫家早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只要不是刘据便可以。 ”刘嫖说道,对于让陈娇再怀上一个皇子的事,她已经绝望了,如今也只求不要让卫子夫的儿子当上皇帝便是。 若能让陈娇再度登上后位,以嫡母的身份成为皇太后,对陈家来说亦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想到这里,刘嫖不觉看着陈娇的肚子,叹了口气。 她随即振奋精神说道:“对了。 娇娇,我听说。 原来在长乐宫的余信拒绝了皇帝送他出宫的好意,仍然打算留在宫里?”

陈娇不解她为何忽然提及此人,楞了一愣,然后说道:“是啊。 虽然有太后地遗言,不过余宦丞自己不肯,皇帝也没办法。 ”

刘嫖微微一笑,说道:“他如今依然在长乐宫当差吧?”

“嗯。 ”陈娇点了点头。 说道,“太后去了,长乐宫就空了。 他既然不打算走,陛下便让他管理长乐宫了。 ”

“依为娘的意思,他素来对你有好感。 你平日在宫中倒是不妨对他释放些好意。 皇帝对他还是有几分旧情在的,加上他在宫中数十年,有些什么事情,也可以给你提个醒。 ”

陈娇听完刘嫖的提议后。 沉『吟』了一番,说道:“我知道了。 ”

“稹儿,”送走了刘嫖,陈娇抬头对纪稹说道,“还记得当年我们撒出去的‘棋子’吗?”

“自然记得。 ”纪稹听到此,脸『色』一正,问道,“姐姐现在要用上他们?”

“不。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人如今都是经营商业地,对吧?”

“确实如此。 ”纪稹点头道,“姐姐应该知道。 如今天下,惟有商贾间的消息最为灵通,因而……”

“让他们今后多置田产,买卖经营之事。 作为副业即可。 ”陈娇说道,“近几年内,朝廷定会颁布抑商的律令,我不想他们受损失。 ”

“稹知道了。 ”纪稹点了点头,然后皱眉问道,“那,贾杜康那头……”

“他那头便不用了。 ”陈娇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贾氏如今主营商业,贸然转向,只怕太过引人注意了。 况且,酒将来必然会变成官卖之物,贾氏怕是不能长久。 ”

“那……”纪稹皱眉道,“如今贾氏富甲天下,隐有天下第一豪富之势,若是被朝廷打压。 对我们来说。 未免有些可惜。 不知道有没有折中之法。 ”

陈娇听他这么说,便低头想了想。 忽然想到一个人,贾杜康或可学他一学,只不知道贾杜康是否有那份才能。

平阳侯府

“侯爷,长公主殿下请你过去。 ”曹襄刚踏入家门,就被在门口久候地婢女给拦住了,他一贯孝顺,便立刻跟在婢女后头来到了刘婧地院子里。

“襄儿来了!”刘婧方描好眉,整了整头发,走到儿子跟前,说道。

“孩儿见过娘亲!”曹襄乖巧地给刘婧行了个礼。

“襄儿啊,你今年也二十了。 ”刘婧拉着儿子到席前跪坐下,说道。

“嗯。 ”曹襄点了点头,说道,“娘,过了年我可就二十一了。 再有下次机会,你可不能再拦着,不让我出征啊。 ”

这次卫青出征,曹襄本是要跟去的,结果刘婧爱子心切,生生将儿子拦了回来,那顶替而去地韩说却立下了大功,让曹襄心中有些郁闷。

“好,好。 ”刘婧笑着点头道,“襄儿啊,你房中虽说有几个妾室,可毕竟是奴婢出身,上不得台面。 娘思量着,也该为你寻一个合适的正妻了。 你看,怎么样?”

曹襄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爹去世还未满三年,身为人子就谈婚论嫁,这……”

“娘也没说要现在办婚事。 ”刘婧笑道,“只是想先为你寻个合适地,过两年再办婚事。 你看怎么样?”

“全凭娘亲做主吧。 ”曹襄出身于世家,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是某种筹码,倒也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好。 ”刘婧听到这个答案,立刻起身道,“娘这就进宫,去椒房殿为你把这婚事定下来。 ”

“什么?椒房殿?”曹襄惊讶道。

“你是长公主的儿子,要娶自然是娶长公主。 ”刘婧丢下这句话,踏出门去。

椒房殿

卫子夫亲自为刘婧斟上茶,脸上含笑,言语也是一如既往的谦恭,“平阳姐姐从去年那次之后就鲜少进宫,子夫还很担忧姐姐的身子,正打算这一两日去府上探望呢。 不想,姐姐确是大好了。 ”

“不劳皇后娘娘挂心。 ”刘婧笑着接过茶杯,说道,“我这次来,是来恭喜皇后娘娘的。 那日我便说,仲卿再立些功勋,大事可定,时间越久,我们的优势便越大。 ”

卫子夫也不答话,只是笑着,她自然没有忽略刘婧话中地刻意亲近,但是,此时此刻是否接受她表现出的善意,卫子夫却要思量一番。

“我这次来,是为了襄儿的婚事来的。 ”刘婧也不在意她不搭话,只管自己说道,“襄儿过年都二十一了。 我想给他寻一门亲事,你这做舅母的,可有什么好姑娘可以介绍啊?”

卫子夫听到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脸上又漾开了笑容,说道:“配得上襄儿地姑娘,可是不多啊。 平阳姐姐怕是要费心了。 ”

“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做婆婆的费点心思,倒也不怕。 ”刘婧笑道,“我看芯儿这孩子就不错,今年也十三了,过两年就及笄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

“呵呵,平阳姐姐能看上芯儿自然是她的福气。 ”卫子夫初时没想到刘婧会如此直接,愣了一愣,但是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说道,“不过,襄儿还有两年丧期,芯儿也还小,这事倒也不急着定下来。 ”

“自然,自然。 ”刘婧笑道,“我这也就是给你提个醒,芯儿那如花地容貌和玲珑剔透的心思,我一贯是极喜欢的,这里先和你说了,过两年我们再把这事情定下。 ”

卫子夫笑而不语,她知道自己现在有矜持的本钱,和刘婧联手的确是她所希望的,只是,这个时候她需要仔细想一想,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刘婧也不急,她慢吞吞地喝着茶,心中道,卫子夫,你会答应本宫的。 因为陈家对你来说,就如芒刺在背。 彻儿可以抛弃阿娇一次,却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 他不会让自己犯两次相同地错误。 若不是阿娇没能生下皇子,若不是卫青如此争气,本宫亦不会将赌注投入你们卫家这条船啊。

陈娇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那张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心中略有些惊讶,开口问道:“陛下怎么来了?今日无须早朝吗?”

“辰时了。 ”刘彻答道,温柔地伸出手为她撩开脸颊边的细发,说道,“起身陪朕出去走走吧。 几天不见,朕发现有些想念你和葭儿呢。 ”说完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方才出去招了绿珠和飘儿入内为她梳洗。

陈娇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的熟悉,两年前的那一日,自己也是这样看着他离去地背影,然后洗漱完了出去陪他出宫地,只不知道今日,要去做什么。

摇了摇头,甩开心中的杂念,陈娇任绿珠和飘儿将她地长发挽起,挽髻梳妆,穿上最普通的白『色』曲裾衣,走了出去。 却看到刘彻正将小小的葭儿抱在怀里,脸上满是笑容,纪稹、霍光和麦芽糖在一边伺候着。

第七十九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三)









第七十九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三)

“父皇,父皇。 ”刘葭看到刘彻连声喊道,连霍光也顾不得了,只紧紧地揪着刘彻的冠带,这几乎是小刘葭最喜欢的玩具,魅力远胜过陈娇苦心想出的那些玩具。 毕竟百日之后,她几乎是在刘彻的膝盖上长大的,连最早学会的话语,也是父皇而不是娘。

刘彻习惯地拍了拍女儿的头,抬头看了看边上的霍光,问道:“你叫霍光,去病的弟弟?”

“回禀陛下,是的。 ”霍光虽然紧张,但是却还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礼数。

刘彻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夸奖道:“不错,是个好苗子。 ”又转向纪稹吩咐道,“他既住在这侯府上,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啊。 莫让他受了委屈。 ”

“是。 陛下。 ”纪稹应道。

刘彻眼睛一闪,已经看到陈娇的身影了,便抱着刘葭迎了上去,轻声道:“好了吗?”

“嗯。 ”陈娇点了点头,低头却正好看到刘葭紧紧地贴在刘彻的身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轻声喊着“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陈娇不由得一笑,点了点刘葭的鼻子,说道:“干吗?怕我拉你下来啊。 ”

每每刘彻抱着刘葭亲热玩耍的时候,陈娇总是做那个横『插』一刀将小刘葭抱走的人,久而久之,刘葭依偎在刘彻怀中时就最怕看到自己的娘亲了。

刘彻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将女儿交到纪稹的手中,说道:“稹儿,你照顾她,我带你姐姐出去一趟。 ”

“是。 ”

“上次我们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是元朔二年的秋天,一转眼已经两年了。 ”刘彻看着飘落的树叶。 低头看着怀中的陈娇,轻声说道。

陈娇此时已经蒙上了白『色』地面纱,听到刘彻的话,便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刘彻低头亲了亲陈娇的发,说道:“去弘卿的府邸。 ”

“公孙大人?”陈娇微微惊讶地抬起头,当年在新丰和公孙弘昙花一现的交往,一直在她的心中。 只是回宫的这两年多来,他们从不曾再有机会相遇。 公孙弘仿佛是故意避着她似的。

“嗯。 ”刘彻点头道。

“怎么忽然想起要去他府上拜访?有事情在宫里说不就是了。 再说,把我带来做什么?”陈娇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本想先去他那边,再来侯府地。 ”刘彻轻声说道,“后来改了主意,你也有两年多没出宫了,去完他那儿,我们出去走走。 ”

“出了什么事情了吗?”陈娇问道。 她知道最近为了立公孙弘为丞相的事情。 朝中又开始闹腾了,不过和一年前不同的是,这次刘彻的决心相当的坚定。

“汲黯向朕禀报说,弘卿位列三公,俸禄甚厚。 却用布被,食不重肉,此乃伪善。 而朕欲以此伪善之人为大汉的丞相。 ”刘彻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 “所以,朕想去弘卿家看看,听听他的解释。 ”

“原来如此。 ”陈娇微微一笑,对于汲黯这个老实人来说,要他和公孙弘这样善于机变的人共事,地确是为难他了。 公孙弘广见博识,善于辩论,且善于揣摩上意。 对于认死理的汲黯来说确实是伪诈之人,但是在陈娇看来,公孙弘或许私德有亏,但是在国之大事上,的确有其才华。 以公孙弘的口才,陈娇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出事,便安安心心地跟着刘彻到他府门前。

“陛下来,就是为了问此事吗?”公孙弘命义子公孙度为刘彻斟茶倒水。 神态祥和地问道。

“不错。 弘卿有何解释?”

“陛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 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 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 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于君,桓公以霸,亦上僭于君。 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于民。 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 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 ”公孙弘坦然道。

陈娇立在刘彻身后亦不由得为公孙弘这句话赞叹,坦然承认了自己过失,同时列举古代两类截然相反的贤相都可以使国泰民安,指出为相者奢侈或节俭皆可治国,末了又开口赞扬汲黯地忠诚,于人以宽宏大量之感,的确不愧是汉武一朝的第一相啊。

刘彻倒也十分满意公孙弘的机变,开口说道:“弘卿果然宽宏谦让,确有丞相之量。 ”

公孙弘笑了笑,开口说道:“陛下谬赞了。 您身后这位,可是陈娘娘吗?”

刘彻拉过陈娇地手,向公孙弘介绍道:“对了。 你们从前都没怎么见过。 阿娇,你来见过公孙大人。 ”

陈娇对着公孙弘盈盈一拜,说道:“陈娇见过公孙大人。 ”

“不敢,不敢。 ”公孙弘忙上前搀扶。

“公孙大人不必客气。 ”陈娇微微一笑,说道,“阿娇这一拜,是代陛下和天下百姓拜的。 自公孙大人成为御史大夫以来,完善律法,精理诉讼,与大汉有莫大贡献。 这一拜,是感谢公孙大人多年的『操』劳。 ”

公孙弘听陈娇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不觉笑了,说道:“娘娘过誉了。 这不过是份内之事。 若说『操』劳,倒是陛下更辛苦些。 ”

“他倒是不辛苦的。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是天下之君,既然享受了天下人的膜拜,自然也要为天下人负责。 享受多大的权利,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这是理所当然地。 而公孙大人你七十出仕,如此辛劳,才是真正应该值得尊重的。 ”

这番话,说的公孙弘和刘彻都有些哑口无言了。 公孙弘轻笑道:“娘娘说话,还,果然有趣。 ”

陈娇抬头回之一笑,君臣三人之间气氛很是和睦。

茂陵

营建中的茂陵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刘彻让侍卫们远远跟着,自己拉着陈娇的手,在一条小路上走着。

“陛下打算立公孙大人为丞相吗?”

“嗯。 原本朕担心他是否有容人之量,如今看来他的确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刘彻答道。

“噢。 ”

“朕封了仲卿为大将军。 ”走了一段路之后,刘彻停下脚步,立定在陈娇地面前,说道。

“……我知道啊。 ”陈娇微微顿了顿,回答道。

“你这么快搬出宫,是因为生气吗?”

“有关系吗?”陈娇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自嘲地味道,说道,“你要做知人善任的明君,卫青立了大功,你自然是要重重封赏地。 如果我的生气会影响到你的决断,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容不下我的人恐怕是你吧。 ”

刘彻被她一顿说话,先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娇,卫家的权势再大,朕也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的。 ”他拢住陈娇的手,放在唇边,眼睛定定地望着陈娇。

陈娇听完这句话,却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望着他。

刘彻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不要用这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朕,相信朕吧。 ”

“从前的阿娇信过你,可你将她打入了长门宫。 ”陈娇轻轻开口道,“而我,我试了两年了。 ”

刘彻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试了两年了,陛下。 ”陈娇笑着说道, “可是,就算我真的信了你,又能怎样?你能许我一个未来吗?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 ”

刘彻伸出手,缓缓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说道:“朕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

可你也说过,要以金屋收藏阿娇,可你最终做到了吗?陈娇靠在他的怀中,伤感地想道,我又何尝不想相信你,可我可以吗?

她闭上眼,感觉泪水从眼角滑下,滴滴都落在了刘彻的胸前。 其实有些话有些事,她和他心中都很明白,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很难完全相信对方,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地去弥补,那一道伤痕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你知道吗,江山,美人,你不可能永远兼得的。 ”陈娇听到自己说道,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口中发出的,而是从某个遥远的彼方而来。

“阿娇,别说了。 ”刘彻柔声说道,“别说了,你不该想这么多。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吻去上面的泪珠,说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

刘彻看着梨花带雨的陈娇,心中一片苦涩,他们之间有一道墙,一旦触线,那么往日的和谐都将不复存在。 这道墙是因为他的千秋家国梦,是因为元光五年那道废后诏书,是因为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是因为陈家和广玉公主刘葭……他们各自都有着太多的坚持,太多的坚持。

阿娇,朕喜欢你如今的聪慧,可有时候,朕真的宁愿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你。 永远地相信朕,不会怀疑朕。

第八十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一)









第八十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一)

元朔中,代薛泽为丞相。 先是,汉常以列侯为丞相,惟弘无爵,上于是下诏曰:“朕嘉先圣之道,开广门路,宣招四方之士,盖古者任贤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劳大者厥禄厚,德盛者获爵尊,故武功以显重,而文德以行褒。 其以高成之平津乡户六百五十封丞相弘为平津侯。 ”其后以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汉书公孙弘贾杜康儿宽传第二十八》

由先秦至西汉,儒家在这五百年中,先厄于墨,次厄于法,再厄于黄老,中间又遭受焚书坑儒之祸,儒家六艺几遭灭绝。 其最初的凄凉境况是习惯了以儒为尊的后世中国人所无法想像的。 孔子周游列国,最终却是累累若丧家之犬,以悲乎“吾道穷矣”而终;孟子同样终生不得用世;及至荀子面对七国争雄之势,吸收了道、墨、名、法诸家的思想,变孔孟的“法先王”为“法后王”,但是他仍然坚持“从道不从君”的主张,最终还是落得个潦倒而终的下场。 秦亦曾设立博士官掌《诗》、《书》、百家言,但是当时儒者却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以其通古今而非议朝政,最终以食古之罪而遭惩。

秦末之际,群雄逐鹿,儒家亦努力抓住这个机会,史书中便有“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的记载。 在那样一个年代,儒者们都明白,孔孟的理想主义是不可能适应这个建立新王朝的残酷过程的,所以我们从辅佐刘邦的郦食其、叔孙通等儒生身上,根本没有看到儒家应有的只言仁义不言功利地『性』格,后来叔孙通为汉高祖制礼制,其实是把法家“尊君卑臣”的思想移植到了儒学之内。 叔孙通由此拜太常、太子太傅。 得以光明正大地传授儒学,其后的陆贾、贾谊等人的出现,使得儒学不断地为西汉的上层统治者所接受,而在民间亦得到广泛传播,对整个社会开始产生影响,及至武帝继位,尊儒实际已是呼之欲出。

其后,董仲舒在呈献给汉武帝的《天人三策》中。 针对当时诸侯分裂及匈奴扰边提出了大一统政策,得到了武帝的赏识,窦太皇太后去世后,儒学便开始隐有官学之势。

元朔五年冬十一月,刘彻下诏封布衣出身的公孙弘为丞相、平津侯。 天下儒生们无不额手称庆,欢呼雀跃。

陈娇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有一种置身于大历史之中地神圣感。 与后世的腐儒不同,西汉的儒者们是一群充满朝气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致力于将孔孟所描述的圣王之治再现于世,同时又因自身的多灾多难,在面对现实时,多了一份灵活、机变。 如果说,在最初陈娇或者还会想着去阻止独尊儒家。 但是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又经过李希的不断教育,她已经明白儒家的独尊,不是任何一个人物一手推动地。 而是整个历史『潮』流的变化和儒家自身不断适应变化造成的。 渴望有所作为的刘彻需要一个能够从天道观的高度来全面论证中央王朝统治地合理『性』,以及维护以皇帝为代表的中央集权制度的有为理论体系,而董仲舒阐发的新儒学可以担此大任。 风云际会,儒家得遇其时才能在此后地百年间彻底确立儒学的独尊地位,以此来说,董仲舒的确当得起配享孔庙的尊荣。

而在儒家登极的这个过程中,除却董仲舒之外,发挥了最重要作用的便是公孙弘。 如果说董仲舒在这一转折过程中为汉武帝提供了理论依据。 那么。 公孙弘则主要为这转折过程制定了具体实施方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公孙弘于元朔五年,提出并拟定了为“五经博士”设底子员的措施,以及为在职官员制定了以儒家经学、礼义为标准地升官办法和补官条件。 陈娇细看过公孙弘所上的条陈,那完全是一整套的关于儒家经学教育和选拔国家官员的方案。 此一上书得到了刘彻认可,为广大儒生入仕开启了一个终南捷径,也使儒学从此得以一跃而登上了整个王朝统治思想的宝座。 而汉初的布衣将相之局遂成历史陈迹。 一批又一批的儒生开始跻身庙堂,公卿、大夫、士、吏多彬彬文学之士。 而整个西汉的统治思想亦基本完成了由黄老之学到儒学地转变。 实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地夙愿。 虽然关于公孙弘这个人的争议,从他地生前到死后就一直在进行着,但是不可否认,他在汉武帝一朝却绝对是最受武帝信赖的一个重臣,同时若没有他,儒家成为思想界至尊的过程也不会如此顺利。

陈娇有时会想起自己和公孙弘在新丰的第一次相遇以及后来的历次通信,不管他在历史上的形象如何,但是这个人从头到尾对她却是十分疼爱的。 只可惜,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后,公孙弘自动地远离了她,从前的亲密再也不复。 为此,陈娇心中不免遗憾,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 她曾经看到有人总结了公孙弘和董仲舒这两个人的为官之道,说道,董仲舒行的是师道,总喜欢为帝王师,指点帝王何去何从,而公孙弘行的却是臣道,一切以君为尊,有时甚至会曲解经义以奉君。 对于这样的公孙弘了来说,她的身份转变为君妻后,疏远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娘娘,娘娘,你看这布料给小公主做衣服好吗?”阿奴的声音将陈娇从沉思中唤醒,她转过头,看到她献宝地拿着手中的一匹布,说道。

“你就不累吗?葭儿的衣服都快堆成山了。 她现在不过两岁而已。 ”陈娇无奈地笑道。

“不累。 怎么会累呢。 ”阿奴兴奋地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啊,都太宠她了。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 陈娇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午膳准备好了吗?”

“备好了。 ”飘儿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就等着陛下回来,就开始用膳。 ”

陈娇赞许地看了飘儿一眼,自从刘徽臣出宫开府后,飘儿就真正成了昭阳殿内的大管家了。 寿琦此时也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娘娘,陛下刚离了前殿,正往这里来呢。 ”

第八十一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二)









第八十一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二)

“前殿?”陈娇惊讶道,“怎么今日的朝议,弄得如此之晚?”

这个答案,陈娇很快就从刘彻那里得到了答案。 刘彻用完膳后,对她叹息道:“其实,是为了一个案子。 张汤和弘卿相持不下,才闹到这么晚的。 ”

“什么案子啊?”陈娇好奇地问道。

案子倒是简单,说是治县的一个女子,丈夫出海身亡没有回来,半年后其父母将她改嫁给他人。 后来被人告发,张汤根据律法中“夫死未葬而嫁者弃市”的规定,认为应该判处死刑。 而公孙弘则认为,改嫁乃尊者之意,无『yin』行之心,应判为无罪。 两个判决相对来说,当然是后一个更加合理些。 但是张汤所坚持的是,法不可轻废,所以双方便僵持上了。

陈娇只一听,就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一个案子的判定这么简单。 她立刻联想到了,在后世史书上非常著名的,盛行于两汉的“春秋决狱”,这个案子中,公孙弘的判定,就很有些春秋决狱的影子。 所谓的春秋决狱,又称引经断狱,经义断狱,它实施的一个主要原则就是,断狱时重在考察犯罪者的主观方面,以其原心定罪,这与一切按照客观定罪的秦律以及在秦律基础上生成的汉律的客观精神都是相违背的。 单从这个案子上看,公孙弘的判法当然更合理些,可是想到春秋决狱最后在张汤手中发展到了腹诽亦罪的地步,陈娇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阿娇,你觉得,案子该怎么判?”刘彻见陈娇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开口问道。

“我?”陈娇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若只是这一个案子的判法。 倒也简单。 只是陛下,律法可以不尊这个口子在这里开了,往后遇到礼义和律法冲突,到底以何者为尊?陛下想过没有?”

刘彻一听这话,眉头也是一皱,说道:“其实朕的犹豫,也是因为这个。 弘卿的心思,朕也明白一二。 他无非是希望能够将我朝律法从他们儒家的角度重新注解。 这次地判案只是个开端。 ”

陈娇知道,就如同刘彻所说,这一切只是个开端,从公孙弘春秋决狱始,历代名儒一直对注解律法情有独钟,他们孜孜不倦地通过这种注释方法,架空律法以儒家经义作为断案标准。 律法儒化过程持续了数百年,直到唐律出现。 终于实现了儒家精神与法典的完美结合,从此之后,大儒们才对注解律法失去了兴趣。 律法儒化,使得中国的古代法典具有将道德准则和律法条文相混杂的特点。

往好处说,春秋决狱。 对汉律的润物细无声式的改造,去掉了其严酷的一面,使判案更富机动『性』,降低了冤假错案发生的可能。 往坏处说。 它破坏了法律地至高地位,使律法成为可以随意曲解的工具,往极端处发展,还出现了腹诽这样的罪名。

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陈娇倒是真说不出什么解决的方法,她只叹息着,将春秋决狱的好与坏和刘彻全说了一遍。

“腹诽。 ”刘彻玩味着这个词语,说道。 “诽谤亦非罪,何况只是腹诽。 ”

看着刘彻不以为然的样子,陈娇暗暗感到有些荒谬。 虽然如今他也认为腹诽非罪,可历史上,他却是亲自做实了这个罪名的。 不过,这个世界地很多事早已经随着余磊和她的到来而改变了,那个发明了腹诽罪名的张汤,如今不也在和公孙弘抗争。 反对采用春秋决狱么。

“画虎画皮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究其本心,却是说易行难。 律法确是需要改革。 但是我也不完全赞同一味采用春秋决狱法。 ”陈娇如是总结道。

“这一点上,阿娇你倒是和张汤不谋而合。 ”刘彻说道,“改革律法,从文帝时开始,朝廷就一直在做。 便是朕继位后,也一直在勒令张汤、赵禹二人修典。 毕竟现在的律法承袭秦律而生,无论如何还是太过严酷了。 ”

“你辛苦了一上午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葭儿应该醒了,我去抱她过来。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

听到这话,刘彻也从政事中摆脱出来,笑着说道:“葭儿今日还好吧。 没有再哭闹着要回侯府吧?”

“总是要个过程的。 ”陈娇笑了笑,说道。 小刘葭在侯府住了好长一段日子,最近才搬回宫中,因为不习惯周围地环境,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哭闹不休的。

“父皇,父皇。 ”刘葭看到刘彻,立刻毫不客气地往刘彻的怀里钻去。 也许是因为刘葭是第一个从在娘胎开始就让刘彻感到担心的孩子,刘彻对她地宠爱也的确超乎任何孩子之上,这使得刘葭对于自己的父亲根本毫无畏惧之意,反而陈娇这个母亲更令她有畏惧感。

“葭儿过来,父皇抱一下,好像又重了哦。 ”刘彻开怀大笑道。

“父皇,回家,哥哥。 ”刘葭此刻还只能说几个简单的单词,但是却已经可以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刘彻和陈娇无奈地对视一笑,转头教育女儿道:“这里就是葭儿的家。 我们已经在家里了。 至于你的小光哥哥,他不住我们家。 ”

“回家,哥哥。 ”刘葭倒是十分执着,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不理会她地要求,大大的双眼开始蓄满泪水,眼看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你啊,真是服了你了。 ”刘彻似乎对这个女儿也十分无奈,他抬起头,对陈娇说道,“找个时间唤霍家那个孩子进宫来吧。 葭儿才回宫,难免会不习惯。 ”

陈娇好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宠孩子的。 以前不是说,禁中范围,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吗?”

“他是去病的弟弟,算不得闲杂人等。 ”刘彻毫不介意自己被陈娇吐槽,只呵呵一笑。

元朔五年对于陈娇来说。 是一个和风细雨之年,虽然期间朝中发生了许多大事,诸如武帝勒令张汤、赵禹重修律法,匈奴右贤王部入侵朔方、代郡杀掠甚重。 但是她的心思却全部放在了女儿的身上,一则是因为三岁以前的孩子,最是累人;二则是因为她也不愿过多干涉朝政,免得引起刘彻地戒心。 留在宫中既成定局,她现在只希望能让自己和家人地日子过得舒服些。

茂陵食为天

司马迁携手夫人在食为天的一处雅室内安静地坐着。 宁释之不住地拿镜子整理着自己地头发。 一边不断地追问司马迁,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否很奇怪。

“你很好看了。 不要这么紧张。 ”司马迁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唉。 可是我好几年没见到师兄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宁释之不安道。 自从那一年,她从堂邑侯府被师兄送到了这食为天与司马迁相会,郭嗣之就再也没出现过了,甚至连他们成婚那日,师兄也只是命人送来了贺礼而已。 如今。 他们夫『妇』游历归来,却忽然得到了郭嗣之的信件,相约一聚,怎不让宁释之感到紧张。

“嗣之的武艺高墙,保护自己绰绰有余。 你不必担心他。 ”司马迁安慰道,“我想,他今日见你,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过的好不好罢了。 要说起来。 还是我应该不安。 嗣之现在可是我地妻舅呢。 ”

“是啊。 若你没把释之照顾好,我这妻舅可不会饶你。 ”郭嗣之的声音响起,门随即被推开。

还是两年多前那样的装束,发型,一样温和的笑容,可是却让司马迁和宁释之二人同时感到有些异样,似乎他有哪里变了。

“师兄。 ”

“嗣之。 ”

虽然心里回『荡』着怪异的陌生感,不过司马迁和宁释之都同时起身行礼道。

三人坐定后。 点了酒菜陆续端上。 司马迁和郭嗣之互敬过几杯后,司马迁开口问道:“嗣之,这些年,你都做什么去了?过得,还好吗?”

郭嗣之微微一笑,说道:“子长若有什么话要问,就直说吧。 ”

“……我听释之说,你们当年和废后关系匪浅。 如今她回宫复宠。 你的消失和她有关系吗?”司马迁犹豫了一下,直接问道。

郭嗣之笑了笑。 说道:“子长,我是知道你们司马家的家训的。 所以,我不想你和嗣之,与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 因此,这个问题,我不回答。 ”

司马迁听完之后,顿时沉默了,他知道郭嗣之这话,明摆着说了,他如今地确是废后陈氏的人。 司马迁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好吧。 你不说,我便不问了。 只是,嗣之,陈后毕竟没有生下皇子,为自身打算,你还是莫陷得太深的好。 ”

郭嗣之不可置否地一笑,转移话题道:“子长,听说你年底就会出仕了,是真的吗?”

“是啊。 ”司马迁点了点头,说道,“父亲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好,打算提前向陛下致仕,由我代职。 ”汉代及以前地史官都是一门世袭职业,因此司马谈病退的话,太史令一职就会由司马迁继任。

“继承家业,做太史令,这事,你真的决定了?”郭嗣之问道,“以你之才若去应诏,带诏金马门也并非不可能的。 ”

司马迁十分认真地说道:“是地,我已经决定了。 这两年,我和释之在外游历,越发坚定了我继承家业的决心。 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终我一生,我都想为这个目标努力。 那么,除了做太史令,还有什么更适合我的官位呢?”

“你既然决定了。 那么,我也只能恭喜了。 希望能够早一日看到你的心血杰作,若有那一日,我必为你付梓印刷,令其行销天下。 ”郭嗣之哈哈一笑,说道。

“印刷?”司马迁一惊,说道,“郭兄,你竟然有办法将我所写之作拿去印刷?”

在墨门的努力下,活字印刷术自然已经被发明出来了,这门“高科技”对于一直依靠手抄本度日的汉代读书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在公孙弘的倡议下,民间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献书运动,将各家珍藏地古籍献于朝廷,然后交由印刷局翻印,以壮文风。 司马迁知道,现阶段印刷局正在致力于将汉兴七十年来,皇室收集的藏书翻印出来。 但是由于人力物力所限,除却古籍孤本之外,时人所写的著作想要付梓印刷,却是有一定难度的。

“呵呵,我现在在做一点小生意。 有意向这方面发展。 ”郭嗣之笑了笑,说道,“再说,我也没说马上,你那书要写成,少则十年,迟则数十年,到时候,这印刷术说不定已经风行天下了呢。 我啊,最多只是帮你出本钱罢了。 ”

司马迁听他一解释,倒也是,便释然道:“也是。 ”不过他可不相信郭嗣之说的什么做小生意的话,谁不知道印刷术出自墨门,而墨门与废后的关系则是扑朔『迷』离,郭嗣之若真是废后的人,那要用印刷术还不就是一句话地事情么。

和司马迁夫『妇』一番畅谈后,郭嗣之和他们告别分开。 望着司马迁等人远去地马车,郭嗣之默默念道:师妹,你和子长夫妻和睦。 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去做我的事情了。

第八十二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三)









第八十二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三)

时光荏苒,元朔五年很快过去,时间转到了元朔六年。 这一年的春天,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大汉朝的军队再次集合,要跟随已经成为大将军的卫青出征匈奴右贤王部。 出于历练小辈的考虑,刘彻同意了纪稹与霍去病的请战要求,令他们二人雀跃不已。

陈娇刚刚将女儿安抚好,令她乖乖睡去,就听到宫女来报说纪稹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陈娇便披上一件披风走到外边,正好看到纪稹一身戎装在外边候着,此刻的他,已经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 陈娇走到纪稹的身边,说道:“来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

“好。 ”纪稹走到陈娇的右侧,陪着在殿廊下缓缓地行着,问道,“姐姐,陛下,刚刚答应了我和去病的请战要求,这一次大将军出塞,我和去病都会随着一起去的。 ”

陈娇惊讶地转过头,说道:“陛下答应了?怎么会?你还这么小。 ”

纪稹哑然道:“姐姐,我已经十八了。 ”

“是十七。 ”陈娇眉头纠结成一团,与古人按虚岁算年龄不同,陈娇至今还比较习惯按实岁算年纪。 在她看来,十七岁,根本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应该在父母的庇护下,胡天胡地的逍遥。

“好。 十七。 ”纪稹也不和陈娇争辩,只说道,“别人家,十七岁的人,孩子都有了。 这样,还不算长大成人吗?”

“可以成婚了……”这次轮到陈娇哑然了,好一会儿。 她才摇了摇头,说道,“我总是不习惯。 总觉得你们都还是孩子。 ”

“不记得我可以婚配了,倒没什么,姐姐,你倒是应该好好注意一下卫家那三位公主。 ”纪稹摇了摇头,说道,“最年长的为长公主。 已经是及笄之年了。 阳石公主年纪也不算小了。 她们的婚事,只怕是近在眼前。 有义母和平阳长公主的前例在,朝中希望能够娶公主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尤其,如今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 ”

陈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卫家拉拢地人越多。 那么太子的地位就会越稳固,因为到时候,即使是陛下想要废他,也必须考虑到朝中的局面。 ”纪稹说道,“所以。 我和义母都认为近来要好好注意椒房殿的动静。 ”

“……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陈娇幽幽叹息道,“难道我们能够做出比做未来天子的姐夫更有诱『惑』力的承诺吗?尤其在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的时候。 ”

“那……最少我们也得做些什么吧?姐姐,我刚才说过,我也到了该谈论婚嫁地年龄了。 若……”

“别说这个。 ”陈娇的语气猛然变得有些严厉。 说道,“你不要受娘的影响,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亲事做什么牺牲。 ”

“我是男子,这不算牺牲啊,姐姐。 ”纪稹却固执地想要说服陈娇。

“我说不行。 ”陈娇长叹道,“稹儿,有时候。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不再做风头最劲的那棵树,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所以,你也别想着要和卫家怎么针锋相对。 不要花太多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这对你没好处。 ”

纪稹见陈娇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中不高兴,便上前说道。 “姐姐。 你别生气。 义母虽然能干,可是毕竟年纪大了。 几位义兄又不能托事。 我才偶尔对这方面的事情,注意得多了点。 ”

“稹儿,”陈娇拉住纪稹的手,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姐姐和你说真的。 陛下不是个好糊弄地人。 他可以容忍娘,那是因为娘对他有恩。 若是让他知道你也掺和了进来,姐姐怕你有『性』命之忧啊。 ”

纪稹亦知道陈娇这是担心他,便立刻开口劝慰道:“姐姐说的话,稹儿都记住了。 我知道分寸的。 ”

陈娇皱眉叹息,她知道,纪稹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他嘴上虽然应承了她,但是只怕该做的事情却是一样也不会少。 她微微转过头,问道:“听说这次张骞也会随军出征?”

“是地,姐姐。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单于王庭一带的地形我军并不熟悉。 而惟有张骞大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所以,陛下特意令他随军。 ”

陈娇来回走了几步,眉峰轻蹙,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从前和张大人是见过的……”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放心,不会有事情的。 ”随即靠到陈娇耳边,轻声说,“这几年,大哥一直在朝,张大人不也没说话吗?何况,我在辽东地事情,连陛下都知道的。 ”

“但是,他见到你,就会知道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我怕……”陈娇仍然有些不放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刘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后宫干政。

“姐姐放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让人不敢说话的办法。 张骞当年会妥协,今天也不会例外的。 ”纪稹宽慰道。

椒房殿

卫子夫静静地站在殿内,俯视着跪坐在下方的太子刘据,卫长公主刘芯,阳石公主刘萸,诸邑公主刘萦四人。

“芯儿,娘这次唤你们来,是有事想和你们商量。 ”卫子夫说道,“芯儿,你如今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按理应该要安排婚嫁了。 ”

刘芯听到此话,脸上非但没有出现少女应有的娇羞,反而是一片惨白,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颤颤地开口问道:“不知道母后选中地是哪一家?”

“你表哥平阳侯曹襄今年方褪了孝服,他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又与你自幼相熟,而曹家乃是开国功臣之家,你那平阳姑姑也是手腕高明之辈,这样的人家,应是不辱没你的。 ”卫子夫边说边观察着女儿的反应,只看到她皓齿将嘴唇越咬越紧。

刘芯虚弱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娘,若女儿看中的是一个比曹家表哥更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和我自幼相熟的人呢?”

卫子夫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你说的那个人是去病,你还是罢了那份念头吧。 ”

“为什么?”刘芯喊道,“他是娘你的亲外甥,武艺高强,这次随舅舅出征一定可以立下大功地。 而且,娘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会脱离卫家吗,女儿嫁给他,他一定不会离开卫家地。 ”

“芯儿,坐下。 ”卫子夫见女儿似乎有些失了心智,猛地一拍案头。 过了好一会儿,看她静下来,才缓和了口气说道,“芯儿,你的为什么,母后不能回答你。 过一会儿,你舅舅和去病会一起来椒房殿拜别地。 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若他能答应迎娶你,母后绝不阻拦。 ”

听到卫子夫这句话,刘芯的脸不觉更白了,她流泪说道:“母后,难道不能求父皇降旨吗?”

“去病是个桀傲的孩子。 若用圣旨去『逼』迫他,只会让他和我们渐行渐远罢了。 ”卫子夫语重心长道,“芯儿,身在皇家,有些事,你根本不能自己选择,你明白吗?”

“……公主不必说了,去病现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一心只想着沙场杀敌之事。 去病谢公主厚爱。 告退了。 ”霍去病走得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点留恋之意,独留下卫长公主刘芯一人呆立在殿内,引得侧身内室的卫子夫和卫青暗暗摇头。

“芯儿,你听母后一句话。 ”卫子夫从里面走出,靠到女儿身边,说道,“虽说如今我们卫家声势不同以往,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两年来,昭阳殿荣宠依旧。 功高震主是自古就有的教训。 我们也不得不做些准备啊。 ”

“这个准备,就是让我嫁给平阳侯吗?”刘芯转过头,依然是泪流满面,双眼通红,她沙哑着嗓子问道。

“你父皇对自己的姐姐十分尊重,你若成了平阳公主的媳『妇』,有了她的相助,你弟弟的位置便能更加巩固,你父皇那边,也会感到高兴的。 ”卫子夫说道。

“你还是好好将心思放在这次的战争上吧。 卫家如今的尊荣都是因为卫青的军功,你若真想帮忙,就在这方面好好争取,莫把心思都放在了后宫里。 那样不好。 ”纪稹脑中不停回『荡』着陈娇最后的那句话,一路策马到了茂陵邑的一座府邸下马,那门楣上清楚地写着“霍府”两字。

霍去病带回霍光之后,就和陈掌闹得有些僵,他不愿意将霍光送回平阳县,又不能让霍光留在堂邑侯府,那样做只会让卫家人更加地厌恶霍光,因而他便开始寻思着另觅住处。 这时,郭释之便将原来陈娇买下的陈府送给了他,改名为霍府,让他们兄弟二人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纪公子,你来啦。 ”看门的下人立刻走了上来,熟练地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牵去马厩。 另一人则迎接纪稹进门。

“纪公子来得好巧,两位少爷刚刚回家呢。 ”那奴婢十分伶俐,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噢。 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大少爷在内庭练剑,小少爷在房中看书呢。 ”

“嗯。 我自己去。 你不用带路了。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

第八十三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一)









第八十三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一)

走到内庭,便看到一团白影在眼前出现,正是霍去病身着一袭白衣,手握一把造型十分古朴的宝剑,来回舞动着。 纪稹拍了拍在一边伺候的婢女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擦汗的『毛』巾,示意她离开。 庭中一人舞剑,一人在旁笑观,一地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起,显得别有韵味。

好一会儿,霍去病方停下手,走到纪稹身边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么烦心事?”纪稹也在边上坐下,问道。

霍去病眼神微斜,看了看纪稹,然后仰头长叹,几缕碎发垂挂在脸颊边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魅『惑』,他说道:“今天,卫长公主问我,肯不肯娶她。 ”

纪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答应了?”

“你说呢?”霍去病侧靠在石桌上,左手扶在额头上,看着纪稹。

“……若你答应了,那么,你和卫将军还有其他卫家人之间的关系,就能缓和许多。 ”纪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其实,把事情闹成这样,并非你所愿吧?去病。 ”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剑锋直指纪稹,说道:“去拿兵器,陪我练剑吧。 ”

“去病,”纪稹推开剑,靠近霍去病的身边,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劝道,“不要这样。 你并不像你所表现的那么不在乎,我看得出来。 所以,不要试图隐瞒什么。 ”

“……”

“其实你还是在乎卫将军他们的看法,对吗?”纪稹取下霍去病手中的剑,放在一边的石桌上。 说道,“就算你搬出了詹事府,就算卫家所有人都对你侧目以视,你却还是在乎他们的看法,他们毕竟都是你地亲人。 ”

“……”

“答应了亲事,想必小光的事情就能揭过去了。 而且,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这么防着你。 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纪稹仔细观察着霍去病的反应,缓缓地说道。

“我……并不讨厌芯儿。 ”霍去病说道。 “她出生的时候,我还记得自己那么的高兴。 做陛下的女儿,做我姨娘的女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我不可能答应她地,她太像姨娘了。 ”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怕你的拒绝会害了她吗?”纪稹马上就猜出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十分复杂。 他早知道霍去病就算面上和卫家人不冷不淡的,心中却一定还有着很深的感情。

“对于姨娘来说,芯儿的亲事,可以换取的东西太多了。 ”霍去病微微抬眼看着纪稹,玉雕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表情。

“如果放不开。 就答应吧。 ”纪稹说道,“你这一拒绝,今后和卫将军还有你姨娘的关系怕是要更僵了。 ”

“……不,我不能。 ”霍去病摇了摇头。 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几只孤零零的鸟儿从视线中飞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可以为了陈娘娘心甘情愿地折翅,但是我不会为了卫家放弃自己的梦想。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 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和我舅舅太像了。 你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想要守护地东西而舍弃自我的人,但是我霍去病却不是那种人。 ”

“我是怜惜芯儿。 但我的脚步绝不会为她停留的。 ”

纪稹走后,陈娇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有小宦官奉了刘彻地旨意来请陈娇和刘葭到温室小聚。 母女俩人也没有坐车驾,陈娇牵着女儿的手,向温室殿走去。

“娘,我们要去温室吗?”刘葭仰起头,问道。

“对啊。 葭儿不是很喜欢温室吗?”陈娇低头笑道。

“嗯。 那里最暖和了。 ”刘葭啄米鸡似的点着小头,说道。 “不过。 苏卫尉守卫得太严了,我都不能溜到里面玩。 ”她嘟起嘴来。 然后说道,“苏哥哥人那么好,他爹却那么凶。 ”

“呵呵。 ”陈娇听到女儿的抱怨不觉笑了起来,笑声在殿廊里遥遥传开去。 一行人走到温室殿附近,就看到有一位白胡老将在一人的带领下从温室殿方向出来。 陈娇定睛一看,领路的那人正是杨得意。

杨得意也看到了陈娇和刘葭,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对一边的白胡老将说:“李将军,这是昭阳殿的陈娘娘和广玉公主。 ”

那老人也立刻给陈娇见礼,说道:“臣,郎中令李广见过陈娘娘。 ”

听到李广这两个字,陈娇地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好在这些年过去,她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惊诧,虽然觉得意外,却还是平静地开口说道:“李大人请起。 ”

“娘娘,奴婢先带李大人出去了。 ”杨得意忙说道。

“嗯。 ”陈娇点了点头,有些傻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绿珠见此,立刻靠到陈娇耳边说道:“娘娘可是疑『惑』李将军就任郎中令一事?”

“郎中令,不是石建大人吗?为何要将李将军从边关调回来?”陈娇无从解释自己的心情,便顺着她的话问道。

“石建大人是至孝之人,他因为万石君之死,悲伤过度,卧病在床,所以……”绿珠只说了几句话,就提醒了陈娇,她猛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万石君死于元朔五年的秋天,经历了高惠文景四朝的他,已经算是少有的高寿之人了。 如果石建随其父而去,这对石家地打击恐怕不小。

“石建大人地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陈娇皱眉问道,她明白刘彻心中其实相当欣赏石家的谨慎家风,若非石建真地已经病入膏肓不能理事,他是绝对不会找另一个人来代理他的职位的。

“听说,石庆大人已经向陛下告假,特意从沛郡回京,探望兄长。 怕是……”

刘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陈娇和绿珠的谈话,开口说道:“娘,温室殿到了,我们进去吧。 ”

“啊,好。 ”听到女儿的大声喊叫,陈娇也只得将心思收回来,将此事先放到一边。

温室殿。

“父皇,你来吹笙,葭儿弹琴,娘弹筝。 ”刘葭摆好琴,抬头说道。

“好。 ”刘彻笑着点头,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那,那开始喽。 ”刘葭立刻伸出稚嫩的小手,拨动琴弦。 其实三岁的小女孩子,就算天赋再怎么高,也不可能奏出什么天籁之音。 只是陈娇和刘彻二人都乐意陪女儿玩这游戏,看她开开心心的。

第八十四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二)









第八十四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二)

零落不成调的曲子从温室殿中传出,引得候见的三人都不觉皱眉。

“杨常侍,陛下这是?”终于其中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人向陪同的杨得意问道。

“庄大人,这是陛下陪广玉公主弹曲子呢。 ”杨得意恭敬地回道。

“广玉公主?”庄青翟眉头皱得更紧了,广玉公主极受宠爱的传言,看来并没有夸大啊。 陛下竟然会为了陪公主弹曲子而延后朝廷重臣的求见。 这种殊荣,怕是连太子也没有吧。 庄青翟不觉将眼睛扫到了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子上,因为是背对着,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一个如此受宠的妹妹,也难怪这个太子会不喜欢。 如果当时生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的话,想必很多人都会乐于将赌注下在昭阳殿一方吧。

“殿下,两位大人,陛下宣见了。 ”杨得意得了小宦官的传信,立刻对几人说道。

庄青翟立刻跟在刘据的身后走入殿内,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侧影一闪而过,进入了内室。 那正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的废后陈氏。 当年,庄青翟经常出入窦太皇太后处,和陈娇倒也是见过几次面,这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她的容貌一如当年的亮丽,气质却更胜从前了,也难怪这三年来,能得到陛下的独宠,只可惜……

“孩儿见过父皇!”

“臣庄青翟见过陛下!”

“臣石庆见过陛下!”

三人先后给刘彻行礼,刚刚陪女儿练完曲子的刘彻显然心情不错,含笑唤起了三人。

“据儿,你过来。 ”刘彻向刘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这两位,是庄青翟庄大人和石庆石大人。 ”刘彻指着两人说道,“父皇打算任命庄大人做太子太傅。 石大人作太子少傅。 他们两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你可要好好跟着他们学习啊。 ”

“是,父皇。 ”刘据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庄青翟和石庆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以为拜师之意。

“太子年幼,却是国之储君。 朕将太子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教导他。 让他成为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贤太子。 ”刘彻对着有些惶恐的两人吩咐道。

“是,臣定当尽力。 ”两人齐声应道。

陈娇抱着女儿避入内室。 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刘彻在召见庄石二人。 庄青翟她倒是有些印象,这个老头极懂得因势利导,虽然是勋贵子弟却也不是坐困愁城的无用之辈。 而石庆,他能成为太子少傅,或者是因为刘彻希望刘据能够亲近一下所谓的纯臣吧。

庄青翟和石庆地背后还有着庞大的关系网,随着太子地位的越发稳固,这两人只怕会不断加重自己的赌注。 直到最后完全靠向卫家吧?比起她,卫家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实在太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着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脸,心中有些微凉。 为了这个女儿,她也开始学会了算计。 学会了谋划,有时候午夜梦回,简直觉得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夜『色』降临,宫人们纷纷用梯子爬到殿廊的边上。 点上琉璃盏。 自从有了玻璃,蜜烛外加上一层玻璃灯罩地琉璃盏便渐渐在富贵人家中流行了开来,皇宫的各殿走廊间也纷纷换上了琉璃盏。

陈娇斜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间来去的宫人,偶尔仰头望望天空,神『色』很是『迷』惘。

“在想什么?”刘彻走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揽到自己的怀中,问道。

陈娇微微合上眼睛。 靠在他的怀中,身子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开口问道:“葭儿睡了吗?”

“睡了!”刘彻抚弄着陈娇的青丝,说道,“头发有点『乱』了,朕给你梳梳吧。 ”说完,对一边的绿珠说道,“去取梳子来。 ”

陈娇感受着他的手指自发间轻轻拢过。 那带着一丝温润地触感让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三年的时间。 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初入宫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得到她和刘彻会有这么一天呢。 也许这一切。 真地是天意。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除了惊慌失措和满心的惶恐之外,她没有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别地事情,在李希身边的时候,她也一直努力让自己找些事情做,来逃避心中的那种惶恐不安。 在辽东城和韩墨相处的那些时间里,其实她也曾感受到那个沉默的男子对她的好感,只是她从未想过要和一个古人发展什么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漠视了。

一直到重回宫中,接受了属于阿娇的记忆,那对陈娇来说虽然是一场灾难,但是却也让她的心不再彷徨,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地。 然后是在阿娇记忆里的彘儿,汉武帝刘彻,他曾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挥之不去的在她的记忆中不断闪现,所以刘彻成了惟一的漏网之鱼,躲过了她所设下的屏蔽情感的墙壁。

回宫地这三年,一直不尴不尬地以废后地身份待着,对刘彻也总是若即若离,虽然这三年的夫妻生活和比从前待阿娇更甚地宠爱,让她怦然心动。 但是,历史上的汉武帝形象和眼前的刘彻总是交替在她的脑海中做着拉锯战,加上阿娇的记忆,那从青梅竹马到两相别离的记忆以及阿娇最后的那种痛不欲生,让她本能地却步于自己的心房内。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心动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从前的那个阿娇。

“你见到李广了?”正胡思『乱』想间,刘彻的话语唤醒了她。

“嗯。 带葭儿来的时候见到了。 ”陈娇点了点头,然后抬头问道,“你调他回来,那沧海郡和辽东城怎么办?”

“朝廷决定裁撤沧海郡。 辽东城,你和小稹离开后,商贸便完全没落了,墨门发明的一些东西如今在茂陵邑也可买到。 那边就越发萧条了。 加上匈奴人经过这几次战役,元气大伤,想来已经无力威胁那边。 朕想集中精力防卫朔方郡一带。 至于辽东城就并入右北平吧,让李磷协管便是了。 ”

第八十五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三)









第八十五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三)

“对了。 汲黯对堂邑侯府庄园里所种植的宿麦十分赞赏。 我想,那应该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刘彻轻轻挽起她的长发,轻巧地摆弄了几下,便整出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银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 ”陈娇见发髻已经弄好了,便转过头,站起身,说道, “侯府庄园里宿麦的播种已经全部完成了。 农户们预计到四五月间一亩可产麦百石左右。 ”

这两三年间,她向李希学了不少东西配合上那些来自现代的学问,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浅薄。 对于这个大汉朝来说,余磊留下的许多东西都是无根之木,想了许久她也只能从最基础的农业『插』手。 让馆陶公主为她寻了一处庄园,请了许多有经验的农夫来研究些高产作物,然后她提出一些诸如轮作区种之类的方法,试着提高农作物的产量。 试了这两年时间,却仅有宿麦一项是符合大量推广条件的。

还有就是商业,可能是由于中央王朝对诸侯来说还不够强势,再加上陈娇的不断反对和劝说,这几年间倒也没有颁布多少难为商贾的法令。 只是,陈娇知道再这样下去,对商贾开刀却是在所难免,而陈娇亦再不打算去阻止,要在一个还有奴隶制残余的封建社会初期发展重商主义,那无疑是找死。 只是,她希望能够想出个什么办法,至少不能让儒家形成轻商的习『性』,汉武一朝定下的某些体制和习『性』其实对后来的封建王朝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谋而合啊。 ”刘彻笑道。

“董仲舒?”陈娇有些诧异。

“他也曾向朕提议过,推广宿麦的种植。 ”刘彻说道。

“董仲舒……”陈娇沉『吟』了许久,方开口问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胶西王相了吧?”

“嗯。 ”刘彻点了点头。

“陛下很欣赏他吗?”

“他是个有大才华地人。 ”刘彻微微一笑,说道,“说到这个。 最近朝廷当年和匈奴交易一事,被淮南王揭了出来。 倒是多亏了他的一番上书,为朝廷解了围。 ”

“上书?”陈娇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刘彻,很好奇于,董仲舒这个被后世风传为腐儒的人,到底会怎么看待自己和李希开头的匈奴攻略。 这些年,由朝廷的军队保护商人们往匈奴取利已经渐成风气。 当初他们做的事情,原就不可能永远瞒住天下人。 只是这事对于汉人来说,毕竟是头一遭,有些非议倒是难免的。

“朕想想,上面是怎么说的。 ”刘彻扬眉想了想,开口说道。 “他朝廷所用地政策,评价是很简单明了的八个字。 ”

“哪八个字?”

“义动君子,利动贪人。 ”刘彻张嘴说道。

陈娇默默回味了一番,说道:“说的倒是很精辟。 ”

“而且。 他认为,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 ”刘彻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将董仲舒上书中的句子默背了出来,“他如今是天下读书人的竞相膜拜的宗师。 有他一句评价,倒是让朝廷行事便利了许多。 ”

“听了你这些话,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董大人了。 莫怪。 这些年来,徽臣一直那么崇敬他。 ”陈娇叹息道,“可惜,如今他远在胶西。 却是见不到了。 ”

“呵呵,迟则两年,快则半年,朕就会调他回来的。 ”刘彻轻笑道,“到时候,再宣他入宫就是了。 ”

刘彻边说边将陈娇拥入怀中,说道:“这事上,唯一可恨地便是淮南王。 这老家伙。 却是越来越等不及了。 前阵子,有一个叫雷被的人,来密告淮南王叔谋反之事。 ”

陈娇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听着。

“结果,卷入这件事情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 ”刘彻的声音沉沉地,带着一丝令人沉醉的沙哑,但是陈娇不必抬头也知道。 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么冷酷。 这个男人。 对自己的敌人是从来不会手软地。

“淮南王、衡山王、胶东王、江都王,一个一个都不安分。 ”刘彻冷冷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斩草除根。 当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时心软。 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

“……放过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吗?”陈娇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朕会派人将她们送到刘徽臣那里的。 ”刘彻只是一顿,立刻回答道。

“谢谢。 ”陈娇将头深深埋进刘彻的怀中,闷声道。

“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军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 翕侯赵信为前将军。 卫尉苏建为右将军。 由大将军卫青率领,共计十万骑兵,出定襄,以击匈奴。 ”李希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陈潜和陈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陈潜说道:“希儿,如今你已官至尚书令,甚得陛下宠幸。 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们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们必须提醒你。 ”

“李磷在右北平已经呆了整整五年了。 五年之中,卫青屡次出塞,陛下都不曾令他随军。 我以为,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

“是啊。 李磷的才华绝对不在卫青的任何部将之下,当年陛下也十分欣赏他。 没有道理置而不用的。 只怕,是陛下仍然对当年辽东之事,心存怀疑。 ”

李希听完之后。 沉默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此事,地确有不妥当之处。 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为何这三年来却没有任何举动呢。 要将李磷下狱查问,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以忽视了陛下这个异常的举动。 当初你虽然掩饰得十分小心,但是。 陛下手底下地密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陈潜说道。

“是啊。 ”陈伏亦点头道,“假如让陛下查知你和陈家的关系,只怕我们如今的平静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离开两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地院落。 看到七岁地女儿正乖乖地在母亲的指导下弹琴,而七岁地儿子则在庄昕的指导下练剑。 四人看到李希进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孩儿恭迎爹爹。 ”身为长子的李允一贯沉静,虽然才只有七岁,说话做事却已经有大将之风。 女儿李嫣靠在弟弟的身边。 腼腆地笑着,柔声说道:“女儿恭迎爹爹。 ”

李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暖意,但是想到方才两位长者的提醒,又觉得在这个家的上头有一片阴云缭绕。

“夫君。 怎么了?”张萃敏锐地感觉到了李希的心情变化,便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 ”李希不想让妻女太过担心,便摇了摇头。 说道。 他有些怔怔地凝视着儿子李允,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允儿,爹让庄叔带你出去游历,如何?”

“真的吗?”李允立刻『露』出了兴奋地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经游历过的大江大河吗?”

“是啊。 你也长大了。 该出去见识见识了。 ”李希点头道。

李允得到这个承诺,十分开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这茂陵邑中。 有时候听到张萃和他说的各地风情一直十分向往。 不同于儿子的高兴,张萃微微皱着眉头,对于李希的这个安排有一种说不出地滋味。

“不过,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这个名字,也不能说你是我们家的人。 ”李希进一步说道,“爹给你起个化名,如何?”

“好。 孩儿但凭爹爹吩咐。 ”李允连连点头。

“允……允……允字出头。 你的化名就叫充吧。 ”李希说道。

“充,李充。 ”李允念道。 忽而摇头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 孩儿此去是要游遍我大汉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

李希和妻子对视一笑,说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地名字,自然由你说了算。 就叫江充吧。 ”

夜深人初静,张萃靠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开口对身边人说道:“夫君,你打算让允儿这样离开家吗,像你当初一样?”

“……”

“你若觉得担忧,便辞官吧。 我们一家人寻一处地方隐居。 ”张萃见他不回答,便又说道。

“怕是有些晚了。 如今阿娇还在宫中,我们若离开,难道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卫家的压力吗?”李希叹道,“从前我还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才发现,此人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的确是当世罕有。 ”

元朔六年春四月。

霍去病无聊地在地上踢着石子,发泄着怒气。 一个月前他们还带领着十万骑兵出塞,打算横扫大漠的,可是却在途中遇上了单于的主力,仅仅歼灭了数千敌人就不得不返回定襄修整。 方才他请求出战又被卫青否决了,真是让他非常气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纪稹的房前,便推门而入,说道:“微之,我烦死了。 我们出去比剑吧。 ”微之是纪稹出征前陈娇给起的字。

推门而入后,他惊讶地发现房中还另有一名男子,从他们二人嘴角尚未完全收拢的笑容可以看出,两人方才应该是相谈甚欢。

“去病。 ”纪稹只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起身为霍去病介绍道,“这是我从前在辽东城地朋友邢天,听说我来了定襄,所以来探望的。 ”又转头对邢天介绍道:“邢天,这是霍去病,我在长安的朋友。 ”

“邢天见过霍校尉。 ”邢天微微一笑,给霍去病行礼道。

“不必多礼。 ”霍去病皱眉道,继而转向纪稹说道,“微之,陪我出去练剑吧。 ”

“这……”纪稹有些为难地看着邢天,这是他们五年来第一次见面,谈了没几分钟,就将人抛下,似乎不大好。

邢天耸了耸肩,说道:“没关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剽姚校尉的武艺。 ”

霍去病立刻听出了邢天口中明显的不屑,眼光冷冷地扫过邢天,一手拉住纪稹,头也不回地向校场走去。 纪稹回头微瞪了邢天一眼,用另一只手在他腹部狠狠来了一下,邢天痞痞的笑容立刻变形。

校场之上,过招的人,已经从纪稹和霍去病变为邢天和霍去病。 两人可算得上是势均力敌,长期地僵持不下,引得许多人在旁观看,不断有喝彩声传出。

邢天惊讶地发现霍去病居然不是他想像中地那种纨绔子弟,虽然他是凭着裙带关系做了这个剽姚校尉,但是本人却的确有真材实料。 想来也是,能做稹地朋友,应该还是有几分才学的。 想到这,他不觉转头看了看校场边上的纪稹。 这一分神,霍去病的剑立刻就摆到了他的脸颊边上。

感觉颊边的血丝凝成血珠慢慢滴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犀利的少年,邢天反倒笑了,他说道:“霍校尉的武艺,邢天领教了。 方才无礼之处,还望见谅。 ”

这时,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三人回头发现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卫青苏建等人。 纪稹、霍去病和邢天三人立刻上前见礼。

“没想到定襄居然还有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公子贵姓?怎会来此?”卫青对着纪霍二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邢天说道。

第八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四)









第八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四)

“在下邢天,并非定襄人,而是辽东人氏,此来是探望旧友的。 ”邢天上前一步,应道。

“噢?这么说,”卫青的眼睛转向纪稹,说道,“是纪校尉的朋友喽?”

“正是。 ”纪稹应道。

卫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粗粗的声音打断,“你去过匈奴吗?”

邢天抬头,看到一个眼光锐利如狼的大汉在卫青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你去过匈奴吗?你的武艺,像匈奴人。 ”那人继续问道。

邢天疑『惑』地望着纪稹,纪稹便立刻上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前将军翕侯赵信,原本是匈奴的小王。 ”

邢天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开口答道:“在下过去四五年都在匈奴游历,也向匈奴的勇士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

“你在匈奴待过?”卫青脸上出现惊喜的神情,开口说道,“好!好!好!那邢公子对塞外草原的情况一定十分清楚喽?”

“这,在下曾去过一些地方,还算得上清楚。 ”邢天说道。

“邢公子,元朔二年,陛下曾经下令,民能入匈奴得以终身复者,可为郎。 不知,邢公子是否有意仕途?可愿为我军效力?”卫青立刻开口道。

邢天淡淡一笑,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邢天身为男儿,自然愿意为汉军效劳。 ”

卫青得到这个答案立刻松了口气,虽然皇帝让张骞随行,但是他毕竟已经离开匈奴有四五年之久,对于地形什么的虽然熟悉,可是,对匈奴军队的情况就不甚了了了,这也是导致他们一出关就遇上单于主力,激战之后不得不退回定襄、云中一带休整的原因。 如今有一个刚从匈奴归来的人加入,他们对匈奴方面的情报显然能够更加准确。

要知道,这一个月的休整已经使得此次的出征失去了突袭的机会,伊稚邪有了防备之后,必然会命令左贤王部向右靠拢,如果两军主力硬碰硬地打,便是赢了,那伤亡的责任也不是他卫青负担得起的。

当晚,卫青就将邢天留在了大帐之中,彻夜长谈。

夕阳西下,广袤的草原,无尽的远方使得太阳看来也不再遥远。 霍去病站在城楼之上,遥遥地望着天那头的落日,绿『色』的草原仿佛被烧成了红『色』。 过了一会儿,霍去病感觉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果然,纪稹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边上。

“明天就要出征了,在这里做什么?”纪稹问道。

“我刚才去找你。 ”霍去病说道。

“……那怎么不进来?”纪稹略略有点心虚地说道。

“他们是谁?”霍去病正视着纪稹,眼中带着探究的意味,说道,“我发现,你来了边城之后,似乎变得忙碌多了。 ”

“都是些从前的朋友,你知道,我在辽东待过。 ”纪稹含糊地回答道。

霍去病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最后才抛下一句话,踏步离开。

“但愿,只是朋友。 也希望,我们能一直是朋友。 ”

纪稹怅然地看着霍去病远去,心中感叹道:一直是朋友?我们的请战,就是向我们的年少轻狂时代告别。 一旦真正开始接触仕途,我们真的还能一直朋友吗?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在张骞和邢天的帮助下,汉军一帆风顺,袭击了多处匈奴人的部落,战果可以说非常理想。 但是还没来得及过几天舒心日子,卫青就接到了一个噩耗。

“什么?前将军和右将军和单于的两万骑兵单独相遇了?”

“是的。 大将军,苏将军令小人前来求救。 ”报讯的小兵已然受伤不轻了,衣服上有着斑斑血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卫青问道。

“是今晨,今晨两位将军率领我等向大将军方向围拢的时候遇上的。 ”

“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一日的时间……”卫青略略筹算,不由得一身冷汗。 就算苏建和赵信再怎么能耐,以三千对两万,怕是凶多吉少啊。 就算是两名将军和三千骑兵,这样的损失,已经足以让他这次出塞所有的战果都化为乌有了。

“大将军,”见卫青沉默不语,那小兵又说道,“请快发兵救援。 ”

“本帅知道了。 ”卫青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帐内的将领,公孙敖,公孙贺,李广……不,苏建和赵信多半凶多吉少,不能再派这些大将去,必须收缩兵力才行。 稍稍思虑了片刻,卫青便做出了决定,他拿出令箭对传令兵说道:“传剽姚校尉和屯骑校尉……等下,将邢天公子也一并唤上。 ”

“是!大将军!”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大帐之中,帐内严肃的气氛立刻让他们感觉情况不妙。 果然,就听到卫青开口说道:“前将军和右将军路遇单于骑兵,已经激战了一日。 你们三人,领八百勇士,前去接应他们二人。 千万记住,无须缠斗。 能带回多少人就带回多少人!”

三人对视了一会儿,方上前一步应道:“是!”

“霍校尉,天『色』已晚,我们在此休息吧。 ”邢天看了看满天的星辰,说道。

霍去病拉住马缰,沉『吟』了一下,点头应允,对士兵下令道:“原地休息。 不准下马。 ”

“是!”

八百骑兵得了令之后,开始呈一定阵势慢慢散开,那是经过严格训练才有的默契。 霍去病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到了自己该待的警戒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 邢天暗暗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霍去病的眉头忽而皱了起来,策马向纪稹方向行去。 邢天也发现纪稹的行动有些不对,便跟着上去了。

“微之。 你怎么了?”霍去病来到纪稹地身边,问道。

纪稹对两人笑了笑,指着前方某处,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邢天和霍去病两人低头一看。 看到前方有篝火的痕迹。 邢天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立刻跃下马,『摸』了『摸』地上的土壤,又察看了一下四周。 回头诡异地一笑,说道:“微之,也许我们可以抓到一条大鱼!”

“大将军,人都已经集合好了。 明日一早,就可以拔营离开了。 ”公孙贺走到卫青身边说道。

“子叔。 ”卫青转过头,眉宇间尽是憔悴的神『色』。

“你在担心去病?”公孙贺问道,眼中也有着担忧之情。 霍去病可说是在两人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虽然这几年来有些离心。 可毕竟还是自家的孩子。

“苏将军都已经只身回来了。 可他们一去三日了……明日若再不回来。 这十万人马也不可能为他们停留……”卫青『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不该让他们去地。 我应该像去年春天那样,让他和纪稹都在后面待着。 ”

“仲卿,不要太担忧。 去病是个机灵的孩子,不会有事。 ”公孙贺安慰道。

“但愿,但愿……”卫青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

一夜未眠,卫青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清楚地知道。 一旦他带大军离开,就算霍去病和纪稹及所带的士兵还活着。 也迟早会被匈奴人的大军所吞噬。 失去了霍去病,失去了纪稹,他回去该如何面对姐姐卫少儿,该如何面对陛下和昭阳殿中的那人……

隐隐约约中,卫青仿佛听到了马蹄声,但是凝神一听,又什么都没有。 他不禁苦笑,自己大约是太希望去病回来,产生了幻觉吧。

“呼”的一声,帐幕被人猛地撩开,一个士兵钻了进来,神『色』激动,指着帐外,不住地说,“大将军,霍校尉,纪校尉,邢公子……”卫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立刻钻出帐外。

这时候,正是黎明时分,薄薄的晨雾还围绕着连绵的营帐,卫青还看不太清楚四周地情况,但觉得欢呼的声浪随着一阵阵的马蹄声变得越来越大。 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三匹骏马同时在他的眼前停下,扬起地尘土一时『迷』了他的眼睛。 待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金『色』的阳光洒在眼前三人的身上,连同他们胯下地骏马亦变作了金『色』的。 三张因为兴奋而显得流光溢彩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其中尤其是霍去病,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稚气的脸,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茧成蝶,成熟长大了一般。

“舅舅,你看我们抓到了什么!”霍去病『露』出一笑,对着卫青甩下手中的一个人头,如同一个邀功的孩子。

伊稚斜听着来人痛哭流涕地报信,脸『色』变得如死人一般难看,整个大帐也变得静寂无声。 之前收服赵信的欢乐已经『荡』然无存,帐内的匈奴君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报信给震得晕头转向。

“你说,本单于的大父、季父、相国、当户还有籍若侯连同保卫他们的两千士兵,都被汉人给斩获了?”伊稚斜虽然努力镇定,但是声音中还是有些微的颤抖。 但这也怪不得他,刚刚众人还在享受着击败汉军、降伏汉军前将军的快乐之中,忽然之间知道自家地几个重要人物被人一锅端了,而且其中还有两位单于地血亲,这种打击,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是的,大单于。 只有小人冒死跑了出来。 ”那传信之人痛哭流涕应道。

“谁干的?谁干的?是卫青吗?不对,他如今是汉人的大将军,不可能独领八百人去围捕大父他们。 那是李广那老匹夫?”伊稚斜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呼出的气息吹动着嘴上的那些胡子,“一定是李广那老匹夫!是他,对吧?”

“小的不敢欺瞒大单于。 不是飞将军。 不是!”传信之人不断摇头,“是三个不认识的小将!”

“……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伊稚斜仿佛被这句话给噎住了,说话变得非常艰难。

“是的,大单于!”

被赐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已经受封自次王的赵信听到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一语,心中一突,神『色』不觉变得有些黯然。

伊稚斜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便问道:“自次王,你自汉新归,可知道这三人是谁?”

赵信立刻起身回道:“回大单于,那三人,如果小王没有料错,应该是卫青的外甥,汉剽姚校尉霍去病,汉朝皇帝的妻舅汉屯骑校尉纪稹和一位自我匈奴归去的汉人,辽东邢天。 ”

听完回报,伊稚斜跌坐到位置上,轻声喃喃道:“汉朝,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雄!”

赵信见此便走上前,跪在地上,禀报道:“大单于!请听信一言。 信虽然是汉朝回来的降将,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匈奴人,信亦保证所说的绝对是肺腑之言,希望大单于能够听一听!”

“你说吧。 ”仿佛是预料到了赵信即将说的话,伊稚斜的神『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请大单于以大局为重,带族人向北走吧,越过了大漠。 汉人就没有靠近我们匈奴领土要塞的机会。 汉人不习惯大漠,也不知道怎么越过大漠,南界地大漠会成为我们匈奴的天然屏障的!休养生息之后,我们可以再缓缓图之。 ”赵信咬牙说道,“但是,如果我们一直留在此处。 只要汉朝皇帝再派卫青出塞几次,匈奴就完了!”

“……”伊稚斜对于赵信的建议,一言不发。 帐内的其他人也是悄无声息。

赵信见此不得不又说道:“大单于啊,只要我们匈奴的男儿还在,这些土地我们迟早都能要回来的。 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要离开啊!这三四年来,卫青每次出塞都收获了不少好男儿的『性』命。 匈奴地人口和汉军是没法比的啊!”

此言一出,伊稚斜不由得有些意动,这时,营帐的帘幕被人撩开。 一个面『色』瘦黄的老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伊稚斜抬眼一看,正是近来缠绵病榻的中行说。

中行说走到赵信身边,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伊稚斜说道:“大单于,请听自次王的谏言。 这漠南已经不是匈奴的地方了,该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

未央宫,宣室殿。

“……前将军翕侯信以八百骑降匈奴,右将军卫尉建尽亡其军。 独以身脱。 其罪,臣不敢专权,请天子自裁之。 另,剽姚校尉霍去病、屯骑校尉纪稹协同匈奴归者辽东邢天,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 生捕季父罗姑比。 ”

李希读完最新地军报,抬眼望了望深思中的刘彻,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相对于前几次的辉煌,卫青这一次出塞成绩,可以说是相当暗淡,虽然斩敌万余,但是自身却折损两位将军和数千骑兵,尤其深知汉军情况地赵信降胡。 对于汉军来说是大不妙之事。 相比之下。 他的功绩可能还不如率八百骑兵夜袭的霍纪二人。

刘彻靠在扶手上,一言不发想了一会儿。 开口说道:“拟诏!”

昭阳殿。

陈娇为刘嫖斟上一杯清茶,开口问道:“娘来看葭儿吗?我这就着人去唤她来。 ”

“不用了。 ”刘嫖摇了摇头,扶了扶发髻,说道,“娘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卫长公主联姻的对象,是平阳侯。 ”

陈娇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点意外地痕迹,只是轻轻地笑了,说道:“这不是正好吗?姨表联姻,就像娘你当年做的。 ”

“哼,就像我当年做的。 她刘婧有那个本事吗?况且彻儿也不是先帝。 ”刘嫖不屑地说道。

“娘,你就别考虑这些了。 你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莫管得太多。 ”陈娇见刘嫖心火又起,便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说道,“过阵子,让那董君陪你到别庄住上一段时间,长安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

“娇娇……”刘嫖望着变了许多的女儿,开口说道,“不是娘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只是,葭儿终究是个女孩子。 那太子内有母居中宫之位,外有舅氏坐拥大将军之职,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还没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他那般稳固地。 你真的,有把握吗?”

“娘,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也没有出现过像当今的陛下这么强势的君王。 ”陈娇低眉说道。

“吁!”勒住马缰,让战马停下来,霍去病再次回头看了看草原,这个给他带来了初次荣光的地方,面上不觉浮现了一丝惆怅和不舍。

“去病,走吧。 ”和他一起停下的人还有纪稹,他亦看了一眼草原,劝道。

“微之,”霍去病最后呼吸了一口草原特有的清新气息,说道。 “我终于知道,长安真的并不适合我。 ”

“……”纪稹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刚想说点什么,霍去病就勒马向定襄城跑去,没有给他任何说话地机会。 而他也很快感觉到自己地肩膀被人抓住了,他转头一看,不意外地看到了邢天。

“让他去吧。 他是天生地战将。 你们。 不合适!”邢天说道。

“邢天……”纪稹轻叹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赵信他会投降?”

邢天挑了挑眉,说道:“我没那么神通。 只是,那个男人,有一双匈奴人地眼睛。 匈奴的雄鹰是不会长久停留在大汉的软泥芳草中的,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草原。 回到他的故乡。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

“不过,这样也好。 他的失败才能衬托出我们的成功。 所以,你我二人才能一举封侯啊,冠世侯。 ”邢天说道。

“……然后也可以顺便打击到视人不明地卫大将军,对吗?”纪稹嘴角微动。 扯出一丝苦笑。

“没错!”邢天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五年了。 我们都长大了,纪稹。 我们回来,不是为了继续在卫家之下。 仰他们鼻息而活,而是要取而代之。 ”

“……其实卫将军的确是国之栋梁。 如果抛却卫家人的身份……”

“他不是那种人,就像你和我不可能抛弃陈娘娘一样。 ”邢天说道,“纪稹,不要犹豫。 你不要忘记,这五年来,我们散落各地,到今日才重新聚首。 为的是什么。 ”

桂宫

刘彻含笑听完了刘婧的话,说道:“皇姐不必多说。 ”他步下台阶,走到刘婧的身边,说道,“你我姐弟感情不同一般。 只要姐姐觉得合适,朕是不会阻止的。 只要,姐姐觉得合适。 ”

刘婧听完这个回答,愣了一愣。 但是仔细看了刘彻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便笑道:“芯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地。 容貌端秀,『性』情温和。 做我平阳侯家的媳『妇』,自然最合适不过了。 ”

“是吗?”刘彻微笑道,“那么,朕就下一道命令,成全了芯儿和襄儿的婚事。 ”

刘婧略带不安地离开桂宫,脑中始终不能忘记方才离开时,刘彻那莫测的笑容和那一声“皇姐,走好”,总觉得和这个自小亲近的弟弟,有了一丝地隔阂,再也无往日的亲密无间了。

“莫非,本宫想错了。 子夫的后位终究还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犹疑,随即又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大汉自高祖以来,有哪位太子地地位像据儿这么稳固呢?不会错的。 况且阿娇,她已经没有可能再诞下皇子了。 ”

卫长公主刘芯和平阳侯曹襄的婚事就定在元朔六年的九月,在卫青和霍去病等人归来后的不久。 那一夜,整个长安城都为当今皇帝的第一次嫁女而疯狂,从长安到灞上的道路,被人用琉璃盏装点得美丽异常。 围观的老人们感觉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当今皇帝迎娶前皇后陈阿娇地那一夜,虽然当时没有这么多漂亮的琉璃盏,但这种奢侈却如出一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手牵着手,穿梭而过,赫然就是本该身在宫中的刘葭和麦芽糖。 刘葭的脸上满是好奇的神情,仿佛第一次出笼的小鸟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偶尔也有一两个不轨之徒看到这样地两个漂亮孩子,动了心思,尾随着两个孩子,但是很快就会被那些在暗处地护卫们收拾掉。

“公……”到了一处较安静的小巷里,麦芽糖转头想说话,才说了第一个字就被那女孩子瞪了回去,立刻改口,“小姐,我们该去和夫人她们会合了。 ”

“好啦,知道。 ”刘葭一边把玩着手中新买地小玩意,一边心不在焉地应道。

麦芽糖见她答应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一小会儿,就见到一盏红『色』灯笼,门口站的正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人。

“刘姐姐,”刘葭看到刘葭,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走了上去,说道,“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刘徽臣对刘葭笑了笑,屈膝说道:“公主,你回来了啊。 快进来吧。 娘娘和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

刘葭走到里面,果然看到刘彻和陈娇在里面,正谈着些什么。 她扑到刘彻的怀中,蹭了蹭脸,撒娇道:“父皇不是说过几日再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是不是想葭儿了啊?”

刘彻『摸』着女儿的头,轻轻地笑道:“葭儿,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葭儿第一次出宫,宫外好好玩噢!”刘葭连连点头说道。

“那就好。 ”

陈娇含笑看着女儿和刘彻嬉闹,心中有些感叹。 刘芯出嫁的前几日,刘彻特意来昭阳殿询问她是否要暂时离开未央宫。 她想到过几日便是刘芯的大喜之日,到时候整个禁中都会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她既不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多少关系,也不愿意违心地将昭阳殿布置成什么样子来迎合这种气氛,便点头答应了。 原先她还以为只是移驾到上林苑去住两天,却不想刘彻安排的车驾却将她们母女俩载到了长安城外的一个小院子里。 然后她才从随行的马何罗的口中知道,刘彻在主持完刘芯的婚事之后,就会来和她们会合。

“父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刘葭在刘彻怀中蹭了一会儿,问道。

“葭儿从来没有出宫过。 这次,父皇带你和你娘去远点的地方,好不好啊?”刘彻笑了笑,说道。

“远点?”

“嗯,比如,新丰城?”刘彻貌似随意地说道。 陈娇听到这个名词心中轻轻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的神『色』,静静地听着刘彻说话。

刘葭却是一脸的疑『惑』,在她小小的脑海里,世界的范围还仅仅限于禁中和上林苑,根本不知道新丰在哪里。

“新丰呢,是高祖皇帝命人建造的……”刘彻抱起女儿,为她解释道。

“陛下可以离开长安很长时间吗?”待女儿睡去后,陈娇走到刘彻的身边,问道。

“朕已经让人去安排行幸雍地行宫的事宜。 到来年十月之前,朕都有时间可以陪你出去逛逛。 ”刘彻开口说道。

第八十九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一)









第八十九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一)

新丰已经不是当初陈娇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新丰了。 这座靠近长安的城池经过这六七年的发展,尤其是在它从四年前成为贾氏商行的中心所在之后,就变得更加的繁华。 陈娇牵着女儿的手,看着这一路的车水马龙,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刻,他们正坐在一个茶寮之中,隔着重重的帘幕看着对面的那座小楼。 楼房的造型很是别致,门楣上写着大大的“贾氏粮行”四字,四字均以小篆书成,显得古朴有力。 在侧门边上还设置了一个粥棚提供白粥给那些乞丐,时不时可以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们跪在楼前给伙计和掌柜磕头的场景。

陈娇转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刘彻,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刘彻此举到底想做什么。 当年,她示意贾杜康将大半家产捐公助边,以增加朝廷和世人的好感,刘彻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他收下了贾杜康的捐献,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连授官的意向都没有。 有功不赏,这实在不是汉武帝刘彻的风格。 隔了这两年之后,他却反倒带着她们来到了这里,新丰城贾府的门前。

就在陈娇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一望,来人正是刘彻的心腹之人——聂胜。 刘彻虽然任用聂胜监察百官,但是却没有给他一个正式的职位,不过陈娇经过这些年的观察知道,他这是在考验,过些年,那原本就出自武帝之手的西汉刺史制度一定会在聂胜如今领导的这个机构中产生。

“陛下!”聂胜轻声说道,“臣已经打探清楚,那贾杜康今日就在这粮行之中。 ”

“是吗?”刘彻点了点头,笑道。 “那我们就去会会他吧。 ”他转头对陈娇笑道,“阿娇,你也来吧。 正好会会这个名闻天下的大汉首富。 ”

陈娇接过阿奴递来的丝巾,覆在脸上,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贾氏的伙计服务态度极好,看到刘彻一行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问道:“几位这是?”

聂胜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说道:“我家主人想拜访贾杜康,贾先生。 ”

伙计对此当然不能做主,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负责的掌柜,那掌柜见这几人衣着华丽,便知道来人身份不凡,暗暗对伙计点了点头。 伙计得了暗示。 立刻笑道:“请公子和尊夫人先到内间休息,我家主人稍后便到。 ”

在雅座坐定,陈娇看着乖巧地女儿,赞许地点了点头,便从案上拿了个小点心递到她手上。 说道:“葭儿,吃这个。 ”刘葭接过东西,乖乖地在一边吃着。 大概是因为经常跟在刘彻身边看他处理国事的缘故,刘葭倒是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当她感觉到大人们有正经事情的时候,就会很安静。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随即门就被推开了。 陈娇抬眼一看,来的却不是贾杜康。 来人约莫二十上下,白白净净的,身形却有大幅度横向发展的趋势,再加上憨厚的笑容。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喻他地话,应该是后世那些寺庙里的弥勒佛吧。

那人的眼睛在室内扫了一遍,了解清楚情况之后,便走到刘彻跟前说道:“在下卢大胖,乃是贾大哥的结拜义弟。 今日贾大哥另有要事,不能亲来招待,还请这位公子见谅。 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刘彻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动。 然后说道:“我姓刘。 你就是负责贾氏镖局,人称‘雁过拔『毛』’的卢大胖啊。 ”

“蒙大哥信任。 给他打个下手。 那些虚名不过是朋友们『乱』叫的。 ”卢大胖呵呵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位公子今日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听说,没有贾氏镖局不敢接的货。 我手中有一批东西,想要送去淮南。 不知道贾氏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刘彻说道,眼睛紧紧盯着卢大胖,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

陈娇听到刘彻说地这话,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心也提到嗓子眼,幸而刘彻此时无暇注意她,倒是一边伺候着的聂胜发觉了这一点,聂胜心中有些奇怪,但他一贯是多做事少说话的『性』子,便将此事先压在了心里。

卢大胖听到这话,愣了愣,问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货呢?”

“如果贾氏镖局能够将这批货安全送到淮南。 ”刘彻却不回答他的提问,只向聂胜使了个眼『色』,聂胜立刻将一个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案上,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十二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便是佣金。 ”

卢大胖地瞳孔明显扩大了一圈,他拿起一颗夜明珠,对着看了半天,吞着口水说道:“啧啧,这可是好东西啊。 而且十二颗夜明珠几乎一模一样,就更值了。 ”

刘彻将他的样子都收入眼中,脸上划出一丝冷笑,语气却不变,依旧平静地说道:“既然这东西还入得了卢公子的眼,不知道这趟镖,你们接还是不接?”

卢大胖终于不再贪婪地看着那一盒夜明珠,他用有些肉痛的表情放下盒子,说道:“公子还是先说是些什么货吧。 ”

“只是一些粮食和弓箭罢了。 ”刘彻轻描淡写地说道。

卢大胖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他立刻站起身,正经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这趟镖,我们贾氏不敢接。 ”说完,立刻拂袖而去。

刘彻自然不能让他这么离开,只一个眼『色』,聂胜已经将卢大胖拦在了门口,刘彻阴阴地开口道:“卢公子,不必拒绝得这么痛快。 所谓富贵险中求,贾氏镖局地分店遍布天下,想必很需要些庇护吧?”见卢大胖嘴巴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刘彻挥了挥手。 说道,“这些事情,卢公子或许不能做主,今后几日我们就住在城东的新丰客栈,令兄贾先生可以随时来拜访。 ”

卢大胖听到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说什么,任由刘彻等人离开。 陈娇见到事态如此发展。 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出门前不由得担忧地望了一眼那个卢大胖。

出了店门,刘彻就带着陈娇他们到了早已经备下的新丰客栈住下,行了这大半日,刘葭早就累了,一到客栈就让飘儿带到了隔壁照料。 房中便只留下陈娇和刘彻二人,刘彻回头看到忧心忡忡的陈娇,便问道:“怎么了?”

陈娇望了他一眼。 方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语中满是不解。

刘彻一边『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边开口解释道:“贾氏地镖局,这几年来发展迅速。 商贾,本就是天下消息最活络的一群人,而贾氏不吝钱财创办地这个镖局。 就更是其中之最了。 而且,贾氏镖局之中还招揽了不少镖师,其武力亦相当不弱。 贾氏做的其他行当倒也罢了。 只是这镖局……朕却不得不防他一防,所以朕亲自来。 就是想探一探他们的底。 ”

“……陛下之前,没有奖赏贾杜康助边之功,就是因为不放心贾氏的镖局吗?”陈娇问道。 镖局自然是她的点子,这个时代的商人们最主要地赚钱手段还是通过贩卖各地不同的特产从差价中获利,所以在贾氏利用酒业有了相当地规模之后,她便指点贾杜康创办了镖局。 说是镖局,其实也只是个四不像地大杂烩,它在为人保镖之外。 也处理一些后世邮局的业务,闲暇时也兼顾货运客运,这些都是利用贾氏花费这几年时间构成地便利的交通网络获利。 这个四不像镖局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只是陈娇没想到,刘彻会对它如此忌讳。

“朕这次来,也是想看看那个名传一时地贾杜康。 他能想到创办镖局这种事物,又经营得如此之好,可见也是个人才。 若的确没有二心。 倒是不妨大用之。 反正桑弘羊所提的均输平准之事。 也需要人去弄。 ”刘彻说道。

陈娇心微微一沉,和刘彻处了这么久。 她当然知道刘彻这两三年里定然已经暗中观察贾氏许久了,这次亲来不过是给贾氏的最后一次考验。 看来贾杜康能否脱离商贾身份,成为朝堂之中说得上话的人物,就看他这次会如何应对了。

“公子,淮南不稳,已经是天下皆知之事。 那刘公子地来意,只怕不简单啊。 ”贾府内院一个声音响起,说话者正是那个卢大胖。

一边还有一个神情冷峻的白衣青年,正是贾杜康。 他也皱着眉头看向前方负手而立之人,说道:“郭公子,你看这个事情,怎么办?”

两人前面,一直负手而立,穿着褐『色』衣裳的男子转过身正是郭嗣之。 他开口说道:“前阵子我押镖去淮南,那边几乎已经剑拔弩张。 怕是淮南王动手之日不远了。 我们只是普通商贾,贸然介入这种争斗,不合适。 ”

在郭嗣之说出“我们只是普通商贾”这句的时候,卢大胖有一种翻白眼地冲动。 不过他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只是轻咳了一下,说道:“公子,问题是,现在是他们找到了我们头上啊。 他指明要送货去淮南,我们若不答应。 那淮南王府要给我们下绊子的话,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肯定应付不来。 ”

“那就先收缩在淮南的买卖,避着点就是了。 ”郭嗣之面『色』不变地说道。

“收缩?”卢大胖不由得大叫起来,“公子,淮南可是最大的诸侯国啊。 我们每年在那里可赚不少钱啊。 你这一收缩,不是让沉甸甸的黄金自己往外飞吗?”

“难不成,你还真想帮他们把这货运了?”郭嗣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守财奴般的卢胖子,说道,“要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

“是啊。 ”贾杜康点头道,“淮南王虽然人称贤王。 不过淮南王太子和那个陵翁主却太过娇纵,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 所以我们还是少和他们接触的好。 ”

“公子,虽然我们想靠向朝廷。 可是,这几年,朝廷对我们地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 ”卢大胖不忿地开口说道,“当年你让贾大哥一口气捐了大半的家产,可朝廷却……”

“胖子。 ”贾杜康倒很是沉静,并不是很着急,说道,“不要急。 我捐这钱财,本也不奢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是想要个家宅平安罢了。 这几年我们贾氏虽说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不过终究也没被那些小吏打压。 这样,就足够了。 ”

郭嗣之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总之这批人,我们好好伺候着,远远地盯着,送他们离开,也就功德圆满了。 ”

将贾杜康和卢胖子送走之后,郭嗣之仰着头,望着天空,心中默默说道:小姐,这样处置应该可以吧。

淮南王府

“此话当真?”一个长须老者猛地站起身,询问道。

“大王,千真万确!”报信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人,他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说道,“皇帝虽然名义上是去行幸雍地了,实际,他是带着废后和广玉公主在外游历呢。 属下已经命人悄悄跟着他们了。 ”

“竖子!”刘安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他转向座下的另外七人问道,“七位先生,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比较好?”

那七人或老或少,都纷纷『露』出了沉思地表情,很快,其中一个身着土黄『色』布衣地男子上前一步,走到刘安跟前,说道:“大王,依被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伍先生有何高见,请说。 ”刘安以敦和宽厚,礼贤下士闻名,对于这些寄居王府名士自然是十分客气。

“这几年,皇帝对我们淮南处处设防,虽然我们也数次想起兵成事,但是时机却总是不对。 如今,眼看着朝廷和匈奴的仗是越打越顺了,皇帝手下可派遣地将领也越来越多了。 从前我们盘算着,只要防着一个卫青,去年那战之后,居然还生生多了一个纪稹,一个霍去病。 皇帝正当壮年,他手下的大将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 ”

第九十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二)









第九十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二)

伍被说到这里不由得转头望了一下须发皆白的刘安,心中暗叹,“可见,再这么等下去,怕是永远也等不到恰当的时机了。 只是皇帝这次微服出宫,却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

刘安听到这里,脸上若有所思。

“假若,皇帝在宫外薨逝,而太子年纪尚幼,再加上,昭阳殿和椒房殿相争,京城的水可就浑了。 ”伍被见刘安还未醒悟,便干脆点破道。

“你是说,刺杀?”刘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显然是十分心动了。

“大王,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伍被点头道,“无论如何,一个还不能亲政的小皇帝和一个不知世事的太后,要比现在的皇帝好对付得多了。 ”

刘安心中暗暗点头,方欲开口,忽然又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说道:“只怕还是不妥。 ”

伍被在淮南王府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所顾忌的是什么事情,便轻声说道:“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翁主那头咱们暂且瞒着就是了。 事成了之后,她既成了长公主,难道还能再说什么吗?机不可失啊。 ”

刘安犹豫不决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来人,唤太子来。 ”

听到刘安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太子刘迁处理后,伍被眉头深皱,心中暗暗叹息。 如果说,刘安的两个儿女里,刘陵还算足智多谋的话,那么刘迁就是个完全的纨绔了。 若不是刘迁为了当日在长安被训的事情,一直找雷被的麻烦,原本被刘陵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雷被也不会出走长安,导致他们淮南八公缺了一人。 所以在伍被看来。 将如此重要地事情,交给刘迁来负责,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可是,因着刘陵心中那一点私情,刘安又不可能将事情交给刘陵,所以刘迁也便成了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新丰客栈

在年节将至的九月出行的人十分少,所以偌大的新丰客栈其实没住几个人,刘彻等人的到来给了那掌柜一个意外之喜。 所以在大把四铢钱的诱『惑』下,他痛快地空出了整个客栈。 这几日,刘彻倒也没有闲着,他带着陈娇和刘葭几乎将整个新丰城的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他仿佛将试探贾氏地事情完全忘记了,像个工作之余带着妻女旅行的丈夫,将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陈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这一切,想不透刘彻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倒是小刘葭是第一次在宫外经历民间的过年,显得十分兴奋,又是蹦又是跳的,好奇得不得了。

洗漱完毕,从内室走到外间。 看到刘葭正坐在刘彻的腿上,附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悦耳的笑声在空空的房中飘『荡』。 陈娇整理了下自己地心情,走上前。 问道:“你们父女又打算做什么啊?”

“娘。 ”刘葭笑嘻嘻地看着陈娇,说道,“我和爹说好了,我们今天到城外去玩。 ”

“城外?”陈娇怔了怔。

“嗯!”刘葭点头道,“城里我们都玩过了。 所以,今天我们去城外玩!”

陈娇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刘彻,只见刘彻笑着耸了耸肩,说道:“我已经让人开始收拾了。 我们到城外游玩。 然后就去雍地。 ”

陈娇不禁“咦”了一声,她实在很诧异刘彻竟然打算就这么离开。 刘彻自然知道她惊讶的是什么,便走到她身边说道:“我们现在开始走,一路上可以好好看看风景,带葭儿游玩一番。 到达雍地的时候,时间就差不多了。 ”

陈娇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大费周章安排出游,难道不是为了贾杜康?”

只听到此言一出。 刘彻一贯平静的脸『色』起了一丝丝地变化。 轻微的尴尬自他脸上闪过,就听他轻咳了一声。 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

见他这个反应,陈娇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想来的确是,以刘彻地个『性』就算他想试探贾杜康,又哪里需要亲自微服出巡呢?派人去监视调查,再将人召到跟前一见也便是了。 记得历史上的那个卜式倾尽家财助边,刘彻也不过派了个小吏询问了一下。 就算贾氏多了个四不像的镖局,想必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这些东西,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尽数毁去。 只可惜自己太短见,竟然没有看出这一点。

不是为了贾杜康,难道是为了……

一路上,陈娇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出了城。

城外自然是秋风萧条,不过陈娇却惊讶地发现城外竟然还有另一班人在。 刘彻早她一步发现了那些人中竟然还有一个熟人,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卢大胖。 在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三个男子,似乎正在相互告别。

卢大胖等人自然也发现了刘彻一行人,卢大胖叹了口气,走上前,对刘彻行礼道:“刘公子,好久不见。 ”

“不必多礼。 ”刘彻笑着挥了挥手,说道,“卢公子这是?”

“在下是来为一位老友送行。 ”卢大胖说道。

“噢?”刘彻挑了挑眉,看了看几人身后的粮车,说道,“卢公子不肯接我的买卖,但是你为这位老友送的,却似乎是粮草啊?只不知谁这么有面子呢?”若不是这边地城门出去不是和淮南江都诸国的方向相反,刘彻怕是早没这么好的心情和他说话。

“公子说笑了。 ”卢大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些都是赈济河南灾民的粮,怎么能和公子的比呢。 ”

“河南灾民?”刘彻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的确得到消息说,河南遭灾之后,今年秋季颗粒无收。 只是,什么时候这赈灾的事情轮到平民头上了。 贾氏做这些事情,莫非所图不匪……之前在贾氏门口的粥棚所见地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地脑海中。

卢大胖也是个人精,立刻看出了刘彻的心思,忙说道:“其实我等也知道,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 只是我那朋友却是个痴心人。 ”

“噢?”

“我那朋友祖上乃是孔子门生卜子夏,家学渊源,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肠。 所以,就算家无余产,他还是希望能够为乡亲做些事情。 ”卢大胖解释道,他实在担忧刘彻误以为他们也有什么图谋,硬把他们拉到泥潭里。

在刘彻和卢大胖交谈地时候,陈娇却觉得自己的背脊有点发凉,因为对面不远处的贾杜康正惊讶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 那眼神,显然已经认出自己了。 她倒不担忧贾杜康会点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当初早就有言在先,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 只是,刘彻刻意拿淮南王之事来试探贾杜康,看到她之后,贾杜康要是改口答应了。 那她苦心安排的贾氏这颗棋子怕是要给淮南王殉葬了。 想到这个结果,陈娇就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终于,贾杜康移步向刘彻走来,行礼道:“在下贾杜康。 见过刘公子。 ”

刘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说道:“贾先生不必多礼。 ”他倒没有费事给自己编个假名,反正以他现在伪装地身份,估计贾氏这班人也不敢多打听。

那个自愿买粮赈济灾民的卜式,这时也走过来和他们聊了聊,恰好贾氏在一边的亭子里摆了一桌酒席为卜式饯行,刘彻顺便加入他们之中。

卜式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人,不过多年的放牧生涯使得他的身体十分健硕。 陈娇看着他和那贾杜康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 让她有一种李鬼见李逵的尴尬,虽然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历史上,这位卜老先生散尽过半家产,捐公助边,后来以郎官身份入朝,最终官至御史大夫、齐王太傅。 如今却因为陈娇的指点,使得贾杜康做了这第一个向朝廷捐资靖边地人。 不知道这位卜式的将来又会变得怎么样。

酒酣耳热之后,众人谈论的话题渐渐转移到卜式分家产这件事情上。 刘彻饶有兴致地听完之后。 问道:“卜先生何须将全部的家产让出呢?若是感觉令弟家贫。 偶尔接济便是了。 ”

“钱财本是身外物,若能以之换得兄弟情。 倒也值得。 ”卜式摇了摇头,“再说,大丈夫凭赤手空拳足以走遍天下,更何况,老夫还带了这十八头羊呢。 ”其说话时的神情丝毫没有一点家无余产地颓靡,反倒很是意气风发。

陈娇没有想到以宽厚长者形象出现在史书上的卜式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由得叹道:“先生说的是。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

太白地这句诗本就是充满豪情壮志的,在场的五人又都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听到这句诗都纷纷点头,一副得遇知音的样子。

卜式举杯敬道:“夫人说得好。 式敬夫人一杯。 ”一杯饮罢,卜式又说道:“其实我将家产让与弟弟倒也没什么,最值得敬佩的人,倒是贾先生。 ”

“噢?”

“天子诛匈奴,乃是利天下之举。 身为臣民者,输财死节在所不惜,以倾国之力灭匈奴。 贾先生三年前先天下人为朝廷输之而不求功名,实在值得我等效仿。 ”卜式说着,脸上是无限向往的神情。

“卜先生的想法倒很特别。 ”刘彻嘴角含笑,说道,“当今天下富室多匿财不出,甚至很多人都怨皇帝耗费太甚,期望朝廷能停止对匈奴地征伐呢。 ”

第九十一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三)









第九十一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三)

“发出那种抱怨的人,都是些只能看家的愚犬。 我认为,就像董先生所说,朝廷征匈奴,只要处理得当,我们商贾也可以从中得到无数的财富啊。 ”卜式说道。

刘彻听到这话,不禁对卜式这个人有了兴趣。

“朝廷想必十分苦恼于我等商贾大量使用奴隶之事,这不仅与高帝、文帝等发布的释奴令相冲突,也威胁到了我大汉的农业。 ”卜式说道,“而为了征匈奴之事,朝廷以太仓之陈粟畜养着几十万马匹,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消耗,我想太仓之中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粟可以用来畜养马匹了吧?”

刘彻的脸『色』随着卜式的分析而越发地严肃起来,陈娇也曾稍稍接触过朝中的马政,知道卜式所说的都切到了要点。 世人在描绘文景之治留给汉武帝的财富时,经常提到“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不可食”这一句,来到了这个时代,陈娇才知道,刘彻将这些人所不能食的陈粟都用作了马匹的饲料,所以大汉才能拥有几十万匹马,常备骑兵防范匈奴。

游牧民族以拥有马匹的多寡来计算财富,而在西汉,数量众多的马匹却成为国家一个负担,原因在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其居住环境适合放牧,养马不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同时马匹是重要的食物来源;而对于以农业为基础的汉民族来说,马匹的作用主要在于战争与交通,为了饲养马匹要消耗掉大量粮食。 李希曾经私下告诉过陈娇,朝廷一整年七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于马政,若不是有文景年间留下的大量陈粟,朝廷早已经不堪重负。

卜式继续说道:“其实这两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匈奴自冒顿立国以来,已经繁荣了百多年。 人口众多。 若朝廷肯将边关将士擒获的那些匈奴人卖于商贾,我想,以汉人为奴开矿、铸币的事情就会少很多。 而且,那些匈奴人比我们汉人更善牧,若让他们为我大汉牧马,想必我们就能得到更多更好地马。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项,若朝廷能让商贾参与这场战争……”

“卜兄。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杜康开口阻断了卜式的话,说道,“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随便议论的。 我们还是喝酒吧。 ”说完,给卜式斟上满满一杯酒。

卜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刘彻一眼,开始闷声喝酒。 刘彻也不说什么。 只是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夫『妇』也该启程了,就此别过吧。 ”

“刘公子慢走。 ”贾杜康四人拱手道。

看着刘彻等人的马车渐渐远去,贾杜康心中一片萧然。 他当然是立刻就认出了陈娇。 虽然他们的接触仅有那么几次,但是他却对这个女子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和淮南王府有关系。

难道她就是淮南王府的那位刘陵翁主吗?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是她赐予地,而自己也曾经答应过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命令。 都愿意去做。 只是,淮南王之事,事关生死,贾氏麾下还有那么多人靠他吃饭……

“你不必胡思『乱』想。 ”郭嗣之的声音在贾杜康耳畔响起,惊了他一惊。

贾杜康抬起头,看到郭嗣之正站在自己身旁,遥望着远去的那一行人,说道:“她们和淮南王府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

“聂胜。 你派人去查一查那个卜式。 ”离开了一段路之后,刘彻低声对聂胜说道,“看此人的家世、品行、才能如何。 ”

“是!”聂胜点头,走到一边对一个侍卫低声说了些什么,就看到那侍卫飞马离开。

“陛下看来十分欣赏这个卜式。 ”陈娇开口问道。

刘彻也不掩饰,点头道:“的确不错。 只是,朕还要再看聂胜的回禀。 ”

陈娇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话:是金子总是会发光。 卜式虽然不再是输财助边的第一人了,但是却依然引起了刘彻地注意。

“不提这个了。 ”刘彻搂住陈娇的腰。 说道。 “接下来我们绕道三辅回雍吧。 现在离祭祀之期还有十多日,足够我们到那里了。 ”

提到路线。 陈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先到新丰,再绕这么一大圈去雍地呢?”

刘彻对她这个问题,脸上现出疑云,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回宫之后,已经好久没出来过了。 带你和葭儿出去走走,不可以吗?”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不禁愣住了,她想过很多答案,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这……实在不像是刘彻做的事。 顿时马车内气氛变得很是尴尬,两人谁也不看谁,都故作无事地看着风景。

小刘葭立刻感受到这种尴尬,她的眼睛左瞄右瞄,最后爬到陈娇身前说道:“娘,我们来玩。 ”

陈娇正巴不得有人帮她解脱这种尴尬,立刻问道:“玩什么?”

刘葭伸出两只小手在陈娇眼前舞动,说道:“就是娘之前教我的啊。 ”

陈娇苦笑了下,只好也伸出手,陪女儿玩那个她小时玩地游戏,和猜拳差不多。 在来新丰的路上,她怕女儿觉得无聊才教给她,没想到女儿居然真上瘾了。

车道之上,一座造型别致古雅的马车在四匹白马的牵引下缓缓地走着,马车前后左右都有数个侍卫守护着。 从马车里不时传出欢乐地笑声。

一个女声一个童声琅琅地念着:“黑漆漆的夜啊,什么也看不见啊,英雄啊英雄,美人啊美人,『色』狼啊『色』狼。 ”

“美人!”

“英雄!”

“美人吃英雄,你输了哦。 要罚。 ”

“不对!娘你使诈!你刚才慢了!”刘葭的叫声响起。

“没有啊,葭儿,要愿赌服输!”

“你明明慢了。 不信问爹!爹。 爹,你说娘刚才是不是慢了!”

“葭儿,抵赖的人是小猪哦!”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提醒道。

“爹!”懊恼的童声响起,“你不可以每次都帮着娘的。 ”

“那你是要做小猪喽?”

“人家本来就是小猪,爹的名字是彘,不是吗?”

“抵赖你还有理了啊?是不是铁了心不肯受罚啊?”

大约是因为之前刘彻地精心策划,他们沿途的保卫工作安排得很好。 即使偶尔必须在野外『露』宿,也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危险。

“爹。 今晚我们要在这里睡吗?”刘葭看着日头将落,周围还是荒山野岭,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是啊。 ”刘彻看了看四周,『摸』了『摸』女儿的头,对聂胜吩咐道,“今晚就在前面吧。 ”

“是,陛下!”聂胜应声而去。

刘彻低头看到刘葭很是期盼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 说道:“葭儿很喜欢野营?”野营这词还是他们第一次外宿的时候陈娇说的。

“嗯!”刘葭狂点头,小脸粉扑扑的,陈娇怀疑自己从女儿眼中看到一闪一闪的星星,“这样,爹和娘就可以和葭儿睡在一起。 ”

此语一出。 陈娇有些哑然。 想起女儿出生后不久,就被单独养在偏殿,周围虽然有那么多地宫女围绕着,自己也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伴女儿。 但是,却很少能陪女儿睡觉。 想想她在现代地童年,那时候,一直到上小学的年纪,即使自己已经能够看懂故事书了,也还是拉着母亲,要她说床头故事。 她原以为自己给女儿地关心已经足够多了,今天听到这句话。 才知道,终究还是忽略了她。 只是葭儿一贯乖巧,纵使心中寂寞,也很少说出。

她感到一阵心疼,正待低下身子,好好安慰安慰女儿,却发现刘彻早一步将女儿抱到膝上,亲了亲她的脸颊。 说道:“那今天晚上。 葭儿睡在爹娘的中间好不好?”说完,他抬眼看了一下将动作顿在半空中的陈娇。 那眼神中的心疼和她如出一辙。

“好!”刘葭按住刘彻地双手,一脸的惊喜,“爹,你说的哦。 不能反悔哦。 ”

“对,不反悔!”刘彻举起刘葭,引得她一阵欢呼,父女俩的笑声很是爽朗,在夕阳下传了很远很远。 陈娇看着他们父女快乐的样子,有些感慨:从前她一直觉得刘彻对葭儿地好,只是平衡的措施之一,今日才觉得,如果不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有如此温柔地表现。 终究,那些史书上关于汉武帝冷酷绝情的记载还是大大影响了她对刘彻的看法。

无论如何,他对葭儿的疼爱是真心的。 陈娇模模糊糊地想。

营地的周围是十二个守夜的侍卫,营帐的四周燃着篝火,帐内亦有取暖地暖炉,因此冬初的野外也便不那么寒冷了。

陈娇的长发垂在胸际,身上仅穿着素纱蝉衣,盖着『毛』毯,一手撑着脑袋,低眉述说着些什么。

“……那后来呢?”刘葭问道。

“后来,后来白雪公主就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啊。 ”陈娇回答道。

“就像爹和娘这样吗?”

陈娇被这个问题给噎住了,难道自己和刘彻之间,在葭儿看来竟然是幸福快乐的。

“……娘,怎么了?”刘葭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很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没什么。 ”陈娇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身子,掩饰自己的失神。 倒是刘彻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应道:“是啊,就像爹和娘这样。 ”

“真好。 ”刘葭听到这个肯定地答复,叹谓道,“娘说地故事好好听哦。 比飘儿说的好听多了。 ”边说边挥动着小手,“我以后要娘每天给我说故事!”

“呵呵,那可不成。 ”刘彻刮了刮女儿地鼻子,说道,“你娘给了你,谁来陪爹啊?”

第九十二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四)









第九十二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四)

刘葭一听,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对,娘不能陪我。 不然我就没有小弟弟了。 ”

“小弟弟?”这下连刘彻也愣住了,陈娇更是大感尴尬。

“对啊。 糖糖说,爹和娘要睡在一起,葭儿才能有小弟弟,所以人家一直好乖。 ”刘葭皱着鼻子说道,显然她渴望和父母同睡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只是为了那个有小弟弟的愿望一直忍耐着,“爹,葭儿什么时候才会有小弟弟噢?”

刘彻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以后会有的。 ”

得了这样的一个承诺之后,刘葭立刻欢呼起来,说道:“父皇,你说的,不能不算数噢。 ”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大约她的父皇是无所不能的,虽然出宫之后她更喜欢和民间普通女孩那样唤她的父皇为爹,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要用父皇这个称谓来肯定某些承诺。

“当然,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刘彻说道。

刘葭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然后说道:“嗯,父皇从来不骗人。 娘,你听到了吗?葭儿很快就有小弟弟了哦。 ”

“听到了。 ”陈娇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看,虽然她面上勉强笑着。

刘葭将身子缩到陈娇怀中,在她胸前蹭了蹭,撒娇地说道:“娘,再给葭儿说个故事吧。 ”

望着女儿天真的面容,眼角余光撇到一边那个用近乎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们的男人,陈娇开口说道:“好啊,娘再给你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叫做《大话西游》……”

“……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所以最后紫霞仙子死在了孙悟空的怀里。 ”陈娇将故事说完,才发现女儿早已在她怀中睡着了。 睁着眼睛的是边上那个男子。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他说有一天会踏着七彩云来娶我……”刘彻复述着紫霞仙子地名言,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陈娇,说道,“阿娇,在你的心中,也期待着那样一个男子吗?或者是刚才那个故事里那样的一个解救白雪公主于危难之时的白马王子?”

陈娇低下眼睑,说道:“……只是个故事而已。 再说。 那是每个女孩子儿时都会有的想法。 ”

“朕以为你会想到的人,只有朕呢。 ”刘彻说道。

陈娇便沉默了,一言不发地轻拍着刘葭的背。 的确,阿娇地儿时只有刘彻,她的童年以及少女时代,想的念的都是刘彻。 但是陈娇却不是啊,那时的她沉浸在各式各样的漫画小说之中,吃薯片嗑瓜子时偶尔会在心中描绘自己将来的那一位会是怎么样的。 但那只是个朦胧地影子。 在陈娇懂得什么是少女情怀之前,她就被卷到了这个世界,在情窦未开的时候就接受了阿娇身上那太过痛苦和绝望的记忆,而带来这一切的人,正是眼前的刘彻。

她不觉抬眼望着刘彻。 仿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清他一般。 烛光下,刘彻实在是个帅气地男子,尤其是眉眼间那种睥睨天下的神采,这样的男子即使没有帝王的身份。 也是很吸引人地。 少女时又怎么想得到自己将来会和这位汉武帝扯上关系呢?对那时的她来说,汉武帝刘彻只是史书上的一个名词,代表着一个值得向往的年代,却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身在其中,在汉民族形成的最初年代里陪伴这个塑造了汉民族个『性』的男人。

“你知道吗?紫霞仙子她至少有追逐的勇气,而我只是个胆小鬼。 ”陈娇说完,拉了拉毯子,轻轻躺下。 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刘彻见此,也不再言语,只起身走到一边将烛火通通吹灭,然后躺下,说道:“阿娇,朕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朕是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呢?”黑暗中却没有人回答他,过了一会儿。 才听到刘彻说了一声:“睡吧。 ”

……

风偶尔吹起。 将行帐微微撩起,一丝月光透了进来。 一个身着素纱禅衣地女子半坐着,仿佛没有感觉到那夜风的寒意,她痴痴地望着边上那一大一小两张睡脸。

“紫霞仙子说,她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 可是我却连结局也看到了,刘彻,你叫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淮南王府,比武场。

“王叔,请手下留情!”一个恭恭敬敬的少年向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行了一礼,方开始舞动手中的剑。

那男子满不在乎地挥了会儿剑,说道:“建儿,你可得小心了。 王叔这剑术在我们淮南可是无人能比的啊。 ”

说话人正是淮南王的太子刘迁,他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两年前因为在比剑中打败他,而被他『逼』出淮南的八公之一——雷被。 而他对面地正是他地侄儿刘建。 由于淮南王独宠王后,所以在淮南王府那些庶出的王子们是没有任何地位地,刘建的父亲刘不害就是这样一个王子。 刘不害生『性』懦弱,面对刘迁和刘陵这两个嫡出的兄姐只会惟惟诺诺。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他生的儿子刘建却是极有雄心,不但从孩提时就开始讨好自己的陵姑姑和迁王叔,长大后也跑前跑后跟在他们身边。 因为他有些小聪明,倒也参与了一些淮南王府的机密大事,之前他还曾数次跟随刘陵到长安刺探情报。

两人说完便开始比试,一时间刀光剑影,煞是好看,只是在真正高手的眼中却未免有些儿戏,甚至明显可以看出刘建正放水让自己的嫡王叔。 伍被正是这样一个高手,他皱眉看着这形同笑话的比武,心中默默地算着刘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姿态中剑不敌。 自从两年前雷被因为在剑术比赛中击败了刘迁而一直受到这个骄傲自大的淮南王太子排挤之后,整个淮南就没有人敢随便赢他了。

果不其然,刘建在来来回回了十多招后,一个侧身迎向了刘迁的剑锋,一股鲜血从他肩上流出。 这场比武,他又输了。 刘建强忍着痛楚说道:“王叔果然高明,侄儿竟然怎么也躲不开。 ”

“哈哈。 ”刘迁显然十分高兴,他大笑道,“建儿啊,看来你是火候还不够啊。 刚才明明一个闪身就能躲开的啊。 以后让伍先生来教教你,帮你提高一下水准。 ”

“是,叔叔说的是。 ”刘建自然是满口应承。

伍被看着眼前这场景。 越看越觉得难受,连刘建这点小伎俩也看不出,这样地太子将来真的可以继承王位吗?更别提如今他们父子正筹谋着取代朝廷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 只是,刺客已经派出,怕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刘建注意到一边的伍被,忙喊道:“伍先生来了啊!王叔正和我说你呢。 ”

刘迁也注意到了伍被,走过来招呼道:“伍先生,今日怎么来了?”

淮南王座下八公虽然是他的门客。 但是平时却不居住在王府之中,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因此被称为八公山,只是如今八公山上少了雷被,仅有七公居住。 唤做七公山倒更合适些。

“伍某是来请问太子,那刺杀令是否已发出?”伍被拱手道,他筹算了下日子,就算皇帝的脚程再慢。 也差不多该到雍地了,雍地行宫守卫森严,进了那里想再动手可就晚了。 这主意是他出的,但是交由这刘迁太子实行却令他大大地不放心,若一个不好,没弄死皇帝,只怕这个淮南王府可就完了。

“放心吧,刺杀令已经下达了。 为了保证一次成功。 我还命人传信给了那个从小侍候在刘彻身边地死间,让他配合刺客下手。 ”刘迁满不在乎地说道。

伍被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淮南王府为了谋反之事准备了将近四十年,因而颇有些家底,但是没想到竟然连皇帝身边都留下了死间,这样看来,一切都没问题了。

“什么刺杀?死间?”就在两人相谈正欢的时候,忽如其来的一个女声『插』了进来。 三人转过头。 正是他们熟悉的一个人。 淮南王翁主刘陵。

刘迁有些瞠目结舌地说道:“王、王姐,你怎么来了?”他心中暗暗叫糟。 父王可是吩咐过,这事情绝对不能让王姐知道的。

就连伍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 虽然说刘迁才是淮南王府的正统继承人,但是眼前这个陵翁主却比这个草包太子厉害得太多了,这些年来几乎成了淮南王的左膀右臂,若不是这件事情触到了刘陵地死『xue』,想必肯定是少不了这位陵翁主的参与的。

刘陵见他们这个样子,仿佛猜到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颤抖着说道:“死间……难道说……”

刘迁一脸懊恼地走到刘陵的身边,说道:“王姐,你可别生气啊。 天下好男儿那么多,等你成了长公主,还不都随你挑,你就别太在意那个男人了。 ”

“……你们派人去刺杀他?”刘陵问道。

“是啊。 已经出发好几天了,估计这会儿都下手了。 ”刘迁和刘陵的姐弟感情是极好地,便老老实实地答了。

“混账东西!”刘陵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刘迁的脸立刻红了半边,他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么对待过,但他又不敢对刘陵叫骂,只能狠狠地看向伍被,心道,都是这个老匹夫,没事干吗来找我问这事啊,这会儿还被王姐知道了。

伍被看到刘陵那怨毒的眼神和刘迁地迁怒,心凉了大半,他知道,假如淮南王篡位成功了,那天下之大,怕是没有他伍被生存之地了。

“这个主意,简直蠢透了。 ”刘陵怒骂道,“就算他死了。 你们以为,就能轮到我们淮南继位吗?太子是谁?他是卫青的亲侄儿,有卫青这个大将军保驾,你们以为我们淮南能有多少机会吗?采用这个主意,还不如直接起兵!”

……

雍地在长安的西面。 是汉代皇帝祭祀的地方,建有多座祭祀用的庙宇宫殿,刘彻几乎每年都要来这里祭天。 他们一行人从长安出来,绕道京辅都尉、左辅都尉、右辅都尉再到雍地,其实是绕了一个大圈子。 起初,陈娇以为这么安排的用意是为了贾杜康,后来才发现不是,之后她便一直『摸』不清楚刘彻这么安排的用意。 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天气忽然变得很是炎热,而他们恰巧路过一条河边,便陪着女儿打起了水仗,秋季地河水本该有些寒凉地,但是那一日的秋老虎确实特别地后害,河水淋在身上倒也没有感到寒冷,只觉得一阵清爽。 陈娇已经是好久不曾这么放肆了。 在这简单的泼水动作之中,心情竟然不觉放松了下来。 嬉戏完了之后,刘彻走到陈娇身边,将她拥在怀中说道:“终于笑了。 ”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这几年来。 刘彻不知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却始终难以将心防放开。 但是那一个简单的拥抱中,她却忽然懂得了这个男人从来不说出口的某些东西,还有他特意安排这次奇怪行程的目地。 没有那么多边边角角地理由。 没有那么多鬼鬼祟祟地阴谋,其实他真的仅仅是想带她和女儿出来走走而已,只是她却防他防得那么深、那么严。

她不由得红了眼眶,伸手回抱住刘彻,哽咽着回了一句:“谢谢!”这样一句没头没脑地话,她本以为刘彻是不会懂的,不曾想,他竟然懂了。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知道,他懂得她。

雍地近在眼前,之前刘彻安排杨得意马何罗等人先行,大张旗鼓地先去雍地,而他们一行人是中途离开的。 刘彻派人牵着马车离开官道,绕到山间小道上。

“我让得意和何罗在前面不远处等我们。 ”刘彻说道,“换上宫人地衣裳就可以回到行宫了。 ”

陈娇抱着睡着了的女儿。 点了点头。 说道:“知道了。 ”

马车行了一会儿,果然。 看到几人在前方等候,正是心焦如焚的杨得意及马何罗等人。 自从得了刘彻的密令,他们就一直胆战心惊的,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会变成替死鬼,现在终于看到刘彻地马车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让他们提了一个月的心放了下来。

杨得意忙迎了上去,略有些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陛下,娘娘,你们可回来了!”

刘彻走下车,对杨得意笑了笑,说道:“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 等会儿天『色』暗些,陛下和娘娘还有公主从侧门进,就可以回宫了。 ”杨得意应道。

“嗯,那就好!”刘彻淡然道,一面伸手接过陈娇怀中地刘葭,说道,“葭儿给我吧,你抱了这么久,也累了。 ”

陈娇的确感到有些疲累,她点了点头,将刘葭交到了刘彻的怀中。 两人间的动作倒是十分的自然,倒叫一边的杨得意有些恐慌了,他忙『插』进来说道:“陛下,娘娘,公主还是交给得意吧。 ”

“不用了。 ”刘彻摇头拒绝,说道,“我们走吧。 从这儿到行宫,还有一段路吧?”

“是啊,陛下。 ”杨得意应道,“而且这一路也不适合过马车,所以……公主还是交给得意吧,不然真的会累着您的。 ”

这一次刘彻没有再回答他,只轻轻转头对陈娇说道:“累了吗?还有一段路才能到行宫呢。 ”

“没事。 ”陈娇轻声回答道。

“那……走吧。 ”刘彻说道。

走了没几步,陈娇听到一阵马蹄声,转过头,看到那辆陪伴了他们一月之久地马车正在一个侍卫的驱使下,向来时的方向行去,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停在原地遥遥地望着那个方向。

要结束了吗?这一段时间来的安逸和无忧……一旦回到了宫中,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到时候只怕又要去面对卫子夫、面对刘嫖、面对那些自己想要的不想要的一切吧。

“阿娇,回家吧。 ”刘彻一手抱住刘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用空出来的那只右手抓住陈娇地手,说道。

“回……家?”

“是啊,回家。 ”刘彻握紧了陈娇地手,说道。 他当然知道她在犹豫些什么,但是他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是绝对不可能长久在外游『荡』地。 放不开阿娇,是他最后的一点私心,一点坚持,所以只能让她陪着自己在那深宫之中度日。

陈娇仰头望着刘彻,家?刘彻真的能给她一个无忧无虑、遮风挡雨的家吗?

异变就发生在陈娇犹豫不决的时刻,也许是因为终于到了雍地,一直高度戒备的侍卫们也松懈了下来,竟然轻易地就让那些刺客闯了过来。

刘彻见此,猛地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多少慌张,他沉着地将葭儿交到了陈娇的手中,将两人揽到自己身后的保护范围之内。 因为刺客来得让人措手不及,所以很快就有几个人靠近到刘彻的身边,从那几人遽然放光的双眼中,陈娇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绝对是刘彻。

摆脱了马何罗的纠缠,一个蒙面客猛地向刘彻扑来,手中挥舞着长剑,直欲置刘彻于死地。 就在剑锋指向刘彻胸前的那一刹那,被一把长剑挡住了。 刘彻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几招就一剑划破了那刺客的喉咙。

这是陈娇第一次看到刘彻出手,他的一招一式,腾转挪移,都宛如清风拂过般的飘逸潇洒,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但是那不时从剑尖飞出的血丝和落在他淡『色』衣裳上如同梅花般的红点,都在证明,刘彻的剑法并不只是花架子。

第九十三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一)









第九十三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一)

想来也是,当年他还是太子时,习武就是一项重要的功课。 只是,太久没看到他出手,她和许多人一样,渐渐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厮杀了一阵之后,刺客的数量渐渐减少,毕竟刘彻身边的侍卫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 剩余的几个刺客退到一处,负隅顽抗。 聂胜和马何罗亲自坐镇,将他们围住,生怕这些人突围而去,那他们两人都难当罪责。

“陛下,那边有聂大人和马大人两位看着,已经没事了。 两位大人说,请陛下快点起程,回行宫去吧。 ”被派来报信的侍卫如此说道。

“嗯!”刘彻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对陈娇和刘葭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本在昏睡中的刘葭早已经在刚才的打斗声中醒来,被鲜血横流的现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的。 刘彻低下身子,捏了捏刘葭的小脸蛋,说道:“葭儿,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陈娇倒抽了一口气,刘葭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剑尖,以及那顺着剑尖缓缓滴下的鲜红『色』的血『液』。 刘彻一贯从容的表情不再,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人,正是刚才报信的那个侍卫,他的脸上还带着得手后的狂喜。

“你……”刘彻本欲提剑还手,却感到一阵心悸,疼痛难当,只能提剑『插』地,跪将下来,喘着粗气,对杨得意吩咐道:“抓住他,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走。 ”

陈娇一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反应能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刘彻胸口垂直滴落的鲜血上。 一直到感觉到自己怀中一轻,刘葭的哭声传来。

“爹!父皇!你怎么了!”刘葭站在刘彻身边,哇哇大叫,刘彻勉强『露』出笑容,对她说道,“葭儿乖,不要哭!父皇没……”话未来得及说完,他整个人就向地面倾倒过去。

陈娇忙上前接住他。 让他的头侧躺在她的膝盖间,双手颤抖着扶住他地身子,『摸』到他背后那柄没入了大半的****,看着从自己指缝间滑出的粘稠血『液』,口中不住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刘彻的额头已经全是冷汗,他强忍着剧痛,对陈娇说道:“别怕。 没事。 朕不会有事的。 ”

“你在流血,你在流血……”陈娇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模糊。

“阿娇,不要慌!你听朕说……”刘彻伸手扳过她的脸,喘着气,对她说道。 “等一下,不要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朕受伤地消息,绝对不可以外泄。 连宫里也不能……”刘彻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袭来,他强撑着说道,“否则,你和葭儿就危险……了……”

然后,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枚玺印,交到陈娇手中,附在她耳边说道:“这是信玺,你收好……”话未及说完。 他陷入了黑暗之中,人事不省。

“刘彻!”陈娇见他闭上了眼睛,心也不由得沉了下来,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留了下来,说道:“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不要……”

杨得意在最初的震惊之后。 好容易反应了过来。 连爬带跑地来到陈娇身边,忙安慰道:“娘娘。 娘娘,快别哭了。 我们得快点将陛下带回去,回行宫去找侍医。 ”

这时,聂胜和马何罗已经将所有刺客全部拿下,他们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傻在当场,尤其是聂胜,他看到下手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手下,脸『色』更是难看得很。

陈娇在杨得意的拉扯下,终于回神了,感觉着怀中那还有着些许温度地身体,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片混『乱』,刘彻昏『迷』前的话语又一次飘进了她的脑袋。

“等一下,不要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朕受伤地消息,绝对不可以外泄,连宫里也不能……否则,你和葭儿就危险……了……”

陈娇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哭泣的刘葭,惊慌的杨得意,还有边上那些手足无措地侍卫们。 她不由得捏紧刚才刘彻亲手交给她的信玺,开口说道:“聂胜,去把马车上的木板卸下来,做成担架,找四个人把陛下抬回行宫。 ”聂胜虽然不知道担架为何物,但是听到抬这个字也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东西,立刻给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去。

“马何罗,你现在回行宫去,把所有不能信任的侍卫调开,要确保陛下回宫的时候,这个受伤的消息不会传出去。 ”

“不能信任?”马何罗一愣。

“对!”陈娇很干脆地答道,眼神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稍远处地聂胜几人,说道,“今日陛下受伤,在场的所有人都负有保护不力之罪,此事若传到长安,朝廷公卿一定不会放过你等,就连陛下醒来之后,怕也会追究你们的罪责吧。 ”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像蔫了的花儿似的。

“但是,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本宫,瞒住陛下受伤的这件事情,来日必有所报。 ”陈娇继续说道,刚才刘彻说的话,她相信许多人都听到了,但是她还是必须给出这样的一个诱饵,确定不会有人去长安报信。

能够留在刘彻身边做贴身侍卫地人,都不仅仅是武功高强,而且还有着一定地头脑,所以虽然陈娇没有说出为什么必须对长安方面的人隐瞒,但是在场地人还是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一国之君被人刺杀,这件事情自然非同小可,如今大汉并无太后,在皇帝无法理政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最高实权人物就变成了皇后,以昭阳殿和椒房殿的关系,一旦追究罪责,陈娇和广玉公主刘葭一定会被有心人弹劾,只要皇后运筹得当,相信能够在皇帝清醒之前,拔去这颗眼中钉。 肉中刺吧。 侍卫们心中也明白,无论是皇帝醒来,还是让皇后来处理此事,他们所有人都罪责难逃,倒不如帮这位娘娘渡过这次的难关,来日还可以得到报偿。

“娘娘请吩咐!”以聂胜为首的众侍卫开口说道。

淮南王府

“也不知道他们得手了没有。 ”刘迁在自己的府邸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自从前些日子被刘陵发现他策划了这次对刘彻的刺杀之后,他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父王不满意他办事不利。 王姐怨恨他不念姐弟之情,最糟地是,派出去的那些人自此失了消息,而朝中也没有皇帝受伤的消息传来,真是糟透了。

“太子,”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对刘迁说道,“不害公子来了。 是否请他进来?”

“不见!不见!没看到本太子正烦吗?”刘迁不耐烦地挥手道,忽然又停下来,说道,“等下,你说谁来了?”

“是不害公子。 建公子的爹啊。 ”婢女应道。

“他?这个窝囊废来找本太子做什么?”刘迁皱眉道,虽然他和刘建处得不错,但是从本质上,他还是很看不起那些庶出的兄长。 “宣他进来!”

“不害见过太子!”刘不害的年纪仅比刘迁大三岁,但是由于多年来担惊受怕的生活,使他看来比刘迁苍老很多。

“嗯。 找本太子什么事情啊?”刘迁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

“听说近来太子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不害特地来为太子解闷。 ”刘不害小心翼翼地说道。 其实按照他懦弱地『性』子,本来是不会主动亲近刘迁,但是近日被自己的妻子不断催促,也寻思着希望能够为儿子寻个好些的出路。 才勉强自己来讨好刘迁。

“解闷?”

“是啊。 ”刘不害说道,“不害花重金从商旅手中买到一个西域来的美貌胡姬,送给太子,想必太子会喜欢的。 ”

“美貌胡姬?”刘迁挑了挑眉,说道,“怎么?在我们淮南地方,居然还有人不把最好的送到府里来,给了你这个废物?”

刘不害本就是个拙于言论的人。 被刘迁这么一说。 顿时噎住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 迁弟,不是,你知道……”

“闭嘴,谁是你的迁弟!”刘迁站起身,一拳打在刘不害地脸上,这一拳出去,他感觉自己多日来的郁闷似乎也随之发泄了出去。 他看了看拳头,和跌坐在地上的刘不害,嘿嘿一笑,说道,“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怪不得我。 ”说完,扑上去就是一阵狂打。 对自小就备受宠溺的刘迁来说,欺负这些庶出地兄弟姐妹本就是家常便饭,现在他心情正不好,自然就拿刘不害出气了。

……

“爹,怎么回事?”刘建回到自家院中,看到母亲正给父亲擦『药』酒,待看清楚刘不害脸上的青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没……”刘不害连忙摆手说道。

“没什么没啊,”见刘不害这副懦弱的样子,擦『药』的女子不由得抹泪道,“就算他是王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竟然,竟然将你打成这样……”

“王太子?”刘建皱眉道,“是迁王叔?”

“就是他。 亏你平日迁王叔前、迁王叔后地讨好他们姐弟,结果竟然一点情面也不留,把你爹打成这样……”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啜泣。

刘建见母亲这个样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牙说道:“欺人太甚!”

“没事,没事!建儿,你别生气。 我们就是玩儿,玩儿。 ”刘不害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忙说道。

“哪里有玩成这样的?”刘建一面心疼父亲这般受人虐待,一面又对他这般懦弱的行径感到气愤。

“……唉,不然还能怎样?他是王太子,我们惹不起,也只能躲了。 ”刘不害惨然道。

“他只是王太子,又不是皇太子,更不是皇帝!”刘建说道,“欺人太甚了。 难道真的以为天下就没有人可以治得住他们了吗?”

刘建终究还是年轻,他气愤难当,想了想。 便闯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个包袱,走出来说道:“爹,我出去一趟!”

“去,去哪里?”

“长安!”

……

“伍兄,你也要离开了吗?”

“不错,苏兄,淮南乃不宜久留之地。 为身家『性』命着想,我等还是应该速速离开啊。 刘迁小儿,实在不是成大事之人。 ”伍被对前来送行的苏非说道。

“只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被会先去长安同雷兄会合。 ”伍被沉『吟』了一下说道,“若陛下无事,则直入北阙告发淮南王府欲行大不敬之事。 到时也可以此功保我八人『性』命。 ”

“那……若陛下已经……”

“那便是命数如此,怨不得他人。 ”伍被仰头叹息道,“伍被一生,大约是一步错步步错吧。 最初。 我便不应该来辅佐淮南王。 如今,只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

……

长安,椒房殿。

年节方过,整个宫殿在经过年末的扫尘之后焕然一新,只是少了刘彻这个主心骨。 整个宫廷显得有些暮气沉沉。

“李美人免礼了,你说的这事,本宫记下了。 ”卫子夫神『色』淡然地对李茜说道,居体养气。 做了这六年地皇后,她也隐约有了些华贵气度。

“谢皇后娘娘!”李茜顺势站了起来,她地容貌倒和从前一样,美丽动人,只是人显得更加沉静了。

“那也没什么,终究都是大汉的皇子,如今年纪到了,本来就该就学了。 ”卫子夫说道。 “说起来,还是我这个皇后疏忽了。 倒要你来提醒我。 待陛下回宫,我就去向他请示。 ”

“要娘娘多费心了!”李茜再次行礼道。

卫子夫不再说话,只盯着李茜的眼睛,忽而有些感叹地说:“李美人是元光年间进宫的吧?”

李茜朱唇微启,似乎有些惊讶卫子夫会忽然提起这事,便回道:“劳娘娘惦记,茜正是元光元年入宫的。 ”

“元光元年……十二年。 一纪了啊。 ”卫子夫撩了撩袖子。 低着头说道。 李茜因为没看清她的表情倒不敢回话了。

“你下去吧。 ”卫子夫忽然说道。

“是,娘娘。 ”李茜亦不敢多问。 忙退下。

待李茜走后,崔依依立刻走到卫子夫身边,为她披上披风,说道:“娘娘,天凉了,披件衣衫吧。 ”

“嗯!”卫子夫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依依,你看李茜此人如何?”

“李美人?她自诞下三皇子和盖长公主之后,就一直安分守己的,陛下也没见得多宠爱她。 娘娘担心她?”崔依依有些不解。

“可是……”卫子夫缓缓站起身,整了整披风,说道,“陛下却将二皇子交给了她。 不是交给本宫,也不是交给昭阳殿,而是给她。 ”

崔依依没有回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卫子夫并不需要人来说什么,她地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地。

“也许,比起本宫和昭阳殿,陛下更相信她吧。 ”

“这怎么可能呢?”崔依依听到这句话,倒抽了一口冷气。

卫子夫转过头,看着她这个样子,笑道:“待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这有什么好稀奇地。 人当然会更信任自己掌控得住的东西。 ”她随即向外走去,问道:“卫长公主回来了?”

“回来了。 ”崔依依应道,“正在偏殿和阳石公主还有诸邑公主说话呢。 ”

“哦。 那据儿呢?”

“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博望苑,今日是少傅授课的日子。 ”崔依依说道,“殿下一早就动身了,只是看您还在睡,便不敢来打扰,让奴婢和您说一声。 ”

卫子夫点了点头,说道:“尊师重道,本该如此。 不该让少傅等着他的。 ”

打听清楚了这一切之后,卫子夫问道:“今日,大将军有没有入宫呢?”

“奴婢打听过了。 ”崔依依说道,“大将军今日会先到郎官公署和尚书令商议国事,然后再来娘娘处请安。 ”

“嗯!”卫子夫闭眼想了想,说道,“想来没别的事情了。 你也先退下吧。 本宫想先休息会儿。 ”

……

增成殿

阿国将李茜身上的披风拿下,交予前来地小宫女,然后转身对说道:“娘娘,真的打算让闳皇子和旦皇子殿下一起就学吗?”

“是啊。 ”李茜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以他们的年纪,早该觅一个师傅了。 只是这些年,除却必要的节日外,我们根本见不到陛下,也就无从提起。 今年更糟,陛下根本不在宫中过年,所以我才不得不把这事情和皇后提起。 ”

“唉。 ”阿国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真是好狠的心。 闳皇子和旦皇子,好歹是皇子之尊,到底哪点比不得那位广玉公主呢。 这些年来,对两位皇子不闻不问,倒是将那个公主宠若珍宝。 ”

“阿国,你话太多了。 ”李茜提高了声音,喝道,“陛下行事,哪须我们议论。 ”

“娘娘,两位皇子和公主来见礼。 ”这时,一个小宫女,前来禀报道。

“叫他们进来。 ”李茜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闳儿见过母亲。 ”

“旦儿见过母亲。 ”

“嫣儿见过母亲。 ”

三个一样大小地小人儿整齐地行着礼仪,然后在李茜的示意下一起起身。 自从元朔三年,刘彻将孩子交给她以来,已经过去四年了。 三个孩子也四岁有余。

李茜自认对三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是也许因为过早知道自己的身世地缘故,二皇子刘闳对她在尊敬之余却少了一份亲近之意。

“母亲,我和二皇兄做了一个礼物送给你。 ”刘旦扑上前,拽着李茜的裙子说道。

“礼物?”李茜笑着将小儿子抱起,放在怀中,问道。

“嗯。 ”刘旦从怀中掏出一个由鸟羽制成的饰品,递给李茜,说道,“这是我和二皇兄一起做的。 鸟也是我们自己抓到的哦。 二皇兄还说,等我们长大后,去猎狐,给母亲做皮『毛』衣物。 ”

李茜笑着看儿子献宝式的递上来的饰品,转过头,看不远处的刘闳,正满脸羡慕地望着自己。 她抬起手,招了招,说道:“闳儿,你也过来。 ”

刘闳不好意思地走到李茜身边,李茜将刘旦放下,将刘闳抱起来,亲了亲他地脸颊,说道:“谢谢闳儿的礼物。 ”

“母亲开心就好。 ”刘闳红着脸,回道。

阿静站在一边,看着刘闳与李茜之间的和睦相处,想起自己那早已远去的主子,心中暗暗说道:夫人,你若还在,想必闳皇子一定会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而如今……李夫人她也不负你所托,待闳皇子是极好极好的。 只是这样,我到底应不应该把您的事情告诉他呢。

第九十四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二)









第九十四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二)

郎官公署。

“劳烦大将军来此,真是对不住了。 ”李希对卫青『露』出抱歉的笑容,然后让小宦官们快速收拾好案上的奏折,腾出一块清静之地来。

“哪里,李大人如今代平津侯理事,事务繁多也是当然的。 ”卫青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 公孙弘虽然老当益壮,并且受到刘彻的倚重,但毕竟是年过七十的老人了,也难免有些三灾两病的,这时,很多事务便被送到了李希处。 这个不合规矩的做法,因为刘彻这个帝王的强势作风,得到朝中诸臣的默认。

在等候宦官清理的这段时间里,其实两人都在互相观察着对方,这一文一武虽然同朝为官这么些年,但是却从未有什么直接的交往,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前殿、宣室殿、桂宫等地方,匆匆来去时互相瞥过一眼。

卫青从一介马奴一路攀升到大汉军队中的最高职位,在朝中受到众人的瞩目,再加上他卫皇后亲弟的身份,李希早在彭城之时就开始注意他,但是连他亦未曾预料到,卫青竟然能够爬得这么快。 想到之前儿子寄来的游记中写到的那个民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李希不由得一阵忧心,卫家的权势涨得比他预料中的快得多了。 这样下去,阿娇还有机会重登后位吗?

卫青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子,他的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人畜无害,但是卫青却从来不敢小视他。 李希,訾官出身,却能够在短短几年间升至尚书令这个惟有皇帝的心腹才能担当的职位,并且拉拢了桑弘羊、冯遂、司马迁等一大批人。 隐隐成为朝中的一股势力。 很多人都认为,在公孙弘成为丞相后,河东太守番系能够成为御史大夫,只是托了李希资历不足且是訾官出身地福,番系只是一个过渡人物,几年之后,李希升到御史大夫这个朝中仅次于丞相的高位是可以预见的。 只是,到目前为止卫青还没看这个人会对卫家的将来有什么威胁。 他应该是像公孙弘、张汤那种惟皇命是从的人。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见收拾的差不多了,李希开口说道。

“是,大人。 ”

“卫将军,请坐。 ”李希摆手道。 他说的坐自然是跪坐,虽然有了陈娇带来的桌子和椅子等物,但是对李希这些汉朝人来说,还是更习惯于用几案。 行跪坐之礼。

“李大人请!”卫青笑了笑,说道。

李希自怀中取出一幅地图,放置在竹几之上,铺展开来,说道:“大将军请看。 ”

卫青低头看了一眼。 双眼一跳,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说道:“这是……”

“淮南王地布兵图。 ”李希笑道,“陛下临走之前交与希的。 ”

卫青点了点头。 淮南欲反之事对他来说倒也算不得秘密,之前雷被来京告发之时,刘彻就曾经将此事告知过他,只是当时朝廷的重心放在匈奴上,没来得及腾出手对付他。 而上次的战役之后,匈奴人徙往漠北,边境暂时无忧,朝廷也终于可以好好解决淮南王这个内部的蛀虫了。 他料得对淮南动兵也不过是这一二年间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陛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够在十一月时,突发奇兵,包围淮南王府。 ”李希说道,“这些是雷被交代的淮南王暗地里布置地兵力,绕过他们,就可以直破淮南了。 这样,也不至于引起人心动『荡』。 ”

“原来如此。 陛下既然早有安排。 那我等自然从命。 ”卫青点了点头。 然后说道,“只是调兵。 必须要有虎符和诏书、羽檄才行。 不知道……”

在汉代,对于勒令军队长官发兵有严格的规定,右虎符和诏书同时到达,长官才可以接令,另外羽檄也一度是可以单独发兵的信物之一。 此外还有非正式的发兵信物——节。 由于节非常容易被伪造,所以当使者送来节令时,军队长官也可以选择不从。

“陛下临行前已经留了一道诏书与希,届时我们去符节令处请得右虎符,即可发兵。 ”李希说道,“陛下前往雍地祭天,正好可以麻痹淮南那边的人。 只待他们稍稍松懈,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

“青知晓了。 ”卫青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以青看,到时派数千骑兵,再着一大将领兵就可以了。 ”

“希也是这个意思。 ”李希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希身为文官对军中将领不熟,还需要请大将军指派一人担此重任。 ”

卫青以手叩着竹几,『露』出了沉思地表情,李广、李敢、张次公、苏建、韩说、曹襄、霍去病、纪稹、邢天……这些人中,适合独自领兵远袭,并且能够很好地进行政治上的一些考量的……

“冠世侯,纪稹。 ”卫青说道,虽然他不愿意看到纪稹以废后之弟的身份不断地建功,但是在这个时候,凭公心而言,他地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李希听到此,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赞赏,对卫青的大度,无论这份大度是因为他畏惧于刘彻的权威还是来自他的真心。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宣冠世侯前来,商议出兵之事。 ”李希说道。

椒房殿。

“陛下出巡已经有一个月了。 ”卫子夫将饲料洒向水池,引得众多鱼儿争相跳起夺食。

“是啊。 听说已经到雍好一段时间了。 ”卫青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应道,“只是,一直在行宫中修养。 ”

卫子夫嗤笑一声,说道:“仲卿,你觉得以陛下的个『性』,有可能这样老实地待在行宫中不出吗?”

“娘娘是说?”卫青从那笑容中感觉到了分明的冷意,卫子夫是一个太会掩饰自己的女人,永远温和地她其实也有着阴暗的一面,只有卫青等少数亲密之人才能从那细微的小动作中感受到。

“芯儿嫁给了襄儿,平阳侯和我们卫氏联姻,据儿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了。 昭阳殿那人包括她的家族都开始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了。 他既要江山,又要美人,所以要开始安慰他的美人了。 ”卫子夫将最后的一点饲料全部撒出,冷冷地说道,“他根本就不在雍,当然也不能离开行宫了。 杨得意那奴才,光是制造他们还在行宫的假象就费了不少心力呢。 ”

“娘娘!”卫青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跳,自从昭阳殿那人回宫之后,他每次入宫都会发现他地姐姐,曾经地平阳侯府那个甜美的歌女已经变了,变得雍容,变得华贵,却也变得不再熟悉了。

“算了。 ”卫子夫注意到卫青地表情,转过头去,说道,“我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呢。 只要据儿能够顺利继位,我就该心满意足了。 ”

还记得那一次的午夜梦回,看到他正半支着身子看着自己,神情之中竟然丝毫没有平日的柔情,反倒带着一股子杀意,一股让她彻底心寒的杀意。 看到她醒来,他竟然也不掩饰,只伸手『摸』着她的脸,说道:“子夫,你真的会是最合适的吗?”

“最合适的?”

“朕最合适的皇后,一个乖巧守礼的皇后,一个知情识趣,永远不会添麻烦的皇后。 ”

从此这句话,成为一个魔咒,禁锢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太懂得揣摩人心,所以能够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他想要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看着他和陈皇后反目,看着他亲手废黜自己的最爱,她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她做不了他的最爱,却能成为他的最合适,千百年后,能够和他的血统融为一体的人,终究是她。

可是如今,却连着最后的期望,都显得有些渺茫了……

“姐姐……你还有我啊,还有我们一家人啊。 ”卫青不由得走上前,搭住她的肩膀,安慰道。 这是卫子夫入宫后,他就再也不曾做出的亲昵行为。

“青儿……”卫子夫感觉眼眶一阵干涩,她微微低下头,靠在他肩膀上,“芯儿怨我,而我也不知道强迫她嫁给平阳侯,到底是对是错……”

“……无论如何,姐姐做的都是为了我们卫家,芯儿,她会了解的。 ”卫青拍了拍她的背,说道。

卫子夫将头深深埋在卫青的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真的长大了,我记得不久以前才看到你哭着从郑大人家跑回来呢。 ”

卫青仰头望了望天际飞翔的大雁,心中亦是一阵怅然,从生父家跑回平阳侯府是哪一年的事情呢?那一年,他才十岁,当他在卫家的小床上醒来,照顾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美丽的三姐,是她温柔地为自己敷『药』,哄他吃饭。 正是那种温柔,让他决定从此放弃郑姓,改姓卫,因为只有这个三姐,只有卫家人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至亲,值得他为之付出生命的至亲。

第九十五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三)









第九十五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三)

甘泉宫

夜『色』如水,月华如玉。 陈娇看了看天『色』,向云阳宫走去。 她的神『色』显得很是憔悴。 走到云阳宫内,就听到孩子哭闹不休的声音。 陈娇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女儿正坐在地上,嘤嘤哭着。 刘葭一看到陈娇,立刻扑到她的怀中,说道:“娘,你终于回来了。 ”

陈娇暗叹了口气,抱起她,说道:“乖。 ”然后对一边的阿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

“天黑了,葭儿怕。 ”刘葭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葭儿不怕。 不是还有很多人陪着葭儿吗?娘也回来了。 ”陈娇边说着,边将女儿抱到床榻上,陪着她躺下,为她盖上被子。

“我怕。 ”刘葭没有别的话语,只是这样说道。

陈娇看她满脸泪痕的样子,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 从这孩子出生到现在,得到的都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又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惊吓呢?便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没事的,娘不是来了吗?”

距离那场梦一般的刺杀已经三天了,陈娇始终有些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那个强势的刘彻竟然就这么倒下了,而且至今没有醒来过。 过去的这五年里,从她和他重逢以来,纵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个男人始终像大树一般将她所能到达的地方全部用他的树阴遮盖住,这固然是一种禁锢却也是一种保护,今天忽然间失去了他所给予的遮风挡雨的树阴,竟然忽然觉得不能适应,忽然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开始依赖这个男人了。

“娘……”女儿怯怯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她的心神从那遥远的彼岸扯了回来,她低下头对她『露』出笑容,说道:“怎么了?葭儿。 ”

“父皇。 他会没事的吧?”刘葭红着眼眶问道,怯生生地,就像小兔子一般。

“会没事的。 你要相信义侍医的医术啊。 你不是看她救过很多人吗?”陈娇低下头安慰道,“可是,葭儿要记住,一定要乖乖地待在云阳宫不可以出去。 不可以让人发现你其实没有生病哦。 ”

“嗯。 ”刘葭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葭儿会很乖。 葭儿不要太子当皇帝,葭儿要父皇回来……”

陈娇看女儿的眼角带着泪光,伸手为女儿拭去眼泪,陈娇悄悄离开床榻,对着一直守在门外的阿奴招了招手,说道:“你进来吧,好好照顾公主。 ”

“是,娘娘。 ”阿奴应道。 随即有些担忧地问道,“娘娘,您不休息一会儿吗?你从昨天……”

“我没事。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啊,高度的紧张之下。 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疲劳,累的只有精神。

快速穿过那些回廊,走向竹宫,那个祭祀太一神地宫殿。 雍地和甘泉宫距离非常近。 那一日,进入行宫之后,行宫之中,自然有许多的侍医待命,但是考虑到保密等众多因素,她还是选择了淳于义,并且,假如生病的人是随行的广玉公主的话。 召女侍医入宫也是比较正常的。

至于,移驾甘泉宫,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当时的刘彻并不宜移动,但是对于陈娇来说,甘泉宫显然是个比行宫更安全的地方。 当刘彻留在行宫地时候,他不能一直留在宫中,因为还有许多祭祀活动等待着他,之前在他自己的安排下。 很多类似的活动已经被避过。 若一直这样下去,难免让人起疑。 但是来到甘泉宫就不同了。

甘泉宫。 在此时的正确称谓应该是甘泉上林苑。 它由众多的宫室组成,事实上是一个极为庞大地宫殿群,有汉以来一直拥有陪都的地位,汉武帝每年都会来此住上一段时间,类似后来清代帝王每年都去木兰围场围猎。 最重要的是,在甘泉宫中,有一个竹宫乃是祭祀太一神的,刘彻以祭祀太一神为名进了甘泉宫之后,即使不再出现在外面,也不会有人起疑。 再加上,陈娇被废之前,曾经有长达七八年地时间是在甘泉宫中居住的,虽然离开的时候诸多心腹都已经被斩首,但是,相对于雍地的行宫,她对甘泉宫的控制能力显然要更甚一筹。

“娘娘,你怎么回来了?”竹宫之中灯火通明,刘徽臣守在其中,边上是煎『药』的淳于义和杨得意。

陈娇走到刘彻躺着的床榻边上,跪坐下来,握住他『露』在外边的手,看着他紧闭地眼睛,还有下巴上因为没有打理而显得有些『乱』的胡子,不由得一阵难受,强行将即将涌出眼泪吞回去,开口说道:“徽臣,你出去唤聂胜大人过来。 ”

“是。 ”刘徽臣点了点头离开。

“义侍医,陛下的情况怎么样?”陈娇一边理着刘彻的『乱』发,一面问道。

“陛下的心脉为金刃所伤,三魂去了七魄,所以现如今一直昏『迷』不醒。 虽然兵刃已经拔除,又加了不少止痛『药』。 但是……”淳于义犹豫了一下。

“但是什么?”

“陛下的情况,臣亦不敢为娘娘保证些什么……一切,要看陛下自己。 ”淳于义略有些不忍地说道。

陈娇觉得自己心中的某根弦仿佛因为这一句话绷断了,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刺痛向心房袭来。 刘彻,刘彻,你竟然也会如此脆弱。 你不是那个有为于二十四朝地千古一帝吗?你不是那个杀伐果决地汉武帝吗?我一直以为,即使有一天我先离开了,你依然能够在你的未央宫中号令天下地。 难道竟然是我错了不成?

想起他合眼前的那个眼神,那个带着无限担忧的眼神,陈娇觉得自己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他究竟还是不是那个汉武帝呢?那个汉武帝会带着她出游吗?那个汉武帝会给予她这么多年的独宠吗?那个汉武帝……会这么轻易地将皇帝信玺交到她手中吗?那个会为了大汉天下立子杀母的汉武帝,怎么会将可以任命三公大臣的皇帝信玺交到她手中呢?

也许,错的是自己也不一定。 那个汉武帝,没有遇到余明,那个汉武帝不会躲在猗兰殿地密道中哭泣。 那个汉武帝……也没有遇到过自己。 仅仅为了那史书之上的几行字而一直将他拒于心房之外,无视他这么些年来试图和好的努力的自己,也许比眼前昏睡的这个人更加残酷吧。

儿时拉着自己的手的彘儿,地道里红着眼眶的彻儿,茂陵邑那个故作镇定地王通,上林苑中,温柔陪伴自己的刘彻,这些年来一心做葭儿的好父亲的刘彻。 那一晚安静地听着《大话西游》的刘彻,刺客来时将自己揽在身后的刘彻……一幕一幕都在此时浮现在脑海之中,最终穿透层层泪光,落在眼中的还有眼前这个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刘彻……

原来不知不觉间,陈娇也和他有了这么多、这么多共同地回忆吗?不仅是阿娇和彻儿的回忆啊。

“刘彻,你不会有事的。 这是你自己说的。 ”陈娇举起他的手,轻轻落下一吻,“不要以为我会哭。 我会活得好好地,等你醒来。 这一次,我保证会比从前更有勇气。 ”

“……娘娘,你没事吧。 ”淳于义见她先是久久不说话,然后又小声喃喃了些什么。 有些担忧地说道。

“义侍医,”淳于义感觉到这个背对着自己的那个女子,仿佛在一瞬间有了改变,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陛下醒来,你要什么『药』材,什么条件,可以尽量开口。 ”

“……是。 ”淳于义一时被镇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答应道。

“娘娘,聂大人来了。 ”刘徽臣走到殿内说道。

陈娇站起身。 说道:“请聂大人到偏殿去吧。 ”

陈娇观察着眼前地聂胜,这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从十多年前起,受到刘彻重用,他负责监察百官以及对匈奴的情报工作,虽然没有官位在身,却是大汉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之一。 他的职位其实已经相当于明朝的东厂头子了,只是。 刘彻一向是个理智的帝王。 从来没有让聂胜的权力逾越应有地范围,所以。 聂胜始终都是个忠诚的影子。

在此同时,聂胜也在观察着陈娇,这个出身高贵的女子,这个被废之后宠幸依旧的女子,这个让皇帝陛下决定微服出游的女子。 在陛下受伤,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她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去效忠,去投靠呢?

“聂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应该很了解,本宫现在的处境吧?”陈娇很直接地说道。

聂胜一言不发地听着。

“所以,本宫也不和你绕什么圈子。 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帮我将陛下受伤地事情全部瞒下?而尽你所能可以隐瞒多久?”陈娇一步一步走近聂胜,看到他不发一言,不由得笑了,“聂大人,马何罗可以不跟本宫走,杨得意可以不跟本宫走,但是你却已经没有了挑挑拣拣地资格了。 还是及早和我合作的好。 ”

“娘娘不必吓唬我。 若我现在直接离开甘泉宫,去长安报信,也是能得到卫皇后地赏识的。 ”聂胜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可是,你却再也不会是那个监察百官的天子影子了,更遑论陛下是伤在你所带的人手中,就算卫氏许诺了些什么,在实现那之前,也得先将你贬上一贬吧?聂大人,不要忘记,你的一切都来自于陛下。 而人是很现实的,一旦你失去可以交换的东西,要将你一踩到底,是很容易,而且很名正言顺的。 ”

“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忘记,你曾经和我的娘亲,馆陶大长公主做过一笔交易。 ”陈娇冷冷地说道。

聂胜猛地抬起头,望着陈娇,却见她安之若素回视着自己,眼神清澈。

陈娇毫不客气地回道:“当初,我的娘亲是怎么抓到卫青的?当初,我的娘亲为什么可以数度对卫子夫下手?这,都要多谢你啊,聂大人。 ”

聂胜顿时觉得背部一阵汗涔涔,这些十多年前的旧事,他并非不记得。 当年,他还只是刘彻身边的一个小郎官,在馆陶大长公主的威『逼』下,开始了那次交易。 一则是因为当时馆陶公主权势滔天,一则是因为他也看得出,刘彻对阿娇的感情远胜于对卫子夫,所以当时,他并不在乎为了皇后去得罪一个小小的宫人。 可是谁料到后来事情竟然峰回路转,卫子夫竟然从一介女奴成为大汉国母,所以在陈娇被废时,他是最希望刘彻回心转意的那一拨人之一。 这些你拿来,他为了当年的交易终日惶惶,生怕被人揭发。 陈娇回宫后,他做事一直留一步余地,在陈家与卫家之间试图保持不偏不倚,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 可是,他心中也隐隐知道,其实自己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是这个时候被陈娇忽然指出,心防便一下子被打破了。

陈娇看到他这个反应,微微一笑,说道:“看来,聂大人已经全想起来了。 ”

聂胜凝视了陈娇一阵,发觉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样子,不再是那个在母亲和丈夫的保护下不知世事的女孩了。 那个略带些天真的阿娇皇后,今日竟然能够这么坦『荡』地和自己谈交易。 或许,她的确可以和长安那头的人对抗……而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缓缓地低下身子,沉声说道:“娘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胜莫敢不从。 ”

陈娇俯视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只要聂胜肯合作,那么她就度过了最初的难关了。

“聂大人,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陈娇一步一步走进聂胜,附在他耳边说道。

第九十六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四)









第九十六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四)

长安,堂邑侯府。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太阳高挂在天上,为大地送来徐徐暖意。 侯府之中,最为华丽的那个院子里传来阵阵歌舞声。

“公主还喜欢这歌舞吗?”董偃为刘嫖捶着肩,柔声问道,这场歌舞是他费心安排的。

刘嫖点了点头,说道:“偃儿做事一贯仔细。 ”她的眼睛又瞥到了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的男子,问道:“稹儿,这歌舞如何啊?”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看。 董君辛苦了。 ”

“多谢小侯爷夸赞。 ”董偃冲着纪稹笑了笑,态度很是谦恭。 他知道眼前这人虽然未冠陈姓,但是比起府中那三个真正的陈氏继承人却重要得太多了。

“呵呵,稹儿既然喜欢,义母就拨两个人到你房里,如何?你也十八岁了,该有个人伺候了。 ”刘嫖说道,眼睛死死地盯着纪稹的表情变化。

“劳义母烦心了。 ”纪稹扫了一眼场中的歌女,点头应允。 他知道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以及在军中地位的上升,本对他不是很待见的馆陶大长公主正努力地希望能够拉拢他,对这种示好他不能随便拒绝,否则只怕刘嫖心中会有芥蒂。

“那倒没什么。 ”刘嫖见他答应了,便对董偃点了点头说道,“偃儿,你挑选两个可心的人送到稹儿院子里。 ”

“是,公主。 ”董偃温顺地点了点头,笑道,“小侯爷如今是功成名就了,现在先留一房姬妾在房里也好,这阵子想和我们侯府攀亲的人,可是不少呢。 ”

纪稹端起酒杯浅尝一口。 也不回话。 他知道眼前这个董偃在府中的地位或者更在堂邑侯之上,做事也是八面玲珑,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个很有才华的男人。 但是他知道董偃永远也不可能爬得更高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就选错了方法,即使在馆陶大长公主的这棵树上爬得再高再快,也始终不可能胜过朝堂之上自由飞翔的鸟儿。

这时,陈府的管事从外间匆匆而入。 在刘嫖耳边耳语了几句,刘嫖听完之后,坐直了身子,给董偃使了个眼『色』,董偃立刻会意,拍了三下手,一众歌女立刻鱼贯而出。 刘嫖站起身,撩起衣裙。 对纪稹说道:“稹儿,你随义母到内室来。 ”

“是。 ”纪稹起身应道,他没有错过董偃眼中一闪而过地不甘,对于董偃来说,这种总是被排斥于核心之外的感觉想必十分的不舒服吧。

内室之中站着的是一个男子。 他转过身,望着纪稹以及刘嫖,神『色』中有着掩盖不住的焦急。

“郭嗣之!”纪稹吃惊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郭嗣之拱手朝二人行了一礼。 说道:“嗣之见过大长公主,见过冠世侯。 ”

“起来吧。 你来这是?”刘嫖对于郭嗣之的印象仅止于,他当年曾经在陈娇府中呆过而已,所以看到郭嗣之的求见,不免奇怪。

而纪稹却恰好相反,他完全了解这些年来,郭嗣之所作的一切,以及他地存在对于陈娇的重要『性』。 便忙开口问道:“嗣之,可是出什么事了?”

“冠世侯,的确是出大事了。 而且,是大事不好了。 ”郭嗣之焦急地说道。

刘嫖和纪稹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虽然自从平阳侯一系和卫氏联姻之后,他们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妙,但是在刘彻一力维护下。 地位却还是稳如泰山。 对他们来说,既有纪稹这个新生的将星。 又有李希这个深受君宠的暗棋,虽然比不过卫氏如今的权倾天下,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陛下,被刺杀了!”郭嗣之一开口就是一记重炮,将纪稹和刘嫖都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

“陛下,被刺杀,现在生死未卜……”陈伏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错。 这是今日稹儿亲口告诉我地。 ”李希神『色』阴沉地说道。

“怎么会?”张萃掩口说道。

“因为不能让太多人知情,所以如今只有义儿一人在甘泉宫中为陛下诊治,目前他还处于昏『迷』状态。 义儿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能让陛下醒来。 ”李希说道,说完狠狠敲了下房中的柱子,咬牙道,“淮南王,蝼蚁之众,竟然还有这般手段!”

一直不说话的陈潜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希儿,我们只怕要早做打算啊。 假如陛下在此时去了,那么过去五年来我们做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了,甚至将来可能成为我们引火烧身的引子。 ”

“不……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李希狠狠地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能是现在。 若陛下在甘泉宫驾崩,我们可以早做准备脱身,可娇娇和葭儿怎么办?卫氏一定会让她们为陛下陪葬地。 ”

听到他这么说,陈伏和陈潜对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是无力阻止了,李希在出仕这条路上早已经越走越远,不再有退缩的可能了。

“要瞒住这件事情,在陛下醒来之前,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到卫家人耳中。 ”李希下定了决心。 是的,现在公孙弘多病,代理京中庶务的人是他,只要有心,一定能瞒住。

“萃萃,”李希随即又吩咐道,“二姨现在大概在哪里?”

“上次传来地消息说,是在汉中郡一带,正向北行呢。 ”张萃应道。

“马上派人去找她,送她去甘泉宫。 义儿救不了陛下,二姨一定可以。 ”李希咬牙道。 对他来说,他一生的抱负才刚刚开始,如果这个时候皇帝驾崩,整个大汉就会变成太后临朝的局面,这些年来中央朝廷营造出的强势一定会立刻土崩瓦解,到时候诸侯王们又会再度恢复往日的骄横,而匈奴……

“陛下。 你还不能出事啊。 无论是为了大汉还是娇娇!”布置好一切之后,李希仰头叹道

……

茂陵邑,冠军侯府

庭院之中,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正上下飘飞,时而传来一阵一阵兵器碰撞声。

“铿锵!”一声巨响之后,那个白『色』的小身影被弹得老远,跌落在地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击倒他地另一个浅黄『色』影子走上前。 伸出手扶起那人,说道:“起来吧。 ”说话地正是近来朝中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冠军侯霍去病。

“谢谢哥哥指点。 ”地上的白衣男孩脸上带着笑容,跳将起来,正是霍去病的异母弟弟,霍光,他今年已经八岁了,霍去病从去年开始。 就指导这个弟弟练武。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也不说什么夸奖的话,只是微笑了一下,霍光便知道哥哥对自己今天的成绩十分满意。

两兄弟才站起身,就看到不远处一抹熟悉地身影走来。 霍光小小地脸上『露』出了然地一笑,抬头对霍去病说道:“哥,我去房里看书了。 ”

霍去病亦注意到了来人,便对弟弟点了点头。 说道:“你去吧。 ”

来人正是在冠军侯府畅通无阻的纪稹,刚刚度过自己十八岁生日地他也是朝廷里最意气风发的几个人之一,他穿着正式的朝服向霍去病走来。 霍去病见他这个样子,皱了皱眉,问道:“你今天入宫了?”

“嗯。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一点小事。 ”

“小事?”霍去病拿出一块布,擦了擦剑锋。 说道,“陛下和陈娘娘都出宫了,宣你去的人,总不会是我姨娘吧?”

“自然不是。 ”纪稹笑着拔出自己地剑,对着霍去病说道,“宣我的人,是尚书令和大将军。 ”

“李希大人?”霍去病皱眉说道,手边的动作却也没停下。 很快就和纪稹交上了手。

“是啊。 他现在代公孙大人处理庶务。 不是吗?”纪稹一剑扫向霍去病的左臂,去势凌厉。 被霍去病轻轻挡开。

“什么时候,军务也可以算入庶务了?”霍去病也不示弱,提剑向纪稹的颈部刺去,却被他一个甩首躲开,仅仅削下了几缕发丝。

纪稹听到这句话,停下了动作,转脸正视着霍去病,脸颊边已经被剑风扫出了一道细微地血痕,他指着自己的脸,笑着说道:“你又进步了。 ”

“那是因为,你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用心不纯,剑术自然就进步不了。 ”霍去病却丝毫没有战胜的喜悦,双眼微微有些黯淡。 自从他们两人一战成名后,分别被封了侯,算是正式踏足仕途了。 而他也明显感觉到了纪稹地变化,他交往的对象不再限于他们这班一起从军的好兄弟,还囊括了不少文人士子。 冠世侯好文的名声已经不胫而走。

“铿”的一声收回剑,纪稹走到霍去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去病,我要离京一段时间,你可要自己保重。 ”

霍去病看了看他的手,然后笑了,说道:“怎么还这么郑重地来道别?”

纪稹脸上的轻松一扫而空,神『色』略带沉重,说道:“没什么,只是……”只是陛下若驾崩,陈卫对立之后,你我还有可能在这么和谐地气氛下切磋吗?去病,究竟你会选择你的家族,还是……或许下一次,就不再是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之争了吧?

“怎么不说话了?”霍去病感觉今天的纪稹有些怪怪的,仿佛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似的。

“没什么,也许是第一次单独带兵,我有些不习惯吧。 ”纪稹笑道。 脑中却不禁浮现出,今日李希单独和他说的那些话。

“这是惟一的机会,从大将军手中分走一部分兵权地机会。 原本只是想锻炼你地能力,让你超越霍去病成为军中第二人。 如今看来,陛下的这番安排,倒是凑巧可以救你姐姐和葭儿一命。 淮南是最大地诸侯国,对付他们多动用一些兵力也属正常。 卫青身为大将军不能出手,所以只能派你去。 若在平日,自然是速战速决,但是这一次,我要你,在局势明朗之前,不准带兵回京。 知道吗?稹儿。 ”

脑中再一次浮现李希私下的吩咐,他明白李希的考量并没有错,如果陛下驾崩,那么掌握住一部分的兵力,的确更能保障陈娇和广玉的『性』命。 但是这种为了私心而滥用权力,妄用禁中精锐分裂国家的行为,若让眼前这个一心保家卫国开疆拓边的人知道,怕是不会原谅自己吧?

……

淮南王府

“王姐,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刘迁跟在刘陵的身后苦苦哀求道。

“你懂什么?”刘陵狠狠瞪了他一眼,“伍被先生和建儿同时消失难道是小事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了?竟然敢将这一切都瞒下了。 ”

“我一知晓就派人连夜关闭出淮南的道路了。 ”刘迁争辩道。

“那你拦到人了吗?”刘陵凌厉地说道。

“这……”

“迟早,我们淮南王府会被你给害死啊。 ”刘陵不再理会他,匆匆向刘安房间走去。

“翁主?你怎么来了?”守门的侍卫见到刘陵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忙上前去拦阻道。

“让开,本翁主有事情要见我父王。 ”刘陵一掌拍开那些侍卫的阻拦,闯了进去,喊道,“父王,父王,你在不在?”

刘安正在房中练书法,见到一双儿女进来,忙站起身,上前迎道:“陵儿,这是怎么了?”

“父王,你听我的话,我们不能再等了。 ”刘陵近乎哀求地说道,“再等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立刻动手吧。 ”

刘安一听,又是老调重弹,便没了兴趣,说道:“陵儿,此事父王自有计算。 你不必担心。 ”

“父王!”刘陵见刘安毫不听劝,声音便不觉提高了,说道:“父王,你既然连刺客都派了,为何不敢举兵?如果你真的那么确信自己的刺杀有效,那此时起兵不是最好的时候吗?”

“陵儿。 ”刘安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道,“你也知道朝廷这几年通过对匈奴的征伐,练有精兵数万,此时举兵,是和他们硬碰硬,我们淮南怎么可能斗得过。 你放心吧,为父已经修书给其余诸王,相信,一旦皇帝驾崩消息传出,这些年来一直受朝廷的压迫的诸王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 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再出手,岂不是稳妥得多?”

“稳妥?陵儿实在哪里稳妥了。 ”刘陵听完刘安的解释,怒极反笑,说道,“父王,你真是老了,竟然完全不知道你那些兄弟子侄现在对朝廷有多么惧怕。 还想指望他们?你这么做,根本就是在等死!”

“你!放肆!”刘安被刘陵的话刺激到了,吼道,“不得无礼。 你,不要因为一个刘彻,就失了理智!如今一切都在本王谋划之中,你不要来捣『乱』。 ”

刘陵被刘安这话,气得面『色』涨红,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贯对她言听计从的刘安,忽然之间变了方向。 却原来,是因为怀疑她因为对刘彻有私情,会不顾淮南。

第九十七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一)









第九十七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一)

甘泉宫,竹宫

“陛下今天的情况如何?”陈娇为刘彻撩起落在颊边的发丝,低声问道。

“陛下胸前的伤口情况比前两日好多了。 ”淳于义回答道,“脉象却还有些虚弱……”

“那,你现在还是不能告诉本宫,他什么时候会醒,对吗?”陈娇问道。

“……臣,无能。 ”淳于义低声道,其实她对于刘彻的伤势也很是心焦。 虽然刘彻一直在竹宫之中不出,而她从甘泉宫的尚『药』监所取用的『药』物,名义上也是给伤风的小公主的,但是这一切又怎么瞒得过那些老大夫呢。 只是,他们都不敢轻易『插』手皇家之事,而聂胜又将整个甘泉宫看得十分严密,所以倒也没有人多嘴说些什么,可是日长夜久,只怕……

“算了。 我知道你尽力了。 ”陈娇捏紧刘彻的手,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沉睡的面容,心中略有些沉沉的。 刘彻如果现在去了,她和葭儿想必会立刻成为替死鬼。 但是,她其实有把握带着女儿潜行离开,只是她能走,身受重伤的刘彻怎么办呢?所以,她不能走,不愿走,得留下照顾刘彻。 可是,若刘彻迟迟不醒,只怕,她和葭儿都要留下来做陪葬了。

“姑姑,聂大人求见。 ”刘徽臣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陈娇收拾起心情,理了理衣裳,说道:“宣他进来。 ”

“见过娘娘!”聂胜恭恭敬敬地向陈娇行礼道。

“聂大人什么事?”陈娇问道,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聂胜还是她必须倚重的重要人物,在这个甘泉宫中,也惟有聂胜才是权势最大的那一个。 只有得到他的协助,自己才能够彻底稳定住局势。

聂胜先是扫视了一下四周,才说道:“娘娘,臣抓到几个想要离开甘泉宫的小卒。 ”

陈娇神『色』一凛,之前她曾经下令,让聂胜派人监视甘泉宫各主要出入口,防止有人向长安方向通风报信,没想到这么快……

“都是些什么人?”陈娇问道。

“是在云阳宫服侍的几个宦官。 ”聂胜低声回答道。

陈娇心中暗暗苦笑。 云阳宫啊,大约是从葭儿的反应中推测出来地吧。 那宫殿一贯是皇帝驾临时的主要行宫,在那宫中服侍的宦官心眼自然也比旁的多一些,这么快行动倒也是正常的了。

只是,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呢……陈娇陷入了沉思。

“……娘,娘娘,”聂胜将陈娇从沉思中唤醒,问道。 “娘娘,你看该如何处置他们呢?若不加惩罚,只怕他们会『乱』说话,到时候人心动『荡』,我们怕是不好控制局面了。 ”

陈娇立刻敏感地发觉了聂胜这句话中的另一层意味。 他这是在劝自己杀人立威。

“不。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你把他们带到云阳宫,寻一偏殿锁上。 对外说他们冲撞了公主,再找几个嘴巴严实的看管着就是了。 切不可妄动杀机,那样就坐实了他们的猜测,只怕这宫中就会有更多人争先恐后去长安通风报信了。 ”

聂胜眼中闪过一阵满意,其实,以他地老辣何尝不知道斩杀这几个小卒子是不可能安定住人心的,他之所以还来询问,只是想知道。 这位陈娘娘到底有没有那份手段罢了,假如她终究不能和椒房殿中的卫皇后相争,那么他也可早做打算。

送走了聂胜之后,陈娇便打发杨得意去云阳宫将那几人看押起来。 这杨得意这些年来,为了刘彻算是把卫子夫给得罪惨了,到了这份上,也不怕他背叛。

见人都走了,殿中只剩下淳于义、刘徽臣及自己三人。 陈娇正视着淳于义问道:“义侍医。 你有几分把握能将陛下救回来?”

“这……”淳于义微微低头,说道。 “不足五分。 ”

“你救不了,那缇萦夫人呢?”

淳于义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陈娇,却发现她的表情沉稳如昔,不禁有些结巴,说道:“娘娘怎么……”

“你姓淳于,这些年来又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母女,这不是很好猜的吗?”陈娇解释道,“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你以为我会这么放心将陛下交到你手中吗?这是关系到我们母女『性』命安全的大事,本宫还不至于这么轻忽。 ”

淳于义一阵哑然,轻声说道:“姨娘或许是有办法的。 只是,她这些年来行踪不定……”

“……是吗?我知道了。 ”陈娇地表情有些索然,时间渐渐过去,可刘彻还是和最初的时候一样昏『迷』着,她知道这种伤势的人,昏『迷』得越久,醒来的机会就越渺茫。

刘彻,刘彻……你不要有事啊。

……

未央宫,北阙

这里是未央宫的北门,高高耸起地重檐彰显着正处于盛世的大汉朝的威严,两边整齐排列的侍卫们严肃地监视着来往之人。 伍被走到此处,不禁肃然起敬,深深感觉到在淮南地那群井底之蛙想要颠覆这个朝廷的可笑。

“什么?一个自称淮南伍被的人来求见?”李希刚看完今天的公文,听到宦官的来报,有些惊讶。 这个时候,淮南对他来说是再敏感不过的词了,他略一思量,便说:“引他到边上的轩室。 ”

安排伍被到边上的轩室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伍被竟然真地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李希一边用着茶,一边考虑着,到底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人,而伍被则是一脸焦急地等待着李希的答案,希望自己这一次的拨『乱』反正能够洗脱从前的罪名。

“李大人,被所说的事千真万确,你还是快点派人去通知陛下吧。 不然,淮南那些叛逆也许真的要动手了……”伍被用探究的眼神仔细地看着李希,不明白这个李大人为什么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动作,只是镇定地喝着茶。

“……伍先生所说,希皆已铭记在心……只是,此事本官必须慎而再慎才行。 所以……”李希笑了笑,说道,“还要劳请伍先生先去廷尉府屈就。 ”

……

廷尉府

“李大人此来不知何事?”张汤皱眉看着押着伍被前来地李希。

李希看着被自己堵住嘴地伍被被廷尉府的差役押了下去,转身对张汤说道:“张大人,在下有要事禀告,只是……这里似乎不是说话地地方。 ”他瞥了瞥四周来来往往的差役,说道。

“李大人这边说话。 ”张汤也知道李希会突然前来,一定是出事了,便引李希向里面走去。

李希跟在张汤身后缓缓行着,望着张汤消瘦的背影。 对于这个武帝朝的政治不倒翁,他早在入仕之前就有过了解。 张汤,他最初的官位只是长安吏这样一个小吏,但是他很快就以敏锐的眼光发现了当时身在长安列位诸卿的王皇后异父弟弟田胜的政治价值。 在他的尽心服侍下,从来没有亨受过这种待遇的田胜立刻就将张汤这个平民引为知己,后来田胜得封周阳侯,便开始为张汤引见当时的权贵,张汤由此从一介平民进入了大汉最上流的社会交际圈。 之后,他便成为当时出名的酷吏甯成的掾吏,以甯成的精明居然给张汤下了一个无害的结论,最后还推荐他调茂陵尉,治方中。 等到田鼢为丞相,与田胜交好的张汤也就开始步步高升了,但是,让张汤彻底得到刘彻欢心的,却是因为他治陈皇后巫蛊狱的出『色』成绩,他以极高的精确度区分开了刘彻欲治罪和不欲治罪的人。

从这些事情上就可以看出,张汤此人在揣摩人心方面非常有一套,他出仕以来曾经依傍过的人,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更奇特的是,这些人居然都很乐于提拔这个贫寒出身的男子。 虽然这些年来,张汤停在廷尉这个职位上没有寸进,但是李希知道,这是因为他奉命与赵禹共定律例,所以在律法完成前,刘彻不打算让他分心于他事。 如果将来,大汉实行这个男子所制定的律法,想必青史之上,定然少不了此人吧。

行到一隐秘处,张汤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李希,说道:“李大人,此处十分安全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

李希点了点头,说道:“大人可知道,在下方才押来的人是谁?”

“谁?”

“淮南八公之一,伍被。 ”李希说道。

“伍被……”张汤挑了挑眉,问道,“他来长安做什么?难道和那雷被一样?”雷被的告密虽然还属于秘密范畴,不过以张汤的职位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刘彻当初还是指派对刑讯很有一套的他来询问雷被关于淮南的一切。

“差不多。 不过,他还带了另一个消息……”李希轻轻说道,“他说,淮南王打算派人刺杀陛下。 ”

张汤有些哑然,摇了摇头,说道:“淮南王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陛下虽然身在行宫,可是周围侍卫如云,刺杀?说笑之语罢了。 ”

“假如不是说笑呢?假如,陛下并不在行宫,而在外游历呢?”李希轻声说道,但是这话听在张汤耳中不亚于惊雷之贯耳。

“什么?”

第九十八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二)









第九十八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二)

“事到如今,希也不瞒张大人了。 陛下这次说是去雍地祭天,其实是带昭阳殿的陈娘娘及广玉公主出宫游玩了。 ”

“那……刺杀?”

“希得到的消息是,陛下在半月前忽然从雍地移驾甘泉宫了。 结合这次伍被所说,只怕……”李希说道。

张汤感觉自己的心凉了半截,他双手负背,来回踱着步,他看了看十分镇定的李希,顿了下来,说道:“李大人,你觉得我等该如何处理此事?”

李希正等着他问这句话,立刻说道:“张大人,若我等将此事上报于卫皇后,你以为如何?”

张汤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李希却已抓住。 他心中暗暗一笑,知道这一次自己是赌对了。 张汤虽然人称酷吏,可是他既不爱美『色』也不爱钱,为人正直生活清贫,这个男人惟一舍不下的,就是权位,而他所有的权力都是刘彻赐予的。

“张大人,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一次的事情,希以为不适合告知卫皇后娘娘。 ”李希说道,“我等并非权贵出身,素日又与卫氏并无往来,若太子君临天下,你我皆可开始准备告老还乡的折子了。 ”

张汤眼中闪过一道光,笑道:“李大人所说太过了。 陛下遇没遇刺还是两说,便是陛下遇刺了,休养一阵也会好的。 ”

“张大人在说笑吗?陛下的『性』命在遇刺后若还存八分,我等告知卫皇后之后,怕是连五分的机会也没有。 ”李希走近张汤,低声说道,“椒房殿对陛下、对昭阳殿的怨气已非一日了,张大人这么精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对卫氏来说是个大好机会吧?”

张汤当然知道。 他这么懂得揣摩的人,当然知道刘彻心里在想什么,卫子夫在刘彻心中地地位是绝对不能和陈娇比的,这一点,在卫子夫最得宠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只是……

“李大人,假如陛下真的……那,我等的隐瞒可就将未来的太后和天子大大得罪了。 ”张汤沉『吟』道。 其实这句话是默默承认了李希的推断,一旦刘彻生死不明,卫氏对刘彻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是啊……可是,我等尚未到不『惑』之龄便要隐居乡野,难道张大人甘心吗?”李希问道,“若幼年天子继位,太后临朝,朝廷是绝对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地。 因为他们必须安抚诸侯王。 ”

张汤的政治主张和李希及桑弘羊多有相似之处。 削藩、铲除豪强、改革币制、盐铁官营……张汤和李希一样在刘彻手下,正是要开始大展宏图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退下的。 这就是李希今天选择来寻他的原因,因为他相信。 张汤对权位的渴求,会让他选择这个赌注。

长安,平阳侯府。

“你是说,今天有一个从淮南来的人去北阙求见李希大人。 但是却被他扭送到了廷尉府?”刘婧站起身,在堂内来回走着。

“是的,长公主。 ”报信地是宫内的一个宦官,他毕恭毕敬地说道。

“本宫知道了。 ”刘婧说道,“你且退下吧。 ”

“娘,怎么了?”曹襄待那人退下之后,便立刻问道。

“不知道……”刘婧为自己斟了杯茶,低头喝了几口。 说道,“只是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

“大事?”曹襄不是很能明白。

“是啊。 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一次,是为什么呢……”刘婧没有理会儿子的困『惑』,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父皇驾崩地时候,那种整个京城腥风血雨的感觉。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复现呢?

“娘?”曹襄挠了挠头。 大大吐了口气,说道。 “要没什么事情,孩儿可出去了。 今天可是纪稹离京的日子。 ”

“等一下,”听到纪稹这两个字,刘婧猛然睁开眼睛,“纪稹、淮南、陈家、卫家……”

曹襄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忧,便低下身子,安慰道:“娘,你怎么了?别想太多了,咱大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除非皇舅他现在驾崩,不然哪里能有什么大事啊。 ”

曹襄地无心之语令刘婧的身子一抖,像是被儿子拨开了障目一叶似的,“……襄儿,你皇舅去雍地多久了?什么时候移驾甘泉宫的?”

没有等到儿子的回答,刘婧拨开他,向外走去,“不行,我要入宫。 来人啊,给本宫准备车马。 ”

这时,一个婢女从外间跑了进来,说道:“长公主,外面有一人自称是淮南王孙,有要事求见公主。 ”

“淮南王孙?”刘婧微微一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刘姓诸侯大多多子多孙,刘婧若不是对淮南这两个字感兴趣,对于这样的人,她一定问也不问就让人赶出去。

“他说他叫刘建,前些年随陵翁主来过我们府上的。 ”婢女答道。

“刘建?”刘婧也想起了前些年刘陵来时一直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那个机灵少年,便说道,“叫他进来。 ”

……

郎官公署。

“李兄,你确定这么做,真地好吗?”桑弘羊皱眉问道。

李希停下手中整理公文的动作,说道:“弘羊,你是知道我的。 我向椒房殿隐瞒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我认为陛下才是那个最能达成我心愿的人。 锦绣江山,才刚刚在我们面前展开,李希只是不想在还没来得及落下一点笔墨的时候就离开。 ”

“所以李兄选择了最凶险但是回报也最大的方法吗?”桑弘羊问道。

“是的。 ”李希含笑点头,“李希不想再等待。 如果太子登基,即使他是和陛下一样地有为之主,启用我们最少也得是十年之后。 但是拥有卫青地卫家和拥有窦婴的窦家却是完全不同地,太子将来亲政,能否扳倒这样一个卫家还是两说吧。 你我的寿命或许可以等到那一天,但是,像公孙先生那样,因为年老力衰而不得不居家修养,你会甘心吗?更何况,二十年三十年后,也许大汉早不复今日气象了。 ”

“所以,李兄可以这么放心地将一切告诉弘羊,因为你知道,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桑弘羊反问道。

李希含笑不答,他的确有这样的自信,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在被弃置了十年之后,好不容易有了再展身手的希望,那他就不会轻易放弃的。 更何况,桑弘羊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李兄。 ”桑弘羊缓缓站起身,问道,“你和陈家关系如何?”

李希心中一惊,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弘羊这是什么意思?”

“李兄,你我入仕这么久,从来不曾和后宫有过联系,因为我们知道陛下最厌恶后宫干政。 ”桑弘羊转过头,看向李希,“不过,弘羊倒是忘记了李兄曾经奉皇命数次为那位陈娘娘授课。 ”

“李兄,你我都心知肚明,为什么陛下受伤倒下之后,卫氏会变成威胁。 那是因为过去五年以来,陛下专宠废后陈氏才会如此。 如果不是陈氏令卫家的地位不稳,拥有大将军和太子的卫家其实根本不用着急。 ”桑弘羊抬眉问道,“今日,如果弘羊选择帮助李兄隐瞒此事,那么就不复从前的逍遥自在了,卷入两殿之争已是必然之事。 所以,弘羊想知道,陈皇后何德何能,能够让李兄选择她?”

“你我即将合作,李兄不觉得应该坦诚相对吗?”

李希没想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眼光竟然是如此锐利,顿时倒真的有些愣了。 过了一会儿,他低眉笑了笑,抬眼斜望了他一眼,说道:“弘羊,你想得太多了。 你觉得我有什么机会和那位陈皇后接触吗?以我的『性』格又怎么会因为那几次的接触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相托呢?你所知道的李希,会那么鲁莽,将『性』命交托给一个在深宫困守的柔弱女子吗?”

“李希只是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道路罢了。 希选择的人,不是椒房殿,不是昭阳殿,只是陛下而已,或者说,只是那个可以施展我们才华的明君。 ”李希说道。

桑弘羊听完这些话,直直地盯着李希看了许久,方才『露』齿一笑,说道:“既然李兄这么说,那么弘羊就姑且信之。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陛下的伤情到底如何?李兄代理丞相事,向来是抽不出身的,小弟代你一行,去一趟甘泉宫,如何?”

“希正有此意。 ”李希点了点头。

“李兄,事不宜迟,弘羊这就出发。 不过,要提醒你一句,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你现在虽然有诏书在手,等同监国,但是如果皇后、太子、大将军同时发难也是顶不住的。 郎中令李广父子,还请好好安抚。 ”桑弘羊淡淡说道。

“希望,弘羊从甘泉宫归来时,一切都好。 ”

第九十九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三)









第九十九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三)

右辅都尉。

“夫人,这是今日的『药』材,都在这里了。 ”一个少年走到山间一座『药』庐里,对着里面的人喊道。

“好,知道了。 ”一个柔和的女音传了出来,从『药』庐内走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她就是名闻天下的女神医淳于缇萦。 她将手中的一杯水递给少年,说道:“铭儿,喝杯水。 ”

少年咕咚咕咚几口水下肚之后,总算感觉舒服了些,他喘了口气,说道:“夫人,今天又有人在下面的村子里打听你呢。 是不是下去见他们一见啊?”

缇萦摇了摇头,说道:“再看看吧。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好是歹……”

缇萦对于近来一直寻觅自己行踪的这批人也有些头疼。 这世界上,越是权势显赫荣华富贵的人,就越害怕死亡,所以他们舍得花大把的金钱去求方士修仙道,无论被骗了多少次都甘之如饴,而像缇萦这样的能救人于濒死之地的神医,自然也有很多人在身后追逐。 缇萦年轻时不知道被多少诸侯勋贵派人追寻过,对于摆脱这些探子自然有一套办法。 但是这一次,缇萦也隐隐感觉到寻觅自己的这批人并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他们希望自己出手救助的人,是谁……

“夫人,有人来了。 ”在缇萦陷入沉思的时候,郑铭注意到有几人竟然沿着山路跟到了这里。

缇萦抬起头,望着上来的三个人,三人都还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左右的年纪,定定地站到缇萦面前,很恭敬地说道:“见过缇萦夫人。 ”

看到人已经找上门来了,缇萦倒也没怎么慌张。 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夫人的医术名闻天下,自然是来请夫人救人。 ”似乎是三人首领的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

“救谁?”

“这一点,在下不知。 但是,在下相信,夫人一定会救的。 ”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递与缇萦说道,“我家主人说。 若夫人还记得当年赠书之意,请速速起身,若晚一时半刻,则我家主人『性』命危矣。 ”

缇萦见到那卷书,脸『色』立刻一变,接过书一看,果然是当年自己亲手刻写,交与皎皎的医书。 她抬起头。 说道:“铭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照料『药』庐。 ”

郑铭忽然被点到也是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跟在缇萦身边五六年。 还是第一次见到缇萦着急地样子呢。 缇萦从屋内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便对那三人说道:“走吧,可以出发了。 ”

“夫人请。 ”三人侧开身子,请缇萦先走。

缇萦先前走了两步。 转过头来,冲那为首的男子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小的赵破奴。 ”

……

“什么?夫人已经被人请走了?”庄昕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昨天就被人请走了。 ”郑铭回答道。 庄昕去年曾经带着李允来找过缇萦,所以郑铭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

“那……你知道夫人向哪个方向去了?”庄昕继续问道。

“那边。 ”郑铭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看夫人后来坐上的马车,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

“那边……”庄昕向那边遥望去,“甘泉宫么……”

灞上。 平阳侯府。

“侯爷,你快吧。 长公主她,她……”曹襄刚在妻子的服侍下用完早膳,就看到母亲的贴身婢女闯了进来。

“怎么了?”曹襄问道。

“打昨儿起,长公主就不吃不喝地,昨夜奴婢安置她睡下,自己也去歇息了。 没想到今晨过去一看,长公主竟然睁着眼睛。 好似。 好似一宿没睡了。 ”婢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曹襄一惊,立刻站起身。 说道:“怎么会这样?”立马就要往外走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低头对自己的妻子卫长公主刘芯说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今日还要陪你入宫去呢。 ”

“嗯,你先去吧。 母后那边晚一时片刻不要紧的。 ”刘芯很是贴心地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我先走了。 ”曹襄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了,父亲死后,这个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不知不觉就重要了很多。

曹襄去后,刘芯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去,她对着自己身边的陪嫁宫女说道:“青儿,你去打听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快!”

青儿先是“啊”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忙应道:“是,公主。 ”

看着青儿离去的身影,刘芯缓缓站起身。

阳信长公主,身为父皇的亲姐姐,当年一手安排母后入宫地你,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紧张成那样呢?

……

“娘,你怎么了?娘。 ”曹襄进到母亲房中,发觉她果然双眼遍布血丝,神『色』憔悴,立刻觉得一阵心疼。

“襄儿。 ”曹襄几番叫唤,总算让刘婧回过了神,茫然地望着儿子。

“娘,出什么事情了?”曹襄扶起刘婧,担忧地问道,“怎么把自己糟踏成这样?”

刘婧面对儿子的询问,却不说话,只是苦笑。

“是不是,那个刘建说了什么?让你为难了?”曹襄忽然想到,昨日那个叫刘建的人来访时,自己就退下了,也许是那人说了些什么。 他立刻转头询问婢女,“娘是不是在那人离去之后,才吃不下睡不着的?”

见婢女点了点头,他立刻火了,杀气腾腾地向外闯去,说道:“他现在在哪里?本侯要找他算账。 ”

“……回侯爷,奴婢们安排那位住在后院。 ”

……

“在后院?”刘芯重复道。

“是啊。 公主。 听说长公主还下令任何人不许进出那里呢。 ”青儿说道。

“那……你打听出那人的身份了没有?”

“后院地侍卫们嘴巴严实,怎么都不肯说。 后来奴婢去问了昨天看门的奴婢,他说,来人自称是淮南王孙。 ”

“淮南……”刘芯想到舅舅曾说过的欲令冠世侯纪稹领军平淮,难道说,此事并不单纯……

“青儿,我们去后院。 ”刘芯迅速起身,说道。

……

“不许去!”刘婧略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喝阻了儿子地离去。 “襄儿,不可鲁莽,你过来坐下。 ”

曹襄在母亲的喝阻下,不甘不愿地回了来,问道:“娘,到底什么事情,你就快说吧。 看你这样,我可急死了。 ”

“襄儿……”刘婧为难地低头。 却无法将自己忧心的事情说出口。 这个儿子,她太了解了,虽然生在开国功臣之家,继承了皇室的血统,但是却因为这自出生便如影随形的富贵而看不到那背后的阴谋诡计、刀光剑影。 也许。 这种出身的孩子都是这样,因为他们享有等同皇家的荣华,却不必承受兄妹间地争名夺利以及担当治国大任后随之而来的重压。

“襄儿啊,为娘这一生。 怕是没有哪次像今日这么为难了。 ”刘婧叹息道。

……

“你是说,我父皇可能遇刺?”刘芯手中的丝帕轻轻落到了地上,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

“是的,公主。 ”刘建恭敬地说道,“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言。 ”

……

“娘。 ”曹襄亦觉得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刘婧这副样子。 他地母亲处理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得心应手地,就像当初利用国丧之事。 轻描淡写地处死了父亲最宠爱的那几个姬妾,使得他平阳侯世子地地位变得牢不可破;就像当初受诏进京,母亲便果断地要求平阳侯府举家搬迁,而他们平阳侯一系竟然也在她的安排下顺利地在长安留了下来,不必再归国;就像当初进献卫皇后入宫,母亲此后不顾馆陶大长公主地威胁,替卫家将压力一并担下,终究得到了如今卫家下嫁公主以报……

“到底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刘婧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魇之中。 不能自拔。

这时有人触了触房门。 示意有事禀报。

曹襄皱眉喊道:“什么事?”

“侯爷,公主她准备入宫了。 你是否也一起起身啊?”

“不是说一起去的吗?怎么她……”曹襄有些『摸』不找头脑。

刘婧猛然清醒,冲外面喊道:“她去过后院了?”

门外之人愣了一下,答道:“……公主的确是从后院出来地。 ”

“混账!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踏入后院吗?”刘婧想要起身,但是却因为用力过猛,刚起一半人就感觉到一阵晕眩。

“娘,小心点。 ”曹襄忙扶住刘婧。

刘婧靠在儿子身上,喘了几口气,终于好了一点,苦笑一阵,说道:“现在,倒是不用为难了。 ”

椒房殿

整个大殿里,气压沉重得让人连气也不敢喘一下,大部分的宫女宦官都已经被驱赶到了殿外,大殿之中仅留下卫子夫母女二人以及崔依依。

卫子夫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连带着让刘芯和崔依依都不敢说话,只愣愣地盯着她。 只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几番变化,才终于有了一丝动作,她伸出手去端案上的茶,但是略有些颤抖的双手却将茶杯碰翻了,茶水洒在案上,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崔依依忙上前说道:“娘娘,我来。 ”立刻扶正杯子,重新倒上热茶,递到卫子夫的手中。

卫子夫喝下一口茶,脸『色』才正常了些,开口说道:“依依,你现在去派人请大将军和陈詹事过来。 ”

第一百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四)









第一百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四)

“是。 娘娘。 ”得了卫子夫的命令,崔依依也顾不得收拾,便应声离去。

“等一下,”卫子夫临时又将崔依依唤了回来,说道,“你再派人去将丞相公孙大人、御史大夫番大人、尚书令李希大人、廷尉张大人、郎中令李广大人、期门郎李敢大人、太子太傅庄大人、太子少傅石大人都宣来。 ”

“都……请来?”

“不错,都请来。 ”

“是,奴婢遵命!”崔依依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母后,我们,该怎么办?”刘芯见人都走了,便凑上前去问道,“你说父皇他会不会真的……”

“芯儿!”卫子夫喝道,“不许『乱』说话。 ”

刘芯顿时被吓得收了声。

不一会儿,崔依依又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长公主求见。 ”

卫子夫冷冷一笑,说道:“她倒来得快啊……宣她进来吧。 ”

刘婧走入椒房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府中的颓废之『色』,精心装饰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卫子夫十分眼生的男子,畏畏缩缩地走着。

“子夫啊,这次,真出大事情了。 ”刘婧走到卫子夫身边,轻声说道,显得很是贴心。

“芯儿已经和我说了,这位就是淮南王孙吧?”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

“臣刘建拜见皇后娘娘!”刘建行礼道。

“起来吧。 你的事情,我听卫长公主都说过了。 你先下去吧。 ”没等刘建开口,卫子夫就把话堵死了,示意崔依依将人带走。

一时间,连刘婧都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了。 不过刘婧只是微微一愣,便笑道:“子夫。 你看这事,我们该怎么处置呢?”

“姐姐方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大事。 陛下若真遇刺了,我们自然要立刻去看望他,确定如今的情势才对。 不过,你我都只是困守宫闱的弱女子,这事啊,还得和朝中的重臣们好好商议一番。 ”卫子夫说道。

“子夫说的有理。 ”刘婧因为『摸』不透她地心思。 只能笑着应承道。

“人,本宫已经派人去请了。 姐姐在此稍候片刻,到时一同商议对策也好。 ”卫子夫轻声说道,脸上是神秘莫测的笑容,让刘婧亦感到心惊。

子夫唤来朝中诸臣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说,我猜错了吗?她并不急着想让据儿更上一层楼,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救彻儿?刘婧凝视着卫子夫,心中不断猜测。

椒房殿

“娘娘此言当真?”在一片沉寂之后。 公孙弘率先开口说道。

“是啊。 ”卫子夫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事情,阳信长公主和本宫都确认过了。 那刘建似乎没有说谎。 ”

“但是……甘泉宫那边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也许,陛下并无事吧!”石庆惴惴地猜测道。

石庆此言一出。 室内又是一阵哑然,在场的人除了他估计没有一个人会做这样的推测了。

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少傅大人的推测也是有可能的。 陛下天纵英才,这等肖小本就伤不了他。 对了。 尚书令大人,本宫听说,昨日亦有一人现身北阙,说是也来自淮南的。 不知道……”

李希听到卫子夫点了他的名,坦然地站出来躬身道:“回皇后娘娘,那人乃是淮南八公之一地伍被,所报之事与这位淮南王孙并无二致。 ”

“哦?”卫子夫的音调明显升高,殿中诸人都听出了她的不满。 “这等大事,你为何不立刻禀报上来,反倒私自将人扣下,送往廷尉府?”

“娘娘,希这么做,正因为事关重大。 朝廷正思对淮南用兵,马上就出了这等事情,来报者还是淮南王的得力之人。 臣不能不慎。 故而才会先将人送到廷尉府的。 张汤张大人深谙刑讯之道,定然能够从那伍被口中得到确定的消息。 ”李希将自己刚才瞬间想出的说辞一一道出。

卫子夫盯着李希望了一会儿。 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李大人的想法倒也没错,只是连本宫和丞相都不曾禀报,你终究是越权了。 ”

“还望娘娘恕罪。 ”李希低头说道,他知道方才地说辞虽然让卫子夫相信了,但是自己却给了人一种跋扈越权的印象,尤其是,在丞相公孙弘的眼中。 果然一抬头就看到公孙弘的眼中些微的不认同,近年来他受命办地很多事情,其实多多少少都侵犯了丞相的权限,但是因着多年来的交情,所以两人一直沟通良好。 但是这一次,即使瞒住卫子夫私下行事可以解释得通,瞒着公孙弘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除了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李希在做了这么久的代理丞相之后,开始想要架空这个年老力竭地真丞相,取而代之。

罢了,两害相衡取其轻。 自己这么做本来就已经不妥,除非对公孙先生道明真相,否则总归是要被他误会的。

卫子夫看了一眼始终不说话的张汤,开口问道:“廷尉大人,那伍被,你可审出了些什么?”

张汤也是个人精,立刻顺着李希的话说了下去,“昨日李大人将人送来之后,臣连夜审讯,觉得他所说,并无虚言。 ”

“噢。 那么,各位看,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呢?”卫子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然后询问道。

“娘娘,依臣之见,此事,确如李大人所说,不宜多加宣扬。 ”公孙弘上前说道。

卫子夫看了看下面,果然场中诸人多有赞同之『色』,便说道:“不加宣扬是自然的。 毕竟若让淮南那边以为他们真的得了手,那他们的气焰可就更嚣张了。 不过,甘泉宫那边地情况不明,本宫打算亲自往那边一行。 ”

庄青翟上前道:“娘娘,臣以为不可。 ”

卫子夫心中暗赞庄青翟知情识趣,口中却还是疑『惑』地问道:“太傅大人此言何意?”

“此际首要之事,自然是确定陛下那边的情况,但是娘娘派心腹之人前往即可。 帝后先后离京,那些不轨之人怕是会自以为得计啊。 况且,臣以为,您和太子殿下此刻都不宜离京。 ”

庄青翟的话一说完,场中许多人不觉皱起了眉头,他的话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等于劝卫子夫带着太子在京中准备登基了。 虽然注意到了很多刺眼的目光,庄青翟却依然十分自在地说道:“臣以为,越是这种时候,我等身为人臣者,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 ”

“臣附议。 ”安静了一下之后,李希上前一步说道。 这是他不得不为的,站在尚书令利益的立场,站在任何一个忠于大汉地大臣地立场来看,庄青翟的建议虽然过于大胆,有攀附之嫌,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开口反对。 这是对于政权平稳过渡所必须做出地防范措施,即使刘彻归来,怕是也要夸赞庄青翟处置得当。 所以,他李希只能做第一个赞同之人。

场中其他人亦先后说道:“皇后娘娘的确不宜离境,还是派人去探问陛下的情况的好。 ”

卫青脸『色』微变,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跟在众人的身后躬身,眼神却不甚赞同地看着卫子夫。

卫子夫仿若未见,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诸位大人都这么认为,那本宫便不鲁莽离京了。 只是,该派谁前去呢?”她的眼睛在众人前扫过,然后说道,“在场诸卿都是陛下十分信任的国之栋梁,本宫便指派一人了。 陈詹事,你……”

“娘娘稍候,臣以为不宜派陈詹事前去。 ”这时忽然有一人阻拦道,卫子夫抬头一看,却是御史大夫番系。

“番大人此言何意?”卫子夫含笑询问道。

“娘娘,方才庄大人也说了,要做最坏的打算,所以,臣以为派陈詹事去,怕是有些不妥。 ”番系是个五十上下的老者,在地方太守的位置上困守了数十年的他,因为在农事上的成绩,在公孙弘就任丞相后被擢拔为御史大夫。 他一贯笑脸迎人,脾气异常的好,入京这两年既没得罪过人,也没和谁交好过,仿佛一个无声的影子躲在公孙弘的身后,一如当年的平棘侯薛泽。

“所以呢?”

“娘娘,如果陛下真的出事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甘泉宫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这一点,在场的诸位可曾想过?”番系扫了一眼殿中的诸人,满是笑意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肃杀的冷意,“臣以为,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这表示那边在刻意隐瞒陛下受伤的这一事实。 无论其理由为何,显然已有不臣之心,挟天子自重之意。 所以,臣以为,陈詹事一介书生,怕是不足以应付此事。 还是遣一将军,带兵前往,以防不测的好。 ”

卫子夫犹疑道:“甘泉宫终究是帝王行宫,更是如今御驾所在,这么做,不妥吧……”

“娘娘,这也是为了家国社稷,相信陛下是会了解的。 ”番系满脸正气地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一)









第一百零一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一)

卫子夫看了一眼其他人,没看到谁有出来反对的意思,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本宫命你带上八百期门郎前往吧。 ”

“……是。 ”卫青上前应道。

卫子夫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既然事情已定,那么就这么说吧。 李广将军,本宫今晚就让人带太子来椒房殿,这段时间本宫和太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父子了。 ”

“臣等遵命。 ”李广应道。

卫子夫俯视着诸人,第一次有了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陈阿娇,你知道吗?现在的皇后是我,所以拥有大义的人也是我,这一次,本宫不会再输给你了,决不。

甘泉宫,竹宫。

陈娇小心翼翼地看缇萦诊脉,见她放下手,忙问道:“夫人,陛下的情况如何?”

缇萦转头笑了笑,说道:“义侍医处理得非常好。 陛下虽然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在下为他配几服『药』,好好调理个几日,应当就能醒了。 ”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听到这样一个肯定的答案,陈娇只觉得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到她醒来,室内已经是烛火通明,旁边是抓着她衣角,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女儿,以及点头打着瞌睡的阿娇。 她微微起身,衣料浮动的声音立刻惊醒了阿娇。

阿娇看到陈娇打算起身,忙阻止道:“娘娘,快躺下。 别起来。 ”

“不用了。 ”陈娇挥了挥手,说道,“陛下怎么样了?我要去看他……”

“娘娘,别,千万别起来。 缇萦夫人说您现在的身子很要紧。 要好好修养。 ”

“我没事。 你扶我起来。 ”陈娇说道,挣扎着起身。

“不行啊,娘娘。 您现在有了身孕,要好好养着。 ”阿娇急了,说道,“缇萦夫人说您的身子太虚,稍有不慎,孩子就会留不住的。 ”

“孩子?”陈娇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了。 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小腹。 又看了看一边沉睡的女儿,双手迟疑地触『摸』肚子,颤抖着说道:“孩子!”

茂陵邑,冠军侯府。

霍光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揉』了『揉』眼睛看到衣着十分整齐地霍去病,问道:“大哥,你要出去吗?”

霍去病一眼就知道这个弟弟还处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便说道:“是啊。 大哥要出去一段日子。 你待在家里要小心些。 ”

“啊?”霍光总算有些清醒了,他不解地抬头望着霍去病。

“大哥最近有事要离京一趟。 ”霍去病说道,眼睛定定地望着窗外的月亮,眼神略微有些缥缈。 看到他这个样子的霍光不禁看呆了,第一次发现自己勇武不凡的哥哥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迷』惘的神情。

霍去病很快就收回了心神。 低下头说道:“明天开始,我就会对外称病。 府里的事情你要好好照料,知道么?”

“……是。 ”霍光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哥哥此时地心情极为恶劣。

“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拜访我的,所以你不必担心装病的事情会被揭穿。 若是卫家人来了。 你帮我挡出去便是,不必客气。 ”霍去病交代道。

“……是,大哥。 ”霍光点头应道,随即又抬头问道,“大哥,你是要去见纪大哥吗?”

霍去病先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听到我和舅舅的谈话了?”

“对不起。 ”霍光被他一点,就低下了头。 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因为那天大将军气势汹汹地过来,我以为又是来劝大哥送我走的,所以……”

“所以你就偷听了。 ”霍去病站起身,走到窗边,注视着外面的夜空,问道,“小光。 你觉得你纪大哥真的会挟兵自重吗?”

霍光看着自己哥哥孤寂的背影。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哥哥是如此地脆弱,即使从前整个卫家威『逼』他。 孤立他,也未曾见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在乎,如今却……

“大哥何必问我呢。 难道我说不会,大哥就能够说服自己相信吗?”霍光脱口而出,说道,“大哥,纪大哥有他自己的立场,我想,他并不愿意让你为难的。 ”

霍去病转过头,第一次正视着自己的弟弟,弯下腰,『揉』了『揉』他地脑袋,说道:“我走了。 你好好照顾家里吧。 ”说完,便越窗而出,身影很快就远去了。

霍光呆呆地看着那消失在天际的身影,想到那一日在书房偷听到的话,心中忽然一阵沉重。

葭儿,公主,你现在怎么样了呢?苍天保佑,希望你会没事。

长安,安乐侯府。

元狩元年的冬天格外地寒冷,虽然还只是十一月,但是长安城中的许多人家都用起了煤炉以取暖。 安乐侯李蔡的房间如今是门窗紧闭,几个家奴在外面戒备着。

一个少年端正地跪坐榻上,神『色』严肃,口中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他出门前叔父教导的那些话语。

“……事情就是这样。 爷爷和叔父如今要戍守未央宫,不便出行,所以派我来问问堂爷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李家该怎么办?”

这个少年正是当年随李广镇守辽东城的李家嫡长孙李陵,如今的他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可以承担起一切的好男儿了。 而他对面那个拿着酒杯地老者正是李广的从弟安乐侯李蔡。

李蔡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难得你年纪小小却将一切说得这么流利。 ”

“陵儿不敢当堂爷爷夸赞。 ”李陵叩首道。 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堂爷爷或许勇武不及自己的亲爷爷和三叔,但是在武将世家的李家,李蔡算是难得的有头脑的人了。 所以,李蔡凭着几次出塞的战绩得封安乐侯,而他地爷爷常年守边却至今未能封侯。

李蔡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这件事情。 叫你爷爷和叔父不必提。 今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陛下在时一样便是。 ”

“啊?”

“如果我所料没错,这事情不简单。 卫皇后虽起于贫贱但是我观她平素行事,并非一个简单地困守深宫的女子。 这一次陛下受伤……唉,看不透啊。 ”李蔡摇了摇头,说道。

……

“堂爷爷说,陛下遇刺这种大事,本也轮不到我们李家参谋其中。 卫皇后特意招爷爷和叔父入宫,无非是因为爷爷和叔父,一为郎中令,一为期门郎,是这京城之中除大将军一系外兵威最重地人。 所以爷爷和叔父行事要慎之又慎才是。 ”李陵原原本本地将李蔡的话一一重复。

“这样么……”李广听完之后没作出什么反应,只是沉『吟』了好一会儿。

“爹,你看……”李敢见李广迟迟不说话,有些心急地开口道。

“唉……李家男儿应当在战场杀敌。 这会儿困在京中,还要被这些事情牵绊,真是……”李广摇了摇头,说道。

“那,爹的意思是?”李敢不确定地问道。

“就按照你堂叔说的办。 ”李广思虑了好一会儿才决定。

“爷爷。 陵儿有一事相求。 ”李陵见大人们都谈好事情了,便开口说道。

“什么?”

“陵儿想出去游历一番。 希望爷爷能够准许。 ”李陵说道。

“是游历还是去找冠世侯?”李广扫了他一眼,问道。

李陵的脸『色』猛然间变得有些苍白,他咬紧下唇。 说道:“爷爷……”

“你不要忘记,陛下亲口警告过我们。 ”李广严厉地瞪了孙儿一眼,“不许我们和冠世侯往来地,你都不记得了吗?”

“孙儿当然记得。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好了,不许狡辩。 ”李广粗鲁地打断孙儿的话,说道,“时间差不多到了,敢儿。 你回宫去吧。 ”

“爷爷!”李陵又气又急,站了起来,喊道,“你不懂。 纪大哥什么都不知道,领兵在外,万一……”

“没有万一!”李广断然道,“冠世侯如果心中还有家国,那么。 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

“但是……”李陵试图反驳。 却依然被李广断然拒绝。

李广不放心地对家人说道:“李汉,将孙少爷关起来。 没得我允许之前。 都不许放他离开家门一步。 ”

……

甘泉宫,云阳宫。

“娘,吃『药』!”刘葭端着『药』碗,一跳一跳地走到陈娇面前。

“好。 ”陈娇笑着接过碗。 这个女儿啊,自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怀了新宝宝,竟然长姐意识高涨,开始要求照顾自己和弟弟了。

“缇萦『奶』『奶』说娘一定要喝完这『药』,好好休息。 不然的话,弟弟会不舒服。 ”刘葭跪在一边一脸正气地监督道,完全不复之前的那种娇气。

“知道了。 葭儿今日去看过父皇了吗?”陈娇一口气将『药』饮完,开口问道。

“娘喝完『药』,葭儿就去看父皇。 ”刘葭笑道,“缇萦『奶』『奶』说,父皇比前几日好多了,兴许明日就能醒了。 ”

“是吗?”陈娇将碗递给阿奴,说道,“这么说,葭儿天天陪着父皇说话是真的有用喽?”

“当然!”刘葭边说边爬起来,说道,“娘吃完『药』了,我现在就去陪父皇。 中午再来看你哦。 ”

第一百零二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二)









第一百零二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二)

“好。 ”陈娇笑眯眯地送走女儿,看着她轻松的身影,感觉到似乎阴影即将过去了,等刘彻醒来,他们一家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

阿奴见刘葭远去,便俯首说道:“娘娘,外间有人求见。 ”

“谁?”陈娇问道,脸上仍然洋溢着笑容。

“是那个赵破奴。 ”阿奴说道。

陈娇微皱眉头,说道:“你且唤他进来。 ”

很快便看到阿奴带着一个略有些羞涩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便是赵破奴。 其实这一次在甘泉宫陈娇也是第一次见到此人,询问了他的身世之后才能确定,这人便是史中。

“破奴见过娘娘。 ”赵破奴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 ”陈娇说道,“本宫说过,你不必再来了。 为何又回来了?”因为不愿意聂胜知道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所以陈娇在留下缇萦之后便让赵破奴离开,并嘱咐他隐藏好行迹,莫让聂胜的人跟踪了去。 只是,不曾想到,不过几日时间,赵破奴竟然去而复返……

“娘娘恕罪!”赵破奴的脸上一片焦急之『色』,说道,“属下也是不得已。 属下得到消息,卫大将军带着八百期门军正向此处行来,属下虽然快马奔驰来报,但是料得不过一个时辰,卫将军的人马便要到了。 所以……”

陈娇听到此言,浑身一震。 纵使在甘泉宫外安排了那么些暗哨将这边的消息完全阻隔,长安那边还是得了信吗?

“这些日子,真的没有人将消息传出甘泉宫吗。 赵破奴?”陈娇不禁冷下声音。

“回娘娘,属下确定没有。 本就有聂大人把关,属下等人又在他不注意处补缺漏,相信整个甘泉宫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的。 ”

“那么问题就不出在这边……”陈娇颓然道,好一会儿,她才振作起精神来,说道,“算了。 如今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你先出去吧,把周围的暗哨都撤了,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

策马行在众人之首的卫青一脸地阴郁,他的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其实这一次带兵前来绝非他的意愿,一则,刘彻下是他生平最敬重且最畏惧的人,仅仅因为一个可能重伤的推测就做出这种决断实在是在拿卫家的未来开玩笑;二则,如果在此证实了陛下身受重伤。 难道他真的要像姐姐暗示地那样……就算这样一来可以保得卫家的不倒,可失去了陛下这样的旷世英主,这些年对匈奴的征战所取得的成果,只怕要立时灰飞烟灭了,那他卫青又要以何颜面去面对在那么多次的征战中先他而去的人。 那些为了杀敌报国而笑着离开的人……

“大将军,前面就是甘泉宫了。 ”在卫青情绪低落地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一抬头果然已经看到那高高耸立着的甘泉宫殿群。

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身旁的人吩咐道:“上前通报。 就说本侯来了。 ”

“大将军长平侯卫青求见陛下!”

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甘泉宫地门阙紧闭,无论那个期门军士兵如何吆喝,那一头却始终悄无声息,只有方才那句话的回音在飘『荡』。

“将军,有些奇怪啊!”过了一会儿连随卫青一起来的曹襄也看出不对劲了。

“的确……”卫青亦说道,语音未落就看到甘泉宫中竟然忽然一股黑烟直上。 顿时令他脸『色』大变。

“狼烟!”边上地人亦是倒抽一口冷气。

“如今匈奴北去,边境安宁,甘泉宫怎么……”

没心思理会旁边的议论纷纷,卫青已经陷入了骇然之中。 竟然敢用这一招……

烽火狼烟,国之大事,陈阿娇,你竟敢视同儿戏!

很快从那高起的宫楼上一连串的箭飞落而下,城下喊门的几人躲避不及竟然有数人当场身亡。

“不要『射』箭啊。 我们是期门军!”

“我们是大将军带领的期门军啊!”

但是箭雨并没有停下。 中间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声音。

“骗子,期门军还在长安守卫宫殿呢。 ”

“期门军?竟然连军服都没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是匈奴人假扮的!”

……

竹宫

“不能让他进来。 否则我们就会成为俎上肉,没有一丝一毫地反抗余地。 ”陈娇靠在软榻上,牢握住昏『迷』中的刘彻的手,紧紧地盯着这个昏睡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定下的这条保命计也许需要牺牲很多人,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也学会了狠心。

“可是点燃烽火之后,很快全天下人都会知道甘泉有事,若有人带援兵前来,破宫而入也是迟早的事,到时闹出轩然大波,就算陛下有心护卫娘娘,也……”淳于义担心道,“娘娘,你这和饮鸩止渴又有何区别?”

“便是饮鸩止渴,至少也能止渴啊。 ”陈娇毫不在意地笑道,“阻得他这一时也好,也许在下一秒陛下就苏醒了呢?”

“若一直到大将军带兵进来,陛下还不醒呢?”淳于义虽然不愿意做这样的推测,但是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势不如人,时不我待,又能如何呢?”陈娇低头抚了抚肚子,说道,“假如没有这孩子,我或可用言语挤对卫青缓得一时片刻,也不必用这鱼死网破地法子。 可惜……”

淳于义见她这番神『色』,也隐约明白了几分她地话中之意。 卫青与她都长年在宫中走动,彼此也有过几次交往,淳于义可以看出这个表面温和的男子。 在某些时候是能够狠下心肠地。 若是他知道陈娇怀孕,就算原先有一丝犹豫,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也会烟消云散了吧。 终究,在他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卫家。

“不过,也无需担心。 卫青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本就是微服潜行。 若是他和甘泉宫地守卫打成一片,相信就算援军来了,也分辨不清是敌是友。 一场混战之后,就算再攻入宫中要寻到竹宫也还需要些时间呢。 更何况……”

“更何况,你还让赵破奴召集了所有能用的亲信戍守竹宫,对吗?”一直忙于为刘彻针灸的淳于缇萦开口说道。

“是的。 ”陈娇转头笑道,“二姨不是说,陛下明日就能醒吗?甘泉宫好歹曾经是防备匈奴,保卫长安的战略重地,我相信在聂胜、嗣之的统帅下。 甘泉宫的这些宫卫一定能够拦上一段时间的。 一旦陛下醒来,他地一句话就能让所有期门军缴械。 ”

“你变了,娇娇。 ”缇萦望着她的笑脸,略略有些感叹地说道,“从前的你。 绝对不可能在如此危险的情境中安之若素的。 ”

陈娇微微一愣,然后笑道:“不,即使在从前我也不会太惊慌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很想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缇萦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到了。 有些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所以在心愿完成前,我想尽力活下去。 ”陈娇含笑说道,“还能笑,是因为我相信自己地判断,相信自己做的安排和调度。 ”

“娘娘,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 这是义第一次见到你真心的笑容。 ”淳于义忽然觉得很有些感动。 她知道,这个被自己的义兄还有很多人一起呵护的女子,这些年来其实一点也不快乐。 但是,在这个甘泉宫中她似乎在自己不知道地时候经历了些什么,整个人竟然变得如此的平和,即使在这个生死关头。

陈娇听到二人的感叹,微微一愣,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从前比现在胆小的缘故吧。 一直到他受伤我才忽然明白。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只会让伤口腐烂……其实,我比起从前地阿娇实在胆小太多了。 我甚至没有尝试的勇气。 ”

“我只是想恢复原来的我罢了,这些年困在宫中,因为害怕受到伤害,结果最终连真正的自己也被压抑住了。 ”

长安。

“甘泉烽火!”李希愣愣地看着远方那青云直上的黑烟,凝视许久之后,方才纵声大笑,“好,好,好,竟然能想到这一招。 ”

庄昕忧心地在后面望着那狼烟,说道:“大人为何如此肯定,这狼烟一定是娘娘刻意为之的呢?不管怎么说,随意点燃甘泉狼烟未免也……”

“我大汉守边诸将皆非庸才,再说匈奴也早被打怕了,根本不可能再深入我境到甘泉宫的。 这必然是娇娇的手笔。 果然是大手笔啊。 ”李希笑道,脸上地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竟然显得无比轻松。

“大人觉得娘娘和公主,已经没事了吗?”庄昕问道。

“娇娇不会让我失望的。 ”李希说道,“至少,她的人比你更早一步找到了二姨不是吗?”

“那也许,只是个巧合……”

“巧合?不,不是巧合啊。 ”李希摇了摇头,面上却很是欣慰。 从那一年在茂陵邑分别,娇娇,你终于走出自己的路了。 可那时候如果不放手,一辈子将你留在大哥的保护之下,你又会怎么样呢……

“夫君,可是有些惆怅了?”张萃第一个发现了丈夫的心情变化。

“有点吧。 总觉得不久前才在长水之滨遇到的那个傻乎乎跳下湖救人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一个人做下这么大地事情了,即使没有我地庇护……”

第一百零三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三)









第一百零三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三)

“甘泉烽火!”卫子夫目瞪口呆地望着远方那狼烟,那个许多年都不曾再燃起的黑『色』浓烟。

怎么会这样?这个时候仲卿差不多到甘泉宫了,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子夫的心中忽然有了强烈的不安。

那高高燃烧着的甘泉狼烟,按照大汉的烽火制度,被一级一级地传递着,提醒着每一个人甘泉有事。 但是,稍具才智的人都不会认为那是因为匈奴人的入侵,但是没有一个聪明人会因此看低那狼烟的分量,因为大汉之主,君临整个天下的皇帝,此刻正在甘泉休息。

桑弘羊坐在马车上,呆呆地看着远处的狼烟,嘴角『露』出微笑,心道:“这下可更有意思了。 ”他原本比卫青还要早上一日出发,但是乘马车而行和卫青带人策马疾驰,速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这个时候的他,还只是在靠近甘泉宫的某个小道上对烟长叹。

桑弘羊知道,随着那狼烟的点燃,很快就会有周边的守军驰入甘泉宫守卫,而那先他之前到达的卫将军及其手下八百人的命运,究竟会怎么样呢?

刘彻觉得自己在一个极度黑暗的世界中不停奔跑,那种担忧害怕的心情是许久许久都不曾有过的。 当两只脚都变得十分沉重之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跌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便睁开了眼睛,竟然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走上前去,惊讶地看到那明亮处,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和小小的……阿娇。

“他就是刘彘?皇舅舅的九皇子?”这个时候的阿娇还是个娇俏的小女孩,而自己也还被母亲抱在怀中。

“是啊。 阿娇小姐。 ”刘彻看到母亲低下身子,将自己放下,而自己则跌跌撞撞地向阿娇走去,可惜人小力弱没走上几步竟然就往地上扑去。

小阿娇跑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得意洋洋地转头喊道:“娘,外婆,我抓到彘儿了。 ”

边上的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都回以微笑,夸奖道:“我们阿娇最厉害了。 ”

刘彻看着眼前这一幕。 很多前尘往事都渐渐想起,是地,这里是长乐宫,这是自己记忆中和阿娇的第一次见面。 贪婪地看着那许久未曾见过的笑脸,刘彻的心情竟然慢慢平复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阿娇没心没肺,无所拘束,空旷的长乐宫因为有她而显得热闹非凡,皇宫里四处都留下了她的脚印。 连他那素来不苟言笑的父皇在看到这个心爱地外甥女时也会『露』出一丝笑容。

听着他说出金屋藏娇承诺的阿娇,瞒着家人爬墙来见他的阿娇,偷偷写信鼓励他的阿娇,大婚之夜的阿娇,以母仪天下之姿陪自己接见诸侯王的阿娇……

看着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场景飘过。 刘彻的心情再度步向沉重,这段他前半生地回顾竟然是如此的令他沉痛,因为知道越是长大那个笑容就会越少,所以他几乎有些祈求这个奇妙梦境中的时间能够过得慢些。 但是幻境中的自己却一直在祈祷快些长大。 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太多地理想和希望,总觉得未来会有更多更多值得期待的东西……

阿娇,你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傲的一朵花,假如不是朕硬生生抓住了你,生在开国功臣之家,又深受皇家溺爱的你,这一辈子,也许能过得更加地恣意自在吧。

终于。 时间到了那一年,元光五年……

那一年的开头,他那修学好古在文人中有着极高声望的哥哥河间王刘德薨逝,他赐谥为献,奖励刘德曾经献雅乐于朝廷。 世人称赞天家兄弟情深,感叹汉家重文学,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河间王刘德分明是忧惧而死的。 因为那一次的献书为他招来了太高的声誉。 间接『逼』死了自己曾经敬爱的皇兄后。 仿佛是彻底丢掉了某种矜持,从此做很多事情都变得轻而易举。

那一年的春天。 他地舅舅,武安侯田蚡病狂而亡,世人都道武安侯是因为曾经陷害魏其侯和灌夫所以被鬼魂纠缠而亡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田蚡和窦婴都非死不可,因为他的朝堂之上,不愿意再留下这两座从景帝窦后时代就遗留下的大山。 利用一点点的幻觉和装扮,将自己的亲舅舅吓死,下这个决断并不是很难,即使那个人曾经多么疼爱他,曾经为他的帝位做出多大的努力。

“彻儿啊,父皇今日封了你为太子。 所以,告诉你一句话,也许你现在还不懂,但是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地。 天家无父子、兄妹、骨肉亲情。 ”

那一年遥遥想起曾经在桂宫听到地那似懂非懂的训示,他想,这一次他是真地懂了。

那一年的夏天,阿娇从甘泉宫回来了。

“彻儿,你把卫子夫母女送走吧。 ”当自己来到猗兰殿的密道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正傻傻地望着那面留有他们诸多回忆的墙壁。

“为什么回来了?”那时候的自己明明听出了她高傲语气之下的祈求,但是却命令自己狠下心肠,故作不知。

阿娇转过头,神『色』憔悴,痴痴地望着那时候的自己,说道:“我可以原谅你和卫子夫之间的事,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只要你把她们送得远远的,让我永远不要再看到她们就行。 ”

刘彻静静地,站在那个自己的背后,望着阿娇那如痴如狂的神『色』,感到一阵悲哀划过心头,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发现,阿娇早已经不堪重负了呢?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早就没有了当年那种娇纵、开朗、热情……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给予她最后的打击呢?

“阿娇,那是不可能的。 你从前总说覆水难收,朕如今才知道,你是对的。 ”刘彻闭上眼睛听着那时候的自己如此说道。

“为什么……”

“皇宫本就是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大家宠你爱你,所以你才能够永远活在梦里。 可是朕却早已经醒了。 你要一个已经清醒的人,再陪你回去做梦吗?”

“阿娇,其实你从来也不曾了解过我,真的。 ”

“废后的诏书我早已经写就,过几日就会公告天下,你走吧。 ”

阿娇听着这些话,有些不能置信地问道:“彻儿,你要废了我?你再也……不需要我了吗?”

“是的。 ”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之后,阿娇反而没有那么激动了,她轻轻地说着:“是吗?是吗?”语气渐缓,一直到谁也听不到为止。

她就如一抹幽魂般飘『荡』出去,而那时候的自己却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 刘彻紧紧地盯着那抹白影,他知道这一去,自己将有数年的时间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时,阿娇竟然又转过头来,满脸凄惶地说道:“彻儿,为什么你宁愿找一个替身也不肯接受我本身呢?我们曾经相濡以沫,可如今变成这样。 我到底输给了谁?到底输给了谁?”

那一刻,刘彻感觉那满是凄惶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当时负手而立的自己,直直地望着如幽魂般的他。

“再见!”阿娇带泪的笑容是如此的缥缈,仿佛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

望着那个笑容,刘彻波澜不惊的心第一次有了波动,他说出了进入这个黑暗之后的第一句。

“不!”

这一句之后,来临的是真正的光明,摇晃的烛台,被风吹来的血腥味,滴落在脸上的泪水。 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正惊喜地望着自己,脸上带着泪。 他勉强伸出手,为她拭泪,说道:“不要哭。 ”

陈娇抓住他的手,说道:“这是喜极而泣。 ”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对方,彼此的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惊喜。

“娘娘,陛下既然醒了,就快些扶他出去,安定人心吧。 ”聂胜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

刘彻强提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陛下,大将军带了士兵来,现在已经围在竹宫之外了。 ”聂胜忙上前应道。

刘彻听完冷冷哼了一声,问道:“朕昏『迷』了多久?”

“半个月了。 ”陈娇答道,“幸好有缇萦夫人妙手回春,不然……”

“缇萦夫人?”刘彻微微转过头,就看到一位满脸笑容的老『妇』,便知道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女神医了,他点头说道,“多谢夫人。 ”

“陛下不必多礼。 ”淳于缇萦说道,“陛下现在应该还没什么力气起身,若要出去,怕是得请人来连同软榻一起抬出去才行。 ”

陈娇听后,微微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了,可是,外面的人……你若不出现一下,是收拾不了局面的……”

“朕知道。 ”刘彻对陈娇一笑,“不过抬朕出去是不顶用的。 把软榻抬到宫门口,然后你扶朕起来,走出去。 ”

“这……”陈娇有些为难,转头看了一眼缇萦,见她也皱眉摇头,便想要拒绝。

“阿娇,听话。 只看到一个病恹恹的朕,卫青是不会停手的。 ”刘彻摆手说道。

第一百零四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四)









第一百零四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四)

外间的打斗声不断传来,陈娇咬了咬牙,点头应道。

卫青的能耐远比她想像得更厉害,本以为惯于大草原上作战的卫青不熟悉攻城,这样即使由聂胜和郭嗣之这两个不懂兵事的人指挥,应当也能够凭借甘泉宫的高墙楼阁阻拦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卫青的确不负绝代名将之名,竟然在短短半日内就冲破宫门口的第一重防线。

恰好此时,附近郡县的几支援兵抵达了甘泉宫,在一阵混『乱』中加入了这场混战,有人相信了甘泉宫卫士所说的匈奴间谍说,有人相信了期门军所持的叛『乱』弑君说,最终使得入宫后的争斗变为一场完完全全的巷战,纵使卫青的本领再大,也难以发挥出来。 不得已,他只能勒令那些相信他的士兵们聚集在一起休整,这一休整便耽搁了些时间,赵破奴同样得以整合他们这一方的势力来负隅顽抗。 这次争斗完全是一次围绕着竹宫的血战。

卫青遥望着竹宫,眼睛扫过还在打斗的众人,他知道竹宫里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个指挥这场守卫战的少年虽然有些才华,可惜却还太过稚嫩,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日多的缠斗已经令他完全明白,刘彻必然是出大事了,否则,对方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阻拦自己。 若不是昨夜派人去请援兵,不知何故,迟迟未到,他此刻应当已经破门而入了。

就在卫青翘首以待胜利的同时,竹宫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令卫青瞠目结舌的身影,而其余看到宫门打开的期门军士兵也纷纷停下了手。

刘彻向卫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那些期门军士兵,开口问道:“知道停手了吗?尔等告诉朕,何为期门?”

底下是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回答道:“期门者,期守殿栏,护卫宫门也。 ”

“朕没听清楚。 ”刘彻厉声喝道。

这一喝之下,回答的声音顿时响了许多,也底气十足了许多。

“期门者,期守殿栏,护卫宫门也。 ”

“你们都是来自陇西六郡地良家子,朕既在此。 你们所应守之宫门便在此,为何反而带兵攻打?莫非想行大不敬之事?”刘彻简单的一句质问,听在这些忠于皇帝的期门军士兵耳中无异于惊天霹雳。 惯『性』的忠心使得大部分人都丢下兵器,跪在地上请罪。

“罢了,尔等都是经过挑选的勇士。 你们的忠心朕从不怀疑,这一次,想必是受人蒙骗所致,朕不怪你们。 都起来吧。 ”刘彻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治这些人的罪,轻轻一声便将其都赦免了,然后说道,“来人,先将大将军卫青拿下。 待朕明日再审。 ”

卫青自看到刘彻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功亏一篑了。 期门军不同于长安城中地南军或北军,这支军队是刘彻在建元三年一手建成的,所以他们的忠心也是最强的。 只要刘彻亲自出面,期门军众人自然是立刻俯首称臣。

若不是纪稹的出兵带走了大部分的北军,想必自己也不必带期门军前来吧……

他并非看不出此刻的刘彻不过是强撑着身子,只是,那又如何?他眼前的人是刘彻啊!那个喜怒莫测但将世事紧握掌中地皇帝啊!

……

“大人,大人,前方的打斗声已经停了。 而且,还有人出来收拾宫门口的那些尸体了。 ”一个车夫打扮的忠厚男子飞奔向一辆马车。 喊道。

“是吗?”桑弘羊慢吞吞地撩起帘子,问道,“那,出来收拾的人,穿地是便衣还是甘泉宫的侍卫服饰?”

“回大人,是甘泉宫的侍卫。 ”

“哦!”桑弘羊脸上『露』出了笑容,立刻坐起身说道,“那我们快点进宫吧。 ”

“大人。 等一下。 这个。 怎么办?”那车夫见桑弘羊立刻就要动身的样子,指了指他身后地一人。

桑弘羊顺着他的手看向了身后那个被人绑得和粽子一样的男子。 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踹下去!”他伸出脚,干净利落地将人踹下了马车,然后说道,“走吧。 ”

“是。 ”车夫应声拿起马鞭,说道,“大人,你还真厉害呢。 你这么文弱,竟然能够抓住这么个彪形大汉。 ”

“你没听说过有句话叫做守株待兔吗?再说,大半夜的,他哪里想得到会有人偷袭他啊。 这些期门军啊,在京城安逸太久了,所以连一点点小变化都对付不了。 ”桑弘羊翘起双脚,背靠车壁,十分悠哉地说道。

“不过幸好,我赌对了。 ”

一走到宫内,刘彻立刻支持不住,昏了过去,若不是陈娇死死拉着他,又有郭嗣之伸以援手,只怕这个绝代帝王就要再次受伤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刘彻安置好,重躺回软榻之上,陈娇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可是要处理的事情却还有太多太多……

“夫人,陛下的情况如何?”陈娇见缇萦诊脉完毕,立刻问道。

缇萦微微一笑,说道:“娘娘放心,陛下既然已经醒来,身体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现在只是疲劳过度罢了。 毕竟他昏『迷』了半月之久,身体还需要好好调养。 ”

“是么?那便好。 ”陈娇点了点头,低头望着那张沉睡的容颜,心中略略有些嘲讽。 他昏『迷』地时候,自己日日夜夜忧心,生怕他醒不过来,如今人真的醒了,却反而开始担忧他会不会追究这段时间自己所做的事情了。

“义侍医和夫人辛苦多时了,先下去歇着吧。 这里,让甘泉宫的侍医们接手就是了。 ”陈娇接着向刘徽臣使了个眼『色』,令她去尚『药』监招人。

“臣等告退。 ”淳于义与缇萦二人顺从地离开。

殿中便只留下赵破奴等数人。 都是陈娇临时招来的暗卫。 这些人手足无措地等待着陈娇发令,但是陈娇却迟迟没有开口,于是赵破奴只能自己开口问道:“娘娘,属下已经无事,是否应该离去了?”

陈娇为刘葭和刘彻盖好被子,转头说道:“你们随本宫到偏殿来。 ”

“是,娘娘。 ”众人自然不敢停留,立刻跟了出来。

陈娇此时并不担心刘彻在竹宫中会出什么事情。 虽然她最心腹的人都已经离开,但是聂胜却还忠心耿耿地守着呢。

一到偏殿,陈娇便寻了椅子坐下,经过缇萦的提醒,她知道自己此时地身体是绝对不可以疲累地。 这一日一夜地担惊受怕已经令她十分难受,若不是还要善后,此刻早已经陪刘彻沉沉睡去了。

“赵破奴,暗卫的事情本宫了解得不多。 你说说。 是怎么进到暗卫地?”陈娇靠在椅子上轻轻吁了一口气,问道。

“回娘娘,属下本太原乞儿,后来流浪到匈奴,受尽欺凌。 是邢天公子救了我,引荐属下入暗卫的。 ”赵破奴拱手答道。

陈娇再问其他人,无一不是受了暗卫中人的恩惠而进入的。 其中有一个名为非烟地女子,竟然是原来辽东城中人士。

“当日。 小……娘娘救我一家『性』命,后来又送非烟入学,使得我知礼仪进退。 非烟的身手尚可,故而在邢天公子的允诺下得以进入暗卫。 ”这位非烟显然十分崇敬陈娇,说话时的音调都变了。

陈娇听完便知道她大约是当年在辽东城的学堂就学过的孩童中的一个,当日自己经常在广场为她们说故事,接触过的孩童不知凡几,如今这些孩子都已经长大了。

“你们能进入暗卫。 一直到和本宫接触,你们地忠心自然是不必怀疑的。 ”陈娇听完之后,说道,“今日你们誓死救了本宫的『性』命,此恩此德本宫自当铭记于心。 但是今后暗卫却已经容不得你们了。 ”

“你们有救驾大功,而陛下并不是苛刻之人,醒来之后对你们必有重赏,你们中的有些人从此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

“今后暗卫不会再和你们有任何瓜葛。 但是也不希望你们会泄『露』太多关于暗卫的秘密。 你们既然入了暗卫。 则本宫自有制住你们地法子,希望你们能够自知自重。 ”

赵破奴心神一凛。 立刻应道:“属下永感暗卫大恩,绝对不敢吐『露』只言片语。 ”

“我要的不是你们不吐『露』只言片语,而是要你们设法将一切掩盖住。 将来,若有人问起暗卫的事情,该怎么回答,该如何回答才能够不让人起疑,你们都要好好想想。 ”陈娇说道。

“不知道娘娘……”赵破奴听陈娇这么说,感觉自己似乎抓错了方向。

“你们所了解的部分尽可以道出,但是你们必须让人相信,暗卫仅此而已。 ”陈娇目光如炬地盯着众人,说道,“这就是本宫要你们做地。 ”

赵破奴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应道:“是。 属下知道。 ”

“出去吧。 ”陈娇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之后,疲惫地说道。

“是。 ”

赵破奴一行人才离开,刘徽臣便跑了进来,对陈娇说道:“娘娘,宫外有人求见,说是奉了尚书令李希大人的命令来的。 ”

陈娇已经合上的眼睛不得不再度睁开,问道:“是谁?”

“他说,他叫桑弘羊。 ”

“桑弘羊……”

桑弘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出身商贾之家,十三岁时即以神童之名闻名天下,后来因为心算之技被身为太子喜好猎奇的刘彻看中,招入太子宫中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郎官。 他陪这个少年天子玩耍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被放弃了,所以在刘彻成为天子之后,他地潜邸旧人如韩嫣、张骞、公孙贺都先后受到重用,但是桑弘羊却依然是一介郎官。 如果陈娇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李希没有入仕,桑弘羊就不会有元朔二年那次遇到刘彻的机会。 这个天才一直到三十九岁才开始担任第一个比较正式的官职,大农丞,历经辛苦,然后在后元二年,刘彻驾崩的那一年,以六十五岁的年纪成为大汉朝的御史大夫,成为武帝留给昭帝的辅政四大臣,成为那位霍光的政敌,并且在几年之后,被小了他二十岁地霍光击败,身死族灭。

这位西汉著名地理财家,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采用宏观调控调整国家经济的天才,却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不依靠农业富国地人。 他在剥削商贾以充国库的同时,又提出“富国非一道”“富国何必用本农”“无末业则本业何出”等带有重商『色』彩的经济观点。 在他死后的数千年里,对于这个人物的争议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臭名昭著,因为逐利而受到那些书写史书的君子们的唾弃。 但是每每有人开始改革国家财政时,却总是会不自觉地模仿他,唐代的刘晏如此,宋代的王安石亦如此,古往今来的改革者们都在学习他,古往今来的改革背后都有这个名为桑弘羊的影子。 这个男人的思想在他死后绵延了数千年。

而现在是元狩元年,桑弘羊年方而立,已经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九卿之一,太仆。

陈娇安坐在宫女移来的椅子上,望着这位还默默无闻的汉武时代的第一财政大臣。 桑弘羊的容貌本就不错,此刻白衣黑发,几缕发丝垂在耳边,微微飘拂,弧度完美的唇划出一抹笑,给人一种面如冠玉之感。

桑弘羊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娇,这位废后此刻虽然有些疲惫之『色』,但是绝美的容貌、无双的气质依旧,刚刚经历过的那场生死之战并没有令这位养在深宫的佳人有太多的惊慌失措。

李兄,这就是你选择的人。

桑弘羊拱手行礼道:“臣桑弘羊见过陈娘娘。 ”

“桑大人不必多礼。 ”陈娇点了点头,说道,“甘泉宫中出了一点事情,陛下现在无法召见你。 所以,本宫越权一次,想必大人不会介意吧。 ”

“臣不敢。 ”桑弘羊低头道,“臣等在京中听得些许消息,恐圣驾有变,故而李希大人才令弘羊来甘泉宫询问一二。 不想,来迟一步……”

陈娇自然知道甘泉宫中发生过的激斗是瞒不过这位的,那么多的血和尸体都还在外面没有收拾完呢。

第一百零五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一)









第一百零五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一)

她低眉想了想,说道:“桑大人既然来了,那也好。 之前本宫一时慌『乱』,让人点燃了甘泉宫的狼烟。 想必各地的援兵会陆续赶到,如今也没什么事情,若放他们进入甘泉宫一则惊扰了圣驾,二则不免令天下震惊。 桑大人为九卿之一,不知道是否肯代陛下分忧,且到宫外安抚前来的士兵将领?”

“此乃臣之幸。 ”桑弘羊低头应允,其实他急急赶来本来就是担忧陈娇做事过绝,将卫青犯上之事摊开在天下人面前,想来提点一二,没想到这位陈娘娘的脑子竟然如此清醒。

甘泉宫烽火既燃,天下咸知甘泉有变,纷至沓来的援军一定会追问原因。 卫青毕竟是大将军,在刘彻拿定主意前如果让人知道他带兵进入甘泉宫,那么他的罪只怕是不治也得治了。 而刘彻纵使匆忙之下令人拿下卫青,又焉知他心中是真的打算除去这一良将奇才,还是说只是暂且收监,来日再寻发落之法呢?

看着桑弘羊离去之后,她终于可以轻舒一口气,她知道这位桑大人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她微微转过头,对一直守护在身边的刘徽臣说道:“你帮通知嗣之,就说甘泉宫已经没有危险了,让他替我去送几封信吧。 ”

“是。 ”刘徽臣应道。

“第一封信,是给纪稹的……”

淮阴县,城西。

淮阴是淮河以北的一座小县城,它的北面是曾经最强的诸侯国楚国,南面是已经反帜昭然的淮南国和江都国。 这座小城夹在三大诸侯国之间,动弹不得,而自数日前,有一队军马自北而来驻扎下之后。 整个县城就更加的人心惶惶了,幸而这支军队纪律严明,除了令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外,并没有扰民之举。

这一天的天气相当地好,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淮水右岸的一块大石之上,失神地望着天空,他的边上立着另一个白衣男子,冷冷地望着他。

“坐下吧。 ”石上的男子便是纪稹。 他转头说道,“这里可是韩信垂钓,漂母赠饭之所。 ”

“那又如何?”霍去病生硬地回嘴道。

“你以前看兵书的时候,不是很崇拜韩信吗?现在来到人家的故乡,好歹要好好纪念一番啊。 ”纪稹冷淡地说道。

“所以你在这个小城停留了这么些日?”霍去病挑眉说道,“微之,这个理由太可笑了。 ”

纪稹终于转头正视他,说道:“霍去病。 我说过我的事情你别管,别以为你是冠军侯,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必要的时候,我会让人把你扔出军营地。 ”

“叫我别管?”霍去病严厉地扫了他一眼。 说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走错路,不想我们多年的交情化为乌有……”

“不想多年交情化为乌有?既然如此,那一日。 你就不该拦我!”纪稹不等霍去病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若不是你把我打晕,这个时候我已经到甘泉宫了。 ”

“……甘泉宫的狼烟不过一日便熄灭了。 那时候,就算你带人全力奔驰,也赶不到。 ”霍去病淡漠地提醒道。

纪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所以,你最好保证。 这狼烟是我姐姐自己命人熄灭的。 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你!”

纪稹甩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在他心中实在是恨极了霍去病那一日的行径。 如今甘泉宫的狼烟熄灭了,而身在京城地李希等人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那一头的情况他完全不清楚,带着军队更是进不得退不得。

被留在原地的霍去病望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平静的容颜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苦笑。 悠悠叹道:“微之,你知道吗?你和舅舅真地太像了。 其实你的选择我早就知道。 却还想着,或者真的可以寻到一个知音。 其实从一开始,你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地……”

“也罢。 早就该知道,你放不下陈家,而我也放不下卫家。 虽然你不姓陈,我也不姓卫……”

纪稹没有听到霍去病最后的感叹,他烦心地回到军营,令小兵拿出他的宝剑,正要找人练武,就听到有人求见。 来人正是郭嗣之,这可是给了纪稹一个大大的惊喜。

“冠世侯!”郭嗣之没有多说废话,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到纪稹的手中,说道,“这是娘娘交给你的信。 ”

纪稹急急撕开信封,果然是阿娇的笔迹,只将甘泉宫中所发生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表示自己和刘葭如今都安然无恙,让纪稹放心,并提了一下卫青下狱之事。

纪稹看完之后,有些怅然若失地放下信纸,那位五度出塞,逐得匈奴北逃地卫大将军终于一步错步步错了吗?而自己……

待得他醒过神来,郭嗣之早已经不见,而一边还站着一脸为难的亲兵,他开口问道:“侯爷,冠军侯他……”

“他怎么了?”纪稹得了甘泉宫的消息,心情平复了许多,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日子来对霍去病态度恶劣,忽然有些忧心起来,赶忙问道。

“他走了,留下一封信。 ”亲兵拿出信件递到纪稹手中。

“微之,相交一场,去病视君为今生知己,料得君亦如是。 然,情分亲疏终究有别,今日君为陈娘娘之事迁怒,我并不怪。 去病自忖,他日若卫家遭难,实难弃之不顾,君若阻我,亦必翻脸相向。 当年,我二人为陛下所迫读尽诗书,书中曾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语。 去病至今日方悟,此乃至理。 甘泉宫中胜负应分,去病先行回京,北军之去留,随君心意。 惟愿君之决断,上不负天,下不愧心。 去病字。 ”

纪稹看完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道:“去病啊去病,你可知道,纪稹已经不必抉择了。 你说你不能弃卫家于不顾……你这个傻子,是想用全部的功勋甚至自己的『性』命去换得卫家人的『性』命吗?”

“侯爷。 要不要去追冠军侯?”

“追?”纪稹机械地重复着亲兵的话,忽然他像是醒悟了一般,说道,“自然是要追的。 ”

霍去病惯骑黑骏马,此刻他为了掩饰身份穿地只是普通地白衣,他端坐在马上,彻底的黑和彻底地白对比鲜明,一如霍去病的心。 纪稹就这样跟在霍去病身后。 他亦是一身白衣,只是他骑着的是一匹白马,白马银鞍,陈娇以前总是说他就像武侠小说中走出来的侠士。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骑着。 也不说话,只是沿着淮水缓缓行着。 终于霍去病转过头,说道:“纪稹,你知道。 其实我很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

纪稹回之一笑,说道:“我知道啊。 ”

“如果你能够抛下长安城里未央宫中那些纷『乱』,带上刀剑离开,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吗?”霍去病行了一阵,又转头说道,“给我上万骑兵。 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说过的欧洲。 ”

纪稹仍然是笑,说道:“我相信我们可以。 ”

霍去病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说道:“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够放得下长安,你就不是我喜欢地那个纪稹了。 ”

纪稹听完之后,开口说道:“霍去病,其实我也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

霍去病却没有回答他。 只是停下了马。 等着他靠近。

“如果你别这么看重卫家的血脉至亲,带上你的刀剑离开。 你就可以永远也看不到那些丑恶的一切,也永远不必伤怀。 ”纪稹的马终于到了霍去病身边,可以与他并立对视。

纪稹伸出手,放在霍去病的眼睛上,然后用一种极为感叹的语气说道:“你的眼若别将一切看得这么清楚,你地心若能稍稍对这个人世屈服,你真的会快乐很多。 ”

“可是那样,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霍去病了。 ”纪稹放下手,不意外地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霍去病双腿一夹,骏马又开始缓缓行着,这一次纪稹没有再跟上,只是在原地看着他离去。 纪稹的心忽然觉得有些冰冷,虽然这一天有着难得地太阳,望着那个略显寂寞的背影离去,纪稹的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离去的人。

这个高傲地傻子,是个嘴巴死硬的鸭子,他爱卫家之深切不输于卫青,只因为看不惯卫家人的某些作风而与之对抗,却又在私底下默默为卫家做事。 他不愿辩解,也自认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受再多的苦也不说出。

他知道,这一去,他们不会再有那曾经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深情厚谊,因为他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伤了他,以他的高傲又怎么能容许自己肝胆相照地朋友背叛自己?能够亲自赶到淮阴相劝已经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了。 他中午的那一声“绝不原谅”却是真正深深刺伤了他。

这一去,不会再有人在他伤心时陪他喝酒、舞剑、谈兵法、论天下……

这一去,不会再有人在他开怀时陪他骑马、踏青、评人物、品美酒……

这一去,便是青山不在,绿水难流,后会无期。

只因为他有他要保护的卫家,他有他要保护的陈家。

“侯爷,你没有告诉冠军侯信中所说的……”亲兵提醒他。

“何须说?他见我毫无焦急之『色』,早已经猜到结果了。 ”纪稹听到自己如此回答,“回去吧。 我们在淮阴停留了这么些天,淮南王也该急了。 ”

第一百零六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二)









第一百零六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二)

淮南王的确是急了,任谁的家门口被人堵上这么些精兵也会急的,虽然来自甘泉宫的烽火狼烟一度让他洋洋得意,自以为得计。 但是一天以后,他就发现那狼烟竟然熄灭了。

仅仅一天的时间,两殿之争就有了结局吗?难道废后竟然如此的软弱无力?不!纵使废后无能,她的母亲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刘安很了解自己那个权力欲极强的堂妹,正是因为昭阳殿有堂邑侯府做靠山,他才相信这场争斗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

“父王不必担心。 ”刘陵自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担忧,开口安慰道,“纵使废后被制住了,这场争端也不会就此结束的。 驻扎在淮阴的那位可是阿娇的义弟啊。 他和阿娇感情深厚不说,便是为了他自己活命,在卫氏掌权后也得考虑自身的立场。 父王何不派人招降他?如此,我淮南又添一精兵良将。 ”

刘陵的脸『色』憔悴,但是精神却已经稍稍恢复了,虽然生气刘安如今的昏暗不明,却仍然不得不继续为他出谋划策。

“陵儿这主意是好。 只是,不知道该派谁去才能说服此人呢?”刘安听完点了点头,说道。

“女儿去吧。 ”刘陵说道。

“什么?不可!不可!你是千金之体,怎可以……”

“父王,我不去,淮南还有更合适的说客吗?”刘陵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安的推搪,说道,“女儿愿意为父王冒险,我只有一个要求。 ”

“什么?”

“待父王登上皇位之后,请将甘泉宫赐予我作为长公主行宫。 ”刘陵说话时,面容很是平静,仿佛这个要求真的不值一提。

刘安立刻就猜到了女儿的心意。 他叹道:“陵儿,你何必如此……难道竟然要在那人葬身之所度过余生吗?”

“这与父王无关。 ”刘陵站起身,说道,“我现在去准备了。 ”

……

甘泉宫,云阳宫。

“陛下真的这么着急离开甘泉宫吗?”缇萦担忧的声音传了出来。

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地刘彻微微一笑说道:“朕已经着人准备了车驾,义侍医亦可随行照料,想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

“可是,陛下此次遇刺昏『迷』半月之久。 毕竟元气大伤……”

刘彻提高声音说道:“缇萦夫人,朕仅仅是狩猎时不慎落马罢了。 ”

缇萦自然知情识趣,立刻改口道:“是,陛下不慎落马。 ”

“夫人不必忧心朕,你只要在此好好照顾娇娇就可以了。 ”刘彻训斥完缇萦,低头给了陈娇一个笑脸说道,“你之前太多劳累才会动了胎气,在宫中可要好好养着。 朕还盼着你为朕诞下一个皇子呢。 ”

“你……”陈娇本想劝他好好休养自身,但是想到如今长安城内的复杂情况,只怕是他一日不现身就要混『乱』一日,便又住了口。 她知道刘彻身体底子好,为人又有些爱逞强。 伤还没大好就强支起身体了解甘泉宫的情况,指挥桑弘羊做这做那的,如今能动了,自然迫不及待要回京去收拾残局。

“不必担心朕。 ”刘彻握紧她的手说道。 “你只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可以了。 那个赵破奴,朕看是个人才,暂且让他来照顾你和葭儿的安全吧。 ”

陈娇知道自己的反对肯定无效了,只能转而对淳于义吩咐道:“义侍医,陛下的身子就托付给你了。 ”

“臣必不负娘娘所望。 ”淳于义低首道。

刘彻走出云阳宫,立刻看到桑弘羊在外面等候着。

“陛下,大将军已经在寒『露』观等候陛下。 ”桑弘羊低声说道。

“知道了。 ”刘彻状似毫不在意地应道,“你去安排车马吧。 到辰时我们便离开。 ”

桑弘羊身形微滞。 随即答道:“是,陛下。 ”待得刘彻远去,他才喃喃自语道:“他为你五度出塞,为你训练出了威压诸侯地精兵,最终竟然只肯给他这不到一盏茶的接见时间吗?”

……

“罪臣卫青叩见陛下。 ”虽然被拘禁了数日,但是卫青的神『色』还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丝毫不像个生死不知的囚犯。

“大将军青,于匈奴侵扰甘泉之时带兵救驾。 功莫大焉。 朕特加封为大司马大将军。 仲卿,你何罪之有?”刘彻没有令他起身。 只是低头望着那个稳稳跪在地上的身影,看着那略略有些凌『乱』的发髻。

卫青的身子微震,顿了好一会才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

“仲卿,你做过地事情,朕会永远记得。 ”刘彻衣袖一挥,转身离去。

而卫青却一直跪在地上,不曾抬头,这一刻在他的心中或者想起二十年前,那第一次的相遇,那时的刘彻是个有志难伸的天子,那时地卫青是个身贱心高的马奴,那时候他们一起接受那个隐居于平阳侯府的绝代智者的调教……

刘彻放过了卫家这一次地不敬,因为,卫家为他做过的事情,他都记得。 而卫家这次的举动,他亦会永远记得……

“侯爷的风采,果然是当世无双啊。 ”此时的刘陵已经完全是一副风流做派,眉梢眼角间都是勾人的风情。

纪稹心无旁骛自然不会被她的外在所『迷』『惑』,对于她的眼波只是回之微微一笑,然后说道:“翁主此来,不知道何事?”

“刘陵,是来完成将军地一个心愿的。 ”刘陵笑道。

“心愿?”

“侯爷领兵至此,却在淮阴举步不前,不正是在观望吗?若大事不妙,天下间,也惟我淮南可以为侯爷报家仇啊。 ”刘陵十分直白地说道。

“那么,翁主是认为,稹一定会答应翁主喽?”纪稹问道。

“本来陵也无把握。 不过,前日,陵恰好接获了一样东西。 ”刘陵故作哀叹地说道。

“哦?是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三)









第一百零七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三)

“哦?是什么?”

刘陵拍了拍手,立刻有几位侍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各式银盘,上面覆有白布。 纪稹一时也不知道刘陵这是做什么,便静默不语,看着她行事。

刘陵站起身,走到第一个银盘前,掀开第一个盘子上的白布,上面是一件女孩子的衣物,淡绿『色』的衣裙上有着一块一块的血污。

纪稹的眼神瞬时阴沉了下来,问道:“翁主这是什么意思?”

“侯爷何不自己来看呢?”刘陵问道,“我记得这是广玉公主最喜欢的衣裙,还是当年侯爷亲手为她缝制的,想必侯爷肯定不会认错吧?”

纪稹坐在原地不动,抿唇说道:“以淮南王的财力物力,要找人仿制一件这样的衣物,实在是太简单了。 ”

“也许。 ”刘陵脸上的神『色』不变,依旧笑眯眯地掀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银盘上的白布,上面放的都是发饰、玉佩等女子的贴身之物,纪稹不觉抓紧了酒杯,说道:“翁主真是煞费苦心啊。 就算是仿造的,也算得上以假『乱』真了。 ”

“侯爷,”刘陵回眸一笑,说道,“我们淮南经营了几十年,消息的确能比你快些的。 侯爷现在疑我使诈,但是看了这第五样事物,应当就不会了。 ”

第五个银盘之上,放的是一封信,笔迹自然是纪稹无比熟悉的。 刘陵玉手一挑,拿起那封信,交与纪稹,说道:“侯爷若不相信,大可以自己打开看。 ”

纪稹低头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丝犹疑,最终将信件捏紧。 说道:“翁主且先下去休息吧。 ”

刘陵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一喜,知道此计或者已经成功了,便说道:“自然,此乃大事,侯爷要好好想想。 ”

刘陵一走,纪稹便将那封信扔到了一边,丝毫没有拆开看的意思。 引得一边的亲兵问道:“侯爷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啊?”

“有什么好看的。 无非是用姐姐的口吻劝我速速离去,莫思报仇之类的话语。 ”纪稹地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若不是先得了姐姐的消息说不定还真被他们骗了。 淮南王数十年的经营,果然不可小视啊。 只不知,这些贴身之物,他们究竟是从堂邑侯府拿到的还是从宫中……”

再看了一眼那些衣物首饰,纪稹转头问道:“之前去江都国的那些人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 在旁边的帐子里等着呢。 ”

纪稹点了点头,匆匆向一边的营帐走去。 营帐里有几个穿着夜行衣地男子在候命。 纪稹一眼扫过竟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问道:“人呢?”

那几个男子迅速分开,纪稹看到了里面床上躺着的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子睡得十分香甜,在众人的注视下。 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侯爷恕罪,属下等未能接得江都王后,仅仅迎回了这位小翁主。 ”

“王后呢?”

“王后……她的双腿已然折断。 不便于行,所以只是令我等带翁主离开。 并且说,她身为江都王后自当与国俱亡才对得起先王。 ”

纪稹听完,悠悠一叹,说道:“世间女子,为何总是这么痴呢?这位小翁主,叫什么名字?”

“王后说,翁主闺名细君。 请侯爷将她交与徽臣翁主好好抚养。 另外……”那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纪稹。 说道,“这是王后交与侯爷的。 ”

纪稹撕开信封,展开一看,“冠世侯如晤,值此江都将覆之际,陈后仍然能够念及我母女二人,行云甚是感激。 可惜,行云本就命薄福浅。 当年一别之后。 在府中饱受折磨,早已心灰意冷。 对这世间唯一牵挂。 便是膝下幼女,今既所托得人,心无遗憾,可以归去矣。 而今,唯有一语相告。 陈后昔日在江都之事,已被人探得,万望小心。 ”

元狩元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鹅『毛』大雪覆盖在街道、宫殿、花枝树梢上,整个长安,白茫茫一片。 街道上行人绝迹,偶尔会在那一片白『色』中奔跑地,只有为各路官衙送信的宦官和差役们,这样的天气里,即使是依靠劳力生活的普通人也都不愿意出门。

未央宫的所有廊门都紧闭着,殿廊下站着穿着铁衣、脸『色』有些发青地守卫,他们守卫着未央宫,看着那些穿着严实的侍女宦官匆匆来去。 各式各样的宫殿内都燃起了火盆,加上门窗上高高挂起的棉帘,总算隔开了外面地严寒。

李茜裹着棉袍,怀中抱着女儿刘嫣,两边坐着大汉朝的二皇子刘闳,三皇子刘旦,宫女宦官们忙着将火盆安置在四周,将整个增成殿熏得暖洋洋的。

“闳儿,旦儿,皇后娘娘已经答应了母亲,等到开春,就向你们父皇请示,为你们二人寻一太傅。 ”李茜说道。

刘闳和刘旦脸上同时『露』出笑脸,刘旦立刻起身扑到李茜怀中欢呼,险些将妹妹打下去。 而刘闳则显得沉稳得多,他站起身行礼道:“闳儿谢过母亲。 ”

“旦儿,你看你多没规矩,怎不学学哥哥呢?”李茜先是对刘闳一笑,然后低头训斥自己的儿子。

“是。 ”刘旦退了下来,学着刘闳刚才的样子作了一揖,说道,“孩儿谢过母亲。 ”

“这才对。 ”李茜笑道。 这时,她怀中的那位小公主可不肯了,她扭动着身子叫喊道:“娘,我也要和哥哥们一起上学,我也要!”

李茜慌忙抱着她,训斥道:“嫣儿别闹,你想学,母亲教你就是了。 ”

而刘旦则在这时给刘闳做了一个鬼脸,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在母亲面前干吗老这么规矩。 每次都害我被训。 ”

刘闳轻轻一笑,说道:“身为人子,本该如此啊。 你在父皇面前还不是一样。 ”

“那不一样。 父皇一年才见那么几次,我当然希望他觉得我很乖,很喜欢我。 ”刘旦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今年的新年父皇去了雍地,没能去拜见他。 看来又少一次见面了。 ”

刘闳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 伸出拳头轻轻打了一下他地肚子,说道:“笨蛋,我们做得再好,父皇也不见得会有多欢喜。 ”

刘旦被他这么打了,却也不生气,只是叹道:“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回来……”

……

“再过一个时辰,陛下的车驾就到直城门了。 ”一个宫女向卫子夫禀报说,“报信的郎官说。 陛下回宫之后直接入桂宫休息,朝政明日再议。 ”

“本宫知道了。 你退下吧。 ”卫子夫点了点头,说道。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命人撩起棉帘。 望着院子里的千重雪压枝,望着那在寒冬开放地点点腊梅,脸上的神情略略有些麻木,眼神中却还有着某种执着。 雪并没有停。 有时顺着风吹到殿内,落在她的发上、身上,然后因着一室的暖意化为水迹,沾湿她身上那属于皇后地凤冠和禅衣。

一直到落了一地雪花,而她地发髻上也略有了些冰雪的痕迹,她才听到遥远地某处传来了低低地声音。

“圣驾回宫!”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卫子夫浑身一震,她身边伺候的崔依依忙上前说道:“皇后娘娘。 要去接驾吗?”

卫子夫的脸上划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说道:“不用,没有那个必要。 ”

“那……”

“你们都退下吧。 如果大将军回来,就宣他来见。 ”卫子夫终于转身,而宫女亦松了一口气,连忙放下绵帘,隔绝了外间的寒气。

“娘娘,换身衣裳吧。 ”崔依依劝道。

“不用了。 ”卫子夫摇了摇头。 说道。 “我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

……

“卫青见过娘娘。 ”卫青步入椒房殿的时候,也觉得这个来了这么多次的宫殿竟然有些寒凉。 而那个坐在灯火通明处地皇后姐姐身上亦发出丝丝的凉意。

“起来吧。 ”卫子夫说道。

“陛下的情况如何?”

“陛下的身子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太大问题。 ”

“他封你为大司马大将军?”

“是的。 ”

“……终究是我害了你。 ”卫子夫长叹了一声,说道。

“娘娘不必自责。 ”卫青低眉说道。

“你也下去休息吧。 ”卫子夫轻声说道,眉宇间一片平静。

他们之间有些话,即使不说出口,彼此也能够明白。 大司马大将军,这一至高无上地位置,是刘彻所给予的最高也是最后的赏赐,就像她的皇后之位一样。

……

桂宫。

“臣李希见过陛下。 ”李希叩首在桂宫外地紫房复道上,迎接着刘彻的车驾归来,雪花从他的肩头飘落,他那英气的眉亦被雪染成了白『色』。

“起来吧。 ”刘彻的脚步没有停留,飞快地走了过去。

李希便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彻的身后,走进了宫中。

刘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是在病体未愈的情况下,急行赶路,就算他地意志力再强,也不可能强行控制自己的身体状况。

“李希,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刘彻说道,声音平稳无波。

“臣不敢居功。 ”李希低首应道。

“朕只是想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是因为对朕的忠心,还是因为你和陈后的交情?”

李希的心微微咯噔了一下,立刻跪了下来,说道:“臣有罪。 ”

“不必请罪。 ”刘彻低声说道。

李希跪在地上,冷汗爬上了额头,呼吸亦难得的有些混『乱』。

“为何当日命你为陈后讲学时,不曾向朕道出你二人曾经相识?”刘彻询问道。

“臣不知该如何向陛下开口……”李希稳住心神,开口说道,“其时臣为议郎,而娘娘身在深宫,若被人发觉臣与娘娘在宫外曾有交往,怕流言蜚语会伤了娘娘的清誉。 ”

第一百零八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四)









第一百零八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四)

“并且陛下似乎也不欲让人得知娘娘曾经外出之事,故而,臣只得闭口不言。 我夫妻二人与娘娘相遇之时,娘娘并未将真实身份告知我等,事实上,臣在宫中与娘娘再遇也是万分惊讶。 ”

“所以,在彭城的时候,那么多流民得以离开,也完全与你无关?”刘彻的语气中多了一股危险的意味。

李希虽然对于今日的召见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刘彻这样的问话方式还是令他有些承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臣不敢承认曾和娘娘相识,便是因为这一点。 娘娘在彭城安置流民之举虽是善举,但是迁徙户籍,携人出关这些举动,却无一不是触犯国法的。 臣当时只是一介商贾之身,见此亦感到忧心,故而此后与娘娘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陛下会怀疑此事与臣有关,臣并不奇怪,因为臣自己也无法证明在这件事情中的清白。 ”

刘彻听完之后,并不说话,只是任由李希这样跪着,他靠在软榻之上,以掌托腮,眼光深沉地望着李希。 李希虽然对外宣称是西蜀人士,但是从聂胜上奏的奏折中,早就可以看出他其实是东阳人,他家世代居于东阳,身份上并无疑点。 所以这些年来,自己才能允许他步步高升,甚至有意令他在不久的将来取代日渐衰老的公孙弘。 而这一次离京之时,甚至将足以调动长安南北军的诏书留给了他,因为他想知道这个李希到底是不是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安分。 只是,没想到这么个考验在最后竟然救了自己一命。 假如不是纪稹带走了北军驻守在外,卫青带到甘泉宫的人将绝对不止八百,也绝对不会是便衣而行。 所以按理,这个李希是应该赏赐的……

李希低眉俯首,看来十分温顺。 但是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着,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看破,他出府那年恰是吴楚之『乱』,整个天下的户籍人口因为那一次内『乱』而混『乱』,所以,无论刘彻派什么样地人去查,李希都只是个自幼在东阳成长的普通行商之子。

事实上,阿娇回宫之后。 李希就预感到,他和阿娇曾经相识的事实是绝对无法掩盖的。 因为,官府之中有明确记载,阿娇是从广陵迁徙到茂陵的,刘彻只需派人去广陵一查,立刻就会发现阿娇被送到茂陵的那一年,江都王府曾经下令搜索过两个女子。 而刘建亲自派人将阿娇从他家拐走,亦肯定可以查到自己的姓名、家世。 如此又怎么瞒得住聂胜派出的密探呢。 如此情况下,刻意掩饰反倒落了下成。

“臣并不否认在两殿之间,臣会更倾向于陈娘娘,因为若皇后知道内子和娘娘有结拜之义,那么臣只怕会被纳入陈党。 从此万劫不复。 ”李希见刘彻不说话,便又说道。 面对刘彻这样地君王,有时候将自己的难处和私心全部道出,反而更好说话。

“李卿。 ”刘彻终于开口说道。 “既然你妻子和阿娇有结拜之义,过些日子,等阿娇从甘泉宫回来,就让她来宫中陪伴阿娇待产吧。 ”

“待产?!”李希被这句话打蒙了。

“不错。 ”刘彻看得出李希明显的惊讶,事实上,当他听说陈娇再度有孕时,亦是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在他们的眼中,阿娇已经是三十七的高龄了。

“你退下吧。 ”刘彻说道。

“是。 陛下。 ”李希恭敬地退下,他知道刘彻已经决定放过自己了。

等李希远去,刘彻方才有些疲惫地靠在软榻上,整个人亦放松了下来。

“……不是李希做的,姑姑,堂邑侯府竟然还有着如斯实力吗?”

……

这一年的冬雪飘飘『荡』『荡』地下着,陈娇身在保暖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的甘泉宫中,亦不觉缩了缩身子。 而在她身边地缇萦则望着外间的大雪不住地皱眉。

“夫人。 怎么了?”陈娇注意到了这一点。 问道。

缇萦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命要葬送在这大雨雪之下。 ”

陈娇一怔。 说道:“夫人是说?”

“这样的雨雪天已经是十数年未曾有了,那些下吏小民只怕都会有些熬不住,那些贫民就更加……兼且元朔五年春的那次大旱之后,民间的元气一直未曾回复过来,只怕……”缇萦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娇听完之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我终究在宫中待得太久了,很多事情竟然都想不到了。 ”

“不不不,娘娘千万别这么说。 元朔五年那次,你向陛下提议以工代赈,已经为天下苍生造福了。 ”缇萦忙说道,“只是,人力有穷时,这样寒冷地天气,怕是不能用那以工代赈的法子了。 那些贫民无衣无食,若还出去劳作,怕是很快就会被冻死……”

“飘儿,”陈娇转身对飘儿说道,“你去准备笔墨,我要给陛下写封信。 ”

“是。 ”

刘葭趴在软榻边上,眼睛扑闪扑闪的,她略略有些不解地说道:“觉得冷,不会烧火盆吗?他们还可以多穿衣服,绵服很暖的。 ”

陈娇听到女儿地这个提问,心中一惊,这句话和后来晋代的那个皇帝所说的“何不食肉麋”是何其相似啊。 陈娇伸手揽过女儿,想到自从这个女儿出生以来,看到的都是堂皇富丽的宫殿,见到的不是衣冠楚楚的文学之士,便是温文有礼的沙场名将,而这一次地微服私访,更似是游山玩水,并没有让她看到太多世间普通人的生活状态,而自己虽然教育她不可薄待宫人,须谦和有礼,但是终究作为一个深受帝王宠爱的公主,纵然没有养成娇纵之气,却还是太过不知民间疾苦。

缇萦却好像是见怪不怪了一般,笑着解释道:“公主,绵服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就是宫中,很多杂役不也不能穿绵服吗?烧火盆须用煤,这天下的煤是彭城煤行独占,也无人知道这煤是怎么来的。 天下间也只有大富之家才用得起啊。 ”

“哦。 ”刘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仰头说道,“娘,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啊?”

第一百零九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一)









第一百零九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一)

“葭儿……”陈娇的语气有些沉沉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奴的一句“娘娘,笔墨纸砚来了”打断。 她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便将女儿放下,起身走到桌边,说道:“葭儿,你先随阿奴姑姑去外面玩。 ”

见女儿惴惴不安地离开,陈娇提起『毛』笔,连写了两封信件,自己又看了一番,确定语句并无失误,便将其好好封存,将信封交与一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将这两封信交给聂胜大人。 ”

“是。 ”宫女得令离去。

缇萦方才立于她的身侧,自然将信的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略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娘娘此举可救无数人『性』命。 ”

陈娇笑道:“这原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也已经是晚了。 ”

“但是娘娘终究肯为之舍弃了不少钱财……”

陈娇伸手阻拦道:“夫人,你该知道这些钱财于我并无任何意义。 若夫人真的觉得不安心,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是啊。 我知道夫人这段时间还是会经常出宫,为人治病,我是希望,夫人出宫时,能够带上葭儿。 ”

“这……”

“夫人,如今天下安靖,我想葭儿的安全断不至于有问题,希望夫人能够答应。 ”陈娇说道,“夫人行医世间,也许对这些富家子女不知人间甘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并不希望葭儿太过天真,如今好好教导她,总比将来她吃苦受罪之后,自己醒悟来得好。 ”

“既然娘娘这么说。 老身从命就是。 ”缇萦点头应道。

“多谢夫人。 ”

……

“夫君觉得,陛下会相信你的辩解之辞吗?”张萃为李希斟了一杯茶,问道。

“陛下放任我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李希接过茶杯,微微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像他这样的帝王,其实最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判断。 我的辩解其实是毫无作用。 这一次特地挑明,也不过是为了警告我罢了。 ”

“那……阿娇地事情……”

李希抿唇一笑,说道:“这是最让我惊讶的地方,她竟然能够再度有喜。 果然是大喜啊。 ”

“目前卫皇后和太子虽然看似稳固,但是在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经危如累卵了,阿娇这个时候有喜,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

“但是陛下并未训斥卫皇后,而且在这件事情上。 卫家的立场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 ”

“正因为陛下这样轻轻揭过,所以才可怕。 若他还会训斥卫子夫还会发怒,则事情过了也便过了,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其实是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

淮南国

“纪稹!”刘陵浑身颤抖地看着云淡风轻得一如既往的纪稹。 咬牙说道,“你耍我!从头到尾,你都在耍我!”

“不敢。 ”纪稹笑着回应道,“在下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翁主之前。 不也是在耍在下吗?”

“我父王,现在在哪里?”刘陵看着满目疮痍,颤抖着问道。

“这个么……”不用等纪稹回答,已经有一个小兵高声喊着,来报说,“淮南王畏罪『自杀』了!淮南王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句话,刘陵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纪稹同情地看了刘陵一眼。 这个女子的机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只是在强大地军队面前,所谓的智谋只是笑话。

“陛下曾有言在先,不可伤翁主你的『性』命。 因此,在下会送翁主您回长安。 请千万保重。 ”纪稹冷淡地说道。 对他来说,淮南王***了,就表示他的任务完成了,而他与刘陵的接触也就到此为止了。

“纪稹!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笨蛋!天下第一笨蛋!”刘陵见纪稹即将离去。 忽然厉声喊道。

纪稹皱着眉头转过身。 看向刘陵,以为这位翁主是刺激太大。 忽然得了失心疯。 他对一旁的卫兵说道:“陵翁主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

“纪稹!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生父母是谁吗?从没想过,有一天和亲人团聚吗?”刘陵高声吼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地母亲现在身在何处吗?”

听到这句话,纪稹猛地转过身,看向刘陵,说道:“你说什么!”

……

前殿。

“陛下,冠世侯已下淮南、衡山。 ”公孙弘拿着奏折上奏道,“于淮南王府查得伪造之玉玺龙袍,淮南王安畏罪***,衡山王赐闻信亦戮颈服罪。 ”

公孙弘心中知道这两位诸侯王的自尽很是有问题,毕竟大汉天子治国首重孝悌,以他们二人王叔的身份,纵使押到长安,也不过是个贬为庶民的惩罚罢了。 想来不过是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愿意承担屠戮叔父地罪责,私令下面人动的手吧。

刘彻靠在扶手上,点了点头,说道:“拟诏,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 知人则哲,惟帝难之。 盖君者心也,民犹肢体,肢体伤则心惨怛。 昔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 此朕之不德。 命优抚孝弟、力田。 孤、老、寡、鳏、独,赐帛人二匹至五匹。 八十以上赐米人三石。 有冤失职,使者以闻。 ”

“是。 ”李希点头应道。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宣布。 ”刘彻开口宣布道,“朕的三位皇子都已介学龄,故而,朕将责令三位皇子迁入博望苑,另择太傅少傅教导之。 ”

刘彻忽然做的这个宣召,让殿中地诸人都有些蒙了,但是他接着又宣布道:“今冬寒雪不止,民多冻死,朕心甚悯,着各级官吏,仿元朔五年旧例,以工代赈,设粥棚、煤场,助民度此寒冬。 ”

煤之一物长年来都由彭城煤行所独占,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对这个看似无背景的小小煤行起过歹意,但是每次那煤行都有化险为夷的神奇魔力。 而这一次皇帝忽然提及,却好像那煤行已经转入官营了一般,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负责的人去询问,在场诸人也没几个开口询问的,底下便是一片赞颂之声。

“陛下圣明。 ”

“此乃仁政。 ”

刘彻看着如同应声虫一般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然后说道:“御史大夫番系就任以来,碌碌无为,不恤民心,黜之。 乐安侯李蔡擢升为御史大夫。 ”

李希笔墨不停地将刘彻口中的话化为圣旨上地金科玉律,而静坐在大殿角落的太史令司马迁亦静静地做着笔录,在群臣的阿谀奉承声停下之后,只留下这两处沙沙声,衬托得整个大殿更加的安静。

番系终于连这个隐形了的御史大夫也做不成了,只是最终顶替他的人竟然会是出身将门,一直以来都担任武职的李蔡,却是令群臣有些目瞪口呆。

刘彻见此情景,便开口说道:“若无事,退朝吧。 ”

……

“李卿,再替朕拟一道诏书,冠世侯纪稹平淮有功,加一千二百户,凡三军将士有功者,皆升一级。 ”刘彻离了前殿,并未乘坐銮舆,而是缓步而行,令李希跟在身后。

“臣遵旨。 ”李希答道。

“李卿。 ”刘彻忽而转头说道,“你家中除却妻房子女,还有何亲人?”

“臣于襁褓之中即丧母,行年四岁,慈父见背,此后便由家仆抚养,靠着祖上留下的遗产度日。 ”李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卿身世孤苦,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家中老仆地照料啊。 ”刘彻微笑着点头。

“是。 ”

“李卿入仕是为了避开江都王吗?”

“这亦是一个原因。 臣之所以迟迟不愿入仕,还因为,臣不知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地。 一直到陛下重用主父偃,行推恩令,臣才肯定,陛下乃是有为之君。 ”

刘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希,说道:“这么说,一直到了元朔年间,你才觉得朕是可托之君?”

“正是如此。 ”

刘彻对他如此说话并不感到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大的胆子。 ”

君臣二人便就说说停停,不觉来到了猗兰殿,杨得意以尖锐地嗓子提醒二人道:“陛下,猗兰殿到。 ”

“朕知道了。 ”刘彻回道,“李卿,你且先回去吧。 那彭城煤行之事,须得你和桑卿多加『操』心了,谨记煤之来源须严格保密。 ”

“是,陛下。 ”

……

“咱们这位陛下,是对诸位皇子的教养上了心了。 ”李希脱下官服,在椅子上躺下。

“哦?”

“你知道这两日,陛下发了多少道诏书出去吗?”李希半眯着眼睛问道。

“多少?”

“董仲舒、韩安国这些饱学大儒自是不用说了,连东方朔、朱买臣、张骞、司马相如等一众人也得了陛下的诏令,准备前往博望苑为三位皇子授课。 ”李希说道。

第一百一十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二)









第一百一十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二)

“葭儿……”陈娇的语气有些沉沉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奴的一句“娘娘,笔墨纸砚来了”打断。 她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便将女儿放下,起身走到桌边,说道:“葭儿,你先随阿奴姑姑去外面玩。 ”

见女儿惴惴不安地离开,陈娇提起『毛』笔,连写了两封信件,自己又看了一番,确定语句并无失误,便将其好好封存,将信封交与一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将这两封信交给聂胜大人。 ”

“是。 ”宫女得令离去。

缇萦方才立于她的身侧,自然将信的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略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娘娘此举可救无数人『性』命。 ”

陈娇笑道:“这原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也已经是晚了。 ”

“但是娘娘终究肯为之舍弃了不少钱财……”

陈娇伸手阻拦道:“夫人,你该知道这些钱财于我并无任何意义。 若夫人真的觉得不安心,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是啊。 我知道夫人这段时间还是会经常出宫,为人治病,我是希望,夫人出宫时,能够带上葭儿。 ”

“这……”

“夫人,如今天下安靖,我想葭儿的安全断不至于有问题,希望夫人能够答应。 ”陈娇说道,“夫人行医世间,也许对这些富家子女不知人间甘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并不希望葭儿太过天真,如今好好教导她,总比将来她吃苦受罪之后,自己醒悟来得好。 ”

“既然娘娘这么说。 老身从命就是。 ”缇萦点头应道。

“多谢夫人。 ”

……

“夫君觉得,陛下会相信你的辩解之辞吗?”张萃为李希斟了一杯茶,问道。

“陛下放任我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李希接过茶杯,微微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像他这样的帝王,其实最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判断。 我的辩解其实是毫无作用。 这一次特地挑明,也不过是为了警告我罢了。 ”

“那……阿娇地事情……”

李希抿唇一笑,说道:“这是最让我惊讶的地方,她竟然能够再度有喜。 果然是大喜啊。 ”

“目前卫皇后和太子虽然看似稳固,但是在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经危如累卵了,阿娇这个时候有喜,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

“但是陛下并未训斥卫皇后,而且在这件事情上。 卫家的立场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 ”

“正因为陛下这样轻轻揭过,所以才可怕。 若他还会训斥卫子夫还会发怒,则事情过了也便过了,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其实是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

淮南国

“纪稹!”刘陵浑身颤抖地看着云淡风轻得一如既往的纪稹。 咬牙说道,“你耍我!从头到尾,你都在耍我!”

“不敢。 ”纪稹笑着回应道,“在下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翁主之前。 不也是在耍在下吗?”

“我父王,现在在哪里?”刘陵看着满目疮痍,颤抖着问道。

“这个么……”不用等纪稹回答,已经有一个小兵高声喊着,来报说,“淮南王畏罪『自杀』了!淮南王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句话,刘陵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纪稹同情地看了刘陵一眼。 这个女子的机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只是在强大地军队面前,所谓的智谋只是笑话。

“陛下曾有言在先,不可伤翁主你的『性』命。 因此,在下会送翁主您回长安。 请千万保重。 ”纪稹冷淡地说道。 对他来说,淮南王***了,就表示他的任务完成了,而他与刘陵的接触也就到此为止了。

“纪稹!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笨蛋!天下第一笨蛋!”刘陵见纪稹即将离去。 忽然厉声喊道。

纪稹皱着眉头转过身。 看向刘陵,以为这位翁主是刺激太大。 忽然得了失心疯。 他对一旁的卫兵说道:“陵翁主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

“纪稹!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生父母是谁吗?从没想过,有一天和亲人团聚吗?”刘陵高声吼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地母亲现在身在何处吗?”

听到这句话,纪稹猛地转过身,看向刘陵,说道:“你说什么!”

……

前殿。

“陛下,冠世侯已下淮南、衡山。 ”公孙弘拿着奏折上奏道,“于淮南王府查得伪造之玉玺龙袍,淮南王安畏罪***,衡山王赐闻信亦戮颈服罪。 ”

公孙弘心中知道这两位诸侯王的自尽很是有问题,毕竟大汉天子治国首重孝悌,以他们二人王叔的身份,纵使押到长安,也不过是个贬为庶民的惩罚罢了。 想来不过是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愿意承担屠戮叔父地罪责,私令下面人动的手吧。

刘彻靠在扶手上,点了点头,说道:“拟诏,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 知人则哲,惟帝难之。 盖君者心也,民犹肢体,肢体伤则心惨怛。 昔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 此朕之不德。 命优抚孝弟、力田。 孤、老、寡、鳏、独,赐帛人二匹至五匹。 八十以上赐米人三石。 有冤失职,使者以闻。 ”

“是。 ”李希点头应道。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宣布。 ”刘彻开口宣布道,“朕的三位皇子都已介学龄,故而,朕将责令三位皇子迁入博望苑,另择太傅少傅教导之。 ”

刘彻忽然做的这个宣召,让殿中地诸人都有些蒙了。 但是他接着又宣布道:“今冬寒雪不止,民多冻死,朕心甚悯,着各级官吏,仿元朔五年旧例,以工代赈,设粥棚、煤场,助民度此寒冬。 ”

煤之一物长年来都由彭城煤行所独占。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对这个看似无背景的小小煤行起过歹意,但是每次那煤行都有化险为夷的神奇魔力。 而这一次皇帝忽然提及,却好像那煤行已经转入官营了一般,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负责的人去询问,在场诸人也没几个开口询问地,底下便是一片赞颂之声。

“陛下圣明。 ”

“此乃仁政。 ”

刘彻看着如同应声虫一般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然后说道:“御史大夫番系就任以来。 碌碌无为,不恤民心,黜之。 乐安侯李蔡擢升为御史大夫。 ”

李希笔墨不停地将刘彻口中的话化为圣旨上地金科玉律,而静坐在大殿角落的太史令司马迁亦静静地做着笔录,在群臣的阿谀奉承声停下之后。 只留下这两处沙沙声,衬托得整个大殿更加的安静。

番系终于连这个隐形了地御史大夫也做不成了,只是最终顶替他的人竟然会是出身将门,一直以来都担任武职的李蔡。 却是令群臣有些目瞪口呆。

刘彻见此情景,便开口说道:“若无事,退朝吧。 ”

……

“李卿,再替朕拟一道诏书,冠世侯纪稹平淮有功,加一千二百户,凡三军将士有功者,皆升一级。 ”刘彻离了前殿。 并未乘坐銮舆,而是缓步而行,令李希跟在身后。

“臣遵旨。 ”李希答道。

“李卿。 ”刘彻忽而转头说道,“你家中除却妻房子女,还有何亲人?”

“臣于襁褓之中即丧母,行年四岁,慈父见背,此后便由家仆抚养。 靠着祖上留下的遗产度日。 ”李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卿身世孤苦。 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家中老仆地照料啊。 ”刘彻微笑着点头。

“是。 ”

“李卿入仕是为了避开江都王吗?”

“这亦是一个原因。 臣之所以迟迟不愿入仕,还因为。 臣不知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地。 一直到陛下重用主父偃,行推恩令,臣才肯定,陛下乃是有为之君。 ”

刘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希,说道:“这么说,一直到了元朔年间,你才觉得朕是可托之君?”

“正是如此。 ”

刘彻对他如此说话并不感到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大的胆子。 ”

君臣二人便就说说停停,不觉来到了猗兰殿,杨得意以尖锐地嗓子提醒二人道:“陛下,猗兰殿到。 ”

“朕知道了。 ”刘彻回道,“李卿,你且先回去吧。 那彭城煤行之事,须得你和桑卿多加『操』心了,谨记煤之来源须严格保密。 ”

“是,陛下。 ”

……

“咱们这位陛下,是对诸位皇子地教养上了心了。 ”李希脱下官服,在椅子上躺下。

“哦?”

“你知道这两日,陛下发了多少道诏书出去吗?”李希半眯着眼睛问道。

“多少?”

“董仲舒、韩安国这些饱学大儒自是不用说了,连东方朔、朱买臣、张骞、司马相如等一众人也得了陛下的诏令,准备前往博望苑为三位皇子授课。 ”李希说道。

……

未央宫中的两殿对于刘彻的这一安排各有所思的时候,陈娇也在甘泉宫收到了刘彻地来信,得知了他打算在博望苑办皇家学校的消息。 陈娇看到他说,灵感还是来自于她当年在辽东办的那个学堂,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陛下的信里说了什么让娘娘开心地吗?”为她针灸的缇萦开口问道。

“没什么。 ”陈娇笑着将信件掩上,问道,“夫人今日还会出去吗?”

“嗯。 虽然陛下下令办了粥棚,还令人设立煤场售煤,不过还是有许多人病倒了。 所以……”

“夫人辛苦了。 ”陈娇说道,“若不是我身子太虚,起不了身,原该和你一块的。 ”

“娘娘可别这么说,你的身子可是需要好好调养呢。 我还等着七月为你接生个皇子呢。 ”缇萦笑道。 陈娇在怀孕初期经历了这么多奔波劳神的事情,若不是及时遇上缇萦,这个孩子怕是留不住的。 正是因为她的身子极虚,所以刘彻回京之时才不敢带她上路。

“今日还带葭儿一起去吗?”

“小公主啊。 ”缇萦摇了摇头,说道,“娘娘难道都不觉得心疼吗?”

陈娇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是心疼她的,可这个孩子总要熬过这一关地。 ”

子建立为王。 七年『自杀』。 淮南、衡山谋反市,建颇闻其谋。 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配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汉公卿请捕治建。 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 王服所犯,遂『自杀』。 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陈娇接到江都王服诛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刘建终究还是太嫩了,只是些许谣言恐吓,便被刘彻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年之间连除三国,天下诸侯此刻怕是已经没有人敢和朝廷对抗了吧?陈娇如此想道。

“姑姑,请陛下将细君送到我这里来吧。 ”刘徽臣神『色』黯然地说道。

陈娇抬起头,望着她,说道:“你真的决定带细君离开吗?”

“是啊。 ”刘徽臣低下头,说道。

“徽臣,我很抱歉。 我曾经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的。 ”陈娇开口说道。

“不,姑姑带我离开王府,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刘徽臣忙说道,“而且,这最后还肯为我救出细君这孩子,徽臣已经十分感激了。 ”

“既然你去意已决……”陈娇苦笑着说道,“等细君那孩子来了,我便送你离开吧。 ”

“多谢姑姑费心了。 ”

“这也没什么。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要你再在此处停留一阵子了。 ”

“……姑姑难道还不打算回长安吗?”刘徽臣开口问道。

“缇萦夫人不是说了,我之前焦虑过度,身子虚了,必须留在此处安胎啊。 ”陈娇抬头微笑道。

“安胎安了两月余,也该够了,姑姑。 你若再不回去,那从前的处处布置,怕是要全白费了。 ”刘徽臣觉得自己真的要看不懂这对夫妻了。 从前是你防我来,我防你。 如今地情形却是,她那皇帝叔叔分明已经发现了她调用地情报网络,却也不做什么破坏。 而陈娇明知道刘彻伤势一好,就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紧张,只是悠哉游哉地等着。

“他既然没有伤到你们,也便算了。 ”陈娇说道。 刘彻的所为,终究还是处处留着面子地,“朝廷也不过是在翻查淮南余孽罢了,不是派了那吕步舒去查案了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三)

“查案?”刘徽臣冷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案好查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株连二字罢了。 杀鸡儆猴,那些廷尉府的人不过是陛下的牵线木偶,听从他的吩咐,挑选那只鸡和那些猴罢了。 ”

“徽臣,够了。 ”陈娇轻道,“你既已决定离开,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

……

“臣遵旨,明日便启程将小翁主送到甘泉宫去。 ”纪稹站起身,说道。

“你和你姐姐也是许久未见了,去了也可好好陪她说说话。 ”刘彻满意地看着眼前沉着的青年,说道。 经历了这一次的平淮之战,这个孩子似乎更成熟了几分。

“陛下,冠军侯在殿外求见。 ”杨得意走到殿内禀报道。

“让他进来。 ”

纪稹听到杨得意的禀报时,沉静如水的眸子忽而闪过一道精光,自从淮水之滨一别,已经有两个月不见了。 听说陛下如今虽然不肯见大将军和卫皇后,却时时将他招进宫,宴饮游乐时总少不了请他来。 那人一贯是最讨厌这些的,平素都是头一甩就拒绝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那边境的厮杀、战场的喧嚣,如今却……

“霍去病见过陛下。 ”霍去病相对清瘦了些,想必这两个月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亦看到了纪稹,但是却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平身。 ”刘彻转向纪稹,说道:“其实今日叫你和去病来,是有一事要令你们二人去办。 ”

“请陛下吩咐。 ”纪稹、霍去病二人齐声说道。

“随朕来。 ”

刘彻早已经令人安排了车驾,三人一阵飞驰之后,出了长安城,入了上林苑的博望苑。 一到这个地方,不需要刘彻说明。 两人也都猜到了他们即将接受的任务是什么。 三位皇子所必须接受的课程里自然也包括骑术、『射』箭、武术等,只是宫里的侍卫们却无一敢真的对这三个娇贵的小皇子动手,使得刘彻极为不满意。 如今挑到纪稹霍去病二人身上,却也不奇怪。 一则他们二人地武艺不错,足以为皇子师;二则他们二人的身份也镇得住这三个小家伙,好歹若按照辈分来看,他们一个是皇子们的舅父,一个是皇子们的表兄。

进了博望苑。 这一日恰好是二人的旧相识张骞在给皇子们上课,讲的是西域诸国的情况。 刘彻并未打扰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张骞讲完课。

其实三个皇子早已经发现了刘彻立在一边,但是因为课未上完因而不敢轻易离座,一直到张骞宣布下课。 三人才敢走到刘彻身边,喊道:“父皇。 ”

“都起来吧。 ”刘彻说道,继而转向纪稹霍去病,问道。 “今后,你们二人一起来教导他们的武艺骑『射』,如何?”

纪稹复杂地看了一眼三人,心中叹息着,这三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是姐姐地孩子。 真是可惜了。

霍去病一扫而过的目光微微在刘据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敏锐地发现,这个太子在看到他与纪稹同来时,眉头皱了皱。

皇帝金口一开。 两人自然不可能再推脱,纷纷应道:“臣等遵旨。 ”

“那么,朕的这三个皇子便拜托给你们两个了。 ”刘彻说道。

……

堂邑侯府。

“小侯爷,你回来啦。 ”

“小侯爷,众利侯在内堂等你呢。 ”

纪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早先刘嫖所赠的那两名歌女,如今他的贴身侍婢,静女、南威一起拥了上来。

“知道了。 ”纪稹点了点头。 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内堂,看到那个昔日损友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喝着小酒,唱着不成调的曲儿。

纪稹有些啼笑皆非地说道:“众利侯邢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来啦,”邢天放下脚,走到他身边。 问道。 “陛下找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居然回得这么晚?”

“你呢?暗卫地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纪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反问道。

“我?我办事,你放心就是。 ”邢天笑道,“我可不像你,封地两千八百户的冠世侯大人,你是树大招风,我是船小好调头。 ”

“那就好。 ”纪稹夺过邢天手中的酒壶,就往嘴里灌酒,倒让邢天吓了一跳。

“喂喂,你干吗啊?”

“别喝了!”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到底在宫里怎么了?下朝的时候都还好好地……”

“……是因为霍去病吗?我看到他也进宫了。 ”

这句话一出,满室寂静,纪稹跌坐在椅子上,酒壶亦被弃置于地,说道:“陛下令我和他教导博望苑中三位皇子的武艺……”

“所以?”

“原想着从此陌路也没什么,可是见到他那故作陌生的样子,果然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啊……”

“心软了吗?”

“……不。 ”

“微之,你不要忘记,你们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除非有人肯先退一步,否则,什么知己情意都只是空谈罢了。 ”

……

北宫,幽室

皎洁地月光从天上洒落,落在这个被宫中众人视为不详之地的宫室中,里面影影绰绰竟然有许多宫女宦官在其中来来往往。 宫女们将一道道精制的菜肴放置在玉案前,菜肴之丰盛可比御膳。

“翁主,菜齐了。 ”一个宫女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 ”那女子应道,她半仰起头,只见她娥眉轻扫,朱唇半点,眼波流转间有着无尽的娇媚之感,这人却正是淮南王翁主。 刘陵。

“叫你们的皇帝陛下来见我。 不见到他,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答的。 ”刘陵说道。

一边伺候的几个宫女互相对望了一眼,开口说道:“翁主且莫为难我等了,陛下万乘之尊,我等怎么请得动呢?翁主还是快些用膳吧。 ”

“去把我的话传给刘彻,他知道我地『性』子。 他若不来见我,我要死。 你们是拦不住地。 ”刘陵丝毫没有理会宫女的推脱之辞,自管自地说道,“我若死了,最终吃罪的,还是你们。 ”

宫女听她这么说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退了下去。 而刘陵则在室内安心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所求终究会得到满足的。 果然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 便听到有人入内的声音。

“你要见朕?”刘彻在刘陵的面前停步,俯视着问道。

“是啊。 ”刘陵缓缓站起身,凝视着刘彻,忽而发出一声惨笑,说道。 “你果然没事啊。 但是我的父王,我地王弟,却葬身在了那淮南国都地城楼之上。 ”

“和朕作对,他早该知道会有此结局。 ”刘彻并不为这似癫似狂的刘陵所动。 只是冷冷地说道。

“呵呵,你独留我一命,是因为你还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这次地事变吧,想知道我们淮南这数十年来所安『插』的暗线吧。 ”刘陵说道,面上的笑容却是极美的。

“你若愿说,朕可少去许多麻烦。 你若不说,朕也自有办法。 ”刘彻看了刘陵一眼。 说道,“本以为你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才要求见朕的。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刘彻!”刘陵见他就要离去,忽然大吼道,“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为什么?我刘陵究竟有哪一点不如她陈阿娇?”

刘彻止住脚步,转头望着跌跌撞撞跑到自己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地堂妹。

“只因为我姓刘。 而她不姓刘便有如此的不同吗?”刘陵泪水如珠。 不断落下,“论容貌。 论品德,我到底有哪一点比她不过?”

刘彻低头看着这个已然全没有往日翁主尊严的女子,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六岁,站在桃花树下,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遥遥地望着自己。 那时的刘陵,很像阿娇。

“陵儿,当年你不该随叔父来长安地。 ”刘彻伸手扶正她,为她整好发,轻声说道,眼神却已经深沉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心思。

“忘记吧。 你执着得太久了。 也许,到现在你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执着究竟是因为情爱,还是因为你的不甘心。 ”刘彻说道。

那一年,淮南王刘安来长安向窦太皇太后进献《淮南鸿烈》一书,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赞誉,引得一心改制的他气恼不已。 所以才会招惹这个小堂妹,那无意地几次温柔不过是因为对淮南王的愤怒。

“不甘心?”刘陵脸上带着惨然的笑,说道,“刘彻你看轻的,究竟是我刘陵,还是你自己?”

刘彻静立在当场,不再说话。 其实对于刘陵,他心中未必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否则今日也不会现身相见。 他嘴唇微动,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转身离去。 对刘陵本就是无心,在这最后时刻的一时怜悯也挽回不了什么。

而刘陵亦没有阻止他的离去。 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也看到了,她已经了无遗憾了。 她仰头望了望外面地月光,笑道:“今夜月『色』正好,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

“陛下,陵翁主去了。 这是她最后留给陛下的遗书。 ”看到宫女送上来的遗书,刘彻并不感到意外。 刘陵这般孤傲的风骨,本就是不肯以囚犯之身给人折辱的。

他神『色』不变地接过遗书,打开一看,果然是一连串的名单,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陵儿啊,就算过了这十八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地好骗。

“杨得意,令人厚葬陵翁主。 ”

“是,陛下。 ”

“……为朕准备笔墨。 ”

云阳宫。

“娘娘,怎么了?”

陈娇合上信件,转头问道:“阿奴,缇萦夫人在哪里?”

“缇萦夫人?方才我好像看到她和公主在宫外呢。 ”

“你去请夫人过来,我有事情找她。 ”陈娇笑着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四)

“夫人找老身何事啊?”说话间,缇萦正巧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陈娇见到缇萦,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说道,“夫人,我听你的话,已经在这宫中静养两个月之久了。 现在的身子,是否能够回长安了?”

缇萦『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道:“娘娘为何忽然如此着急?”

“夫人只要回答我,现在是否能够启程就行了。 ”

“娘娘的身子原就康健,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倒也不是不行……”缇萦答道,眼光不觉落到了陈娇拿在手中的信件上,心道她如此着急,大约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吧,皇宫中的事情向来是最说不清楚。

“既然如此,阿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 ”陈娇宣布道。

……

正月时候的长安城外,虽然还有些寒冷,但是积雪已经渐渐融化,两旁的树梢枝头也看得出绿意,天地间都是一片勃勃生机。

一个穿着华丽衣袍的男子身边领着几个家人,在官道边上焦急地等待着。

“陛……公子,夫人的车驾想必就快到了,您不必太着急。 ”其中一个人安慰道。

“你还敢说话!”那等待之人正是刘彻,他狠狠瞪了一眼说话者,那说话者正是马何罗,“朕命你留在甘泉宫好好保护陈娘娘,你竟然先回来了!”

马何罗自然分辩说自己是因为奉命回来通报消息的。

“她现在有了身孕,就算她再怎么坚持,你们也该拦着她!办事不力。 ”刘彻一甩袖,人更气愤了。

杨得意见马何罗被训斥了,也不敢吭声,只将眼睛盯着那官道的远方。 期望发现那早该出现的马车。 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看到一点白『色』的车影子。

“公子,公子,好像是夫人的车驾来了。 ”杨得意惊喜地说道。

刘彻也顾不得马何罗,转身一看,果然是陈娇的车驾,聂胜驾地车。

马车在几人的面前停下,聂胜从位置上跳下。 叩首道:“臣聂胜见过皇帝陛下。 ”

“起来吧。 ”刘彻随意挥了挥手,说道。

竹帘轻动,一双如玉手腕将其撩开,玉簪微探,阿娇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刘彻的面前。 因为长途的跋涉,她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她笑了笑,说道:“怎么亲自来接了?”

“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又是做什么?”刘彻轻骂道。

两人一起上了车。 从横门进了长安城,又是一番舟车劳顿转进了昭阳殿。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两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已经是小半天以后的事了。

“你让葭儿随缇萦夫人走了?”刘彻惊讶极了。

“葭儿在宫中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让她到外面转转。 真正地去接触一下民间,而不是随意看看便走。 ”陈娇仰头说道。

“先斩后奏,是因为怕朕会不答应吗?”刘彻挑眉问道。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 “如果还信不过你,我就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回长安了。 ”

“……阿娇。 ”刘彻被她这么一说,略略有些感动,紧紧握住她地手。

“我知道你急着回来长安,是因为放心不下。 你放心不下卫子夫,也放心不下我。 ”陈娇说道,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刘彻的面容,“彻儿。 我想再信你一次。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甘泉宫那一次,你肯以身保护我和葭儿,所以我也没有负你。 ”

“我告诉自己说,假如你回长安城之后,没有对付李希大人,没有对付我娘亲,假如你肯信我对于所谓的江山所谓的皇位没有一点点的兴趣。 那么。 我也信你。 就算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是我愿意为它付出努力。 ”

“阿娇!”刘彻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抓住了那已经失去了很久很久的东西。 那样东西叫做信任。 他抓住陈娇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口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她地名字。

是的,他们都知道,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经不是卫子夫,而是他们自己。 所以在生死相许之后匆匆别过,各自生活,因为他们都想,再考验一下对方和自己。

“彻儿,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个千秋家国梦,一个很长很大的梦。 ”陈娇抽出一只手,放在刘彻地胸口,说道:“我从前总害怕你被那个梦带走,总怕自己会成为你的那个梦的牺牲品,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是否有一天我们能够站在一起,一起去完成这个梦。 ”

“阿娇,没有想到的人是朕。 ”刘彻拨开她地发丝,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朕早该知道,你是阿娇,和别人是不同的。 ”

陈娇靠在他的怀中,眼眶也不觉有些热。

唦……嘶……唦……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烛芯燃烧时,火星迸裂的声音。 烛影摇红,那层层叠叠的以丝绸制成的帘帐偶尔被抖动,从那缝隙中透『露』出一点点地烛光和春光。 陈娇温顺地靠在刘彻的怀中,低声说道:“左官律,附益法?”

“嗯。 附益法是和推恩令相辅相成的。 如今推恩令已经施行了数年了,也该是借着这战胜之威,将附益法公告天下了。 ”刘彻任由阿娇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玩耍,在她的耳边说道,“左官律可以绝了那些读书人到诸侯处出力的路子。 任谁为官不会希望自己低人一等的。 ”

“历代先帝所封的几大诸侯国被你削地削,除地除,如今早就没有几个可以成气候的了。 稍有点眼『色』地,也都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朝廷对抗,看来这两条律令是可以畅通无阻了。 真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呢。 ”陈娇『摸』了『摸』那展开的手上的老茧,刘彻并非养在深宫的文弱书生,这些老茧多是骑马练剑时留下的。

“呵呵。 朕十六岁即位至今也有二十年了。 如今才可说,在削藩一事上略有小成啊。 ”刘彻说道。

陈娇忽然停下手中的抚『摸』动作,不再说话。

“怎么了?”

“你觉得到底是郡县制来得好,还是分封诸侯来得好?”陈娇问道。

“……”

“天下人都说秦亡于严刑苛法、亡于郡县,我倒真想知道,你这个皇帝的看法呢。 ”陈娇重新『摸』着刘彻的手,说道。

“……若论令行禁止,自然是郡县更好。 诸侯为害甚大。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高祖也是为了保住刘氏天下,防止异姓为王,才分封刘氏子弟为诸侯地。 只是他想不到,不过百年,这些诸侯竟成了帝王宝座下绊脚的荆棘丛。 ”

“那么说,陛下是反对分封诸侯的喽?”

“是啊。 从我的本心来说,自然是不分的好。 ”

“从你的本心?”陈娇转过身。 不解地望着刘彻。

刘彻在她的额际落下一吻,说道:“傻瓜,你以为当初皇爷爷难道真的是心甘情愿封前淮南王地诸子为王的吗?他深受诸侯之害,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么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祸害呢?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

陈娇听完,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刘彻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只是在想,若我真的生下了皇子,他能在这长安待多久呢?”陈娇说道。

刘彻的面『色』骤变,刚欲开口解释些什么。 便被陈娇掩住双唇,说道:“我不想听你说地那些宽慰人心的话。 我并不是什么无知愚『妇』,有些话,你要么别说,若要说,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

“我知道你根本不打算废太子,你不但不会废他,甚至还会好好培养他。 因为你想要挑选出一个真正能够执掌大汉江山的继承人。 所以我才会担忧。 太子之位稳固,若我诞下皇子,只怕朝中就要冒出不少忠臣良将,催促你早日分封了。 毕竟,我的身份不同。 ”

若阿娇以废后地身份生下皇子,只怕朝中很多人都要感到不安了,究竟这个皇子算是嫡出还是庶出,便成了大问题。 所以一定有很多人希望这个孩子的身份早点被定下来。 而以分封之法确定这个孩子和太子之间的尊卑名分是最快捷最简便的方法。

刘彻握住陈娇的手,认真地说道:“朕保证。 即使有分封,在他成年之前,都可以不去就国。 ”

陈娇轻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道:“不再做无谓的哄骗,算是你有进步的表现吧。 ”

“你难道不怕朕最终让太子即位吗?”刘彻问道。

“……说不怕是骗人地,毕竟我和卫子夫如今可以说是有了生死之仇了。 ”陈娇苦笑着说道,“戚姬吕后,殷鉴不远。 彻儿,我只希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的选择是刘据,那么就放我的孩子们离开吧,不要觉得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住。 高祖的安排那么周密,有惠帝的贴身保护,赵王还是被鸩杀了,不是吗?”

刘彻被陈娇此时的表情完全震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坦白也许太过残酷了。

“不必这样,彻儿,我宁愿接触真正地你,也不要再去面对你地温柔面具了。 那样,我会害怕,怕你其实已经变了,而我却还傻傻地没有察觉到。 ”陈娇边说边捧起刘彻的脸仔细端详,说道,“我们,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

元狩元年地夏天,陈娇终于诞下一名皇子,这个消息令得馆陶大长公主一脉的人心花怒放,李希亦是暗暗高兴不已,刘彻对于新落地的儿子更是宠爱有加。

“是个皇子吗?”卫子夫在宫中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十分平静,大半年的幽居生活,使得她的肌肤变得苍白。

“老天终究还是太过厚爱她了。 ”卫子夫对这件事情惟一的评价便只有这么一句,似怨似叹。

“竟然真的诞下了皇子。 ”公孙弘在相府中得到消息时,亦是感叹了一句。 对于正处于上升状态的当今朝廷来说,这位皇子的诞生就像是在一个大湖中落下了一滴雨水,表面看来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是终有一天,因为这滴雨水而泛起的涟漪会遍及整个湖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驱千里势不可挡(一)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驱千里势不可挡(一)

“皇子啊。 ”刘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基本已经有些麻木了。 那一次的行差踏错,付出代价的不只是卫子夫,还有她。 若非后来送上了当年南宫公主所赠的锦囊,提示刘彻姐弟情意,平阳侯一家怕是早被刘彻送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阿娇啊阿娇,我终究还是错了。 ”刘婧遥遥望着天际,喃喃道。

彻儿的心再狠,终究还是个人啊。

外界纷繁复杂的反应,陈娇根本无意理会,她再一次沉浸在做母亲的快乐中,白白胖胖的儿子令她忽然无比想念那被自己强行送走的女儿,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曾经娇气的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将儿子小心地放到女儿曾经睡过的摇篮里,陈娇推着小小的摇篮,在宫女的指引下,向刘彻所在的庭院走去。

刘彻正在『射』箭,见陈娇来了,便停了下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来了?”

“我听说,匈奴人又来进犯边境了?”陈娇问道。

刘彻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然后说道:“是匈奴人留在东面的左贤王部,大约万余人,在上谷,杀掠了一番。 ”

“那陛下打算?”

“这些年来,我们与匈奴每战必胜,这一次匈奴入掠之后,要求反击的呼声和从前一样高,军心士气极为可用。 ”刘彻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陈娇知道,这的确是他值得骄傲的地方,短短十年时间,他让汉人对匈奴人从畏惧不前到勇于抗击,对整个国家民族的精神面貌变化贡献极大。

“只是。 两年前的大旱,今冬的寒雪,终究是伤了朝廷地元气,要抽调出兵力怕是有些困难呢。 ”陈娇说道。

“朕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若出兵,怕是没什么好处,反受其累。 ”刘彻说道。

“原本?”

“阿娇啊,朕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真有道理。 江山代有人才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刘彻边说边叹道,“随朕来。 ”

刘彻让陈娇将儿子交与绿珠,拉着她的手匆匆向石禄阁走去。 石禄阁乃是皇家藏书之所,当年刘彻便是在此处接见董仲舒的,陈娇不知道刘彻为何带她来此,脸上充满了疑『惑』。

刘彻从案间翻出一幅地图,铺张开来,指点着图。 向陈娇解释道:“阿娇,匈奴人远遁漠北之后,在漠南仅留下两只精兵,一是在上谷以北的左贤王部,二是河西走廊的匈奴军。 ”

“河西走廊!”陈娇一直以来对于军事并非十分感兴趣。 所以并不知道匈奴人临走居然还『插』了一根鱼刺在汉朝人的喉咙里。 就算再怎么军事白痴,她好歹还是知道河西走廊是连通西域和汉朝地重要中转站,不能控制这里,丝绸之路根本就是一个无稽之谈。

“必须要拿下这里!”陈娇本能地脱口而出。

刘彻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说道:“正是如此。 你的看法和微之完全一样。 ”

“这两只匈奴军,左贤王部较强而河西匈奴军弱,偏偏河西匈奴军所占之地靠近关中,相对更危险些,并且还控扼着通向西域的咽喉要道。 若要巩固西北边防,连通西域诸国合攻匈奴,则此处非破不可。 ”纪稹在邢天面前摆开地图,一枚黑『色』棋子落在了地图上的河西走廊处。

“别说我没提醒你。 此处小国林立,并非只有匈奴一支,按照你的计划,率军从陇西出发,向西北进军,收复沿途小国,击浑邪王、休屠王部,如此可进军至敦煌附近。 打通河西走廊。 这怕是要花费一整年时间吧,你怎能保证那些小国不会降而复叛?他们怕匈奴的程度。 你是没见过。 到时候,好端端的一支精兵就这么被围在了这里,你这出谋划策的冠世侯可是罪责不浅啊。 ”邢天啪啪啪连扣下五个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住。

“邢天,人心不足蛇吞象。 匈奴人残暴,而汉人不但能给他们财富还能保护他们地财产,我相信他们是会选择的。 更何况,我朝自元朔年间开始的历次出塞都是连续打击匈奴人的北部防线,这一次转向河西,我相信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袭击效果。 而且,这次只要动用万余兵马就可以了,相信陛下是会答应地。 ”纪稹笑道。

“所谓的万余兵马可是骑兵啊。 纪大侯爷,你的手笔未免大了些吧。 大将军几次出塞可都是骑步兵混合的。 你倒好,大手一挥,要求组成一个万人骑兵,还要送他们去人生地不熟地地方闯『荡』个大半年。 ”

“我相信,只要领军之人稍稍用些手段,这次出击是必然能够令河西匈奴军大伤筋骨。 ”纪稹对邢天的讥讽不置一词,说道,“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很划得来的。 ”

“这个计划,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未免有些冒险吧。 ”陈娇听刘彻说完全盘计划,不觉皱起了眉头,“陛下看重这个计划,只怕还是最看重那条就粮于敌吧。 因为朝廷无需多少准备,却有可能坐拥一个巨大的战果。 ”

“哈哈。 ”刘彻听到陈娇这么说,忽然大笑起来,说道,“你看了这个计划说冒险,若是看了另一个只怕就要说不出话来了。 ”

刘彻指着地图又说道:“另有一个人告诉朕,他可以将之前那个计划缩短在三个月内完成,然后在夏季返回休整,让朝廷派一将军率部从陇西出发,向祁连山突袭,而他则率主力,从北地出发,西渡黄河,越贺兰山,绕居延泽,折向西南,过小月氏进入祁连山,双方会师后,再一举破浑邪王、休屠王部。 一年之内,两次连击,足以彻底摆平河西匈奴军。 ”

陈娇觉得自己似乎在听一个神奇的天方夜谭,虽然她并不是很了解汉代的军事情况,但是根据她这几年的所见,几乎每次出塞之后,朝廷都要花上一年地时间休整,方有可能再度组织人力物力出关作战。 但是在这个人的口中,不需要多少粮草准备,一切就粮于敌,只要给他准备好骑兵数万,便可以完全取下这至关重要的河西走廊。

“这个疯子,竟然比稹儿更加疯狂!”陈娇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糊涂了,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名词跳进了自己的脑海中。 “祁连山”,刚才刘彻的确好几次都提到了祁连山!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妻女无颜『色』。 ”

陈娇猛然间想起了这首著名的匈奴歌谣,她忽然知道这个比纪稹更加疯狂的疯子到底是谁了。

“霍去病!”邢天靠在扶手上,手中地酒壶因为只剩下半壶酒而被他晃『荡』出了清脆地声响,“你何不明说这个计划是为他打造的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稹微微转过头,不看邢天地表情。

“陛下是肯定不会再启用大将军了。 你刚立下大功,加官进爵。 李广将军老朽,李敢又不善骑兵,苏建因上次之失已贬为庶人。 韩说、张次公等人明显能力不足,圣眷亦不及。 所以,能够完美实行这个计划的人,就只有那位皇后的外甥,深受陛下宠爱,又具有极高天赋的骑兵天才,霍去病。 ”邢天说道,“他说他最希望做的事,是在草原之上,大漠之中,与匈奴人决战,而不是将全部的精力和年华都消磨在朝廷内宫的勾心斗角中。 所以,你就设计了这么个计划,希望他能离开去完成他的梦想,对吗?还真是心思用尽啊。 ”

纪稹闭嘴不再言语,只扫了邢天一眼,说道:“采不采用这个计划,由谁领兵,自有陛下圣裁,与我已经没关系了。 ”

“朕将前一个计划和去病一说,他便立刻若有所思。 只半日就兴冲冲地回来告诉朕第二个计划了。 ”刘彻说道,“因为他们,朕才知道,朕原来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人。 ”

陈娇听他这么说话,不由得扑哧一笑,横了他一眼道:“那也只是相对。 你以为这世界上会有几个霍去病啊?”

刘彻被她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朕平日还是小看了去病这孩子,这一次,也许真的该是他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

陈娇心中一跳,问道:“你是真的打算采用吗?”

“姑且试之。 ”刘彻说道,“不过,朕现在烦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

“是公孙先生执意归隐的事情吗?”陈娇问道。

“正是。 ”刘彻说道,“公孙先生是第一个完全按照朕的意愿选择的丞相,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尽心尽力,政绩卓然。 如今却总是上表说什么归隐,朕真是……”

陈娇想了想,说道:“公孙先生或者真的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不过,依我看更多的恐怕是因为年初淮南王一事,如今诸侯王间有议论,宗亲们亦指责公孙大人身为丞相,却没能好好处理淮南王之事,使得淮南作反,公孙大人身处嫌隙地,才不得不上表辞归,以表诚心的。 ”

刘彻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诸侯议论,宗亲指责,朕为此赔了一个主父偃也便够了,可不会为他们而再送走朕满意的丞相。 阿娇,替朕磨墨。 ”说完在案上铺开纸张,拿起狼毫笔。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二)

陈娇哑然,她早知道以刘彻的强势,当然是不可能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对那些诸侯低头的,最硬的几个骨头都啃下来了,余下的那些诸侯,对刘彻来说已经是箸下肉了。 她甩了甩头,顺从地为刘彻磨墨,看着他在白纸之上,慢慢写下挽留公孙弘的那些语句。

一时间石禄阁内的气氛很是安宁。

茂陵邑,冠军侯府。

卫青坐在凉亭之中,静静地看着霍去病教导霍光剑术,感觉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和霍去病似的。 只过了一会儿,年小力薄的霍光挺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直喘气,霍去病停下手,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

“是,大哥。 ”霍光虽然已经十分疲惫,却仍然谨守礼仪,分别向卫青和霍去病行过礼后才离开。

“小光倒是知礼守法,和你小时候真是不一样。 ”卫青看着一跌一撞离去的霍光,笑道,“你下手那么狠,他竟然一声气都不吭。 记得你刚开始练武的时候,每每磕着碰着,总是要哇哇大叫,弄得阖家皆知的。 当时,我还感叹过你不是练武的料呢。 ”

听卫青回忆起这些往事,霍去病的嘴角亦不觉爬上一丝笑容,说道:“那是有人宠着,惯着,自然吃不了苦。 小光他,和我不一样。 这孩子将来会比我更有出息的。 ”

“听说你昨日去拜见陛下,为他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 ”卫青轻咳了一声,提到自己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说道,“关于来年春天出塞的?”

“是的。 ”霍去病没有任何隐瞒,他取出一支笔,在石桌上画出了河西走廊一带的简易地图。 将那春夏两季的两次出击计划全盘托出。

卫青刚一听完,端在手中地茶杯便掉落了下来,破裂成了碎片,他立马站起来,反对道:“这不成,你会死的!”

“不会的。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定会成功!”

“但是。 这,终究太冒险了!”

“若成功了,就是一份巨大的功劳。 ”霍去病倒是十分镇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早已经想好,他知道卫青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舅舅,卫家需要这个功勋!”

听到他这句话。 卫青便停下脚步,望着这个外甥,忽然说不出话来。

“舅舅第一次出塞的时候,也是生死未知的,不是吗?可你赢回了你地第一个侯位。 我想。 我也可以。 ”霍去病仿佛全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注意力只集中在桌上的地图中。

不知何时,卫青已经坐下,坐在了霍去病的身边。 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去病,你肯在卫家有难的时候重新站出来,舅舅很高兴。 舅舅本以为从此真的要和你渐行渐远了。 幸而不用。 ”

“舅舅,姓郑也好,姓霍也罢,我们身上都留着卫家人的血,注定我们都不可能会抛弃这个家族的。 你不会。 我也不会。 ”霍去病说道。

“好,好!”卫青不住地拍打霍去病地肩,面上是难掩的喜悦。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刘彻来说只要卫家还有一人可用,那么他对卫家就会留有一份恩眷。 如今有了霍去病,卫家的地位也可稍稍踏实一些。

送走卫青之后,霍去病又回到了那个凉亭之中,伸手触『摸』着地图。 仰头任由夏日的凉风吹走他身上的汗。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渐落地斜阳。

河西走廊,河西走廊。 这算不算是你我第二次联手破敌呢?微之,我会做的比你想像得更好。

“大长公主啊,你看看,这么大的一个功劳竟然全送到卫家去,你说小侯爷这不是疯了吗?就算他和那霍去病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啊!”董偃一面为刘嫖『揉』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

“偃儿,静女南威虽然是你训练出来的,可是,本宫不记得有允许过你命令他们监视稹儿。 ”刘嫖对于董偃地抱怨全然不理会,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这……”董偃眼珠子微微一转,说道,“偃儿也是为公主分忧心切,公主既然不让,那也便算了。 只是这小侯爷,终究不姓陈,怕是不能和公主同心啊。 ”

刘嫖淡淡一笑,说道:“这些事情,无须你『操』心,稹儿都来我这里说过了,他在朝堂上立身,想的事情终究多些。 你只要管好自己就成了。 那五陵原上虽然人人都看我面子让着你,可你也莫欺卫家人太甚,上次你就不该和公孙敬声那纨绔子弟计较。 ”

“这,偃儿也是因为他对娘娘和四皇子无礼,才稍稍教训了他一番。 ”董偃不曾想这个仿佛已经眯眼不管事的大长公主竟然还有如此众多的耳目,那次的事情明明没几个人知道啊。

“如今我们陈家总算也有了血脉相承的皇子,所以就更加要谨言慎行,不能给人抓了把柄,害了四皇子,知道吗?”刘嫖晃了晃了手中的水晶杯,轻抿了一口葡萄酒,说道,“既然皇帝陛下还想让卫家在台上站着,那我们也帮他捧着就是了。 ”

“稹儿这次做的对。 ”刘嫖缓缓说道,“偃儿,他地事,你少管就是了。 ”

董偃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却还是将话转了回去。

“对了,前些日子让你打点的东西,都弄好了吗?本宫今儿可是要进宫去见四皇子啊。 ”刘嫖又说道。

“是,都备齐了呢。 四皇子准会喜欢的。 ”董偃面容一转,脸上的笑又浮现了出来,说道。

(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至祁连。 历五王国,转战六月,过焉支山千余里。 得胡首虏万八千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霍去病望了望天际的明月,从春天离开边塞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一行万人的骑兵如今也只留下了八千多人,沿途虽然收降了几个小国,也和匈奴人小规模的打过,但是距离他的目标还很远。

“将军,又有几个人病了。 ”两个士兵跑过来,向霍去病报告道。

霍去病甚至懒得去问那两个人是谁,只问道:“还骑得动马吗?”

“骑得动!”

“骑不动!”

两个截然不同地声音响起,霍去病扫了一眼那个给出了否定答案地男子,正是临行前皇帝硬塞进他军中的赵破奴。 他面上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心中却已经对这个赵破奴有了兴趣,这个看来比自己略大几岁地男子,由始至终都很平静地接受他的命令并认真地执行,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即使这个命令是要他遗弃刚才还在一起作战的战友。

“赵破奴,照老规矩,牵走他们的马,把这次抓获的牧羊给他们带走一部分,让他们到之前投降我们的小国去等着。 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去,军功便少不了他们。 ”霍去病淡漠地说道。

赵破奴点头应道,转身去办事,曾经在匈奴部落里生活过的他很明白,在这种有可能丧命的草原荒漠中,多余的怜悯是没有用的,它只能害得所有人为那一两个人陪葬。 让伤者去那些降叛不定的小国固然是冒险,不过却也是一条生路。 而他很庆幸,自己第一次跟随的将军,非常明白这一点。 真是很奇怪,这个据说在中原长大的将军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草原呢?

霍去病扫了一眼刚才给出肯定答案的小兵,说道:“汤坤,如果再有下一次,本将军就一刀杀了你。 连令行禁止都不懂,还当什么兵。 ”

那名唤汤坤的士兵惊出了一身冷汗,跟着这个将军虽然好吃好喝,但是一旦伤重难治,便会立刻遭到遗弃,在这种茫茫草原里,要活着回到边关,希望太渺茫了。

霍去病面无表情地监督手下的骑兵们消灭那些匈奴部落视为生命的牛羊,在这块地方穿行了三个月的他已经发现,与其杀人,不如杀这些畜生。 一则他没有兴趣用手中的刀剑屠戮『妇』婴,二则他心中亦明白,没有了吃食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 当部落里的壮年男子和牛羊全部死去,这个部落其实就已经死了。

完成了一切任务之后,赵破奴神清气爽地走到霍去病身边,问道:“将军,等下要不要再放一把火,这里的牧草全烧了,匈奴人的损失就更重了。 ”

霍去病瞥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吹的是东南风。 ”

赵破奴被他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明白,挠了挠脑袋说道:“什么意思?”

霍去病已经不理会他,向所有人宣布道:“休息一下,所有人不准下马,等会儿我们再向西北方向出发,去找下一个匈奴部落。 ”

“是!”回应他的是整齐一致的声音。 大部分人对这位少年将军还是十分满意的,虽然他有时比较冷血,但是指挥作战却百战百胜,想到这三个月来众人挑破的匈奴小部落,杀掉的匈奴人所足够累计的军功,所有人都恨不得早点回长安去。 看到升官的分上,所有人都原谅了这个将军的某些怪癖,比如总是让他们杀部落里的牛羊,比如不准他们碰那些匈奴女人,比如这三个月一直带着他们兜圈圈。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三)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三)

“兜了三个月的圈圈,浑邪王、休屠王,你们也该着急了。 ”霍去病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仰头问道,“从前是你们侵袭我们汉人的城镇,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家园被人侵犯的感觉想必不好受吧?微之那家伙,的确出了一个损招啊。 ”

“休屠王,你到底打不打算出兵!我们匈奴人正在被那些汉人**啊!”浑邪王气势汹汹指责他面前的新任休屠王。

“我不是不想出兵,只是,这批汉人实在有些门道。 我们要谨慎啊!”身为休屠王的日辉又何尝不紧张呢,霍去病重点肆虐的地方,可是他的领地啊。

“什么门道!你不过是跟大单于去了趟汉人的边关,回来就吓成了胆小鬼,从此看到汉人两个字就要退到三步之外。 ”浑邪王冷冷哼了一声,明显是瞧不上日辉。

日辉的脸也冷了下来,说道:“够了,浑邪王。 我们休屠部也是大单于亲封的,我这浑邪王和你共管这河西走廊。 我敬你是长辈,一直以礼相待,你若再这样侮辱我的尊严,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这一刻,日辉的气势之盛,倒让本已年迈的浑邪王不觉倒退了一步。

“哼!汉人能有什么门道,你倒说啊。 ”被日辉的气势所压倒的浑邪王也不愿意输了场子,别过头去,问道。

“你听我说,”日辉今日见浑邪王就是想和他商量共击汉人的事情,自然顺着台阶下来,说道,“他们这一路来,不断将我们匈奴人的牛羊赠送给那些小国,又派了兵士去保护那些小国。 给他们壮胆,鼓动他们和我们作对。 那些小国贪图那些牛羊,也便替他们掩盖行迹,所以这三个月里,他们在草原里肆意妄为。 我们若要击败他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派小股人马去了,必须聚集全部兵马,一口气将他们吞下。 这样那些小国才不敢观望。 ”

浑邪王听完,也安静了下来,他本来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只是头一次看到自己的牧民们遭到和汉人一样的下场,气得脑子有点发昏了。 他想了想,说道:“那好,如今大单于不在这里,这个草原上。 我们俩说了算。 今日开始派人去那些小部落招人,谁敢不来的,就是背叛大匈奴,投降汉人,我们先去剿了他。 ”

“我也是这个意思。 ”日辉松了一口气。 忙说道。

“三日以后,我们集合了大军,就去把那叫霍去病地小子千刀万剐。 ”

送走了吆喝不已的浑邪王,日辉松了一口气。 想到过几日就要和那些汉人对战,不由得又有些胆寒,他走到自己阏氏的大帐内,万分疲倦地坐下。

“我英明的休屠王,你怎么了?”阏氏走到日辉面前半跪下,问道。

“阿渠。 ”日辉握住阏氏的手,用那许久未曾叫过的名字称呼她,“过几日。 我们就真的要和那些汉人对上了。 ”

“我知道啊。 你计划了很久的,不是吗?”阿渠阏氏点头应道,她看出了丈夫地不安,“休屠王,不要畏惧,你要知道在草原上,我们才是王者。 ”

“我知道。 可是那一年,那噩梦般的火焰总是在我的眼前出现。 汉人好像会使用邪法一般。 那火怎么都灭不掉……”日辉不觉用手抓紧了自己的脑袋。 脸部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也许我真的是个懦夫。 竟然会这么害怕那些汉人!”

“不,不是这样的。 ”阿渠阏氏抬起他的头,轻轻落下一吻,说道,“你的心『乱』了,我们去翁仲面前祈祷,这样你地心就会平静下来了。 ”

夫妻二人行至休屠金人祭天处,却发现早有一个孩子已经跪在此处,两人定睛一看,却正是他们的太子。

“日石单,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渠阏氏开口喊道。

转过来的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孩子,他脸上略带泪痕,说道:“阿妈,我的小马驹死了。 ”

“傻孩子,马驹死了便死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阿渠阏氏边为儿子拭泪,边说道。

“我求翁仲让马儿能够早日投胎转世,再回到我身边来。 ”日石单边擦眼泪,边说道。

“你啊,都已经十四岁了。 也该学着怎么骑马打仗了,只会饲弄马儿怎么行呢。 ”阿渠阏氏抱怨道。

日石单却好像已经习惯了母亲地抱怨,只是“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阿妈,我去了。 ”说完,飞似的不见了踪影。

长安,冠军侯府。

“啪”的一声,整盘棋的大局已定。 霍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纪大哥,我又赢了。 ”

纪稹倒也不介意自己又输了一局,只是笑着夸奖道:“小光地棋艺大有进步啊。 ”

“纪大哥,你有我哥的消息吗?”霍光一边整理棋子,一边问道。

“没有。 ”纪稹摇了摇头,说道,“他从两个月前开始,就悄无声息了,想是已经深入匈奴腹地,不再方便传信了吧。 ”

“我不是说给朝廷的奏报。 我是说,你们,还有联系吗?”霍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纪稹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

霍光听到这个答案瞪大了眼睛,然后小声地嘟囔道:“真的没有了吗?”

“没有了。 ”

“纪大哥,其实你不要生我哥的气,我哥他……”

“好了,小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纪稹不急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现在没有你哥哥的消息,不过想必,有消息时定然是个大好消息。 你在家里安心等着便是了。 当初约定地三月之期就快到了。 最晚不过一个月,他一定会有消息传来的。 而我嘛,也该去准备出征的事情了,先走了。 ”

“纪大哥,你也要出征吗?”

“对啊。 陛下前两日刚定下地,在夏季那次奔袭中,我负责率军直奔祁连山,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 ”纪稹说道。

当霍去病告知自己的下属们。 匈奴人组织了一万余人在乌支山西北的地方等待着他们时,他明显看到所有人的眼中染上了嗜血地神采。 霍去病感到很满意,这就是自己想要地军队,这三个月的狩猎改造计划终于将这只绵羊军队改造成了自己想要地样子。

“多余的话,本将军也不多说。 能够在我的手下一直活到现在的,相信本事都不会差。 等一下面对匈奴人,我只有一个要求,杀!”

霍去病的这句话。 开启了他们这次出征以来的第一次**,说是**一点也不为过。 因为这三个月里,几乎所有的部落都被他们梳理了一遍,除了浑邪王、休屠王直属的几个大部落外,那些从其他部落来地男子面对汉兵时几乎完全没有抵抗力。

霍去病冷冷地看着这一场**。 他知道这一战之后,河西匈奴军将元气大伤,前面三个月里的不断流窜,为的就是『逼』迫两部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聚集到一块。 好让他一口气击破。

“陛下,刚得到消息,骠骑将军回来了。 正在北地郡休整。 ”刚刚得到下面呈上来的驿报,李希便立刻上呈给了刘彻。

“得匈奴折兰王、卢侯王首级,获浑邪王子、相国、都尉和休屠王地祭天金人,共计斩获八千九百六十余人。 ”扫了一眼上面的消息,刘彻轻笑道,“竟然真让他成功了。 果然是不世奇才啊。 ”

“既然如此。 那么就开始夏季攻势吧。 想必这个时候,微之也已经到了北地郡了。 ”

由于陈娇对于成就了霍去病莫大名声的这次战役极为陌生,因而除了知道结果必胜外,她没有任何关于这次战役的资讯。

只是,当她看到李广也出现在将领名单里地时候,心就有点突了。 这李广将军要和张骞一起负责牵制匈奴左贤王部,会成功吗?她心里可没准。 按照刘彻的习惯,在这种大胜之下。 一定会大肆封侯。 无论你的功劳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但是,天下人都知道李广难封。 所以,莫非李广败了?

不至于吧?虽然说李广的『迷』路可能是大了点,运气是差了点,可能也没有卫青、霍去病那种在茫茫草原无尽荒漠中辨方向、寻水草的能力,可是这一次也不需要他入草原,仅仅是牵制左贤王啊。

陈娇绞尽脑汁地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广在这么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还不能封侯。 但是她又不能提出说换人,临阵换将对这位老将军可是太侮辱了,想了半日,她只能对邢天吩咐了一声,让他找个对草原熟悉点的人,跟在李广身边提点,省得他带着四千骑兵『迷』路。

而陈娇绞尽脑汁为李广着想地同时,北地郡方向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纪稹和霍去病在完全没有碰头的情况下开始带着军队各行其是。

“纪将军,前面又来了一队人,说是受了霍将军的恩惠,自愿带路的。 ”纪稹冲报信之人笑了笑,说道:“知道了。 ”

纪稹梳理了一下自己白马身上的鬃『毛』,心中感叹道:“恩威并重,赏罚并行,去病啊去病,这些手段原来你也是会的。 只用了三个月时间,竟然把这一路上的部族小国都调教得如此服帖,我只怕也得对你说一个服字。 ”

“霍将军,该歇息了。 ”赵破奴取了一皮囊水,递给霍去病,说道。

“嗯。 你也休息吧。 这一带都是荒漠,还算得上安全。 ”霍去病应道。 虽然他不太明白这个分明是属于陈娘娘阵营地男子,为什么在重新出征地时候还是执意要跟随自己,不过看到他。 总让他想起纪稹,因而对赵破奴的态度也不觉温和了下来。

纪稹,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大概在忙着接见那些献殷勤地小国国主,部落首领吧?这样,我也便不欠你了。 计划是你出的。 我连你额外该做的也替你做了,算是为你省了一份力气。 兴致勃勃地想去收复那一地地人心,却一拳打了个空,不知道那人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想到这些,霍去病不觉含笑睡着了,捉弄纪稹其实也非常有意思,只是他没办法看到,却是有些可惜了。

祁连山。

“霍将军。 我们还不动手吗?”赵破奴因为隐藏了太久而有些心痒痒了。

“再等等,纪将军还没动手呢。 ”霍去病说道。

赵破奴有些诧异地望了霍去病一眼,心道,怪了,不是都说这两位侯爷互相看不顺眼,早就一拍两散了吗?怎么现在……而且,他怎么知道纪将军已经到了?

天『色』渐渐有些亮了,再不动手。 他们这数万人很快就潜伏不下去了,赵破奴正想着。 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匈奴人的一阵『骚』动,抬头一眼,果然是汉军骑兵正在匈奴人的营帐间飞驰,骑兵非常有顺序地分为几队。 来回穿『插』,匈奴人的外围防线很快便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但是,这里毕竟是河西匈奴的大本营,人数众多。 纪稹带的人虽然精锐,但是也很快陷入了包围之中,只是在指挥者高明地调度下,在匈奴人的人海战术中还能够来去自如。 半个时辰后,汉军渐渐力竭,毕竟是寡不敌众,匈奴人在付出了汉军三倍以上的代价后,终于看到了把这批入侵者收拾掉的希望。 顿时心神一松。

“就是现在。 ”霍去病口中说道,“吹号!”

号角之下,全军冲刺,夜『色』朦胧中,匈奴人只觉得来了更多更多的汉军,刚才争斗的惨烈还铭记在心,忽然有了这么一下,顿时很多人都蒙了。 一时竟然慌了手脚。 当一方的气势完全压倒另一方的时候。 胜利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纪稹精疲力竭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霍去病策马走进。 终于开口骂了一句:“死小子,还以为你真打算看着我死呢。 ”

霍去病回之一笑,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你死不了。 ”这难得地俏皮话,令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赵破奴有些瞠目结舌,这大半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冷酷的少年将军说出符合他年纪的话语。

“霍去病纪稹会兵祁连山,一举击破浑邪王、休屠王所部。 单桓王、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下两千五百人降,俘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共斩获三万两百余人。 ”陈娇看到这个最终的战况汇报,以及刘彻地表情,知道霍去病将会获得极大的赏赐,不只是侯爵之位,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他在刘彻心中的地位就不同了。

“那李广那边呢?”

提到这个,刘彻地脸不觉就黑了下来,叹气道:“李广率四千骑先行数百里,张骞率主力骑兵随后,结果李广被左贤王部四万骑兵所围,鏖战两日,死伤过半,张骞军赶至,才解了他的围,救了李广一命。 这么做虽说也是牵制住了左贤王部,可是死伤过半,却是功不抵过,张骞失期,贬为庶人。 ”

陈娇听到这个结果目瞪口呆,到头来,李广没『迷』路,可张骞却『迷』路了吗?这,这飞将军的运气,也太差了点。

漠北王庭。

“你说什么,河西一年之内,连续两次为汉军所破?这怎么可能!”伊稚邪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是的。 ”报信之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说,汉人是怎么办到的?”伊稚邪的胡子不住耸动,任何人都知道他实在已经气极了。

“汉人,先是在春天的时候派人不断袭击我们那里的小部落。 他们神出鬼没地,我们大王派了好几拨人去都抓不住他们。 ”

“没用的家伙。 在草原上,汉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们匈奴人!”伊稚邪暴跳起来,直接就冲上去给了那人两脚。

“大单于饶命,大单于饶命。 小人说的都是真话。 ”那人拼命求饶。

“大单于,冷静点。 听他慢慢说。 ”刘姗伸手抚了抚伊稚邪的胸口,冲那人喝道。 “还不口齿伶俐点,快些把话说清楚。 ”

“是,是。 后来浑邪王和休屠王在乌支山西北设下埋伏,结果居然被那汉人将领看破了,联军就被他打败了。 再后来,就是前些日子,那个汉人又来了,他们从小月氏领地进入祁连山。 从后面偷袭了我们。 ”

“这不可能!”伊稚邪更加暴跳了,“汉人怎么可能通得过那些旷无人烟地大沙漠?他们不知道哪里有水草,哪里有流沙!他们怎么可能通得过?”

刘姗冷笑着看伊稚邪的反应,这个男人自从来到了漠北就完全没有当初杀死军臣、赶走于单的魄力了,伤心失落之下,还易暴易怒,这样的人,竟然要带领曾经欺压了大汉朝近百年地匈奴。 弟弟啊弟弟。 这是你地幸事,却是匈奴的大不幸啊。

但是表面上,她却还是十分贴心地说道:“大单于,汉人地确不可能有这个本领,但是您别忘记。 他们是从小月氏那里进入祁连山地,月氏人和匈奴人一样,是大漠草原的子民,说不定月氏人早就和他们有勾结。 您别忘记。 从冒顿单于开始,月氏人就和我们有仇啊。 ”

被刘姗这么一点拨,伊稚邪忽然觉得茅塞顿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错,你说得对,是月氏人干的。 ”

“大月氏人都已经惧怕我们匈奴的兵威北逃了,结果这个小月氏,多年来靠的不过是历代单于的怜悯才能存活下来。 竟然在这个时候背叛了我们。 ”听刘姗这么说,底下亦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很多人都开始觉得刘姗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大单于,月氏人太不知进退了。 请下令让我去讨伐他们吧。 ”已经开始有人请命了。

而刘姗只是在背后轻轻笑着,当你们开始讨伐这些依附你们的无辜小国,就意味着两面受敌啊。

“好。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将那两个守土不利地浑邪王、休屠王拿下。 当年冒顿单于说过,地者。 国之本业。 奈何予之。 此二人失我河西走廊,罪责甚大。 一定要拿回来问罪。 ”

赵信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地看着这场闹剧。 目光紧紧锁定在刘姗的身上。 刘姗毫不在意的回之以妩媚的一笑,笑容中有着无尽的得意。

……

回到了自己地营帐里,刘姗立刻对下人吩咐道:“你去唤胡猫儿来见我。 ”

“是。 ”

很快的,胡猫儿便出现在了大帐之内,已经十四岁的他渐渐有了点美男子的雏形,长得越发出挑了。

“猫儿,”刘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和休屠部、浑邪部地人,交情如何?”

胡猫儿略略思索了下,说道:“之前他们部落有几个人在龙城时候,和我感情不错。 ”

“那就好。 ”刘姗『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去给你那几个朋友传话,就说大单于因为休屠王和浑邪王用兵不力,非常生气,打算对他们下手。 ”

胡猫儿望着刘姗精致的面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道:“是,公主。 ”

……

在草原上,日间的炎热到了夜间都化作了寒凉,赵信满怀心事地走进王庭边缘处的一个大帐。

“你来啦?”一个嘶哑的声音欢迎着他的来到。

“国师!”赵信的声音有些沉沉的,一如他地心情。

“白天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中行说应道。 他转过头,透过些微烛光,望着赵信。 这个老者自从迁徙到了漠北,因为年老体弱极度不能适应这里的恶劣环境,很快就病倒了。 如今基本不能离开这个大帐,一开始伊稚邪还会来此向他请教国策,但是时间一久,伊稚邪越发觉得返回漠南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便对国事不再上心,只沉溺于酒『色』之中。 而中行说这边就立刻被冷落,除了那些象征着奢华的蜜烛还在向来访者表示着中行说的显贵地位外,这里已经成了整个部落最荒凉落魄的地方。

赵信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带兵的人是霍去病和纪稹。 ”双拳不觉紧紧握住,说道,“虽然早知道这两个人必然不凡,却没想到大汉皇帝竟然会这么快就让他们担当大任,他们才二十岁啊。 这一次突如其来地攻击,已经使得我们当初布置在河西走廊地那些兵马全废了,今后……”

中行说嘶哑的笑声打断了赵信地话,烛影摇晃,光线映照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状若疯鬼。

“看来我走了这么多年,汉朝也变了不少啊。 这个世界,终究是因人成事的,大胆启用这两个人的新任皇帝,咳咳,看来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呢。 ”中行说一边咳嗽,一边说道:“难怪他会有南宫公主这样的姐姐啊……”

提到南宫公主,赵信的眉头不觉皱紧,说道:“国师,那个女人如今在部落里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了,大单于现在根本就不顾其他几位阏氏,就往她的帐篷里走。 而且今天她还鼓动大单于去对付小月氏。 ”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可是,这事情,我们阻止不了。 ”中行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单于虽然听我们话,迁徙到了这里。 可是这边生活艰苦,各贵族多有怨言,再加上和汉人的商贸断绝,习惯了汉人提供的奢华品的他们,私底下早已经对你我二人腹诽不已。 由奢入简难,如今他们知道那些小国受了汉人的好处,自然乐得去掠夺。 倒也不全是为了复仇。 ”

“可是,我们当初试图隔绝西域诸国和汉朝的河西军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效用,一旦我们对他们兵戈相向,只怕他们不会再逆来顺受,而是会倒向汉人啊。 ”赵信急道,“那个汉人皇帝十多年以前就定下了,联合西域诸国夹攻我匈奴的计划,这么一来,不是让他得逞了吗?”

“……时不予我,奈何奈何?”中行说叹道,“匈奴强盛得太久了,久到那些贵族都开始骄傲自大了。 没有近距离和汉人接触过,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汉人,已经变了。 ”

“国师,你自从来了匈奴之后,也不曾再离开过王庭,为什么你能意识到的事情,他们却……”赵信不甘心地问道。

“呵呵,那是因为,早在几十年前,我就知道汉人终有反击匈奴的一天,你看过一个叫贾谊的汉人写的《治安策》吗?”

“……没有。 小王认识的汉字不多。 ”

“是吗?在大单于面前提及小月氏的人,是南宫阏氏?”中行说问道。

“是的。 ”

“今后,你多派人盯着她。 如果我猜得没错,汉人轻易绝漠这件事情,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中行说忽然一阵剧烈咳嗽,说道,“自次王,我老了。 时间不多,刘姗这个女人,你一定要多提防。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四)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四)

北地郡

“吁~~~~~”纪稹拉住马缰,对着身边的亲兵亚玄说道,“今晚所有人都在城外扎营,你传令下去,让他们天黑前扎好营寨。 ”

亚玄兴奋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将军。 ”然后跑开去传达纪稹的命令。

几乎与此同时,霍去病亦对身边的亲兵莫唤嘱咐道:“今日就行到这里吧。 ”然后驱马向纪稹的方向走去。

自从一个月前在祁连山相会之后,两人就带着队伍并行归来,因为带着俘虏,同时还要提防匈奴人的反扑,所以这趟回程竟然比去时费了更多的时间。

“微之,怎么到了北地郡你还是这个表情?我们已经安全了。 ”霍去病来到纪稹身边,两人一如过去一个月所做的,甩开了所有的亲卫,不约而同地向安静的地方走去。

“我只是在想,费了这么多心思,终究还是让休屠王和浑邪王这两条大鱼逃了。 有些可惜。 ”纪稹应道。

“的确。 ”霍去病想到这事情,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本来可以将他们一举成擒的。 都是那个可恶的匈奴小孩坏了事情。 ”

“呵呵,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的指挥亲卫,并且果断的放弃部落视为生命的牧马牧羊,来阻隔我们的去路,那个孩子也很是有一手啊。 ”纪稹轻笑道,“看他的衣饰,似乎在匈奴的地位也不低呢,若让他平安长大,怕又是个劲敌啊。 ”

“我听到有匈奴人喊他太子,就是不知道是浑邪王的太子还是休屠王的太子了。 ”霍去病耸了耸肩说道。

纪稹对他的这番话回之一笑,忽然抬头望着天空。 说道:“破了河西走廊,匈奴栓在我们汉人身上最后一根枷锁,也已经粉碎了。 朝廷连通西域将再无阻隔。 如今财政吃紧,数年间,将不会再有这样的出塞机会了。 去病。 ”说完最后一句,他地视线锁定在霍去病的身上,看着这个在阳光下显得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 他们认识已经有六年了。

“……回到了长安。 还是要你归陈氏,我归卫氏吗?”霍去病说道。

“那要看你的选择。 去病。 我们也可以像从前一样的。 ”纪稹说道。

听到这句话,霍去病猛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所谓的和从前一样,是建立在我和卫氏决裂的基础上。 纪稹,如果你可以放开陈氏,放开那位昭阳殿中的陈娘娘,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

“……”纪稹望着霍去病,『露』出了为难地表情。

“……不要一味的想得到。 而不想失去。 总是要求我牺牲,纪稹,你太狡猾了。 ”霍去病撇过脸去,说道。

一时间两人都是静默无语,就在此时。 莫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将军,两位将军,有长安来的急报啊!”

“什么急报?”霍去病和纪稹齐声问道。

莫唤恭敬地将密封的信纸递了上去。

纪稹接过信,急忙撕开。 一看完上面的内容,脸『色』猛地一变,然后将它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看完信件亦是脸『色』大变。 莫唤小心地抬眼观察着二人,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消息能够让这两个大汉新贵同时变容呢。

“公孙弘,死了。 ”终究是霍去病先说出了那个答案。

公孙弘从元光五年入仕以来,一直是外朝第一权利者,地位甚至在兼有内朝身份的张汤之上。 公孙弘死了。 他留下的权力空白却必须有人去填补,这意味着大汉地朝堂格局又将有一个新的巨大变动了。

纪稹和霍去病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知道这一次的变动,对于陈氏和卫氏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新提拔的外朝第一人到底会倾向哪一方呢?在陈氏和卫氏地斗争日渐白热化的现在,想要立身朝堂,却置身事外几乎是不可能的

元狩二年秋,缠绵病榻多时的大汉丞相公孙弘终于去逝,刘彻闻讯后为他赐下谥号为献以表彰他入仕以来地功绩。 其子公孙度继承平津侯之位后。 刘彻还特令少府协助平津侯府安排公孙弘的葬礼。 让他葬在茂陵附近以为陪陵。 公孙弘死后哀荣已极,几乎不输于他生前的风光。

李希沉默地望着一边的烛台。 心中想着,公孙弘死去的前后诸事,想着他的死会给这个大汉的朝局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丞相之位自然需要人去填补,只是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夫君,怎么还不休息?”张萃夜间醒来却发现李希一语不发地坐着。

“萃萃,”李希低头望着她,脸上浮现一丝温柔地笑,说道,“你管自己休息吧。 今天入宫陪了阿娇一天,也累了。 ”

“妹妹虽然回了宫,可是『性』子却没有变,待我也很是尊重,倒没有真受什么罪。 ”张萃摇了摇头,随即眼睛忧心地望着李希,说道,“公孙先生去了。 朝中空缺下来的这个位置,想必有很多人都在窥视吧?”

“嗯。 ”李希并不否认,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并不是个无知『妇』人。

张萃低眉说道:“如今朝中受到陛下重视的能吏不多,你觉得他到底会挑选谁来坐这个位置呢?”

李希站起身,披上一件淡青『色』外衣,走到窗边,说道:“太常绳侯周平不过是继承祖荫,卫尉张骞失期有罪,自然是略过不提,郎中令李广作战不利,大行令李息不过是一介武人,这二人想必陛下也不会考虑。 主爵都尉朱买臣为人过于尖锐,少府赵禹略显平庸,亦担当不起丞相大任。 放眼整个朝廷里,有希望的只有三人。

“哪三人?”

“右内史汲黯,为官多年。 素有清名,且为人老成持重,当得一个稳字。 廷尉张汤,主理廷尉府,熟谙律法,雄心勃勃,当得一个锐字。 御史大夫李蔡,由武官入仕。 善体圣意,又是说一知十的『性』子,当得一个慎字。 ”李希淡淡地说道。

张萃听完之后,微笑着问道:“夫君怎不说自己?身为尚书令的你,可是陛下最相信的臣子啊。 ”

李希转头看到妻子眼中戏谑地光芒,便知道她这是有意戏耍,回瞪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你啊。 若是要提醒我此非争名位之时,大可开口直说。 ”

张萃呵呵一笑,将头靠在李希地肩上,柔声说道:“关己则『乱』,我是怕夫君得失心太重。 反而看不清楚,幸而……”

李希微微用力,将张萃抱到怀中,说道:“小皇子才一岁。 日子还长着呢。 ”

张萃靠了一会儿,说道:“夫君,你说这三人,谁会成为大汉丞相呢?”

“谁也不会。 大汉此后,至少在当今这位在位地期间内,是不会再有真正地丞相了。 ”李希摇头说道。

张萃不解地抬头望着李希。

“经过这些年,其实国策的真正决策者早已经由外朝的丞相及其属吏改为内朝诸参议了。 所以当初主父偃能够以太中大夫的身份横行霸道,其实仗的正是内朝顾问的身份。 而我的地位能够凌驾很多朝臣。 甚至九卿之上,也是因为亲近陛下,备位内朝地关系。 ”李希悠悠地解释道,“公孙大人入仕后,一直很谨慎地把握着内朝和外朝的关系,而陛下也十分信任他,所以这些年来,才可以相安无事。 如今他去了。 陛下只会将更多的权力都收归内朝。 ”

张萃摇了摇头。 说道:“照你这么说,丞相这位置竟然会成为可有可无的摆设吗?”

“摆设倒也未必。 这到底是外朝第一人的位置。 还是很多人眼中炙手可热的好位置啊。 只是从今以后,这个位置只怕会比针垫更令人感到棘手,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李希说道。

张萃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猛地抬头说道:“这么说,张汤是绝对不可能当上丞相的?”

李希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张汤虽然有才,为人亦清廉,可是却是个贪权之人。 陛下不会要他这样的丞相地,亦不会希望自己的得力助手就此毁去。 ”

上林苑鱼鸟观

“臣不甚惶恐!”李蔡听完刘彻的话,立刻躬身行礼道。

“乐安侯不必惊慌。 ”刘彻温言安抚道,“你虽然是武将出身,可是为人谨慎,如今弘卿逝去,朝廷骤失重臣,正是要你来担当大任,度过此危难时机的时候。 ”

李蔡仍然有些忧心,虽然满脸的胡子将一切情绪都几乎掩盖住了。 对他来说,能做到御史大夫这个职位已经是托了陈卫相争之福了,再往上高升一步,那简直不可想象。

“陇右李家乃是将门世家,你先祖从秦朝时便为将,还击败过燕国太子丹。 你和你那堂兄二人入仕之后一直很得先帝信任,而你也不负他地期望,积功封侯,为官两千石。 你那三个侄儿也很是不凡,记得李当户当初还当着朕的面,鞭打过韩嫣呢。 ”刘彻一边逗弄着鸟笼里的能言鸟(鹦鹉),一边细数着李家过往的功绩,。

“当户年少轻狂,胆大妄为,还望陛下恕罪。 ”李蔡规规矩矩地跟在刘彻身边,应和道。

“呵呵,可惜他虽然有才却寿不长,不然朕倒不介意他再在朕面前胆大妄为一次。 ”刘彻说道,“听说他还有一个遗腹子是吧?”

“正是。 已经十三岁了。 一直由臣地从兄亲自教养。 ”李蔡说道。

“你们李家一贯都出虎将,想来这孩子的武艺也一定不差吧。 ”刘彻说道,“这一提起,朕倒真想看看那胆大妄为的李当户的儿子是什么样了。 明儿,你把他送到博望苑去,以后就陪诸皇子们一起读书好了。 ”

“是,陛下。 ”李蔡应道。

“百官之首不定下,朝中众臣就没有心思做事。 明日早朝,朕就宣布任你为相的事,你看如何?”刘彻转头问道。

“臣遵旨!”李蔡应道。 这本就不是他可以拒绝的事情,君王有命,为人臣者又怎么可以拒绝呢。

“你退下吧。 ”刘彻看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便说道。

李蔡顺从着离开之后,刘彻提着鸟笼一路到了鼎湖宫。 因着是夏季的关系,陈娇便带着四皇子到了鼎湖宫居住,一住便是两个月。

“月关月关最可爱!”刚踏入鼎湖宫,远远地看到阿娇抱着四皇子在躺椅上休息,刘彻手中的能言鸟便叫了起来,引得陈娇和小皇子都转过头来,倒让提着鸟笼地刘彻有些不自在了。

陈娇转过头,看了看刘彻,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鸟笼,笑道:“又是这鹦鹉。 ”

刘彻也是一笑,走到了陈娇身边,将鸟笼放在几案上,那鹦鹉正对着小皇子,便开口说道:“月关月关最聪明!”而还不懂事的小皇子也“呀呀”地回着话。

陈娇扑哧一笑,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教这鹦鹉的,怎么每次见到我们家小四都这么叫呢。 干脆把月关当作小四的『ru』名好了。 你迟迟取不出名字,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 ”

“好,你想怎么称呼都好。 ”刘彻笑道。

陈娇嗔视了他一眼,说道:“葭儿的名字是我起的,所以这孩子地名字想留给你起,结果你居然迟迟想不出个名字来。 宗正那头都派人来说过好几次了。 ”

“小名就先叫月关吧。 正名,等他封王地时候,再起也不迟啊。 ”刘彻含糊地说道。

陈娇低下头,对着儿子说道:“月关,小月关,以后这个就是你的小名了。 ”

刘彻地眼睛瞥到了一边的信纸,问道:“那是什么?”

“是稹儿和葭儿寄回来的家信。 ”陈娇说道。

“葭儿写的?”刘彻忙打开来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一)

“爹娘如晤,葭儿现在跟着缇萦『奶』『奶』在外面行医,我们现在到了朔方城。 缇萦『奶』『奶』说,这里是大汉最重要的一个边城之一。 从上个月开始,『奶』『奶』开始教我怎么识别草『药』了,她夸奖我学得很快。 每天跟着缇萦『奶』『奶』虽然很辛苦,可是她教了葭儿好多东西。 葭儿过得很好,爹和娘还有小弟弟都不要担心我。 对了,缇萦『奶』『奶』说,等明年夏天,就带我回家,看看小弟弟。 娘一定要记得教小弟弟叫姐姐哦。 女儿:刘葭。 ”

刘彻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地看着这通篇的大白话,说道:“这孩子,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

陈娇瞪了他一眼,说道:“她才五岁呢。 从前也不过是跟着我涂鸦了几天,能写出这样的信,已经不错了。 ”

“好啦。 朕也没说葭儿写得不好嘛。 ”刘彻说完低头逗了逗儿子,说道,“关关你来说,姐姐是不是写得很好啊?”

“哇哇哇。 ”小月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从嘴巴里发出了一连窜含糊不清的音节,白胖的手脚不断挥舞着,仿佛在赞同自己父亲的话。

刘彻摆出一个你看的神『色』,望着陈娇。

陈娇则回瞪了他一眼,然后问道:“丞相的事情,你定下来了?”

“嗯。 ”刘彻点了点头,说道,“就定李蔡吧。 他为人圆滑,行事慎重,如今的朝廷正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丞相。 ”

“也罢。 汲黯虽然比他资历更老些,不过却的确不适合为丞相。 ”陈娇点了点头,说道。

汲黯此人什么都好,但是他却是一个刚直激愤之人,容不得他人半点错误,总喜欢当面直言其过。 即使面对刘彻也是如此。 这样的人,做一个谏臣也便罢了,若要当统领天下百官的丞相却是略有欠缺。 因为对于刘彻来说,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配合自己地丞相,而不是一个时时会有反对意见的直臣。 如果刘彻的指令连丞相都会质疑,那么他又如何能够统领天下呢。

“对了,稹儿他们到哪里了?”刘彻问道。

“再过几日,就到长安了。 ”陈娇回道。 “知道公孙大人的事情,他们也很震惊,正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呢。 希望能够赶得上公孙大人的葬礼。 毕竟公孙大人一向待他们二人甚厚。 ”

“那便好。 ”刘彻说道。

“对于公孙大人最后的谏言,你打算怎么处理?”陈娇开口问道。

公孙弘弥留之际,他们二人都亲临平津侯府去探望他,结果公孙弘在最后留下的遗言,却是“大汉兴兵戈数年矣,而匈奴之害尽去。 今民力已乏,不堪驱遣,望陛下下诏,与民休息,重开文景之政。 ”

刘彻神『色』一凝。 来回踱了几步,转头问道:“阿娇,你真的觉得够了吗?匈奴也许恢复了元气,就会……”

“我只知道国库已经空乏了。 ”陈娇说道。 “匈奴兴起于百年之前,压制了我们大汉四位皇帝,难道文帝景帝就不想北击匈奴吗?国力不足,所以他们才将希望放到了后代。 若大汉贫弱了,那么即使没有匈奴,朝鲜,南越,东瓯都会成为我们地大敌的。 你不能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啊。 ”

刘彻闭上眼睛,想了想,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 ”他走到小月关身边,将他从陈娇怀中抱走,望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声。 “希望你们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啊。 ”

朔方郡

经过韩墨这四五年来的精心整治。 这个边城已经变得相当的繁华了,来来往往的商旅们布满了整个朔方城。 韩墨带了他四年前在朔方城外收留的孤儿。 在城里行走着,望着四周来来往往地行人,暗暗点头。

他转头问道:“冠军侯派人送来的那些牛羊,还有多少?”

那孤儿因为无父无母便随了韩墨的姓氏,取名叫韩逊。 韩逊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过早地在这个边城经历了生死之事,显得十分成熟。 只听他应道:“回大人的话,还留有老马伤马十余匹,牛羊千余头。 ”

韩墨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这些商旅都来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开始拍卖吧。 ”

“是。 ”韩逊应道。

对于大汉来说,从匈奴处掠夺来地那些牲畜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若只是锁入各地的马厩中,未免浪费。 所以在韩墨的建议下,这些牲畜会在大军入关时被分入各个边城,让那些商旅来采买,各地得了钱粮再上缴到国库。 这样,就使得平民也可从这场战争中获利了,而边城各地则因为这些商旅地往来而得以繁荣起来,边城百姓的生活也可以因此得到改善。

韩墨安置好事情之后,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开始这趟体察民情之旅。 城中有商贸区,有外来商旅的住宿区,有居民区,各区之间有着分明的界限,为了方便控制外来人员,韩墨在这朔方城采取了和辽东城一样的分区方式。 而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正确的,这些年来,因为他的严格管理,朔方城的治安一直十分良好。

又行了一阵,韩墨开口问道:“最近城里可有什么特别地来人?”

“回大人,也就是些过往的商旅,都是熟客了。 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对了,城东的黄家请了一个大夫到城里来,来申请过让那大夫住在他们家,不过我们没允许。 ”韩逊回答道。

“黄家……”韩墨皱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他们家那位公子病了好些年了,不是说快不行了吗?”

“是啊,不过黄家请来的那行人倒是相当有办法呢。 听说近来那位公子已经好多了,都可以起床走路了。 ”韩逊说道。

“看来,黄家请来的人,倒是不凡。 ”韩墨说道,“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住在黄家经营的客栈里,大人要去吗?”

“是何方神圣吧。 ”韩墨说道。

黄家客栈并不远,只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便来到了客栈,向掌柜表示了来意之后,知情识趣地掌柜立刻将二人领到了内院。 刚要踏入内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清越地斥骂声。

“葭儿,你怎么又跑出去了?姐姐不是和你说过,朔方城不比别的地方,让你千万别『乱』跑吗?你再这样不乖,我可要告诉你爹娘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二)

韩墨抬头一看,见到的是一个淡绿『色』的背影,漆黑长发垂腰,身形苗条,她一手『插』腰,口中不住指责着跟前的两个小女孩子。 大些的女孩穿着粉『色』的衣裙,脸上却沾染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尘土,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唯有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让人可以感受到这个孩子的机灵不凡。 小些的那个则躲在大些的孩子身后,只『露』出了半个头,望着自己这个方向。

韩墨看到眼前这幅训女图,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心道:若是这两个孩子换成邢天和纪稹,那倒是和当年在辽东城时,她训斥他们的情景一样了。 不过,这女子的声音,为何有些耳熟呢……

正这么想的时候,那女子转身提裙,欲向外走去,便对那两个孩子说道:“可说好了。 你们不许再『乱』……”话音在她看到韩墨时戛然而止,在她和韩墨的脸上,都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徽臣姑娘!”韩墨不禁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韩……公子。 ”刘徽臣亦是十分惊讶,虽然知道韩墨是朔方郡的太守,不过她并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有见面的机会。

最终还是韩墨先反应了过来,他笑着对刘徽臣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徽臣姑娘,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刘徽臣听到这句话,亦从那种极度震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头对刘葭和刘细君吩咐道:“你们两个都不准出去,乖乖的去背缇萦夫人交代的汤头歌,知道吗?晚上我要检查。 ”

“知道了。 ”回答她的是整齐的童声。

韩墨在一边,看着刘徽臣熟练地安抚好两个小女孩之后,将他引入一边的房间里,并且为他沏茶。 目光在刘徽臣姣好的容颜上停留了一会儿。 记得元朔二年在茂陵邑初见时,这个女子正是十八岁地嘉年华,经过了这些年,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令她变得更具成熟风韵了而已。

“韩大人,请用茶。 ”刘徽臣将杯子推到韩墨的跟前,含笑说道。 眼睛亦是盯着韩墨,从那一年在茂陵邑分手到现在。 已经有六年的时间了,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书信联系,如今相见,这个男子却是一点也没有变。 还是那么谦和有礼,人都说公孙丞相之儒雅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其实眼前的这个男子也不遑多让。

“徽臣姑娘怎么会来这里?”喝了一口茶,韩墨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刘徽臣将茶壶放到了案上。 对韩墨笑了笑,说道:“大人,应该知道江都国的事情吧?”

“翁主一直在陈娘娘身边,陛下应该知道此事与翁主无关地。 ”韩墨说道,对于自己所效忠的君王。 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相信他不至于为难一个晚辈,还是个弱质女流。

“陛下自然是没有为难我。 只是江都国的事情过去之后,我已经不想再留在长安了。 而且对姑姑来说。 我的用处并不大,所以我的离开,可以让人更加放心些。 ”刘徽臣微笑着说道。

韩墨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翁主怎么会和缇萦夫人在一起?那两个孩子是?”

“那两个孩子,一个叫刘葭,一个叫刘细君。 ”刘徽臣说道,“第一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 第二个则是我的侄女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

“刘葭!”韩墨猛地站起身来,这个名字他自然不陌生,五年前地那个夏季,当他得知她诞下的只是个公主时,还为她担忧了许久,及至后来知晓这个小公主极为受宠,又考虑到当时的朝廷形势。 方觉得生下的是个公主。 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呵呵,大人不必如此惊讶。 你早该知道。 姑姑她并不同于一般女子。 她说不想让葭儿困在宫中,不知人间疾苦,所以……”刘徽臣说道,对于这个男子,她是极放心的,将刘葭地事情告知这个太守,倒是可以为刘葭增加不少安全系数。

韩墨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阿娇的音容,好一会儿,方睁眼笑道:“她的确,是那样的人。 ”

“我原想带着细君寻一处地方隐居地。 可是我和缇萦夫人一见如故,便生了跟她行走的念头,姑姑也就托我照管下葭儿了。 ”刘徽臣说道。

“原来如此。 ”韩墨终于弄清楚了这一切,问道,“那你们会在此地停留多久?”

“那黄家辗转托人才寻到缇萦夫人的,夫人说,要根治黄家公子的病,大约要几个月的时间,所以我们大约还会在这里停留几个月。 ”刘徽臣笑着说道,“所以,这段时间,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

……

漠北王庭

“胡猫儿,你的意思是,大单于根本不相信我父王已经尽力了,还是打算重重地处罚他吗?”日磾不可置信地望着好友。

胡猫儿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这是我听我家阏氏亲口说的,绝对不会错。 ”

日磾脸『色』一变,紧咬着双唇,声音由沉静变为激愤,说道:“天上地众神都可以证明我父王以及我休屠族对大匈奴的忠心啊!大单于,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胡猫儿忙捂住他的嘴巴,说道:“小声点,被人听到你就死定了。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人听到之后,才悄声说道:“你说话要小心一点,大单于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要是被他听到,你就死定了。 ”

“他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莫非想学你阿爹从前说过的那个周厉王吗?”日磾冷笑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三)

胡猫儿望着他,叹了口气,说道:“不管他想学谁,他现在都是我们匈奴的单于,是你们小小的休屠部对付不了的。 ”

日磾听到这话,嘴唇不由得咬得更紧了,他转身狠狠地敲了几下身后的树干,不甚粗壮的小树立刻开始落英缤纷,虫子随着落叶洒了两人一身。 不过,不管是胡猫儿还是日磾都没有心情理会那些虫子。

胡猫儿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等到日磾心情平静之后,才问道:“日磾,你打算怎么办?如果让大单于知道你来了王庭,他一定会马上把你抓起来的。 ”

“不行!我不能被抓起来。 ”日磾立刻喊道,“我父王已经病倒了。 如果我再被抓起来,那我们休屠部就真的完了。 ”

“那……你快走吧。 ”

“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呢?汉人已经把我们牛羊都抓走的,族里的壮年男子不是死就是伤,连和我们一起逃难的浑邪部都对我们虎视眈眈,时刻都想着并吞了我们部族。 我隐瞒身份,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本来是想请大单于看到当初和我父王出生入死的情分上,帮我们挡住别的部族的侵略的。 可是……莫非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休屠部可去之处了吗?”日磾感到一阵绝望。 父亲的病倒,使得这位休屠部太子迅速成熟了起来,但是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当发现自己竟然处在这样凶恶的环境中时,顿时没了主意。

“……你还记得于单太子吗?”胡猫儿定定地望着好友,说道。

日磾浑身一震,看着胡猫儿认真的神『色』,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被汉人俘虏之后,还是被封为涉侯。 因为汉人需要这样的,来投诚的匈奴人。 ”胡猫儿一字一顿地说道,“天下是很大的,在草原没有了休屠部的地位,不代表在中原没有。 ”

日磾不再说话,只是惊讶地望着胡猫儿,随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离开了大约十步远地距离时。 他说道:“我倒忘记了,你的阿爹,是汉人。 ”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我还是感谢你今日,为我休屠部指出的明路。 ”

胡猫儿静静地望着好友跃马而去,及至那些被马蹄激起的尘土纷纷安静了下来之后,他才离开了树下。

日磾,虽然这么做是因为公主的吩咐。 可是也是为了你,为了休屠部,草原上不会再有休屠部的栖身之地了,即使单于肯庇护你们,你们又怎么躲得过其他贵族的暗箭呢。 去中原吧。 终有一日,我也会回去的。

朔方城黄家客栈

“韩叔叔,你看,你看。 我和细君这样穿,像不像姐妹啊?”刘葭穿着韩墨刚送来地匈奴少女的服饰,转了一个圈,说道。 她的边上是一贯害羞的刘细君,亦穿着同样款式的衣裙在边上,只不过刘葭是红『色』的,她是黄『色』的。

“像,像。 ”韩墨转过头来。 笑着应道。

“胡说什么啊,她和细君怎么会是姐妹。 ”刘徽臣推开韩墨,略带薄怒地瞪了他一眼,心中道,就算对姑姑再痴情,也不能这么宠葭儿啊。 这才几天呢,居然就给她买了这么多吃的喝地用的玩的。

韩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葭儿不是说今天想去看拍卖吗?叔叔带你去看吧。 ”

“好啊好啊。 ”刘葭开心地扑到韩墨的怀中。 应道。

韩墨将刘葭小小的身子轻轻抱起。 对刘徽臣说道:“徽臣姑娘也带着小细君一起来吧。 ”

刘徽臣瞥了一眼埋在韩墨怀中地刘葭,心道。 这位姑『奶』『奶』都和你在一起,我难道可以不跟着吗唉,算了,等过几日缇萦夫人从黄家回来,就可以好好管管她了。

朔方城有一处地方是韩墨专门留出的拍卖市场,由官府委托民间的几家商行来经营,而太守府则会派出一些属吏在此,作为公证员控制商行拍卖的事物地质量。

刘葭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各『色』人等齐聚一堂,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叹。 她兴奋地对韩墨说道:“韩叔叔,好多人哦。 ”

“是啊。 等一下,葭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叔叔给你买下来啊。 ”韩墨说道。

不曾想刘葭却是摇了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不要啦。 韩叔叔已经给葭儿买了很多东西了。 太守的俸禄可没那么多哦。 ”

韩墨有点哑然,他点了点刘葭的鼻尖。 说道:“人小鬼大,这也需要你担心吗?”

两人又是一阵笑闹,这时场内已经开始了拍卖,最先被人牵上台的是一只洁白的牧羊。

“各位走南闯北的大哥们,你们的眼力,在下是不怀疑了。 这只是霍将军从匈奴人那里劫掠来地。 养好了不但能产羊『奶』,它的皮『毛』还可以卖给朝廷的官衙,你们买了绝对不会亏的。 ”拍卖场的主持人伶俐地介绍着牧羊的好处,场下的气氛很快就被调动了起来。

刘葭毕竟是个孩子,注意力立刻被这新鲜事所吸引。 韩墨静静地抱着她,眼眸中含着温暖的笑意。

这孩子,真地很像她。 容貌和那时而从眼眸中闪过地灵动,都非常像。 这样宠溺着这个孩子,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辽东城的时候。

而此时,刘徽臣亦在他地身后望着他。 韩墨,你要在这个美梦中沉『迷』多久呢?你和姑姑根本就没有可能,姑姑她也从未对你动过心。 她和叔父的缘分,早在金屋藏娇的那一年,就定下了啊。 你迟了一步,便是迟了一生。

……

整个拍卖的最高『潮』是对那些马匹的拍卖,虽然已经是病马伤马,但是它们的价值仍然贵重无比。 只是……

“为什么会出现那样一匹完好无缺的马?”刘徽臣先韩墨问出了这个问题。 要知道,在大汉是有着严格的马政地。 完好的马一般都不会任由其流向民间,除非是巨富之家,否则一般都是使用牛车(其实李希家当年应该只能用牛车,只是,牛车太煞风景了,故而,我还是叫它马车。 大家不要介意。 )

韩墨眉头紧皱,对身后的韩逊吩咐道:“逊儿。 你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是!”韩逊奉命离去。 答案很快就传了回来,那匹马是拍卖开始前的一个匈奴商贾送来的,说是匹阉马。 汉匈交战并没有影响到那些匈奴的商贾来边境和汉人贸易,而韩墨也并没有拒绝这些匈奴人入境,可以用极少的代价从他们手中换到牧马,他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神骏的马,即使是阉马,也应该是战马吧。 看来。 送马来地人,并不简单啊。 ”刘徽臣听完禀报,摇了摇头,说道。

韩墨面『色』有些深沉地点了点头,说道:“想来是以此马作抛砖引玉之用。 最终目的不过是引本官前去相见吧。 ”

“是啊,只不过,不知道是谁家这么大的手笔呢。 ”刘徽臣说道。

“,就会知道了。 ”韩墨说道。

……

韩墨很快就派人找到了那个商人。 他大约四十上下,仅带了一个侍卫一个僮仆就来到了朔方城,看到韩墨派来的人时,立刻十分顺从地跟着他们到了太守府。

“照你的意思是,休屠部和浑邪部都有意投降我大汉?”韩墨听完之后,挑眉问道。

“是的,太守大人!”假扮商贾的猛勀颔首道,“在下是休屠部的小王。 奉我们大王地命令,来此向太守投诚。 记得大汉的皇帝陛下说过,只要我们匈奴人肯归降,必待之以兄弟之礼。 ”

韩墨抿唇一笑,说道:“我们的皇帝陛下的确曾经做过这样的承诺,只要真心归降者,大汉绝对有重赏。 ”

猛勀假装没有听到韩墨口中隐含地威胁,低头说道:“太守大人若不放心。 你可以指定投诚的地点和时间。 我休屠浑邪二部一定会证明自己的诚意的。 ”

韩墨闭眼思考了片刻后,迅速睁开眼睛。 清澄地双眸显示出他的主意已定,他转头对韩逊说道:“逊儿,你先带这位猛勀大人和他的随从到驿馆休息。 ”

猛勀也知道韩墨需要时间来做出决定,向韩墨作了一个揖,便转身离去。

刘徽臣从刚才开始一直隐身在韩墨身后的帘子内,看到猛勀离开,便走了出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若能让匈奴的两个部族来归,可是件极大的功劳啊。 ”韩墨对她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地说着,“只不过,我看他们投诚的意志似乎还有些不坚定呢。 ”

“是啊。 刚才我看那猛勀的神『色』,对我们大汉似乎还有些不以为然呢。 作为使臣地他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了。 ”刘徽臣说道。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投诚变成既成事实。 ”韩墨一贯平静的黝黑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嗜血的『色』彩,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迟则生变!”

……

朔方郡驿站

“太子,这样真的好吗?”猛勀见四下无人,悄声对一边穿着僮仆衣裳的少年说道。

那少年正是休屠部的太子,日磾,只见他面『色』一沉,呵道:“猛勀,这都是为了全族人,你不要再犹犹豫豫了。 若这事办不成,我们休屠部就真的完了。 ”

“……是,太子。 ”猛勀脸『色』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 其实投降汉人这件事情,在两族中引起地争议非常大,都是由于这位太子和休屠王地一力弹压,加上浑邪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反对,才勉强得到同意的。 而休屠王虽然派遣了他来朔方城和那个太守谈判,但是却并不能完全信任他,还派了自己地儿子来此监视他,省得他故意将事情搞砸。

……

“父王,我们真的要投降汉人吗?”浑邪王的太子不解地问道。

浑邪王将酒杯狠狠地掷在地上,冷笑道:“当然不会。 汉人不过是躲在土堆的城墙里的土拨鼠,凭什么来驱遣如天上雄鹰般的匈奴人。 ”

“那为什么?”

“休屠部虽然元气大伤了,可是我们浑邪部也是一样的。 ”浑邪王说道,“我们两部经过这一次的打击,都已经没有办法单靠自己的力量在草原上立足了。 ”

浑邪王说着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大帐的中央,俯视着自己的心腹臣子和儿子,说道:“相信日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想出了投靠汉人这一招。 有了汉人的庇护,我们两个部族就可以回到肥美的河南地了,可以在那里休养生息,重新积蓄实力,壮大我们的部族。 ”

“大王的意思是,投降汉人是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哈哈,本王可没有那么说。 ”浑邪王大笑道,“我们两部分开来自然无法在草原上立足,可是若合拢到一块,那自然又不同了。 ”

这句话一出,顿时所有的眼睛都是一亮,浑邪王相更是激动得有些颤抖。

“大王是说,吞并!”

“不错。 我刚才说了,虽然休屠部元气大伤,可是我们也一样。 所以,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强行吞下他们的。 除非那些休屠部的稗王们主动来投靠我们。 ”浑邪王眯着眼说道,“我本来一直在想,该怎么拉拢那些小王,现在日晖自寻死路,那么就不必我们费心了。 ”

“不愧是父王,果然神机妙算!”

浑邪王又是一阵畅快地大笑,得意地说道:“日晖毕竟太年轻了,根本不明白在草原上生存的法则。 居然会想去投靠汉人,这么做只会让休屠部真正灭族而已。 ”

第一百二十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四)









第一百二十章 几曾着眼看王侯(四)

在一众夸奖浑邪王英明神武的赞誉声中,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说道“可是,和谈的使者已经派出去了,汉人若知道我们反悔,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派人来攻打我们?还有……如果大单于不肯原谅我们,就算两部合并,我们还是没办法在草原上活下来啊。 ”

顿时整个大帐一片哑然,随即很快就有一个声音斥骂道:“那一次是卑鄙的汉人偷袭,才能获得成功,再来一次光明正大的对仗,我们是绝对不会输的。 大单于是天神之子,绝对不会是非不分的,他一定会明白,我们浑邪部为守卫河西走廊所付出的巨大代价,绝对不会怪罪我们的。 ”

“是啊,是啊,一定会是这样的。 ”

由于人类不喜欢坏预测的惯『性』力量,那一点点的阴影立刻被众人驱除出了大帐,只留下对未来光明的向往。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相信,浑邪部一旦吞并了休屠部一定会比原来更加强大,而无能的汉人,绝对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成河

“大行大人,这是从朔方城飞马而来的急报。 ”一个亲兵走到李息身边,递上新收到的急报。

李息转过头去,这位年过不『惑』的宿将脸上已经开始呈现衰老的痕迹,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那封来自朔方城的急报,眼角及眉间的皱纹清晰可见。

“拿过来!”李息喝道,当他读到信的内容之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李息没有注意一边的亲兵们好奇的眼神,只是沉默不语地将手中的信件慢慢合拢,开口说道:“来人,将赵校尉找来。 ”

……

朔方城太守府

韩墨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地少年。 有些惊讶地想,这少年,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竟然能有这种胆量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只身来到敌国,休屠王的确是后继有人。

日磾有些倔强地回视着韩墨,年龄和历练上的差异,使得他在面对韩墨时有着先天的弱势。 虽然他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在汉人面前弱了气势,尤其对方还只是个文弱书生。

在韩墨的凝视下,在秋凉的天气里,日磾地额头却渗出了些冷汗,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卸甲投降时,韩墨忽然笑了,笑得很是温和。 然后用一种温柔而清越的声音问道:“日磾太子,为何选择了我朔方城,选择了我韩墨呢?若你休屠族想要投降,那么,成河之上。 尚有大行李息大人。 ”

日磾被韩墨突如其来的温和给镇了一下,顿时觉得有些口拙,有一种完全被韩墨掌握在手中的感觉,他深吸了几口气。 才终于可以平静地说话。

“选择大人,只是因为大人治下,对我们匈奴人十分温和,日磾只是选择了在我看来最安全可靠的一个人。 ”

“呵呵,日磾太子啊,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一开就公开自己的身份?而是偷偷『摸』『摸』的?这样……”韩墨一步一步地『逼』近日磾,最后走到他跟前。 俯视着他,说道:“不觉得太不够诚意了吗?”

“猛勀乃是我部重臣,日磾只是个孩子,父王吩咐过,此次前来,以猛勀为主,日磾只能在旁协助而已。 故而,日磾并不急于向大人表明身份。 ”日磾脑转如电。 很快就整理出一套说辞。 “日磾没有一开始就向大人表明身份,却是有失礼之处。 只因为。 日磾希望能够以普通仆役的身份,观察汉人待我们匈奴人地态度。 毕竟,我休屠部若是来降,那么我部两万多人将会和这些普通汉人们居住在一块,我身为休屠部太子,不能只顾自己的荣华富贵。 还望大人见谅。 ”

韩墨安静地听着日磾的辩解,眼中不觉闪过一丝欣赏,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在面对敌国太守时能够有如此表现,已经十分难得了,若是再过几年,在这位太子的带领下,休屠部或者不容小视,只可惜,日磾毕竟还只有十三岁,而他已经三十三岁了。 这二十年地差距,足以令日磾和休屠部万劫不复!

韩墨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太守就相信一次太子的诚意。 但不知道休屠和浑邪二部的部民如今在何处?既然你们决定归降,那么我们又该如何接应呢?”

日磾虽然感觉到韩墨的笑容里有一种猫捉老鼠地调笑意味,但是此刻他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休屠部没有太多的本钱供他和这位太守周旋,他一咬牙,说道:“我二部人马皆在大河之北静待太守派人前来。 ”

“好,既然太子坦言以告,那么本太守就亲自前往迎接你二部归降吧。 ”

……

日晖铁青着脸望着自己十分信任的那些稗王手持利剑,闯入自己所住的大帐,重病缠身的他指着那些叛徒,一阵激动,说道:“你们,你们!”

“大王,不要怪我们。 你说要我们投降汉人,是为了全族人好,但是,我们是草原上飞翔的雄鹰,奔跑的狼,怎么可以去中原做那些汉人圈养的温驯地家畜!”

“我们不能投降汉人。 ”

“浑邪王说的才是对的,只要假装投降,再袭击汉人的城池,立了大功回去,大单于就不会责怪我们了!”

“有了大单于的庇护,我们就一定能够在草原上立足了。 ”

回应他的是那些稗王们七嘴八舌的话语,日晖被气得血气上涌,最终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口中不住说着:“糊涂,糊涂!”

“糊涂的是你,日晖。 不是他们。 ”浑邪王地声音斩断了日晖未完地话语,只见他全身戎装地走到室内。 说道,“日晖,我早就说过,你把汉人看得太高了。 我们的勇士们会证明,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地。 我不杀你,我会让你看看,我们匈奴的勇士是如何俘虏那些汉人地。 ”

浑邪王的笑容中满是自信,这一刻。 这位老者相信自己即将迎来自己生命中最荣耀的一刻,在一两个时辰后……

……

“河对岸就是休屠部和浑邪部的人马吗?”韩墨望着河对岸,问道。

“……是的。 ”日磾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周围的那些带甲兵士。

察觉出了他的不自在,韩墨笑道:“太子不必忧心,这些都是我大汉朝最精锐的士兵们,绝对不会让左贤王部来找你们地麻烦的。 你知道,这里毕竟距离左贤王部的统治区域很近,所以。 我也不得不小心些。 ”

日磾强笑道:“太守大人做事仔细。 ”但是心中却明白,韩墨对于自己二部的投降并不放心。 若能够有另一种方法来保全全族的人,他和父王是绝对不会选择这一步的,只是……失去了历代单于封赏给休屠部的领土之后,在匈奴国现有的国土中。 哪里还有另一块土地能够分给如丧家之犬地休屠部呢,就算大单于肯,那些贵族们也不会肯的,更何况。 更何况,他休屠部和匈奴族并非同根同源,在这种匈奴族危急的时候,被抛弃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如果想要回到祖祖辈辈居住的旧地上,那就只能向这块土地现有的占领者汉人投诚。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开始渡河吧。 ”韩墨微微一笑,说道。

河对岸是严阵以待地浑邪王,看着开始渡河的汉军。 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记得是汉人们发明地词吧。 中道而击!”

当渡河的士兵们遭到对岸的冷箭袭击时,韩墨并不感到意外,在边关这么久,他已经足够了解匈奴人了。 这是个骄傲的民族,绝对不会轻易投降的,要获得他们的认可,必须靠比他们更加强大的铁和血才行。

韩墨瞥了一眼身边的日磾。 这个十三岁地孩子。 脸『色』苍白,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部族正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韩墨调转马头对身边的韩逊吩咐道:“逊儿。 吹号角。 ”

当号角响起,在北岸突然涌现出许许多多的汉军,手执利刃,收割着匈奴人的『性』命。 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置在河对岸的汉军身上地浑邪部和休屠部忽然被这一闷棍打得不知所向。 但是更加不知所向地人,却是日磾。

“你,你们!”日磾的脸『色』由白转红,清楚明白地表示出他的愤怒。

韩墨转过头去,看着那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说道:“日磾太子,我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韩墨冲韩逊挥了挥手,示意他将日磾拿下,“没想到竟然真的用到了。 太子如今身处嫌疑之地,墨得罪了。 ”

望着被拽走的日磾,韩墨心中轻轻道了一声歉,日磾,很可惜,即使没有你们先动手,我也不能放任浑邪部和休屠部完完整整地进入我大汉的领地啊。

赵食其纵马在战阵中飞驰,刀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他的心中牢牢记着李息临行前说的话,要给匈奴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从此服服帖帖的,听我大汉朝廷的号令,而不是听从他们本部的那些稗王小王。

夕阳西下之时,韩墨终于渡河来到北岸,鼻子嗅着那满带血腥味的空气,他一步一步踏过被鲜血染红的草地,脑中忽然想起,墨子先师的训示,“尚俭尚贤兼爱非命非攻尚鬼尚同节葬”。 如今自己却亲手策划了这一场**,只为了收这两部为己用,看来自己反出墨门却是对的呢。

甩了甩头,将脑子里的杂念抛开,韩墨命令自己认真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开口问道:“赵校尉,你清点过人数了吗?伤亡如何?”

“回大人,我军共伤亡六百三十七人,而杀敌八千余人。 ”赵食其恭敬地回答道。

韩墨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匈奴的那些贵族们情况如何?”

“回大人,在下围住他们时,休屠王已死,浑邪王受了点小伤。 ”赵食其回答道。

“什么!休屠王死了!”韩墨心中一惊。

“正是,在下进入时,休屠王方去不久。 ”赵食其说着说着又看了看四周,然后悄声说道,“是浑邪王下的手。 ”

韩墨的脸『色』一阵青白,许久才长叹道:“果然好手段,看来是不能轻视了他啊。 如此,他便可保住『性』命了。 只可惜…………”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一)

赵食其好奇地看着韩墨,等待着他发令,不一会儿,他就听到翰墨说:“赵校尉,你准备一下,组织这些匈奴人渡河吧,如有违令反抗者,杀无赦!”

“是,大人。 ”赵食其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立刻领命而去。

“韩逊,拿笔墨来,我要些奏折。 ”

长安清凉殿

刘彻皱着眉头看完了韩墨送上的奏折,然后将它交与跟前的几个心腹大臣传阅,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张汤,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尚书令李希,太仆桑弘羊以及右内史汲黯。

“你们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刘彻问道,眉宇间是一派淡定。

卫青看着刘彻这个样子,知道他心中定然是有了打算,只是还要考一考,或者说借此看看在场公卿的反应罢了。 他斜眼看了看一边的李希,只见他也是一派从容,面上含笑地望着李蔡这个丞相。 自从李希的夫人开始出入昭阳殿,卫青总算明白昭阳殿中那人平日虽然不声不响的,却已经在朝中抓住了一股极大的助力,但是这样却反而令卫青松了一口气,有陈家在,卫家便不至于落得那兔死狗烹的下场了,因为只要刘彻要留住废后一天,那就必须要留住卫家,所以如今的卫家却有点似危实安了。

“回陛下,臣以为首先当重赏大行李息及朔方郡太守韩墨,若不是他们当机立断,只怕这些匈奴人的阴谋就会得逞了。 ”李蔡身为丞相,自然要第一个说话。

“嗯。 ”刘彻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丞相军旅出身,果然知兵事。 这二人自然是要重赏的。 ”说完刘彻的目光猛然变得有些锐利。 他盯着张汤等人道:“那么,对于浑邪王,该如何处置呢?”

这个问题令汲黯也不觉皱起眉头,从韩墨呈上的奏折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这一次的投诚变成袭边完全是因为这位浑邪王,这等人本该立马杀了了事,只是……

众人之中,御史大夫张汤走上前一步。 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令浑邪王入长安,陛下可封其为侯,然后终身监禁便可。 ”

“哦?”刘彻特意拖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尾音。

“虽然浑邪王其罪当诛,但是如今这投诚的二部之中,休屠王已死,若仅剩的这个浑邪王我大汉也给诛杀了,那么只怕将来。 再也不会有自匈奴来归者了。 陛下若要真正收复匈奴人之心,就要让他们知道我大汉的胸襟。 ”张汤说道。 虽然没能升为丞相,但是能够离开那个待了近十年的位置,他的心情依旧不错。 而且在他看来,李蔡受到提拔。 也不过是因为刘彻希望,让将门世家的李家,压制骤贵的纪稹、霍去病、卫青等人,省得朝中出现一家独大。 或两家夺位地局面罢了。

“那其他人的意思呢?”刘彻微微抬眼,看向李希和卫青。

卫青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张大人说的不错。 臣以为要彻底收复此二部为己用,须得恩威并施,如今韩大人屠其部众,已是示威,陛下只要再施恩便可。 ”

“臣也赞同张大人所言。 这一次他们二部理亏在前,我们正好可以将二部贵族全部招入长安。 或缉拿,或封赏,这样,留在边境的余众没有了领袖,自然也只能听命于当地太守。 ”李希点头说道,“而且,臣还以为,必须厚加封赏此二部的普通百姓。 让他们知道。 做汉人自有做汉人的好处,他们将来才会死心塌地地为我大汉戍边。 ”

“做汉人的好处嘛……”刘彻重复李希的话。 脸上『露』出了满意地微笑,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那么……”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汲黯忽然打断了刘彻的话,刘彻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家伙,心道,整个朝廷里怕也只有他有这份胆量吧。

“何事?”刘彻问道。

“来降匈奴人有四万之众,就算分散打入郡县,各地官府怕也养不起这么多人啊。 ”汲黯十分担忧地说道,“何况,以李大人刚才的意思,朝廷还须对这些匈奴人施恩,那么封赏就要加倍,只怕国库……”

“此事内史大人无须忧心。 ”李希说道,“在下与桑大人近来一直在奉命研制算缗令,待得此令颁布天下,那么国库自然不会再空虚了。 ”

“算缗令?”汲黯心中一跳,瞪大眼睛问道。

“不错。 ”刘彻应道,“如今边疆安靖,朕看也该是改革内政的时候了。 封赏地问题,宫中用度可以再节俭些,想来是足够的。 ”

听到刘彻这么说话,汲黯知道他决心已定,只得俯首称是。

“尚书令,拟诏,大行李息加八百户,校尉赵食其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朔方太守韩墨……”刘彻说道此处微微顿了一顿,说道,“立有大功,封安成侯,着令庶人苏建为朔方郡太守,安成侯韩墨回京觐见。 ”

李希面上虽然仍然平稳无波,心中却因为刘彻的这道诏令而有了些许波澜。 韩墨,终于要回来了啊,在事隔五年之后。

昭阳殿

“稹儿,不要总抱着月关了,坐下吃东西吧。 ”陈娇望着纪稹,笑着说道。

“好的,姐姐。 ”纪稹转过身,阳光透过树叶间地缝隙,斜『射』到他的身上,点点光亮下,抱着小月关迎风而立的他,竟然是那么的骨秀神清风华无双。 那一身淡『色』深衣下,竟然一点也看不出他是跃马沙场的将军,反倒似个寒窗苦读的学子了。

恍惚间,竟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身形单薄的孩子,站在寒风中,天真的眼睛略带点焦急地望着自己地模样。 如今,这双眼睛依旧清澄,却不再有孩童的稚气,而是一种历尽世事,看透风尘的洗练。

“姐姐,怎么了?”纪稹抱着小月关一步一步走近陈娇,开口问道。

“不……我只是,忽然觉得你真的长大了。 ”陈娇的语气带着些微的感叹,她从纪稹手中接过小月关,说道,“公孙大人的府上,你去过了?”

“嗯。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去病一块去的。 ”

陈娇微笑道:“你和他和好了?”

“……我想,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地人。 ”纪稹知道在面对陈娇地时候,他是不需要掩饰自己的真心地,便坦白说道,“只是……”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透『露』着些许凄切,说道:“我们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平相处,彼此牵制,彼此监视……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毫无隔阂了。 我们越是努力,就越会发现,我们距离那个童真年代,已经太遥远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二)

陈娇听纪稹说完这句话,忽然很有将他拥入怀中,好好安慰的冲动。 很多时候,纪稹都太过懂事了,懂事到了令她感到惭愧。 纵然她一再地申明,让纪稹和霍去病继续他们之间的私谊,但是在纪稹的坚持面前,这种申明竟然显得那样的矫情,令她再也不能说出口。 在她心中,何尝不曾为纪稹这般的坚决感到一点的安慰,一点的窃喜?心中不断重复的这种拷问,令她在面对纪稹时,常常有难以启齿的感觉。

“姐姐,怎么了?”纪稹走到陈娇的身边,见她似乎有些心神恍惚,便说道。

“没什么。 ”陈娇不愿意纪稹为她担心,忙摇头道,“对了,我听说,明日开始,你和去病就要到博望苑去教授那三位皇子和他们的伴读武艺?”

“是啊。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是陛下的命令。 不过,”他低头看了看小月关,说道,“我最想教的还是我们的小月关,等他长大一点,我就把我会的都教给他。 姐姐你说,好不好?”

“好。 当然好。 ”陈娇从纪稹的怀中,接过儿子,说道,“只要到时候你舍得下手教训他,我就把他交给你。 ”

这时,一直在一边伺候的一个小宫女,捧着盛满水的铜盆和巾帕来到纪稹的面前。 纪稹将略带薄茧的双手放入清水中清洗,然后用巾帕在脸上和颈部擦拭了一下。 然后笑着对那个宫女说道:“谢谢!”引得这宫女一阵娇羞地离去,略带仓促的脚步使得她差点扑倒在地。

陈娇有些惆怅地看着那宫女远去,这种少女怀春的萌动,她还来不及体验就接受了那属于阿娇的浓烈而炽热的感情。 她甩了甩了头,笑着对纪稹说道:“稹儿,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听说娘送了你两个侍婢,但不知道你心中可有喜欢的对象?”

听陈娇提到这个话题。 纪稹顿时变得有些结结巴巴起来,脸上还浮现了可疑地红云,他尴尬地说道:“姐姐,我不是……义母送我的那两位,只是侍婢而已,我没有……那个,姐姐以前不是总说我还小吗?所以……”

陈娇将小月关交给一边的阿奴,垫了脚尖。 『摸』了『摸』纪稹的头,说道:“是啊,姐姐以前总觉得你还小。 可是现在,你看,你已经比姐姐高出这么多了!也该成家了。 你看京城里的贵公子们,除了你和霍去病,哪一个是未婚配的?”

纪稹听到此处,沉默了下来。 脑中想起了回京的路上,在某个篝火旁,他也曾和霍去病谈论这个话题,那时,在烈焰红光的映照下。 那人地脸呈现出一种微黄带红的光泽,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坚毅,他说……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话一出口。 纪稹立刻从陈娇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

“你……”

“姐姐,这是去病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纪稹解释道,“而且,我希望真正找到一个能够相知相伴的人,来渡过后半生。 在那之前,我不想将就。 所以……”

“不想将就……”

“是啊。 姐姐,所以,婚事,可以以后再谈吗?”纪稹咬了咬唇,说道。

“当然好。 ”陈娇捉住他地手,轻轻抚『摸』着,说道,“姐姐又不会『逼』婚。 只是希望你不要粗心错过好姻缘。 ”

纪稹回陈娇一个笑容。 然后说道:“姐姐,不会错过的。 ”但是他的心中却暗暗默念道。 对不起,姐姐,虽然你是这么希望我能找一个真正相知相许的人共度余生,但是,我这一生,怕是办不到了。 如果有来生……

纪稹深深望了陈娇一眼,眼中微微有些泪光。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姐姐?”陈娇奇怪地问道。

“不,没什么。 ”纪稹摇了摇头,嘴角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掩盖了自己所有地心思,笑道,“姐姐,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年轻,和我初见你的时候一样漂亮。 ”

陈娇嗔视了他一眼,骂道:“贫嘴!”

“对了,姐姐知道韩墨收降浑邪部休屠部的事吗?”纪稹和陈娇笑闹了一番,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道。

“听说了。 我和月关还是刚从清凉殿回来的。 只听传信之人,说了个大概。 但是其中地内情却是不甚了了。 倒是葭儿,传信之人说她会随着押送二部亲贵的那行人回长安。 ”

“是吗?那倒好。 可以早些见她了。 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纪稹笑道,“她和小月关还没有见过吧?”

“是啊。 ”陈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其实,韩墨立了多大的功,我并不关心。 你知道,陛的脑子很清醒,赏功罚过,绝不会亏了哪一个的。 他会重用每一个有才者,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掌控天下人才。 ”

“那么,姐姐,你担心的是什么?”纪稹问道。

“我担心的……”陈娇地眼神变得有些飘渺,我担心的从来就不是现在,刘彻对阿娇对自己的心是毋庸置疑的。 在做好一个帝王的前提下,他会给自己他能给的一切,但是将来呢?在他年老力衰,那绝对的自信被时光留下的衰老痕迹磨去之后……

有些力竭地闭上眼睛,陈娇再睁开眼睛时,脸上含笑,说道:“没什么好担心地啊。 稹儿。 ”不能再想了,在他病重时,明明对自己说过,如果他能醒来,绝对不再却步退缩地。

姐姐,你这是在骗我,还是说,根本就是在骗你自己呢?

望着她的笑容,纪稹心中如此想道。 罢了,明日去了博望苑就能知道,那三人地资质……以及他们将来对姐姐的威胁了……

纪稹有些感伤地看着陈娇娇美的容颜,心中默默说道:姐姐。 你已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

长安茂陵邑茂陵食肆

“子长,这边!”司马迁刚踏入食肆,就被一个喊了去,他转头一看,却是就任左内史地冯遂,正站在一个雅间外唤他。 他轻笑着走到冯遂所在的雅间内,说道:“冯大人真是好雅兴,喝茶竟然喝道茂陵食肆来了。 ”

冯遂耸了耸肩。 说道:“难得请到你这个大才子,总不能太寒酸吧?而且这食肆的茶及茶点也确实不错。 ”

司马迁也不和他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然后说道:“我倒是忘了,你好歹做了五年的左内史,多少有点积蓄在。 不似我,才做了两三年的六百石小吏。 “

冯遂听他这故作自怜自怨的话。 不由得苦笑,说道,“这太史令的职位,还不是你自愿去做。 不然……”话说到这里,他不得不停顿下来。 毕竟若你面前坐着一个对你地话视若无睹,自顾自吃的人,也很难把话题继续下去。

司马迁糕点满嘴,嚼了好一会儿。 又大口喝了些茶水,才开口说道:“左内史大人,你今天找我来,不会又说你那个仕途经济那一套吧?”

冯遂拍了拍脑袋,说道:“你那个榆木脑袋我就不指望了。 你还是去写你那要藏之名山,传诸后世的史书吧。 我是想和你说,你知不知道韩墨韩筠长就要回来了?”

“我知道啊。 韩大哥还被封为安成侯了呢。 ”司马迁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说道。

“那……你觉得安成侯回朝之后。 朝廷会怎么样?”冯遂认真地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司马迁眼睑微低,眉头亦不觉皱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冯兄,我只能说,当今的陛下是我大汉开朝以来,难得的有为之君。 只要他还在。 朝中的诸臣也好,地方的诸侯也好。 边关的匈奴也好,都逃不出他地手掌心。 只要他还在,大汉的基石就在,任何人都不可能翻腾出什么大浪。 ”

冯遂听完,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明显的波动,说道:“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地。 ”司马迁点头道。

“连……昭阳殿中那人也不能逃离陛下的掌控吗?”冯遂忽而又问道。

司马迁被这个问题弄得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说道:“冯兄这么问,是因为迎回昭阳殿中那人,是陛下至今唯一的懊悔之举吗?”

“或许吧……”冯遂说道,“从现在看来,陛下虽然疏远了了卫皇后,但是卫家依然权势滔天,大司马大将军和冠军侯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太子地地位稳如磐石,而我大汉也有景帝的先例在,太子即位似乎问题不大。 但是昭阳殿那人对陛下的影响力,却是不容小觑的,尤其陛下还是个独断之君,若他有心另立太子,怕是无人能阻拦呢。 所以,太子的地位却似乎又不是那么稳固的。 储位不定,总是令人心中难安。 ”

“我的想法,却和你正好相反呢。 ”司马迁笑着摇了摇头。

上林苑博望苑

暖风轻抚,引得树梢枝头一阵『骚』动。 霍光喘着粗气,感觉到布满汗水的额头有些凉凉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纪稹的另一剑又已经到来,直『逼』他的要害部位,使得他不得不再次跳起闪躲,但却是力有不足,纪稹只一个回剑便拦住了他的跃起,以剑身让他整个人打到地上。 与此同时,霍去病也结束了他和李陵之间的战斗,大踏步地向他们二人走来。

霍去病直直地朝纪稹走去,和他并肩而立,一同俯视着全部跌坐在地上的太子一行人。 太子刘据,二皇子刘闳,三皇子刘旦以及他们的陪读,霍光、张贺、李陵。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三)

面前的六人以13岁的李陵最长(因为暂时没查到张贺筒子的生卒年,暂定比李陵小一岁吧),12岁的张贺次之,而霍光10岁,太子刘据9岁,刘闳和刘旦则并为六岁。 在这一次的测试中坚持到了最后的,是李陵和霍光。 照理说,已经十二岁的张贺应当不会输给霍光才对,但是他却是从小好文不尚武的,即使入了博望苑做了皇子陪读也还是一样,所以自然败北得比霍光快些。

至于霍光能够和李陵同时结束比斗,倒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能够和这时候的李陵并驾齐驱了,仅仅是因为纪稹在和他对打时,还存了个调教的心思,霍去病和李陵的比斗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的。

“武艺不精。 ”霍去病扫了地上那三个皇子一眼,然后说道,“张贺,你给我一边罚站去。 ”

张贺一愣,清秀的面容上出现了惊愕的神情,他乃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臣之子,素来也是娇生惯养的,加上为人聪明伶俐,入博望苑到现在,因为行事乖巧,倒还不曾被皇子或是几位太傅责罚过。 不曾想,这位冠军侯竟然一来就要罚他,而看了看一边的冠世侯竟然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又为难地看了看一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太子,见刘据果然为他挺身而出,对霍去病说道:“冠世侯,张贺身子虚弱,罚站就不必了吧。 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对,你说就是了。 ”

霍去病扫了刘据一眼,冷漠地说道:“张贺学艺不精,一定要罚。 ”整句话的音调都是那么平淡,没有刻意提高或加重,但是却轻易地让人感觉到其中的不可动摇,让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张贺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走到一边。 在烈日的炙烤中,汗如雨下。

刘据见霍去病竟然如此断然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不由得面『色』一冷,他咬了咬牙,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纪稹将这一幕完全收入眼中,他转头看了看霍去病,见他果然对此无知无觉,不由得暗暗叹气。

也罢。 便是他知道了又如何?以他地『性』子,难道会因为这个是他的表弟,是他如今必须扶助的卫家太子而屈从吗?

霍去病望着剩下的五个人,说道:“我和冠世侯出征前,陛下也让我二人来此试过你们的武艺,经过这大半年,你们一点进步也没有。 ”

霍去病并没有指责他们的打算,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但是那自然而然散发的肃杀之气,却令在场的几人噤若寒蝉,就连方才对他暗自不满地刘据也是一样。

“想来以你们的身份,大多的郎官都不敢真正动你们,所以你们才学不好武功。 陛下命我和冠世侯来教导你们武艺。 可不会再教那些花架子了。 谁如果觉得自己受不了,现在就可以走。 ”霍去病淡然道,“我霍去病绝不阻留。 ”

自然是不会有人肯走的,毕竟能够进入这个苑里接受训导。 可是当今皇帝陛下钦赐的。

霍去病也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管自己说道:“接下来,从李陵开始一个一个来和我比试。 ”

打斗声又再度想起,纪稹一身白衣斜靠在树边,将自己的剑收入鞘中,凝望着霍去病和李陵比武,不觉想起了数年前的自己和李陵,以及来到长安这些年来方方面面地纠葛。 他抬头望了望蓝得没有一丝云雾的天空,忽然想到一句话,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时间竟然也就这么过去了。

“……稹,纪稹。 ”是霍去病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他抬眼看了看霍去病,知道轮到自己换班的时候到了。 便走上前。 将剑尖指向太子刘据,悠然道:“太子。 你来。 ”

刘据没有想到纪稹会挑中自己,开始有些微愣,但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站起身,向纪稹规矩地施了一礼,然后挥剑而上。 纪稹一面笑着接应,心中却想道:“刘据,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太子吧。 ”

……

昭阳殿

“韩先生请起。 ”陈娇隔着行障对外间地韩墨说道。

韩墨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不由得心中有些酸楚,但是他亦知道,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他应声站了起来。 抬起头,望着重重帘障,心中却还是有些怅然,终究不能再见她一面了。

“葭儿在朔方郡多亏了韩先生照顾,陈娇在此多谢了。 ”陈娇轻声说道。

“保护公主本是我等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臣不敢当娘娘之谢。 ”韩墨摇头道,眼睛死死盯着行障,仿佛这样就能看透那层层锦幕,看到行障后那人略带羞涩地低头以及脸上浮起的半缕嫣红。

说完这次韩墨来昭阳殿的主要目的之后,殿内顿时变得有些沉默。 虽然隔着重重帘障,但是陈娇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韩墨在看她,顿时有些坐如针垫的感觉。 韩墨对她的感情,便是当时的她不懂,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她又怎么会不懂呢。 回忆起来,韩墨看着她时地眼神里,竟然有着那么明显的暗示,可是自己当时却不懂,也不曾想过要去懂。 因为在接收阿娇的记忆之前,她对这个时空始终有一种过客感,所以那时候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即使优秀如韩墨,温柔如韩墨也始终没能在她的心田留下过什么痕迹。

只是却耽误了韩墨……

“韩先生,记得你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吧。 ”陈娇开口问道。

韩墨心中一跳,却是隐约猜到了陈娇接下来要说的话。

“元朔三年时,先生便是年过而立之人了。 ”陈娇边说边站起身,向外走去,行障被轻轻撩起,而低着头的韩墨却没有发现。

“五年又过去了。 先生还执『迷』不悟吗”韩墨只觉得一股清香扑入鼻中,猛一抬头,却看到那魂牵梦萦地面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地面前。

“陈姑娘。 ”他不觉脱口而出旧时的称呼。

陈娇摇了摇头。 说道:“韩先生,我已经不是陈姑娘了。 ”

“……是啊。 ”韩墨仿佛被人从美梦中惊醒,眼中不觉出现了悲伤之意。

陈娇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正视韩墨,正视他对自己地这份情,这时她才发觉,韩墨用情竟然远比她所想象得要更深,尽管在她看来这份感情来得如此莫名。

“……是我错了。 我不该赠诗于你。 ”陈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说道,“韩墨,你忘了吧。 那首诗,只不过是一个恐慌地女人急切之下抛出的祈命稻草,因为她知道有些人是可以利用的。 她远没有表面那么高洁。 她的背后承载了太多的自私,她承当不起,你的……”

“娘娘,不用说了。 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韩墨截断了陈娇的话语。 脸上『露』出了苍白地笑颜,然后说道,“公主已经送回了,臣先告退了。 ”他一说完,便立刻转身离去。 脚步慌『乱』而迅疾,显示出了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韩墨。 ”听着那远去的脚步,陈娇幽幽一叹,揭『露』自己那不堪的心思本是为了断了他的念头。 却没想到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可即使如此,却还是不愿意放弃……

“……娘,娘娘,”飘儿的声音将陈娇从恍惚中唤醒,她一转头,却正看到飘儿带着一众宫女跪在下面,说道。 “娘娘,请更衣。 ”

“更衣?”陈娇惊讶地回问道。

只见她们一众人捧着一套蚕服,静静侯着,陈娇看了一眼那蚕衣,上衣为青『色』,下裳为浅黄『色』,正是皇后特有的服饰。 她微微有些惊讶地立在当场,望着那身衣服发呆。

她回宫也已经有六年余了。 但是这六年了一直穿的都是白衣或是从前阿娇少女时地衣物。 一则是这个时代那些所谓的贵人才能穿的『色』彩鲜艳的衣饰她不怎么看得上眼。 二则对于少府的人来说,为她这个重新回宫地废后准备衣冠却也是件为难的事情。 若是按照礼制,自然服饰规格应当在皇后之下,可是这位废后却又深受皇帝的宠爱,他们又不敢为她准备那些衣物了。

但是,这一次,宫女手中的却是明显标志着宫中等级规格地衣物。

“这是陛下让你们准备的?”陈娇静静地问道,她知道若没有刘彻的命令,这些宫女和少府属官定然是不敢将这等衣物呈上的。

“是的,娘娘。 ”绿珠的心中有些不及掩盖的惊喜,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这身衣物意味着什么,“陛下晚间要在前殿宴请大将军、冠军侯、冠世侯、安成侯等人,请娘娘着此衣出席。 ”

“着此衣啊……”陈娇心中有些惆怅,想到,刘彻,在做了这么些年的隐形人之后,你终于打算让我再度出现在人前了吗?只是,我到底该不该遵照你地意思,穿上这身皇后服饰出席呢?

盖侯府

“侯爷,在下所说全是为了侯爷着想,侯爷千万不要再犹豫了。 ”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极力向主位上的盖侯王信推销自己的观点。

王信坐在主位上,却还是难下决心,他已经是年仅七十的老人了,头发斑白,但是精神却很好。 王太后共有四个兄弟,分别是同父的盖侯王信,共侯王仲和异父的武安侯田蚡,周阳侯田胜,四人之中,共侯仲早亡,武安侯蚡和周阳侯胜都因为善言辞,早年在朝廷里混得可谓风生水起,但是也因此过早地陨落了。 唯有平生除却好酒没有任何长处的王信,一直活到了现在。

那谋士见盖侯仍然犹豫不决,便扔了一个眼『色』给盖侯身边地中年人,那人立刻弯下腰,附在王信耳边说道:“爹,您想想,太后姑姑过去都六年了。 虽说陛下还惦记着咱们家,逢年过节地,都不忘记厚赐些事物。 可是,您在朝中,却没有了当年的威望了啊。 你看看张汤,当年他可是贴着田胜舅舅地热屁股爬上来的,这几年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再过些年,您要是去了……那我们,可怎么过日子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四)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四)

王信听到儿子这么说,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因为成日酗酒而显得『迷』离的眼睛也开始闪现光彩。

“是啊,侯爷,陛下现在就剩你这么一位亲近些的长辈,你出面,他是定然会给面子的。 ”谋士见此,立刻打铁趁热。

“可是……”被儿子和门客这么唠叨了好些天,盖侯王信终于有了一些心动,他开口说道,“虽然说,是为你求官,可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进宫了。 这一去就提这个,怕是皇帝不会答应的。 ”

“侯爷莫急,在下和小侯爷早已经为您想好对策了。 ”谋士看到小侯爷王实的眼『色』,知道自己出力的时候到了,忙赶上前,说道:“侯爷可知道,今晚宫中,将会有一场庆功宴吗?”

“那又如何?”

“皇帝陛下会带着昭阳殿那位,出席的。 而且,听说,少府已经为准备好了皇后冠服。 ”谋士赶忙说道。

王信一愣,脑中又浮现了当年刘彻和陈娇新婚时的样子,口中喃喃道:“皇后冠服,天下间最适合穿这一套衣服的人,非她莫数啊。 ”

“陛下对昭阳殿娘娘的宠爱一日胜过一日,也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从前,大家还顾虑着昭阳殿没有子嗣,对椒房殿那头都还保持着亲热劲,如今……可是有了四皇子了。 ”

“四皇子如今都两岁了,至今只起了个小名。 爹,这么明显的钟爱,可见四皇子和陈皇后,将来必有所为啊。 陛下春秋鼎盛,宫中也从未听说他的身子有什么不好,椒房殿想熬到太子即位。 还有十几年呢,十几年,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变数啊?我们王家,不趁这个时候做第一个贴近陈家的人,难道还要等别人抢了这个先吗?”王实不断地蛊『惑』着自己的父亲,感觉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爹,当年田蚡舅舅为什么能够权倾天下啊?还不是因为他费心费力保今上即位吗?我们王家,若想要继续富贵下去。 在这下一任的太子之争中,可不能再这么看着了,必须要出手才行啊。 ”王实不停地说道,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成功地时候,听到王信一阵大喝道。

“不行!不行!”

王实和那撺掇的谋士都傻了眼。

“介入陈卫之争不行。 求官可以,介入陈卫之争不行。 ”王信摇头说道。

“爹啊,你去向陛下求官有什么用啊。 求来了,等陛下去了。 我们王家不是一样不成吗?天下间,还有比从龙之功更大的功劳吗?”王实看到事情峰回路转,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了。

“可是……”王信想起妹妹临终前,托余信带来的那封信。

“兄若想保得一家平安,富贵终身。 则不得『插』手朝廷事,牵动名利心。 纵太子之争风起,亦不得涉入其中,否则必有大祸至。 切记。 切记!”

这可是身为太后的王娡最后留给自己家族的保命遗言,这么些年来王信一直牢记于心,如今虽然看着王家的地位日渐下来,而有了些许心动,可是,提到这太子之争,就让他忽然想起了妹妹的遗言。

不能违背啊!

“爹,你不要担心。 我和陈先生早商量过了,你晚间去宫中求见,然后……”王实附到自己父亲耳边,轻声说道。

只见王信地脸由晴转阴,末了,他还有些担心地问道:“陛下可是最讨厌匈奴的,这样,会不会反而惹怒了他?适得其反啊?”

“不会的。 以爹你如今的身份。 陛下纵是心中不悦。 也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王实说道,“若是成了。 昭阳殿那边,一定会感激我们的。 到时候……”

盖侯王信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倒也算不得是介入太子之争。 若能成,也算是为我王家结一善缘。 妹妹,你泉下有知,应该也会这么做的吧?这都是为了王家啊”

……

“贺儿,你这是怎么了?”张汤看到儿子脸『色』惨白地从上林苑回来感到十分诧异,要知道这个儿子在宫中为皇太子做伴读,难道还有人敢和他动手吗?

“爹。 ”张家家教森严,所以张贺虽然已经双脚发软,但是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直立着给自己地爹爹行礼。

“孩儿学艺不精,纪霍二侯爷罚孩儿站立。 ”张贺老实地回答道。

“这样啊。 既然如此,你以后要认真习武。 ”张汤听到这个答案微微皱眉,然后说道。

“是,孩儿知道。 ”

“一会儿到后面去见见你娘和弟弟。 ”张汤看看天『色』,知道宫中筵席即将开始了,交待了一下,说道。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便转身问道:“贺儿,你到博望苑伴读了这么久,三位皇子,你最喜欢哪一位?”

张贺被父亲猛然一问,略略有些犹疑,说道:“孩儿觉得,三皇子还是个孩子,二皇子却又略显阴沉,三人之中,还是太子最好。 ”

张汤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丢下一句,说道:“今日好好休养吧。 ”

……

当张汤来到桂宫,发现已经是灯火通明,其他人都已经顺利入席,他亦在一个小宦官的引领下来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张汤入座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李蔡、卫青、李希、纪稹、霍去病、韩墨、李广、李敢,大汉朝廷目前最受瞩目的重臣们都出现在了这个大殿之中。 张汤的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地微笑,眼中带着某种漠然的怜悯,看着翘首等待皇帝到来的众人。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最高地那个席位上仍然是空无一人,长久的等待使得所有人的耐心都被耗尽了,所有人都不停地抬头往『主席』上张望,期望皇帝能够早一点来临。 仿佛是回应众人的期盼,终于有人自八宝屏风后走去,那人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底下的众人,犀利的眼神顿时令每个人都心中一震。 刘彻只瞥了众人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众人顺着他的视线过去,才发现他的左手正轻握着一抹柔荑,当那纤纤玉手地主人正从屏风后走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那立在刘彻的身旁的女子,青衣绀裙,柳眉入鬓,双目含威地俯视着众人,就在众人在她的『逼』视下,微微有些心怯时,她转过头,对刘彻『露』出嫣然一笑。 刘彻回之以点头,然后扶着她轻轻坐下,随后才对底下的众人说道:“都坐吧。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一)

“谢陛下。 ”

卫青感伤地望着『主席』上的那对男女,仿佛回到了建元年间,姐姐刚入宫,而他自己刚刚成为建章监的时候。 那时候,在宫中内外,每一次的宴会中,帝后总是这样相携出席,恩爱的模样会让所有人相信,在刘彻心中,其他女子都不过是过客,只有陈皇后才是唯一。 当陈皇后为了卫子夫迁居甘泉,当刘彻亲自颁下废后诏书时,他曾经一度以为,他的姐姐会是那唯一之外的例外。 结果,辗转了十年之后,不过再度证明他的姐姐即使登上了天下女子的最高位,皇后之位,也依然是个过客。 这是多么讽刺啊!卫青低下眼睑,不愿意再去看陈娇身上,那刺目的皇后冠服。

而与他相反的是,李希和纪稹此刻的心情,当他们看到他们最珍爱的女子终于可以重新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份激动的确是无以复言的。 最了解阿娇的才华的他们,看着这么些年来,阿娇默默地待在宫中,即使生下了刘葭和月关之后,仍然不能有一个正式的身份。 朝中之人敬皇帝此时的宠爱,称之为昭阳殿中人,尚算尊敬。 但是那些民间百姓却没有这种自觉,他们每每行于市井之间时,总是能听到那一声声的废后称呼。 废之一字,对于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啊。 而今,皇帝让陈娇以身着皇后冠服出席,是否意味着,他的心中也有了重立陈娇为后的打算。

那些与陈卫二家都不相关的人们,在面对着陈娇的这身装扮时,心情却又是不同的。 李蔡此时已经隐约知道自己的从兄李广一家与辽东一脉瓜葛不清,所以对于陈娇倒没有太大地敌意,只是还是会有些忧心。 他曾经数次跟随卫青出塞。 对于这个老上司可以说是有一定的了解,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下起狠手来却是……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卫青的手段后,他才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么和善的男人会在那位以狠绝称著的皇帝陛下跟前如此得宠。 李广和李敢自从隐约知道建设辽东城的那位陈姑娘和眼前的陈皇后实为同一人时,对她便有了无尽地敬仰,此时见到她如此装扮,倒也能够接受。 而张汤,他锐利的目光只在刘彻的身上脸上停留。 想要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了解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却是一丝情绪也无。 他知道越是这样,就表示这一次的出席举动约是不能令人轻视,他转向陈娇,心道,自夏商周以降,似乎从来没有废后复立的前例在。 因为天子一诺,绝无戏言,难道这一位会成为例外吗?

场中唯一不受影响的人,或许只有霍去病和韩墨两人。 韩墨在离开昭阳殿时就已经看到宫女们捧着那一身的衣物入内,此际心中自然还是波澜不经。 而霍去病。 脸上却是满不在于,他笑着说道:“陛下,可教我们好等了。 ”

此言一出,顿时打破了大殿之内地诡异气氛。 而刘彻亦不觉多看了霍去病一眼,眼中有着难得的赞赏。

“呵呵,月关这孩子一直粘着朕不放,所以来迟了。 让你们久等了。 ”刘彻笑着说道。

“原来是四皇子。 ”霍去病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位去年出生的小皇子如今是皇帝的最爱,刘彻对他疼爱到了出生都一年了,却还是只给起了个『ru』名,说是正名还需要好好考虑。

“不说这个了。 ”刘彻笑着举杯,说道。 “今日这宴席是为了我大汉将士们大破匈奴浑邪部和休屠部而设的,今日安成侯押送浑邪王归来,正好也可为他洗尘。 朕这第一杯,敬在此战中功勋卓著地冠军侯、冠世侯、安成侯。 ”

因为刘彻提及了自己的名字,韩墨立刻站起身,举杯敬道:“能够顺利擒获浑邪王,也是多亏了将士得力,陛下的夸赞臣不敢受。 ”

“不错。 ”霍去病亦随后站起身。 举起酒杯。 说道,“臣也觉得这第一杯。 还是应该敬那些死去的将士们,若无他们地死力奋战,绝无今日的大胜。 ”他说完,便立刻将手中的酒杯洒入地上,以敬英灵。

刘彻也不生气韩墨、霍去病二人的顶嘴,只是笑了笑,说道:“倒是朕疏忽了,这第一杯的确应该敬那些逝去的英灵。 诸卿,请。 ”说完之后,便将杯中酒洒入地上,底下的人也是有样学样,顿时桂宫偏殿的地板智商,洋溢着酒味。

刘彻接着举杯,说道:“三位爱卿,这第二杯酒,你们总要喝了吧?”

纪稹此时也站起身,说道:“臣等谢陛下。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就敬丞相、大将军和御史大夫,前方将士纵然辛苦,你三人在后方调度,也不会有这样地战果。 ”刘彻接着说道。

“陛下夸奖了,臣等愧不敢当。 ”卫青三人举杯说道。

“呵呵,”刘彻此时的心情显然不错,他又笑着对李广父子说道,“两位李将军,这第四杯敬你们。 ”

“臣不敢。 ”李广几乎老泪俱下,说道,“臣损兵折将,有大罪。 ”

刘彻摇了摇头,说道:“朕这一杯,敬的是你孤军奋战,力竭不降的大汉男儿气概。 你的罪责自有朝廷裁定,该罚该赏,朝廷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项。 喝吧。 ”

李广听到此处,终于落下泪水,哽咽道:“臣辜负了陛下的厚爱,甘愿受罚。 ”

刘彻微微一笑,说道:“老将军不必如此自责,以四千战四万,能有如此成绩,足够了。 ”其实刘彻对于李广这样的败军之将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只是……

他斜眼望了望身边地陈娇,心道,不知道为何,阿娇却对这个李广有着特殊地好感,若不是那一日在她的桌头发现了那首“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一次地宴席名单里绝对不会有李广父子。

一番客气话说完,刘彻一挥手说道:“都坐吧。 ”

“谢陛下。 ”所有人向刘彻躬身行了一礼,方才一一坐下。

之后,自然是宴席上该有的程序,轻轻响起的音乐配合着歌舞,让大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椒房殿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这个早已经被皇帝冷落的宫殿里,幽幽的瑶琴声自内殿传出,琴音悠远,却正是当日陈娇所弹过的《汉宫秋月》。 崔依依捧着晚膳走到里面,看到卫子夫端坐着抚琴,眼中不觉有些湿润,匆匆擦拭了眼角的泪痕,她给自己带上一副笑颜,说道:“娘娘,该用膳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二)

背对着崔依依的卫子夫,没有停下手上动作,而是继续弹奏着,她本是歌女出身,这一曲《汉宫秋月》在她手中竟然被表现得比陈娇和卓文君更为出『色』,在这反复的弹奏中,将曲中的幽怨悲泣一一尽诉,令在一旁听着的崔依依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了。 她放下晚膳,扑到卫子夫身前,握住她的手,喊道:“娘娘,不要再弹了,不要再弹了,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我还是吗?”卫子夫被迫停手之后,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 崔依依含泪抬头,望着卫子夫。 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卫子夫的面容却显得苍老了许多,眼角多了许多微微的细纹。

“依依,你也知道,少府为她准备了皇后冠服的事情了吧?”卫子夫说道。

“娘娘,你不要伤心,我们还有太子,还有卫长公主,陛下他不见得就真的……”崔依依忙开口安慰道。

“我并不伤心,因为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陛下既然带她回宫,又如此宠爱她,就必然会有这一天的。 ”卫子夫的语气里没有激愤,只有平静,“这一天让我等了太久了,久到我早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它了。 ”

“皇后的冠服不是那么好穿的……阿娇皇后。 ”卫子夫站起身,迎向窗边的月光,心中说道。

大汉的皇后不好做,而当今这位皇帝陛下的皇后,却更不好做。 当你还是个在深宫承宠的女子时,很多事情,他可以视而不见。 一旦你走到了朝堂上,你以为他还能够忽视那一切吗?皇帝陛下,他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帝王。 只有在他身边战战兢兢做了这么些年皇后的我,明白。 而你,不明白的。 阿娇皇后,只要你还爱他,你就不会明白的。

桂宫

正是歌舞升平地时候,却忽然有小宦官从外面一路跑了进来,到杨得意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正忙着和自己的文臣武将说话的刘彻没有注意到。 但是陈娇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杨得意眉头微皱,然后向刘彻望了望,脸上出现了踌躇的神情。 不过他很快就作出了决断,他走到刘彻和陈娇身前,俯身道:“陛下,娘娘,盖侯王信大人求见。 ”

刘彻听到盖侯王信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和张汤的谈话也停了下来,殿中的其他人的目光也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大殿上原来地谈话声都渐渐停了下来,只留下歌舞的声音。

刘彻大手一挥,说道:“请盖侯进来吧。 ”

王信来到桂宫大殿的时候。 歌舞已经罢场,场内一片肃静地等待着。 王信扫了一眼殿中人,除了那高坐在主位上的两人,还有着那么点熟悉。 其余人竟然都是陌生。 恍然间,彘儿接手这大汉江山也有近二十年了啊。

“老臣拜见陛下!”王信走到刘彻跟前,躬身道。

“盖侯免礼,来人,赐坐。 ”刘彻微笑着说道。

“谢陛下。 ”王信自然而然地走到边上,杨得意命人赶紧安排的位置,坐下。 那是整个大殿上,最靠近刘彻的位置。

王信先是端起酒樽痛饮了几杯。 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对众人说道:“老夫先祝贺诸位将军,诸位大人,平定匈奴!”

“谢侯爷!”纪稹率先举杯还道,随后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这位盖侯虽说从来只知喝酒,不过他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是当今皇帝唯一的舅舅,所以。 就算他们身份如何尊贵。 也是不能轻慢了这样地人的。

“呵呵,老夫不过是一介酒鬼。 怎么当得起如此之多的朝廷栋梁们的谢呢。 不敢。 不敢。 哈哈。 ”王信边说,边继续饮酒,随后又不断地说着笑话,将整个大殿中的气氛都调动了起来。 他年轻时本就是个市井无赖,即使妹妹入宫以后,还是经常到人前讨酒喝,说话地艺术早就在这么些年里被磨练了出来。

酒酣耳热之际,王信眯着眼睛说道:“匈奴如今已经被我大汉朝打得缩到,到大漠的一边去了。 可是,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陛下,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刘彻握着酒樽的手忽地一紧,嘴角划出一个貌似愉悦的弧度,说道:“盖侯看,我大汉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呢?”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信,想要从那花白地胡子中看出些端倪来。 从这个舅舅一反常态地主动求见开始,他就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他说出来意,如今总算是来了。

王信自然已经察觉到了侄儿的眼光,他强自镇定,做出一副酒后失言的样子,说道:“依我看,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总得和啊,彘儿,你说是吧。 ”他心里一狠,将刘彻的『ru』名也唤了出来,这装醉算是装到家了。

“嗯!”刘彻低眸望着酒樽中略带微红的葡萄酒,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鼻音,然后问道,“那依舅舅看,该怎么和呢?”

“和,自然是仿高祖旧例了。 和,和亲啊。 ”王信故作张狂地说道。

“和亲”这词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尤其是卫青等军人的眼睛顿时刷刷刷地齐齐看向王信。

“和亲啊!那舅舅觉得让谁去,嫁给谁呢?”刘彻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是陈娇已经看到他青筋明显爆起地额头。

“左贤王部不是还在上谷关外吗?拉拢了他,匈奴单于可就要永远龟缩在漠北那个小角落里了。 先帝开始就以真公主和亲了,这一次若只是以宗室之女和亲,怕匈奴左贤王也不会答应。 阳石公主也正好到了待嫁之龄了。 不如,就让她和亲匈奴吧。 ”王信侃侃而谈,将卫青等人的眼光视而不见。 貌似醉酒的他全部的精神只放到了刘彻一个人身上

陈娇可以感觉到刘彻心中的那根弦崩断了,她忙按住刘彻的手,制止他对王信发怒。 在这个以孝道治国的时代,对这位唯一亲近的娘家长者无礼,毕竟不好。 她高声说道:“盖侯,莫非我大汉没有男儿了吗?要一个女子去和亲,以求得边疆安靖?”

听到陈娇说话,纪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而殿中其他人也将眼光转移到了陈娇地身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三)

“若是最终还是以和亲结局,那陛下当初又何必北击匈奴?若匈奴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屈服,那么为什么高祖以后,匈奴始终是我大汉的大患?”陈娇脸上虽然带着笑,口中吐出的言语却是犀利非常,“本宫以为,我大汉和匈奴之间的和平,只能是建立在汉军的兵威之上,而非一二女子的悲惨遭遇上。 不知道,老大人以为如何呢?”

王信没有想到陈娇会如此反驳他,顿时有些愣了,他又猛灌了一口酒,说道:“不和亲吗?不和亲,那怎么收场啊?国库,不是说空了吗?”

刘彻听到这一句,可是忍不住了,他向杨得意使了个眼『色』,说道:“杨得意,盖侯醉了。 你扶他下去吧。 ”

“是,陛下。 ”杨得意忙指使几个小宦官,小宫女将王信带下去。

王信倒是索『性』装醉到底,一路上还骂骂咧咧地说道:“那可怎么收场啊?”幸而他出了桂宫也不敢再说什么国库空了的话,倒让杨得意松了口气,不然他可免不了要让人将这老侯爷的嘴给塞上。 到时候,等王信清醒了,这罪名还不是要落到他们这班下人的头上。

王信走出去之后,刘彻一阵冷笑,原先还算温和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原本开开心心的庆功宴也蒙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

张汤从头到尾冷眼看着王信的表演。 心中暗道,看来这酒鬼又做了人家手中的刀子了。 这般的脑子,这般的身份,倒是把不错的尖刀呢。 只不知,这一次,到底是谁得利。 他的眼睛扫向陈娇,想要从她地脸上看出些什么。 却正好对上了陈娇的眼睛。 陈娇冲他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倒叫张汤心中莫名惊诧。

对于张汤这个人物,陈娇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 如果说在现在的朝廷中,有谁是最得刘彻信任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张汤。 刘彻对张汤的喜爱,从之前为三位皇子选择的伴读中有张汤的儿子张贺这一点就可以看出。 而且,假如陈娇的记忆没有失误地话。 张汤的两个儿子在历史上都是武帝后期一直到宣帝朝的朝廷重臣。

和张汤对视的那一瞬间,陈娇的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关于张汤,关于他的家族……

陈娇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注意刘彻的反应。 此时地刘彻,脸上已经没有了宴会开始时的欢愉,他站起身,说了一声:“今夜先到这里吧。 ”

陈娇和刘彻一走。 大殿里所有的人的脸面也阴沉了下来。 在小宦官们的带领下,这些大汉朝廷地重臣们一言不发地出了禁中。 走出宫门的那一刹那,卫青转头望了望李希,琉璃盏昏暗不明的灯光映衬下,李希的脸『色』并不是那么明朗。 卫青马上感受到了李希锐利如电地目光回视。 虽然那人还在城阙的阴影中。

“去病。 ”看到自己的外甥似乎还在和纪稹说着些什么,卫青开口高声喊道。

霍去病听到舅舅的呼喊,身子顿了顿,向纪稹说了一句。 “明日再会”,便匆匆走向卫青的身边。

卫青看着面『色』自如的外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去病,今晚到舅舅家来。 ”

霍去病似也知道难免有这一遭,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接过未央厩的宦官递来的马缰,跃马而上。 与卫青并肩离去。

纪稹站在身后,夜风有些凉了,轻轻吹拂在他地身上。 他转身望向李希,却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两人默契地相对一笑,各自离开。

最后走的人,是张汤,他站在高高的门阙下。 仰望着天际的月光朗朗。 脸上带着笑,浑身上下是一种和他白日的尖锐不相符的温和。

“江山代有人才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陈皇后,世事真的像你说地那样吗?我张汤,会看着地。 ”

月光下,安静的长安城街道上,只有李希所乘坐地那驾马车在缓缓地行着。 在马车绕过一道拐弯时,一个黑影,从房屋的阴影处,窜入了李希的马车上,动作迅速,在马车拐弯刚刚完成时,就结束了。 让人恍然觉得只是一阵风吹过,而马车上的帘子微微飘动了一下。

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李希,睁开眼睛,开口吩咐道:“马上去查盖侯府,要仔仔细细,将盖侯府这段时间里的人员出入都调查清楚。 我要知道,到底是谁给盖侯出的那个主意。 ”

“是。 ”黑影蒙着面,低头应道。

“但是要小心,不要让陛下的人发现了。 知道吗?”李希说道。

“是,主人。 ”

“先出手的,到底是谁呢?这一手,的确妙啊。 ”李希再度闭上眼睛,口中不住地喃喃。

“月关,月关,说话,叫姐姐。 ”

刘葭穿着一袭黄『色』衣裳,趴在弟弟的小床前,不住地叫唤。 但是她所唤的对象却没有理会她,犹自在对他来说尚算宽敞的床上爬着,因为穿的是阿娇让人特别制作的婴儿装,所以他的活动非常方便,不至于被长袖什么的绊住手脚,但是这也使得他身上的肥肉变得十分明显,bainen嫩地肥肉随着他折来转去的动作不断晃动着。

“不要动了。 来叫姐姐。 ”刘葭伸手拦住弟弟的去路,嘟囔道。

月关却也不妥协,先是抬头呀呀地叫了两声,大约是希望刘葭别拦着他,后来看刘葭似乎没有动作的意思,便皱了皱鼻头,样子甚是可爱,只见他调转身子,向另一个方向爬去。

当刘彻踏入昭阳殿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副姐弟和乐图,许久未见的女儿从各个角度截留自己的弟弟,眼看那张肉乎乎的脸蛋已经有了一些抿唇欲泣的影子。 刘彻不得不走上前,阻止自己的女儿。

“葭儿,不是说过不要吵醒弟弟地吗?”

刘葭转过头。 看到刘彻,立刻笑了,她亲热地喊道:“爹爹。 ”

回宫之后,刘葭就再也没有叫过刘彻一声父皇,而是唤他为爹。 而刘彻亦没有纠正她,有时候,刘彻会想,或许东方朔说得对。 自己对这个女儿或许真的有着特别的宠爱在。 因为他很清楚,阿娇最终的原谅,和这个女儿的存在也是不无关系的。

“不是我吵醒的。 是弟弟自己醒的。 糖糖可以作证哦。 ”刘葭拉着麦芽糖为自己作证。

“你啊,还是这么调皮。 ”陈娇在刘彻之后走入殿内,她也听到女儿最后地辩解,开口说道。

“娘!”刘葭扑到陈娇裙边,抱住她的腿,说道。 “你和爹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不是说要给韩叔叔和小舅舅庆功吗?”

刘彻忽然听女儿此事,脸『色』又是一沉,陈娇早就观察到他的神情变化了,便低头对女儿说道:“葭儿,你今晚陪弟弟睡。 不过。 你们一定要听飘儿阿姨的话哦。 ”

“真的吗?今晚让弟弟陪我睡?”刘葭顿时兴奋极了。

“当然是真的。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娇微微一笑,然后对麦芽糖说道,“糖糖,你要帮葭儿照顾着点月关啊。 ”

“是。 娘娘。 ”麦芽糖亦是兴奋地点了点头,因为刘葭的离宫而长久无所事事的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刘葭,此刻也正兴奋呢。

三个孩子在飘儿地引导下,唧唧喳喳地离开了。

四下无人,刘彻坐在月关专属小床的床沿上,面『色』低沉。

陈娇半屈身子,握住他的手。 问道:“生气了?”

刘彻却是不说话,只是盯着陈娇的脸,黝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地情绪。

“不是我。 ”陈娇开口说道,心中却不觉叹气,他们终究不能很坦白地面对彼此,但是她却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所以她选择坦白。

“朕知道了。 ”刘彻握了一下她的手,口中说道。

长平侯府

卫青和霍去病一前一后走入内室。 却看到卫伉正站在里面等待着二人。 卫青脸上略略有些吃惊。 开口问道:“伉儿,你怎么在此?”

卫伉乃是卫青的长子。 他之下,还有两个弟弟,卫不疑和卫登。 卫伉地母亲乃是从前平阳侯府的歌女,只是在生下卫伉之后便过世了。 而卫不疑和卫登的母亲则是卫青自己建府之后,府中的婢女,机缘巧合下生了卫不疑和卫登,但因其地位低微,卫氏一族始终不曾打算让前途无量的卫青去迎娶这样一个婢女。 对于他们来说,卫青的正妻之位,奇货可居,因而这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卫青平日忙于军事政事,对于三个儿子本就没什么时间教导。 自从为三个儿子一一『摸』过骨骼,发现他们并不是霍去病那般的练武奇才之后,就更少花时间在这三个儿子身上了。 所以,虽然卫伉已经长到了十五岁,但是平素和卫青的接触却是太少太少,而卫青也一直将这个儿子视为孩子。 今日看他忽然出现在议事地内室,不由得大吃一惊。

“孩儿见过爹爹,见过去病表哥!”卫伉从容地行了一礼,然后起身说道,“孩儿在此,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爹爹……还有,去病表哥。 ”

霍去病眉『毛』一挑,直视着眼前的表弟,他并非没有注意到方才卫伉语气中的迟疑,但是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弟为什么会用那种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这个冠军侯。

“孩儿下午和敬声表哥去詹事府探望三姑姑,詹事大人让我转告一句话给爹爹和去病表哥。 ”卫伉继续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四)

卫青一听到公孙敬声这个名字,不由得眉头一皱,而霍去病则是完全冷下脸来。 这两个卫家的顶梁柱式人物对于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孙敬声,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霍去病更是在那一年打架之后,便与之形同陌路。

“什么话?”卫青的眼神有些阴阴地,对于今晚的那一场闹剧,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所以才召唤了霍去病回府讨论,却看自己的长子忽然出现在此,不由得令他感到十分诡异,因而心中产生了一阵阵的浮躁。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卫伉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霍去病漠然的神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先开了口,说道:“陷之死地然后生……”霍去病愣了好一会儿,清醒过来后,看到卫伉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便问道:“看来,伉表弟尚有未尽之意啊?”

“听了这句话,想必爹和去病表哥都该猜到,今晚指使盖侯的人是谁了吧?”卫伉说道。

“是你……”卫青脸上带着苦笑,开口道,“伉儿,看来为父的确太轻忽你了。 ”

卫伉脸上略有自得之『色』,口中却说道:“爹爹过奖了。 不过从孩子去詹事府尽孝开始,三姨父的确教了孩儿不少东西。 ”

自从霍去病四年之前为了霍光搬离陈府,卫青便让自己的长子卫伉移居詹事府,在妹妹跟前尽孝,却不想,陈掌竟然对这个侄儿亲睐有加。 在霍去病不断成长的同时,卫伉也在陈掌的调教下,变得和历史上不太一样了。

“阳石公主年纪渐长。 早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了。 但是因为皇后姑姑受到了冷落,所以这一年多来,根本无人提及此事。 现在找个人主动提了,正好也解决了皇后姑姑一桩心事。 若是能下嫁给有功之臣,则太子的地位又稳固了一层。 ”卫伉说道。 因为自小被父亲判定没有习武的天分,所以他自小便生活在霍去病带给他的阴影之中,每每只能看着霍去病在武场之上不断得到父亲地夸奖,而自己却因为身体的原因。 永远都不能在武技上赶超这位表哥。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在父亲面前表现,他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以陛下的『性』格,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匈奴人服软。 有人为了讨好废后而提议将阳石公主出嫁的话,必然能够引动陛下的恻隐之心。 这一招,也是提醒陛下,阳石姐姐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了。 只要陛下召见了阳石姐姐,那么,是一定会请姑姑出来商议婚事的。 到时候。 椒房殿中的禁足令也就不攻自破了。 ”刘彻自甘泉宫归来后,皇后卫子夫被要求在椒房殿中静思己过。 这静思等同软禁,只要皇帝不开口召见她,那么她就必须永永远远地在椒房殿静思下去,这也正是这一年多来。 卫子夫在宫中闷不吭声,如同隐形地原因。

“想得倒是挺美。 ”霍去病冷冷地说道,“盖侯今日如此反常,你以为陛下不会派人去查吗?若是让他知道指使盖侯的人是我们的人。 只怕你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说不定,反倒让姨娘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

“去病表哥大可放心。 无论陛下怎么查,我们卫家都不会被卷进去的。 ”卫伉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因为,怂恿盖侯的人,是千真万确的陈家人。 经过这一次之后,陛下就会发现,他对陈家的宠溺。 已经太过了。 ”

“你……做了什么?”霍去病听到他这般自信,不由得有些迟疑了。

“去病表哥过几日便知道了。 ”卫伉嘴角微微弯曲,说道,“放心,你那连璧有军功伴身,也不是个蠢人,就凭我还伤不了他。 ”

霍去病和纪稹自少年时便经常联袂出入长安市集酒楼,两人都是少年得意。 又是贵戚子弟。 因而长安人称呼二人为“连璧”○1,世人皆知两人为至交好友。 而卫伉对霍去病地另一大不满之处。 便在此。

霍去病自然听出了卫伉语中的讽刺意味,只是脑中想起方才分手前,纪稹面对自己质问时的无辜……谁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自己这方的人,设的计,只是不知道那家伙识破了没有……

万籁俱寂,殿内地烛火也早已被宫女吹灭,陈娇确实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反复了四五次翻身后,刘彻侧过身子,一手扶着她的腰,令其不在转动。

陈娇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背后的那个男人,还没有入眠,她轻叹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明日,要去见阳石公主吗?”

刘彻却是沉沉地,不说话。

陈娇心中又是一声长叹,对于卫子夫和其他宫人所生的那些皇子公主,陈娇虽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一贯以来也不屑于做出一副慈母地样子,去收买那些永远不可能收买的人,一直都是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法子来处理。 所以此刻,她自然不能一改常态去特别关心阳石公主的婚事,哪怕她心中有再强的不祥预感也好。 事实上,就连刚才那句话,她也不该问出口的。

以刘彻的『性』格,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作为和亲地祭品,尤其在大汉对匈奴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所以等他查清一切后,自然会给这女儿找一个配得上的驸马。 只是,到底是谁,让王信来提这事的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卫子夫的女儿,王信……

在众多凌『乱』思绪的围绕下,陈娇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却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刘彻是一直睁着眼睛的。 他伸手抚『摸』着她细腻地脸颊,偶尔从云间斜『射』入室内地月光,映照出他脸上的阴沉。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有了下一个动作,却是将陈娇地身子微微扶起,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对待一样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阿娇,无论如何,朕都再不会伤害你了。 ”

椒房殿

“你是说,她开口为萸儿求情?”卫子夫眉头微皱。

“正是。 ”崔依依悄声道,脸上带着忧心,“陈大人让人传来的消息里的确是这么说。 娘娘,这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影响?”

“没什么!”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觉得她也变了。 从前她对芯儿可是恨不得亲手杀之,如今却反而会开口阻止萸儿和亲。 ”说完,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飘渺,似乎陷入了某个不能挣脱的回忆里。

阿娇皇后,若是从前的你有这一份宽容,子夫想必也会甘于做一个屈居你下的后宫夫人吧。 只是如今,却是晚了。 从前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变,如今却是终究变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留住的,永远不变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五)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五)

“竟然是他?”李希听完属下的回报,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张萃跟前的家丁努了努嘴,示意他退下,随即走到李希身边,拉过他的手,轻抚着。 这个动作很快让李希的面『色』恢复了平静。 张萃见此,笑道:“夫君,不就是个董偃,把他打发了也便是了。 难道还能让他翻了天不成?”

李希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抵住妻子的发髻,低声说道:“董偃虽然不成器,他的背后却有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和他有十年情谊情谊在,要动他,怕是不容易……”

“那……请二叔回府呢?”张萃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出了另一个法子,提议道。

李希顿了顿,还是摇头道:“二叔不行。 虽然说,以二叔的本事,回府之后肯定可以压住董偃,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人。 ”

此语一出,张萃也静默了下来。 这些年,李希和馆陶大长公主的联络从没有断过,经常地互通有无。 只是,李希毕竟不是刘嫖的亲生子,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希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刘嫖,当年她以长公主之尊下嫁陈午时,被一个小小的婢女所羞辱的事实。 所以,李希和刘嫖的和谐相处是在两人都彼此克制的前提下的,若是李希试图去动刘嫖势力范围内的某些人、某些事,只怕,这种和谐就会破裂了。

“小弟再不成器却是她的亲骨肉,董偃再糟糕,终究是她的枕边人。 ”李希叹息道。

“所以……只能任由董偃坏事?”

“当然不!”李希的声音掷地有声,脸上难得的呈现出了阴郁之『色』,朗朗白日下,竟然让人感觉出了丝丝鬼气。

“萃萃。 我不想瞒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拥有我们陈家血缘的皇子。 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他登上帝位的机会。 谁都不行。 如果董偃是个障碍,那么就搬开他!”

张萃抬头望着眼前显得有些陌生地丈夫,心中一颤,想起。 那一年他执意出仕时,自己说过的话。 “人是会变的,而人世间最容易使人改变的东西就是权力。 ”

“夫君,”张萃掩下心中的担忧,说道,“其实,大长公主她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杀伐果决不在男子之下。 这事。 让稹儿去透点风,想必她就会明白了。 等她有了决断,我们再做打算吧。 ”

“好。 就照你说的办。 ”李希点头应道,他其实已经发现了妻子心中的不安,便改变话题。 问道,“对了,嫣儿,近来如何?”

提起自己地女儿。 张萃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笑容,说道:“嫣儿啊……”

桂宫

“女儿见过父皇。 ”阳石公主刘萸对着刘彻盈盈一拜。

刘彻坐在亭中,望着这个看来有些陌生的女儿,皱起眉头。 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也长到这么大了。 十六岁……她的姐姐卫长正是在这个年纪出嫁的。

“萸儿,起来吧。 ”刘彻说道,语气中没有太多的亲切。 只是漠然。

“是,父皇。 ”刘萸听话地站起身,头却还是低着。

刘彻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个女儿,发现她虽然极力镇静,身子却还是微微颤抖着。 卫子夫所生的三个女儿中,刘萸是长得最像她的,但像的却仅仅只是容貌而已。 论胆量,论计谋。 她都远远比不上她地姐姐卫长公主刘芯。

只是……

看着她此刻的样子。 刘彻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卫子夫哭着要求出宫的那一夜……

二十年前,他将卫子夫带回宫中。 在阿娇的泪眼中,更多的懊悔席卷了他地心,所以他将卫子夫贬入掖庭为奴,毫不手软。

然而,仅仅是一年之后,他便开始受困于“今上无子理当退位,让贤于淮南王”的谣言中,在阿娇成日留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稳定他的皇位时,卫子夫却巧合地来到他的跟前,哭泣着请求离宫。

卫子夫为了从一个掖庭奴隶变成那一夜他跟前贴身伺候地宫女,想必费了许多心思。

离宫?求谁不是求呢。 便是掖庭令,也能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去。 可是她却偏偏要来到他的跟前,在他深受无子谣言困扰的时候……

在伸手抱住卫子夫力持镇定,却依然颤抖的身子的那一刻,他是真的觉得,他或许更适合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聪明却知趣的卫子夫。

在二十年地相处中,他们之间有着太多无言的约定,若不是他破坏了最重要的那一个约定,迎回了阿娇,想必她会继续聪明知趣下去吧……

将思绪调回,刘彻再度将注意力放到了刘萸的身上,他笑着说道:“萸儿,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父皇,是的。 ”刘萸早就被宫女告知,此次来见刘彻是为了什么事情。 虽然她很相信母亲的论断,但是面对一直十分陌生的父亲却还是十分害怕。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刘彻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自弟弟去了博望苑,孩儿和萦儿就单独住在椒房殿地偏殿中。 姐姐去年因为有喜了,就很少入宫。 宫中虽然衣食皆足,却不免有些寂寥。 ”刘萸说道。

“是吗?”刘彻点头道,“宫中地确是个容易令人寂寞的地方。 芯儿产期将近,你做妹妹地倒是可以去平阳侯府陪陪她。 ”

刘萸听到这话,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刘彻,却看到他平稳无波的面容,锐利的双眼中,隐含着探究之意,她心中一慌,立刻低下头来。 这一低头,却是看漏了刘彻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朕这就让杨得意去下旨,你可以带着诸邑去平阳侯府上,住上一段时间。 ”

“孩儿谢过父皇。 ”刘萸立刻谢道,语气中有着止不住的雀跃。

第一百三十章 枕上十年事悠悠(一)









第一百三十章 枕上十年事悠悠(一)

堂邑侯府

作为大长公主所居之地,作为而今依然承宠宫中的前皇后的娘家,作为最受瞩目的年轻侯爷冠世侯的住所,堂邑侯府承载了太多不属于的荣光,反倒让侯府原本的主人陈季须在进出时,感到战战兢兢。

“侯爷,您回来了。 大长公主和小侯爷请您过去。 ”陈季须刚一走进家门,就被一个婢女请了过去。

陈季须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但是因为上有母亲,下有妹妹,及纪稹这个义弟,所以过得一直是少爷式的生活,虽然早在元光六年,他就已经是堂邑侯府名义上的主人了。 因此,陈季须走进大厅,面对母亲的时候,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娘,稹弟。 ”陈季须向母亲和纪稹一一问候。

“季须大哥好。 ”纪稹一看到陈季须,立刻礼数周全地向前行礼道。 对于这个义兄,他虽然不若对李希那般敬佩,但是却也十分尊重,“季须大哥脚上沾泥,可是到城外去了?”

“季须,你今日又去哪里鬼混了?”刘嫖对自己的儿子却没有那么客气,直接问道。

陈季须被母亲这么一说,脸上一阵红白,但是他『性』格类父,仁厚非常,心中虽然尴尬,却不会暗生恼怒,过了一会儿,说道:“孩儿今日,去城外迎接中郎将司马大人了。 ”

“司马相如?”刘嫖神『色』一敛,问道。

“正是。 ”陈须季颔首道。 作为世家子弟的他虽然没有什么长才,但是文化修养却不错,因而也难免有些附庸风雅的行径,对于司马相如这样的当世才子自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结交。

“他怎么回来了?”刘嫖低声道。

“大概是为了乐府吧。 ”纪稹接口道,“听说陛下有意效仿先人,搜集民间歌谣。 以查得失。 司马相如作为当世的辞赋大家,接手此事,想必是理所当然的。 ”

陈须季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司马大人此次回京,正是为了造诗赋。 陛下同时还封了李延年为协律都尉,理乐府事。 连司马迁大人都说,陛下此举定可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笔呢。 ”

“哼!你一个世袭侯爷和这些个倡优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亏你还有脸说。 ”刘嫖冷哼了一声,训斥道。

“孩儿……”陈须季刚刚挑起的『性』子。 立刻被母亲这一泼冷水给浇灭了,他立刻收声,乖乖地站在一边听训。

“这些事,我也懒得管你。 只是,你终究是堂邑侯。 大汉开国至今,平平安安承袭至今地世袭侯爵能有多少?更何况,你还是当今皇帝的大舅子。 你要自重身份!”刘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看着眼前不成器的儿子。

虽然说。 陈季须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是刘嫖对他的喜爱度其实远远不如李希。 因为陈季须实在太像他的父亲,前堂邑侯陈午了。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平庸无能,甚至是一样地随波逐流。 知足长乐。 有时候,刘嫖甚至不愿意承认这就是她馆陶公主的儿子。

陈季须自幼就一直被母亲嫌弃,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只须眼观鼻。 鼻观心,一言不发地任由母亲骂着,她便很快会消了怒气,去了责骂,开始说正事。

刘嫖又骂了一阵,才说道:“为娘年纪大了,终究不可能帮你当一辈子的家,你继承爵位也有好些年了。 不能一辈子做大少爷。 现在开始,就学着怎么持家吧,外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也都可以断了。 ”

“啊?”陈季须明显没有想到母亲会忽然来这么一手,顿时愣了,脸上的表情完全呆滞。

“娘可以让从前的旧家人帮着你,不过,那也要你自己先有那个心才行。 ”

“可是,本来不是有董君……”陈季须话没说完。 就被纪稹给截断了。

纪稹朗声道:“季须大哥。 义母说得是。 怎么说你也是侯爷身份,总这样在外面和那些没身份的人在一起也不是个事。 如今。 姐姐又生了四皇子,里外都需要有自己人照应。 季须大哥若再像从前那样,将来四皇子大了……你看太子,不但有大将军给帮着,还有冠军侯给衬着呢。 ”

陈季须被纪稹这么一堵,脑子里也想起了自己如今地身份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阿娇被废了之后,他在外面行走被人低看了一眼,四皇子出生之后,却又是被众人高看了一眼。 这种微妙的变化,他人虽木讷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又想起自己那肆意妄为的妹妹入宫之后,吃了这许多的苦,如今连个名分都没有了,好容易有了一个儿子,自己做哥哥的确是应该想法子多帮衬着才是。 这么一想,自己这些年来,躲藏在母亲身后混日子地行径就变得十分不堪了。

陈季须红着脸,说道:“稹弟说得是。 我这做哥哥,太没担当了。 ”

见他答应了,纪稹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个义兄犯傻,应要推却这差事,那堂邑侯府这个摊子可就真的没人接了。 到时候,馆陶大长公主怕是还得用董偃啊。

“既然这样,明日你去宫里见见你妹妹。 既然决定帮她,兄妹间也要多走动才是。 ”刘嫖见事情抵定,便懒懒地说道。

“是,娘。 ”陈季须点头应道。

纪稹亦是面带笑容地说道:“义母,既然这样。 那大哥和孩儿就先退下了。 ”

刘嫖满有深意地斜眼看了看他,忽然开口说道:“稹儿,你大哥是个不懂事的。 你既住在这府里,以后多帮帮他吧。 ”说完,便自顾自合上了眼睛,倒让纪稹有些进退失据了。

拽着陈季须离了大厅,纪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刘嫖正斜卧在软榻之上。 有些发白的发被风轻轻吹起,身边少了平素寸步不离地董偃,竟然显得那么的孤单。

大哥,我们都料错了,义母壮士断腕的决心啊。 只是,董偃来的这么一下,却是给我们留下了不小地麻烦啊。 若让卫子夫主持阳石公主的婚礼,那又置姐姐于何地呢。

“稹弟。 娘怎么把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了我?那董君怎么办?万一他要管,我……”陈季须的声音将纪稹从自己地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对陈季须笑道:“季须大哥不要担心,今夜之后,董君将不会再说什么了。 ”

“啊?”陈季须还想再说些什么,纪稹却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纪稹抢言道:“季须大哥,小弟之前和大哥说过,我那边院子寥落得很。 想从侄儿们中间择一二人与我为伴,不知道大哥考虑得如何?”

这话立刻转移了陈季须的注意力,他笑道:“哦,这当然没问题。 我已经和你嫂子说过了,后院的事情都是她在管着。 稹弟觉得哪个伶俐,和你嫂子说一声,带走就是了。 ”

纪稹面上的笑容更深,他拱手谢道:“多谢季须大哥成全。 ”

上林苑宜春苑

“娘。 小光哥哥什么时候能来宫里看我呢?”刘葭拉着刘细君地手,仰头问道。

陈娇低头笑道:“葭儿不和弟弟玩,想你的小光哥哥了?”

刘葭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葭儿只是想让细君见见小光哥哥,而且,人家很快就又要出宫了。 所以……”

陈娇低下身子。 捏了捏女儿的脸,说道:“既然葭儿想见,那娘等会儿就让人唤他过来。 ”

刚安抚好女儿,就听到飘儿进来禀报说,堂邑侯求见,她便让女儿和刘细君到一边后面去玩耍,再着人请陈季须进来。

对于陈季须,这些年来陈娇接触得并不多。 而陈季须也甚少主动入宫求见。 两人间除却陈娇回府时。 一家人共进晚餐时同坐过外,基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听到陈季须求见。 陈娇倒是非常惊讶。

“臣陈季须参见娘娘!”陈季须走到殿内便立刻躬身行礼。

“堂邑侯免礼。 ”陈娇点了点头,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庸地男子,发现他起身之后,却似乎有些惴惴,陈娇便笑道:“哥哥难得来,妹妹带你出去走走吧。 ”

陈季须地确对大殿怀有一种畏惧心理,听到陈娇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兄妹二人便缓缓走出了殿外,在精致的园林景观环绕下,两人都静默不语,陈娇是将心神都放到这外面地秋景上,那枯草败叶预示着年节将至。 去年因为怀着对甘泉宫之事地愤怒,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接手了宫中的年节庆典。 而今年……卫子夫既不甘就这么退让,想必又会多生事端吧。 只是,自己真的要和她斗吗?

陈娇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事到如今,何必还如此矫情地犹豫呢。 在穿上皇后冠服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吗?可那时候不穿,却又是对人的示弱,是表示她甘居于卫子夫之下啊。 所以只能穿,只能穿。

在陈娇满腹愁思地时候,陈季须亦在看着她。 这个妹妹自幼就聪明伶俐,加上有母亲和外祖母的宠爱,从来在家里就是无法无天的霸王脾气。 那时候,自己就担心过,她这样的脾『性』,入宫之后怎么和那些妃嫔相处呢。 后来果然从宫中传出了阿娇被废地消息,当时的他心中虽然难过,却也暗暗觉得难免。 后来忽然听说,她又被皇帝接回了宫中,并且宠爱非常,便觉得这妹妹定然不是从前的旧脾气了,后来几次见面果然发现她懂事了许多。 只是,那样棱角分明的人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被磨成了今天这般的圆润自如啊。

“昨日,”陈季须忽然开口道,“昨日,母亲说让我以后接手府内的事务,并且要多来妹妹处走动走动。 哥哥,一直是个平庸之人,也不知道将来能帮上你多少。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枕上十年事幽幽(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枕上十年事幽幽(二)

“娘让哥哥来经手府中事务?”陈娇有些惊讶,回问道。

“是啊。 ”陈季须腼腆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

陈娇低眉一想,便立刻知道了前因后果,问道:“哥哥昨日回府的时候,可有见到董君?”

陈季须摇了摇头,说道:“昨夜,我倒是遣人去请过他,但是却回话说,在母亲处休息了。 ”

“这样……”陈娇点了点头,却不由得有些忧心。 无论是这几年她亲眼所见的,还是史书上馆陶公主死后和董偃合葬的记载,都证明,自己现在的这位娘亲对于董偃用情极深。 只是,突然让陈季须取代了董偃……看来,等会儿还得请稹儿来证实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娇,你在宫里,还好吗?”见妹妹又是一阵沉默,陈季须开口问道。

陈娇抬起头,回了一个笑脸给他,说道:“哥哥不用担心我。 我现在有葭儿和月关,过得很好。 ”

陈季须听到月关,便想起昨日纪稹说的话,这个年仅两岁的小娃娃身上,寄托了他们陈氏一族全部的期望啊。

“月关,还好吗?人心险恶,你从前生的是个公主倒还没什么,如今这可是皇子呢。 他还小,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差池,你可要小心些啊。 ”陈季须想到自己府中的那些妻妾之间的争来夺取,便开始为这个侄儿的『性』命感到担忧。

“哥哥放心,我知道的。 ”陈娇笑着安慰他道。

两兄妹行着行着,不觉听到了一阵乐声从不远处的一个观台上飘来,便抬起头一看。 却见到十几个乐人正在那里排演着歌舞,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端坐在中央,弹着古琴。

“凤兮凤兮归故乡。 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陈娇看向身边地飘儿,问道:“前方是什么地方?那些又是什么人?”

“回娘娘,那里是平乐观,但是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飘儿回答道。

“是李都尉啊。 协律都尉李延年啊。 ”不等陈娇派人去问,陈季须已经认出的前方之人,激动低说道。

“他就是李延年?”陈娇不由得转头细看那中央的男子。 只见那人的漆黑长发简单地绾起,拢在耳后,他的眼睛轻闭,唇边挂着一丝淡漠的微笑,仿佛在自己的世界中享受着音乐之美。 他身上白『色』的宽衣广袖被风微微吹起,白皙地双手在琴弦上来回翻转,配上极具磁『性』的嗓音,竟然给人一种清逸出尘之感。

这就是李延年。 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之兄,司马迁所说的佞臣。

李延年已经弹完那首《凤求凰》,高台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亦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清澈见底。 其时。 陈娇已经来到了观台之上,李延年一睁眼便看到了眼前的黄衫女子以及……

“延年见过陈娘娘,堂邑侯。 ”李延年放下古琴,起身行礼道。 虽然他是第一次见陈娇。 但是对于陈娇身旁的陈季须却并不陌生,因此他便立刻猜测出了陈娇的身份。

“免礼。 ”陈娇摆手示意道,说话的同时,却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延年地脸。

如果说,卫氏一族是汉武时期的第一个传奇,那么李氏一族就是第二个由一个由歌女而显贵的传奇家族。 李延年因为精研音律,从一介小宦官而成为天子宠臣。 其妹李夫人是汉武帝的宠妃,锋芒直『逼』卫子夫。 死后还以皇后身份陪于茂陵。 其弟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大宛天马便是他率兵攻打大宛得回的。

陈娇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男子,发现他在面对自己时安定自如,便有些欣赏此人了。 史书上虽然一直说,李延年、韩嫣是刘彻地同『性』爱人,但是在阿娇的记忆里,韩嫣不过是和刘彻感情较好的伴读,而李延年……这些年来。 刘彻对他的重用完全是因为李延年自身地才华。 乐府之诗须得唱出。 而李延年便是那个会为诗谱曲的人,所以刘彻才封其为协律都尉。

李延年不卑不亢地回视陈娇。 开口说道:“娘娘如此看下官,可是下官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陈娇缓缓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李大人隐有林下雅士之风,朗朗如玉山上行,哪里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呢。 方才大人唱的可是《凤求凰》?”

“回娘娘,正是《凤求凰》。 ”李延年应道,“臣奉陛下之令,同司马相如大人共议乐府之事。 故而在此排演司马大人的琴诗,增进了解。 ”

“李大人辛苦了。 ”陈娇看了看四周那些香汗淋漓的舞女,说道,“本宫就不打扰了。 哥哥,我们走吧。 ”

“恭送娘娘!”李延年领着舞女乐人躬身道。

走开没两步,陈娇忽然转身,说道:“对了,李大人,听说你有一个妹妹,不知道,她芳龄几何?”

李延年听到陈娇忽然提及他的妹妹,不觉有些哑然,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回娘娘,舍妹十三岁。 ”

“十三岁啊!正是豆蔻之龄呢。 以李大人的风姿来看,令妹定然不凡。 ”陈娇笑了笑,然后对陈季须说道,“不是说母亲近来心情有些郁结吗?李大人的妹妹定是擅歌舞地。 哥哥回去后,倒是可以请她来府上稍住,逗母亲开心。 ”

陈季须的脸上略略有些愕然,慢了半拍才回到:“是,娘娘说得是。 为兄回去后,便到李都尉家中请人。 ”

陈娇又向李延年说道:“家母寡居已久,李大人想必不会拒绝让令妹去堂邑侯府陪伴她一阵子吧?”

李延年虽然不明白这娘娘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面上却是不敢拒绝,忙应承道:“娘娘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

“那就好。 ”陈娇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开了一段路,陈季须忙不迭地开口问道:“阿娇,你让我去请那位李都尉的妹妹回府做什么?”

陈娇冲着他笑道:“没什么,我看稹儿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那李都尉品貌俱佳,想必他的妹妹也是很好的。 你去请那位姑娘回家,让稹儿和她见上一见,若是可以,也好把稹儿的婚事办了。 ”

听她这么一说,陈季须方才反应过来,嘟囔道:“貌许是不错地,但是那李都尉可是个宦官出身啊,稹弟如今是冠世侯……”

“哥哥,我们这样地人家,难道还要让稹儿去娶什么千金小姐来抬高身份吗?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若是稹儿看不上她,那当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娇打断了陈季须的话,说道。

陈季须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回去告诉母亲一声,便去李都尉家请人。 ”

……

长安嵘里

“大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李延年还没来得及踏入家门,就看到十岁地弟弟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广利,你又到哪里玩了?不是说了,不要给姐姐添麻烦吗?她不能出门,在家里会担心你的。 ”李延年皱眉责骂道。

李广利一听,立刻噤若寒蝉,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帮姐姐去买盐,所以才出门的。 不是『乱』跑。 ”

两兄弟就这么一边说,一边走到房内。

“大哥,你回来啦!”正说话间,屋内一个少女迎了出来。 虽然身形尚小,衣着也十分朴素,但是完美无缺的五官却让她一出现便能立刻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她正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妍。

李延年望着妹妹,笑了笑,说道:“是啊。 好一阵子没来看你们了。 家里都还好吧?”

李妍掩口一笑,眼眸成了弯月状,说道:“正好今日,妍儿让小弟买了些肉回来,我一会儿烧了,我们三人一块吃。 大哥自从做了那协律都尉,好久都没有和我们一块儿吃饭了。 ”

“好啊!好啊!好久都没有吃肉了!”李广利听到姐姐宣布的这个消息,立刻蹦跳起来。

“哥哥,你和广利在院子里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李研乖巧地说道。

“好。 广利,正好哥哥来检查你近读得如何了。 ”李延年牵着弟弟的手在院子里坐下。

……

看着弟弟乖巧地蹲在地上用树枝默写近来学过的字,李延年感到十分欣慰。 从中山王那儿逃到长安已经十年了。 没有了爹娘的照拂,没有了祖传的家产,十三岁的他在几经屈辱之后,只能选择卖身宫中以养活弟妹。 好容易,妍儿和广利都长大了,他也成了协律都尉,苦难像是都过去了。

…………

十年啊,这是多么漫长的十年。 它可以让幼童变成少女,可以让少年变得沧桑。 虽然才二十三岁的年纪,李延年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历经世事的老人了。 十年之中,他唯一的成就只是养活了自己和弟妹们。 如今的李家和当初一样,一无所有,不,或许不是一无所有。 李延年的眼光不觉转到了正在摆设碗筷的妹妹身上,李家最大的财富就是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枕上十年事悠悠(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枕上十年事悠悠(三)

看着看着,他便想到了今日在上林苑见到的那位陈娘娘。 听说这位娘娘的年纪比陛下还要大上一岁,但是看起来竟然如此年轻,那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其美丽几乎足以和自己的妹妹比肩。 只是因为年纪的差异,在她的身上更多了一份从容和优雅,那是自己的妹妹所不具备的。 不知道妍儿到了陈娘娘这般的年纪,会不会有那样的魅力。

“哥哥,广利,吃饭了。 ”妹妹的话语打断了李延年的遐想,他一抬头,看见妹妹已经在案边摆好了碗筷,姿态优美地跪坐着,等待他们兄弟二人。

兄妹三人严格遵守着“食不语”这一信条,吃完了晚餐。 李妍自动自发地伸手去收拾案上的餐具时,却被李延年伸手拦住了。 李延年低头对李广利说道:“广利,你先帮姐姐收拾,大哥有事情和她说。 ”

李广利的眼神在兄姐之间来回转了转,随即笑道:“好,不过要快哦。 姐姐答应晚些时候陪我玩的。 ”

李延年回弟弟以笑容,然后将李妍拉到了房内。 这是个普通的贫民住房,所以房内的采光自然比不得宫中的那些殿堂,一进入房内,仿佛就进入了夜的范围,视物都变得昏暗不明。

“妍儿,上次我从宫中拿回来的蜜烛呢?怎么不点啊?”李延年来回看了看,问道。

李妍假意愤怒地瞪了自己哥哥一眼,说道:“大哥在宫中久了,竟然变得不知民间疾苦了。 那蜜烛是宫中之物,寻常富贵人家还用不起呢。 我们就这么用了,岂不可惜?”

李延年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愣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 便作揖谢罪道:“倒是哥哥糊涂了。 小妹勤俭持家,不知道是怎么处理这根蜜烛了呢?”

李妍见自己哥哥如此作态,不由得掩口一笑,纵然此刻光线不明,李延年却还是感受到了这一笑之中显出的『迷』人风采。 一阵笑声过去后,李妍说道:“蜜烛我拿到章台街去卖了。 ”

听到章台街这名字,李延年顿时皱眉,那是长安城中著名的『妓』坊云集之地。 他不由得开口训道:“女孩子家。 怎么去那种地方,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

“哥,我知道,我知道那里对我来说很危险。 可,这不是买菜买盐,可以让广利代我去。 长安城里,也只有章台街上的人,才会为这蜜烛出高价啊。 若让广利去,没准就被那些狡猾的歌女给骗了。 ”李妍打断了李延年的话,解释道,“打今年开年到现在,盐价粮价一直在涨。 虽然哥你升官了,也涨了俸禄,可是,广利也到了入学的年纪。 花费比从前也多了。 所以,我想多卖些钱贴补家用。 不过,哥你放心,我有蒙面,她们看不到我地脸的……”

李延年面对妹妹天真的眼神不由得暗暗叹气,妍儿啊妍儿,你毕竟还小,真以为一张面纱就能遮住自己的绝代风流吗?那章台街的歌『妓』们看过多少美人啊。 眼光之毒,岂是你这样的小女孩可以预料的。

李延年伸出手,抚着妹妹的脸庞,从手中传来地细腻触感,眼睛看着那张日益熟悉的面容, 不由得有些恍惚,说道:“妍儿,你越大就越像姐姐了。 我真怕……”

“哥!”李妍拉下李延年的手。 一边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老茧,一边低声安慰道。 “不会的。 我不是姐姐,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 哥你不要担心。 ”

“傻孩子,世事哪里能尽如人意呢。 ”李延年挠了挠她的头,拨『乱』了那一头柔顺的长发,说道,“今日,哥哥在宫中遇到了陈娘娘。 ”

“陈娘娘?是金屋藏娇之娇吗?”李妍听到这话,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啊。 ”李延年点头说道,“下午,我在平乐观排演歌舞,恰巧陈娘娘和堂邑侯路经。 ”

“那陈娘娘和哥哥说了什么吗?她是什么样地人呢?”李妍拽住李延年的衣袖,不断摇着,漂亮的双眼闪着好奇的光芒。

“呵呵。 ”李延年见妹妹如此着急,不禁笑了,这一笑便将方才的沉郁完全散去了,“她啊,就是我妹妹想象中地那种人。 嗯……聪明,漂亮,还有什么呢,我想想啊。 ”说到这里,李延年看着李妍眨巴眨巴的眼睛忽然编不下去了,便大笑了起来。

“讨厌,哥你又耍我。 ”李妍恨恨地捶了李延年两下,跺着脚转过身去。

李延年从背后搂住她,低声说道:“是真的。 哥没有耍你。 哥是真的遇到陈娘娘了。 她还请你去堂邑侯府上稍住。 也许明天,那边就会来人迎接你了。 ”

李妍大吃一惊,樱桃小嘴顿时有些合不拢。 李延年温柔地转过妹妹地脸,说道:“妍儿,是堂邑侯府,那里是如今大汉第一的女子的娘家,是大汉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冠世侯的住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哥哥……”

“十年了,我却只到了协律都尉这个位置上。 今上是个明君,哥哥武不成文不就,所以注定就能做个俳优的角『色』。 可是你不同,你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我们李家的仇,李家地恨……”李延年专注地抚『摸』着妹妹的脸,眼睛渐渐变得有些发红,说道,“去堂邑侯府吧。 冠世侯,陈皇后会为我们完成心愿的。 ”

“相信哥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禁得住你的哀求,没有人。 ”

昭阳殿

“娘娘。 ”乐府令石达恭恭敬敬地向陈娇行了一礼,遥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石达忽然想起元朔二年的时候,馆陶大长公主曾经说过的话。 天有不测风云,是的,谁能想到,卫皇后地独宠风光竟然只有短短地几年,后宫竟然终究是陈皇后地天下。

陈娇抬起头。 静静看着眼前地石达,这个被自己的娘亲认为人老成精的宦官,七年时间,他如今已经是乐府令了。

“石大人免礼。 ”陈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本宫这次唤你来,是希望你能安排一次家宴上的歌舞。 ”

“是。 ”石达没有问是什么样的家宴,只是恭敬地低头应承。 然后说道,“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就在两日后吧。 ”陈娇想了想,然后说道,“不知道对于石大人来说,时间是否太过紧凑了?”

“乐府之内,排演歌舞从无一日松懈,随时都可以为陛下及娘娘献上歌舞。 ”石达说道。

“那就好。 ”陈娇微笑着点头,然后说道。 “这家宴,我打算安排在宣曲宫。 ”

“是,奴婢定当尽力而为。 ”石达颔首道。

正事说完,沉默了一阵之后,石达发现这位陈娘娘并没有让他离去的意思。 不由得眉头一跳。 这是七年来,陈娘娘第一次单独召见他,而今却似乎有什么事情,隐而未发的样子。 莫非……

“石大人也是宫中地老人了。 记得本宫儿时在宫中行走,石大人便在长乐宫中服侍皇祖母。 ”陈娇忽然说道,声音十分轻柔。

“那是孝文皇后娘娘赏识奴婢,奴婢才得以服侍她老人家。 ”陈娇的态度越是亲昵,石达心中就越是警惕。

“这么说来,石大人在宫中也待了三十多年了,很多事情,别人不知道。 但是石大人一定心中有数。 ”陈娇继续说道。

石达心中暗呼一声,来了。

果不其然,陈娇接着便说道:“本宫有一事,想要请石大人为之解『惑』。 ”

“娘娘请说,臣必定知无不言。 ”

“协律都尉李延年……不知道石大人了解多少?”

石达听到李延年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么的恭顺,他答道:“回娘娘。 那李延年是十年前进的宫。 说是犯罪当刑。 他出不起赎罪的钱,便被处了腐刑。 做了狗监。 后来,受到杨侍中的提拔,才渐渐和陛下亲近了起来。 前些年,张骞大人回朝的时候,带回了西域地新曲叫什么《摩柯兜勒》。 他将这曲子做成了《新声二十八解》,以为仪仗使用的军乐,因而得了陛下的欢心。 所以,现在让他做了协律都尉。 ”

陈娇侧靠在扶手上,闭眼听着石达的叙述,不时点头,然后问道:“那,石大人对他的家事了解多少?”

“臣只听说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另有一个幼弟,说是在来长安地路上没了。 ”石达谨慎地回应着,“他在宫中这十年,算是非常本分的人。 又有些音律上的才华,所以陛下待他还算宠信。 ”

“来长安的路上?他们是……”

“他们是中山国人。 听说原也是歌舞世家,但是不知何故,他们兄妹三人流落到了长安。 李延年初入宫那几年,因为不能随意出入宫闱,所以常常托可以离宫地一个小黄门,照顾他的弟妹,几乎所有的俸禄都给了那人,自己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 后来,他得了陛下的赏识,才算好些。 ”石达见陈娇似乎对此人真的很有兴趣,便将自己所知道全都倒了出来。

“这样!”陈娇缓缓睁开眼,看着石达,『露』齿一笑,说道,“本宫知道了。 耽误了石大人不少时间,你且下去吧。 ”

“是,娘娘。 ”石达行了一礼才慢慢退了下去,唯有那略显仓促的脚步显『露』了他内心的仓惶。

昭阳殿下地台阶上,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小孩正穿着小宦官衣服,眨巴眨巴着眼睛,时而偷瞄眼前的小女孩,时而偷瞄大殿,脸上是止不住的焦急。

他四处转悠着眼珠子,想要避开刘葭的注视,谁知道那怯怯的样子,却只能让刘葭更加地肆无忌惮。

“快说啊,你叫什么名字?入宫多久了?”刘葭几乎忍不住自己伸手去捏这孩子的脸的yuwang。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一

“师傅说,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话。 ”那孩子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华服女子,和她身边的少年。 他心中害怕那少年的注视,但是却也知道以自己身份绝对不能不理会这两人,便只好拿出师傅临去前的交代来敷衍。

“可是我们不是别人啊。 ”刘葭扑哧一笑,“这里是我家,你在我家里,我可是有权知道你是谁的。 ”

“我……”

“苏文!”没等那孩子开口,一个略微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刘葭转过头,看到来人是一个身着官服的宦官,他正从昭阳殿的正殿中出来。 他正是石达。

“师傅!”被唤作苏文的孩子看到石达,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向他,将小小的身子,躲到了石达宽大的衣裙后面,抱着他的腿,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注视着刘葭和霍光。

“老奴参见广玉公主。 ”石达立刻认出了刘葭的身份,忙行礼道。

“免礼。 ”刘葭摆了摆手,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宦官身上,笑着问道,“你叫苏文?”

石达看了看自己的徒弟,又看了看刘葭便代为回答道:“是啊。 他叫苏文,一个月前入宫的。 才5岁,『性』子有些内向,还望公主包涵。 ”

“哦!”刘葭心不在焉地应了石达一声,然后对苏文笑道,“苏文,我是广玉公主,你有空,来找我玩啊。 ”但是那苏文却还是将头埋在石达的身后,不敢应对。

“葭儿,好了。 我们不是还要去见你的江都翁主吗?”霍光见刘葭闹腾了这么久,终于开口说道。 “让这位大人和那孩子走吧。 ”

刘葭抬头望了望霍光,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

“谢公主。 ”石达忙行礼谢道。

拉着苏文的手,疾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石达方才放松脚步,低头看了看苏文,发现他虽然喘气不止,却没有开口喊苦,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 殊为不易了。

确是个可造之才啊,若是胆子能再大些便好了。 在这宫中,不会说话,怎么伺候得主子们开心呢。 石达心中叹道,也罢,他才五岁,还有十年的时间可慢慢调教。 只希望自己离开时,这孩子已经在宫中站稳了脚步。

“苏文。 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石达开口问道。

“是广玉公主。 ”苏文乖巧地回答道。

“广玉公主是宫里最得宠地公主。 她看来很喜欢你,你以后见到她要恭敬有礼,但是也不要太亲昵,知道吗?”石达吩咐道。

“是,师傅。 ”苏文没有问为什么。 因为在他被卖入宫中的那一天,娘亲说过,以后什么都要听师傅的话。

“乖孩子。 ”

……

茂陵邑

天空的风将白云吹散,秋日的阳光自云端洒落人间。 久违的好天气下,整个茂陵邑似乎也显得特别的有活力,各个商铺纷纷开张,走街窜巷的货郎担地叫卖声亦是此起彼伏。 纪稹一袭蓝衣走在被朝廷用鹅卵石铺过的路面上,清秀的面容和出众的气质,或者说是明显属于富贵阶层的衣饰使得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纪稹心无旁骛地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一路来到了一座小楼边,向内走了进去。 这却是茂陵邑新开的一家酒楼。 名唤“食为天”。

酒楼内人并不多,但是来来往往却都是衣着华贵地富贵人家子弟。 纪稹没有管那些旁人,径自向二楼的一个雅间走去,轻轻推开雅间的门,第一眼就看到一袭土黄曲裾深衣的霍去病正靠在窗边,一手扶着腮,眼中带着些许挑衅等待着。

“微之终于来了。 可是来晚了,当罚酒一杯啊。 ”赵食其的声音首先响起。 脸上嬉皮笑脸地。 手中还端着酒杯,直冲纪稹而来。

纪稹眼眸一扫。 看到韩说,曹襄亦各自端着酒杯,笑嘻嘻地看向自己,大有轮流灌酒地趋势。 他便含笑问道:“食其这酒是罚酒,但是不知道你们俩手里那是什么呢?”

“我这个啊,是恭贺你升任未央卫尉的。 ”韩说也毫不客气地将酒端到他眼前。

“我这个呢,是恭贺你喜得美娇娘。 ”曹襄没有起身,只是一手将酒杯高举,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

“美娇娘?”纪稹挑了挑眉。

“别装了。 我们都知道了。 你家那个好大哥,可是派人和章台街的人大打出手才帮你抢到人。 再抵赖可就没意思了。 ”

纪稹听完原委,不觉一笑,说道:“原来是说李姑娘。 她入府是来陪伴义母地,下人们也不过是激于义愤才出手帮了她一把罢了。 那章台街的人,想要『逼』良为娼,本就不对。 ”

曹襄听了这话,却是大大地摇头,脸上满是不认同,张口说道:“微之,这你可就不知道了。 在长安,谁不知道章台街清绯阁的绯舞姑娘眼睛毒辣,能让她不惜和人动手的女子,想必不一般呐。 昨夜,绯舞姑娘那气极败坏的样子,我可是至今还记得呐。 ”

“不错不错。 虽是气急了,不过那模样,却还是明艳动人啊,只可惜,这姑娘手段厉害,却是触碰不得。 ”韩说听曹襄提及这事,也是一阵兴奋,忙摇头晃脑地说道。

“只可惜你和去病都是不肯出入那些地方的人,不然连璧一块,走马章台又是长安城内的一大美事啊。 ”赵食其冲纪稹眨了眨眼睛。

“你们啊!”纪稹面对损友的笑闹,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都是有爵位地人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呢。 ”

“别和我们拽文了,就说说,那位小美人究竟怎么样吧?听说才十三岁呢。 ”见纪稹想要含糊此事,曹襄却是偏偏不让他如愿。

“述古(曹襄的字),人家不过是个小姑娘。 你这么说,那姑娘的名节可就毁了,将来可怎么嫁人啊?”纪稹先是接过赵食其手中的酒杯,仰头饮尽,然后脸不红气不喘地坐下,和曹襄说道。 他十三岁时就可以提着酒罐和军中将士拼酒,这么点酒自然不在话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二)

“反正她要嫁的就是你,我怎么说都不会有碍的。 ”曹襄笑嘻嘻地说道,“清绯阁的人说,你家那下人放话说,李家的小姑娘是陈娘娘选中的冠世侯夫人,这才把他们给吓走的。 ”

“什么!”纪稹愕然道。

陈娇让李妍入住堂邑侯府固然有让纪稹顺便解决婚姻大事的意思,但是却也不愿纪稹为了自己的心愿而勉强。 故而只是私下嘱咐了陈季须一番,并且要求他向府中人并纪稹保密,希望纪稹和李妍之间的感情是顺其自然发展出来的。 若是纪稹终究无意,那么将李妍送出府,另配他人也就是了。 谁曾想,陈季须派去的心腹却和章台街来的地痞无赖撞上了,动手比不过的情况下,便只好抬出了陈娇和纪稹的名号,将对方吓了回去。 只是,这样却让李妍和纪稹的事情瞬间传遍了长安权贵之门,不知让多少家有幼女的贵戚勋旧们暗暗心疼,眼看着玉树临风的乘龙快婿去配一个身世落魄的女子。

“你还不知道吗?”霍去病开口道,一直半合着眼睛猛然睁开,说道,“过几日,也该请我们一众兄弟到府上一见。 看看陈娘娘挑挑拣拣了这么多年,终于看中的弟媳『妇』到底是怎么样的可人儿啊。 ”

“不错不错,去病说的是正理。 ”曹襄三人又是一阵起哄。

纪稹很快镇定了下来,摇头笑道:“那姑娘,连我都没见过。 倒是你们消息灵通。 再说我们这样的身份,哪能自己说娶谁就娶谁,她便是容貌再美……”后面的话,不必他说出,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了然于心。 美丽的女人天下多得是。 而他们要娶的,却是对自己有利的女人,无论美丑。

“这倒是。 娶妻娶贤,娶妻娶贤。 要貌美女子,章台街上,花丛留宿便是。 ”曹襄冲纪稹眨了眨眼,说道,“可是。 纪稹你啊,却是从来不涉足那些地方,听说连董君为你备下地那两个婢女至今也是……还不若去病,昨夜……”话未说完,却被霍去病一声喝断。

“述古,你今天约我们出来,就是说这些的吗?”霍去病的脸上有一抹羞涩,外加一点紧张。

曹襄了然一笑。 也不再为难他,便说道:“我约你们出来,也就是玩玩。 去病,你都不知道,自打你那三位公主表妹齐聚一堂。 外加我娘,四个大汉公主,我家现在压抑得让我窒息。 ”

纪稹有些苦笑不得,说道:“所以。 你特地约我们出来,是散心。 ”

“是啊。 ”曹襄扫了他一眼,说道,“这几年,你们倒是舒服了,出征塞外,沙场擒敌,官位爵位是一级一级地升。 就我。 被困这小小的长安城中,出不得,入不得,一无所成。 ”

“你本就是世袭侯爵,还想晋爵,怕是有些难度吧。 再说,你也不是一无所成啊。 卫长公主不是临盆在即么?你可是我们之中第一个做爹爹的人呢。 ”纪稹知晓好友心中那种有志难舒的郁闷,便只好逗趣道。

“不说这个了。 ”曹襄其实也是豁达之人。 只是偶尔在面对妻子。 四顾无朋友倾诉的时候会忽然生出一些感叹,“说些别的事情吧。 ”他降低声音。 神神秘秘地问道:“纪稹,你接任未央卫尉,是因为张骞张大人即将出使西域?”

纪稹耸了耸肩,说道:“是啊。 张大人想要再度出使已经很久了。 这一次,陛下召回司马相如大人一则是因为希望他主持乐府事宜,二则,是因为蜀地往西域地道路,已经被打通了。 ”

“此时让张大人出使西域,是想要趁匈奴人虚弱之时,让那些小国反噬之吧。 ”霍去病十分笃定地说道。

纪稹看了看杯中金黄『色』的酒『液』,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是啊。 而且这一次,众利侯将会同张大人一块出使,想必能比上一次取得更大的成绩。 ”

韩说对于众利侯这个名字起了兴趣,接话道:“微之,听说那刑天是你旧时好友,怎么入京这么久,也不见你介绍我们认识啊?现在倒好,人家又要出京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才回来呢。 ”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前些年,我们各自分散,哪有时间一聚啊,所以才没有介绍。 今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来了。 大概过一会儿,他就到了。 ”

刑天很快就来了,只是身边却还带了一个人,纪稹和霍去病都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却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刑天笑着介绍道:“微之,这位是苏建大人家的公子,苏武。 ”

一说名字,纪霍二人倒是都想起来,原来是在昭阳殿也有几面之缘的苏武,却不知道刑天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苏武会和我一起去西域。 ”刑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开了谜底。

“小的苏武,见过各位侯爷。 ”苏武虽然只是白衣之身,但是在面对这些大汉赫赫有名的军功侯爷地时候,却还能不卑不亢,这样的姿态为他赢得了在场其他人不少好感。

纪稹笑道:“既然人都来起了,就坐下吃些东西吧。 ”

之后纪稹又担任了介绍人,向刑天介绍了在场诸人,算是真正让刑天开始融入大汉青年一辈的将领之中了。 一行人一番谈笑,酒足饭饱之后,便打算离开酒楼,各自散去,谁知,走到楼下,才发现一楼门口竟然汇集了许多人,将出去也给堵塞了。 而且人群中还不时地冒出叫好声,鼓掌声,这勾起了纪稹等人的好奇心,便拨开人群,走到中心去一探究竟。

却原来,中间坐着一白衣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酒壶,俊秀的脸上尽是不屑。 而他地对面是一个满身酒气的壮汉,已然红着脸倒地不起。 纪稹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白衣男子在路上遭了贼,在酒楼用膳之后才发现,便和掌柜做了约定,他在此找人斗酒,有人输了,便为他将帐给结了。 现在他们看到的正是斗酒结束后地场面。

等纪稹等人刚了解了来龙去脉,却看那白衣男子已经转身对“食为天”的掌柜说道:“掌柜的,你可看到了,他输了,我的酒钱连刚才的饭钱,都算在他身上。 可以把抵押物还来了吧。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三)

“是,是,这位公子酒量惊人,请。 ”胖胖的掌柜忙将手伸往自己怀中,正打算将抵押物还与这男子,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说道:“慢!”

却正是霍去病走了出来,对那男子说道:“这位公子看来酒量不错,不知可敢和在下斗一斗酒不?”

那白衣男子眉『毛』一挑,说道:“要我和你斗酒有什么好处?”

“你若赢了,酒帐自然都由我来结,我还另外赠送你千金。 若是你输了,那这酒钱就由你来结。 ”

那男子拍了拍自己干扁的钱袋,『露』齿一笑,说道:“好,就和你比。 ”

话一说定,霍去病立刻和他两两对坐,各自提起案上的酒壶就往嘴巴里灌。 而原打算将抵押物还与那白衣男子的掌柜却只能将伸了一半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而所有人的目光则再次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斗酒给吸引住了。

纪稹眉头紧缩,眼睛片刻不离,那个不停给自己灌酒的霍去病,心中叹道:一不高兴就喝酒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了。 方才酒宴上倒是白看着他了,还是让他找着机会自己灌自己了。

空酒壶慢慢在斗酒的二人周围叠了起来,但是两人却都没有罢手的意思,虽然那殷红的双眼已经显示出彼此都不过是强弩之末,却没有人肯开口认输。 然而,终须要有一个人先倒下的,所以,那个不知名的白衣男子,手忽然一抖,整个身子倒在了地上,紧闭的双眼显示着,此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而霍去病见自己取得了胜利。 亦是立刻向后仰了过去,多亏得纪稹一直注意着他,忙伸手将他扶住。

斗酒虽然结束,不过酒楼中却已经是一片狼藉,这一场斗酒下来,外面竟然是天已昏昏。 纪稹苦笑了下,对那掌柜说道:“掌柜的,一共是多少酒钱?”

“啊。 可是,不是说……”掌柜想提醒纪稹,霍去病和那白衣男子的赌约。

纪稹摇头道:“本就是我朋友想喝酒,才拉他下水地,这酒钱还是我们来付。 你算一算吧。 ”

既然纪稹这么说了,人微言轻的掌柜自然不敢反驳,便找了伙计来,将全部的酒钱给算了出来。 待得纪稹清帐之后。 掌柜又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递与纪稹说道:“这是那位公子抵押之物,小的不敢妄自私藏。 ”

纪稹扫了一枚制作精良的玉佩一眼,正打算收入囊中,待那白衣男子醒来之后还给他。 却听得耳边忽然响起曹襄的惊呼。

“怎么了?”纪稹注意到曹襄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地那枚玉佩上。

“是五宗环佩啊!”曹襄喊道。

……

所谓五宗者,即指“景十三王”,孝景皇帝十四子,皇九子彻为帝。 而其余十三子为王,其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 孝景皇帝撒手之际,亲制环佩赠十三王,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嘉奖之。 这么做,一则是警告藩王谨守君臣之义,二则是提示刘彻珍惜兄弟之情。

纪稹入京未久对于这五宗环佩自然是不识的。 幸而此时他身边还有一个曹襄,一眼就认出了那玉佩的来历。 纪稹低头看了看,醉得沉沉睡去的白衣男子,细细查看,才觉得眉宇间的确和皇帝有一丝相像的痕迹。

“这可,怎么办”纪稹见这事忽然起了波澜,不由得有些恼了,问道。

“先把他带回我家吧。 ”曹襄叹息道。 “你今晚不是还要入宫参加那个家宴吗?到时候和陈娘娘还有皇舅舅说说。 ”

“好吧。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纪稹叹息道。 “先麻烦你了。 不过,他到底是哪位王爷啊?居然离开自己的封国。 跑到长安来了。 ”

“我大概,可以猜到……”曹襄努了努嘴巴,说道。

……

宣曲宫

陈娇既然说是家宴,那么来的人自然不会很多,也就是刘葭、刘徽臣、刘细君、刘嫖、陈季须、纪稹加上李希夫『妇』罢了。

“冠世侯,可来晚了啊。 ”当纪稹踏入宣曲宫时,所有都已经到场了,幸而刘彻并没有打算加入这一次地家宴,所以他倒不至于算君前失仪,只是难免要被李希调侃。

“李大人。 ”纪稹恭敬地对李希说道。 到如今他和李希的交往自然不少了,只是为了避免刘彻的疑心,他始终不敢显示出两人亲近的样子,所以对彼此的称呼也始终是停留在官面上地称呼上。 有些事情,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一个形式,却也不得不保持住这种形式。 因为从你所固守的形式可以表现出你内心的真实态度。

“稹儿,来做这边。 ”陈娇看到纪稹进来,便向左边的位置上一指,说道。

“是,娘娘。 ”纪稹点头应道,只是当他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下,却发现自己对面竟然是馆陶大长公主,而刘嫖地身后,则是……一个蒙面少女,不知为何,纪稹立刻猜到了她就是曹襄口中所说的那女子。

根据以右为尊的传统,刘嫖自然是坐在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而以李妍的身份自然没有什么资格入座,待在刘嫖的身后服侍,似乎显得很自然。 但是因为有了曹襄的前言在,纪稹却不能不多想,他不觉又抬头看了那少女一眼,想知道看清楚她面纱后的容貌,这少女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够让自己地姐姐看上眼。

这一低一抬都让有心人看在了眼里,陈娇是暗暗微笑,心道:终于也有一个女子,能让纪稹多看上两眼了。 而李希和刘嫖却是一同皱起了眉头。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上歌舞吧。 ”刘彻不在,陈娇自然就是这场宴会的主持者,她开口说道。 话音刚落,就想起了一阵丝竹之声,而一众形貌各异的舞女鱼贯而入。

整个家宴气氛很是和乐,纪稹和李希说说府中宫外的趣闻,刘葭谈谈她在民间的见闻,倒也是一片其乐融融。

“对了,娘,弟弟最近被人带坏了。 ”刚说完自己在朔方城见识到的冲锋大战的场面,刘葭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弟弟的糗事,忙说道。

月关可以说是在场地大人们最关心地了,她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就连陈娇亦是惊讶不已,问道:“怎么了?”

“他啊,都被那只能言鸟带坏了。 ”刘葭嘟着嘴巴说道。

原来,自从那只对着小月关叫月关地皇子给了刘彻取名的灵感之后,刘彻就将这只鹦鹉赐给了月关,宫女便将鹦鹉放到了月关卧室里,将他的笼子悬挂在月关的床边。 而月关也很是喜欢这只鹦鹉,每每看到宫女逗鹦鹉说话,就会乐呵呵地笑。 久而久之,宫女们每次遇到月关哭闹就在他面前逗弄那鹦鹉玩,次次都成功将月关的吸引力从哭泣上转移了过来,倒是省了她们不少力气。

“可是这么做,却有一个后遗症。 ”刘葭叹气道。

“哦?”

鹦鹉学舌毕竟是人教会的,所以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句话,才能回答出来,其中就有一句,宫女们偶然发现的,那就是,没当问“你姓什么”的时候,鹦鹉会回答“我姓李,我姓李,我叫李月关。 ”这个有趣的发现,让宫女们乐此不疲地问鹦鹉“你姓什么”这个问题。 而正值呀呀学语期的月关,便将“我姓李,我叫李月关”这一句给牢牢记住了。

“所以我弟弟他啊,现在不姓刘,他改姓李了。 ”刘葭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这两天一直纠正,结果他宁可转过脸去不和我说话,也不肯说自己姓刘了。 ”

她这一说出来,整个大殿的人顿时哄堂大笑,纪稹笑得上次不接下气,说道:“可惜月关这会儿睡了,不然,非得问问他到底姓什么不可。 ”

“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小舅舅明天来,他还是姓李。 ”刘葭嘟囔道,“那些宫女也可恶,竟然将好好的皇子养得姓李了。 ”

一阵笑闹之后,陈娇说道:“我看时间也不晚了,再着人来唱上一曲,大家就各自散了吧。 ”

她这么说,所有人自然都没有意见,纷纷点头。 陈娇冲飘儿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唤那些舞女进场了。

只是这一次的歌舞却似乎有些不一样,就在飘儿说完奏乐之后,殿中大部分的蜜烛都熄灭了,只留下一点幽光,一阵如泣如诉的音乐则随之响起。 陈娇在现代看多了这种手法,自然没怎么在意,其他人却是一阵新鲜,忽然对最后的这一场歌曲有了兴趣。

只见一个娇小的背影出现在大殿入口处的屏风后,水袖,烛光将她的背影投『射』在屏风上,夜风时而吹过她的衣袖,时而吹弄那些烛光,让那屏风上影子显得别有韵味。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

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清越的嗓音响起,而这首著名的歌曲也随之响起,衬着那屏风之上的影子,众人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绝世**的美人正在不远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四)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四)

陈娇有些了然地看了看刘嫖的身后,果然,李妍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李妍才十三岁而已,这首著名的歌曲连同它的舞蹈竟然都已经齐备了,看来李家兄妹,的确是用心良苦啊。 陈娇想道。

歌曲被李延年用重章叠句的手法不断地唱着,而众人对于那抹影子也越发地向往了起来。 直到歌舞结束,殿内的烛光被重新点亮,众人还没能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陈娇笑道:“李都尉好巧妙的心思,还不请那位北方佳人出来吗?”

话音方落,李妍便落落大方地走了出来,因着方才那一舞,此刻再看到她的容颜,不觉让人有一种仙女入凡尘的惊艳感。 而李延年亦来到了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向陈娇、陈季须以及刘嫖各自行了一礼,说道:“臣兄妹谢过娘娘及侯爷的救命之恩。 ”

“那原没什么,倒是这场歌舞,李都尉费心了。 ”陈娇笑眯眯地说道。

“这歌原是为家姐写的。 幸而妹妹幼时教过她这舞,不然,也没法这么快就将舞蹈排出来。 ”李延年回道。

“这位,就是令妹吧。 果然是好容貌。 ”陈娇夸奖道。

“妍儿谢过娘娘夸奖!”李妍虽然还有些怯场,说话却还十分得体。

“妍儿如此佳人,有你来照顾大长公主,本宫可放心多了。 ”陈娇笑道,眼睛掠过刘嫖那边。

经历过董偃之事后,刘嫖明显苍老了许多,本只是半边微白的发已然有了全灰的迹象,便是一贯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也有着掩盖不住的苍凉。 此刻的她,正用那双历尽世事的双眼望着李妍姣好地脸蛋。 见陈娇看向自己。 便眯起眼睛应道:“从刚才的歌舞里就可以看出,李姑娘蕙质兰心,有她伴着,本宫想来可以舒心不少。 ”

“不敢当李姑娘之称,大长公主唤我妍儿就可以了。 ”李妍接口道。 虽然她的这一行为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却能够巧妙地拉近她和刘嫖之间的距离。

“妍儿……妍儿是吧。 ”刘嫖慢慢合上眼,仿佛是累了一般,说道。 “娇娇,为娘累了。 ”

她这么一说,陈娇立刻会意道:“娘既然累了,今晚就先到这里吧。 ”

这一晚的家宴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只是最后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家宴上最受瞩目的人,竟然不是前皇后陈娘娘,不是冠世侯纪稹。 不是尚书令李希,而是一文不名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和他地妹妹。 那曲《佳人歌》很快就成为宫中歌舞的必备曲目,就连刘彻闲暇时也喜欢招李延年来唱上一曲,只是跳舞的人,换成了乐府之中一个颇具舞蹈天资的舞女。 而非正忙于伺候病中的大长公主的李妍。

……

“你们都退下吧,让妍儿扶着本宫就可以了。 ”刘嫖对着一众下人挥了挥手,将大半的身子倾向了李妍,在她的搀扶下。 向花园深处地一幢小楼走去。

当两人的脚步踏上小楼的阶梯时,老化的木阶梯不住地发出“吱!吱!”的声响。 李妍走在刘嫖地身边,乖巧地为刘嫖清理掉前方的障碍物。 小楼华美整洁,却没有一丝人气,看得出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李妍不敢放肆观察四周,只是借着刘海的掩饰,眼珠子四下转动着。 刘嫖忽然甩开她的手,走到窗边。 将窗子打开,一阵秋风拂来,将楼中地沉闷之气顿时给吹没了。

刘嫖转头对李妍笑道:“妍儿,来这里看看。 ”

“是,公主。 ”李妍听话地来到了窗边。 小楼在后院的花园中,却是整个侯府的制高点所在,在这个窗边可以将整个侯府一览无遗,在梳妆楼梳妆的侯府夫人们。 在花园中玩耍的公子小姐。 在膳房准备膳食的奴婢,正在井边汲水洗衣的仆『妇』……

李妍只是一眼便将全部景『色』收入眼底。 她不明白刘嫖将她带到这里,是想说什么。

“喜欢你所看到的吗?”刘嫖地唇边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李妍被那笑吓得不敢答话。

刘嫖却也不等她应答,视线转向房内,用一种带着怀恋的语气说道:“这里,是本宫初嫁入堂邑侯府的时候,老侯爷为我盖的。 本宫在这里住了十年,一直到季须出生。 ”

李妍大气不敢喘,跟在刘嫖身后,亦步亦趋,听她介绍此楼的来历,听她细数着这房中的行帐、几案、锦被的当年。

“后来,娇娇长大了,也特别喜欢这楼,有几年地时候都是住在这楼里。 ”刘嫖怀念完自己地年华,忽而说道,“因为这里是整个侯府最高的地方,所以她常常在这里向皇宫张望。 ”

“妍儿,你知道吗?曾经在这里住过地,都是堂邑侯府最重要的女主人。 娇娇走后,这楼也就空了,这十几年来,再没有人住过。 ”

李妍低眉应道:“这世上,想再找一个像娘娘那般矜贵的人,可难了。 ”

“是啊。 难了。 阳信没生下女儿,也许那个卫长肚子里的倒还算得上。 ”刘嫖淡淡说道,“现在想来,倒是娇娇想得比我清楚,家世什么的这些都不过是虚的,重要的,始终是人。 ”

说完这句话,刘嫖忽然伸手挑起李妍的下巴,锐利的双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直到李妍的雪白的肌肤因为过度的惊悸而开始颤抖,她才轻轻将手放开,说道:“妍儿,你有一张很美的脸。 它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很多东西。 而现在你和你的哥哥,打算用它从我们堂邑侯府,换什么?”

“交换是对地位平等的人来说。 奴婢就连和章台街的人做一笔买卖,也要被人追上门来,靠着娘娘和大长公主的恩威才能摆平。 如今又怎么敢和大长公主您交换什么呢。 ”李妍本欲低头,听到刘嫖这么说话,反倒抬起头来,迎上了她的视线。

“从来到这府中,到那一曲歌舞,我和哥哥始终都是在按照娘娘的旨意办事。 娘娘要冠世侯心甘情愿地喜欢妍儿,所以妍儿也想法子让他心甘情愿。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五)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五)

“你很有胆识,也很聪明。 ”刘嫖的语气忽然不再凌厉,她叹了口气,说道:“本宫老了,很快就要去见先皇和太皇太后了。 这堂邑侯府我也管不了多久。 纪稹,他虽然不姓陈,却会是这侯府的未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李妍,如果你有那个本事,让纪稹心甘情愿地娶你,本宫倒是不反对。 ”刘嫖说道,“所以,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段吧。 ”

第八十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 端为人贼戾,……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 ……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 所以设诈究变,强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 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 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再有三日,元狩三年就要过去了。

这一年,因为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开始有人在皇宫派来的谒者和墨门人的帮助下种植宿麦,西汉的粮产量开始提高。

这一年,朝廷拜贾杜康为郎,赐爵田,布告天下,发出了不再鄙商的信息。

这一年,初行算缗令,天下富室,匿财者半。 这是西汉王朝在宽刑薄赋,放纵兼并近百年后,开始正式从法律对豪强兼并之家下手。

这一年,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迈开了盐铁官营的第一步。 从此盐铁官营在中国的历史上才真正成为定制。

这一年,乐府得立,司马相如等文人为之造诗赋,李延年为协律都尉。 这成为中国礼乐及文化史上的盛事。

这一年,张骞离开了长安,开始了第二次西域之行,开始了真正的凿空之旅。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刑天和苏武。

这一年。 发生了很多很多,然而那一切的意义都是在后人地嘴里分析出来的,作为当时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看清自己所做的事情,即使是陈娇也不能。

此刻,她拉着刘彻的手,在北宫之中缓步行着。

“彻儿,你有心事吗?”被刘彻这样拉着手。 从昭阳殿出来,已经有半个时辰之久了。 虽然与陈娇来说,她并不介意多一点和刘彻单独相处的时间,但是对于日里万机的刘彻来说,这样的浪费时间却是要不得地。

刘彻转过身。 正视着陈娇,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娇,八哥回来了。 ”

“八哥?”陈娇先是有些诧异。 好一会儿才领悟到刘彻口中的八哥到底是哪一位。 八哥,说的是景帝第八子,程夫人所生的胶西王刘端。 在阿娇的记忆中,刘端是和刘彻感情最好的那一个兄弟。 当初,连景帝也因为他们二人兄弟情深,所以给两人的封号只差了一个字,一为胶西王,一为胶东王。

印象中的胶西王刘端。 是一个有着阳光般笑容地少年,比阿娇大上一岁,他永远都是温柔亲切的,对着她喊“阿娇妹妹”,带着无限的宠溺。 他是从前的阿娇在刘彻之外,唯一一个肯给予笑脸的同龄人。 但是刘端自十六岁那年就国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长安,即使在他最要好地皇弟继位的时候。 反倒是从那一年开始,他变得凶名昭著。 于是。 从前那个同河间王齐名的贤王渐渐被朝廷群臣忘记,也被世人忘记。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 将记忆梳理了一遍之后,马上就可以发现刘端为王前后变化极大。 凶王地名声或许可以骗得了没有和他相处过的大臣们,但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儒雅少年的印象是那么清晰,要她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变得滥杀无辜,怕是不能。 而刘端的这一切变化,大概都和眼前这个帝王有关吧。

“他回来了。 现在在哪里呢?”陈娇开口问道。

“在灞上,平阳侯府,姐姐那里。 ”刘彻说道。

雨打在屋瓦之上,沿着屋檐细细落下,将瓦缝间的灰尘都一一洗落。 刘端靠在床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水由灰『色』变得透明,落在树叶间,草叶尖上,化作『露』水,缓缓滴落到泥土中。 他的身上还是在“食为天”酒楼时那套白『色』布衣。 在这个世界上,穿白衣的人很多,但是能够将粗布白衣穿出贵气地人却是极少的,而刘端显然是那极少中的一个。

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刘端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便开口说道:“皇姐,还不放我走吗?”

“走什么,过两日你还要陪我回宫参加家宴的。 ”刘婧将手中的餐点放在几案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回宫?”刘端终于不再看雨,而是转过脸来正视刘婧,脸上有着惊讶。

“很奇怪吗?你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宫过了。 难得回来,陛下自然是要见你的。 说起来,这家宴还是特别为你开地呢。 ”刘婧说道,她将筷子交到刘端手中,示意他用膳。

“家?我刘端还有家吗?”刘端笑了,却是带着讽刺地笑,“皇姐,你也已经是年过五十的人了。 为什么那颗争权夺利地心,却始终还是没有变呢?”

刘婧被他说得脸『色』突变,看着刘端的眼忽然变得锐利了许多。

“余皇兄龟缩在自己的王府,连自己的封国都不敢巡视。 非皇兄死了,他那一脉也被我们亲爱的九弟族诛了。 而我,也早将胶西国抛给了朝廷封的胶西相。 我们这一宗,对朝廷已经没有威胁了。 九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端弟,放弃皇位是你心甘情愿的;放弃贤王之名,助陛下一臂之力。 也是你心甘情愿,杀那人,也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不管是我还是陛下从来都没有『逼』过你。 ”刘婧开口说道。

“我这一切的心甘情愿,只不是想要一份相守,可你们拿我想要地东西和我交换了吗?”刘端反唇相讥道,脸上满是平静,没有刘婧预料中的疯狂。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 可我和陛下从来都没有害你的意思。 那,只是个意外。 ”刘婧难得地有些惭愧地说道。

然后刘端并没有理会她的解释。 已然自管自地转过头去了。 刘婧挫败地起身,向外走去,临到门边,说道:“徽臣也会参加家宴,你是她的亲叔叔,若想见她,就去吧。 端弟,我和陛下总归是不会害你的。 ”

未央宫东阙门大开着。 林立的仪仗和侍卫沿着东阙铺排开,一个身着漂亮宫装的女子手中牵着一个女孩,正在阙门之下等候着。 不一会儿,远方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很快地。 一匹白马就出现在她们地视线里,马上正是胶西王刘端。

“徽臣见过皇叔。 ”刘徽臣带着侄女儿向刘端盈盈一拜。 年幼的细君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叔爷爷,却也乖巧地随着行礼。

“起来吧。 ”刘端双手一托,将两人扶了起来。 他细细看了刘徽臣一眼。 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原本,你父王托为叔为你择一佳婿。 谁知道……”

“承叔叔关心。 这些年,多亏了有姑姑照料,徽臣一切均好。 ”刘徽臣颔首道。 她是刘非最宠爱的女儿,幼时曾经几次被送到胶西国拜访这位叔父。

“姑姑?你是说,阿娇?”刘端挑眉问道。 没有等刘徽臣回答,他自言自语般地又说道,“她竟然也会照顾人。 阿娇,阿娇……”

正说话间,刘端身后的一架马车也到了宫门口,从上面下来的,正是平阳公主刘婧。 刘徽臣虽然久闻这位姑姑的大名,这却是第一次见。 她忙带着刘细君行礼。 喊道:“徽臣见过皇姑姑。 ”

“昭平君免礼。 ”刘婧从马车上下来。 扫了一眼刘徽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说道。

刘徽臣自淮南王之『乱』后,便被刘彻封为昭平君,赐住在长乐宫临华殿。 这一则是为了陈娇的请求,二则也是做个姿态给天下诸侯看,显示对诸侯的善意,安抚人心。

“早就听说昭平君聪慧可人,最得非皇兄地喜爱。 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呢。 ”刘婧亲昵地握住昭平君的手,说道。

“皇姑姑过奖了。 ”刘徽臣低眉说道,她看了看有些不安的侄女儿,便转向刘端,“叔父,这是,我王兄之女,名唤细君。 细君,来给叔爷爷行礼。 ”

“细君见过叔爷爷,长公主。 ”刘细君见提及了她的名字,立刻行了一礼。

刘端看了刘细君一眼,叹了口气,然后挥手道:“不必这么多礼,进去吧。 ”

四人一路从东阙门向里行去,绕过了前殿,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开始的地方便是汉六宫范围,属于内宫。 刘端站在椒房殿前,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皇姐,那卫子夫是你府中旧人,不知你现在能否唤她出来一见?”

刘婧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提出这种要求,愣了一下,笑道:“端弟说笑了,子夫早已经是我大汉地皇后了。 一国之母岂是本宫能唤得动的。 ”

“是吗?”刘端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婧一眼,也不再说话,继续向里行去。 又过了一阵,才到了昭阳殿。

刘端并不急着入内,他站在昭阳殿前,扫了一眼周围的摆设装饰,泯唇一笑,说道:“这里,倒是变了不少。 ”

昭阳殿本是和天干而建的宫殿,一众建筑连同花草都暗合周易。 但是自陈娇入住以来,由于她不惯原来地那种黄金以壁、白玉为阶的奢华,便动手进行了内部装潢。 六七年下来,连同周边的一些附属殿宇都改了不少,早就破坏了最初的布局。

“皇叔,进去吧。 ”刘徽臣见刘端迟迟不肯入内,便开口催促道。

刘端却不理会她。 反倒是转了个身,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刘徽臣大惊,想伸手拦住他,却连衣角也没能抓到,刘端早飘然远去。

“皇叔,你要去哪里?”刘徽臣喊道。

相对于刘徽臣的惶急,刘婧倒是冷静得多了。 她看了一眼刘端渐行渐远的身影,叹气道:“徽臣。 别叫了。 那个方向……他是去石渠阁了。 ”

石渠阁与昭阳殿之间隔了一条沧水,过河再行五百米左右便是著名地石渠阁了。 刘徽臣知道陈娇特意让她来迎接刘端,正是希望刘端能够看在她的面子上,参加刘彻所安排地这场宴会,不曾想,刘端到了门口,竟然还走了。 她无奈,只能苦笑一下。 进昭阳殿报告一切,心中却对这位叔叔的胆大妄为感到莫名惊诧。

……

“走了?”陈娇听到这个答案,眉头微皱,眼睛不觉飘向了旁边的刘彻,只见他脸『色』不变。 目光却变得更深沉了。

“正是,端皇叔向石渠阁方向去了。 ”刘徽臣回禀道。

陈娇听到这话,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端从东阙入宫,可以说胶西王入宫之事。 已是天下人皆知了,便是史书之上,也会记上一笔。 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背旨而去,刘彻若要治他的罪,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若刘彻不想治他的罪,那身为帝王地他可是颜面扫地了。 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刘彻将刘端治罪。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刘端是刘彻少年时唯一真正有手足之情地兄弟。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静默了下来,人人都等待着刘彻地反应。 刘彻却只是站起身,淡淡地说道:“都撤了吧。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殿门口地刘婧身上,“皇姐,随朕出去走走。 可好?”

“陛下。 ”陈娇感觉到刘彻身上传来的那种强烈的漠然,不由得有些担忧。 但是刘彻却没有理会她,径自向外走去,陈娇不得不稍稍提高音量,喊道,“彻儿!”

刘彻听到这声呼唤,才顿住了脚步,转头反握了一下陈娇地手,安慰道:“朕没事。 你放心。 ”

听到他这句话,陈娇这才放心了许多,她知道刘彻还没有失去理智,那么就不必担心他在愤怒之下,做出让他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眼看着刘彻带着刘婧离去,陈娇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也许期望一个帝王能够真正和自己交心真的是太难了。 他终究还是习惯回避我,独自面对一切。

“姑姑,皇叔他……”刘徽臣见刘彻离去,略带忧惧地问道。 无论如何,刘端毕竟是她的亲叔叔。

“放心吧。 没事的。 ”陈娇对她微微一笑,说道,“你且带细君回去休息,晚些时候,我再唤你过来。 ”

刘徽臣虽然担忧,却也只能带着不安离去。 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以后,陈娇着人将飘儿唤了进来。

“奴婢参见娘娘。 ”飘儿见礼道。

“免礼。 ”陈娇轻声嘱咐道,“飘儿,放年长宫人出宫地事情,你办得怎样了?”

“回娘娘的话,宫****有宫婢上万人。 原本按照规矩是要逐年增加的,因着国库日紧,选新宫女的事情从十年前便停了。 ”飘儿细细地声音在宫室中响起,她自陈娇回宫开始便伺候在她的身边,如今已经从一介普通宫女升为陈娇重要的左右手了。

“按陛下和娘娘的吩咐,所有年至二十五的宫女,都要放出宫去,再从年幼选女中挑选人手,入宫伺候。 近日来,奴婢组织人手清查籍册,发现将适龄宫女遣送离宫后,宫中留下的宫女怕是不足千人。 毕竟,陛下已经八年未曾遴选过宫女了。 当年最后一批进宫的宫女,大部分都已经超过了娘娘所规定的年限。 ”

陈娇拿起案上地一盅茶,饮了一口,说道:“不足千人便不足千人吧。 反正如今宫中也就那么些人,用不了太多人手。 况且,不是还会再选人进来吗?年过二十五的宫女即使出宫,想要嫁个如意夫君也已不容易了,再留她们几年。 怕是有伤天和。 新年新气象,都放了吧。 ”

“是,娘娘。 ”飘儿点头应是,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娘娘,椒房殿中有几位女官,也已经到了年纪。 是否要将她们一同放出去?”

陈娇微微一笑。 回问道:“飘儿,她们若走,你怎么办?”

飘儿惊讶地“啊”了一声,她本以为陈娇安排这场出宫大戏是为了针对椒房殿,所以在登记造册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一下卫子夫的几个心腹女官,发现她们都已经超龄了,心中还暗自高兴。 今日特意提及也有邀功的意味在。 陈娇这么一反问,她倒是答不出来了。

“飘儿,她们都是有品级的女官了,念在过往的功劳上,出宫与否。 让她们自己选择就是。 ”陈娇柔声吩咐道,“若她们要走,遣散金加倍,若是不走。 那也不要勉强。 ”说完,见飘儿还是不能醒悟地样子,陈娇不得不开口提点她,“飘儿,将眼光放远点。 现在后六宫是我们当家,没有了多年苦心经营地人脉,她们什么也不是了。 你觉得新来地小宫女,是会听你的。 还是听她们地?”

听陈娇这么一说,飘儿才猛然醒悟,此次遣送宫女并不是为了将卫子夫一二心腹送走,而是要断其根基。 见飘儿已经了解了自己心意,陈娇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说道:“既然你都明白了,那这事。 本宫就放心地交给你办了。 务必要在年前将一切安排好。 知道吗?”

“是。 ”

飘儿得令离去后,陈娇又转入了月关的房中。 凝望着睡梦中的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地心情平静下来。 放宫人出宫是她考虑了许久的计划,唯有这样才能,要彻底截断卫子夫的手足,让她从此不能再步步制约自己。 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在这宫廷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初阿娇被废的时候,刘彻便将所有跟随阿娇的宫女发配的发配,斩首的斩首,为卫子夫主理后宫扫平了所有的障碍。 而当刘彻再度将主管后六宫地权利转到了她手上的时候,她才发现卫子夫在宫中的根基之牢固远非从前的阿娇所能比的。

算起来,卫子夫入宫也有二十年了,不同与阿娇地漫不经,她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就时刻刻在和人结着“善缘”。 这是在平阳侯府养出的本能,为了让她自己能有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而当她飞黄腾达之时,这所有地善缘都成为她掌控后六宫的资本。 而刘彻十年未曾更换六宫宫人的举动,更是给与了卫子夫巨大的时间和空间,在这个封闭环境里的所有,都被层层关系网给围得密不透风。 以至于当陈娇接受时,发现即使卫子夫禁足椒房殿,她依然有寸步难行之感,心中不得不对这个女人说一声佩服。 而近来卫子夫频频的小动作,让陈娇没有机会细细考虑,只能用此釜底抽薪之法。

“卫子夫,你的确是强敌啊。 若可以,我实在不想和你一起陷在这场战争中。 可是,命不放过,你也不可能放过我。 “陈娇喃喃道。

石渠阁

满目的纸书替代了记忆中地书简,而一部分被替换下来的书简被放置在整个石渠阁最东边的角落里。 望着那蒙尘生灰的书简,刘端心中有一种物换星移的悲怆感。

“连这里也变了。 父皇,这里真的是九弟的未央宫了,不是你的了。 “刘端触『摸』着那些书简,叹息道。 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少年时,这里是记录他记忆最多地地方。 那时候,他拼了命地想要离开,离开未央宫,离开长安城,只求一个自由自在。 离宫就国之时,未央宫被他远远抛在脑后,就急于抛开一个纠缠已久地噩梦,他飞驰而去,这么多年来,在外漂泊,他也从不曾想起,这个记录了自己全部童年和少年的地方。 然后,只有在真正靠近之后,才会发现,其实自己是真地很想念这里。

正感怀之中,刘端敏锐的发现,旁边的书柜边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挪移,他喝道:“谁在那边?”

从书柜之后,走出一个小男孩,神情虽然有些狼狈,举止却还是大大方方地,他抬头直视着刘端,说道:“你是谁?怎么可以进来石渠阁的?”

刘端从他的衣着中,立刻辨认出,这个小男孩的皇子身份,从年纪看,应该是二皇子或三皇子吧。 他泯唇一笑,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本王问你吧。 孤记得皇子是不允许进入石渠阁的。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啊。 ”

那男孩子听到“本王”二字,立刻一惊,之后眼中『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像是不明白,这个时候,在石渠阁为什么出现一位王爷。

“孤乃是胶西王。 你是哪位皇子?”刘端正在伤怀之中,并不打算为难这个孩子,尤其还是在自己幼年嬉戏之所。

那孩子见刘端态度甚是和蔼,立刻『摸』透了刘端的心意,便立刻跪下行礼道:“刘闳拜见胶西皇叔。 ”

他正是二皇子刘闳。 因为年节将近,刘彻允许他们兄弟回未央宫过节。 按规矩,刘闳本应该往增成殿居住,他年纪渐长,看李茜同一双儿女的亲密,心中难过,便一早渡过沧水偷跑进了石渠阁。

第一百三十八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一)

“原来是二皇子。 ”刘端笑了笑,他瞄到刘闳手中的书籍,说道,“你是来看书的?”

“是。 ”刘闳本想将书藏起来,后来见刘端已经识破,便恭恭敬敬地将书籍呈上。

刘端扫了一眼,笑道:“天人三策?你才多大点岁数,看得懂吗?”

刘闳脸上一红,喃喃道:“我听人说,父皇当初,就是在这里接见董师,听取了这天人三策的。 所以,才找来看看。 ”

刘端看着刘闳的脸,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看这书,是想更接近你的父皇吗?”

刘闳双手交错,放在背后,不断『揉』搓着,紧张地说道:“没有。 闳儿只是觉得……只是想知道父皇都在忙些什么……”

刘端伸手『摸』了『摸』刘闳的头,低声说道:“傻孩子。 真傻。 ”

刘闳感觉到刘端暖暖的大手,心中忽然有一阵说不出的高兴,他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十分享受于刘端的抚『摸』。

经过这一番交流,刘端忽然心情好了许多,他撩起衣裙,坐下来,问道:“闳儿今年几岁?”

“七岁了。 ”刘闳答道。

“才七岁啊。 ”刘端点了点头。 他伸手将刘闳小小的身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问道,“出未央宫玩过吗?”

“出过。 ”刘闳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脸点了点头,回答道,“去年。 父皇让我和太子还有三弟一起搬去上林苑住。 ”

“哦。 那是你第一次出宫喽。 ”

“嗯。 ”刘闳拼命点头,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街道,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不一样的矮房子。 ”

“外面好玩吗?”刘端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继续问道。

“不知道。 ”刘闳小小地鼻子皱成一团,说道,“我和三弟一起待在马车上,马大人不让我们下去。 ”

“出不去也没关系。 我告诉你。 其实未央宫里,也有很多好玩的。 ”刘端见刘闳有些失望,便开口安慰道,“王叔告诉你,你观察过郎官公署没有?”

刘闳茫然地摇了摇头。

刘端继续诱导道:“那里呢。 都是些小郎官,没啥权利的。 你可以去那边玩。 比如,捉点小虫子放他们桌子上,在门口下个绊子。 然后你就躲在旁边的草丛里看。 可以看到那些郎官狼狈的样子哦。 等将来他们成朝廷重臣了。 你再想来,会更好玩的。 ”

刘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咂舌道:“可是这样,万一被父皇知道……”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你好歹是皇子,那些宫人怎么敢得罪你。 别说你父皇不会知道,就算是那些郎官们也不会知道地。 ”刘端继续鼓励道,“即使他们知道了。 看在你是皇子的身份上,也不会计较的。 不过,你玩的时候,看人可一定要准。 要是得罪了一些很认真的小老头就不好了。 ”

“认真的小老头?”小刘闳的脸上仍然是一片『迷』惘。

“对啊。 比如说,汲黯那样的。 ”

“汲黯大人?”刘闳张大了小嘴,不可思议地说道。

“怎么?你认识他?”

“父皇,让汲黯大人给我们上过课。 ”刘闳脑子里回忆起了不久前给自己上过课地汲黯,说道。 “汲黯大人不小。 ”

“哦。 王叔是说当年。 ”刘端砸了咂嘴,说道。

刘彻站在石渠阁外。 静静地朝里看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兄长和乐融融的一幕,心中有些复杂。 他转过身,对刘婧说道:“朕就不进去了。 他若有任何想做的事情,都由他。 ”

刘婧看了看里面,也是一叹,正打算应声,刘端的声音却早她一步响起,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身为大汉之主,想必不会连这一点胆量都没有吧?”

刘彻听到这话,也就止了脚步,走进室内。 刘闳正诚惶诚恐地从刘端怀中爬下来,到他跟前行礼道:“孩儿见过父皇。 ”

“免礼。 ”刘彻温和地说道,“怎么到这儿来了?都到用膳地时候了,你先回宫去吧。 ”

“是。 父皇。 ”刘闳当然不敢反驳刘彻的话,只恋恋不舍地看了与自己相聊甚欢的刘彻一眼,向外边走去。

刘端冲他一笑,说道:“闳儿先去吧。 有空,王叔会去找你玩的。 ”

刘彻看着刘端,说道:“王兄,既然来了,为何还要躲着朕?这几年,朕一直想招你入京地。 可你,却将宫门一锁,远游无踪,叫朕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

“我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刘端嘲讽地一笑,说道,“很早以前,我就说过。 我和你不一样。 我要的只有自由而已。 我答应帮你做的事情,都做到了。 所以,现在也该是我无牵无挂来去的时候了。 ”

“即使刘徽臣也不能让你牵挂吗?朕知道,非皇兄死前将她托付给了你。 ”刘彻抿唇问道。

“阿娇能将她照顾得很好。 ”刘端瞥了刘彻一眼,说道,“我想,到了今时今日,你不至于对她,还能硬起心肠吧?”

“……”

“听说阿娇也变了很多。 ”刘端毫不在乎刘彻的脸『色』变化,只大笑道。 “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变化?不如,陛下带我去见见?”

听到阿娇的名字,刘彻眼神变了变,他淡淡地扫了刘端一眼,说道:“王兄,你为朕做过地事情,朕都记得。 你从前一直很聪明。 朕相信。 只要你继续聪明下去。 我们兄弟的感情还是可以很好很好。 朕想再见一面,是因为朕不放心,如今,既然你的心思并无改变,那么朕也就放心。 你若想出宫,那就请吧。 朕今后,也不会再派人去寻你了。 你自去寻你地大自在。 ”

刘端见刘彻竟然如此说话,神情微微有些迟滞。 随即笑了笑,说道:“看来,阿娇的确变了很多,竟然能够改变你至此。 不过,我现在不想走。 又忽然对未央宫有了兴趣。 既然我在哪里对你都没有影响的话,那么,我就在这宫中住下,如何?”

……

“他要在宫里住下?”陈娇一边整理头发。 一边惊讶地说道。 刘彻穿着一身单衫走到陈娇身边,帮着她理顺头发,叹息道:“是啊。 ”

“他之前,连你专门准备的家宴都不肯参加,怎么忽然改了主意?”陈娇皱眉问道。

“大概……是因为闳儿和你吧。 ”刘彻沉『吟』了一下,说道。

“……二皇子和我?”

“他在石渠阁碰到了闳儿,似乎和闳儿挺投缘的。 ”刘彻将陈娇揽到怀中,说道。

陈娇听到这句话。 脑中不断搜索着关于刘闳关于刘端地记忆,记忆中地刘端……

“皇兄大概是觉得闳儿有点像他当初吧。 所以忽然不是那么想走了。 而你……他大概是想知道,你哪里变了。 ”刘彻说道。

当初的刘端……陈娇心事重重地想着那个当初地刘端。

阿娇的舅舅汉景帝一共有十三个儿子,在这十三个儿子里,他最初重视的是长子刘荣,后来重视的是九子刘彻。 而其他的儿子能得到的待遇,就只有忽视……即使好学如河间王刘德,好斗如江都王刘非。 只要不是太子。 其他儿子,无论好坏。 景帝都不曾多看他们一眼。 所以,刘端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寂寞的,叛逆地,常常领着她和刘彻进行各种各样的恶作剧,如今想来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父皇,景帝的注意罢了。

陈娇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疼,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闳像刘端,意思是说,这宫中,又多了一个不受皇帝重视的皇子,一个缺乏父爱地皇子。

先是阳石公主,再是刘闳,果然,要真正选择相守,就要面对这些原本忽视的东西呢。 陈娇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将头埋在刘彻的胸口。

“怎么了?”刘彻不解地问道,他想要抬起陈娇的头,却被陈娇摇头制止了。

“没事。 ”陈娇闷声道。

宠冠六宫,独霸君恩。 说出去是多少地威风八面。 可真的要她去面对那些因为失去父亲而寂寞的孩子,面对那些因为失去丈夫而癫狂的妻子,却还是那么难,那么难。 无论她如何安慰自己,即使她不在,刘彻对她们也不会真的有什么父子之情,情人之爱,但是每每在面对那些孩子时,却依然难逃内心深处的谴责。 而她的心情,刘彻永远不会理解,即使他再爱她,待她再好。 也许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理解,因为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虽然她会担心阳石地婚事是否会影响到陈家和孩子,虽然她会担心卫子夫的下一步行动是否会伤害到自己,但是这却依然不能让她对卫子夫产生憎恨。 因为,一如她初回宫时所说,对于卫子夫,她有的只有同情,即使到今时今日,到了她已经真正将对方摆到了必须小心提防的人这个位置上,即使她们已经走到了不死不休的这个局上。

“不用担心。 没事的。 ”刘彻轻拍着陈娇的背部,安慰道,“有心事,不要憋在心里,和朕说说。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傻瓜,我现在的心事,若要解决,怕是只有我永远离开你这一途呢。 可我却又是个自私地人,不想离开你去成全任何人。 陈娇在心中暗暗摇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二)

昭阳殿

“小光哥哥,你『射』得好准哦。 ”刘葭的欢呼声不断传出。

只见霍光手持一把小弓,瞄准着不远处的一个靶子,连『射』了三箭,皆中红心。 而刘葭和刘细君则在旁边观看,欢呼雀跃。 陈娇从昭阳殿中走出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仿佛看到六年前的霍去病和卫长公主等,顿时感到时光真的是匆匆而过,不留痕迹。

卫长和霍去病,自己的女儿与霍光……

因为知道霍光今后的前途无量,所以这些年来,她非常没有阻止女儿对霍光莫名的亲近,反而做了些鼓励的姿态,可是到了如今,她却有有些害怕了。 担心自己这个单纯的女儿,真的对霍光上了心后,却应付不了霍光的心思。 想到卫长和霍去病之间的结果,实在令她心中略感凄凉。 如今宫里的这五个公主,卫长已是不得所爱,阳石的婚事虽然已经被提到了日程上,但是据陈娇的了解,估计也不可能嫁到她自己喜欢的人。 而自己的这个女儿,未来又会如何呢?

“那便是广玉吗?她倒是真像阿娇小时候。 ”刘端远远看着刘葭,开口说道。

“阿娇,是陈娘娘吗?”刘闳被刘端抱在怀里,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 ”刘端伸手捏了捏刘闳的鼻子,说道,“你和王叔说话不用这么小心。 我不是宫里人,都放『荡』惯了。 ”

“不行。 上下尊卑怎么可以『乱』呢。 身为皇子,当然要更守礼仪,做天下楷模。 ”刘闳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看向放肆欢笑的刘葭,止不住羡慕之意。

“羡慕吗?”刘端笑呵呵地看着刘闳说道,“羡慕的话。 就过去和她们一起玩吧。 ”

“咦?”刘闳才惊呼了一声,就发现刘端抱着他,大踏步向昭阳殿靠近,顿时慌了手脚,叫嚷道,“王叔,不要这样。 我从来都没见过陈娘娘和广玉公主。 ”

“什么广玉公主。 那是你妹妹。 ”刘端朗声斥责道。

由于刘端刻意提高了音量,在殿下草坪上玩耍的刘葭、刘细君和霍光同时听到了这一句话。 就连站在高台之上的陈娇也立刻注意到了不远处靠近的人影。

刘端走到刘葭的身前,将刘闳放下,向刘葭自我介绍道:“葭儿吗?我是你地八王叔。 这是你二哥。 ”

刘葭看着刘端一愣一愣的,好在她好歹跟着缇萦去外边历练了一圈回来,倒没有了从前的娇气和不懂事,愣了一会儿后,还知道打招呼说:“见过八王叔。 见过……二皇兄。 ”

向刘闳问好的时候,小刘葭明显迟疑了一下。 毕竟。 她对这个皇兄的印象实在是太浅薄了。 因为陈娇从前对后宫的排斥,所以各殿之间走亲戚窜门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昭阳殿,而其他人也很知趣地不来打搅陈娇,所以小刘葭别说见自己的兄长,便是宫里其他殿的宫女都是极少见到地。 再加上由于陈娇身份特殊。 她几乎从没参加过宫里的什么节假日活动,惟一一次由陈娇主持的年节,元狩二年的年节,那时候刘葭还跟着缇萦在边城呢。 所以,刘闳这些异母的兄弟姐妹们。 对她来说简直和陌生人无异。

问好完后,刘葭明显有些胆怯,她拉着刘细君缩到了霍光后面,求救似的喊了一声:“小光哥哥。 ”

霍光毕竟年长些,忙上前行礼道:“霍光见过王爷。 ”

刘端看着眼前陌生的俊秀少年,皱眉问道:“你是?”

“家兄霍去病。 ”霍光看刘端面孔陌生,便猜到对方是新近进宫的胶西王刘端,因为听说皇帝待他也十分有礼。 因此姿态上完全不敢怠慢,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说道,“王爷是来拜访陈娘娘地吗?霍光这就让人去请娘娘过来,娘娘正在里面照顾四皇子,片刻便到。 ”

刘端嗤鼻一笑,说道:“你这小家伙,明明不是宫里的人。 怎么说话圆滑得跟我九弟当年似的。 ”他又看了躲在霍光身后。 探出个小头瞄着自己的刘葭,说道。 “够了。 别探头探脑的。 本王也就来看看你这小丫头,顺便,介绍你们兄妹认识。 ”

可惜刘葭却不给他面子,依然躲在霍光身后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丫头,亲哥哥就在这边,还躲外人身后做什么?”刘端眉头一皱,说道。

“胶西王,何必难为小孩子呢?”陈娇从殿内走出,来到刘端地面前。 她扫了一眼,刘端身前的刘闳,心中暗暗叹息,转身对女儿说道:“葭儿,陪你二哥去房里玩。 娘和你八王叔有话要说。 ”

有了母亲的嘱咐,刘葭的胆子明显大了许多。 她走到刘闳身边,伸手拉住刘闳地手,说道:“二皇兄,我们去房里玩。 ”

陈娇又对霍光嘱咐道:“小光,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们几个小的。 拜托你了。 ”

“是。 娘娘。 ”霍光恭敬地行了一礼,不放心地看了刘端一眼,退了开去。

打发了女儿和霍光等人之后,陈娇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这位胶西王,人果然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儒雅非凡,风度翩翩。 二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只是让那个少年少了一丝躁动而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好久不见了。 胶西王。 ”陈娇率先开口问候道。

“我们似乎好久不见了。 久到你都做了母亲了。 ”刘端看着陈娇,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的女儿,很像你。 身在皇家,却能像你,想必你们为她花了不少心思吧。 ”

陈娇听这一句评语,品不出其中的好坏。 她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希望,葭儿能够自由地长大,倒没有特别花什么心思。 ”

“呵呵。 在这宫里,却能自由地长大?”刘端笑了笑,说道,“看来,我说错,是皇帝在你们母女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

陈娇皱起眉头,看着刘端,不明白他今日特地前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说起话来,似乎句句话中有话。

“阿娇,我没想到,你会能够忍受,卫子夫、李茜还有她们地孩子。 ”刘端走到花丛边,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伸手将花『揉』搓成一团,然后缓缓洒落。 “我一直以为,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

陈娇心中默默地应道:我的确是地。 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的穿越,想必,阿娇会在长门宫中清心寡欲地过完下半生。 永远不去理会刘彻的生活吧。

“最初,知道皇帝接你回宫的时候,我很惊讶。 ”刘端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 经过那么些年地甘泉对峙后,他依然做出了废后地决断,就表示他心意已定。 不过,倒是没想到你会精通墨家之学,最后还是让他食言接你回宫了。 ”

“胶西王,如果只是要说这些话,阿娇想先告退了。 ”陈娇看着刘端笑了笑,说道。

“阿娇。 既然回来了。 既然忍受了,何不接受现实呢。 这个宫里,绝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只有你的孩子。 ”刘端看着陈娇,开口说道,“我想,偶尔放皇帝离开,给其他人一点时间。 并不是什么难事。 ”

刘端地话。 仿佛一把利剑,『插』入了陈娇地心房。 虽然曾经设想过。 或者有一天会有人来劝说自己去学会宽容,学会容忍,但是却从不曾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刘端,说道:“胶西王,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毫不在乎地看着他去碰另一个人。 那就是我已经不再爱他的时候,在那之前,对不起,我办不到。 ”

“或许,我是变了很多,但是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坚持。 如果会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我会愧疚,但是,我不会为这些改变自己的原则。 ”

“……”刘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 如果你会接受这个劝告,你就不是阿娇了。 ”刘端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正和刘葭玩耍的刘端,开口说道:“我挺喜欢闳儿这孩子。 你若觉得对他有愧,不妨和皇帝说说,让我带他走。 ”

“你想带他走?”陈娇惊讶道。

“只是想带他出去走走。 反正我孤身一人,有时也不免觉得寂寞。 ”刘端淡淡地说道,“只是带他出去玩玩,免得在宫里憋坏了。 等他成年,自然会回宫的。 听说,你也让葭儿随着缇萦行走。 我想,我多带一个闳儿离开,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他并不得皇帝重视,又没有了母亲。 ”

陈娇静默了一阵,她看得出刘端是真的对刘闳挺有好感地,想必会好好对待这孩子。 只是,刘彻才刚刚对皇子们的教育上了心,他是否会同意让自己的儿子离开呢。 而且,由刘端这个胶西王养大的大汉皇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会,和陛下说说看的。 ”陈娇点了点头,应允道。

元狩四年地年初,冬十一月,在一个大雪渐落的日子里,陈娇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和刘徽臣等人,虽然陈娇心中舍不得女儿在如此寒冷的天气离开,但是无奈缇萦坚持说,冬雪之时,百姓们更需要医者地帮助,一定要先走。 陈娇也无办法,只能由着她带着葭儿离去。

“小光哥哥,我会想你的。 ”大部分时间都笑呵呵,没心没肺的刘葭拽着霍光的袖子,哽咽道,“人家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托驿站的人给你送信的。 你一定要看哦。 ”

“好。 ”霍光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会看的,公主,你就放心吧。 ”

“还有,人家也会给你带礼物,你收到后,一定要好好保存起来哦。 我回来,要检查。 ”刘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是,公主。 ”霍光点了点头,说道。

陈娇上前一步。 将女儿抱起,让她松开手,安慰道:“好啦。 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

“可是,要好久才能回来嘛。 ”刘葭哭哭啼啼地说道,“人家会好想娘,好想弟弟和小光哥哥地。 ”

“你啊你,”陈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 “娘怎么没看出你会想我们。 就知道拽着你的小光哥哥。 ”

刘葭红着眼眶,抬起头,想要申辩,却被陈娇轻捂住嘴,说道:“好啦。 你就别狡辩了。 没看到缇萦『奶』『奶』都等急了吗?快去。 ”

刘葭依依不舍地看了霍光一眼,说道:“娘,我走了。 糖糖反正也没事做。 你让她去照顾小光哥哥好不好。 ”

陈娇知道刘葭一直把照顾自己的麦芽糖当亲姐姐对待,现在大约是真懂事了。 临走也知道担心麦芽糖在宫里寂寞,知道担心霍光一个人会无聊。 陈娇略感欣慰,她笑着『摸』了『摸』刘葭的头,说道:“好。 娘答应你。 ”

缇萦地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际。 天上落下的雪将马车地辙痕一一盖住。 陈娇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想离开,却发现霍光也一直站在她身旁,看着马车远行。 因为没有人帮他撑伞挡雪。 雪花落在他地头上,肩上,他的唇也因为寒冷而变得有点紫。

也许真地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说法,陈娇原本一直将霍光看成那个历史上地权臣,对他不免有些敬而远之。 今日见他这幅样子,却是忽然心疼了起来,她伸手将霍光头上身上的雪扫落,将手放在他脸上轻轻『揉』搓。 帮忙促进血『液』循环。

“下雪了,怎么也不知道撑伞呢?”陈娇责怪道,“万一感冒了,可怎么办?”她又转身对阿奴说道,“马车呢?我们快些回宫去。 ”

霍光被陈娇忽如其来的亲切折腾得有些面红耳赤,他结结巴巴道:“不用了。 娘娘。 我,我回家去就是了。 ”

“下雪呢,难道让你一个孩子自己骑马回去?”陈娇没顾他的反对。 将他硬拉上了马车。 口中还不住说道,“先跟我回宫。 反正啊。 我们广玉公主有令,让糖糖去照顾你。 你跟我回去将糖糖领走。 回去时候,我派车送你们,省得,冰天雪地把你们给冻着了。 ”

霍光入京以后,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小孩子对待,他小声地说道:“娘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

“怎么不是啊?”陈娇瞪了他一眼,说道,“才十二岁,装什么大人。 跟你哥哥一样不可爱。 ”

“呀?我哥?”霍光惊讶道。

陈娇想起和霍去病的第一次见面,他大约也就霍光现在的年纪,骑着白马,装得老神在在的样子,最后却被郭嗣之一个巴掌打下马,给捆成了粽子。 想着那一幕,再看看如今一样装老成的霍光,陈娇不觉笑出了声,因为和女儿分别而产生地郁闷有一扫而空的感觉。

霍光则是一脸无辜地看着陈娇,不明白这位一项在他面前有些高深莫测的陈娘娘,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陈娇转过头,看着霍光大大的眼睛,忽然觉得,其实现在的霍光也就是个孩子。 她『摸』了『摸』霍光地头,开口说道:“虽然葭儿走了。 不过,昭阳殿一样欢迎你。 若有事要帮忙,可以派人来和我说。 ”她知道,虽然有霍去病的保护,但是以霍光的身份想在卫氏立足,想必还是会遭遇这样那样的难堪吧。

第一百四十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一)









第一百四十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一)

汉匈战争,是汉武时代最辉煌壮烈的史篇。 自元光二年的马邑之战始发,至征和三年发起最后一次燕然山远征,四十余年之间,武帝倾全国之力,发动了对匈奴的十五次远征。 其规模之大,气魄之雄伟,在世界军事史上是罕见的。 其中尤以元狩四年汉匈漠北大战最为惨烈。 此战后迫使大单于向西方远遁,匈奴内部发生分裂。 由此开始了古代史上一次重大的自东向西的民族大迁徙,西去的匈奴人,汇合蛮族入侵,最终冲垮了西罗马帝国。

所以,当元狩三年过去,元狩四年来临,漠北之战的脚步亦渐渐近了。

纪稹在房中看着邢天自西域传来的信件,目光不觉移到了几案上的地图之上。 他的目光在定襄与代郡二处来回移动,手指轻扣着脑门,眉头紧锁思考着。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李妍端着一盅鸡汤走了进来,她袅娜地走到纪稹身边,将鸡汤呈上,笑着说道:“侯爷,喝点鸡汤吧。 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

纪稹看着李妍绝美的容颜,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好一会儿才说道:“妍姑娘,不是说了吗?这些杂事,交由下人来做就可以了。 ”虽然如此说,可是他还是接过鸡汤,往嘴里送去。

“可是我想做给你吃。 ”李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我又不懂那些军事,能帮得上忙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

纪稹扫了李妍一眼,叹息道:“妍姑娘,其实,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尽可以直说。 你在府里住了这么久。 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是。 你若开口,我是不会拒绝的。 ”

李妍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她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纪稹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忽然抬起头,给了纪稹一个爽朗的微笑,说道:“人家都说。 侯爷你最是心思细腻,做事情滴水不漏。 所以,妍儿早就猜到,侯爷大概会把我和哥哥的来历都『摸』透后,才会选择该怎么面对我。 ”

纪稹看着李妍静默不语,脑中回忆着自己所探得的消息。

李娃,李妍之姐,因为美貌惊人。 舞技超群,被中山王强聘为妻,最终身死府中,而李家亦被中山王后所忌,家毁人亡。 唯独幼子带着一双弟妹出逃。

知道了这些后,就不难猜到,李家处心积虑接近他和姐姐地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够借助他们的权势。 以报家仇。

“可是侯爷,你这么问我,到底是看轻了妍儿,还是看轻了你自己呢?”李妍微笑着说道,“难道侯爷认为自己的魅力,不足以让妍儿为你洗手作羹汤吗?”

纪稹虽然是长安很多权贵眼中的乘龙快婿,可是他和女子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忽然面对李妍如此近乎告白的坦白。 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

“妍姑娘……”

“侯爷,大哥的确希望我接近你,嫁给你,然后依靠陈家地权势为我们家报仇。 可是,我进府后,已经明白,其实以陛下现在对待诸侯的方式,只要我和哥哥为陛下一个借口。 中山王就逃不了。 我们大可以借国势报家仇。 ”李妍直勾勾地盯着纪稹。 缓缓说道,“也不需要我付出什么。 ”

“借国势报家仇……”纪稹听到这句话。 有些怔忡。

“我还肯留在府中,其实,是因为我很珍惜这一次机会。 ”李妍见纪稹迟迟不语,微微有些黯然地低下眼睑,说道,“虽然不知道陈娘娘为什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孤女,可是,在出府之前,我会好好努力,让你能够更喜欢我一点。 ”

“妍姑娘。 ”纪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是何必。 我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 ”

“那是你的事情。 ”李妍毫不在意,笑着说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做法。 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能让自己做到最好,在出府之前,好好照顾你,让你更喜欢我一点。 ”

纪稹看着信誓旦旦地李妍,见她如此认真,倒是有些愣住了。 本以为对方不过是想要依靠他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将话挑明了,那么这门婚事也便告吹了。 结果李妍的坚持和认真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看着李妍端着鸡汤,姿态优雅地离开,纪稹叹了口气,心道:罢了,由着她。

“根据张骞大人传回来的消息,可以看出经过一年多地风平浪静,匈奴内部已经是一片和乐的景象……”霍去病的声音在宣室殿内响起。 在他的旁边,是参与内朝庭议地一众深受刘彻信任的大臣们,李蔡、张汤、李希、纪稹以及新近回京的韩墨。

“匈奴人,似乎很相信那横在大汉和匈奴之间的沙漠,认为我们绝对不可能越过沙漠,伤害到他们。 臣以为,这种时候,我们如果出兵奇袭,一定能收到极好的效果。 说不定,能够一战而定。 ”霍去病用极具鼓动『性』的话语结束了这一次的发言,留给了殿内一片静默。

刘彻沉『吟』了一会儿后,转向韩墨问道:“筠长,你过去数年一直在朔方守城,与匈奴人接触较多。 你怎么看?”

韩墨被点名后,上前一步,说道:“臣同意霍将军的看法。 只是……那大漠茫茫便是当地人人亦极容易『迷』失其中,我们汉人远道前去,想要越过,怕是不容易。 所以,匈奴人地放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除非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大军安全的穿越大漠,否则,臣不赞成冒这个险。 ”

听韩墨说这些话的时候,纪稹和霍去病相视一笑。 纪稹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我想,我们已经有了安全绝漠的办法。 ”

刘彻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问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纪稹点头应道。 “只是具体办法,恐怕还得等,昭阳殿陈娘娘来了,才能确定。 ”

“陈娘娘?”刘彻有些愕然。

“陈娘娘为广玉公主制作了一样事物,名为指南针。 ”纪稹进一步解释道,“指南针者,就是说,那罗盘上的指针是永远指向南方的。 在四周景『色』大同小异。 不分东西的大漠里,有一个指南针,想必能够减少大军很多不必要地麻烦。 ”

刘彻皱眉想了想,隐约记起在刘葭出宫前,陈娇是忙碌了好一阵子,说要给女儿做一个指南针什么地。 当时他倒没仔细问是什么事物,只觉得是妻子溺爱女儿为她制作的小玩具,如此说来。 这指南针倒是个极重要地物件。

他仰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待我们去确定过这指南针的用途后,再议绝漠之事。 ”

“是,陛下。 ”众人齐声应道。

下朝后,刘彻缓步行到昭阳殿。 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嬉笑声,行到里面,只见陈娇正哄着月关,让他学习走路。 月关小小的身影却是跌跌撞撞。 若不是陈娇拿着他最喜欢的玩具在前头哄着,怕是早坐下不干了。 只见他奋力挣扎,小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抓到那只陪他睡觉的小兔子了,笑脸还没来得展开。 陈娇这个无良妈妈却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将那小兔子又拖得远了点,哄道:“月关乖,再过来一点。 再过来一点。 娘就把小兔子还给你。 ”

这回,月关可不玩了。 他嘴巴一撇,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开始了满地滚哭闹****,非要陈娇把小兔子还给他不可。 见自己弄巧成拙了,陈娇叹了口气,将儿子抱起。 把兔子塞到他怀里。 堵住他地魔音穿脑,抱怨道:“臭小子。 一点毅力也没有。 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毅力是很难混的啊。 ”

刘彻看着这一幕,不觉会心一笑,他走了进来,说道:“谁让你老逗他。 这么小的孩子,走了这么几步,已经不容易了。 ”

月关看到刘彻的反应和刘葭小时候如出一辙,方才还软骨头似的身子,一下子来了精神,直往刘彻怀里扑去。 陈娇看着这一幕,抬手捂住脸,呻『吟』道:“又来了。 你到底哪里好了?怎么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粘你。 ”

刘彻呵呵一笑,说道:“孩子们粘我,还不是因为你对他们太严厉了。 ”

“那是因为你太宠他们了。 ”陈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

“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宠他,也没什么嘛。 ”刘彻将月关高高举起,逗得他咯咯直笑。 这个举起放下的游戏,可是月关最喜欢的了。

夫妻二人逗着孩子玩了好一会儿,才让飘儿抱着睡着了地月关离开。 而刘彻也在有了时间,向陈娇询问指南针的事情。

“你给葭儿的那个指南针,制作起来难吗?”刘彻抬手为陈娇擦了擦汗,问道。

陈娇一愣,说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今日朝议的时候,去病和微之说的。 ”刘彻说道。

陈娇眉头一皱,说道:“怪了。 微之知道,倒也正常。 可去病,怎么知道地?”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还不是我们的好女儿,你给了她两个指南针。 她分了一个给霍光。 ”

听到这个答案,陈娇心中也是一阵怪异,最后只能苦笑道:“这孩子,还真是,有好东西就与小光哥哥分享。 ”

“还不是前些年,你给惯的。 ”刘彻刮了刮陈娇的鼻子,说道,“要不是你地纵容,我哪能让霍光那小子和葭儿这么好。 ”

“你不喜欢小光?”陈娇奇道。 她分明记得史书上说,刘彻对霍光喜爱非常,所以最后才会选择了霍光做辅政大臣的。

“不是不喜欢。 ”刘彻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觉得,他的『性』子未必适合葭儿。 ”

陈娇不愿意再多谈刘葭的事情,因为在她看来,女儿还小,以后又要长年出宫行走,和霍光之间很多事情都还说不准。 她转了个话题,说道:“我听说卫长生了个男孩。 阳石出宫陪她待产也已经很久了。 你决定好婚事吗?”

刘彻没料到陈娇会忽然提及这件事,眉头一皱,说道:“这事……”

“如果你决定了。 那我就先回侯府休养一段时间,反正,我也许久没回去了。 ”陈娇开口说道。

“阿娇,”刘彻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必这样。 其实由你……”

“彻儿,葭儿和阳石卫长她们,同样是你的女儿。 为什么你对她们的态度截然相反?”陈娇打断刘彻的话,问道。

“那怎么一样!葭儿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

“对。 葭儿从小在你身边长大,所以你对她的重视更甚其他孩子。 ”陈娇苦笑道,“可是从一个父亲地角度,你给与其他孩子的关心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葭儿和月关是我的孩子。 而他们不是。 ”

“那……”刘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立刻被陈娇捂住了嘴。

“我不是要装大方,叫你去陪卫子夫或者李茜。 ”陈娇继续说道,“你若那样做了,我会生气。 只是,我想,我夺走她的父亲,那么在人生最重要的婚礼上,让她的母亲来主持这一点小事情,也就不必再争了。 给她一个大汉公主应有尊严,算是为我自己求个心安。 ”

刘彻见陈娇十分坚持,也便不再阻止,只伸手揽过她,俩人对着额头,说道:“你的心思,总是这么七弯八绕地。 到底,在想些什么。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二)









第一百四十一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二)

苏武头戴毡帽,身穿夹袄,立马在北海之边,脸上呈现出惊讶的神情。 他转过头,对张骞说道:“张大人,这里就是你说的北海吗?真大啊!”

“很大吧。 ”张骞笑着驱马过来,说道,“可惜,现在大雪封山,整个湖面都结冰了。 不然,你就可以看到那蓝蓝的水呢。 ”

邢天亦从后来赶过来,嘴上亦喝着寒气,说道:“不要耽误了。 我们快走吧。 沿着那条河往下,就可以找到匈奴人的部落了。 ”

苏武是第一次深入到匈奴人的地盘,比不得邢天和张骞两个,已是熟门熟路了。 他一脸好奇地赶到邢天身边,问道:“邢大哥,沿着这条河下去,就能找到匈奴人的部落了?”

“是啊。 匈奴境内有几条河,都是从北海发源的。 郅居水、余吾水边聚居了相当多的匈奴人部落。 ”邢天一边策马走,一边解释道,“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小部落,说明我们是来自乌孙的商贾,然后就可以依靠那个小部落开出来的路条,去单于庭了。 ”说到这里,邢天高声喝道:“你们大家,乌孙话学好了没有?要是没有,到了匈奴人那里,要老老实实装哑巴知道吗?”

在前方赶路的随从转过头,高声应道:“邢大人放心。 我们出来这么久,在乌孙的时候,和人交流就没有问题了。 ”

“是啊。 我们冒充乌孙人,绝对没问题。 ”

“别说是乌孙人了。 大人你现在叫我冒充龟兹人也没问题啊。 ”

邢天和苏武相识一笑,说道:“好,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我们马上就要找到部落了。 到时候就有热的马『奶』可以喝。 ”

“好!”随从的响应声此起彼伏,在无人的北海边回『荡』着。

张骞策马赶上,与邢天苏武同行。 说道:“真不容易啊,这一趟。 ”

“是不容易。 ”苏武亦感叹道,“先去了乌孙等西域诸国,又要绕过山脉,到匈奴王庭。 ”

“可是,我们这次任务里,最重要的一项,才刚刚开始呢。 ”邢天沉声说道。 “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

苏武转过头,看向张骞说道:“张大人,你曾经到过匈奴,听说还和南宫公主接触过,你觉得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南宫主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 ”张骞皱着眉头,说道。 “若她有心随我们一起离开,只要好好安排,应该也不难。 若是,她不愿,怕是就难了。 ”

想到自己迎接的对象若不合作。 那倒确是一件难办地事情。 苏武和邢天同时皱起眉头。

……

“阏氏,天冷,你多披件外衫吧。 ”阿犁拿着厚厚的衣服走过来,要给站在瞭望台上的刘姗披上。

刘姗那依旧美丽非常的脸上。 如果这天气一样,遍布寒霜,她冷冷地开口问道:“大单于现在在哪里?”

阿犁身子一缩,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单于,在那个月氏女子的帐里。 听说已经两天没出来了。 ”

刘姗冷声一哼,却没有如阿犁所预想的那样勃然大怒,只是轻蔑地说道:“没用的废物。 ”她伸手结果阿犁身上的外衫,披在身上。 从瞭望台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深一浅地痕迹。 阿犁半句话不敢说,在喜怒无常的主子后面跟着。 沿途有不少在帐子门口守卫的士兵,向刘姗问候,都被刘姗一一忽略。 就在刘姗即将靠近自己的帐子的时候,她发现迎面走来一个非常碍眼的家伙。

自次王赵信,也在同时发现了刘姗的身影,他亦停下了脚步。 和刘姗对视着。

刘姗冷哼一声。 不屑地撇过头去。 如果说,在这王庭之内。 有谁是刘姗此刻最厌恶,那无疑是这个赵信无疑。 当日,虽然刘姗成功将地图泄『露』的罪责嫁祸给了小月氏人。 可是,赵信却在奉命出击时,从小月氏带回了一个年方十六地绝『色』少女,进献给伊稚邪。 两相比较下,年龄渐长的刘姗纵然再如何风情万种,依然不能让伊稚邪止了那颗尝鲜的心。

“信见过阏氏。 ”赵信估计将“阏氏”二字用重音咬下,语气中满是讽刺之意,摆明了要看刘姗这阏氏还能当多久。

“自次王不必多礼。 ”刘姗亦不是那种吃亏不反击的人,说道,“听说自次王最后在各帐之间,走动频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领兵打回漠南和河西去呢?我们大家都可盼着呢。 大单于听了你的话,暂时做了缩头乌龟,你可别让他失望!”

赵信面『色』一冷,抿唇说道:“阏氏放心,必定不会叫你等太久地。 ”

刘姗冷冷一笑,笑赵信到了此刻还在逞强。 自从伊稚邪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沉溺女『色』以逃避现实后,其他贵族们争斗的心也淡了,与汉庭和议的呼声 充斥于各帐地酒宴间。 这也是为什么,她刘姗失却大单于的宠爱后,还能够在王庭里安然无恙的原因。 现在还坚持着要收复失地,内外奔走的人,也无非就是赵信和他身边一小撮亲信而已。

刘姗落下一串嘲笑声,敛起衣裙,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赵信则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离开,最后嘴巴一抿,对身边人说道:“告诉右谷蠡王,今晚好好在大帐里等着。 我送他一样厚礼。 ”

那下属一惊,低声说道:“大王,这样好吗?若她闹起来……”

赵信眯起眼睛说道:“用这个大单于不再重视的女人拉拢右谷蠡王,怎么不好了?若她气急攻心下,大闹起来,那正好。 让那些软骨头看看啊,我们已经把大汉皇帝的姐姐,狠狠得罪了,便是我们要和谈。 人家也不见得乐意呢。 ”

胡猫儿正在帐篷内给炭盆添煤,他一边无聊地撩拨着火星,一边想着自己那去了大汉的好兄弟。

也不知道日磾如今怎么样了。 胡猫儿长叹了一口气,想道。 听说,整个休屠部都被并入浑邪部了,日磾这个太子,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刘姗侧躺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截软鞭。 似乎在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她抬手『揉』了『揉』太阳『xue』,对胡猫儿说道:“猫儿,晚了,你先回去吧。 ”

胡猫儿听到可以回去地命令,立刻高兴地崩起来,说道:“阏氏,那我先回去了。 ”他刚转身。 撩开帐门,就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大汉立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没回过神,就被那大汉一个手刀击晕。 刘姗几乎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将手中的软鞭挥了出去。 将那大汉抽翻在地,可惜外面又进来一个军士,只几下功夫,刘姗便被他们擒下。

焰火照耀下。 刘姗地脸『色』嫣红,她姿态撩人地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的衣衫半褪,极尽诱『惑』,看得右谷蠡王不自觉咽口水。 赵信在一旁,诱导道:“右谷蠡王,信知道,你对南宫阏氏痴心已久。 经大单于许可,便将人给你送来了。 ”

右谷蠡王看着刘姗两眼放光,似乎已经没有在注意听赵信在说什么,赵信也不在意,他笑着退出大帐。 最后带着冷笑回视大帐,冷笑道:“刘姗,你再刚强,也不过是个女子。 被自己素来最厌恶的人碰了。 我倒想看看。 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

赵信阔步离开了右谷蠡王的营帐,向外走去。 行到半路。 他看到一行衣饰都与匈奴人不同地人,正从外面走进来,不由得皱起眉头,招来一个卫兵问道:“怎么回事?大雪封山,外面地商旅都已经不走动了。 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卫兵也是刚盘问过那一行人,便立刻回答道:“大王,他们是乌孙人。 那个嘴上无『毛』地小子,就是这行人地头领。 ”卫兵指了指那一行人中唯一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说道:“说是乌孙一个小商旅。 因为银钱周转不过来,才拉了货赶来的。 从边境的小部落一路赶到王庭,就想多换些银钱回去。 ”

“你叫那人过来。 ”赵信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些不对,便开口说道。

那年轻人表情憨憨的,他走到赵信面前,夸张地行了一个礼,嘴上乌拉乌拉说出一大串赵信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赵信命人招来了一个乌孙语和匈奴语翻译,才算是听懂了那年轻人说的话。 他所自述的身世,与方才卫兵所说地差不多,再看看那年轻人完美的乌孙人做派,赵信的疑心便释去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对卫兵下了令,说道:“别让他们靠近单于和国师的大帐。 等东西换完了,就让他们赶快走吧。 ”

“是,大王。 ”

那年轻人见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从怀里掏出一样乌孙特产,往那卫兵怀里塞,同时附带一串乌孙语。 翻译便连忙翻译给那卫兵听,说道:“他说让你好好照顾。 这是礼物。 ”

待赵信走远,那年轻人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和随从们一起进入了一个暂时租来地帐篷。 年轻人长吁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那就是赵信吗?看起来,果然精明。 ”

随从中有两人,这时脱去了遮盖了大半个脸的帽子,一个是邢天,一个便是张骞。 邢天笑了笑,说道:“若不精明。 哪能把卫大将军骗得团团转。 幸好我们早有准备,让从没和他见过的你领队,我们二人隐身众人之中,没被发现。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三)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三)

“已经确定,来年将由纪稹和去病一起领兵出征了吗?”陈掌冷着一张脸,问道。

“是啊,姨丈,已经确定了。 ”卫伉的面『色』亦不是很好。 在过去的数年里,每逢出塞,从来都是由他的父亲做统帅的,而卫家的尊荣亦是由此而来,这却是大汉反击匈奴以来的正式会战中,他的父亲第一次遭到弃置。

陈掌没有继续说话,他走到几案前坐下。 几案上放着茶壶、茶杯、茶洗、茶盘、茶垫等功夫茶的用具,边上还放置了红泥小火炉。 陈掌熟练地开始起火,掏火……卫伉并不出声阻止,只在一边静静地望着。 这功夫茶也是前些年从昭阳殿传出来的新玩意,陈掌虽然不喜昭阳殿,但是这功夫茶却能够让他平心静气地想事情,因此在家中也常喝功夫茶。

只见陈掌两手翻转之间,已经洗茶完毕,随即将茶洒入两个茶杯中。 他将其中一个前推,递到卫伉面前,淡淡地说道:“用茶吧。 ”

“是。 姨丈。 ”卫伉恭敬地接过茶,与陈掌对坐着。

陈掌闭上眼,嗅了嗅杯中传来的茶香,感觉自己心平气和了许多,便开口说道:“纪稹,不能留了。 ”

卫伉的功夫终究不及陈掌,听到这句话,他心中一惊,手中的茶杯险些掉落下来。

“卫家的基石有二,一个是皇后娘娘,一个是你爹这个大将军。 皇后娘娘如今的境况,我们都看到了。 想要陛下回心转意,怕是难了。 所以,我们能做是尽可能保住你爹。 ”陈掌将茶杯放回案上,缓缓说道。 “如果没有纪稹,即便陛下对你爹再不满,也依旧会用他的。 而只要陛下还用你爹,那么,你爹就有机会用功勋求得陛下的谅解。 ”

卫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姨丈怎么看去病表哥?陛下现在对他的倚重,并不在纪稹之下。 ”

“去病啊。 ”陈掌俊逸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笑。 说道,“他是我养大地,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 我比你们了解他。 这孩子重感情不错,却也太讲原则。 他讲原则,所以绝不会将卫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某些原则前,他可以放弃卫家的一部分人一部分事。 他重感情,所以绝不会在危急时刻抛弃卫家。 但是同样在面对某些朋友的时候,也很难做到割袍断义。 ”

卫伉撇过头,静静听着陈掌的分析,面上仍然有些不解。

陈掌看着他,笑了笑。 说道:“那我就这么说吧。 如果陛下下令,废除太子之位,却不伤我等『性』命。 去病是绝对会乖乖接旨的人,而你爹却绝对是会为了挽回太子的尊位而不惜一切的人。 这就是去病和你爹地差别所在。 所以。 去病不是卫家最理想的保护者。 他只能做锦上添花的那个人。 ”

“小侄明白了。 ”卫伉可以听出陈掌语中对霍去病仍然存有疼爱之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撇了撇嘴,点头应道。

“伉儿,这段日子,你好好打听。 ”陈掌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去了解清楚。 这一次的漠北之战,朝廷的动向,军队的路线……”

卫伉听到这里,眼睛忽然放光,模模糊糊地,似乎抓住了陈掌的意思。

“以纪稹的身份,暗杀自然是不行地。 ”陈掌微笑着说道,“可是战场上刀剑无影。 若他死在匈奴人手上。 英年早逝,那也是天妒英才。 怨不得谁。 ”

“冰糖葫芦。 好吃的冰糖葫芦。 路过的都来买一买看一看啊。 ”

推开窗,酒楼下货郎担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传了进来,忽然而来的市井声,让房内地三个男子都愣了一愣。 曹襄率先笑道:“这家伙,还真会挑地方。 倒吓了我们一跳。 ”

房内另有纪稹和霍去病二人,也是一笑。 霍去病举起酒杯,向曹襄祝贺道:“不理那个。 先祝你荣升做爹爹了。 我先干为敬。 ”

曹襄明显心情极好,他笑嘻嘻地举起酒杯,一饮而下,说道:“谢了。 你这做表舅的,什么时候过来瞧瞧孩子,送个礼啊?别说穷啊,我可是知道的,皇帝舅舅才赐了你几千金。 ”

霍去病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个世袭侯爵找我勒索,懂不懂礼义啊。 ”

“喂喂,霍去病,这也能叫勒索!”曹襄怪叫道,“我成亲这么久,你连我家门都进过,我还没问你懂不懂礼义呢。 ”

纪稹轻笑着拍了拍曹襄的肩膀,说道:“好啦。 平阳侯大人,你就别计较了。 来,先喝了我这杯,恭喜你,做爹了。 ”

曹襄闷哼一声,就被纪稹巧妙地灌进了一杯酒。 他推开纪稹,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你这家伙,还真下得去手。 知道你和去病关系好,也不用这样帮他吧。 ”

曹襄此言一出,纪稹和霍去病地脸『色』都变了变,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迟滞,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 纪稹随即撇过头,笑着向曹襄问道:“怎么不见赵食其和韩说?”

“韩说被他家老爷子缠住了,一时半会出不来。 ”曹襄伸了个懒腰,说道,“赵食其另有差事,没空出来。 ”

霍去病将酒杯放到桌上,转了个圈,笑着问道:“所以,你就拖我们两个出来给你庆祝?不会这么简单吧。 ”

曹襄腆着脸笑着靠近霍去病,说道:“去病啊,我可是听说了。 你们马上就要再次出塞了,这一次,带上我吧。 ”

霍去病和纪稹对视了一下,同时苦笑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山人自有妙计。 ”曹襄没脸没皮地回了一句,被纪霍二人一起瞪视后,丧气道:“好啦。 是听韩说说的。 我跟你们说,这次,你们可真得带上我。 之前因为我娘不许,又因为赶上和卫长订婚。 几次会战都没我份。 这一次……你们也说了,可能会是最后一次了,总得人我赶上吧。 ”

纪稹拍了拍曹襄的肩膀,安慰道:“述古,不是我们拦你。 而是……你想走,也得先搞定你家的两个长公主吧。 ”

“这点你放心。 这一次,家里谁敢拦我,我就和她们没完。 ”曹襄立刻来了精神。 一跃而起,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你们点兵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 ”

霍去病见曹襄唾沫横飞地样子,点起筷子往他额头狠狠一弹,骂道:“瞧你那没出息地德行。 ”

“哎呦。 ”曹襄捂着额头说道,“没出息就没出息。 我又不是你们。 出塞都成习惯了。 我就不信你们第一次的时候,不激动。 ”

纪稹无奈地看着两个好友,转过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 述古,天都晚了。 你不是还赶着回去看儿子吗?”

曹襄经他提醒。 立刻乐呵呵地走了。 擅长搞气氛的曹襄一离开,席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霍去病和纪稹你看我,我看你,都静默无语。 自从阳石公主婚事出来后。 他们二人莫名地就开始不说话了,虽然在军政事务上的默契如初,但是私下的往来却变成了无。 若不是这一次曹襄牵头,想必也没有这次聚首的机会了。

“咳。 ”霍去病率先开了口,他说道,“听说,陈娘娘带着四皇子搬回堂邑侯府休养了。 她身体还好吧”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身子一项好。 ”

“哦。 ”霍去病应了一声。 有点坐立不安地挪了挪位置后,又开口问道,“听说,你和府上那个妍姑娘相处得不错。 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纪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也许,等这次战打完。 ”

霍去病“哦”了一声后,见纪稹也不答话,便站起身。 说道:“既然没什么事情。 那我先回去了。 ”

“去病。 ”纪稹仰起头。 身子向后面地墙壁靠去,长叹了一口气。 说道,“刚才,述古有一句话,说地没错。 这一次出塞,我的确希望它是最后一次。 ”

霍去病略微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向纪稹,却发现他并没有正视自己,而是仰望着天花板。

“大汉对匈奴,现在地确占着优势,无论是国力还是兵力、士气。 所以我希望乘胜追击,彻底将匈奴打垮。 然后就不要再让这边战成为朝廷的负担了。 ”纪稹望着天花板,不急不慢地说道,“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手。 今后便是再有战事,想必也不需要你我二人同时携手了。 ”

霍去病望着纪稹,他闭上眼睛,脸上显出一丝苦笑,说道:“你想说什么?”

“将军唯恨,死不得所,不得其时。 ”纪稹十指紧扣,抵住额头,低声说道,“没了草原战场的肆意飞扬,今后我们就只能困守在长安城中,彼此对峙了。 你应该还记得,当日在淮阴城,我们的决裂。 ”

霍去病静默了,这三年来,两个人都绝口不提那一次的淮阴决裂。 可是不提,并不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还能够坐在这里对话,是因为,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匈奴。 ”纪稹抬起头,看着霍去病笑了,“可是这一次漠北之战,是最后一次。 以后,这个共同地目标就没有了。 所以,彼此加油,好好努力吧。 ”说完,纪稹站起身,从霍去病身边走过,出了雅座的门。

霍去病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看着纪稹的背影远去,听着他下楼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是的,他记得。 他们地和好,或者说关系的缓和,是因为纪稹在回京后,向皇帝提出的那个河西走廊奇袭,然后他完善了奇袭计划并实施了它。 通过在战场上的生死搏杀和相知,他们之间才弥补了因为陈卫之争而产生地裂痕。 而正如纪稹所说,这个缓冲的共同目标,马上就要消失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一)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一)

堂邑侯府

“小妍,我可又五个了哦。 ”陈娇手执白子笑眯眯看着李妍,开口说道。

李妍一见那连成一片的五个白子,吐了吐舌头,说道:“娘娘又赢了。 ”

陈娇看着李妍美丽的面容,笑了笑,说道:“小妍果然机灵过人,就连输棋都能输得如此自然。 ”

听到这话,李妍脸『色』一变,忙起身下跪道:“妍无礼了。 ”

“不必这样。 ”陈娇摆了摆手,说道,“小妍,你没怎么和我相处过,所以才会如此。 你既然住进了侯府,那把我当姐姐便是,不须小心翼翼。 起来吧。 ”

“是。 ”李妍观察陈娇,见她果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起身回到了和陈娇对坐的位置上。

陈娇转头给了阿奴一个眼神,让她把案上的棋盘撤掉。 然后她拉过李妍的手,说道:“听说你最近每日都有给微之送夜宵,将他照顾得很好。 我这个做姐姐今天来,也就是想谢谢你的辛苦罢了。 ”

李妍低下头,应道:“妍惶恐,不敢当娘娘的夸奖。 ”

“没什么不敢当的。 ”陈娇将阿奴送上的茶杯,递到了李妍的跟前,说道,“微之的个『性』我是了解的。 你对他用了心思,他既然受了,那将来一定会有回报的。 放心吧。 ”

李妍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陈娇,面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你不信我说的话?”陈娇看着李妍可爱的表情,掩口笑出了声,“我把他从十岁养到现在。 名为姐弟,可也差不多情通母子了。 微之心里在想什么啊。 我掐指一算就知道。 ”

“姐姐……”纪稹无奈地叹息在此时响起,他靠在门边,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娇和李妍,说道,“姐姐,那边说月关在哭闹不休呢。 你这个做人母亲的,也不回去照顾孩子。 ”

陈娇经纪稹一提醒,呀了一声。 立刻站起身,说道:“怎么那孩子今天醒得这么快?平时都还要好一会儿才醒的。 ”陈娇匆匆离了门,临走转过身对纪稹说道,“微之,你一会儿到姐姐那一趟。 姐姐有话和你说。 ”许是走的太匆忙了,陈娇竟然不小心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幸而纪稹眼疾手快,将她整个人揽下。 才免了她地五体投地之灾。

陈娇惊魂未定,抬起头,却正和纪稹的双眸相对,纪稹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痛苦,陈娇有些奇怪。 她皱起眉头,伸手抚『摸』了一下纪稹的脸,问道:“稹儿,你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 纪稹立刻回过神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说道:“我没事。 倒是姐姐你。 ”他抬手为陈娇理了理有些『乱』的发髻,说道,“自己要小心点。 走路怎么都不看呢。 ”

见纪稹已经恢复正常了,陈娇不禁怀疑刚才那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她甩了甩头,退开半步,说道:“我先回月关。 你一会儿记得过来哦。 ”

“好的。 ”纪稹站在原地。 看着陈娇带着大批随从离开,在陈娇完全远去后,才似叹似怨地喃喃道,“姐姐。 ”

李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纪稹身后半步处,观察着他,她敏锐地发现纪稹似乎心事重重,但是在陈娘娘面前却硬是扮出无事地样子。

纪稹这时,也转过身。 面对着李妍。 看着李妍娇美的容颜。 想到刚才她和陈娇之间的对话。 纪稹脸上『露』出了一丝意义莫名的笑,他开口说道:“我马上。 就要出征了。 ”

李妍没料到纪稹会忽然对她说这个,愣了一愣。

纪稹继续说道:“我看军中的士兵出征,家人都会给他缝制平安符。 你难道没有东西要送我吗?”

李妍反应延迟了好一会儿,才真正明白纪稹的话中之意,眼中忽然落下泪来,泪水直接从眼睫『毛』处,掉落到地上,楚楚动人。

“怎么哭了?”纪稹叹息着上前,将李妍揽到怀中,说道,“还以为你会开心呢。 ”

“我是开心。 ”李妍忙抬起头,辩解道,“我只是……只是。 ”李妍忙从怀中找手帕,手忙脚『乱』之下,却发现哪儿也找不到手帕了。 倒是纪稹将自己拍中的巾帕递到了她面前,让她拭泪。 李妍将眼泪拭去后,咽呜道:“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了。 因为你好像总是在很远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 ”

“傻瓜。 ”纪稹紧紧抱住李妍地身子,说道。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和李妍将事情说开后,纪稹便来到了陈娇暂住的院子里。

原本在陈娇怀中的月关看到纪稹的到来,立刻伸出手,要小舅舅抱抱,嘴上还不停叫嚷道:“舅舅,舅舅。 ”

纪稹笑眯眯地接过月关,双手往上举了举,说道:“小家伙,你又重了。 ”

“不重,不重。 ”月关摇着头说道,实岁已有两周岁多的小家伙已经能够说一些简单句子来表达自己地意思了。

“你再大,小舅舅可抱不动了。 ”纪稹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道。

月关一听这话,似乎有些不安,歪着头想了想,展开双手挥了挥,又重复道:“不重,不重。 ”仿佛他说不重就能真的不重似的。

陈娇无奈地看着正赖皮地儿子,将他抱到怀里,笑骂道:“你说不重就不重啊。 ”

两人一边陪着月关玩,一边说着话。

“过几日,就是大哥的生日了。 ”陈娇说道。

纪稹听到这话,愣了愣,他们二人谈话时,会提到的大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希。

“我虽然想为大哥送些礼。 可是又怕陛下会多想。 对大哥更添疑虑。 ”陈娇说道,“所以,你代我去给大哥庆祝下,帮我送句祝贺。 ”

纪稹脑中想起李希,恍然意识到,过几日果然就是这位大哥的生日了。 只是,依照古人的习惯,未到整岁生日。 是不做大庆祝的。 元狩元年的时候倒是李希地整岁生辰,可惜那会儿许多事情千头万绪,谁也没心思庆祝。 所以陈娇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如今可终于有了时间,有了可托之人,代她送去祝福了。

纪稹知道陈娇有许多奇怪地习惯,所以也没多问,为什么不是整岁的生日要如此隆重的去祝贺。 只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

“那拜托你了。 ”陈娇见纪稹将事情应下,乐呵呵地笑道。

被二人忽略了好久的月关,又感到不甘寂寞了,他走到纪稹腿边。 拽着他的腰带玩。 月关的力气虽然小,可多拽了几下,还真把纪稹的腰带给拽下了一点。 这时,一个方块状地事物从纪稹腰带间落到地下。 陈娇蹲下身子。 将它拾起,却发现那是一个缝制得十分精致地平安符。

“这是……”陈娇惊讶道,“平安符?”

纪稹脸『色』变了变,随即现出了窘迫地神情,说道:“那是一个朋友送的。 ”

“朋友?”陈娇明显不信道,“稹儿,什么时候交到了会为你缝制平安符地朋友?也不带回来给姐姐见见。 ”

纪稹脸上的窘『色』更甚,连话都说不圆转了。 说道:“那是,那是……”

“好了。 ”陈娇将平安符重新放到纪稹的腰带间,说道,“你长大了。 这些事,姐姐也不问你。 不过,可不许huaxin,真喜欢人家,就要好好待人家。 知道吗?”

纪稹看着一脸笑容的陈娇。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脸上却还是笑道:“姐姐还信不过我吗?”

从小院里出来地纪稹,松了一口气。 他从怀中掏出平安符抚『摸』着,心中有一种逃过一劫的侥幸。 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是该感谢陈娇的信任,还是该怨她。

冠军侯府

“喝!”挥完最后一拳,霍光完成了今日的所有功课。 他喘着气,走到场边,从麦芽糖手中接过『毛』巾,擦着头上的汗,笑着问道:“糖糖,怎么样?我今天有进步吗?”

麦芽糖看了一下边上地沙漏,说道:“嗯,比昨天快了一些。 更熟练了。 ”

霍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说道:“有进步就好。 过几日,就要重新回博望苑上课了。 我可真担心,到时候达不到纪大哥的要求,要被他修理。 ”

麦芽糖笑嘻嘻道:“公子这么努力,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然后她又捂着鼻子,挥了挥手,说道,“你浑身都是汗,臭死了。 快去洗澡。 ”

霍光已经习惯了麦芽糖的轻度洁癖,只笑了笑,说道:“那我去澡堂了。 你回房帮我把衣服拿来。 ”

“知道啦。 ”麦芽糖点了点头,说道。 离开了皇宫,没了很多年长宫女地耳提面命,麦芽糖倒是显得比在宫里的时候,活泼多了。

麦芽糖一路蹦蹦跳跳地往霍光的房间跑去,中间路过书房,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感到有些奇怪,便踮着脚,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看。 她瞄到一个白『色』的背影,正在书房里翻东西。 那人的动作很小心,将所有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处,让人看不出被动过地痕迹。 麦芽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看到这鬼鬼祟祟的动作,总觉得不对劲。

她便忙跑到澡堂,这时霍光已经钻进了水里,洗完了战斗澡。 他看到麦芽糖回来,便抬起手,说道:“衣服拿来。 ”

麦芽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去拿衣服了,便说道:“你先穿原来的。 你听我说,我刚才在书房……”麦芽糖将自己在书房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遍。 霍光也感到有些不安,他匆忙穿上衣服,跑到书房,却发现房门是锁着的,而窗户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霍光疑『惑』地转过头,问道:“你是不是看错了?这门锁是在我哥手里的,没有他允许,别人都进不去书房的。 ”

“不会啊。 ”麦芽糖皱眉道,“我刚才明明看到。 ”

“书房里,都没有什么钱财,便是有小贼,也不会挑这里地。 ”霍光说道,“而且小贼也没必要将所有东西放回原位。 ”

“可惜……”麦芽糖还想坚持些什么。

“你大概看错了吧。 ”霍光说道,“好了,便是有人进了书房,也没什么,反正里面除了我哥地兵书,什么也没有。 ”

霍去病将鞭子交给迎上来的家人,往里面走去。 这时管家走上前,说道:“侯爷,宜春侯在厅里等着你呢。 ”

宜春侯便是卫伉,他们二人自幼不亲,平日除了家族聚会少有走动,听到卫伉忽然来访,霍去病皱起眉头,说道:“他怎么来了?”

“来了有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大厅等着呢。 ”管家答道。

“他没为难小光吧?”霍去病问道。

“没。 ”管家答道,“二公子在后院练武,宜春侯没去后院。 ”

“那就好。 ”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

卫伉一身白衣,坐在大厅内,手执酒壶,自斟自酌着,乍一看,倒是很有些翩翩佳公子地风范。 他看到霍去病来了,便起身道:“可终于回来了。 ”

“你来做什么?”霍去病将外袍解下,交于家人,寻了卫伉对面坐下。

卫伉见霍去病神情轻松,动作潇洒,再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为了阳石公主的婚事,到处奔走,身心俱疲,不由得心中有气,便出言讽刺道:“看来你和你那知交相聊甚欢啊。 ”

霍去病听出了他言中的不善之意,眯起眼睛,说道:“你监视我?”

“哪敢。 ”卫伉昂起头,说道,“只是在路上碰到了平阳侯。 ”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霍去病听说是曹襄所说,也没怀疑,只点了点头,问道。

“是姨娘托我来的。 ”卫伉扬了扬手,将一个平安符甩到霍去病身上,说道,“她给你缝的。 不然你这破地方,你以为我爱来吗?”

霍去病看着那平安符,有些怔忡,从他第一次出塞开始,卫少儿每次都会为他缝制一个这样的平安符。 便是如今他破府而出,这个习惯依然。 再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禁有了一点愧意。 他开口问道:“我娘,最近身体好吗?”

“还不错。 ”卫伉俯视着他说道,“她正忙着帮阳石公主筹办婚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自然也好。 ”

“这样啊。 ”霍去病说道,“陛下打算让阳石公主在詹事府出嫁,想必会让她很『操』劳,你替我多照顾照顾她。 ”

“不用你说,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做。 ”卫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要真有心,把那杂……把那霍光送走,搬回府中,岂不更好。 ”

卫伉丢下一句这样的话,转身离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二)

“吱”地一声,踏过一根枯枝,纪稹看了看脚下的薄雪,莫名地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陈娇时的情形。 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冬末春初,地上积着薄雪,有些冷的日子。

“怎么了?稹儿?”李希原本在前面走着,感觉道纪稹停下了脚步,便转过身来,问道。

“没什么。 ”纪稹抬起头,笑了笑,说道,“只是踩到枯枝了。 ”

李希释然一笑,说道:“没事就好。 出塞的名单,已经定下了吗?”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定下了。 我负责定襄方向,去病则从代郡出发,各自袭击,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一起在单于王庭附近的狼居胥山会合,再发动总攻。 ”

“那其他副将,都选好了吗?”李希又问道。

“我想,让李广将军随我去,以他为前锋。 ”纪稹开口说道。

李希惊讶地看了纪稹一眼,说道:“你怎么会挑中他?我记得李老将军因为上次会战中的失误,已经削职为民了。 ”

“李老将军的本事,我是很了解的。 ”纪稹摇头说道,“上次的事,并不是他的责任。 加上他求战心切,我想,就帮他这一次,也好。 ”

“那其他人呢?”

“除了前将军由李广将军担任外,我想让韩说为左将军,赵食其为右将军,后将军让曹襄来担任。 ”纪稹沉『吟』了一下,说道。

听到曹襄的名字,李希眉头一皱,说道:“你真打算让平安侯随你上战场?”

“述古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 ”纪稹回答道,“这一次出塞。 陛下打算弃卫大将军不用,其实我们用人也有点捉襟见肘。 他算是个信得过,又有本事的。 所以……”

“但是他的身份,毕竟不同一般。 我是担心,你带了他出去。 万一出事,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李希皱眉说道。

“不会出事的。 ”纪稹说道,“他只是后将军嘛。 我会注意。 不让人抓到把柄地。 ”

“……罢了。 ”李希叹了口气,说道,“你也长大了,许多事,你心里有数就好。 ”李希说着,还伸手拍了拍纪稹的肩膀,说道,“这些年。 多亏了你在军中。 与卫家人抗衡,让我们少了不少压力。 ”

纪稹看着李希拍在他肩上的手,感受着李希真心的关怀,忽然心情有些复杂。

李希犹自絮絮叨叨道:“不过,虽然你一门心思都放在征战上。 可自己的婚事也不能马虎了。 若真觉得那个李妍不错,便是娶了做正妻也没什么。 重要的,是你将来夫妻和睦,过得平平安安的。 ”说到这里。 李希忽然想起,说道,“对了。 最近求购了一把新剑,名师铸造的。 你一会儿陪我。 若喜欢,就拿去吧。 ”

纪稹默默无语地跟随着李希向书房走去。 李希所说地那把剑,就挂在书架边上,纪稹上前取下。 长剑出鞘,果然是光华四溢。 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李希看着纪稹持剑的样子,笑了,说道:“很适合你用。 看来也不必再想了,你拿回去吧。 ”

纪稹看着那把剑,剑身反『射』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目光十分深沉。 纪稹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大哥,待我真好。 ”

“虽然当年是阿娇力主将你留下的。 ”李希转身整理书籍。 说道。 “不过,这些年来。 我也一直真心将你当弟弟来疼爱。 ”李希转过头,脸上仍然是温文儒雅的笑,说道,“而你也没辜负我的期望,非常优秀。 ”

“那是大哥你,教得好。 ”纪稹将剑收回剑鞘内,叹息一声说道,“我地武功、学识,都是大哥你不辞辛苦,夜夜潜入侯府教授的。 如果没有大哥,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

“那是你自己努力。 与大哥可没有什么关系。 ”李希朗声笑道,“好了。 不说这个。 这一战,至关重要,你可一定要打好。 这关系到,你能否代替卫青成为陛下重视的大将啊。 只要让陛下觉得,你已经可以取代卫青了,我相信,卫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

“这,我觉得不必担心。 陛下,终究还是看中姐姐地。 ”纪稹叹息着说道,“否则,这一次卫家以阳石公主婚事为借口,企图解除卫皇后的禁足令的事,就成了。 ”

“是啊。 陛下终究是有心的。 没同意让卫子夫来主持婚礼。 只可惜,陈掌地算计却是落了个空。 他想借阳石公主的婚事,为卫家再添强援,陛下却偏偏把阳石公主赐婚给公孙敬声。 让他有苦说不出。 ”李希冷哼了一声,说道。 对于被陈掌算计了这件事情,他心中可是不高兴得很。

纪稹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拱手说道:“大哥,晚些时候,我还要去和桑大人商谈这一次的粮草运输。 先告辞了。 ”

“嗯。 你去吧。 ”

纪稹出了李希的府邸,却没有往桑弘羊处行去,而是调转马头,往槐里行去。 纪稹在槐里一个普通人家门前停下了马,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打开了门,见到纪稹,他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说道:“少爷,你来了。 ”

“孔老丈。 ”纪稹拱手行了一礼,问候道。

“快进来。 会进来。 ”那老人,也就是孔车,立刻将门拉开,对纪稹说道。

孔车一边抢过缰绳,为纪稹将马儿带去马厩,一边说道:“小姐出门买菜去了。 夫人在房里,少爷你自己过去就是了。 ”

纪稹点了点头,走向内室,他推开一个房门,许久未见阳光的房间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房内之人因为不适应这忽如其来地光鲜,伸手遮了遮眼睛。 放下手,她疑『惑』地看了一会儿纪稹。 然后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怀中,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

纪稹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妇』人身边,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娘,我马上就要出征了。 ”

被他称呼为娘亲的纪清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将怀中的娃娃举到纪稹面前,说道:“你要抱我地孩子吗?他很乖。 很漂亮哦。 ”

纪稹看了看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鼻子一酸,笑了笑,说道:“不用了。 ”

“哦。 ”纪清对这个经常来看望他的男孩子还是有点印象地,但是却也只是一点点印象而已。 她一转身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地布娃娃身上,口中还轻轻哼着摇篮曲,手规律地拍打着娃娃的背部。

纪稹伸手为纪清理了理凌『乱』地发丝,说道:“娘。 我刚才从大哥那里回来呢。 他对我,真的很好。 ”

“大哥?”纪清听到这句话,忽然痴痴地笑了,说道,“大哥不好。 大哥想带我回家。 偷偷告诉你哦。 我把孩子藏起来,放在灶台里,才没有被大哥发现地。 ”说到这里,纪清忽然觉得头一疼。 她甩下手中的布娃娃,捂着脑袋,说道,“孩子,在灶台里。 孩子……”

纪稹知道这是纪清发病的前兆,他立刻将地上的布娃娃捡起来,递到纪清的手中,说道:“孩子在这里。 在这里。 ”

“啊。 ”纪清脸上现出欢喜的笑容。 一把抢过布娃娃,说道,“孩子。 我的孩子。 ”

纪稹有些悲苦地抚『摸』着母亲的发,本该乌黑地头发,因为多年来的心病折磨已经变作了银丝缕缕。 纪稹低声说道:“娘,我在这里。 ”

主父晴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令人心酸的一幕。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纪稹身边。 说道:“小弟。 你来啦。 ”

纪稹转过头,看向主父晴。 笑了笑,说道:“晴姐。 ”他注意到主父晴地双手被冻得通红,便说道:“晴姐,去买个奴婢回来伺候你和娘吧。 那些杂事,不要自己做了。 ”

主父晴将手收起,说道:“不用了。 以前再差的日子也熬过来了。 哪有那么矜贵呢。 再说,那些人不知根不知底的。 万一闯祸就不好了。 你来的时候,也不方便。 若被人传了出去,就不好了。 ”

纪稹本想说些什么,努了努嘴巴,最终说道:“我们先出去吧。 让娘好好休息。 ”

主父晴也点了点头,和纪稹一起离开了。

“你今日怎么又来了?”主父晴问道,“我还以为你出征之前都不会来了呢。 ”

“临行在即,有些心神不宁。 所以来看看娘。 ”纪稹解释道。

“娘没什么事情。 她最近地精神可比以前好了许多。 ”主父晴说道,“也不闹了。 你看她刚才,都能安安静静地和你说话呢。 ”

“嗯。 我看得出,她好多了。 ”纪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母亲重逢的时候,那时候的主父晴和纪清都住在条件极差的地方,虽然主父偃去时,尽心安排好了一切。 可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他留下的那些银钱总有用尽的时候,再加上她们又要防止李希的追查,所以日子过得很是辛苦。 缺乏人照料的纪清地失心疯也越发的严重起来。

“也许等你下次来,她的病就完全好了。 到时候,就可以陪你说说话。 ”主父晴安慰道。

纪稹笑了笑,没有去反驳主父晴这宛如痴人说梦的话语。 他早就从孔车处了解到,纪清的病之时好时坏。 从前她的心病是儿子,后来却变成了主父偃之死。 只是她不愿意接受那个现实,才又把自己的记忆强制锁定到了失去孩子被纪家囚禁的时候。

“希望吧。 ”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三)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三)

长安章城门

经过了漫长的准备工作,纪稹与霍去病率领的大汉军队终于开始了他们漫长的征程。

“战场之上,刀剑无影,你千万要小心。 ”陈娇看着一身戎装的纪稹说道。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你不要这么担心。 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出塞。 ”

陈娇抿唇说道:“可是,这是你第一次**领军。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到有些不安。 ”

纪稹拍了拍陈娇的肩膀,说道:“姐姐你想得太多了,放心吧。 没事的。 ”他说完这一句,就听到军号响起,霍去病骑着高头大马,排开人群,进入队列的最前方。

“姐姐,我上马了。 你看,去病都见驾回来了。 ”纪稹笑着上马,拉着缰绳,掉转马头,走到大部队前,与霍去病并肩同行。

陈娇略略有些怅然地看着军队消失在远方。

“也不知道小侯爷这次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开始准备他和妍姑娘的婚事了。 ”阿奴为陈娇披上披风,开口叹息道。

陈娇笑着转过头,问道:“你觉得李妍和微之可以成吗?”

“阿奴也不知道。 不过,昨日,倒是有看到妍姑娘在花园给小侯爷送平安符。 ”阿奴笑着回答道。

陈娇此时已经踏上了马车,她听到平安符这词,不由得想到那一日在纪稹身上看到的平安符,她眉头一皱,心道。 等稹儿回来,倒是要好好问清楚那个平安符的事情。 否则倒不好替他『操』办婚事。

匈奴单于王庭

张骞坐在小山坡上,吹着胡笳,悠扬的曲调在平坦的草原上飘扬着。 胡猫儿扬着鞭子走到了他的身边,眼中带着一丝『迷』惘的神『色』。 张骞见他来了,便停下了手中地动作,转过身,看着他。 说道:“怎么来了?”

“阏氏让我去休息。 ”胡猫儿说道。

张骞神『色』一黯,问道:“是右谷蠡王来了吗?”

胡猫儿点了点头,他撇了撇嘴,说道:“那个混蛋,看到阏氏就迈不开步,亏他还是匈奴右谷蠡王。 ”

张骞叹了一口气,没有答话,他想到那一日。 自己和邢天二人找到南宫公主时,她的态度。 若能早一日赶到,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胡猫儿走到张骞身边坐下,亲昵地靠在他的身上,两人就这样在山坡上看着下方。 这个时候。 积雪初融,『露』出了几点草尖,已开始有干草不足的牧人驱着羊群来放牧了。 他们口中唱着民歌,挥着扬鞭。 可惜气氛却是悲凉。

“失我胭脂山,使我父女无颜『色』。 使我祁连山,失我六畜不藩息。 ”牧人的歌声随着风飘进了他们二人的耳朵。 张骞听着这新近流行起来的歌谣,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悲凉。 胡猫儿叹了口气,转身对张骞说道“你们是来做买卖地,什么时候会走啊?”

张骞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胡猫儿的脑袋,说道:“等大雪融了。 我们就要回去了。 ”他们虽然留下了,但是却是以被大雪堵住了归程的商人身份留下的,除了南宫公主,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 因为分别多年,又化妆的关系,竟然连胡猫儿的母亲阿犁都没认出他,更遑论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儿时地胡猫儿了。

“回哪里?乌孙吗?”胡猫儿问道。

“……我们商旅,四海为家。 也许乌孙。 也许楼兰,都不一定。 ”张骞想了想。 说道,“猫儿,你也大了。 难道没想过离开王庭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如果你愿意,我们走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

胡猫儿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了。 我还要照顾阿妈和阏氏。 而且,匈奴现在『乱』糟糟的。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我也走了,就没人保护他们了。 不过,你四海为家地话,是不是有可能走到大汉?”

张骞顿了顿,说道:“也有可能。 ”

“那,你要是去了大汉,能帮我去找一个叫张骞的人吗?他是大汉的郎官。 ”胡猫儿说道。

“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托他帮我照顾一个人。 我的好友,浑邪部地太子,日磾。 ”胡猫儿说道。

“浑邪部……他是被俘的吗?”张骞皱眉说道。

“是啊。 他是上次河西之役被俘虏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 ”胡猫儿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汉人越来越厉害了。 听说他们有三个很厉害的将军,匈奴最近老是输,叫人不得安身。 ”

“你是希望匈奴赢还是汉人赢呢?”张骞心思一动,忽然问道。

胡猫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想,别打是最好的。 自从汉人们开始反击,我们的生活就越来越糟了。 我的几个朋友,最近都被大单于征召过去了,若下一次开战,也不知道回不会得来。 ”说到此处,胡猫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张骞见此,不由得心中叹息一声,这孩子,虽然有着汉人的血统,却毕竟是在匈奴长大地,心中还是向着匈奴些。 幸而,他很快就要跟着他们回去了,到时候,可以慢慢教导。 只不知道,邢天说服南宫公主了没有。

“公主,恕属下斗胆,您现在滞留匈奴,到底还有什么意义?”邢天拱手问道。

刘姗原本对镜梳妆,听到邢天的询问,便转过身来。 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她身上不但没了之前的些许失意的感觉,反而更多了几分艳丽。 她看着邢天笑了笑,说道:“邢大人,你知道,我在匈奴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能在这鬼地方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比谁都知道,人咬我一口,我还他十分的道理。 ”

邢天听到这话,不由得皱眉,心道:到了这个境地,莫非刘姗还想着报复。

“公主若要报复,待您回去之后,相信陛下一定会令人擒下右谷蠡王,以为复仇的。 ”邢天说道,“又何必让自己身涉险地。 ”

刘姗却是娇媚一笑,说道:“可是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良机,可以让我亲手报仇,我又何必退呢?”

“绝佳良机?”

“你和我说过,这个春天,汉庭就会有所行动了。 ”刘姗站起身,走到邢天身边,仰望着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何不留下,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呢?”

见邢天还一脸不明白地样子,刘姗掩口一笑,问道:“邢大人,你说,匈奴不过数百万之众,地处荒凉,为什么自冒顿单于以来,屡为中原大患?”

“因为匈奴人弓马娴熟,来去如风,我大汉难以防御。 ”邢天眉头也不皱一下,说出答案。

“对。 这是最直接地原因。 ”刘姗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我在匈奴待了这二十多年,我却发现,匈奴的强大,还因为,他们地团结。 ”

“团结?”

“冒顿的改制中,有一点可以说,是如今匈奴的基石。 那就是尊卑有别。 这种尊卑之别,才能让匈奴人在这么松散的结构下,保持政令的实施。 有时,我会想,也许这就是老子所言,小国寡民,鸡犬以闻。 ”刘姗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弓马娴熟,来去如风。 呵呵。 我想到了今时今日,我大汉已然不害怕匈奴人的弓马了吧?”

“是的。 ”邢天仿佛知道了刘姗的话中之意。

“可是,我大汉如今的兵强马壮,却是以开国七十年来的国库积蓄为基础的,这还要加上这些年来,阿娇不停发明的那些马蹬马鞍。 ”刘姗扬眉说道,“这些东西,很好仿制。 匈奴迟早能学会用,同一水平线上,匈奴人终究要比汉人更强一筹。 当国库疲惫,将士老去,谁来制衡匈奴?”

“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彻底些,毕其功于一役。 ”刘姗冷哼了一声,说道,“右谷蠡王是个什么货『色』,我可你要清楚得多。 伊稚邪以左谷蠡王之卑篡大单于尊位,已是对冒顿之制的一大挑战。 可那时仍能说,他是单于一脉的直系。 若将来,右谷蠡王有不轨之心,却不知匈奴这些贵族们,打算如何面对?”

邢天听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寒。 当他来到此处,知道刘姗为右谷蠡王所辱时,还曾经担心过,这位大汉公主是否会恼羞成怒,或者悲愤自尽,或者与匈奴贵族们势不两立,导致他的工作难以展开。 事后见刘姗平静至极的态度,虽觉诡异,却也不曾多想,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心中竟然藏着如此之深的算计。 这样心狠手辣,能伸能屈之人,若回到长安却不知会造成如何的风波。

“你看着吧,等这一次匈奴大败后,我就要毁了匈奴崛起的最后希望。 ”刘姗看着炭盆里的火光,阴阴地说道,“让他们团结不再,内斗不休。 这便是他们敢侮辱我刘姗的下场。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一)

“冠世侯出定襄,冠军侯出代,咸约绝漠击匈奴。 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漠北,与汉军接战。 战一日,会暮,大风起。 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自度战不胜汉兵,遂独身与北骑数百溃围西北遁走。 汉兵夜追不得。 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遁走,其兵『乱』。 单于久不与其众相约,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及大单于归,乃去其号,复为右谷蠡王。 ”

——《史记匈奴列传》

“此言当真?”伊稚邪刚被赵信从美女的怀抱中拽出来,原本还不甚清醒的头脑被来人所报的消息彻底吓醒了。

“自然当真。 ”那人脸上蒙着黑纱,阴阴地说道,“汉庭的冠军侯冠世侯各率五万兵马,已穿越沙漠直扑王庭而来。 却不知大单于你可有对策了没?”

赵信亦阴阴地回道:“却不知道你是谁?我们又凭什么信你的话?那漠南绝漠,是我们匈奴人也不敢轻易涉足之地。 你却说,汉庭派了两员大将,带了十万人马来?真是吃人说梦。 ”

“嘿嘿。 ”那人冷声笑了笑,说道,“那自次王觉得,一个汉人却擒杀了单于的大父、季父、相国、当户,这算不算得痴人说梦呢?一个汉人,带着上万部队,在匈奴部落所在之地,游击三月余,杀伤毁灭部族数百,这又算不算得痴人说梦呢?”

伊稚邪的脸『色』明显变差了,便是赵信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时移势易,单于。 我所说的,是不是痴人说梦,你们心里明白得很。 ”蒙面人傲据地说道,“若单于与您的部族还有一分冒顿子孙的血『性』,就让在下看看,你的勇气何在。 ”

赵信咬了咬牙,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通知我们汉人来袭的消息?你若不说,可别想走出这王庭。 ”

蒙面人却是一笑。 眉眼弯弯地说道:“自次王何必吓人。 我既来了,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来地。 你们虽知道汉人就要来了,想必却不知道他们从何来,具体情况如何吧?若现在派探子出去打听,怕又太迟了,倒不如放在下走,然后在下提供消息给你们,也方便你们行事。 不是吗?”

“那,先生至少要告诉我们,你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到了关键时刻,伊稚邪终于现出了当年篡位时的勇气,他冷静下来。 沉声问道,“否则,你说的话,我们怎么敢听。 怎么敢信?”

“我把消息透『露』给你们,只是因为,领军的那两人中,有一个,我必须除掉。 ”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我也不隐瞒,直说了吧。 那人。 便是大汉冠世侯纪稹。 ”

“先生要对付的只有纪稹。 而纪稹和霍去病却是兵分两路。 ”伊稚邪冷然说道,“那么。 先生的消息里,是否只有纪稹一军地行军路线,而那霍去病,我们却只能由着他长驱直入了呢?”

蒙面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大单于,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霍去病行军用的是诡道。 他除了手中一幅地图外。 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行军地图,如何行走只在他自己心中。 不像纪稹。 他心思缜密,做事前,走有个大体规划。 因此,便是你向我要霍去病的行军图,也是没有。 不过,有了纪稹的,想必已减轻了你们一半的压力吧?”

伊稚邪眯起眼睛,说道:“好。 多谢先生坦诚相告。 ”他站起身,行了一个匈奴的礼仪,问道:“却不知道先生打算如何将行军图送上?”

“一会儿,我驰马离去,单于派的人在我身后远远地跟着。 我自会留下相应地信息。 ”蒙面人说道,“虽然单于做了承诺,不过也请谅解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好。 ”伊稚邪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蒙面人果然如他所说,在离开王庭百里之后,丢下了一个袋子,袋中放着一张纸条,提示他们去哪个牧人家寻找下一个提示。 赵信一面命人按照纸条所说,去寻找那个牧人,一面纵马追寻蒙面人,希望能将他拦下。 但是很快地,他就发现对方狡诈异常,对如何在草原沙漠生存比之匈奴人丝毫不弱。 再想到,汉人即将来袭,他也便没了追寻的心思,带了人马撤回王庭,开始为下一次的会战做准备。

邢天看着周遭忙忙碌碌的匈奴人,皱着眉头想道,怎的纪稹他们地行动比意料中的还要快些呢?竟然已经进到了被匈奴人发现的范围内。

他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暂居的大帐内,却见到苏武正捧着一纸诏令,哭丧着脸。

“怎么了?”

“刚才来了个匈奴兵,说他们王庭备战在即,没空理我们这些商旅,叫我们今晚之前,马上走人,否则就强行驱逐。 ”苏武说道,“这可怎么办啊?公主还没答应跟我们回去吗?”

邢天心中一惊,却是没想到,匈奴人在战前备战阶段,就会做如此严密地防备。 将外族人全部驱赶走,明显是为了保密匈奴族开战后的动向,看来这一次伊稚邪的手笔却是不小,想是真的怕了汉军,才会如此严密。 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糟糕,刘姗的意思他已非常明了,要刘姗随他们离开,除非这一战结束,否则根本不可能。

张骞此时也回了帐内,听说了此事后,便说道:“我倒有个法子。 ”

“什么法子?”

“王庭东边有一座狼居胥山,那里是匈奴人祭天及供奉老人的地方,素来为匈奴人敬仰,不到祭祀的日子,绝少有人上山,这个时候,就更不会有人到那里去了。 山上只有一些老弱。 没有什么成年男子组成的卫队。 ”张骞踱着脚,说道,“我们出了王庭后,大可以秘密折返,在狼据胥山上寻一个地方住下。 到时,便是有人发现了,也不过是些老人,无论是囚禁还是……都可以掩盖我们地行踪。 ”

“既然如此。 那就这么决定吧。 ”邢天当机立断说道,“我去公主那边,将此事告诉她,让她有事之时,便往狼居胥山上行。 ”

“等一下。 ”苏武又提醒道,“邢大人,最好再留几个爆竹给公主,她若有急事。 可以点燃求救,我们在山上定能看到,到时候过来带她离开。 ”

“嗯。 ”

“既然,你坚持,那便还是由你出代郡。 我出定襄吧。 ”纪稹看着执拗的霍去病叹了口气,说道。

霍去病听到他的这句妥协,原本紧抿地嘴角起了变化,微微弯起的眉眼明显泄『露』了他的愉悦。 他说道:“原本就是,我们二人从何处领军而出,本就是陛下决定好了的。 哪能因为匈奴在代郡摆下了大军,就换位呢。 ”

他们离开长安后,一路上快马加鞭,往边境赶。 即将各自分开,前往目的地地时候,却得到了一个从匈奴俘虏处得来地消息。 匈奴人似乎对他们这次的行动有所耳闻,在霍去病出去地代郡方向摆下了重兵,以待他来。 纪稹知晓后,便前来与霍去病商议,将二人的出塞方向对调。

“可你手下,都是些新人。 ”纪稹无奈道,“虽然我不怀疑你的眼光,可他们的才能。 可经验这种东西……”

“得了。 得了。 ”霍去病挥了挥手,说道。 “你手下不就多了个李广将军吗?他还是个败军之将呢。 有什么好用的啊?要论这样的老将,我那又不是没有,我姨丈公孙贺不也在吗?”

“去病!”纪稹听到霍去病语中对李广的不敬之意。 便提高了声音。

“好。 当我什么都没说。 ”霍去病耸了耸肩,说道。

纪稹叹了口气,知道霍去病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开口劝道:“等我完成了我这边的任务,很快就会去和你汇合地。 你自己可千万要小心些,知道吗?”

“放心吧。 没事的。 ”霍去病拍了拍纪稹的肩膀,安慰道。

霍去病如约出了代郡,虽然他一路上小心防范,四处探寻,却始终没有寻到匈奴主力的影子。 他心中疑『惑』之余,便只能按照原计划,与左贤王部进行了接触,一路向狼据胥山的方向扫『荡』过去。 而另一头地纪稹,却是真正遇上了大麻烦。

“这么说,单于大军在我们前方的事情,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 ”纪稹端坐上方,看着回报的斥候,说道。

“是的,将军。 ”

这一场叫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遭遇战,叫在场诸将都白了脸。 纪稹斥退了斥候后,看着在场诸人的脸『色』,忽然呵呵一笑,说道:“怎么都是这个表情?伊稚邪嘛,有不是没碰到过,上次还叫我们打得丢了漠南大片地呢。 难道他逃到漠北,只能防御后,反而大家要怕起来了?”

纪稹这一笑,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曹襄立刻叫嚷道:“就是就是。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一次,我们照样打他个鸡飞狗跳的。 ”

有了曹襄引导,其他人也开始纷纷『插』嘴,纪稹便顺着话锋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但是他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在长安的时候,刘彻并没有说他和纪稹哪个负责匈奴主力,只看他们谁遭遇上了。 所以原本双方都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出塞前抓获地那俘虏却透『露』了主力在代郡的消息,叫他们这边人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导致一遇上匈奴人,就有些慌了手脚。 那俘虏的消息,已是假的无疑。 只不知道,这个假消息,是不是匈奴人故意透『露』出来的,他们对此战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呢?

脑中想着这些,面上却要主持大局,纪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也罢。 这危险由我来担,去病那头就能轻松些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二)









第一百四十七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二)

“既然他给我们弄了个圈套,我们也不必和他客气。 ”纪稹见下面议论得差不多了之后,笑着提出自己的意见,说道,“如今,我们尚在大漠范围内,这里是匈奴人也不能轻易靠近的地方,想必他们对我们的情况并不很了解。 所以,我想分兵两路,另派一军从东路过,打击匈奴左侧……”

说到此处,纪稹将目光聚集在下面的诸将脸上,李广、韩说、赵食其、曹襄、路博德以及复路支六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在这个缺少水草,方向不明的沙漠,分兵自然是大忌。 ”纪稹缓缓说道,“可是反过来,匈奴人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 原本我们的行动已落入匈奴人所料,分兵之后,反而能给匈奴人一个严重打击。 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下面诸将都陷入了沉默。 而纪稹也在细细思量着,如果分兵,到底让谁做另一路的主帅。 曹襄身份尊贵,又是第一次出战,自然是不能让他离开。 路博德虽然素有勇名,也是凭战功上来的,但是却是第一次出塞,让他独自领军,也是不好。 排除了最不适合的两个人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余下的四人身上。 李广、韩说、赵食其,这三人都有过数次出塞的经验,在大漠行走应是无碍,而且论资历,论经验,这分开的一路,自然是让李广为主,韩说或赵食其其中一人为副,是最佳的安排。 可是……

纪稹不由得想到自己临走时,陈娇的私下嘱咐,说,无论如何不可让李广领军分兵。 可皇帝又嘱咐说。 绝对李广年迈数奇,绝对不可以李广为前锋。 如此一来,他带着这位老将便只能让他像曹襄那样跟在自己身边,当时答应陈娇的时候,他根本不觉得会有分兵的可能,没想到如今却真的要面对这个局,就仿佛陈娇早已经料到有今日一般。

纪稹在诸将不注意地时候,皱了皱眉头。 继续说道:“谨命韩说、赵食其二人领东路军二万人,击匈奴左侧背,你二人以韩说为主,赵食其为副。 可有异议。 ”

听到这个安排,韩说和赵食其有些惊诧,他们原本以为主将必是李广,却没想到会让他们二人独自领兵。 一个愣神后,两人立刻拱手说道:“是。 ”李广则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纪稹没让他避开匈奴主力锋芒,感到暗暗高兴。

“东路军,虽然不用直面匈奴主力,但是,道路迂回。 并不好走。 ”纪稹继续说道,“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们会『迷』于道路,失期不至。 所以。 归义侯复路支!”

“在!”复路支上前一步,大声应道。 他是归降的匈奴人,因为赵信叛逃之事,他们这些降汉匈奴人的日子可谓是相当不好过。 好在,还有一个霍去病将军完全不计较这些,给了他们一条出路。 这次大战前,霍去病特意将他推荐给了冠世侯纪稹,以防失道。

“你与韩、赵二位将军同去。 ”纪稹说道。 “你要善尽向导之职,知道吗?”

“是。 ”

定下计划后,纪稹长吁了一口气。 他虽然还不至于对这些归降匈奴人产生什么歧视,但是出于谨慎,必要的控制还是要的。 有韩说和赵食其二人联手,再以复路支为向导,应该能够保证东路军无恙。

数日后,纪稹率军风尘仆仆地离开了大漠。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以逸待劳的匈奴大军。 看军旗便知这一次是伊稚邪亲自领军而来。

李广、曹襄看到那高高飞扬的旗帜,都有些跃跃欲试。 纪稹按照原计划。 令士兵们把所有地武刚车相接,自环成营,不给对方撕裂己方阵营的机会。 伊稚邪一开始对于这个龟缩阵势哈哈大笑,仗着自己手上有着几倍于对方的骑兵,勒令进攻。 然而很快就被躲藏在武刚车后的汉兵们以弩弓为武器,狠狠教训了一番。

打退了匈奴人的第一波攻击后,纪稹松了一口气,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离开沙漠,乍见整齐以待的敌人肯定会给士兵们的心理带来巨大地压力,打退这第一波的攻击后,这些大汉的精锐骑兵们,就能慢慢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将军,只守不攻,怕是不行的。 ”李广见此机会,立刻开口说道,“乘着现在我方士气高涨,属下以为应该立刻派骑兵回击。 ”

纪稹看着战场上地情势点了点头,认可了李广的意见。

李广见此机会,立刻跪下说道:“属下愿率骑兵出击,还请将军下令。 ”

纪稹听到这句,请命忽然一惊,看着李广涨红的老脸,一时语塞。 他很快转过脸,说道:“这才是刚开始呢。 这种试探『性』的进攻,就不必劳动老将军了。 路博德,我命你率五千骑兵,出击!”

“是!”路博德高声喝道。

李广却是有些愤愤地站起身,说道:“慢着,将军可是觉得李广年迈,不堪前锋之用。 ”

纪稹没料到李广会阵前抗命,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李将军!军令如山,本将既已出口,你莫非是想抗命。 ”

“李广……李广不敢。 ”李广刚才纯粹是一时义愤,行事之前没有细细思量过,被纪稹一质问顿时语塞。

“路博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纪稹转过脸,瞪了路博德一眼,喝道。

针对汉军地五千骑兵,伊稚邪派出了两倍于其的匈奴骑兵应对,双方激战一天,未见胜败。 纪稹心中不由得暗暗焦急,不知道韩说与赵食其二人为何还为抵达应在位置,对匈奴左侧发动攻击。 到了日暮时分,忽然狂风大作,沙砾击面,卷在风里的黄沙将前方的道路几乎完全遮盖。 无论是匈奴,还是汉军都看不到对方的所在。

“沙尘暴!”纪稹见这天候,立刻想起了陈娇所说。 但是几乎在同时,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天赐良机。 他从身上摘下一个补片,用水浸湿后,绑在口鼻之上,以防风沙侵鼻。 随即说道:“前将军李广率一万人围匈奴右侧。 后将军曹襄率一万人围匈奴左侧,乘着风沙,一鼓作气,击溃匈奴。 ”

只在一瞬之间,纪稹就决定全力一搏,将手上所有的人马都赌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李广和曹襄领命而去,他则带着剩余的五千兵马汇入了路博德所率之军。 正面迎击匈奴。

也几乎在同时,几经周折的韩说与赵食其虽然晚了一天,却也终于抵达了目地地,在风沙与匈奴军短兵相接,减轻了纪稹的压力。 汉军在人数上的劣势得以减轻。 伊稚邪脸『色』铁青地看着左侧忽然出现的援兵,几乎不能相信。

“自次王何在?”伊稚邪问道。

“回大单于,自次王率军出击,击杀汉军去了。 ”

伊稚邪看着日渐被削薄的左侧。 站起身来,做出了决断,说道:“你去挑一匹未经劳累,最善奔跑的马匹来,本单于要从右侧突围。 ”说完,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径自向左侧突围而去。

风沙中,纪稹原本看不清自己的对手。 但是随着一次次地对招,他越发地觉得对方十分熟悉,终于在一次双刀互劈中,他手中地利刃砍断了对方的刀,让他得以看清了他地真面目!

“赵!信!”

赵信也没料到和自己对战的人会是纪稹,他见兵刃已毁,便调转马头,向来路跑去。 纪稹当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他虽然想追。 却被几个匈奴骑兵拦住。 赵信在安全距离外,喊道:“纪稹。 不要以为你赢了,你们大汉想要你命的人,多的是!你们汉人只会内斗,迟早要变成地上爬虫,我们匈奴人是雄鹰,不会总是说输给你们的。 ”

疲于应敌地纪稹听着赵信那句话随风飘来,却无瑕思考其中的意义。

“伤亡如何?”到了深夜,战斗才算是结束了。 纪稹极度疲惫地坐在临时搭建的大帐内,询问着伤亡情况。

“回将军,只是最初出战的五千骑兵伤亡较重。 大战中,因为有韩将军等人的突击,匈奴阵脚大『乱』,伤亡倒是不多。 具体人数还要再多花些时间清点。 ”曹襄回答道,“而马匹,战马死伤情况较为严重。 不过匈奴人去时也留下大批战马,只是,伤马较多,带回去怕是不能充当军马,只可做耕田之用。 ”

“嗯。 ”纪稹点了点头,又问道,“李广将军回来了没?”

“回将军,还没。 ”曹襄老实道。

纪稹不由得皱眉,心中有些担忧。 伊稚邪从李广所围方向突围后,李广也同时率上千人失去了踪影,据其留下地亲兵回报,是去追击伊稚邪了。 想到伊稚邪虽然是败军之将,但是对这草原地形却熟悉无比,他十分担心人单力薄的李广等部会被对方陷阱所害。

“韩说,你随我来,点齐所有未伤士兵,随我跟进李广将军,追击匈奴。 ”

这时,却有外面来报说,李广已经回来了,说是伤了手,带去的骑兵也去了一半。 纪稹不禁一急,赶出帐去,却见李广全身染红,面上有愧,跪于纪稹身前:说道:“属下有罪,不但让匈奴单于从我侧脱逃,还未能将其带回,追击之时又损兵折将,实在……”

看着年龄足矣当自己祖父的李广如此羞愧,纪稹轻咳了一声,说道:“李老将军请起吧。 此次我军已是大胜,你率军出击,未能掳得单于,只是白玉微瑕,不必太过介怀。 ”

“可是……”

“好了。 老将军快退下养伤吧。 ”纪稹说道。 事实上,他也真不觉得逃脱了伊稚邪算什么大罪。 对于汉军来说,能够一举成擒自然是最好不过。 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大军得胜却逃了大鱼地事,汉军已遇上了好几次,刘彻每次对于率兵追击之人,出言嘉许。

第一百四十八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三)









第一百四十八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三)

晴空万里,太阳照『射』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到处都是那种勃勃生机的嫩绿。 站在狼据胥山上,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已经成为废墟的原单于王庭。

“封狼居胥,禅姑衍,临瀚海。 ”霍去病意气风发地转过头,看着身侧的纪稹,说道:“而今,我们终于做到了。 ”

风吹过发丝,纪稹伸手撩了撩落下的『乱』发,回以一笑,说道:“是的,你做到了。 ”

“何必如此谦虚,若没有你牵引了匈奴主力,我也不能如此轻松,直破狼据胥山与单于王庭。 ”到了这塞外之地,又取得了大胜,霍去病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伸手揽住纪稹的肩膀,如此说道。

纪稹也不反驳,只摇着头,笑了笑,说道:“你派去接南宫公主的人,确定可靠吗?”

“放心吧。 绝对没问题。 ”霍去病说道,“如今的匈奴,是大厦将倾,经此一役,那些归降的匈奴人应该知道,跟着匈奴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再说,不是有你那好友刑天在嘛。 没事的。 ”

“希望如此。 ”纪稹说道,“接回公主,我们就可以拔营回去了。 ”

“不过,这位南宫公主,倒真是厉害。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情势之下,还想着去挑拨右谷蠡王,立这最后一功,实在……”

“是啊。 ”纪稹也感到有些沉重,他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也不知道这位公主若回到了未央宫,会怎么样。 若她与自己的胞姐走到一块,怕是不易对付呢。

“两位将军!两位将军!”一个亲兵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什么事?”纪稹皱眉问道。

“李广老将军!自刎了!”亲兵喘着气说道。

“什么!”霍去病与纪稹同时吃了一惊。 二人立刻快步向扎营的方向赶去,赶到时却只看到李敢扶着父亲的尸身。 痛苦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霍去病当场发怒了。 此次出征,即使在战场之上,汉军也不曾伤亡过任何一个将领,反而在平安无事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如此年资的老将自刎了,实在不由得他不怒。

“回将军,家父,老将军是自行赴死地。 怪不得别人。 ”李敢听到了霍去病的质问,抹着泪开口说道。

却原来,这一战虽是大胜,眼看回去之后封侯有望,但是李广却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他自结发以来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六十岁前,汉偏守势,他虽然风头出尽。 被喻为一时名将,却没打过几次痛快的追击战。 后来,汉军转守为攻,他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失去战机,这是他第一次与匈奴单于如此接近。 也是汉军第一次有机会生擒匈奴单于,但是这个好机会他却没能抓住让伊稚邪逃脱了。 因此与霍去病部汇合后,见对方捣毁匈奴王庭,竟得全功。 再想到自己,就更加不乐了。

“便是如此,那也不必……”纪稹听到这里,叹息一声,说道。

李敢抬头看了纪稹一眼,飞快低下头,说道:“家父本不至于有轻生之念,只因为。 他今日巡营之时,听到两小兵私言说……”

“说什么?”

“说原本按照冠世侯的安排,本不应该走脱了单于,是家父年老痴呆,却依旧逞强随军。 冠世侯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留下了他,心中本不打算用他,到了关键时刻。 才不得不用之。 结果。 家父果然不堪大用,不但走脱了单于。 还私自追击,损兵折将不说,未能及时禀报给冠世侯,私自决断才是其罪无可恕之处,平白失却了最好的追击良机。 ”李敢说这些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此言一出,纪稹和霍去病顿时变了脸『色』,霍去病立刻拍案而起,骂道:“胡说!哪来的小兵,竟敢诋毁冠世侯与李老将军地名誉。 ”

纪稹更是面『色』一凛,说道:“李校尉,你此言若当真。 本侯定会取那两个碎嘴小兵之头颅,以祭李老将军。 李老将军为我大汉百战余生,其声誉怎容得他人如此侮辱。 ”

“既然如此。 ”李敢红着眼眶问道,“将军可否告知敢,为何你一路上,不肯对家父委以重任。 分兵两路,以家父年资,不是应该以他为主将吗?阵前对仗,家父跪地请命,为何你仍派了那初出茅庐的路博德!若非将军行事,暗合此私言,家父又何以会痛心疾首,终寻短见。 ”

“这!”纪稹没想到会被如此质问,顿时无语。 他总算明白,李广这样一个年过七十的,本应看破世事的老人,何以会为一两个小兵的偏见而自刎。 杀死李广的不是小兵那一两句谣言,而是从这谣言中折『射』出的,他不被重用的事实。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即便廉颇老矣,却仍然希望能够为将阵前。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被上司信任,再也没有了独挑大梁地可能,他的『性』命也便走到了尽头。

“冠世侯看来是无话可说了。 ”李敢恨恨道,“若冠世侯你认为家父早已年迈,又何必同意他随军的。 如此侮辱,莫非就是你对他当年在辽东城提携你的报答吗?”

“不!李敢将军,我对老将军绝无不敬之意。 ”纪稹听到这话,立刻有些急了。 李敢却不管他,径自抱着父亲的尸首向外行去。

“李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霍去病拦住李敢地去路,问道。

“家父有言在先,他的尸骨,希望能够烧成灰,一半洒在这狼居胥山上,等着将来看我大汉军队将匈奴单于一举成擒。 一半着我带回故里。 ”李敢对霍去病倒还恭敬,出口说道,“所以,属下现在是要去为家父准备葬礼,明日。 便如他所言,将一半骨灰洒在最高的那一峰上。 告退!”

“微之,这事,”霍去病看着纪稹,烦躁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原本应该是完美的大胜才是。 居然……”

“罢了。 这事,终究说不清楚。 ”纪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去寻写白布来,明日,全军为李广将军着素。 查探那两个小兵地事,就交给你吧。 ”

李广之死,使得整个汉军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压抑。 在霍去病寻出那两个小兵,亲自处置给了李敢一个交待后,南宫公主刘姗也终于从匈奴右谷蠡王出逃脱,回到了汉军军营中。 为了表示对这位公主的敬重。 霍去病与纪稹在距离大帐十米远处就开始列队相迎。

只见刘姗红衣白马,跑在最前方。 长年的塞外生活,让她地骑术不下于一些匈奴人。 她在纪稹身前勒马停住,脸上满是自信的微笑,说道:“却不知道。 你们哪个是冠世侯,哪个是冠军侯呢?”

“末将便是纪稹,见过南宫公主殿下。 ”纪稹拱手行礼道。

“你……”刘姗正想说什么,却感到身后一阵风袭来。 她立刻敏锐地趴下,刀风却是恰好削去了她半截头发。 霍去病与纪稹同时脸『色』大变,纪稹一把将刘姗拉下马,霍去病立刻拔刀喊道:“有刺客,保护公主!”

纪稹将刘姗护住,带往大营内。 这时,周边已是『乱』成了一团,方才出手之人。 乃是随刘姗归来的匈奴降将,不知为何竟然忽然出手。

公孙贺由于出战前失侯,加上霍去病不徇私情,他仅以校尉之职随军,迎接刘姗之时,列队在后方。 他见纪稹领着刘姗前来,便接过刘姗,对纪稹说道:“冠世侯。 公主交给在下。 你回去助冠军侯一臂之力。 早些将这些人打发,走吧”

“好。 ”纪稹不放心地转过头。 看到霍去病已率人将刺客与叛徒稳稳隔绝在十步之外,心下一松,正打算转身说没事的时候,身侧忽然多出一把明晃晃地刀。 他险险躲过,却发现一个身穿汉军军服的士兵,正拿着刀对付他。 公孙贺见此,立刻大叫道:“冠世侯,军中还有刺客,保护好公主,快退。 ”

纪稹也发现,果然在他们身侧的几个士兵都拔出刀,对他们虎视眈眈。 他立刻把剑,将最先靠近的那个士兵击退后,自然而然地向后退去,那里正是公孙贺与刘姗所在地方向。 这时,公孙贺却被自己身侧的一个士兵看伤了拿刀的右臂,身子一缩,恰恰让纪稹面着那士兵的刀锋。

“纪将军!”刘姗惊呼不及,只见眼前一片赤红,那刀已刺穿了纪稹地身子。 见纪稹受伤,几个士兵顿时士气一振,纷纷扑向前去,竟然全不顾刘姗与公孙贺二人。 只几个瞬息,他们已在纪稹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地刀疤。 一片混『乱』下,霍去病终于控制住了前面的局势,他才转过身,便看到纪稹浑身带血,屈膝半跪在地上。

“纪稹!”霍去病忙赶到纪稹身边,扶住他。 那些突袭他地刺客,早已被负伤地纪稹杀倒在地。 霍去病扶住纪稹后,立刻喊道:“军医,军医在哪里?”

纪稹可以感觉到霍去病正扶着自己,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焦急,但是意识却不知不觉越来越模糊。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稹儿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儿没有爹娘。 ”

“姐姐长得像仙子一样漂亮呢。 以前大家都说我娘是村里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 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样,给了稹儿和大伯们东西吃。 大伯也说姐姐一定是神仙转世,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 ”

“姐姐,姐姐,下午是我们地岁末测试,你一定要来看哦。 稹儿一定会得第一名的。 ”

“知道啦。 ”

“姐姐,你让我也去吧。 师傅说,我的身手已经不在他之下了,让我也去吧。 ”

“不可以!你还只是个小孩子,这种事情轮不到你。 乖乖过来,等大哥回来就好了。 ”

“大哥!”

“小鬼头,别对我耍这套。 等你满18岁。 到时候,你做什么姐姐和大哥都不拦你。 ”

“18岁,那还要六年呢。 那太久了。 我现在就想上战场看看啊。 ”

……

“纪稹见过霍少爷。 ”

“你认得我?”

“日间纪稹就在卫将军身旁。 ”、

“哦。 我们比比如何?怎么?你不敢,怕输?”

“我怕你输!”

……

“稹儿喜欢交什么样的朋友都没有关系。 不要因为姐姐而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那样姐姐会不开心地。 ”

“可是……”

“来,和姐姐说说霍去病,他怎么样呢?”

“他啊……”

……

“不知不觉你也长得这么高了。 记得娇娇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

“是大哥和姐姐养得好。 ”

“稹儿。 你想没想过你的父母?”

“……我也不知道。 我已经连我娘的脸都记不清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永远记住地。 ……对了,大哥。 我今天在城门口,看到主父偃的尸首了。 ”

“……”

“一个老者在为他收尸,我也上去帮了下忙。 好歹我们也在辽东城共处过。 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你做得很好。 ”

……

“纪稹!有一个手足至亲真的很好啊!”

“怎么忽然这么说?”

“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为一个像我舅舅那样地人。 ”

“卫将军那样很好啊。 他是我们大汉最强的将军,而且马上又要出征了。 ”

“不。 我不想像舅舅那样活着。 ”

“纪稹,你知道,其实我很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

“我知道啊。 ”

“如果你能够抛下长安城里未央宫中那些纷『乱』,带上刀剑离开,你我联手。 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吗?给我上万骑兵,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说过的欧洲。 ”

“我相信我们可以。 ”

“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 如果能够放得下长安,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纪稹了。 ”

“霍去病,其实我也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如果你别这么看重卫家地血脉至亲,带上你的刀剑离开,你就可以永远也看不到那些丑恶的一切,也永远不必伤怀。 你的眼若别将一切看得这么清楚,你地心若能稍稍对这个人世屈服,你真地会快乐很多。 可是那样。 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霍去病了。 ”

“纪稹!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地笨蛋!天下第一笨蛋!”

“陵翁主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

“纪稹!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地身生父母是谁吗?从没想过,有一天和亲人团聚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现在身在何处吗?”

“阿娇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而已。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啊,若非我淮南王府的庇护,你的母亲早已被那些寻找她的人找到。 那些人,我也抓到过一个。 他地口供可还在我淮南王府里藏着呢。 你若有兴趣。 破城之后,自己去我房里枕下取去。 我保证。 你看了之后,就会信了我今日之言的。 你的父亲是主父偃,母亲是齐国太后的亲姐妹纪清。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看来不必等到那一日,因为你还记得你母亲地名字,对吗?”

“二公子,属下已翻过当日卷宗,在元光六年,公子的确派人去了六辅渠一代,但是具体去做什么,却没有记录。 至于公子说的,元朔二年,往齐国的记录,也同样没有。 这两次都是庄昕他亲自带队的。 ”

“侯爷,你命我秘密查探的那批人,的确是进了李尚书家。 ”

“义父去齐国,是为了解你后顾之忧。 当时,他并不知道娘还活着,只觉得自己名声太坏,怕将来会累及你。 ”

“什么,二公子想看我们在齐国纪家的记录。 在这里呢。 这里,元光三年,纪家出逃小姐,纪清归!未足一月即患失心疯。 ”

……

许多地回忆,在他身躯瘫倒在霍去病身上的那一瞬间,蜂拥至脑海中。 纪稹望着模糊不清的蓝天,刺眼的阳光,朦胧中依稀看到的,是陈娇初见时的脸。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一)

“咣当。 ”

什么东西忽然被摔了个粉碎,让陈娇忽然惊醒过来,一转头却是月关打翻了了桌上的茶盏。 陈娇对着已满四岁的儿子板起脸来,骂道:“月关怎么『乱』摔东西了?”

月关却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将两手举得老高,以示清白。 陈娇却是不管他的这番作态,只骂道:“伸手。 ”

月关有些畏惧地看着陈娇的玉手,开始死命摇头。 陈娇也不和他客气,硬生生搬过手腕来,就开始打。

“父皇,父皇。 ”

月关习惯『性』地开始求救。 其实陈娇也不是真那么用力,除了开始的几下,后面却是越来越轻了。 自己孩子哪里真舍得打呢。 可月关却是不依不饶,仿佛是真吃了多大亏似的,倒叫陈娇打到最后有些哭笑不得了。

“臭小子,又来这一套。 ”刘彻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他大踏步走进昭阳殿。 看着端坐在窗边,阳光照『射』下的母子俩,不由得会心一笑,说道,“你啊,被你娘打的时候,就知道喊父皇。 ”

月关见到刘彻,也不哭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父皇下朝了,舅舅回家了?”

陈娇被月关的提问挑起了心事,忙问道:“微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呢。 大概还要过几天才有新的捷报。 ”刘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道,“放心吧,没事的。 虽然遭遇了匈奴人的堵截,微之不还是大胜了嘛。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和去病回合。 连那般凶险,他都挺过来了。 想来不会有事的。 ”

“这样啊。 ”陈娇喃喃了一句。 自打从上次的奏报中知道纪稹才出沙漠就遇上了单于主力。 遭遇了一场短兵相接地艰苦战斗后,她就十分担心。 几乎是三日一问等边关急报。

“放心吧。 ”刘彻安慰道,“这又不是微之第一次上战场。 ”

“嗯。 ”陈娇也知道纪稹的能耐,只是想到此次战役的重要『性』,以及必须穿越汉人根本不熟悉的大漠,本就不太放心。 谁曾想,匈奴方向居然提前探得了汉军出塞的消息,做了准备。 纪稹的回报中虽说胜了。 可报上的损失也是触目惊心的,完全可以从中窥探出双方厮杀地惨烈程度,所以她的心忽然又吊到了嗓子眼上。

“朕倒是比较担心皇姐。 ”刘彻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照理说,张骞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匈奴王庭才是。 ”

“姗姐姐素来福缘深厚,既然那边没有坏消息,也便是好消息。 不要担心。 ”陈娇反过来安慰道。

“这句话。 也送给你自己用。 ”刘彻笑了笑,说道。

张萃捧着新熬好的鸡汤走进了书房,看到李希对着一桌的文案叹息。 便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我在看稹儿发来的奏报。 ”李希接过碗,叹息道,“想来。 接触到这奏报的人也都在头疼呢。 ”

“不是说,胜了吗?如今朝廷也差不多是在等着最后的大捷报了。 怎么还头疼呢?”张萃弯下身,为他理了理凌『乱』的案头,问道。

“赢倒算是赢了。 却只是惨胜罢了。 ”李希皱眉说道。 “纪稹部中带出塞地六万匹马,能回来的怕是不足泰半,这还不算上伤马残马呢。 我们中原之地,养马不易。 这个结果比起死了三万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

“谁知道竟然会碰上好整以暇的匈奴主力呢。 ”张萃叹道,“过去几次大战,我们大汉从未有如此损失,那是因为每每都是我们以有心算无心之故。 如今算是明刀明枪地撞上了。 好在没堕了威风。 ”

“我只是担心,稹儿回来却不该怎样应对呢。 ”李希叹息道。 “他年纪轻轻,又是个来历不明的,骤得高位,底下羡慕的,嫉妒地不知凡几。 再加上有好些人,虎视眈眈,要寻他的错处。 此次归来,怕是讨不了好。 倒平白要叫人奚落了去。 ”

“你啊。 就别台『操』心了。 ”张萃见他只顾着说话,手中的鸡汤却是一口未下。 抱怨道,“稹儿如今才几岁?按他这年纪,已是天纵奇才了,便是有人想打磨他。 小一辈的还远未足够,老一辈地,如你,如卫家那位却是大他太多,便是想打磨他,怕也是顾得前顾不得后。 同辈之中,唯一堪称匹敌的就是霍去病了,偏生两人又是知交。 要我说,稹儿这孩子,绝对是最让我们省心的。 ”

“这倒是。 李希喝了一口汤,答道,“有时,看他出入朝堂,待人接物,我都不觉要感谢上天,让娇娇在那一年遇上了他。 若没有他,陈家如今连个能真正当家主事的人也拿不出。 眼看着,是一天一天的老了,有他在,堂邑侯府总不会成为什么祸源。 ”

“是啊。 再说,这几年他不也接了侯府里几位小公子去调教吗?过些年,兴许就能出来几个成器的。 到那时……到那时,小皇子大了,纪稹正当壮年,再来几个能帮得上忙的。 也就无忧了。 ”

“稹儿如此懂事,为我们分忧不小。 ”张萃忽而又皱眉说道,“可他的身世,却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他。 到如今,竟连他生母何在都探听不到,就是想私下替他尽孝道,却也……”

“关于此事,我也思虑良久。 ”李希说道,“前些年倒还能常常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每每去晚了一步。 可近来却是一点消息也无。 以她们地身份,如何能逃得过我们的探寻,这实在古怪得很。 我总想着,莫不是,真的已经遇上了什么不测,才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

“这……”张萃思虑了一番,终究摇了摇头,说道,“但愿不会如此。 ”

“将军……侯爷”军中的书吏捧着信纸靠近霍去病。 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事,这奏报上,该怎么写,还请侯爷示下。 ”

霍去病却只是静静地坐在巨石之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蓝天。

天空是如此蔚蓝,不时有鸟儿飞过,一切安静得一如从前。 草原的春日一如既往地孕育着万物,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依旧在枝头唱着歌,一些不知名的花儿依旧在绿草从间肆意开放,一些不知名的鲜血早已融入大地,滋养出一方水土。

霍去病仰望着蓝天,仿佛还能看见好友风神俊秀地面容。 从他们相识开始,他就是沉静地、从容不迫的,待人接物总带着一丝出人意料地温厚。 叫许多人受宠若惊。

只有他们这些和他在军营厮混着长大的兄弟知道,他也有粗鲁的时候,也有烦躁的时候,也会有靠在他们肩上,说好累的时候。

“去病。 ”韩说地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现在,你是主帅,做个定夺吧。 ”

“是去是留。 还有如何上报朝廷,你全部做个定夺吧。 已经三天了。 ”赵食其也说道。

三天了。 距离那一次噩梦般的袭击已经三天了。 谁能想到,他所给与信任的匈奴降将竟然会勾结匈奴人来偷袭他们的营地呢。 这些人,反其道而行,在光天化日下的偷袭,竟然还得手了。

霍去病低头笑着,仿佛自嘲一般。 他感觉到身旁三人的惊骇,便抬起头。 说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报而已。 你们以为我疯了吗?”

韩说和赵食其一时语塞,看着面『色』如常的霍去病,心中狐疑不止。

“我是一军主帅,麾下还有几万人等着我。 ”霍去病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些人,都是将来大汉地精兵,我不会让他们白白把尸骨撒在这里的。 ”、

“去病……”

韩说、赵食其二人与霍去病也算是自幼相识。 见他如此平静。 还说出这么顾全大局的话语,已觉得极其反常。 不由得更加忧心起来。

“明日,拔营回去吧。 ”霍去病淡淡地说道,“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 便是复仇,也得下一次点齐兵马再来吧。 ”

见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韩说和赵食其顿时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拱手以下属之礼应道:“是。 ”

“至于,给京城的奏报,就这么写吧……“霍去病缓缓说道,让书吏立刻拿出纸笔写下。

赵食其听着他地口述,却是心中一紧,正想上前阻拦,却被韩说一把抓住,韩说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了。 他这是在硬撑着呢。 他若不硬撑着,怕是回不去长安了。 ”

霍去病嘱咐完书吏,却是转头看向山下,这里便是之前他与纪稹一起观风景处。 他望着这四周的景致,默默地告诉自己,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杨得意捧着烫手地边关急报闯入昭阳殿,殿中却正是父慈子孝的一幕。 月关眼睛蒙着纱布,满大殿地找寻着父母的身影,只见他拽住了陈娇的衣裙,闻了闻,立刻大喊道:“娘,是娘。 我抓到了。 ”

刘彻在一旁抚掌大笑,出言鼓励道:“月关长大了,一下子就抓到你娘了。 ”

杨得意见陈娇被月关缠住,便悄悄到了刘彻旁边,耳语几句,刘彻脸『色』一变,即道:“阿娇,朝中有些事,我先出去一趟。 ”

“哎。 ”忙于陪儿子逗乐的陈娇没有注意到刘彻的脸『色』变化,只是一笑,答应道。

出了昭阳殿,刘彻立刻说道:“快把奏报拿来。 ”

“是。 ”

这奏报上所写,却是刘彻极不乐见的一个消息,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奇差无比。 杨得意小心地窥视着刘彻地脸『色』变化,心中猜测着奏折里的内容。 想到尚书令李希看到奏报时,也是如此表情,然后马上着他将奏报呈给皇帝,只是千万要避开陈娘娘,却不知是为何缘故。

第一百五十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二)









第一百五十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二)

刘彻将奏报往几案上一甩,瞪视着众人,平静地问道:“朕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眼神扫视下,殿中数人无一敢上前答话,他们都是看过奏报的,知道此事不但对朝廷来说是大事,便是对内宫之中,怕也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陛下。 ”李希上前一步,说道。

刘彻转过头,直视着李希,可以明显发现他的面容苍白了许多,再想到他与阿娇、纪稹的关系,便知道此刻,他心里也极不好受。

“臣已经详细探问过送信来的兵士。 ”李希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殿中人都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心中那份说不出的沉痛,“说是匈奴降将中,有人心怀旧国,与匈奴自次王私相联络,乘着南宫公主归来之机,突然偷袭,才会害得冠世侯,害得他为『乱』兵所乘。 幸而,匈奴精兵主力早已遭受重创,赵信也早不再被伊稚邪信任,他没能带太多士兵前来,终究被我军以优势兵力击溃,赵信当场授首。 ”

刘彻听完一切经过后,不再发问,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站起身,说道:“朕累了,众卿暂且退下吧。 ”

“是。 ”

议政诸臣离了桂宫,却都是静默无声。 桑弘羊不放心看着李希略微有些踉跄的脚步,跟在他身后,偷偷问道:“李兄,没事吧。 ”

李希转过头,看着桑弘羊担忧的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道:“我先回去了。 ”

桑弘羊看着李希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身,却看到张汤也正安慰丞相李蔡。

“将军难免阵前亡。 李大人,切莫太过伤心。 ”张汤说道。

“老夫也是上过战场的。 ”李蔡摇头叹息道,“家兄之事倒还能接受,只是冠世侯他,太可惜了。 他还如此年轻。 ”

这一句“如此年轻”同时敲落在桑弘羊和张汤的心头。 两人均感到有些沉重。 他们在朝中行走,自然也和那个清逸的冠世侯有过接触,深知他地才华所在。 此人,以其身份资历,本应是此后二十年中,大汉朝廷之中,独领风『骚』之人才是。

“是可惜了。 此次大胜之后,他若平安归来。 荣耀应不下于卫将军才是。 ”想到斯人已逝,便是狡诈如张汤亦不禁有些叹息。

没有理会两位同僚的感叹,桑弘羊只有些担忧地回望着九重宫阙,回想着自己当日在甘泉宫见到的陈娇。 在那么危急的时刻,都还惦记着向他询问纪稹情况的那位娘娘。 若知晓了这个消息,不知会如何反应呢。

“杨得意。 ”

“在。 ”

“马上派人往楚国一行,将广玉公主带回来。 ”刘彻沉声道,“速度要快。 在出塞军队班师回朝之前,朕要在未央宫里看到公主。 ”

“是。 ”

“还有,你去和昭阳殿的主事们通个气。 冠世侯的事情,暂时就不要让娘娘知道了。 ”

“成功了!纪稹真的死了?”陈掌听到回报,几乎有些大喜过望。

“千真万确!”卫伉也是欣喜不已,他捧着书信,递给陈掌。

“好。 好。 ”陈掌看着信上地字迹,不由得频频点头。 说道,“本以为匈奴人如此无用,以数倍兵力优势都没能击败纪稹,本次计划已是功亏一篑。 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赵信。 ”

“也是公孙姨丈好见机。 若无他的配合,赵信的计划怕也不能轻易成功。 ”卫伉说道。

“他那事其实做得鲁莽了些。 ”陈掌却是摇头说道,“若赵信带的人再多些,连累了去病与他自己。 我们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

“可偏偏就这么凑巧。 不是吗?”卫伉含笑道,“所以。 纪稹的死,与其说是因为我们的计算,不如说,是天意如此。 天意要我们卫家昌盛。 ”

“天意吗?”陈掌双手负背,望向窗外。

“这下,陛下的如意算盘算是砸了。 没了纪稹,倒看他找谁来代替我爹。 ”卫伉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关于我们计算纪稹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了。 ”陈掌提醒道,“他是个刚直地。 若知道,我们拿与匈奴的对战做了赌注,只怕会勃然大怒。 ”

卫伉不屑地挑了挑眉,说道:“我爹就是太死心眼。 当年他大权在握的时候,明知道纪稹会是心腹大患,却没有出手压制。 若当时就把他除去,哪里需要现在这般大费周章。 ”

陈娇有些傻傻地看着刘彻一张一合的嘴,有那么一瞬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那只是一瞬间而已。 刘彻的话语还是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她地耳中。

“纪稹死了。 赵信带人偷袭营地,纪稹被『乱』兵刺伤,伤重不治而亡。 ”刘彻没有回避,直视着陈娇的脸,缓缓说道。

“你能再说一遍吗?”陈娇的声音有些恍惚。

“阿娇。 ”刘彻扶住陈娇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一时之间,你很难接受。 可是,纪稹死了,这是真地。 明日,他的尸骨就会被抬到长安城门前了。 ”

“不,不,不……”陈娇缓缓地摇着头,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刘彻只觉得手中一重,再细看陈娇,发现她已昏了过去。

刘彻叹了口气,将陈娇抱起,将她安置在卧榻上。 他转过头,对飘儿与阿奴吩咐道:“你们这几日,将娘娘跟得紧些。 贴身伺候着。 千万别让她太伤心,多让公主和皇子陪陪她。 ”

“是,陛下。 ”阿奴红着眼眶答应道。

陈娇在黑暗中不停地走着,心中十分凄惶。 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左右看着,看着,终于在最前方找到了一点光源,便一路奔了过去。

“仙子姐姐,你在哭吗?”光源处却是十分温馨的一幕。 那是骨瘦如柴的小纪稹和初临汉朝,尚且懵懂无知的自己。

“飘儿,拿锦帕来。 ”阿奴看着陈娇眼角不断落下的泪珠,对飘儿说道。

“怎么了?”

“娘娘哭得厉害,我给她擦擦。 ”阿奴说着,接过锦帕,为昏睡中的陈娇不断拭泪。

“还睡着,就哭成这样。 也不知醒来。 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飘儿看着陈娇,感叹道。

……

骨瘦如柴的纪稹之后,是辽东城里开始长肉、拔高地纪稹。 梦境中的陈娇不可抑制地用手掩住嘴,无声地流着泪。

从初相遇开始,纪稹就是个过分懂事的孩子。 在辽东城的时候。 她对纪稹的疼爱近乎溺爱,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多一份天真与稚气,而不是纪稹那样的懂事。 在辽东城。 看着纪稹身上慢慢长出的肉,看着他日渐多起来地笑脸和偶尔发地小脾气,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然后,她到了长安,入了未央宫,姐弟之间再不复当日地朝夕相处。 她不再亲自指导纪稹的学业,不能手把手地教着他写字。 所有这一切教养都交付给了大哥李希。 在李希的调教下,纪稹变得越发懂事起来。 幸而他脸上的笑容从未改变。

“夫君,夫君。 ”张萃的声音将李希惊醒。 他抬起头,看着一身缟素地妻子,说道:“萃萃。 ”

“你……”张萃一个你字才出口,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她忙转过头,擦了一下眼泪,再转回来说道。 “你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 喝点粥。 去休息吧。 ”

李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 我喝不下。 也不想睡,你让我看完这几道公文再说吧。 ”

“夫君。 ”张萃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公文按住,说道,“我知道陛下已放了你假,这些事,根本不急在这一时。 ”

“急的,怎么能不急呢。 ”李希抢过公文,说道,“这些,都是这一次漠北之战的善后事宜。 稹儿已经不在了,可他的旧部呢,如何论功封赏,伤残者如何安置。 稹儿想必会担心的,我必须得让他走得无忧无虑。 还有,他地谥号……”

“夫君,”张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流着泪说道,“我知道你很伤心。 可你,可你还有这个家,还有阿娇要照顾呢。 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好好休息一下吧。 ”

“……我也想睡呢。 ”李希说道,“可我一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稹儿的身影。 ”

“咚咚咚咚。 ”敲门声阻断了夫妻二人地对话,张萃高声道:“进来吧。 ”

进门的是管家,他低声说道:“大人,夫人。 ”

“有什么事吗?”李希振作起精神问道。

“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大人家乡人。 ”管家说道,“东阳来的。 ”

“家乡人?”李希和张萃都感到有些奇怪。 张萃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叫他进来。 ””

来人一身青衣,他一入房中,张萃和李希便立刻认出,来人是从前陈家旧班底里的人物。 原本直属李希管辖,后来纪稹年纪渐长,他便将这一部分人手移交给了纪稹。

李希神『色』一黯,说道:“易青,你是听说了冠世侯的事情来的吗?”

“正是。 ”易青拱手道,“属下一直到今晨朝廷发丧,才知晓此事。 一众兄弟们都『乱』成了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

李希『揉』了『揉』太阳『xue』,说道:“也是我疏忽了。 忘记了通知你们。 你们先按部就班着,等我理出个头绪来,再与你们细说将来的安排。 ”

“是。 ”易青点了点头,他随即又问道,“大公子。 那之前二公子吩咐照料的槐里那家人,如今可怎么办?”

“槐里哪家人?”李希一愣。

“咦?就是槐里一户姓孔地人家。 ”易青楞楞道,“二公子说,是大公子吩咐保护监视的。 ”

“姓孔的人家?”张萃皱起眉头,问道,“那家,是些什么人?”

“那家只有三个人。 一个老人,两个女子。 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小些。 年纪大的那个,患了失心疯,总是被锁在屋里。 二公子有时会去看望她们。 ”

“失心疯地女子……”李希叨念道,忽然间,他脸『色』一白,问道,“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 叫你们监视那家人的?”

“三年前啊。 ”易青爽快地回答道。

“三年前……”李希一个踉跄,幸而张萃伸手扶住了他。

“原来竟然在槐里,被我们自己人看着。 果然是一叶障目,稹儿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

……

“稹儿……”陈娇微弱地呻『吟』道。

见陈娇悠悠转醒,飘儿忙端着汤『药』上前道:“娘娘。 你醒了。 快来喝几口参汤。 ”

陈娇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清明。 虽然眼角还有泪痕未干。 她先是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许久不说话。 飘儿急得要去找太医的时候,她忽然坐起身。 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声音沙哑异常。

“已经到巳时了,娘娘。 ”飘儿看着陈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巳时……陛下呢?”陈娇掀开被子,向外走去。

“陛下,出宫了。 ”飘儿一边匆匆拿过披风,往陈娇身上套,一边答道。

“……去迎接班师回朝地将军们吗?”陈娇身形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说道,“飘儿,替我寻一套素一点地衣服来,再叫人备马。 我……”

“娘娘。 ”寿琦从外面走了进来,行到陈娇跟前,说道,“尚书令李大人在殿外求见。 ”

“李大人?”陈娇有些楞楞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说道。 “宣他进来吧。 ”

李希也仿佛是一夜之间就老了,陈娇看着李希略微有些发白地鬓角。 涩涩地眼眶忽然又有了忍不住的泪意。

“你们……都出去吧。 ”陈娇声音哑哑地说道,“我想和李大人单独聊聊。 ”

待一众宫女宦官三三两两退下,陈娇开口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今天,没去接,接稹儿吗?”

“我怕是无颜再见他了。 ”李希惨然一笑,说道。

陈娇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希,等待着他的下文。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 ”李希说道,“阿娇,你曾经嘱咐我去寻稹儿的亲生父母,其实我早已经找到了。 ”

“早?早到什么时候?”陈娇心中咯噔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在你刚收养他的时候,元光六年的春天,你们去辽东城之后。 ”李希回答道。

“元光六年?”陈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希,“十年之前……你……”

陈娇不由自主地伸手扣住胸口,问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主父偃,他的父亲是主父偃。 母亲叫做纪清,是齐国太后地姐妹。 ”李希抿唇说道,“纪清和主父偃的私情并不为纪家人所谅解,纪家将主父偃赶走后,纪清就自己逃了出来,后来发现身怀有孕,便在那个小村子里生下了稹儿。 ”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主父偃上书阙下,成为皇帝的座上宾,名扬天下。 纪家的主事人心中害怕,又派人一路将纪清寻了回去。 只是他们却没能发现稹儿,稹儿便就此成了孤儿,一直到遇上你。 ”

“那我和稹儿派人去寻,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丝蛛丝马迹,是因为你?”陈娇感到胸口一阵抽疼,“你掩盖了一切?为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你太喜爱稹儿了。 没必要让你决意收养的孩子和主父偃这种倒行逆施之人扯上任何关系。 ”李希抬起头,直视着陈娇。 一字一顿地说道,“后来,是因为,稹儿他太重要了。 一个必定会成为未来陈家支柱地人,没必要因为主父偃这样的父亲,而与满朝公卿结怨。 ”

“所以,你替他做了决定,不必和生父相认。 甚至连他死,也不能为其收尸?”陈娇看着李希,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大哥,主父偃为什么会去齐国,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迫害齐王?”

李希略微有些痛苦地转过头,说道:“是的。 是我知道他往齐国为相的消息后。 透『露』了纪家囚禁纪清地消息给他,故意引他动手地。 如此,可以以主父偃之死收回齐国,又可永远阻断主父偃和稹儿相认的可能。 ”

陈娇猛地站起身,说道:“大哥。 你明知道,那时候,稹儿已经开始在找寻他的亲生父母了。 你怎么可以……”

“当时,我以为他不需要这些。 他有你这个姐姐和我这个大哥,就够了。 而我,也自信能够瞒着他,一辈子。 主父偃死了,纪家被族诛,纪清也早已疯癫,不会有任何人来找当朝冠世侯认亲。 ”李希缓缓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 “而他就永远都是我们亲密无间的弟弟。 ”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秘密。 只要经过两个人的口,就不能指望它保密一辈子的,大哥。 ”陈娇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吐出这样一句。

“是啊。 ”李希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我李希也有阴沟里翻船地时候。 ”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稹儿是怎么知道地?是谁告诉他的?”

李希惨然道,“这件事。 我千防万防。 却忘记了防备同样对齐国意图不轨而一直派人监视着的淮南王,忘记了那个狡诈的淮南王翁主。 ”

“是三年前。 他去平定淮南之『乱』的时候知道的。 三年……”陈娇回想着这三年来,纪稹的音容笑貌,竟然和过去毫无二致。 他会一如既往地向自己撒娇,一如既往地抱着葭儿或者月关开怀大笑,一如既往地和好友出游,一如既往地保护着堂邑侯府……他在她地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瑕,让她没有过一丝一毫地怀疑。

“刘陵……刘陵!”陈娇浑身发抖,她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边、案上地茶杯与茶壶全砸到了地上,喊道,“她到底和稹儿说了什么?她是怎么和稹儿说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三年来稹儿竟然提都不和我提?她到底说了什么?”

“娇娇。 ”李希忙上前拦住陈娇,防止她伤到自己,“娇娇,你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 ”

陈娇靠在李希地怀中喃喃道,“稹儿他有心事,从来都不会瞒着我的。 从来都不会。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李希见陈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抱紧她的身子道:“娇娇。 ”

想到纪稹这三年来地所为,想到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的身生父母,知道自己以为的死别是他最信任的兄长制造的生离……这三年,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她,面对兄长,以及面对下令将他父亲族诛的刘彻的。

“哗。 ”

陈娇一把推开李希,说道:“大哥,你先出去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李希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陈娇蜷缩成一团地样子,也不忍再说些什么。 只轻声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稹儿。 你若怨我,想为他出气,怎么做都随你的意思。 ”

陈娇听着这句话,却只是双臂环抱着自己,皓齿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

纪稹的尸骨随着归来的将士们进入了长安城,入城之前,由霍去病带队,要求一众将士皆下马为其扶棺。 刘彻带着诸臣出迎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霍去病下马扶棺的那一幕。

“去病。 ”刘彻开口唤道。

霍去病转过身,看向刘彻,说道:“陛下,我想先把微之送回家去,可以吗?”

刘彻没有回答他,只转过头对身后诸臣说道:“冠世侯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而今虽然归去,自然也要以最隆重之礼义迎接。 长安城中,自朕一下,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以及诸家勋旧子弟,限时一个时辰内,都到城门处来,从此处一直到堂邑侯府邸,列队迎接冠世侯英灵归来。 ”

“是,陛下。 ”

“去病,”刘彻又转过头,对霍去病说道,“你且稍待片刻吧。 朕为你把道路理清,你再与诸将士送微之过去。 ”

“多谢陛下。 ”霍去病拱手谢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三)

堂邑侯府内,早已备好了灵堂。 全府中人皆服缟素,许多平素得过纪稹照拂的婢女一边摆设着所需之物,一边不停抹泪。

“娘,稹弟的棺木说是由军中将士护送,再过一炷香就到府门口了。 陛下领着文武百官在棺木后随着呢。 ”陈季须靠到刘嫖耳边,低声说道。

“知道了。 ”刘嫖哑着声音答道。 她抬起头看着这一室的素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戚之意,说道:“没想到,我刘嫖在有生之年,竟然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

“娘。 ”

“季须啊,你这个弟弟走了。 今后,我们陈家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刘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然后问道,“妍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听了消息就晕倒了。 ”陈季须叹息道,“已派了人去唤她哥哥来照料了。 ”

“……你派几个婢女好好照料她。 今日人多纷杂,不要让外面人惊扰了她。 ”刘嫖说道,“我们去大门迎接吧。 ”

“是,娘。 ”

“公主殿下,您脚下慢点。 ”杨得意乖巧地说道。

刘姗从车上缓缓走下,抬起头看着气势恢宏的北阙宫门,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而她身侧的胡猫儿和阿犁看着飞檐重曡的宫室,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二十多年了,终于又回来了。 刘姗怀着一丝欣慰,一丝酸楚,心情复杂地看着宫门。

“殿下是着肩舆来抬呢?还是先自己走几步?”杨得意又殷勤地问道。

“不用肩舆,我自己走走便是。 ”刘姗笑道,“杨常侍入宫几年了?什么时候开始伺候陛下的?我一去二十余年,这宫里的许多事。 都不熟悉了。 ”

“公主为大汉受苦了。 ”杨得意说道,“得意入宫也有十余年了,陛下即位后就开始伺候陛下的。 ”

“哦。 ”刘姗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陛下安排我暂住宫里,可我离开许多年,很多规矩怕都不知道了。 却不知现如今的大长秋是谁?”

“大长秋是石达大人。 ”

“石达?”刘姗惊讶道,“他现在。 应该有些年纪了吧。 ”

“是啊。 石达大人历经三朝,算是元老了。 ”

“石达是什么时候开始任大长秋的啊?”刘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石大人,是元光六年开始任职的。 ”杨得意扶着刘姗走着,“公主,小心脚下。 ”

“元光六年。 ”刘姗默默玩味着这个年限,眼角忽然瞄见一匹马儿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那是……”刘姗看得并不真切,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杨得意,只见杨得意脸上满是惋惜。

“那是陈娘娘。 ”杨得意答道。

“陈娘娘?”

“就是。 堂邑侯府地陈娘娘。 ”杨得意见刘姗没反应过来,便又解释了一番。

“阿娇!”刘姗眉『毛』一挑,再转身去看时,已只剩下地上扬起的烟尘,“我记得。 从前宫里是不许骑马飞驰的?怎么我这些年不在,规矩就改了吗?”

“不是,不是。 ”杨得意忙摇了摇手,说道。 “陈娘娘,那是陛下特许的。 不过,她素来极懂规矩,倒很少在宫中骑马。 只是这一次,唉。 ”

“这一次怎么了?”

“这一次大概是为了冠世侯的事急得吧。 ”杨得意说道,“他们姐弟感情极好,这次出事,也不知会怎样伤心呢。 ”

“冠世侯是阿娇的弟弟?”

“是义弟。 不过。 也好得跟亲手足似的。 ”

“这样啊。 ”刘姗若有所地想着。

“公主,奴婢是先带你到处走走呢?还是直接到披香殿休息?”杨得意不愿多谈这个,便转移话题道。

“你还是带我到处走走吧。 ”刘姗微笑着说道。 她又转过头,指着胡猫儿和阿犁,说道,“你派人把他们俩送到披香殿去,替我先打点打点好了。 ”

陈jiaochuan着气,在堂邑侯府门前停下了马。 在周围一众文武百官的惊骇目光中。 走进了灵堂。 刘彻刚第一个上完香,就听到外边一阵『骚』动。 转过头去,却是阿娇来了。

“阿娇。 ”刘彻见她神『色』不对,不禁感到有些担心,忙上前去拦住她,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陈娇却恍若未闻,拨开刘彻地手,直直地朝灵位后的棺木行去。 她抚『摸』着棺木前雕刻的“汉冠世侯纪稹”六字,轻声呢喃道:“稹儿,为什么好多事都不和姐姐说?你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那语调轻柔至极,仿佛在面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阿娇。 ”刘彻看她此刻的表现,不禁有些惊疑不定,便伸手拦下她,说道,“你累了。 我们先回去吧。 ”

“等一下。 ”陈娇躲开了他的手掌,脸『色』大变地转过头,问陈季须道,“哥,棺木怎么不是红木的?你欺负稹儿不是你亲弟弟吗?”

“不是。 没有。 ”陈季须忙摆手说道,“棺木是军中准备的。 ”

陈娇又着恼地转过头,看向霍去病,说道:“亏你还是他地好友。 怎么连这点小事也这么不经心?”

霍去病看着陈娇异常精神的面容,上前一步,说道:“娘娘,你。 微之他不希望你太伤心。 这是他的遗言。 ”

“遗言?”陈娇双眼十分无辜地看着霍去病,随即醒悟过来,说道,“是稹儿要告诉我的话吗?我就知道,稹儿最乖了,从来都不会让我为他担心、伤心的。 ”她转过头去,拉住刘彻地手。 念叨道:“稹儿最乖了。 你知道的。 他在宫里朝中,待人处世,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 从来都不会让我闹心,还常常逗我开心。 ”

“朕知道。 ”刘彻扶着陈娇,小心地应道。

“可是,我对他不够好。 他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 ”陈娇忽然恼了,她重重地往自己头上捶着。 说道,“好多事,我都没发现。 我这个姐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应该对他更好一些才是,因为他只有我了。 ”

“阿娇!”刘彻大惊,忙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阿娇。 你对稹儿很好,很好。 我们都知道。 ”

“不对。 还不够好。 ”陈娇执拗地摇着头,说道。

“阿娇。 既然来了,先给稹儿上柱香吧。 ”刘彻将她地双手都扣住,安抚道。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稹儿的。 你给稹儿上柱香,先去后院休息。 等他们都走了,你再来陪稹儿也不迟。 ”

陈娇略微有些疑『惑』地看着其他人。 皱着眉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是稹儿的朋友。 不能拦着稹儿交朋友。 我得先走。 ”

刘彻脸『色』铁青地护着陈娇回到后院,刘嫖也极为不放心,她将诸事交待给陈季须也匆匆跟了过来。

“娇娇这是怎么了?”刘嫖见刘彻从房里出来,忙问道。

“姑姑。 ”刘彻低声说道,“也许是刺激太大了。 朕已经宣了太医,一会儿让他看看就知道了。 ”

“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刘嫖面『色』不好地说道。

太医令很快奉命而来,他为陈娇把脉后。 出来回报道:“陛下,娘娘应是受刺激过度,所以才会行为反常。 但是臣观她,似乎神智又是极为清醒的,对于冠世侯之死也没有疑义。 心中所念,不过是为侯爷完善身后事而已,待她心愿得偿后,应该就会恢复了。 ”

刘彻看着房内。 眉头紧皱着。 默默念道:“心愿得偿。 ”

刘嫖看着在纪稹房中缝制着寿衣,心中不住地叹着气。 她转过身。 对霍去病说道:“那日之后,她便不愿意离开这个房间。 无论吃睡都要在这房内,说是想知道这些年,稹儿不在她身边,都是怎么过的。 ”

“有什么办法能让娘娘暂时离开一下吗?”霍去病眉头微皱,说道。

刘嫖先是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转头问道:“纪稹房中,到底有什么事物是不能让阿娇看见的?”

“那是他心中最为隐秘之事,请恕去病不能说。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只是那事物,若为娘娘所见,只怕会更刺激到她。 ”

“一会儿,她会去灵堂和稹儿说话,你可进去将东西取来。 ”刘嫖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动作要快些。 ”

“多谢大长公主成全。 ”霍去病拱手说道。

过了一会儿,陈娇果然离开了房间,捧着寿衣往灵堂走去。 霍去病便成绩闪入房中,开始找寻纪稹所说之物。 他拿起房间一角的箱子,低声说道:“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

“阿娇,你先去和稹儿说说话,东西我帮你拿就是了。 ”

“不用了。 我自己来。 ”陈娇想也没想拍开刘嫖的手,向内行去。 门一推开,见到地正是捧着箱子的霍去病。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娇一愣,随即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箱子上,喊道,“谁准你拿稹儿的东西了。 ”说罢,一挥手就要将箱子抢过来,霍去病措不及防下,箱子脱手而去,在空中打了个滚,内中事物掉落了出来,在空中飞扬而下。

“这是……”刘嫖看着那些飘落出来的稿子,惊了一惊。

陈娇仰着头,看着一张张画稿飘飘『荡』『荡』,落了一地。

“姐姐,你在做什么?画画吗?”

“对啊。 这叫素描。 ”

“好神奇啊,画得这么像。 ”

“稹儿要学吗?姐姐教你啊。 ”

陈娇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那些画稿。 从幼稚的笔触到成熟的笔法,一张又一张的画稿上,画地都是同一个人。

初见面时,在月下哭泣地她;辽东城外的旷野上。 提着裙子飞奔地她;昭阳殿中抚琴而笑的她;抱着葭儿,呢喃细语地她……

只要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作画者毫不保留的感情。

陈娇捧着画稿,终于忍不住留下了眼泪,她将头埋在膝盖间,发出了低低的咽呜声。

“不,稹儿。 对不起,稹儿。 ”

霍去病亦拿起其中一张画稿。 神『色』黯然地看着,他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已地陈娇,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你永远说不出口的,一直在死前还念念不忘地秘密。 即使到死也不愿让她知道,一心掩盖的秘密。

“阿娇的心病好了?”刘彻惊喜地看着刘嫖,问道。

“已好了。 她现在十分清醒呢。 说想和你说说话。 ”刘嫖叹了口气,说道。

“清醒了就好。 ”刘彻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纪稹的死在朝中带来诸多余波。 他都还未及处理,而陈娇的状态又让他极其不放心,现在心事总算是去了一样了。

刘彻推开房门,看到陈娇削瘦的背影正站在窗边。

“阿娇。 ”刘彻走上前,搂住她。 说道。

“能把稹儿地葬礼,交给我处置吗?”陈娇开口问道。

刘彻知她对此事极其在意,也不拂逆,说道:“当然可以。 你是他的姐姐。 不是吗?朕近日也想过了,稹儿立了这么大功,现在虽然去了,不过我打算加封他为上将军,与大将军同列大司马。 谥号为昭桓。 取其昭德有劳、辟土服远之意,好吗?”

“这些,都随你吧。 ”陈娇疲惫地合上眼睛,“我只想为稹儿寻一处他能满意安睡之处。 让他和他生前难以相聚之人相聚。 ”

“生前难以相聚之人?”

“你能下旨赦免主父偃昔日之罪吗?”陈娇低声问道。 也许是在这个时代久了。 她也开始相信所谓地死后哀荣,此时此刻,这些似乎是她唯一能为纪稹做的。

槐里孔府

陈娇从车上下来,望着门檐下挂着的缟素,神情有些悲悯。 阿奴敲了敲门,孔车将门打开,看到身着华贵衣料,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陈娇。 立刻猜到了些什么。

“想必。 您就是孔丈人吧。 ”过了这许多天,陈娇清瘦不少。 但是人总算是恢复了。

“夫人。 ”

“我是代纪公子来了。 晚来了三年,真是抱歉。 ”

“不敢。 不敢。 ”孔车惶急道,“晴小姐和夫人都在里面,夫人请进。 ”

纪清自然是一如既往的疯癫,而主父晴也是跟着主父偃见过大场面地,虽然紧张,却也没有失了礼数。

“想必,这位就是晴姑娘吧。 ”陈娇低声道,“晴姑娘不必多礼,稹儿唤我姐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 ”

“是,夫人。 ”

“稹儿地陵墓,我打算修在辽东城。 ”陈娇说道,“那里,有他从前地故交好友们,又是我们从前朝夕相处的地方。 如今匈奴祸患已除,想必他能过得很平静。 ”

“多谢夫人费心了。 ”主父晴和纪稹相处三年余,对他地心事自然也知道一些,听着陈娇的安排,不禁落下泪来,“稹弟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

“……欣慰吗?”陈娇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可我终究不能再为他做更多了。 ”

“夫人?”

陈娇摇了摇头,甩开折磨自己的那许多念头。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角落里已打包好的行礼,惊了一惊,问道:“我今日来,是想问,姑娘今后的打算的。 可是,姑娘这是?要外出吗?”

“不是。 ”主父晴开口说道,“我们是想,等朝廷定好陵墓后,搬迁到附近结庐而居。 我想,义母也会希望离稹弟近一些地。 ”

“这样吗?”陈娇叹息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我已求陛下,允我将主父大人迁葬到稹儿身侧。 你们也可一起为他守陵。 ”

孔车与主父晴听到此话,不由得又惊又喜。 由于主父偃是获罪而死之人,他们平素拜祭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免得被人知道,列入九族范围内而被追捕。 这下得到陈娇的允许,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既然你们早决定了。 待护送稹儿的队伍出发,我会派人来接你们一块去的。 ”陈娇说道,“以后,若有缓急之事,叫人送封信到宫里来,我一定会帮你们解决的。 若入不得宫,叫人送信到堂邑侯府也是一样。 ”

……

纪稹的灵柩在长安城中停不到半月,便又开始了茫茫旅程。 走的那一日,霍去病携曹襄等军中好友在城门外相送,他们不无诧异地看着被称为纪稹母亲地纪清,脸上满是困『惑』地神情。

陈娇径自走到灵柩旁,拿出小刀,削下一小撮长发,交予主父晴,说道:“我把这个埋在稹儿身侧吧。 我去不了辽东,可至少能留下些什么,供他想念。 ”

霍去病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叹息。 他也走到纪稹的灵柩前,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将你娘地事情,瞒得如此彻底。 现在,我也真想问问,你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许久又叹了口气,说道:“罢了。 如今你也总算不用再去想那些了。 所有你从前烦恼的,如今都交给我来想了。 匈奴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一定会叫所有害了你的人,付出代价。 ”一句结束,他的双眼已呈赤红『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一)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一)

“明年,匈奴遣使求和亲。 帝令群臣廷辩之,张汤、桑弘羊力主再战。 狄山丑抵汤,主和亲。 是时,骠骑携剑上殿,以剑对山曰:复有言和亲和议者,誓斩于剑下。 帝亦允骠骑之意,以和亲为非计。 ”

——《史记匈奴列传》

“大哥,管家说你今日又没有吃饭。 ”霍光端着盘子走进书房,说道。

“小光啊。 ”霍去病转过身,看向霍光,笑了笑,说道,“不打紧,现在还不是很饿呢。 ”

霍光看着霍去病鬓角的银丝,难过地低下了头。 只不过是半年时间,少了纪稹的陪伴,霍去病就变了。 每日不过是在公署和家中来去,过去的好友如曹襄等人也都不再联络,全心都扑在了对匈奴地图和形势的研究上,人也变得越发的孤僻起来,做事更是肆无忌惮。 年前听说匈奴派了使团来和议,他甚至带剑上殿,在御前威胁大臣,叫霍光吓了一大跳。 幸而后来皇帝并不怪罪,才免了一场大祸。

“哥,不饿也得吃啊。 ”霍光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然怎么有力气为纪大哥报仇呢?”

霍去病听了这句,便停下手来,转过身,说道:“也罢,既然你如此说。 ”

兄弟两人一边吃饭,霍光一边小心地问道:“嬗儿最近哭闹得厉害,我看嫂子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大哥。 你不她们吗?”

霍去病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头,说道:“不必了。 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便是。 ”

“是。 ”霍光也不敢反驳,只低声应道。

“侯爷,小公子,长平侯与陈詹事来访。 ”兄弟二人才说了几句话,管家便进来禀报道。

霍光立刻知趣地说道:“哥,那我先出嫂子和嬗儿。 ”说罢。 他便出了书房,便到了另一个院子里,探望侄儿霍嬗母子。

“是小叔来了啊。 ”现任霍夫人看到霍光,高兴地招呼道。

她本是章台街的卖笑歌女,只是有幸得了霍去病的一夜风流,竟然就身怀有孕了。 在霍去病出征漠北的那段期间生下了儿子。 以她的出身,原本不指望能当上什么正室,后来带着孩子上门也只是希望能够借着孩子。 脱离娼籍,求个衣食无忧。 谁知道,冠军侯的心思却不同常人,他确定了孩子地血缘后,只淡淡说了一句:“霍家的孩子。 自然不能再做私生子了。 你既是孩子的母亲,明日我便会启禀圣上,娶你过门。 ”

当朝骠骑将军要娶一个歌女为正妻,这事。 若在平时自然会闹得整个京城乃至内宫都天翻地覆。 可那会儿,满长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冠世侯的死亡上,连宫里人也只是皱了皱眉,便传话同意了。 至于卫家人,自然是强烈反对,可是霍去病不理会这些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对着上门的卫青赌了一句话回去,说道:“我的孩子自然不能是私生子。 既然要娶进门,正妻的位子。 反正也是空着,送给她也无妨。 ”

如此,她也便成了正儿八经地侯爵夫人,虽然丈夫从不亲近她,但是想到自己的出身能有这番遭遇,她却已是非常满足。

“嬗儿今天乖吗?没有哭吧。 ”霍光笑着问道。

“没有,他今天可乖巧了。 ”霍夫人笑着答道,一边说。 一边献宝似的把儿子抱了出来。

“乖孩子。 ”霍光逗弄着霍嬗说道。 眼睛却不觉向书房方向望去,心中道。 也不知道长平侯和陈詹事来做什么?

卫青看着神『色』憔悴的侄儿,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就是纪稹死了,你也没必要变着法折磨自己。 ”

“……我只是想替他报仇。 ”霍去病说道,“那些匈奴人,胆敢背起我的信任,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卫青知道,引来赵信的那些匈奴人完全是因为霍去病的力保才能进入漠北远征军中的,他们最后地反水在军中朝中都引起了极大的争议,而霍去病自己亦因此受连累不少,纪稹原属的一些旧部对他很不谅解。 想必就是霍去病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识人不明吧,现在这般不顾身体的做法,不过是在自虐,求个心安罢了。

“匈奴已是元气大伤了。 ”陈掌拾起案上画得满满地行军地图,说道,“消息来报,伊稚邪已带了一些人向西逃窜。 虽然陛下拒绝了和亲之议,但是几年之内,休养生息却是必定的。 你如此做法,万一积劳成疾,岂不是弄巧成拙吗?”

霍去病听了陈掌的话,只是微微撇过头去,却不说话。

“偶尔也和朋友出去走走吧。 不要太累了。 ”卫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舅舅和爹今日来,有什么事吗?”霍去病不愿意和这两位长辈多说,只开口问道。

陈掌和卫青对视了一眼,轻咳了一声,说道:“是这样地。 我们这里有一份一众臣公所上的表奏,希望你也能在上面署名。 ”

霍去病接过表奏,摊开来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 奏折上的内容,说的是将诸皇子年纪渐长,要求将其分封之事。

“按照惯例,也该是时候分封了。 ”陈掌一面观察着霍去病的表情变化,一边说道,“今上不足四岁就被封为胶东王,而今连最小的四皇子都已五岁了。 便是暂时不就藩,这王位还是早点定下的好。 ”

霍去病扫过后面的署名,几乎囊括了大半朝臣,其中还有许多勋旧贵戚。 他冷冷一笑。 说道:“爹真是好手段,连这些人也能说动。 ”

陈掌自然听出了霍去病语中地讽刺之意,他也不分辨,只淡淡一笑,说道:“去病,我只是按规矩办事。 当年,商山四皓让高祖知道太子羽翼已成,而今。 这也不过是同样的意思。 ”

“既然爹如此有把握,那想必也不欠我这一个签名了。 你们拿回去吧,我不会签地。 落井下石这种事,我不干。 ”霍去病将奏折丢到地上,拂袖转身,说道。

陈掌将奏折从地上拾起来,吹去上头的灰尘,说道:“去病。 你觉得为什么陛下明明对我们卫家恼怒万分,却始终没有降下雷霆之怒呢?”陈掌问道。 他见霍去病默不作声,便自行解答:“那是因为,第一,诸皇子年幼。 资质未定,陛下想再看看,以陛下本心自然是取贤以嗣。 第二,是因为你。 陛下爱惜你人才难得。 不愿令你寒心难做,所以他虽然限了我们的权,却没真正起了杀心。 第三,之前陈家有纪稹、李希,又有墨门之助,陛下需要一个平衡它的事物。 ”

“而今,纪稹已去,陈家骤失擎天柱。 平衡已经失衡了。 ”陈掌缓缓说道,“如果不进一步展示我们卫家如今的得人心,只怕,卫家很快就会有人死于屠刀之下。 去病,那是你乐见的吗?”

霍去病身子一震,转过身来,看着陈掌。

“分封,一则是为了确立太子与其余诸皇子之间地尊卑之份。 二则是为了让陛下知道。 他若轻易动了太子,必定会招来满朝非议。 ”陈掌说道。 “这份奏折,若再有你这位骠骑将军地签名,震撼力将更大。 至于落井下石,去病,你真地觉得,让四皇子继续留在长安会是件好事吗?”

“这样吧。 爹和你做个协议。 ”陈掌进一步引诱道,“你若签了这名,从今往后,只要不威胁到太子,我们卫家绝不对四皇子以及陈娘娘下手。 这样,可比你自己费心保护她们,要省力得多了。 ”

霍去病转过头,看着陈掌以及卫青,迟疑道:“爹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陈掌抿唇说道。

未央厩

胡猫儿一路小跑,跑到未央厩,将自己新得来地赏赐送到了好友金日磾的手里。

“这是什么?”金日磾看着手中的蜡烛,问道。

“是蜜烛。 公主赏赐给我的。 ”胡猫儿说道,“你拿去卖了钱,就可以给你娘治病了。 ”

金日磾看着手中的蜜烛,心中略略有些感动,说道:“猫儿,谢谢你。 这半年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一家人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 ”

“没事,没事。 ”胡猫儿挥了挥手,说道,“当初是我建议你来大汉的,如今出了事情,自然该由我帮着你。 ”

自从纪稹的死讯以及如何死亡地事情传告天下,当日许多投降而来的胡人的忠诚度受到了从民间到朝廷的全体质疑。 金日磾这样的俘虏地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不但被周遭邻居欺侮,便是连未央厩里的同伴们也看不起他,若不是因为他养马确实有一手,只怕未央厩令已下令将他抽死算了。

两个好友正用匈奴语说着闲话,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未央厩令亲自领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走进了马厩内。 未央厩令看到胡猫儿和金日磾,开口说道:“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替冠军侯将马儿栓好。 ”

“是。 ”胡猫儿虽然不是未央厩的人,不过,为了不让金日磾难做,也便立刻跑了上去。

“你们是匈奴人?”霍去病耳朵尖,早已听到了二人闲话时说地言语。

“是啊。 ”金日磾新生警惕,悄悄将胡猫儿拉到身后,应道。

胡猫儿却全然未觉,还伸手去牵马缰,霍去病见他手伸来,第一个直觉反应就是抽出鞭子打去。

“啊!”胡猫儿只觉得手上一痛,两只手的手背上已是鲜血淋漓,足见力道之狠。

“谁准你们碰我的马了。 ”霍去病冷然道,“未央厩令,去唤个汉人来。 不要让这些匈奴人碰我的东西。 ”

“是,是。 ”未央厩令一边哈腰,一边退开。

胡猫儿与金日磾立刻被蜂拥而来的人们,挤到了马厩外,金日磾看着胡猫儿满手的鲜血,急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你疼不疼?”金日磾将衣衫撕下一半,为他包扎道,“我给你包上。 ”

胡猫儿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安慰他道:“没事,没事。 我宫里有金创『药』,我自己回去包扎一下,就会没事的。 ”

胡猫儿匆匆和金日磾道了别,强忍着疼痛赶往披香殿,却在门口遇上了正出来散步的刘姗。

刘姗皱着眉头看向胡猫儿,问道:“猫儿,你这是怎么了?手怎么了?”

措不及防下,胡猫儿只好将刚才在未央厩中地事情全盘托出。 刘姗冷冷一笑,说道:“倒是听说那位冠军侯『性』情大变,如今对匈奴人都很是凶神恶煞。 没想到,竟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

“公主……”胡猫儿干巴巴地望着刘姗,知道她这是怒极反笑。

“猫儿,你去前殿那儿等着。 等他一出来,就请他到披香殿一叙。 就说,我南宫公主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有一件极机密的事情要告诉他。 ”刘姗转了转眼珠子,如此说道。

阿犁看着胡猫儿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担心道:“阏氏,那位冠军侯很厉害的。 你又何必为了猫儿和他对上呢?可千万别。 ”

“你放心。 ”刘姗玩弄着手边的珠链,说道,“猫儿虽然是你的孩子,不过这些年来在我身边长大,一直很乖巧,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我自然容不得人欺负他。 而且,他只是给了我一个借口而已,我早就想再会会这位冠军侯了。 ”

“不可能。 ”霍去病铁青着脸,看着刘姗。

刘姗微微低下身子,折下一朵初生长的花儿,笑着说道:“侯爷如果不信,大可自己查去。 我对你们陈家和卫家之间地争斗是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大汉若真想赢过匈奴,这么排斥匈奴人归降,只会刺激得他们众志成城,誓死反抗。 这可没什么好处。 为了这,所以我才提醒侯爷地。 ”

“你说的,我会去查清楚地。 ”霍去病说道,“可是,我姨丈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二)

刘姗轻笑着看着大受打击的霍去病离去,知道他此刻嘴上说不信,心中怕是已信了五分。

“阏氏,你和这位将军说了什么?怎么他现在这幅样子?”阿犁是听不懂汉语的,她好奇地问道。

“说了什么啊,只是说了那一日晚上,我们看到的事情而已。 ”刘姗柳眉轻扬,以匈奴语对阿犁说道。

“那一日晚上……”阿犁恍然大悟,说道,“是我们初到汉军营地的那天晚上,阏氏你非要出去走走的时候,看到的吗?”

公孙贺的闪避以及凑巧导致了纪稹被刺的举动,虽然做得巧妙,混『乱』之间,也真的没有人注意到他,加上后来赵信的随之来袭,很容易让人认为这一系列的袭击都是赵信的精心策划罢了。 所以就连霍去病也这样被轻易瞒过了,没有丝毫怀疑。 可是这些人里,却不包括从头到尾都在纪稹、公孙贺二人身侧,接受他们保护的刘姗。

刘姗没有漏过在纪稹中剑倒地的那一刻,公孙贺嘴角微微泛起的笑意,没有漏过事后他对那些『乱』兵的下手狠辣,更没有漏过当日深夜,他负责处理『乱』兵尸体时,故意命人将其中几具尸体以刀剑砍为肉泥。 见多了匈奴贵族间的内斗的刘姗,几乎是本能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将这一切都掩盖了下来。 因为她当时初归大汉,还没机会仔细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阿犁,花都摘得差不多了吗?”刘姗懒洋洋地问道。

“差不多了。 ”

“那我们去昭阳殿吧。 阿娇,一定等久了。 ”刘姗捧着鲜花,袅娜地向昭阳殿方向行去。

“娘,我给你弹琴听。 ”刘葭乖巧地陪在母亲身边。 讨好道,“前几天,萃婶婶又教了我新曲子了。 ”

陈娇靠在软榻上,朝她笑了笑,说道:“好啊。 让娘看看你是不是进步了。 ”刘葭得了母亲的允诺,欢呼雀跃地呼喊着宫女们将琴摆上案,摆好姿势,开始弹奏了。

为了纪稹的事情。 刘彻将这个滞留在外的女儿给招回来后,就没有再让她离开了。 而陈娇在处理完纪稹的葬礼后,一场大病,醒而复昏,如此反复了数月,几次都有丧命之险,让刘彻更难放心,也留着一双儿女在她身侧时刻守着。 也可让陈娇心情好些。

“阿娇妹妹,今日心情可好些了吗?”刘姗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 刘葭听到这声音,也停下了手,甜甜一笑,说道:“娘。 是南宫姑姑来了。 ”

刘姗很快来到了母女二人地身边,她笑着将花递给飘儿,说道:“就知道妹妹醒了。 这是花园里新开的,姐姐摘一点来。 放你殿内,也可作赏心悦目之用。 ”

“姐姐费心了。 ”陈娇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她与刘姗从前并无太多交情,毕竟在阿娇完全懂事之前,刘姗就去了匈奴。 只是,刘姗归汉之后,暂住宫中,由于刘彻对这位姐姐的格外照拂。 经常『性』地宣她一起用膳什么的,两人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 而刘姗许是常年在外,在长安认识的故旧并不多,拜见了太后与先皇的陵墓后,也只能和姐姐平阳公主,妹妹隆虑公主间走动,不过大部分时间她还是留在宫里,因此倒是特别喜欢往昭阳殿这头来窜门子。

“姑姑。 ”刘葭对这位新姑姑也不排斥。 一见面就甜甜地喊道。

“乖孩子。 ”刘姗低下身子。 『摸』了『摸』刘葭的脑袋,问道。 “怎么只有你在?弟弟呢?”

“弟弟困了,阿奴带他去睡觉。 ”刘葭仰着头,回答道。

刘姗笑着陪陈娇和刘葭闲谈了一会儿后,便找了个借口将刘葭打发了出去,单独留下与陈娇对话。

“姐姐有什么要说吗?”陈娇经过这许多年地历练,一眼便看出了刘姗今日的来意似乎不那么简单,主动开口问道。

“原本阿娇妹妹你现在身子不好,这些事,是不该拿来烦你的。 ”刘姗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这事,却又实在严重,事关我那月关侄儿,却是不得不烦扰你了。 ”

“月关?怎么了?”听到儿子的名字,陈娇立刻振作起精神问道。

“我也是才知道的。 ”刘姗说道,“听说今日朝会上,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上奏请求分封诸王,以固天下。 附议之臣多达半数。 如果此议被采纳,我怕我那月关侄儿年纪小小,却要早早离父母远去了呢。 ”

“你说什么?霍去病他竟然……”陈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姗。

“事后,陛下倒是宣了冠军侯单独相见,只是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 ”刘姗继续说道,“如果皇帝真的做了决定,阿娇妹妹你可得早做打算啊。 ”

陈娇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此事,多谢姐姐告知。 阿娇知道了。 ”

送走了刘姗后,陈娇立刻寻来飘儿,着她去打探今日早朝之事,证实了刘姗所言后,她不禁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人走茶凉,本就如此。 他原就是为家人,如今连稹儿都不在了,又哪里能指望他会手下留情呢。 ”

“娘娘,你看这事可怎么办啊?小皇子还那么小,若真的分封就藩,以后再想相见,可就……”阿奴听了之后,急得都快掉下眼泪来了。

“娘娘,要不要去请大长公主和李大人入宫来商量一下。 ”飘儿如此提议。

“不用了。 ”陈娇断然拒绝,说道,“娘年纪大了,不必用这件事打扰她。 李大人……”她苦笑一下,说道,“也不必找他。 这事我会自己处理。 ”

“所以,那一晚。 公孙大人的确将那几个『乱』兵地尸体砍为肉泥了?”霍去病看着底下的几个兵士问道。 事隔半年多,当初那几个叛兵的尸体早已不可寻觅,他只能通过询问当时在场者,来了解当时的情况。

“是啊。 ”那兵士坦然答道,“公孙大人说他们的行径太过可恶,说要效古人鞭尸之行,以泄愤。 ”

“那你们可还记得,公孙大人砍地。 是那几个『乱』兵尸体的哪个部位?”霍去病又问道。

“哪里?”几个兵士相互讨论了一下,最后答道,“是胸口。 公孙大人说,要将这般黑心背德之人的心给挖出来看看。 ”

霍去病合上眼睛,说道:“小光,让他们退下吧。 ”

“是。 哥。 ”霍光乖巧地应道。 他一边吩咐那几个兵士离开,一边奇怪看着自己的哥哥,不明白为什么事隔半年之后。 他忽然对那次突袭又有了兴趣。

是地。 就如南宫公主所说,姨丈的所作所为大有可疑。 为了纪稹的死而鞭尸泄愤?别人或许能相信这个理由,可是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卫家人对于纪稹的死感到多么地欣喜。 且不说,与纪稹有宿怨的公孙敬声是如何迫不及待的在家里大开宴会庆祝。 便是连自己的娘亲、姨娘等人提及此事,嘴角都会出现不自觉地笑意,泄『露』她们真正的心情。

鞭尸却又专挑胸口下手?霍去病扶着额头,轻笑起来。 据他所知道。 卫家所圈养的死士,在胸口处都会有一道标记,那是忠于卫家的标记。 这鞭尸,是否也可理解为,姨丈害怕他发现事情地真相,急不可耐地先一步将证据毁灭了呢。

“哥,人都送走了。 ”霍光走进房内,对霍去病禀报道。 “哥怎么忽然对那时的事有了兴趣?”

霍去病抿着唇,并没有回答他。 霍光见他不说话,便又转移话题道:“刚才,詹事府那边派人来说,老夫人病倒了,让哥你回去探望一下。 ”

“我娘病了?”霍去病缓缓转身,看着霍光。

“是啊。 ”霍光答道,“说是哥你出征前就病倒过一次。 那次严重到人都昏『迷』不醒了。 只是那时候怕你心中挂念。 没对外说。 其实当时,她连阳石公主的婚礼都没法出席。 后来调养了大半年。 可算是好了。 却不知道怎么的,这次又复发了。 ”

“我娘,病得那么严重?而且之前还昏『迷』不醒过?”霍去病皱起眉头,毕竟是身生之母,他地心思倒是被转了一些到这里来。 他抬脚就要往外走,衣袖挥动间,将随身携带地平安符掉到了地上。 霍光忙弯下身子帮他拾起。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姨娘托我来的。 她给你缝地。 不然你这破地方,你以为我爱来吗?”

“我娘,最近身体好吗?”

“还不错。 她正忙着帮阳石公主筹办婚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自然也好。 ”

“你还真倒霉,竟然碰上了匈奴主力。 ”

“是啊。 他们好似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似地。 ”记得那时候,纪稹的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随口抱怨。 只是意气风发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霍光弯腰拾起平安符,交还给他的一瞬间,十个多月、半年前的一幕幕在霍去病的脑海里交织着闪现。

“难道……”霍去病扶着额头,退了半步。

“哥?”

“……小光,你说我娘病到昏『迷』,那她应该没办法给我缝制平安符才是。 ”

“是啊。 这又怎么了?”

“以前,她送平安符,从来都是派遣府里的老人来的,为什么那一次派了卫伉来?如果真地病得不愿让我发现,不是应该让一切保持原样吗?”

“哥,你怎么了?”霍光担心地往前靠近,想要伸手去触『摸』霍去病的额头,却发现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哥,你病了吗?”

霍去病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过身,向马厩飞奔而去,留下霍光在他身后担心地追着。 霍光见霍去病骑上马。 飞奔而去。 霍光一下子急了,他对管家喊道:“快让亲兵们去追侯爷,看看他去了哪里?”

霍去病一路闯进长平侯府,风风火火地推开卫伉的房门。 卫伉正在房内和自己新娶的小妾tiaoqing,见霍去病闯了进来,他理了理衣衫,邪邪一笑,说道:“这不是去病表哥吗?有什么事?”

霍去病从腰间抽出剑。 直指着卫伉,冷冷地说道:“叫她们全部出去。 ”

卫伉的娇妻美婢们被吓唬得不轻,只有卫伉不在乎地拍了拍小妾的屁股,说道:“出去吧,没看我们的骠骑将军发火了吗?”打发走那些大呼小叫地女人们后,卫伉正视着霍去病问道:“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招惹了将军你啊?”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地安慰,霍去病一路闯进来。 动作这么大,这会儿肯定已经有人去请卫青了。 霍去病火气再大,也不会,更不敢当着卫青地面杀了他的儿子。

“你偷了我房中地行军图。 ”霍去病用冰冷的剑锋正对着卫伉,用的是肯定句。

卫伉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许多。

“谁告诉你地?”卫伉问道。

“这不重要。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卫伉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面上又开始呈现出无所谓的神『色』。

“果然是你们。 竟然是你们。 ”霍去病握剑的手将冰冷的剑柄越抓越紧,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是我们如何?你打算为你那知己报仇吗?”在房门被再度推开的那一刻。 卫伉傲据地仰起了脸,对着霍去病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挑衅道,“你若有胆量,大可以一剑,朝这里,刺下去。 然后是你爹,是公孙姨丈。 ”

“住口!”霍去病感到心中的那股愤怒不可遏制地涌上来。 手中剑便毫不客气地朝卫伉落下。

“住手!”卫青地声音亦随之赶到。

卫伉连身子也没动,看着被卫青打飞的剑从自己的身侧飞过,他甚至清楚看到,在剑刃上一闪而过的自己的眼。 待那剑『插』入柱子里,卫伉缓过神,卫青和霍去病已交手数招。 他二人多年未曾动手,这一次对招,一个盛怒之下。 一个心系爱子。 倒是全部留手,若非手中没有武器。 怕已和生死相拼无异。 到底是霍去病年轻力壮些,他地武艺虽然全系卫青所传,如今却也已到了青出于蓝的时候了。

在有限的空间里,几个腾挪绕开卫青后,霍去病左手直取卫伉,在他掐住卫伉的脖子后,房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去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伉儿哪里得罪你了。 ”卫青见儿子已经在霍去病掌控之中,也便停下了动作,皱着眉头问道。

“嘿嘿。 霍去病,你很生气吗?很想杀了我吗?”卫伉却毫不在乎自己地生死,继续挑衅道,“那你就来啊。 杀了我。 可是,我不过是实施计划的小卒子罢了。 你只杀了我,可远远不够。 ”

只这短短几句话,卫青便听出了一些苗头,他心头一跳,忙上前按住霍去病的手,说道:“去病,你先放手。 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就是。 ”说罢,他开始使劲往霍去病手上按去,说道,“松手。 ”在卫青的一句句劝说下,霍去病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卫伉桀傲地看着霍去病,毫不退缩地说道:“事情做了也便做了,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想遮遮掩掩的。 纪稹是我们弄死的。 你爹定的计,我盗的行军图,可惜他命大没死在两军阵前。 然后公孙姨丈顺势诱导了你手下那写匈奴降将,总算没让他逃过一劫。 所以,你若,你若想报仇,杀了我之后,可别忘了去杀了公孙姨丈,再回家杀了你爹。 ”

霍去病看着卫伉地眼神越发地冷冽起来,但是身子却再没有动作。

“只是你杀了我们,却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向世人解释你这悖逆之举呢?”卫伉不屑地笑道,“这理由,可不好编啊。 所以,你若真想报仇,我给你提供个最快最便捷的方法好了。 现在立刻,到宫里去,向我们的皇帝陛下说出一切,让他降旨来惩罚我们,拉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 这办法,干净利落,还可以为你赢得大义灭亲的美名呢。 ”

卫青听儿子越说越不像话,大喝道:“伉儿,住口!”

卫伉却不理会他,只冷哼一声,说道:“你若不像拿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那就给我安安静静的滚出这个房间,别再拿剑指着本侯爷!”

霍去病僵直着身子,走过卫伉身边,将自己的剑从墙上拔出,『插』回剑靴内。 他没有理会卫青的呼喊,径自上马,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冠军侯府。

霍光自他出去后,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听下人来报说霍去病回来了,立刻跑出来相迎,焦急地说道:“哥,你去哪里了?不知道我很……”话没说两句,就看到霍去病似乎比出去之前更不对劲,他地脸『色』灰白,满脸死气,似乎是受了什么大刺激。

“哥,你怎么了?”霍光已长到了霍去病胸口地位置,他扶着霍去病的手臂,问道。

“噗!”

霍光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霍去病已是口吐鲜血地倒在他地怀中。

“哥!”霍光大叫起来,“管家,快去叫大夫。 ”

霍去病的神智却已经游离在身体之外,他对身旁纷『乱』的一切恍若未闻,眼前仿佛看到好友熟悉如往昔的笑容,在半空之中飘『荡』着。

微之,对不起。 害了你的,竟然是我,而不是别人,而是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三)

当刘彻走进昭阳殿的时候,夜已深了,他惊讶地看到陈娇仍然醒着。 自打病倒后,陈娇的身体比以前差了不少,偶尔他若来得晚了,陈娇肯定是挺不住先睡了,像现在这样这么晚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是极少的。

“怎么还不睡?”刘彻走到陈娇身侧,问道,“在看什么?”

陈娇放下书,看着刘彻,说道:“在看《治安策》。 ”

“《治安策》?”刘彻眉『毛』一挑,看着陈娇说道,“我倒不知道,你也会看这些。 ”

“只是看着,比较心有戚戚罢了。 ”陈娇拿起书籍,说道,“比如说,这一段,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

刘彻的眼神随着陈娇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而逐渐变化,当最后一个也字落定,他的神情终于转为平静。 他说道:“你知道了。 ”

“我从不曾期望月关将来能继承什么皇位,这一点,很早以前就和你说明了。 ”陈娇直视着刘彻说道,“可是他还太小,不到离开父母的时候。 你真的打算分封诸王吗?

刘彻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转过身来,说道:“其实,朕早就想过,也许有一天要面对这个问题。 只是没想到,来得比预料得要更快一些。 而为首之人竟然会是去病。 ”

陈娇没有答话,只静静地听着。

“如果朝廷在实施推恩令的同时,又不停册封新的诸王,那么推恩令的存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朕何尝不知道分封之害,只是,世人朝臣都以分封为常理。 有人领头要求分封后,朕却不允。 ”刘彻顿了顿。 说道,“这样,就难免会多出很多,心思摇摆之徒。 而朕并不想看到,朝臣们都为夺嫡之争而无心做事的局面。 ”

陈娇悠悠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难堪的局面,是因为我和月关,对吗?”

“不。 ”刘彻摆手道。 “不是因为你们。 而是太多人不听话,太多人还未及等朕老去,就开始考虑他们的退路。 从古至今,太少做臣子地人明白,他们效命的是皇帝而不是下一任的皇帝。 所以总有人,自作聪明。 ”

“朕不打算继续实行分封,如果可以,朕会在朕的手中。 将分封之制废除,让子孙后代不必再受此制之苦。 ”刘彻淡淡地说道,“但是,那需要时间。 需要很多时间。 ”刘彻说罢,走到陈娇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道:“此事,朕心中自有考量。 你不必担心。 朕绝对不会让月关离开你的。 ”

陈娇见他心中都有计量了,也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就好。 ”

霍光替霍去病擦去了额头的汗水,眉头不禁紧锁,想着大夫离去时,说的什么呕血之症,全因心结引起。 看着一直以来是支柱般存在地哥哥。 忽然间倒下。 他心中的惶急不安实在很难形容,无论他如何早熟。 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是因为纪大哥吗?霍光靠在扶手上,想着。 隔了这么久,大哥为什么又忽然想起了纪大哥的事?还特意找了当时的那些人来询问?刚才下人来报说,他离府之后,是去了长平侯府。 难道是和长平侯起了什么冲突吗?许许多多的线团在脑子里绕着,霍光终于昏昏睡去。

待他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批了一件中衣,而霍去病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悚然一惊,正想呼喊,就看到霍去病站在窗边,正向外看着。 感觉到霍光醒来,他转过头来,充满血丝的双眼泄『露』了一夜未眠的事实。

霍光不禁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哥,你地头发,你的头发……”

一宿未眠,霍去病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白发童颜,一如传说中一夜白头的伍子胥。

“全白了,是吗?”霍去病平静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霍光焦急道,“我马上去请大夫。 ”

“不必了,小光。 ”霍去病说道,“不必请大夫。 我没事。 ”

“可是……”

“我白发的事情,没必要到处说。 从今天开始,冠军侯府,闭门谢客,我谁也不想见。 ”霍去病说道,“若是卫家地人来说,你替我打发了便是。 ”

“去病知道了?”陈掌皱起眉头,说道。

卫伉耸了耸肩,说道:“看来事情的确如此。 ”

“他是怎么知道的?过去半年,他从未怀疑过,怎么会忽然之间就……”陈掌有些不安地踱步道。

“也许是公孙姨丈哪里做的不够干净吧。 ”卫伉看向公孙贺,说道。

“不太可能。 ”公孙贺说道,“所有知情之人,早已死于当时。 他不可能知道地。 ”

“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陈掌说道,“此事不问清楚,我总有些不安。 ”

“想弄清楚,估计也不能指望霍去病。 ”卫伉说道,“我爹一早已去他府上,他说身染重病,闭门谢客,连我爹都不见,更别说我们这些人了。 ”

“……”陈掌想了想,说道,“那我让他娘亲自去一趟,问问看。 ”

“也或者是姨丈你想多了。 ”卫伉说道,“当时的事,我们虽然做得严密,能瞒得过陈家人。 可霍去病毕竟还是我们这头的,他若仔细打探,怕也瞒他不住。 ”

“小心些,总是好些。 ”

……

“去病病了?”刘彻听到杨得意依律报上来的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不明白堪堪昨日才在自己的面前。 态度强硬地要求分封的霍去病怎么就忽然病了。

“说是还病得不轻呢。 ”杨得意说道,“据说,长平侯,陈詹事等都轮番去他府里拜访过了,却全吃了闭门羹。 ”

刘彻不解地『摸』着下巴,不明白那个素来对朝政不敢兴趣的去病为什么在忽然『插』手封王之议后,又忽然病倒了。 莫非也学会了某些老狐狸地称病避风的老招数吗?

“罢了。 派太医令前去探视一番,再来回报朕吧。 ”刘彻挥了挥衣袖。 说道。 关于封王之事,他早已有了决断。 正是要乘着这一次,看清楚朝中群臣的心态,霍去病此时躲开,倒也好省得他行差踏错,徒惹他不快。

事情果然如刘彻预想的那般,在他将封王之议,暂时搁置后。 就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上奏中提及此时,这当中浑水『摸』鱼者有之,别有居心者有之,全为公心者亦有之。 刘彻却只冷笑着,将奏折一一收入袖底。 事情一直喧闹了一个多月。 刘彻才终于在朝议之上,做了定论。

“元狩五年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广陵王。 匡为燕王,诸王年幼,皆留京,不就国。 ”

这就是朝臣眼中刘彻犹疑了一个月后,做出的决定。 在许多人眼中,是这位素来强硬的皇帝对掌控着军权,势力正甚的后族地妥协,似乎也标志着太子之位地彻底稳固。 可是只有一直以来十分亲近刘彻的李希和张汤才明白。 寄望刘彻懂得什么叫妥协是根本不可能地事情。 刘彻也曾经向窦太后,向窦家妥协后,那一次的妥协甚至长达六年之久,而他最终的报复却将窦家连根拔起,而进朝堂之上,早已不复见窦家人的踪迹。

……

“陛下已做出了决断了。 ”卫青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霍去病,说道,“去病。 你还要倔到何时?”

霍去病转过头。 看着卫青,发现他也明显苍老了不少。

卫青挺着腰。 看着霍去病,说道:“去病,卫家人是你地血缘至亲,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这个家,因你姨娘而起,到如今,为了保住它,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要学着改变自己。 ”

“舅舅是叫我忘记纪稹的死,彻底成为一个卫家人,对吗?”霍去病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从来就只是半个卫家人。 不像舅舅你,不像卫伉表弟,我姓霍。 ”

卫青看着霍去病的表情,说道:“那又如何?那一日,你无法面对伉儿的质问,就是你无法忍心让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 只此一点,那也便够了。 去病,不是只有你,要为了卫家牺牲袍泽之义。 相信舅舅,一切终究会过去的。 ”

“噤口不言此事,已是我最终地底线了。 ”霍去病说道,“如今,封王之事也定了。 我已为卫家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够了。 也希望舅舅和爹能记得当日答应我的话。 ”

卫青见他应承绝对不会再提及此事,不由得欣喜,以为霍去病想通了,便又问道:“那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是什么外人发觉了吗?”

“……我累了。 舅舅请回吧。 ”霍去病转过头,说道。

“去病!”卫青还想再说什么,见霍去病这姿态,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只道霍去病既然想通了,那么他总归有时间劝说他说出来。

霍光见卫青离开了,便走到房中,看霍去病怔怔地看着茶水,便上前说道:“哥,人都送走了,怎么还不休息?”

霍去病如梦初醒地看着霍光,开口说道:“小光啊。 ”

霍光从一旁拿了个披风披在霍去病身上,说道:“大夫说大哥你身子虚,要好好休息。 刚才见长平侯,一定让你伤神了,快别发呆了,去休息吧。 ”

霍去病抚『摸』着肩上的披风,说道:“不知不觉,你也长到这么大了。 大到可以照顾自己了,当初带你来长安地时候,你还那么小。 ”

霍光不明白霍去病为什么忽然提及当年事,只疑『惑』地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以后,好好照顾你自己和嬗儿,知道吗?”

“哥,你说什么啊?”霍光甩开心中的慌『乱』,忙说道,“我们不是都有你照顾吗?”

霍去病也不再说话,只笑了笑,说道:“小光,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回自己房里休息吧。 ”

“好。 ”霍光虽然不放心,但是他向来不会违逆霍去病意思,因此也只能怀着满腹心事转身离去。

“小光。 ”霍去病忽然又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是个严厉的君主,但是却也同时是个很念旧情的。 你以后若出仕,心中不要有太多杂念,尽心尽力做好他交待的事情,自然可以避祸。 卫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不沾染就别沾染吧,反正你本就和卫家没什么关系。 ”

霍光听到这般指点,心中惊悚,他转过头,看到霍去病神『色』淡然,便也觉得自己不好小题大做,便应道:“是,哥。 ”

……

“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

第二日,霍光是在下人的惊呼中被闹醒地。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侯爷,侯爷不见了!”

只这一句,就立刻将霍光的睡意全部打飞了。 他匆匆披上外衣,跑到霍去病的房中,只见床榻两侧整齐摆放着数把断剑,可以看出那是两相交错砍断的。 那些都是霍去病曾经心爱的佩剑,有皇帝赏赐的,有他自己收集的,有好友如纪稹等赠送的,如今都已被折成两段,放在地上。 而案上则放着几方大印,那是骠骑将军权利地象征,如今也被安静地遗弃在几案上。

霍光看着这满室地整齐有致,心中有了几许不祥预感,他慌忙道:“派人在府中找过了吗?派人去宫里,长平侯府、詹事府等地方问过了吗?”

“府里都已找过了。 ”管家答道,“其他大人府上倒还没有。 ”

“还不快派人去打听。 ”霍光喊道,“也许,也许,大哥他只是去别的地方走走罢了。 ”

“是。 是。 ”管家忙不迭地答应。

“还有。 别忘了去食为天也看看,也许在那里也不一定。 ”

霍光派去卫青、陈掌府上地人都没能寻到霍去病,当卫家人也加入了寻找后,他们搜遍了整个长安,依然没能找到霍去病。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霍去病走了,并且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

“呵呵。 无法舍弃家人,又如何面对朋友,所以选择了逃避吗?”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刘姗抚『摸』着小指上的绿宝石戒指笑了,“到头来,也没说出我,是打算把卫家的命运交到我手中吗?给自己的好友留了一个昭雪的机会啊。 ”

“既然你这么想,那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应对才好呢。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一)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一)

元鼎四年春三月

刚被雨『露』滋润过的大地,青草蔓蔓,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暖风吹过,枝头的花儿摇曳不停,溢出阵阵香气在原野中飘散。 匆匆花草间掩盖的是

“小舅,我又来看你了。 ”一个少女娇俏地跪在陵墓前,说道,“今年也有你最喜欢的鱼和排骨汤。 虽然不是娘做的,不过我的手艺已经尽得娘的真传哦。 你不许嫌弃哦。 ”

在安静的旷野里,衣着朴素的少女跪在那个看来已有好些年历史的陵墓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话家常一般。

“月关,啊,是小匡也已经长大了。 最近跟着李磷大人学习武艺呢。 娘也很想你,她现在的身子比以前好些了,这里有一封她写给你的信,我这就烧给你。 ”

少女说着,从怀内掏出一封信,对身旁人说道:“细君,火折子给我。 ”

“公主,还是我来吧。 你用火折子,没准就出事,把大司马上将军的陵墓烧着了,那罪过就大了。 ”跟在她身侧,与她年龄相若的另一个少女瞪了她一眼,说道。

“什么嘛,我广玉公主哪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刘葭皱起眉头,耸起鼻翼,说道。 元鼎四年,当初那个小小的广玉公主刘葭如今也已出落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女了。

她嘴上虽然抱怨,不过还是将信凑近刘细君点燃的小火上,看着信纸化为灰烬后,便小火扑灭。

“小舅,娘写了很久的信呢。 你可要好好看哦。 ”刘葭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朝陵墓开朗一笑,说道。

刘葭又四处看了看。 见该办的事情都已办完,便对刘细君说道:“细君,我们回去吧。 ”

刘细君却是怔怔地看着陵前的一束白花,犹疑道:“那人今年又来了。 ”

刘葭也扫了一眼那白花,坦然笑道:“你就别叨念这个。 那人若不想见我们,自然谁也见不到。 我父皇那时候,不知道派了多人来寻,最终还不是死心了。 ”

刘细君没得反抗。 被刘葭一路拉离了陵墓,两人离开老远后,才可以听到从那方向传来的,断续幽咽的笛声,绵长地曲调仿佛在悼念着谁。

“是他!”刘细君惊喜道,“公主,我们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遇上他呢。 ”

刘葭却是摇了摇头。 说道:“不用了。 我们现在回去,他就不在了。 走吧,我们回长安。 ”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吹笛之人停下动作,将笛子放下。 转过头,看向远处离去的马儿,低声说道:“微之,你所疼爱的那位小公主。 果真是长大了呢。 ”

长安昭阳殿

“咣当。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孩将一个短剑扔到地上,拿过宫女递上来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

正在练字的陈娇抬起头,看着儿子这幅吃尽苦头地样子,笑了笑,说道:“匡儿,回来了?”

刘匡即刘月关抬起头,抱怨道:“累死了。 ”在元狩五年的那一次封王中,刘彻在册封月关为燕王的同时。 也给予了他正式的名字,匡。

陈娇微微一笑,说道:“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既然说了要拜师,可是不许半途而废的。 ”

“谁说我要半途而废了。 ”刘匡不满地摇了摇头,说道,“娘说过,李磷大人以前是小舅的师傅。 是个可厉害的将军。 我一定不会比小舅差地。 ”

陈娇听到他这番宏愿,笑了笑。 心绪却是飘了开去。

稹儿,你走了,也已经六年了,我终于开始习惯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 葭儿也差不多要从辽东回来了,不知道你在那边是否一切都好呢。

“娘,你又开始想小舅了。 ”刘匡扯了扯陈娇的衣衫,说道,“说好不要再胡思『乱』想的嘛。 你要遵守约定。 ”

“对。 对。 ”陈娇俯下身子,用衣衫为儿子擦了擦汗,说道,“说好不『乱』想了。 ”

“对了。 父皇今日怎么还不回来?”刘匡说道,“我还等着他陪我下象棋呢。 这一次,我一定要将了他的军。 ”

陈娇听他提起,也想到平日此时刘彻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便对飘儿说道:“飘儿,今日朝议有什么重大事情吗?”

飘儿躬身说道:“早几日听说有南越王及王太后上表请降,也许今日是讨论这个,才会晚了吧。 ”

……

前殿

在杨得意退朝地尖锐嗓音中,大汉朝的群臣一一从前殿前的台阶上三三两两地退下。 李希看着前方穿着光禄大夫官服的青年,将腰杆挺得直直地向外走去,便开口叫道:“子孟。 ”

那青年转过脸来,赫然已长成地霍光,他谦恭有礼地对李希行了一礼,说道:“御史大人。 ”

李希淡淡笑道:“子孟下朝之后,可有去处?若有空,倒不妨到老夫府中一叙。 ”

霍光温文如玉的脸上永远含着淡淡的笑意,令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他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厚爱。 可是,光已约了李陵中郎将,怕是不能赴约了。 ”

李希眉头微皱,说道:“如此凑巧,既然如此,那你先去吧。 ”

“是,大人。 ”霍光颔首行礼后,转身离去。

李希在他身后看着,心中淡淡地叹息。 这个少年,选择了他的兄长截然不同的道路,不从武而从文。 六年前,他以恩荫得为郎中,之后便稳健地向上行着,一路被擢拔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这两个官职权势不重,却都是与皇帝接触较多的职位,与李希当年所任尚书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六年光阴,一晃而过。 朝中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就像李希如今已是御史大夫,丞相之位也换成了张汤,而当年的那些孩子们,如今也开始渐渐涉足朝中。

看着天上南飞归来地雁,李希笑了笑,他双手负背,在前殿的广场前。 缓缓踱步。

六年了。 如果你还在,此刻怕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稹儿。

……

长平侯府

“咳咳!”一阵剧烈地咳嗽声从卫青的房中传来,他每咳嗽一声,聚集在外边院子里的名医们就要叹息一次。

好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夫从房内走出来,向卫伉拱手道:“侯爷,老夫无能。 大将军的病,我是没办法了。 先告辞了。 ”

卫伉脸『色』一变,拉住那大夫地手,说道:“祝大人,你不能走。 你已是太医之中最出名地国手了。 你若走了,这天下之大,还有何人可治我爹之症?”

“可是,”祝羸看着卫伉紧张的面容。 沉『吟』了一下,终于说道,“老夫虽治不得大将军之病,不过却可以给侯爷指一条明路。 ”

“大人请说。 ”卫伉听到这话,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恭敬道。

“这天下,能治大将军病地,只有三个人。 ”祝羸伸出三根手指。 说道,“这一嘛,便是享誉天下,素有美名的缇萦夫人。 二嘛,便是女医圣手,淳于义大人。 三嘛,就是得到这二人真传的广玉公主殿下。 这三人,任何一个来。 都比老夫要强得多了。 ”

卫伉听到缇萦的名字时。 脸就皱成了一团,再听到后面两个人的名字。 面『色』更是难看。

“缇萦夫人年纪渐长,近年来行踪飘忽不定。 淳于义大人远去蜀中,远水救不得近火。 可广玉公主殿下回京在即,侯爷不妨前去拜访。 以她的医术,不敢说完全治好侯爷的病,但是续命数年应是无碍。 ”祝羸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卫伉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祝大人,你也是家学渊源,为何如此肯定,这三个女子的医术会比你更好?若说缇萦夫人倒也罢了,那淳于义和广玉公主……”

“不,不,不。 ”祝羸忙摆手道,“医之一道,达者为师。 若是十数年前,老夫自信与缇萦夫人不过是伯仲之间,可这十年来,那位夫人每每都有新发现,所发之高论时常让老夫有管窥一豹之感。 如今她地医术早已超越其父,乃我大汉之一代宗师,所以她嫡传的两个弟子,医术自然也远超我等。 ”

院中其余名医也纷纷点头,对祝羸的论调表示同意。

卫伉见如此多人都说了这样的话,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说道:“这么说,若想救我爹『性』命,是非得广玉公主出手不可了?”

“确是如此。 ”

“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陈掌听完卫伉地回报,忧心忡忡地问道。

“祝大人已是尽我所能,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了。 他都如此说,只怕……”卫伉叹气道。

陈掌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你爹不能死。 他若去了,卫家的天怕是要塌下一半。 ”

自霍去病一去无影后,朝廷就基本停止了对匈奴地征伐,一则是因为财力所限,二则是因为名将缺乏。 在皇帝果断停止征战后,便将原先在霍去病纪稹手下崭『露』头角的小将们纷纷擢拔上来,与昔日卫青所提拔的将领在军中形成分庭抗衡之势。 面对皇帝釜底抽薪的一举,陈掌也有些应接不暇,他完全没料到自继位以来一直显『露』出对匈奴的极大战意的皇帝,竟然会选择偃旗息鼓。 这让他算计纪稹的目的全全落空,卫青除了是名义上地军方最高首领外,仍然没有什么实权。

三年前,皇帝更是借李蔡侵卖园陵道儒地一案,将他从丞相之位上撤下,将他送入军中,以其老资格,与卫青的权威抗衡。 可即使如此,卫青的存在对卫家来说,依然是至关重要的,失去了霍去病后,卫家再也不能再失去卫青了。 卫青一去,就表示卫家在军方的权势的全面失去。

卫伉也是黑着一张脸,阴森森地说道:“可如今,难道我们还能求得那广玉公主来救治不成?前番为了太子太傅与李蔡之事,陈家几乎和我们撕破了脸,我可不以为,昭阳殿里的那人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来救治爹。 ”

“这……”陈掌听到这话,也是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二)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二)

茂陵邑霍府

“吁!”霍光勒住马缰,在家门口停下马。 他身后的男子亦跃下马,跟了进来。

“公子,又有公主的信。 ”已经有些年纪的霍府管家捧着素白的信封,恭敬地站在大厅门口。

霍光身子一僵,伸手接过信封,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今晚,李陵大人会在家里用膳,你多准备几道小菜。 ”

“是,公子。 ”

李陵吹了个口哨,说道:“又是我们小公主寄来的。 ”

霍光将信塞进怀中,转过脸,凝视着李陵。 李陵忙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 不说。 知道你不爱听这个。 对了,之前你托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

霍光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追问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一个也没有。 ”李陵从怀中掏出一份案卷,读道,“许铎,籍楚国,元狩五年因旧伤复发退伍。 章剑,籍上谷,元狩六年,因意外死于演武场,陈缪,元狩六年,因械斗斥退……”名单中大约有十数人,所有人的下场不是退伍,就是死亡。

随着这个名单的朗读,霍光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 李陵将案卷合上,看着霍光,问道:“你要我查的,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两三年间,都落得如此下场?”

霍光却转过脸去,说道:“事前我就说过,你帮我做这事,第一条就是不能问原因。 ”

“原先我是答应过。 ”李陵挑了挑眉,说道,“可是,帮你查过这些人后。 我忽然有了兴趣,所以还另外查了他们这些人自从军以来的记录。 ”

“……”

“我发现,这些人,无论年纪资历,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曾经参加过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战,都在骠骑将军的麾下。 ”李陵盯着霍光的脸,说道,“你想通过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和骠骑将军的失踪有关吗?”

霍光转过头。 说道:“少卿,此事是我一点私事,你就不要再问了。 ”

“可它事关骠骑将军,就不仅仅是普通的私事了。 ”李陵说道,“你应该知道,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可是无论陛下,还是军中。 都希望能将他再找回来。 ”

霍光嘲讽地笑了笑,说道:“军中,陛下。 少卿,你错了,真心冀望家兄回来地人。 或许有我这个弟弟,有你这样真心崇敬他的,但是绝地不会有陛下,不会有军中的那些将领。 ”

李陵皱起眉头。 说道:“子孟,你……”

“少卿,我很感谢你替我查这件事。 不过,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霍光正视着李陵说道,“这件事,请你不要参与太多。 ”

李陵见好友一脸郑重,不似说笑,便叹了口气。 说道:“好吧。 兄弟一场,你既然开口说了请字,那我就卖你个面子,这件事,我不『插』手。 不过,若有要我帮忙的地方,你说就是了。 ”

霍光眸中微微现出暖意,说道:“好。 ”

过了一会儿。 下人准备好的酒菜也端了上来。 两人把酒对饮,畅谈许久。 李陵方才醉醺醺地离去。

“公子,喝点醒酒汤。 ”麦芽糖领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对霍光说道。

霍光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麦芽糖,笑着招呼道:“糖糖。 ”

麦芽糖这些年来,一直在霍府待着,内院的许多事情都由她经手,已经俨然一副内管家的姿态。 她冲霍光抱怨道:“你也真是的,白日上朝已经够辛苦了。 怎么下朝之后,还给自己找不痛快,醉酒太过,对身体可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绕到霍光身后,为他『揉』着太阳『xue』。

霍光轻吁一口气,说道:“没事。 只是有点心烦。 ”

麦芽糖叹了口气,说道:“你啊,自从做了光禄大夫之后,怎么就多了这么多心事?弄得茶不思饭不想地,平白瘦了好多,等公主回来看到,怕又要心疼了。 ”

霍光笑容微微一滞,淡淡地说道:“你倒老惦记着她。 ”

“难道公子不惦记吗?”麦芽糖笑眯眯道,“听老管家说,公主今儿又寄信来了,想是再几日就回来了。 到时候,公子就可以又见到了。 这一次,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有两年了,也不知道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她都十四岁了呢,算是大姑娘了。 ”

霍光一下子没了和麦芽糖调笑的心情,他坐直身子,让自己的头脱离麦芽糖的掌控,开口说道:“也晚了,糖糖,你回去歇着吧。 我一会儿就睡了。 ”

“啊,好。 ”麦芽糖虽然愣了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答应道。

见麦芽糖离开,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霍光终于拿出怀中的信,在烛光下细细读着。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俏皮,霍光完全可以想像得出那位小公主在写这封信时的姿态,必定是香舌半吐,轻咬笔杆,一副俏皮非常地样子。

还是那样轻松的笔触,说着那些沿途的见闻,她的快乐透过那些挥洒自如的文字清晰地显『露』出来。

“公主。 ”霍光长叹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望着明灭不定地蜡烛,彻夜不能成眠。

“父皇,娘!”刘葭直直地扑进陈娇的怀里,撒娇道。

陈娇敲了一下女儿的头,说道:“都这么大了,还喜欢撒娇。 ”

刘葭不满地『摸』了『摸』头,说道:“人家好想你们嘛。 ”

“我也很想姐姐。 ”刘匡跳出来『插』嘴道。

“哇,月关,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刘葭惊呼道,一边说,一边将身高矮自己一个头的弟弟搂在怀里。

“喂,喂,谁让你抱我了。 ”刘匡闷声大叫,“我可是燕王,堂堂一国之主耶,你别『乱』来啊。 ”

“让我抱一下啦。 又不会少一斤肉。 ”刘葭欢呼道。

刘彻看着一双儿女胡闹,笑着揽过陈娇地肩膀,说道:“好了。 你们两个,先回宫吧。 ”

“是,皇帝陛下。 ”刘葭抬起头,故作淑女状,行了一礼,说道。

陈娇推了推刘彻,示意他还有一人没解决。 刘彻方才注意到随刘葭一块回来的刘细君,便开口说道:“细君,你随侍卫先去见昭平君吧。 ”

“多谢陛下。 ”刘细君懂事地行礼谢恩。

离家两年,刘葭如同『ru』燕归巢一般,唧唧喳喳地向父母述说着,自己两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刘彻听着,笑着,对这个女儿他总有着不同于别的子女的疼爱,这种感情便是对月关也不曾有过。 大概是因为葭儿是他与阿娇的第一个孩子,而月关总归是个男孩,让他总不能全心全意地宠着,因为还是会对身为男孩子的他有着这样那样的要求。

见女儿如此开怀,刘彻招了招手,轻声对杨得意说道:“今日光禄大夫霍光有值班吧?去请他到昭阳殿来,到殿外等着,一会儿公主出去地时候,引他来见。 ”

“是,陛下。 ”杨得意知趣地退了下去。

刘葭出了昭阳殿,猛然看到霍光正在外面等着,脸上一阵惊喜。 她一如小时候那般,冲到霍光身前,抓着他的衣袖,说道:“哥哥,你来了。 ”

霍光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离,躬身行礼道:“臣霍光见过公主殿下。 ”

“哥哥不必如此多礼。 ”刘葭笑着说道。 她随即注意到周围林立的侍卫和宫女,便说道:“哥哥,我们去外边走走,不要在这里。 ”

霍光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心情沉重地跟在她身后走着。

“哥哥这两年好吗?”刘葭拉着霍光,寻了一棵树下坐下,开口问道,“两年前也是匆匆一别,我都没机会问哥哥这些年好不好。 ”说罢,她不禁嘟起嘴把,像小时候和他撒娇一般。

“都挺好的。 ”

“糖糖呢?她好不好。 ”刘葭继续问道。

“她也很好。 ”霍光简短地回话道。

刘葭毕竟是长大了,不可能对霍光如此明显的敷衍态度视若无睹。 她犹疑道:“哥哥,你怎么了?”

霍光看着那水汪汪的大眼,以及其中全心全意的信赖,深吸了一口气。 霍光其实不喜欢所有人都把他和广玉公主配成对。 虽然,当他们都还小地时候,他并不反感照顾这个身份尊贵地小妹妹,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无论是他所侍奉的君王,还是身边地同僚,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这一辈子就是刘葭的人了,就得将刘葭捧在手心上,照顾她一辈子。 君王审视的目光,同僚羡慕中带着嫉妒的眼神,甚至连身边贴身伺候的麦芽糖偶尔的谈话,都无不显示着,他身上那明显的刘葭所有的标签。 那种感觉,极其令人不快,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公主渐渐变成了一个枷锁的标志,她虽然远在天边,却还牢牢『操』控着制约他的绳索。

就像此刻,她一回宫,他就要立刻赶到这里来,陪王伴驾。

“公主,你还记得当初,在上林苑,我和你说过的话吗?”霍光提醒道。

“上林苑?”刘葭睁着眼睛,望着他。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三)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三)

那一年,在上林苑,那时候,他的哥哥刚刚失踪,而她则被勒令回宫照顾母亲,这让他们有了短暂的重逢。

“啊欠,啊欠。 ”

霍光无奈地拿出手帕,给喷嚏连连的小公主擦鼻涕。 他一边擦一边问道:“公主,你干嘛半夜不睡觉,去等流星啊?还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

刘葭眼睛红红地看着霍光,说道:“因为,娘说,对流星许愿的话,就能够实现。 ”

“许愿?”霍光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个公主年纪小小,居然也信这些。

刘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脸黑黑的霍光,说道:“对啊。 流星飞得太快了。 我许完第一个愿望后,等了好久,才有机会许第二个。 ”

“哦。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霍光专心为刘葭擦了鼻涕,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去病哥哥早点回来。 ”刘葭大声说道,“第二个,是长大以后,要嫁给哥哥当新娘子啊。 ”

霍光一愣,看着刘葭,说道:“这就是你的愿望?”

“是啊。 ”刘葭巴巴地点头,说道,“阿奴姑姑说,去病哥哥走了以后,哥哥就好可怜,一个人照顾自己。 葭儿如果成了小光哥哥的新娘子,以后就能一直和小光哥哥在一起,照顾小光哥哥了。 ”

霍光抿着唇,看着天真可爱的刘葭,想到近日在郎官公署听到的那些议论,那些关于他靠着兄长的余荫与对小公主的奉承而得宠的流言,胸中不觉一阵气闷。 他脱口而出,说道:“可是,我不想要新娘子。 ”

“为什么?”刘葭的脸上出现了明显地惊愕。

霍光话一出口。 就觉得不妥,但是想到已经说出来了,也便趁机和刘葭说清楚算了。

“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有新娘子的。 ”霍光直视着刘葭,说道,“我不想成亲,不想要新娘子。 ”

“可是我长大会变成新娘啊!”

“你可以当别人的新娘。 ”

“我不要!我要当你的新娘。 ”她很坚持这点。

“我不喜欢当新郎。 ”霍光看着执着的刘葭,有些无奈。

“真的吗?”刘葭不是那种只会吵闹不休的小孩,她虽然年纪小。 却很懂事,她见到霍光苦恼的神情,立刻感到自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却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冀,巴巴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地。 我不喜欢当新郎,以后也不会当新郎。 ”他想,只要趁公主小的时候,确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以后她慢慢长大了,自然也就懂了。

“那我怎么办?”刘葭的表情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她不会强迫别人,加上小光哥哥已经明白地告诉她了,她又怎么能缠着他不放?可是。 她长大以后怎么办呢?做谁的新娘子好呢?

“你长大以后,会发现很多比小光哥哥更好的人,然后你就不会想着要做我的新娘子了。 ”霍光说道,“哥哥相信葭儿以后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

“长大以后……”在霍光地提醒下。 刘葭终于想起了那段谈话。 那只是儿时一个很偶然的午后,她去郎官公署找他,他忽然以一种很严肃的姿态说的话,这些年来,她在外面行走,早就将那些事情,给忘光了。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哦。 ”霍光努力『露』出笑脸,对刘葭说道。

刘葭直勾勾地盯着霍光的脸。 一言不发。

平心而论,刘葭长得是极美地,她那集合了父母全部优点的容貌,让她即使少去公主这层尊贵的光环,依然引人注目。 而她全身上下,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那对镶嵌着宝石般地眸子的大眼睛。 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折『射』出她所有的美丽。 很多时候。 霍光一被她那双眼睛凝视,就会感到心虚。 那似泣非泣的目光,才是让他从小到大,都不敢违逆她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这一次,那双眸子中,首次出现了困『惑』、陌生、惊诧等诸多情绪,而这一次,霍光是终于确定,那双眸中的水雾,不是因为错觉,而是这位小公主真真切切地想哭了。

“啊。 ”刘葭察觉到眼泪有点不受控制,忙低下头,说道,“讨厌,小光哥哥怎么忽然提那么丢脸的事情啦。 人家已经长大了,知道小光哥哥的意思。 ”

刘葭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她的情绪变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霍光。 霍光虽然觉得心疼,却命令自己一定要硬起心肠,否则他将永远走不出“广玉公主专属”的阴影。

这样就好。 葭儿一直都不是个很会缠人的孩子,说清楚了,就不用担心了。 而且,她对他好,也许只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一种习惯而已,并不像有些人想得那样。 现在说清楚了,以后她遇到更好的人,就不会踟蹰不前了。 自己照顾了她这么多年,以后这个重担就可以给别人接手了。

霍光强按下心中地不忍与不安,不停地说服自己。

“听说公主这次回来,会留得久一些。 那实在很好,以后有空地话,可以到我家麦芽糖,她也一直很惦念着公主呢。 ”霍光笑着说道。

“我会的,小光哥哥。 ”刘葭轻声说道,“我才回宫,有些累呢。 小光哥哥今日当值,不好在昭阳殿待太久吧。 你先回去吧。 ”

“好。 ”霍光低声应道。

霍光从昭阳殿出来,神思有些恍惚,心中还一直惦念着,刘葭是否会很伤心地事情。 不知不觉间,竟然冲撞了一人。

“子孟,你这是哪里过来?竟然失了魂?”熟悉的声音点醒了霍光。

霍光忙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素『色』华服的少年男子,含笑望着他。

“光见过太子殿下。 ”霍光忙行礼道。

“不必多礼。 ”刘据一抬手,说道,“你与我,若放在民间来说,分数同窗,我早说过,你见我不必多礼。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一)

霍光笑了笑,对于刘据说的话不置可否。

刘据笑着 说道:“过几日就是大将军的寿辰,子孟到时同本太子一起去吧。 ”

“光去,怕是不合适吧。 ”霍光开口说道。

“子孟是担心陈詹事吗?”刘据说道,“不必如此。 好歹,去病表哥是舅舅当年最喜爱的子侄辈,你又如此优秀,相信他对的疼爱定然不下于去病表哥。 这些年,没了去病表哥,你和他们也走动少了。 今次就由我做个中人,让你们两边重归于好。 ”

霍光抿唇看着刘据的笑脸,终于退开半步,说道:“有劳太子了。 ”

刘据见霍光同意,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说道:“哪里,都是自家人,一切好说。 ”

“太子这是要去哪里呢?”霍光开口问道。

“正要去乐府呢。 ”刘据说道,他抬了抬手中的书卷,示意道,“这是新收集的乐府,正要送去给乐府令及李妍姑娘。 ”

霍光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说道:“这等小事,也得太子你亲自做,东宫的那些小子们,也太懒惰了。 ”

“哪里。 ”刘据回道,“只是顺路而已。 ”

“反正光闲来也无事,倒可以陪殿下去一趟。 ”霍光『露』齿一笑,说道,“自元鼎二年,搬离博望苑以来,光和殿下是好久不曾亲近了。 ”

刘据一愣,随即点头应道:“也好。 ”

两人一边闲聊 着,一边往乐府行去。

李延年将琴置于双膝之上,整洁白净的手在琴弦上拨弄着,走出悠长的乐声。 他的前方不远处,是翩翩起舞的李妍。 六年的时光,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太多。 除了更添成熟的韵味外,那完美无瑕地五官上,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 只见她的眼波轻抚,水袖轻甩, 回眸顾盼间,尽是勾人的魅力,当众人为那笑容闪神的时候 ,她一个漂亮的转身,只给你留下一个长发披肩的背影。 当刘据和霍光踏进乐府,看到的正是这样地一幕。

刘据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夺取了心神,他痴『迷』地看着飘逸若仙的李妍。 说不出话来。

霍光看向刘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悦。 他轻咳了一声,提醒弹琴的李延年与起舞的李妍。 李妍一惊,停下动作,看着不远处花丛中的霍光与刘据,匆匆蒙上了面纱。 李妍亦收起了琴,出迎道:“小臣见过太子殿下,霍光大人。 ”

“免礼。 免礼。 ”刘据忙说道。

“李大人不必多礼。 ”霍光拱手行礼道,“光还没来得及恭喜大人荣任乐府令呢。 ”

“哪里。 ”李延年微微一笑,说道,“那是陛下的赏识。 ”

“妍姑娘刚才是在排演新的舞蹈吗?”刘据开口问道,目光还有点恋恋不舍地望着李妍离去的方向。

“是啊。 ”李延年谨慎地回答道。 “舍妹觉得如今宫中地歌舞多无新意,因此想再多排演几出舞蹈。 ”

“妍姑娘资质过人,定然能排出令人满意的舞蹈。 ”刘据说道。

李延年淡然一笑,提醒说道:“却不知殿下此来是?”

“是一些民间收集来的民谣。 我想着顺路。 便给李大人带来了。 ”刘据歉然一笑,说道。

“怎好有劳太子殿下呢。 下次,殿下随便差个人送来就是了。 ”李延年说道。

刘据忙摆手,说道:“不妨事。 不妨事。 ”

之后,刘据又诸多借口想在乐府之中多停留一会儿,但李妍却始终隐去不见,他终于闷闷不乐地离了开去。 霍光先是随他离开,稍后却又寻了一个借口重新回了来。

“李大人。 ”霍光对李大人拱手行了一礼。 说道。

“子孟啊,你进来吧。 妍儿在里面呢。 ”李延年看着霍光笑了笑,说道。

“妍姐。 ”霍光进入房内,看到李妍正静静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间的风景。 她感觉到霍光的来临,转过头来,柔声说道:“小光来了啊。 ”

“妍姐,太子他。 常来吗?这样地事。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霍光说道。

李妍微微一笑,说道:“也没什么。 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再说,我好歹有大长公主义女这个身份在,他也不敢『乱』来。 ”

“可是……”

“好了。 小光,你就别絮絮叨叨了,像个老婆子。 ”李妍说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不是说,小公主今日才回宫吗?你没去陪着她”

霍光眉头微皱,说道:“妍姐,你不要转移话题。 太子常来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李妍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年前的事情。 他偶然路过宜****,见到我在里面独舞,后来就追过来了。 ”

“那也有好几个月了。 妍姐,你竟然都瞒着我们。 陈娘娘知道吗?他这样缠着你。 ”霍光不禁有些急了。 对于李妍,他素来十分敬重,因为在纪稹生前,她几乎就是纪稹定下来的未婚妻了,虽然之后世事不如人意,但是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把李妍当成嫂子一般对待。

李妍反手拍了拍霍光地手,说道:“小光,别担心了。 太子还要顾忌着别人怎么看他呢,也不是常来,来了我就躲着,他也不敢说什么。 陈娘娘她烦心的事情多,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她了。 ”

“这怎么是小事呢。 万一……”霍光差点大喊起来,但是看李妍云淡风轻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妍姐,我早说,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 你这样,纪大哥也未必会高兴的。 你还那么年轻。 其实朝中也不乏才俊之士,你若同意,我来……”

“小光。 ”李妍截断了他的话,将面纱取下,问道,“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霍光被她忽然这么一问,不禁有些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妍姐你自然是长得极美的。 ”

“那和广玉公主殿下比,如何?”李妍笑『吟』『吟』地看着霍光,说话间,还刻意靠近霍光的脸,半明半暗的光影映衬下,显得别有一般风情。

“妍姐……”霍光被李妍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说道,“这怎么好比呢。 妍姐你自然是很美地。 可是,公主她……”

李妍笑着退回了原处,看着霍光,脸上的 笑容有些欣慰,说道:“可是公主对你来说,却是不一样的是吗?即使我比她美上百倍千倍,对你来说,也没有意义,对吗?”

霍光一时语塞,许久才终于叹了一口气,答道:“……是。 ”

“有时候,我倒真羡慕广玉公主。 ”李妍看着窗外,说道,“她虽然是公主之尊,可至少有你真心待她,真心疼她。 我虽然只是个平民女子,可……”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说道,“可因为这张脸,我又能找到几个真心相待的人呢?”

“妍姐。 ”

“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李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姐姐和中山王的事情,当初,中山王对她何尝不是千宠万宠的,可一旦『色』衰则立刻爱驰。 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想遭遇。 ”

霍光与李妍相处也有经年,一直以来,都以为李妍地不议婚嫁,是因为对纪稹念念不忘,却不想,她心中还有这样一个心结,一时倒说不出话来。

“当初,遇见上将军地时候,我还以为,我这一生,或许 找不到一个能够真心爱我的人,可至少,能找到一个,能够让我倾心以待之人。 ”李妍撩了撩额边地发,说道,“侯爷他,是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而且,待我极好。 虽然那不一定是因为爱,可至少我能确定他是真心疼惜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我这张脸。 我原本以为,我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改变注意,认真注意我。 可惜,天不从人愿。 之后,我也便死心了。 所以,小光,你也不必再劝我说,去找一个人了。 这一生,就让我这么过吧。 ”

“妍姐……”霍光见她如此坚持,也知道再劝无益,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千万小心些。 太子虽然有诸多顾忌,可毕竟身份尊贵,你……”

“我知道的。 ”李妍嫣然一笑,说道,“你就别太担心了。 这段日子,公主好不容易回来了。 你多花点心思在她身上吧。 ”

霍光看着她的笑容,知道这又是一个期待自己和刘葭能够终成正果的人,顿时心里又沉了一点。 想到自己刚才在昭阳殿和刘葭说的那些话,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是不是说得太急太早了一些,是不是真的让公主她伤心了呢?霍光不能自己地自问道。

“呜呜呜。 ”刘葭将头埋在膝盖间,小声地哭着。

刘细君无奈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水漫昭阳偏殿的小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你要是舍不得,就去霍大人面前说清楚吧。 你们那么好,他不会不理你的。 你是公主,你是君,他是臣。 到时候,让陛下一道圣旨,他的不想、不愿意,还不灰飞烟灭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二)

刘葭红着眼睛,看向刘细君,说道:“不行。 不能那样。 ”

刘细君也知道刘葭根本不可能去勉强霍光做什么,只是看她这样哭泣,才出了这个不可能的主意。

那一厢,刘葭还继续抽泣着,却已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

刘细君也跟上去,问道:“公主,你去哪?”

“去骑马。 ”刘葭红着眼眶说道,“留在殿内,一会儿让娘看到,就不好了。 ”她指了指自己红红的眼睛,提示刘细君。

“我陪你一起去吧。 ”刘细君说道。

两人携手往未央厩走去。 她们二人虽然名义上差了一辈,不过由于年龄相仿,这些年来又朝夕相处,感情早就比亲姐妹更好了。 因此刘葭有了心事也多找刘细君倾诉。 两人才到未央厩,未央厩令就领了一班人在门口候着了。

“公主殿下。 ”未央厩令早早得了昭阳殿送来的吩咐,早做好了准备。

“杜大人,我要的马儿准备好了吗?”刘葭问道。

“备好了。 公主。 ”杜审笑呵呵地应道,着人牵了两匹非常温顺的马儿来。

刘葭和刘细君随着缇萦在外行走多年,其实骑术不凡,对于这种专门为宫廷贵『妇』准备的马儿,却是不习惯得很。

刘细君便开口说道:“杜大人,马儿还是我们自己挑吧。 你带我们到里面去。 ”

杜审一听,却是踟蹰了,但是终究不敢违逆。 刘葭和刘细君一面行着,一面私语着商量挑选哪匹为好。 其实这未央厩中的马儿,就外貌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可正因为选马是过于注重外貌的威武不凡,倒显得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对于刘葭和刘细君这样常年行于外的人来说。 反倒感觉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行至了马厩最内部,看见一少年打扮之人,在为一匹马儿梳洗,纷纷眼前一亮。

“杜大人,我要那匹马。 ”刘葭斩钉截铁地说道。

杜审一眼望去,看见是匈奴降俘日磾在为一匹棕『色』骏马梳洗,却是心中一紧。 他勉强笑道:“公主。 那匹还是算了吧。 交到日磾手中的马儿,都是些野『性』难驯的,还是过阵子,等他调教好了,再……”

“不用啦。 那匹马儿,我现在已经可以驾驭了。 ”刘葭说道,“我在外面这么多年,自己心里有数地。 放心吧。 ”她也多少猜得到杜审的心思。 便开口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杜审见刘葭心意已决,只好着人上前去和日磾说,叫他牵两匹马儿来。 日磾听完来说的意思,再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却是摇了摇头。 回绝了杜审的要求。

刘葭见那人竟然拒不尊令,不由得哑然,才终于看了那日磾一眼,发现此人形貌伟丽。 面如冠玉,虽然穿着下仆的衣服,却给人一种不凡之感。 她转过头,和刘细君对视了一眼,说道:“看来,我们得亲自去说服他了。 ”

“我来吧。 ”刘细君笑了笑,说道。 她们两人其实骑术不错,可是外人总是一看她们娇滴滴的模样。 就拒绝将马儿交出,这种说服工作,也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回了。

“这位小哥,将马儿给我们吧。 ”刘细君上前盈盈一笑,说道,“我们会骑马。 ”

日磾却是摇头,他入汉以来,可是知道汉人的女子是怎么骑马地。 以他所见。 可不觉得这两个女孩子能驾驭得了这匹马儿。 刘细君又好说歹说了好一会儿。 日磾却就是不放行。 最终刘细君无奈地看向了刘葭。 其实以她们二人的身份,倒是完全不必在意日磾这样一个下仆的想法。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勉强人的习惯,也便只能劝着了。

“或者你需要我们现场演示?”刘葭问道。 她让杜审牵来一匹马儿,在日磾前面示范了一下,问道:“如此,小哥可是信我们了?可以将马儿交给我们了吗?”

日磾却是固执得很,仍旧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怕我们出事,到头来还是怪罪到你头上。 ”刘细君说道,“这样吧。 你可以牵一匹马儿,跟在我们后面,这样随时都有机会补救了。 ”

日磾见两人如此坚持,也是无法,再看一边的杜审的脸『色』已是不好看,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于是三人骑着马儿,出了未央宫,一路向长安城外行去。

……

正是春夏时节,上林苑中的花木繁盛。 刘葭骑着马儿一路到了平日刘彻狩猎之处,对着茂密的丛林,她终于停下了马儿。 看着头上湛蓝地天与脚下碧绿的草地,刘葭有了一种高声呼喊的冲动。

“小光哥哥~~~~”刘葭忽然对着远方无人的树林高声呼喊,“我已经长大了。 我没有找到那个你说的,更好更好地人。 我没有找到~~~~”

末尾那句没有找到,被丛林以回音的形式折『射』回来,一声一声地响着。 听着风儿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刘葭感觉到心中再度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咬了咬牙,又再度对着丛林喊道:“霍光,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什么!没有了你,我一样能活得很好。 混蛋!”

日磾远远地缀在两女身后,看着刘葭的发泄,听着混蛋地回声不断响起,而刘葭又策马狂奔,马儿似乎有了『骚』动不安的迹象。 他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胡笳,悠远的曲调传出,融合在回声之中,随着风声散播到四处,而马儿们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刘葭听着乐曲,止下脚步,让马儿缓缓行着,最终她从马上下了来,让马儿自由地奔走着。

刘葭不计形象地以大字形倒在草地上,眼中看着头上茂密的树叶筛落的点点阳光。 耳畔听着勾人心伤的乐曲,回想起这些年对霍光的心思,回想起那人坚定的拒绝,眼角不觉再度流下泪来。 日磾并没有靠近,仍旧只是远远地缀着,他见马儿们都已安静了下来,正想收起胡笳,却见刘细君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刘葭抬手遮住自己地眼睛。 遮去外间地一切光线,陷入了属于自己的黑暗,许久许久,她不发一言。 刘细君在她身侧,蹲下身子,看着她眼角不断冒出的眼泪,知道这位公主是真的伤心了。

“细君。 ”刘葭哽咽着问道。

“嗯。 ”刘细君应道。

“都会过去的吧?你说过,再多的伤心。 也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

“会过去地,公主。 ”刘细君轻声说道。

日头渐渐偏西,自由奔去吃草地马儿都一一回到了原位。 刘葭原本的坐骑低下头拱了拱刘葭,将她地手儿拨开。

刘葭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脸,笑了。 说道:“你来催我回家吗?”马当然是不会回答,她自语道:“也该回去了。 ”

这一次,她没有骑马,她拍去身上的杂草细屑。 牵着马儿向来时的方向行去。 刘葭看到在不远处等待着她们的日磾,开口问道:“你手上的,是胡笳吧?”

日磾无言地点了点头。

“很悲地乐曲。 以前,我曾经在边关听匈奴人吹过。 你吹得这么好,是匈奴人吗?”

“我是休屠部的人。 ”日磾开口说道。

“……谢谢你今日的陪伴。 ”刘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日磾。 ”

……

虽然卫青仍然病重,虽然卫家这些年来连遭重创,但是当朝大将军的生辰庆祝。 仍然引来了无数朝中大臣的庆贺。 已病得严重地卫青,只是出来『露』了一面,主要事宜其实都是由卫伉来负责的。 向众人敬了一轮酒后,卫伉便拱手请罪道:“本侯不胜酒力,诸位尽兴即可。 ”

底下众人自然是一片喝彩声。 卫伉见场面话已经说过,便转身退回了后院。 这时,一个家人上前说道:“小侯爷,太子带了人来了。 ”

卫伉精神一振。 说道:“现在何处?”

“已领去了大将军房中。 不过随太子同来的。 还有一人。 ”

“谁?”

“霍光大人。 ”

卫伉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自打霍去病一去无影踪。 霍光这个人总算是彻底和卫家人没了瓜葛。 原本卫伉以为这个没有了靠山的少年,将从此沉沦,谁知道他竟然一步一步得到了刘彻地信任,成了朝中有数的后起之秀。 而今他又随着太子同来,他如今对卫家到底是好意,还是……

怀着重重心事,卫伉到了卫青房内,看到霍光静静地站在卫青床边,被卫青紧紧握着手。

“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卫青看着霍光,叹息着说道。

“这几年,光忙于杂事,甚少来大将军处走动,还请大将军见谅。 ”霍光微笑着说道。

卫青苍老了许多,从如今的他身上已很难想像出他当年领军出塞的风姿了。 经过长年的忧虑重重与重病缠身,他已是形销骨立。 他费力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见谅不见谅。 去病去后,我也很是伤心,没有及时照拂你,才是真的不对。 唉。 还有那件事也没能为你主持公道。 ”

霍光笑容微微有些凝滞。 他知道卫青所说的那件事,是指霍去病离去后,陈掌与卫少儿上门抢夺霍嬗之事。 身为祖父母的陈掌夫『妇』在争夺孩子地抚养权方面,自然比身为小叔却未成年的霍去病更占理。 于是,霍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嬗被带走,而卫少儿又不承认霍嬗之母是自己的媳『妇』,竟导致了他们母子生离。

想到嫂子如今的长吁短叹,霍光便借着这个机会,开口说道:“那件事,光倒是无所谓。 相信陈詹事也是会尽力照顾嬗儿的。 只是嫂子她从此不得见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人伦惨剧。 还望大将军能劝陈大人一二,至少,让嫂子闲暇时。 可以去探望嬗儿,便是一月一次,也是好的。 ”

“好。 好。 ”卫青点头应允。

“舅父,你病得厉害,还是少说话的好。 ”刘据见卫伉已来了,便开口说道,“你想和子孟长叙,以后有地是时间。 子孟以后。 会常来地。 是吧,子孟?”

“是啊。 大将军,以后光会常来的。 ”霍光亦接着刘据地话说道。

卫青虽然想多和霍光聊几句,却终究精神不济,只能昏昏睡去。 刘据则趁机将霍光带离了房间,介绍给卫伉,说道:“伉表哥,这是子孟。 你想是见过的。 ”

“确是见过。 ”卫伉目光深沉地看着霍光。 霍光是那种极俊秀的长相,与他的哥哥相比,显得阳刚不足,阴柔过甚。 虽然从这两兄弟身上,是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相似。 可是想到霍去病,卫伉就对霍光莫名的没有任何好感。

“说起来,也都是亲戚。 ”刘据说道,“往后。 子孟是常来走动地。 ”

“哦?”卫伉扬了扬眉。 其实他对于霍光会来参加卫青的生辰已是很惊讶了。 毕竟霍光是所有人眼中,实打实的广玉公主驸马,以后必将成为陈家半子的人。 所以,虽然他与卫家也是瓜葛不浅,可卫伉却从来没想过能够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 这些年来的不闻不问,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卫少儿陈掌不喜之人。

霍光恭敬地卫伉行了一礼,说道:“宜春侯,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此言已有投效之意。

“不必多礼。 ”卫伉阴沉地抬手说道。

刘据见此情形。 呵呵一笑,转过头,对卫伉说道:“对了,伉表哥,我看舅父病得厉害。 大夫怎么说?”

卫伉抿了抿唇,他深深看了霍光一眼,最终低声说道:“已请过医术最好的祝羸大人了。 祝大人说是无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请广玉公主出手。 ”

霍光听到这话。 眼皮一跳。 面上却尽量保持表情不变。

“广玉?”刘据也是一惊,说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想是没有了。 ”卫伉说道。

刘据双手负背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最终转身对霍光说道:“子孟,我看你与我那妹子素来交好,不知……”

霍光严肃地向刘据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光怕是不好开口。 ”

“哦?”刘据意味深长地看了霍光一眼。

“不怕殿下笑话。 ”霍光说道,“前番殿下遇见光时,光便是从昭阳殿归来的。 当时堪堪和广玉公主说清楚了一些事情。 如今,她怕是恼我恼得厉害。 光去同她说,怕是适得其反。 而且……”

“而且如何?”

“而且光与广玉公主算是熟识,她地『性』格我是知道的。 大将军这病,若是全赖她之手。 她便是允诺来了,又有谁能保证,她来定是妙手回春,而不是……”霍光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但是卫伉和刘据的脸『色』却已经全变了。

“大将军这病,已是不轻。 虽然祝大人说广玉公主定可治愈。 可若有不妥,对陛下来说,这是天不假年,却绝对不会有他的爱女什么事地。 ”霍光完全无视那二人的脸『色』,继续说道。

刘据叹息一声,说道:“还是子孟说的在理。 伉表哥,我看,还是想法子,另寻他人吧。 ”

卫伉亦点头,说道:“臣之前迟迟不提,也正是担心这一点。 ”

霍光见二人的思维已被他引入了误区,嘴角『露』出一丝满意地微笑。

“子孟今日随太子去庆贺卫青的生辰?”李希听着这个消息,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张萃已是不解,“怎么会去和卫家人扯上关系呢?”

李希捋了捋胡子,说道:“子孟,这孩子连我也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

“哦?”张萃惊讶地转头看向李希,说道,“你竟然会觉得看不透?那孩子,可也算是你一手调教的呢。 若没有你在霍去病去后,奉阿娇妹妹之命。 日日上门教授,他怕也不能有如今的成绩。 ”

“我说看不透,是因为,我总觉得这孩子另有心思。 ”李希说道,“而且,以他的出身,应该不可能对卫家有什么亲近感的。 这番反其道而行,我总觉得他应是另有所图。 只是,图的是什么呢?”

“好了。 你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将每个人的心思筹算到了。 ”张萃叹了口气,说道,“莫说他了。 猜子孟地心事,倒不如来猜猜我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吧。 ”

李希呵呵一笑,说道:“猜陛下的心思做什么?”

“他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卫家?”张萃说道,“经过这许多年。 我是越发看不懂了。 我观他一步一步的动向,是处处对着卫家的。 那卫皇后虽然担着皇后之名,如今的遭际却是连普通宫人也有不如,至少普通宫人尚可四处行走,散心。 可虽然如此。 他却始终没有动了废太子的意向,这些年看,观风向而上书请求另立燕王的人,不是没有。 可那些奏折却都被他搁置了。 ”

李希微微一笑。 说道:“原来是在猜这个。 ”

“你难道不担心吗?”张萃横了他一眼,说道,“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这一二年到处走动,一派礼贤下士地作风,如此下去怕是会有不少人投入其麾下。 而我们地燕王还是个孩子呢。 ”

“萃萃,你觉得如今之世,如何?”李希问道。

“如今之世?”张萃转了转眼珠子,说道。 “如今,可算是我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盛世。 外无匈奴之扰,内则国泰民安。 ”

“我说,却不止是我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地盛世。 我觉得我们这位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是有可能开启以后很长时间也很少有人企及的盛世。 这一二年。 渐渐太平后。 我却越发觉觉得他如今的每一步都隐有深意。 ”李希说道。 “你这些年,与阿娇接触得少。 想是不知道。 其实这几年,阿娇为陛下提供了许多的治国治世之道。 陛下他,一直谨慎地在挑选着,布置着。 我看他地野心,怕是想立下一个万世不易之制,以保大汉的千秋万世。 ”

“那又如何?”

“可万世不易之制,仅仅在他手中确立是不够的。 ”李希说道,“更多的,需要继任者的坚持与改良。 也就是,要完成他所想,一个优秀地继任者是必须的。 所以这些年来,陛下虽然下狠手整治卫家,却没有动过太子。 因为他子息稀少,所以,任何一位皇子对他来说,都很宝贵。 ”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位陛下,很可能是想等诸位皇子都长成后,再观后效?”

“对。 所以,在燕王长大之前,在真正分辨出贤愚不肖之前,陛下都是不会动太子的。 ”李希说道,“如今,我甚至觉得,当年陛下同意让胶西王带走齐王,怕也是出于同样历练地目的,并不仅仅是因为阿娇的请求。 ”

“那,假如最后,陛下觉得太子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我们怎么办?”张萃问道,“以他如今对阿娇和燕王广玉公主的好,他真的能狠得下心?”

李希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说道:“萃萃,你或者不理解,身为男人,总是会有某种坚持的,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地。 如果最后,陛下判定那个人是太子,他或许会为阿娇和燕王做好完全的安排,但是却不会为了私情而舍弃那个最优秀的继承人。 ”

听到这话,张萃不觉想起了,当初李希坚持出仕的事情。 她幽幽一叹,说道:“你们男人有些奇怪的坚持,我们不懂。 ”

李希笑着揽过妻子,说道:“不过,你放心。 我观刘据所为,绝非人主。 陛下留下的盛世,他担不起。 ”

“何以见得?”

“他和卫家走得太近了。 ”李希说道,“他还不懂得,身为一个太子应有的礼义和身为君王应有的风度。 ”

第一百六十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三)









第一百六十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三)

“听说了吗?”

“什么?”

“广玉公主殿下,最近似乎改了主意呢。 回来这么久,都没有找那霍光,反倒是对未央厩里的一个匈奴降俘亲昵有加的样子。 ”

“不会吧。 ”听话者大吃一惊,说道,“再怎么,广玉公主应该也不至于,去和一个匈奴人……”

霍光平静地从外边走了进来,叫里面两人俱是一惊。 霍光平静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狼毫笔,继续着今日的工作。 那二人顿时闭了嘴,心虚地看了看霍光,却见他毫无反应,也便蹑手蹑脚地离了开去。 见同僚都离开了,霍光平静的面具终于有些熬不住了,他握笔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 当墨渍在宣纸上渲染开来,他终于将笔搁下,站起身向外走去。

不必去看她。 无论如何,还有陛下,是不会让她『乱』来的。 而且,如果她真的能找到那个陪伴她终身相守的人,他更应该感到高兴,因为这表示他就解脱了。 他现在心烦意『乱』,只不过是因为,是因为他一直将她看做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怕她看走眼,被人骗了罢了。

霍光思想混『乱』地在廊道间行走着,自我安慰着。

“小霍大人。 ”一个声音将他叫住,霍光抬头一看,却是那位南宫公主身边的阿犁姑娘。

“小霍大人,我家公主有请。 ”阿犁笑眯眯地望着他,说道。 虽然归汉已有六载,不过她的汉语仍然让人有些别扭。

“是。 ”霍光点了点头,应道。

刘姗看着眼前的少年,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听说,子孟近来与太子及宜春侯走得颇近?”

“是。 ”霍光点头应道。

“我知你是因为想查探出当年之事。 才会如此。 ”刘姗缓缓起身,走到霍光身边,说道,“可是,你不觉得,你做的太急了一点吗?”

“……卫青已病得很重了。 ”霍光沉『吟』了一下,坦白道,“若他逝去。 卫家必定人心动『荡』,若能在那时发难,将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找出证据。 ”

刘姗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得意弟子,心中略略有些感叹。 最初,她之所以会接触到这个孩子,只是因为陈娇请她教授刘葭琴艺的同时,也顺便教这个少年吹箫。 然而。 刘葭长年在外,因为担着师长之名,素来礼数周到地霍光与她的接触反倒多些。 经年接触后,她开始渐渐觉得,这个霍姓少年或许是可堪大用之材。

“子孟。 你和葭儿现在处得如何?”刘姗直言道。

霍光身子一僵,答道:“尚可。 ”

“尚可?”刘姗呵呵笑道,“那为何,这几日她都不和你联系了?这种事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

霍光敛眉低眼。 却是不说话。

刘姗踱到霍光身边,说道:“你应该明白,你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在将来,很有可能造成燕王得位的后果。 既然如此,未来太子的姐夫,这个位置,还不足以吸引你吗?而且葭儿。 的确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子孟,我看着你长大,可不觉得你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

霍光听完刘姗说的这些话后,只是低着头,淡淡地说道:“公主殿下,此事我自有主意。 而今你我合作去查探那件事,是互为盟友。 我虽尊公主为师,不过这等私事。 殿下您还是莫过问得好。 ”

刘姗嫣然一笑。 转过身去,说道:“罢了。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了疙瘩。 是怪我这些年不该如此沉默吗?还是怪我当年不该透『露』消息给你兄长。 累得他出走他乡?”说罢,见霍光沉默不语。 刘姗又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子孟啊,为师就再教你一件事。 那就是,这种事关『性』命地赌博,在你有全胜把握,将对方斩草除根之前,还是别『乱』动的好。 ”

霍光抬起头,看着刘姗。 这个从匈奴归来的公主,这些年来,已经取代了馆陶大长公主、平阳长公主成为了对内宫和朝廷最有影响的公主。 皇帝与昭阳殿的宠信与舒心顺畅的生活,令她保持了与年龄不符的年轻容貌。

“公主殿下,当年你将那消息告诉家兄,其实存的是与卫家交好地意图吧。 ”霍光开口问道。

刘姗坦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只是我没聊到,他与纪稹情深若此,竟然一走了之。 ”刘姗转身走了几步,说道,“你该知道,当时的卫家有骠骑将军,有大司马大将军,宫中是太子已立。 虽然陛下偏宠阿娇,可无论如何,还是卫家看起来比较有前途。 只是……”

“只是,家兄一去不回,陛下又对卫家多方打压,你便改了主意。 ”霍光嘲讽地笑了笑。

“是这个理。 ”刘姗扬了扬眉,说道,“顺附强者而生,这是常理。 ”

霍光见刘姗坦然承认自己心中的谋划,反而沉默了。

“过去二十多年,我在匈奴就是这么过来的。 ”刘姗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和换取地。 所以,什么对我有利,我自然会去维护什么。 子孟,其实你和我,本是一种人。 只是你从小受着你兄长的保护,后来又有昭阳殿那边对你多方提点,你心中存了一丝恩义,才和我有了些许差别。 ”

霍光撇过头,已不想再和刘姗谈论这个,淡淡说道:“臣另外还有事,先告退了。 ”

阿犁见霍光离去,有些忧心地走到刘姗身边,说道:“公主,你何必与他将话说得那么清楚呢?万一……”

“没有万一。 ”刘姗狡诘一笑,说道,“和聪明人交易,有时候坦白反而会更好些。 我出不得宫。 自然要找个可靠的人,帮我寻些证据来,才好在阿娇面前说话。 而且,卫青未死,如今还远未到一击而定的时候。 ”

“日磾,这曲子叫什么?”刘葭懒懒地将头埋在膝盖间,侧过脸问道。

日磾看着刘葭娇美地容颜,心中一跳。 随即平静下来,说道:“叫思乡。 ”

“思乡……”刘葭默默地回味着这个名字,叹息道,“你是想念河西走廊吗?”

日磾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茫,说道:“我也不知道。 其实,如今的河西,已成了汉武威五镇所在之地,与我昔日地记忆相比。 应已面目全非了吧。 ”

“日磾,你想离开未央厩吗?”刘葭柔声问道。

日磾神情一滞,他从刘葭的说话中,嗅出了某种深意。

“这些日子,多亏你和细君一直陪着我。 ”刘葭说道。 “你吹胡笳的声音,让我可以不去胡思『乱』想。 谢谢你。 作为报答,我给你一个离开未央厩的机会。 ”

日磾精神一振,看着刘葭。 知道自己一家人摆脱奴隶身份地机会就在眼前了。

“我知你虽然是降俘之身,但是这些年来,一直在精研汉学。 ”刘葭说道,“我会推荐你去见我父皇一次。 而能否让他满意,取你之才,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

“多谢公主。 ”日磾立马说道,“日磾绝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

“说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 我也不过是给你个机会罢了。 ”刘葭仰起头,望着天际说道。 “我父皇,是个很苛刻的人。 能否被他看中,终究是要看你自己。 ”

上林苑御宿苑

“你叫日磾?”刘彻看着自己下手外族少年,问道。

“是,陛下。 ”日磾略微有些忐忑不安,但是眼角地余光瞄到刘葭鼓励的笑容,顿时又定了很多。 而另一侧的霍光在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时,猛地皱了下眉头。

“刚才的对答。 可以看出你确是用了心思。 ”刘彻夸赞道。 “你是休屠部地太子?”

“是地,陛下。 ”

“公主说你养马养得很好。 ”刘彻沉『吟』道。 “这样吧,你既然有此长才,那么,就调到上林苑里,专门帮卜式大人的忙吧。 ”

在这个时代,善养马确是一项大才。 有汉一代对于马政极为重视,而汉武帝素来尤重战功,朝中对于战马地繁殖配种抓得很紧,虽然这六年偃旗息鼓了,可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地放松。 刘彻调日磾为卜式副手,其实已是一种跨级提拔了。

刘葭听到这个安排,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催促着发愣的日磾道:“还不快过来谢谢陛下。 ”

刘彻微笑着接受了日磾的谢恩,便挥手叫他退下了。 刘葭努了努嘴巴,原想将日磾留下,但是发觉陈娇一直用一种很温和的小容看着自己,话也便说不出口了。 待日磾走出去后,陈娇微笑着提议道:“葭儿,听你南宫姑姑说,你的琴艺大有进步,反正今日有闲暇,你奏一曲来与父皇和娘听,可好?”

刘葭刻意避开霍光地视线,答道:“好啊。 娘想听什么曲子呢?”

“随你自己挑吧。 ”陈娇说道。

刘葭的琴艺的确不凡,一曲走出,只引得清风拂动,一种舒心之感沁人心脾。 陈娇扶着刘彻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女儿抚琴而歌的风姿,再看身侧霍光略微失神地表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葭儿。 ”陈娇打断了刘葭的弹奏,说道,“只你一人弹奏,看来是太寂寞了。 这样吧,就让子孟吹箫,你弹琴,合奏一曲如何?”

“不……”刘葭直觉地开口要拒绝,但是看着母亲疑『惑』的表情,以及她身侧的霍光瞪视自己的眼神,那反对的话语就不觉咽了回去。

霍光侧身退了半步,说道:“谨遵娘娘之命。 ”

随行的一个宫女,立刻递上一萧,说道:“大人请。 ”

刘葭努了努嘴巴,略微有些气恼地坐下抚琴。 霍光取过萧,放于唇边,乐曲悠扬地传了开去。 其实两人从小到大,这般的合奏也不知道配合过多少次了,有些默契,是自然而然就萦绕于心底地。 听着熟悉的曲调在耳畔配合着自己,刘葭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而霍光也发现方才心中那股无名之火也渐渐消失了。

陈娇与刘彻对视一眼,含笑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的表演。 她俯身在刘彻耳边说道:“这样,就没事了。 我们先走吧,让他们两人说说话。 ”

一曲罢了,四下已是无人。 刘葭看了看四周,起身捧起琴,就要回去寝殿。 霍光上前一步,将她揽下,叹了口气,说道:“你生气了?”

刘葭低眉,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没有,霍大人。 ”

“你还说自己长大了,这分明就是在和我闹脾气,不是吗?你看你,正眼都不看我了。 ”霍光见她赌气,心中反倒安了一些。

“……不是。 ”刘葭低低地说道,“不是赌气。 我也真的长大了。 你说要我去寻更好的人,如果眼睛里只看得到你,我哪里去找更好的人。 ”

霍光听她说话条理清晰,不禁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伸手去抚『摸』刘葭地头发,说道:“傻葭儿,无论如何,我还是你地小光哥哥啊。 ”

刘葭听到他忽然改口称呼自己为葭儿,不由得鼻子一酸。 她恍惚地计算着,却原来,在那好多年前,从他改口唤她公主开始,就已打定了划清界限的主意,可自己懵懵懂懂,竟然到了今日才知道。 她悄悄将眼中泪『逼』回去,只淡淡地说道:“霍大人还是唤我公主吧。 刘葭自然是视大人如兄,可有些称谓,若太过亲昵,反倒引得旁人多想。 ”

霍光被刘葭一顿抢白,一项伶牙俐齿地他也感到一些无语。 看着面无表情,整个人都散发着推拒气息的刘葭,他只觉得心中一阵不舒服。 眼前这小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对他摆公主派头了。

“如果霍大人没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 ”刘葭见霍光一下没反应过来,赶紧说了几句,扭身离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一)

“大夫人也真是可怜。 小少爷都会叫会跳了,才第一次见到娘。 ”麦芽糖一边为霍光布置碗筷,一边念叨道,“看得人真是心酸。 ”

霍光却是拿着手中的书卷陷入了沉思之中,对麦芽糖习惯『性』的闲侃毫无所觉。

“公子?公子?”麦芽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得不到任何反应,便在霍光眼前使劲挥了挥手,说道,“你魂被谁勾走了啊?”

霍光醒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麦芽糖,一愣,说道:“吃饭了吗?等一下。 ”

麦芽糖嘟起嘴,不满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回家了也心不在焉的。 ”

霍光有些歉然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糖糖。 ”

“不用给我道歉。 什么时候带公主回来玩就是了。 ”麦芽糖漫不经心地说道。

霍光却没有回话,只静静地吃着饭。 麦芽糖和他也算是自幼长大,哪里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有事呢。 她便开口又说道:“我听外面说,你和公主闹别扭了?”

霍光仍是不答。

“公主一直都最听你的话的。 其实如果她闹别扭了,你哄哄她,不就是了吗?”麦芽糖见他不说话,不禁有些急了。

“糖糖,事情我自己心里清楚的。 ”霍光抬起头,看着麦芽糖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公主,不过,你现在是我们霍府的奴婢。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了。 ”

这是麦芽糖入府这许多年来,霍光第一次如此严厉地和她说话,顿时噎得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她才恢复过来。 看着撇过脸去的霍光,叹了一口气。

“公子,是因为外面那些谣言吗?”麦芽糖一言中的,直击霍光心中所忧之处。

“公子真的要为了那些莫须有的谣言,而与公主隔开距离吗?”麦芽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公子,你应该知道,公主她有多喜欢你。 她……”

“糖糖。 你越矩了。 这些,不是你一个婢女该管的。 ”霍光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我出去走走。 ”

霍光跺着步,离开了房间,行到院子里,远远地就看到自己地嫂子正陪着难得来访的侄儿玩耍。 那本该年轻的容颜上,有的却是无尽的苍老。 这个霍府,那个丈夫就这么早早禁锢了这位嫂子的人生。 霍光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崇拜的兄长,在男女情事上的冷漠,娶这位嫂子。 只是因为她生下了自己地子嗣,只是因为懒得让别的女人踏进他的生活。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婚姻就不存在什么感情可言。 所以。 离开时,兄长才会如此潇洒,因为从头到尾他对这位妻子都是无情。 而这位嫂嫂,却要为了孩子,为了名分将自己的一生就此葬送在了霍府之中。

六年来,看着她渐渐苍老的容颜,霍光就会感到心悸。 他比谁都清楚没有情感基础的夫妻之间的相处会有多么残忍。 因为当年,他就是亲眼看着自己地母亲。 因为失去父亲的喜爱,而迅速枯萎及至死亡的,再看到这位嫂嫂的遭遇,就更令他对所谓的婚姻望而却步。

很早以前,就决定自己并不需要妻子。 因为,他不是一个适合做人丈夫地男人。 娘说过,所谓夫妻便是要全心全意信赖对方,做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对方。 信赖对方。 呵呵。 长到这么大,他何曾真正信任过谁。 信重过谁?待广玉好,也不过是因为她身份尊贵,是自己必须照顾的小妹妹。 其实从头到尾,那个乖巧听话的霍光只是他为了顺利在这世界上生存,而伪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而广玉喜欢地,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小光哥哥的假象,而不是真正的霍光。

是,当时间慢慢过去,他在照料这个小妹妹时,也会有真心为她笑,为她哭的时候,甚至也许还隐隐有些喜欢。 可这种喜欢,应该只是兄妹之情罢了,毕竟他看着她从一个流鼻涕的小女孩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而以兄妹之情为基础结为夫妻,广玉将来是否会将今时今日心中全心全意的信赖,在来年化为满心满眼地怨愤,一如他娘那般满腹怨恨地死去,一如嫂嫂这般满心哀怨地活着。

如果要他将来去面对一个会恨他,怨他的广玉,倒不如今日就将话说清楚算了。 况且,那一日在上林苑的会面,想已证明,自己对广玉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存在。 广玉真的还小,离开小光哥哥后,她终有一日会找到那个更好的人。 而他,只要尽一个哥哥的责任,不让她嫁错郎,也便是了。

霍光踱着步,走到马厩里,着小厮牵了马来。

耳边听着呼啸的风声,霍光策马狂奔着,幸而他地骑术算是得过霍去病和纪稹地指点,在全无理智的狂奔下,竟然也没伤到人。 看着前方清晰可见门楣,霍光将马儿挺了下来,仰起头,看着上方地门牌:长平侯府。

而现在,他只要将必须查清楚的事情,查探清楚。

……

“多谢大将军从中周旋,让家嫂总算可以见到侄儿了。 ”霍光客气地跟卫青道谢道。

“这本就是应该的,子孟不必多礼。 ”卫青靠在软榻上,虚软无力地回道。

霍光第二次来探望卫青,便发现他的精神已完全萎靡了下去。 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是真的完全消失在岁月里,病榻上了。 卫青待他,一贯是卫家人中最温和的,看着这个背负英雄之名的老人渐渐死去,并不是一件令人心安理得的事情。

可是……

卫青不死,卫家却又如何除去呢?而自己想确定的那件事,若真的确定了,只怕才是对这位将军平生英名的最大打击吧。 当然,受打击的,还有自己那飘然远去的哥哥……

霍光不禁又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的到底对还是不对,如果查证了,最终会被连累的人,仍然会是自己的至亲。 可是纪大哥……

想起那个素来待自己极亲的青年,带着自己去堂邑侯府,视自己如手足的青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于自己人之手。 卫家给予了他,一个将军最残忍的死法,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朝廷阴谋。 甚至还一直组织人造谣,将李广的死因扣在他头上,连累他死后清名。 纪稹的死,霍去病的远去。 卫家的谋划,让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想到这里,霍光咬了咬牙,心肠又硬了起来。 在当今陛下为了驱除匈奴,削藩平诸侯,安靖天下而劳神劳力的这二十年里,卫家亦随着历次战争从一个小禾,长成了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布朝中诸侯的大树,令人不敢忽视。 而因为卫青和霍去病的存在,其害甚至更甚于昔日的吕家、窦家。

哥,你不忍、不能、不敢做的事情,如今我来替你完成吧。 这个仇,你想报而不能报,那便由我来替你了解了他。

“子孟,你来了啊。 ”卫伉的声音在霍光耳畔响起,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唤了回来。

“宜春侯。 ”霍光沉着地起身行礼道。

“免礼,免礼。 ”卫伉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子孟今日来得倒是正好。 公孙姨丈与陈姨丈如今都在府中,子孟既然来了,见完了父亲后,倒可以他们。 ”

霍光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站起身,行了一礼道:“却是不知道两位长辈也在,那光是真的要去拜访了。 ”

卫伉点了点头,说道:“太子说过,子孟是个知礼的。 看来,果然言之不虚。 这边请。 ”

霍光向已有些睡意的卫青行了一礼告辞,便随着卫伉转向另一个院子。 果然在那个园子里看到了陈掌与公孙贺,坐在一树下对弈。 卫伉带着霍光到了此处,却是不敢说话,只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候着。 霍光也不言语,跟着卫伉,静静站在,默默观察正神闲气定下棋的陈掌。

自从卫子夫禁足椒房殿,霍去病远遁,卫青病缠卧榻后,这位曲逆侯的后人便成了卫氏家族中的掌权者。 这些年面对皇帝刻意的削弱,他虽然有些应对乏力,然而却不失为一名合格的政客,至少他善用了卫青和太子这两面大旗,也很是笼络到了一批人,没让卫家整个倒下。

“定!我赢了,子叔。 ”陈掌淡淡笑道。

公孙贺一眼扫过棋局,暗暗算了一下目数,发现果然棋差一招,不禁有些恼恨,说道:“竖子,就你狡猾!”

“两位姨丈。 ”卫伉见二人对局完毕,上前一步,问候道。

陈掌和公孙贺似乎此时才发现二人,陈掌面『色』淡然地抬起头,看向卫伉,说道:“是伉儿啊。 身后的是?”

“是子孟。 去病的弟弟,霍光霍子孟。 姨丈不记得了吗?”卫伉介绍道。

“霍光……”陈掌扫了一眼霍光,又低下头来,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棋上,将黑子一个一个丢进自己的棋盒里,对霍光的请安视而不见。

“是上次家父诞辰,太子带子孟前来的。 ”卫伉说道,“说是让我们几家人多走动走动,莫生疏了。 我想,既然子孟是自家人,那么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

陈掌听到这一句,终于抬起头来,多看了几眼霍光,说道:“……你是说,太子的事?”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

“太子殿下已十六岁了。 也该到了选妃的时候。 ”卫伉直视着霍光,说道,“所以,这一二年来,我与两位姨丈一直在寻找着,太子殿下的正妃人选。 ”

霍光眼皮一跳,却没想到卫家已经考虑到了这个份上,太子妃?这些年来,刘彻虽然打压,可是在明面上,对太子却还是客客气气的。 所以这太子妃的位置,对某些人来,倒还真的有些吸引力。

“却不知,宜春侯与陈詹事,寻到合适的人选没有?”霍光回以一笑,问道。

“寻倒是寻到了一二人选。 只不过,选妃一事,还得等陛下应允后,才好进行。 ”卫伉神闲气定地看着霍光,说道,“子孟素来得陛下亲昵,所以,这上表请立太子妃的事,却不知是否可以代劳呢?”

只一瞬间,霍光便明白,这便是卫伉与陈掌给予他的考验。 向皇帝进言太子立妃之事,向世人表明他的立场所在,这便是他进入卫家的投名状。 而他们看中的是哪几家,要联合的又是哪几家,却是不会立刻告诉他的。

“太子本就到了年龄了,身为臣子,理当为他的婚姻大事考虑。 ”霍光低眉说道,“只是不知道,殿下本人意下如何?”霍光可是清楚记得刘据看李妍时的痴『迷』,他会答应取妃?如果,那他真的要对这个太子另眼相看了,竟然懂得不为美『色』所『惑』。

陈掌开口道:“殿下那头,就不必你『操』心了。 我们自会处置。 ”他的语气十分冷淡,显然是对霍光还有心结。

霍光点了点头,也不反驳,应道:“是。 ”

霍光出了卫府,经过茂陵邑繁华的街道,向食为天行去。 他如今也是这里的熟客了。 掌柜的看到他,立刻给引到了楼上的雅座处。

“那就是霍光?”坐在一楼窗边的少年仰头看着霍光地背影,默默地说道。

“怎么?你对他有兴趣?”少年身侧是一个面容白皙的男子,他的年纪已经不轻,不过却仍然风度非凡。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胶西王刘端。 而他身侧的少年,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正是当今齐王刘闳。

“只是听说。 他是我那广玉妹妹相中的驸马,所以有些好奇。 ”刘闳笑着转过头,看向刘端,说道,“看起来,倒的确是一表人才。 ”

“闳儿,已经到长安了。 ”刘端正视着他,说道。

“是。 叔父。 ”刘闳亦坐直身。 回道。

“自元狩年间,你随我出行,到今日。 ”刘端『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已经长大了。 该回宫去学习着,怎么做一个王爷了。 只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 不要后悔,知道吗?因为这是你自己选地路,所以,你没有后悔的全力。 ”

“叔父所言,闳儿永远铭记于心。 ”刘闳咬了咬牙,抬头说道,“也许叔父说的没错,如叔父一般做一个逍遥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同样拥有皇家血脉,我不想什么努力,都不做,就放弃那些有可能属于我的东西。 ”

“带你走,只是因为我一个人的旅行也很寂寞。 ”刘端拿过酒葫芦,说道,“如今,既然你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自然也不会强留你。 ”他摇摇摆摆出了食为天的店门。 说道,“后见无期。 ”

刘闳跪在远处。 看着刘端地背影远去,眼中隐有泪意。

“闳皇兄回来了?“刘葭吃惊地听着母亲的叙述。

陈娇点了点头,她夹了一些蔬菜放到儿子的碗里,说道:“匡儿,不要挑食,把这些吃了。 ”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刘葭奇怪道。 她对自己的哥哥们其实都不亲近,对这个只见过数次,又长年在外的皇兄就更是陌生了。 但是随着年纪渐长,她也渐渐明白,自己母亲地专宠,对于后宫其他妃子以及她们所生育的皇子公主来说,意味着什么。 因此真正与她亲近的兄弟,其实只有同母的月关一人而已。

陈娇微微一笑,说道:“昨日回来地。 ”她想到那日自己见到的刘闳,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出『色』容貌,一看便知会是个出『色』的美男子,而他的眼中亦和其母一样,一眼望去,便可看出其中深沉的yuwang。 这不是一个安分的孩子,他这一回来,朝中怕是要多事了。

刘葭见母亲不说话,也便撇了撇嘴,说道:“娘,一会儿,我要去南军军营。 ”

陈娇有些惊讶,问道:“你去南军军营做什么?”

“是少府的祝大人邀我一块去地。 ”刘葭说道,“说是近来南军中有一些兵士,患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病症,他随去探过,却不知所以。 因此邀我同去。 ”

陈娇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医术水平的。 自打决定让她学医以后,陈娇便从余磊留下的堆积如山的资料里翻箱倒柜,找出了许多后世的医学知识,当时葭儿年纪尚小,便将那些给了缇萦与淳于义,致使这两人的医术突飞猛进。 毕竟是数千年地医学积累,一下子全作用到了她们二人身上,所以理所当然地,作为缇萦嫡传弟子的刘葭地医术也就远超当朝许多名医了。

“南军是拱卫京师的重要队伍。 你去的时候,要用心点,知道吗?”陈娇开口点醒道。

“知道的,娘。 ”刘葭点了点头,应道。

刘匡吃完饭,拿巾帕胡『乱』擦了擦嘴,开口问道:“娘,我出去玩啦!”

陈娇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

刘葭见弟弟走了,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也站起身,打算离开。 陈娇出言拦住女儿,说道:“葭儿,娘有事问你。 ”

刘葭身子一僵,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等碗筷被宫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陈娇正『色』问道:“葭儿,你和子孟怎么了?那一日在上林苑,没把话好好说吗?”

刘葭低下头,看着地面,却不说话。

“为什么吵闹过了?”陈娇切近女儿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道。

刘葭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娘。 ”

“可你分明就是有事啊。 叫娘怎么能放心得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三)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三)

刘葭努了怒嘴巴,却仍然什么也不说,只道:“说了没事了。 ”

陈娇是自家女儿自家知,刘葭小时在她身旁倒还有些娇惯,后来跟随缇萦后,『性』子倒是越来越要强了,心中若有事,是宁可独吞,也不与人说。 陈娇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她了,便叹了口气,说道:“葭儿,你既然不想说,娘也不『逼』你。 ”

刘葭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要她对着一向敬爱的母亲撒谎,她可有些做不出,可是她与霍光之间的事,她又实在不愿和陈娇说。

“你也长大了。 “陈娇为刘葭理了理刘海,微微一笑,说道,“按照大汉的习惯,你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开始找婆家了。 你南宫姑姑、张萃阿姨都已经和提过好几次,关于你的亲事。 ”

刘葭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急,忙抬头,对陈娇说道:“娘,不要,我还不想……”

“可是。 ”陈娇按住女儿的手,示意她不必着急,说道,“可是娘觉得,其实都还早。 你还这么小,根本没弄清楚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就算再过十年,再挑驸马,也都还来得及。 ”

刘葭听母亲没有立即为她准备婚事的意思,固然是松了一口气,但是……

“十年?”刘葭瞠目结舌道,“娘,你真的觉得再过十年也无所谓吗?”

“对啊。 ”陈娇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再过十年,我的葭儿也才二十四岁,又长得这么漂亮,哪里找不到夫婿了。 ”

刘葭扑哧一笑,说道:“娘你真是的。 哪有人年过二十才议婚事的。 那是嫁不出的人才会那样。 ”

“那是别人嘛。 娘就是想和你说,其实都还早,你啊。 ”她点了点女儿的鼻子,说道,“别学人家早恋!”

刘葭捂着鼻子,问道:“娘,什么是早恋?”

“早恋呢,就是你这个年纪。 就急着成亲,急着找对象,就叫早恋。 ”陈娇说道。

“那我大汉泰半人,不都在早恋啦?”刘葭吐了吐舌头,说道。

母女间的尴尬,随着这一番关于早恋地话题,而化解了开。 告别了母亲,离开昭阳殿后。 刘葭随着祝羸往南军军营行去。

此时的南军受邢天节制,他早将所有患病士兵集中到一起,方便诊疗。 刘葭到时,所有患病士兵都已被隔离。

“祝大人请。 ”刘葭微笑着对祝羸说道。

祝羸几次推拒不成,也便乖乖先进去了。 所有被隔离的士兵。 果然都病得不轻,虽然邢天也有派人照料,但是缺乏大夫,南军士兵的病症却一个个越发严重了起来。 起初。 刘葭并未太在意这些病症,然而当她给第一个士兵把完脉后,神『色』就变得不一样了。 祝羸见她似有发现,忙问道:“公主这是个什么病症,你可看出来了?”

“伤寒。 ”刘葭脸『色』铁青地说道。

“伤寒?”祝羸疑『惑』地看着刘葭,不太明白。 也不能怪他『迷』茫,此时中医关于伤寒的定义,是指由冬令感受风寒所致的病症。 而刘葭所说的伤寒。 却是后世张仲景定义的,即各种外因为风、寒、暑、湿、燥、火六『yin』之邪地疾病。

张仲景所定义的伤寒有两个病征,一是因发高热而苦寒,一是患者体有斑瘀(所以称为“伤”),这种病的死亡率很高。 历史上,由于缺乏有效抗疫手段,自武帝后期开始,从西汉中期到三国魏晋间宫二百余年。 这种流行疾病每个十至二十年便反复发作。 每次发作必让一地成死城。 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一书的前序中,写道:“余宗族素多。 向余二百。 建安经年以来,犹未十年,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由此便可以看出伤寒一症的巨大杀伤力。

而如今,伤寒之症竟然在整个大汉帝国人口最密集的关中地区,在朝廷用以掌宫门屯兵的南军中爆发,怎不令刘葭惊诧莫名。 如果南军被传染此症,进而将此症带入宫中……

刘葭哗地一下,站起身,对祝羸说道:“祝大人,此事非同寻常,我必须要立刻回宫去和父皇报告。 你且留下照料此地士兵。 ”

“公主,这病是?”

“这是伤寒之症。 ”刘葭低声说道,“祝大人可曾看过家师所写《伤寒论》。 ”

祝羸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经她这一提醒,立时就想起了两年前缇萦所写,由墨门印刷发行天下地《伤寒论》以及书中所描绘的伤寒的巨大杀伤力。 想到此处,祝羸不由得身子一颤。

“祝大人既然想起来,那么此间事就拜托祝大人了。 ”刘葭低声道。

“葭儿,那按照你的意思,南军所有的士兵都应该先接受隔离检查?”刘彻听完女儿地禀报,眉峰骤紧。

“是的。 父皇。 ”刘葭点了点头,说道,“不止南军,连宫里人都要接受隔离检查才行。 这是最要紧的两步。 然后还请父皇贴出告示,酌请周边郡县的长官们都嘱咐百姓注意卫生,饮水等,防止病症扩散。 ”

刘彻来回走动了一下,说道:“葭儿,你可知道,南军如果调去隔离检查,这调动……难道不能分批检查吗?”

刘葭摇了摇头,说道:“孩儿已经去找邢天大人看过名册,犯病地那些士兵并不集中,所接触的人也极为广泛,若是分批,我担心会让携有病菌的人在宫中行走,倒是造成大患。 ”

“其实。 ”霍光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不妨考虑移驾甘泉宫。 甘泉本有卫尉,倒不必从此处抽调太多兵士过去。 南军兵士交由邢天大人与公主调配,依次进行隔离检查。 宫中守卫由北军暂代。 ”

“是啊。 父皇,孩儿也支持此事。 ”刘葭点了点头,说道,“近期之内,长安或许会大面积爆发伤寒之症,父皇万尊之躯,实在不适合再留在这儿。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四)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四)

刘彻复又犹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也罢。 最近朕也感到有些头疼,去甘泉宫休养,也好。 ”

刘葭听到刘彻这话,面『色』微变,说道:“父皇最近身体又有不适吗?怎不和女儿说?”

“只是一点小事,何必劳我的神医公主出手。 ”刘彻亲昵地抚『摸』着刘葭的头发,说道。

刘葭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xue』。 父皇可不能这么掉以轻心。 ”

对女儿半撒娇的话语,刘彻呵呵一笑,说道:“罢了。 朕也有点累了。 想歇会儿,你和子孟都出去吧。 ”

“是。 ”刘葭和霍光同时行了一礼,退了开去。 出了殿门,刘葭便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行去,霍光见她离去,也顾不得场合,当场拉住她的手,焦急问道:“公主,你要去哪里?”

刘葭一言不发,只将视线扫到了两人连在一起的手上,低声说了一句“霍大人请自重。 ”

霍光见她面『色』微寒,只得将手放开,复又追问一句道:“你是要去南军的军营吗?”

刘葭撇过脸去,说道:“霍大人若没有别的事,刘葭先走了。 ”

“公主,”霍光出手将她拦在怀中,低头看着她,说道,“你方才说陛下是万尊之躯,可你身为公主也是千金之体。 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 ”

听到这关心的话语,刘葭心中稍稍一暖,她抬眼说道:“可我也是医者,医者父母心。 这世上,哪有当大夫的,放着病人不管,自己躲去安全地方的。 这病虽有传染『性』。 不过我会照顾自己。 霍大人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

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刘葭第一次肯抬头与霍光对视,这一刻霍光才觉得自己竟然很是想念刘葭那双水汪汪的大眼。 虽然从前他一度觉得这双似泪非泪的眸子,是一种沉重的压力。 只一小会儿,刘葭便将视线转移开来,说道:“风寒之症仍需少府派御医相助,我需先去那边拜见赵大人。 告辞了。 ”

霍光张了张嘴,终究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阻止她而作罢。 他叹了一口气。 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春夏之交地未央宫,随处都可以看到穿着薄纱的宫女们在繁花绿柳间穿梭而过。 所有的宫女经过霍光身侧的时候,都会俯身向他行礼,极为恭敬。

“子孟。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霍光唤住,他转过头,发现竟然是从前在博望苑一起就学的张贺。 张贺如今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了,他一身郎官官服,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

“伯均(杜撰。 遍寻不到此人地字)。 ”霍光打了个招呼。

张贺少时就长得不错,长大后更是有一种丰神俊朗的神韵,只见他缓缓踏步而来,峨袍冠带,颇具仙人之姿。 看来就是个颇为温和的美男子。 但是霍光可不会被他这种表现外表『迷』『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看似柔和的家伙,其实比谁都更有自己的主见。

霍光还记得。 元鼎元年那次,以李蔡侵卖园陵道儒地为开端的风波中,身为张汤长子的张贺,却是行事稳健,没有一点慌『乱』,颇具大将之风。 那一年,当赵王刘彭祖所上的表奏送到朝中时,几乎没有人将它当成一回事。 状告当朝三公之一地张汤与下面一个已死属吏鲁谒居关系亲密。 疑似有大阴谋?这个罪名怎么看怎么可笑,然而就是这个极其可笑的罪名,却差点变成压死张汤这个屹立本朝数十年的巨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年,霍光才十五岁,担任着奉车都尉这个为皇帝掌管车驾的职位,这个表奏被送上后,在经过了许多更加可笑地转机后,竟然最终导致了张汤下狱。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鲁谒居的弟弟竟然会将能够救他脱出牢狱的张汤供出。 而且供地不是别的,而是鲁谒居和张汤曾经合谋杀死了另外一名官吏李文。 而之后。 极为凑巧地,竟然发生了孝文帝陵墓的下葬钱被盗案,身为丞相的张汤自然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就顺理成章地下狱了。

更凑巧的是,以丞相之尊下狱的张汤,竟然还在狱中寻死。 若非当时凑巧刘葭正好在长安城中,陈娇得了消息后,勒令她出手相救,只怕大汉朝要就此失去一大栋梁之才了。 事后,刘葭回报说,张汤并非寻死,只是胸痹之症偶然病发,陷入假死而已。 那次之后,广玉公主刘葭有起死回生之妙手的传言便在朝廷内外传扬了开去。

而霍光也私下从刘葭处知道,胸痹之症地诱因有二,一是心情起伏过大,二是人为用『药』引导。 若说,经历了本朝无数风雨,经手了陈后被废案,淮南谋反案的张汤,会因为这一点点小罪名而导致惊慌失措,诱发胸痹之症,怕是不能令人信服吧。 那么张汤的胸痹之症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对他下『药』,才导致了他的病发。 若当时张汤死于狱中,朝廷便是在一年之内连失二相,这仿佛就是某些人为了捧自己所看重之人登临丞相之位而刻意制造事端一般。

而在那场风波中,身在暴风中心的张贺,竟然能够照旧出入郎官公署,照旧出入博望苑学习,照旧与太子唱和,对家族所面临的风波似乎毫无所觉。 那次之后,霍光便对张贺这个太子跟班上了心,终于发现,他终究是张汤的儿子,不可能只是那么一个众人眼中的纨绔子弟。

“子孟,这是往哪儿去呢?”张贺看着霍光,笑道,“若是去找广玉公主地话,似乎不是往这条路哦。 ”

霍光胡思『乱』想间,张贺已经和他靠得很近了。 他猛然一惊,说道:“谁说来内宫,便是来找广玉公主地。 你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张贺笑『吟』『吟』地看着霍光,说道:“我自然和子孟你不同。 我若非得了太子诏令。 哪敢在这内宫随意行走。 ”

霍光听到这句话,心中感到一阵不舒服。 他撇过头,说道:“我亦是去寻太子。 ”

“这么说,我们倒是可以同路?”张贺惊讶道,“自从离开博望苑,你可是许久不与太子叙旧了。 今日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不过,据我所知。 殿下他现在是在椒房殿侯着我们,你去他寝宫怕是遇不上。 还是随我来吧。 ”

霍光听到椒房殿三字,眼神变了变,最终点了点头,应道,“好,还劳伯均你带路了。 ”

两人把话说定后,便一起行去。 转过几个曲曲折折地回廊,终于来到了椒房殿。 如今的椒房殿,早不复六宫正殿的气派,长年冷落地门庭,即使在阳光下仍然有一种莫名的凄凉之感。

霍光与张贺走到时。 远远地就看到太子刘据扶着皇后在殿廊下散步。 霍光看着卫皇后,心中扫过一丝悲凉的感觉。 曾几何时,这也是一位能够令皇帝为其破除金屋藏娇之约的绝代佳人,而今却只能将余生埋葬在这徒有辉煌之名的宫殿里。 平心而论。 卫子夫与陈娇都是难得的美人,陈娇之美在于她眼中总有一种不入俗流的傲气,而卫子夫身上的点睛之笔则在于,她身上那种无处不在地温柔气质。 两人的气质是一收一放,宛如水与火的区别。

“母后,是伯均和子孟来了。 ”刘据看到他们二人,低声在卫子夫耳边说道。

卫子夫撇过头,扫了一眼霍光和张贺。 复又在霍光身上停了一下,只淡淡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儿,招他们过来母后跟前应对吧。 ”刘据对自己的母亲极为尊敬,只要在卫子夫跟前便会事事请教。

卫子夫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自己决定便是。 只是……”她顿了顿,说道,“只是霍光此人。 不可轻信。 知道吗?”

刘据面上是志得意满地笑,说道:“母后放心。 霍光或许才智绝顶。 但是似他这样的人,却都不免恃才傲物。 孩儿敢说,他绝对过不了自己的心魔那关,我现在亲近他,也不过是想添点柴,让昭阳殿那头受些打击罢了,也不是真想用他。 父皇那么宝贝的公主,若也在亲事上受了打击,我倒看他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话说到末尾竟然已是暗含恨意。

卫子夫喟然一叹,她知道刘据对皇帝当年对他的三个姐姐地婚事安排,一直心怀不满。 第一位,卫长公主算是嫁得如意,可刘据老早心中便知,曹襄从来不是刘芯心中所爱,更糟的是,这位平阳侯竟是个英年早逝的主。 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的长公主,又在皇帝的勒令下,失去了再嫁地可能,只能在曹家养育唯一的独子。 第二位,阳石公主,竟然没能从皇宫出嫁,婚事草草了解不说,嫁的竟然是公孙敬声这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只因为公孙敬声乃是卫氏一系地至亲,刘据亦不好说什么。 而两年前出嫁的诸邑公主的婚事,却是真真切切反映出了刘彻对卫子夫所生三女的忽视,诸邑公主被随意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江湖术士,之后,当那术士的谎言被陈娇揭穿时,刘彻又毫不留情地将其处死。 算起来,刘据的三个姐姐里,唯一婚姻圆满的,竟只有阳石公主一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五)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五)

“臣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霍光和张贺躬身行礼道。

霍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卫子夫与刘据二人,这位卫皇后当年传闻也曾是宠冠后宫的,只可惜,经历了这许多年的禁足后,却是容颜不再。 若非去年太子回宫后的请求,只怕此刻还在禁足之中呢。 只是她素来拾取,虽然托了儿子福得以解除禁足令,可此后却也不曾宫中走动,也许是因为经年封闭之后,宫中已经没有了她走动的余地了吧。

“起来吧。 ”刘据笑着抬了抬手,说道,“难得看到你们二人同行。 ”

张贺拱手说道:“贺新近收集了几首民间歌谣,特来献于殿下。 ”

霍光听到这话,眉头一皱,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刘据听完张贺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伯均了。 却不知,子孟这是来?”

霍光瞬间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满脸笑容说道:“臣是来恭喜殿下的。 ”

“恭喜?”

“臣上次去大将军府,得知陈掌事与公孙大人都有意为殿下寻一门亲事,着光向陛下提出。 光本寻死着,这两日就将此事说了。 可又一想,这终究是殿下您自身的大事,总不好不让您知晓。 ”霍光斟酌着字句说道。 他不知刘据对李妍的心意,到底能否为他所用。

这话一说完,刘据身侧的卫子夫明显感觉到了儿子的身体瞬间僵硬。 知子莫若母,她立刻把握到了刘据心中那微妙的抵抗心理。 她仰起头,看着刘据说道:“不知不觉,我儿竟然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

“母后。 ”刘据低低地应道。

卫子夫缓缓拍了拍儿子的手,说道:“母后只是感叹,据儿你长大了。 以后很快就会有个女子伴你身侧。 为你生儿育女,延续血脉来继承这大汉天下。 ”

刘据听到末句,浑身一震,深深看着卫子夫不说话,母子二人在眼神交流间,已然心意相通。

“据儿,婚姻是人生大事。 你两位姨丈都为你考虑到了,待你之心却是真的很。 ”卫子夫淡淡地说道。 “霍光是吧。 你是去病地弟弟,说来也不是外人。 听说,陛下如今很宠着你,这事啊,你寻个恰当时机说开了,也是好的。 ”

霍光见卫子夫四两拨千斤地就把刘据的抗拒消于无形,不由得心底暗道了一声佩服。 他立即恭敬地说道:“是,皇后娘娘。 只是陛下很快便会移驾甘泉宫避暑。 此事怕是不宜立时就提。 ”

“甘泉宫避暑?”

“正是。 ”

“……昨日我去谒见父皇,他并未曾提及此事,怎的忽然间就……”刘据不由得哑然道。

“广玉公主殿下,在南军发现了伤寒,故而今晨回宫恳请陛下移驾回避。 ”霍光知道此事定然瞒不过刘据这个太子。 也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给他。

听到伤寒二字,场中三人都变了脸『色』。

元鼎四年,在刘彻御驾远去后,长安即爆发了大规模伤寒。 幸而在长安辅佐太子监国的张汤丞相与李希御史都是老练之人。 而防治工作又在广玉公主刘葭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展开着,倒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在张汤与李希共同的调控下,长安城东南处开辟了一个隔离区,专门作为治疗之所,区内一切具体行政事宜由霍光统一控制,而刘葭只需要负责医疗上地事情就好了。

刘彻离京半个月后,两人已经配合得极其熟练了,隔离区也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一个宦官穿过排列整齐的软榻。 行至刘葭的身侧,低声说道:“公主,外头又有亲贵上门,而且说要公主你亲自去治疗。 ”

刘葭此刻正浑身是汗,她从早上醒来便一直在巡视病区,为病人检查,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听到这话。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说道:“不是说了嘛。 任他是谁,若想保命。 都乖乖来隔离病区,接受集体治疗。 都这时候了,还有哪家端着这个范,下不来台啊?”这十多日,刘葭实在是累惨了,说话也不由得冲了一些。

“公主 ,这一位,不同啊。 ”那宦官有些急,他低声道,“这一位,是平阳侯!”

刘葭听到这话,不由得身子一震。 如今的平阳侯自然不是曹襄了,而是曹襄与卫长公主的儿子,平阳长公主的孙儿,是外戚之中与皇室关系第一亲密之世袭侯。

“来人说,卫长公主殿下抱着平阳侯已经哭晕在府上了。 平阳长公主也托了话来,说曹家就剩下这么一脉了,求殿下看在是你侄儿的份上,伸一伸援手。 ”

刘葭听得自己姑姑已将如此严重的话语都说出了口,不由得有些烦躁,说道:“我并非不救。 只是要他们把孩子送来这儿而已。 伤寒之症是会传染地,他们不懂的怎么照料,倒是反倒害了自己。 再说,这边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

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一些人自认身份不凡,不肯陪着来隔离病区治疗,非要太医们亲自上门才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幸而有霍光严格把关,才让那大部分自以为与众不同,不屑与贱民同宿的贵族们一一闭了嘴。 只是这一位……

“请那人回去,立刻带小侯爷来此处吧。 ”霍光淡淡的声音响起。 刘葭一抬头,看到他正健步向自己走来,霍光停在她身侧,说道:“你就和他说,陛下已传来了圣旨,举凡确定染病者,无论贫贱亲贵,一律送往隔离区治疗,若有停滞在家,,视同违逆上意。 若他们不自己送来来,过得半个时辰,这边会立刻有人去请的。 下去吧。 ”

霍光行事素来一丝不苟,于底下人面前更是有一种冷面上官,令行禁止地感觉,所以那宦官反倒不敢再说什么。

“霍大人。 ”刘葭见他说的决绝,不由得有些担心,万一曹家愣是不肯将人送来,到时可怎收场呢。 那毕竟是世袭平阳侯,而且还是曹襄哥哥的孩子。

“公主殿下,放心吧。 此事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你只要专心治病就好了。 ”霍光没有看刘葭,只拍了拍她地肩膀,擦身而过,说道,“若你答应了,这口子一开,这长安城里的许多皇亲国戚怕是都要找上门来了。 到时,来回奔波,累也把你累死。 所以,还是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

刘葭感受着霍光的手留在自己肩上的温度,心中略略有些酸楚。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光哥哥,他总在她以为两个人已经不可能的时候,透『露』出那若有若无的关心,叫她想放却放不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一)

“她不来!”平阳公主刘婧听到这话,面『色』变了一变。 她如今两鬓斑白,早没了从前的锐气,中年丧子给她打击甚大,加上这些年眼看着卫家与刘彻裂痕间的一步步扩大,忧烦交加下,她就更难开心得起来。

“是啊,公主。 你看这可怎么?小侯爷他……”

刘婧烦躁地在房内来回走动,她提起裙子,跨过门槛,向卫长公主的房间走去,还没走近就听到从房中传来的低低的啜泣声。 刘芯抱着脸『色』发白的儿子,泪如雨下,她听到脚步声,忙抬起头,看到刘婧,便急问道:“她来了没有?”刘婧沉重地摇了摇头。 刘芯大受打击,惨然一笑,说道:“莫非真的是报应来了吗?她如今可是想对我这孩儿见死不救吗?”

“芯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刘婧皱了皱眉,斥骂道,“倒也没说不救,只是要让我们把孩子送到隔离病区去罢了。 你且让开,让管家把孩子送去。 ”

“不!”刘芯听到这话反而把儿子抱得更紧了,喃喃道,“去了那里,谁知道这孩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那我情愿让他在我身边,至少我可以看得到,『摸』得到,他也不会孤孤单单的。 ”

“欣儿,现在我们是没得选择。 送孩子去,他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刘婧见刘芯不停劝告,如罩梦魇,便想亲自动手将她拉开。

“不要,不要碰我的孩子。 ”刘芯见刘婧的手触到眼前,惊慌失措地喊道,抱着儿子连连后退。 婆媳二人就在这狭小的房中,开始了对小平阳侯的争夺。 因为刘芯身份尊贵,除了刘婧之外,府中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思。 要将她拉开竟只能由刘婧自己动手。

此时,平阳侯府门口,霍光跃马而下,他的身后是一驾马车,车子停下后,从上面下来两个手脚伶俐地宦官,其中一个还捧着担架。

霍光抬起头看着府门,心中一阵感叹。

平阳侯府……卫氏一族最初的发源地。 卫青、卫子夫、霍去病无一不是从此地出去,最终抵达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高位,成为一代风流的。 便是他自己,他的父亲当年也不过是这平阳侯府的一介小吏罢了。 可惜,他出生之时,侯府便已从平阳县徙至长安,这倒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临此处。

“去敲门吧。 ”霍光叹了口气,不再感叹。

府门很快便被打开了。 来人虽不识得霍光,却识得他身后那两个手带红袖章的宦官,自从伤寒爆发以来,红袖章已成了隔离病区人的标志,所到之处可说是人人畏惧。 神鬼避退。 因而,霍光带着人畅通无阻地走了内院,然后看见了刘婧刘芯婆媳争抢地戏码。

“不,婆婆。 姑姑,不能把孩子送到刘葭那里去。 那小贱人恨死我们了。 她一定不会乖乖救这孩子的。 ”刘芯虽然年轻但是怀抱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力气自然消耗得比刘婧快,最终她力竭之下,还是叫刘婧把孩子抢到了手。

“芯儿,你怎么如此糊涂。 这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平阳侯,还是你父皇的亲外孙。 她如果有脑子,是绝对不会对这个孩子不利的。 可你若不将孩子送去。 要不了几天,这孩子就肯定没命了。 ”刘婧见她说得直白,虽然在自己府中可对于做事谨慎的刘婧来说,在这种时候,说这等会授人以柄的话语,却是她所不赞同。

“不不。 婆婆,你不懂,你不知道。 ”刘芯惶惶地步步后退。 叫喊道。 “这是老天给的惩罚,不然为什么卫青舅舅病了要她来救。 弘儿了病了,也要她来救。 是老天在惩罚我们当年……”忽然她被身后地门槛绊倒,跌倒在地,跌出了门外,她猛然看到了侧身在门边的霍光。

霍光平静地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光见过阳信长公主,卫长公主。 ”

刘芯在看到他后,脸『色』大变,叫骂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来做什么?”

“光奉了陛下的谕旨,来迎平阳侯。 ”霍光没有回应刘芯,而是正视着刘婧,说道,“看来长公主殿下已经做出了决断。 请把小侯爷交给我吧。 ”

刘婧看了看怀中呼吸微弱的孙儿,再看了看霍光身后地红袖章宦官,心中有了底,便说道:“小霍大人是来带弘儿走的吧。 ”

霍光一挥手让身后二人上前将曹弘接过来,刘芯这时却是猛地起身,死死拖住曹弘的身子,不让那二人将孩子带走。 霍光温和地笑了笑,对刘婧说道:“阳信长公主殿下,卫长公主殿下似乎舍不得小侯爷。 你看……”

刘婧皱了皱眉头,她当然了解刘芯心中的不安,然而到了这时候,她也只能将宝压下去,否则等待她地就只有曹氏一族血脉断绝的后果。 这个后果,她承受不起,所以只能拦下这个媳『妇』了。 她开口说道:“芯儿,退下。 ”她话说出后,刘芯却没有动静,她只得对自己身旁的几个侍女说道,“上去把她拉下来。 ”

“慢。 ”霍光将人拦下,转头对刘婧笑道:“长公主殿下,既然公主殿下爱子心切,那光倒有个提议。 ”

“什么?”刘婧挑了挑眉,问道。

“不如,让公主殿下随小侯爷一起到病区来,她可以就近照顾,也省得担心。 ”霍光克制住自己的心跳,故作平静道。

“这……”刘婧皱起眉头,再看了看地上的刘芯,犹疑道,“可那地方,都是些病者,万一……”

“小侯爷和公主殿下身份不同,我们自然会另外为他们准备住处,绝对不会让那些底下人接触到他们的。 这一点,长公主殿下请放心。 ”霍光说道。

“可我怎么听说,你们对所有患者,无论贫贱权贵都一视同仁呢?”

“那不过是对外的托词罢了。 ”霍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哪能真的一样呢。 其实里面安全得很。 ”

刘婧只稍稍思索了一下,立刻说道:“好吧。 芯儿。 ”她一说话,刘芯立刻抬起头,“芯儿,你随弘儿过去,好好照顾他。 ”说到底,她也放心不下。

在取得了刘婧地允诺后,刘芯与曹弘就被霍光一起被迎上了车。 刘婧在门边相送,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此举到底是对是错,送曹弘去和让刘芯陪同……这段时间以来,刘芯的情绪波动得厉害,也不知是怎么了。 刚才还胡言『乱』语,说什么天罚……

她感到头有些疼痛,伸手『揉』了『揉』太阳『xue』。 自从曹襄死后,他越来越常想起,自己丈夫死前的遗言,是否那时听了他的话,回平阳县去,会比较好呢。

霍光策马在前面走着,目光不时地回望身后的马车。

“这是老天给的惩罚,不然为什么卫青舅舅病了要她来救,弘儿了病了,也要她来救。 是老天在惩罚我们当年……”

当年的什么?刘芯戛然而止的这句话背后,蕴含着什么?

他想查探当年地事情,一心只在卫家地男人身上下功夫,却忘了还有这位公主,这次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入了隔离区后,在伤寒疫症警报解除前,那里就是他一个人的地盘,他有很多地机会去弄清楚,这句当年的后面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二)

刘葭满腹心事地赶往隔离区医署所在地,沿途不断有认出她的士兵与宦官行礼,她一一虚应过去。 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医署所在,她推门而入,开口问道:“霍大人,你为何……”

房内仅有霍光与另一位神情诡秘的中年人,二人见刘葭闯进来均吓了一跳。 刘葭见房中气氛不对,也不由得住了口。 霍光对着那中年人挥了挥衣袖,令他退下,便对刘葭道:“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

“为何将几乎整个西区都划出来供平阳侯使用?这里用地本就紧张,你这么做,会让许多人得不到更妥善的照顾的。 ”刘葭直接问道。

“这件事啊。 ”霍光皱起眉头,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平阳侯的病,公主去看过了吗?”

“我方才本想过去,可是看你做的出格,便先来同你商议。 ”刘葭皱眉道,“你已另辟了一间房给他们了,又何须将周遭的病人全都迁徙走呢?”

“这是,卫长公主要求的。 ”霍光微微一笑,解释道,“她言辞严厉,并且说,若不如此宁可不让小侯爷接受治疗。 ”刘葭听到这样的威胁,眉头皱得更紧了。 霍光低下头,对她说道,“其实,平阳侯若真的因为伤寒出了什么事的话,你反而不好交待。 所以,我也就只能顺着她一点了。 你放心吧,其他病患我都会安排妥当的。 ”

“……好吧。 那就听你的。 ”刘葭犹疑了一会儿点头应道。

“还有,我看卫长公主殿下焦躁得很,关于小侯爷的病,你还是说得严重些,免得她未及痊愈就想离开。 ”

虽然长安城上下,都在为伤寒之事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可少府之内。 却依旧是歌舞升平。 太子刘据笑『吟』『吟』地靠在扶手上,看着自己眼前的佳人翩然而舞,眼中带着一种奇怪的痴『迷』。 这时,一个宦官匆匆跑了进来,附在刘据耳边细语了几句。

“大皇姐带着侄儿去了那隔离病区?!”刘据脸上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李妍见有人入内,便停下了动作,一挥袖也勒令那些宫女们止了乐曲。 她对着刘据盈盈一拜,说道:“小女子告退。 ”刘据恋恋不舍地挥了挥手。 说道:“你先去吧。 ”

李妍离去后,他才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

“小侯爷病得厉害,卫长公主也是慌了心神,当时霍光拿着陛下地手谕上门,说是所有的病患都必须集中到隔离区。 再加上平阳长公主她爱孙心切,所以……”

刘据双手负背,想了想。 问道:“宜春侯那边怎么说?”

“宜春侯似乎有些忧虑。 ”

“忧虑?”刘据皱起眉头。

“是啊。 说是最近卫长公主为了小侯爷的事情,神思恍惚,怕她一个人在隔离区会更受刺激。 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宜春侯说,殿下最好派些心腹去照料她们母子为好。 听说公主她去时,仅带了一二婢女。 怕是有些不便。 ”

刘据摇了摇头,说道:“霍光做事一贯谨慎,绝不落人口实,相信是不会亏待了皇姐的。 卫伉表哥担心太过了。 ”

烛影摇晃。 两个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映『射』在墙壁上。

“……都打听清楚了?”霍光低声问道。

“清楚了。 卫长公主日日夜里做噩梦的事,在平阳侯府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了,听说已有七八年时间了。 原先平阳共侯在的时候,倒不严重,一个月里出现不了几次。 后来,平阳共侯过逝,那病就越发严重了起来。 公主常常半夜惊醒。 然后就去小侯爷房中,要看着小侯爷才能平心静气。 也因此,母子感情极好。 ”

“那……有没有人知道,公主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这个……”

“怎么?你还没问道?”

“不,是小地不敢说。 ”

霍光身子一震,沉声道:“但说无妨。 ”

“这些年,贴身伺候卫长公主的人,其实一直在换。 除了随公主出嫁的一个宫里老人外。 其余曾被拨到公主身边人,一段时间后。 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不伶俐被她嫌弃,然后发到底下去做个粗使丫鬟,最后又会莫名其妙地死了。 这三四年来,公主近身侍婢的位置已经成了平阳侯婢女们的噩梦。 而且,公主嘱咐过管家,说只要孤儿伺候。 属下查了下所有曾经伺候过公主的婢女,其中又一个,三年前离开后,失足溺水而亡的,却有一个异母弟弟,在侯府里做马夫。 因为和弟弟并不同姓,所以管家调拨时,也忘记了。 因此,属下便扮作远来投亲之人,去探问那位马夫。 ”

霍光听到此处,不禁心神一凛,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位以温柔贤惠、德言容工著称地卫长公主在侯府内对待下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但是随即又幽幽一叹,这些仆人入了侯府,便是侯府内的奴婢,生死自然都由她这个当家主母说了算,外间人不知倒也不奇怪。 他开口道:“你继续说。 ”

“那个马夫告诉属下,其实,公主的梦,和平阳共侯的死有关。 ”

“说。 ”霍光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聆听着。

“说是平阳共侯并非死于病,而是死于『药』。 只是因为公主想要掩盖一件事。 公主做噩梦地时候,常常可以听到她对着平阳共侯忏悔……但是具体是为了什么事,当时那婢女并未详细说起,所以倒无从得知了。 如果大人想知道得更详细,那属下可以再去打探……”

“不必了!”霍光果断道,“不必再查下去,你且下去吧。 ”

中年人离开后,霍光站在原地,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平稳情绪。 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某个烛台上的蜜烛一扫而下,大骂了一声,“畜生!”

“畜生!”他将痛苦地抓了抓头上的发,不能自己地蹲到了地上。

平阳共侯,曹襄大哥,竟然……

第一百六十八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三)

“夫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梦中醒来,只见丈夫以前所未有的可怕眼神,凛厉地扫视自己。

“你杀了纪稹?是你们杀了纪稹?”

“你,你说什么啊。 纪稹是被匈奴人杀死的。 关我们什么事?”

“你刚才在梦里什么都说了。 芯儿,我还道,是什么事,让你这些日子来,心神不宁。 却原来……”那个素来温和,永远带笑的人,脸上的五官第一次呈现扭曲状。

“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 ”

然后是几天几夜的争执、吵闹,无论她怎么以儿子为凭,去哀求去哭泣,对方却是郎心如铁。 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按耐不住,眼看着他好几次都要对自己的母亲脱口而出,她看着怀中的稚儿,想到母亲与卫家如今的处境,想到那高高坐在至尊之位上的父亲对卫家,其实只缺一个下手的借口而已。 如果放任丈夫,那么这个借口就理所当然地诞生了。 所以最终,还是寻卫家的表弟要了一点『药』,只是一点点,足以让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自然而安详。

那一日,他终于决定在早朝后向自己的岳父兼舅父奏明,她便眼含热泪,向他以诀别为名,呈上了一杯冷酒。 他是眼中带着对她的怜惜喝下的,因为他以为,这一杯是他们之间的生离,而她眼中的泪却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死别而流的。 『药』效,真的很快,他还没来得及靠近未央宫,便气绝在车驾内,当家仆带着他的尸体归来,府中挂白,她亦昏了过去。

其实她并不愿让一切变成这样。 虽然初嫁时。 或者有那么一点点怨忿,那么一点点不甘,可是这么多年后,她是真的想和他一起白头。 可他却不明白,她虽是刘家的公主,却也是卫家地女儿。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和卫家瓜葛匪浅的两个男人。 对卫家却总是那么无情。 一个又一个,都离弃了她,离弃了卫家。

从此噩梦相伴,她以为那就是她的终极惩罚,可当看到儿子因为伤寒,由嫣红而转为苍白的小脸时,她才明白,地狱还远未结束。

烛灯明灭。 刘芯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贴身婢女关切的面容,便坐起身,问道:“我又说梦话了吗?”不等回答。 她便呵呵一笑,说道,“算了,这梦魇合该伴着我一生一世了。 ”

“什么!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陈掌神『色』大变。

卫伉咬了咬唇。 说道:“当时,我们也是没办法,谁叫那曹襄一点情面也不讲,一心要为纪稹报仇。 ”

“那你们也不能,不和我商量就私自决定啊。 尤其是对卫长公主来说,那还是她的夫君,这,这……”纵然陈掌对敌人十分冷血。 但是他对家人却始终是温情地,因而对卫伉方才所说之事,实在不能接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卫伉说道,“谁让曹襄那小子,一点也不地道。 明明已经和我们卫家走到了一条船上,却还念着什么同袍之义,兄弟之情。 和那霍去病一个样子。 ”

听到霍去病这三个字,陈掌心中一痛。 开口说道:“那现在怎么办?此时。 你们也瞒得我太苦了。 现如今也不好对太子明说。 卫长公主她又入了那 隔离区,若真有什么意外……”

“所以。 我才着急。 ”卫伉说道,“卫长公主对当年我们如何设计纪稹的事情可是一清二楚的。 万一有人从她口里掏出什么来……战阵之上,暗杀我方将领,这可是视同通敌的大罪。 ”

“大将军!大将军。 ”卫伉的话音才落,便听到了一阵惊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 陈掌与卫伉同时脸『色』大变,冲出房门,正看到卫青口吐鲜血,昏倒在门边,而管家正在一旁试图搀扶他。

“爹!”

“仲卿!”

“这么说来,当年事,卫长那丫头也是有份的。 ”南宫公主刘姗折下一支花,凑到鼻尖上,喃喃道。

霍光点了点头,说道:“她近日做梦,我已去听过墙根,的确是那件事。 ”

刘姗转过身,看着霍光,笑道:“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

“……以前,因为不愿让兄长地名声受损,所以此事,光只想着私下调查。 ”霍光缓缓说道,“但是,事隔多年,很多事情早就被掩盖得滴水不漏,想查出来,已是不可能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虽然费尽心力,但是所得,实在有限得很。 ”

“所以……”刘姗已经猜出了霍光的决定,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着。

“所以,倒不如以静制动,静待对方『露』出马脚。 ”霍光说道,“我想,重新调查平阳共侯之死,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广玉公主曾告诉过我,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有她在,只要我对平阳共侯的尸体进行再一次地检测,就能发现很多。 到时,就是卫家脚步大『乱』的时候了。 ”

“你以为,我那姐姐会允许你擅动她爱子的棺木吗?”刘姗微笑道。

“如果她知道是为了什么的话,我想,以阳信长公主地『性』格,她是不会反对的。 ”霍光毫不退让地与刘姗对视道,“公主殿下这些年来与阳信长公主往来密切,想必比光更了解她吧。 ”

“看来,让我去劝服我那姐姐,才是你这次来见我的目的。 ”刘姗转身说道,“子孟,你可知道,如果我们这一次动手,就必须要万无一失,要让卫家永世不得翻身。 你有那个把握吗?”

“太子离开博望苑,接触朝政已经有两年了。 他这两年来礼贤下士,在朝廷与民间风评都是极好的。 陈掌已经在为他筹备婚事了,对象是李敢的女儿。 ”霍光淡淡道,“此时不取,再往后,你有把握吗?”

刘姗微微低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卫青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卫府有消息传来,他已经陷入昏『迷』了。 ”霍光说道,“卫家甚至拉下脸来,到昭平君府上,祈求细君翁主过去了一次。 ”

“结果?”

“等死而已。 ”霍光的薄唇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看来,你是真地决定了。 ”刘姗说道,“也罢,拖了这么久,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 你算好时机,托人来和我说声便是。 只可怜我那姐姐,机关算尽一辈子,却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

“多谢公主。 ”霍光拱手行礼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四)









第一百六十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四)

夏初时节,长安城郊的小树林里,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一声惊叫后跌落在地。 一个阳光少年走上前来,将地上的鸟儿捧起,见羽『毛』未伤,笑着转过头,看向身后人道:“爹,没伤到哦。 ”

那人骑着马,从阴影后出来,看着少年,笑了笑,说道:“允儿的箭术是越来越好了。 的确不负你师傅的教导。 ”那人赫然就是大汉御史大夫李希,而他身前的少年不必多说,自然就是成年的李允了。

“爹谦虚了。 孩儿的武艺有泰半是爹爹的功劳呢。 ”李允摇了摇头,说道。

李希笑着点了点头,只策马继续前行,李允跃马而上,与李希并肩行走。 俄而,李允开口说道:“爹,以孩儿的武艺与见识,比霍光如何?”

李希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儿子,笑了笑,公允地说道:“子孟是百年不遇之才。 我儿虽则优秀,不过,比他却是稍有不如。 若只比武艺,你应是稍强与他的。 子孟虽然习武,不过却并未精研此术。 ”

“那孩儿的见识,比李陵如何?”李允又追问道。

“……伯仲之间。 ”李希听到儿子的又一追问,隐约猜到了他的目的,回答便有些犹疑起来了。

“孩儿听母亲说,父亲常将霍李二人比作我大汉未来二十年之栋梁。 既然孩儿绝不逊『色』与他们二人,为何你却从不肯让孩儿出仕?”李允毕竟年轻,立刻将自己的心事脱口而出,说道,“反正至今也无人知晓孩儿身世。 孩儿可以以江充的身份,自荐于地方太守,绝不沾父亲的光。 ”

李希的脸『色』随着儿子说出口的话语而慢慢阴沉了下来。 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说道:“你懂什么!我膝下唯你一个儿子,若有好歹,谁人来承继我地香火。 你若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那出仕之事,就莫再提了”

“父亲!”李允见自己所求被断然拒绝,不禁焦急,脱口而出道。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如今是御史,将来会是丞相,阿娇姨母虽然不曾重登后位,可是却一直独宠后宫。 你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李希冷眼看着儿子,说道:“允儿,为父倒想问你,你又到底在急什么?你原本对功名利禄从不在意,为什么这一二年却如此焦急?”

李允见父亲如此质疑自己。 不怒反笑,说道:“父亲,你以为我在意什么荣华富贵吗?我只不过,想一展所长罢了。 我不想占你的光,可也不能。 因为你是御史,我便要彻底退让消失,为了你所谓的香火,我便要自甘堕落!”

李希看着面目相似的儿子。 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血缘,竟然可以神奇如斯。

他一瞬间,仿佛失却了所有力气,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允儿,你可知道,仕途凶险。 尤其,在我们这位陛下的手下。 ”

“无论前方会是什么样的道路。 我都想去闯一闯。 父亲。 ”李允执着地看着李希,毫不退让。

李希只有些怔怔地望着儿子,说道:“也许,你娘说的对。 我们一家,其实应该归隐才对。 ”

“父亲何必说这样地丧气话。 ”李允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

李希正欲再说些什么。 就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 一骑飞来,却是庄昕。

庄昕走到二人跟前。 低声道:“霍光大人求见。 ”

李希对李允说道:“你随你师傅退下。 ”

李允摇了摇头,说道:“不,父亲,让我看看他。 ”

李希知道不能让霍光久候,又拗不过儿子,便只能点头答应了。 李允远远看到霍光一身黑『色』朝服,向这边疾步行来,他略略有些羡慕地望着,在霍光靠近时,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侧身到李希身后,做随从状。 不过李允仍然无法知道霍光到底和李希说了些什么,他与庄昕都被屏退后,只遥遥看着霍光与李希细语。 而李希的神情时而灰时而白地变化着,最后愤愤地捶打着马背,引得马儿嘶鸣不已。

李允与庄昕低语道:“师傅,你看霍光与我爹说了些什么?”

庄昕服侍李希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变化如此明显,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

“咣当!”茶杯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翻,浅黄的『液』体顺着玉几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榻上。

“姐姐,你没事吧?”刘姗看着刘婧,身子一动不动,只平静地问道。

刘婧颤抖着双手将茶杯扶正,用茶巾将几面『插』干净。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再说一遍!”

“姐姐,你已听清了,又何须我再重复?”刘姗嘴角划出一抹说不清含义的笑,说道,“姐姐,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聪慧,何以会这么多年来,都没发现真相?卫长她,在你府中可是留下了太多的蛛丝马迹。 ”

刘婧用力地闭上眼睛,回想着这些年来,府中地诡异变化。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媳『妇』心中有事,可是……

可是……

可是她以为,那只是因为纪稹之死!

她以为,那只是这个媳『妇』无法承受合谋害死纪稹、连累霍去病出走的压力。 却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自己儿子的死上……

刘婧右手紧握,指甲紧紧扣到了肉里,尖锐的疼痛由表皮传到心里。

亏她一直忧心纪稹之事会因为她的失态而被皇帝发觉,亏她这些年来,一直在为她掩盖这一切……竟然就在她地眼皮底下……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姐姐,事情,我已说清楚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可就只看你一句话了。 ”刘姗微笑道。 “陛下是尊敬我们的。 你若不肯,他是绝对不会动襄儿一根毫『毛』的。 只是,你确定,你真的要为了卫家,让自己地儿子含冤受辱,让自己和我们地弟弟更加离心离德吗?”

室内,一片静寂。

“……就算,我想将一切苦果吞下去。 你们会肯吗?”许久以后。 刘婧缓缓抬起头,直视着自己一度分别了十几年,而回朝之后,立刻将自己的风采完全盖过的妹妹。

“姐姐,你该回平阳县了。 ”刘姗与刘婧对视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回去,至少还保住了弘儿。 全了你和姐夫的夫妻之情。 你至少,还拥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 单这一点,你就比妹妹我,强得多了。 ”

同样雍容华贵的装束,同样平稳无波的面容。 同样饱经沧桑地双眼。

姐妹二人同时从对方地眸里,看到了自己花白的发与眼角的皱纹……

忽然间,几十年前,南宫公主被送离皇宫的那一幕。 重现眼前,仿佛昨日重临。

那时,她们都还年轻,想到从今天生离,山高水远,永无相见之日,姐妹间也曾有过抱头痛哭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的母亲不是皇后。 弟弟不是太子,她们一直都很畏惧身为长公主的馆陶姑姑,从未想过,两人将来有一日,会以那位姑姑为目标,各自加入这场朝政博弈。

“姐姐,你比我强多了。 我是除了这些之外,再也抓不到别地了。 ”刘姗轻轻一叹。 说道。 “有襄儿地事在,你在陛下那边也可全身而退。 你走吧。 ”说罢。 她略微有些萧然地站起身,向外间走去。

刘婧挺着脊梁,看着刘姗远去,直到刘姗消失不见,那表面的坚强终于坍塌了下来。

“啊~~~~~”

晴天白日,平阳侯府内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地嚎叫。 刘姗此时不过行到门口,立刻就听到了那声音,她怔怔地回身。

“公主。 ”在门外侯着的胡猫儿不解地看着刘姗,开口唤道。

刘姗转过头,看着胡猫儿,忽然有些欣慰道:“没事,我们走吧。 ”

甘泉宫

陈娇听完飘儿的禀报,眉头紧皱,起身向外行去,口中说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还在观台上呢。 ”飘儿忙说道,“杨常侍正在一边伺候着。 ”

陈娇点了点头,疾步向刘彻所在地方向行去,不一会儿,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远方。

“怎么也不披件衣衫?你当你的身子还和从前一样呐?”陈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刘彻身边,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说道。

刘彻转过头,看向陈娇,两人间有一种老夫老妻独有地默契。 刘彻笑了笑,说道:“你来了。 ”

陈娇点了点头,犹疑道:“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啊,倒真没什么事。 ”刘彻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朕只是想,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

“……怎么了?”

“丞相与御史一起上了一道表奏。 ”刘彻扬了扬手中的表奏,看着陈娇,说道,“要求彻查平阳共侯的死因。 ”

陈娇身子一震,咬着唇,说道:“你查到什么了吗?”曹襄的死,她是记得的。 这个素来和纪稹亲善的孩子,忽然间就倒在了未央宫外的御道旁,那是毫无征兆地猝死,在当时颇引起了一阵轰动。 只是,其时朝中风雨甚多,刘彻虽然心中有疑『惑』,却未及彻查,曹襄便被伤心欲绝的刘芯埋葬了。

刘彻默默看着陈娇,说道:“李卿与张汤,是不会毫无缘故地提及此事的。 若无确定把握,以他二人的身份,又何以会轻易联名要求扰攘襄儿身后安宁。 朕不必查也知道,此事定会牵连到许多人……朕只是在想,它到底会牵连出什么,朕所不知道的事。 ”

陈娇看着刘彻嘴角嘲讽的笑,有些心惊,不安道:“陛下……”

“别担心。 朕有分寸的。 ”刘彻『摸』了『摸』陈娇的脸,安慰道。 他随即转身向下行去,留下陈娇一人在观台上吹着风。 陈娇回想着刚才刘彻眸中久违地冷意,身子有些寒冷,她对身侧地飘儿低声道:“飘儿,去联系李大人,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 ”

第一百七十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一)









第一百七十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一)

元鼎四年,青薨,谥曰烈侯。 大将军青凡五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余级。 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置朔方郡。 再益封,凡万六千三百户;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二万二百户。 其裨将及校尉侯者九人,为特将者十五人。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支属五人为侯。 苏建尝说青:“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者,勉之哉!”青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 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 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凡十一岁而五侯皆夺国。 戾太子败,卫氏遂灭,而霍去病弟光贵盛,自有传。

——《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一踏入卫府便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霍光伸手掩了掩鼻子,好一会儿才习惯那味道。 他身侧的刘葭则是第一次来这久闻大名的大司马大将军府第,她一面跟着卫府下人行走,一面小心地张望着。

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卫青的房间前,卫青长子卫伉在门口相迎恭敬地向刘葭行礼道:“臣见过广玉公主殿下。 ”

“免礼。 ”刘葭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在里面吧。 ”说罢,便向里面走了进去。

室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闷得让人难受,外间的几案上放满了各种汤『药』,有两个婢女正收拾着桌面。 刘葭走进内室,撩开帘帐,见床榻旁有两位『妇』人正暗暗拭泪。 跟在她身后的卫伉立刻上前一步,对其中一位『妇』人说道:“母亲。 你和郭姨娘(姑且这么叫)先退下吧。 让公主看看父亲。 ”

那二『妇』人听了卫伉的话后,便乖巧地退了下去,霍光在卫伉身侧,静静地看着二人。 他知道这二人便是卫青的妾室,俱是卫青在封侯之前所纳,只是这些年来,虽然二人先后为卫青生下了三个儿子,可卫青却始终没有将其中一个扶正的意思。 也没有迎娶一个名门大族之女地意向。 堂堂当朝大将军,竟然一生不曾迎娶正妻,此事也是朝中一大奇闻。 霍光看着二人那略微有些熟悉的眉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刘葭跪坐下来,从被子里掏出卫青的手,为之把脉。 那是一双干枯瘦弱的手,你完全想象不出这手的主人,曾经五出匈奴。 驰骋疆场,所向披靡。 刘葭听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象。 她暗暗道。

她再抬头观其『色』,却看到卫青眉宇间有一股死气,然而。 令她心惊的却是卫青的双眼却忽然睁了开来,出神地注视着她。

“……大将军?”刘葭试探『性』地问道。 她懂事以后,卫青就处于病退状态,这倒是她第一次与卫青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公主长得真像你母亲。 ”卫青忽地释然一笑。 说道。

刘葭见他笑得艰难,便从随身行囊中,拿出一包银针。 她手持银针,对卫青轻声道:“大将军,葭并非神仙,也没有回春妙手。 但凭借此针,应该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 ”说罢,她伸手将被褥掀开。 解去卫青的上衣,手腕轻抬,下手如飞,玉手过处已是银针林立。

当她停下手,纠缠了卫青近一年的病痛竟神奇地彻底消失了。 卫青的神『色』趋向平和,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卫伉与霍光,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复转过头。 只怔怔地看着刘葭。

卫伉原本担心那事之后。 第一次清醒过来的卫青,会因为心情激愤而在刘葭与霍光面前『露』出什么马脚。 见他神态平和,心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刘葭都有些不自在地扭动地扭动,这位卫青将军的眼神太过摄人,让刘葭有一种被人透视的感觉。 卫青见她不安,便敛眉低眼,说道:“老臣多谢公主。 ”

“不过是举手之劳。 ”刘葭得体地应对道,“可惜晚了。 若再早上一些时候,不说治愈,只是为大将军延年,以葭之力应是可以办到地。 ”

“是吗?”卫青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报应。 ”

“银针之力能缓和大将军的病痛。 施针一次可保四个时辰无恙。”刘葭开口道,“葭会定时来为大将军施针……”

“这倒不必了。 这种程度的痛楚,远比不得战场上驰骋之时所受的伤。 ” 卫青淡淡地说道,“老臣想和子孟聊聊,公主殿下请先移驾吧。 ”

霍光作为卫家的一员亲属,这位当朝大将军地葬礼,他自然是要参加的。 他为卫青上完香后,一起站在挂满白『色』幔帐的灵堂上,凝望着那写着“汉大司马大将军”的牌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卫青,始终是位令人尊敬地长辈。 这位大将军此刻走了,倒也免却了他与他之间,将来可能的冲突。 而这位始终谦卑宽厚的长者,也可以免于看到兴起于他手中的卫氏家族的覆灭。

只是, 想到数日前,自己与他的最后一面,想到他那带着些许预知『色』彩的嘱托。

那一日

卫青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后,单独与霍光对话。

“子孟,”卫青脸上现出了略显苍白的笑容,“我幼时在生父家,备受虐待。 后来实在不堪忍受,才偷偷跑到了母亲家中,卫家收留了我,所以,从我改姓卫地那一天起,我就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这个家万全。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说到此处。 他顿了顿,略微有些『迷』惘地看着前方,说道,“、卫家的许多晚辈里,最得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兄长,去病。 虽然他是个太有主见的孩子,远够不上听话乖巧地标准。 不过我始终记得,他刚出生时,二姐将他交到我手上的样子。 ”

霍光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只静静地听着。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距离去病忽然失踪都已经六年了。 而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卫青不再说下去,却只转过头,看向霍光,开口问道。 “子孟,我至今还记得去病带你回来时地样子。 其实说起来,你本来是和我一样,是从别处回到卫家地孩子,将来会成为我们卫家的一分子。 可惜,卫家却没福气留住你。 ”

“大将军,你累了。 ”霍光开口道,“我让宜春侯进来照顾你吧。 ”

“不必了。 ”卫青摇了摇头。 说道,“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

见卫青拒绝,霍光也便作罢,一时间,一室沉寂。 霍光看着卫青好一会儿,开口说道:“若无事,光先推下了。 ”

卫青没有回答,霍光便将它当作默认了。 起身向外走去。

“子孟。 ”卫青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开口说道,“说到底,卫家始终是你兄长地母族。 希望你能够记得去病带你入京的恩情,记得他对卫家的心意……”

霍光身子一僵,转过头,却看到卫青已经合上了双眼,靠在扶手上。 闭目养神了。

……

也许那时。 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 只是他已无力阻止或者是不想阻止。 所以,什么都没说。 什么也没做,放任自己离开了。 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地大将军,最终做了和兄长一样的抉择,逃避。

霍光的目光带着一丝冷酷,扫视了一眼灵堂上穿着粗布麻衣的卫氏亲族。 卫家、陈家、公孙家……看着一个一个面带戚『色』,如丧考妣的人儿,他的嘴角浮起冷酷的笑,心道:你们确实应哭的,因为你们失却了一个最坚固地倚靠。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广陵王殿下、广玉公主殿下驾到!”迎宾客的高声叫嚷,将霍光从自己的思索中唤醒了过来。

卫家以卫伉为首,整齐地在正门迎接这四人的到来,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亦在卫府下人地组织下整齐列队于后。

刘据面『色』沉重地迈步走进灵堂,他看着卫青的牌位,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自怀中,掏出一份圣旨,说道:“卫氏子弟接旨!”

“我朝之初,边策谨以守御,物力虽盛,然将帅之智困于前,纵有精甲突骑,亦不堪逾广漠荒原之远,故边地每有烽鼓,战地、战日皆在胡骑之所趋,而汉军虽常疲于驰危走患,却未尝有覆军杀将之功也。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元朔六年,大将军青出,举刀铤之利凌胡虏之首,驱甲骑之锐席朔漠之远,御风雨以逐穷寇,临惊沙以策山河,终致祭天金人壮凯旋之献,哀草胡笳『吟』累丧之悲。 于是,昔之肆暴者悼惧惮恐,昔之寇掠者北遁玄冰。 浑邪咸服,焉支、祁连次第为汉骑之踏;单于畏威,河南、河西不复为胡马之食。 今,国失栋梁,朕失良助,令发属国玄甲,陈军阵于长安至茂陵道路,太子并齐王、广陵王为之扶棺送行,陪于茂陵,为冢似庐山。 ”

霍光静静地听着,当今皇帝给了这个过去数年里,一直受到打压的当朝大将军以最高的礼赞。 只有在卫青死后,皇帝才能毫无顾忌地褒奖这个曾经地爱将,因为死人即使得到再高的荣耀,也不会有功高震主的那一日。 所以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聪明的人主从来都不会太吝啬。

军阵送行,太子及诸王扶灵,陪陵帝王侧,起冢似庐山,这样的荣耀,已是前无古人。 倒也对得起卫青大将军的名号,对得起他这么多年来为大汉所作的一切。

霍光略微有些怅然地看着卫青死后地极尽哀荣,想着那至今毫无回音的表奏,却不知这位陛下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刘彻站在观台上,遥望着长安的方向,心道,此刻卫青的丧礼应该都备妥了吧。

“得意。 ”刘彻转过头,看向杨得意,开口问道,“陈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云阳宫休息呢。 ”杨得意忙答道,“飘儿与阿奴在服侍她,燕王殿下也在一旁陪着。 ”

刘彻点了点头,说道:“她此刻想必正难受吧。 让匡儿多陪陪她,也好。 ”说罢,他的眼神又转向冷然,问道,“聂大人来了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二)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二)

室内溢满了檀香的味道,床榻上一个俊俏的孩子安详地睡着。 刘葭将孩子的手放回被窝里,转头对一旁的卫长公主刘芯说道:“弘儿的病已无大碍。 接下来只须好好调养便可以了。 ”

刘芯只痴痴地望着曹弘,伸手为他撩开额际的『乱』发,全然没理会刘葭的话语。 刘葭摇了摇头,也不惊扰她,只自己起身,拿起行囊向外走去,她才推开房门,却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平阳姑姑。 ”刘葭惊讶道。

刘婧的目光掠过刘葭,最终落到了里面那个年轻的母亲与幼小的孩子身上。 刘芯抬起眼,眸中带着惶『惑』,微微张着嘴看着刘婧,说道:“婆婆,你怎么来了?”

“我来照顾弘儿。 ”刘婧走到曹弘身边,将刘芯的手拨开,冷淡地说道。

刘芯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向来和善的刘婧此刻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曹襄去后,她们二人就一直相依为命,婆媳感情是非常好的,刘婧从来不曾如此对她。

在刘婧的身后,随后跟进的却是冷着脸的霍光。 霍光缓缓走到刘芯面前,说道 “卫长公主殿下,陛下有旨,彻查故平阳侯之死,还请您随小臣走一趟。 ”

此言一出,刘芯如遭雷击,她看了看淡漠的刘婧,看了看沉睡中的稚子,复看了看侧身门外的虎狼之士,知道今日霍光是有备而来。 她咬牙道:“本宫身为当朝公主,你要调查的是我故去的夫君。 有什么要问的,在此处问便是,用那等对付下等粗人的方法强行『逼』我,是什么意思?你眼中可还有我父皇?还有太子?”

霍光忽然对刘芯产生了些许欣赏,为她此刻的镇定。 可惜,注定无用。

他上前一步,将袖中的圣旨掏出,在刘芯面前晃了晃,说道:“公主殿下,陛下地圣旨在此。 公主殿下还是乖乖随在下走吧。 不要叨扰了长公主。 ”

看到圣旨,刘芯的面『色』终于全白了。 在这朝中,许多事情只要还没捅到那个万圣至尊跟前。 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使背地里,那身在帝位的人其实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了。 同样的,事情只要到了那人面前,那么有时,那人的判断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的双方已将彼此地退路都断绝了。

刘芯身子一颤。 她转过头,看向刘婧,说道:“婆婆!弘儿还小呢,婆婆。 ”语调中已带了些许哀求的意味。

刘婧有节奏地拍着曹弘的胸口,终于抬起头。 却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平阳县。 那里是他父祖的封地,也是他的封地。 长安繁华,却非吾乡。 待这孩子病好了。 我会带他回去。 平阳乡野地方,却很安宁,是个无何有之乡。 ”

看着刘婧眸中透『射』出的认真,刘芯看懂了。 这位曾经野心勃勃的婆婆、姑姑,决心退了。 退出长安这个名利场,退回那无何有之乡。 丢下了她在长安一生的经营,丢下了几乎是由她一手铸造地卫氏家族。

想清楚了这一点,刘芯一个踉跄后退了半步。 她说道: “婆婆,弘儿已经只有娘了……”

刘婧拍着曹弘的手有过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霍大人,难道没看到卫长公主累了吗?还不带她出去?”

“是,长公主。 ”霍光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刘芯说道,“公主殿下。 请吧。 ”伴随着他的动作。 原本一直伫立在外间的侍卫们开始踏进房内。 霍光见刘芯犹自痴痴地看着刘婧与曹弘,便挥手道:“请恕下臣得罪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 两个侍卫切近到刘芯身侧,将她地双手拧到身后,强行拖着她离开。

“不!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弘儿……”刘芯终于顾不得了,她大声高呼起来。 拖着她的军士是机灵人忙拿出早就备好的布巾塞住她的嘴巴。 刘芯终究是娇生惯养大地,能有几分力气和长年训练的军士们拧,自然很快便被拖了出去。

倒是睡中的曹弘真真被闹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娘?”随即看到刘婧的面容,含糊地喊了一声,“『奶』『奶』。 ”又睡了过去。

刘葭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头轻皱,她与刘芯的感情自然说不上多好,只是对方才霍光所说的调查故平阳侯之死有些心悸。 她与曹襄虽然接触不多,可这位表哥素来与纪稹交好,待她亦是极好不过的。 霍光离去后,刘葭也匆匆向刘婧告了个罪,奔出去寻霍光,才出了院门,便看到霍光**在院外地一棵树下等着她。

刘葭看着霍光**树下的姿态,那种不自然地散发出来的孤独气息,引得她心中一痛。 刘葭比任何人都了解霍光。 虽然他将一切掩盖得非常完美,但是……

刘葭走上前,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衣角,轻声问道:“怎么了?”

霍光俯下身子,将头靠在刘葭的肩上,疲惫地说道:“葭儿,我不知道我今天这么做,对吗?曹襄大哥和我哥,会感到高兴吗?”

曹襄大哥,我若动手,你的幼子从此失孤失持,老母无人照料……

去病哥哥,我若动手,那些伴着你成长的卫家人,你宁愿独自远走亦不愿伤害的卫家人……

刘葭伸手拍了拍他地背,说道:“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霍光将头抬起,与刘葭对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点了点刘葭地鼻子,说道,“没事。 公主一会儿不是还要去例行检查吗?再晚病人都要等急了。 ”说罢,他推了推刘葭,催促道,“快去吧。 ”

刘葭只能无奈地看了看霍光,说道:“你不可能瞒得了我。 我总会知道的。 ”

霍光看着刘葭远去地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他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何必如此徒劳地瞒着她?”

“……她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 ”霍光转过身,看着倚门而立的平阳公主刘婧。

“阿娇和你们都宠她太过了。 ”刘婧笑了笑,神情有些寂寥,说道,“身在皇家怎么可能避得开流血与阴谋?你们将她养成这慈悲心肠,却不知是好是坏。 ”

霍光挺直着身子,转过身,说道:“在下先退下了。 ”

“霍光,如果此时霍去病归来,要你停手,放卫家一马,你会答应吗?”刘婧云淡风轻地问道,感觉到眼前的年轻人的身子僵直,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打蛇不死必受其累。 你是个明白人吧。 既然动手了,就不要『迷』惘。 举手无悔,方是真男儿。 ”

李希看着手上浅黄『色』的信笺,心有些沉沉的。 他身侧的李允与张萃都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夫君。 ”最终还是张萃先先开了口,说道,“娘娘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李希抬起头,苦笑道“只四个字而已。 ”说罢,他将信摊开给李允与张萃看,四个娟秀的小字跃然眼前。

“『逼』其速反”

没有落款,没有点明对象,但是房内三人都了解其所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哪个人。

李允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说道:“陈娘娘还真是……爹,看来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心慈手软嘛。 ”

张萃却是伸手抚『摸』着那墨迹,怔怔地说道:“妹妹是真的伤心了。 ”

李希眯起眼睛,复又看了看那四个字,叹了口气,说道:“也罢。 这么些年了,她终于做了决断。 允儿,你去请霍光大人过来府上,就说我为父有要事相商。 ”

第一百七十二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三)









第一百七十二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三)

烛光闪烁,夜风吹过,夏夜的云阳宫凉凉的,将白日的暑气驱散得干干净净。 陈娇从殿内走出,坐在栏杆旁,任长发飘散,吹着冷风。

“娘娘,发干了。 进去了吧。 ”阿奴开口说道。

陈娇转过头,看着阿奴,看着她已不再年轻的面容,说道:“阿奴,你跟着我,有十几年了吧。 ”

“从元光六年开始,有十六年了,娘娘。 ”阿奴谦卑地说道。

“十六年。 说起来,我认识你,比稹儿还早些呢。 这些年来,也只有你一直陪着我,从彭城一直到今天。 ”陈娇微微低头,说道。

“娘娘。 ”阿奴才开口,就觉得眼中泪泉涌而出,声音也瞬间变得哽咽了。 她忙低头拭泪,然后说道,“娘娘,你不要太伤心了。 就算冠军侯还在,他也不会希望娘娘这样的。 ”

“稹儿若还在……”陈娇默默回味着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阵悲苦。 无论再过多少年,那个双眸清亮的少年都是她胸中永不能释怀的痛。

她永不能忘怀那年在彭城的初见,永不能忘怀二人后来在辽东城的相依相伴,永不能忘怀他的体贴带给自己的欣慰。 她只是伸了那一次的手,却从他身上得到了无限的安慰,然而一直到最后,她也未能真正给予他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他自己而得来的,他唯一祈求的情感,却被他自己深深地掩埋在心中,甚至连死都不愿让她知晓,让她为难……

陈娇不觉抓紧了裙摆,咬牙说道:“我是不会原谅卫家的,绝不。 他们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

阿奴忧心忡忡地看着陈娇。 低声道:“可是,陛下那边……”

陈娇惨然一笑,说道:“到如今,若我还只顾着他,却又怎么对得起稹儿?”她将目光转向夜空,冷冷地说道,“这一次对卫家,他不处置也得处置。 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任何企图让两殿相安无事的机会。 这个皇位,我不屑要,却也绝不会再让卫子夫的儿子得到它了。 ”

椒房殿

皇帝久不来椒房殿,而卫子夫又一度长期禁足,因此椒房殿一众洒扫宫女便少了管教,多了几个碎嘴地。 阳光洒落在走廊上,几个宫女熙熙攘攘地走着,其中一人看到不远处一个宫女在树荫下与谁说着话。

“翠纹!”一个身着白衣的宫女高声呼喊道。

树荫下的翠纹一惊。 对树荫下那个高高的身影说了些什么,匆匆赶到走廊上。 翠纹长得清秀可人,在椒房殿的宫女中有着不错的人缘,她一回到宫女群里,就有人打趣说:“翠纹。 那个人穿着期门军的军服呢。 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走了好运了啊?”

翠纹脸上浮起一抹淡淡地红,回嘴道:“没有,不是你们瞎猜的那回事。 ”她越是如此说,场中其余人倒越发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们这些宫女在宫中生活单调而寂寥。 虽然经过陈皇后对宫女制度的改革,宫女们不再会有白发宫中的悲惨遭遇,但是所有人对于自己十年后离宫时能否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仍然不报什么希望。 所以像翠纹这样,能在期门军中找到一个相好的宫女,实在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唉,你倒是真好呢。 ”稍稍年长些的一个宫女叹气道:“我们做女人的,其实最重要地就是寻一个如意郎君,不然便是贵为公主。 也……”

“是啊,像卫长公主那样……”言及此事,众人不由得一阵唏嘘。

翠纹眸光一闪,说道:“听说,卫长公主殿下已经收监了好些日子了,是吗?”卫子夫失宠禁足七八年,众人皆知如今是陈娇一人独宠,虽然皇帝很奇怪地没有封其为后。 众人也不好以皇后称呼陈娇。 但是,宫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人却早已在背地里。 将卫子夫这个皇后自动降格,变成了卫娘娘。

“可不是嘛。 听说太子殿下急得不行,只是不敢告诉卫娘娘……”

“是啊。 没想到小霍大人竟有如此魄力,敢折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那可是未来的天子呢。 ”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小霍大人可是昭阳殿地钦定驸马。 有必要给这椒房殿面子吗?再说,前阵子不是说,他和广玉公主殿下闹别扭吗?还有谣言说什么,公主另外喜欢上一个匈奴人了。 为了挽回公主的心思,他对着太子的时候,姿态当然要做足了,就算打动不了公主,若能打动陈娘娘,也是大功一件啊。 眼看着广玉公主都十四了。 转眼及笄,到时,想做这当朝第一公主驸马的人可多了去了。 ”

翠纹一眼扫去,发现出此高论地正是椒房殿出名的“包打听”宫女。 翠纹心中隐隐有些奇怪,这人平日里倒是不这么高调的,今日怎么如此配合呢?正观察间,却发现对方大大咧咧的神情背后,却是一双伺机而动的眸子,她顿时心里有了底。 翠纹的嘴角,笑意隐隐,她刻意提高声调,说道:“瞧你说的,好像这些朝廷里的大事你都懂似地。 什么当朝第一公主啊。 要论排行,那也是卫长公主啊,她还有个太子弟弟呢。 ”

“要没广玉公主,那卫长公主当然是当朝第一公主了。 可打从十四年前广玉公主殿下出生,那就都变啦。 你见过哪个公主,年纪小小的就被皇帝陛下抱在怀里见朝臣的?我们大汉开国以来,就广玉公主殿下是独一份。 那些名义上的东西,都是虚的,虚的,懂不懂,陛下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要说这名分,我们椒房殿地卫娘娘这么多年来,还一直都是皇后呢。 可我们现在背地里怎么称呼她?怎么称呼昭阳殿地陈娘娘?”

包打听此言一出。 顿时让周围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而翠纹如愿以偿地在众人的身后看到了一个身影,她退后半步,将自己隐入人群中,冷眼旁观。

“……可太子殿下毕竟还是未来地天子,不是吗?”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插』入道。

“嗨,你也说是未来了。 太子和天子比,毕竟还多了一点。 少了一横呢。 一步之遥而失位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扶苏还到死都被秦始皇当作太子呢。 ”包打听才说完,顿时愣住了,似乎才醒悟到,这个声音不属于她身边的女伴,而属于……

“皇后娘娘!”一众洒扫庭院的宫女们齐齐跪下,向卫子夫行礼。 而说话的那个宫女更是呆立当场,看着卫子夫说不出话来。 卫子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众宫女。 只淡淡地说道:“依依,你失职了。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崔依依却是发狠道:“哪来的碎嘴丫头,还不拖下去杖毙了!”

她狠话出口,自有人上前去帮忙做事。 将那宫女拖下,给予应有地处罚。 翠纹遥望着包打听被拖走的身影,耳中听着她凄厉的呼喊,心道:倒不知。 这是哪家派来的,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呢。 李大人,这样,应该够了吧?

卫子夫心绪不宁地回到内殿,她对一旁的宫女说道:“你去请太子过来。 ”

终究还是出事了。 卫子夫失神地望着阳光透『射』下,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心中如此想着。 他能忍耐卫家到什么地步呢?纪稹的事,曹襄的事……

“……后。 母(皇)后!”儿子与侍女地叫声将她从『迷』蒙中惊醒,卫子夫转过头,看向儿子,忽然觉得一阵疲惫。 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母后,你没事吧?”刘据伸手为卫子夫拭去额际的冷汗,关心地问道。

卫子夫看着自己脸上仍然有着稚气的儿子,心中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太子和天子比。 毕竟还多了一点,少了一横呢。 一步之遥而失位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

“太子和天子比。 毕竟还多了一点,少了一横呢。 ”

“太子和天子比!”

那个无知宫女地话语,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回响着。 她不觉伸出手,去抚『摸』刘据的脸庞,口中喃喃道:“天子,主生死,谴是非。 而你是太子,只是未来的天子,未来的……”

刘据见卫子夫如中梦魇般,还以为是为了卫长公主地事情,才变得这般精神恍惚的,不由得心中一阵伤心,便说道:“母后,儿臣不孝。 儿臣一定会尽力将皇姐救出的,哪怕激怒父皇……”

“不!”卫子夫一下子惊醒过来,惊道,“不能激怒他。 你不能。 ”

“母后。 ”刘据见卫子夫如此惊惧,不禁感伤地握着她的手,说道,“母后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一定能够保全母后与皇姐们的。 我终究做了这许多年的太子,便是父皇轻易也不敢动我的。 ”

卫子夫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傻据儿,你的父皇是天子。 这个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地,只看他想与不想罢了。 ”说罢,她幽幽一叹,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眉间微蹙。

“母后,皇姐的事,您到底意欲何为?”刘据见已不可能瞒住卫子夫,便开口询问道。

卫子夫心中百转千回,想到这许多年来的谦让隐忍,步步后退,到如今,到如今……她心甘情愿地的禁足,是因为她知道外边至少还有仲卿,没有了纪稹和霍去病后的仲卿。 她心甘情愿地沉默,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四个儿女,地位无忧。 而今,仲卿去了,卫长下狱,一切都失控了。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卫子夫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据儿。 ”卫子夫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这迥异于平素地轻灵,“你可知道,这几年,你父皇地身体状况?”

“母后是指?”刘据疑『惑』不解地看着卫子夫。

“母后听说,自打那次甘泉遇刺后,他的健康大不如前了。 是吗?”卫子夫说道。

刘据起初还皱着眉头,不明白自己被禁足多年地母亲从何处听说父亲的身体虚弱,毕竟一国之君的健康状态在这个时代还属于帝国机密范畴。 但是他随即醒悟,所谓的听说是怎么一回事。 他猛地站起身,有些愕然地看着卫子夫,说道:“母后,你!”

卫子夫惨然一笑,说道:“母后总得为自己留些退路,否则怎么能安心地在这椒房殿中待着?”

刘据不禁默然,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问道:“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据儿,母后只问你,如果你父皇身体……出了意外,你觉得这朝中会有多少大臣保你登基?”卫子夫缓缓抬头,直视着刘据,问道。

“……儿臣不知。 ”刘据感觉自己的心凉了半截,他头脑一片空白,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似的。 在他印象中,母后是温柔的,贤淑的,忍辱负重的,需要人保护的存在,可眼前人挺直的身躯,坚定的目光,却在在显示着她的坚强与**。

“你知道的。 ”卫子夫凝视着刘据,忽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喃喃道,“据儿,你的父皇是最靠不住的。 我们必须靠我们自己。 你明白吗?”

“他其实在很多年前就抛弃母后了。 他之所以不废我,一是因为卫家在军中的势力极难消除,二是因为你,他还舍得连你这个儿子受到牵连。 可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了。 ”

“母后!”刘据咬牙将卫子夫的手拉开,说道,“事情都还没定论呢!第一,说皇姐杀害故平阳侯本来就是莫须有的指控,第二,就算此事是真的,难道父皇还能以此为借口,牵连到你我身上不成?”他一口气将话说完后,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更确信,又加了一句“人家说虎毒不食子,就算皇姐做错了什么,父皇也不会对她和我们下什么毒手的。 是你在椒房殿待太久了,自顾自地胡思『乱』想。 孩儿会有办法救出皇姐的。 你且等着就是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

崔依依从外间走了进来,她倾身到卫子夫身边,问道:“娘娘,奴婢见太子殿下的脸『色』不对。 您是不是已经将纪稹和故平阳侯的事……”

“不。 ”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本宫什么都没告诉他。 ”

“那……”

“再看看吧。 再看看……”卫子夫略带茫然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四)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四)

“太子脸『色』很不好地离开了椒房殿?”刘婧面无表情地看着回报之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吗?”

烛光下对着刘婧说话的赫然便是曾经的长乐宫主管余信。 他的鬓角已然全白,面『色』明显苍老,他摇了摇头,说道:“奴婢无能,不过,公主想传给卫娘娘的话,她确是全听进去了。 ”

刘婧默默无言地望着墙壁上的烛影,许久才开口说道:“余老,你说,本宫劳心劳力二十余年,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也没了。 她卫家却踩着本宫成了后族,从卑贱的奴婢变成了和本宫一般身份的人。 天下有这个理吗?”

“公主请节哀。 ”余信神『色』一黯,再不说话。 王太后临死前本想让他远离宫闱,安老林下。 可惜知道太多皇家秘密的他早已经脱身不得,离宫后便被送到了平阳公主处养老。 这一次,刘婧为了曹襄之事是真下了狠心,亲自跪求余信出手相助,以报子仇。

“我的儿子没了,别人也休想好过。 ”刘婧语音略带苍凉,说道,“既然已经种下了种子,我们倒不妨把水搅得再浑一些。 看看这卫家『逼』急了,会不会比狗强些吧……”

余信眉头一跳,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俯身说道:“请公主示下。 ”

“六年的时光,长大的不止是阿娇生的燕王匡 还有王灵生的齐王闳和李茜生的广陵王旦呢。 ”刘婧微微一笑,说道,“皇家是养不出温顺的绵羊的,至多不过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罢了。 透一点风出去,迎风飘散的血腥味会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地。 ”

“果然是她啊。 ”李希看完手边的密信,嘴角弯出一个弧度,说道。 “阳信长公主果然不愧我大汉长公主的风范,端是要得,要得。 ”

“那位公主殿下真的出手了?”霍光猛地起身,双眼瞳孔骤然放大,问道。

“我早说过,她不是好惹的主。 ”李希默然将信转给霍光,说道,“子孟。 你懂事时,阳信已是退隐了。 所以你没机会看到她最风光的那段时光,因此你不懂这个女人的赌『性』。 ”

“赌『性』?”霍光心中默念着这个词,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视着密信,额际的冷汗竟瞬间冒出。

李希却仿佛没有看到霍光地反应,只缓缓说道:“当年,她以长公主之尊介入后宫争宠,那时。 窦太后仍然在位,帝后恩爱也是世人有目共睹的。 可她竟然就敢下注,竟然就敢将自己放到了窦家和陈家的对立面上?所以我说,阳信公主是个赌徒,上一次。 她以自己后半生的富贵做了赌注来搏更大的荣华。 这一次,她是在以自己和孤孙的『性』命来搏卫氏为她儿子陪葬。 ”

“可她这么做,为曹襄大哥陪葬,也许就不止是卫家了。 ”霍光沉声道。

“你觉得她会在乎这个吗?”李希斜眼看了看霍光。 然后说道,“子孟,事情到了这一步,靠我们一家打压太子或者卫家当然不成问题。 可想彻底拔除这个祸根,却还是得靠墙倒众人推。 单看陛下为了太子犹豫不决这么多年,这『逼』反太子的罪责,就绝不能落在我们燕王的头上,你可明白?”

“……大人地意思是?”

“她既要将水搅浑。 那我们就从『乱』中取利。 ”李希一拍案,说道,“子孟,接下来,你什么也不要做,我们,只坐壁上观,便是。 ”

霍光起初不明白。 为何他人捣『乱』时。 自己反而要沉默以对,正想张嘴询问。 却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夺嫡之争,事关生死,人心鬼蜮,步步杀机。 他们这些人只须向上盯着太子一人即可,而太子却不但得向下防着燕王、齐王、广陵王这些兄弟,还要去想着向上的那位帝王心中所思所想。 这一上一下间,太子心中的压力想必远超常人。

人心中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前有阳信长公主步步『逼』近,后有庶出二王严阵以待,而最应该有动作地他们却反倒沉默了。 以不变应万变,给太子以未知,也给自己一个事后推脱的机会。

但是,一个远游归来不久的齐王,一个养在深宫无人关注的广陵王,就真地能颠覆太子吗?霍光看着一眼讳莫如深的李希,他知道,这位教导自己的师傅是绝对不会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的。 他敢放手,想必是在背地里已下足了功夫了吧。 但是有些事,师傅不说,他也就不问,霍光顿首道:“光领命。 ”

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双手负背,躁动不安滴在室内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问道:“上官,如今的情势,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所询问的,是站在他身前的一个素服青年,名为上官桀,本是未央厩中一名养马地侍从,偶尔被刘旦看中而带了回来后,就开始为这位广陵王出谋划策。

上官桀看着刘旦略显稚气的眉眼间,充满了焦躁与意动,不由得暗暗叹息,便躬身道:“殿下,属下以为,我们倒不妨先去问问娘娘的意见。 ”

刘旦恍然大悟道:“对对,去问问娘和妹妹的意见。 ”

二人立刻出发,向李茜的住所行去。 刘旦丛博望苑重新回宫后,也没和其母同住。 两人绕过几多回廊,才看到增成殿素雅的殿门,与一二洒扫庭院的奴婢们。 刘旦看着素净若此的增成殿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感伤。 这座长乐未央地华丽着称地宫殿丛不曾给过他们母子三人以任何的舒适安逸,从他懂事以来,就伴着孤灯夜漏度日地母亲,也许从某方面来说,还不如一个村野乡『妇』。

“殿下?”上官桀见他顿住脚步,不由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刘旦匆匆低下头,说道:“进去吧。 ”

殿内,李茜与盖长公主刘嫣一着淡褐一着淡黄,安静娴雅地坐在凳上,做着女红。 李茜看到刘旦与上官桀进来,立刻『露』出笑脸,说道:“怎么来了?今日没去联系骑『射』吗?”

刘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孩儿有事前来禀报母亲。 ”

李茜点了点头,说道:“且说。 ”

刘旦遂将如今朝中的局势,与卫子夫刘据此刻的步步艰难,一一陈述。 李茜一边听着,频频点头。

“……所以,孩儿不知,当如何自处。 恰好上官提议,便来请母亲大人示下。 ”刘旦说道。

李茜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刘旦与上官桀,注意到上官桀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身后,立刻从那噬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些端倪。 她斜了女儿一眼,也不说破,只开口问道:“旦儿,此事,你可曾和你闳皇兄通过气?”

刘旦听到这句问话,不仅愕然。 他与刘闳儿时虽然一度亲密无间,但是六年多的天各一方后,两兄弟间再相逢,已深刻意识到双方非一母所生而造成的巨大差别,自然也不复亲昵了。

“看来你是忘了。 你这孩子,做事就是太心急。 ”李茜轻声责骂了一句,然后说道,“闳儿未及断『奶』就养在我增成殿中,自然与你的亲生兄长无异。 如今局势凶险,他又是初归长安,两眼一抹黑的。 你既得了消息,怎不多照顾他一点呢?”

上官桀听到李茜着软绵中带着某种劲道的话语,立刻将心神从那美貌的公主身上拉回,暗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在卫陈之争的夹缝中保全己身的美人娘娘。

“幸而上官这孩子机灵,提醒了你。 不然,落下了你的兄长,这可是大不敬。 ”李茜说毕,转向上官桀,柔声道,“上官,本宫也不和你客气。 齐王那头不如你亲自跑一趟。 如今,这密云不雨的,旦儿不好落人口实。 你且帮忙,风浪过后,本宫自有重谢。 ”

上官桀脸上闪过一丝开怀,他已完全明白了这位娘娘的暗示。 如果他帮助增成殿平安度过这场劫难,那么他所朝思暮想的人……

“属下明白。 属下一定不负娘娘所托。 ”上官桀立刻叩首离去。

刘嫣见上官桀离开,立刻嘟起嘴,说道:“母亲,你怎么和他说那样的话?”

“母亲说了什么?”刘旦莫名其妙地问道。

李茜看着两个同一时间降生的儿女,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若将这二人的『性』格对调,相比她会轻松许多。 她也不理会刘旦,只对刘嫣说道:“你看上官桀可是一表人才?”

刘嫣想起方才那个明显充满野心的男人,不得不点头说道:“倒也可以。 ”

“嫣儿啊。 卫皇后所生,嫁得都不如意。 你是本宫唯一的女儿,多少年来承欢膝下。 你父皇曾允诺,将来你之夫婿,必会得到我的许可。 这是他给我的补偿。 ”李茜缓缓说道。

刘嫣听到这话,猛地一惊。

“你可是觉得,你父皇在此事上,对你偏宠非常?”李茜问道。

刘嫣不由得点了点头,需知,便是广玉公主刘葭也无法自行择夫。

“可这许多年来,母亲却为此事愁白了头发。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五)









第一百七十四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五)

“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在想,该将你嫁入谁家才是最合适的。 ”李茜说道,“勋旧亲贵,你自然是想挑谁就挑谁,可这些人,真的能保我儿一生安康吗?我看未必。 若是朝中高官,他们身居要职是不假,可是,诸王渐长,在这前途未卜的时刻,哪个心怀大志而行事谨慎的人,会愿意在此时尚主?”李茜意味深长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女儿,说道,“嫣儿,你好好想想吧。 ”

刘嫣默默不语,低着头,说道:“……也许,母亲你说的对。 可如果,我根本不想成亲呢?”

“选这一个嫁了,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离开皇宫,而他的能力,也许有一天能真的让他鱼跃龙门。 ”李茜淡然道,“嫣儿,昭平君之所以能成为昭平君,是因为她的背后有一个地位稳固的陈皇后。 你若不婚,将来有谁能保你?”

刘嫣难堪地撇过头去,知道母亲看破了自己私底下的偷偷思量。 是的,她做不了昭平君,无法像她那样终身不婚,在长安城中做一个超然物外的存在。 身为盖长公主的她,未来的一切都取决于广陵王旦的地位,而广陵王旦绝对无法成为一个稳固的靠山。

“嫣儿,为娘言尽于此。 你自己好好思量吧。 ”李茜看了看倔强的女儿,不由得暗暗叹息。

刘嫣抿着唇,孤独的站立在殿内,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绝望。 刘旦忧心不已地上前道:“嫣妹,其实上官人品不差。 他会好好对你的。 ”

刘嫣撇过头去,略带凄然地说道:“旦哥哥,你不明白。 一个充满野心的人根本就算不得良人。 ”

“可是……”刘旦还想为自己的得力属下说些什么,刘嫣却已经提起裙子,向外走去。 刘嫣失神地走到石渠阁旁,抬头看那高悬的门楣。 脸上满是茫然。 石渠阁,昔日董师与父皇论道处,收藏了那么多秦时几近失传的典籍,广博的经典教导世人做人地道理。 她第一次见到昭平君刘徽臣也是在这里。 那一日,昭平君脸上的光华另她羡慕不已,那是一种无论她的母亲还是陈娘娘身上都找不到的,潇洒惬意。

刘嫣不觉上前一步,向内行去。 门口负责登记的书记官熟悉地向她点了点头,说道:“盖长公主殿下,又来借书呐?”

“是啊。 ”刘嫣假意笑了笑,说道。

“公主真是爱看书。 怪不得之前连陈娘娘也夸奖你。 ”书记官起身,推开拦在门口的木栅栏,说道。

刘嫣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先进去了。 ”

自从十年前,父皇接受陈娘娘的建议。 抄录石渠阁的竹书另辟借阅室,让皇族子弟及部分亲信大臣入内借阅开始,她就经常出入这里。 此处地书香与檀香是最能安定她心神的存在。 目光在一个个书架间飘移着,莲步轻挪。 她走到左侧最后一排的书柜前停步。 这里的书籍全都是陈娘娘陆续提供的,她从小就特别喜欢看。 拿出一本《红楼梦》。 映着外间透进来的阳光,细细读着。 看着书中钗黛的笑泪,不由得一声长叹。

“上官桀,我们殿下有出手的必要吗?太子倒了又如何?我们齐王殿下刚刚远游归来。 清心寡欲,可不想涉足这些事。 ”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瞪着上官桀说道。 上官桀越过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齐王刘闳,只见他双手负背,站在墙边,仰望着满墙的《道德经》的文字。

“杜侍读。 ”上官桀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太子不忠不孝。 尔等身为臣子却不拨『乱』反正,到底是何居心?”

杜姓少年被他一喝,身子一缩,显然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刘闳却微微转过头来,开始饶有兴致地听着。 上官桀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刘闳,眼神交流间,上官桀感觉到。 这位齐王分明在说。 上官桀,给我一个理由吧。 一个动手介入地理由。

“住口。 ”杜姓少年反应过来后。 涨红了脸,开口喝道,“太子是皇帝陛下告太庙所立,素来行为端正,忠孝与否,其实你这等马奴可以妄议的。 ”

上官桀听到杜姓少年的辱骂,冷哼了一声,轻蔑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太子殿下行为不端,便是一介贱婢,只要心怀家国,便可以指出。 只是啊,没想到,酷吏之家出身的杜公子,竟然会觉得自己比我这马奴更高贵,这倒是件稀罕事。 ”

“你!”杜姓少年听到自己心中最计较地事被人如此指出,立刻恼怒不已,竟顾不得齐王在前,立时就要上前与上官桀扭打成一团。

“延年,住手。 ”刘闳已经看出自己的这个侍读,在口舌之争上,远不是上官桀的对手,也只得亲自出手了,“你先退下。 ”

“可是,齐王殿下!”杜延年还试图说话。

“退下!”刘闳的声音又严厉了一分。

“……是。 ”杜延年只得愤愤不平瞪了上官桀一眼,甩袖离去。

刘闳淡淡一笑,说道:“我这个侍读,年幼,『性』子也急躁,倒叫上官先生看笑话了。 ”

“哪里。 ”上官桀满意一笑,回道,“桀当不得先生之称,殿下叫我叔秀即可。 ”

“好。 叔秀。 ”刘闳从善如流,笑了笑,说道,“叔秀为什么说,太子不忠不孝呢?”

“我听说,公孙敬声常在市井宣称,自己与太子情同手足,太子亲许。 必封其为王。 如此公然违背高祖白马盟誓,算不算得不忠?公孙敬声及卫氏家仆横行长安,而我们贤明的太子却数度亲往京辅长官处,要求他们对此网开一面。 先帝先后任用了郅都宁成两位酷吏才扭转的京辅风气就此败坏,又是谁之过?他到底是刘家的太子还是卫家地?”上官桀说完,就见刘闳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赏之『色』,便继续道,“况且。 此次霍光大人以杀夫之罪将卫长公主下狱,太子作为监国又诸多阻挠。 须知杀夫乃背伦恶举,霍光大人穷治其罪也是陛下授意的。 太子为了卫皇后公然否定皇帝陛下,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难道不是不孝吗?如此不忠不孝,来日又何德何能得承大统?”

“啪啪啪啪!”刘闳待上官桀一说完,立刻鼓掌,脸上亦满室激赏的『色』彩。 说道,“叔秀果然好口才。 ”

“桀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上官桀惬意笑道,他已经有十足地把握,说动眼前人出手了,他距离自己想拥有的那个人又近了一步。

“可是。 即使太子如此,他依旧是父皇所立之人。 本王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理由出手?”

“殿下,请恕在下直言。 你可是觉得,太子倒了。 最能得到好处的人是燕王一脉,与齐王无干,所以觉得没有出手的必要吗?”

刘闳看着上官桀但笑不语。

“殿下错了,而且是大错。 ”上官桀说道,“此事上,燕王一脉自然会尽力而为。 殿下与广陵王出手固然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但是如果不出手,那么将来必定什么也得不到。 ”

刘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却还是不说话。

“皇帝陛下可是个明君。 身为明君之子,你不可太昏庸,泯然众人,亦不可太能干,木秀于林。 殿下可明白?”上官桀看着刘闳一字一顿地说道,“当此大变之时,您若只求自保,那么将来又如何能希望陛下对您另眼相看?”

直到此刻。 刘闳才算是真正感到骇然了。 他不是看不出眼前的局势。 早在上官桀前来之前,就已有人透了风声过来。 他只是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如果自己此时出手,纵使将来法不责众,那父皇到底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不良印象。 他没有可以为自己吹枕边风地母亲,绝对不敢一步踏错,失去父亲那原本就极其微薄地宠爱。

“如果殿下还有疑虑,那不妨再听在下一眼。 御史大夫李希此人,殿下是知道的。 他自入朝以来,便备受陛下宠爱。 掌权十余年里,从无失手。 这次他出手,桀以为失去了卫青与骠骑将军地卫家,怕不是他的对手。 ”

刘闳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毕竟,卫家原来最大的本钱就是卫氏外戚出身军旅这一点。 可是卫家自卫青霍去病之后,还与军队沾边的怕只有公孙贺一人了。 但是没有人会指望公孙贺能像前二者那样对军队拥有多么强大的影响力。 反观陈家,李希从一开始就是走文官一途,如今已入三公之,底下还有一个霍光为辅。 而当年与纪稹交好,明显以陈娘娘为马首是瞻的邢天,如今又已身居高位,控制着长安城内的治安。 如此形势下,如果李希设计得够巧妙,太子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两家原本一直相安无事。 那是因为陛下局中调控的关系。 这次,霍光以故平阳侯之死为契机,将卫长公主下狱,分明是陈家动手地一个信号。 但是奇怪的是,一直企图让朝廷平静的陛下,这一次竟然没有制止。 这说明……”

“要么是父皇已经决定除掉卫家,要么就是在故平阳侯之死的背后,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事,让他无法忍受,所以也便放任不管了。 总之,这次即使众人对太子出手,父皇会产生地恼怒也有限。 我们只要在父皇反应过来之前,将事情做绝,那自然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

“正是如此。 所以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消息虽然来得蹊跷,但是也看得出,御史大人和阳信主这两位,是定要您和广陵王殿下入局,才肯动手。 错过此次时机,又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燕王等得起,他年纪还小,远不到离京就藩的时候。 可您和广陵王不同,谁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将你们分封出去,到时候,远离长安,可就真的机会渺茫了。 ”

这一句一句确是重重地落到了刘闳的心头。

是地。 他没有时间等。 虽然他被封为齐王以来,从未被要求离京就藩。 虽然那个父皇已打破了很多惯例,可对于皇子就藩却只字未言,不置可否,只称膝下子嗣稀少,而诸子年幼,不忍使其出京。 可随着时间的流失,年幼会变成年长,谁知道哪一天,他会改变心意呢?

“机不可失……可太子也不是蠢人啊。 想『逼』反他,怕是太难太难。 ”刘闳终于正视眼前人。

“殿下,太子并不是一个人。 至少,在陛下和世人眼中,还有另外一批人与太子本人是密不可分的。 ”上官桀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重要的,不是太子肯不肯反,而是陛下是否相信太子反了。 只要陛下信了,那太子做没做过……重要吗?”

刘闳先是愕然,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击掌道:“你说的对,上官桀。 重要的是父皇信不信。 ”

“而且,在这长安城中,有了燕王一脉……”上官桀微微一顿,看了看在殿外不远处站得笔挺的杜延年,拱手说道,“与廷尉府的支持,殿下又何愁大事不成?”

第一百七十五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六)









第一百七十五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六)

听到外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刘芯知道,提审她的时间又到了。 她坐起来,背靠着墙壁,望着牢房门口。 说起来,廷尉府给她的待遇应该已经照顾到她公主的身份了。 远离普通牢房的单间,吃穿用也不与寻常犯人相同,可是刘芯却依然疲惫不堪。 果然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差役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长公主殿下。 ”那男子对刘芯行了一礼,说道,“请随在下出来吧。 ”

“杜周大人,今日想好怎么动刑了吗?”刘芯虽然疲惫不堪,嘴上却不肯认输,说道,“本宫可不想再在那个大堂上坐到晚上再被送回来。 那实在太无聊了。 ”

杜周听到她的讽刺也不生气,只浅浅一笑,说道:“长公主殿下多虑了。 这次,是韩墨大人亲自主审,他自有他的办法。 下官不过是旁听罢了。 ”

刘芯听到这次由韩墨主审,脸『色』变了一变,嘴上却依然倔强,说道:“是吗?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对当朝长公主用刑呢。 ”

杜周不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只笑了笑,说道:“请。 ”

刘芯去了大堂才发现,堂上不止有韩墨,还有将她弄到如今这般田地的霍光,甚至还有御史大夫李希。 韩墨与李希二人的跟前甚至还摆着一盘棋,两人竟正在对弈,而一侧的霍光则在为二人奉茶。 见此情形,刘芯不由得呆了。

韩墨看到刘芯,说道:“犯『妇』到了。 看来,我们可以开始了。 ”

刘芯被人压着,在下边一处软榻上跪下。 只听韩墨厉声喝道:“犯『妇』刘芯,你可知罪!”

刘芯冷冷一哼,却不答话。 只撇过头去。 她算定这廷尉府中人不敢对自己轻易动刑,左右不过是虚声恐吓罢了。 关于曹襄的死,她确信在人证物证皆无的情况下,只要她自己不松口,就没有人能将这罪名随意栽到她的头上。 时间长了,太子和卫氏的人自然会想到方法救她出来。

“元狩四年,故冠世侯与冠军侯兵出漠北,大败匈奴。 然而。 冠世侯却被匈奴自次王派人刺杀,因此亡故。 ”韩墨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据我们调查,事实并非如此。 ”

刘芯听到“元狩四年”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待李希说完,竟没能坚持住自己的不语政策,开口说道:“是吗?那事实又是什么?”

“事实如何。 你心中应该很清楚。 ”韩墨淡淡地说道。 他如今一已获悉当年的所有一切。 想到当年纪稹对着他时,一声声地韩先生,那个温文少年竟然是因为如此不堪的理由离去,实在令他心痛。 因此,这一次对刘芯的审问。 他其实是势在必得。

“那种事,我一个人在深闺『妇』人,怎么会知道。 ”刘芯虽然勉力镇定,但是说话间却依然免不颤抖。

“事实是。 有人给那赵信通风报信,而且还在战场上做了手脚,才最终导致了这本宫个结果。 现在我们不过是想从公主这儿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罢了。 ”霍光盯着刘芯,说道。

刘芯身子一震,抿唇道:“霍光,你这是欲加之罪。 ”说罢,竟是再也不说话了。

“公主。 不要以为,我们廷尉府就奈何不得你。 ”韩墨淡淡一笑,说道,“廷尉府里,多得是让人看不出任何伤痕的刑罚,只是以前没人敢对你动手罢了。 ”

刘芯紧张地看着韩墨,察觉出了他的话中之意。

“不过,我们已经没时间等公主慢慢想清楚了。 所以。 今日你是招也得招。 不招也得招了。 ”李希冷哼一声说道。

“李希!你敢!”刘芯顿时脸『色』大变。

边上的差役们立刻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李希的话语。 刘芯很快被按倒在地,一个差役五指指缝间各夹着一根银针。 出现在她跟前。

“公主还是早些招了。 不然,这用起刑来可不是说笑的。 ”韩墨端起放在案上地茶杯,说道,“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针刺之刑。 公主养在深宫,想必也是知道宫女们受此刑时的苦楚的。 ”

刘芯虽然心中害怕,却仍然死死咬着嘴唇,只赌韩墨等人不是来真的。 见刘芯死不认输,韩墨只冷冷地将茶杯放回到案上,随着茶盏落桌的声音,他说道:“动手!”

“啊~~~~”

刘芯当然不是戏文故事里的英雄,她立刻就不堪痛楚,喊出声来。 刘芯的惨叫成了一段飘忽地背景音,伴随着韩墨与李希下棋时的落子声传入了霍光的耳中。

“姨丈!”卫伉焦急地闯入陈掌的书房,喊道。

“怎么了?”正在练字的陈掌转过头,看到卫伉『毛』『毛』躁躁地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说过多少次,你得学着修身养『性』。 怎么还是这样。 ”

卫伉喘了一口气,擦了擦额际的冷汗,说道:“姨丈,出事了。 ”

陈掌一愣,问道:“怎么了?是公主那边吗?”

“不是。 是我们自己府内。 ”卫伉苦笑道。 他将手中的一个盒子交给陈掌看,说道,“这是今日晨间在我府中书房内找到的。 ”

陈掌打开盒子,却是脸『色』大变,里面装地居然是一个桃木所制的小人。

“这!”

“是巫蛊。 ”卫伉咬牙说道,“有人在陷害我们。 ”

陈掌只看那生辰八字,便立刻知道了桃木小人所指的对象是谁。 他铁青着脸,问道:“你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没有?府中其他地方有没有彻底搜过……”话未及问完,就听得下人一阵大呼小叫,冲了进来。

“又怎么了?”陈掌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不由得一拍案,骂道。

“公孙家来人说,公孙大人被廷尉府的人抓走了。 ”那下人惊恐万分地说道。

“什么!”

“看来。 韩墨已经有了准备。 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廷尉府的人。 ”刘据面『色』沉沉地说道。

“是我等无能,给太子添麻烦了。 ”陈掌俯首说道。

“陈詹事不必多礼。 ”刘据忙扶起陈掌说道,“此事必定是某些人的陷害。 目的是混淆父皇地视听。 我已经上了奏辩地折子给父皇,待父皇诏令到,廷尉府想不放人也得放人。 ”他话说完,却未曾发现自己的姨父与表哥脸上有什么宽慰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宜春侯。 可是心中还有什么事?”

卫伉神『色』沉沉地想着,如果抓捕公孙贺的事情,已经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许可,那么太子的奏折只怕反而会火上浇油。 到时候,他们一家到底何去何从呢。

“太子殿下,如果,陛下并未下令释放公孙大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掌是自家事自家知,他叹了口气。 将卫伉不敢问出口的疑问托出。

“这……公孙大人有大功与国,父皇不会任由韩墨等人如此对待功臣地。 那样会寒了军心啊。 ”刘据一愣,说道。

“军心……”陈掌低眉默念着这个词,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抬头说道。 “太子殿下,陈掌有一事禀报。 ”

卫伉一惊,已经知道陈掌接下来要说地话语了,他想到卫子夫曾说。 刘据说到底还是由皇帝一手调教长大的,再加上对于权谋理解不多,未必就会认可他们当年曾做过地事情。 为了保证太子完美无瑕的人生经历,最好还是不要将纪稹之事告诉他。

“姨丈!”

陈掌却冲他摇了摇头,说道:“而今,我们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若再不让太子明了全部的事由。 我等又怎能脱困呢。 ”

……

打发了陈掌卫伉等人离宫,刘据怀着沉沉心事在宫内游走着。 打从卫长下狱开始。 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今又清楚明白地感觉到有一道网正铺天盖地而来,而他曾以为这个网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刻意为之地。 如今知道这网,很可能是在那无所不能的父皇授意下进行的,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种绝望。

“……下,太子殿下。 ”刘据被侍从唤醒,猛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乐府之前。

“殿下,要进去吗?”侍从问道。

刘据仰望着乐府大门。 方才想起。 自从自己受命监国以来,已经许久没来见过那令他魂牵梦萦的人了。 今次。 也是烦扰不堪中,下意识地走到了这里。 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 便是进去又怎样?她终究是不愿见我的。 ”说罢,正欲转身,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琴声,曲调舒缓,却甚是悲凉。

刘据侧身墙边听了好一阵,心神不觉被这曲子牵引。 他转身向门内走去,想看看是谁在奏此伤心曲。 顺着琴声,竟然一路行到了李氏兄妹居住处,刘据看到李妍优雅地跪坐在案前,皎洁无暇地脸庞上流着清泪两行。 全神贯注的她没有听到有人进来,刘据却站在原地看痴了。

“妍儿……”李延年从里面走出,见李妍仍然在奏乐,正想上前劝阻,却忽然见到不远处太子刘据的身影,愕然道,“太子!”

李妍听到这声呼喊,立刻转过头来,看清刘据的面容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刘据被李延年喊破行迹后,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 他向正欲行礼地李延年说道:“不必多礼。 ”李妍却连行礼的姿态都没有做,起身抱起琴就打算转身离去,刘据一急,便上前拉住李妍的衣袖,喊道:“妍姑娘!别走。 ”

李妍被他抓住衣袖后,直觉地甩开,骂道:“放肆!”

刘据也发现自己所作不妥,这是他第一次对李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可是,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亵渎了仙子,刘据却仿佛打破了心中的某个顾忌,竟然没有立时放手,反而开口说道:“妍姑娘,别急着走,好吗?陪我说说话。 ”

刘据直视着李妍,看着她的表情由恼怒转为冷若冰霜,她冷冷地说道:“要我陪你?凭什么?”

刘据一贯顺遂,被李妍用这么轻蔑的口吻一说,脸上立时涨红起来,说道:“凭我当朝太子地身份,难道你一介望门寡之人,还要自恃什么身份吗?”

“我只敬重有真本事的英雄。 ”李妍说道,“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自然值不得我敬重。 哪一日,你能像冠世侯那样,再来要求我这望门寡也不迟。 ”

刘据经她一点醒,再猛然想到纪稹去世的原因,竟是一阵语塞,不得不拂袖而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一)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一)

刘据辗转反侧了一宿,李妍与纪稹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呈现,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醒来后,他便按照刘彻临走是给他安排的日常作息,到书房接受太子少傅石德的教诲。 石德讲授经书的声音,不停地左耳进右耳出,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宦官,禀报道:“太子殿下,宜春侯求见!”

石德一听立刻皱起眉头,喝道:“没看到本官在给太子授课吗?还不退下。 ”

小宦官犹豫好久,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可是,宜春侯说,他有急事必须觐见。 ”

刘据眉头一皱,暗暗担心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他便起身告罪道:“少傅大人,您看……”

石德见刘据都开口,也不好阻拦,只得点头道:“太子就宣宜春侯进来吧。 ”

“太子殿下,不好了。 陈……”卫伉人未到声先至,他一闯进室内,看到石德在场,便止了声。

刘据见此情形,知道他是有话不便在石德面前说,只得转头对石德说道:“少傅大人……”

石德一挥手,说道:“太子不必说了。 老夫知道宜春侯想说的是哪件事。 老夫今日入宫前便已听闻了。 廷尉府昨夜将陈詹事大人逮捕了,想必宜春侯想禀报的是这件事吧。 ”

卫伉见被石德说破,只得惭愧地低下头来,不说话。

石德长叹一声,说道:“太子殿下近日一直躁动不安,无心向学。 老夫也知道而今朝中多事,但是太子殿下,老夫不得不提醒你。 你并不是卫氏一族一姓的太子。 而是我大汉朝的太子啊。 我等虽是受陛下之命辅佐您的,但是从我们来到东宫开始,我等太子辅官的前程就落在太子的身上了。 为什么到如今,您有事还不能坦诚与我等商量呢?”

刘据第一次被自己的师傅如此质问,不由涨红了脸。 他立刻拱手道:“是据失礼了。 还请少傅大人原谅!”

石德点了点头,说道:“太子殿下知错就好。 ”

刘据想到公孙贺陈掌被抓捕之后,卫家能依靠地人,竟然是一个也无了。 卫伉这样的小辈毕竟是无法和久历世事的老人想比的。 他看着眼前的石德。 立刻跪下,哭泣道:“而今有些人对据步步紧『逼』,还请少傅大人救据一命。 ”

石德见刘据下跪,大惊失『色』,立刻将他搀扶起来,安慰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 你素日宽厚仁德,这是朝中上下都看得到的。 不必惶惶至此。 ”

“少傅大人,实在是这段日子的变故。 已经让据进退失措,疲于应付了。 ”刘据一边拭泪一边说道,“如今陈詹事也下狱了,据身旁连个可以传递消息的人也没有了。 实在……”

“太子殿下,不必担心。 我身为太子辅官。 一定会尽我所能,力保您地。 ”石德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陈詹事和公孙将军的事。 我一定会帮您去问个明白。 ”

得到石德的保票,刘据和卫伉脸上具是一阵惊喜,不住地向石德道谢。

李希将竹案上的酒樽斟满酒,推倒对面,淡淡说道:“喝吧。 ”

“没想到,我们两人竟然还有对饮相酌的一日。 ”陈掌接过酒樽叹息道。

李希神『色』沉沉,抬起头,看着陈掌。 说道:“我也没想到。 ”

陈掌轻轻抚着酒樽上的花纹,问道:“李希,陈阿娇到底凭什么,让你能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做一个纯臣,不好吗?”

“那卫家又哪里好呢?让你肯为了她,全力以赴地帮卫家至此。 ”李希直视着陈掌说道,“做一个开国侯家的闲散少爷,不好吗?”

“……”陈掌将酒一饮而尽。 笑道。 “看来我问了蠢话,自罚一杯吧。 ”

“请。 ”李希也举起酒杯。 向陈掌致意道。

“李希,我不会再有离开这里的机会了,对吗?”陈掌看着牢房四壁,叹息道。

李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却不回话。

“你下手得太快了。 让我甚至来不必脱身躲藏。 ”陈掌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本以为,公孙贺不至于那么早招供地。 ”

“他招不招供,根本不重要。 ”李希起身为陈掌加酒,淡淡地说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在他招工之后再抓你!”

陈掌一愣,随即明了了李希的意思,他重重地捏着酒樽,沉沉地说道:“好,好。 终究还是你计高一筹。 我竟然没想到……”他举起酒樽,往嘴里倒酒,感觉这美酒仿佛变成了苦『药』,涩涩的流入喉间。

“李希,难道你不怕,皇帝有朝一日,彻查此事吗?”

“重刑之下,公孙贺迟早会招的,那不过是时间问题。 等陛下过问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招供与逮人,孰先孰后,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了。 ”李希起身推开牢房地木门,转身说道,“再见了,陈掌。 ”

“李兄!”陈掌默默拿过酒壶,自斟自酌,“如果,去病那孩子有一日回来了。 看在我们当年交情的份上,看在他与纪稹的交情的份上,代我们好好照顾他吧。 ”

李希没有回答,只斜过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地离去。

“太子殿下,已经探听出来了。 ”太子少傅石德沉着脸,走到刘据身旁,低声说道,“先是卫长公主殿下受刑不过,招认了公孙大人。 然后……”

“然后公孙姨丈也招认?”刘据焦急地问道。

“不……”石德沉重地摇了摇头,说道,“公孙大人好歹上过战场,自然要比公主殿下硬气不少。 他并未招供,至少在廷尉府派人抓捕陈詹事时,他并未招供。 ”

刘据宛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后背瞬间湿透,他楞楞地说道:“廷尉府没有供词,竟然就敢派人捉拿朝廷大臣!是谁给他们这种权力地!谁……”当看到石德同情的神『色』时,刘据的话语忽然噎住了。

谁给的权力,如果没有他的父亲,当今皇帝的默许,韩墨敢吗?他有那个胆吗?如果陈掌是皇帝授意逮捕的,那么一切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皇帝已经认定了卫长地罪,认定了陈掌的罪,认定了当年的真相。 那么,接下来,卫氏要面对将是有皇帝为后盾的,陈氏的疯狂报复。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石德感觉到太子的脚步有些踉跄,忙上前搀扶道。

“没事。 没事。 ”刘据无力地说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出于父皇的授意。 那么公孙将军的下狱,陈詹事地下狱,不过是为了一步一步剔除太子身边可能地保护势力。 父皇也许早已得悉当年的真相,恼怒于痛失爱将地他,也许早已做出了决定。 舍弃他这个太子,而为爱将报仇的决定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二)

“公主姑姑,公主姑姑。 『药』好苦啊。 弘儿不要吃。 ”小曹弘皱着小鼻子,撇过头去,对刘葭抱怨道。

刘葭拿过布,帮曹弘擦掉唇边的『药』汁,笑着说道:“弘儿乖,你吃完『药』。 姑姑给你糖吃,好吗?”

曹弘嘟起嘴巴,说道:“弘儿不要糖。 ”

“那你要什么?”刘葭无奈地问道。

曹弘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他悄悄起身,附到刘葭耳边,说道:“公主姑姑把娘叫来好不好,弘儿好久没看到她了。 婆婆都不告诉我娘去哪了。 ”

刘葭听到这个要求,心下一惊,勉强笑道:“这里是病区,你娘没生病,是不能随便进出的。 ”

“唉~~~”曹弘故作大人样的长叹道,“弘儿知道。 可是公主姑姑,你最疼我了。 难道不能偷偷的,偷偷的……”

刘葭伸手勾了勾曹弘的小鼻子,说道:“规矩就是规矩。 你还是乖乖给我吃『药』吧。 张嘴。 ”

“啊!”曹弘乖乖地张大嘴巴,刘葭舀了一勺进他嘴里。 他的眉头顿时皱成一团,委屈地喃喃道:“好苦哦。 我要吃糖。 ”

“好。 一会儿就给你糖吃。 ”刘葭笑着许诺道。

日光从斜窗外照入室内,刘葭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为曹弘盖好被子。 她知道『药』中有安眠成分的『药』物,这孩子吃完『药』后就会开始困了。

“公主姑姑,晚点来给我讲故事哦。 ”曹弘很舍不得地对着刘葭挥手。

“好。 ”刘葭点了点头,将门轻轻关上,心中长叹了一声。

“公主。 ”

刘葭转过头,看到霍光正在外面等着自己。 她微微一愣,低眉道:“霍大人有事吗?”自从抓走了卫长公主,霍光已经许久没有在她面前出现了。

霍光听到刘葭疏离的语气。 心中一凛,面上还是平静地说道:“疫情已经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 我听细君翁主说,目前所有的病人都已进入恢复期,普通的大夫也能照顾得了他们,已不再需要公主亲力亲为了。 ”

“那又如何?”

“公主毕竟身份尊贵,既然情况已经不再紧急,公主殿下要不要考虑去甘泉宫与娘娘还有陛下共叙天伦之乐?”霍光话说完后,却忽然看到刘葭抿起的双唇。 鼓起脸颊的可爱样子,这是她生气的标志。 他不自觉地伸手想『揉』她脸颊上地肉,像小时候那样安慰她。

刘葭却轻轻转过脸去,避开了霍光的手,开口说道:“我是医者,没理由就把没完全好的病人交给别人。 ”

霍光没料到刘葭会避开他,而她最后说的那些话,也根本就是气话。 霍光叹了口气。 拉住刘葭的衣裙,让她转过身来,面对面,苦口婆心道:“公主,不要任『性』。 乖乖到甘泉宫去。 好吗?”

刘葭将衣袖从霍光手中缓缓扯出,正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 ”话说完后。 刘葭恼怒地将脸转到一边,不愿意面对霍光吃惊的眼神。

“我只是……”霍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一时间,沉默降临到两人之间。

“……芯皇姐的案子到底怎么说?她,还好吗?”刘葭努了努嘴巴,开口问道。 随即她又追加了一句,说道:“我是看弘儿想念娘亲,所以才问的。 ”

霍光看了一眼刘葭身后地门缝。 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走开一段距离后,霍光开口说道:“平阳长公主有和你说过,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平阳吗?”

刘葭仰头望着霍光,见他神情严肃,便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姑姑什么都没说。 ”

“你有空劝她吧。 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你也是。 ”霍光说着说着,忽然紧紧握住了刘葭的手,希望借这种方式说服她。

刘葭看着霍光的手。 想到他的反复无常。 忽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她开口说道:“我会劝姑姑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葭儿。 你还没答应我!”霍光见刘葭离开,不由得急了起来,忙伸手拉住她。

“叫我公主。 ”刘葭使劲将手抽出,背对着霍光喊道,“你到底,你到底是在用什么身份叫我乖乖听话?”

“我……”

“叫我认清身份差比的人是你。 跟我说今时不同往日地人也是你。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那天说的是你的真心话吗?如果是,你不是应该远远地避开我,省得我纠缠你吗?可是为什么,你还总做一些,让我『迷』糊的事情,让我分不清,你到底是从前那个小光哥哥还是现在的霍光大人!”刘葭一口气说完后,转过头看向霍光,看到他脸上为难地神『色』,咬牙说道,“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请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

“公主!”霍光被刘葭的爆发震撼住了,竟然一下子被反应过来,没能拦住刘葭离去。

“侯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卫伉心烦意『乱』地看着不断劝说自己的门客,骂道:“够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大逆不道!如果真按你说地做了,子不子,让太子今后如何面对天下人。 ”

“侯爷,难道您还不明白吗?现在不是子不子的问题。 而是父不父啊!陛下已经放弃了做一个父亲的仁厚,难道太子殿下与您真的打算引颈就戮吗?”

“这……”

“侯爷,您可千万要想清楚啊。 公孙大人和陈大人已经相继入狱了。 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您?”

“……太子仁孝,你说的那件事,他不见得会同意。 ”

“太子现在还小,自小就受陛下娇宠,他还不能清楚明白自己此刻有多危险。 不过,我想另一个人肯定明白。 侯爷可以让那个人去劝太子。 ”

“是谁?”

“皇后娘娘啊。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三)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三)

“卫伉动心了。 ”刘闳看完手上的纸条,对着上官桀晃了晃,说道。

上官桀眼睛一亮,夺过纸条,细细一看,抿唇道:“真没想到,殿下竟然能在他身边埋人。 ”

“太子身边不好下手。 我也只是避难就易而已。 ”刘闳哼哼道,“太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偏听偏信卫家人了。 如果卫家还能有大将军和骠骑将军那样的英才倒也罢了。 可惜,如今却只剩下卫伉和公孙敬声这样的。 所以,拿住了卫家,就等于拿住了他的死『xue』。 ”

上官桀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纸条,叹息道:“殿下真是好手段。 ”

“叔秀。 我比广陵王如何?”刘闳直勾勾地盯着上官桀,说道,“难道不值得你追随吗?”

上官桀笑眯眯地回应道:“殿下,我是被广陵王殿下带离未央厩的。 知遇之恩,难道不值得我誓死报答吗?”

刘闳与上官桀对视许久,看透了他笑意盈盈的双眸下的坚决,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舜发于田亩,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果然自古英雄出于草莽之间。 真是可惜,我竟然没有三弟那样的好运气啊。 ”

“齐王殿下自有王霸之气,何必可惜我这么个小卒子呢。 广陵王殿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我不过是图个安乐。 ”上官桀拱手道,“既然此间事了,那桀先告退,回广陵王殿下那里禀报了。 ”

刘闳不置可否,上官桀便自行转身离去。 待上官桀走到门边时,刘闳忽然开口说道:“盖长的魅力真的这么大吗?竟然能让你放弃前程?难道不知,男儿大丈夫只要大权在握,天下女子便可尽入囊中吗?”

上官桀笑着转过头,看着刘闳。 说道:“不好意思。 小的就这么点出息。 让齐王殿下见笑了。 ”

听完卫伉的叙述,卫子夫心思沉沉地低着头,在卫伉惴惴不安的时候,忽然开口问道:“据儿『性』子死板,他从小被陛下送到博望苑受那些当代大儒调教,君臣父子孝悌礼仪早已经根深蒂固。 所以,便是本宫也很难劝动他。 更何况……北军南军俱在他人掌控之中,你有什么把握能够成功?”

卫伉听前面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 没料到后面转折得如此之快,让他连准备好的劝说台词都用不上。 这位看来文文静静地姑母决断之时竟然如此果敢,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便开口说道:“侄儿是想,自从韩说、赵破奴等人得势,昔日我父亲的旧部已被冷落多时,不可能没有怨言。 而且太子素日就很注重与这些旧部的交流。 介时,太子先以节符勒令北军南军中的明礼之士,许以高官厚禄。 悄悄将那些忤逆之人掌控在手。 以猝不及防之势将天下兵马掌控在手,救出两位姑父后。 再上表陛下,讲明受迫原因,请求恕罪。 到时候事实已成,陛下料来也不能说什么。 ”

卫子夫听完他的计划后。 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错了错了。 ”

卫伉见自己的计划被否决,有些急了起来,说道:“侄儿哪里说错了吗?”

“伉儿。 凭什么仲卿的旧部必定会听太子的诏令?只因为仕途上地一点不如意吗?”卫子夫反问道,“太子的号召力没有强到让他们为了一时之快,而轻忽生死的地步。 ”

“这……”卫伉看着卫子夫喏喏道,“其实,如果,如果……”卫伉如果了半日,就是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埋头于地。 说道:“姑母大人!太子殿下最大的依傍便是储君之名。 如果,我们要成功,那么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一点。 可是储君的影响力,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天子,除非……”

卫子夫盯着卫伉半日,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说的,本宫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 只是。 你可明白。 此事风险有多大。 一旦失败,我们一家都将成为冢中枯骨。 ”

“侄儿明白。 ”卫伉抬起头。 额上是斑斑血迹,说道,“但是这样下午,我等却是会连葬身之地都没有啊。 姑母大人,请早做决断吧!当年甘泉烽火,您能决断,如今也请……”

“当年……当年却是一步错,到如今步步错呢。 ”卫子夫苦笑道。 如果不是当年一步走错,想必,今日也不必面对这样的抉择吧。 如果不是当年一步走错,青儿也不会被陛下强行夺了军权,长老京中。 死后那么多哀荣又有什么用,对沙场名将来说,还不如一个马革裹尸还。 现在卫家曾经地似锦繁华,都是从那时开始褪『色』的。 从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一切都来自那个人的给予,企图自己掌控自己命运地那一刻开始。

“伉儿,你且退下吧。 静候几日,本宫会派人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卫子夫思虑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是。 ”卫伉微微起身,又不放心地再叩首道,“时不我待,还请姑母早下决断。 ”

卫伉一去,卫子夫便唤来崔依依。 阴暗的内室,只在一个鲸鱼烛台上点着一支蜜烛,昏黄的烛焰摇摇摆摆,引得两个墙上地影子一并扭曲着。

“通知甘泉宫那人,我要两个人的命。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燕王。 无论刺杀下毒,只要成功了,那我便封他一个开国之功,他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他。 告诉他,想要恢复先祖的荣耀,是必须要冒一点风险的。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四)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清风万里水天长(四)

马何罗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时分,他入宫戍守之前。

“马大人,娘娘的承诺已经搁在这里了。 这么多年来,其实你应该明白,如果就这么呆在陛下身边,你的心愿是不可能完成的。 ”

“可是,如果你答应了娘娘,那么,太子继位之后,自然会有的好处在。 ”

“马大人,其实你只要想想就会明白。 太子继位,像邢天、韩说这样的人是肯定不能用了。 余下的将领也不过那么一二人可心的可用的。 您立了大功之后,还怕不得重用吗?”

脑中闪烁着纷繁复杂的各种劝说,这些年来刘彻待自己的点点滴滴又都上到心头,是与非在他的心间纠结不清导致他的脸『色』不自觉阴沉了下来。

“嗖!”一把小箭从马何罗的颈侧飞过,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

“对不起。 你没事吧。 ”一个童稚的男声随之而来。 马何罗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长得精灵俏皮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跟前,身上的衣裳因为在泥地里打滚已经让人认不清它原本的颜『色』了。

“燕王殿下,臣没事。 ”马何罗忙退后两步,拱手行礼道。

“真的没事吗?不要骗我哦?”月关绕着马何罗走了一圈,不放心地说道。

“真的没事。 您的小箭不是已经被娘娘勒令去了箭矢了吗?”马何罗提醒道。

“哦。 对噢。 ”月关猛然醒悟到这一点,小小的脸上现出懊恼的神情。

“燕王殿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去娘娘那边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唉~~”小小的人儿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声,说道,“一会儿就过去了。 娘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管着我了。 ”

马何罗听到这话,不由会心一笑。 燕王殿下在陈娘娘的调教下。 成长得极好,身为当朝皇帝备受宠爱的幼子,却一点也不娇纵,行事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然而,男孩子在小的时候,总免不了有一点顽皮捣蛋,上树下河之类地事。 这位小殿下可也没少做。 打从跟着李磷将军学习骑『射』后,他更是『迷』上了弯弓『射』箭这个『迷』人的游戏,时常拿着邢天将军为他特制的小箭,宫内宫外地跑,看到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总忍不住开弓,一来二去,初学箭法的他当然控制不了偶尔的误伤。 幸而这位小殿下极是懂事,事后都能自行处置妥当。 不过前几日还是被不堪忍受的陈娘娘强令摘了箭矢。 只能拿着全钝了地小箭在宫里玩。

“娘!我回来了。 ”月关虽然嘴上抱怨,但是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殿门时,脚步不自觉轻快了起来,一路冲进了室内。

殿内,陈娇与刘彻各据一头。 刘彻抚着胸口,无奈地看着负气背对自己的陈娇。 他看到儿子进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对月关招了招手。 说道:“匡儿,过来。 ”

“父皇。 ”月关也没注意到室内的气氛诡异,没心没肺地冲进刘彻的怀里,撒娇道,“父皇,师父今日又夸奖我了。 ”

“是吗?匡儿去和娘说说。 ”刘彻笑着鼓励儿子。

“娘。 ”月关期期艾艾地冲陈娇喊道。 他是个敏感的孩子,只一转瞬便发现情况不对了。 陈娇看着儿子脸上的神情,立刻松开了紧绷着的脸。 对儿子招了招手,将他揽到身边,软语安慰。

马何罗只扫了一眼,便知道甘泉宫又为了如今长安城里地事起了争执。 虽然,卫长公主和卫家获罪的原因依然云蒸雾绕,但是明显的,皇帝陛下制止李希和霍光动手的yuwang并不强烈,否则也不至于被陈娇一闹就犹疑着收回了发往长安的旨意。

“何罗。 有事禀报吗?”刘彻看了一眼门外地心腹。 开口问道。

“陛下。 ”马何罗恭敬地俯身行礼后,说道。 “是从茂陵邑传来的消息。 ”

刘彻听到是政事,便不欲在这样的环境中商议,对马何罗说道:“出来吧。 ”

“是。 ”马何罗亦步亦趋地跟着离开,眼睛却瞧瞧瞥了一眼低头抚慰儿子的陈娇。 只见她对于刘彻地刻意回避毫不在意。

“说吧。 是什么事?”转过了一弯,入了一侧的偏殿后,刘彻开口问道。

“家兄回报说,”马何罗缓缓说道,“近来,茂陵邑的一些豪强之家似有意动。 他们来回窜访,不知道在图谋些什么。 ”

刘彻挑了挑眉,沉声道:“哦?有这回事。 ”

刘彻继位之后,一直在做的事,除了伐匈奴,削诸藩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去豪强。 这些年来,茂陵邑作为刘彻未来的护陵邑,接收的豪强世族之家不下百万之众。 人多事多,有时自然也有不甘心被温水煮青蛙的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反抗,不过都被负责茂陵邑安全地的马通消弭于无形。

“家兄正在查探其中的问题所在。 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明白原因。 ”马通说道。 其实茂陵邑的异动原因,他早已知晓。 那是陈掌入狱前的安排,那些人来回窜访无非是为了现今长安城中那不利于太子的诡异局面罢了。

陈掌很明白,要对抗这个帝国唯一的至尊,单单依靠卫氏一族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将这几十年来被迫站到皇帝对立面地那些势力也站到太子一侧,才能让一切更有把握。 皇帝讲求明法度,严刑罚,他就劝太子宽德厚谊,法外容情,明面上是子偿父过,是为孝,暗地里,却是用尽手段拉拢人心,让那些死而不僵地世族与诸侯记取皇家的恩德,太子地恩德。 陈掌比谁都明白,只有这一部分人是一直与皇帝统一步调的陈氏绝对不会费心力去拉拢去注意的,只有这一部分没有退路的势力,才有可能真正为太子的大事效死力。

“嗯。 ”刘彻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马通办事,朕放心。 自他坐镇以来,就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当年,朕便觉得,他于战阵之上的应变不足,但胜在稳重可靠,忠勇可嘉。 调他到茂陵邑,也算是才尽其用。 ”说到此处,他颇有些自得。

马何罗听到刘彻地夸奖,心中却是一凉。 他自被刘彻擢拔以来,就一直担任内宫侍卫的职位,虽然有沙场征战,以正先祖之名的宏愿,但考虑到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征战经验。 其实私心里,将大部分的希望都寄托到了自己那个上过战场的兄长身上,总期盼着皇帝将来再启用那个兄长,而不是让他在帝国的中心虚度年华。 可是皇帝这番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马通想要重上战场立功封爵,无疑是白日做梦。

“可是……”马何罗勉强一笑,说道,“无论是臣,还是家兄都很希望能够为陛下上战场杀敌呢。 即便我们不能,也希望我们马家的子弟能够有这样的福份……”

“你家的子弟,听说在成均馆中倒是有着上佳的表现。 朕也召见过,只是……”

“只是如何?”马何罗有些焦急地追问道。

“只是,究竟少年锐气了些,倒可以再磨练磨练。 ”刘彻评价道。 他旋即转移了话题,说道,“何罗,朕这里有几份亲笔书信,你且派几个人,分别送往京中。 ”他说着,从袖间抽出几封书信,递给马何罗。

马何罗一言不发,只乖巧地接过书信,退了开去。

他步履沉沉地回到自己暂居的房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少年锐气,所以须再磨练!?

当年擢拔霍去病和纪稹的时候,前阵子擢拔霍光和李陵的时候,皇帝何曾考虑过什么少年锐气?对他所看重的将才,皇帝怕是唯恐少了这少年锐气。 皇帝说,再磨练磨练委以重用当然不会是句托词。 可谁不知道当今皇帝喜少不喜老,再过若干年,马家子弟年纪渐长,做事稳重可靠,这样的人是皇帝心中的守城良将,却永远不会是开疆拓土的名将。 李广当世名将,只因年迈而不为今上所喜,少了出塞之功,身后终究是令名有亏;大行令李息多少年来戍守边陲,兢兢业业,可正因为用兵谨慎,被认为无大将之风,始终无法得到重用,其名世人罕知。

“……马大人,天『色』晚了,要用膳吗?”小宫女胆怯地看着脸『色』不佳的马何罗,弱弱地说道。

马何罗转过头,看向小宫女,沉声问道:“之前命你安置的人,现在在哪里?”

“在右侧奴婢们住的轩室里。 ”

“召他过来,本官要见他一见。 ”

“马大人,您做了极为正确的抉择,马家必将因为您今次的决定而再度荣耀的。 ”

马何罗望着滚滚烟尘,目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章 长安城池烽火寒(一)









第一百八十章 长安城池烽火寒(一)

“看来他们动手就在这几日了。 ”李希望着眼前的烛火,缓缓说道。 烛火摇曳,使得映在他脸上的光也是时暗时明,更衬得他此刻的表情阴暗吓人。

“大人且放心。 南北军俱是在可靠之人掌握中,他们都不是会听从矫诏的人。 卫大将军的旧部,也早被齐王广陵王的人监视了起来,想必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霍光说道。 只是说道齐王等人的行径时,他不觉顿了顿。 这两位皇子的行动,几乎全在眼前这位御史大人的掌控之下,要说那是巧合,他是绝对不信的。 只能说,眼前这位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重臣,所掌控的能量远超他的想像。

“……还有葭儿,务必要保护好她。 如果可以,让她找个借口离城是最好不过的了。 ”李希嘱咐道。

霍光神『色』一黯,想到前几日与刘葭间的冲突,不觉叹气,说道:“她怕是不肯。 恰好近日嬗儿病重。 我便让嫂嫂以这为理由,将她留在我府上。 ”

“如此,便好。 ”李希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就且看着吧。 ”

看着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麦芽糖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公主,明日再回去取『药』吧。 这么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

刘葭摇了摇头,说道:“不成啊。 嬗儿的病比我预料得要糟糕得多。 病来如山倒,拖延不得。 ”

“可是,公子说……”

“嬗儿是他唯一的侄儿。 便是他在。 又哪里有什么理由拖延此事?好了。 你且安心。 ”刘葭拍了拍麦芽糖的手,说道。

“那,让我陪你回去吧。 ”刘细君皱眉道。

“你若走了?谁来照顾嬗儿?”刘葭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我只是回家一趟嘛。 用得着个个如临大敌吗?再说,不是还有日磾跟着吗?怕什么?我回去一下,马上回来的。 放心放心。 ”说罢。 她骑上马,挥了挥手,说道:“一会儿见!”

待到霍光从李府回转家门,却是遍寻不着刘葭,脸『色』愀然大变。 他拉住麦芽糖问道:“葭儿去哪儿了?”

“公,公主说,少爷的病须几味『药』,府中没有。 她便回转内府尚『药』监去取了。 ”麦芽糖被他一惊。 话都说不利索了。

“糟了!”霍光听完便喊道。 他直奔马厩,牵过坐骑,便向门口行去。 家人刚刚为他打开门,他便惊愕地看到长安城方向,火光冲天!

“那是……武库所在!”紧随他身后的刘细君颤抖着说道。

天边地烈焰熊熊燃烧。 将漆黑的夜空点亮了半边。 霍光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竟只能望着那如血的长安城,绝望地呼喊。

“葭儿!”

如惊弓之鸟的宫女与宦官们,忽远忽近的金戈交戟声。 部分宫室燃起的熊熊大火,这如漠视一般的景象,让承平百年之久地未央宫惊慌失措。

“公主,您现在这儿待着,奴婢出怎么回事。 ”金日磾护着刘葭躲在一处假山洞里,说道。

刘葭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对金日磾说道:“路上小心。 ”

金日磾点了点头,飞一般地窜了出去。 他效率非常。 只半盏茶的时间后,便冲了回来,脸上的神『色』很是骇人。

“是太子反了。 说是太子那边的人闯进长秋门,好像一路向着椒房殿去了。 ”金日磾惊愕地说道。

虽然早就有点预感,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仍然让刘葭半晌说不出话来。

“公主,趁现在外面还『乱』,我们快离开宫里。 ”金日磾说道。

“不行。 ”刘葭拉住金日磾。 说道。 “如果太子真的是早有预谋的话,那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宫门。 防止忠心于父皇地臣子反扑,我们现在去那里是自投罗网。 ”

“这……”金日磾转念一想也是。 便愣住了。

“你跟我来。 ”刘葭沉着道,“我知道有条密道。 ”

在金日磾的保护下,刘葭潜行到了猗兰殿。 虽然平素此处皆有侍卫保护,不过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这里的人当然早就散了。 刘葭和金日磾毫无障碍地潜入了猗兰殿内。 她熟练地打开地道,带着金日磾走了进去。

“这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向城外。 ”刘葭说道,“太子反了,城内肯定是喧闹一片。 你出城之后,速往甘泉宫向父皇报信。 请他派兵前来平定。 ”

“那公主你呢?”

“你的体力比我好多了。 可以速去速回。 我只会变成拖累。 ”刘葭斩钉截铁地说道,“走啊!这是命令!”

金日磾看着刘葭认真地眼神,长叹一口气,说道:“公主,请务必保重到日磾回来!”

“放心吧。 我好歹是在这宫里长大的。 ”刘葭见金日磾终于想清楚了,也放下心来。 说到底,金日磾是男,她是女,若金日磾真的不肯,她也是无法。 好在他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金日磾恋恋不舍地再看了刘葭一眼,才转身离去。 出口的巨木在吱呀一声响中关闭,余下刘葭一人举着火把独留在漆黑地密道中,倒是真真让人心慌不已。 刘葭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振作点。 还得想想往后怎么办呢!”

『乱』起于椒房殿。 刘葭沉『吟』了一会儿,举着火把向椒房殿方向行去。 她打开暗格,便听到了刘据惶急不安的声音。

“母后,快罢手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万一父皇真的觉得我们反了,那可怎么办?”

透过遮掩在暗格前的花叶。 可以清晰地看到刘据略微颤抖的背影,而那长年隐在深宫不出地卫子夫则立在他的对立面上,母子二人一如火,一如水。 卫子夫静默地注视着儿子,用无悲无喜地沉静慢慢消去刘据的心火,使得他最后挫败地跌坐在椅子上。

刘葭从小就知道椒房殿里,住着一位卫皇后。 在宫中时,昭阳殿中自然极少有人谈及她。 而当她游历民间时,关于父皇、关于娘亲、关于这位卫皇后的一切,却为每个人津津乐道。 听得多了,也渐渐对这椒房殿有了不喜,平素即使回来也是绕道而行。 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卫子夫的容颜。 卫子夫确是个美人,纵然此刻双眸沧桑。 鬓角染霜,依然不能掩盖其绝代风华。

“据儿,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你难道以为,你的父皇若安然无恙,还会饶过你吗?”卫子夫淡淡地说道。 “我们母子……不,连同卫氏一族的所有人地『性』命,都只看这一晚,能成不能成!”

“事情。 !”刘据痛苦万分地埋头膝间,闷声道,“根本还没到这样的地步啊。 就算纪稹之事真地发了,父皇也不见得真地会对我们下手。 血缘之亲,终究……”

“据儿!”卫子夫俯下身,将刘据的头抬起,平视着他,平静地说道。 “你父皇或许会放过你,但是绝对不会放过卫家,不会放过母后我。 如果你愿意,失去卫氏臂助,将自己未来地命运交托给你父皇的心情起伏。 那你现在依然可以策马出城,去甘泉宫告罪。 如此,你父皇定不会重罚于你。 ”

“母后!”刘据悠然长叹,竟说不出话来。

“你是孝顺的孩子。 可是孝顺却不可能让你登上皇位。 掌生杀大权。 当出手时应出手,莫得来日悔叹迟。 ”卫子夫说道。 “今夜一切,只不过是你登上皇位地必须。 ”

刘据痛苦地闭上眼睛,说道:“孩儿只怕难逃,千载之后,史笔如刀。 ”说罢,他挣开卫子夫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外行去。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只留下卫子夫**着。 她看着儿子凄然的身影,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为他选定的这条路,愿与不愿已不重要。

“史笔如刀?史书都是人写地。 而人的生死,是皇帝说了算的。 傻据儿。 ”卫子夫叹息一声说道。

此时,崔依依却是迈着小碎步进了殿内,她来到卫子夫跟前,轻声禀报道:“娘娘!”

“什么事?”

“方才宫门那边有人来报说,广玉公主傍晚时候回来过。 ”

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刘葭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卫子夫眯起眼睛,说道:“方才太子府来人时,宫门已落了锁,这么说,她现在还在宫内?”卫子夫抬头远眺那点亮了半边夜空的火光,耳中收入那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嘴角划出一抹微笑,说道:“天意如此啊。 依依,你说是吗?”

“是的,娘娘。 ”

“找她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卫子夫如毒蛇般的眼神,让密道里的刘葭打了个冷颤。 她虚软地沿着墙滑坐在地上,想到这『乱』不知要持续到何时,而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宫中躲到救兵到来,心中竟是一片茫,再没有了送到金日磾时的决绝与坚强。

“小光哥哥,小光哥哥……”她不觉将头埋入膝盖间,默念起那个深埋在心底的称呼,希望借此给自己一点力量。

第一百八十一章 长安城池烽火寒(二)









第一百八十一章 长安城池烽火寒(二)

刘据以太子之威,尽起了武库之兵及未央宫卫兵,打着“除『奸』”的旗号,一路向北军驻地去。

邢天立在宫门之上,近乎享受地呼吸空气中的血腥味,他已许久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战场的味道了。

霍光违背了李希的吩咐,脱去了长久以来的冷静沉着,不管不顾,奔往长安。

金日磾跌跌撞撞出了密道,在路旁夺了一匹马,向甘泉宫奔去。

李允领了家兵,凭借着出其不意,顺利攻入马家的大宅,那许多聚集在马家以求庇佑的豪强贵族们皆匍匐在他的脚下。

这一夜,长安混『乱』,茂陵混『乱』,甘泉亦『乱』。

马何罗自十几岁开始服侍刘彻,做的就是安全工作,他的忠心又经过这许多年的考验,突然发难的确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刘彻虽然因为陈娇的及时示警,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一击,腹间却依然不可避免被兵刃擦及,紫黑的血向外冒着。

“陛下!”“父皇!”惶急的惊叫,纷杂的脚步声,充斥在殿内。 陈娇强忍住晕眩的感觉,跨到刘彻的身旁,轻轻扶着他,惨白的脸『色』泄『露』了她的忧心与害怕。

马何罗迅速被反应过来的侍卫们擒拿了下来。 刘彻依靠陈娇的支持,居高临下地站着,冷眼看着被强迫跪在地上的马何罗,咬牙问道:“马何罗,朕需要一个解释!”

马何罗一击不中,便知道今日难有一个好下场,只抬起头,看着刘彻,沉声说道:“马家深受陛下知遇之恩,但是先祖遗愿。 何罗却不能不顾。 ”

“先祖遗愿?”刘彻冷冷一笑,说道,“赵奢的遗愿,还是你们后人的不甘?”

马何罗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刘彻,竟然说不出话来。

陈娇就在刘彻身侧,她见刘彻额上的汗淋漓而出,显然那一刀已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他现在不过是凭着一股气,硬撑着罢了。

“朕早就知道你们是马服君的后代,也知道你们的心愿,是洗刷纸上谈兵之耻。 ”刘彻说道,“但是,马何罗你真地觉得自己能做到吗?而不会变成另一个千古笑话?做人要量力而行,如果你有这份才华,当年。 朕就不会舍你而选卫青!”

马何罗倔强地撇过头去,拒绝回想那今生憾事。

“单凭你今日这般的作为,就可知道你差卫青太多了。 看不清大局,而将赌注放在一意孤行上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帅才。 ”刘彻说完这句话。 已感到自己有些熬不住了,便喝令侍卫将马何罗押下,容后再审。

众人退下后,陈娇忙扶着刘彻坐下。 刘匡更是急忙从宫女处夺过『毛』巾,细细地为刘彻擦汗。

“长安,怎么样了!”刘彻靠在软榻上,坦开衣襟,将伤****给赶来的太医处置,却转头看向陈娇。 他已注意到,方才有个侍卫在陈娇身边耳语了一番。

“……侍卫们看到长安大火,但是究竟情况如何。 尚不得而知。 ”陈娇念及他的伤势,只得含糊说道。 事实上,她已经猜到,那边怕是不好。

刘彻却是轻轻一笑,向后一仰,说道:“这么说,终究还是出事了。 ”随后他合上眼休息,不再说话。

太医小心翼翼地为皇帝包扎好伤口。 皱着眉头。 退了下去。 陈娇让飘儿带走了担忧害怕的月关,屏退了一众宫女侍从。 走到刘彻身旁,拿起他的手,触碰自己的脸庞。 冰凉地触感让刘彻微微心惊。

“你的脸,好凉。 ”刘彻幽幽一叹,说道。

“我刚才以为……”只一开口,泪珠就不住落了下来,滴落在刘彻温热的手心,华美的龙袍上。

刘彻伸手为陈娇一一拭去泪水,冰冷异常的体温在在提醒着他,方才的刺杀对她是怎样一番惊吓。

“阿娇,朕没事。 我没事。 ”刘彻微微起身,在陈娇额际、眉间及至唇畔落下密密麻麻的细吻。 自纪稹的死因被查明后,两人间已是许久没有如此温馨地时刻了,为了纪稹之死而产生的别扭、赌气与互相埋怨慢慢地在哭泣间消融了。

陈娇啜泣了半晌,才在刘彻的安抚下冷静了下来。 随即意识到,刘彻因为刚才的治疗,此刻上半生还是『裸』着的,而她居然就这样毫无形象地靠在他胸口哭了许久。 陈娇地不受控制地红了,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刘彻也注意此刻的尴尬情境,他抿唇一笑,带着某种欢愉的心情,欣赏着陈娇那许久不见的娇羞神情,说道:“怎么忽然害臊了?更……”

陈娇忙伸手捂住他地嘴,恶狠狠地威胁道:“闭嘴,不准说。 ”

刘彻仰头大笑,享受着相守多年的妻子难得的困窘,以及她此刻的手足无措。

“哎哟!”太过放肆的笑扯痛了伤口,让刘彻不得不痛苦地停下笑声。

“没事吧?我去唤太医来。 ”陈娇担忧地站起身,转身欲向外走去。

“阿娇。 ”刘彻拉住她的衣裙,叹息一声说道,“朕累了。 这一次的长安,无论如何,总不会再伤你心了。 ”

陈娇身子一僵,努了努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出了去。

刘据满脸倦怠,回眼望,是满目疮痍,废墟连片,处处是轰然倒塌的房屋,一些院门、房柱上还燃着小火,透出丝丝焦味。

不过是几个昼夜地时间,盛世长安变作了末世景象。

“太子谋反!罪在不赦!诸兵将如是盲从,将来不免九族受诛。 吾皇宽宏,回头是岸。 ”霍光不知何时登上了城头,在那高声呼喊着。 随即,城头上,所有的士兵都开始呼喝“吾皇宽宏,回头是岸。 ”声音从上往下。 在城内来回飘『荡』,仿佛印证着天威赫赫,无处不在。

卫伉双目充血地看着城楼上的霍光,亦高声喊道:“莫听那平阳贱吏蛊『惑』,陛下早为『奸』人所害,太子举兵,正是为全忠孝节义,为陛下报仇!”

经历了几昼夜的苦战。 己方又没有强有力的将领来调度,从一开始就是凭借着对皇家的惯常愚忠与一股血气在奋战。 而今忽然有人登高一呼,质疑他们出兵的正义『性』,征自地临时兵员们不可遏止地陷入了『迷』惘之中,怀疑滋生后,『骚』动不可避免。

刘据清楚知道,自己地成功与失败,都只在一个速字上。 如不能趁『乱』定下京都。 那么来自陈氏与自己几个兄弟地反扑,都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直到此刻依然能拿下北军驻地,他们已是败了。 这几日地时间,已经足够让长安之『乱』的消息传遍天下。 接下来,即使他胜了这场拉锯战。 来自诸侯王的压力也会让他的皇位如坐针垫。

“卫伉表哥,茂陵邑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刘据疲惫地问道。

卫伉抿唇说道:“不知道李希从哪里调了一批人来,马通将军被困住了。 说是请太子再坚持半日。 ”

原本,这一次地仓促起兵。 根本就不是打算让刘据亲自上阵指挥的。 只是他们打算依靠的卫青旧部与茂陵邑那个马通竟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落得个他们几人与惯上战阵的邢天对阵的下场。

“半日复半日,这些人又哪里坚持得了半日呢。 ”刘据仰头看城头上意气风发的霍光,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在这儿拖着,你赶紧带人回宫里去,把母后和姐姐们都接出来,然后就往城外去。 能躲多远躲多远。 ”

“太子!”

“快去!”刘据喝道。 那一刻,刘据身上散发出来的凛然之气,竟让卫伉不敢反驳,只得焉着声去了。

……

当卫伉赶到宫中时,卫子夫正衣冠整齐地坐着,等待着。

“娘娘!”

卫子夫淡淡一笑,问道:“太子叫你来接我吗?”

“是。 ”

“不必了。 你让他自己快些走吧。 ”卫子夫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 话才毕。 唇角竟流出一丝血迹来。

卫伉看着她唇边的血。 面『色』立时变得铁青,只颤颤说道:“娘娘。 何至于此!”

“我原先和马何罗有约,如果他得手,那么就点燃甘泉烽火报喜!我等了一夜,却依然没有消息。 ”卫子夫说道,“皇帝还活着。 他活着,我若不死,怎么能保下太子一线生机!”

“娘娘!”卫伉只得软软地俯在地上,痛哭出声。

“皇帝是喜欢太子地。 只可惜,太子有了我们这群亲眷,却又太重情义。 如果没有了我们,那么看在父子情分上,至少,他会留下太子一命。 ”卫子夫笑着说道,“所以,伉儿,不必管我和其他人,命人带着据儿速速离去。 等一切安定下来,皇帝的雷霆之怒稍息……”说到末尾,她终于没有了力气,头一歪,去了。

卫伉上前一触卫子夫鼻间,发现已没了气息。 看着这个为卫家带了荣华富贵的姑母就此离世,绝望在卫伉的心中开始滋长蔓延。

“……太子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邢天将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 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邢天将军附兵浸多。 太子兵败,奔覆盎城门出。 ”

第一百八十二章 长安章城池烽火寒(三)









第一百八十二章 长安城池烽火寒(三)

收到太子奔出覆盎城门而去的消息时,霍光正和李陵、赵破奴在一起。 赵破奴听后,松了一口气,说道:“也罢,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

霍光知道他的意思是,太子奔出,他们一群人也不必把太子得罪得狠了,免得将来多事。 但是这么一来,却离李希原本计划的有些差池,但是他看了看手边那道由金日磾飞马送来的圣旨,想到皇帝已经在圣旨中定了太子的谋反之罪,金口玉言,太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倒也不怕。

“我出去嘱咐一下底下人,到城内恢复秩序。 打了这五日,大家也都累了。 赵大人,霍大人且去休息吧。 ”李陵起身说道。

赵破奴知道战后的长安城定有诸多繁杂事端,李家几代为将,而今也算得上是名门世家,由李陵出面去处置那许多事情,倒比他合宜许多,加上自己也确实累了,便点了点头,打算回去休息。

霍光哼哼了几声,却是向外走去。 赵破奴惊讶地搭住霍光的肩,说道:“你个文弱书生硬撑了这几日,竟不累吗?还去哪儿?”

“我去宫里看看。 ”霍光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开。 留下李陵与赵破奴对视而笑。

未央宫,曾经的雕梁画栋化作焦土枯木,繁花似锦已成了点点落红。 他却是顾不得这一切,直直地向昭阳殿行去。 这五日,太子为了护卫卫子夫并三位公主,派重兵将未央宫团团围住,害得他无法寻机入宫。 若不是金日磾前来传旨时,向他保证刘葭现在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只怕他绝对不能镇定在西阕撑到现在。

从昭阳殿附近陆陆续续被押出的宫女和侍从,可以看出这里的秩序已经开始恢复了。 此处是陈娇的居所。 负责重整六宫的邢天想必会第一个处理这里。 霍光见昭阳殿在望,不觉加快了脚步。

“公主,慢点喝!”偏殿内,金日磾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

霍光侧身在柱子边上,看着里面。 刘葭地面『色』不是很好,正小口小口地吃着金日磾送上的汤『药』。

“谢谢!”刘葭小声说道,“多亏你来得及时。 ”这几日,她虽然安全地躲在密道里。 但是因为卫子夫大索全宫,竟是半步也不敢离开,幸而手边还有随身携带的一袋点心,不然怕是要成为大汉朝历史上第一位被活活饿死的公主了。

“公主没事就好。 ”金日磾微微笑了笑。 他此次立了大功,现在身上穿的已是议郎的官服了。 原本一直缩在刘葭身后的他,竟然也忽然有气势了起来。

看着金日磾贴心地为刘葭拭去唇边的汁『液』,不久前听说地,关于刘葭与金日磾之间的那个谣言忽然蹦入了霍光的脑袋里。 他一路上的惶急与担忧,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间被一起掏空了,只愣愣地站在外面,默默无言。

“霍大人!”刘细君端着热粥过来,看到霍光傻傻地立在殿外。 便开口唤道。

刘葭抬起头看到霍光,立刻又惊又喜地呼喊道:“小光哥哥!”

霍光勉强一笑,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她的脸,说道:“没事就好。 ”

刘葭看到霍光忽然出现,想着这几日在密道里时时回忆的儿时情景,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当着金日磾与刘细君,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两行泪刷刷流了下来。

刘细君忙切近她身旁,拿出手帕为她拭泪。 边轻声安慰。 霍光只道她是害怕过后的情绪发泄,想着自己自幼护她爱她,却不能在最凶险地这几日陪她伴她,最后竟还是金日磾先一步救她离了险地,也是难受。

刘细君极为贴心,立刻拉了拉金日磾的衣袖,暗示他离去。 金日磾怔怔地看着刘葭,见她满心满眼都是霍光。 只叹息一声。 随着刘细君离开。

见殿内再无他人,刘葭便立刻一头扎进霍光的怀里。 一如小时候那样,口中不住地念着:“小光哥哥,小光哥哥!”

霍光伸手将这软软的身躯搂在怀中,一如许多年前,忽然觉得心中某个地方的空虚被填得满满地,忽然间不知道自己从前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那许多的胡思『乱』想,在生死面前竟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低下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待到刘葭又喝下了刘细君送来的薄粥,在极困极倦下沉沉睡去,霍光放开她地手,将之交给左近的侍女。

他出了殿门,茫然地踱到了椒房殿,殿前是一排直列着的白衣女尸。 他拉住一个宦官询问,才知这都是跟随卫子夫经年,料事后定无好下场的宫女们,她们在发现卫子夫逝去时,也选择了殉主。

卫子夫的尸首安稳地放在大厅里,终究是一朝皇后,在皇帝下令之前倒没人敢轻侮了她。 霍光沉默地揭开覆盖于其上的白布,可以看到卫子夫美丽的容颜。 这个给汉武一朝留下了许多故事的女人,就这样去了。 霍光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被兄长带着,第一次来见她时地情景。 那时,她虽然已为了陈后回宫的事,心力憔悴,对着他和兄长却仍然是笑意盈盈,很有慈长风度。

而今世事辗转,当年得她亲口许诺留在长安的孩童,却也成了卫家覆灭的推手。 这怕是谁都不会想到的吧。

霍光出了殿门,仰起头,看着天空,心中默默说道:大哥,卫家繁华散场!而你终究没有出现!是真的已经看破这红尘俗世,潇洒飞翔了吗?

蓝天上白云片片,不知名的鸟惊起,飞过,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

番外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番外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远处山峦连绵起伏,与草原平缓地联成一线,蓝天白云下,黄『色』的沙石路,绿『色』的草地,左近曲折蜿蜒的河,各种『色』彩与天的光辉交融。 汽车过处,漫漫黄沙扬起,引得车中人啧啧称赞。

“这大西北的风光果然不是江南水乡可以比拟的啊。 ”

“你看那胡杨,真漂亮啊。 ”

开车的维吾尔族司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再过去,就是大汉冠军侯的衣冠冢。 是这一带最出名的名胜古迹。 西域军史博物馆才请人精心翻修过,很漂亮的。 ”

“真的吗?听说那个衣冠冢的来历有好多神秘的传闻呢。 漂不漂亮啊?”这一下,就挑起了一些旅客的兴趣了,一个娇俏的少女忙将身子挪到司机身后,问道。

“呵呵,这个你问最后那排得小兄弟吧。 ”司机笑呵呵道,“他从六年前开始,每年都来一趟,最了解那个衣冠冢了。 ”

经司机这么一说,一车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最后一排,那个上车以后就一直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的青年。

最初发话的少女眯着眼睛,望向青年如刀削般的五官,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在何处看到过。 她开口问道:“你是双璧的崇拜者吗?每年都来一次西北?”

青年转头,看着车内一众好奇的眼神,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喜欢这里的风景,这个地方,令人怀念而且心旷神怡。 ”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 少女听着这声音,忽然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脸上一红缩到身旁中年男子的身后,竟然有些羞涩。

那中年男子似乎是少女地父执辈,他嘲笑般地在少女鼻子上勾了勾,转身落落大凡地向青年招呼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这一路过去,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自我介绍下,好称呼。 我叫曾景,做考古工作的。 这是我女儿,曾甄。 ”

“我叫纪稹。 ”青年点了点头。 自我介绍道。

“咦!你真的很崇拜双壁诶。 竟然取了和冠世侯一样的名字。 ”曾甄听到这个名字,又是一阵惊呼。

纪稹回之一笑,却是不语。

曾甄刚才那点羞涩褪去后,又恢复了麻雀本『色』,叽叽喳喳道:“这么说来,你应该比较喜欢冠世侯才是。 那怎么来西北啊,冠世侯的陵墓在东北诶。 ”

“那里,我年底的时候会去。 ”纪稹答道。

“你真的。 很死忠诶。 一般人最多去搜搜他们的相关资料,绝少亲赴陵前祭拜地。 你还年复一年地来。 ”曾甄感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我爹地这种考古狂人才会对这些陵墓古迹孜孜以求。 ”

“甄甄,怎么能这么说。 ”曾景不乐意地高声说道,“这些陵墓都是非常伟大的存在。 通过它们我们才能明白千年前的人呢们对死者的哀思与怀念,触『摸』到先人生存的痕迹,抓住历史上那些辉光而光彩的瞬间……”

曾甄夸张地堵住耳朵,向纪稹道歉道:“不好意思啊。 一说道那些陵墓。 我爹地就职业病发作。 ”

纪稹却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能明白。 我每次来,也为了让那高耸的墓碑与经历了千载风霜的石块告诉我,一切曾真地存在。 ”

“纪兄弟,你能明白。 ”曾景开心地拉住纪稹的手,说道,“这真是太好了。 你是什么专业的?考不考虑学考古学?我告诉你,这年头。 真心喜爱考古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许多人机械地挖掘与保护,根本不能享受历史文物给我们带来的巨大快乐。 你能体会,表示你很有这方面地才华,不如我收你……”

“爹地~~~~”曾甄受不了地大喊道:“纪大哥一看就知道已经毕业好多年啦!拜托你不要这么丢脸好不好!”

“你这个逆女,你懂什么!不能继承老父衣钵,也别阻碍我找关门弟子啊!”

行程就这样在曾氏父女的互相埋汰中飞快地过去了。 三个小时后,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旅人们将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拖下。 纷纷走向预订好的旅店里。 曾氏父女亦随着大流一块向旅店进发,曾甄奇怪地发现纪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她转头问司机道:“司机大哥。 纪大哥不和我们住一个旅店吗?”

“不是,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一般会先到去病陵那里坐坐。 吃饭时间,再过来。 ”司机将车窗摇上,跳下车,说道。

曾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转,笑嘻嘻地将行李往父亲那一丢,拉住司机地衣角,说道:“司机大哥,也先带我去病陵吧。 我第一次来,还没见过呢。 ”

司机抬头看了看曾景,得到示意后,便点头带曾甄前去了。 去病陵距离投宿的旅店并不远,走路大约十几分钟的旅程。 离开旅店只几十米,就已经是一片黄沙了。

司机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这一带啊,因为十几年前的过度开垦,沙漠化得厉害。 离了绿化区,就是黄沙滚滚,如果不是有个去病陵,这个小绿洲怕是早被舍弃了。 ”

“我在网上看到过去病陵的图片。 孤冢向黄沙的感觉非常漂亮呢。 不过,要是像你说的,这里除了去病陵就是黄沙,那纪大哥这么早过来做什么?离吃饭还有两个小时呢。 他就这样对着黄沙啊?”

“喏!”司机指了指前方,纪稹正将一束白花放在陵前,然后在一旁高起的石块上坐下,沉默不语地看着去病陵,“他不是对着黄沙,是对着去病陵。 他每年都会过来一次,每次待三到五天。 来地时候,就坐在陵前,什么也不干。 有时候也会念念有词地说些什么似的。 不过我们没靠近过,也听不到。 ”

曾甄看了看周围单调的黄『色』,感觉『逼』人的灼热直烧皮肤,不禁咂舌,说道:“太夸张了。 崇拜双壁到这份上,他可以去双壁网上拼个死忠之最了。 ”

“小姑娘,回去了。 你爸爸还在等你呢。 ”司机招呼道,“他除了这样。 不会有别的动作了。 所以,没什么好看的。 ”

“唉,虽然我也很喜欢冠军侯,不过他地衣冠冢真的很没意思诶。 还是他本人比较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多帅啊!”

曾甄地声音渐渐远去,却一丝不落地进入了听力超乎常人地纪稹耳中。 他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碑陵说道:“去病。 你又多了一个女崇拜者呢!你看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你赚到了多少人气。 早知道,我就抢了这句台词了。 ”

夕阳下,大漠黄沙漫漫,呼啸的风是天地给予地回答。

纪稹习以为常地自言自语道:“我资助西域军史博物馆帮你翻新了陵墓。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呢。 本来我也想保留原貌比较好,可是这一带沙漠化得太厉害了。 如果不帮你翻修一下,过几年我来的时候,你都要被沙子淹掉了。 所以没办法啊。 其实。 也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姐姐和陛下地陵墓也是,被城市改造和旅游开发害得不轻,花了我许多钱才终于恢复了原貌。 ”

“其实,花了这么多钱可能帮你这个陵墓花的钱是最冤枉的。 你这个笨蛋啊,也不知道后来跑到哪里了,踪影飘渺,我翻遍史书也不明白你最后的去处。 只能翻修这个民间传说的陵墓聊以ziwei了。 虽然它在几个月前被考古证明只是个衣冠冢。 可是我这几年已经习惯往这里跑了,一时倒也改不过来。 ”

“其实我也知道。 你肯定是为我的死而愧疚不安,才离开卫家的。 可是,到最后你总也有个去处吧。 为什么连这个唯一可能的陵墓被证明,只是后人所建地衣冠冢呢?你知道吗?最后的安息地,是我最牵挂的事情。 现在整个中国都是块大工地,你不早点让我找到,说不定哪天就被某个建筑公司粉身碎骨了。 你要是还在天上看着,不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呢。 就早点托梦给我吧。 我去救你就是了。 ”

“对了。 最近又有两部以你为题材的电视剧诶。 不得不说,演员比你本人帅多了。 可惜太娘娘腔,看他上马地架势就知道都是虚的。 不过,他们倒是帮你编了一段很唯美的爱情故事。 可惜,我知道你小子是只冷头倔鸭,根本就不解风情,害我对着那刻意引人流泪的狗血剧情,笑得肠胃踌躇。 ”

“不过说起来,你还是比我『奸』诈很多。 竟然在我不注意地时候,留了个孩子下来。 也是瞒得够深的,竟然一点风声都不漏。 可惜,我没缘分抱到我那霍嬗侄儿。 ”

太阳慢慢下山,人的影子与陵墓的影子都被拉得老长老长,纪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起身挥手道别,说道:“好了。 吃饭去,明天再来看你。 ”

回到旅店,善解人意的老板娘端出早就为他特别准备的面食,招呼道:“知道你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回来了。 快吃吧。 ”

“谢谢老板娘。 ”纪稹朗声说道。

才吃了几口,就听到曾景在楼上大喊大叫的声音。

“天啊。 我敢担保这绝对是正宗地汉代玉觥!老板,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考古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颜『色』这么正的汉代玉觥呢!”

纪稹疑『惑』地抬头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却是一脸不好意思,忙不迭地解释道:“一定是我那当家的,拿那块玉去给曾教授鉴定了。 ”

“哪来的玉啊?”纪稹在这一带往返许多年,对老板娘夫妻也算了解。 这对夫妻都是本份人,一家就靠这家旅店过活,日子虽说不上穷困,却也绝对不会富裕到哪里去。 这样的一对夫『妇』,是不可能有什么闲钱去买古玉作为收藏的。

“是这样的。 纪兄弟。 三个月前,我们救了一个小伙子。 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可就是晕着不醒,本来以为是中暑了还是怎么地,哪知道请镇上地大夫看了三个月,吃了不少『药』。 他却不见好转。 我们的家底,你也是知道地,实在是熬不住了。 所以,我当家的寻思,拿那小伙子身上的一些东西去典当了,拿钱送他去大医院治。 ”老板娘紧张地解释道。 对她这样的老实人来说,未经人同意就拿人东西去典当,在她心里始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也许是脑部有什么问题吧。 ”纪稹点了点头。 他忽然对这块汉玉有了兴趣。 刚才一路上的聊天。 让他了解到曾景不但是国内知名的考古学家,而且在收藏上也足为大家,能得他如此高评价的玉觥定然不是凡品,倒是可以买来收藏看看。 他放下面,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后,向楼上走去。 循着声音到了二楼最左侧的一个房间里,只听到里面曾景压低声音说道:“老板,这个人你从哪里救地?你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服。 都是正宗的汉代文物啊!你说捡到的,他就是穿着这身?真的假的啊,这年头的古装剧拍摄已经奢侈到全部用古文物啦?”

“曾教授,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现在都要愁死了,就盼着这个小兄弟快点醒过来呢。 ”老板木讷老实的声音勾得纪稹对这个昏『迷』在床地神秘人更有兴趣了。

“不过。 他看起来还挺帅的。 可惜瘦了点。 ”曾甄可没心情陪父亲去看什么文物,只一个劲对着床上的病人品头论足。

纪稹靠在墙边,敲门示意了一下,就走了进来。 房间很小。 站了四个人后,简直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曾景看到纪稹进来,立刻捧着手中的衣衫,对纪稹说道:“纪小兄弟,你看看,这衣衫,式样和布料。 都是最正宗地。 ”

纪稹扫了一眼那衣衫,就呀了一声。 他来到这个时代这些年,看到仿造的汉服无数,却很好有人能够真正作出和那个时候完全一样的衣物。 而这一件……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床榻,整个人忽然愣住了。

看着床上那个静静平躺着的人,纪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就将眼前地幻影眨没了。 他拨开曾景与曾甄。 伸手触『摸』那人的手。 比正常人偏低,但却是存在的体温告诉他。 眼前人并不是梦,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他,还活着吗?”纪稹看着因为长久不见太阳而变得苍白的皮肤,忽然不确定地问道。 这一刻,他发觉自己竟然连伸手去探他呼吸的勇气都欠奉。

“活着?”曾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抓过纪稹的手伸到那人的鼻子下,说道,“当然活着啦,他都有呼吸呢。 ”

指尖微弱却温暖地气流提醒着他,这个人还活着,虽然瘦了,看起来孱弱得不太像他,但他还活着,和他呼吸着同一个蓝天下的空气。

眼泪自然而然地滑落,滴落在手背上,温热灼人。

“纪小兄弟!”老板与曾景同时开口道。

纪稹透过二人的眼眸,才忽然意识道,自己落泪了。 他忙伸手拭去,解释道:“对不起。 我忽然看到老朋友,失态了。 ”

“他是纪兄弟的朋友吗?”老板惊喜地说道。

“对。 是我最好的朋友。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大哥,谢谢你救了他!真的谢谢!”他说完,从怀中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过去,说道:“小李,帮我联系一下北平最好的脑外科大夫,”他看了看眼前人明显偏瘦弱的身躯,又加了一句说道,“还是帮我把各个科室地好医生都请来吧,你直接派直升飞机去接。 不,不是我受伤了,是我有个朋友,我想帮他做一个最全面地检查。 动作要快,知道吗?我希望明天中午就能看到他们出现在我面前。 ”

曾氏父女听完这个电话,就知道眼前人身价非凡,曾景也打消了对纪稹想吞下这批古物而假意认友的怀疑。 他笑了笑,说道:“看不出,纪兄弟还是个能人啊!”

曾甄细细看了看纪稹地面容,终于知道自己最初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她张大了嘴巴,说道:“你!是你!电视里采访过你,你是那个汉风影视的总经理纪微之!天啊。 你穿着休闲服,我都没认出来!”

纪稹见她声音太大,忙作了静音的手势,示意她边上有病人在。 曾甄也意识到不妥,忙掩住嘴,表情却是掩不住震惊!曾景也有些意外地看着纪稹,没料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然是全国致命的影视娱乐公司地负责人。

“不过是继承家业罢了。 ”纪稹开口解释道。 “希望曾教授不要因为我是商场上的俗人,而从此闭门不见!”

“哪里哪里!纪小兄弟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成绩,应该是我羡慕才是。 ”曾景笑着说道。

纪稹此刻的心思全在床上人的身上,与曾氏父女及旅店老板的对答也不过是应付应付,漫不经心的。 曾景看出了这一点,便带着兴奋过头的女儿与还『摸』不着头脑地旅店老板一起退出了房间。

纪稹便在房中守了一夜,直到第二日,一架直升飞机停在旅店不远处。 飞机上出来的医学专家们进入房中,他才出了房间,由他们为那人做检查。

曾景见他守在房外,却依然心神不宁,全没有了初见面时的淡定。 知道他定是极重视这个朋友。 依那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医生们肯定会建议运送到大医院去,有更好的仪器进行护理,看来自己父女与这位纪小兄弟的缘分也就止于此了。

果不其然。 纪稹只多待了半日,就来了一辆救护车将病人层层包裹着,送了上去。 纪稹礼貌地与诸人告别,又留下了一笔巨款给旅店老板作为感谢离了开去。

……

“纪总!这是今天的行程!您看一下。 ”李秘书走进办公室,将本子递给纪稹,说道。

纪稹扫了一眼,皱眉说道:“等一下,中午的饭局帮我取消了吧。 我想去趟医院。 ”

“是。 ”李秘书点了点头。 专业素养让他忍住了询问为什么地冲动,但是心中却对那个被纪稹养在医院一年多的“神秘佳人”好奇到了极点。

李秘书从纪稹第一天接手汉风影视开始就担任他的私人秘书,陪着他从办公室主任一路走到总经理的位置上。 共事的这七八年里,也只在最近一年才觉得这位纪总身上开始有了人地感觉,原来的他虽然谦和有礼,但是他的心却似乎始终在天的另一边,高远飘渺而不可求得。 他虽然活着,笑着。 可是那笑却永远达不到眼底。 活着也只是在应付这个人世间,身上永远飘『荡』着某种不可言喻地哀伤与疏离。

但是自从一年前。 纪总将那人接回来开始,他就完全变了,似乎对这个人间开始充满希望。 作为看着纪稹从生涩少年成长到如今的李秘书,心中真切地为他感到高兴。

那一厢,纪稹已开车到了医院。 他推开病房的大门,手中捧着新买的花束,在床边坐下,贪婪地看着床上人的睡脸。

风吹过,床上人的睫『毛』忽然闪了闪。

纪稹『揉』了『揉』眼睛,叹道:“真是的,又老眼昏花了。 ”他忙起身,端起床旁的花瓶,走到卫生间,换上新地水与花,重新回到房间。

“纪稹。 ”这个粗哑而干裂的声音听在纪稹的耳中,仿佛天籁。

手中的花瓶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碎了。

纪稹几个箭步窜上前去,搭在他的肩上。

“你!霍去病,你终于知道醒了!终于知道醒了!”

霍去病看着纪稹一身怪异的衣服怪异的发型,又哭又笑地抱着自己,却只是懵懂,只道是自己又做了奇怪的梦,梦见纪稹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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