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也要谈恋爱 - xp1024.com
《鬼魂也要谈恋爱》


002

幻,幻觉?

若是第一眼看见还能说成是幻觉,但小九后来跟了他一路,这么长的时间他怎么还能以为这只是幻觉?这分明就是在敷衍她,小九顿时不乐意了:“苏公子,寻常人若是像你这般有了这么久的幻觉,怕是早就以为是真的或者干脆去看大夫了。你即便是要敷衍我,也至少得找个像样的借口吧?”

苏阑丝毫没有被她揭穿的窘迫,“正是因为这幻觉太不真实,所以在下才不会乱下定论。”

“那我之前与你说话,你为何不搭理我?你总不会觉得自己还得了幻听吧?”

这次苏阑却是久久都没有回答,小九也难得耐心的等着他说话,但心底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若是换做她自己,突然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从天而降摔在她的桌子上,她肯定早就吓得跳起来了,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没有双腿的女鬼。而且在后来还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这女鬼并听见对方说话,想必她也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她肯定不会像苏阑这么镇定。

若这女鬼是个善良的,小九大概会请大师来超度她,但若是个恶鬼,她肯定是会用尽一切办法赶走或者消灭对方的,所以苏阑一直装作视而不见她,这其实也是他处理事情的一种方法。或许她并不该苛求他什么,毕竟他们原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不记得任何事情的鬼魂而已……

越想越是沮丧,小九甚至在想要不要离开这里不要打扰别人的生活了,可是却又实在是舍不得苏阑。她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大概这也算是一种雏鸟情节,失去记忆的她对第一眼看见的人自然而然便有了一种特殊的依赖感,更何况苏阑还这么合她的胃口,这么让她喜欢。

她还在这胡思乱想,那边苏阑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了,接着便打开门唤了阿安和阿平进来收拾。这两人看不见小九,直直的就朝她的方向走来,小九赶紧往旁边一躲,这才免了被他们撞到。

等他们将东西收拾完退出去后,房中便又只剩下小九和苏阑两个人了。小九此时很是低落,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想说,反倒是苏阑突然开口问道:“姑娘可是生前有什么执念未能完成,所以才弥留在了世间?”

他这是将她当成冤鬼了,可小九对自己的前世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如何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未完成的执念?这般想着,她低声道:“我不知道,我生前的记忆都没有了,我只知道我叫小九,但具体是什么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就算真如你所说我是因为执念才迟迟不肯去投胎,但除非我能恢复以前的记忆,否则便只能等着鬼差来抓我了。”

苏阑道:“既然如此,小九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小九答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等着鬼差来带我去投胎了。”

那边苏阑像是没想到她这个女鬼还能这般认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小九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她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身后苏阑什么也没说,小九心里顿时更难受了,于是便漫无目的的在青平县上空胡乱飘着。现在大约是子时,街道上行人已经很少,大部分店铺也已经关门,只有几家酒楼客栈以及秦楼楚馆内的灯还亮着。在飘过一家青楼的窗户时,小九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想了想,这不正是苏阑那个师爷吗?

她好奇的凑近窗户,然后伸手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透过小洞朝里看去,便见那师爷正揽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坐在软榻上,笑得很是风流潇洒。那女子则依偎在他的怀里,娇笑着给他喂酒,口中还软声道:“叶公子,今日是打算宿在兰儿这里了吗?”

那师爷笑着勾起女子小巧的下巴,凑近她道:“自然是要回去睡觉的,兰儿可不要太想我……”

兰儿笑着推了他一把,却是站起身背对着他道:“那叶公子还是快回去吧,若是晚了,只怕是衙门前掌灯巡逻的都睡觉去了。”

那师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果真告辞离开了。

听那女子话中的意思,这人想必是要回青平县衙去睡觉的,于是小九便默默地跟在了他后面,想着就这样再回去看看苏阑也好。不过之前这姓叶的师爷与苏阑说的分明是去见一个叫小晴的人,听名字应该也是个女子,而今却又抱着另一个青楼女子调情,果然她的判断没有错,这人就是个专门欺负女子的负心汉!

小九跟在他的身后,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很想对着这人晃晃悠悠的背影踢上一脚,但看了看她只有一团青烟的下半身,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见那师爷晃悠着走到了青平县衙的门口,与掌灯巡逻的捕快打了声招呼,却是转了个身,走进了衙门对面的一座大宅子。

借着昏暗的光,小九看见这座宅院的牌匾上写着叶府二字,莫非这是那师爷的住宅?她从院墙上面飘了进去,便见那师爷在一众丫环小厮的服侍下回房歇息了,而这座宅院也是华贵得不像话,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应有尽有,丫环小厮更是有二三十个之多。

这样的环境绝非苏阑所住的那座小院可比,不对,是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但这样一个富家公子,为什么会在县衙里当个小小的师爷?就那点微薄的月钱,只怕还抵不上他吃一顿饭所花的钱吧?

不过他这宅院就在青平县衙的对面,苏阑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既然知道了还让他当了师爷,那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小九也没太纠结,飘出叶府又飘回了苏阑的房间前,从窗户进去,便看见了睡着的苏阑。

苏阑睡着的神情很平静,与她今日在公堂上看见他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却多了一分温和,至少不再有那时的冷意。小九怔怔的的看着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冲动,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伸出手就要触碰到他的面颊了,谁知苏阑突然一个翻身,便恰好避开了她的手指。

小九顿时一惊,随即又发现苏阑并没有醒,只是睡梦中偶然的一个翻身而已,但却已经让她意识到她此时的做法是很不妥的。她与他素不相识,却在半夜借着别人都看不见她的便利而偷偷潜进了他的房间,甚至还想对他做出无礼的举动,这已经算是逾越了。

最后,小九什么也没做,离开了苏阑的房间,然后在这间屋子的屋顶上睡了一夜。她不知道其他的鬼魂是不是需要休息的,总之她感觉很累,所以在屋顶上很快就睡着了。幸好如今这女鬼的状态对冷暖没有什么感觉,不然她这样吹着冷风睡一夜非生病不可。

到了第二日,小九是被一阵长棍敲地的声音吵醒的,其间还有整齐的“威——武——”声,她看了看天,辰时刚过。这么早就升堂了,可见苏阑这县太爷当得还真是辛苦。

揉了揉眼睛,小九去后院井边打了桶水上来,打算洗个脸。谁知水是捧起来了,但扑到脸上却是半点痕迹也没留下,尽数又掉下去了,仔细一看,她的手连同脸都是干干的。看来这成了鬼魂之后,她连最普通的水都不能用了。小九又往水桶中望了望,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却是没有她,也是,若能看见自己的话,那她还算是什么鬼魂。

小九转念一想,她会不会长得很难看?不然苏阑为什么总不愿意看她?就连昨天与他说话时他也几乎没看过她几眼,不会真的长得很丑吧?

此时小九已经听不到公堂内的声音了,虽然很纠结自己的样貌,但却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案子非要这么早就处理。

到了公堂门口,便见这里挤着几十个人探头往里瞧着,小九从他们头顶飘进去,第一眼看的,自然是坐在桌后的苏阑。而苏阑显然也看见了她,因为小九看见他的手指轻轻握了一下,却是没有将目光转向她,只对着堂下一站一跪的两人道:“张氏,你状告高平所为何事?”

高平?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小九转眼看去,却发现跪着的那个赫然正是昨日偷王婆家鸡的那个人,没想到他才刚刚被罚,今天竟然又惹事了。

小九不便停在公堂之上,怕影响苏阑判案,于是她往上飘去,飘到她昨日刚醒来时的那根房梁上坐下了,这位置能将整个公堂收入眼底。

只见那张氏哭着道:“启禀大人,高平今早来我家摊子买烧饼,结果我包了烧饼给他,他却不肯给钱。我丈夫与他理论,结果反而被他打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家里面躺着呢!我家就这么一个能下地的男人,如今腿断了,这让我们一家四口以后还怎么活啊?求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等张氏说完,苏阑一拍惊堂木,厉声道:“高平,你还有何话说?”

高平低着头道:“大人,我原本是不想打他的,可那张麻子竟然敢侮辱我,我气不过,就动手打他了。谁知道他那么不禁打,还没打几下呢,腿就断了。”

说起来倒是在怪那张麻子不禁打了,小九不由听得好笑,哪有打人的怪被打的不禁打的?

苏阑又是一拍惊堂木,看向张氏,道:“他说的可是事实?”

张氏目光有些闪躲道:“回大人,我丈夫脾气是暴躁了点,难免有时候会说些难听的话,但即便如此,高平也不该随便打人啊。”

苏阑道:“你丈夫如今伤势如何了,可有请大夫看过?”

张氏又是哭道:“我丈夫腿被高平打断了,大夫说怕是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躺着了,大人,您可一定要还我丈夫一个公道啊……”

张氏这哭得凄惨,而那边高平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纯粹就是一地痞小混混的模样。小九对这种人天生就不喜欢,他打断别人的腿还如此的不在意,一看就是黑心肝的坏蛋。于是她从房梁上又飘了下去,跑到之前被她撞倒过的竹筒前,伸手拿起一支杖责的令箭打算扔下去。没想到苏阑动作竟比她要快一步,在她碰到令箭之前便已经伸手将竹筒整个拿走了。小九摸了个空,抬眼朝他看去,却见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冷冷的,其中还有明显的警告之意。

小九心底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逾越了,高平该怎么处置那是苏阑的事,她却是不该随意插手的。愣了一会儿,她赶紧逃跑般离开了公堂,心底却在懊恼着自己生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完全不考虑后果似的,像她这样的性子,只怕不是被人谋杀那就是犯了什么罪而被处死的吧?

她愤愤的在外面转了几圈,再回来时便看见高平跟在张氏身后从衙门里出来了,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捕快。小九不知道苏阑最后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但看高平面上神色依然是无所谓的模样,便猜到他被罚得并不重。等她跟着这三人到了张氏的家后,才知道了苏阑的最终判决:由高平照顾张麻子的伤,直到张麻子痊愈为止,而且期间所用的药钱也由高平一人承担。

但高平显然是个很穷很穷的人,不然也不会连烧饼钱都付不起,而小九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苏阑暂时替高平垫下了这些钱,而且还让高平等此事了了再去衙门当捕快慢慢赚钱还他。至于为什么苏阑愿意让这样一个街头小混混去衙门当捕快,却是她不知道的了。

此时高平和那位捕快已随着张氏进了屋,小九跟进去一看,床上躺着的中年男人果真一点都没有辜负他的名字,满脸都是麻子,而他的右腿已经包上了厚厚的纱布。但小九一眼就看出来,他的腿根本就没断,只是被打骨折了而已,把骨头接好之后再过几天就能好的小伤,却被张氏说成断了腿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的重伤,他们这明显是在瞎说,而且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敲诈高平。

那边高平已经按照大夫吩咐的去抓药了,虽然他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药方却是被他小心妥当的收进了怀里。小九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竟然有些替他觉得冤枉,也更加庆幸之前苏阑阻止了她,不然高平若真因此而被打了,她现在一定会很后悔。

003

小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回了衙门,飞到后面的小院中,便看见苏阑正和那个师爷在下棋,两人一边落子还一边聊天,很是闲适的模样。

她冲过去两手拍在摆放棋盘的桌上,桌面狠狠震动了一下,便见那师爷疑惑的看了看周围,奇怪道:“方才是……地震了?”

小九直直的看着苏阑,道:“高平根本就没有打断张麻子的腿,张麻子只是骨折而已,你冤枉他了!”

本以为苏阑不会理她,因为他对面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没想到他落了一子,然后竟然淡淡的道:“我知道。”

那师爷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小九焦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做出那样的判决?你应该知道那夫妻俩就是想趁此机会狠敲高平一笔!”

苏阑道:“他动手打了人,这是他应得的教训,至于张氏夫妇多得的那部分钱,则算是高平为自己的冲动付出的代价。”

那师爷伸手在苏阑的眼前晃了晃,惊恐的看着他道:“你在自言自语个什么?苏阑你可别吓我啊,你不会是傻了吧?喂,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苏阑抬手挥开他的手,道:“我没事,一会儿再和你解释,少安毋躁。”说完,却是抬眼看向小九,“如此,小九姑娘可还觉得我冤枉了高平?若还觉得我判得不公,我还可以再为姑娘详细解释一遍。”

小九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慢慢的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而那边原本已经在安静等着苏阑解释的师爷听见他的话后又是惊讶的问道:“姑娘?哪里有什么姑娘?苏阑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是位你看不见的姑娘,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看不见?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

凉州处于吴国的边界地带,因为战乱而显得荒凉,而青平县在凉州的中心,算是远离战火的地方,因此虽然人不多,但日子也还过得太平安稳。

小九在青平县的某条街上空慢慢的飘着,这条街很热闹,街边到处都是卖东西的商贩,人与人之间也都是相熟的,偶尔笑着讨价还价一番,气氛很是和睦。从这些人的闲谈中她得知苏阑是半年前才来青平县上任的,而且自从他上任后,原本一团混乱的青平县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每日除了一些小小的邻里纠纷之外,从未发生过什么大事。

从第一眼看见苏阑时小九便觉得这定不是个寻常人物,但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苏阑竟然是当今的状元郎,而且还是被贬的状元郎。而他会被贬来这样一个地方做县令,原因却是拒绝了皇帝的赐婚,苏阑不肯娶公主,皇帝面子过不去,但心底又舍不得他的才华,这才将他贬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希望他吃了苦头之后主动服软认错,这样便可以继续回去当他的驸马爷。却没想到苏阑来了才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将这青平县治理得如此之好,虽然日子清简了点,但还没到能够逼得他回头的程度。

至于苏阑身边的那个师爷,则是苏阑以前在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好友,名叫叶凌霄。叶凌霄是当今丞相叶正威之子,与苏阑友情深厚,因为苏阑被贬一事,他放弃了丞相安排给他的大好前程,执意随着苏阑一起来到了这青平县,当了苏阑身边的一个小小师爷。丞相拦他不住,又不忍自己的儿子在这种小地方受苦,便特地给他置办了一座宅院,还派了这许多人服侍他。

小九心想:这两人感情还真好,不过像苏阑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会和叶凌霄这样的登徒子交上朋友的?

正随意闲逛着,小九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高平。只见他刚从药铺里面出来,手上提着两大包药,显然是要把这些药送回去给张麻子。

高平走后,小九进了这家千金药铺,便听见药铺掌柜正在和伙计讨论着高平:“高平这孩子也挺可怜的,自小就没了父母,在这样一个接近战乱的地方能活到这么大也算是不容易了。可惜他性子不讨人喜欢,否则应该会有人家愿意收养他的,不过这也是因为他自小便没人教养……”

伙计们也是有些唏嘘,但却不会像掌柜那般觉得高平有多可怜,毕竟高平在青平县整就一个地痞流氓,整日里惹事生非,一般人对他都不会生出任何好感来。

小九还在这里听着掌柜感叹呢,没想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赶紧出去一看,便见高平一手掀翻了一家面铺的摊子,揪着面铺老板的衣襟吼道:“你刚刚说什么?!”

这面铺老板却是不如张麻子那般硬气了,性子也比较懦弱,被高平吓得一阵哆嗦,流着冷汗道:“我、我什么也没说……我哪敢说什么……”

高平眉头一扬,却是又将老板拉近了一点,狠声道:“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半句老子的坏话,老子一定打得你后悔从你娘肚子里出来!”

那老板不住求饶,高平才总算是放开了他,身后却传来一声呵斥:“高平!光天化日之下,你又在欺负百姓!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喝斥之人,却正是那风流师爷叶凌霄。高平像是对他有些忌惮,也没发作,反而是笑着道:“原来是叶师爷,您怎么有空来这街上闲逛?今日不去找小晴姑娘了吗?”

那师爷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道:“你赶紧把这些收拾好了,然后给王老板赔罪,我可不想今天在公堂上见到你两次!”

高平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却是听话的去收拾了,然后还果真给那面铺老板道了歉。面铺老板苦着脸受了,却是怕高平再来找他麻烦,一个劲儿的对着高平讨好的笑,还免费做了碗面给他吃。

叶凌霄管完闲事便走了,高平坐在桌边吃面,小九见他看了一眼那师爷的背影,然后便转回了头,面色狠戾的低声的:“叶凌霄,你给老子等着!”

看高平这样子,倒像是要报复叶凌霄,这人和苏阑关系很好,苏阑定然不想他出什么事。这样想着,小九便跟在了高平身后,倒要看看他打算做些什么。

高平吃完面便将药拿回了张麻子家,张氏不敢让高平煎药,更不敢让高平和张麻子独处,于是高平无事可做,很快便离开了。他离开之后,那个原本是为了监督他好好照顾张麻子的捕快自然也是回衙门去了。

小九跟着高平一路到了王婆的家,一进去,高平便拿起放在门边的扫帚,然后开始扫起地来。王婆正在院中喂鸡,地上还洒着鸡饲料呢,哪能就这么让高平又给扫走了,于是王婆赶紧拦下他道:“高平啊,这地不急着扫,等这些鸡都吃饱了再扫吧。”

高平很轻松便绕过了王婆,一边继续扫地一边不耐烦的道:“你喂你的鸡,我扫我的地,别挡着我。一会儿我还有事,没有那闲工夫等你,剩下的明天再来帮你扫。”

说着,已是飞快扫完了地,果真没有碰到地上那些饲料,然后他又去井边打水,直到装满了整整一水缸,这才放下水桶又去劈柴……

等高平忙完,天色已是快黑了。王婆见他辛苦了这么久,想留他下来吃晚饭,但高平头也没回就离开了。

小九跟着高平往郊外走,越走越荒凉,到后来周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小九又跟着他转过一个路口,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庙。这土地庙应该很久都没人管了,门口的香烛倒在一旁,装贡品的盘子也是空的,土地的雕像上更是沾满了灰尘。

高平若无其事的走进土地庙后面那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倒还收拾得干净,地上铺着厚厚的干净稻草,高平躺在稻草上便闭上了眼睛,竟然是打算睡觉了。

小九顿时有些无语,他帮着王婆干了一下午的活儿,什么都没吃就跑来这里睡觉,难道他不饿吗?正怀疑着,突然听见高平的肚子“咕噜噜”的一阵直响,小九不由笑了,却发现他毫不在意的继续睡觉,没过多久便已经响起轻微的鼾声,竟然还真的睡着了。

小九打量着这间屋子,当真是十分简陋,屋顶还有几个洞,要是下雨了的话这屋里肯定是会漏雨的。又想到那药铺老板说的话,看来高平是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小九飘了出去,在屋顶躺下,望着漫天的星光,心底突然生出一抹惆怅来。身为一个不记得任何往事的女鬼,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且这冥界的办事效率也太差了吧?这么久了也没有见鬼差来抓她回去。若他们一直不来抓自己,那她在这人界也没人能看见她,孤孤单单的也没人陪她说话,只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闷死。至于目前唯一能看见她听见她说话的苏阑……

小九想到今天在公堂上时他看她的那冰冷的目光,就很不想再回去找他……

唉,难道这世间除了苏阑之外就当真没有其他人能看见她了吗?或许她应该离开青平县,说不定别的地方还有人能看见她呢,不过她是在这地方醒来的,会不会她生前其实就是青平县的人呢?不然她怎么会对青平县了解这么多,而且对这吴国的其他地方一点映象也没有……

越想越是惆怅,小九在屋顶上翻了个身,又看见了自己只有一团青烟的下半身,莫非她前世还是个没有双腿的?天哪,她前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远处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小九猛地翻身而起,这么晚了,这地方又这么偏僻,谁会来这里?

来人是个身形娇小的年轻女子,看着也就十六七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手中提着一个竹篮,正轻轻的往土地庙走来。

莫非是来拜土地的?

只见那女子走到土地庙前,在奉台前蹲下,揭开竹篮上的白布,一股饭菜的香味很快飘了出来。

女子将竹篮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放在了土地像面前,有一碟包子,一碟小菜,然后便是两碗白饭,甚至还有一双筷子,都是热气腾腾的,看样子不像是来拜土地的,反而像是来给谁送饭的。小九透过屋顶的破洞朝下看去,却猛地对上了高平的视线,这小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而且正看着她的方向!小九吓得赶紧移开了头,莫非这高平也能看见她?

但等她再将脑袋移回去看时,却发现高平的视线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小九很快便发现他是在透过这个洞看天,哪里是在看她……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小九发现那个年轻女子已经走了,离开的路上还会时不时回头朝土地庙望一眼。而高平肯定早就知道有人来了,但他此时一动不动的躺着,小九听见他的肚子又响了几声,却丝毫没有要去吃外面的饭菜的意思。

那女子连筷子都摆上了,明显就是来给人送饭的,而且这土地庙里只有高平一个人,她送给谁也是一目了然的。只是小九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专门跑来给高平送饭,而高平还一点要去吃的意思也没有。

眼见着那些饭菜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少,显然就快彻底冷掉了,即便现在是夏季天气很热,但也不用特地等饭菜冷透了再吃吧?这高平到底在想些什么?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小九抬头看去,原先的星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乌云,看来很快就要下暴雨了。她心底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你不吃那就别吃了,等暴雨一淋,就算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闷雷响了几声之后,小九发现高平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随后当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高平猛地起身冲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些饭菜全部拿了进来,放在了屋内仅有的一张瘸腿桌子上,结果却没急着吃饭,反而是又冲了出去。

小九好奇的跟在了他的身后,便见他往方才那女子离开的方向去了。此时雨已经有些大了,高平从头到脚都在逐渐被雨水打湿,而这些雨滴落在小九身上时候却是直接穿过了她,丝毫没有受到阻碍,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小九跟着高平跑了一段,便见前方的一颗大树下赫然正站着之前送饭的女子,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走,反而等在了这里,可能是打算等高平吃完了再回去收走剩下的碗筷。

那女子完全没料到高平会突然出现,明显被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高平向她跑近,然后对她吼道:“你是傻子吗?下雨了还等在这里做什么?等死吗?”

004

那女子像是有些怕高平,也不敢看他,小声说着:“我还要把碗筷拿回去……”

高平猛地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跑去,依然吼道:“赶紧滚回去,明天再过来收拾!”

两人没跑多远,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镇,却是离青平县不远的安平县,看来这女子是安平县的人。高平将她送到安平县外便甩开了她的手,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便往回跑。那女子在他后面叫了几声,想让他拿把伞再走,但高平早就跑远了。

小九又跟着高平回到了土地庙,看他毫不在意的将自己的上衣脱了甩到一边,然后便坐下开始吃饭。他吃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吃完了,然后便开始望着外面发呆。

暴雨不停的下着,而高平所在的这间屋子因为屋顶的几个破洞挡不住雨,地面便渐渐开始积水。

等高平终于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时,屋内的水面已经到了他的脚踝,原本干净的稻草也被打湿了大部分。照这样下去,这间屋子的水会一直积到他的小腿一半处,直到到达了门槛的高度,水才会从门口流出去,而这地方,是绝对不可能让他继续睡觉了。

高平骂骂咧咧了几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又披在身上,然后便冲了出去,在暴雨之中往青平县内而去。

天空除了时不时响起的雷声外,偶尔还掠过一两道闪电,在黑夜之中格外亮眼。青平县的街道上早已是连一个人都没有了,小九看见高平找了处大户人家的门前站着,宽大的门檐倒是很好的挡住了暴雨。

高平在门口拧着衣服上多余的雨水,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在风雨之中已经熄灭了一盏,另一盏的烛火也是飘摇不定支撑不了多久了。此时一道亮白的闪电劈过,小九看见这处宅院门前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欧阳府三个大字。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门前的另一盏灯笼也终于熄灭了,一片漆黑。高平一言不发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来他是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了,而在这样的雨夜之中,他显然也不会去找叶凌霄的麻烦了,于是小九也打算就近找个地方睡觉。但她还没动呢,宅院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惨烈的叫声,在夜色中听起来十分瘆人。小九只觉头皮一紧,便见高平已经猛地撞开了门,冲了进去。虽然她有些怕,但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没人看得见的鬼魂而已,于是很快也跟了上去。

高平顺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小九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即便是因为下雨而没人在外面溜达,但刚刚那么大的一声惨叫,高平在外面都听见了,这府中的人不应该听不见才对,可却没有任何人出现。

到了后院,高平撞开一间房间的门就进去了,而在门口,小九看见了从门缝内流出的鲜红的血。

屋内没有掌灯,漆黑一片,这时又是一道闪电掠过,小九看见在屋内赫然躺着一个人。只见那人左边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没至刀柄,鲜血正不断的从胸口的伤流到地上,然后流到门口,一直流了出去。

而这人正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双眼大睁,从口中流出的血一直蔓延到颈间,他的双唇微微开合着,竟然还没有死,不过这伤势,死却是迟早的事。

高平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很快蹲下身去,将耳朵帖在那人的嘴边,道:“谁杀的你?!”

那人有没有告诉高平什么小九没有听见,因为他很快就断气了,而且在彻底断气之前他竟然还伸手摸上了高平的脸,印了一手的血上去……

随后那只手无力的垂下,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杀人了!来人啊——高平杀了少爷——”

这丫环明显是刚刚赶到,自然而然的就将高平当成了杀人凶手,而高平这时也回头朝那丫环看去,又是一道闪电劈过,亮白的光芒一闪而过,映衬着高平脸上的血迹以及地上渐渐变冷的尸体。若不是因为小九目睹了这一切知道高平不是凶手,肯定也会以为是他杀的人,因为高平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那丫环也是被高平吓到了,又是尖叫一声转身便跑,府中的人也终于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管家抓住那个已经被吓坏的丫环,严厉道:“怎么回事?秋儿,大半夜的,你瞎嚷嚷个什么?!”

那叫秋儿的丫环颤抖的道:“少爷……少爷被高平杀了!”

管家一惊,赶紧冲到门口,看到眼前的一幕,先是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便疯了似的要冲上去打高平,口中还在喊着:“高平,你竟然杀了少爷!我要你偿命!”

高平没用多大力气便推开了管家,沉着脸道:“人不是我杀的,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管家道:“那你脸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分明就是你杀少爷的时候少爷弄上去的!”

府中众人已经赶到,都挤在管家身后喊着要把高平绑去见县令,小九知道高平是无辜的,但却没有任何证据,更何况此时也没人能听见她的话。

最后高平还是被扭送到了县衙,而在这些或激动或害怕或无动于衷的府内下人们的身上,小九闻到了一种极淡的香气,与那被杀的少爷房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青平县衙的登闻鼓在半夜被人敲响,苏阑连夜起来升堂,面上却不见半丝疲色,反而是两旁的衙役敲棍子敲得有气无力的,就连“威武”也是喊得懒洋洋的,没有半分气势。

苏阑身上穿着官府,看上去穿戴得挺整齐的,但衣襟处却没拉好,里面雪白的布料翻了一点点出来。小九笑着飘过去,在苏阑清冷的目光中指了指他的衣襟,他低头一看,伸手很快整理好,然后不再看她,拿起惊堂木重重的拍了一下,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由于是在这样的夜晚,所以公堂门口并没有站多少人看热闹,大部分都是欧阳府的下人,还有几个则是住在县衙附近的几个很爱凑热闹的百姓。

公堂上,高平被绑着双手直挺挺的站着,他身旁站着最早到现场名叫秋儿的丫环以及欧阳府的管家欧阳木。

高平死活不肯跪下,衙役们本想强按着他跪着,却被苏阑阻止了。

欧阳木道:“启禀大人,今夜丑时一刻,从我家少爷的房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等丫环秋儿第一个赶到少爷房间时,便看见高平正蹲在我家少爷的尸体旁,脸上还有少爷挣扎所留下的血迹。当时在场的除了我家少爷和高平外,并没有其他人,因此我们可以肯定是高平杀了我家少爷,求大人为我家少爷报仇啊!”

听完后,苏阑看向一旁犹在瑟瑟发抖的秋儿,问道:“你到的时候都看见了什么?如实说来,若有半句谎言或者隐瞒,本官绝不轻饶!”

于是秋儿断断续续的诉说,等她说完之后,苏阑才看向高平,道:“高平,你还有何话要说?”

高平道:“苏大人,我高平对天发誓,那欧阳青云绝对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刚好在欧阳府外躲雨,听见里面有动静才闯了进去,到的时候欧阳青云已经快死了,不过我并没有看见凶手。”

欧阳木怒道:“无缘无故,你为何偏偏要挑在我欧阳府门前躲雨,分明是心怀不轨!”

高平道:“这自然是因为你们家的屋檐够宽够大,用来躲雨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欧阳木道:“你、你这分明就是狡辩……”

“啪”,惊堂木重重一响,堂下两人顿时噤声,苏阑冷声道:“把欧阳青云的尸体抬进来。”

欧阳青云的尸体很快被抬了进来,仵作当场验尸,确定欧阳青云是被一刀致命的,而且死前没有太大的挣扎,至于身体有没有其他异常则需要更进一步的验证。苏阑让仵作下去继续细细的验尸,于是欧阳青云的尸体又被抬了下去。

杀死高平的凶器是一把很普通的匕首,随便一个铁匠铺子就能买到,只要派人去问问高平是否有去买过匕首便可以了,不过现在铁匠铺子都关门了,要问也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而现在并没有人亲眼看见是高平亲手杀死的欧阳青云,但也没人能证明他的清白,况且当时的确只有他一人在欧阳青云的房中,以高平平日的做事风格,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杀人凶手,但他却有杀人的嫌疑,因此高平被苏阑暂时收押在了牢房中,等事情真相查出来后便能知道高平是不是清白的了。

很快退堂,苏阑又派了人去欧阳青云的房间查找其他的线索,而他和师爷叶凌霄则转到了后院书房。

小九刚跟进书房,便听见叶凌霄大声道:“你说什么?那个女鬼姑娘也在?!”

小九狠狠的瞪了叶凌霄一眼,什么女鬼姑娘,她有名字的好吗?!

苏阑看了她一眼,对叶凌霄道:“她如今就在你的身后。”

叶凌霄浑身顿时僵住,以极缓慢的速度转过了头,而小九早已飘到了苏阑的身旁,对他道:“高平没有杀欧阳青云。”

苏阑淡淡的道:“我知道。”

小九奇怪道:“你又知道了?莫非当时的情景如何你都清楚了?”

苏阑道:“不清楚,但我知道高平不会杀人。”

叶凌霄还在四处乱瞅,疑惑的看着苏阑道:“喂,苏阑,你说的那个女鬼在哪儿呢?你是不是又在和她说话?”

小九沉声道:“苏公子,告诉你对面那个人,再叫我女鬼,我就要对他不客气了!”

苏阑如实转告了,然后叶凌霄又转头对着背后道:“不好意思啊姑娘,在下实在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有什么冤仇都不要来找我,去找我对面那个人吧……”

她分明就在他的对面,他却以为她还在他背后站着,小九有些无语,但却不想再理会叶凌霄。不过苏阑为何会如此信任高平?高平在众人眼中完全就是个地痞流氓,做事随心所欲而且脾气暴躁,若说他与那欧阳青云起了什么冲突失手杀了对方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苏阑当时并不在场,却为何能如此肯定欧阳青云不是高平杀的?

这样想着,小九便问出来了:“你凭什么相信他没有杀欧阳青云?”

苏阑看着她,目中一片平静,道:“因为小九姑娘方才已经告诉我了。”

对啊,是她告诉苏阑高平不是凶手的,所以他会这么信任高平其实是因为她说的话?小九顿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虽然她知道鬼魂是没有心跳的,但她还是很激动的道:“你相信我?!”

苏阑道:“小九姑娘当时可是在现场?那么姑娘可否看见了真正的凶手是谁?”

小九摇了摇头,道:“我没看见,我一直是跟着高平的,所以才会知道他不是杀人凶手。但我看见的和高平看见的一样,到的时候房中只有欧阳青云一个人。不过,有个地方却很奇怪。”

苏阑道:“什么地方奇怪?”

那边叶凌霄已经没有再大惊小怪了,他安静的听着苏阑与小九说话,虽然他只能听见苏阑一个人的声音,但关系到案件,他也没有再插嘴。

小九想了想,道:“当时高平就在欧阳府的大门外,是因为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然后才破门冲了进去,但一路上却没有碰到一个人。”

苏阑道:“当时下着暴雨,即便是守夜的人也会早早回房休息。”

小九道:“是有这个可能,可是即便睡得再沉,那么大的一声惨叫,总有人会被惊醒的。那府中几十个下人,却一个都没有出现,包括离欧阳青云房间最近的几个,也是在高平到达欧阳青云房间后才陆续醒了然后赶过来的。”

苏阑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有古怪,不知小九姑娘有何发现?”

小九摇头道:“没有。”

苏阑不再说话,叶凌霄知道他们说完了,便道:“怎么样,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苏阑简单的与他说了,叶凌霄托着下巴想了会儿,却是凑到苏阑耳边,悄声道:“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女鬼?万一她是骗你的怎么办?”

喂,她就在苏阑旁边呢,叶凌霄以为这样说话她就听不见了吗?小九真的很想一脚踹过去,但还是忍住了,在苏阑面前一定要保持形象!

005

之后二人又讨论了一番,却是没有任何进展,此时已经快到寅时,叶凌霄撑不住回去睡觉了,苏阑自然也要去休息。小九正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睡觉,苏阑却叫住了她,道:“小九姑娘今夜便暂时在书房休息吧,等明日我再让人为姑娘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小九有些怔愣,不敢置信的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让我留下来?”

苏阑道:“我能看出姑娘不是坏人,既然姑娘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又无处可去,那便暂时留下吧。”

小九赶紧欢欢喜喜的答应了,苏阑倒是很平静的回房休息了,而她却在书房里高兴了一夜,怎么也睡不着。

次日一早,苏阑便派了人去查问各家铁匠铺子以及卖兵器的店铺,结果都说高平没有去买过匕首,不过像高平那么穷的人,就算想要匕首估计也不会选择买,而应该是抢。

去欧阳府查看的人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欧阳青平的房中没有任何打斗过的迹象,更没有丝毫凶手作案及逃跑留下的踪迹,于是认为高平是真凶的人越来越多。而小九去牢房看过高平,只见他很平静的坐在里面的石床上,没有半丝被冤枉的愤怒,也没有将要被当成杀人凶手的恐惧,仿佛并不担心自己能不能被证明清白。

小九去找苏阑的时候,仵作刚刚向他禀报了验尸结果,等仵作走后,她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苏阑道:“欧阳青平体内有少量的迷香,就是因为这点迷香让他睡得很沉,因此直到凶手将匕首刺进他胸膛时他才猛然醒了过来,所以也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而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求救的惨叫。”

迷香?小九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道:“是什么样的迷香?”

苏阑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盒,道:“这里面装的就是。”

小九凑过去闻了闻,是一种很淡的香气,而且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见她面色不对,苏阑道:“小九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这味道,我好像曾经闻到过……”小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激动道:“啊,对了!是欧阳府!当时那些赶来的丫环小厮们身上都有这个味道!而且欧阳青云的房中也弥漫着这个味道!”

苏阑登时站起身,道:“如此说来,这些人昨天晚上都被下了迷药,但分量却不重,因此只是睡得沉了点,所以府内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才都没能及时察觉到。看来这凶手是准备了很久才决定动手的,而且他能让所有人都中了迷药,必定不是普通人,此人只怕是与欧阳府有什么关系。”

于是苏阑立刻派人去欧阳府搜查,看看能不能在府中找到迷香的来源,之后又将欧阳木叫了过来,问他最近这段时间可否有什么人频繁出入欧阳府上,或者是府中有什么人的举动有不对劲的地方。结果这欧阳木想了许久,却是摇头道:“回大人,府上近日并没有外客来访,而且府内的下人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会允许进府里来当下人的,所以也并未有什么异常。”

什么也没问出来,苏阑便让他回去了。没过多久派去搜查欧阳府的人也回来了,却是什么也没找到。这案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一切反倒像是特地为高平准备的一个圈套似的,抹除了所有的证据,只留了当时唯一在场的高平。

不过没了高平在外面惹事,没人来击鼓鸣冤,今天的县衙倒也很是清闲。但欧阳青云的案子却没有任何进展,苏阑一整天眉头都是蹙着的。自从他接管这青平县以来,青平县内便再没有发生过命案,就连绑架案也没有,但如今突然就出了一起命案,而且还找不到丝毫线索,没有线索这案子便无从查起,找不到真凶,高平就得在牢里一直关下去。

小九看着苏阑烦恼,心底也在想那时她要是能早点进欧阳府的话说不定就能看见真凶了,现在却是帮不上他一点忙。

被苏阑吩咐去为小九收拾房间的环儿回来了,却是面带难色道:“大人,咱们府上没有空闲的房间了……”

苏阑一怔,而小九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这里一共就那么几间房间,哪里还能腾出多余的房间来给她住?

苏阑的眼底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之意,但他昨天晚上既然已经说了,便定会做到。叶凌霄的宅院极大,空闲的房间也很多,苏阑最先想到的便是让小九住在叶府,但小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表示除了苏阑这里她哪里也不去。于是苏阑便让人抬了张软榻放在书房,虽然小九表示自己睡屋顶或是睡地上都没关系,但他却执意如此,最后小九便在他的书房内住了下来。

苏阑继续和下属们商讨案子去了,小九还在奇怪那个叶凌霄怎么今天一天都没有出现,到了傍晚对面叶府的管家却过来找苏阑了,说叶凌霄从今天早晨出门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回来。叶凌霄虽然经常在外面风流,偶尔还会夜不归宿,但至少会给他们留个消息说自己在哪儿,免得府里人担心。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一天了,管家派府里的人几乎将青平县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叶凌霄,只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这才急急忙忙跑来找苏阑。

苏阑道:“他离开前可有说过去做什么了?”

管家道:“少爷说去找小晴了,可后来我派人去小晴姑娘那里一问,才发现少爷根本就没去过。”

苏阑皱了皱眉,“其他地方你们可有去问过?”

管家道:“都派人去问过了,面铺的王老板说看见少爷进了倚红楼,但那里面的人说少爷进去没一会儿便从后门离开了,之后便再没有人看见过少爷了。”

苏阑道:“我会派人去找他的,你也让你们府上的人继续去找,有消息了立刻来通知一声。”

管家回去了,苏阑派了大半的捕快去找叶凌霄,自己也跟着去了倚红楼。今日没有升堂,所以苏阑穿的是便服,一袭青衫衬得他越发儒雅清俊,也彻底颠覆了小九心底对书生的看法。一直以为那些整日里就知道埋头苦读,偶尔作上几句没什么用的诗文的书生都是迂腐而酸气的,但苏阑身上却没有半丝读书人的酸腐之气,这样的人,不愧是连皇帝都舍不得放弃的状元。

到了倚红楼前,苏阑停住了脚步,小九看见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眼底也掠过一丝不喜,便道:“你如果不想进去,那我替你进去看看好了。”

苏阑道:“相比起我,小九姑娘反而才不该跟着我来这里。”

小九道:“我就喜欢跟着你,再说我现在只是个没人能看见的女鬼,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苏阑没再说什么,抬脚走了进去。在门口招呼的老鸨一眼就认出了苏阑,赶紧迎上来笑着道:“哎呀,这不是苏大人吗?真是稀客呀,苏大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这倚红楼……”

苏阑淡淡的道:“今日叶师爷可是来过这里?”

老鸨道:“叶公子今天下午来过,不过没一会儿便走了。”

苏阑道:“这期间他可有与什么人说过话?”

见他如此问,老鸨也猜到是出事了,立刻叫人把兰儿带了过来,对苏阑道:“苏大人,叶公子今天来找的兰儿,您有什么事尽管问她。”

兰儿很快便交待了所有的事情,原来苏阑今天来找她喝酒解闷,之后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他看了信便急急的从后门离开了。

苏阑道:“那送信之人姑娘可认得?”

兰儿道:“是二狗子,我们这里一个打杂的小厮。后来我问过他那信是谁叫他送的,他说他也不认得,那叫他送信的人戴着个斗笠,把脸都给挡光了,只说他把信送到叶公子手上便可以拿到十两银子,二狗子便赶紧把信送过来了。”

苏阑道:“叶师爷可有说过他要去什么地方?”

兰儿笑道:“苏大人,您就别和我开玩笑了,叶公子与我们这些姑娘只是恩客的关系,哪里会事事都与我们说?”

苏阑便不再问,告辞从后门离开了。

倚红楼的后门外是条狭窄的小巷,这小巷平时没什么人经过,到了晚上也没点灯,黑黝黝的一片。苏阑沉默着向小巷深处走去,小九跟在他的后面,越看越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不由搓了搓手臂,道:“苏公子,你说他不会是在这里被人绑架了吧?”

苏阑道:“不太像绑架,若是谋财,也早应该有信送到叶府索要赎金了。”

小九道:“可若是害命呢……”

苏阑的脚步微微一顿,小九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我只是猜测而已,相信叶师爷福大命大不会碰到这种事情的哈哈哈……”

苏阑继续往前走,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他的脚步却很稳,只听他轻声道:“姑娘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九不知他是何意,也没再搭话,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寂静的小巷里只有苏阑的脚步声在轻轻回荡,而突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何时就已经潜藏在暗处的刺客,在苏阑来到近前时突然现身,锐利的剑锋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冷光,直刺向苏阑的咽喉!

苏阑还未有何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小九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其实小九并没有想太多,她只觉得像苏阑这样的书生必定是不会武的,她应该保护他。

小九甚至还伸出手,想要打偏那把剑,但她的手却穿过了剑锋,小九一愣,便见雪亮的长剑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她的身体,依然朝苏阑刺去。小九转过身,并没有注意到苏阑漆黑的眸中还未来得及掩藏的震惊和复杂,她只看见苏阑身体微微一侧,便已经单手制住了刺客的手腕,长剑的攻势就此停下,再不能前进分毫。

苏阑只用一招就轻松制服了刺客,直到他冷声逼问对方是何人所派以及叶凌霄现在何处,刺客咬破口中毒丸自尽后,小九也依然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又缓慢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和腰间。小巷内依然是一片漆黑,她看见自己的手完好无损,就连方才长剑穿过的腰间也是一片完好。

苏阑将那刺客的尸体扔到一旁,见小九一动不动,便问道:“小九姑娘?”

小九愣愣的抬起头:“啊?”

苏阑对着她拱手道:“方才多谢姑娘舍命挡剑,姑娘可是受伤了?”

小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苏阑方才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她虽然是挡在了他的身前,但那长剑却完全不受她所阻,她哪里会有什么事,但苏阑却是承了她的这份恩情。

苏阑回县衙让人去将那刺客的尸体处理了,却是没再出去,回房歇息了。小九也没有再跟着他,有些失神的回到书房,躺在软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还记得第一天从房梁上掉下去的情景,她砸在了桌子上,碰倒了装令箭的竹筒,还磕到了毛笔……她虽然是个鬼魂,但却是实实在在,能够碰到人界的东西的。随即她又想到昨天的那场暴雨,暴雨倾盆而下,雨滴落在她身上却没有被她所阻,而是直接穿过了她,仿佛她并不存在般,一如今天穿过她的那把剑。

可是现在,小九摸着身下的软榻以及她枕着的枕头,这些东西,她是实实在在的碰到了。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小九翻身而起,飘到桌案后坐下,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小九借着月光,铺开一张雪白的纸,提起桌上的毛笔,蘸满了墨汁,一笔一划的在纸上书写起来。

她只写了两个字:苏阑。

字迹隽秀端正,白纸黑字映衬得分外明显。

小九放下毛笔,伸手轻轻的抚上那些未干的墨迹,谁知手指触到纸面,却是直直的穿了过去!

她便将手指慢慢收了回来,待到墨迹干透,她才又伸出手去,这次,真正碰到了那两个字。

原来是这样,小九看着那两个字,轻轻的笑了。她是鬼魂,想必无法任意干扰人界之事,同样的,人界的东西自然也无法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就像她之前打水洗脸那般,虽然她能捧起水,但那些水却很快又落回了桶中,没有染湿她半分。至于暴雨,因为连绵不断,下得又急,没功夫从她身边绕过去,索性便直接无视了她。而方才她去碰未干的墨迹,为了防止墨汁染上她的手指,所以她的手直接穿透了过去,而之后墨迹干透了,她才又能碰到。这样,便能理解那把长剑为何会直直的穿过她了。

若不是今天她帮苏阑挡剑,也不会发现这一点。不过苏阑好像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虽然当时小九在发愣,但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苏阑制住那个刺客,只用了一招,这个她一直以为的文弱书生,功夫好像并不低啊……

006

小九一夜未眠,也不觉得累,快到卯时,她便离开了书房,打算去外面逛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夏日的早晨来得很早,此时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微白,小九慢悠悠的飘过苏阑的房间,飘过县衙的房顶,飘到县衙外时,却猛地停住了。

县衙的门口,放着一个大大的粗布麻袋,麻袋口被粗糙的麻绳紧紧缠着,而里面的东西,小九确定那应该是个人!有斑驳的血迹从麻袋内浸透出来,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小九赶紧冲下去解开了封口的绳子,随着麻袋渐渐敞开,露出来的,是一张布满血污的脸,却是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叶凌霄!

叶凌霄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也不知是死是活,小九伸指去探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却是有的。小九急匆匆的冲到了苏阑的房间,推开门闯了进去,便去掀床帐,大声喊着:“苏阑,快醒醒!叶凌霄被人打个半死扔在县衙大门口了,身上都是血,你……”

话音戛然而止。

帐帘掀开之后,里面的景象却让小九愣在了当场。天气炎热,苏阑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薄的锦被,锦被滑在胸口的位置,露出了他结实紧致的胸膛,漆黑的长发散乱着铺了满床,被小九吵醒后苏阑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还带着朦胧的睡意,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只见苏阑撑着床榻缓缓坐了起来,锦被顺势滑下,露出他结实光裸的上身,锦裤的腰带松松的挂在胯间,只需要再稍微动一下仿佛就要滑下去了。小九觉得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热了,伸指抹了抹并不存在的鼻血,想到自己这样看着人家不好,便打算松手去门外等着,苏阑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你方才说什么?”

小九道:“叶凌霄在县衙门口,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不醒,我是赶来叫你去救他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苏阑也没意识到这个女鬼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那么久,一听好友受伤了,他随手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便急步走了出去。小九也赶紧跟了上去,所幸现在院中的人都还未起床,并没有看见苏阑这般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模样。

苏阑将叶凌霄抱回了自己的房间,小九不便再跟进去,便在门外等着。叶凌霄身上的伤并不重,全是皮外伤,只是伤口的数量太多,几乎遍布了全身,所以才流了那么多血。苏阑认真给他包扎了伤口,擦干净身上血污,这才收拾好自己,打开了房门。

小九见他出来,问道:“他没事吧?”

苏阑道:“无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小九道:“我一出去便见他被装在麻袋里丢在了门口,也不知是谁干的,还没有留下什么信,倒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叶凌霄的仇人所为?”

苏阑摇头道:“凌霄虽然行事不羁,但却从未与人结仇。”

苏阑将此事通知了叶府,名叫叶全的管家看着自家少爷如今的情况后眼睛都红了,一个劲儿的对着苏阑道谢。苏阑只道这是他应该做的,随即便让管家把人抬回叶府好生照顾了。

叶凌霄一天都未醒来,到了夜间,苏阑换上一身夜行衣,轻声打开房门出去了。小九睡得本来就浅,闻声立刻清醒过来,从书房出去,便看见苏阑离开的背影,赶紧跟了上去。

见她跟来,苏阑也没说什么,小九问道:“苏公子,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儿?”

苏阑并未答她,他的脚程很快,青平县又很小,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欧阳府外。只见他避过府内值班之人的视线,轻松一跃便跃上了房顶,选了一个视角最好的地方藏着,其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小九道:“苏公子,原来你是来探查情况的,可是昨天你派的那些人什么也没有搜到,你这时候来又能查到什么?”

苏阑照旧不理她,小九便飘到他身边,道:“苏公子,我见你这身功夫还挺厉害的,不知师从哪位高人?”

其实小九就只是想和苏阑多说说话,白天的时候这人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想案子,基本上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她如何能不抓住。

但苏阑是偷偷潜进来的,哪里能随意与她说话,因此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静,然后便又转回去认真的盯着府中情况。

小九撇了撇嘴,道:“除了你,又没有别人能听见我说话……”

说完,却是离开苏阑,飘到了院中,然后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往里看。

苏阑见她如此,眸中神色又变得有些复杂,小九却是没注意到。在经过一间房间的窗户时,小九突然停了下来,朝里面看了一会,她突然转身对着苏阑挥了挥手。

苏阑知道她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便悄然潜到了那间房顶,无声的揭开一块瓦片,朝下看去。

这是一位侍女的房间,而住在里面的,恰好是欧阳青云被杀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秋儿。

只见秋儿正拿着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一件棉袄,将里面的棉花掏出来些许,随后竟然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布包。

这小布包看着十分普通,秋儿却小心的将它收进了怀中,随后又将棉花塞进棉袄中,拿了针线将其缝好。

等做完这一切,秋儿便出了门,一路朝着后院而去。因为出了命案,欧阳府的后院已经被管家欧阳木禁止其他人进入了,此刻后院中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秋儿一直走到后院小门处,又回头认真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这才悄悄打开小门,走了出去。

苏阑远远缀在秋儿身后跟着,小九倒没他那么多顾忌,反正没人看得见她,苏阑也不能与她说话,她便干脆跟在了秋儿的身后。

跟着跟着,小九发现这条路有些眼熟,却是往郊外而去,没过多久,竟然到了高平之前睡觉的那间土地庙。

土地庙内由于前夜漏下的大雨积了不少的水,之后也没人打理,到现在地面还有些潮湿。秋儿在门口停下,又向身后张望了一番,才走了进去。

这土地庙可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屋顶的瓦块也是破旧不堪,轻轻踩一下便会发出声响。苏阑无法靠近,只能藏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小九得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大摇大摆的进了土地庙。

进去了之后小九才发现这里面竟然早就有一个人在等着秋儿,那是一位紫衣公子,见秋儿进来,他低声道:“东西带来了吗?”

秋儿从怀中拿出那个小布包递给他,道:“表少爷,都拿来了。”

表少爷?这么看来,这人应该是欧阳青云的表兄弟了。

紫衣公子将东西接过,然后小心将其埋在了稻草堆里,又取了别的稻草来掩实了,他才笑着道:“高平,这下看你还怎么逃?这杀人的罪名,你是坐定了!”

秋儿道:“表少爷,那之后……”

“之后就没你什么事了,你只要按照平日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记住,千万不要露出任何破绽,否则那位大人怪罪下来,可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秋儿赶紧应了,随后便悄悄返回欧阳府。紫衣公子随后也离开了土地庙,却是朝着安平县去了。

小九回去找苏阑,问他要不要跟上去,苏阑摇了摇头,进了土地庙。

等他把小布包找出来打开,小九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竟然是案发当夜的那种迷香!

小九道:“那丫环和那人分明是一伙的,他们两人特意将这迷香藏在此处,就是为了栽赃给高平,让高平替他们顶罪,真是太可恶了!”

苏阑道:“小九姑娘方才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小九便全部告诉了他,苏阑想了想,转身往回走。

小九跟在他身边道:“苏公子,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挑在今晚将这迷香藏过来?”

苏阑道:“昨日我派人去欧阳府中搜查,必定会让他们有所警觉,所以今日才会迫不及待的将这罪证弄出来。”

小九道:“那个紫衣人你可认得?”

苏阑道:“那人是欧阳青云的表哥欧阳凌,平日住在安平县,偶尔会到欧阳府住一段日子。”

小九点头道:“那就是了,肯定是因为欧阳凌觊觎欧阳府的财产,然后便与丫环联手,设计杀了欧阳青云,这样他就可以得到继承权,然后趁势得到欧阳府的财产!”

苏阑道:“此事并非这么简单,方才欧阳凌曾提到过‘那位大人’,可见在他之上还有别的人在背后指使。”

小九道:“那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栽赃给高平?”

苏阑道:“此事,却是欧阳凌与高平的私怨了。小九姑娘,可否麻烦你替我去办件事?”

小九道:“什么事?”

苏阑将装着迷香的布包递给她,道:“请姑娘将这迷香再藏回那丫环的房中,记得选个隐蔽的地方,明日一早,我便带人去搜查罪证。”

次日清晨,秋儿被押到了公堂之上,呆呆的站着,到此时她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明明昨晚被她亲眼看着藏进土地庙的迷香今天会在她的床单底下被官差找到。

苏阑一拍惊堂木,冷声道:“堂下何人?”

秋儿怔怔的道:“奴婢秋儿。”

苏阑皱了皱眉,道:“侍女秋儿,你可知罪?”

秋儿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扑跪到地上,惊惶道:“大人,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苏阑让人将迷香呈上来,指着那迷香道:“欧阳青云死前曾被人下了迷香,经仵作查实,正是此种迷香。如今在你的房间内搜出了这迷香,你却要作何解释?”

秋儿道:“大人,奴婢从未见过这迷香,定是有人栽赃奴婢,请大人明察!”

苏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我且问你,昨天晚上你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又与那人说了何事?”

秋儿一听,便知道苏阑已经知道她昨天晚上去找欧阳凌的事了,当下便是身子一软,几乎就要跪不住。

苏阑道:“只要你将全部事情都交待清楚,包括背后主使,本官便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免了你的死罪。”

小九一直在一旁看着,原以为这秋儿会为了保命老实交代,却没想到她沉默了一会儿,竟然低声道:“回大人,此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只因为少爷以前曾妄图轻薄奴婢,所以奴婢便起了杀心,偷偷将少爷用迷香迷晕后杀了他。”

苏阑道:“刺入欧阳青云的匕首直没入柄,你一个女子,如何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你这分明是在撒谎!”

秋儿呵呵笑道:“大人可莫要小瞧了女子,有时候女子的力气可是寻常男子也无法相比的。事实便是如此,杀了少爷的凶手就是奴婢,高平不过是个刚好撞上来的替罪羊而已,奴婢任凭大人处置。”

这秋儿宁愿死也不肯供出那欧阳凌,倒是有几分骨气。苏阑命人将她关进地牢,之后再作判决,而高平洗清了嫌疑,也被释放了。

地牢门口,高平看着被关进去的秋儿,沉声道:“苏大人,此事怕是有诈,这丫头应该不是真正的凶手。”

苏阑道:“方才我已经派人去问过欧阳管家,欧阳青云在半年前的确企图强占秋儿,结果未遂。”

高平不屑道:“那算什么?欧阳青云那个人渣,是个女的他就想上,不过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苏阑皱了皱眉,道:“高平!”

高平赶紧笑着道:“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说了句粗话,那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就让那真凶逍遥法外?”

苏阑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厮,却是叶府的人,只听这小厮道:“苏大人,我家少爷醒了,请您立刻过去。”

苏阑道:“我知道了。”然后便让高平回去,自己赶去了叶府。

007

叶凌霄身上的伤已经又被妥善处理了一遍,苏阑进去的时候,他正皱着眉让丫环把药端下去。那丫环自是不肯,但也不敢违了叶凌霄的意思,一时间站在原地好不为难。

苏阑道:“伤还没好,你就不肯吃药了?”说着,已从丫环手中端过药碗递给了叶凌霄。

苏阑亲手递过来的药叶凌霄可不敢拒绝,只好苦着脸接过,然后在苏阑的目光下一口气喝完,便赶紧挥手让丫环去给他拿蜜饯,脸都要皱成一团了。

苏阑有些好笑的在床边坐下,道:“你也快要二十岁的人了,如此吃不得苦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凌霄皱着眉道:“我只是不喜欢喝这种苦药罢了。”说完,他悄悄凑近苏阑,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低声道:“对了,那个女鬼……小九姑娘不在吧?”

苏阑道:“不在。”

叶凌霄松了口气,道:“不在就好,每次你一告诉我她和我就在同一个房间里,我就总觉得背后瘆得慌。”

苏阑淡淡的道:“她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恶鬼,你怕什么?”

叶凌霄道:“那可是女鬼!你有没有听说过,所有的鬼中就属女鬼最为凶残,她们发起狠来可是会要人命的!你也当心着点,别哪天她一不小心发狂就把你给吃了!”

苏阑没有说话,叶凌霄见他不以为意,又有些好奇道:“哎,苏阑,那女鬼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本以为苏阑会像往常那样嫌他轻浮,没想到苏阑想了一下,竟然认真答道:“还不错。”

叶凌霄顿时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大声道:“能让你夸一句不错的女子,那得是有多漂亮?不行不行,你和我仔细说说,她是哪里让你觉得不错了?是长相还是身材……”

叶凌霄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苏阑也已经习惯了,因此只是道:“怎么,你现在又不怕她是女鬼了?”

叶凌霄犹豫着道:“虽然她是鬼,但被你如此夸赞,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了……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不如你画给我看看,就现在怎么样……”

苏阑拦住叶凌霄要下床拿笔墨纸砚的动作,道:“以后有时间再说,现在你先与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伤的你?”

叶凌霄道:“我也不知道。我那日在倚红楼与兰儿喝酒,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上说想要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就从后门出去。结果我一出去,就被人打晕了,醒了后就发现眼睛被人给蒙住了,然后便遭了毒打。不过,那些人让我带话给你,说让你不要再继续查欧阳青云的案子了,否则他们……”

“否则他们下次就会杀了你是吗?”苏阑的声音极冷。

叶凌霄道:“那些人是这样说的,但本公子是谁啊?你可曾见我怕过什么人?所以你尽管去查,一定要把那真凶给揪出来正法,若是我猜得不错,抓我的那伙人与凶手绝对有什么关系。可恶!连本公子都敢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若是让我抓到他们,一定要他们好看!”

苏阑道:“目前找到的线索有限,而且还有其他人在暗中阻挠,只怕欧阳青云的死因并不简单。凌霄,不如你……先回京城去吧。”

叶凌霄不敢置信的看着苏阑,道:“苏阑你说什么?你要我离开这里回京城?!”

苏阑道:“你本就不该随我来此,青平县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你的安全我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够保证,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丞相他……”

叶凌霄打断他:“苏阑,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再说这种话!当初我的命是你救的,我早已将你当成亲兄弟看待,你若再说这样的话,便是不把我当兄弟了!”

苏阑道:“可你……”

叶凌霄道:“我没事,这次的事是我不小心才着了道,下次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

苏阑拿他没辙,也只能默允了,但之后仍是派了四个捕快来保护他。

回到书房,苏阑坐在书案后,翻开书页,只见里面夹着一张纸,雪白的纸上只写着端正隽秀的两个字:苏阑。

赫然正是昨晚小九写的。

苏阑凝视着这两个字,面上神色不变,目光却逐渐复杂起来。

一开始那个女子落在他面前时,他不是不震惊的,但多年养成的沉稳习惯却让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之后又发现周围的人根本看不见她,于是他自然而然的将这一切当作了幻觉。

虽然在看见她的面容时,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微顿了一下,却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心悸。

那女子穿着一袭红衣,容貌三分娇媚,七分秀美,一双眼尾微挑的狐狸眼更是让他觉得熟悉,可那又怎样,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但他没想到那女子会一直跟着他,而且还妄图看着他沐浴。尽管苏阑一再觉得这都是他的幻觉,但那种情形下也不敢再简单的只将对方当作幻觉处理。那时他只觉得这女子太过轻浮,心底自然便有了一丝不悦之意,后来又见她竟还想拿令箭处置高平,更是彻底觉得这个女鬼处事太过随心所欲,十分不妥。但之后她会跑来为高平鸣不平却是让他有些意外,看来倒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离去,苏阑心底便萌生了一丝将她留下的想法。

这是个女鬼。苏阑告诉自己。

这女鬼虽知善恶,却难辨善恶,又无人管教,做事随心所欲,既然出现在了青平县,而且除了他之外无人能看见她。他身为此地县令,自当好好约束她的举止,以免她会做下错事伤到百姓。

于是,他将她留了下来,起初只是想着不让她乱跑惹事便好,但他却没料到,她竟会为他挡剑。

苏阑虽外表看着文弱,但却是自幼习武,那刺客刺来的一剑根本伤不到他分毫。但是她却比他更快一步的挡在了他的身前,那么快的反应,根本是下意识做出的举动,苏阑可以肯定,对方当时一定什么都没想。

那一瞬,苏阑不是不震惊的。

他们相识不过短短三日,连熟稔都算不上,但她却想都没想就挡在了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剑。

她到底是谁?

苏阑开始想要了解她,而第一次见面时涌起的熟悉感也让他感到困惑,莫非他们以前真的见过?可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之前,分明没有见过。

从屋外远远的传来一声娇俏的喊声:“苏阑。”

苏阑将纸在书中重新夹好,合上书放回去,换了本书来看。

小九推开门飘了进去,见苏阑在看书,便轻轻坐在了他的对面,双手撑着脸颊看他。越看越觉得这人真好看,无一处是她不喜欢的,就像是特地按着她的喜好长成的一样,想到这,她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阑抬头看向她,问道:“小九姑娘因何事发笑?”

小九依然笑吟吟的道:“没什么。对了,苏公子,我方才在外面看见了一个奇景。”

苏阑道:“什么奇景?”

小九道:“我看见高平竟然在向人道歉,真是吓了我一跳,他这样的人也会道歉,你说这算不算是奇景?”

苏阑淡淡的道:“姑娘对高平想必是有什么误解。”

小九疑惑道:“什么误解?”

苏阑道:“高平此人,自小无人管教,独自长大,性子难免野了些,但本性却不坏。若有人惹了他,他自然不会放过对方,但之后该他偿还的他也不会不认。他若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自然也会道歉,姑娘何以认为这是奇景?”

小九低声道:“没想到苏公子对高平竟然如此了解,倒是我有些自以为是了……”

苏阑没再说话,又低头看书。

两人就这样在书房呆了一下午,其间小九一直在盯着苏阑看,只有苏阑受不了她的目光抬头看向她时她才会稍微移开视线,但没过多久又会重新移回来,如此几次之后,苏阑便随她去了。

晚饭过后,苏阑回到书房,却没看见小九,不知又去哪儿了。

直到将近子时,小九才回来,看见书房里透出的烛光,她有些疑惑,难道是苏阑让人给她留了灯?

谁知一进去便看见了苏阑。苏阑已经沐浴过了,长发披散,还有些湿润,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袍,里衣虽然穿得好好的,也未露出一丝肌肤,但小九莫名的就停在了门口,不敢再进去了。

昏黄的烛光下,那人手中握着书卷,抬眸朝她看来,清俊的面容在橘色的光晕下竟然带了一丝柔和,小九听见他道:“小九姑娘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在外面玩得太高兴以至忘了时辰?”

小九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只欣喜道:“苏公子,你是在等我吗?”

苏阑的神色不愠不火,依然极淡的道:“姑娘即便已不再是人类之身,但毕竟也是女子,这么晚了还一直在外逗留恐有不妥。”

小九立刻道:“我知道了,以后晚上我不出去了。”

苏阑道:“既然如此,那姑娘早些休息罢。”

说完起身回房,擦肩而过时,小九闻到了一缕淡淡的兰香,清新馥郁。

008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三日,县衙对于秋儿的判决结果一直没有出来,时间久了,大家便开始纷纷猜测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内幕,而苏阑对此则没有任何回应。

这期间高平竟然也没有再惹事,倒是让众人有些意外,紧接着张麻子的腿也好了,他原本就只是骨折而已,自然不好意思再装下去,因此也没再继续敲诈高平。

小九这几天一直跟在苏阑身边,或与他在书房一人看一本书,或跟着他去看望叶凌霄,或是在清早看苏阑练功。其实苏阑从来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会功夫之事,小九会以为他不会功夫也是因为她自己对书生的一惯认识所致,而且苏阑每日都在很早的时候练功,小九又一向起得晚,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叶凌霄受伤卧床期间,他的两位相好,小晴和兰儿都来探病,而这两位好巧不巧的挑了同一个时间来,还在门口撞上了。

兰儿小九倒是见过两面,对于小晴却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叶凌霄每次说要去找小晴,但小九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旁边的女子都不是小晴,因此对于这个女子她一直很好奇。

如今见到了,却是让她好好惊讶了一回。原以为小晴要么是极漂亮的女子,要么就是有温柔似水的性格,才能让叶凌霄流连不已,没想到见了真人却与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晴既不特别漂亮,也并不温柔,相反,她的脾气极为火爆,而且长相顶多也就算是秀美,比寻常女子好上一分罢了。

小晴脾气不好,兰儿也不是个好相与会让步的女子,因此这两人自从在叶府门口碰见之后便一直在对着对方冷嘲热讽。小晴嫌兰儿是勾栏女子,兰儿嫌小晴是个小绣娘,两人一路唇枪舌剑,最后是挤着门一起进的叶凌霄的卧房。

当时苏阑正在与叶凌霄商量案子的事情,小九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偶尔开口插几句话,因此小晴和兰儿进来时倒把他们吓了一跳,当然,受惊吓最严重的是叶凌霄。

只见叶凌霄以极快的速度掀开被子刚打算跳下床溜走,兰儿已经身姿敏捷的拦在了他的身前,娇声道:“叶公子,听闻公子受伤了,兰儿这两日真是又担心又害怕,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今天见到公子无恙,兰儿心里总算是安心了……”

而小晴则没有兰儿这么温文懂礼了,只见她冲上去一手推开兰儿,随即右手已经狠狠地揪住了叶凌霄的耳朵,厉声道:“姓叶的,听说你被绑架的那日说是去找我来着,结果你却是在花楼后面被人抓走的,你把我当什么了?嗯?!我在绣庄里等了你一整天,结果你却在花楼和别人喝花酒?!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凌霄不敢反抗她,只好一边喊着疼一边求饶道:“小晴,好小晴,是我错了,我那天不是刚好有事所以才没有去找你吗?而且你也知道我是被绑架了,真的不是故意失约的。兰儿可以作证,不信你问她……哎哟,你轻点儿,我的耳朵都要被你扯掉了……”

小晴瞥了兰儿一眼,冷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竟然让我去找一个妓子问话?你若真是去喝花酒的就直说,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再说了,一个妓子的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听她这样说,兰儿也是冷笑道:“方姑娘,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一口一个妓子的,你这是想表达些什么呢?我们这行的姑娘,既不杀生也不害人,做的是正经生意,碍着你什么了?叶公子不愿去找你而选择来倚红楼与我喝酒,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不会不知道吧?瞧你这样儿,整天凶得跟个什么似的,也难得叶公子对你还能有几分耐心,这要换了个别的男人,还不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呢。”说罢,完全不管小晴黑下来的脸,还对叶凌霄道:“叶公子,我说得可对?”

叶凌霄刚想开口,小晴手下一个用力,他又只剩下叫疼的份了。兰儿眉头一皱,又道:“方姑娘,叶公子与你好像并非多亲密的关系,你如今这样对他,该不会真将自己当叶夫人了吧?即便你真是叶夫人,像这般对待自己的夫君,毫不给夫君留面子,还如此善妒,也是犯了七出迟早要被休掉的……”

闻言,小晴也火了,只见她猛地推开叶凌霄,抬起手便要打兰儿,厉声道:“即便我不是叶夫人,我对他做什么那都是我喜欢,还轮不到你这样一个妓子来胡说八道!你又以为你是谁?敢这样与我说话?!”

兰儿也不客气,见她动手了也不退让,反而很快与她扭打在一起,也是尖声道:“你以为我怕你吗?你以为你就很厉害吗?不过是个小小的绣娘而已,长得还这么普通,丢在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一张脸,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想当初你还和那秦良宇不清不楚的,谁知道你现在还是不是个黄花闺女……”

小晴这下是彻底火了,见她说话如此不知顾忌,便也放开了道:“像你这种万人骑的妓子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以为你的身子很干净吗……”

“……”

“……”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她们的尖叫怒骂之声,叶府的下人们都远远的躲开了,生怕一不小心被殃及,小九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吵架远比男人打架厉害恐怖多了。叶凌霄劝这个也不是,拉那个也不是,反而还在企图劝架的时候被尖锐的不知是谁的指甲在手背上划了两道红痕,吓得他更不敢靠近了,只好在一边急声道:“你们别打了,县令大人还在这里呢,你们难道想被抓进牢里去蹲着吗?!”

他这话倒是起了一点效果,只见两个女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随即却是毫不理会的继续打着吵着。

叶凌霄只得向苏阑求助:“苏阑,你快管管她们,我……”

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苏阑此时早已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叶凌霄顿时大声吼道:“苏阑,你这个没意气的!”

苏阑远远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扬声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你还是自己慢慢享受吧。”

小九自是跟着苏阑回了衙门后院,想到那两个打得正起劲的女子以及叶凌霄当时绝望的面容,她就忍不住想笑,而苏阑的嘴角竟然也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这还是小九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不由怔怔的一直盯着他看,直到苏阑转头看向她:“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九赶紧摇头,想着苏阑笑起来真好看,一边又转移话题道:“叶凌霄这次只怕是要吃大亏,那两个人你当真不管管吗?她们会不会打得太狠了?这样下去万一真的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苏阑在书案后坐下,道:“姑娘放心,凌霄会处理好的,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那两位不会打太久的。”

小九在他对面坐下,道:“那个小晴姑娘,性子还真是火爆,叶凌霄的口味也真够重的……”

苏阑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小晴姑娘全名方晴,是整个凉州乃至吴国都极为有名的绣娘,由她亲手所绣的方记绣品曾经还被当成贡品送进过宫里,方记绣庄一时名声大噪。可惜两年前,方姑娘被秦良宇强迫,失了贞洁……后来秦良宇虽然受到了一些惩罚,但当时的青平县令与秦良宇有交情,所以罚得并不重,那秦良宇最后被赶出了青平县,但方姑娘却惨了……方姑娘的绣品极有灵气,整个凉州都找不出比她绣得更好的绣娘,而且她性子温婉柔顺,上门求亲的人更是不在少数。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方姑娘的绣品再不复以前的精致灵气,更是没有人愿意娶一个被玷污的女子……而方姑娘自那之后就变成了这样的脾性……直到凌霄与她……”

小九道:“原来是这样……方姑娘好可怜,那秦良宇真是个人渣!他后来怎么样了,可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苏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他当初逃去了哪里,凌霄之前派人去找过他,却也没有什么结果。”

小九道:“不过你那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有小晴了竟然还找了个兰儿,这种人肯定不能给小晴幸福,叶凌霄最终定会负了她,包括那个兰儿!”

苏阑道:“凌霄虽风流多情,但对人却一向真心,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至少他现在是真的喜欢这两位姑娘。”

小九愤然道:“果然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想法,就想着骗到女子的真心,等到玩弄够了就将人抛弃,只是可怜了那些被你们欺骗的女子!”

说到最后,她甚至还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显然是气得不轻。

苏阑道:“小九姑娘这却是一概而论了,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如凌霄这般,他会如此,也是因为自小受身份家世所影响。”

小九哼了一声,然后紧紧地盯着苏阑的双眼,低声道:“苏阑,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对吗?”

苏阑道:“我今生只会与一人长相守。”

他说得很认真很郑重,漆黑的双眸中平静无痕,倒是让小九有些不好意思了。

009

两天后,欧阳府的管家欧阳木找上门来了。最近既没有案子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小九都快无聊死了,见这欧阳木终于忍不住来找苏阑了,她才总算是提起了一点兴趣。

欧阳木先是向苏阑诉说了自家少爷惨遭人杀害,死得何其冤枉,表明从来没有想到府中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之后又痛斥了一顿杀人凶手,以及对丫环秋儿的惋惜和痛恨,最后深刻表达了自己的悲痛之情,然后才转入正题,问苏阑道:“大人既然已经抓到真凶,秋儿也已经认罪,为何大人却迟迟不肯定案?莫不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苏阑悠然的喝了口茶,从上到下慢慢打量了一遍欧阳木,直到欧阳木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才道:“欧阳管家可是也认定秋儿是杀害你家少爷的凶手?”

欧阳木迟疑道:“大人这话是说……”

苏阑淡淡的道:“此案还需要再做进一步的调查,欧阳管家少安毋躁,本官定会找到真凶,为你家少爷报仇的。”

欧阳木惊道:“大人的意思是真凶另有其人?可秋儿已经当场招供,倘若她不是凶手,那又何必替凶手承担罪名?须知这杀人之罪可是要偿命的!”

苏阑道:“那秋儿家中可还有其他的亲人?”

欧阳木道:“她自小父母便不在了,家中只剩个不足十岁的弟弟,就靠着她的月钱养活,如今在安平县上学。”

欧阳木很快便离开了,小九跟在他身后去了欧阳府。欧阳木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静,回到府中便开始处理府中的事情,看上去和平时一样。

此时欧阳青云的尸体已经打理好安置在了上好的沉木棺内,还未封棺。欧阳老爷和夫人去外地置办货物如今还未回来,因此欧阳青云的尸体应该如何处置欧阳木也不敢擅做主张,只能等老爷夫人回来了再做决定。

一直到晚上,欧阳木也没有任何异常。到了子时,等他睡下了,小九便回了县衙。

书房内,她刚进去便听见苏阑问道:“如何?”

小九道:“没有任何异常。”

苏阑毫无意外的道:“此人倒是沉得住气。”

小九疑惑道:“苏公子,你为何认定他与此案有关?我觉得他没什么可疑的啊。”

苏阑道:“小九姑娘可还记得案发当晚的情况?”

小九道:“记得,怎么了?”

苏阑道:“欧阳木因处事稳重,手段老辣才被欧阳老爷以重金请到府上当管家。这些年来,他不仅管着府中上上下下的大小事物,更是帮欧阳老爷分担了很大一部分生意上的事情,而且一直做得极好,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极受欧阳老爷的倚重。”

小九道:“那他还是挺厉害的……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苏阑道:“正是因为这么多年他从未出过差错,所以我才会觉得他可疑。小九姑娘可以试想一下,像欧阳木这样一个稳重又有主见的人,只听了秋儿的一面之词便当场认定欧阳青云是被高平所杀,而且之后又再次因为秋儿的话转而认定秋儿才是真凶,你不觉得他在此事上太随便了吗?况且这几日我一直没有判定秋儿就是真凶,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中间必是有什么原因,但欧阳木非但没有深究,还问我为何迟迟不处置秋儿。这样看来,若不是他当真在此事上没有用心,那便是他在故意装傻,或者说,他想让这案子尽快结案。”

小九道:“那他……他不会才是杀害欧阳青云的主谋吧?”

苏阑道:“此事还无法确定,但我想应该不会是他。姑娘可还记得欧阳青云的表哥欧阳凌?欧阳凌之前说过在他和秋儿之上还有某位大人,而以欧阳木的身份,最多与他相等,却是当不起他上面之人的。”

小九揉了揉脑袋,道:“这案子可真够复杂的,到现在除了高平之外已经牵扯了四个人了,照这样查下去还不知道要扯出来多少人呢……”

苏阑淡淡的道:“无论这件案子最终会牵扯到多少人,我都会找到真凶将其正法。”

小九道:“那欧阳木真不愧是老油条,要是我的话肯定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是苏公子厉害。不过我今天跟了他一天也没发现什么,要不我明天再去继续盯着他?”

这案子至今都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那欧阳凌也一直没有动静,现在唯一可能会有突破的地方看起来也就只有欧阳木了,毕竟他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苏阑道:“不必,既然他今天没有动静,说明他还不是太急,之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举动,今天辛苦小九姑娘了。”

小九赶紧道:“我有什么好辛苦的,只要能帮到你就行,真希望这案子能够早点结束……”

第二日,欧阳老爷带着夫人急急赶回府中,在看见儿子的尸体时,欧阳老爷哆嗦着半天都没有缓过来,直挺挺的晕倒了,夫人也哭得喘不过气,几欲晕厥,一时间欧阳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到了下午,欧阳老爷与夫人便找到县衙来了,强烈要求县太爷苏阑立刻处死秋儿,为他们惨死的儿子报仇。

欧阳老爷原本只不过四十岁左右,此前家中生意兴旺,一直意气风发,如今经历了丧子一事,却是不到半日便满头白发,面色惨败,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欧阳夫人比起他来是只差不好,眼睛红肿,从回府到现在眼泪一直就没有停过。

看见他们这样,小九也不禁感到难过,心底更加想要早些找到真凶。

欧阳一族在青平县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祖上甚至曾官至大学士,在凉州属于有名的大户。如今欧阳家虽然已经改从商,但在官场上也还有些祖辈们留下来的关系,因此像苏阑这样的小县令他们并没有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也一直是很不客气的,只想着一定要让秋儿给自己的儿子偿命。

苏阑没有计较他们的态度,只平静的道:“此案另有隐情,如今还不能处置秋儿,二位的心情本官能理解,等事情查清楚了……”

他话还没说完,欧阳老爷已经厉声打断了他:“还能有什么隐情?我儿子都死了这么久了,眼见着连头七都过了却还未能安心下葬,都是因为你这个县令到现在都没有定案!真凶明明就摆在那里,你却迟迟不肯处置,你如此维护犯人,莫不是苏大人与那贱婢还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成?这么久了你都还不能给出个结果,你这县令当着有什么用?莫非你以为像这样一直拖下去就能有结果了?苏大人,我告诉你,你若是再不立刻断案,我定会向上面告你去!”

苏阑神色不变,却什么也没说。那欧阳老爷以为他怕了,更是指着他要他马上处死秋儿,不然就让他等着被革职吧。

小九气得恨不能冲上去替苏阑辩解,但除了苏阑根本就没人能看见她,她总不能对这样的老人家出手,一时急得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县衙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不屑的笑声,众人转身看去,却是伤已经痊愈的叶凌霄。

只见叶凌霄走到欧阳老爷身前停下,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冷笑着道:“不知欧阳老爷这是打算告到哪位大人那里去?”

欧阳老爷还未回答,他已经继续道:“不是我要故意打击你老人家,即便是你告到京城去了,苏阑也不会因为你而被撤职。欧阳老爷可仔细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位苏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状元,他可是皇上亲封的青平县令,即便是当朝丞相,我爹来了,也无权革他的职。莫不是欧阳老爷还打算告到皇上那里去?恕我直言,皇上他日理万机,只怕是没空理你。”

欧阳老爷被他这番话说得气红了脸,哆嗦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想教训他却又顾着他是丞相之子,自己不敢得罪,但儿子横遭杀害,他难道就不能替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了吗?

小九觉得欧阳老爷快被气晕过去了,但见他被叶凌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却觉得十分爽快,连带着看叶凌霄也觉得没有之前那么不顺眼了。

苏阑道:“欧阳老爷,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此案疑点重重,至今未解,我若草率断案,难免有失公道。但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会找到真凶,替欧阳公子报仇。”

苏阑已经这样说了,加上叶凌霄在一边站着,欧阳老爷也不敢再说什么,继续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最后只能打道回府。等他们走后,苏阑道:“凌霄,你那边可查出什么了?”

叶凌霄道:“秋儿的确有个弟弟,叫小虎,快十岁了,如今就在安平县的学堂上学。不过……”

苏阑道:“不过什么?”

叶凌霄道:“不过这学堂的收费可不低,以秋儿每月的月钱来看,她是绝对付不起那些钱的。”

苏阑缓声道:“也许是夫子可怜他们姐弟俩,所以给了他们特殊照顾?”

叶凌霄道:“你以为谁都是你啊,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夫子的青睐?那小虎我见过了,资质平平,就是个普通的小毛孩子。我还特意问过夫子,小虎的学费并不是秋儿去交的,而是每隔半年都会有一位专门的信使将钱送到夫子的府上。”

010

苏阑道:“可有查到那信使是何人?”

叶凌霄摇头道:“查不到。不过那夫子说下月初一便是每半年一次交钱的日子,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信使是谁。”

苏阑道:“也好,只要能找到线索就行,这信使想必与案件有所牵连,顺着他也许就能找出真凶。”

叶凌霄道:“但愿吧。唉,这么小个地方还能出这种命案,欧阳家的祖坟上也不知是不是冒青烟了?这案子这么麻烦,弄得我都没时间陪兰儿和小晴了,真是……”

听他如此说,一直在一边没有出声的小九突然道:“风流,不对,下流!”

苏阑道:“有点事情让你做些正事也好,省得你这师爷当得太悠闲,整天就知道祸害女子。”

小九点头道:“就是!”

叶凌霄不敢置信看着苏阑,道:“苏阑,你以前可从不会这样说我的,怎么现在……”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近苏阑道:“那个女……小九姑娘……”

苏阑点了点头,道:“她就在你身后。”

叶凌霄缩了缩脖子,顿时感觉背后阴森森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赶紧道:“那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你安排的任务没做完,我先去忙了啊。”说完,转身逃窜而去,到了门口还特地回头加了句:“我是去办正事,绝对不是去找任何姑娘!”

小九笑道:“苏公子,你竟然也会使坏。我明明就在他面前,你竟然说我在他背后,瞧把他给吓得,哈哈哈哈……”

苏阑也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凌霄从小便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就怕这些虚无缥缈的鬼怪之说。如今他毕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边有女鬼存在,自然是会害怕的,他没有去找道士来捉了姑娘就已是……”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小九奇怪的看着他道:“苏公子,你怎么了?”

苏阑面上笑容已收,竟是郑重道:“方才言语间冒犯了姑娘,对不起。”

小九道:“你没有冒犯我什么啊,你说的是实话。任何一个普通的人都会怕鬼的,也就只有你不会介意我了……”

苏阑道:“即便姑娘是鬼,那也是善良的鬼,苏阑自不会对姑娘有任何的偏见。”

小九叹道:“苏公子,你说若是哪一天我真的碰见道士了,他会不会将我捉了,或者直接当场灭了我?”

苏阑认真的道:“若真有那一天,苏阑定会保护姑娘。”

小九笑道:“我开玩笑的,只怕是还没碰见道士,鬼差已经就来拿我了。不过这冥界的办事效率也太差了,都这么久了,竟然连个鬼差的影子都没见着……”

苏阑没有说话,小九绕着他飘了两圈,突然在他面前停下,道:“苏公子,我听那些人说鬼都是长得又丑又恐怖的,可是我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你说,我是不是就像他们说的那样,长得特别丑?”

苏阑依旧沉默着,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见他如此,小九难过的低头看向自己只有一团青烟的下半身,低声道:“看来果然是很丑的,我虽然没有尖牙和长指甲,身上也没有流血,但这副样子也的确挺吓人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经很难听清了。苏阑终于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小九已经离开了……

次日,欧阳老爷终于决定将欧阳青云的尸体盖棺下葬。丧事办理得很仓促,但该有的东西一件也没少,葬礼也极为讲究。

欧阳府此前一直闭门谢客,直到今日才允许人前来吊唁。欧阳青云的死讯此前不久也终于传到了安平县,而欧阳凌就像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一样,匆匆赶到了欧阳府,一见到欧阳青云的尸体便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只差没像欧阳老爷一样晕过去了。

若不是知道他先前还和秋儿一起打算栽赃陷害高平,小九定会以为欧阳凌是真的刚刚得知自己表弟的死讯。

尽管昨日小九黯然离去,但在早晨还是回到了县衙,毕竟除了这里,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苏阑也没说什么,只去对面叫上了叶凌霄,两人一鬼便一起来到了欧阳府。

欧阳凌哭完后,才终于想起来欧阳青云的死因,立刻冲到了苏阑身前,质问他为何还不处置秋儿。他的神情间充满悲伤和痛恨,像是真的恨不得秋儿马上就被处死,好给欧阳青云偿命一般。

灵堂内前来吊唁的人很多,苏阑不愿太惹人注目,示意欧阳凌与他到外面去谈。

叶凌霄生怕欧阳青云的尸体会突然冒出个如小九一般的鬼魂来,片刻都不愿在灵堂内多呆,因此也跟着他们出去了。

苏阑特意挑了个僻静的地方,这才对欧阳凌道:“欧阳公子,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不与你废话,欧阳青云到底是如何死的,想必你最清楚不过。”

欧阳凌面色微微一变,却依然镇定道:“苏大人这话在下可就听不懂了,莫非苏大人觉得在下会知道表弟的死因?”

苏阑道:“欧阳公子,只要你愿意招出背后的主谋,本官可以向你担保,你与秋儿最后都不会受到牵连。”

欧阳凌笑道:“苏大人,你这是在与在下开玩笑吗?在下分明今日才得知表弟的死讯,恨不得那杀人凶手赶紧为表弟偿命,苏大人竟然将在下与那凶手说成是同伙……苏大人,敢问你这究竟是何意思?”

苏阑神色不变,叶凌霄已经忍不住道:“欧阳凌,苏大人没有明说那是在给你坦白的机会,既然你不肯自己招,那便让我来告诉你好了。六天前的半夜,你曾与秋儿在城外的土地庙秘密会面,而且你们还妄想用迷香来栽赃高平,结果苏大人目睹了这一切,你们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秋儿执意说自己是凶手,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背后的主谋,而你与她明明是一条绳上的,竟然如此轻易就舍弃了她,还巴不得她赶紧死!最后秋儿自然是对你们彻底失望,昨日她便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包括你们的全部计划以及真正的凶手!”

说到这里,叶凌霄顿了顿,欧阳凌面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眼底闪过一丝紧张之意,明显是信了叶凌霄的话,却仍是什么都不肯说。叶凌霄便又道:“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招出一切,此案便与你无关。你若是不肯招……如今我们已经派人去捉拿真凶了,等抓到他,你便是同伙,你们都要为欧阳青云偿命!”

欧阳凌原本还有些怀疑他说的话,听到最后,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叶凌霄奇怪的看着他,道:“你笑什么?”

小九道:“这人怎么了?”

苏阑也紧紧的盯着他,只见欧阳凌等笑够了之后,才道:“苏大人,叶师爷,只怕秋儿招供是假,你们想从我这里套话才是真。”

叶凌霄道:“你怎么知道?”

小九道:“你傻啊?他这是在套你的话呢,你怎么就承认了?!”

然而叶凌霄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欧阳凌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欧阳青云的确不是秋儿杀的,真凶另有其人。不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再继续查下去的好,免得最后不小心丢了性命,便只能到阴曹地府去哭了。”

他这语气让叶凌霄觉得很是耳熟,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指着他道:“你!那天绑架我的人是不是你?!”

欧阳凌道:“是我又如何?给你们一个秋儿让你们能够定案已经是格外的恩惠了,苏大人莫要不知足,还是请尽快结案吧。”

说完,他便打算离开,叶凌霄冲上去拦他,欧阳凌只轻轻一闪身便躲过了。欧阳凌看了一眼苏阑,道:“苏大人,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至于你的这位朋友……”他又看向叶凌霄,道:“毕竟是丞相的公子,这身娇肉贵的,若是苏大人还打算继续追查下去,那么可千万记得要保护好他,不然会发生什么想必不用我再多说,苏大人应该很明白。”

叶凌霄气得又要冲上去,却被苏阑拉住了,叶凌霄怒道:“苏阑,你别拉我,他之前敢绑架我,还敢伤我,我今天非要把他狠狠揍一顿再将他关进大牢!”

苏阑道:“凌霄,你先冷静一点。即便要抓他,也不是现在。”

叶凌霄道:“为什么?他分明都已经承认了!”

苏阑道:“……我们没有证据。”

叶凌霄一怔,便听见欧阳凌道:“苏大人说得对,即便我刚才承认了又如何,你们还是没有证据。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若是惜命的话,此案就到此为止。不然,丞相公子的性命可比我这种人金贵多了,这别的东西丢了还可以再找回来,性命要是丢了,可就回不来了。”说完,他笑着离开了。

叶凌霄怒道:“这个混蛋,我一定饶不了他!”

苏阑道:“他能如此有恃无恐,必是认定了我们无法找到有用的证据。”

叶凌霄道:“那怎么办?这案子要是一直查不出什么结果,迟早会让上头那些官员们知道,到时候他们一插手,即便是你再想管也不行了。而且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秋儿和欧阳凌他们背后的到底是什么人,更别说他们有什么计划了,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继续逍遥法外,让秋儿替他们顶罪?”

苏阑眉头紧蹙,闻言却没有回答,显然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见他如此,叶凌霄也愁眉苦脸的努力想办法去了。

两人正在沉思,苏阑突然听见小九叫了一声,抬头看去,便见小九正指着某个方向震惊道:“苏阑,你快看那边!那个……那个是鬼差吗?!”

011

苏阑心底一惊,急忙转眼看去,便见灵堂的上方,赫然有三个轻飘飘的身影正打算离去。

左右两边一黑一白的两人手中各拽着一条漆黑坚实的铁链,铁链死死的缚着中间那人的双手,那人正被他们拉扯着极不情愿的往前走。这三人皆是背朝着他们,在半空中如履平地般行走,而左右两人却是与传说中的两位黑白无常极其相似。

苏阑道:“应该是冥界的鬼差前来拘走了欧阳青云的魂魄。”

闻言,叶凌霄也抬头朝苏阑看着的方向望去,却是什么都没看见,不由问道:“苏阑,你又看见什么了?什么鬼差?”

小九道:“他们竟然直到现在才来带走欧阳青云的魂魄,办事效率果然不行。可他们既然来了,按理说不应该没发现我啊?怎么不顺便将我也带回去?”

说着,已是朝着那边大声道:“喂!二位鬼差大人,你们是不是忘记什么了?我还在这里呢,你们带上我啊!我也想去投胎啊——”

苏阑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心底蓦地掠过一抹钝痛,然后又极快的消失了。

只见那黑白无常听见小九的喊声之后,身形微微一顿,他们中间欧阳青云的魂魄便趁此机会回头冲他们大喊道:“救命啊,我还不想死,我不想去阴曹地府啊……”

欧阳青云如今的魂魄仍旧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只见他的胸口深深的插着一把匕首,血一直在不停的流出来,就连说话时口中也一直有鲜血冒出,他本人却似乎毫无所觉。小九被他吓了一跳,顿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而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两位鬼差早已经带着欧阳青云消失不见了。

小九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头看向苏阑,道:“他们刚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两位鬼差好像并不想搭理我?”而且在她出声之后分明见他们停了一下然后就跑得更快了,甚至为了不让反抗的欧阳青云拖后腿,他们还干脆敲晕了他,将他扛在肩上带走的。

小九有些无语,是因为她长得太丑了,所以那两个鬼差才不愿意带她去冥界投胎?可是就算她再丑,他们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管她啊,难道冥界的鬼差拘人鬼魂时还要看人长相的吗?!小九很生气,等她到了冥界,一定要向阎王好好投诉他们!

苏阑已经向叶凌霄解释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听小九问向他,他才淡淡的道:“许是因为他们此次出来只为带走欧阳青云的魂魄,小九姑娘大概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再来接姑娘去……投胎。”

小九道:“可能是这样吧……但好歹也可以先和我说一声嘛……”

苏阑道:“小九姑娘似乎……很想去投胎?”

小九闷闷的道:“是啊,我只是个鬼魂,并不属于人界,而且除了你没人能看见我,也没有人能听见我说话。我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谁也不认识,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与身边的事物格格不入……再说,我还长得那么丑,若是哪一天这些人突然能看见我了,那我岂不是会吓到他们?这样可不好,所以我还是早点投胎去吧……”

沉默了一会儿,苏阑突然道:“小九姑娘为何会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

小九道:“因为他们都说鬼长得很丑啊,而且我昨天问你,你也默认了……”说到最后甚至还有些委屈。

苏阑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低声道:“我从未说过姑娘长得丑……恰恰相反,姑娘的容貌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叶凌霄已经忍不住了:“咳咳,我还在这里啊!你们不要因为我看不见小九姑娘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当着我的面说这么肉麻的话行不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在和我说话呢,我告诉你啊苏阑,我可没有那方面的嗜好,所以你们以后如果再要说这样的话,麻烦请挑个没人的地方慢慢说,好吗?”

苏阑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叶凌霄顿时气结,道:“我……这里可是欧阳府,你们……”

苏阑道:“我知道。不过,她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说完,率先离开了。叶凌霄跟在他的身后,还有些不明情况:“什么叫她已经走了?是因为我打断了你们所以她被我气走了?天呐,要真是这样的话她会不会来报复我?苏阑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

苏阑道:“不是因为你,你放心,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叶凌霄还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当真?”

苏阑道:“当真。”

想到小九离开时的模样,他的唇角慢慢浮起一缕笑意。

欧阳青云下葬后,欧阳凌在欧阳府住了下来。欧阳老爷与夫人这几日一直是强撑着送走了儿子,等事情结束后,欧阳老爷支撑不住又晕了过去,卧床三日也不见醒,急坏了欧阳府上下的所有人。

欧阳凌每天都在到处奔走找大夫,还亲自去抓药煎药,将欧阳老爷照顾得无微不至,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欧阳夫人刚刚痛失爱子,见欧阳凌如此,心里甚感欣慰,想着她与丈夫就只有欧阳青云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死了,他们将来便没了个送终的人,而这欧阳凌与他们是有血缘的亲侄子,他的父母又都不在了,加上一向孝顺听话,对他们也极好,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这样想着,她对欧阳凌的态度也越发和蔼亲切起来,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青平县衙。

公堂内又响起了久违的木棍敲地声以及整齐有力的“威——武——”声,苏阑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公堂之上有两个人,都是跪着的。其中一位女子,正是叶凌霄的相好,倚红楼的兰儿。只见兰儿面容平静,衣衫微微有些凌乱,跪得笔直,毫不畏惧的看着苏阑。她旁边的人大家也是认得的,正是前不久苏阑去倚红楼查找叶凌霄下落时与他说话的那位老鸨。

惊堂木一响,那老鸨的身子便轻轻的颤了颤,她抬头看了苏阑一眼,在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时又猛地低下了头,然后畏缩的道:“启禀大人,我是倚红楼的掌柜,旁边这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楚香兰,花名兰儿。昨天晚上,有位爷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来我楼中找姑娘,没想到我给他找了几个姑娘他都不满意,最后竟然点名要兰儿陪他。”说到这里,她又抬头悄悄的看了一眼站在苏阑旁边的叶凌霄,然后才继续道:“可兰儿早就已经被人给包下了,平日里是不接其他客人的。但那位爷说若是兰儿不陪他,他便要砸了我们倚红楼,当时他们人多势众,我拿他们没办法,便只好委屈兰儿暂时陪陪他……”

一旁的兰儿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那老鸨微微一顿,仍旧继续道:“结果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那位爷便死在了兰儿房中……”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苏阑道:“兰儿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兰儿道:“自然是有的。”她扭头看向老鸨,唇角冷笑更甚,道:“妈妈这话说得真好听,什么叫他们人多势众,你不敢得罪,所以只好暂时委屈我?我早已经被叶公子包下,分明是你见那客人出手大方,你受不住钱财的诱惑才让我去服侍他,而且事先还根本没有通知我一声!”

兰儿又转向苏阑,认真道:“苏大人,那吴有全的确是死在了我的房中,但他死的时候我并不在场。当时吴有全一直在发酒疯,我正觉得不耐烦打算让人把他给弄出去醒醒酒,结果二狗子突然在外面说有人送了封信给我,还说这事很急,需要我立刻处理。我一听,马上就出去了,结果等一盏茶之后我再回来,吴有全就已经死了。”

苏阑问道:“这期间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兰儿道:“没有,门窗都是关得好好的,我房间也没有密室暗道一类的东西,而且往来的人都是楼里相熟的姐妹,并不曾看见什么可疑的人物。至于昨天晚上吴有全吃的所有东西和酒我也都找大夫验过了,没有毒。”

这兰儿倒是个心细的人,苏阑又道:“那信是何人送给你的?信上又写了些什么?为何偏偏挑在那时候送信于你?”

兰儿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让一旁的衙役呈给了苏阑。苏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只有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兰儿道:“大人看见了,送来的就是这张白纸。二狗子说不认识那送信的人,而且对方也是带着斗笠的。”

之前叶凌霄被抓之前,也是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不过,那封信却是有内容的。唯一的相同点是送信之人都是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而且还都是通过二狗子的手传信给他们。

苏阑问老鸨:“老板娘,你可曾见过那送信之人?”

老鸨赶紧摇头道:“没见过。”

苏阑道:“把吴有全的尸体抬进来。”

吴有全的尸体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全身上下就只有胸膛处插着一把没至刀柄的匕首,而且尸体死前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面色平静,竟是与欧阳青云的死状一模一样!

苏阑的手在袖中微微收紧,让人把尸体抬了下去,随即道:“传二狗子。”

012

二狗子就在衙门口,一叫立刻就进来了。苏阑静静的打量着他,是个很普通的小厮,样貌平凡,穿着一身粗布短衫,衣摆处有几处水渍,看着一副很老实的样子。

苏阑道:“二狗子,以前经常有人让你这样替他们送信吗?”

二狗子答道:“回县老爷的话,以前不曾有过。我也是最近才碰上了这种事,不过也不多,前后一共就两个人。”

苏阑道:“这两人可都是同一人?”

二狗子挠了挠头,道:“他们两个都戴着斗笠,我看不见他们的脸……”

苏阑道:“那这两人身形如何?高矮胖瘦你总该能看见。”

二狗子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猛地一拍手,大声道:“对了,他们是同一个人!”

苏阑立刻道:“你如何知道?”

二狗子道:“因为那个送信人的左手手腕处有块很大的烫伤疤,他给钱的时候袖子不小心滑下去,我晃眼间看见了。那疤痕的形状很怪,我记得很清楚。”

苏阑道:“那他让你送信的时候,可有交待些什么?”

二狗子道:“他让我一定要把信送到叶公子和兰姑娘的手中,还叫我不要和别人乱说,然后他给了我一大锭银子就走了。”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苏阑便让二狗子退下了。

老鸨见事情已经都交待清楚了,便道:“苏大人,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楼里死了人,但不知道凶手是谁,人也肯定不是我们杀的,只求大人能快些找出凶手,否则我们这生意只怕是要做不下去了……”

苏阑道:“吴有全是什么时候死的?”

老鸨道:“大约是丑时一刻。”

与欧阳青云死亡的时间几乎一模一样,苏阑眼眸一凝,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当时不来报案?偏偏要拖到现在才来?”

老鸨一怔,却是嗫嚅着不肯说。兰儿冷笑道:“苏大人,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因为那时候正是楼里生意最好的时段,若是突然告诉大家我房中死了人,那些客人们还不得全部跑个精光,这可是会亏一大笔钱的。我说的可对,李妈妈?”

老鸨脸色微微发白,额上也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苏阑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道:“出了这样的命案,你竟然只为了那些钱就不来报案,若是因此而耽误了查案,你可担待得起?!”

那老鸨已经吓得不敢吭声,只知道一个劲的摇头,苏阑也没再追问什么,很快便退堂了。

后院石桌旁,苏阑与叶凌霄执棋对弈。叶凌霄问道:“苏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这前一桩命案还没结呢,如今又来了一件,我怎么觉得青平县这么倒霉呢?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苏阑淡淡的道:“这两件案子巧合的地方太多,对方绝对是有意为之,而且凶手应该是同一人。”

叶凌霄道:“你在怀疑那个送信的人?”

苏阑道:“那人很可疑。”

这时,苏阑派去检查案发现场的人回来了,仍旧是什么也没发现。而之后没过多久,仵作验尸的结果也出来了,吴有全体内果然含有少量的迷香,与欧阳青云所中的迷香一模一样。”

叶凌霄重重将棋子放在桌上,道:“这件事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杀害欧阳青云的那些人做的!他们故意让吴有全死得和欧阳青云一模一样,为的正是示威!目的就是让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苏阑道:“那你认为我该如何?”

叶凌霄道:“自然是继续查下去,将他们揪出来正法!这群人真是太可恶了,竟然想用这种方式逼你停手,他们是害怕你当真将他们查出来吗?”

苏阑淡淡的道:“凌霄,你似乎并不觉得我能找到真凶?”

叶凌霄干笑一声,道:“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那啥,苏阑,小九姑娘呢?她今天怎么没跟着你?”

苏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在?”

叶凌霄道:“她要是在的话,早就缠着你问东问西了,哪能这么安静?”

苏阑抬眼望向他的身后,叶凌霄顿觉脊背一凉,神情瞬间僵硬,却听见苏阑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她的确不在。”

叶凌霄长出了一口气,道:“你别吓我行不行?真是的,魂都要被你吓飞了。”

苏阑道:“若真被吓得离体了,说不定你就能看见小九姑娘了。”

叶凌霄想着好像是这样的,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怒道:“苏阑,你这是在咒我死吗?!”

苏阑道:“分明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叶凌霄道:“我才不想死呢,我若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兰儿和小晴了……唉,兰儿这次算是被那吴有全坑惨了,你说这人找谁不好,偏偏要找兰儿?整个青平县谁不知道兰儿早就已经被本公子包下了,那吴有全是喝酒喝傻了吗,连这事都忘了?还有那个老鸨,贪财能贪到她这份上也是难得,迟早有一天她……喂,苏阑,你有听我说话吗?在想什么呢?”

苏阑眉头微微蹙起,闻言道:“你继续说,我没事。”

叶凌霄便道:“哦,那我继续说。刚刚说到哪儿了?唉算了先不管那个,我说,你是不是对那女鬼有意思啊?”

苏阑眉头皱得更紧,“何出此言?”

叶凌霄道:“身边突然冒出个女鬼你竟然这么镇定,甚至还让她住在你的家中,若说你对她无意,我是肯定不信的,但若说你对她有意……这也不太可能啊,一个女鬼而已,你能喜欢她什么?就算真的喜欢上了,那你们也不会有结果的。”

苏阑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叶凌霄:“……”

在他发作前,苏阑已经淡淡的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吧,没结果的事我不会去做。”

叶凌霄道:“那就好。不过苏阑,我觉得她好像对案子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如你让她去帮你查案,这样很多事就会简单许多,你觉得怎么样?”

苏阑道:“她并不是对案子感兴趣,她只是很无聊。”

叶凌霄道:“反正都差不多,你想想看,无论她去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比我们可方便多了,若是让她去查,还能有什么是查不到的?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别错过了。”

苏阑道:“等她回来,我问问她是否愿意。”

小九在街道上空百无聊赖的飘着,自从昨天她从欧阳府匆忙逃离后,到现在都还不敢回县衙。昨天苏阑说的话她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不好意思,若是鬼魂会脸红的话,小九觉得自己一定会连脖子都红了。

其实仔细想想苏阑也没有说什么,无非是说她长得不丑反而还挺好看罢了,而且后面的还没说出来就被人打断了,但小九就是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她当场就溜了,至今也不敢再去见苏阑……

小九又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没出息,人家不就是夸了她一句好看吗,这有什么的?又没有说什么肉麻的话,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像苏阑那样的人,应该不太可能会说什么肉麻话的吧……

小九猛地摇了摇头,又一次唾弃自己,她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

前方突然传来女子的吵闹声,小九抬眼看去,声音的来源处正是倚红楼。只见门前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有两个女子正在尖声吵架,还有一个在旁边像是在劝架。

小九飘过去一看,这不正是叶凌霄那俩冤家相好小晴和兰儿吗?在她们旁边劝架的,正是小九上次见过的老鸨。

只见小晴一手扯着兰儿的衣服,一手指着她道:“你还真是个灾星!上次凌霄来找你,之后就被人绑了,受了一身的伤回来。如今你背着他偷人,人还死在了你的屋里,你说说,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要去找凌霄?!”

什么?兰儿的房中死了人?小九一惊,怎么她这才一天没在县衙,竟然又发生了命案?

兰儿也毫不吃亏的揪着小晴的衣襟,冷笑道:“那吴有全从头到尾就没碰到过我一根头发,方姑娘,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这样辱没我的清白,我是可以到县衙去告你的!”

小晴不屑道:“一个妓子也好意思说自己还有什么清白?你这身子便是当真没被碰过又怎样,脏了的东西永远都是脏的,更何况是人?”

兰儿怒道:“我不想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叶公子!”

小晴也吼道:“叫我放手,你自己怎么不先放手?你还想去找凌霄,只怕他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怕沾染上晦气!”

闻言,兰儿突然平静下来,道:“既然如此,那方姑娘又一直拉着我做什么?莫不是你不怕沾上晦气?”

“你……”小晴没想到兰儿竟然没有反驳她的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瞪着她,半晌才道:“不害臊!”

兰儿笑道:“方姑娘,我不想在这里与你争吵,麻烦你放开我,叶公子还在等我。”

小晴道:“你别做梦了,我已经让人告诉他让他今晚到我的绣庄去,所以你今天是见不到他的。”

兰儿道:“不知方姑娘以前约叶公子的结果如何?十次之中他可有去过一次?”

这话无疑踩到了小晴的痛脚,只见她右手一扬,便要打兰儿,斜地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打不下去,随即身旁传来叶凌霄郁闷的声音:“两位姑奶奶,这才过了多久啊,你们怎么就又吵起来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是嫌不够丢脸吗?”

013

兰儿欣喜的抱住叶凌霄另一只手臂,柔声道:“叶公子,你可是来找兰儿的?”

叶凌霄的确是来找兰儿的,不过是因为案子的事情。他本来的目的很单纯也很正式,但偏偏他此刻却不能这么说,因为小晴还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叶凌霄笑了笑,转而将小晴的手握在手中,然后对兰儿道:“我是来查案的,兰儿,你带我到你房中去,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说完他又转向小晴,“小晴,你可要跟进去看看?”

如今叶凌霄是办正事,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小晴很给他面子的没有再闹下去,只抽回了自己的手,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她说的是:“我在绣庄等你,你今天如果不来,以后就可以不用来了。”

叶凌霄对周围还留着看热闹的人群道:“查案了查案了,都散了吧,别耽误本师爷查案子!”

兰儿的房间布置得很素雅,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兰香,叶凌霄在屋内仔细搜查了一番,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他在桌边坐下,右手握着茶杯,小指在桌上缓慢的一下下敲着,兰儿便没有打扰他,安静的坐到一边抚琴去了。

小九也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已经大致知道了案件的经过,同样认为凶手是同一人。叶凌霄迟迟没有动静,小九觉得再继续呆在这里不大好,便从门口飘了出去。

此时还是白天,倚红楼内的人大部分都还在睡觉,楼里一片静谧。小九飘到后面的花园,天上日头正盛,阳光晒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便打算找个小亭子呆一会儿,谁知刚到后院,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拿着锄头,在花园的角落一下一下的挖着什么。寻常人见了只会以为是这里的花匠正在种花,也不会多注意,偏偏小九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就算真是种花她也要过去看看到底种的是什么花才肯离开。

于是小九飘到近前一看,发现这人不是在种花,而是在挖花。只见泥土慢慢被挖开,露出了掩埋在其下的花枝的根。这人接着将锄头丢在一边,改用手去刨土,刨着刨着,竟然从底下刨了个黑漆漆的小瓶子出来。

小九直觉这人有古怪,而且很有可能与昨晚的命案有关,她凭着第一次在倚红楼看见叶凌霄时的记忆飞快的找到了兰儿房间的窗户,然后伸手轻轻扣响了紧闭的窗子。

屋内兰儿在抚琴,叶凌霄在沉思,小九又怕惊动了那个小厮,所以不敢敲得太用力,以至于里面的两人完全没听见。

眼见着那小厮已经准备开始埋土了,若是让他跑了,下次可就没机会抓他个正着了。小九狠了狠心,终于猛地拍了一下窗户,屋内琴音顿时停下了。

小九担心的朝那小厮看去,见他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才松了口气,这时,叶凌霄已经走到了窗边。

由于发生了命案,所以兰儿屋内的任何摆设都不允许移动,必须保持原状,包括窗户。但刚才那一声拍窗的动静,却让这两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兰儿的房间在四楼,要想从外面拍响窗户,除非是有人爬到外面才行,但窗外却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即便是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叶凌霄只一瞬间,心底便已经有了个想法,只见他安慰的拍了拍兰儿的手,靠近窗户低声道:“外面的可是小九姑娘?若是的话,请再敲三下窗户。”

窗子很快就被敲响了,正好是三下。叶凌霄微微吐了口气,伸手慢慢打开了窗户,外面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他朝下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在埋土的小厮,眼眸一凝,那人正是今天上午才上过公堂的二狗子。

叶凌霄让兰儿盯着二狗子,然后快速的冲了出去。在下楼的过程中,他不禁想到了小九,这个女鬼看见了二狗子的举动,一定是觉得不对劲所以才特地来提醒他,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

同一时间,苏阑正在欧阳府处理事情。却是因为吴有全的弟弟吴有才听闻哥哥在倚红楼被人杀了,便闹到了欧阳府,说是昨天下午欧阳凌与他们几人喝酒,席间说到叶凌霄是丞相之子,在青平县根本无人敢惹他。吴有全不服气,说叶凌霄再厉害如今在青平县也就是个小小的师爷,难道还能横着走不成?言语中表明自己比他厉害多了,欧阳凌便笑了笑,说若是吴有全能让兰儿陪他一晚上,他便承认吴有全比叶凌霄厉害。

当时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众人都只当这是酒席间的玩笑话,也没当真,没想到吴有全酒气上涌,一个冲动便应下了,结果就发生了命案。吴有才仔细一想,认为欧阳凌是故意的,这才闹到了欧阳府,要欧阳凌给个说法,事情闹大之后,便有人赶紧跑去县衙通知了苏阑。

苏阑问清事情的过程后,让吴有才先回去,说他定会找到凶手,替他哥哥报仇,随后便示意欧阳凌与他单独谈话。

没想到欧阳凌却仿佛完全不记得昨天与苏阑他们说过的话,无论苏阑问他什么,他都只说不知道。

苏阑冷声道:“欧阳公子,你若执意要装傻,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总有一天,我会查出你背后的主谋和凶手,到时候你必然也无法独善其身!”

欧阳凌面色茫然道:“在下真的不明白苏大人在说什么,如今在下一心只想照顾好舅舅和舅妈,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大人真的误会在下了。”

苏阑没再说什么,很快便离开了,回到县衙后,他去了地牢。

青平县犯事的人很少,在苏阑管理的这半年内更是没有任何人严重到需要关进牢房的地步。但就在最近这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内,这牢里却已经先后关进来过两个人了。

高平早已被放了出去,如今地牢中便只关着秋儿一个犯人。只见她静静地坐在牢房内的石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墙壁,神情很专注,苏阑进去之后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苏阑站在一旁,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秋儿姑娘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可有想清楚,是招还是不招?”

秋儿面色平静,淡淡的道:“无论大人问几遍,秋儿都是那句话,欧阳青云是我杀的。如果大人只是来让我招供的,那么大人还是请回吧。”

苏阑道:“姑娘可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又有一人被杀了,而且作案手法丝毫没变。如果欧阳青云当真是姑娘所杀,那么敢问姑娘是如何潜出牢房去杀人的?”

秋儿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他们又杀人了?!”

苏阑没有揭穿她,只道:“姑娘自小便在青平县长大,与这里的人相处也有十几年了罢,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这些人继续因你而惨死吗?”

秋儿道:“我……又不是我要害他们,怎么会是因我而惨死……”

苏阑紧紧的盯着她,道:“正是因为姑娘明明知道真凶是谁,却迟迟不肯说,以至于让那凶手得以继续杀人,难道被杀死的人不是因为姑娘吗?”

秋儿摇头道:“不是的,不是我害的他们……”

苏阑步步紧逼:“姑娘若还不肯说出凶手是谁,接下来便还会有人再被杀,难道你当真不顾这些人的死活了吗?姑娘还有个弟弟叫小虎吧?我记得他如今就在安平县上学,若是让他知道他的姐姐其实是一个包庇杀人凶手的人……”

秋儿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的朝苏阑磕了个头,哀声道:“大人,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只是个孩子……大人,欧阳青云就是我杀的,求大人赶紧定案吧,别再查下去了!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被杀的……”

苏阑厉声道:“既然你知道后果,却为何什么都不肯说?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就没想过若是你死了,你弟弟便没人照顾了吗?是不是只要我一直不肯定案,就一直不断会有人被杀?!”

秋儿哭着道:“大人,你别再问了,求求你不要逼我,小虎他……我死了他会被照顾得很好的,大人,求求你,定案吧……”

苏阑看着她不停的向自己磕头,却只是为了让他早点定案,取了她的性命……

良久之后,秋儿的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仍旧一下又一下不停的磕着头。苏阑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的转身走出了地牢。

牢中幽暗,外面却是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一片灼热之感。苏阑闭上眼睛,仰起头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只余一片深沉的黑。

014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叶凌霄将二狗子抓回来之后。

二狗子挖出来的那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一粒药丸,他一口咬定这只不过是埋在花壤下面,能够让花长得更好的东西,别的什么也不肯说。

直到最后苏阑派人请了大夫检查出来那粒药丸含有剧毒时,二狗子才真正的慌了。

他跪在地上,惊慌的道:“大人,小人当真不知道这是毒药啊,若是知道,我怎么敢把它埋在那里……”

苏阑道:“这东西是你埋进去的?”

二狗子点了点头,苏阑又问:“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二狗子答道:“是那个送信的人交给我的,他说这只是一种普通的药,埋在花壤下面能让花提前开花。原本我是不肯的,但他说他一直爱慕着倚红楼内的一位姑娘,但却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与她在一起,还说那姑娘最喜欢金茶花,奈何现在花期未到,他却马上就要离开了,便想让那花提前开花,好让他心爱的姑娘能够看到,所以便托了我将这东西埋在金茶花的下面。不过那金茶花还真的提前了小半年开花,当时楼里的姑娘基本上都去看了,老板娘还因为这事奖励了我,我怕她们会发现这药,所以才去挖出来打算偷偷扔了……”

叶凌霄突然道:“那个送信的可有说过他爱慕的是哪位姑娘?”

二狗子看了他一眼,却是支吾着不敢说,叶凌霄道:“还不快说?!想让我对你用刑吗?”

二狗子这才小声道:“是……是兰儿姑娘……昨天他让我给兰儿姑娘送信,我还以为那是他临走前送的情书呢……”

叶凌霄怒道:“那你昨天在公堂上怎么没有提到这件事?!”

二狗子瑟瑟发抖,“因为……因为大人没有问啊……”

苏阑道:“他是什么时候让你将这东西埋在花下的?”大夫说了,这毒药需要沾水才能起作用,那人让二狗子将这东西埋在土里是打算做什么?莫非是想毒死谁?

二狗子道:“就在三天前,才埋下去不到两天的时间金茶花就开了。”

苏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人故意将毒药埋在花下,绝不可能真的只是单纯想让那金茶花早点开……而且还说是因为思慕兰儿……之后吴有全又点名要兰儿服侍……

脑中突然闪过什么,苏阑还没来得及细想,小九突然飞快的冲了进来,大声道:“苏阑,不好了!兰儿姑娘被人抓走了!!”

苏阑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二狗子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在问自己,赶紧答道:“大人,小的方才说是三天前……”

他话还没说完,苏阑已经道:“她在何处被抓的?抓她的人是谁你可看清楚了?他们现在往何处去了?”边问与叶凌霄简单说了此事,两人一起急匆匆往外走去。

小九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道:“就在倚红楼后门的那条小巷里,是个男的,头上戴了个斗笠,我没看见他的脸。他将兰儿打晕后就带着她从小巷离开,后来到了河边又坐船朝西去了,我怕兰儿姑娘出什么意外,便赶紧回来找你了。”

叶凌霄将二狗子押回衙门时,小九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回去。她在兰儿房中留下听她弹了会儿琴,便打算离开,却看见兰儿出了房门,从倚红楼的后门出去了。

后面这条小巷依旧没有什么行人,即使是像今天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里也依旧很阴暗。兰儿像是出来透气的,随便走了一会儿便往回走,没想到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出手将她打晕便扛在了肩上,然后快速将她带走了。

小九对这条巷子的映象一直都很不好,毕竟叶凌霄在这里被人绑架过,苏阑也是在这里遇刺的,她便始终觉得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果然,如今兰儿竟然也在这里被人抓走了。

小九跟着那个男子一直到了渡口边,期间她想了很多办法救人,却没有一个管用的。在那男子带着兰儿上船之后,小九记下了他们离开的方向便飞速飞回了县衙找苏阑。尽管她已经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但等他们到了渡口再顺着西边连续找了两个时辰之后,却是没有找到任何那男子和兰儿的踪迹。

苏阑当即决定回去再多叫些人来找,叶凌霄却不肯走,只是让苏阑自己回去,他还要在这里继续找。

苏阑自然不会让他单独留在这里,叶凌霄完全不会武功,之前又被人绑架过,这次兰儿被抓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趁机再抓一次叶凌霄?苏阑不敢拿叶凌霄的安危开玩笑,最后几乎是用强硬的手段才将他带回了县衙。

回到县衙之后,苏阑却不肯再让叶凌霄跟着他一起去,原因是他不会武功,到时候若是与对方起了冲突他根本无暇顾及他。

叶凌霄知道自己若执意跟去的话的确会拖苏阑的后腿,对方虽然目前看着只有一人,但隐藏在背后的真正人数却不知道有多少。他没一会儿便想清楚了,对苏阑道:“那你快些去吧,晚了说不定会出什么变故,我在县衙等你回来。”

苏阑道:“我会将兰儿平安带回来。”

青平县附近有一条大河,这条河很长很宽,名叫清凉河。顺着河水一直往西而下,到了尽头处,便是凉州边界清凉城的护城河。不过苏阑倒不至于要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们一行二十多人撑了六条小船沿着河水仔细找下去,很快便找到了踪迹。

顺着这些踪迹上岸后,却见此地乃是一片连绵的树林和高山。这里已经距青平县有一段距离了,平日里鲜有人迹,听闻山中还时有猛兽出没。

苏阑带人进树林后便顺着山慢慢搜查上去,小九则先自己去前面找了。也不知是她运气太好,还是那抓人的男子故意留下了些许痕迹,小九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掩映在重重树木后的屋舍。

这片房屋一共有十几间之多,每一间外面都有两个人把守着屋门,周围还有四个人分别从四个方向来回巡逻,只要有人一出现在远处,他们一眼就能看见。

小九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关着兰儿的房间。兰儿仍旧昏迷着倒在地上,身上紧紧的绑着绳子,不过看上去并没有受伤。

小九又看了一遍这些人,记下了他们的位置,这才回去找苏阑。

因为小九带回的消息,苏阑有了足够的时间布置,决定夜里偷袭。小九说到时候她先去看看情况,如果对方守卫松懈了,她便回来通知他们。

小九与苏阑说话时,苏阑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听着,毕竟他周围还有数十人在看着他,可不敢让这些人知道小九的存在。

不过苏阑也的确感受到了小九带来的方便之处,因为没有人能看见她,所以她可以来去自如的探查对方的情况,然后再回来告诉他。这样就犹如多了一个拥有绝世武功的暗探,但任何一个暗探,都绝对比不上她。

到了半夜,小九又回到了那处据点,见那些人大部分都已经回屋休息了,只留了八个人在外面守着,而关着兰儿的房间内如今却多了两个人,那两人手中还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小九注意到兰儿依旧昏迷不醒,只怕是被喂了什么迷药。

小九正想去弄出点动静将这些人都吸引过去,好让苏阑他们趁机进来救人。谁知她刚准备行动,不远处的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哀嚎,叫声凄厉刺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显,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人互相对视一眼,便有两个人抬脚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慢慢走去。小九也顾不得看那到底是谁发出的声音了,她赶紧回去通知了苏阑,苏阑便带着人分成几个方向慢慢包围了上去。

因为双方人数悬殊不大,苏阑也不敢贸然行事,毕竟若是将对方逼急了,很可能会做出什么两败俱伤的事来,而苏阑既然答应了叶凌霄要将兰儿平安带回去,自然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

但苏阑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会如此之弱。他们很轻易的就制住了这些拿着刀的绑匪,对方的武功实在是太差,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们全部拿下了,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现在只剩出去查看情况的那两人以及兰儿屋内的两人还没有被制住,其他的人早已全被缴了武器绑住手脚蹲在了一起。

很快那两个出去查看情况的人回来了,也被轻易制服之后,苏阑才走到关着兰儿的那间屋子面前,朗声道:“里面的人听着,只要你们将人质放了,本官保证会对你们从轻发落,但若是誓死顽抗,本官绝不轻饶!”

说完,他便耐心的等着屋内人的回答。

但是一柱香过去了,屋内依然一片寂静无声,苏阑觉得有些奇怪,想让小九去看看情况,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苏阑无声的绕到房间的后方,正打算从高高的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况,却远远听见了小九焦急的喊声:“苏阑!快逃!!这地方埋了炸药!!!”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房子和泥土瞬时被炸得冲天而起,伴着耀眼的火光,紧接着其他地方也传来了不绝的爆炸声。

所有人顿时都慌了,苏阑立刻大声喊道:“大家都赶紧离开,快!!”

说完,他快速折回去,撞破门冲了进去,却发现房间内守着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了。苏阑抱起兰儿,正打算冲出去,又听见小九的一声惊呼,声音中满是恐惧焦急,随即他脚下的泥土突然炸开,苏阑下意识一点脚尖,已经踩着轻功快速跃了出去……

苏阑最终带着兰儿平安回到了青平县衙,但他的一条腿却因为救人而被炸伤了,需要卧床修养。幸亏当时他反应够快,不然只怕根本就保不住这条腿了。

兰儿最后被救醒,什么事也没有,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是昏迷不醒的,所以她也不知道抓走她的人是谁,而且爆炸发生时,小九注意到那个抓走兰儿的人并不在绑匪之中。

叶凌霄因为此事狠狠的骂了兰儿一顿,说都是因为她没事跑到后门外去瞎逛才会被人抓走,苏阑也是为了救她才伤了一条腿。兰儿默默地听着,等他骂完了,才说自己愿意一直照顾苏阑直到他伤好,却被苏阑拒绝了。

紧接着又是苏阑的几个侍从侍女好一顿哭,说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大人受这么重的伤,苏阑费了好大的劲才安抚好了他们。

这次他们去的人中一共折损了五人,而那些绑匪却只存活了一人,苏阑让人带下去好好审问,现在还没有结果。

闹腾一番后,苏阑的房间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安静,小九飘在一旁看着他的腿,自责道:“都怪我,当时我若是能再多注意一下就好了,也不会将你害成这样……”

原来当时的那声惨叫,正是那群绑匪的其中一人发出的,那人半夜出去撒尿,刚好撞见有人在那里埋炸药,结果就被灭口了。

但那两个紧接着前去查看的人却是什么也没发现,可见那凶手的速度有多快。小九也是后来见没她什么事了才想起来过去看看,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小截刚刚被点燃的引线……

苏阑道:“小九姑娘不必自责,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想必我们还没办法这么轻易的救出兰儿姑娘。既然对方存心想要置我们于死地,那无论怎么防结果都会是如此,与姑娘并无关系。”

小九道:“你的腿……”

“无碍,修养几日就好了。”苏阑的语气很淡。

小九慢慢飘到苏阑的身前,低下头看着他,突然低声道:“苏阑,你……能不能摸摸我……”

“……”苏阑微微一怔,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小九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里的意思好像不对,赶紧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只要随便碰下我的手就行了……因为我发现……我好像碰不到你……”

说话间,苏阑已经伸手握住了小九的手,结果两人都是一怔。因为他的手,竟然直直的穿过了小九的手,却是什么也没碰到。

小九笑了笑,笑容满是苦涩,“果然如此,看来我在这阳间,也就只能碰碰死物了……”

昨天苏阑被爆炸的气浪波及,从山坡上直接滚了下去,小九冲过去想要扶起他,没想到却摸了个空。

苏阑慢慢收回手,良久之后才道:“姑娘毕竟不是普通人,碰不到也是正常的……”

小九道:“既然碰不到,为什么不干脆一点,让我什么也碰不到多好?偏偏还要分什么死物活物,以及能不能在我身上留下印记……”

小九摸了摸锦帐,“这些,还有这些……”她又飘到墙边,伸手摸上墙壁,“我现在能碰到它,但若是这样……”说着,她突然退后一步,猛地冲着墙壁撞去!

苏阑陡然坐起身,口中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见小九竟直直的穿过了墙壁,不见了。

下一瞬小九又穿了回来,愤愤的道:“你看,就是这样!明明能碰到的东西,有时候又不能碰到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女鬼,我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苏阑不解道:“小九姑娘何出此言?”

小九认真的道:“苏阑,你可曾听说过有什么不怕阳光的鬼吗?”

苏阑摇了摇头,“不曾。”

小九又道:“那就对了,鬼是属于阴间的东西,阳气一盛它们就会受不了,更别说像阳光这种阳气强烈的了,要是被照上一下,瞬间就会灰飞烟灭,所以那些话本传说中,鬼一般都是在晚上才会出来作怪的。”

苏阑道:“那些都只不过是虚造出来的故事而已,谁都没有真正见过鬼,有些出入也很正常,当不得真。”

“那些都是真的。”小九紧紧的看着苏阑,“因为,我见到鬼了。”

015

小九说的是实话,她真的看见鬼了,而且是不同于欧阳青云的鬼魂。

欧阳青云因为有冥界的黑白无常带着,在青天白日下也不会出什么事,但小九看见的那个鬼,却是与话本中描述的鬼一模一样。

小九是在前一天夜里遇到的,那时候她因为不想回县衙见苏阑,所以一直在外面游荡,没想到却突然看见一个诡异的身影从前方快速的飘了过去。

她好奇的跟了上去,却发现那身影竟然是个鬼!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指甲又长又锋利,看上去不仅恐怖而且还丑得吓人。

小九当时被吓了一跳,只觉得她听来的那些鬼怪类的故事果然没有骗她,这鬼当真是……

幸好她不是长这样的。

她还在纠结又感慨,那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没有眼珠一片死白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小九,直让她头皮发麻,竟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鬼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过来。

这鬼是个男人,生前大概是受酷刑死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却已经腐烂了,甚至还能看见腐肉中蠕动着的白色蛆虫。他走到小九面前,白森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满是黑色血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在他原本该是喉节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黒幽幽的空洞。

小九浑身都僵硬得发痛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快点逃跑,因为这个鬼一看便是生前有着极大怨气的厉鬼,而厉鬼,大多都是有着很强杀伤力的凶残种类。但小九欲哭无泪的发现,她根本挪动不了半步,如果她有双腿的话,此时只怕是早就吓得双腿发抖了。

那厉鬼慢慢向小九伸出了一只手,手上也全是鲜血,骨头上只覆盖着一层皱巴巴的皮,像个干枯的树枝。眼见着这黑漆漆的指甲就要戳到自己的脸了,小九终于失声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她这一声成功让对方的动作停下了,随即小九便发现眼前这鬼好像开始发起抖来,手也颤抖着缩了回去。

小九喊出声之后,原先的恐惧倒是消失了大半,胆子便也大了不少,她稍微动了动僵硬的鬼魂身,却看见面前那厉鬼仿佛害怕似的后退了一步。

小九奇怪的看着他,道:“你怕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还没有去投胎?是和我一样被鬼差给弄丢了吗……”

她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每问一句那鬼便往后退一步,小九便也跟着他向前飘近一步。

终于,那厉鬼像是怕得不行了,突然双膝一弯,竟是直接跪了下去,浑身颤抖着双手合十不停地摆动,像是在向小九求饶。

奇怪了,她有这么可怕吗?这个厉鬼竟然要向她求饶?

小九没再向他靠近,只道:“喂,你是这里的鬼吧?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去冥界啊?或者能找到鬼差也行,我怀疑他们把我给忘了,今天见到我竟然还不理我……”

那厉鬼只知道一个劲的摆手摇头,小九看见他那张不忍直视的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又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长得太吓人了,结果便想到苏阑今天对她说的话,顿时又开始觉得别扭。见这鬼根本问不出什么,她便说了句“你可千万别做坏事啊,不然我饶不了你”然后便离开了。

在天快亮的时候小九又遇到了那个厉鬼,当时他正鬼鬼祟祟的趴在一户人家的窗子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看,小九无声无息的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张锦帐拉得严严实实的床,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厉鬼却看得很是认真,脸上似乎还有一丝悲戚之色。

小九轻声道:“你在看什么?”

那厉鬼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张嘴回答她,却忘记自己喉咙只有一个大洞,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愣了一下之后,又一次被小九吓得直发抖。

小九刚才已经看清了他的口型,说的似乎是“看她”,这样一个厉鬼,偷偷摸摸的在人家姑娘窗外偷看,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小九正想问,屋内突然有了动静。

小九向里看去,却是里面的人起床了,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小九见她挽了发髻,应该是已经嫁人了,但却没有看见她的丈夫。

女子梳洗完毕后,便起身到院中,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就开始磨豆腐。

小九看见那个厉鬼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女子看,嘴唇不停的颤抖,似乎是想叫她,但奈何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痴痴的望着她。

小九没有再说什么,这厉鬼虽然看着可怖,但对那女子却像是没有任何恶意,想来应该不是来害她的。她刚准备离开,却见那厉鬼像是终于按捺不住,竟然走上前去想要摸那女子的脸。

他的指甲又长又锋利,还满是血污,若真让他碰到了,那女子绝对会被他伤到,小九赶紧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那个厉鬼,怒道:“好你个恶鬼,我都说了不准你做坏事,你竟然还想着要伤人?!”

那厉鬼急切的摇着头,张嘴想要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小九看着他只觉面目可憎,亏她之前还觉得这鬼没有看上去那么坏。正要再接着骂他几句,却看见他像是被什么东西伤到了般,突然滚倒在地,大张着嘴很痛苦的模样,不停的在地上翻滚。

小九不解的看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那些鬼怪故事里描述的鬼都是不能碰到阳光的,而她刚刚那一推,刚好将这厉鬼推到了原本站着的阴影地之外,导致清晨的阳光直直的照在了他的身上,才会让他如此痛苦。小九赶紧过去打算将他再推回阴影处,谁知她的手刚刚碰到那厉鬼的身体,便见他瞬间化为了一片虚无的飞灰,竟是整个消失了!

“……”小九无语的看着自己的手,她这手是有毒还是怎的?怎么一碰到他他就消失了。

这时小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她所以为的厉鬼的消失代表着什么,直到她转过身看向那个凡人女子,在看见对方毫无预兆落下的眼泪时,她才怔住了,接着才隐隐明白了什么。

只见那个女子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水,疑惑的道:“奇怪,我怎么突然就哭了?”

……

“那名女子名为云素,你看见的那个厉鬼,应该是她的相公,曲修明。”听完小九的话后,苏阑如此说道,“三年前,曲修明刚与云素成亲不久,便因私通敌国,贩卖军火之罪而被处以极刑。但半年后,新上任的县令发现此案疑点重重,重查此案后,却发现曲修明是被冤枉的,紧接着真正的罪犯也被处斩……没想到曲修明对他妻子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死后整整陪了云素三年。”

小九愧疚的低下头,“可是我却误会了他,还把他害死了。”鬼是碰不到人类的,最多也只能趁其虚弱附在人的身上而已,所以曲修明那时候伸出手去,根本就碰不到云素。不过小九知道得已经太晚了。

苏阑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不必太过自责,曲修明像那般活着,永远见不得光,也无法碰到他的妻子,想必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折磨,或许他只是去投胎了。”

“可是鬼碰到阳光,不是应该魂飞魄散吗?他如何还能去投胎?早知道我就不乱跑了,这样他还能一直陪着云素,如今却只剩云素一个人了……”

“……”苏阑没有再继续劝她,“姑娘便是因为如此,才觉得自己并非一般的鬼魂?”

小九点点头,苏阑却是笑了笑,道:“那姑娘以为自己是什么?是妖?还是魔?或者,是神仙?”

小九怔了怔,却是摇头道:“都不是,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般的妖魔?神仙就更不可能了……”

苏阑道:“既然如此,姑娘何必太执着于此事?无论姑娘是不是真正的鬼魂,姑娘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相信以后会有答案的。”

016

苏阑在床上躺了三日,如今距离欧阳青云被杀一案,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案子依旧没有丝毫进展。

被抓回来的那个绑匪已经全都招了。他们只不过是附近山上的普通山贼,几日前突然有人来和他们谈生意,说只要他们在山上替他看守一个人,两天之后便能得到丰厚的报酬,而且还先付了一半的钱做订金。这样的交易无疑很让他们心动,只是看守个人而已,又不是多难的事,这可比抢劫划算多了。而且最近官府对山贼防得很严,虽不至于将他们全部剿杀,但也让他们的日子很是难过,于是他们很快就都答应了。结果谁都没料到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钱没赚到多少,反而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苏阑仔细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又想了一遍,发现从吴有全被欧阳凌挑唆去找兰儿开始,之后的所有事情最终都是冲着兰儿去的。至于那个被二狗子埋在花壤下的毒药,却根本就是障眼法,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毒药上面之后,对方便趁此机会抓走了兰儿,然后再将他们引到那座山上,企图将苏阑他们全都炸死……

这天,小九又从云素家中回来,说她做的豆腐又白又嫩,卖得可好了,真不愧是青平县的“豆腐西施”。

苏阑正倚在榻上看书,闻言答道:“他们家祖上就是做豆腐的,一代代传下来,手艺自然越来越好。”

“我真想尝尝她做的豆腐,能让她相公那么留恋,定然很好吃……唉……可惜……”

苏阑没有再理会她,小九这三天来每天都要这般长吁短叹一番,他早就已经可以直接无视她了。

小九飘到床边,跟着看了苏阑手中的书一会儿,突然道:“苏阑,不如你帮我画幅画像好不好?”

苏阑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淡淡的道:“为何?”

小九答道:“因为我想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

苏阑想起之前叶凌霄也曾想让他画幅小九的画像,原因同样是想看她长什么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如今行动不便,过段时间再说吧。”

小九赶紧高兴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身体好了,就替我画像!”

她甚至还兴奋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不再打扰苏阑看书,又开心的飘出去了。

晚上,苏阑正准备就寝,叶凌霄突然来了。他的脸色很阴沉,苏阑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凌霄道:“欧阳弘德死了,就在一个时辰之前。”

苏阑眸色一沉,“怎么死的?”

“病故。”

欧阳弘德正是欧阳老爷的名字,今天傍晚,他吐出了刚喝下去的所有药,然后在夫人和下人们惊慌的叫喊声中去世了。

沉默了很久,苏阑才问道:“只是如此?”

欧阳老爷身体一向硬朗,年纪也不算太大,虽然因为儿子的死而受了打击病倒了,但也不应该这么突然就死了,因此苏阑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人谋害。

但叶凌霄却摇了摇头,“仵作和几位大夫都验过了,的确是正常的因病死亡,没有任何人加害于他。”

这已经是半个月里死的第三个人了,虽然不是被杀,但却依旧与欧阳青云的死脱不了关系。苏阑面上突然浮起一丝疲惫,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叶凌霄却没走,他看着苏阑,欲言又止,苏阑道:“还有什么事就直说。”

叶凌霄道:“苏阑,我父亲前日托人送来书信,说我额娘生病了,又想我得厉害,让我尽快回去看看她。”

苏阑道:“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叶凌霄紧紧的盯着他,“我这一回去,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

苏阑不在意的道:“你不回来也好,省得我天天都要担心你会不会又突然被人抓走。回去让丞相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官当当,堂堂丞相之子,却非要跟着我在这偏远的地方当师爷,成何体统,我都替丞相觉得不值……”

“苏阑!”叶凌霄低喝一声,苏阑抬眼看向他,答道:“我在。”

叶凌霄道:“我若是走了,那些人难保不会对你出手,你……”

“我会注意的。”苏阑答得漫不经心。

叶凌霄几乎想冲上去扁人了,“我现在在和你说很重要的事情,你能不能严肃点?!”

“我也没有和你开玩笑,那些人若是想取我的性命,却也要看看他们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他突然冲叶凌霄伸出手,“不过,你若是还能回来的话,我也随时欢迎。只是到时候希望你能带上两个功夫好一点的护卫回来,就算不为了保护你,能给我打打下手帮帮忙也是好的。”

叶凌霄听了前面一句话,正感动得也伸出手去打算和他击掌,听了后面的话,却只能哭笑不得的重重拍了他的手一巴掌,然后狠狠的道:“知道了,我带十个苦力回来给你支使总行了吧?!”

苏阑想了想,摇头道:“太多了,我可养不起,两个就够了。”

叶凌霄想笑,嘴角刚刚弯起便又垂了下去,“苏阑。”他的语气太认真,让苏阑不得不正视他:“嗯?”

“我要你活着。”

“我会的。”

“即使舍掉所有,用尽全部办法,你也必须活下来,然后,我会去救你。”

苏阑笑了笑,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被逼得那么狼狈。”

叶凌霄面色严肃,“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叶凌霄走后,苏阑却睡不着了。

苏阑原是上一任御史大夫苏尚之子,只因他的父亲刚正不阿,不知变通,因此得罪了很多的人,其中包括丞相和各部尚书,最终苏尚被人陷害,群臣一齐上奏弹劾,苏家便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那时苏阑已与叶凌霄交好,叶凌霄便求丞相保了他一命,他这才得以活到至今。

但苏尚当了许多年的御史大夫,手中搜集了无数官员的各种罪迹罪证,他将这些事件全数记录在一本册子上,将其命名为清官册。这本册子中记录的任何一条罪行,都足以让一个大臣瞬间倒下,但这里面牵连的人甚多,官场又一向是盘根错节,官官相护,若这本清官册交到皇帝的手中,将会是百官的一场浩劫。苏尚也知道这东西牵扯太大,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将其交给皇上,但那些官员们都知道他手里有这么一本东西,掌握着百官的命脉,所以一直都在想方设法除掉苏尚并从他手里拿到那本清官册。

后来苏家满门被灭,清官册也跟着不知所踪,所有人都怀疑那东西就在苏阑手中,转而都派人暗中盯着他,想找机会将其抢到手里。丞相会救他,甚至让他继续和叶凌霄来往,也是想让叶凌霄从苏阑口中打探出清官册的下落,但叶凌霄从未向他提起过此事,更没有想过要拿到什么清官册,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他和苏阑交好,也只因为他是苏阑而已。

后来有一次叶凌霄被人刺杀,苏阑刚好救了他,这也是叶凌霄总提起的苏阑对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可能忘了,正是因为他央求丞相保住了苏阑,他才会之后被苏阑所救……

之前因为叶凌霄的身份,那些想要清官册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伤了叶凌霄,丞相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但如今叶凌霄就要走了,只要他一走,那些人便不会再有那么多顾忌……

苏阑沉了眼眸,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想从他这里拿走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017

欧阳老爷的死讯很快传遍了整个青平县,包括邻近的安平县也有所耳闻。同时,欧阳青云一事至今没有定案,吴有全之死的真凶也未查出,苏大人又受伤卧床,师爷叶凌霄突然离开……所有的事情加起来凑在一起,青平县开始人心惶惶,甚至有传言说此处有妖物作怪,所以才一直找不到真凶,还接连有人惨死,就连苏大人也被妖孽所伤,很快青平县其他人也要遭殃了。

传言越说越离谱,众人到了晚上都紧闭门户,每户人家更是贴上了从庙里求来的辟邪符咒,生怕自己会遭殃,甚至还有一两户人家在着手准备搬家了。

欧阳老爷一死,他的夫人也支撑不住,跟着病倒了,府中事物便渐渐全部由欧阳凌以及管家欧阳木掌管着。

小九在欧阳府等了整整三日,才终于等到了前来勾魂的黑白无常,不由得再次感叹冥界的办事效率。欧阳府中自然也贴满了符咒,一开始苏阑还担心她会被这些符咒所伤,结果这些东西对小九一点影响也没有,于是她光明正大的进了欧阳府,在欧阳老爷的木棺前坐了三天三夜。

黑白无常刚进入灵堂,一看见棺材上面坐着的小九,神色登时一变,下意识的转身就要溜走,身后猛然响起一声娇喝:“你们两个等等!”

他们俩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又慢慢转回身,对着小九笑了笑,道:“这位姑娘叫住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小九上下打量了他们一遍,问道:“你们可是冥界的鬼差?”

黑无常看向她身后的棺材,答道:“正是。”

小九站起身让开地方,指了指欧阳老爷的尸体,“那你们快些勾魂吧,我还有事想问问他。”

白无常似是有些为难,犹豫着道:“姑娘,这不合规……”黑无常赶紧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暗中给了他一个眼神,他这才住了嘴,与黑无常一左一右将欧阳老爷的魂勾了出来,然后用锁链锁住。

欧阳老爷因为是病死的,所以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只是神色痴痴呆呆的,倒像是变傻了一样。

小九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欧阳老爷?”没有反应,她又唤了一声,欧阳老爷依旧一动不动。

“欧阳弘德!”小九连他名字都叫出来了,他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小九看向黑无常,“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黑无常道:“姑娘有所不知,死魂从尸体里勾出来的状态就是他死时的状态,他会如此只能说明他死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小九微微一怔,“他死的时候就已经傻了?”

黑无常只是微笑,有些事他们不能说,只能靠小九自己去领会。

白无常可不比黑无常有耐心,赶紧道:“既然姑娘没事了,那我们便带他回去交差了。”

小九上前拦在他们面前,紧紧的盯着他们,道:“你们认识我?为何不抓我回冥界投胎?”

黑白无常一愣,随即又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这姑奶奶还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况,反而将自己给当成鬼魂了?

黑无常想了想,“姑娘体质特殊,并不是死魂,所以不归冥界管辖,如何能去投胎?”若是真带你去投胎了,只怕是天界和妖界马上就要把我们冥界给掀了。他在心底补了一句。

小九道:“你说我不是鬼魂?那……那我如今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

黑无常又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九诚实的点点头。

“……”黑无常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微妙,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了,其中还有一丝感慨,“姑娘既然已经忘记,那便不要再在意此事了。反正姑娘并非死魂,体质也与普通的鬼魂不一样,不过相信过不了多久,姑娘就会回到自己本该在的地方了。”

说完,他对白无常点了点头,两人抓紧手中的铁链,带着欧阳老爷的魂魄,转眼便消失了。

小九大喊道:“喂!我还没问完呢,你们跑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带着热浪的轻风。

小九气冲冲的进了书房,苏阑的腿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此时正在书房看书。

小九坐到他面前,犹不解气,伸手在桌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苏阑抬头看向她,“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小九道:“我刚才碰见鬼差了。”

苏阑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却是面色如常道:“然后呢?”

“然后他们勾走了欧阳老爷的魂魄。”

苏阑挑了挑眉,“就这样?”

小九道:“就这样!他们说我不是死魂,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鬼魂,不归他们冥界管,所以不能带我去投胎!苏阑,你说他们是不是在骗我?我怎么觉得他们这话听上去那么不对劲呢?”

苏阑的手慢慢松开,伸出手指轻轻将被捏皱的书页抚平,淡淡的道:“既然他们如此说了,那便说明姑娘暂时不用想着去投胎了。”

“可是……”小九有些郁闷,“可是我这副样子,不去投胎的话该做什么?难道要一直这样……”

苏阑道:“这样有什么不好?”

小九立刻道:“自然是什么都不好!我不能吃东西,不能和别人说话,不能碰到想碰到的东西……不好的可多了!可恶,那两个鬼差一定是在骗我,下次再让我见到他们,我一定要抓着他们问清楚了才让他们走!”

“可惜,下次估计要等到很久以后了。”

小九诧异的看向他,“为什么?”

苏阑眼底浮上一抹冷意,道:“因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青平县都不会再有人死了。”

“……”小九被他眸中的冷意吓到,小声道:“苏公子,你是不是找到真凶了?”

苏阑轻轻一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等到下月初一,答案自会揭晓。”

“……”小九突然想起她之前的发现,赶紧道:“对了,之前我还看见了欧阳老爷的鬼魂,我本来想问他怎么死的,但是他已经变傻了,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那两个鬼差还说他死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你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阑眉头紧锁,道:“你说欧阳老爷失去了神智,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小九心道:“真不愧是苏阑,有文采就是比我强,我说欧阳弘德傻了,他却说他失去了神智,这意思瞬间就感觉高雅了许多。”

苏阑见她发呆,疑惑道:“小九姑娘?”

小九反应过来,赶紧道:“对,他们说死魂都会保持死前的模样,之前的欧阳青云你也看见了,就是那副样子,所以我怀疑有人对欧阳老爷做了什么手脚。”

苏阑没有回答,他想到之前叶凌霄告诉他仵作和几位大夫检查出来的结果是欧阳老爷的尸体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正常的病故。但若是他死前被人封住了神智,他们能否检查出来?

答案是不知道。即便现在再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了,之前仵作和大夫都没能查出来,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凶手肯定早就把罪证消灭干净了。

六月初一,苏阑带着两名捕快来到了安平县,当然,同行的还有小九。

安平县相对于青平县来说要富庶一点,但再富庶,这里也是凉州,边界州郡的生活,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稳幸福过。

苏阑先去了私塾,那位夫子事先与他见过一面,一看见他便将他请进了学堂。学堂内坐着数十位年幼的孩童,原本正在朗声念诵书本,见夫子带了个人进来,顿时都停下来好奇的打量着苏阑。

夫子让他们继续念,然后指着第三排的一个小童道:“苏大人,那就是您要找的小虎。”

那个小童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正是秋儿的弟弟,不到十岁的小虎。苏阑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做,紧接着便告辞离开了。

小九一肚子的疑问,却苦于后面还有两个捕快跟着,她就算是问了苏阑也不会理她,因此只好憋着。

到了傍晚,苏阑又去了夫子的家。夫子请他在偏厅等候,不久后便从门口迎了一位男子进来。

夫子将那男子引进了正厅,又命仆人上了茶,态度很是客气。苏阑从偏厅的暗格处将正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男子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笠,看不清面容。只消一眼,小九便认出这人正是上次抓走兰儿的人,她赶紧对苏阑道:“苏公子,上次就是他抓的兰儿,我绝对不会认错!”

苏阑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然后继续观察。那男子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什么也没说,只是解下了背上背着的包袱,将其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露出了里面包着的一个锦盒。

男子随即将锦盒打开,里面装满了金灿灿的金条,竟有数百两之多。苏阑眼眸沉了一下,那夫子也是惊讶道:“这位少侠,只是交学费而已,用不着这么多钱,你这是……”

那男子道:“自然是有事需要夫子帮忙。”他的声音很沉,听着有些奇怪,想必是用了什么变声的手段,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夫子,然后道:“只要夫子同意,这箱东西就全部送给夫子了。”

夫子看完信,再次惊讶道:“你说你要带走小虎?!”

018

男子道:“夫子想必还不知道,小虎的姐姐秋儿多日前便因杀人罪而被关进了大牢,早已成了个死囚,不日便会被官府处斩。他姐姐既然托我照顾小虎,我自然会尽全力,如今他姐姐一事牵连甚广,我不愿小虎被他姐姐连累,以后都被人指指点点着活一生,况且这也是他姐姐的遗愿,所以我必须带小虎离开。”

夫子的视线往偏厅的方向瞄了一眼,没有立即拿定主意,只犹豫着道:“可是单凭少侠的一面之词,我还是不能轻易让你将小虎带走。小虎是秋儿姑娘亲自托付于我教导的,我也必须对小虎负责任……”

那男子也知道想要带走小虎没这么容易,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会尽快想办法去见秋儿一面,让她写封信交予夫子。”

夫子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只要见到秋儿的亲笔信,我自然会同意少侠带走小虎。”

“那就打扰夫子了,告辞。”

“少侠慢走。”

等那男子彻底离开后,夫子赶紧去了偏厅,“苏大人,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苏阑道:“多谢夫子刚才费心周旋,接下来的事便不用夫子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夫子连连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离开夫子的家,苏阑却是带着两个捕快朝学堂而去。

小九见状问道:“苏公子,那人说要去衙门找秋儿,你现在不回去看看吗?”

苏阑让那两个捕快分别去饭堂和寝院找小虎,等他们走了,方才答道:“他不会去衙门。”

小九道:“为什么?”

苏阑面色沉静,道:“如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会选择直接带走小虎。”

小九一惊,“你是说他打算抢人?”

苏阑点了点头,很快那两个捕快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妇人。

其中一名捕快禀报道:“大人,这名妇人说小虎在一刻钟之前被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劫走了,我们来晚了。”

苏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细细问了一遍那名妇人事情的所有经过,便又带着两名捕快赶往河边。

小九跟在他身旁,见他如此,又是忍不住道:“你觉得他会从水路逃跑?他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来抓他了?”

苏阑没有回答她,等到了河边,一问船夫,果然不久前有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孩租了条船从这里离开了。苏阑随即租了船按照船夫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原以为会很难找到线索,结果他们没有追出多远,便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水面上正停着一条船。

那个男子就站在船头看着他们,船舱中不断传出小虎的哭喊声,倒像是这人特地在这里等着他们一样。

小九飘过去看了一下船舱中的情况,只见小虎被一条麻绳绑着手脚,哭得厉害,但没受什么伤,她赶紧朝苏阑喊道:“苏公子,小虎没事,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阑朗声道:“不知阁下掳走这名孩童,打算做什么?”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苏大人,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既然你来了,我也不和你废话,想救他的话,你就独自来我船上,咱们慢慢聊。”

“大人,小心有诈!”

“大人,不能轻易相信他!”

苏阑还未说话,他身后的两名捕快已经赶紧开口劝道。

那男子见他们如此,冷笑一声,随即进舱将小虎拎了出来。他单手将小虎提起悬于水面之上,小虎顿时哭得更厉害了,男子道:“苏大人,我的耐心可不多,如果你不想救他的话,我不介意帮你送他一程。”

苏阑赶紧道:“等等!”

男子道:“怎么,考虑清楚了?考虑清楚的话你便跳水游过来,顺便让你那两个手下自己划船回去。”

“大人!”“大人,不能信他啊!”

苏阑对他们低声道:“你们先回衙门,若是到了明天午时我都还没有回来的话,便派人去京城找叶师爷。还有,千万要看好秋儿。”

那两个捕快还要再劝,苏阑却已经跳入了河中,两人无奈,又受命在身,只得将船往回划。

小九在一旁急得不知该怎么办,见苏阑竟然真的跳水了,她更是恨不得将这男子也推进水里去,但她根本就碰不到任何人。

苏阑快速向男子所在的船游去,神色从容镇定。等到了船边,他伸手攀住船舷,正要提气翻上去,手上骤然一痛,竟是那男子突然伸脚重重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小九看见这一幕,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赶紧伸手去推那男子,大声道:“喂!你干什么?你这个混蛋!!快放开他!!”

可惜她根本就碰不到对方,只听那男子笑着道:“天气炎热,苏大人不如先在水中泡一会儿,去去暑气。”

苏阑面色不变,只微微抿紧了唇,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男子甩手将小虎又扔回了船舱,见苏阑没有任何反应,他便无趣的慢慢挪开了脚。苏阑撑着船舷翻上去,却突然感觉手臂一软,竟是直直的又栽了下去!

“苏阑!”小九赶紧伸手想去抓他,但手却直直的穿过了他的身体。

就在苏阑又要重新跌回水里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随即将他带上了船,那只手的手背上,赫然有一个形状怪异的烫伤疤,一直绵延到手腕。

男子松开手,心情似乎很好,笑着道:“苏大人这是怎么了?连上个船都如此不济,就这样还妄想抓到凶手?”

小九怒道:“分明是你故意伤了他的手,你还好意思说他?!”

苏阑揉了揉被踩伤的右手,眸色越发暗沉,就这点小伤,还不至于让他如此,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和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消失,那河水中竟然被下了化功散。

男子已经拿起船桨撑着船又继续往前行去,小九在苏阑旁边焦急的道:“苏公子,你没事吧?你的手怎么样了?”

苏阑没理她,只看着那个男子,问道:“你打算带我们去哪儿?”很快他的内力就会全部消失,就连力气也会变得连一个普通女子都比不上,这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对方的目的很可能并不是小虎,而是他。

男子道:“苏大人这么聪明,不如你猜猜?”

苏阑走进船舱将小虎身上的绳索解开,闻言淡淡的道:“既然你让我猜,那我便猜了。”

“五月十日晚上,你潜入欧阳青云的房间,将他杀害。第二天晚上,你与秋儿合谋,打算用迷香栽赃高平,结果被我撞破,秋儿便代替你进了大牢。”说到这里,见那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苏阑又继续道:“之后你又用言语挑唆吴有全,让他去找兰儿的麻烦,然后你趁机杀了他。紧接着你又抓走了秋儿,引我相救,企图借机杀死我,结果我却大难不死。而这次,你又利用小虎,再次引我前来……但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而是只用化功散化去了我的内力?”

小九很快反应过来,却又有些疑惑的道:“苏公子,你说他是欧阳凌?可是我见过欧阳凌的左手,并没有那么大一块烫伤疤。”若是有的话,她早就认出来了。

苏阑并未回答,他伸手安慰的拍着小虎的背,便听那男子哈哈笑道:“苏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欧阳凌?不知我是什么地方让苏大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苏阑道:“欧阳公子,尽管你掩饰得很好,但你大概不知道,你所使的这种简单的易容术,我也会。”

那男子一怔,沉默的盯着苏阑,视线锐利得像是要将他看透。苏阑也不说话,任他打量,他怀中的小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哭了。过了良久,那男子才又哈哈一笑,突然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道:“不愧是苏状元,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斗笠下,赫然正是欧阳凌的脸。

“从你出现在欧阳府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但真正确定你是凶手却是在欧阳弘德死之后。”

“哦?愿闻其详。”

苏阑道:“易容术再精妙,也与正常人的皮肤有差别,在欧阳府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左手有异,直到后来二狗子说那位送信人的手上有一块伤疤,我当时便认定你就是那送信之人,但却没想到你会是凶手。但是欧阳弘德的死却提醒了我,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霸占欧阳府,欧阳凌,你可认罪?!”

欧阳凌道:“不知我犯了何罪?”

苏阑厉声道:“你先后杀害欧阳青云和吴有全两人,妄图杀害朝廷命官,接着又用了手段间接杀死了欧阳弘德,如今还公然劫走小虎,无论是哪一条,都是死罪!”

欧阳凌面上不见一丝慌乱,依旧不紧不慢的划着船,“可是苏大人,我记得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你想定我的罪,没有证据是不行的。你如今最多也只能证明我是那个送信人而已,至于劫走小虎……”他看向小虎,小虎顿时吓得往苏阑怀里一缩,“我说了,是秋儿拜托我照顾她的弟弟,如今我只是要带小虎去个更安全的地方,这可算不上是犯罪。不知苏大人打算如何证明我就是凶手?”

苏阑道:“欧阳凌,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欧阳凌笑眯眯道:“大人要我收什么手?”

苏阑紧紧的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欧阳凌,你暗中勾结敌国,私下贩卖本国的武器军械和情报给对方,还与欧阳木一起图谋欧阳府,打算用欧阳府的财力助你的生意更进一步……欧阳木已经什么都招了,你却还执迷不悟,这通敌叛国之罪,你可担当得起?!”

最后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顿时将欧阳凌面上的笑容劈得无影无踪,转而化成一片阴沉之色。他手中蓦地用力,船桨甚至被他捏出了一道裂缝,双眸死死的盯着苏阑,欧阳凌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阵强烈的杀意:“苏阑,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诡异至极,犹如从地底深处发出来的一般,小虎吓得再次大哭起来,就连小九也被他吓了一跳,瞬间挡在了苏阑身前,紧张的瞪着仿佛突然换了个人的欧阳凌。

019

苏阑没想到小九竟然又一次挡在了他的身前,微微一怔之后,眼底渐渐浮上一抹暖意,他放下怀中的小虎,绕过小九,反而站到了她的身前。

欧阳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遮挡物苏阑还非要绕过来,但他此时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苏大人,你方才说什么?”

苏阑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受命杀人,却没想到你竟然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欧阳凌,你也是吴国的子民,出卖自己的国家,去帮自己的敌人,你的良心不会感到不安吗?收手吧,和我回衙门认罪伏法……”

“哈哈哈哈……”苏阑话未说完,欧阳凌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我的国家?吴国的子民?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个国家给过我什么?我从小受尽折磨痛不欲生的时候它可有帮过我什么?!它什么也没给过我,我凭什么会觉得良心不安?苏阑,你吃着吴国给你的俸禄,一直一帆风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你这样的人,怎么好意思用这样的口气来斥责我?!”

苏阑道:“……即便如此,你也终究是吴国人。”

欧阳凌怒道:“是,就是因为我是吴国人,所以,我更应该帮着他们来对付吴国,我要这个恶心的地方全部毁灭!”

他面上隐隐有着癫狂之色,苏阑皱了皱眉,冷声道:“你背后之人是谁?”

欧阳凌轻轻一笑,竟然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这样说着,又撑着船继续前行。

小九看他变脸如此之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的问道:“苏公子,他刚刚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小九潜意识里所知道的,仅限于青平县,至于其他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她都没有一点概念。因此她并不太懂苏阑与欧阳凌口中所说的叛国代表着什么,但也大致能理解这是个很严重的罪,甚至比杀人之罪还要严重。

苏阑又回到船舱,靠着舱壁坐下,小虎害怕得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袖子。苏阑神色柔和了一点,摸摸小虎的头,轻声道:“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姐姐也好好的,她还在青平县等你回去。”

小虎点了点头,模样十分乖巧,小九见他这样,也觉得不忍,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就要被迫经历这么多事。

船行了一夜,第二日凌晨,苏阑被欧阳凌叫醒。他出了船舱,发现船已经停在了一处渡口,但却没有看见小九的身影,不知道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苏阑此时内力尽失,身上也一阵阵发软,只能勉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因此欧阳凌也不怕他们能够逃跑,独自在前面带路,苏阑与小虎则慢慢跟在他后面。

此时天还未亮,苏阑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是一处陌生的小镇,他以前并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距离青平县已经多远了。欧阳凌带他们去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苏阑单独一间,他则与小虎一间。

欧阳凌道:“苏大人,我劝你别想着逃跑,也别想耍什么花招,不然这小子的命可是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之后欧阳凌再没有来找过苏阑,只吩咐了小二每天按时给他们送来饭菜和热水,便整日不见人影,也不知出去做什么了。

很快时间便过去了三天,欧阳凌依然没有出现,就连小九也一直没有回来。苏阑盘腿坐在榻上,试着运行体内的内力,结果仍旧没有丝毫动静,也不知欧阳凌用的什么化功散,药效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散。他的力气倒是已经恢复了,但光是这样肯定没办法救出小虎。

当天晚上,苏阑已经入睡,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呼喊声:

“苏公子,快醒醒……”

“苏阑……”

苏阑睁开眼睛,小九正飘在他的榻前,他翻身坐起,道:“小九姑娘,你回来了。”

小九倒是不如他淡定,焦急道:“你快起来,外面有坏人要害你!”

苏阑一惊,随即快速穿衣下床,他一边贴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低声问小九:“姑娘可看清了那些是什么人?”

小九道:“外面一共有九个人,但是他们好像不是一伙的,其中有三个打算从房顶潜进来,还有四个打算直接杀进来,另外两个则说要等着前面几个人先下手了然后再动手……哎呀,这么多人,你能打得过吗?”

在船上的时候小九与苏阑几乎没有过什么交流,这几日她又不在,所以根本不知道苏阑中了化功散之事,只想着以苏阑的功夫对付九个人应该还是有些吃力的,却根本没想到别说是九个了,就算只有一个人,苏阑也打不过。

苏阑听了一会儿,却是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他内力没有了,听觉自然比不上以前敏锐,但小九既然赶进来通知他,那便说明那些杀手已经准备动手了。苏阑很快就有了打算,他走回床边,对小九道:“小九姑娘,麻烦你去旁边的房间看看小虎和欧阳凌如今怎么样了。”

小九道:“那你怎么办?”

苏阑道:“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不用担心。”

小九想到那天晚上苏阑对付那个刺客只用了一招便将对方制住了,听苏阑如此说,以为他能打过那些杀手,便没有多想,只点了点头,然后从窗户飘出去了。

苏阑很快又和衣躺下,他将床帐放了下来,拉过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都遮住了,然后便静静的等待。

不到片刻,他便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轻微声音,然而之后的脚步声他却是听不见,不过苏阑并不紧张,等到床帐被人挑开,又有人来掀他的被子,他便趁机踢翻被子,伸手一扯,再一缠,便将那人兜头盖脸的裹在了锦被之中。紧接着他又趁着对方几人失神的瞬间快速击倒了两人,然后往门口跑去。

苏阑的招式不带丝毫内力,对这些人一点伤害也没有,不过他也并不打算与对方硬碰硬,他需要的,只是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为自己争取时间,只有尽快逃出这里,他才有可能活命。

欧阳凌与小虎的房间内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苏阑已经猜到他们此时很有可能不在里面,因此根本没打算再过去看看。他直直的朝马棚跑去,之前的那些杀手很快便追了上来,其中一人冲在最前面,正是苏阑之前没有攻击的那人。

眼见着苏阑马上就要被追上,那杀手的刀已经悬在了他的背后,突然斜地里杀出来另一人,竟是提剑与那杀手打了起来。这人蒙着脸,一身黑衣,与那些杀手的打扮并无不同,苏阑很快便猜到这应该是小九说的打算最后动手的那两个杀手的其中之一了。

有人帮他拦着,他自然是乐意之极,苏阑脚下不停,跑进马棚,很快便解了匹马牵出来,正准备跨上马背骑马离开,却猛地感到背后有一阵寒气逼近,他下意识的侧身避开,便见一把寒光闪闪的飞镖直直的扎进了马的脖子,那匹马瞬间倒下,竟是口吐白沫,很快就毙命了。

苏阑回头看去,不远处的树上正站着一名黑衣人,修长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把飞镖,锐利的尖端对准苏阑,那人狭长的双眼中带着一丝戏谑之意看着苏阑,仿佛是猎人正在戏弄就要到手的猎物。

“啧啧,真可惜,这匹马死了,苏大人可是还要再挑匹马继续逃走?”那人开口说话,就连声音中也满是戏谑。

苏阑的眸色不易察觉的沉了沉,却没有再去重新牵匹马的打算,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他再将这里所有的马都牵个遍,这人也会不厌其烦的一匹匹杀死,最终也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而已。

那人见他不动,似是有些不满意,手指把玩着飞镖转了一圈,再次对准苏阑,“苏大人,你这是在等死吗?”

苏阑淡淡的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肖青。”

肖青没想到苏阑这么快就认出了他,手指微微一僵,随即飞镖已经不知怎么就从他指间消失了。他跳下树来,却是没走过去,只斜斜倚靠在树干上,上下打量着苏阑,嘲讽道:“没想到你也会有落到这种地步的一天,怎么,你这青平县令当得可还舒服?”

苏阑不答,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只盯着他,肖青微微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终是低声道:“二皇子派我来的。”

苏阑微微一怔,“……我以为是你自己要来。”

肖青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回头朝身后望去,语气冷硬道:“我的人快挡不住了,那些杀手很快就会追过来,你若是要跑,就赶紧的。”

苏阑道:“我以为你会保护我。”

肖青冷笑道:“呵,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保护你?”苏阑还未说话,他便又赶紧道:“你快些离开,今日我只当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

苏阑紧紧的看着他,见肖青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才点了点头,从马棚里牵了匹马出来,“那你自己保重。”说完,骑上马背就要离去。

“往东走。”身后传来肖青冷淡的声音,苏阑没作他想,很快驾马朝东而去。

020

小九飘进欧阳凌的房间之后,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她本想赶紧回去帮苏阑,但就在这时,她听见屋顶上响起了极轻的踩踏瓦片的声音。

是那三个坏蛋!

小九很快反应过来,她从窗户又飘出去,到了房顶上一看,便见三个蒙面黑衣人正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朝苏阑房间的那处屋顶移去。

苏阑还要对付下面其他的六个人,小九想,不如她就帮苏阑将这三个人先解决了再去找他吧。

小九碰不到人,将他们推下去屋顶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她只能采取其他的办法,那就是——吓跑他们。

那三个人原本正专心致志的在房顶上挪动,突然身后响起一声瓦片摔碎的声音,三人顿时都是狠狠一震,惊慌的向后望去,手更是紧紧的握着刀柄,却见他们身后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一块碎裂的瓦片静静的躺在那里。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怀疑和惊诧的神色,他们又仔细的看了一圈周围,的确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风吹的或者哪只猫干的,三人这样想着,便又镇定下来继续前进。

“啪——”紧接着又有一块瓦被摔碎了,那声音就近在耳边,直接将离得最近的那人吓得跳了起来,大喝道:“谁?是谁?!滚出来!!”

“……”一片寂静。

其他两人看着那几块碎片,也都没有说话。

先前说话那人过去一脚踩上那些碎片,手中的刀在空气中胡乱砍了一番,终于有些崩溃的道:“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有本事给老子滚出来!!”

“……”

终于有一人迟疑着出声了:“老三,你别装了,那块瓦不就是你自己摔碎的吗?”

老三道:“老四,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自己在吓自己?!”

老四没说话,另外一个老六也开口了:“三哥,你从一开始就不想接这个活儿……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将我们吓回去才故意这么做的吗?”

老三怔了怔,随即便听老四道:“老三,你若真的不想来,大哥也说了他可以替你来,但你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再这样做?!”

老三最开始的确是不想接这笔买卖,因为他的老婆快生了。但大哥前阵子受了伤,其他兄弟们手里又有别的活儿,他这才答应来走这一趟。但他既然决定来了,便没想过还要临阵脱逃,谁知这两个兄弟竟然这样怀疑他?!当即他便火了,怒道:“我胡三爷接到手里的任务从来都没有失败过,如今都到了这里了,你们竟然说我想临阵脱逃?!只怕是你们想回去了,才故意使的这招来诬陷我!还真是打的一肚子好主意啊!想不到我们兄弟一场,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们竟然还会对我使阴的!!”

“老三,这分明是你自己做的,却反过来污蔑我们?!”

“三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枉我以前还那么崇拜你!!”

三人彼此都红了眼,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突然,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碎裂声响起,在他们的争吵声中也听得格外清楚。

“……”

“……”

“……”

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是惊怔的望着彼此。直到又有一块瓦片在没有任何东西的控制下当着他们的面突然慢悠悠的浮到半空,然后突然猛地坠下,摔碎,他们才尖叫一声,几乎想也不想便从房顶上跳了下去。极度的惊吓之中,他们甚至连轻功都忘了用,直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但很快他们又快速爬起来,凄惶的叫着“有鬼啊——”“救命啊——”拼命往远处逃去……

小九在屋顶上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将他们全部吓跑了,看来这些坏蛋的胆子很小嘛。她却不知无论是谁,看见方才那样的情景都不可能保持镇定,而这些杀手,已经算是很坚强的了,至少没有被她吓得当场晕过去。

小九找苏阑找到后院时,刚好看见一个黑衣人正用一把飞镖刺入了另一个黑衣人的咽喉,而地上已经躺了五个黑衣人的尸体。

小九算了算,觉得有些奇怪,决定最后动手的那两个人不是一伙的吗,怎么他反而连自己的同伴也一起杀了?

不过小九可没有时间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她四处又看了一遍,没找到苏阑,在原地飘了一会儿,她便按自己的直觉挑了个方向追了过去。

事实证明小九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不到半个时辰她便找到了苏阑,但还没来得及欣喜,她便看见了苏阑身上绑得紧紧的绳子。只见苏阑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面容冷淡,他的身旁是同样被绑着的正在大哭的小虎,而在他们身后,有两人正伸手不停的推着他们让他们走快点。

在他们的前面,还有另外五个人,领头一人骑在马上,穿着一袭墨色的锦袍,下巴上留着一撮胡须,身材有些发福,看上去四十岁上下。

欧阳凌则跟在这人后面走着,面上的神情恭维至极,看来这人的身份比他高了不少。在他们两旁,还有三名护卫随行保护。

小九赶紧过去,伸手便去解苏阑的绳子,但那绳结绑的竟然是死结,她努力了半天也解不开。小九焦急道:“苏公子,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住?这些人打算将你带去哪里?要对你做什么?你……”

她一担心之下就问了很多问题,但苏阑无法回答她,只是沉默着往前走去,眼底的目光冷冷淡淡,一如小九初见他时的模样。

小九见救不了他,便打算想办法将这些人像刚刚那样吓跑,但这周围除了这几人以外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她想了良久,慢慢将目光转移到了道路两旁的树上。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因为即便是她摇动了这些树,那些人也定会以为是风吹的。

小九沮丧的跟在苏阑的旁边,再一次深深的感觉到了无力,每次苏阑一出事或者有什么危险,即便是她拼命想要帮他,但最后却是什么也帮不上,只因为她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时辰之后,小虎已经哭累了,而他们也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凉城的城门口。

凉城紧邻清凉城,是凉州的主城,同时也是专为边疆将士们提供以及运送粮草药材军械等物资的地方。而凉城城主,名为公孙炎,是上一任的兵部尚书,因为曾经被苏阑的父亲苏尚查出滥用兵权,才被皇上撤了职,贬到凉城当了个守城官。

苏阑一看见凉城两个字便大致猜到了要见他的人是谁,心底冷笑一声,这公孙炎还真是迫不及待,千方百计的将他抓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他手里的那本清官册,当然,或许还有因为苏尚而被贬的仇怨在里面。

骑在马上那人乃是公孙炎的弟弟公孙铭,他本没什么当官的实力,全靠公孙炎一直帮他安排打点才在兵部混了个官当,结果公孙炎一下被苏尚参倒,沦落到了这种地方,公孙铭在京城没了人罩着他,很快就因犯了错而被革职,只好也追着公孙炎到了这里。因此他心底一直恨极了苏尚,但苏尚已经死了,他便自然将这仇恨转移到了苏阑的身上。

之前苏阑一直朝东走,没一会儿便遇见了带着小虎急匆匆往回赶的欧阳凌,随后欧阳凌便要带着苏阑离开。虽然欧阳凌的任务的确是带苏阑去见公孙炎,但这本是交给他一个人来办的,谁知那公孙铭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便追了过来,还正好找到了欧阳凌他们,当下便不客气的命人将苏阑绑了起来。

欧阳凌本就是公孙炎的手下,对他的弟弟公孙铭自然不能得罪,便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心底有些后悔一开始给苏阑用了那么狠的化功散,他应该给他留两成内力的。这公孙两兄弟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难对付,加上又都是栽在了苏尚的手里,即便苏阑打不过他们,但至少还能有点内力防身,到时候就算受刑也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可惜他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唉,真是失策啊失策……

到了城主府邸,公孙铭直接让人将苏阑押进了大牢关起来,而从头到尾苏阑都是一句话也没说,看上去镇定非常,仿佛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怎样处置。

但是苏阑不急,小九却是急坏了。大牢里关着不少的犯人,还有几个正在受刑,这里面到处都充斥着腐臭味、血腥味以及各种难闻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而且还有不绝于耳的尖叫声和嘶喊声,小九觉得就是那所谓的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苏阑被关在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内,旁边就是刑室,这里的血腥味也最为浓郁。

等那些狱卒走了之后,小九立刻道:“苏公子,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

苏阑淡淡的道:“我没事,小九姑娘不必担心。”

小九道:“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如今被关在这里出不去,这地方又这么阴森,你再看看旁边那个人,他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如果你也要被这样对待,我……我就……”

苏阑抬眼看向她,“姑娘就怎样?”

小九一咬牙,面上突然浮现一丝厉色,沉声道:“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021

苏阑被带进了一间屋子,屋中所有的窗户都被厚重的黑布遮住了,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房间内只点着几盏烛灯,烛火微弱的摇晃着,四周显得很昏暗,中间立着一扇巨大的屏风,将房间分隔成了两部分,屏风上面雕刻着流光溢彩的图案,镶满了珠宝玉石,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莹莹的光芒。

小九也跟了进来,方才她与苏阑说话说到一半狱卒就来了,于是两人只好作罢。狱卒将苏阑带进房间后便退下了,苏阑静静的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屏风后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呻吟。这声音似痛苦又快活,苏阑神色微微一变,小九好奇的想过去看看,苏阑立刻低声道:“别过去!”

小九一怔,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正要问为什么,苏阑又道:“你去外面等我,别再进来了。”

苏阑的神色很严肃,眼底尽是冷意,小九最怕他这种神情,点了点头便乖乖出去了。

小九离开后,自屏风后面又响起了那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偶尔还有一两声男子粗重的喘息声。虽然小九不知道这些声音代表着什么,但苏阑却很清楚,他的眸色越来越沉,直到又一声低吼响起,他终于彻底沉了脸,转身便要离去。

“苏大人请留步。”一声娇柔的女声响起,从屏风后款款走出来一位青衫女子,笑盈盈道:“公孙大人请苏大人入内一叙。”

苏阑冷声道:“想必公孙大人此时不方便,还是下次吧。”

“哈哈,真不愧是苏状元,即便是这种情况下脾气也一点没变,是老夫怠慢了,苏大人请进来说话。”屏风后传出一道略带沙哑的男声,苏阑顿了顿,还是随着那青衫女子进去了。

屏风后是一张华丽至极的大床,迤逦的金色芙蓉锦帐掩住了床上的风光,但满室的**味道却让苏阑皱紧了眉。

“不好意思,时间紧急,来不及收拾,苏大人就暂且先忍忍吧。”床内的中年男子笑道。

苏阑道:“不知公孙大人千里迢迢将我弄到这里有何目的?”

公孙炎道:“老夫想与苏大人做一笔交易,不知苏大人可愿意?”

苏阑冷笑一声,“原来大人以前与人做交易时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吗?”

公孙炎笑了笑,青衫女子在他的示意下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了苏阑。“苏大人,这便是那化功散的解药,下人不懂事唐突了苏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苏阑将解药吃下,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开始有所恢复,但速度极慢,只怕想全部恢复至少还需要四个时辰,看来公孙炎还是对他不放心。只不过公孙炎如今对他的态度这么客气,还不知道他背后在打着什么主意,毕竟公孙炎是因为苏尚才被贬到这里的,不可能对苏阑没有任何怨恨,而且看他如今的生活过得十分滋润,也不知到底从军饷里捞了多少油水。

苏阑道:“公孙大人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公孙炎道:“想必苏大人也猜到了,老夫想要的,正是大人手中的清官册。”

苏阑没有说话,公孙炎继续道:“至于报酬,苏大人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老夫给得起的,自然会尽数满足大人。”

苏阑轻轻一笑,道:“很可惜,我手中并没有清官册,公孙大人只怕是白忙活这一趟了。”

公孙炎一怔,随即厉声道:“你说什么?你没有清官册?那清官册在何人手中?”

“清官册已随我父亲一起被埋入了地下,如今已化为泥土,这世上早已再没有清官册。”

公孙炎一手猛地掀开锦帐,浓烈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苏阑微微退后一步,忍住了想掩鼻的冲动,只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公孙炎身上只随便套着一件外袍,只见他几步走到苏阑身前,凌厉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他,“不可能,当初苏尚下葬之时,他身上并没有清官册!你在骗我!”

苏阑淡淡的道:“当时自然没有,因为清官册是我后来偷偷埋进去的。”

“你……”公孙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却忍着没有发作,“那清官册上面记录的东西你可知道?”

苏阑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凌厉,“我对上面写了什么没有任何兴趣,公孙大人觉得若是我知道了里面的内容,朝堂之上还会像如今这般太平吗?别忘了,我的父亲和家人全是被你们这些人一起害死的!”

“……”公孙炎半晌说不出话来,苏尚的确是被他们一众大臣联名上奏参倒的,但假若他没有闲得无聊去弄出本清官册来,他们又怎么会恨不得他死?但像清官册这么重要的东西,苏阑当真舍得就这样毁掉?公孙炎狐疑的打量着苏阑,心里转过无数个想法,最后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问道:“清官册当真被你毁了?”

苏阑没有再回答他,但公孙炎已经从他的目光中看见了答案,怒道:“你竟然……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然真的……”

“那只不过是你们觉得重要的东西罢了,对我来说,它没有任何价值,只是害死我家人的祸源而已。”苏阑转身向门口走去,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在门口停下,“公孙大人,劳烦你转告其他想要清官册的人一声,清官册已毁,他们不必再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人揭穿什么,请他们不要再派人来烦我了。”

“站住!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公孙炎厉喝一声,苏阑还未有所动作,那名青衫女子已经拦在了他的身前。

苏阑道:“公孙大人莫非还不相信?”

公孙炎道:“我不管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既然你说清官册已经被你毁了,那么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话音未落,青衫女子已经向苏阑出手,尖锐的指甲直击他的咽喉,苏阑侧身避开,他如今的内力只恢复了不到两成,这青衫女子的武功又极高,很快他躲避得有些吃力。

在躲避的间隙中,苏阑冷声道:“公孙大人,杀害朝廷命官,这罪名你可担当得起?!”

公孙炎笑道:“苏大人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剩下的事就不劳大人操心了。”

说完,他关上房门,竟是又去与之前榻上的女子缠绵去了。

苏阑身上已经被青衫女子的指甲划出了几道又细又深的伤口,他的神色越来越冷,一边招架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向府外的方向而去。那青衫女子没想到苏阑才吃下解药没多久竟然就能抵挡住她这么多招,心底也有些佩服这人的武功,但公孙炎已经吩咐过她必须杀了他,虽然有些可惜,她手下的攻势却越来越凌厉,很快苏阑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鲜血流出来,慢慢染红了伤口附近的衣衫。

小九赶回来的时候,便见苏阑一身青衣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墨色,在青衫女子越发凌厉的攻击下他的动作已经明显反应不及,好几次都只是险险避开了致命处,但随即身体的其他地方就会多一道伤口。

“苏阑!”小九大喊一声,急急的冲过去便挡在了他的身前,又伸手去抓那青衫女子的手,但依然没有任何作用,她眼睁睁看见对方的手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她的手和身体,然后尖锐血红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苏阑的左肩!

苏阑闷哼一声,伸手紧紧的握住了那青衫女子的手腕,不让她再动,却见她不在意的笑了笑,指甲竟然在伤口中慢慢的转了转,苏阑的脸色瞬间更为苍白,他看向小九,轻声道:“你让开……”

小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谁用手大力握住,痛得她喘不过气来。苏阑的话她并没有听清,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只伤害苏阑的手,然后伸手不断的去抓,想把那只手拔出来,不让她再继续伤害苏阑。

“苏大人,你在说什么?”那青衫女子也并不急着抽回手,只是听苏阑突然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苏阑身上伤口又多又深,加上已经流了很多血,脑中渐渐便传来一阵一阵的晕眩感,他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看见小九的动作时,他的心底突然涌起一丝暖意,带着些酸胀之感,竟让他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苏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小九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飘起来,视线在周围不停的寻找着,这里是一处僻静的后院,周围没有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有人身上带着的兵器。小九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一把沾满泥土的小铲,那是花匠用来铲土之后忘记拿走的。

青衫女子将手从苏阑的手中抽了出来,苏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躲了,只能看着那沾满他的鲜血的手向他的脖子挥来……

“苏阑——”小九原本正打算去拿那把铲子敲晕青衫女子,但她还没离开多远,便看见了这一幕,顿时目眦欲裂,大喊一声便飞下去扑在了苏阑的身上。

——如果他死了,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这是当时小九脑中唯一的念头。

022

苏阑是在客栈中醒来的,醒来时小九并不在身边,反而是肖青正在一旁满脸不耐烦的守着他。他只记得在晕过去之前好像感觉到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但是当时除了他和那个青衫女子外,在场的就只有小九,可小九根本碰不到任何人……

肖青见苏阑醒了,立刻道:“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躺了多久吗?就这么点小伤你也能睡两天,苏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语气中依然满是嘲讽之意。

苏阑没有反驳他,只是坐起身,又仔细看了一遍房间各处,才问他道:“是你救的我?”

“不是。”肖青很快否认,“我到的时候晚了一步,是个姑娘救的你,那个刺客被她杀死了。”

“……姑娘?”苏阑一怔,急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肖青狐疑的看了看他,道:“苏阑,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对一个女人这么感兴趣?”

苏阑道:“照你这么说,我难道不该问问我的救命恩人是谁吗?”

肖青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好吧,是个穿红衣的姑娘,头发很长……”

他说得模模糊糊,苏阑一直看着他,肖青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只好轻咳了一声,道:“那啥,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我也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不过,有个地方我觉得很是奇怪……”

“什么地方?”苏阑心底一紧。

肖青凑近他,低声道:“我怀疑救你的那个姑娘不是普通人,或者说,她不像是人。”

苏阑面色不变,“何出此言?”

“你知道杀你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吗?”肖青的声音越发低沉,隐隐带了一丝诡异,“她全身的骨头都被震碎了,而且以我的判断来看,那绝对不是内力震碎的,而是一瞬间被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彻底粉碎的。啧啧啧,你是没看见,那尸体就软趴趴的躺在那儿,像滩烂泥,就连指甲都碎了……”

“……那你以为是什么人救的我?”

“这个不好说,她消失得太快了,我根本没来得及看仔细。不过,她好像受伤了,既然普通人能伤到她,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妖……”

肖青话未说完,苏阑突然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说什么?她受伤了?!谁伤的她?!”

肖青猛地打开他的手,瞬间跳到五步之外,瞪着他道:“你做什么!别忘了是我把你背到这里来还守了你两天两夜的,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对我动手?!苏阑,你……”

“肖青!我问你,你当真看见她受伤了?!”苏阑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也更为严厉。

“……”肖青被他的语气震到,终于还是妥协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只看到她背上的衣服好想是破了,不过也就一瞬的时间,之后她就不见了,我也不确定……喂,你要去哪儿?你伤才刚刚结痂就这样乱跑伤口会重新裂开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苏阑……”

苏阑很快消失在了门口,肖青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重重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瞬间被他拍成了两半。他想到自己拼命赶去救苏阑,又费力的把他背到这里来忙前忙后的照顾他,为了防止公孙炎再派杀手来他还连续两天两夜没睡觉一直提防着附近的情况,结果苏阑醒来之后连谢谢都没说一声就这样跑了。但肖青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犯贱,明明是二皇子派他来监视苏阑最好是能顺便找机会杀了他,但肖青竟然不仅杀了与自己一起来的另一个刺客,还费了这么多功夫保护苏阑,结果人家好像还不领情,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苏阑在凉城内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小九的身影,最后他在一座石桥上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悠悠流淌的河水,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才能找到小九。小九不是凡人,她平日里都是飘在半空,行动也极快,寻常人要走一日的路程,她只用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到达,所以如果她现在已经不在凉城的话,那么她会去哪里呢?

苏阑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青平县,因为小九第一次出现时就是在青平县衙,可他如今还在这里,她为何会回青平县?不是苏阑自恋,觉得小九非得时时刻刻跟着他不可,而是小九曾经说过只有苏阑一个人能看见她,能听到她说话,所以她一定不会离开苏阑太远,就算暂时不见了那也肯定是因为有什么事。可她一个鬼魂,在这世间没有几个认得的人,她又能有多少事呢?而且从认识她到现在,她所做过的事,全都是与苏阑有关的……

肖青口中所说的救了他的姑娘,除了小九,苏阑绝不认为当时还能有第二个人会出现在那里,可她到底是怎么救的他,不仅杀了那个杀手,而且还是用的那种诡异的方式。苏阑以前虽然没有刻意去研究过鬼怪之事,但也知道鬼若是作恶太多,就会变成厉鬼,最终只能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而杀人,也是作恶,并且还是极为严重的恶。苏阑又想到昏迷前抱住他的那个人,想必就是小九了,可她是怎么突然能碰到他的,而且肖青竟然也能看见她,这到底是偶然还是因为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况且她还很可能受伤了……

苏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焦急烦躁过了,只觉平时冷静的头脑和心底如今都已是一团乱麻,脑海中全是小九与他相处时的各种模样。红衣如火,容颜清媚,眼尾微微挑起,明明是一双很妩媚的狐狸眼,但眼睛却格外清澈灵动,仿佛会说话一样,每次做错事或者觉得委屈的时候就会眼巴巴的瞅着苏阑,让他再也不忍说什么重话。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可他知道,那并不完全是对妹妹的感情,但他绝不会承认,也拒绝去碰触那样的感情,而且,他们在一起不可能会有结果,苏阑不只一次这样告诉自己。

可现在她不见了,他竟然会这么紧张,这种情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上一次苏阑这般慌乱的时候,还是他的亲妹妹苏冉冉告诉他,她就要进宫做妃子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苏阑身上的伤口已经有不少重新裂开了,正在慢慢的流血,幸好他今天出来穿的是一身黑衣,完全看不出来,也不用担心会吓到旁人。苏阑伸手慢慢抚上自己的眼睛,突然低低的笑了声,然后放下手,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肖青竟然还在客栈内等他,苏阑只淡淡的扫了一眼地上已经变成两半的桌子残骸,便在凳子上坐下,对肖青道:“多谢你救我,还照顾了我这么久。”

肖青将金创药和一卷纱布扔给他,冷哼道:“我只是不想杀你的时候太过于轻松无趣,你最好快些养好伤,然后找个地方和我决斗。”

苏阑一边处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一边头也不抬道:“我记得你在半年前也提出过要与我决斗,我以为我那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肖青手指一翻,指间已经夹了一枚寒光闪闪的飞镖,他用飞镖的尖端直直的对准苏阑,冷声道:“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毫无反抗之力的死在我的手中,要么五天之后挑个地方与我决斗,你也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苏阑将外袍放在一边,穿好中衣,毫不理会肖青,走到床上躺下,竟是准备睡觉了。

肖青被他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半晌之后低吼了一声:“苏阑!”

苏阑背对着他,像是已经睡着了,肖青快步走过去打算伸手将他揪起来让他好好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听见苏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我现在还不能死,但我也不会与你决斗,你走吧。”

肖青一怔,还未发作,苏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我答应过师父不会与你为难,你走吧,师弟。”

“……呵呵。”短暂的沉默过后,肖青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其间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内力,像是要将整间屋子都震碎般。已经有别的房客在不满的喊着让他小声点,肖青却毫不收敛,直到苏阑突然翻过身来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中只有一片清冷,他的笑声才戛然而止,就像是突然被人掐断了一样。

肖青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再看苏阑一眼,他只是慢慢的转过身,将脊背挺直,然后抬脚,离开。

房门被重重关上,苏阑很快又闭上眼,慢慢睡着了。但他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看着他,而且就在离得极尽的床边,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面容,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023

小九其实并没有离开苏阑,她一直都在他身边,只是苏阑却好像看不见她了。

那天的情况很紧急,小九来不及多想便已经扑在了苏阑身上,加上她心底当时那个汹涌疯狂的念头,老天爷好像也听见了她的心声,于是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抱住了苏阑!

没时间去想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小九只觉背上骤然一痛,那青衫女子的指甲已经深深刺入了她的肉里,她心底杀意一闪而过,随即那个女子就突然死了,浑身骨头碎裂。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何况当时苏阑已经晕了过去,小九本想将他扶起来带他离开,却发现她的手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竟是又碰不到他了!

有人跃进院中,小九发现是之前在客栈见过的那个黑衣刺客,只见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又仔细看了看青衫女子的尸体,就弯下身背起苏阑,离开了城主府。

小九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同肖青一起守了苏阑两天。期间她查看过自己的伤口,但伤口在背部,她又照不了镜子,所以也不知道伤口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大致也知道是被指甲刺伤了。不过她如今这鬼魂身体,既用不了伤药更没法包扎,只能任伤口就那么敞着,幸好伤口没有发炎,而且血止住之后便开始慢慢愈合。

小九见苏阑醒来之后,立刻便飘到他面前与他说话,谁知无论她说了什么,苏阑都只是与肖青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想,可能是因为有外人在,苏阑才不方便与她说话。

但之后苏阑出门离开,在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小九与他说话,他竟然也没有理会她,而且小九分明就在他的身前,他竟然也像没看见她一样直接穿过了她往前走去。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苏阑一向极为守礼,就算小九是鬼魂他根本碰不到她,但他从来不会真的当她不存在。而且,苏阑好像是在找她……

小九心底渐渐有些惶恐,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自从她受伤后,原本白皙的手掌如今已经变得有些透明,甚至能透过手掌隐隐看见地面,难道她要消失了?

从小九第一天醒来到现在,就一直只有苏阑能看见她,听见她说话,可如今,竟然连他也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小九开始害怕起来,如果她真的会消失,那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她,记得她曾经存在过?

小九跟着苏阑在凉城走了一天,最后终于确定他真的看不见她,小九想,如果真的有一天她会消失,那么至少在她彻底消失之前,一定要一直陪在苏阑身边……

次日,苏阑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旁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旁边什么也没有。

怔了怔,苏阑突然抬手轻轻的摸了摸身旁的床榻,一片冰凉,上面没有任何东西。

苏阑慢慢坐起身,却不知为何只一直盯着那片地方看,小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终于从上面飘起来,然后看着苏阑,小声道:“苏阑,你能看见我了?”

苏阑没有回答她,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移动一下,小九失望的垂下头,慢慢坐在了床角。

原来昨天晚上她在床边看着苏阑,看着看着就困了,又见苏阑身边空着老大一片地方,她只犹豫了一下,便躺了上去。

反正她就快要消失了,苏阑现在又看不见她,她就这样躺在他身边,什么也不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结果到了早上,苏阑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竟突然伸手向她的方向摸来。小九吓得往后一退,便见苏阑的手放在了她方才躺着的地方,她还以为他又能看见她了,害羞之余便尽是欣喜,谁知却只是空欢喜一场。

苏阑刚穿戴完毕,房门被人踢开,肖青从外面进来,黑着脸道:“我送你回青平县。”

两日之后,苏阑独自回到了青平县衙,自从进了县城,肖青便已经没有跟着他了。

苏阑回到衙门,却看见了高平,只见他穿着一身捕快的衣服,正在扫地。见他回来了,高平赶紧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苏阑道:“苏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去查案子了?怎么脸色看上去这么差?”

苏阑想起前段日子曾答应过高平说等他在王婆那儿做满了一个月的活便可以来衙门当差,没想到他还真的守时来了。

苏阑没有说话,径直往后院走去,高平跟在他身后,见他面色不好,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一直到了书房门口,苏阑才回头看向他,道:“你今后便负责巡视县里的情况,记住,不可与人起冲突,更不可惹事。若是有发现什么情况,立刻回来禀报我。”

高平欢呼一声,道了声谢就跑去巡逻了。他是前日来县衙报道的,苏阑将这事同张捕头说过,所以张捕头很爽快的就给了高平一套捕快的衣服和行头。但因为苏阑没有吩咐过要高平做些什么,加上高平以前又经常惹事,所以张捕头也不敢随意给他安排差事,只说等苏大人回来以后再安排,结果一连两天苏阑都没有回来,高平便只好无聊的在县衙里扫地。

苏阑走进书房,在桌案后坐下,拿过桌上的一本书翻开,里面正夹着小九写过的那张纸。

苏阑轻叹一声,手指慢慢抚过上面的字迹,眼底一片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阑看上去很淡定,小九在一旁看得却不淡定了。她那晚写了字弄清了自己的情况后便睡了,第二天醒来突然想到不能让苏阑看见那张纸,得赶紧把它扔了才行。结果她再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害她担心了好几天,生怕被苏阑看见,结果苏阑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小九便以为那纸是被风刮跑了或者是被下人拿去扔了,谁知这纸竟然是被苏阑收起来了。

小九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有些开心,有些感动,又有些酸楚。开心的自然是苏阑对她并非全然不在乎,感动的是她随手写的两个字竟然被他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酸楚的是她很快就要消失了,苏阑再也看不见她,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忘记她,然后这世上就当真没有一个人记得她了……

小九坐在苏阑的对面,痴痴的看着他,这个人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男子,儒雅俊逸,气质沉稳柔和,但也绝不是任人欺负的柔弱书生。小九还记得他练剑的时候,身姿矫健灵活,俊美非常,每次都让她看得心跳加速,当然,那是在她假如有心而且还能跳的情况下。小九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喜欢上了他,自然而然便觉得他是最好的,而且随着与苏阑的接触越来越多,她也发现苏阑甚至比她以为的还要好,她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

也许小九现在并不清楚她对苏阑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爱,毕竟她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感情,但她知道,她不想让苏阑受伤,不想看见他烦恼不开心,更不想……离开他。

“苏阑,如果我真的就这样消失了,你会不会有一点觉得难过?”小九的声音很轻,轻得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她话音刚落,那边原本只是一直盯着那张纸看的苏阑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将纸又重新收好放回原处,随即铺开了一张新的白纸,提笔蘸满墨,然后在纸上画了起来。他的神情很认真,随着他笔下的动作,纸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是一棵很大的桃树,桃花灼灼开放,女子就坐在树上,一袭如火的红衣,宽大的裙子遮住了她的腿脚。女子的头发很长,全部散开披散在背后,在风中微微飘动,漫天花瓣飞舞,她在树上张开双臂似要随风而起,就算这女子的脸此刻还未画出来,但也已经能让人感觉到她的美丽明艳。

小九怔怔的看着,苏阑画的竟然是她……

笔尖最后终于移到了脸的位置,苏阑的手停了很久,才慢慢开始在纸上勾勒。细细的柳叶眉,眼尾微挑的狐狸眼,秀挺的鼻梁,如花瓣般的嘴唇……

苏阑心中的画面是这样的,然而他才刚画完眉毛和眼睛的轮廓,在画瞳仁时,异象突生。

无论他怎么画,眼珠都是刚画完便消失了,苏阑诧异的伸手去摸,指下一片干燥雪白,竟是什么也没有。他沉了眼眸,继续提笔画去,而这次,除了眼珠再次消失之外,就连眼睛和眉毛也一并消失了,之后无论他再画几遍,都是刚画好墨迹就消失了。

苏阑放下笔,盯着画中人没有五官一片空白的脸,面色冷峻,半晌都没有动作。

小九也被这一幕吓到了,见苏阑怎么也画不出她的模样,她想着莫不是因为她是不属于这凡间的生灵,所以她的存在就连在纸上留下痕迹也不允许?

这样想着,小九心底立刻就有些气愤,见苏阑放下笔久久都没有动静,她便干脆自己伸手拿起那支笔,在画中人的脸上勾勒出了两道眉毛,然而,同样的状况又发生了,她刚画完,那墨迹便又消失了。

小九怔怔的看着画中空白的脸,觉得很难过,却突然听见苏阑疑惑中又带着点点欣喜的声音:“小九姑娘,是你吗?你在哪儿?为何我……看不见你?”

024

小九一怔,手下一抖,顿时在纸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墨迹,还刚好斜穿了整张脸,彻底将她自己给毁了容,而这次那墨迹竟然没有消失。小九愣愣的看向苏阑,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尽管苏阑如今看不见她了,但他们还可以用写字交流啊!

小九立刻去重新拿了张纸过来,在上面写道:苏公子,我是小九,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但你好像看不见我了!

苏阑道:“……为何会如此?”

小九又写道: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帮你挡了那个女人的攻击,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苏阑立刻道:“姑娘受伤了?”

小九写道:只是小伤,已经快好了,不过我觉得我可能快要消失了,我的手都变得好透明……

“……”

小九继续写道:苏阑,如果我真的消失了,你会不会……会不会想我……

最后几个字有些扭曲,小九写完之后就扔了笔,目光期盼的看着苏阑。

苏阑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一直看着小九写的那些话,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小九有些失望,正想再去拿起笔告诉苏阑自己只是开玩笑,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便听见苏阑低声道:“小九姑娘是要去投胎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这副鬼样子怎么投胎啊……”小九下意识的开口回答,却想起来苏阑听不见她说话,便又去拿起笔,不想才刚刚落下一笔,阿平突然在外面敲门道:“大人,去京城的两名捕快回来了,说叶师爷有封信让他们带给大人。”

苏阑道:“让他们进来。”

两名捕快说叶凌霄如今被丞相软禁在府中,无法离开,更没办法赶来相救,就连这封信也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交到他们手中的。

苏阑让他们下去休息,然后才开始看信。信的内容写满了整整三张纸,但无非是叶凌霄抱怨父亲又骗他回去,因为母亲根本没病,而且还不让他出门等等。唯一有用的内容,便是最后一句,叶凌霄让他小心丞相以及其他大臣派来的刺客。

那日在客栈出现的三波刺客中,除了二皇子所派的肖青两人之外,有一波就是丞相派来的,不过另一波在房顶上被小九吓跑的那三个却不知是何人所派。

二皇子对清官册其实并不感兴趣,何况如今太子能力政绩突出,早已是众人公认的皇位继承人。而且二皇子对皇位也没有任何贪欲妄念,与太子又一向交好,他想杀苏阑,却完全是因为苏阑拒绝皇帝的赐婚一事。

当今公主只有一位,封号长乐,与二皇子是同母所生的亲生兄妹。二皇子对这个妹妹一直极为疼爱,从小到大都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但苏阑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拒婚,却是将公主的脸面给损了个彻底,二皇子又怎么可能不恨他,所以派肖青来杀他情有可原。

但丞相,却完全是为了苏阑手中的清官册了。丞相留了苏阑一条命,也正是为了清官册,但叶凌霄在他身边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拿到清官册,丞相便不再对叶凌霄抱有任何期望,这才会直接将他骗回了京城,打算再另想办法。谁知公孙炎比他先一步动手,让欧阳凌将苏阑抓去了凉城,丞相自然不会想让别人得到清官册,加上公孙炎并不是他的人,这才索性下了杀手,只是因为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却没想到苏阑竟会被肖青所救。

看完信,苏阑的眼底却有一丝暖意,无论丞相有多想杀他,但叶凌霄却是真心待他这个朋友,这次还特地写信提醒他,尽管要杀苏阑的人正是他的父亲。叶凌霄并没有为丞相开脱什么,他没办法与自己的父亲翻脸,但却也不忍见自己的好友被害,这才用了这样的方法。

其实苏阑之前与公孙炎说的话也并非完全是在欺骗他,清官册如今的确不在他的手上,但却也没有被他埋进苏尚的坟墓中。苏阑将清官册交给了一个他绝对信任的人,因为他早就料到那些害死他家人的大臣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时时盯着他并想办法从他手中得到清官册,但是他们却不会想到,苏阑也绝不会让他们的计划成功。

苏阑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便开始写信。公孙炎派人抓他并妄图杀害他一事,以及欧阳凌勾结敌国私下贩卖武器军械等事他都会尽数写进奏折中,然后全部呈报给皇上。尽管皇帝对苏阑有所不满,但他是个明君,苏阑相信他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而不管的。

写完后,苏阑将奏折仔仔细细的封好,然后走到院中,朗声道:“肖青,我有事要拜托你去做。”

没有人回答他,小九不知他喊的是谁,但苏阑既然这样做了,说明他要找的人此时就在附近。

“你若替我办妥了这件事,我就答应与你一决胜负。”苏阑淡淡的道,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人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正是肖青。

只见他一把抽走苏阑手中的奏折,道:“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我这就帮你将奏折送去京城,然后马上回来找你决斗。”

苏阑道:“不是送进京城,我要你亲自将这奏折递给皇上,中途不可经过他人之手,以防生变。”

肖青顿时皱了眉,“你觉得我一个小小的侍卫,有能直接见皇上的权力吗?”

苏阑道:“你没有,但是二皇子有。”

肖青冷笑,“苏阑,我愿意帮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二皇子那般恨不得你死,你竟然还妄想让他帮你?你该不会是晕了两天脑子睡坏掉了吧?”

苏阑面色不变,“我知道你有办法。”

“……下月初三,我会来找你。”说完,肖青下一瞬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苏阑轻轻一笑,随即派人去把高平找回来,然后便去了地牢。

地牢中除了秋儿外如今还多出了一人,正是之前向苏阑举报欧阳凌杀人叛国之罪的欧阳木。欧阳木一见到苏阑,便立刻凑过来道:“苏大人,你可是已经抓到欧阳凌了?”

苏阑站在牢房外,摇头道:“没有,是我失策,让他跑了。”

欧阳木道:“那大人打算何时放我出去?”

苏阑看着他急切的模样,道:“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放欧阳总管出去的,多谢你愿意揭发欧阳凌的所作所为,将你关在大牢中保护你的安全也是迫不得已,这几日委屈欧阳总管了。接下来欧阳凌应该不敢再回来了,欧阳总管也可以放心回去了。”

说完,他便命人打开牢门,将欧阳木送回了欧阳府。欧阳木离开后,苏阑又去见了秋儿。

秋儿如今的神智相比苏阑上一次见到她时又呆滞了几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即便并没有让她受什么苦,但每日无所事事也无人说话,已足够让她被关出什么毛病来。

苏阑静静的看着她,秋儿始终一动不动,苏阑道:“秋儿姑娘,你如今可愿招出真相了?”

秋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眼睛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牢房的地面,苏阑又道:“姑娘可知道,你的弟弟小虎被欧阳凌劫去,如今正生死未卜?即便这样,姑娘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吗?”

听见小虎的名字,秋儿这才有了反应,只见她极为缓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后便呆滞的看向苏阑。苏阑叹了口气,道:“欧阳凌背后之人可是公孙炎?”

秋儿眼底浮上一丝疑惑,却是并不知道公孙炎是谁,苏阑心底一沉,果然如此。杀人之事根本不是公孙炎的主意,他只想要清官册才会让欧阳凌将苏阑带去凉城,看来欧阳凌背后的主谋还另有其人。

“小虎如今就在欧阳凌手中,如果姑娘连自己弟弟的生死都可以不顾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不……”秋儿干裂的嘴唇突然轻轻张开,她看着苏阑,眼底有着剧烈的挣扎,“他不可以……他不能杀我弟弟……”

苏阑淡淡的道:“姑娘为何如此肯定?”

秋儿又闭紧了嘴巴,苏阑冷声道:“既然姑娘当真不在意小虎的死活,那我以后也不会再来要姑娘招供了。等这案子结了,我会来告诉姑娘结果。”

“等等!”秋儿突然伸手抓住苏阑的衣角,她的手指细瘦,却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要将苏阑的衣角撕下来一片。

苏阑回头看着她,眸光锐利,“那么,告诉我,你们背后的主谋是谁?”

“天……天……罗……唔唔……唔……”秋儿突然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脖子,竟是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苏阑以为她是中毒了,赶紧伸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秋儿姑娘,你怎么了?”

秋儿突然开始剧烈的喘气,她喘得很厉害,甚至有些像是在干呕,像是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都吐出来一样。苏阑一直看着她,只见秋儿慢慢抬起头,黯淡的眼中流出了汹涌的泪水,她朝苏阑摇了摇头,再无法说出一个字。

高平见苏阑从地牢里面出来了,赶紧迎上去问道:“苏大人,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阑道:“从今日起,你负责盯着欧阳府,只要看见欧阳凌出现了,马上来通知我。”

高平道:“要不要先把欧阳凌抓住再一起带回来禀报?”

苏阑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波,“你打不过他。”

“……”高平一怔,随即郁闷的答道:“是,属下遵命。”

025

天罗。

秋儿一共就只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苏阑让大夫检查过她的身体,却是因为体内的蛊虫反噬而彻底坏了嗓子,以后再不能说话了。

但这两个字对于苏阑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吴国的周围一共有三个国家,其中属天罗国最为强大,数年来一直不断骚扰吴国边境,企图攻打占领吴国,天罗二字,有可能指的就是天罗国。天罗国民一向擅长蛊毒巫术,加上欧阳凌私下贩卖的兵器军械等物也一直是卖给了天罗国,所以指使秋儿与欧阳凌之人,或许就是天罗人。

如果当真是天罗国,那这件事就变得更复杂了。可苏阑想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青平县一连杀了三人,青平县虽然是边界县城,但却是凉州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地方,天罗国为何要挑在这处下手?若说欧阳凌杀欧阳青云是为了夺得欧阳府的财产,之后的吴有全是为了警告苏阑让他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但欧阳老爷的死却十分奇怪,莫非是欧阳老爷知道了什么?所以欧阳凌才不得不杀人灭口?

苏阑去了趟欧阳府,欧阳夫人卧病在床,容颜憔悴,但神智很清楚,苏阑向她询问了一些有关欧阳老爷和欧阳凌的事,但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从欧阳夫人房间内出来后,苏阑看见欧阳府的下人们正在欧阳木的指挥下收拾府中的东西,苏阑走过去问道:“欧阳总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欧阳木答道:“回苏大人,夫人让我们把府里的东西清点好,准备过两日便回乡下老家了。”

欧阳府原本偌大一个家宅,名下产业几乎遍布全国,但如今欧阳青云死了,欧阳老爷也死了,就连欧阳凌也不知所踪,当家人已经都不在了,欧阳夫人便不想再理会这些事情,只想回乡下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苏阑走在回县衙的路上,小九跟在他的身旁,见他神色不大好,很想问他怎么了,但又苦于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便只好憋着。心想苏阑可能是看欧阳府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心里有点难过吧,好歹也是属于他管辖的人家。

走着走着,路旁的小巷内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苏阑与小九一起停下脚步看去,却是高平与之前在土地庙给他送饭的那个年轻女子在争吵。

高平像是有些窘迫,粗声粗气的道:“都说了我如今在县衙当差,每顿都有饭吃,你能不能不要再来给我送饭了,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高平是要靠女人养活的小白脸!”

女子眼中含着泪,神情有些可怜,小声道:“可是我以前每天都给你送饭的,如今你也不回土地庙了,我想见你便只能来这里找你……”

高平顿时更为窘迫,低吼道:“什么叫你想见我?你好好在酒楼呆着不行吗,别老是来烦我!”见对方一副真的要哭了的样子,高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无奈道:“算了,我有时间的话就去找你,这样总行了吧?你别再来了,那郊外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人,你一个女孩子老是这样跑来跑去很危险,快回去。”

听到这里,苏阑便继续往前走,小九也跟着他走了,但心底却是更加好奇那女子与高平的关系了。以前见她送饭给高平,还以为只是因为可怜高平的缘故,没想到如今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高平小的时候曾流落到安平县呆过一段时日,那个女子名叫薛小桃,是云来酒楼厨娘的女儿,经常会送饭菜给高平吃,两人便是这样相识的。后来高平回了青平县,住在土地庙,薛姑娘也依旧天天给他送饭,只是高平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所以对薛姑娘始终不敢亲近,薛姑娘又一向腼腆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思,因此两人彼此才蹉跎了这么多年。我也是无意中听旁人说起才得知此事,所以才会让高平来县衙当差,他心地本不坏,只是做事少了约束才会老惹事,等他什么时候解开心结了,相信和薛姑娘定能成为一对佳偶。”

小九没想到苏阑竟然会向她解释这些,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竟不知该说什么,不过她现在说什么苏阑也听不见就对了。

“新鲜的豆腐,又香又嫩……”旁边传来一声娇柔的吆喝声,两人转头看去,却是云素在卖豆腐。

小九因为害死了曲修明而一直对云素心怀愧疚,此时见了她更是不敢看她,便直接飘回了县衙。苏阑却是走过去与云素说了几句话,然后又买了两块豆腐,这才继续往县衙走去。

到了门口,迎面却急匆匆走来了两个人,正是小晴和兰儿,两人一见苏阑便一左一右紧紧拽住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了,急声道:“苏大人,请问叶公子去了何处?为何这么久了还未回来?”

苏阑想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没想到这两人力气都极大,他只得道:“两位姑娘请先放开我,我会如实相告的。”

小晴和兰儿这才慢慢松开手,却还是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她们在叶府门口守了好几天,可是府里只有几个留着打扫院子的下人,叶全管家也不知去哪儿了,她们便想去县衙找苏阑问问,谁知却被告知苏阑不在,所以今天便直接在这里堵他了。

苏阑将自己袖子上的褶皱抚平,这才道:“凌霄没有同你们说吗?”

小晴道:“他哪儿会告诉我们这些?若不是我前天来找他,都还不知道他竟然还没有回来。”

兰儿也道:“之前听旁人说叶公子离开了,加上苏大人也不在县衙中,我还以为他是与苏大人外出办公事去了,谁知苏大人回来了他竟然还没有回来,这才觉得奇怪跑来请苏大人为我们解惑。”

苏阑道:“凌霄本是丞相公子,这你们应当知道,所以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里当个小小县衙的师爷,京城才是他最终应该呆的地方。”

“……大人是说他回京城当官去了,不再回来了?”小晴怔怔的道。

苏阑看了她们一眼,“的确如此。”

小晴骂道:“这死人,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跑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兰儿笑着对苏阑道:“多谢苏大人相告,既然如此,我与小晴也不多打扰了,就此别过。”

苏阑道:“你们打算去京城找他?”

兰儿道:“这是自然,叶公子既然包下了我,自然是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至于小晴也早已是他的人,不可能放过他的。”

苏阑道:“两位姑娘对凌霄真是一往情深,但你们此去,却不一定能见到他。”

小晴道:“多谢大人提醒,但我方晴也绝不是光凭一个丞相府门就能拦住的,叶凌霄若是不敢出来见我,我自有办法能见到他。”

苏阑道:“那就祝二位一路顺风了。”

026

当天晚上,欧阳木躺在床上,却一直无法入睡。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跟着欧阳老爷做事了,那时候年轻气盛,自然一心为主,但随着年纪渐渐大了,他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这些年为了欧阳府的事业,一直孤身未娶,虽然欧阳老爷曾想给他挑几个好人家的女子,但都被他拒绝了。如今他已过不惑之年,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暖心的人,这才感觉到孤独。

欧阳木会同意与欧阳凌合伙谋得欧阳府的财产也是因为欧阳老爷对他的态度,近几年欧阳老爷想将家产交给欧阳青云打理,便将欧阳木手中的事情大部分都给了欧阳青云,导致欧阳木的权力被慢慢削弱,而且欧阳老爷也不像以前那般信任他了,很多事都不愿与他商量。

欧阳木知道,因为他始终不是欧阳府的人,所以欧阳老爷渐渐开始提防他也情有可原,尽管他一直兢兢业业的替欧阳家做事,从未有过丝毫错漏,更不敢贪一分钱。

欧阳青云的死在欧阳木的预料之中,因为那天晚上是他亲自将装有少量迷香的香炉送进欧阳青云的房中看着他睡过去的,但是他没料到欧阳凌杀了欧阳青云还不罢休,竟然还接连杀了吴有全和欧阳老爷。

欧阳木一直是个谨慎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之前都一定要查个仔细才会去做,所以在与欧阳青云合谋之前,他去查了欧阳凌的所有事情,包括欧阳凌这些年与天罗国人勾结,将本国的武器军械贩卖给天罗国之事。

他知道欧阳凌的志向绝不只是欧阳府的财产这么简单,但欧阳木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他到底想做什么了。他现在只想得到自己应得的那部分,然后离开青平县,去做笔小买卖,娶个温柔贤淑的妻子,生一两个可爱的孩子,这样就足够了。

当事情出乎他预料之时,欧阳木开始感到惶恐,欧阳凌能杀了那么多人,最后对他这个合谋之人只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于是欧阳木找到苏阑,揭发了欧阳凌的所作所为。欧阳木的心思其实很简单,欧阳凌只要被苏阑缉拿归案,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欧阳府没了当家之人,只有一个没有主见的夫人,欧阳府的一切最终也只能是他的。可他的算盘虽然打得好,但他却没想到,欧阳凌竟然逃了。

欧阳凌逃了,若是他知道是欧阳木出卖的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欧阳木。自大牢中出来后,欧阳木一边打理着府中的事务,一边却在担惊受怕,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欧阳凌会不会回来杀了他,为此他还特地买通了几个杀手保护自己,只要欧阳凌一出现便立刻将他杀掉。

当院中传来轻微的几声东西落地的声音时,欧阳木知道,他逃不掉了。欧阳凌能用那样诡异的查不出线索的手段杀死欧阳青云和吴有全,这说明他的功夫很高,至少不是那些寻常的杀手能比的。

欧阳木笑了笑,这些天的担惊受怕终于消散了,他甚至坐起身,仔细穿好了衣服,整理好自己的头发,然后便静静的等待着。

房门被人推开,月光倾洒进来,在地上照出一个修长的影子。欧阳凌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笑着道:“欧阳总管这么晚还没睡,莫不是在等着我?”语气随和,还带着两分亲昵之感,仿佛是老朋友见面般。

欧阳木便也笑了,“我在此恭候欧阳公子大驾已经好几天了。”

欧阳凌走到几步之外站定,看着欧阳木平静无波甚至还很惬意的面容,有些狐疑的盯着他,“你想耍什么花招?”

“事到如今,我又能耍什么花招呢?欧阳公子也看见了,我请来保护我的杀手都已经被你尽数杀死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请公子快些来取我的性命吧。”

欧阳凌并不急着动手,他反而在桌旁坐下,悠闲的打量着欧阳木,像是带着几分惋惜道:“你本来可以不用死,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你。”

“原来公子如此宽宏大量,是我看错了公子。”欧阳木平静的道。

“你好像并不后悔?不打算求饶吗?”

“呵呵。”欧阳木轻轻笑起来,“公子已经走到如今的地步,还会收手吗?”

欧阳凌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么我问你,你以前搜集到的那些有关我的东西,如今都在何处?”

“原来这才是公子迟迟没有杀我的原因。早前我的确调查过公子,但那些消息我都是向别人买来的,并没有实在的证据,因此公子尽可以放心。”

欧阳凌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你说的可是真话?”

欧阳木平静的与他对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何必欺骗公子?”

“既然如此,”欧阳凌慢慢拔出腰间的长剑,“我会让你少受点苦。”

欧阳木闭上了眼睛,感觉眼前有道剑光晃过,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他睁开眼看去,却见一身捕快衣服的高平举刀拦住了欧阳凌刺向他的剑,随即两人便打了起来。

“欧阳凌,事到如今,你竟还在垂死挣扎,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苏大人或能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高平,你以为你当了捕快就能打得过我了?就凭你,也想让我束手就擒?”

“那你就试试看!”

自从当了捕快之后,高平的功夫的确变厉害了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而已。他以前只是个小混混,哪里练过什么正经功夫,又如何比得上欧阳凌,因此很快就败下阵来,左臂更是中了一剑。

“住手!”苏阑很快接到消息赶来,欧阳凌一见他来了,知道今天是办不成什么事了,当即飞身逃走。临走前他看了欧阳木一眼,眼神犹如毒蛇,欧阳木背后顿时又是一阵冷汗。

高平右手按着伤口,惋惜道:“可恶,叫这小子逃了!苏大人,要不要派人追上去?”

苏阑皱眉,“不是让你别与他动手先回来报信吗?”

高平讪讪道:“这不是情况紧急吗?我要再不出手,那老头儿就要被他宰了。”

欧阳木赶紧道:“多谢高捕快出手相救,苏大人,若不是他,只怕我早已经去见阎王了。”

“欧阳总管,这次让你受惊了。之后我会重新派几个人保护你,若是欧阳凌再敢来找你,定叫他有来无回。”

“是是,多谢大人。”

回到衙门,苏阑让高平去处理伤口,便回了后院。他没有急着去睡觉,反而先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月光倾洒而入,摆放在书房一角的软榻上空无一人,但苏阑却一直看着那处,目光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榻上的软垫微微陷下去一点,痕迹很轻,几不可察,若是旁人定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苏阑却知道小九此时一定正在上面睡觉,一如他以前能看见她时那般。

一开始苏阑只是偶尔起夜时会去看一眼,因为他担心这个女鬼晚上会溜出去做什么坏事,所以难免盯得紧一点。后来相处久了,他也知道小九并不是什么恶鬼,但这习惯却不知不觉养成了,于是他晚上办完公事回来或者忙完事情都会去书房看一眼。

小九喜欢向右侧着睡,双手拢在枕边,有时还会在梦中发出一两声梦呓,虽然大多数时候喊的都是苏阑的名字。如今她也正是这般模样睡着,依然喊了苏阑的名字,但苏阑却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苏阑将门重新关好,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望着天上的明月,无声的叹了口气。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习惯了小九在身边的日子,因为只有自己能看见她,听见她说话,所以小九也只会与他说话。旁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小九是独属于他的,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宝藏。

可现在,连他也看不见她了。他的秘密宝藏,突然消失了。

苏阑不知道小九会不会消失,也许是要去投胎了罢,就算她不是去投胎,只怕也不会在他身边一直呆下去。小九是个很怕闷的人,之前只能与苏阑说话她都时常抱怨无聊,如今这里再没有人能看见她陪她说话,她只会觉得更加无趣,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直到找到另一个能看见她,陪她说话的人。

小九很在乎他,甚至那么多次挺身而出挡在他身前想保护他、帮他,这些苏阑都知道,也知道他在小九心里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但这也许是因为只有他能看见她罢了,如果一开始能看见她的是另一个人,想必他们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些,苏阑突然轻轻的笑了。也罢,既然当初他都能放手,如今又如何不能再放手一次?或许那位大师算的卦当真是对的,他这一生,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

卯时,天还未亮,苏阑一夜未眠,晨露在他身上凝结,沾湿了衣角,微微湿润的发丝有几缕粘在脸上,看上去有些狼狈,他却恍若未觉。小九从书房的窗户飘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苏阑,一时呆愣在了原地,只觉苏阑身上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哀伤之意,让她不敢上前。

而苏阑也没料到小九竟然会醒得这么早,因为以前小九都是在巳时以后才会起床的,不过如今就算小九起来了,他也看不见。小九最近其实一直都起得挺早,自从苏阑看不见她之后,她的手又变得有些透明,她便一直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生怕哪天在睡梦中便彻底消散了,所以睡得很不安稳。

苏阑又坐了一会,便起身朝书房走去。小九以为他要开始看书了,心道苏阑真是刻苦,以后自己一定要向他学习不能再睡懒觉了,又想到以前苏阑在书房认真的看书,她却在一旁睡得正香的模样……小九忽然很想一头撞死自己算了。

只见苏阑推开书房的门,却并没有进去,小九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睡觉的软榻看了一会儿便又关上了门,转而回房取了佩剑出来练剑,不由想苏阑是不是怕将她吵醒了。这么一想她的头都快埋到地下去了,果然自己以前太懒了,苏阑真是个体贴的好人啊!

不过,今天的苏阑好像有些不一样。

以往苏阑练剑的时候虽然剑招凌厉,但却张弛有度,看着让人赏心悦目的。可现在他的剑势不仅更加凌厉,还失了风度,仿佛只是单纯在发泄着什么,虽然看着还是很好看,但这样的苏阑却让小九莫名觉得有些可怕。

“啊!苏阑!!”小九惊呼出声,苏阑方才一剑刺出,竟然是朝着她的方向,锋利的剑尖此时正指着她的脖子,只需再向前一点,便可以刺穿她的咽喉。

而苏阑看着她的眼睛,更是黑沉得可怕,仿佛翻涌着滔天巨浪的深海。这样的苏阑是小九从未见过的,让她觉得陌生,以前就算他再凶,也就是皱皱眉头,沉沉脸就足够让小九害怕了,而面对如今变得更凶了的苏阑,小九只能很没骨气的双手抱头,飞速逃跑了。

027

小九在外面瞎晃了一整天,直到天黑了都还不敢回衙门。青平县现在远没有以前热闹了,天黑之后街上很快就变得清冷,只有少数几户人家还开门做生意,而这一切,都是那几宗杀人案害的。

倚红楼最近也是生意惨淡,楼里出了人命,老鸨为了赚钱还不及时报案,兰儿也走了,除了剩下的几位熟客,都没有人会再来光顾了。

兰儿与小晴昨日便出发去京城找叶凌霄,也不知道这会儿走到哪儿了。不过叶凌霄是丞相之子,青平县又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县城,再加上兰儿和小晴的身份,丞相想必是不会想要这样的儿媳妇的,只怕她们两人还有不少的苦要吃……

脑中胡乱想着,小九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方记绣庄。绣庄主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一位六旬的大娘在看着铺子,小九晃进去看了一圈,只见大堂的墙上挂满了精致的绣品。虽然能看出刺绣之人手艺精湛,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她看见挂在小晴卧房中的那幅刺绣,她才知道与这幅相比,外面的绣品都是没有灵气的。

小晴卧房的这幅刺绣很大,足足占了半面墙壁,而上面绣的东西,更是让人看了只觉得害臊。

灼灼开放的芍药,衬着人雪白的肌肤,犹如烈火一般。男子和女子的青丝铺了满地,紧紧纠缠,有的甚至还勾住了花枝。两人身体紧贴,彼此厮磨,肌肤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面色潮红,表情欢愉至极。火红的花瓣落在两人身上,仿佛在为他们的融合而歌颂。

画中两人,正是小晴和叶凌霄。虽然不太明白这两人在做什么,但小九也知道这种事大抵是不能随便看的,因此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她想到外面那些没有灵气的绣品,又想到小晴的遭遇,都怪那个秦良宇,要不是他,小晴何以变成如今的样子!

小九愤愤的转身打算离开,却突然在床脚看见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有个人蹲在那里,身体紧紧缩成一团,正睁大双眼惊恐的看着小九!

小九吓了一跳,这人是谁?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呆在小晴的房间,而且好像还能看见她?

小九朝他靠近了一步,男子顿时害怕的抱紧了头,惊恐道:“你……你别过来!”

小九只得停下,“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偷偷藏在小晴姑娘的房间里?”

“人?”那人奇怪的看着她,“你是什么……妖怪?”

“我是鬼,不是妖怪。你能看见我?”

见那人点了点头,小九立刻欣喜的飘到了他的面前,开心道:“哇,你竟然真的能看见我!你是除了苏阑外第二个能看见我的人!太好了,终于又有人能看见我了……”

那人被她吓得不停的往后退,然而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九,面上的表情简直生不如死,却还是虚弱的问了句:“苏阑是谁?”

“你不知道苏阑?”小九的喜悦突然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她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这个人此时出现在小晴的房中,却不知道苏阑是谁,而且还是这样的姿势……

“喂,你老是蹲着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胆子怎么这么小,站起来我瞧瞧。”

男子显然很不愿意站起身,但他又十分惧怕小九,因此只能慢吞吞的扶着墙站了起来。只见他一身书生打扮,许是很久没有动过,又或许是太害怕,双腿一直在颤抖。

而随着他慢慢站直身体,小九看见了他的腹部,当即尖叫一声后飞速退到了另一边的墙角,手指颤抖的指着他,就连声音都在发抖:“你你你……”

那人被她这一举动吓得又蹲了回去,抱头惊恐道:“我我我……”

见这人竟然敢学她,小九双眼一瞪,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人站起来后,腹部插着一把长剑,从伤口中还在不停的流出血来。那血浸湿了衣服,顺着裤子一直流到鞋子处,然而他脚下的地面却是一片干燥,没有丝毫血迹。

“我……我是鬼啊……”

耳听得那人微弱的声音传来,小九真是好气又好笑,亏她还以为又有人能看见她了,没想到却是个和她一样的鬼,而且这鬼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吧?

小九便又飘回他面前,见他依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偷偷藏在小晴姑娘的房中做什么?还有,你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小?莫非你生前是被人吓死的?”

然而那人只来得及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小九便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了,他说的是——“我……我叫秦良宇……”

秦良宇?!那不是当年夺走了小晴的清白,使得她性情大变而且至今还在逍遥法外的那个人渣吗?

小九当即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的道:“原来你就是秦良宇!当初就是你玷污了小晴姑娘的清白,害得她变成如今的模样,你这个禽兽,我要替小晴姑娘报仇!”

秦良宇被她掐得口吐白沫,直翻白眼,可是他已经是个死掉的鬼了,如何还能再死一次?最后小九手都软了,秦良宇依然在那里翻着白眼,双手不停的摇晃,但就是没有被她掐死。

小九松开手,一边揉着手臂一边瞪着他道:“你等着,明天天一亮我就立刻让你魂飞魄散!”

“咳咳,冤枉啊……我是冤枉的……”秦良宇拼命解释,“我没有玷污小晴……姑娘,害她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还能是谁?”小九根本不信他说的话,“你这个坏蛋,害了人还不承认,就连做鬼了都不肯说实话,简直是坏透了!”

秦良宇眼睛瞪得极大,声音也微微大了些:“是欧阳青云!当初他迷晕了小晴……当时我恰好在附近,他便栽赃于我……后来他又怕我揭发他,便派人将我杀了……”

“欧阳青云?你有什么证据?”

“当时不只我在,高平也看见了……只是他跑得快没被抓住……你可以去问他……”

“那你们当初为何会出现在附近?那么晚了你还在绣庄附近溜达,肯定也不会是做什么好事!还有,不是说当初你逃跑了吗?”

秦良宇急了,说话又开始磕磕巴巴:“我是去……去给小晴送……东西的,我没有……没逃,我死之后……一直……一直在这里……陪着她……”

原来秦良宇自小便暗恋小晴,但他性格懦弱,一直不敢向小晴表白。高平当时最喜欢欺负他,秦良宇也只会逆来顺受,后来不知怎的被高平知道了他的小心思,便要带着他去找小晴说清楚。秦良宇挣脱不了,被高平一路拖到了绣庄的后院外,谁知却正好撞见刚办完事出来的欧阳青云。

高平与秦良宇知道事情不对劲,当即掉头就跑,高平倒是跑得快,一会就没影了,但秦良宇却不行,很快他便被欧阳青云发现,抓去做了替罪羊。

秦良宇醒来之后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恨不能亲手杀了欧阳青云为小晴报仇,然而他被关在牢里,又被灌了哑药,县令还不肯让他解释,直接就判了死罪。但后来他没死成,也不知道是谁保的他,县令竟然将他放了出去,结果他在被送出青平县之后便被人杀死了,想来这一切应是欧阳青云安排的。

秦良宇死后灵魂便一直在小晴的房间里,而且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离开这间屋子,这也难怪他不知道苏阑是谁。也许是他生前对小晴的执念太深,所以灵魂才会一直被困于此地。他一直很后悔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挣扎推脱,若是他在路上没有耽误那么多时间,或许欧阳青云便不会得逞,小晴也不会经历那些事了。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那个欧阳青云实在是太可恶了,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么无耻的人!”小九脑袋都要气炸了,她不停的在房间里转着圈圈,“既然你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让苏阑替你申冤,对了你还不知道苏阑是谁,他是如今的青平县令,是世上最好的好官!不过那欧阳青云一个多月前便死了,这也算是给你和小晴姑娘报仇了……”

哪知秦良宇却是微微一笑,淡淡的道:“多谢姑娘好意,不过不必了。”

“为什么?难道你想一直背着这个罪名吗?”

“如今我已是个死人,身后哪管生前名?只要小晴她能活得幸福,我如何还会在意那些东西?”秦良宇声音温柔,说话间,他抬眼看向墙上的刺绣,眼底闪过一抹愤怒和不甘,但很快又转为释然和祝福。罢了,只要是她选择的人,只要叶凌霄能善待她,他又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九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古怪的盯着他,道:“你说你一直都呆在这里,那小晴姑娘沐浴和换衣服的时候……”

秦良宇的脸仿佛红了,只见他躲闪着小九的目光,小声道:“我一开始有回避过的……但是后来……小晴她看不见我……”

“哦——所以你后来就再也没有回避过了对吗?!好啊你这个色鬼,就算苏阑如今看不见我了但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偷看他沐浴,你竟然还看了小晴姑娘这么多年!不行,我一定要让你灰飞烟灭……”

“原来姑娘与在下竟还是同道中人……哎哟,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姑奶奶,手下留情……哎,这把剑可拔不得……救命啊——”

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小九也没能让秦良宇魂飞魄散。两人,不,两鬼这样也算是认识了,但秦良宇看见小九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发抖,小九不由奇怪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和你一样都是鬼,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有什么好怕的?”

秦良宇依然在床脚瑟瑟发抖,“我也不知道啊,我一看见你就忍不住发抖……”

小九突然认真的问他:“我问你,我长得是不是很丑,很吓人?”

秦良宇摇头:“姑娘长得十分美貌,并不吓人。”

怀疑的眼神,“当真?”

十分诚恳的眼神,“千真万确!”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小九终于放过了秦良宇,离开了绣庄。她又继续在外面瞎晃了一整天,直到丑时都过了,才慢吞吞的飘回了青平县衙。

后院一片寂静,唯有书房的灯还亮着,小九在门口踌躇了半晌,这才悄然从窗户飘了进去。

书案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烛火微微摇晃,苏阑右手撑着额头,左手还轻轻握着书卷,眼睛闭着,呼吸轻缓绵长,竟是已经睡着了。

小九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像是想触碰他的脸颊。然而手指堪堪停住,又收了回来,看着这个自己极喜欢的人,小九低声道:“苏阑,你是在等我吗?”

苏阑自然不会回答她。

须臾,她又委屈道:“苏阑,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可是连你也看不见我了……我该怎么办?”

028

小九最后撑不住在书案上趴着睡着了,等她第二日醒来后,苏阑已经不在书房了。

想到秦良宇的事,小九觉得有必要告诉苏阑,再让他将真相转告给小晴和叶凌霄。可她在青平县找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苏阑。

欧阳凌还没有抓到,欧阳木也仍在欧阳府中,这种时候苏阑不应该会离开太远才对。于是小九又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结果依然没有苏阑的踪迹。奇怪,难道苏阑有什么急事所以出远门了?

找不到苏阑,小九只好又回到了书房。她想着如今苏阑不能与她直接交谈,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她便干脆将这件事写在纸上好了,等苏阑回来直接看一遍就能明白,多方便呀。

如果有人此时走进县令大人的书房,便会看见极其惊悚的一幕——书案上整整齐齐的铺着一张纸,有一只蘸满墨水的毛笔漂浮在空中,分明无人掌握,却能自己在纸上写字,而且写出来的字还挺好看。

所幸并没有人会无事来书房闲逛,小九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将秦良宇的事用五张纸写完了。

她写得很认真,也很细致,甚至可以说有些罗嗦了。尽管她的手一度觉得很酸软,但她仍是将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写得端端正正,仿佛生怕苏阑看不清楚。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不见了,至少还有这纸上的字能证明她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或许能让苏阑不会忘了她。

小九伸手自书架上取过一本书,翻开之后,其中赫然夹着一张纸,纸上只有隽秀端正的两个字——苏阑,正是小九所写。

她轻轻摸了摸这两个字,提笔在下面新添了两个字——小九。

待墨迹干透后,小九恋恋不舍的又在其上留连了一会,这才将书放回原处。

小九背上的伤口已经快要愈合,但她的双手却变得越来越透明,甚至已经能透过手掌看清她写在纸上的字。会不会等这双手彻底看不见了,她就会慢慢的一点点消失……

心底突然涌起无法遏制的恐慌,书房内没有点灯,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小九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然后便看见了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苏阑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袍,正静静的站在书房门口,面上神色有些犹豫。他像是喝了点酒,脸颊微微发红,头发也乱了一点。小九看见他伸手要去推开书房的门,却在碰到门之前停下了动作,随即张开的手指一根根收回,握紧成了拳头。苏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收回手,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的脚步不是很稳,小九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房间,然后阿平和阿安抬了热水进去,服侍他沐浴。等这一切都结束后,小九才飘了进去。

苏阑坐在桌旁,只穿着干净的中衣,半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像是有些头疼,正用手指轻轻按揉着眉间,脸颊被热气熏过后显得更红了。

小九进来原本是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的,但如今看见这样的苏阑,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方才听阿安与阿平说苏阑今日受人相邀去了安平县,怪不得她今天找遍了青平县也没找到他,感情是高高兴兴的和别人喝酒去了。

苏阑揉了一会额头,大概是不疼了,便起身准备歇息。小九心中愤懑,不愿让他就这么舒服的睡觉,便去拿过一旁苏阑搭在屏风上的外袍,举着衣服飘到了他的身前。

原以为苏阑会知道是她然后停下来与她说话,谁知苏阑却直接无视了那件飘在半空的衣服。只见他伸手一拂,竟是挥开了挡路的“障碍”,然后平静的躺下,不过一会便传来沉缓的呼吸,竟是直接睡着了。

小九举着外袍愣住了,半晌之后她才用力将手中的衣服掷到苏阑身上,“臭苏阑,竟然敢装作看不见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次日,苏阑头还隐隐涨痛,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盖着一件衣服,依稀记得昨晚好像还看见这件衣服飘起来了……

他捏紧手中的衣袍,像是试探般轻唤道:“小九姑娘。”

小九此时正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觉,闻言下意识答道:“苏公子,叫我干嘛?”

话一出口她瞬间便清醒过来,猛地抬头看向苏阑,惊喜道:“苏阑,你又能看见我了?!”

哪知苏阑根本就没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见无人应答,他摇了摇头,随即穿衣起身。

“切,原来是随便喊的,我才不要理你。”想到昨晚的事,小九决定今天一天都不理他。

苏阑吃过早饭,便去了书房,进去之后他先是看了一眼角落的软榻,冰凉的锦垫平平整整,小九已经有三天没在上面睡觉了。

漆黑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苏阑在书案前坐下,却看见了摆放在上面的几张写满字的纸,正是小九昨日留下的。苏阑身体微微僵硬,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摸上那些字迹,指尖难以察觉的轻轻颤抖着。

只见最上面写着“关于秦良宇被欧阳青云陷害夺了小晴姑娘清白的真相”,接下来是不时夹杂着几句感叹抱怨的描述,苏阑一边看一边甚至能想象出小九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动作,嘴角不由带了一抹笑意,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

“苏公子,秦良宇的鬼魂如今就在小晴姑娘的房间里,你若是还有什么疑惑,可以去找他问清楚。”这是小九写在最后的话。

小九昨天回来过,苏阑已经可以确定,那么昨天晚上的事情可能并非是他在做梦……

“小九姑娘。”苏阑又唤了一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小九姑娘,你在这里吗?”

“小九……”

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紧,苏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小九了。即便他看不见她,但小九总能弄出一些动静让他知道她就在附近,但这三天里,她却仿佛消失了一般,无论苏阑怎么叫她的名字都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

要不是眼前的东西证明着她的存在,他几乎真的要以为小九消失了。

苏阑不知道的是,小九如今正双手扒在窗子上,笑容满面的看着他。没想到苏阑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只要一想到苏阑刚刚不停的叫她的名字,小九就觉得心底仿佛灌满了蜜糖,只知道一个劲的咧嘴傻笑。当然,她如今只是个鬼魂,是不可能会有心这种东西的。

不知道小九如今在哪儿,她会特意回来留下这些消息给他,说明她还没有离开青平县,只是苏阑无法找到她。

苏阑去了方记绣庄,在看见小晴房间里那幅露骨的刺绣时,他迅速别开了目光,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秦良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来找他,而且还是个能看见他的人,当得知对方就是小九一直夸赞的苏阑时,他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苏阑只问了他一些有关当年那件事的细节,随即便转而问道:“秦公子,你可知小九如今在何处?”

哪知听到这个名字,原本还能正常与他交谈的秦良宇竟然开始发抖,视线向他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又害怕的缩了回来,颤声道:“在下……在下并不清楚……”

“那你之前与她说话之时,可有看见她背上的伤势如何了?”

“她背上……”秦良宇的目光又飘忽了一下,“我只看见她背上的衣服破了条口子,伤势如何……就不知道了……”

闻言,苏阑轻叹声气,道过谢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秦良宇便被小九掐住了脖子,又开始口吐白沫眼睛翻白。小九一边摇晃着他一边恼恨道:“为什么苏阑能看见你却看不见我?!他还能和你说话!真是气死我了,这不公平!!”

秦良宇好不容易挣开她的魔爪,咳嗽着道:“苏大人……真乃奇人……”

“哼!”小九白了他一眼,“那是我看上的人,能不厉害吗?”

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秦良宇,扭头飘然离去。

029

小九很快找到了苏阑,他正带着几名捕快在青平县巡视,其中便有高平。

高平做了捕快之后倒是老实了许多,但身上那股痞气却是消不掉,从他那怪模怪样东摇西晃的走路姿势就知道了,街上的人看见他都是一种惧怕又奇怪的神色。

“高平,好好走路。”苏阑出声道。

“嘿嘿,苏大人,我自小便是这般走路的,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改得过来……”

“需要我让人帮你纠正吗?”

高平面色一变,赶紧挺直了身体,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其他几名捕快都在暗笑,以前高平老是惹事,他们可没少打交道,如今能看见高平吃鳖,当真是件痛快的事。

前方街角处突然转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薛小桃臂弯挎着一个竹篮,正带着几分怯意的看着高平。

高平当即就有些不自在,面上却是沉下脸道:“这娘们儿怎么又来了?真是烦死了!”

苏阑斜瞥了他一眼,高平立刻挠头道:“对不住,一时没忍住。苏大人,我这就去把她赶走。”

“不必。”

“哦。”高平讪讪的低下头,还没来得及失望,却听苏阑又道:“你过去好好与薛姑娘说话,不要拂了她的一片心意。”

“是……啊?”高平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几位捕快早已大笑出声,他这才明白方才苏阑说了什么,当即涨红了脸。

他不敢瞪苏阑,只能瞪着这几名捕快,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便飞快朝薛小桃去了。

小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得苏阑变坏了,竟然这般捉弄高平。那边高平已经拉着薛小桃在旁边的小茶铺坐下了,薛小桃将竹篮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高平,然后便一直低着头,脸颊红红的,只不时抬眼羞涩的看一眼他,一双大眼睛亮亮的。不知高平说了句什么,惹得薛小桃似喜又怒,竟抬起粉拳要打他,然后被高平轻松握住了手腕,随即两人的脸就都红了,各自别开头,然那两只手却是越握越紧,再难分开。

他们在那边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可叫这帮捕快看傻了眼,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高平,简直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

“行了,别在这看着了,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去吧。”苏阑很快让众人散了,然后自己慢慢在街上走着。

青平县有一处小小的莲池,恰逢莲花开放,清香怡人。莲池旁有一对年轻男女正拉着手说话,只见他们一齐向莲池内扔了一枚铜钱,然后相视一笑,携手离去。

池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莲池底部有无数的铜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这是青平县的许愿池,又名姻缘池。传说只要有情人相携在此许愿,便能相伴到老,永不分离。”

苏阑突然开口,把小九吓了一跳。此时莲池旁只有他一人,也不知他是在与谁说话,但小九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小九,我知道你如今就在我身旁。”苏阑声音轻柔,“我不知道因为何故使你不愿再与我说话,若是我无意间惹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苏公子……”

“尽管我看不见你了,但我相信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吗?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们最终不会有什么结果,也许我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

“小九,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就这样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小九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如果鬼有眼泪的话,想必她早就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想过苏阑会喜欢她,因为一个人喜欢上一只鬼,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可就是如此荒谬的事,她却幸运的遇上了。

自己的喜欢竟然能得到回应,小九紧紧的捂住嘴,浑身都在激动的颤抖,只知道拼命的点头,眼睛热热的,却没办法流出喜悦的眼泪。

苏阑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轻轻的笑了,笑容温柔宠溺。只见他右手一挥,一枚铜钱闪耀着光辉落入水中,缓缓下沉,与那些承载着他人满满心意的铜钱碰到了一起。

小九很开心,只觉得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令人高兴,怎么看怎么顺眼。她在书房不停的转着圈圈飞来飞去,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直没变过。苏阑坐在一边看书,神情柔和,小九不一会儿就飞到他面前坐下,只觉越看他的样子越喜欢,忍不住取了纸笔过来。

苏阑抬眼看了看,又垂眸继续看书,小九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雪白的纸上勾勒。

嗯……苏阑的眉毛是这样的,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这样的,嘴巴是这样的……

待得她终于画完,还来不及好好欣赏自己的杰作时,掌下画纸便被人抽走。苏阑看着画中的自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随即抬头看向小九的方向,眼中神色有些莫名。

小九见他如此,便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画中人穿着一身端正的官袍,头上戴着官帽,手中握着一块漆黑的惊堂木,正襟危坐在公堂之上,五官俊逸清秀,的确是画的苏阑没错,但是……

“小九,你会不会将我画得太凶了?”苏阑轻轻抖了抖这幅画像,“还是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在你眼中便是这般模样?”

“本来就是嘛!你当时就冷着一张脸瞪着我,要不是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当时才不会选择跟在你后面呢!”小九朝他做了个鬼脸,苏阑自然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不过好像是有点太吓人了,算了我还是再改改吧。”

说着便要去拿回画像,谁知苏阑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动作般,将画像一收,转而铺在桌上,抬手取了毛笔,在右下角题了两行小字——

此生唯与一人赴,盼与九儿长相守。

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苏阑放下毛笔,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毛笔又被人拿起来,笔尖缓慢移动,在两行字的下面又端端正正的写了两个字——小九。

苏阑轻轻一笑,伸手拿过小九手中的毛笔,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了“苏阑”二字,两人的名字紧紧相贴,仿佛永远都不会分离。

030

次日,小九在苏阑的身边醒来,看着苏阑沉静的睡颜,她的嘴角越来越弯,只觉怎么也看不够,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昨晚小九本来是如往常一般睡在书房的,但她午夜惊醒,突然觉得很不真实,生怕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于是她又溜到了苏阑的房中,直到看见苏阑,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结果这一看她就不想走了,又想到当初在凉城时她曾与苏阑共榻过,反正如今苏阑还是看不见她,她没犹豫多久就又一次在苏阑身边躺下,然后便幸福的睡着了。

小九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伸出手,指间在空中虚虚描绘着苏阑的五官。白皙的手指越凑越近,然后便见指下眼睫忽地轻轻一颤,苏阑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对上了小九的。

小九一惊,迅速收回了手,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到一般心虚的别开了视线。但随即她便想到苏阑又看不见她,她有什么好害怕的,结果再看回去时却发现苏阑竟然还在看着她。

……

小九试探性的开口:“苏阑?”

“嗯,我在。”苏阑很快便回答了她。

小九的双眼瞬间瞪大了,“你……你能看见我了?!”

苏阑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竟突然伸了手过来,手臂圈过小九的身体,隔着很近的距离,就像是拥抱着她一般。

虽然苏阑并没有碰到她,但小九却仿佛感觉到了自对方身体传来的热度,她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得眼眶又开始发热。

“小九……”苏阑的声音很低,“我终于,又能看见你了,能再次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小九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让苏阑的手“穿过”自己,闻言,她抬起手看了看,这才发现她的手竟然不再透明,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她如此,苏阑也想到了什么,他收回手,对小九道:“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小九听话的转过身去,将后背面对着苏阑。她的衣服果然破了条长长的口子,露出少许衣服下雪白的肌肤,只见背部一片光滑,当初那道伤口竟然已经完全好了,而且连个疤痕都没有留下。

看来她会突然消失大概就是因为这道伤了,如今伤口愈合,苏阑自然又能看见她了。没想到事实竟然如此简单,还害得这一人一鬼担惊受怕了这么些日子。

弄清了真相,苏阑看着小九,漆黑的眼底竟带了一抹促狭,“那么,小九姑娘可否告诉在下,为何姑娘会出现在在下的榻上?”

“咳咳,这个嘛……”小九低下头,视线转来转去,“大概是我昨夜做梦,不小心梦游过来的吧……哈哈……”

“哦——是这样吗?”苏阑却不放过她,“原来鬼也是会做梦的吗?还能梦游到在下的榻上?”

小九被他的目光盯得受不了,一咬牙干脆抬起头瞪着他,“我是自己跑过来的,我就喜欢睡在这里,不行吗?你要是不喜欢,那你就睡书房去,从今天起,不,从昨天起,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

苏阑笑道:“那么,你在这里睡了多久了?”

“哼,连一个晚上都没有!”

“那你这几天都睡在什么地方?”

“……”

“小九,你可知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找你,可我在书房等了你一夜也没有见你回来。”

“那天你明明睡着了,什么叫等了我一夜?”

苏阑看着她,“那晚你回来了?既然如此,你为何一直不肯理我?”

“还不是你那天早上练剑……”

“练剑?”

“你拿剑指着我!还差点刺穿我的脖子!”小九瞪他,然后委屈道,“而且我后来想和你说话的,但你都不理我,还装作看不见我!臭苏阑……”

“……原来不是做梦。”

“什么做梦?”

“对不起。”苏阑低叹道,“我最近心情不太好,练剑时我并不知道你当时就在一旁,后来我又喝了点酒……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哦。”

“乖,别生气了,现在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

青平县衙,地牢。

苏阑跟着衙役来到牢房中,看着昏迷不醒的秋儿,蹙紧了眉头,道:“怎么回事?”

“禀报大人,前几日她还一直好好的,但昨夜却突然开始咳血,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我跑去请了大夫过来,谁料大夫却说……”

“说什么?”

“说她……说她中毒太深……恐怕命不久矣……”

苏阑眉头皱得更紧,“你请的哪位大夫?”

衙役道:“城南医馆的张大夫。”

张大夫的医术可谓是方圆十里最好的了,苏阑相信他不会看错,可是秋儿为何会突然这样?

苏阑命人彻查此事,尤其是秋儿近几日吃的食物,一定要仔细验过。她如今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地牢的环境不适合给人治病,苏阑想到秋儿如今还是戴罪之身,衙门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她,便让人先将她送去了书房,然后又请了张大夫过来。

小九本是在书房等着苏阑,谁知却等到他让人抬了个女人回来,还放在了她以前一直睡觉的软榻上。凑上去一看这人她竟然还认识,当即疑惑道:“苏阑,你把她带来这里做什么?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苏阑等人都离开了,这才答道:“张大夫说她中毒了,牢中环境不好,我这才将她暂时带出来医治。”

“中毒了?是什么毒?”小九好奇的绕着秋儿的身体转了几圈。

“不清楚,只知道这毒极为霸道,我已命人去彻查此事。”

“你让她睡这里,那……我以后睡哪儿啊?”

苏阑看着小九,似是在认真思考,小九立刻道:“先说好,我绝对不去对面的叶府,除了你家,我哪儿也不去!”

“既然如此,那便睡在我的房间好了。”苏阑微笑道。

“……”小九愣了,“苏公子,你……你刚刚说什么?”

苏阑笑容不变,“怎么,小九姑娘都已经与在下共宿过一夜了,莫非如今反而又不敢了?”

“谁说我不敢的?!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休想赶我走!”

“是是是,在下哪儿敢。”

苏阑派去调查的人很快回来禀报,秋儿吃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而张大夫也说秋儿中的毒像是原本就一直埋藏在体内,因为某种契机才会突然发作导致咳血昏迷,而这种毒无药可解,他以前也从未见过。

某种契机?苏阑很快想到之前秋儿告诉他背后之人与天罗国有关时,她只说出了两个字便坏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而那次是因为她体内的蛊虫反噬。那么这次,会不会也是因为种在她体内的蛊虫?

不过这一切,也只有等秋儿醒来才能知道答案了。

031

欧阳夫人明日便要离开青平县回乡下老家,走之前,她让欧阳木在府内准备了一场宴会,几乎请了青平县所有的人,打算办一场拜别宴会。

然而欧阳府连续死了公子和老爷,许多人嫌晦气不肯去,因此苏阑与小九到的时候,便看见院中只坐了寥寥的三桌人。这些人都是平时与欧阳家有生意往来的人,或者受过他们的恩惠前来捧场的。

欧阳夫人喜欢听戏,因此特地请了邻县的戏班子来,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个戏台,便咿咿呀呀的唱开了。青平县地方不大,在座众人也都是彼此认识的,欧阳夫人一一与大家敬酒道别,席间气氛还算热闹。

苏阑旁边坐着的是位成衣铺子的掌柜,两个月前他新进的一批重要的布料在运来的路上遇到大雨,山体被冲塌,货物险些不保。正是苏阑带了人前去救援,同时也救了他负责运货的儿子一命,因此他一直极为感激苏阑,如今见了苏阑自是要与他攀谈几句。

这位掌柜姓乔,有一双裁衣的巧手,听说他的妻子就是看上了他的手艺,然后被他用一件亲手裁制的嫁衣当聘礼娶进门的。乔掌柜敬了苏阑一杯,笑道:“苏大人近来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看上去心情颇佳。”

苏阑浅抿了一口酒,闻言微微一笑,道:“乔掌柜看上去心情也不错,莫不是接了笔大生意。”

“不瞒苏大人,几日前小店的确来了位大主顾,张口就订下了两百件衣服。”

“哦?不知是怎样的客人?”

“是位很漂亮的年轻姑娘,左边眼睛下面有颗朱砂痣,不过……”乔掌柜突然有些迟疑。

“我只是随口问问,乔掌柜若是不方便大可不必说。”

小九正听戏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便飘到戏台上去了,苏阑一直看着她,因此也没太注意乔掌柜在说些什么。直到他听见“丧服”二字,这才又转过头看向乔掌柜,道:“乔掌柜,你方才说什么?”

“那位姑娘订的是一百件喜服与一百件丧服,正是因为如此,我觉得有些奇怪,方才不知该怎样说,并非不愿告诉大人。”

同时订下了如此大数量的丧服和喜服,任谁听了这种事都会觉得奇怪。但最近青平县发生的事情太多,苏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别的事,只随便问了一点其他的,得知对方后日午时会到店里取货,便没再多留意。

他又抬头去看小九,却没在戏台看见她,苏阑的视线将附近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她的身影。同时,他还发现欧阳夫人也不见了。

如今宴席已经过半,想必欧阳夫人中途离席去更衣了,只是不知小九跑到哪里去了。

一柱香过去了,又一柱香过去,待到三柱香过去了小九却还是没有回来。此时已经到了巳时,而欧阳夫人也没有出现,若是更衣,这用时也未免太长了。

席间已经有人在询问一旁的下人怎么回事,还有几人起身告辞离去。苏阑也被敬了不少酒,虽然他以还有公事要处理而挡掉了不少,但仍是有了几分醉意,想着等一会小九回来之后也该带着她告辞了。

又过了一刻钟,就连前去找欧阳夫人的欧阳木也没有回来时,大家再也忍不住四下讨论起来,更有人神色惶恐的跑来问苏阑:“苏大人,欧阳夫人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面色瞬间变了,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发生在欧阳府的两起命案,就连喝得大醉的人也被这句话给吓得清醒了不少。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中的烛火发出并不明亮的光,映照出众人苍白的脸。所有人的后背一瞬间被冷汗浸透,都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仿佛有谁正在暗处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取走他们的性命。

“诸位勿要惊慌,欧阳夫人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一点时间,有我在这里,大家不会有事的。”苏阑站起身,沉稳有力的声音稍微安抚了一点众人的情绪。

然而此时忽的一阵风起,吹得院中烛火摇曳不定,只见火苗晃动几次后,竟然尽数熄灭。

苏阑皱了皱眉,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一声诡异的猫叫,又不知是谁喊了句:“有鬼啊!鬼要杀人了!!”

——声音凄厉,刺破夜空。

随即人群便炸开了锅,纷纷叫着“救命啊”“别杀我”“快逃啊”四散逃命而去。于是没过多久,院中便又再次安静下来,竟是只剩下了苏阑一人。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院子,苏阑很是淡定的轻轻理了理衣袖,然后转身顺着之前欧阳木离开的方向而去。

后院发生了这样的事,动静还如此大,欧阳夫人与欧阳木也没有出现,加上小九也迟迟未归,苏阑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他面色凝重,脚步逐渐加快,心道只希望不要再出人命了。然而没走出多远,刚转过一处假山,苏阑便看见了小九。

小九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目光不停的在四下搜寻,面上还带着疑惑。

苏阑见她没事,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走上去问她:“小九,你方才去哪儿了?在这里做什么?”

小九目光仍在四处打量,见苏阑来了也没看他,只答道:“我在找刚刚那些唱戏的人,奇怪,我明明是跟着他们到这里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苏阑心底微微一动,“什么不见了?”

原来小九方才听戏时,台上戏子们唱完一曲便退了下来,换了另一批人上去继续唱戏。她原本没有在意,却听见那些人在戏台后说着些什么,一时好奇便凑了过去听。然而她去的晚了,只听他们提到了欧阳夫人的名字,便见他们齐齐向小院外走去。

换戏服的房间根本不在这个方向,小九觉得奇怪,又见苏阑正与人说话,便自己跟了上去。谁知她跟到这里,却发现那几人转过假山后便不见了,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于是小九便一直在这附近绕来绕去,想知道那些人到底去哪儿了。苏阑听完后第一个反应是这假山内有暗道,否则那几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但暗道在何处却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

他正想与小九说明此事,远处却突然响起一声女人尖锐的惨叫声,而这声音,正是欧阳夫人的!

小九与苏阑对视一眼,一人一鬼迅速朝声音来源处而去。

032

欧阳老爷与夫人的房间在前面的正院,离后院有一段距离,即便苏阑用上了轻功,也还是花费了一点时间。

如此紧急的时刻,哪怕只是耽误一会也很有可能再生什么变故,小九知道事情紧急,她又飞得快,因此早了苏阑一步到了欧阳夫人的房间,之前的声音便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苏阑随后赶到,站在门口叩响了房门,沉声道:“欧阳夫人可是在里面?方才听夫人房中传出异响,不知夫人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内烛火还亮着,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应答。苏阑只等了一会儿,便又道:“夫人若是再不出声,本官便要失礼闯进去了,事出紧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说完,他便要破门而入,谁知房门突然一动,竟是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而且开门之人,正是欧阳夫人。

只见她衣衫整齐,仪态端庄,一如之前见到她时的样子。然而她的发髻却微微凌乱,双颊带着一抹红色,眼眸水润,眼角含春,欧阳夫人尽量让自己正常的看着苏阑,道:“苏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方才听见夫人房中传出异响,还以为夫人出了什么事,这才前来查看。”

欧阳夫人轻笑道:“多谢大人关心,妾身方才在席上多喝了几杯,略感不适,这才回房打算休息一下,谁知一不小心便睡着了。耽误了这么久,客人们都还好吧?”

“他们久见夫人不回,已经各自散去了。不知夫人可有看见欧阳管家?”

欧阳夫人目光微微闪躲,“他呀,我也不知他去哪儿了。许是想着明天就要搬走了,如今正在房间收拾东西吧,大人可是要找他?”

苏阑看着她,缓缓道:“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夫人好好休息,告辞。”

“苏大人慢走。”

苏阑慢慢向府外走去,小九跟在他的身边,却是急道:“苏阑,那欧阳夫人是骗你的!她根本就没有在睡觉,我来的时候明明看见欧阳木正从她的房间里出来,而且她房间里……”

“我知道。”苏阑没让她再说下去,轻声打断了她。

小九不明所以,“你知道什么了?我觉得她肯定有问题,你竟然就这么走了,你真的不再回去看看吗?”

“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不能随便插手,甚至连打扰都不该。”

小九顿时更疑惑了,“这也算是私事?可是她……”

“好了小九,以后这件事别再提了,连看也不准看,如果不小心看见了记得一定要回避。”

小九很想问为什么,但苏阑只朝她轻轻一瞥,她便闭了嘴,只闷闷的答道:“……哦。”

回到县衙,被苏阑派去照顾秋儿的环儿立刻来禀报说秋儿已经醒了,正要见苏阑。

秋儿如今不能说话,她又不认识几个字,便只能用手指比划着和苏阑交流。但她毕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手势生硬得很,而且很多动作都让人看不懂,因此她努力比划了半天,苏阑和小九也没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眼见秋儿急得都快哭了,苏阑见她口形像是说了个“虎”字,恍然明白过来,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寻找小虎的下落,只要一有消息,我便立刻去将你弟弟接回来。”

秋儿含泪点了点头,苏阑又道:“秋儿姑娘,大夫说你身中奇毒,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秋儿面色极为苍白,沉默了一会,她才再次点头。

“可是与你之前体内蛊虫反噬有关?”

闻言,秋儿突然双手掩面,却是不愿再说了。见她如此,苏阑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让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书房。

小九回头望了望书房的方向,问苏阑:“小虎如今只怕还在欧阳凌的手中,可如今欧阳凌不知所踪,你要怎么救他?”

苏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淡淡答道:“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只能等先找到欧阳凌再说了。”

“苏阑,我还是觉得欧阳夫人有古怪。”

“怎么?”

“之前我赶到她房间里的时候,欧阳木刚从房间出去,但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是个蒙着脸穿一身黑衣的男子。欧阳夫人原本正和那人说着什么,好像还很怕他的样子,因为我看见她的手一直在不停的发抖。后来听见你敲门,那个人便躲进了屏风后面,然后欧阳夫人过了很久才去开的门……”

苏阑推门的动作停住了,猛地转头看向小九,面色严肃,“你是说欧阳夫人之前一直只是在与人说话?”

“是啊,她是故意弄成那副样子给你看的,他们其实什么也没做,就是为了让你误会的……”

没有多考虑小九话中的含义,苏阑只想知道欧阳夫人房中那个蒙面男子是谁,莫非当时她已经出事了?欧阳夫人是遭到了那人的胁迫?

“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这些?”苏阑一边急急往外走,一边道。

“是你不让我说的。”小九觉得很委屈,“你还说以后让我看见这种事都要回避,可我连别人说话都不能看了吗?”

“我说的不是这种事……”苏阑也在暗暗自责,方才欧阳夫人那般模样,他自然便想到了别的事上去,生怕小九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时情急才没有多留,这才会犯了这种错误,若是以前,他哪会如此?

“那你说的是哪种事?”小九好奇的问,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苏阑决定不再与她讨论此事,去叫上了几名捕快,一起朝欧阳府赶去。

结果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到了欧阳府外,苏阑示意小九先去看看情况,自己则与其他人先在外面等候。然而小九刚进去没多久,突然从院墙中翻出一个黑衣男子,脸用黑布紧紧蒙着,那人一看到他们,立刻施展轻功想要逃跑。

苏阑等人旋即追了上去,然而那人轻功极好,一刻钟之后便只剩苏阑还紧跟在他后面了。

此人背影高挑纤细,不似寻常男子,但至少可以知道他并非欧阳凌。苏阑一路追着他到了安平县,这里苏阑来的少,并不怎么熟悉,但黑衣人却极为熟稔的在街道中左拐右拐,转过一条小巷之后,苏阑终于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这里是云来酒楼后面的小巷,附近还有一家客栈和银铺,苏阑记下此地,返身回到了欧阳府。

那几名捕快跟丢之后也都回到了这里,见苏阑独自回来,都知道他没抓到人,便也没多问,只等着他接下来的指示。

小九也回来了,对苏阑道:“欧阳夫人在睡觉,什么事也没有。”

苏阑便让几名捕快回去了,问小九:“你可看清楚了?她没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看来那黑衣人与欧阳夫人应该是认识的,他们或许只是有什么交易而已,并非如苏阑所想是受了胁迫,可为何欧阳夫人会惧怕那个黑衣人?

既然欧阳夫人没事,苏阑也不便再去打扰,想着明天还要去安平县查查那个黑衣人的身份,便与小九一起回去了。

次日,苏阑刚起身,小九犹在一旁睡得正香,他的房门便被叩响了。苏阑担心小九被吵醒,很快过去打开了门,见是阿安,便走出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阿安的表情有些慌乱无措,又有些激动,答道:“大人,公……公主来了。”

“什么公主?”苏阑淡淡道。

“就是那位皇帝陛下唯一的公主,长乐公主啊!”

苏阑微微一怔,随即轻皱了眉头,“公主怎会来此?”

阿安发现自家大人竟然一点都不激动,慢慢也平静了下来,道:“据说是奉皇命前来的,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道。大人,如今公主已经到衙门口了,您还不赶紧去迎接,晚了可是要惹公主不快的!”

其实阿安心底的原话是这样的:“那可是公主,公主啊!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宝贝儿闺女,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公主,大人您为何还如此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赶紧去迎接公主啊!”

苏阑的确很不情愿,他与公主并未有过什么交集,只是他当初公然拒婚,想必对方是不悦的。如今公主突然来了这里,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只希望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青平县衙门口已经远远围了一群人,都在好奇的打量着这架从未见过的豪华马车。

只见镶金嵌玉的马车两旁站着十二名手持金刀的侍卫,八名美貌的侍女,还有一位拿着马鞭驾驶马车的太监,但车内的人却迟迟没有出来,仿佛在等着什么。

苏阑抬脚迈出县衙大门,身上已经换了整齐的官服,只见他在马车前站定,朝车内之人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下官苏阑,拜见长乐公主。”

那驾车的太监从马车上跳下来,恭敬的扶住车内伸出的一只纤纤柔荑,车帘被人撩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一身华服,容貌美艳,妆容精致的女子。只见女子踩着一个侍卫的背优雅地走了下来,却是对着苏阑轻轻一笑,檀口轻启,道:“哥哥,好久不见。”

033

苏阑还未说什么,从马车内又探出一张未施粉黛的娇美脸庞,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没有踩侍卫的背,而是自己跳了下来。那太监与先前的女子赶紧去扶她,便见她挥手拒绝了他们的扶持,转而看向苏阑。

苏阑静静的站着,面色沉静,红衣女子打量了他一会,这才冷冷开口:“苏大人真是好大的架子,足足让本宫在此等了大人一刻钟。”

苏阑道:“不知公主大驾,下官失礼,请公主恕罪。”

女子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此人,便是长乐公主——纳兰凌玉,而之前那位唤苏阑“哥哥”的华服女子,则是当今天子的枕边人,苏妃,同时也是苏阑的亲妹妹,苏冉冉。

苏冉冉见自己哥哥站在原地也不过来,眼底掠过一丝不悦,挽起公主的手,笑着道:“公主莫要气恼,我们来得突然,哥哥没接到消息也很正常。这门口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们还是进去再谈吧。”

说完看向苏阑,苏阑淡淡道:“苏妃娘娘说的对,公主和娘娘快请进。”

纳兰凌玉看了一眼苏冉冉,又看了一眼苏阑,这才昂头走进了府衙,她身后的一众人等赶紧跟上,倒是苏阑不紧不慢的,反而落在了最后。

于是等他走进后院,便见纳兰凌玉、苏冉冉以及那位太监皱紧了眉,很是嫌弃的看着这简朴到显得有些寒酸的地方以及院中饱受雨打风吹日晒多年的石桌石凳。

阿安、阿平和环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三人站在角落瑟瑟发抖,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被公主带来的侍女和侍卫给淹没了,小院也因此一下变得十分拥挤。

纳兰凌玉见苏阑进来了,立刻对着他道:“苏大人,你难道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苏阑看了一眼角落的三人,示意他们先回房,这才答道:“这里很好。”

“那你打算让本宫歇在何处?”纳兰凌玉挑眉道。

苏阑还未说话,苏冉冉已经道:“这里看上去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安顿我们,不如让王公公去包间客栈吧。”

纳兰凌玉道:“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哪有什么像样的客栈?苏大人,你可有什么安排?”

苏冉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袖中的手却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保养得当的手指用力到青白,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苏阑看了一眼苏冉冉,漆黑的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他对公主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请公主移驾县衙对面的叶府。”

叶凌霄离开青平县之前,将叶府尽数交给了苏阑,让他随意安排,因此如今用此处来安顿公主等人是再适合不过了。

叶凌霄的房间苏阑没动,只让公主与苏冉冉住了其他两间最好的,剩下的人便让府中管事去安排了。待一切事情都安顿结束,几人才在大堂坐下,开始说正事。

原来皇帝看了肖青带回去的奏折后,龙颜大怒,便决定派人来青平县,协助苏阑查清欧阳凌向敌国贩卖军械物资之事,但对于苏阑被清凉城主公孙炎绑架并且妄图杀害一事,他却没有过问。当年苏尚一直犹豫着没有将清官册交给皇上,直到后来苏家被灭门,皇帝才知道了这件事,因此对苏尚颇有不满,况且苏阑公然拒婚,更是让他恼怒。因此对公孙炎做的绑架苏阑之事,他选择了无视,反正最后也没出什么事,便只当是给苏阑的一个教训。

皇帝还在考虑应该派谁去查此事,却不知公主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跑来要求父皇派自己去凉州。皇帝自然不同意,公主与苏阑因为当初赐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风波还未过去,哪里能让他们再次接触。

公主自然不依,又找了二皇子来帮忙,也不知二皇子对皇帝说了什么,竟让他最终同意了此事,还顺带让自己的妃子也跟着去看看她多年未见的哥哥。

“所以,本宫是来协助你查案的。”纳兰凌玉严肃道。

苏阑不知该说什么,他将奏折呈给皇上,的确是希望皇上能派人前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公主,因此他只能道:“多谢公主。”

之后便是久久无话,纳兰凌玉在等着苏阑主动向她述说案件经过,苏阑却是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尽快离开好去安平县调查昨夜的黑衣人。而苏冉冉坐在一旁,姿态高雅端庄,也是一言不发。

“苏阑——”远远传来小九的喊声,苏阑知道定是她醒了之后没看见自己因此找来了,当即站起身拱手告辞。

纳兰凌玉当即沉了脸,正要说话,突然从门口奔进来一个人,一见到苏阑便急声道:“苏大人,欧阳府出事了!”

苏阑心底一紧,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来人正是高平,他看都没看另外两人一眼,只疾步引着苏阑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今天早晨欧阳府的人见欧阳夫人一直没起床,有个下人觉得奇怪去敲门,结果一直没人答应。他便跑去叫了几个人来一起撞开了房门,结果就发现欧阳夫人躺在床上,却是已经死了!”

到了叶府门口遇见了小九,苏阑便带着她与高平一起赶到了欧阳府。府内的所有人此时都被集中在一起由捕快们看着,却没有看见欧阳木。到了欧阳夫人的房间前,苏阑推开门走了进去。

欧阳夫人的尸身平躺在床榻上,面上表情安宁祥和,双手拢着放在小腹上,而她的身上,却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喜服。

这件嫁衣布料极好,做工精美,裙摆处的刺绣针脚细腻,栩栩如生。若是忽略欧阳夫人苍白得不似活人的肌肤,她仿佛就像是一位正在待嫁的新娘子。

苏阑面色沉沉,昨夜欧阳夫人还好好的,没想到今日就没了呼吸。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个黑衣人,莫非昨晚他离开之后,那人又回来加害了欧阳夫人?

思考中,苏阑看见高平走上前去,竟是伸手要去揭欧阳夫人的衣襟。他神色微微一动,并未阻止,倒是一旁的小九骂道:“这个流氓,人死了都不放过!苏阑你快管管他!”

只见高平扯开衣襟,露出了里面另一件雪白的衣服。虽然采用了比较细软的麻布,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件丧服,是家中有人逝去之后,活着的人穿着守丧的丧服。

但高平动作并未停下,只见他手指一扯,那件丧服的衣襟也被他拉开,又露出了其下红色的布料,却是与第一件一模一样的嫁衣。

高平手下不停,直到最后一件衣襟扯开后是欧阳夫人雪白细腻的光裸肌肤时,他才停了手。欧阳夫人身上,竟然一共穿了三件丧服和两件喜服,只是她身材纤瘦,苏阑一开始才未发觉,却是被高平发现了。

为什么欧阳夫人会穿成这样,是她死之前就已经是这样的打扮了还是她死之后有人给她穿上去的?

苏阑看向小九,小九立刻会意道:“我昨天看见她时,她只穿了一件小衣睡觉,没有穿着这些。”

那便是死了之后凶手故意给她穿上去的。可是为什么凶手要将欧阳夫人打扮成这样?三件丧服,两件喜服,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那位姑娘订下了一百件喜服与一百件丧服……”

苏阑突然想到昨天夜宴之上乔掌柜对他说的话,那位订下古怪衣服的姑娘,说不定就与欧阳夫人的死有关,乔掌柜还说过那姑娘明天会到店中取货。苏阑让人将尸体带回衙门验尸,便带着高平打算去安平县查查。

在经过那些惶惶不安的下人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人,怎么了?”高平问道。

苏阑将那些人全都看了一遍,“欧阳木呢?”

“我今天就一直没看见他,这些人说他昨天晚上回房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他的房间我去看过了,东西都在,只是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欧阳府出了这样的事,欧阳木竟然不知所踪,是正好有事外出还未回来,还是已经独自逃走了?欧阳夫人的死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苏阑觉得额角隐隐发疼,至此欧阳府一家三口已经全部遇害,欧阳老爷和公子皆死于欧阳凌之手,欧阳夫人会不会也是他杀的?从一开始的欧阳青云之死到现在,整个案件越发扑朔迷离,明知其中一个凶手是谁,却始终没办法将之缉拿归案。而这宗看似寻常的杀人案,其下牵扯的人和事却越来越多,天罗国,清凉城主公孙炎,丞相叶正威,二皇子……

这些都是从欧阳青云死后开始慢慢浮出水面的,而那些潜藏在水下的,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走出欧阳府,迎面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苏阑只觉头好像更疼了。纳兰凌玉只带了一个侍女,苏冉冉并未跟在她身旁,苏阑听见她带着一丝努力压抑着兴奋的声音道:“听说又出命案了,苏大人可是要去查案?既然父皇派了本宫来协助苏大人,那便一起前去吧。”

对了,这宗连续杀人案,如今又牵扯进来了两个人,当朝公主纳兰凌玉,以及当朝皇妃,他的亲生妹妹,苏冉冉。

034

安平县。

昨夜黑衣人消失的地方是云来酒楼后门的一条小巷,在高平的提议下,他们先去了云来酒楼。

薛小桃的母亲是云来酒楼的掌勺大厨,见高平出现在此,薛小桃很高兴,然而对于苏阑口中所说的黑衣人,她却没有任何印象。

“苏大人,我们这附近的男子个子高的都很健壮,没有您说的那种又高又瘦的。”

苏阑并不意外,继续问道:“那可有高个的女子?”

高平道:“苏大人,你怀疑那个刺客是女扮男装?”

“只是猜测,薛姑娘可知道?”

薛小桃道:“个子高的女子倒是有两位,一个是罗记的天掌柜,一个是我们酒楼旁边客栈的老板娘。”

罗记便是那家首饰店的名字,这两处地方,正是在黑那衣人消失的范围内。

此时薛小桃的母亲赵蓉亲自端了饭菜上来,见了高平,她眼睛一瞪,“臭小子,又来找我的宝贝闺女!”

高平嘻嘻一笑,道:“伯母,这次您可猜错了,我是陪着苏大人来查案的,是来办正事的。”

赵蓉看了一眼苏阑,又见他旁边的女子气质高贵,不似普通人,长乐公主驾临青平县的事他们已经听说了,这女子的身份也不用多猜。听了高平的话,她却是反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怒道:“怎么,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来找我闺女就不是正事了?小桃,我们走!”

高平“哎哟”一声,见她当真拉了小桃就走,赶紧捂着脑袋追了上去,三人的身影很快远去。

纳兰凌玉看着苏阑,神情不悦,“苏大人,你这手下当真不懂规矩,你这样任着他去,能查出什么来?”

苏阑淡淡的道:“公主一会就知道了。”

说完提筷吃饭,不再言语。纳兰凌玉见他如此,怒意更甚,却是强自忍住了,她倒要看看那个没规没矩活像个地痞流氓的捕快能查出些什么来。

“嗯。”苏阑突然轻轻的答了一声,纳兰凌玉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苏阑道:“这些都很好吃。”

“不过是些普通的饭菜,哪里比得上宫里御厨的手艺?”虽如此说,纳兰凌玉却是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只觉味道勉勉强强还能入口。她今天到现在还一直没吃过东西,此时也真的饿了,自然也不会再挑剔什么。

苏阑没再说话,坐在他身旁的小九却是继续问道:“御厨是谁,他做出来的东西更好吃吗?”

原来之前苏阑是在回答小九的问题,并非是在与纳兰凌玉说话。小九一路上也知道了纳兰凌玉的身份,知道她便是当初差点嫁给苏阑为妻的长乐公主。

不知怎的,小九看着纳兰凌玉与苏阑一起查案便觉得心底很不舒服,见苏阑吃饭,她便无精打采的问了一句:“好吃吗?”

本以为苏阑不会理她,毕竟旁边还有人在,却没想到他竟然回答了自己。看着纳兰凌玉在一边答话,小九撇了撇嘴,心道:“苏阑是在和我说话,又不是在和你说话……”

但她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纳兰凌玉,便泄气的垂下了双肩。这个公主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身份尊贵,有权有势,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与苏阑在同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只是一抹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鬼魂……

一只手突然覆上了小九搭在桌上的手,小九一怔,抬头看向苏阑,便见他正看着自己,目光清亮柔和,瞬间就抚平了她心底的茫然和无措。

小九轻轻一笑,是了,这个人说过喜欢她,既然他心底的人是她,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人温情脉脉,情意绵绵,却不知一边的纳兰凌玉正拿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苏阑。只见苏阑一只手搭在桌上,动作怪异,手指微屈,仿佛正握着什么东西一样,但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而且他还用一种温柔多情的目光看着旁边,好像那里正坐着他心爱的人一样,但同样的,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人。

纳兰凌玉只觉后背一寒,身上的汗毛一根接一根的立了起来,她放下筷子,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此刻真是无比庆幸当初苏阑拒绝了父皇的赐婚。没想到苏阑竟然有这种怪癖,真是诡异得很,她若是真嫁给了他,只怕以后天天都要做噩梦。

就在气氛古怪之时,高平回来了。苏阑此时已经恢复正常,高平道:“大人,都打探清楚了。旁边的金花客栈半年前换了新掌柜,那夫妻俩都是外地来的,而且正好是天罗国的人。金掌柜倒是天天都在客栈,但他老婆却很少露面,安平县见过她的人可不多。咳……小桃说她也只是远远见过一次,那婆娘比一般的女人都要高,而且挺瘦的,应该符合大人的描述。”

高平言语难免有些粗俗,纳兰凌玉不禁皱眉,苏阑却是早已习惯,“你接着说。”

高平在凳子上坐下,无视了纳兰凌玉黑下来的脸,兀自喝光了一整杯茶,这才晃着头继续道:“还有一个罗记的天掌柜。她是土生土长的安平县人,与小桃的关系还不错,两年前死了爹妈,自己一个人管着铺子,到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都还没嫁出去。对了,据说她脾气不好,吓跑了好多来提亲的人,而且她身体好像也有什么隐疾……”

见他越说越不着边,苏阑赶紧打断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金花客栈半个月前就关门了,据说是金掌柜带着他老婆回天罗国探亲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回天罗国去了?是真的回去探亲,还是故意做出不在此地的假象,暗中却还有别的动作?

“这么说,金花客栈如今一个人都没有了?”

高平摆摆手,“那俩夫妻抠门得很,连个看店的人都没请,只怕是客栈里的灰都积了好几层了。”

苏阑点了点头,心底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便暂时先放在了一边,随即众人离开云来酒楼,去了罗记。

这家首饰店内如今有几位客人正在挑选首饰,摆放首饰的木柜后,一位女子正在雕刻一支白玉簪。

女子容貌秀丽,长发用一枚白色的发簪松松挽住,几缕青丝轻轻垂在耳侧。只见她眉头微蹙,神情认真,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谁也无法影响到她。

这便是罗记的掌柜,天香。

一位女子选好了首饰过来付钱,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天香搭理她,便有些恼怒的道:“喂,你还做不做生意了?我问你这个手镯多少钱,你是聋了吗?”

其他几位客人纷纷侧目,天香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淡淡的扫了一眼女子,又低下头继续,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随之响起:“你的手腕太粗,配不上我这玲珑玉镯,还是请回吧。还有,我没有聋,请你以后说话声音小一点。”

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那女子涨红了脸,却不知该怎么反驳,恼得伸手拿了那玲珑玉镯便要往地上摔。斜地里一只手伸过来飞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即取下她手中的玉镯放回柜上的锦盒里,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

天香看了看自己的手,低声道:“果然很粗。”随即看向女子,“你若是再闹事,我就只能把你丢出去了。”

“你!天香,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女子恨恨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之后又有一位客人去付钱,天香平静的收了钱,又继续雕刻那枚簪子。

“这小娘皮,还挺有意思。”高平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嘿笑着道。

苏阑转头看向他,他赶紧放下手,道:“口误口误,我什么也没说。”

小九早已飘了过去,绕着那些首饰一件一件的看,时不时发出“哇,这个好漂亮”“这个也好漂亮”“天呐,这个怎么这么好看”“苏阑,你快过来看……”等诸如此类的感叹。苏阑见她欢喜的模样,脸上不由浮出淡淡的笑意。

纳兰凌玉走到天香面前,低头看了看摆放在木柜上的首饰,道:“天掌柜,不如你给本宫选一套首饰,若是让本宫满意,重重有赏。”

高平凑到苏阑身旁,低声道:“这女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公主一样,得瑟个什么?苏大人,我觉得这天香有古怪。”

那边天香抬头看了看纳兰凌玉,却并未起身为她挑选首饰,而是平静的道:“请稍等。”说完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苏阑低声道:“你看出什么了?”

“她刚刚那几下,明显是练过的,但据我所知,天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呆在铺子里面做首饰,哪里会什么功夫,所以,她肯定不是真正的天香。”高平摇头晃脑,很是得意。

“嗯。”苏阑其实早就猜到这天香并非本尊,虽然此人的易容术足以以假乱真,但她的神态却太过冷淡,以至于有些僵硬,这才叫苏阑看出了端倪。而且她雕刻发簪的手法有些别扭,一看便不是常年浸淫此艺的人该有的,真正的天香自幼跟随父母学做首饰,怎会有如此生涩的手法。

但他迟迟没有选择上前揭穿这个假天香,却正是因为她刚刚的出手。

035

她的出手实在是太刻意了,刻意得就连高平都能一眼看出她并非天香本人,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冒牌货一样。可她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这却是苏阑不明白的地方。

正是因为他看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所以才选择按兵不动。这人到底是谁?她假扮天香是为了什么?而真正的天香此时又在何处,是否会有危险?

假天香并不知道苏阑此时心底的想法,只见她认真的将手中的白玉簪雕刻完成,然后递给了纳兰凌玉,道:“这枚发簪,是民女特地为公主而做,希望公主能够喜欢。”

玉簪上只有一朵小巧精致的雕花,花瓣细细小小,与一般的发簪相比很是别致,纳兰凌玉打量了一会,才问道:“这是什么花?本宫竟从未见过。”

“回公主,这是烟雨花。”

“烟雨花?”纳兰凌玉很明显没听说过这种花,但也没再多问,吩咐让一旁的侍女付了双倍的价钱,看来挺满意这枚玉簪。

苏阑最终并没有揭穿假天香的身份,对方能如此有恃无恐的告诉他自己是假冒的,说明她手中很有可能有什么把柄,而且光凭今日所见,他还无法确定她是不是那个黑衣人。

将纳兰凌玉送回叶府后,苏阑回到县衙后院,却看见了一个高贵的身影,却是苏冉冉。

“参见苏妃娘娘。”苏阑拱手行礼,面色有些冷淡。

苏冉冉转过身,见苏阑如此,也是冷笑着道:“苏大人免礼。”

之后两人便这样沉默的站着,谁都没有说话,院中气氛一时冰冷有如实质,仿佛能将人冻伤。

小九在一旁惊讶的看着这两人,他们不是亲兄妹吗?哪有这样的兄妹,见了面跟见到杀父仇人一样,他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如此过了一盏茶,直到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苏冉冉才冷声开口:“还以为多年不见,你会有什么变化,没想到即便是被陛下贬到了这种地方,你也没有半点长进,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苏阑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多谢娘娘挂念。”

“呵呵,是啊,我的确经常想到你。”苏冉冉朝苏阑走近一步,“我一直在想,若我并非生于苏家,若我能有一个懂得为我着想的哥哥,若你能争点气……那么我现在,或许就不至于活得这么窝囊,也不必处处忍气吞声,受人欺凌!”

“娘娘现在已贵为皇妃。”

“皇妃?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之一,我和别的女人又有何不同?”

看着如今已经变得完全陌生的妹妹,苏阑心底暗痛,到底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他低声道:“娘娘累了,下官送娘娘回去休息。”

“休息?你想让我去哪里休息?去对面的叶府?”苏冉冉突然恶狠狠的盯着苏阑,“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安排我住在他旁边的房间?你想告诉我什么?你……”

“冉冉!”苏阑突然提高声音喝道,苏冉冉像是被他这一声叫醒了,面上闪过一丝茫然,突然像做错事一般垂下了眼睛。

苏阑紧紧的看着她,道:“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

“告诉我,我是你哥哥。”

“哥哥?”苏冉冉抬头看着他,眼底的神色脆弱得让人心碎,“哥哥……哥哥……”

她突然用力抓住苏阑的衣袖,双手的指甲几乎折断,苏冉冉用一种濒死的眼神求救般看着苏阑,哀求道:“哥哥,求你娶了公主吧!”

苏阑狠狠一震,随即飞快的甩开了她的手,斥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想着你在后宫的地位!”

苏冉冉被他甩开,撞在了身后的石桌上,右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却轻轻的笑了,“也罢,如今你已有了心爱之人,我怕是指望不上你还能当什么驸马了。不过……我没想到苏大人的口味如此独特,竟会喜欢上一个卑贱的丫环,而且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苏阑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知道苏冉冉已经见过里面的秋儿了,但她却明显误会了秋儿与苏阑的关系。不过也怪苏阑将人安排住在他的书房里,一个未出嫁的清白女子与他同住一间小院,这样不让人想歪才怪。

小九郁闷的翻了翻白眼,很想站到苏冉冉的面前告诉她:“你看好了,我不卑贱,也不是哑巴,苏阑喜欢的是我!是我,不是书房的那个人!!”

然而苏冉冉既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所以小九什么也没做,倒要看看苏阑怎么说。却见苏阑既没反驳也没承认,反而问道:“你既然已经见过她了,可知她中的是什么毒?”

以前苏阑曾跟着一位武林高人学武,苏冉冉当时也跟着那位师父学习,只是她学的并非武功,而是医术,并且小有所成。

苏冉冉听他如此问,已经确定他喜欢的就是秋儿,心底更加嫌弃这个没出息的哥哥,因此扭头就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本宫累了,先走了。”

苏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面上神情有些苦涩。

小九原本还想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反驳苏冉冉的话,见他如此,哪还顾得上责备他,只担心的问道:“苏阑,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转身回房了。小九看着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打扰他。

一直到了半夜,小九才飘进了苏阑的房间,原以为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却没想到对上的是一双在黑暗中清醒无比的清亮眼眸。

苏阑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倚坐在床上,低声道:“小九,你去哪儿玩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小九觉得很委屈,她明明哪里也没去,她分明一直都在门口等着苏阑睡着。

苏阑见她如此,很快明白了过来,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柔声道:“等了很久?”

“哼!臭苏阑!”小九扭头。

苏阑笑意更甚,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榻,“想不想听听我以前的故事?”

小九眼睛一亮,赶紧点头,然后飞过去在他身边坐好,期盼的看着他。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苏阑干净温和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我小的时候,与冉冉一起跟着师父学武……”

036

幼时的光景总是美好无邪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切都终将成为过去。苏阑刚满四岁的时候,苏尚不知从何处为自己的儿女找了位师父,让苏阑每日上午带着苏冉冉前往师父处学武,下午再回来学功课。

苏冉冉对武功不感兴趣,便央了师父教她医术。彼时与他们一同学武的还有肖青,肖青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比苏阑小一岁,因此自然而然便成了师弟。

那时候三人之间还未发生任何事,关系很是要好,这样快乐的时光一直持续到苏冉冉及笄。

恰逢当时皇上选秀,苏冉冉不知何故,竟然向苏尚要求进宫参加选秀。苏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苏冉冉一向不喜欢深宫的勾心斗角,怎会主动要求进宫,况且那时还有另一件事发生,所以苏冉冉的决定才让苏阑那般震惊。然而当苏阑问她缘由时,苏冉冉却只对他轻轻一笑,道:“既然我得不到想要的,那我便要得到最好的!”

自此进宫,苏冉冉果然被皇帝看中,封了美人,又因为苏尚在朝中的地位,一路位分连升,风头一时极盛。

期间她也偶尔会回苏府看看,只是与苏阑之间,再不复以前的亲密无间。两人见了面也不怎么多说话,仿佛曾经无忧无虑的兄妹突然就成了陌生人。

后来因为清官册一事,苏尚被众臣参倒,苏家众人尽数入狱。苏阑曾进宫求见苏冉冉,却被拒之门外。那个传话的太监面色冷峻,尖细的声音更是彻底寒了苏阑的心:“娘娘说她既已入宫,便是皇上的人了,无论皇上的决定是什么,娘娘都会绝对支持。后宫之人不得干预朝中之事,还请苏公子以后莫要再来找娘娘了。”

苏冉冉袖手旁观,苏阑求助无门,眼睁睁看着苏家满门抄斩,独留下被丞相保住的他以及那个在深宫中的妹妹。

之后两年,师父仙逝,肖青做了二皇子的护卫。再接着苏阑在同窗好友叶凌霄的劝说下总算愿意参加科考,并且一举夺魁,成了状元。

皇榜刚一贴出来,苏阑就被苏冉冉派人请进了宫中,同时还在夕冉宫中见到了另一个他永远也不想见到的人。苏冉冉对苏阑的态度大转,仿佛之前将他拒之门外无视家人死活之事只是一场梦,苏阑也不揭穿,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眉飞色舞的与自己说话,言语之间暗示让他在前朝好好为官,这样身在后宫的她便也能沾些他的光,不至于叫别人欺负。

这就是自己的妹妹。

那个曾经一直跟在他身旁,会紧紧拉着他的手,抬头软软的唤他哥哥的人已经不在了,如今的苏冉冉,陌生得连他这个血亲都不认识了。

纵然苏冉冉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却没料到皇上会在金銮殿上赐婚,而当驸马娶公主这样的好事,苏阑竟然拒绝了。

苏阑离开京城的前一天,苏冉冉出宫来见他,质问他为什么不肯娶公主,苏阑答道:“我只会娶心爱的女子为妻。”

“心爱的女子?苏阑,你心中是不是还想着她?醒醒吧,她早已抛弃了你,成了皇上的人,如今与本宫共侍一夫,你……”

苏冉冉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为苏阑看着她的眼神,黑沉得可怕,让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与众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共侍一夫……你似乎很高兴?”苏阑的声音冷冷淡淡,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妹妹说出这样的重话,虽然知道会伤到苏冉冉,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从此,他与苏冉冉之间,再也回不到以前。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到现在已经成为陌生的臣子关系,甚至恍如仇人。

回忆渐渐结束,苏阑看着身旁已经睡着的小九,轻轻地笑了,只觉过去那些不快乐的事,都在看见她时全部消失无踪。

伸手轻轻抚上小九的脸颊,毫不在意指下只有一片虚无,苏阑柔声道:“你呀,听个故事都能睡着……”

次日早晨,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了。欧阳夫人服用了大量的欲仙丸,与多名男子欢爱过度,最后气竭而死。在她的背上,还有数道狰狞的鞭痕,伤口都很深。

“真是卑鄙下作的手法,这欧阳夫人是与谁结了什么深仇大恨吗,竟让人用这种方法害死了她?”纳兰凌玉很是嫌恶的皱紧了眉。

苏阑道:“欧阳夫人待人和善,平素在青平县并不常与人交往,偶尔出门也是与欧阳老爷一起,并未听说她与谁有过什么冲突。”

“嘿嘿,苏大人,你来青平县上任不过半年,哪里知道这仇怨会不会是以前结下的?”高平突然插嘴,纳兰凌玉自然又黑了脸。

苏阑听他如此说,必定是知道些什么,问道:“高平,你认为是谁下的手?”

高平道:“还能是谁?欧阳凌呗。那小子与欧阳家的仇可是老早就结下了,如今一家三口都被他杀光了,啧啧。”

苏阑眼眸一沉,“为何?”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我也是无意中听见的,大人你可要替我保密啊。还有那边那位公主。”见苏阑和纳兰凌玉点头,他才继续道,“你们有所不知,欧阳凌的母亲,也就是欧阳弘德的妹妹,欧阳梅,其实是欧阳夫人害死的。”

欧阳家是大户人家,欧阳梅是家中幺女,甚得父母兄长疼爱,几乎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而随着她渐渐长大,出落得越发标致水灵,上门求亲的人几乎要踏破了欧阳家的门槛。

然而就在欧阳二老为自己的小女儿仔细挑选门当户对的夫婿时,欧阳梅却与邻县的一位教书先生相爱了。

这位教书先生姓仲,已到而立之年却还是孤身一人,为人善良正直,品性高洁,却大了当时刚刚及笄的欧阳梅整整十五岁。两人在一次偶然遇见时一见钟情,从此坠入爱河不可自拔,欧阳梅告诉父母自己非仲先生不嫁,直将二老差点气晕了过去。

他们想尽了办法要拆散这对不相配的鸳鸯,然而欧阳梅就是铁了心的要嫁给仲先生,甚至最后以死相逼,这才迫得父母不得不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他们却提出了一个条件,让仲先生以入赘女婿的身份入赘欧阳家,日后他们的孩子也要跟着姓欧阳。

欧阳梅嫁给仲先生后,夫妻二人住在安平县,生活很是幸福甜蜜,不到一年,欧阳梅便怀孕了。这消息可让二老高兴坏了,毕竟欧阳弘德成家近四年,他的夫人也没有怀上孩子,二老难免感到遗憾以及不满。如今欧阳梅有了身孕,他们便立刻将她接回了欧阳府,连带着对仲先生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而悲剧,就是从此事开始的。

037

欧阳梅怀孕已经六个月了,她的胎早已稳定,仲先生便白日里回安平县教书,傍晚才回来陪她。炎热的午后,欧阳梅午睡被热醒,身旁没有人服侍,她身子不便,又实在热得受不了,便慢慢向后院走去。后院有一处莲池,池水引自高山上的冷泉,清凉惬意,欧阳梅很快便解了衣裳,踏入莲池,这才终于满意的舒了口气,在清凉的莲池中泡起澡来。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一幕,尽数落在了本是来看望她的欧阳弘德的眼中。看着水中自己妹妹曼妙丰满的身躯,以及因为怀孕而高高突起的大肚子,欧阳弘德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热流直冲向下腹,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只能转身仓皇离去。

欧阳弘德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妹妹有了别样的想法,只是在那日之后,他便时常会梦见欧阳梅在莲池中的模样,甚至与欧阳夫人欢好时,脑中浮现的也是自己妹妹的身躯。

心中的渴望日渐强烈,欧阳弘德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在一个仲先生留在安平县没有回来过夜的晚上,偷偷潜进了欧阳梅的房间。

在见到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时,他的双手迫不及待的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后颤抖着抚上了那个他觊觎已久的大肚子。欧阳梅睡梦中还以为是仲先生回来了,也未多想,直到身后的人脱光了她的衣服,手指探进身下禁地时,她才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却发现抱住她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欧阳梅不敢置信的尖叫声被欧阳弘德紧紧捂在了口中,随后,欧阳弘德强暴了自己的妹妹,而且是怀孕已经八个月的亲妹妹。

之后的日子,欧阳弘德每天都会想尽办法与欧阳梅亲近,要么是白天无人的时候,要么是晚上仲先生不在的时候。欧阳梅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知道没人会相信她,因为欧阳弘德虽然与她亲近,但却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深爱的丈夫。她只能苦苦哀求自己的哥哥,求他放过自己,然而欧阳弘德始终不为所动。

欧阳梅就这样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父母和仲先生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只道是她怀孕了营养不够,然而各种各样的补品吃下去,她的身体却只是越来越瘦。

待到孩子生下来时,欧阳梅难产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救回来一命,身体却极度虚弱,欧阳弘德这才不敢再碰她,便与父母一起将她继续留在欧阳府中修养。但他心中对欧阳梅的渴望和占有欲却半点都没有减少,于是,他想办法请人暗中杀死了仲先生,可怜仲先生直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仲先生死后,欧阳梅悲痛欲绝,差点就随着他去了,然而在父母的极力劝说下,也为了尚在襁褓的孩子,她却忍辱活了下来,对自己哥哥的侵犯,她也渐渐麻木的不再反抗。

后来欧阳夫人渐渐发现了这件事,心底恼恨丈夫的不忠以及欧阳梅的勾引,在欧阳梅带着欧阳凌回到安平县后,她趁着欧阳弘德有事外出之时,带人来到了他们的家中。

当时身体仍旧虚弱的欧阳梅与年仅两岁的欧阳凌哪是这些人的对手,欧阳夫人让那些人狠狠的折磨凌辱欧阳梅,同时在一旁大声骂道:“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勾引弘德,我怎会一直无所出?!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放过,还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天知道你当时到底怀的是谁的种,说不定这个野种就是你们兄妹苟合生出来的怪胎!”

……

故事说到这里就结束了,纳兰凌玉急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高平看了看屋顶,“后来又过了两年,欧阳梅不堪折磨,死了。欧阳凌成了孤儿,欧阳弘德觉得愧对于他,之后一直在好生补偿他,可惜他却不知道他和他老婆以前做的事欧阳凌一直都记得,而且还一直记到了现在,并且全数还给了他们。啧啧,真是罪有应得!”

苏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起身向外走去,高平赶紧跟上。而纳兰凌玉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难得没有跟着去。

乔氏布庄。

苏阑与高平到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名女子来取货。只见女子身形高挑纤细,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长发高高扎起,头上戴着一顶垂有雪白轻纱的斗笠,看不清她的容貌。她订下的衣服已经全数做好,被仔细的装在了一辆马车上,见女子付完钱准备离开,苏阑带着高平走了过去。

“苏大人。”乔掌柜笑着向苏阑打招呼。

苏阑点头应过,然后看向那名女子,低声道:“又见面了,‘天香’姑娘。”

女子转头看向他,突然伸手撩起遮住容貌的轻纱,露出美丽的脸,却并非天香。女子的左眼下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她对苏阑笑了笑,红唇微启,声音低柔魅惑:“苏大人可是认错人了?小女子陆绯烟,并非大人所说的天香姑娘。”

苏阑毫无意外,只淡淡道:“陆姑娘,不知天香姑娘如今在何处?”

“苏大人说话可真有意思,我怎么知道那位姑娘在什么地方?”陆绯烟放下轻纱,转身要走,却见高平早已拦住了她的去路,面色凶恶的瞪着她,便只好又转回去,对苏阑道,“她如今好好的在店里呆着呢,我不过借了她的身份一天,又没将她怎么样,如此,大人可否放小女子离开了?”

“还有些事情需要详细询问姑娘,请姑娘与本官移步县衙再谈。”

“苏大人,不知小女子犯了何罪?”陆绯烟不动。

“姑娘为何要订下一百件喜服与一百件丧服?”

“这是小女子的私事,恕小女子无可奉告。”

“前天晚上,与欧阳夫人在房中密谈之人,可是姑娘你?”

“……”陆绯烟神色微微一变。

苏阑紧紧的盯着她,继续问道:“欧阳夫人的死是否与姑娘有关?”

“你……”

“欧阳夫人的尸身上穿着三件丧服和两件喜服,需要本官再告诉姑娘,她身上的衣服与姑娘所订下的衣服是一模一样的吗?”

“打住打住!”陆绯烟举手投降,“我跟你回县衙就是。”

038

“那个女人完全是罪有应得。”这是陆绯烟到了县衙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过是帮阿凌出气罢了。”她接着道,“但是她不是我杀的。虽然她身上的衣服的确是我帮她穿上去的。”

“至于原因嘛……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刚好买了新衣服,不穿很浪费的。”陆绯烟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欧阳凌在哪儿?”苏阑问道。

陆绯烟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他如今正被官府通缉呢,我可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与欧阳凌是什么关系?”“这个嘛……”陆绯烟认真的想了想,“阿凌算是我的下属,对,他是我的手下!”手下?欧阳凌这人,怎么到处做人手下?之前在凉城便是在替公孙炎办事……高平忍不住将苏阑拉到一边,低声道:“大人,我怎么觉得这女的不太对劲儿,说话颠三倒四的,她说的话可信吗?”

“再看看就知道了。”苏阑继续问陆绯烟,“不知陆姑娘是何方人氏?”

“荆南。”“原来姑娘是天罗国人,不知姑娘来我吴国所为何事?”

荆南,正是天罗国边境的一座小城。

陆绯烟伸手指了指外面,装着衣服的马车就停在县衙门口,“如苏大人所见,我是来买衣服的。现在衣服买到了,我也该回家了。”

“陆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如今边城战火四起,姑娘就不怕路上有什么危险?”

“呵呵。”陆绯烟笑了笑,双眸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如今边城还算太平,至少短时间内很太平,我能有什么危险?”

陆绯烟站起身,看着苏阑,笑盈盈道:“苏大人,该说的我都交待清楚了,人的确不是我杀的。再不回去我爹可要担心了,大人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苏阑没有回答,陆绯烟抬脚便要离开,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高平拦住了:“陆姑娘,你还不能走。”

“为何?你们还在怀疑我?”

苏阑道:“等姑娘什么时候愿意说出欧阳凌的下落,我自然会放姑娘离开。在此之前,就先委屈姑娘在地牢住一段时间了。”

“……”陆绯烟握了握拳,似在压抑怒火,她回头盯着苏阑,面上笑容不再,神色冰冷,一字一字的道,“我说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能在尸体完全僵硬之前为欧阳夫人穿上这么多件衣服,你若不知道凶手的动手时间,如何能刚好这么做?”

“就算如此,这与我是否知道阿凌的下落又有什么关系?”

“这便需要姑娘自己去思考了。高平,把她带去地牢,让衙役好生照顾。”

高平嘻嘻笑道:“陆姑娘,自己走吧?”

“你们吴国人就是这样对待他国客人的吗?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爹,让他向圣上禀告……”陆绯烟的声音渐渐远去,苏阑揉了揉眉心,让人将装衣服的马车放置好,便再次出门。

然而他刚走出衙门,便见纳兰凌玉正从对面的叶府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两个护卫,还有那位王公公。只见王公公愁眉苦脸的正在劝说着什么,纳兰凌玉不耐烦的挥手赶他,脚步不停。

“不知公主这是打算去何处?”苏阑主动问道。

“去欧阳府。”

“公主,去不得呀!欧阳府刚死了人,煞气太重,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要是不小心伤到了身体,老奴可担待不起,陛下也会担心的,若是怪罪下来……”

“哎呀,王公公你怎么这么罗嗦,真是烦死了!你要是再敢拦着,现在就给我滚回京城去!”纳兰凌玉双手捂住耳朵,飞快的往前走去。

王公公锲而不舍的跟了上去,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大家知道这是公主,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苏阑忍笑跟了上去,他本也是要去欧阳府的,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难得看见这位公主还有这样拿人没辙的时候。

欧阳木到现在也没有出现,欧阳府如今无人主事,人心惶惶,最后还是欧阳夫人的贴身侍婢站了出来主持大局。

这位老人名叫赵如,是欧阳夫人的奶娘,是看着欧阳夫人长大的,她亲手操办了欧阳夫人的丧事,如今苏阑便是前去送葬的。

欧阳府内如今只有寥寥几人,十分萧条。毕竟一家三口接连死亡,欧阳府已经被人们视为了不详之地,真正肯来吊唁的,也就只有那几位与欧阳府交好的朋友了。

一片素白的灵堂内,欧阳夫人的棺木就摆放在大堂的正中,而在棺盖上,小九正坐在那儿叹气。

“……”苏阑微微一怔,小九已经看见了他,却没像往常一样飞过来,而是继续坐在那里,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苏阑借着上香之时低声问道:“小九,怎么了?”

小九看向他,神色愁苦,“苏阑,欧阳夫人的魂已经没有了。”

“嗯?”苏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今天一大早赶过来,本来想等鬼差来勾魂的时候问她一些事情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结果我发现她的魂早就没了,你说那两个鬼差是怎么回事?我就没见他们有哪一次这么积极的来勾魂过,我怀疑欧阳夫人刚死的时候魂就被他们给带走了,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是在躲我呢……”

此时,远在冥界的黑白无常齐齐打了个喷嚏,黑无常道:“奇了怪了,这是要变天了?”

白无常道:“嗯,一会去加件衣服好了。”

“……”

苏阑正要答话,身后响起纳兰凌玉的声音:“苏大人,你在和谁说话?”

苏阑淡淡道:“没有。”

他向纳兰凌玉身后看去,没看见王公公,就连侍卫也少了一个,想来是王公公劝阻失败,被那侍卫拖走了。

有人来了,小九也没再说什么,心底想着下次要是再碰见那两个鬼差,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们。

纳兰凌玉走上前,低头打量盖着的棺木,像是要在上面看出朵花儿来。小九被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赶紧离开了原地,飞到了苏阑的身边。

原以为纳兰凌玉发现了什么,没想到她看了不到一会就拍了拍手,朗声道:“来人,拆棺!”

039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拆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而且是极为不吉利的事,很有可能就此被死者的阴魂缠上,永世无法摆脱。尽管据小九所说,欧阳夫人的鬼魂已经被黑白无常带走了。

“本宫倒要好好看看,这个害死自己丈夫妹妹的女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打开!”

得了命令,侍卫上前便要拆棺,突然一个瘦弱的身影拦在了欧阳夫人的棺木前,却是赵如。

“公主殿下,夫人已经不在人世,无论她生前犯下何种错误,如今都只剩下一具尸体,求公主放过夫人的尸身吧。”赵如跪在地上,边磕头边求饶道。

纳兰凌玉盯着她,冷声道:“你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

“是,老奴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当初不拦着她?她害了人性命,你又为何不报官?”

赵如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停的磕着头,直到地面慢慢晕染出了血迹,纳兰凌玉才皱了皱眉头,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纳兰凌玉走后,苏阑也没有再继续留在这里,与小九一起离开了欧阳府。

两人慢慢的走在路上,气氛有些沉闷,还是小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苏阑,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阴曹地府,人死之后若是到了那里,生前所犯下的罪孽会不会受到惩罚?”

此时已经傍晚,夕阳快要落山,橘色的阳光洒在苏阑的面容上,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小九一瞬间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当然是真的,人死后的灵魂会被鬼差带回冥界,再经由判官根据他的一生决定投胎何处。若是这个人生前行善积德,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若是做了太多坏事,大概就只能投胎做畜生了。要实在是罪无可赦的,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小九的存在以及之前在欧阳府见过鬼差抓人一事,苏阑已经相信了冥界的存在,但是——“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对哦,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明明没去过冥界……”小九也有些纳闷,随即又点头道,“应该是从我之前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知道的吧,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也对。”苏阑并没有深究。

一人一鬼回到县衙,阿安告诉苏阑秋儿被苏妃娘娘带走了。苏冉冉说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成何体统,不能让这种事污了他们苏家的名声,因此让秋儿住进了叶府。

听完此事,苏阑没什么反应,如往常一样吃过晚饭,沐浴过后看了一会书便歇下了。

苏冉冉听见下人这样禀报时,看着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秋儿,不由皱起了眉头。如今的苏阑真的变了很多,她已经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了。不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相信他是绝对不会对心爱女子的安危无动于衷的。

当晚子时,小九感觉到苏阑起身下床,原本以为他是起夜,谁知迷糊中睁眼一看,竟发现他已经穿好夜行衣准备出门了。

“苏阑,你这是要去哪儿?”小九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坐起问道。

“我去安平县看看,你继续睡吧。”苏阑轻声道。

小九哪里肯让他一个人去,自然是跟了上去。青平县到安平县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苏阑径直向金花客栈而去。昨日高平说金花客栈的两位掌柜都回天罗国探亲去了,客栈里连个看店的人都没有,他当时便觉得有些蹊跷,直到今天他才想起来那日他追着陆绯烟到了云来酒楼后的小巷,分明看见客栈三楼有一间客房内是点着烛灯的。当时他还不知道客栈早已关门,因此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本该空无一人的客栈内为何会有人在,那个人又是谁?会不会就是欧阳凌?

到了金花客栈,之前苏阑看见的那间房间已是漆黑一片。只见他绕到客栈的后院,轻松翻了进去,悄无声息的朝三楼而去。

“这家客栈不是早就没有人了吗?你怀疑欧阳凌躲在这里?”小九很快便猜出了苏阑心中所想,也跟着一间间查起房间来。

“苏阑,你快过来!这房间里面有人!”听见小九的喊声,苏阑立刻赶了过去。

客房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黯淡的光芒映照出角落小小的身影。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呼吸轻缓,似在沉睡,苏阑走近一看,却正是被欧阳凌掳走的小虎!

小虎的双手被麻绳紧紧绑在身后,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床脚上,他的身体紧紧的蜷缩着,还在轻轻发抖,小小的眉头也死死蹙着,就连在睡梦中也很难受的样子。苏阑赶紧伸手去解绑着他的绳子,然而手指刚碰到绳子,一柄长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不知苏大人夜间造访,真是有失远迎。”欧阳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欧阳凌,果然是你。”苏阑面色平静,只是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小虎此时已经惊醒过来,他害怕的看着欧阳凌,只一个劲的往苏阑怀里钻。

“喂,混蛋,快放开苏阑!”小九在一旁愤怒的喊道,方才她与苏阑都没察觉到欧阳凌藏在房中,而等她看见欧阳凌时却已经晚了。

欧阳凌两指在苏阑身上连连轻点,瞬间便封了他周身大穴,让他无法使用内力。只见他收回剑,好整以暇的在桌边坐下,还心情很好的倒了两杯茶,笑着道:“苏大人这么晚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苏阑解开小虎的绳子,毫不在意自己穴道被封,只看着欧阳凌平静的道:“捉你归案。”

“呵呵。”欧阳凌轻轻一笑,“苏大人莫非觉得就凭现在的你,能够带我回衙门吗?”

“欧阳夫人可是你杀的?”

欧阳凌笑眯眯道:“自然。”

“你可知陆绯烟已经因为你而被关进了地牢?”

“知道,那又如何?”

“身为她的手下,你难道不应该去救她?”

“谁说我是她的手下?她的死活与我何干!”欧阳凌表情微微一变,随即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苏阑怀中的小虎,又恢复了笑容,“既然苏大人来了,那便劳烦大人将小虎还给秋儿,并替我转告她: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说完,身影一动,已消失在了窗口。

“苏阑,你怎么样?没事吧?”小九紧张的问道。

“我没事。”苏阑静静的看着欧阳凌消失的方向,眸光清冷。

040

次日清晨,苏阑带着小虎去了叶府。秋儿见到小虎很是高兴,两姐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随即齐齐朝苏阑磕头道谢,苏阑赶紧扶起两人,并向秋儿转告了欧阳凌的话。

秋儿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小虎紧张的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怎么了?”

“秋儿姑娘,欧阳凌所说的未完成的任务是什么?”苏阑看着秋儿,平静的问。

秋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不停的摇着头,突然紧紧的抱住了小虎,喉间发出不明意义的喊声。

小虎被她吓到了,却仍是用小小的手轻轻拍着秋儿的背,轻声道:“姐姐,没事的,小虎会一直陪在姐姐身边,没事的……”

“苏阑,你把她吓哭了。”小九在一边看着又开始流泪的秋儿,叹气道。

“……”苏阑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道,“欧阳凌如今已经害了青平县四条人命,接下来很可能还会有人遇害,即便如此,秋儿姑娘仍是什么都不愿说吗?”

这句话让秋儿恍惚记起之前还在牢中时,苏阑也是这样问她的,看着自己弟弟虽然年幼但满是关心的面庞,秋儿终于在内心下了某个决定。只见她抬手擦干眼泪,放开小虎,示意他去拿笔墨和纸。

“咦,不是说她不会写字吗?”小九奇怪的问道,但很快她就发现并不是秋儿要写字,而是由秋儿比划,小虎将她所表达的意思写在纸上。

“为何要写在纸上?”苏阑替小九问出了心中的又一个疑惑。

“因为隔墙有耳。”小虎轻声答道。

姐弟俩心有灵犀,旁人看不懂的很多动作小虎都能明白,然后将其写下来。随着一个个端正的字迹浮现在纸上,苏阑与小九渐渐明白了这宗连续杀人案真正的始末。

原来秋儿曾经是天罗国一位大人的侍女,后来她看见欧阳凌来找大人,那位大人随即就将她派到了青平县,并给她找了个身份,让她协助欧阳凌完成任务。秋儿起初并不知道欧阳凌来此做什么,只是一直按着大人的吩咐暗中帮助他,直到欧阳青云死了,她才知道他的目的。

据说欧阳家有一座修建在地下的宝库,这座宝库从祖上一直传到至今,已经积累了无数的珍贵财宝,而欧阳凌与秋儿来此,就是为了这座宝库。原本的计划是欧阳凌在杀掉欧阳青云之后,想办法取得欧阳老爷和夫人的信任,然后趁机打探出宝库的下落并得到宝库的钥匙,最后便能得到其中的财宝,但秋儿没想到,他竟然私自改变了计划。

欧阳凌母亲的事秋儿并不知道,所以她无法明白欧阳凌为什么要杀掉这么多人,但只要欧阳凌没有找到宝库,秋儿的任务便没有完成。她体内被那位大人种下了蛊,使她无法背叛他,只要她起了别样的心思或者泄漏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她便会受到蛊虫的反噬,她的嗓子无法说话以及之前在牢中的突然吐血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我只想和弟弟一起好好的生活,青平县的大家都很善良,我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这是秋儿让小虎写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姐姐!”

“秋儿姑娘!”

苏阑和小虎赶紧扶住秋儿,将她放在床上,小虎跑去打了水来替秋儿擦干净嘴边的血迹,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人,却是苏冉冉。只见她看着昏迷不醒的秋儿,冷笑着道:“苏大人这是做了什么,竟然让一个姑娘家气得口吐鲜血?”

苏阑没有在意她的语气,头也不回的道:“冉冉,你快来看看她怎么样了。”

苏冉冉一怔,没想到苏阑会这样对她说话,看来这个秋儿的确不简单。她慢慢走到床边,手指搭上秋儿的手腕,又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皮,淡淡的道:“她体内的蛊毒又发作了,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死。”

“怎么会这样?!姐姐明明说过她不会有事的!”小虎不相信的喊道。

“那是你姐姐骗你的,她连续几次遭受蛊虫的反噬,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好好为你姐姐准备后事吧。”

“不,是你骗我!我姐姐才不会骗我!”

“随便你信不信……”

“冉冉。”苏阑轻轻的一声便让苏冉冉闭了嘴,见他向外走去,苏冉冉看了姐弟两人一眼,非常不情愿的跟着苏阑出去了。

两人走到了院中一棵梧桐树下,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两人的发丝和衣角在风中轻轻飞舞。斑驳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幅很温馨的画面。

苏阑突然拱手向苏冉冉行了一礼,并不是普通的请安礼,而是很郑重的大礼。苏冉冉后退一步,眼底闪过一抹震惊,冷声道:“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苏阑依然弯着腰,他的语气很认真,甚至带了几分郑重:“冉冉,我知道你能救她。”

苏冉冉不愿再看他,偏过头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为了青平县所有人的性命,说出了她本不该说的东西,这才遭到了蛊虫的反噬,她不能死。”

“那又如何?她与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请……”

“住口!”苏冉冉突然转回头看着苏阑,眼神有些狠厉的盯着苏阑漆黑的发顶。她知道这个哥哥很少低头,除了当初他四处奔走求人救苏家时,哪怕是在朝堂上即将丢了性命,她也从未见他对谁这般低头恳求过。而如今,他这般姿态,却是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为了她这样做?!

苏冉冉在心底愤怒的叫道,然而她面上表情却依然冷漠,只见她伸出手,动作可以说是有些粗鲁的将苏阑拉起来,“我可以救她,但你记住,你因此欠了我一个人情,以后我一定会找你要回来。”

“多谢。”

苏冉冉冷哼一声,进房间去为秋儿施针了。小九在一旁看着这两兄妹的相处方式,心底暗自想道:“这两人可真够别扭的,一个想帮忙却放不下面子,非要苏阑低声下气的求着她才肯答应,一个也是想帮忙,却顾着对方的面子,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欠个人情,真搞不懂他们在想些什么……”

041

欧阳府。

从叶府离开后,苏阑便带了高平和几名捕快赶到了欧阳府。如果按秋儿所说的来看,欧阳凌现在还没有得到宝库里的财宝,那他一定会继续到欧阳府寻找线索。

欧阳夫人下葬后,赵如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下人,只独自一人留在欧阳府,守着这座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宅子。

欧阳木至今没有音讯,赵如说他大概是得了什么风声,而且好像有什么人在追杀他,那天晚宴之后他便悄悄逃走了。说这些的时候,赵如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当苏阑问她接下来作何打算时,她却微微笑了,浑浊的双目看着院中的一株花树,目光遥远,“老奴自然是留在这里陪着老爷夫人和少爷了。”

“关于欧阳府的金库一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苏阑问得很直白,赵如也回答得很直白——“金库之说是真的,但里面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宝藏了。”

欧阳府祖上曾有一代官至大学士,金库一事不知为何突然传了出去,为表忠心,家主便将库中的财宝尽数充作了国库。虽然之后有暗中再补些金银进去,但人生在世,总有用钱的时候,哪里又能补得回来。到如今传到欧阳弘德这一代时,金库中已经所剩无几。

“欧阳凌可知此事?”苏阑微蹙了眉。

“他自然是知道的,很早以前老爷就告诉他了。”

既然欧阳凌早就知道金库中没有了财宝,为何还要去天罗找秋儿的主人一起图谋欧阳府的宝藏?难道他只是为了借助天罗人之手,报他母亲昔日之仇?

苏阑等人离开后,赵如慢慢走进了欧阳夫人的房间。她拿着一块干净的锦帕,仔细的擦拭着房间内的桌椅摆设,神情很是认真。等到擦完最后一个花瓶时,她才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真是老了,现在连简单的收拾下房间腰都会疼……”赵如轻叹着说,苍老的脸上却轻轻浮起一个笑容,只见她慢慢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身后的床上,“夫人,老奴知道您心里不服气,知道您不痛快,其实您也并非想要梅小姐的性命,您只是想让老爷的心重新回到您这里,但是……死去的人,始终会在活人的心底留下影子,越是深爱的人就越无法忘记……终究,您还是用错了方法啊……老奴无法对您的做法做出指责,也不敢将您推上公堂,如今一切都已经了结,您也该安心了,老奴很快就去陪您……”

房间里突然响起鼓掌声,赵如睁眼看去,便见那个害得欧阳府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站在她面前,笑容讽刺的看着她。

“真是好一个主仆情深,我都要被你感动了呢,赵姨。”

“表少爷,您是来取老奴性命的吗?”赵如依旧坐在脚踏上,平静的看着欧阳凌。

欧阳凌没有回答这句话,只见他在桌旁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在手中把玩,声音柔和,仿佛真的只是在对一个长辈说话:“当初您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娘被那些人侮辱,我在一旁嚎啕大哭,拽着您的裙角求饶,您却只是一脚将我踢开。我的头在墙上撞了个大洞,流了好多血,到现在还感觉隐隐作痛呢……”

“不这样做的话,您的下场会更严重。”

“是吗?如此说来我倒反而应该感谢赵姨了?”欧阳凌轻轻皱着眉,像是不解的说。

“不,是老奴的错……”

苏阑去叶府看过秋儿,她已经醒了,体内的蛊虫被苏冉冉暂时压制住,性命也暂时无忧。苏阑本想问她那位派她来此的人是谁,但看着秋儿苍白的面颊和一旁年幼的小虎,他最终什么也没问,转身离开了叶府。

“苏阑,你是怕她再说些什么就真的会死吗?”小九跟在苏阑身边,问道。

苏阑淡淡的道:“即便她不说,她与欧阳凌背后之人我也迟早会查出来。”

“可是这样会多花好多功夫……”

“没关系。”

晚上,苏阑在书房看书,小九坐在他对面,暖黄的烛光映照在苏阑的脸上,衬得他的脸部轮廓越发柔和。

“苏阑真是个大好人,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小九脸颊侧趴在手臂上,眼睛亮亮的看着苏阑,心底这样想道。

“苏阑。”小九轻轻叫他。

“嗯?”

“你这么好的人,等到阳寿尽了,下辈子应该会投胎在一户很好的人家吧?若是有机缘,说不定还能升天当神仙呢……”

苏阑抬头看向小九,女子面上是认真思考的神情,仿佛真的在考虑他能成仙的机会有多少。他又低头看书,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因为苏阑真的很好啊,要是你真做了神仙,我这样的鬼魂可能就配不上你了……”说到这里,小九微微撅起嘴,有些丧气。

苏阑忍不住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心底的那丝阴霾瞬间消散无踪,他伸手虚虚的摸了摸小九的头,柔声道:“既然这样,那等我死后,便不去投胎也不做什么神仙,就与小九一起做一对鬼夫妻可好?”

“真的?”小九眼睛一亮,随即连连点头,“这样的话,我就能永远和苏阑在一起了!”

“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不对,现在还早呢,即便苏阑还没有变成鬼魂,我们也能永远在一起。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苏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你啊……”

夜里,小九感觉到苏阑一直在时不时的翻身,不由揉着眼睛朝他看去,“苏阑,你怎么了?睡不着吗?”

“抱歉,吵醒你了?”苏阑低声道,昏暗中漆黑的双眸眼神清明毫无睡意,“我只是心底有种不安的感觉,却不知是为何。”

“这种感觉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你要不要去欧阳府看看?”

“也好。”

一人一鬼再次出门,快速向欧阳府而去,越靠近欧阳府,苏阑心底的不安就越大,欧阳府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最近真是三天两头的半夜就往外跑,小九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和苏阑一定会严重的睡眠不足。她的速度比苏阑快,因此当小九睡眼惺忪打着呵欠飘进某间房间时,眼前赫然正对上一张怒瞪着双目,长舌尽数翻出口中,面色死白满布皱纹的恐怖面容!

042

“啊——”小九吓得一声尖叫,头脑瞬间就清醒了。

听见小九的叫声,苏阑撞开房门冲进去,“小九,你怎么了?”

“苏大人来得可真巧,不知大人口中所喊的小九是谁?这里可没有什么叫小九的人。”欧阳凌的声音十分惬意。

苏阑一眼就看见了挂在房梁上的尸体,赵如手脚无力的垂着,身体已经僵硬,雪白的绸缎深深的勒进她的脖子,她的双眼大大的睁着,仿佛正在瞪着谁。

“欧阳凌!”苏阑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携带着凌厉的剑气,快速刺向坐在桌旁的欧阳凌。

欧阳凌举剑挡住苏阑的攻击,笑着道:“苏大人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你杀了赵如!”苏阑的声音中压抑着沉沉的怒火,手中动作越来越快,招招致命。

“大人这次真是冤枉在下了,她可不是我杀的,她是上吊自杀的。”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速速跟我回衙门认罪!”

“在下拒绝。”

小九被赵如的尸体吓了一跳,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见苏阑和欧阳凌打了起来,她便在一旁给苏阑加油。混乱中看见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慢慢从赵如的尸体内飘了出来,却是赵如死后的鬼魂。只见她慢慢飘出体外,然后穿过了房顶,悠悠的向外飘去。

小九心觉有异,看了一眼苏阑,见他完全占着上风,便跟了上去。出了房顶,果然看见黑白无常拿锁链绑了赵如的鬼魂,就要带着她离开。

“喂!你们等等!”小九赶紧出声喊道,黑白无常身形顿时一顿,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向小九浅浅行了一礼,“姑娘有什么事?”

小九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冥界的鬼差竟然向她行礼,她只是看着赵如,问道:“你是被欧阳凌杀死的吗?”

赵如摇头:“老奴是自杀的。”

“为什么要自杀?”

“姑娘,再问下去恐有不妥。”白无常出声打断了小九,不知他对赵如施了什么法术,便见赵如的脑袋软软的垂了下去,已是没办法再回答小九的问题了。

小九伸手指了指身下的房顶,“屋子里有个叫苏阑的人,你们可知道?”

黑白无常又对视了一眼,黑无常点头道:“知道。”

“那我问你们,他的阳寿还有多久?之后的生活是否顺遂?可会遇见什么劫难?有没有化解的方法?他死后会不会升天做神仙……”小九一连串问了无数个问题,黑白无常听得头都大了,还来不及说什么,小九又紧接着问了一句,“他这一生……会与别人成婚吗?”

“……”

“这些事并不归我二者管辖,姑娘若是想知道,需要亲自去向冥王请示。此人的投胎时间快要到了,我们就先告辞了。”白无常说完,与黑无常一起拖着赵如的鬼魂匆匆消失在了天边。

“喂,冥界怎么去啊?我怎么才能见到冥王,你们还没告诉我呢!”小九的喊声飘散在风中,一片寂静中,她只好又飘回了房间里。

苏阑一剑刺中欧阳凌的左肩,“欧阳凌,你滥杀人命,已无活路,束手就擒或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欧阳凌挥剑击开苏阑的剑锋,后退数步,右手在左肩上点了几下止住流血之势,分明疼得面色发白,他却仍是笑着道:“苏大人真是让人一刻松懈不得,不过,我还有些事情尚未办完,今天可不能折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挥手撒出一把白色粉末,苏阑下意识偏过头,抬袖掩住口鼻,待粉末消散之后,欧阳凌已经远在十丈之外。

苏阑紧紧追在欧阳凌身后,却发现他竟然是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到了县衙之外,苏阑远远便看见地牢的方向一片刺目的火光,衙役和附近住着的县民都在奔走打水救火。

纳兰凌玉和苏冉冉站在远离火场的地方,见苏阑过来,纳兰凌玉不满道:“苏大人,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地牢走水了你知不知道?”

“高平,这是怎么回事?”苏阑向二人行过礼,问向一边拎着两桶水经过的高平。

“是那个陆绯烟放的火,整个地牢就她那间牢房烧得最厉害。”高平脸上还有几道黑灰,满头大汗的答道。

“陆绯烟现在何处?”

“她早就不知道逃去哪儿了,这场火就是她为了逃跑放的。”

苏阑跟着去了地牢,火势已经被扑灭了大半,地牢中除了陆绯烟并没有其他的犯人,只有几名看守地牢的衙役受了或轻或重的烧伤。陆绯烟之前所处的牢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充斥着浓重的火油火石的味道。苏阑方才追到县衙外,一时被这场火灾吸引了注意力,没注意便跟丢了欧阳凌的身影,只怕他正是为了陆绯烟而来的。

“苏阑,我找到欧阳凌了,他现在就在秋儿的房间外呢!”小九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阑心底暗道一声“不好”,立即赶到了叶府。

欧阳凌就站在秋儿的房间外,他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过了,见苏阑来了,他朝他轻轻一笑,道:“苏大人,你可真是阴魂不散,不去忙着救火,反而还追到了这里。”

“欧阳凌,你将秋儿怎么样了?!”苏阑厉声问。

“她现在就在里面,苏大人何不亲自进去看看?”

苏阑盯着紧闭的房门,朝那边走了一步,像是真的打算去房间内查看情况。谁知他脚步刚动,便立刻转回身,手中利剑眨眼间已经指在了欧阳凌的脖子上。

欧阳凌根本没料到苏阑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也没想到他出手竟然会这么快,一怔之后,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犹如毒蛇般冷冷的盯着苏阑,沉声道:“苏大人,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枉我还打算饶你一命……”

“阿凌,你这样说苏大人,我可就不同意了。”秋儿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陆绯烟从门内走出来,怀中挟制着惊慌失措的秋儿,手指就掐在秋儿的脖子上。

陆绯烟看着苏阑,笑意盈盈,“苏大人分明还是很可爱的,不是吗?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拼命努力想要抓住真凶,结果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么想想,突然觉得又有点可怜,要不阿凌你就留下好了,好歹让苏大人的努力得到一点回报嘛。”

“我为了救你挨了他一剑,你就这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留下还能有命活着出去吗?”

“有什么关系?大不了等苏大人定了案之后,我再将你救出去就好了。”

“呵呵,只怕到时候我的尸体都已经凉了……”

“够了!”苏阑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向前伸了一点,锋利的剑尖刺破欧阳凌颈间的肌肤,一缕鲜血随即流了下来。

苏阑目光冰冷,看着陆绯烟和欧阳凌,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043

“呵呵。”陆绯烟轻轻一笑,“苏大人,之前我好像让你有什么误解,不过你应该知道,就凭一间小小的地牢是关不住我的,我能逃出来一次,就能再出来第二次。况且我若想走,谁也拦不住,大人这几日的款待我铭记于心,日后一定会加倍还给大人。”

说话间,有一阵清甜旖旎的香气自陆绯烟身上散发出来,苏阑心知不妙,再要捂住口鼻时却已经晚了,浑身顿时失了力气,软软倒向地面。

“苏阑!”小九赶紧伸手去扶,双手却又一次穿过了苏阑的身体。

“跟着他们……”倒地时,苏阑低声说完这四个字,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陆绯烟扔开手中不醒人事的秋儿,走过来微微弯下腰,看着昏迷的苏阑,眼睛转了几下,似在思考什么。小九拦在苏阑身前,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她,但她还是恶狠狠的瞪着陆绯烟,要是她敢对苏阑做什么,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算了,今天出了点意外,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带你回去吧。”陆绯烟低声说了一句,院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她皱了皱眉,站起身拉住欧阳凌的手,“我们先离开……”

“滚开,别碰我!”欧阳凌打开陆绯烟伸过来的手,厌恶的道。

陆绯烟眸光一沉,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又伸手去握住了欧阳凌的手,笑着道:“我还真就要碰你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欧阳凌刚刚自然也闻到了那股香气,尽管他事先服过解药,但却不足以完全抵挡这霸道的毒性,因此也难免受了一点影响。陆绯烟原本功夫就高于他,这下他更是没法挣脱,一张脸黑得都没法看了。陆绯烟却笑得开心,不仅拉着他的手,还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在欧阳凌似乎下一瞬就要气得晕过去之前带着他用轻功离开了。

很快,纳兰凌玉和苏冉冉便带着人赶到了。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苏阑和秋儿,苏冉冉大惊,冲上去扶起苏阑,急声道:“哥哥,你怎么了?”

她颤抖着手指按上苏阑的手腕,发现他只是中了迷香暂时昏迷,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让人将苏阑带回房间,准备为他解毒。小九见苏阑已经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这才追着方才陆绯烟和欧阳凌离去的方向飞去。既然苏阑让她跟着他们,必是有什么打算,还有刚才陆绯烟说以后再想办法带苏阑回去是什么意思,她打算对苏阑做什么?苏阑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

苏阑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他感觉头还有些晕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阿安正靠在床边打盹。

苏阑掀开身上的锦被准备下床,然而脚刚接触到地面,便觉眼前一阵晕眩,他只能伸手按住额头,静静的等那阵晕眩过去。

阿安被他的动静弄醒,见他如此,紧张的问道:“大人,你感觉怎么样?”

苏阑皱紧双眉,低声道:“我的头很晕。”

“苏妃娘娘说大人所中的迷香太霸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清除,所以大人可能还要这样晕上好几天。”

“……是冉冉帮我祛的毒?”苏阑慢慢穿好外衣和鞋子,一边向外走一边道,“阿安,你去把高平叫来,我在书房等他。”

阿安神色忽然有些闪躲,只见他避开了苏阑的视线,小声道:“大人,高捕快现在估计正忙着呢,还是晚些时候再叫他吧……”

“出什么事了?”见他如此,苏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依小九的话来说,苏阑老是这样动不动就皱眉,等他老了,眉间一定会有个深深的“川”字。

“是……皇上派了位钦差大人来,今早巳时到的……说是因为杀人案一直没有定案,让他协助大人……”

“来的是哪位大人?”苏阑淡淡的问。

“据说是刑部尚书洪大人,现在正召集了衙门的所有人审案呢……秋儿姑娘她……”阿安支支吾吾。

“秋儿怎么了?”

“洪大人说秋儿是共犯,她一定知道欧阳凌的下落,所以……所以抓了秋儿姑娘……严刑拷打……”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点叫醒我?!”苏阑疾步向外走去,面沉如水。

杀人案之所以迟迟没有定案,就是因为他还没有抓到欧阳凌。尽管想过若是一直不定案的话皇上定会派人前来,但之前已经派了长乐公主过来,苏阑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么快就再派人来,而且还是钦点的钦差。

这位刑部尚书全名洪兴德,心机深沉,办案手段强硬冷酷,而且与苏家曾有过不小的过节,只怕这案子到了他手里……

还未绕到公堂,苏阑便听见了棍棒重重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压抑着怒意的声音:“打!给本官好好的打!看你是招是不招……”

苏阑停下脚步,没有再去公堂,转而去了叶府。

纳兰凌玉正无聊的在院子里挥剑砍来砍去,王公公则在一旁担惊受怕的喊着:“公主小心,当心伤了自己!哎呀小心……”

听见侍女禀报苏大人求见时,纳兰凌玉头也不回:“不见。”

侍女去回话了,但很快又回来禀报道:“苏大人说事关无辜之人的性命,请公主慈悲为怀。”

“他的意思是说本宫见死不救?你告诉他,本宫不是圣人,洪大人这么做只是为了查案,本宫管不着!”纳兰凌玉一剑挑飞了王公公的帽子,吓得老人家魂都快飞了,她却突然笑得开心。

侍女很快又回来了,纳兰凌玉扔开剑,坐下来喝了口茶,问道:“他又说什么了?”

“苏大人什么也没说,已经离开了。”

纳兰凌玉一怔,“他去哪儿了?”

“回公主,奴婢见苏大人朝衙门的方向去了。”

“这个苏阑……”纳兰凌玉伸手一拍桌子,侍女不知她为何发怒,赶紧跪了下来。

一旁刚戴好帽子的王公公小心的捧起纳兰凌玉的手,见雪白娇嫩的掌心都红了,心疼道:“公主,何必为了不相关的人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消消气消消气……”

纳兰凌玉不耐烦的甩开王公公的手,起身回房,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里面随即响起了一连串砸东西的声音。

一柱香之后,纳兰凌玉沉着脸打开门,“去县衙。”

044

青平县衙,公堂之上。

“洪大人,她与这几起命案并没有直接关系,也不知道欧阳凌的下落,大人这样做岂非是在屈打成招?”苏阑站在秋儿身边,看着高坐在前方的洪兴德,沉声道。

秋儿趴在地上,已经疼得晕了过去。她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从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地面。小虎被一名捕快拦在公堂之外,嗓子已经喊哑了,却还在不停的喊着“姐姐”,面上布满了泪水。

“苏大人,你这莫非是要包庇她?”洪兴德面色无波无澜,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只是想请洪大人放过一条无辜的性命。”

“大胆!本官何时说过要她的性命了?只不过是让她说出欧阳凌的下落,本官这是在按规矩办事……”

“都让开,让开……公主驾到——”外面响起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只见四名侍卫拨开门口看热闹的人,随即王公公先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的,正是纳兰凌玉。

“参见公主殿下。”洪兴德立刻站起身,走过来恭敬的行礼。

“免了。”纳兰凌玉皱了皱眉,轻轻掩住口鼻,“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

“回公主,下官正在审问犯人,没想到冲撞了公主。来人,把她拖下去,先关进地牢。”

捕快们很快将秋儿带走了,纳兰凌玉道:“审问了这么久,洪大人可有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目前还没有……”

“嗯?”

“下官方才看过卷宗,这一切的案件都与欧阳凌和秋儿有关,凶手正是欧阳凌,但那个叫秋儿的丫环无论如何都不肯招出欧阳凌的下落。”

“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你还费这么多功夫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追查真凶的下落?难道要等到再出人命吗?”

“这……”

纳兰凌玉面色一沉,“洪大人,之前父皇本是派本宫来协助苏大人破案,只可惜一直没什么进展。既然现在父皇又派了你前来,自然是因为觉得你能有所作为,既然如此,你应该拿出点本事来,别让父皇错信了你,也侮辱了你这钦差的身份。”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搜查欧阳凌的下落。”洪兴德转身便要叫人,纳兰凌玉却又叫住了他,“等等,身为钦差大臣,洪大人应该以身作则,若是你能亲手抓到那真凶,等本宫回京了,自会在父皇面前为你美言。”

“公主说的是,下官这就去,下官告退。”

看着洪兴德带人离开,纳兰凌玉笑了笑,低声道:“让你来抢本宫的功劳……”

“多谢公主。”苏阑突然道。

纳兰凌玉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谢本宫做什么,本宫又不是来帮你的。”

“既然公主已经选择出手了,那便请公主帮人帮到底,救秋儿一命。”

“你……苏阑,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阑眉目淡雅,眸光认真的看着纳兰凌玉:“难道公主当真愿意亲眼看着一条无辜的人命就这样牺牲吗?”

“你妹妹说的果然不错。”纳兰凌玉偏过头不愿看他的眼睛,冷声道,“你果然是喜欢那个丫环,你拒绝父皇的赐婚莫非就是因为她?若真是这样,本宫为什么要去救一个害本宫颜面扫地的人?”

说完,不等苏阑再说什么,纳兰凌玉已经转身拂袖而去。王公公赶紧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瞪了苏阑一眼。

小九一路跟着陆绯烟和欧阳凌到了安平县,两人拉拉扯扯别别扭扭的进了一间名为弘光寺的寺庙。这座寺庙小九从未来过,也没有听苏阑提起过,只见两人径直进了寺庙的后院,路上遇见他们的僧人都仿佛没看见他们一般。若不是看见一个小沙弥惊慌的低下头躲开了两人,小九几乎要以为他们用了什么隐身的功夫。

两人进了后院的一间禅房,房间很是朴素,空无一人。一进去欧阳凌便再次甩开了陆绯烟的手,还退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陆绯烟嘲讽的笑了笑,道:“你以为我就很想碰你吗?方才要不是我,你早就被苏阑抓住了。”

“呵呵,若不是为了救你,我又如何会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欧阳凌冷笑着反唇相讥。

“当真如此?可是你很清楚,即便不用你帮忙,我也能自己逃出来,不是吗?”

“你……”欧阳凌说不过她,干脆别过头,在桌边坐下,闷闷的喝茶。

“如今青平县和安平县都不安全,我也该回去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伴随着陆绯烟的话语,同时响起的还有石门打开的声音,原来这间禅房内竟然还有密道。

“不用了,我还有任务没……”欧阳凌抬头看去,却见陆绯烟伸手解开腰带,随即脱下了外袍,然后又继续解衣服。

“你在做什么?!”欧阳凌脸上闪过一抹红晕,立刻转过了身,低斥道,“真是不知羞耻!”

陆绯烟毫不在意,只穿着一袭中衣,拿过放在一旁柜子上的另一套衣服换上,一边穿一边道:“我只是换身衣服而已,又不是全都脱光了,你害羞个什么?没见过女人?”

“休得胡言乱语!”

“啧,怎么你杀那个女人的时候没见你这般模样?难道……”眨眼间,陆绯烟已经来到了欧阳凌身后,只见她俯下身,在欧阳凌耳畔低声道,“是因为我在你心中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

一道锋利的白光闪过,陆绯烟向后轻轻一跳便躲过了欧阳凌刺来的一剑,笑嘻嘻的道:“阿凌果然还是像以前那么爱生气,真是可爱……”

“你再这样说,我会杀了你!”

“好了不逗你了,你当真不与我一起走?”

“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呵呵,那个任务能不能完成你心底明明很清楚的不是吗?我爹不知道这件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欧阳家的金库早就空了,你打算拿什么向我爹交差?”

欧阳凌冷冷的道:“这不关你的事。”

陆绯烟半眯起眼眸看着他,突然轻轻勾起唇角,柔声道:“看来是我最近太宠你了,果然不能对男人太好……”

话音刚落,欧阳凌便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千万根针齐齐刺穿,随即又被一只手大力握紧,疼得他几乎忍不住叫喊出声。但他只是紧紧咬住了下唇,面色痛苦的揪住衣襟,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陆绯烟轻柔的摸了摸他的脸,拇指在他发白的下唇上抚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密道。石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看不出任何痕迹。

一滴血自欧阳凌的唇上渗出,他面色苍白,双眼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地面,眼眸漆黑,像是幽深的大海,透不出一丝光亮。

045

弘光寺。

官差迅速包围了整座寺庙,前来上香的客人们都已经被清出了寺庙,庙里的僧人们此刻被集中在院中。洪兴德与纳兰凌玉站在最前方,苏阑站在他们身后一步的地方,小九则跟在他的身边。

“阿弥陀佛,见过各位大人,不知大人们造访敝寺所为何事?”胡须雪白,慈眉善目的方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方丈大师,有人向本官检举你们寺庙内藏了个杀人凶手,可有此事?”洪兴德沉声问道。

方丈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淡然,“本寺所有弟子皆已在此,不知大人所说的杀人凶手是谁?”

这些弟子都穿着僧袍,剃着光头,是货真价实的和尚,欧阳凌自然不在其中。洪兴德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慢慢的扫了一圈,所有的僧人都微垂着双眼,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来人,去后院搜,都看仔细点。”洪兴德吩咐道。

大部分官兵便朝后院搜去,方丈依然一派淡定从容。纳兰凌玉突然上前两步,问道:“方丈大师,听说你算命很灵?”

“阿弥陀佛,不知公主想算什么?”

“那你就帮本宫算算,本宫这一生将会如何?”

“公主是大富大贵之命,将来前途无量,一生光明坦途。”

“是吗?”

“老衲不敢有半句谎言。”

纳兰凌玉轻轻笑了笑,面上却带了一丝愁然,低声道:“所有给本宫算过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既然一生坦途,为何偏偏得不到想要的?”

“因果轮回,万事自有定数,公主切莫强求……”

这时搜查后院的人回来了,禀报道:“洪大人,后院没有发现任何人。”

“全部都搜过了?”洪兴德朝苏阑的方向扫了一眼。

“所有的地方都搜过了,一个人都没有。”

“苏大人,你不是说欧阳凌就藏在后院的禅房吗?”

“洪大人,欧阳凌不会乖乖在这里等着我们来抓他,应该是得到什么风声已经逃走了。”苏阑淡淡的道。

“哼,希望苏大人以后有了确切的消息再来告诉本官,免得让本官白跑一趟!”洪兴德冷哼一声,带着人拂袖离去。

纳兰凌玉看了苏阑一眼,没说什么,也摆驾离开了。

小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道:“这么声势浩大的来抓人,抓得到才怪呢。苏阑,你不要理他们,那个洪兴德分明就是在针对你!”

苏阑神色淡然,向方丈说了一声,便向后院的禅房走去。小九指着欧阳凌昨天呆过的房间,道:“就是这间,里面还有一条暗道,陆绯烟就是从暗道逃走的。”

苏阑推门进去,暗道的门依然关着,不是有心的人根本看不出异样。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桌椅零乱的倒在地上,很显然之前来搜查的那些官兵已经搜过这里了。

昨天陆绯烟离开之后,欧阳凌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小九见他晚上也歇在这间房间,当即便赶回县衙通知了苏阑。原以为苏阑会立刻带人前去抓人,没想到他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将此事告诉洪兴德,洪兴德又去告诉了纳兰凌玉,于是一直拖到现在才浩浩荡荡的跑来抓人。

可想而知,他们什么也抓不到,欧阳凌早就逃之夭夭了。

“苏阑,你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来抓他,非要等到现在,还要通知那个洪兴德?这样不是让欧阳凌跑了吗?”小九不解的问。

“我心底还有一件事尚未弄明白。”

“是什么事?”

苏阑没有回答,因为他听见了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转过身看去,却是方丈。

方丈先是打量了一会苏阑,随即竟然抬起头,双眼直直对上了小九。小九一惊,凑近苏阑,小声道:“苏阑,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看我?”

苏阑神色严肃,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方丈。方丈看了一会小九,这才又看向苏阑,随即微微笑了,道:“老衲此前见过无数的人,却从未见过像苏大人这般的人。”

“方丈此话何意?”

“老衲斗胆,不知苏大人与身边的这位女施主是何关系?”

“……”他果然看得见小九。

小九瞬间躲到了苏阑身后,没想到这老和尚竟然看得见自己。之前在话本里看过和尚道士都是身怀本领可以降妖除魔之人,像她这样来历不明的鬼魂在他们眼中都是异类,肯定是会被除掉的……

见苏阑一副保护的姿态警惕的看着自己,方丈又是一笑,温和道:“苏大人不必紧张,这位女施主并非凡物,老衲不敢造次。”

“莫非方丈知道她的身世?”苏阑心底一紧。

“阿弥陀佛,老衲并不知道。”方丈却是摇了摇头,“不过,大人切不可与之相交过深。”

“为何?”

“阿弥陀佛,本非凡间物,偏到凡间游。大人陷得越深,将来失去时只会更加痛苦。”

“什么失去不失去的,你这和尚在胡说些什么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苏阑的!”小九从苏阑身后飘出来,不满的道。

“缘起缘灭,缘深缘浅,执念越深,越会成魔。老衲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皆凭苏大人自己。”

回去的路上,小九一直在念叨:“那个和尚肯定是见不得我跟在你身边,苏阑,你不要听他的,我肯定不会离开你的。”

苏阑没有回答,街上的人看见他都会笑着喊他一声“苏大人”,苏阑便轻轻点头与这些人回礼,神色间也看不出什么。

等他回到县衙,却听手下捕快禀报说欧阳凌抓住了,而且是主动上衙门来自首的。现在已经画了押,被洪大人关进了地牢,明日午时就要处斩。

苏阑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只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要回房,却看见高平跑了过来,道:“苏大人,欧阳凌说要见你,还说这是他临死前唯一的愿望……”

高平原以为苏阑会拒绝,却没想到他很快点头道:“好。”

046

牢房内外都有重重官兵把守,将地牢围得水泄不通,欧阳凌就算是插翅也难逃。苏阑挥退了衙役,独自来到关押欧阳凌的那间牢房。欧阳凌悠闲的倚坐在石床上,手中还拿着一壶酒,正就着酒壶仰头饮酒。

见苏阑来了,他抬袖擦掉嘴角的酒液,朝苏阑笑了笑:“苏大人,好久不见。”

“你找我有什么事?”苏阑站在牢房门口,淡淡的看着他。

“我来自首,苏大人难道不开心吗?”

“一想到你手中杀害的人命,我如何开心得起来?”

“呵呵,苏大人何必为了不相关之人的性命如此伤怀?为官之人,太善良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阑冷声道:“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那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别呀,苏大人难道连我临死前这么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吗?”

“希望你今晚不会逃走。”

欧阳凌单手托腮看着他:“要是怕我逃走,苏大人何不留下来亲自看着我?这样我是绝对逃不了的。”

“欧阳凌,你为什么会来自首?”苏阑突然问。

“大概是见苏大人太辛苦了,忍不住就跑来自首了。可惜我来的时候县衙都没有人,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洪大人回来的呢。”

“你们还有什么阴谋?”

“这你就错怪我了,我当真是来自首的。”

“……”

“哈哈哈哈。”欧阳凌突然大笑起来,他看着苏阑,“苏大人,我收回之前那句话,陆绯烟那个女人说的果然不错,你还真是很可爱……”

话未说完,苏阑手中的长剑已经指在了他的脖子上,“欧阳凌,你和天罗国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欧阳凌面上笑意不减,他伸指挡开剑尖,道:“苏大人,你这动不动就拿剑指着别人的习惯可不好,有失风度啊。”

“不管天罗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欧阳凌,你好自为之吧。”苏阑收回剑,转身离去。

“等等。”欧阳凌叫住他,“苏大人,陆绯烟托我带句话给大人:请大人,静候佳人。”

同一时间,小九独自又回到了弘光寺。

方丈大师正在房中打坐诵经,小九刚一飘进房间,他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果然来了。”

小九奇怪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施主心中有疑惑尚存,但老衲并不能为施主解惑,施主请回吧。”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你不能为我解惑?”

“老衲修为不够,并不能看出施主来历,只是施主本非凡间生灵,却与凡人如此亲近,此举有违天数。”方丈突然睁开眼睛,苍老却清明的双眼看着小九,“若是不想为旁人带来灾难,便应远离凡间,回到本该回去的地方。”

“本该回去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从哪儿来,我怎么回去?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投胎?可是那两个鬼差见了我就跑,我也没办法投胎啊……”小九认真的思考着,面上还有些为难。对于方丈所说的会带来灾难,她则完全没在意。

“阿弥陀佛,连冥界都不敢收的人,施主心中想必已有所察觉,还请施主……”

“她哪里也不会去。”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苏阑出现在门口。只见他面色冷峻,一双漆黑如玉的眸中也带着几分冷意,苏阑看向小九,“小九,过来。”

小九应了一声,飞到苏阑身旁,“苏阑,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面对小九时,苏阑的神色缓和了一点,他转头看向方丈,“方丈之前故意留下疑惑,引小九再来见你,可是为了劝她离开?”

“阿弥陀佛,苏大人既已猜到,又何必如此执着?若大人执意与其在一起,便是违天数,逆天命,大人可想好了?”

苏阑轻轻一笑,伸手虚握住小九的手,“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命之说,方丈不必再劝。”

看着那相握的两只手,方丈摇头叹息一声,重新闭目诵经,不再言语。

苏阑拉着小九的手往回走,小九完全不敢乱动,生怕自己的手一不小心就穿过了苏阑的手。她笑眯眯的看着苏阑,只觉之前心底的沉闷和不快都消失了,尽管并不能真正碰到苏阑,但她却仿佛感受到了自苏阑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让她觉得很踏实,只要有这个人陪在她的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苏阑……”

“嗯?”苏阑转头看她,漆黑的眼眸温润如水。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小九笑得更开心了,一双清澈灵动的狐狸眼都弯成了月牙。

六月十一,午时三刻,一连杀害欧阳府以及吴有全一共四条人命的凶手欧阳凌于刑场被斩首,闹得人心惶惶的杀人疑案到此终于结案。小九因为害怕看砍头没有去刑场,因此也错过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黑白无常从欧阳凌的尸体中勾出了头和身子分家的鬼魂,黑无常在四周看了一圈,又看了看被铁链锁住的欧阳凌的鬼魂,迟疑道:“不告诉那位一声吗?”

白无常白了他一眼,将欧阳凌的头绑在无头身子的腰上,“你还嫌她干涉凡间之事干涉得不够?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发展的,我们应该庆幸她不在,不然到时候上面发现了怪罪下来,牵扯到我们就惨了。”

“你说的对……”

苏阑坐在高台上,看着黑白无常拘魂,因为离得太远,他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他看着被锁链绑住的欧阳凌的鬼魂,从断口处有鲜血不停地涌出,染红了身子和腰间的那颗头,让人看不清欧阳凌的容貌。尽管心底觉得有些奇怪和不真实,但欧阳凌的确已经被斩首了,苏阑也问过看守地牢的人,从昨天到半个时辰之前欧阳凌被带出牢房,期间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所以,欧阳凌是真的死了。

杀人案既然已经结束,洪兴德也该回京城交差了,纳兰凌玉决定与他一起回去,苏冉冉自然也跟着。秋儿最终还是由纳兰凌玉出面保了下来,姐弟两人也要跟着纳兰凌玉一起走。临走的前一晚,纳兰凌玉在叶府举办了一桌宴席,还特地派人请了苏阑前去。

047

苏阑是独自一人去赴宴的,小九并没有跟着,说是看着他们吃好吃的她又吃不到,还不如不去。他到的时候,宴席已经过半,众人或多或少都喝了些酒,席上气氛还算热闹。

“苏大人,你迟到了!”纳兰凌玉双颊微醺,娇美的脸庞犹如带露的桃花,她伸手指着苏阑,大声道。

洪兴德也是满面通红,只见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拿过一个大碗倒了满满的一碗酒,虽然大半的酒都洒在了他的衣袖上,但他毫不在意。他将碗递给苏阑,粗声粗气的道:“迟到了就该罚酒,苏大人,你若是不喝足三、三大碗,我洪兴德第一个不饶你!”

“对对对,罚酒!罚酒!!”纳兰凌玉拍着桌子道。

所幸王公公早被纳兰凌玉让侍卫给拖走了,不然现在他一定会惊呼着捧起纳兰凌玉的手,然后满脸心疼的责备公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苏阑接过那碗酒,没说什么,一口一口慢慢喝光了,洪兴德大喊一声“好”,便又继续给他满上。如此喝完了三碗,洪兴德才放过他,直赞苏大人豪爽。

苏阑酒量并不是很好,三大碗烈酒下肚,他白皙的面颊也浮上了几许酒意。席上除了纳兰凌玉和洪兴德,便只有苏冉冉,她此时正安静的坐在一边,手中拿着一个白玉酒杯一点一点的喝着酒,面色如常,看不出喝了多少。

自家妹妹的酒量苏阑再清楚不过,苏家上下都不是好酒之人,酒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苏冉冉,是家中酒量最差的。但偏偏是这酒量最差的苏冉冉,喝酒却从不上脸,所以旁人见她面色不变的在那儿喝酒,都会以为她定是此中高手,其实不然。说不定她早就喝醉了,只是看不出来而已。

苏阑正想过去让苏冉冉少喝一点,经过纳兰凌玉身旁的时候却被她扯住了衣袖。纳兰凌玉紧紧拽着苏阑的袖子,双眼带着几分醉意看着他,不满道:“苏大人,你要去哪儿?”

苏阑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扯不出来,又怕伤了纳兰凌玉,便只能由她拽着,道:“下官……”

他只说了两个字,纳兰凌玉手中便突然一使劲,苏阑没防备,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纳兰凌玉另一只手已经举了酒杯递到他唇边,面上是不容置疑的神色,“陪本宫喝酒!”

苏阑蹙眉,伸手挡开那杯酒,淡淡的道:“公主,你喝醉了,早点歇息吧。”

“你若是不肯,本宫便砍了你的头,还有那个什么秋儿……”她的手绕过苏阑的手,又一次将酒杯凑到苏阑唇边,执拗的道,“快喝!”

苏阑看着她,眸光清冷,声音毫无起伏:“公主想要苏阑的命,尽管拿去便是,何必将无辜之人的性命牵扯进来?”

气氛一时变得很是怪异,就连醉得东倒西歪的洪兴德都察觉到了,赶紧出声打圆场:“苏大人,公主只不过是让你陪她喝酒,何必闹得这么僵呢?只是喝杯酒的事……”

苏阑没有说话,纳兰凌玉面色也沉了下来,她看着苏阑,手指越捏越紧,像是要生生扯断苏阑的衣袖,“你当真不肯陪本宫喝酒?”

“陪公主喝酒之人,不该是苏阑。”

洪兴德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了,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纳兰凌玉突然将手中的手一饮而尽,然后松开苏阑的袖子转身倒酒,咕哝道:“不喝就不喝,本宫自己喝,哼!小气鬼!”

洪兴德:“……”

苏阑:“……”

这……是真的喝醉了吧……?

“哥哥。”苏冉冉看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苏阑,微笑着喊道。她面上虽然仍是画着精致的妆容,神情却很恬静,看上去很乖巧。

很久没有听见苏冉冉这样喊自己了,苏阑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成如水般的温柔,他伸手摸了摸苏冉冉的头发,柔声道:“冉冉……”

苏冉冉依然捧着酒杯慢慢喝酒,“哥哥为什么不愿陪公主喝酒?”

苏阑手中动作一顿,缓缓道:“你……想我陪她喝酒?”

“哥哥想哪儿去了?”苏冉冉抬头轻轻瞪他一眼,“明天秋儿就要随着公主回京了,哥哥不和我们一起吗?”

“你当真以为我喜欢秋儿?”

“你终于肯说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呢。我就说我哥哥看上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丫头,应该是像绿儿姐姐那样……”话音戛然而止,苏冉冉神色慌乱的去看苏阑,却见他只是微微垂着头,脸埋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哥哥……”苏冉冉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间,苏阑轻轻叹了口气,“冉冉,若不是亲眼见你喝了这么多酒,我还真以为你并没有醉。”

“我本来就没有醉啊……”

苏阑伸手取下苏冉冉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不再看她,淡淡的道:“你今天喝得太多了,明天肯定会不舒服,去休息吧。”

“我没有喝多少,哥哥,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苏冉冉有些急了,伸手扯住苏阑的衣袖,仰头看着他,央求道。

苏阑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苏冉冉又将手中的衣袖拽得紧了些,“每次我一提到她你就会这样,我也不是有意要提起她的,哥哥你不是说你早就忘记了吗?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反应?你这样……啊!”

苏阑将衣袖猛地抽回,苏冉冉惊呼一声险些摔倒,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却只能看见苏阑离去的背影。

纳兰凌玉冷眼看完这一幕,转头看向同样也在看戏的洪兴德,大声道:“洪大人,来陪本宫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夜幕深沉,星光黯淡,就连月亮也躲进了云层之中。苏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方是青平县衙的大门,后面是叶府的大门,两扇门都紧紧闭着,像是将他夹在中间。

夜色中,犹带着几丝热气的风吹起他的衣袍,翻飞的发丝有几缕飘到了脸上。苏阑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暗沉的天空,这时前方传来一个他熟悉至极的声音:“苏阑,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宴会结束了吗?”

苏阑转头看去,小九正从县衙的围墙上飘过来,他朝她轻轻一笑,柔声道:“结束了。”

“那就快回去睡觉吧,咦,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不碍事。”

“没喝醉就好……”

“我们回去吧。”

048

次日一早便下起了大雨,雨滴如珠般打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哗哗的雨声中,纳兰凌玉一行人的马车缓缓远去,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杀人案结了之后,清静多日的县衙又一次“热闹”了起来。前来报案的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大爷,姓李。李大爷说他今早卖菜的时候高平从他的菜摊子前经过,结果他一个转身之后,他的一筐大白菜就不翼而飞了。

李大爷道:“苏大人,当时在附近的除了高平就没有其他人了,俺觉得就是高平偷了俺的菜!求大人为俺做主啊!”

高平穿着一身整洁的捕快衣服站在堂上,听李大爷说完之后,他冷冷一笑,道:“大人,我高平自从进了衙门当捕快之后,就再也没干过什么偷鸡摸狗之事,偷菜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当时就只有你……”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偷走了你的那筐菜?”

“这……”

小九坐在房梁上打了个呵欠,无聊的道:“这都是些什么呀,为什么丢了筐白菜也要来报官?苏阑平时难道都是在忙着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她想到第一天在这里醒来时,苏阑便是在处理高平偷了王婆的鸡的事,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李大爷和高平还在争论不休,苏阑便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竟然没有让他们安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李大爷被高平反驳得哑口无言,他才求助般看向苏阑:“苏大人……”

这时张捕头从衙门外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捕快押着一个满面胡茬、酒气冲天、邋里邋遢的男人,还有一个捕快手中抱着一筐大白菜,正是李大爷被偷走的那筐。

张捕头道:“禀大人,偷菜之人已经抓住,正是吴四,我们在他家里找到了这筐白菜。”

见他禀报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小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苏阑轻轻看了她一眼,这才道:“大胆吴四,你为何要偷走李大爷的一筐白菜?”

吴四醉醺醺的站着,双眼紧闭,根本没听见苏阑在说什么,要不是还有人搀着他,只怕他早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苏阑微微皱眉,让人下去弄醒酒汤来,便听见小九在上方道:“喂,小心长个‘川’字……”

他的眉头便又舒展开来,等吴四清醒大半之后,苏阑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吴四很认真的答道:“因为我娘子喜欢吃他家的白菜,所以我去给娘子买了一筐,让她好好吃个够。”说完,他还笑了笑,就像一个真正疼爱自家娘子的丈夫。

吴四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原本在衙门口看热闹的人们也开始小声讨论起来。小九凑过去听了一会,这才知道他们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原来吴四的娘子早在三年前便死了,所以吴四买白菜回去,他的娘子如何还能吃到?况且他那根本就不叫买,而是偷。

据说吴四和他的妻子十分恩爱,夫妻俩小日子过得很是幸福,但三年前他的妻子生了重病,不治而亡,之后吴四便整日酗酒,不务正业,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他爹娘原本想再给他找个娘子,但他这样,谁家的姑娘敢嫁过来?

没想到这吴四还是个痴情的人,但他说的这话也够诡异的,莫非他妻子没有死?或者说他像苏阑一样能看见死人的鬼魂?小九在吴四面前晃了几圈,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心想这人可能是醉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筐大白菜完好无损,一个都没少,就是缺了水之后看上去有些恹恹的。李大爷表示自己的菜回来了就好,他也不想再追究多的,于是苏阑言语警告了吴四几句便放他回去了。

到得傍晚,大雨依然没有停歇,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县衙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拍响,却是吴老汉家的老黄牛走丢了。这大雨倾盆的找什么东西都不方便,要是一个不注意,可能连人也一起丢了。吴老汉正是吴四的父亲,若不是指望不上儿子,他也不会眼巴巴的跑来找苏阑。

“苏大人,我们家就只有这一头牛了,要是牛找不回来,我和老婆子可就真的没法活了……”吴老汉急得团团转,身上蓑衣滴下来的水已经在他脚下汇聚成了一滩。

“你先别急,牛是在什么地方丢的?”

“就在我家地里,今天耕地的时候家里出了点事,老婆子叫我回去,我把牛拴在树上就回去了。谁知道回来一看,那棵树竟然被风刮断了,牛也不见了。我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这可怎么办啊……”

“会不会是被别人牵走了?”高平在一边道。

“这不可能,那么大头牛,谁牵走的都能看见。可是我到处都问过了,没人看见我家的牛。”

“这样吧,我带人去帮你找,你在衙门里等消息,或者回家等也行。”苏阑道。

“怎么好让苏大人去,我也跟着去吧……”

“你还是算了吧,一把老骨头走又走不快,到时候还要我们照顾你。你就别跟着添麻烦了,老实回家呆着吧,顺便好好安慰你家老婆子……”高平说完,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跟着苏阑出去了。

吴老汉的田地在山脚下,所以那头老黄牛应该是跑进山里去了。苏阑让众捕快分开找,高平则与他一起进山搜寻。雨势越来越大,蓑衣也渐渐抵挡不住雨水的入侵,很快便湿了里面的衣袍。

小九一开始本是飘在空中,看得虽远,但随着山中的树林越来越茂密,她也只好飘下来,抱怨道:“这么大的雨,哪能找到什么牛啊,还是在这种深山中,不会遇到什么妖怪吧……”

高平一边观察地上的脚印一边问道:“大人,不过是找头牛罢了,这种小事让我们来就好了,你怎么还要亲自跟着来?”

苏阑道:“我心底总是有些不安……”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炸开“轰隆”一声巨响,苏阑还未反应,高平已经将他扑倒在地,两人连续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高平看着苏阑,紧张道:“大人,你没事吧?!”

苏阑耳朵里还有些“嗡嗡”声,他摇了摇头,顺着高平的力道从地上站起来,看向自己方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惊雷劈成了焦土。

要不是高平,只怕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焦尸。

049

高平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惊魂未定的道:“苏大人,你这预感可真够准的,要不是我反应快,我们两个非得被这雷给劈糊了不可!”

苏阑也有些后怕,幸好小九早已远远赶在他们前方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然可要让她担心了。

“多谢。”苏阑道过谢,与高平继续向前搜查,这次小心了许多。

高平笑嘻嘻的道:“保护大人是我的职责,大人现在心底可还有什么不安的感觉?可别再劈道雷下来了。”

苏阑没有回答,面色依然有一分凝重,高平见他如此,也不再嬉闹,认真观察起周围。

忽的前方不远处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发觉那是小九所在的方向,苏阑心底一紧,快速向那边赶去。

到得地方,见小九安然无恙,苏阑这才舒了口气。小九见他来了,挥手叫他过去,指着一处道:“苏阑,你快来看,这里有个山洞,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苏阑走到近前,伸手拨开被劈得焦枯的树枝,这才发现原来被方才那道雷一劈,竟将这山壁劈塌了一块,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从外面向里看去,只见里面一片漆黑,隐隐可见堆放着一些东西,却看不清是什么。

高平道:“苏大人,你眼睛可真厉害,这么隐蔽的一个山洞都能发现,真是那啥……炯炯有神!”

苏阑没有理会他不三不四的恭维,只问道:“你带火折子了吗?”

“带了。”高平将火折子递给苏阑,苏阑弯腰走进山洞,这才点亮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找到了石壁上的蜡烛。

随着烛光慢慢照亮山洞,看清了洞内堆放的东西,苏阑的神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高平已是惊叹出声:“我的乖乖,我这辈子都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火药,这要是全点燃了,还不得把这整座山都给炸塌了?”

也不知是何人将这么多的火药藏在了这里,但无论是谁,这人一定别有用心。

苏阑道:“高平,你去把剩下的人都叫到这里来。”

高平领命去了,苏阑则继续在山洞中查看。小九也帮着他一起找线索,但这里除了这一箱箱的火药之外什么也没有,完全看不出来是谁将这些火药藏在了这里。

“苏阑,之前不是说欧阳凌一直在暗中向天罗国贩卖军火吗?这些会不会是他藏在这里的?”小九想了想,猜测道。

苏阑点头道:“很有可能,但他如今已死,不知还会不会有别的人来取这批火药。”

“你的意思是要在这里等着吗?”

“我们今日进山寻牛,这山洞又被劈塌了一块,想必对方会有所警惕。不过即便是他们要转移这批火药,也只能等雨停了之后才能行动……”

小九道:“啊,你的意思是等雨停了就过来抓人!”

高平很快将剩下的捕快都带了过来,有一名捕快手中还牵着一头老黄牛,正是吴大爷丢的那头。

苏阑让众人将这山洞附近的痕迹都掩盖掉,这才带着人回到了衙门。大雨一直到次日凌晨才停了下来,雨势一停,苏阑便与小九又带着捕快回到了那处山洞。

还未走近,便听见了一阵兵刃碰撞之声,却是有两个人在山洞口打了起来。

其中一人是肖青,而另一黑衣蒙面人,手中长剑游刃有余的阻挡着肖青的攻击,动作从容不迫,功夫明显在肖青之上。

肖青与那人交手过程中,面上表情犹如寒冰,眼中神色也越来越沉,攻势更是越发凌厉,竟是完全舍去了防守,只为拼命杀死对方。

蒙面人自是看出了肖青的意图,却没有趁机攻击他,依然只是阻挡着肖青的进攻,眼中甚至还有一抹笑意。

“肖青,住手!”苏阑一招便制住了肖青再次出手的攻击,那蒙面人也不恋战,当即便收了剑,朝苏阑点了点头,走进了山洞。

肖青紧紧的盯着苏阑,冷声道:“他是谁?”

“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来问我?”苏阑放开他,也跟着进了山洞,却发现洞内竟然躺着两具尸体。

肖青依然站在原地,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两个是天罗国的士兵,被我发现后咬舌自尽了。”见苏阑查看尸体,蒙面人开口解释道。

苏阑道:“这么说师父也在追查此事?”

“我最近在调查一个门派,顺着线索查到此处,没想到会遇见你,看来此事牵连甚广。”

“只怕是天罗国要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两人在山洞里认真的讨论着,完全无视了其他人。小九看看山洞外脸已经黑成锅底的肖青以及安静等着的捕快们,又看看正与蒙面人讨论的苏阑,心底稍微可怜了一下肖青。

“这批火药既然已经暴露,想必对方也不会再来拿了,你且先派人看着,先将此事禀报皇上再做处置。我就先走了,有事再联系你。”蒙面人说完,看了一眼洞口的肖青,踩着轻功离开了。

苏阑轻叹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肖青的肩,“比武之约,你迟到了整整十日,已是做不得数。”

肖青沉声道:“我当初亲眼看着他下葬的。”

“不过是掩人耳目。”

“你早就知道他没死!”肯定的语气。

“是。”苏阑说着留下几个捕快在这里看守山洞,带着剩下的人往回走。

肖青跟在苏阑身后,“为什么要瞒着我?”

苏阑答的轻描淡写:“因为师父不想让你知道。”

“……”

苏阑又问:“你这次何故迟到?”

肖青答非所问:“我来此还有别的任务在身,二皇子发现清凉城有异。”

苏阑停下脚步,“清凉城出什么事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所以二皇子才会派我来查此事。那两个天罗国的士兵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苏阑道:“他们是来转移火药的。”

肖青皱了皱眉,“天罗国的手竟然已经伸得这么长,未免太不把我们吴国放在眼里了!”

“只怕是他们的皇帝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了。”

050

这日,小九闲来无事,突然想起了秦良宇,于是去方记绣庄看望了一下这位寂寞的鬼魂。

哪知刚飘进小晴的房间,就看见秦良宇正在里面团团转。一看见小九,秦良宇立刻扑了过来,急切道:“小九姑娘,你怎么才来,小晴出事了!”

“我这不才想起你吗,出什么事了?”

秦良宇克制住自己对小九不自觉的恐惧,快速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小晴有危险,可惜我怎么努力也无法离开这间房!小晴她一定是出事了,小九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求求你们家苏大人,让他帮我传个信给叶凌霄,小晴既然去找他了,一定就在他身边……可恶,要是小晴因为叶凌霄出了什么事,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你已经死了……”对上秦良宇谴责的目光,小九赶紧道,“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叫苏阑帮你写信!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她有危险的?”

秦良宇的目光越发谴责:“两日前便有所察觉了,我本想去找你们,奈何无法离开,只能盼着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我来……”

对此,小九只能干笑两声以作回答。

县衙的书房内。

小九趴在书案上,懒洋洋的道:“你说小晴姑娘能出什么事呢?总不能是叶凌霄欺负她了吧?”

苏阑将写好的信递给阿安,待人离开了才道:“以凌霄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事。”

“那难道是丞相不满意这两个儿媳妇,所以……”

苏阑拿过放在一旁的圣旨,一边看一边答道:“尚未可知,若真以丞相的手段,两位姑娘只怕是讨不得好。不过,秦良宇是怎么知道方姑娘有危险的?”

小九也凑过去与他一起看,“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他在小晴姑娘房间里呆久了,然后便有所感应吧。对了,皇上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你不是青平县令吗?”

火药一事苏阑早已禀报上去,而圣旨也很快送到了青平县。皇上命苏阑亲自将那批火药送到凉城,不得有失,至于出发的时间却没有明说,想必是越快越好。

苏阑道:“这批火药若是让其他人送去我也不太放心,既然圣旨下来了,那便由我亲自走一趟也好。”

小九急道:“可你这一走了,要是这里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你放心,若真出了什么大事,自然还有这里的士绅们做主。而且欧阳凌已死,想必青平县也不会再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是……”

苏阑突然问道:“小九,你好像不愿意让我去凉城?”

“这……”小九扭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担心我再被那公孙炎所害?”

小九抬头看着他,点头道:“对啊,那坏蛋上次没能杀死你,这次肯定还会再找机会下手,我害怕……”

苏阑轻轻一笑,柔声道:“别怕,上次是我着了欧阳凌的道才会被公孙炎所擒,这次我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再者,即便是我有什么事,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

小九一怔,随即猛点头,也笑着道:“对,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既然这样,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吧,早去早回!”

“好。”

从青平县到清凉城,按苏阑一行人的脚程来看,大约五日便能将火药送达。临行前,薛小桃亲手做了一大包干粮给高平,高平原想拒绝,但看着她泪汪汪的双眼,心一软就接下了。结果一路上其他的捕快都时不时转头看着他和他背上的干粮,眼神很是微妙。

这都不算什么,那些捕快看他是因为羡慕嫉妒恨,高平并不在乎。但就连苏阑竟然也特地回头看了他好一会,这让高平不由觉得自己带着这包干粮好像是不对的,一时间只觉背上的东西如有千斤重。

但其实苏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因为小九在苏阑身边道:“薛姑娘的手艺想必很好,那些干粮一定很好吃。我也好想像她那样,每次你出门的时候就给你做一堆好吃的让你带在身上,就怕你饿着。”

苏阑想像了一下自己像高平一样背着一大包吃的出门的情景,又回头看了看高平,心里暗自摇头,幸好小九并不能那样做。

终于在第一次停下休息的时候,高平取下背上的包袱扔在草地上,粗声粗气的道:“想吃就过来拿,别老盯着老子看!一会谁再敢看老子就把他眼睛挖出来!”

众捕快欢呼一声,纷纷过去抢吃的了,边吃还边感叹道:“这有老婆的人啊,就是不一样,出门还有老婆挂念,生怕他饿着。”

“就是,你别说,这薛姑娘手艺可真好,不愧是赵厨娘的女儿。”

“可惜啊,她怎么就看上了高平?我们难道不好吗?”

“……”

这时,一棵大叔下蹲着几名捕快,正在鬼鬼祟祟的小声说话:

“哎我就说吧,那小子肯定放不下面子,我们这样盯了他一路,他不分我们吃才怪。你看,这不就吃到了?”

“嘘——你小声点儿,让高平听见我们就完了。”

“不过,刚刚苏大人也看了高平好久,莫非苏大人也想吃?”

“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怎么没看见?”

“我亲眼看见的,怎么可能看错?但是苏大人不是有那个……心上人了吗?”

“那姑娘不是早就跟着公主走了吗?莫非苏大人是睹物思人了?”

“我看呐,八成就是。”

“哎,可怜的苏大人……”

高平捧着剩下的几块烙饼馍馍走到苏阑身边,挠着头小声道:“苏大人,你要不要也尝尝……小桃的手艺还是不不错的。”

苏阑道:“不必,这是薛姑娘亲手为你做的,你应当自己留着好好吃。”

高平迟疑道:“大人真不吃?”

苏阑摇头。

“那大人刚才为何一直盯着我?我还以为你是想吃才一直看我呢。”

苏阑险些被水呛到:“……咳,方才是因为想到了某件案子,一时想得入神,没想到让你误会了。”

“是吗……”高平又抱着干粮回去了。

小九从树上飘下来,停在苏阑面前,又凑近了看着他,严肃道:“苏阑,你是不是想吃薛姑娘做的干粮?”

苏阑将水囊收好,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小九凑得更近了,“因为你就是很想吃!不然你为什么要骗高平你刚刚在想案子?”

“我不那样说,难道要我告诉他我当时在想着你做的干粮吗?”

小九愣了:“啊?”

苏阑握住小九的手,轻声道:“小九,以后若有机会的话,你亲手为我做吃的可好?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轰——

小九觉得自己的脸要熟了。

051

五日后,凉城外的一座小镇。此时已将近亥时,苏阑便让大家在客栈中歇息一晚,次日再进城。哪知到了唯一的一家客栈,却被掌柜的告知整座客栈已经被人包下了。

高平问道:“他们有几个人?”

掌柜的答道:“一共三位。”

高平一拳砸在柜台上,凶狠道:“他们就三个人,顶多就住三间客房!你看好了,我们是官差,奉皇命护送重要物品到此,你若是不让我们住店,老子就抓了你扔进大牢关起来!听见没有!”

掌柜的擦擦头上的冷汗,小声道:“这……可是那位大人是京城里来的……”

高平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道:“什么京城来的?是哪个狗屁大官,到了凉州还敢这么嚣张?”

“这……这……”

“高平,放开他。”苏阑略带责备的看了一眼高平,又道,“身为捕快,怎可随意欺压普通百姓?掌柜的,这附近可还有别的可以借宿的地方?”

“这……不瞒大人,此地就我这一家客栈,可那位大人说了要安静,我也没有办法……真是对不住。”

小九朝楼上飘去,不满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过分,就一家客栈还要包下来不让别人住,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还未飘到二楼,楼梯上已经走下来两名男子,这两人一人抱剑一人持鞭,皆是身材高大,看上去功夫不俗的样子。抱剑之人面色冷淡严肃,持鞭之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两人视线扫过堂下众人,在楼梯口站住,却不过来。

持鞭那人道:“掌柜的,怎么这么吵?我家公子说了要安静,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掌柜的赶紧道:“不好意思,他们是来投宿的,我正与他们说明缘由……”

“这有什么好说的,直接赶走不就得了?打扰了我家公子休息,你担待得起吗!”说话间,他突然看见了人群中的苏阑,“哟,这不是苏状元吗?真是好久不见,不知苏状元在此处做什么?”

苏阑面色平淡,只微微点头道:“花侍卫,月侍卫,凌霄可是在此?”

观花冷笑道:“我家公子正在休息,谁也不见!”

一直抱剑不语的望月此时却是朝苏阑轻轻行了一礼,道:“我去禀报公子。”

说完转身上楼,观花气结,但也知拦他不住,干脆独自坐到堂中喝茶。

高平也在一张桌子旁坐下,边喝茶边摇头晃脑道:“既是叶师爷包下的,想必我们今晚不用再找别的地方住了,你说是不是,苏大人?”

观花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声道:“我家公子如今已不再是什么小小的县令师爷,还请阁下说话小心着点。”

高平立即道:“对对对,你说的没错,听说还是位京城里来的大官呢,不知丞相公子如今靠着他老子的本事又当了什么了不起的大官?总不会是京城县令的师爷吧?哈哈哈哈……”

“你!”观花猛的站起身,手中长鞭就要出手,身后却响起一声低喝,“观花,不可莽撞。”

同时苏阑也道:“高平,不可无礼。”

两人这才各自停下来,一起望向走下楼来的叶凌霄。只见叶凌霄一袭白衣,面容俊美,端的是好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脸色微微发白,倒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苏阑自然也发现了,赶紧走过去道:“凌霄,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叶凌霄与他在桌边坐下,这才道:“我没事,只是来的路上不小心着了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不是望月来告诉我,只怕你们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苏阑道:“我奉皇上之命将这批东西送往凉城,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你。你来此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我以为你还在京城。”

叶凌霄苦笑道:“我也想来看你,但我爹不让我见你,而且这俩门神将我盯得死死的,我就算想去也去不了。”

观花插嘴道:“公子,我们可没有拦着你,是你自己没有说。我说的对不对,望月?”

望月毫无反应。

叶凌霄瞪了他一眼,“我就算说了,你们敢违抗我爹的命令吗?”

“嘿嘿,这个嘛……”

叶凌霄一想到这事就生气,干脆不再理他,又对苏阑道:“我这次离京,是作为兵部侍郎前往凉城处理粮草失踪一事的。原本我还担心自己一个人可能处理不好,不过现在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苏阑道:“粮草失踪?这是怎么回事?”

叶凌霄道:“据说是天罗国的士兵伪装成凉城守卫,悄悄盗走了粮草。如今没了粮草,清凉城的囤粮也撑不了太久,而京城运来的粮草也还在路上,若是天罗趁此时向我国开战……”

两人面色皆有些凝重,苏阑沉声道:“只怕他们的真正目的正是如此。”

叶凌霄道:“不过公孙炎一发现粮草被盗便立即封锁了凉城,那些人如今应该还在城中,只要能抓住他们,找到粮草,这一切便没有问题了。”

苏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面色依然凝重。叶凌霄突然凑近他,小声道:“那个……那个在吗?”

说话间,他的视线还不时乱瞟,苏阑立刻明白他指的什么,抬头看了看他的身后,也是低声道:“在你背后。”

叶凌霄顿觉后背一凉,原本他因为风寒神色还有些颓然,此时立刻精神了不少。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干笑道:“那啥,我突然觉得很困,很想睡觉,我就先去休息了啊,苏阑你也早点睡。”

说完飞快上楼,观花和望月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

小九奇怪道:“苏阑,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都没听见。”

苏阑只轻轻摇头,表示没什么,随即让大家将东西收拾好,也去休息了。

052

次日众人进得凉城,公孙炎在城主府设宴接待了他们。面对苏阑,公孙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在,仿佛之前想要苏阑性命的人并不是他,而对此苏阑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小九很生气,觉得公孙炎脸皮真厚,不停的在一旁鄙视他。

叶凌霄在那之前便离开了青平县,苏阑也并未将此事告诉他,所以他并不知情,只在席间询问了有关粮草被盗一事。

公孙炎对叶凌霄很是奉承,立刻什么都交待了。只道是半月前有一伙假扮成凉城守卫的天罗士兵在半夜偷偷盗走了粮草,还杀死了好几个看守粮仓的侍卫。公孙炎得知此事后立刻封锁了凉城,凡是进出凉城的人都要经过仔细检查,而且那么大批粮草也不容易运出城去,因此公孙炎可以肯定粮草还在凉城之中。

叶凌霄问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公孙炎道:“大约十几人。”

叶凌霄又道:“既是那么大一批粮草,为何他们能如此轻易就盗走粮草,而且还没有任何人发觉?”

公孙炎汗颜道:“这……因为多年未曾出过什么事,所以守卫的便有些松懈……都是下官管教无方,下官已经狠狠惩治过他们了,定叫他们不敢再犯。”

叶凌霄冷笑道:“但愿如此,否则公孙大人这城主的位子只怕是要坐到头了。”

苏阑道:“那么便请公孙大人带我们去粮仓察看一番吧。”

公孙炎道:“苏大人只是奉皇上之命将火药送到此地,如今东西既已送到……”

他话还未说完,叶凌霄已经打断了他:“怎么,苏大人乃我同窗挚友,我想留他在此住一段时日,公孙大人莫非有什么意见?”

“哪里哪里,下官只是心有疑惑而已,怎敢对大人有任何意见?”公孙炎不再多说,赶紧带了他们去粮仓。

粮仓如今已经空空如也,看来那些人手脚还挺利落,竟是连半袋粮草也没留下。苏阑与叶凌霄各自查探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公孙炎也说自从粮草被盗之后他便一直派人搜查此事,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要不是有人曾亲眼看见那些人在当天下午与看守粮仓的人换了班,他都要以为这些粮草是凭空消失的了。

叶凌霄道:“既然有见过他们的人,你可有在城中张贴那些天罗贼人的画像?”

公孙炎道:“画像当天就贴满了全城,可惜没有人见过他们,就算有见过的,也不知道他们在何处。况且这半个月里下官已经派人在城里挨家挨户的盘查过了,并没有找到人,他们就像是突然全部消失了一样。”

叶凌霄笑道:“莫非他们还能是妖魔鬼怪什么的,偷完粮草就带着粮草飞走了?公孙大人,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呢?就算人当真全都消失了,但那么多粮草,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吧?你确定你将凉城全部都找遍了?没有遗漏任何地方?”

公孙炎摇头道:“当真找遍了,的确没有任何踪迹,下官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苏阑道:“只怕是易容之术。”

叶凌霄道:“你说他们易了容?这倒是有可能,但是那些粮草又去了哪里?”

“若是将粮草分开,由十几户人家各自藏起来,你可还能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你又如何会猜到那就是被盗走的粮草?”

叶凌霄拍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苏阑你聪明。公孙大人,你仔细想想,你派去的人里可有去过苏大人所说的这种地方?”

公孙炎显然并不记得了,于是他赶紧下令,命人再去查一遍,让他们仔细注意有没有哪户人家家中突然多了些粮食马草什么的。要将凉城再查一遍所用的时间自然不少,等待的时间里,叶凌霄便带着苏阑,身后跟着观花望月,以及除了苏阑谁也看不见的小九,到了凉城最好的一家茶楼喝茶。

二楼中央有座台子,有位说书先生正在上面说书。起初两人并没有在意那说书先生在说些什么,但过了一会苏阑见小九听得入神,已经飘到台子边上坐着了,这才仔细听了听,却发现那说书先生讲的不是什么普通的故事,而是有关天罗国师的故事。

“要说这天罗国师陆真,自小便聪慧过人,悟性极高,据说七岁便能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甚至观测天命。而老国师更是亲口断定他有仙缘,将来一定会得道飞升,位列仙班。自老国师仙逝后,陆真成为新一任国师,天罗皇帝更是对他信任有加,无论作何决定之前都必会询问陆真,而陆真给出的建议也从未让皇帝失望过。但就在两月之前,陆真某夜登高望月,忽见天边有颗明星降落,当即便卜下预言,道是‘天降异星,三月之内四国必起战事’,侍奉一旁的童子问‘不知异星降落于何方’,便见陆真伸手一指,答曰——‘东方之国。’”

东方之国,指的自然是吴国,可这异星又指的是什么?

“苏阑,这说书人讲的故事,你该不会当真了吧?”叶凌霄见苏阑听得认真,忍不住笑道。

苏阑道:“很久以前便听闻天罗国师有推算天命之能,只是一直未曾亲眼见过。”

观花嗤笑道:“不过是些招摇撞骗的本事,也就只有天罗那些自己没主见的人才会相信什么天命之说,苏状元,莫非你也与那天罗国人一样?”

叶凌霄道:“一边去,我和苏阑说话,你插什么嘴?我看那陆真就是信口胡说的,还说什么四国必起战事,只怕是他们天罗按捺不住想对他国出兵了才找了这么个借口,到时候只要推说是天命……”

“凌霄,你说什么?”苏阑突然道。

叶凌霄道:“我说那预言是他们给自己找的出兵的借口……”

苏阑紧紧盯着他,“那么,你觉得他们最有可能向谁出兵?”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我们……我们?!”

苏阑猛地站起身,“事关重大,我们回去再谈。”

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台上说书先生手中的醒木落下,微笑道:“各位客官,今日小老儿就先说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053

从知道欧阳凌暗自贩卖本国的武器军械和情报给天罗开始,苏阑便隐隐察觉到天罗必将有什么大的动作。之后又在青平县的山中发现火药,到半月前凉城的粮草被盗,如今又在茶楼中听见天罗国师陆真的预言“三月之内四国必起战事”,将这一连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已经不难看出天罗国的野心,只怕过不了几日,天罗就会正式向他们吴国出兵。

“可恶,天罗国当真是野心勃勃,此番粮草被盗肯定就是他们为了出兵攻打我国才提前做的准备!不行,我要将这件事禀告给皇上!”

叶凌霄当即便要提笔写奏折,苏阑赶紧拦住他,道:“你先别急着将此事告诉皇上,这一切都不过是你我的猜测罢了,若是天罗国并没有向我国出兵的打算,你这可就变成欺君之罪了。”

叶凌霄道:“可要是等到他们打来了再禀报上去,岂不是已经晚了?”

沉吟片刻,苏阑道:“不如这样,你先将此事告知丞相,若是边关当真起了战事,便让丞相再将此事禀明皇上。否则真等着奏折一层层传上去,这仗恐怕都已经打完了。”

“这样也好,那我们要不要通知一下清凉城的守城将军,让他早做准备?”叶凌霄写好信,让观花找人快马加鞭送去给丞相,这才又问道。

哪知苏阑却是笑道:“侍郎大人为何不亲自拿主意?下官只是一介县令,可不敢妄自做主。”

叶凌霄也笑道:“好吧,县令大人,那我们明日便去清凉城走一遭如何?”

“但凭叶大人吩咐。”

小九在一边看着两人互相吊着官腔,不由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过说到送信,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赶紧叫苏阑:“苏阑,秦良宇说小晴姑娘有危险,你赶紧问问叶凌霄是怎么回事啊。”

苏阑道:“我竟将这事忘了。”

叶凌霄疑惑道:“什么事?”

苏阑道:“凌霄,你在京城可有见到方姑娘和兰儿姑娘?”

叶凌霄道:“她们不是在青平县吗?你的意思是她们跑去京城找我了?可我并没有见过她们啊。”

苏阑皱眉道:“此事只怕不妙,你可还记得秦良宇?”

叶凌霄咬牙:“那个禽兽,被我抓到一定将他千刀万剐!怎么,你有他的消息了?”

苏阑道:“秦良宇并非当年那件事的真凶,他是被冤枉的,真凶是欧阳青云。如今秦良宇的鬼魂就在方姑娘的房中,他说他感觉到方姑娘有危险,我原以为你与她们在一起,没想到你竟然根本没见过她们。若是她们当真出了什么事……”

“这两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好端端的,跑去京城做什么?只怕是半路上就会迷路或者被什么人贩子拐跑了!”叶凌霄急得团团转,突然又停下来看着苏阑,“你说那秦良宇的鬼魂在小晴的房中,他为何会在那里?他在里面呆多久了?可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苏阑轻咳一声,并未作答。

这时观花在门外禀报,说公孙炎来了,叶凌霄道:“让他进来。”

随即又小声对苏阑道:“这事等我回去再找他算账,敢偷看我的人,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公孙炎是来回禀搜查结果的,按照他们的推测,果然找到了几户类似的人家,现在已经将那些人都抓了回来,尽数关进了地牢。

公孙炎问道:“大人可要亲自审问。”

叶凌霄点头道:“也好。”

搜到的人家一共六户,抓到的人共有十五人,男女皆有,甚至还有不足五岁的幼童。

叶凌霄看着这些被关在地牢中神情惶恐不住求饶喊着冤枉的人,不由皱了皱眉,道:“苏阑,这些人怎么看着不像是天罗士兵?女的就算了,怎么还有小孩儿?”

苏阑也是眉头紧蹙,他一眼便看出这些不过是普通的平民,根本不是当过士兵的人。

叶凌霄问其中一个人:“你们家中多出来的粮草从哪里来的?”

那人赶紧答道:“回大人,那些东西都是半月前突然出现在我家后院的,我们还到处问过了,没人丢粮食,便以为是神仙显灵,没想到竟是城主丢失的粮草。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求大人开恩,饶了我们……”

再问了其他几人,答案都是如此,看来是那些天罗人盗走粮草之后,将粮草分别放在了这些人家中。可他们盗了粮草,不努力想着怎么把粮草运回天罗,却为何反而将粮草放在这些普通人家中?要知道他们完全不知情,将粮草用了也很正常,到时候都用完了,他们盗粮草一事不就白做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白费功夫,至少能让凉城一段时日内无法给清凉城送粮草,这样前线缺粮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但叶凌霄还是想不明白他们盗走粮草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再看苏阑也在沉思,显然还没有答案。而根据公孙炎的统计,从这几户人家中找回的粮草果然已经被用掉了些许,而且加起来还不到被盗的一半粮草,看来在别的人家中还藏有剩下的粮草。

公孙炎派人继续去找剩下的粮草了,至于这些被误抓来的人,自然是警告几句便放他们回去了。

“若是为了不让凉城有粮草送往清凉城,他们大可以一把火烧了粮仓,为何要多此一举?就算将粮草藏在了那些普通人家里,他们短时间也用不完,迟早会被我们找回来的。”回去的路上,叶凌霄分析道,“而且我实在想不通他们盗了粮草不想办法送回天罗,反而将粮草送给那些平民是为了什么?”

苏阑道:“也许他们的目的并非将粮草运回天罗,而只是想用这种办法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若是当真一把火烧光了粮草,朝廷也不会再派你来找粮草的下落了。而那些天罗士兵,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已经不在凉城了。”

叶凌霄道:“用这种方法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那他们又想趁机做什么?”

苏阑道:“现在还未可知,看来明日我们是必须去清凉城一趟了。”

054

清凉城是凉州的边城,亦是吴国的边境。负责守城的将军名叫范毅,如今已年近六旬,本来早该卸甲归田了,但他的弟弟是兵部尚书,因此给他安排了个守城的官职。

四国已经数十年未有战事发生,所以虽然凉州偏远荒凉,但没有仗打,日子还是很安逸的,对于范毅这样没有主见也没什么能力的人来说,在远离京城的凉州呆着反而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至于天罗偶尔派几个小兵小卒来骚扰边界,范毅觉得这对清凉城固若金汤的防守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因此从来不屑理会。所以对于叶凌霄和苏阑专程赶来告诉他让他加紧防卫,天罗很可能近几日就要对清凉城出兵之事,他面上虽然答应得好好的,但心底根本不当一回事,平日里该怎样做还是怎样做。因此当三日后天罗的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并且在短短时间内便突破清凉城的防线,拿下半座城池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是义子范思明救了他,他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天罗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但清凉城毕竟是边境要塞,范毅指挥着手下将士很快守住了剩下的半座城池,并派人火速将消息送回京城求援。消息传回京城后,皇帝震怒,同时丞相也将叶凌霄寄回的书信一并呈给了皇上,天罗国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皇上立刻命宣威将军率领十二万精兵前往凉州增援,势必要大败天罗国。

这场战事来得突然,苏阑与叶凌霄正在听公孙炎派来的人禀报粮草寻回的进度,便又有人来报天罗大军已经攻下了一半的清凉城池,如今正在暂作休整,随时准备继续进攻。

挥退了众人,叶凌霄道:“苏阑,你果然没猜错,天罗当真向我国出兵了!”

苏阑轻叹一声,“可惜范将军似乎并未将我们的忠告当真,清凉城陷落得这么快是我没料到的。”

叶凌霄道:“只攻下了一半的城池,还不算太糟,只要他们能坚持到援军到来,想必很快便能夺回城池。”

苏阑道:“如今粮草已经全部找回,虽然有一部分被那些人家用掉了,但剩下的也足够清凉城将士坚持到新的粮草送到了。既然粮草的事情已了,你我也没必要再在这里久留,我也该回青平县了。”

叶凌霄道:“也是,我们再着急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我也该去找找小晴和兰儿的下落了,但愿她们没有出什么事。也不知我爹那些手下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几天过去了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苏阑安慰道:“方姑娘二人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们不会有事的。”

二人与公孙炎告辞后,便带着手下一起离开,出了凉城城门,却看见一个身影正鬼鬼祟祟的在城门外徘徊。由于如今正与天罗交战,因此各大关隘都加强了警戒,尤其是凉州各城池,以免有天罗的奸细混进城盗取机密。

苏阑与叶凌霄自然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行为诡异的人,高平很快过去将那人抓了过来,在看见对方故意抹花的娇俏面容时,叶凌霄最先喊出声:“公主!”

“嘘——”纳兰凌玉赶紧捂住叶凌霄的嘴,“小声点!”

叶凌霄挣开她的手,又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还是这身打扮?你的那些宫女侍卫呢?还有洪大人和苏妃娘娘呢?王公公又去哪儿了?”

纳兰凌玉道:“你问这么多,我哪里回答得过来?他们都被我赶回宫了。”

叶凌霄惊讶地睁大双眼,“什么?!这么说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我的公主殿下啊,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正在和天罗国打仗,如今这一片地方都是很危险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出现在这种地方,身边还没有人保护,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皇上和二皇子岂不是要着急疯了?”

“哎呀,你怎么突然变得和王公公一样啰嗦了?就是因为我知道现在在打仗所以才专程跑过来的,再说了,我可是跟于将军学过功夫的,和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公子可不一样,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叶凌霄道:“那也不行,你一个人在这里,让皇上和二皇子知道了也是会担心的,正好我如今要回京城,你便和我一起回去好了。若是你不愿与我回去,我便让观花扛着你走,等到了京城,再随你怎么处置我都行。”

纳兰凌玉瞪他一眼,见叶凌霄态度坚决,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撒娇道:“凌霄哥哥,我只是想看看打仗是什么样子的嘛,你就让我看看好不好?我保证只看一眼,看完就和你回去,好不好嘛……”

叶凌霄受不了的拂开她的手,“你别又用这一招,我可不会吃你这套,赶紧放开我!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纳兰凌玉嘻嘻一笑,又去搂他的手臂,更是将脸也贴了上去,“凌霄哥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一定不会忍心让我连这么小小的心愿都无法实现的对不对?”

叶凌霄浑身寒毛直立,终于求助的看向苏阑:“苏阑,你快帮帮我!”

苏阑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公主,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但面对好友的求助,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因此只好轻咳一声道:“公主,凌霄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就别为难他了。不如这样好了,我们护送你去清凉城,待公主看过战场,便与凌霄一同回京城可好?”

纳兰凌玉这才放开叶凌霄,看向苏阑,惊喜道:“此话当真?”

苏阑道:“自然是真的,不过公主需要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公主只可远远观望,切不可危急自身安危。”

“好,我答应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清凉城!”说完,纳兰凌玉率先向前走去,众人只好跟上。

叶凌霄拉过苏阑,低声道:“苏阑,你就这样放她去清凉城,就不怕她再惹出什么事来?”

苏阑道:“不让她去清凉城,你还能怎么办?再说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叶凌霄道:“说是这么说,但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的看一眼就走?唉,我来凉城的路上恰巧碰到公主一行人,只怪我当时一不小心便将凉城的事情说漏嘴了,之后我还特地叮嘱过洪大人让他牢牢看好公主,一定要将公主平安护送回京,也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竟然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055

凉城城主府。

公孙炎侧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两位侍女正轻柔的帮他按摩双肩和小腿。公孙铭站在一旁禀报道:“大哥,粮草已经派人送去清凉城了,但是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公孙炎懒洋洋的道:“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在意?”

公孙铭凑近一点,这才道:“我看见公主了。”

“什么?”公孙炎猛地睁开眼,紧紧盯着公孙铭,沉声道,“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公主?”

公孙铭道:“千真万确。只是公主如今身边没有其他人保护,像是独自一个人来的,而且她打扮成了普通少年的模样,还将脸也抹花了,我险些没有认出她来。”

“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公主呢?”

“我也想将公主请来府上,但叶凌霄和苏阑先我一步遇上了公主,已经与公主一同向清凉城去了。”

公孙炎坐直身,“如今清凉城正与天罗交战,公主这时候去那里做什么?”

公孙铭道:“我也不知道,但公主若是在清凉城,只怕有些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赶紧去通知那边,让他们行动的时候小心别伤到了公主,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我们全都得完蛋!”

公孙铭赶紧去了,公孙炎推开两个侍女,有些烦躁的拍了拍额头,“这公主来得当真不是时候,怎么偏偏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希望别影响了我的计划才好……”

苏阑一行人到了清凉城,范毅亲自接待了他们。因为之前没有听两人的忠告,才导致了清凉城如今的情况,范毅早已后悔万分,此刻连连向他们道歉,说自己不该自以为是。

至于纳兰凌玉,则扮作了一名捕快,与众捕快站在一起,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这时一名年轻将领大步踏入,看见堂内的众人有些诧异,又很快恢复镇静,向范毅禀报道:“父亲,天罗大军依然没有动静,现在正在烧火做饭。”

此人,便是范毅的义子,范思明。

范毅眉头紧锁,“他们攻下了半座城池,却没有一鼓作气继续进攻,反而像是要准备长期与我们耗下去的样子,这究竟是为何?”

叶凌霄道:“范将军,如今敌众我寡,他们愿意耗就让他们耗着好了,反正会缺粮的也不是我们。拖的时间越久反而对我们越有利,等援军一到,便可趁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范毅道:“我也希望能如此,但对方应当也知道拖下去对他们不利,我担心他们这样做还有别的目的。”

范思明道:“父亲不必担心,孩儿会一直派人紧盯着他们,只要他们一有动作便立刻前来禀报,定不会再让他们踏入半寸清凉城的土地!”

叶凌霄赞道:“这位小将军有骨气!不愧是范将军的儿子,真是青出于蓝啊。”

范毅笑道:“叶大人见笑了,这是我的义子范思明,思明,这是叶大人和苏大人。”

范思明抱拳道:“见过叶大人、苏大人。”

注意到范思明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肘都包着厚厚的绷带,叶凌霄问道:“小将军受伤了?”

范毅叹道:“思明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都怪我太大意了。”

范思明道:“父亲不必自责,为了父亲的安危,孩儿哪怕是舍弃性命也在所不辞!”

见范思明如此忠勇,叶凌霄更是欣赏他,没想到范毅一生平庸无为,竟然还能养出个这么厉害的儿子。

几人又寒暄几句,范思明便又去忙正事了。范毅也有事要处理,便命人带苏阑和叶凌霄等人先去休息。

纳兰凌玉要隐藏身份,自然只能与众捕快一起,苏阑让高平好好保护她,叶凌霄也派了望月跟着他们。

此时天色已晚,苏阑与叶凌霄在房中下棋议事,观花便守在门口,而小九早已趴到床上去睡觉了。

“我听说这次天罗派出领军的是勇将军傅勇,据说此人是天罗第一猛将,而且有勇有谋,他们故意不继续进攻,难道真的有什么别的计划?”叶凌霄落下一子,思索道。

苏阑紧接着也落下一子,“我也听说过这位勇将军的大名,据说他还不到而立之年。”

叶凌霄道:“这么年轻便能当上大将军,肯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我不信他当真会这么拖下去!”

苏阑道:“用兵切忌急躁,如今才是交战第一天,他们的大军长途跋涉,也会有疲乏的时候,或许只是想休整一夜再继续进攻。”

叶凌霄盯着他,“苏阑,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我们现在相当于和天罗大军比邻而居,而且还带着个公主,要是他们当真打过来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苏阑面色平静,不疾不徐的落下一子,这才抬头道:“你输了。”

“什么我输了?”叶凌霄看了一眼棋盘,自己的白棋已经被黑棋堵死,“输了就输了,我在问你正事呢!”

苏阑将黑子一颗颗的捡回棋盒,缓缓道:“急也没有办法,清凉城守军还不足两万,与天罗大军不能正面交锋。而且如今清凉城已经被对方占领了一半,原本坚固的防守也已经失去了作用,现在能做的除了努力守住剩下的城池,便只有等,等援军到了,一切才有转机。即便天罗现在打过来,范将军他们也撑不了多久,只能撤退。”

叶凌霄也跟着收拾棋盘,动作却不如苏阑悠闲,“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啊?”

苏阑道:“也并非没有反抗的余地。”

叶凌霄动作一顿,“什么?”

苏阑轻轻一笑,低声道:“只要能杀掉傅勇,天罗大军失了主心骨,自然会退兵。”

叶凌霄惊讶的睁大眼睛,“你打算去刺杀傅勇?!”

这时床上的小九翻了个身,苏阑向那边望了一眼,道:“你小声点。”

叶凌霄也跟着苏阑的视线看过去,屏风却挡住了他的目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叶凌霄不敢置信的看着苏阑,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吧?那个……她现在和你……你们……”

苏阑轻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叶凌霄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气道:“没想到你还当真喜欢她。枉我叶凌霄自认天下第一风流,阅女无数,却还是比不上你,不得不说,你胆子真大。”

敢和女鬼在一起,这么大的胆子谁有?

“这和胆量没关系。”苏阑站起身,见叶凌霄仍担心的看着他,又道,“我不会去刺杀傅勇的,十万大军的防守可没那么容易突破,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希望明天醒来能看见这半座清凉城还在我们手里。”

056

苏阑在床上躺下,却见小九翻过身来,一双清瞳正看着他。

苏阑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吵醒你了?”

小九摇摇头,“我本来就睡得不沉。你们谈完事情了?”

苏阑道:“嗯,明天带公主去军营里转转便能回青平县了。”

小九道:“我觉得还是走不了,那个公主哪有这么好糊弄?”

苏阑只是笑笑,并未回答。小九一手枕在脸颊下,精致的眉目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温婉柔和,“苏阑,你有没有觉得之前范思明有些不对劲?”

苏阑同样看着她,“嗯?你发现什么了?”

小九道:“我总觉得他怪怪的,而且今天他老是看你,你发现了吗?”

苏阑道:“大约是觉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所以感到奇怪吧,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令而已。”

小九眨了眨眼睛,“总之你以后看见他的时候小心点。”

“知道了,睡吧。”

说罢吹灭了烛灯,光芒熄灭的一瞬间,窗外有道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黑影一闪而过。

次日,天罗大军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占据着半座城池与他们对峙着,对于这种情况,范毅更加担心对方会有别的阴谋,而叶凌霄则是乐得如此。反正苏阑也说了打起来是肯定打不过的,就这样耗着总比剩下的半座清凉城也丢了的好。

原以为天罗大军忍不了几天就会再度攻城,没想到他们这一耗便耗了整整一个月,就连苏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之前为了此次出兵,天罗已经做了太多的准备,所以才能用短短不到半日的时间便火速取下了半座清凉城,可之后他们却没了接下来的动作,莫非他们只是为了占领这半座清凉城而已?

而纳兰凌玉果然不肯就此离去,说是要亲眼看到真正的战场才会离开,叶凌霄说不过她,如今又是在清凉城,总不能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扛在肩上带走吧?那样吴国皇室的脸可是要丢尽了。

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在这里滞留了一个月,叶凌霄很是欣赏范思明,经常找他聊天,两个人俨然一副好哥们的样子。对此小九表示嗤之以鼻,因为她始终觉得范思明有问题,而且对他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苏阑却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这一个月里,苏阑还与肖青见过几次面。肖青奉二皇子之命来清凉城探查情况,但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自从知道纳兰凌玉在清凉城后,他便一边暗中保护公主一边再继续探查。今天夜里他又不请自来,无声地潜进了苏阑的房间里。

苏阑披衣起身,示意肖青与他到外间再谈。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的肖青,苏阑有些头疼的道:“你下次能不能好好的走正门?”

肖青无所谓的道:“你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会对你有什么兴趣。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苏阑并未告诉肖青有关小九的事情,因此也没办法说他是担心肖青会吵醒小九,只好问道:“什么事?”

“第一件事,援军后日便可到达清凉城,领军之人是宣威将军于鹏飞。”

苏阑点了点头,于鹏飞他是认识的,小时候曾随父亲见过这位老将军几面。于鹏飞武艺高强,且深谙兵法,为吴国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深得皇上信任,此次由他率领援军是再合适不过。只是这次援军来得有些慢了,原本按照苏阑的估算,他们应当五日前便能抵达清凉城。

肖青继续道:“第二件事,新的粮草后日也将一同送到,负责押送粮草的是丞相的一位门生,名字叫李谧,如今在户部当差。他们此次押送粮草正好遇见了于将军,李谧便提出要与于将军同行,于将军拒绝了。结果李谧一行人半道上遇见了抢粮的山贼,幸得于将军并未离开多远,这才救回了粮草,于将军只好同意李谧同行,但大军却因此拖慢了行程。”

苏阑道:“官道上为何会突然出现山贼?那李谧又是什么样的人?”

肖青必不会只是告诉他援军和粮草的行程而已,果然,只见肖青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两指宽、半指长的竹制令牌,将这块令牌递给苏阑后,他才道:“那群山贼功夫不低,而且十分顽抗,最后被于将军全部诛杀,这是我从其中一人的尸体上搜到的。”

令牌的正面只雕刻着一朵白色的花纹图案,只见花瓣细细小小,看上去很普通的样子,苏阑却总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而在令牌的背面则刻着一条浑身漆黑吐着细长蛇信的蛇,黑蛇的额间还有一粒金色的星星。除此之外,连半个字都没有。

苏阑将令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问道:“这是谁的令牌?”

肖青道:“你可知巫蛇一族?”

苏阑点头:“略有耳闻。”

肖青道:“巫蛇一族原是隐居在天罗国南端的一个神秘部族,擅长巫蛊之术和毒术。原本他们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部族,但因为他们族中出了一位国师,才逐渐被人知晓。”

“你是说陆真国师?”

“正是。”肖青指着苏阑手中的令牌,“这种青竹就产自巫蛇族,正面的烟雨花代表巫蛇族的女子,反面的黑尾蛇代表巫蛇族男子。而像这种全身漆黑的黑王蛇则是巫蛇族族长的象征,蛇脑袋上的金色星星指的正是陆真的占星测命之能。”

“你的意思是那伙山贼是受了陆真的指使?”堂堂国师,怎会派一群山贼去抢夺粮草?天罗国到底又在做什么打算?

肖青道:“若不是陆真所为,他们身上如何会有这王蛇令?”

苏阑却道:“肖青,你为何对巫蛇族了解得如此清楚?连这是陆真的王蛇令都知道?”

肖青冷声一笑,“我如何得知的你不必知道,总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陆真参与进来之后,这场仗以及天罗的目的只怕并非单纯的想要攻打吴国那么简单,因此我希望你能尽全力保护好公主。至于李谧的身份,你自己去问你那个好朋友吧。”

说完,肖青便从窗户消失了。

苏阑看着手中的王蛇令,正面的烟雨花开得正好,他突然想起来之前纳兰凌玉跟着他们一同去安平县调查欧阳凌的下落之时,假扮天香的陆绯烟送给纳兰凌玉的白玉簪正是被她雕刻成了烟雨花的模样。

这么说陆绯烟是巫蛇族人,而且她也姓陆……当时苏阑将她带回衙门时还听她说过要将这件事告诉她的父亲再让他禀报皇上……莫非陆绯烟就是陆真的女儿?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陆真岂非早就已经参与进来了?再联系到天罗大军如今始终没有任何动作,这种刻意制造的平静仿佛更加昭显着他们正在酝酿着一件大事……

057

对于李谧此人,叶凌霄知道得并不太清楚。李谧是丞相众多门生客卿中的一个,为人贪生怕死,而且极度贪婪,在户部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叶凌霄很不喜欢他。

听闻援军明日便能到达清凉城,范毅和叶凌霄都很开心,只想着等援军一到,定要立即打天罗大军一个措手不及,再狠狠的将他们打回天罗。对此,范思明则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示,反而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苏阑,只是这短暂的一眼,却被一直注意着他的小九看见了。

“苏阑,你看见没有?他刚才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你了!”小九指着范思明,大声道,“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他该不会是天罗派来的什么奸细吧?”

苏阑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眼,他知道小九不是会无故乱说别人坏话的人,既然这个范思明让她那么在意,而且还是不好的情绪,那么范思明应当是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苏阑也曾暗中观察过他,却仍是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要么是小九多心了,要么就是此人隐藏得太深,让他看不出来,但愿不会是后者。

当天夜里,丑时才刚过,苏阑便被小九叫醒了。

小九很是着急,指着窗外道:“苏阑,不好了!我刚才觉得有些闷,便打算出去转转,结果却看见天罗正在撤军!”

“撤军?”苏阑赶紧披上外衣,大步向外走去,沉声道,“小九,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是撤军而不是准备进军吗?”

小九道:“看清楚了,他们连烧火的大锅都背上了,每个人的动作都放得很轻,肯定不是要进军的样子。”

苏阑的房间并不能清楚的看见天罗大军的情况,他又赶到最前方的城墙上,这才隐隐看见天罗大军的确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当真是在撤退!

这又是怎么回事?攻下了半座城池,非但不继续攻城,与他们对峙了一个月之后反而还撤军了?天罗究竟打算做什么?

而守在城墙上的士兵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样,反而对苏阑突然跑来这里的举动很是不解。苏阑都能隐隐看见天罗大军的行动,没理由这些士兵却看不见,但为何不见他们去禀报范将军?他问其中一名士兵可有看见对面天罗国的动向,没想到那名士兵却摇头道:“回大人,天罗军中此时一片寂静,并没有什么人走动,想必早已经睡着了吧。”

“!”

再问其他几人皆是同样的答案,要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所见是真的,苏阑几乎要以为自己又产生了幻觉。可是,这些士兵为什么会看不见?

小九也很奇怪,她方才为了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还特地靠近天罗大军观察了一会,的确听见那些领头的将领们说的是撤军的话,难道这是对面的疑兵之计?

就在这时,周围原本被忽略的极淡的白雾突然变浓烈了几分,苏阑从遮挡住视线的白雾中看过去,却看见对面的景象陡然一变!天罗大军撤退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无人走动的军营,竟然当真与士兵所说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刚才看见的还真是幻觉不成?苏阑向小九看去,这白雾对小九没有半点影响,她依然看着对面,仿佛并没有看见什么变化。

苏阑伸手挥散白雾,却又看见了天罗正在撤军的情况,他眼眸一沉,果然是这白雾有问题!

没有再继续停留,苏阑很快与小九回到了房间。如今天罗撤军,他们也不能追赶,毕竟援军还未到,而且那些士兵什么也没看见,这让苏阑觉得此事不简单。

“小九,你方才可有看见周围的白雾?”苏阑问道。

小九在他身边坐下,点头道:“看见了,怎么了?”

苏阑道:“我方才透过白雾看天罗军中,却看见他们并无任何动静。”

小九惊讶道:“怎么会这样?可他们的确是在撤退,我还亲耳听见他们说什么快点走之类的话了!”

苏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初时我也的确看见他们是在撤军,所以那白雾应当是一种类似障眼法的东西,从白雾中看见的景象便是天罗想让我们看见的景象,他们不愿被我们发现他们撤军了。”

“白雾还能有这样的作用吗?”小九挠了挠头,“那这白雾已经不是普通的雾了,应当是被施了什么法术。可是什么人这么厉害,莫非是哪位神仙?”

小九看过的话本中的确有神仙下凡帮助某位国君的传闻,难道是那位天罗国师请来的?

但随意插手凡间之事的神仙下场都很不好,不是受了天谴魂飞魄散便是被剥去仙骨贬为凡人永受轮回之苦,要真是神仙所为,那他就不怕受到惩罚吗?

“不知道。”苏阑的神情也有几分疑惑,但更多的却是凝重。若是有厉害的人物参与这场战争,天罗国的目的就更难猜测了。至于为何只有他能看见真实的情况,苏阑也并未多想,大概是因为他能看见小九的缘故,所以那些白雾对他影响不大吧。

第二日,日出过后,白雾渐渐消散,守城的士兵们愕然发现天罗大军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可这一夜他们都看见对面毫无动静,怎么会突然就都不见了呢?

慌张的士兵将这件事禀报给了范毅,如此离奇的事情前所未闻,范毅派人前去查探,得回的消息是天罗真的撤军了,那半座清凉城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天罗士兵。而且天罗撤军之后,在距离清凉城百里之外安营扎寨,依然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范毅愣住了,实在是想不通天罗为何会突然撤军,而且他们究竟是怎样做到一瞬间内尽数撤退的?莫非这一个月之中他们在城池底下挖了暗道?但事实却是一条暗道都没有。

范毅很快带人重新占领了清凉城,不管天罗为何撤军怎样撤的军,总之现在清凉城已经又全部在他的保护之下了,如此也好向皇上交代。

苏阑并未将昨夜之事告诉他们,毕竟这样的事太过离奇,说了也未必有人会相信。而对于天罗的突然撤军,范思明说大约是因为援军就要到了,天罗并不想与我军硬碰硬,因此才会决定半夜撤军。

这个说法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都觉得天罗一定是害怕了,而至于他们究竟用何种方法撤退的,已经没有人再提了。

没过多久,便有士兵来报,宣威将军率领的援军已经抵达清凉城,同时新的粮草也送到了,范毅立刻亲自赶去迎接。

058

得知天罗虽然撤军却并没有完全撤退,于鹏飞觉得对方一定还有后招,命令众将士加强守卫,将清凉城保护得犹如铁桶,连苍蝇都别想飞进来一只。

援军到了,新的粮草也送到了,大家都暗自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天罗的十万大军还在不远处驻扎着。

然而第二日便出事了。

清凉城中粮草本就快要用尽,新的粮草送到得很是及时,但当火头军将煮好的早饭分给众将士吃后,他们才发现,这批新送来的粮草竟然是有毒的!

一时间大部分的人都是面色发紫,浑身无力,只有还未来得及吃早饭的人得以幸免。于鹏飞震怒,当即便一剑砍了李谧的头,并命人将其余护送粮草的人都抓了起来。

这些士兵对此事并不知情,更不知道只是护送一次粮草便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祸事。范毅也不慎中了毒,现在清凉城只好全部交给于鹏飞统领,就在他怒火未消准备一并将护送粮草的人也全部斩首时,苏阑出来阻止了他。

于鹏飞打量着苏阑,“你就是苏状元?苏尚的儿子?”

苏阑不卑不亢的道:“正是下官。”

于鹏飞道:“怎么,你要为他们求情?”

苏阑道:“此次粮草是与于将军的大军一起来的,期间凡是与粮草有所接触的人都有可能是下毒的凶手,恳请于将军仔细查明真相,切莫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于鹏飞怒道:“你的意思是连本将军也有嫌疑了?!如今近八万的将士因中毒失去了战斗力,若是天罗趁此时攻城,我们要如何抵挡?只要下毒之人还在军中,大军就依然会有危险,本将军宁可错杀无辜,也绝不会放过一人,凶手肯定就在他们之中!将他们拖下去,全部处死!”

苏阑神色一变,竟然挡在了那些士兵身前,大声道:“于将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分青红皂白滥杀人命,岂不叫所有将士心寒?”

于鹏飞冷笑一声,视线在周围的将士们身上扫过,“他们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兵,你问问他们可会因此而心寒?倒是苏大人竟然如此维护这些凶手,莫非苏大人与他们是一伙的?”

苏阑皱了皱眉,便听于鹏飞又道:“说起来粮草送到之后,听说昨天苏大人还亲自去检查过粮草,若是趁机下毒也是有可能的。来人,将这疑犯一并拿下!”

“苏阑!”“苏大人!”

一时间叶凌霄以及高平等人都站了出来,小九更是紧张的护在了苏阑身旁。

于鹏飞看看他们,笑道:“怎么,你们也想被本将军一起抓起来?”

叶凌霄道:“于将军,你这是污蔑!苏阑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于鹏飞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丞相家的小公子,你还小,只怕还不知道人心隔肚皮这句话吧?”

叶凌霄瞪着他,“你!总之我不会让你伤害苏阑的!”

于鹏飞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就凭你也想拦住我的人?”

高平等一众捕快也挡在了他们身前,大声道:“还有我们!你休想动苏大人一根手指!”

就连观花和望月也与他们站在了一起,没办法,谁让他们家公子在那里呢。

于鹏飞沉下脸,“你们这是要造反?造反会是什么下场你们可想好了?”

苏阑低声道:“凌霄,高平,你们都退下,不要冲动!”

叶凌霄摇头道:“不行,这老头绝对是看你不顺眼想整你呢!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高平也道:“你放心吧苏大人,只要我高平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你们……”

“够了!”突然一声娇喝响起,一身捕快打扮的纳兰凌玉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随即伸手摘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了娇美的脸。

看见她的面容,于鹏飞等人都跪了下来,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纳兰凌玉让他们都起来,面色冰冷,“你们都闹够了吗?”

于鹏飞不解道:“不知公主指的是?”

纳兰凌玉冷声道:“于将军,苏大人不是下毒的凶手,这点本宫可以向你保证。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希望将军能够仔细调查清楚,不可滥杀无辜。”

“是,末将遵命。”

“至于你们……”纳兰凌玉又转向苏阑等人,“叶大人太过冲动,行事鲁莽,等回京之后本宫自会将此事禀报父皇再作处置。苏大人御下不严,纵容手下滋事,顶撞于将军,就罚你们闭门思过三日好好反省,苏大人也与他们一起。如此,你们可还有什么异议?”

自然没人敢有异议,苏阑谢过公主后便带着高平他们回去闭门思过了,叶凌霄也跟了上去。

“还好公主出面了,不然我还真担心会和他们打起来。”叶凌霄拍着胸口道。

苏阑道:“你既然知道不该,为何还要那般顶撞于将军?还有你们,高平,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们吗?”

高平干笑道:“我一冲动便没忍住,这不是没事了吗?苏大人你就别再说我了。”

叶凌霄也跟着道:“总之没事就好,我就说公主对你有意思吧?一见你要被那老头拿下,立刻就站出来了,而且还帮你作证……”

苏阑的视线突然往右边看了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叶凌霄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捂住嘴,然后又摆手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不对,我方才说错了,公主怎么可能对你有意思?她只是看不惯于将军仗势欺人罢了,她哪会看上你啊,对吧?哈哈,对,就是这样,口误口误……”

高平奇怪的看着叶凌霄,“叶大人,你怎么了?”

苏阑轻叹一声,道:“行了,你就别再说了。下毒一事很可能是天罗之人所为,你暗中也多留意留意。我之前查看过,那些将士们所中的毒只是让他们失去行动力而已,并不致命。这几天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059

回到房间,苏阑的房门前果然多了四个士兵把守,看来纳兰凌玉是真的打算让他在此闭门思过。

小九一直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苏阑见她低垂着眼眸,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在想什么?”

小九摇摇头,“大家都中了毒,万一天罗国现在打过来怎么办?”

苏阑沉吟道:“他们若真打算攻城,便不会撤退。”

小九问道:“既然不攻城,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给粮草下毒?”

“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多此一举,天罗从始至终的行为都叫人捉摸不透……”

苏阑还在思考,却见小九突然向门外而去,像是要出去,“小九,你要去哪里?”

“我去天罗军中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苏阑原以为小九很快便会回来,没想到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不由有些担心。不过除了自己没人能看见小九,想必她是打算潜伏在敌营中弄清楚对方的计划之后再回来,这样一想苏阑便放心了许多。

次日,叶凌霄来找他,说清凉城中的粮草已经没办法用了,今日过后便会无粮可吃。所以纳兰凌玉取消了苏阑的闭门思过,让他和叶凌霄一起去凉城,叫公孙炎送粮草过来。

之前公孙炎找回的粮草已经全部送往了清凉城,粮仓中早已空空如也,但他们都知道,凉城中绝对不止这一个粮仓。公孙炎在远离皇帝的地方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克扣贪污的军饷粮草不知道有多少,因此苏阑一见面便直接请他开仓放粮,一解清凉城的困局。

谁知公孙炎根本不承认他还有多余的粮草,只道是朝廷送来的粮草他已经全部送到清凉城了,如今哪里还有别的粮草?请两位大人不要故意为难他。

苏阑道:“公孙大人,并非是我们为难你,如今天罗大军就在不远处对我们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攻进城来。将士们吃了有毒的食物,已经失去了战斗力,难道你想让剩下的人都活活饿死吗?”

见公孙炎似想反驳,苏阑又接着道:“况且这是公主的命令,难道你还想抗命不成?”

公孙炎眼睛转了几圈,却是根本不信,“公主早已回到京城,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苏大人,你用不着拿公主来压我,我当真没有多余的粮草送往凉城,难道你是打算逼我从百姓家中抢粮吗?”

“清凉城若失了,天罗的下一个目标便会是凉城,公孙大人,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苏阑面色越来越沉。

公孙炎道:“天罗若真要攻城,如何会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苏大人,你就别再吓唬我了,我已经上奏申请朝廷送粮草来了,还是请二位大人先回去吧,等粮草送来就好了。”

等这奏折送到京城,再等京城派人将粮草送到清凉城,到时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叶凌霄一把揪住公孙炎的衣襟,厉声道:“公孙炎,你就别再装了,谁不知道你这些年私藏了许多粮草!如今边城有难,只要你肯开仓放粮,我保证会让我爹帮你向皇上求情,否则你贪污的军饷等东西一旦被查出来,你这条命还能留着吗?!”

公孙炎不敢轻易得罪叶凌霄,但这粮仓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的,因此他只能笑着道:“叶大人,你这可是在冤枉下官了,下官哪敢贪污军饷啊?这莫须有的罪名下官真是承担不起……”

公孙炎一口咬定凉城没有粮草,叶凌霄和苏阑拿他没辙,只得先在城中住下来,准备另想办法。

拒绝了公孙炎留他们住在城主府的邀请,苏阑与叶凌霄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如今清凉城已经全部收回,战争初起时的慌乱已经过去,但天罗并未撤军,凉城的百姓们看上去却一点也不担心天罗会打进来的样子。这让他们有些意外,问了店小二才知道原来是公孙炎说有于将军在,天罗大军必然不敢再攻城,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他们并不知道如今清凉城大部分士兵都失去了战斗的能力,而且还面临着粮草即将用尽的困境……

想要让公孙炎开仓放粮,首先必须要找到他私藏粮草的地方,只要找到了这些粮草,还怕他不放粮吗?

叶凌霄让观花望月二人去寻找粮草的位置,苏阑不放心,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叶凌霄拦住了:“你要是被发现了,公孙炎还不知又要做些什么文章,让他们两个去就行了,你还是老实在这里等消息吧。”

苏阑担心的不止如此,他离开前在房间留了字条,小九若是回去见不到他,肯定会找到凉城来。但她直到现在也没找来,说明她还未回来,苏阑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带着心底的担忧渐渐睡着了,苏阑却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幼时,那时还不到五岁的苏阑跟着父亲到青平县办事,苏尚在房中与人议事,他便在屋外的梅花树下玩雪。

突然晶莹的雪地中冒出了一团小小的雪白,苏阑好奇的扒开周围的积雪,便见一只瘦小的白狐狸紧闭着眼睛,被冻得不停的发抖。

苏阑将小狐狸抱进怀中,感觉它冷得就像一块冰,赶紧搂着它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钻进了被窝里。

苏阑的体温成功让小狐狸跟着暖和了起来,看着它趴在自己胸口睡觉的模样,苏阑觉得很开心,同时心底暖暖的,不知不觉便也睡着了。

等他醒来后,小狐狸已经不见了,苏阑很失望,而父亲告诉他狐狸这是回家去了。

苏阑睁开眼睛,他只睡着了不到一个时辰。窗外明月高悬,繁星满天,预示着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虽然与那只小狐狸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但苏阑之后一直都没有忘记它,反而时常会想起它,而他挂在书房中的那幅冬梅白狐图便正是苏阑为它所画。

苏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只狐狸这般在意,但当皇帝要贬他时,他却是主动提出要到青平县来的,只想着会不会再次遇见那只狐狸。但当初的房子早已不在,那棵发现它的梅花树也不在了。

自从小九出现后,苏阑几乎已经没有再想到那只小狐狸了,却不知今晚为何会梦到它,是因为离开青平县太久了吗?

苏阑揉了揉额头,心底的担忧又一次浮现,不知小九如今怎么样了……

小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060

小九没想到自己会中计,更没想到自己会被抓。

她原只是打算来偷听一下天罗的计划,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带回去,却没想到这军中竟会有能降住她的高人在。

她才刚飘进中军大营,便感觉浑身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的疼,随即一张闪着金光的大网便牢牢罩住了她,令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人,一个面容俊美,双眼却透着一丝邪气的少年,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男子,还有一个是发须雪白,仙风道骨的老者。

少年是天罗国三皇子阎星,十六岁,同时也是国师陆真的徒弟。男子是勇将军傅勇,老者则正是国师陆真。

傅勇看不见小九,只能看见那张金网的确是罩住了一个人形的东西,知道这是抓住了,大笑道:“国师真是神机妙算,这妖物果然今晚来了。”

陆真却是面色严肃,道:“若是寻常妖物,只要踏进灭妖阵便会魂飞魄散,即便是厉害一点的在我这缚妖网下也必定灰飞烟灭,可今日这只竟然能撑这么久,可见并非普通的妖物。”

阎星蹲在小九身前,伸手想去抓她,没想到却抓了个空,一怔之后转头道:“师父,这好像是个女鬼。”

陆真自然也看见了阎星碰不到小九,却是摇头道:“应当不是女鬼。”

他掐指算了算,面色越发凝重,“我算不出她的来路,那苏阑身边的贵人果真便是她。”

小九疼得说不出话,很想问他们为什么要抓她,又为何会知道苏阑,还有什么叫她是苏阑的贵人?

下一刻,她便看见陆真从袖中拿出一个桃木做的小瓶子,瓶身上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随即陆真口中念念有词,小九感觉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拉扯着,然后就被吸进了瓶子里。

这瓶子看上去还不到半个手掌大小,竟然能将小九尽数装进去,而且里面的空间还很宽裕。小九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道:“师父,我觉得这小妖挺有趣,不如这乾坤瓶就交给我保管吧。”

陆真将乾坤瓶递给他,叮嘱道:“好生保管,切莫贪玩伤了她性命。”

阎星欢欢喜喜的捧着乾坤瓶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将这小瓶子放在枕头上,阎星趴在床上看着它,问道:“小妖怪,你叫什么名字?”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阎星毫不气馁,接着问:“你是妖还是鬼?我还从来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女鬼,你生前一定是个有很多人喜欢的大美人吧?”

这人一会说她是妖怪一会又说她是女鬼,要不是疼得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小九倒真的很想对着他翻个大大的白眼,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呢。不过那个国师能看见她也就算了,毕竟是个据说很厉害的人,但这个人为什么也能看见她?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是个哑巴吗?”阎星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九:“……”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缚妖网的缘故,我差点忘了,你等着,我这就帮你解开。”说完阎星念了几句咒语,那紧紧缠着小九的缚妖网便从瓶子里飞了出去,消失在了阎星的袖子里。

剧痛慢慢消失了,但小九之前被灭妖阵所伤,又被这缚妖网绑了这么久,一时间仍是没法动弹。不过说话的力气倒是有了,但她一点也不想理他,他们几个全都是坏人。

阎星伸指戳了戳乾坤瓶,“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吧?我叫阎星,你叫什么?”

小九一声不吭,想着她这次被抓住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要是她就这样死了,苏阑一定会难过的吧?

苏阑会不会担心她,会不会来找她?不行,之前听他们提到苏阑的名字,很明显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苏阑要是来找她的话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绝对不能让苏阑也被他们抓住,小九终于出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要是敢伤了苏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回答她的,是阎星沉睡的呼吸声。

“……”他竟然睡着了?!

第二日,阎星又继续与小九说话,小九依然不理他。她身上已经不痛了,但还是没什么力气,也不知这瓶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小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出去。

“这是我师父耗费七七四十九天做出来的乾坤瓶,上面的每一道咒文都附有很强的法力,而且会让你浑身变得软绵绵的,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阎星看出小九的意图,慢悠悠的道。

小九坐在里面,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阎星又道:“我觉得你不像是什么恶鬼,虽然师父用计将你抓来,但应该也不会要你的性命。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向师父将你讨来,以后你便陪在我身边可好?”

不会要她的性命?她分明听见那陆真说要是普通的妖怪早就灰飞烟灭了,这也能说是不要她的性命?

小九冷声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阎星一怔,随即高兴的握住乾坤瓶,激动道:“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声音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好听!”

小九:“……”

阎星道:“你叫什么名字?对了,你有名字吗?”

小九又不说话了。

阎星诱哄般道:“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好不好?”

原来他之前听见她说什么了,“我叫小九,你们要对苏阑做什么?”

“小九,这名字真好听,和你很配。”阎星又念了几遍小九的名字,这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师父之前算出苏阑将会是我天罗一统四国的最大阻碍,而且他身边还有贵人相助,当然那个贵人指的就是你,所以便准备先捉了你,再将苏阑引来。”

“你们果然没安好心!我警告你们,要是苏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都要给他陪葬!”原本就对阎星他们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小九几乎是打心底里厌恨他们了,她的声音因为怒意而变得尖锐刺耳,一时间竟如同厉鬼。

061

阎星被小九吓了一跳,他知道有些人死后的鬼魂会因为怨气或怒气过重而化为厉鬼,因此赶紧安抚道:“你先别生气,我又没说会伤害他,只是让他无法阻止我们罢了。师父说会将苏阑带回族中,想必只是将他软禁起来而已,你……”

“苏阑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你们抓住的,别痴心妄想了!”小九怒声打断了他。

“……”阎星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忘记他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像柔软的蚕丝,细细密密的缠上了小九。

小九微微一怔,让她忘记苏阑?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他至今为止都无法碰到你吧?你们无法拥抱,无法牵手,无法亲近,这样的喜欢还有意义吗?”

小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立即答道:“只要能和苏阑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呵呵。”阎星突然轻笑一声,“你不在乎,可不代表他不在乎。”

“你想说什么?”

阎星凑近乾坤瓶,嘴唇就快要贴上瓶身了,低声道:“男人总是会有欲望的,特别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他想要你的时候却无法触碰到你,久而久之,你觉得他还能继续忍受下去吗?他会逐渐厌烦你,转而喜欢上别的人,一个他能碰到的,与他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原以为小九会沉默不语,因为对于她这样的情况来说这应该是最大的心病,没想到却听见她疑惑的问道:“什么叫他想要我?是想要碰到我的意思吗?”

“……”这个女鬼不会连什么是男女之欢都不知道吧?

阎星试探着问小九:“你知道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想要互相亲近,继而融为一体吗?”

“嗯?”

“就是情不自禁,然后……”阎星仔细的给小九解释了一番男女之间的事情,之后便发现对方再一次没了声音。

“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小九?小九??”

……

小九都快羞死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仔细的解说,脑中不由想到小晴房中挂的那幅刺绣,她与叶凌霄原来就是在……

随即又想到她第一天见到苏阑时,她想偷看苏阑沐浴,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好奇,现在想来那时的她简直就是个女流氓!

可是,苏阑对她一向守礼,除了有几次会轻轻“抱”着她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尽管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很长一段时日,但他也没有阎星所说的那种反应啊……

如果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相爱的男女之间的话,那么是不是就代表苏阑还不是那么喜欢她?所以才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不对!”小九心底大喊一声,她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怎么感觉倒像是她自己在欲求不满的样子?说不定苏阑只是不想吓到她或者对那种事没兴趣而已,“不能乱想不能乱想,打住打住,小九,你不能因为一个奇怪的坏人对你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开始胡思乱想还怀疑苏阑,这样是不对的……”

时间很快过去了两日,阎星与小九正在讨论人类的拜堂成亲一事。阎星说相爱的男女一定要成了亲,才算是真正的在一起,否则都是不算数的。

小九对此很郁闷,她一个不知来历的女鬼,如何能与苏阑成亲?但她依然反驳道:“我和苏阑才不在乎这些东西!”

阎星笑道:“不是都说了吗?你不在乎,可不代表他不在乎。男人都是不可信的,随时可能移情别恋,你一个女鬼又懂什么?”

这几日阎星早就摸透了小九的性子,知道这个女鬼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真是可爱得很。

“那是指的你们这样的,不包括苏阑!”小九理直气壮的指责。

与阎星相处了几日,小九发现他也不像她想的那么坏,反而时常说些有趣的事情给她听,便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只要他们不伤害苏阑,小九觉得还是能与他做个朋友的。而且他还是除了苏阑之外第二个能看见她,听见她说话的人,小九觉得很开心。当然,国师陆真已经被她自动忽略了,小九很不喜欢陆真,虽然这几日她并未与陆真有所接触,但她心底就是很讨厌他,而且是非常讨厌。

阎星摇头晃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才十六岁,还未行冠礼,称不上男人,顶多算是英俊的少年,你那个苏阑可是及冠了的。”

“总之苏阑不是那样的人,你再说他坏话,等我出来了非把你揍成猪头不可!”

“即便成了猪头那也是帅气的猪头……”阎星依旧摇头晃脑,脸上还带着大大的笑容,这时账外进来一个士兵,见到他的样子顿时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阎星不悦的看向他,沉下脸问:“什么事?”

那士兵赶紧低下头,恭敬的道:“禀三皇子,苏阑已经被抓住了,国师大人请您现在过去。”

“知道了,下去吧。”士兵走后,阎星又看回乾坤瓶,原以为小九会大怒,没想到里面一片安静。

“小九?”阎星轻轻地喊了一声。

一阵沉默过后,小九带着一抹涩意的声音响起:“带我一起过去。”

阎星没说什么,将乾坤瓶放在袖中,便起身出了营帐。

连续几日小九都没有回来,苏阑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觉得小九一定是出事了。在他们查出公孙炎私藏粮草的地方,但公孙炎依然拒绝开仓放粮时,早已失去耐心的苏阑直接一剑了结了公孙炎的性命。

叶凌霄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阑,以前遇到类似的事苏阑最多也就是将对方拿下,还从来没有过当场杀死的情况。公孙炎的尸体软软倒下,鲜血流了满地,苏阑冷冷的看着拦在他面前的众人,冷声道:“开仓。”

城主已死,这些人哪里还敢反抗,因此新的粮草很快便送到了清凉城,随即苏阑便准备夜探敌营,而且是孤身一人。

叶凌霄和纳兰凌玉自然不让他去,苏阑武功虽高,但天罗的十万大军也不是摆设,他一个人去,如何还能全身而退?而且在他们问他缘由时,苏阑竟然什么也没说。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说什么也不能去,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向你死去的爹交代?”叶凌霄挡住门口,一副死也不让苏阑离开的架势。

纳兰凌玉看着一身黑色夜行装的苏阑,皱眉道:“苏大人,我不知道你突然发什么疯想去夜探敌营,但你这般没有原因而且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举动本宫无法同意,也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这间房的。”

说完便让士兵将房间牢牢围住,不准苏阑踏出一步。

苏阑将长剑在腰间挂好,面色冷峻,无视了所有人,直直的向门口而去。

叶凌霄握住他的手腕,急声道:“苏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把原因告诉我啊,你这样什么也不说就要去涉险,我会很担心你的知不知道?!”

苏阑看向叶凌霄,双眸一片漆黑冷意,他低声道:“凌霄,小九在天罗军中,她出事了,我必须去救她。”

原本想说她一个女鬼别人又看不见她,如何能出什么事?但看见苏阑的眼神,叶凌霄知道他是认真的,手便慢慢松开了。

苏阑在众士兵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快速离开了他们的包围圈,士兵们看向公主等待接下来的命令,却只见纳兰凌玉望着苏阑远去的背影,面上若有所思,竟然什么也没说。

“苏阑,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若明天的此时你还未回来,我就要到天罗的军营里去接你了!”叶凌霄冲着苏阑的背影大喊道。

062

苏阑早就料到天罗军中必定会有重重防卫等着他,所以当他被傅勇一箭射中左肩,随即被牢牢包围时,他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伸手暂时止住左肩的血,苏阑直直的看向站在傅勇身边的陆真,冷声道:“小九在哪?”

“你果然是为了她而来,你放心,她没事,不过是被我一道灭妖阵和缚妖网伤了点元气罢了。”陆真语气很是平淡,但他心底却十分震惊。因为他暗自掐指算了算,发现他竟然也算不出来苏阑的命相,此人果然非同小可,怪不得会是天罗一统四国的最大阻碍。

灭妖阵和缚妖网?光是从名字便已经能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做什么的了,苏阑面色越发冷厉,“我要见她!”

“苏阑,你现在是不是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如今你已经是我们的阶下囚,是没有资格向我们提条件的。来人,把他押下去,仔细看好了!”

苏阑轻轻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只见他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剑,剑尖直直的指着陆真的方向,“不过是再多杀几条人命罢了,见不到小九,你们休想拿下我。若我今日命丧于此,倒也可去与小九作伴!”

一时间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气震得四周的士兵都不敢上前,傅勇看得心底暗赞,之前若不是他的几个副将缠得苏阑无暇他顾,他也没机会射中那一箭。没想到此人身为吴国的文状元,竟然会有如此厉害的功夫,倒让他起了好胜心,想与之好好较量一番。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阎星赶到了,看见虽然受了伤但气势丝毫不减反而更胜的苏阑,他心底想道:这便是小九喜欢的人?倒的确是有几分能耐,不过,我也不差!

阎星还未说话,小九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血腥之气,紧张的喊道:“苏阑,你是不是受伤了?”

听见小九的声音,陆真和苏阑都转头看向阎星的袖子,陆真责备道:“星儿,你怎么把她身上的缚妖网给解了?”

阎星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苏阑道:“我没事。小九,你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受伤了。”

“我也没事,只是被困在这里面出不去……你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你别担心……”

“喂,你们两个聊够了吗?还打不打了?”傅勇不悦地出声打断了他们,虽然听不见小九的声音,但也知道苏阑定是在与那个女鬼说话。

而自从小九出声后,苏阑身上的杀气便瞬间消失了,转而带上了一抹温柔。

“你们打起来了?苏阑,你快走,我不会有事的,他们这次的目的是你!”小九又一次紧张起来。

“我知道,但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接你回去?”苏阑的声音柔和至极,下一瞬,他刺倒身前的几人,眨眼间便来到了阎星的身后,长剑抵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已经将封住小九的乾坤瓶从阎星的袖中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糟糕!阎星暗怪自己大意,怎么没注意到这家伙会突然行动?

“让我们离开。”苏阑低声道,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免牵扯到了伤口,鲜血再次流出,他的面色也越加苍白,但拿剑的手依然很稳。

“别伤了三皇子,放他们离开!”傅勇最先下令道。

直到远离了天罗大营,苏阑才放开了阎星,看着不远处紧紧跟着他们的天罗将士,苏阑道:“没想到天罗的三皇子竟然也在军中,若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应该独自前来。”

“你现在后悔也没机会了!我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天罗的军队会立刻踏平清凉城。”阎星看向苏阑手中的乾坤瓶,突然勾起唇角,“你最好天天都守着她,否则总有一天,我会将她抢回来!”

苏阑蹙眉,冷声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说完转身离开。

阎星在他身后又道:“机会我多的是,就不劳你操心了。”

一直走到清凉城的护城河边,苏阑的面色都是冰冷的,双唇也一直紧抿着。这次的意外让他意识到小九的存在并非他所认为的那般安全,陆真就是她最大的威胁,而那个三皇子……

用力握紧手中的剑柄,苏阑眸光暗沉,除非小九主动提出离开,否则他不会让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小九。

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小九从方才便一直没有说话,这瓶子这么小,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苏阑正打算问问,却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身影。

肖青抱着手臂斜倚在城墙上,神色像是有些不耐烦,看见苏阑,他不悦的道:“我还以为你死在对面军中了,正打算去给你收尸。”

苏阑淡淡的道:“多谢惦记,大难不死。”

肖青上下打量着他,在看见他肩膀上的伤时皱起了眉头,像是要说什么,苏阑却突然将食指竖在了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肖青便没再说什么,与苏阑一起回到了他的房间。房间中还亮着烛灯,却是叶凌霄在等着他。

此时已过卯时,叶凌霄早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见动静醒来之后,他揉揉眼睛转头看去,下一刻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苏阑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叶凌霄已经大声道:“苏阑,你怎么受伤了?!怎么到现在这箭还插在里面?这样伤口会感染的,不行,我马上去给你叫大夫……”

叶凌霄出去了,苏阑无奈的捂住了额头。他之前努力了那么久,就是不想让小九知道他受伤了,没想到却还是在叶凌霄这里功亏一篑。

不过,小九为何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苏阑将乾坤瓶放在桌上,因为肖青在场,他不便与小九说话,因此只能看向肖青,眼中的神色分明在说:“你可以离开了”。

哪知肖青无视了他的逐客令,反而在桌边坐下,眼睛盯着乾坤瓶,道:“你这次拼着命去闯天罗大营,就是为了这么个破瓶子?”

苏阑也看着乾坤瓶,眸光温柔,“是,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063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肖青离开后,叶凌霄带着军医回来了,他们身后竟然还跟着纳兰凌玉。

军医为苏阑取箭,苏阑的眼睛却一直只看着乾坤瓶,仿佛并未感觉到丝毫痛感。等军医离开后,纳兰凌玉伸手想去拿桌上的乾坤瓶,然而手指还未碰到便已被苏阑收入怀中。她不悦地挑了挑眉,道:“苏大人为了这么个小瓶子夜闯敌营,不知里面装的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丹药还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可否也让本公主开开眼界?”

她的语气三分嘲弄三分不屑,还有三分怒意和一分担忧,自从苏阑潜入天罗军中,纳兰凌玉便一直在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听闻苏阑回来了,她便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他不惜受伤却只是为了一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瓶子。这让她感到不解又愤怒,但是生气的原因纳兰凌玉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还是气他对自己太过冷淡?

当初苏阑在百官面前拒绝父皇的赐婚时,纳兰凌玉觉得这个人真是不识抬举,虽然她也并不想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男子,但他当众拒婚,无异于是在当着天下人的面打她的脸。要不是父皇不允许她去见苏阑,她非要好好羞辱他一番不可,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而上次她故意请旨去青平县,其实也只是为了看看这个据说让父皇都舍不得的才华极高的状元郎是个什么样的人,胆敢那般不给她面子,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

结果有多高的才华她倒是没看出来,而在与苏阑的接触中她也不过大致知道了他是个不畏强权,不贪图富贵名利的好官而已。这世上像苏阑这样的好官有无数个,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般淡然。看上去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即使是求她保下秋儿时他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在她拒绝之后便决然离去,仿佛知道再继续努力也没用,丝毫不愿意再多费点功夫讨好她。

纳兰凌玉时常在想,苏阑心底到底有没有能让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她原本以为没有,但这次发生的事却让她改变了这种看法。

她不知道小九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名为小九的是人还是某样东西,她只知道,苏阑为了这个“小九”,似乎连性命都可以不在乎。纳兰凌玉有些嫉妒了,她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被父皇和二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在苏阑拒婚一事发生之前,她从来没有受过哪怕一点委屈,也没有任何东西是她得不到的,但在苏阑这里,她却是几番碰壁。

苏阑不喜欢她,更不会在意她,纳兰凌玉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也从没想过要与苏阑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但当她看见苏阑那般不顾一切的要为了小九而去闯敌营时,她觉得心底很不舒服,甚至愤怒得有些发疼。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纳兰凌玉觉得不可置信,她怎么会为这样一个心里没有她的人而牵动心绪?这个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底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并非什么宝贝,对于公主来说,此物一文不值。”

听到苏阑的回答,纳兰凌玉冷笑道:“一文不值的东西,也值得苏大人用性命去换?”

“因为对于苏阑来说,她却是无价之宝。”苏阑又轻声答道,面容淡然沉静,眼底却透着一丝温柔。

又是这样的神情!纳兰凌玉的手在袖中已不觉紧握成拳,有好几次她看向苏阑时,都能看见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这温柔仿若温暖的泉水,柔和却毫不压迫。但这温柔不是对她,也不是对任何人,而现在,苏阑的温柔,只是因为那个不起眼的小瓶子!

纳兰凌玉冷哼一声,道:“既然是无价之宝,希望苏大人能小心保管好,别下次又被什么人偷走了,苏大人便又要去找人拼命了!要知道父皇给你俸禄,可不是让你白白去送死的!”

苏阑道:“多谢公主关心,下官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如此最好不过,记住,你的命是朝廷的,丞相既然保下了你,你就得好好活下去。”在苏阑又一次不卑不亢的谢恩声中,纳兰凌玉冷着脸拂袖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叶凌霄与苏阑,叶凌霄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又看了看苏阑,稀奇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公主有这么生气的时候,苏阑,你可真有本事。”

苏阑将乾坤瓶取出来,研究怎样才能将它打开,闻言随口答道:“她不一直都是这样吗?我倒是没看出来她生气了。”

“你啊,太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了,真是落花有意……”叶凌霄突然住了嘴,也凑到桌边打量着乾坤瓶,“小九姑娘就在这瓶子里?”

“嗯,从我离开天罗军营到现在她便一直没有说话,我担心她会不会在里面出事了。”苏阑眉头轻蹙,这瓶子没有瓶塞,竟是完全封死的,他不知道开启的咒语,也不敢贸然劈开它,怕伤到小九。

叶凌霄道:“小九姑娘并非常人,这么个小瓶子,应该不能拿她怎么样。不过,天罗此次的目的当真是为了你而来?连国师和三皇子都来了,莫非那异星之言指的就是你?”

苏阑道:“或许是吧,不过你也知道,这种莫须有的预言我从来都不相信。”

叶凌霄想了想,道:“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可不重视,那陆真能提前预料到小九姑娘会去他们军中探听消息,之后又利用她想抓住你,这说明他早就知道小九姑娘的存在,而且还很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寻常人看不见小九姑娘,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除了是他自己掐指算出来的,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理由。”

苏阑没有回答,叶凌霄又道:“加上之前用迷雾迷惑士兵然后撤军一事实在诡异,陆真此人怕是会些什么厉害的法术,已经远非普通人能比,若我们真与天罗交战,只怕是占不到几分便宜。而且,苏阑,万一异星之言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对此,苏阑只答了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即便他会法术,但大家都是血肉之躯,莫非他还能比我多一条命吗?”

064

三日之后。

小九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不再是漆黑一片,她正躺在床上。揉揉眼睛坐起身,看着床前的屏风,她突然记起这是苏阑在清凉城暂住的房间!

小九绕过屏风,便看见苏阑正坐在桌旁与叶凌霄讨论事情。他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衫,长发束起,身姿挺拔端正。看着这熟悉的身影,小九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张了张嘴,轻声喊道:“苏阑。”

苏阑身形微微一滞,随即快速转过身,看见小九后他眼睛一亮,笑道:“小九,你醒了。”

叶凌霄也朝着苏阑的视线看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仍是舒了口气道:“小九姑娘,你可总算是醒了。你要是再继续躺下去,苏阑可又要再闯一次天罗大营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九疑惑的看着苏阑,“对了,我之前分明还在那个瓶子里,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苏阑道:“无事,那瓶子被我一剑劈开了。”

原来苏阑一直得不到小九的回应,心急如焚的他最后便决定将乾坤瓶劈开,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无法在瓶子上留下一道痕迹。最后还是叶凌霄说这种特殊的法宝也许用血可以弄开,于是苏阑割破掌心,用沾血的剑果真劈开了乾坤瓶。但小九一直昏迷不醒,他怀疑是陆真暗中对乾坤瓶动了什么手脚,已经决定如果今晚小九还不醒的话便再去天罗大营一趟。方才他便是在与叶凌霄商量带着观花望月一起前去,有机会的话还能顺便把天罗三皇子抓回来做人质,这样便可逼天罗退兵。

苏阑走到小九身前,确定她已无大碍,道:“你没事就好。”

小九的神色却仍有些不对劲,苏阑蹙眉道:“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叶凌霄已经识趣地离开了,小九看着苏阑,终于难过又委屈地道:“苏阑,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不知道别的鬼魂会不会做梦,总之小九在昏迷的几天中的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见苏阑被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黑衣人抓走,那个人将苏阑绑在一个画有奇怪图案的石台上,然后割开了苏阑的手腕,让他的鲜血流入石台下的池子里,之后黑衣人便绕着石台转圈,口中还念念有词。随着他念得越来越快,苏阑的血也涌出得越来越多,很快便染红了池水。

小九仿佛只是一个看客,因为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人看见她,也无法影响他们分毫。她眼睁睁看着苏阑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冷,最后停止了呼吸。

整个世界突然都变成了一片血色,小九只觉得五内俱焚,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她体内肆意增长,一种无法压抑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情绪逐渐将她淹没。那个梦魇如此真实,几乎要将她永远困在里面,幸好她醒来了,看见苏阑没事,还好好的站在她的面前,小九忽然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恩赐。

梦中发生的事情小九没有告诉苏阑,只说梦见他出事了,她都快担心死了,苏阑笑着安慰她,说他不会有事的。但小九看着他肩上和手上缠着的白布,心底又是一阵内疚,每次她都帮不上苏阑什么忙,这次反而因为她的缘故害他受伤,小九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怎么老是给苏阑带来麻烦?

要是有一天苏阑真的厌烦她了,她又该怎么办?是继续缠在他身边还是就此离去?一想到要离开苏阑,小九就觉得难过得要命,不行,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离开苏阑的,除非她彻底消失在世上!

小九认真的看着苏阑,仿佛立誓般说道:“苏阑,我会永远都跟在你身边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绝对不会走的!”

虽然不知道小九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但苏阑很快便柔声道:“傻瓜,我怎么会舍得赶你走?”

小九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要永远都在一起!”

“嗯,我和九儿要永远都在一起。”

女子明媚的笑颜仿佛温暖的阳光,将苏阑的心底照得暖烘烘的。即便是过了很多年,苏阑依然清楚地记得这一幕。

天罗的目的叶凌霄已经告诉了纳兰凌玉,虽然这目的听上去有些小题大做,只为了一个苏阑天罗便搞得这么兴师动众,但纳兰凌玉并不想与天罗交战,这样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因此她还在思考着怎么与天罗和谈。但在天罗派人来明确地说只要吴国交出苏阑,他们便立刻退兵时,纳兰凌玉是真的生气了。

如此明目张胆的开口向他们要人,天罗真当他们吴国没人吗?即便苏阑只是个普通百姓,吴国也绝不会就这样交出自己的子民,纳兰凌玉更不会忍受这样的屈辱。而于鹏飞则是直接一剑砍断了来使的脖子,扬言道:“天罗小儿如此辱我吴国,有本事便来攻城,本将军一定将你们全都打回娘胎里去!”

清凉城中中毒的将士们早已全部恢复,十二万大军加上原本守城的一万多士兵,对付天罗的十万大军不成问题,但皇上并未说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因此纳兰凌玉决定亲自赶回京城向皇上禀明此事。

这位姑奶奶总算舍得走了,叶凌霄很是高兴,在送纳兰凌玉离开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临走前,纳兰凌玉看着苏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苏大人,凉城城主被你所杀,此事本宫会如实禀报父皇,到时候无论父皇对你是何处罚,希望你都能尽数接受。”

苏阑道:“下官定不会有所怨言。”

纳兰凌玉又道:“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其他人本宫都不放心,所以命你戴罪立功,暂代凉城城主一职,负责为清凉城的将士们准时送达粮草辎重等物,不得有误。”

“下官遵命,定不负公主所托。”

“你……”纳兰凌玉停顿半晌,脸颊微红,小声道,“你多保重。”

说完,在苏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进了马车,下令出发。

公主的一行车马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叶凌霄拍了拍苏阑的肩膀,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苏阑望着纳兰凌玉远去的方向,面色如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小九,温声道:“小九,我们要去凉城了。”

小九冲他笑了笑,点头道:“好。”

065

被派去传话的士兵的尸体很快被送了回来,看着这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傅勇怒道:“吴国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不过是向他们要个人罢了,他们竟然敢如此侮辱我们!国师,我马上便率领大军攻城,等拿下了清凉城,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这般自以为是!”

陆真阻止了他,道:“将军且慢,这不过是他们的激将法而已,为的就是让我们怒而出兵,将军切不可中计。况且如今苏阑已经被公主派去了凉城,我们想要抓他更不容易了,此事还需另寻他法。”

傅勇道:“国师有何妙计?”

陆真道:“且等他们先向我们出兵,到时自会有人将苏阑带到我们的面前。”

苏阑在凉城一呆便是十日,这期间公孙铭因为兄长公孙炎一事对苏阑更加恨之入骨,一直派人暗中想除掉苏阑,但都被苏阑事先察觉而以失败告终。后来苏阑实在是受不了了,便干脆将公孙铭关进了大牢,这才总算是清静了。

此时已经入秋,天气也渐渐变得凉爽起来,苏阑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看书,小九便坐在树上看他,时不时还与他说几句话。

小九拿着一根树枝在手中把玩,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夏天呢,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苏阑抬头看她一眼,温声道:“距离那时才过去了两个多月,也不算太快。”

沉默了一会,小九摘下一片树叶向下扔去,便见树叶悠悠地飘落在了苏阑手中的书页上,他合上书,无奈地看着小九,道:“怎么了?”

小九道:“苏阑,我们什么时候回青平县?我有些想念那里的人了。”

苏阑道:“再过一段时间吧,等新的凉城城主上任,我们便可以回去了。”

小九又扔了一片树叶下来,埋怨道:“这里一点都不好玩,还总有坏人在打你的主意,我想早点回去。”

这几日小九总是会想起那个梦,以至于她无时无刻都跟在苏阑的身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苏阑就被坏人抓走了。要不是苏阑不允许,她差点连他沐浴如厕的时候都盯着他了。苏阑自然也察觉了小九的这些异常,也问过她,小九只说担心陆真还有什么阴谋,却始终还是不愿将那个梦的内容告诉他。因为小九知道,也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说,梦和现实一定是相反的,苏阑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阑伸手接住那片树叶,朝她笑了笑,正打算说话,院外突然冲进来一人,大声道:“苏阑,公主回来了!”

苏阑被叶凌霄拉着去见公主了,小九撇了撇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扔掉手中的树枝也跟了上去。

纳兰凌玉将所有的事情都禀报给皇上后,皇上震怒,说天罗太不将吴国放在眼里,竟然这样敢戏弄他们!当即下令出兵攻打天罗,并让纳兰凌玉亲自带着圣旨赶赴边关。

公孙炎贪污军饷,扣粮不发,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皇上并未追究苏阑先斩后奏之罪,反倒是公孙铭以及其他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人全都被押往了刑部,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新的凉城城主已经随本宫一起来了,即刻就能上任。苏大人,父皇说既然天罗的目的是你,那么我们就应该保护好你,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这次你便随本宫一起去清凉城,也正好可以看看于将军是怎样将他们打败的。”纳兰凌玉收起圣旨,如此道。

苏阑道:“回禀公主,下官本是青平县令,如今已离开青平县多时,应当回去了。”

纳兰凌玉道:“你现在还不能回去,若是你就这样离开,便是正中天罗贼人的下怀。就凭你身边那几个捕快,怎能保护好你的安全?”

苏阑还欲推脱,叶凌霄已经抢在他之前开口道:“公主说的是,苏阑,你就这样回去太危险了,说不定那陆真就派着人在路上等你呢,还是跟着公主一起去清凉城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苏阑道:“我既然能一人独闯天罗大营,又如何会怕几个拦路之人?青平县衙内想必已堆积了许多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还请公主允许下官回去。”

叶凌霄道:“青平县还能有什么大事非得要你回去处理不可?我给你当了半年的师爷,就那些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还不知道吗?再说欧阳凌的案子已经结了,现在高平也跟着你一起出来了,那里还有谁能惹事啊?你就先留下来吧,不然我也不放心你就这样回去。”

苏阑皱了皱眉,纳兰凌玉冷声道:“苏大人,你跟着本宫去清凉城,就这样决定了,明日出发。”

说完不等苏阑再说什么,纳兰凌玉已经转身离去。

苏阑看向叶凌霄,问道:“凌霄,你为何故意让我留下?”

叶凌霄冲他挤眉弄眼,笑得很是不怀好意,只见他凑到苏阑耳边低声道:“你觉得就算你想回去,公主会同意吗?再说清凉城多安全啊,我这不是怕你真的被他们劫走了吗?”

小九在一旁嘀咕道:“就这几句话还非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原因呢。”

随即小九便飞到一边的树上坐下了,因此她并没有听见叶凌霄接下来的话:“苏阑,作为你的好兄弟,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劝你一句。我知道你现在很喜欢她,也未必听得进去我的话,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她是不可能有将来的。她始终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无法为苏家传宗接代,苏阑,你不能让苏家在你这里绝了后!”

苏阑看了看小九,低声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子。而且你忘了,苏家不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冉冉。”

叶凌霄叹气道:“就知道你不会听,但感情总是可以培养的嘛,难道你第一眼看见小九姑娘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而且,你可能不知道,苏妃娘娘她……不久前小产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结,苏阑面色苍白,紧紧地盯着叶凌霄,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066

“我也是偶然听旁人提起,便多问了几句,但我知道的也不多。大约是三个月前,太医诊出苏妃娘娘有喜了,而且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皇上龙颜大悦,还赏赐了很多东西。结果不到一个月苏妃娘娘便突然小产,据说是因为赏花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那时候胎儿不过才在她肚子里呆了百日,之后她的身子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据说……很难再有身孕了。皇上体谅她丧子之痛,这才会特意安排她与公主一同去青平县,原是想让你好好安慰她一番,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将此事告诉你。苏阑,起初我也是觉得苏家不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为家族延续香火,所以对于你和小九姑娘的事我也没有多说什么。但苏妃娘娘出了这件事之后,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身为苏家唯一的长子,你有你必须要尽到的责任。”

叶凌霄说了这么多,苏阑却只是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冉冉从未与我说过此事,在青平县的时候,我与她相处也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话音到这里就断了,因为苏阑突然想起来,苏冉冉刚到青平县的那日下午,他查案回来,苏冉冉对他说的那些话。

苏冉冉当时道:“……若我并非生于苏家,若我能有一个懂得为我着想的哥哥,若你能争点气……那么我现在,或许就不至于活得这么窝囊,也不必处处忍气吞声,受人欺凌!”

当时的她那样脆弱绝望,仿佛求救一般喊他“哥哥”,但当时苏阑是怎么回答她的呢?他只是重重甩开了她,然后厉声谴责她……

那时她的孩子便已经没了,身体想必也刚刚恢复,她在宫里受了委屈,跑来找自己的哥哥,想让苏阑帮她,结果苏阑却不肯给她任何回应。

忍气吞声、受人欺凌……

冉冉,我原以为你入了皇宫,当了皇妃,应当如你当初所说那般活得潇洒而开心,却没想到你在宫中的生活竟是这样的……既然活得并不开心,为何你却不愿告诉我呢?

见他如此,叶凌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苏妃娘娘从小便是极好强的性子,她不愿意告诉你,大概是不想让你知道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吧。不过此事已经过去了,你再自责也没用,我只是想告诉你,她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苏阑,你是苏家唯一的希望,你再好好想想吧。”

苏阑道:“冉冉的医术并不比那些太医差,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应该注意些什么,怎么会不小心让自己摔倒?”

叶凌霄道:“你怀疑此事是有人陷害的?但当时在场的除了苏妃娘娘便只有她宫里的宫女太监,没有旁人了。皇上还派人挨个审问过,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最后这件事便被当成了一场意外。”

苏阑道:“只是猜测罢了,凌霄,我不能去清凉城了,我必须去京城找冉冉。”

叶凌霄赶紧拉住他,急声道:“苏阑,你糊涂了?你如今是被贬的身份,非诏不得回京,你如果就这么跑回去了,非但见不到你妹妹,反而还会被皇上问罪。我知道你担心她,但你也不能如此冲动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冉冉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能帮到她,身为兄长,却不能护自己妹妹周全,我这个哥哥还有什么用?”苏阑挣脱他的手,就要回房收拾行李。

小九看见他们这边的争执,赶紧飘了过来,问道:“苏阑,发生什么事了?”

苏阑挥开叶凌霄又一次拉上来的手,关上房门将他拦在门外,便开始迅速地收拾起东西,对小九道:“小九,我们可能暂时不能回青平县了,我要去一趟京城。”

小九没问他为什么要去京城,只道:“哦,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嗯,马上就走。”苏阑打开门,却见纳兰凌玉正站在门口,叶凌霄则站在她的身后。

见他出来,纳兰凌玉面色不悦地道:“苏大人,听说你要去京城?”

苏阑道:“是。请公主恕罪。”

纳兰凌玉道:“既然本宫留不住你,那你便去吧。这是本宫的亲笔信,只要你将这封信交给二哥,他自会想办法保你周全。”

苏阑接过信,面色平静,也不问为什么纳兰凌玉会帮他,只道:“多谢公主。”

叶凌霄从后面探出个脑袋,道:“公主,不是说……”

“你带来的那些捕快本宫会让他们自行回青平县,此行便由叶大人与你同去,你们二人也好有个照应。”纳兰凌玉打断叶凌霄的话,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只是看着苏阑的目光有些复杂。

叶凌霄道:“啊?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回去?”

纳兰凌玉冷冷地瞟他一眼,道:“你不是最担心苏大人吗?本宫安排你亲自跟在他身边,岂不是正合你意?而且叶大人此次出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该回去交差了。”

“……”叶凌霄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纳兰凌玉微微向后侧身,对叶凌霄低声道:“保护好他,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叶凌霄有气无力地反驳道:“可爱的公主大人,不会功夫的明明是我,我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人好不好?你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干脆跟着他一起回京城?反正你只是来送个圣旨而已,皇上没有给你安排别的什么任务吧?”

纳兰凌玉伸手拧了他的手臂一把,挑眉道:“什么可爱的?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我自然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与你们一起回去了。”

“哎哟,疼疼疼疼疼……”叶凌霄赶紧将自己的手臂从纳兰凌玉的魔掌下救了回来,小声嘀咕道,“什么别的事,不就是你不好意思和苏阑一路吗,找那些借口做什么?”

纳兰凌玉美目一瞪,咬牙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没没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啊,真适合赶路。苏阑,我们赶紧走吧,晚了天就要黑了。”叶凌霄连连摆手,拉着苏阑向纳兰凌玉告别后,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067

天罗与吴国的战争很快打响,两军实力难分高下,一时间战火连绵,战况十分胶着。几天之后,两军皆是消耗巨大,却是任何一方都不肯歇一歇。纳兰凌玉则一直留在清凉城中鼓舞士气,她自小就跟着于鹏飞习武,性子也不矫揉造作,反而经常帮着军医照顾受伤的将士,因此很快便得到了众将士的爱戴。皇上曾传旨让她回京,纳兰凌玉却说天罗的三皇子都亲自随军督战了,他们吴国自然也不能输给他们,既然没有皇子来,那便由她这个公主来好了,皇上无奈,便只好准了。

苏阑与叶凌霄几人连续赶了五天的路,照这样的进程来看,再过四日便可到京城了。今天他们路过一个叫月食镇的小镇,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苏阑本想赶到下一个村镇再作休息,但叶凌霄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在这里住一晚再走,还可怜巴巴的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辛苦的赶路过,要是苏阑不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他明天非得猝死不可。

苏阑回想这几天他为了能早日到京城,几乎每天都是将近半夜才会停下来休息,他是习武之人,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但叶凌霄可不一样,实在是为难他了,便同意了。

月食镇今天很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最中央的空地还搭起了一个高高的台子,许多人在附近忙来忙去的布置着。叶凌霄叫来小二,问道:“小二,今天这里为何这么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小二道:“几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我们镇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月食祭典,不过现在还天色还早,等天黑了才是最好玩的时候。”

叶凌霄道:“月食祭典是什么?”

小二道:“几位可听说过天狗食月?我们镇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月食祭典顾名思义,当然就是吃月亮了。不过你们要是想参加的话,一会可得提前去占个好位置,不然就抢不到月亮了。”

叶凌霄给了他一锭银子,小二笑着谢过退下了。只见他兴奋的道:“吃月亮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难道他们要真的将天上的月亮弄下来吃掉吗?”

小九也好奇道:“听说月亮上住着好漂亮的嫦娥仙子,不知道她会不会随着月亮一起从天上下来?我好想看看。”

苏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才道:“不过是些庆祝节日的戏法而已,要是月亮真被他们弄下来吃掉了,哪里还能每年都举办月食祭典?”

观花在一旁冷不丁出声道:“公子,你今天就是看这镇中热闹才不想继续赶路的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都没能好好玩够就又得回去了,想必公子心中很是遗憾。”

叶凌霄叹道:“是啊,一想到回去又要被我爹天天盯着,他还总是时不时安排我去见那些大臣名流的女儿,我就觉得头疼。那些闺阁里的小姐们整天讨论的不是诗书就是女红,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我的兰儿和小晴好,唉,真是想死她们了。”

提起兰儿和小晴,苏阑这才想到这两位姑娘如今还下落不明,赶紧问道:“凌霄,你派出去寻找两位姑娘的人有消息了吗?”

“啊?”叶凌霄一拍自己的脑袋,这才道,“瞧我这记性,我竟然忘记和你说了。之前你去闯天罗大营的那天晚上我便得到消息了,她们两个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骗子,将她们的行李财物都偷走了,要不是遇到好心人帮了她们一把,只怕是要饿死街头。不过幸好如今已经没事了,我已让人将她们送到了我在京城的别院,你就别担心她们了。”

苏阑点了点头,“没事就好,那个骗子抓住了吗?”

叶凌霄道:“没有。据说那是个叫千乘的惯犯,而且每次他作案都是用不同的身份,还总是易容成不同的样貌,就连朝廷对他也很是头疼,至今都没有抓到过他一次。”

苏阑道:“精通易容术,这点的确很棘手,难怪朝廷抓不到人。”

叶凌霄又道:“不只是我们,就连其他三国也在通缉他,听说他到处行骗,几乎骗遍了四国的每个地方。没想到这次他还骗到我的人这里来了,等我回去问清楚事情的经过,一定要带人把他揪出来,让他尝尝本公子的厉害。苏阑,你对易容术在行,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苏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你连他在何处都不清楚,更不知道他又易容成了何种样貌,如何抓他?而且他能在四国之间肆意行骗,想必不只有易容这个本领。”

“这个嘛……”叶凌霄皱眉,思来想去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拿这个千乘没办法,“那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明月犹如一块金黄的圆饼挂在天上,看上去还真的让人有一种想将它拿在手中吃掉的欲望。高台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在众人的欢呼注视中,几个强壮的大汉抬着一个大大的木盘出来了。只见他们将木盘放在桌上,随即揭开了盖在盘子上方的黑布。

黑布被揭开的一瞬间,天上的月亮突然消失了,四周顿时陷入极深的黑暗。小九惊呼一声,便见台上泛起一阵金色的光芒,这光芒耀眼明亮,仿佛月光的清辉,却是由盘中之物所发出来的。原来木盘中竟盛放着一块巨大的金色的圆饼!

光芒过后,苏阑等人都看出来那不过就是一张普通的大饼,刚刚那阵光芒可以说是用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但他们望向天空,面色都带着几分诧异。方才月亮还高高挂在天上,怎么一瞬间就不见了,倒像是真的被摘下来放进了那个盘子里一样。

周围的人都涌到了高台附近,等那些大汉将大饼切成小块分给他们,叶凌霄也去拿了一块,吃了一口道:“这还真是普通的饼,不过还挺好吃的,苏阑你要不要也吃一口?”

苏阑摇头拒绝,依然仰头望着天上。随着大饼渐渐被众人分食,原本漆黑的夜空竟然又慢慢露出了一点光芒,却是突然消失的月亮正在重新出现。

小九飘到上空转了一圈,回来道:“苏阑,是黑色的雾!那些黑雾遮住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以为月亮消失了,这东西竟然和清凉城的白雾有一样的作用!”

苏阑点了点头,看向台上正在分发大饼的几个壮汉,眸色微沉。这时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带着欣喜的声音:“苏大人,真的是你,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大人!”

068

苏阑转身看去,说话之人是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男孩,却正是小虎,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袭浅色衣裙的秋儿,也正在开心地向他们挥手。

苏阑道:“秋儿姑娘,小虎,你们不是应当随公主的车驾回京城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小虎道:“苏大人,我和姐姐并没有随公主回宫,那天刚走出青平县不远,公主便给了我和姐姐一大笔钱,让我们离开。我和姐姐不敢回天罗,便打算回这里的老家,于是才在这附近买了间小院住下。今天我和姐姐来看月食祭奠,没想到竟会这么巧遇见了苏大人和叶公子。”

小虎说话的时候,秋儿时不时会点头表示赞同,待小虎说完之后,她用双手比出了一串动作,小虎便又道:“苏大人,姐姐说想报答苏大人对我们姐弟两人的救命之恩,请大人和叶公子移步到我们家暂住一晚。”

叶凌霄道:“我们已经定下了客栈,再说你们姐弟俩住的地方,我们四个大男人怎好在你们家过夜?苏阑救你们只是因为你们不应该死,并不需要你们向他回报什么,这报答就免了吧。”

苏阑道:“正是如此,秋儿姑娘,既然公主放你们离开,想必是担心你们跟在她身边会感到拘束,只要你们能好好生活,便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小虎道:“我与姐姐并非只是请几位到我家住上一晚,是有些事情不便说与外人知晓,客栈人多眼杂,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偷听了去,所以才想请苏大人去我家谈。”

他们要说的事情想必与秋儿主人的计划有关,苏阑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便请两位带路吧。”

姐弟俩的房子就在距离月食镇不远的地方,是一间很普通的小院。小院周围的篱墙很矮,一眼便可以看见附近有没有人,倒是不怕有人会偷听。

秋儿泡了茶给他们端来,苏阑与叶凌霄坐在桌旁,观花与望月一人站在小院一角,看似随意,却是在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苏阑道:“秋儿姑娘,你们要告诉我们的事情是什么?”

于是秋儿比划小虎转述:“苏大人今晚应该看见月食祭奠的过程了,那突然消失的月亮其实只是种障眼法,而这种法术我与姐姐自小便见识过,正是出自巫蛇一族。”

苏阑虽已猜到了那黑雾可能与陆真有关,但此时听小虎这样说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巫蛇族?莫非月食镇中有巫蛇族人?”

小虎道:“正是镇长夫人,她本是巫蛇族长老的女儿,但她却偷偷离开了族中,然后嫁给了镇长。也正是她提出中元节应该举办月食祭奠,月食镇才会每年都像今天这样‘吃’一次月亮。”

叶凌霄道:“看来你们对巫蛇族了解的挺多,莫非你们之前服侍的那位大人便是巫蛇族人?”

小虎点头,道:“叶公子猜得不错,我与姐姐之前在天罗侍奉的那位大人正是国师大人,陆真。陆大人有一次夜观天象,说吴国有异星出现,之后他又亲自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天罗如果想要一统四国,最大的阻碍便是一个名叫苏阑的人,正因为如此,我和姐姐才会被陆大人安排去青平县。”

苏阑道:“我记得秋儿姑娘的任务是帮助欧阳凌获得欧阳家宝库中的财产。”

小虎道:“这只是表面上的任务而已,陆大人让我们想办法接近你,最好能伺机杀死你。但幸好姐姐没有这样做,苏大人,我和姐姐的命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没想到陆真竟然早就有了除掉苏阑的打算,可那天苏阑独闯天罗大营时,对方却又不像是想置他于死地的样子,倒像是准备活捉他。否则当时傅勇那一箭便不是射向苏阑的肩膀,而应该是他的心脏,之后他也不会有机会能制住阎星脱困。

对于苏阑的疑问,小虎道:“那是因为陆大人之后发现你身边有异星守护,若是直接杀了你,异星一旦暴动,可能会扰乱天数,所以陆大人才改变了计划。”

叶凌霄道:“这么说那个什么异星指的不是苏阑?莫非是……”

小虎道:“我们也不知道异星说的是谁,但可以肯定异星就陪伴在苏大人左右。”

苏阑没有说话,叶凌霄也没再出声,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异星,指的就是小九。

“苏大人,姐姐让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大人多多小心,陆大人有通天测命之能,远非常人能比,我们都不希望苏大人出事。”

苏阑点点头,道:“多谢二位相告,我会多加小心的。”

只见秋儿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双手递给苏阑,苏阑不知她这是何意,小虎在一边解释道:“这是姐姐亲手做的辟邪香囊,随身佩戴着它可以抵挡一些普通的术法和蛊毒。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希望苏大人能收下。”

苏阑这才接过香囊,向秋儿道谢后,却见她竟突然羞红了双颊,随即低下头不敢再看苏阑。

苏阑:“?”

叶凌霄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苏阑,你可以啊,这么快就又有一位姑娘对你芳心暗许了。人家姑娘亲手做的香囊代表着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苏阑:“??”

叶凌霄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挤眉弄眼道:“你就别跟我装了,反正你收了人家的香囊就要好好对人家,可不能辜负了人姑娘的一番心意。”

手中的香囊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块灼烫的火炭,面对叶凌霄的揶揄以及身旁小九醋意满满的视线,苏阑勉强镇定道:“这个香囊不是辟邪用的吗?我并不知道它竟还有什么别的意思,若是如此,那这香囊我不能收,还是请秋儿姑娘收回去吧。”

说着便要还给秋儿,谁知秋儿突然抬起头看向苏阑,一瞬间眼眶就红了,却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苏阑淡淡的道:“秋儿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是我思虑不周,这香囊便还给姑娘罢。”

这话说得如此明显,直截了当地便拒绝了秋儿。叶凌霄看着人家姑娘身体摇摇晃晃的,难过得都快站不稳了,也觉得苏阑说得太过分了点,正准备让苏阑收敛点别吓着人家,话还没出口,便见秋儿两眼一翻白,竟然真的晕了过去。

069

苏阑与叶凌霄站在院子里,秋儿已经被送进了房间,小虎去请了大夫来,而这位大夫,却是镇长夫人。

看着紧闭的房门,叶凌霄道:“苏阑,我早就说过你这性子太容易伤到人,你瞧瞧,又一个姑娘被你气晕了。”

观花在一旁冷笑道:“苏状元不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吗?除了公子你之外,还有谁能受得了他?整天板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钱似的,怪不得连自己的亲生妹妹也不待见他。”

叶凌霄瞪他一眼,道:“观花,你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小肚鸡肠,苏阑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来评价吗?不了解他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他的好,你又没和他好好相处过,你懂个啥?”

小九也点头道:“就是,苏阑分明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观花被叶凌霄道破心思,脸色黑了几分,却不愿就此作罢,“既然公子说得苏状元这么好,那为何连他的妹妹都不愿认他这个哥哥?当初苏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他去求了那么多人,可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他?我听说苏妃娘娘连他的面都不肯见,可见的确是他这个人有问题。”

叶凌霄怒道:“观花,你再敢胡说八道,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观花立刻转身就往外走,走出院子之前还又说了一句话:“这次连公子都不再为他辩解了,可见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从始至终,苏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微微垂着眼眸看着地面,面色如常般冷冷淡淡的,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叶凌霄知道他全都听见了,只不过是因为这样的话听得太多,所以已经无所谓了吧。

自从苏家灭门后,苏阑没少受到身边其他人的冷嘲热讽。以前在学堂的时候苏阑由于太过出色,又得夫子青睐,但因为他是御史大夫的儿子,所以那些人虽然嫉妒他却也不敢直接表现出来。但苏家出事后,他们便不再有所顾忌,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叶凌霄在的时候他们还知道收敛一点,但他也不可能随时都跟在苏阑身边,虽然苏阑说过那些言语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叶凌霄还是会为这个好友感到难过。

苏阑以前还不至于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他还是有过心上人的,而且听说他与那女子都已经私定终身了。那时候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苏阑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幸福和喜悦之情,也经常能看见他温柔的笑脸,叶凌霄还曾取笑他这么早就把自己绑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苏阑与那女子没能在一起,而他的心门仿佛也因此而锁死了,面对其他女子的心意无动于衷,直接漠然拒绝或者视而不见,直到小九的出现,叶凌霄才感觉苏阑的心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但是,叶凌霄却不得不劝他与小九分开,另娶他人……看着自己的好友,叶凌霄深深地觉得老天爷不长眼,因为每当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都总会出现一些意外,仿佛是故意在和苏阑过不去一样。

而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情又一次验证了叶凌霄的猜想,让他更加觉得老天爷就是在故意折磨苏阑,存心不让他好过。

房门打开后,镇长夫人与小虎出来了,她在看见苏阑时面色闪过一抹诧异,又很快恢复如常,道:“秋儿已经没事了,她应当是又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导致体内的蛊毒再次发作,不过幸好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苏阑道:“夫人可有办法彻底祛除这蛊毒?”

镇长夫人摇头道:“这是我族专门炼制用来控制下人的蛊毒,并没有解药,而秋儿体内的这种又是族长亲自炼制的,我能压制住蛊毒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叶凌霄道:“多谢夫人连夜赶来,望月,好生送夫人回去。”

香囊最终还是还了回去,苏阑与叶凌霄看过秋儿的情况后便谢绝了小虎的挽留,回到了客栈。

走在路上的时候叶凌霄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小九却有些紧张地紧紧跟在苏阑身旁,视线时不时往某个方向看一眼然后又快速收回。苏阑倒是神色如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

在又看见一只躲在阴暗的墙角里用白森森的双眼盯着他们的鬼时,小九终于再忍不下去,小声道:“苏阑,你看见了吗?”

苏阑轻声答道:“嗯,我看见了。”

叶凌霄奇怪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苏阑道:“从我们方才一路走过来,一共已经看见了六只鬼了。”

叶凌霄瞬间煞白了脸,不自觉地向苏阑靠近了几步,双眼快速地四处乱看着,颤声道:“在、在哪儿呢?苏阑你可别吓唬我啊,虽说今天是鬼节不错,但这小小的一个镇子怎么会有那么多鬼?”

苏阑躲开叶凌霄抓过来的手,淡淡的道:“我没有骗你。凌霄,你不要东张西望,要是眼睛不小心与那鬼对上了,便会被它缠住的。”

叶凌霄完全没意识到刚刚自己抓空了,继续伸手寻找着苏阑的手臂,闻言下意识地道:“哦,好,那我不乱看了就是……”

然而已经晚了。

叶凌霄话还没说完,那只鬼的视线便正好与他的碰上了,只见那双惨白的双眼突然泛起一丝兴奋的红光,那只鬼便猛地向叶凌霄扑了过来!

苏阑抓住叶凌霄的手腕带着他躲开了这一击,那鬼像是没料到他们竟然能躲开,在看见苏阑冷冷盯着它的目光时才意识到了什么。只见它发出一串“桀桀”的笑声,便准备向苏阑袭来,但下一瞬,它便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颤抖着向后退去,然后迅速逃走了。

苏阑看向身旁,小九正瞪着那只鬼逃离的方向,大声道:“竟然还敢打苏阑的主意,再让我看见的话一定饶不了你!”

叶凌霄还未反应过来刚才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苏阑便已经放开了他。他也大致明白危险已经过去了,便又放松下来,双眼却不敢再乱看,低声道:“苏阑,我怎么觉得这镇子有点古怪啊?你在青平县住了半年多也没见着一只鬼,当然小九姑娘不算,怎么这月食镇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鬼?或许有一些中元节的关系,但也不能这么巧全都让你给碰上了吧?”

苏阑留意着四周,自从那只鬼被小九吓跑后,其他的鬼都已经远远地躲起来了,“据说中元节的时候,冥界会打开与人界相连的大门,放那些被关在冥界的鬼出来好好玩一天,也许正是因为今天是中元节,所以这里才会出现这么多的鬼……”

他话还没说完,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胡说,冥王大人可没那闲心放他们出来,这里的鬼不是以前漏抓的便是趁空溜出来的,总之绝对不是我们冥界放出来的。”

苏阑与小九抬头看去,便见黑白无常正站在半空,手中铁链一挥便绑了一只惨叫挣扎的鬼回来。而在他们的身后,长长的铁链一根串着一根,竟已经绑了数十只鬼了。

070

这场面不可谓不壮观,那些鬼有的在哀声求饶,有的在不停挣扎破口大骂,更有的哭得惊天动地让人难以忍受,还有几只则是乖乖的一副认命的样子。白无常有时候被吵得不耐烦了便回头赏它们几道法术,可以换来暂时的安静,但安静不了多久便又会再次吵闹起来。

黑无常朝小九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苏阑,笑着道:“二位,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没想到黑无常竟然会向自己打招呼,苏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回答对方,毕竟凡人与鬼差说话好像十分怪异。

小九道:“我和苏阑好着呢,要是之后不会再遇见你们就更好了。”

黑无常依旧笑眯眯地道:“姑娘何出此言?”

小九道:“因为每次看见你们就代表着又有人死了,所以我希望再也不要看见你们。”

“姑娘这话听上去真让我伤心。”黑无常捂住心口,一副难过的样子,白无常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他便又恢复了正常,继续道,“怎么,姑娘如今又不想随我们去冥界投胎了?”

闻言,苏阑微微皱眉,随即便挡在了小九身前。见他如此,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却是相顾无言。

小九道:“我现在这样过得挺开心的,投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而且你们不是说我不能投胎吗?对了,你们是来捉鬼的吗?”

黑无常点头,道:“今天是中元节,大家都有些躁动,冥王大人派我们出来巡视一下情况,顺便将这些漏网的一并带回去。”

白无常道:“今夜外面比较危险,你们回去之后便别再出来了。”

小九道:“那你们接着忙去吧,再见。”

黑白无常对小九轻轻行了一礼,黑无常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阑,道:“后会有期。”

然后他们便拉着一群鬼离开了,几人继续往前走,一直未出声的叶凌霄这才小声问道:“苏阑,你们方才看见什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苏阑道:“方才遇见冥界的鬼差,他们是来捉鬼的。”

叶凌霄拍拍胸口道:“那就好,赶紧将那些可怕的东西都抓走,不然我今晚可真要睡不着觉了。等等,他们来捉鬼,那小九姑娘……”

苏阑道:“小九没事。”

叶凌霄道:“看来小九姑娘的确有几分特别,连冥界都管不了她,莫非她生前有什么大来头?”

小九好奇道:“就算是皇帝死了也会被带去投胎吧,我以前难道能比皇帝还厉害吗?”

苏阑淡淡的道:“我并不在乎她以前是什么人,如今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他这句话说完,小九和叶凌霄都不说话了。小九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叶凌霄却是觉得苏阑对小九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以前那件事让苏阑关闭了心门,若是苏阑与小九以后分开了,不知道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回到客栈,望月都已经回来了,而观花自从被叶凌霄骂走后到现在都不见踪影,叶凌霄也没在意,一个武功不低的大男人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苏阑让小二送了一大桶热水到房中,客栈的房间可没有屏风,因此当苏阑站在浴桶边回头看去时,便见小九正直直地看着他,清澈的双眼看上去很是无辜。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苏阑才终于开口道,“小九,你要不先去外面逛逛?”

小九断然拒绝:“外面那么多鬼魂,我才不要出去,而且白无常也说了让我们回来之后就不要再出去了。”

苏阑认真地道:“可是我要沐浴。”

小九也认真地看着他,“你沐浴吧,当我不存在就好。”

“……”苏阑试图与她讲道理,“你是女子,怎可看男人沐浴?”

小九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女鬼,不是女子。”

苏阑低头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小九,漆黑的双眸深处似乎有一抹暗沉的光芒,他柔声道:“小九,你真的想看吗?”

小九点点头,一脸期盼,“嗯嗯。”

苏阑没再说话,双手竟然真的开始解起腰带来,只见他将脱下的外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便继续脱里衣。当苏阑白皙紧致的背部肌肤随着衣服滑落而缓缓暴露在小九眼前时,她终于低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飞速转过身,从窗户飞了出去。

苏阑:“……”

小九在外面瞎晃了一个时辰才回来,苏阑早已经沐浴完毕,正斜倚在床上看书,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还有些湿润。

苏阑看了小九一眼,又继续低头看书,语气淡淡地道:“回来了?”

小九飘到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又见苏阑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小声道:“回来了。”

她的声音中还带着一抹心虚之意,苏阑嘴角微微勾起,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转头看着小九,“之前不是说要看我沐浴吗?怎么突然就跑了?”

“这个……”小九低头躲开苏阑的视线,手指绞着衣角,声音更小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你竟然真的……”

“小九。”苏阑突然喊她的名字,语气中是难得的认真。

小九忍不住抬头看向他,“啊?”

苏阑的眼眸漆黑深邃,被这样的双眼注视着,小九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慌,还有一种想要逃跑的感觉,谁知只听苏阑道:“没事,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说完,苏阑便吹熄了烛灯,果真盖上被子闭眼睡觉了。

小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苏阑的背影,半晌之后她才大声喊道:“苏阑!”

“嘘——”苏阑纹丝不动,低声道,“小九,不要吵到旁人休息。”

“哦。”小九点了点头,转念一想不对啊,除了苏阑还有谁能听见她的声音啊?

身旁传来苏阑低低的笑声,小九看着他不停颤抖的肩膀,咬牙道:“苏阑,你是不是故意的?!”

苏阑这才转过身,脸上还有止不住的笑意,道:“九儿,你真可爱,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071

对于苏阑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小九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因此她依然瞪着苏阑,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嗯?”苏阑仔细想了想,“没有啊,莫非你觉得我应该有话要对你说?”

“你……臭苏阑!你根本就是在捉弄我!”小九气结,干脆转过身背对着苏阑,再也不想理他了。

原以为苏阑会立刻出言哄她,没想到过了好一会也没见苏阑有什么动静。小九听见他轻缓绵长的呼吸声,心道:“苏阑该不会是睡着了吧?他要是就这样睡着了,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他了!”

又过了一会,小九再也忍不住翻过身向苏阑看去,便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温润双眸,顿时怒气全无,压抑在心底多时的问题就这样脱口而出,小九道:“苏阑,你以后会娶别的女子吗?”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苏阑皱了皱眉,又道,“是不是凌霄和你说什么了?”

小九道:“没有啊,他能和我说什么?听你这样问,他是不是也并不赞同我们在一起?”

苏阑道:“没有的事,小九,你不要多想。”

小九垂下眼眸,低声道:“叶凌霄那么怕鬼,他心底肯定也很害怕我,不愿意让我与你在一起也是正常的。苏阑,我听说相爱的人会想要互相亲近,你碰不到我,一定会觉得很不高兴吧?而且我们没有办法真正在一起,我不能与你拜堂成亲,不能成为你的妻子……”

“小九。”苏阑柔声打断小九,伸手虚虚握住小九的手,声音柔和却坚定,“我说过,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也不管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九儿,早已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妻子。我只有一颗心,你已经将它装满了,再也装不下别人,我也不会娶别的女子。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相信我,好吗?”

小九抬眼看向他,此时气氛极好,她红唇动了动,却是道:“苏阑,你会想要我吗?”

“……”苏阑浑身一僵,手指险些就这样穿过小九的手,只见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手,面色古怪地问道,“小九,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小九道:“阎星告诉我的,他说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的话,就会想要她,想占有她的……”

“别说了。”苏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已经很晚了,该睡觉了,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见苏阑真的闭上了双眼,小九微怒地道。

苏阑翻过身去,道:“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种事到了明天谁还说得出口啊?!

第二日,当叶凌霄与苏阑坐进马车时,消失了一夜的观花才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上车驾,与望月一起驾着马车前行。

叶凌霄伸手在鼻子面前挥了挥,道:“好浓的酒气,观花,你昨天晚上又去哪儿疯了?”

观花目视前方,双唇微微抿着,就像是没听见叶凌霄的话一样毫无反应。

叶凌霄又道:“你去哪里我不管,但你这一身的酒气,一会要是遇见刺客你还能打得过吗?”

观花冷声道:“公子放心,就算是拼了我这一条性命我也会保护好公子的。”

“切,只怕到时候你就只能用你那鞭子舞出一套醉鞭了。”叶凌霄说完,放下帘子回马车里了。

因为苏阑这次进京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官道是肯定不能走的,所以他们一直走的小路。

马车行至一条僻静的小道时,周围除了他们以外竟没有再看见别的行人,整条路上安静得很是诡异。望月已将剑握在手中,对车内道:“公子,苏大人,情况不妙,请多加小心。”

“不是吧?我只是说说而已,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难道还真有刺客?那他们也追得太紧了吧……”叶凌霄掀开布帘向外看去,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况,便听见苏阑喊了一声“当心”,随即他已经被苏阑猛地拉回了车里。

一根细细的银簪从马车窗口飞速射入,深深地扎在了车壁上,簪尾犹在颤动,要是再晚一步,只怕这簪子现在就是扎在叶凌霄脑袋上了。

小九在外面喊道:“苏阑,是陆绯烟!还有欧阳凌和另外四个黑衣人!奇怪,欧阳凌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苏阑让叶凌霄在车内等着,自己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陆绯烟手中正把玩着一根与射入车内那根一模一样的银簪,见到苏阑,她轻轻一笑,道:“苏大人,好久不见,我回来还礼了。”

而在她的身旁,正是应该早已被砍头的欧阳凌。

苏阑道:“欧阳凌,你果然没死。”

欧阳凌笑道:“看来苏大人早就猜到了,那么大人可知道我们这次为何而来?”

苏阑面色冷峻,“四国之间已和平相处多年,天罗却率先挑起战争,妄想一统四国,简直是痴心妄想!”

陆绯烟道:“苏大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种道理你应该知道,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也该热闹一下了,既然这样,那就由我们天罗来一统天下有什么不好?况且我爹的预言从来没有出错过,既然他算出天罗会统一四国,那这仗,就必须要打。”

苏阑道:“战争只会使更多的人失去性命,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生于高位者不为百姓着想,却只想着一己私欲,轻信巫蛊之言,这样的人不配为一国之君!”

陆绯烟道:“苏大人又没亲自见识过,怎知我爹的巫蛊之言不可信?”

苏阑道:“若都是些这样的巫蛊之言,那我一点也不想见识。”

陆绯烟道:“看来苏大人与我是聊不到一处去了,亏我还想好好和苏大人聊一聊呢,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话音未落,她手中银簪突然脱手射向苏阑,同时欧阳凌与其他四个黑衣人也一齐出手,很快便与观花望月打了起来。

苏阑躲过银簪,也拔出剑与陆绯烟斗在一处,叶凌霄在车内不敢出去,小九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也留在了车内,防止还有人偷袭。

陆绯烟用袖中的短剑挡住苏阑刺来的一剑,面上笑容依旧,道:“苏大人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要是真被这一剑刺中了,我以后可还怎么见人?”

苏阑没有理她,又是一剑刺去,陆绯烟旋身躲过,趁机又向苏阑射去一根银簪,却被苏阑侧身躲过。

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凌厉的剑势,苏阑挥剑挡住,却是欧阳凌。转眼一看,观花望月正与那四个黑衣人缠斗,已是无暇他顾,他们功夫不低,没想到这四人竟能与他们战成平手。

情况十分不妙!苏阑心知再这样打下去他们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唯今之计只能先制住陆绯烟,他们才有可能平安脱困。然而他还未出手,便听见小九紧张的喊声:“苏阑,不好了,叶凌霄中毒了!”

072

凌霄怎么会中毒?苏阑一个虚招越过陆绯烟与欧阳凌,几步便跨上马车,便见叶凌霄双唇发紫,面色是隐隐的青色,已经晕了过去。

苏阑急声道:“小九,他怎么会中毒的?”

小九道:“我看见从那个簪子里面突然钻出来一只小小的虫子,然后咬了叶凌霄一口就消失了,没过一会他就变成这样了。”

苏阑抬起叶凌霄的右手,果然看见手腕上有一个米粒般大小的伤口,从伤口处有一条红色的细细痕迹在皮肤下延伸,此时已经到了肘弯处。

陆绯烟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这蛊的发作比我预计的时间晚了点,大概是睡得太久变懒了。苏大人竟然能立刻就发现他出事了,看来我爹说得不错,异星果然跟在你身边。”

苏阑走出马车,冷声道:“你给凌霄下的什么蛊?”

“夺命蛊。”陆绯烟嫣然一笑,“苏大人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是乖乖同我们走,还是亲眼看着你这位朋友死去?”

观花望月见叶凌霄出事了,也脱离了战圈,回到了马车旁边守着。

苏阑握剑的手紧了紧,道:“你们若只是要我的性命,何须如此麻烦?”

陆绯烟道:“苏大人可能不知道,你身旁有异星守护,我们可不敢轻易杀死你,我爹只说要把你带回族里,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小九急声道:“苏阑,你不能跟他们走!要是落入陆真手里,我就更没办法帮你了!”

观花在一旁冷声道:“苏状元在犹豫什么?我家公子就是因为你才受了牵连,你还不赶紧跟他们走?”

望月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观花,却没说什么。

闻言,小九怒道:“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苏阑连累了他?一开始明明我们是要自己去京城的,是他非要跟来的……”

“你现在就为凌霄解毒,我自会跟你们离开。”苏阑淡淡的道,随即扔掉了手中的剑。

欧阳凌飞快上前封住了苏阑周身大穴,朝陆绯烟点了点头,陆绯烟这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扔给观花,道:“喂你们家公子喝下。”

荆南是巫蛇族的领地,自从苏阑被带到这里之后,小九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见过他了。苏阑被抓后,天罗便迅速撤军,还布下了许多陷阱让吴国不敢追击,两国之间突然发生的战事便又这样突然结束了,在外人看来仿佛一场儿戏。

小九被陆真用符阵困在了一间房间里,每次她想强行闯出去时,只要一碰到那些符咒便会浑身无力,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动弹不得。这三日她没有见到一个人,小九不知道苏阑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然而即便她再担心,她现在连这个小小的房间都出不去,又怎么能帮到苏阑。

深深的无力感又一次将小九包围,她痛恨这样没用的自己,为什么那些话本中的鬼怪都那么厉害,轻易便可取人性命,破各种术法,而她却连个符阵都闯不出去。

是不是只要她变成了厉鬼,就会如它们那般厉害?

小九的脑中忍不住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若是她变成了厉鬼,就算救出了苏阑,想必也会失去自己的意识,那样的话,苏阑会不高兴的吧?

一连折腾三日的小九终于忍不住趴在床上睡了过去,而她刚刚睡着不久,便做了一个梦。

小九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而且还正踩在一朵小小的云上,在空中歪歪扭扭摇摇欲坠地飞着。

看着下方的高山丛林,小九吓了一跳,生怕自己会摔下去,然而一紧张脚下便没踩稳,竟然从云头直直地跌了下去。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小九用两只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已经可以想象出自己被摔成一堆肉泥的模样。但是她并没有摔成肉泥,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

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还伴着胸腔微微的震动:“哪里来的小狐狸?竟然摔到我这里来了?”

这语气很是冷淡,小九拿开爪子睁眼看去,便见一双黑眸正冷冷地看着她,而那人的面目她竟然看不清,唯有那双眼睛清晰真切,仿佛早已经在她脑中、心底描摹了无数遍。

那人见她不说话,又道:“谁让你在这里练习驾云术的?”

小九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有些害怕地从那人怀中跳了出去,然后便落入了清凉的水中。

“……”

小九拼命划动着四肢,然而身体依然在渐渐往下沉,迷糊中她似乎看见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还有……

嗯?这是什么?

哎别管是什么了!救命啊!!我不会游水啊!!!

像是听见了她心底的哀嚎,一只手将小九从水里捞了出来,那人看着她不停滴水的模样,声音中竟然带了一抹淡淡的愉悦,道:“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狐狸,竟然连游水都不会?”

小九耷拉着脑袋,觉得自己真是丢脸极了,身上的狐狸毛全都湿哒哒地黏在一起,光是想想她就觉得难看死了,羞恼之下又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人拎着小九的后颈,带着她上了岸,小九好奇地将爪子挪开一点,看着眼前这具白皙匀称的身体,心想看上去好像味道很好的样子,不知道和她最喜欢吃的山鸡比起来哪个好吃点?

一件雪白的长衫很快遮住了小九的视线,她还在遗憾自己都没来得及尝上一口,便听见对方用略带揶揄的声音道:“看够了吗?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原来还是只色狐狸,嗯?”

“胡说!我才不是色狐狸!”小九挥舞着爪子愤怒地道,然而出口的声音全是小狐狸“吱吱”的叫声。

那人抱着她将她身上的水擦干,又道:“还不会说话便敢学习驾云,你是从何处跑来的?青丘?”

小九扭头,“我偏不告诉你!”

等小九身上的狐狸毛都彻底干了之后,她又变成了一只漂亮的小狐狸,但还没等她得意,那人便赶她离开了。

……

之后的画面飞速而过,有的小九看清楚了,有的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看见自己在他的膝头晒着太阳午睡,小小的狐狸脸上尽是满足惬意;看见他无奈地为自己烤着山鸡,漆黑的眼中却流转着少见的温柔;还看见他在池中沐浴,自己忍不住扑过去想咬他一口,却落入水中半天也扑腾不起来,最后又被他湿淋淋地拎回岸上……

在这无数个画面中,无一不是与他有关的,而最后一幕,是她死命咬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赶自己走。但他只是轻轻挥手,那衣角便断裂了,小九用力过猛向后摔倒,再抬头时便只看见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和山上新设的无论她怎么也闯不进去的结界。

她看见自己一直坐在山脚下,一直望着那扇永远也不会再为她开启的大门,仿佛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唯有双眼中的期盼随着时间而慢慢变成不甘和绝望。

“小九,别在这里等着了,跟我回去吧……”

这是谁的声音?那么熟悉,却又饱含着心疼……

073

心底突然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疼痛感,就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不停地捶打着心脏,让小九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但她不过是个女鬼,哪里来的心,又哪能流得出眼泪?

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小九从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她睁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前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而方才她到底都梦见了些什么,她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心底依然闷闷的,小九觉得很不舒服,转头望向窗外,就连天色也很是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没过一会,豆大的雨滴便一滴接一滴地落了下来,很快转变成了连绵的暴雨。

小九飘到窗边看着外面,天空中时不时炸开一道惊雷,她的脑中依然空空的,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却始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这让她没来由的觉得焦躁。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又一道沉闷的雷声炸响时,小九一个激灵,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开始疯狂地撞向窗口处贴的符咒。

每次碰到符咒,她便会摔倒在地无力动弹,而等她恢复了力气,便又继续去撞同一处地方,如此周而复始,不知停歇,一如她第一天被关进来时一般。

在同一时间,巫蛇族人们都穿着漆黑的长袍,紧紧围在了一座莲台周围。他们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在胸前,口中低声念着古老晦涩的咒语,丝毫不在意倾盆而下的大雨将他们全身淋得湿透。

莲台有一人高,通体由雪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矗立在一座小小的水池中,池中还有几朵盛放的白莲,看上去神圣而美好。在莲台上面,用铁链紧紧地束缚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苏阑。

雨水打湿了苏阑的长发和青衫,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眸冷冷地看着天空,手腕处被割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只能感觉到身体的暖意正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一点点消散。

陆真绕着莲台缓慢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口中念着同样的咒语,他们这模样仿佛正在举行某种仪式。苏阑的血流入池水中,血液很快被白莲吸收,原本洁白如雪的花瓣竟然一点点被染红,仿若正在绽放的地狱红莲。

“血祭往生,平息异星,天下皆臣……”

不远处的大树下,陆绯烟一身绯色衣衫,正抱臂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欧阳凌撑伞站在她身旁,也是面色冷淡,一言不发,只是伞大部分都倾向了陆绯烟,他自己被淋湿了半边身子,却像是毫无所觉。

陆绯烟低声道;“阿凌,也许我们当初不应该带他回来。”

欧阳凌难得没有对她的称呼表示不满,“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国师大人不会停手的。而且即便是再让你选择一次,你也还是会这么做。”

“你说得很对。”陆绯烟轻轻笑了笑,“为了三殿下,我一定会帮他铲除所有的障碍。我只是没想到爹竟然会用这种方法,像苏阑这样的人才,收为己用不是更好吗?”

欧阳凌淡淡的道;“那是因为国师大人知道苏阑不可能会为我们所用,这样的人留着必成大患,只有死了才能让人安心。”

“呵呵,意志再坚强的人也终究会屈服在无法承受的痛苦折磨之下。”陆绯烟突然转过身,手指轻轻勾上欧阳凌的下巴,凑近他道,“比如你,不是吗?”

“……”欧阳凌眼底闪过一抹寒意和厌恶,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青白,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只见他垂眸,状似温顺地道,“小姐说的是。”

没想到陆绯烟却是无趣地放开了他,“你这欺骗别人的手段在我面前可一点都不够看,以后还是省省吧,看着真让人倒胃口。”

说完,她抽走欧阳凌手中的伞离开了。欧阳凌很快便被大雨淋了个湿透,他看了一眼莲台上已经快失去意识的苏阑,面上浮现一个讽刺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谁。

小九从未想到噩梦中的情景会这么快便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当她拼尽全力终于冲出符阵又飞速赶到这里时,苏阑早就没有了呼吸,而陆真等人也已经离开多时。

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没有鲜血能再流出来了,周围的皮肉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喊她的名字,而那双小九最喜欢的如墨般的双眸也再不会睁开看着她……

“苏阑……”小九颤抖地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但手指却就这样穿了过去。

“苏阑,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这其实只是我在做梦吧?你那么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所以这一定是我在做梦,梦中的事都是不会成真的不是吗?你一定在等着我从梦里面醒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苏阑……”话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哽咽。

小九双手捂住脸,眼睛很疼,却流不出眼泪,她的左手背上还有一道细细小小的伤口,却是在闯符阵的时候被符咒所伤留下的。

“苏阑,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了,你不是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吗?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好好管着我,我就会跑出去做好多好多的坏事,然后变成很厉害的厉鬼,再杀掉很多的人……对了,还有这个害死你的巫蛇族,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苏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最后还说了什么小九也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当叶凌霄带着观花望月和肖青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当时还有另一位中年男子远远地站着,并未过来,但小九完全没看见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苏阑的尸体一起到了京城。

074

直到后来小九才知道那位中年男子正是苏阑“已经去世”的师父——肖剑,也是肖剑将苏阑在巫蛇族内的消息传给了叶凌霄他们,然后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陆真同意他们将苏阑的尸体带走。

苏阑的死讯惊动了很多人,他的尸身暂时安置在叶凌霄的别院中,苏冉冉和纳兰凌玉接到消息后立刻就从宫中赶到,都不敢相信苏阑真的死了。两人眼睛都红了,却谁也没有哭,纳兰凌玉更是恨声道;“天罗,巫蛇族,陆真……你们迟早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也不知肖剑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能使苏阑的尸体保持不腐坏,若是忽略他冰冷的体温和不会跳动的心脏,他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此时早已过了头七,原本早就应当入棺下葬了,甚至皇上也下旨说要厚葬苏阑,但这下葬之事迟迟未办,却是因为小九。

当小九用毛笔在雪白的纸上写字时,在场的人除了叶凌霄之外,全都是一副不敢置信见鬼了的表情。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支毛笔凭空而动,在纸上写下了一句隽秀端正的话:苏阑不会死,不准下葬。

之后在叶凌霄的解释下,他们才勉强相信了小九的存在,于是苏阑的尸身便一直由肖剑保着,也没人再提下葬之事了。

小九一直守在苏阑身边,偶尔累了便趴在床上睡一会,醒了之后又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苏冉冉和纳兰凌玉也时不时会来看一会苏阑,叶凌霄则是完全住在别院,连丞相府都不回去了,兰儿和小晴自是陪着他,他们这模样倒像是苏阑真的没死,而只是生了一场大病而已。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们中了什么魔怔,竟然整天去看望一具冰凉的尸体,丞相几次派人来让叶凌霄回去,叶凌霄都拒绝了。时间久了,就连皇上也觉得不妥,但又不忍心斥责自己的宝贝女儿,便让苏冉冉去准备苏阑的下葬之事,却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加上还有纳兰凌玉在一旁帮衬,倒真的让她们保住了苏阑的尸身。

此时距离苏阑死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天,但他依然没有半分像是会活过来的迹象。尽管叶凌霄等人已经接受了这世间有小九这样的鬼怪存在,对诈尸这种事情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初时他们也的确相信小九有办法能让苏阑活过来,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他们也不禁开始怀疑起此事的可能性来。毕竟哪有人死了二十天还能再活过来的?这种事情即便发生了也不该是死而复生,而应该是尸变了吧?

这日叶凌霄为苏阑擦过脸后,想着方才手下冰冷僵硬的触感,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小九姑娘,你在吗?”

过了一会,桌上的毛笔动了动,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在。

叶凌霄道:“虽然我并不想怀疑姑娘的能力,但已经过了这么久,苏阑也没有丝毫会复活的迹象,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的尸体入土为安了……”

毛笔快速地动了起来,纸上又写了一句话:他没有死,不能下葬。

叶凌霄为难道:“这样的话姑娘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们都希望苏阑并没有死,都想他能再活过来,但是他的确已经死了,就算是神仙只怕也救不回来了。与其这样毫无希望地等下去,我宁愿他能够早日入土为安,到黄泉转世投胎,这样强留他只能让他死后都无法安宁……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小九写道:“我说了他没死,他就是没死,你们要是敢将他下葬,我不会放过你们。”

叶凌霄只觉后背一凉,却不肯退缩,道:“我知道姑娘与苏阑曾经互许过终身,不愿相信他真的死了,但你这样强留着他又有什么用?你仔细看看苏阑,他现在就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若是他的鬼魂见到自己这样被你强留于世,只怕也并不会感到开心。苏阑这一生都活得光明坦荡,如何能忍受死后自己的尸体还要这样放着引人牵挂任人打量?”

他说了这么多,小九却一点反应也无,叶凌霄不知她听没听进去,也或许是被自己惹恼了也说不定,他最后道:“此事我会与苏妃娘娘商量,她是苏阑的亲妹妹,是如今最有权决定此事的人。”

小九其实也不想这样强留苏阑的尸身,她知道他定是不会希望她这样做的,但她之前见过黑白无常拘魂,人死后魂魄会被他们带去冥界投胎,这才算是真的死了。但直到现在,小九也没见到他们来带走苏阑的魂魄,所以小九觉得此事或许还有转机,只要她能想办法不让他们带走苏阑的魂魄,那么苏阑也许就不会死。所以她一直在等,等黑白无常来拘魂。但她没想到竟然会等这么久,不知道黑白无常是将苏阑忘了还是又在偷懒,总之不等到他们小九是绝对不会让苏阑下葬的。

而就在刚才,叶凌霄劝说她的时候,小九看见苏阑的体内突然泛起了一阵浅浅的莹白光芒,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出来,想要离开他的身体。

那一定是苏阑的魂魄!

小九终于等到了黑白无常来勾魂,所以她哪里还有心情听叶凌霄在说什么,立刻扑过去将苏阑才离体一点的魂魄又强按了回去,然后从房顶穿出去,果然看见了一脸绝望无奈的黑白无常。

看见小九,黑无常觉得很是头疼,但却不得不面带微笑,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小九道:“苏阑不能死,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的魂魄。”

“这……姑娘可能对此事有所误解。凡人一旦死亡,无论魂魄是否被我们带去投胎,他都不会再有活过来的可能。乖乖在尸体里等着的迟早会被我们带回冥界投胎,而那些不听话乱跑的就会成为游离在阳间的死魂,这种死魂在阳间的所作所为会在我们将他们抓回冥界时交给判官大人审判其是否还能够投胎……”

黑无常正耐心地给小九解释,白无常却不耐烦地伸手捅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将人带回去好交差。”

黑无常也小声道:“你这么急有本事你就去拘魂啊,没见那魂魄被她按回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吗?”

白无常挑了挑眉,还未说什么,便听小九问道:“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黑无常回头笑着道:“没什么。总而言之呢我的意思就是苏阑此人阳寿已尽,即便姑娘将他的魂魄强留在尸体内,他也不可能活过来。所以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好让我们带他回去交差。”

小九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

黑无常正想感谢她的理解,没想到却听小九又道:“所以,我想让你们带我去冥界,我要见冥王。”

075

黑白无常被迫带着小九去了冥界,但冥王带着夫人外出游玩了,现在并不在冥界。于是小九在冥王殿足足等了五日,冥王夫妻俩才姗姗而归。

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男孩,小九怀疑黑白无常在骗自己,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冥王?而且他身旁的年轻妇人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怀有身孕,看她牵着这小孩的手笑得一脸温柔,怎么看这两人也应该是母子关系吧?

皇甫厌生见对方一脸古怪地打量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为了哄娘子开心而化作了幼年的模样,竟然忘记变回来了,轻咳一声变回成年男子模样,这才有了一丝冥王的威严。他牵着娘子到殿后坐下,这才看向小九,道:“九仙子找本王所为何事?”

“九仙子?”小九奇怪地跟着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自己。

黑无常赶紧悄声在皇甫厌生耳边道:“殿下,九娘娘不知何故魂魄到了凡间,已经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不记得任何事情,而且如今她在凡间与一个凡人男子十分亲密。”

“原来失忆了。”皇甫厌生点点头,又对小九道,“你可知生魂擅闯冥界会受到何种惩罚?”

小九道:“不管什么惩罚我都认了,况且我早就死了,如何还能算生魂?我来见冥王,只想请冥王让我看看苏阑的生死簿。”

皇甫厌生不悦道:“生死簿乃冥界机密,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趁本王现在还不想追究你的罪责,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见冥王要带着夫人离开,小九冲上去拦在了他们面前,大声道:“没有达到目的我是不会离开的,你若是不肯让我看生死簿,我便掀了你的冥界!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要你这冥界不得安生!”

皇甫厌生皱眉,心底涌上一股怒气,“你……”

一旁的冥王夫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相公,不如就给她看看吧。”

娘子都开口了,皇甫厌生哪还敢不从,立刻就答应了:“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那便给你看看也无妨,小黑,你带她去吧。”

得了冥王的许可,判官便将生死簿取来给了小九。生死簿很厚,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以及其从前世到今生的命途,但记载着苏阑今生的那一页只写了短短的八个字:命途坎坷,阳寿二十。

“命途坎坷,阳寿二十……”看着这短短的一句话,小九喃喃念道。

原来苏阑过去所经历的种种就只为了印证这“命途坎坷”,可是凭什么苏阑的一生就这样被简单的四个字给定下了?小九向前翻去,一片空白,向后翻去,依然一片空白,她看向判官,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看见他的前世经历?他以前是什么大恶人吗?为什么这一生会命途坎坷?”

判官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姑娘既然已经看过了,便请回去吧。”

小九道:“这对苏阑不公平,即便是再罪无可赦的人,投胎之后也不该没有一点幸福的日子可过。既然你们已经让他投胎了,便不该这样对他,可他的命格之言为什么只有命途坎坷?”

说着,小九竟然抢了判官手中的勾魂笔,就要将苏阑名字下面的那句话划掉,黑无常赶紧拦住她,道:“姑奶奶,这可是掌管人界所有人生死命理的簿子,可不能随意更改啊!”

小九挥开她的手,怒道:“我又不改别人的,你别拦着我,你们这样对苏阑,分明就是不公平!就这样还敢擅自评定他人的生死,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黑无常为难地看向判官,没想到判官却只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没事,让她改吧,反正无论造成什么后果也不需要我来承担。”

说着他竟然还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满脸惬意地赞道:“这六界之中,果然还是羽青酿的酒最为好喝啊。”

黑无常小声向白无常嘀咕:“判官大人这是又去天界偷了酒酿天君的酒了,不知道一会酒酿天君会不会又闹到冥界来……”

白无常淡淡的道:“管他们爱怎么闹都行,只要别牵连到我们就好了。”

黑无常道:“小白你忘了,每次他们大闹一场之后都是叫我们来收拾残局的……”

“……”于是白无常开始认真思考着将判官大人送到天界去住一段时间的可能性。

只见小九划去原先的那句话,新写了一句话上去:长命百岁,一生顺遂,生活坦途,平安喜乐,富贵安康……总之她将所有能想到的代表幸福美好的词语都写在上面了,足足写满了两页,直到她再也想不出来其他的词语了,这才停了手,满意地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将生死簿还给了判官。

判官接过生死簿,又喝了一口酒,对小九道:“这位姑娘既然改了生死簿,那便去找冥王殿下商量一下需要交换的代价吧。”

小九自然不会认为他们会让自己就这样白白的修改生死簿,不过为了苏阑,无论什么代价她都不在乎,所以她很快跟着黑白无常又回到了冥王殿。

皇甫厌生对于自己与娘子的温存时刻被人打断很是不满,因此他没有思考多久便对小九道:“我要你一半的修为。”

尽管并不觉得自己有修为这种东西,但既然冥王说她有,那她便有吧,于是小九很爽快的点头道:“可以,你就算将我的修为全部拿走也没关系。”

“全部拿走你会魂飞魄散的,你确定?”皇甫厌生挑了挑眉,没想到小九竟然会这么干脆,要知道半数修为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严格来说他这已经可以算是趁火打劫了。

魂飞魄散的话就再也见不到苏阑了,小九赶紧道:“那还是给我留一半吧。”

说是要拿她半数修为,不过冥王也只是拿过一个透明的小珠子让小九捧着呆了一会便放她离开了,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丝毫异常的小九觉得竟然能这么轻松便修改了苏阑的命格真是太划算了,因此欣然离去。而冥王拿着那颗装着小九一半修为的珠子看了一会,便拿回房间喂自己的亲亲娘子吃下了。

冥王夫人担忧道:“相公,你取了她这么多修为,不怕青丘和天界以后来找你麻烦吗?”

皇甫厌生伸手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头,道:“这是她自愿的,我又没有强迫她,他们要算账也总不能不讲理,再说即便他们真打上门来,我又会怕他们吗?而且你身子一向不好,这次又有了身孕,再不让你好好补补怎么行?橙子,你说你这次是会生个小橙子呢,还是生个小相公?”

“什么小相公,你就知道胡说……”

076

小九回到原本放置苏阑尸身的房间时,却发现尸身不见了,而且整个别院中竟然空无一人!突然想到之前叶凌霄说的要将苏阑下葬之事,小九惊慌地向外飞去,心底暗怪自己临走前怎么也没留下个字条什么的,他们肯定以为自己离开了所以才会急着将苏阑下葬。不过都怪那个冥王回来得太晚了,要是苏阑真的被他们埋了,岂不是刚活过来又要被活活闷死?

小九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飞着,也不知是她与苏阑心有灵犀还是凑巧,竟真让她找到了叶凌霄等人。那日叶凌霄说完便进宫去找苏冉冉商量苏阑下葬一事,苏冉冉也认为自己的哥哥不会再活过来了,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想让苏阑死后能得到安息,所以便同意了。

葬礼办得很隆重,不管前来吊唁的人是否都是真心实意,总之还是来了很多人,纳兰凌玉和叶凌霄更是陪着苏冉冉一路将装着苏阑尸体的檀木棺送到了山上下葬的地方。这里也是以前埋葬苏家数口人命的地方,因为是犯了大罪,所以并没有立碑,只有一块长满杂草的无字碑竖立在土堆上。

看着棺木被放进挖好的土坑里,又逐渐被黄土所遮盖,苏冉冉举杯,将杯中的酒倒在苏阑的棺木上,轻笑着道:“哥哥,我知道你最想与家人葬在一处,这也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妹妹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吧。不过,身为皇妃的我,死后想必是不会与你们葬在一处的,你就安心陪着爹爹他们吧……虽然你也并不能算是个好哥哥,但我还是要敬你一杯,我会永远记得有你这个哥哥,包括你的仇,我也会永远记住……”

纳兰凌玉站在一旁,面色如霜,一言不发。身为公主,她这般看重一位臣子是很不合时宜的,更何况苏阑以前还与她发生过那样的事,但她仍是不顾周围人各异的眼神,坚持一路送到了这里。而叶凌霄早就双眼通红,以前他还能抱着希望对自己说苏阑没有死,苏阑迟早会活过来的,但如今眼睁睁看着苏阑的棺木被埋进土里,他终于肯承认这个知心好友是真的死了,兰儿和小晴也在一旁偷偷抹泪。

肖青与肖剑远远站在一旁,并未过来。肖青冷冷地看着那边,道:“你说过他福大命大,又有异星守护,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肖剑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我原以为异星会保护好他,但看来是我高估异星的本事了。”

肖青冷冷一笑,讽刺道:“陆真劫走苏阑一事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阻止他?你不是最重视你这个宝贝徒弟的吗?”

肖剑伸手在肖青脑袋上打了一巴掌,佯怒道:“臭小子,你就是这么跟你爹说话的?”

肖青将脸撇到一边,语气更冷,“我没有你这样的爹,况且我又不是你生的。”

肖剑道:“你是我捡回来的,跟我一个姓,我不是你爹是什么?陆真之前明明向我保证过不会伤害苏阑的性命,但我没想到这个老东西竟然敢出尔反尔,是我着了他的道了。”

肖青嘴下依然不肯饶人,道:“他说的话你也敢信,你忘记你的女人是怎么被他抢走的了?还是你自从死过一次之后脑子便不太好用了?”

“嘿,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肖剑又一巴掌招呼过去,这回却是真怒了,“那件事不用你提我也会永远记得!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吗,我假死只是权宜之计,因为怕你也被牵扯进来所以才没有告诉你,难道你还真想让你老子我真的断气吗?!而且你还要摆着这副死样子给我看多久?”

肖青没有再说什么,见他终于安分了,肖剑才总算是舒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教儿子教得挺失败的,时不时就要被自己儿子翻旧帐揭伤疤冷嘲热讽还老是甩脸色给自己看,怎么别人家的儿子就那么听话懂事乖巧可爱呢?

小九看着已经被埋掉一半的棺木,气得差点就要冲上去掀翻棺盖,但考虑到棺盖被钉得死死的以她的力量可能不太够,还是先看看苏阑怎么样了比较要紧。于是她猛力向下一撞,便从棺盖穿了进去,进到了棺材里面。

昏暗中小九看见苏阑与她离开之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是还未复活,只见她从袖中拿出冥王给她的东西,那是一把人骨磨成的小刀,刀柄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还记得当冥王将这把刀递给她时,这样告诉她道:“拿了你半数修为我也挺过意不去的,这把刀就送给你了。那个凡人死亡的时间太长,一时半会可能还醒不过来,到时候你只要用这把刀割伤自己,用你的血喂他喝下去,他很快就能恢复如初,至于对你会有什么影响,我就暂时先不告诉你,反正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不过你要记住,你不能流太多的血,否则你的真身会吃不消,而且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之后这刀的作用便会失效,你也不必再想着还能继续用它了。”

至于冥王为什么会特地提醒小九这把刀只能用一次,又为什么会觉得小九之后还会想用它,很快小九便知道了答案。棺木内的空间很大,小九飘浮在苏阑上空,用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立刻疼得龇牙咧嘴,显然她早就忘记了冥王让她不要流太多血的嘱托,因此用了很大的力气,这一刀割得极深,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流入了苏阑的唇间。

那把骨刀吸收了小九的血液,刀刃隐隐发红,而刀柄上的红绳却在缓缓褪去红色,直至最后变为了白色,看来冥王说的没错,这把刀果然只能用一次。小九牢牢地盯着苏阑的面容,见他原本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气色,双唇也恢复为浅淡的红润,小九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他的心脏又慢慢跳动起来的声音。

没想到自己的血这么好用,小九正考虑着要不要再给自己来一刀好让苏阑恢复得快点,便见苏阑眼睫轻轻一颤,随即就睁开了双眼。又看见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眸,小九几乎就要哭出来,但她只是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对着苏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苏阑,你醒了。”

下一瞬,小九便被拉入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身体的触感如此真实,耳中听见那人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小九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苏阑……竟然能碰到自己了?

077

苏阑的手紧紧地抱着小九,像是生怕她会消失一样,而他的身体竟然在轻轻颤抖。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在这具昏暗的棺木内,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小九听见土撒在棺木上的声音,她才恍然惊醒,道:“遭了,苏阑,你再不出去,他们就真的要把你埋在这里了!”

说着便要挣脱苏阑的怀抱,却反而被抱得更紧,小九看向他,只见他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颈窝中,看不见他的神情。她伸手拍了拍苏阑的背,轻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活过来了而且还能碰到我了,一时间激动得舍不得放开我对不对?我也很激动啊,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出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不然我辛辛苦苦将你救回来你就这样又死了,那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九儿……”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苏阑的声音显得干涩沙哑,还带着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幸好你还在。”

苏阑不会告诉小九,他在处于假死状态的这些日子里,迷迷糊糊的仿佛梦到了很多有关小九的事情,那些事情似乎与他有关又似乎与他无关,但他却始终看不真切。而他唯一记得的,便是小九突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之后无论他怎么寻找,都再也找不到她。这种失去小九的绝望和恐惧感让他几乎就要崩溃,而幸好他睁开眼睛后看见她还在……

“我当然在啊,我说过会永远陪着你的嘛。”小九笑了笑,道。

苏阑这才慢慢松开了她,口中的血腥味还未散去,视线移到她流血的手腕,他伸手轻轻握住,心疼道:“伤口怎么这么深?即便是为了救我,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

小九转了转眼睛,小声道:“冥王说只有我的血才能让你复活,所以我一不小心用力了点……不过我没事的,这种小伤一会就好了。”

苏阑低头轻轻吻住她伤口附近的肌肤,停留了很久才放开她,转而撕下自己的里衣替她包扎伤口,柔声道:“还疼吗?”

“不,不疼……”小九结结巴巴地道,只觉整个人都热得仿佛要被烧焦了。

苏阑抬眸看她一眼,语气略带警告,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伤害自己。”

小九不敢与他对视,侧过头小声道:“知道了。”

伤口包扎好之后,苏阑却只是握着小九的手,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由于棺木内空间有限,所以小九也只能躺着,这样的亲密姿势让她脑中的热度一直没能降下去,便迷迷糊糊地任苏阑一手揽着她的腰,乖巧地就这样趴在他的怀里。

一片温情的寂静中,埋土的声音更加清晰的传来,小九一个激灵扯开苏阑的手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又伸手拍了拍棺盖,急道:“苏阑,再不出去你就真的要被困在这棺材里面了!”

哪知苏阑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还手臂向后枕着自己的头,悠闲地道:“若是就这样在这里与九儿做一对永远的鬼夫妻,感觉倒也不错。”

“什么鬼夫妻?”小九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是人,不是鬼!而且这里面这么小,还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才不要呆在这里,要呆你自己一个人呆着好了,我才不管你!”

说完小九便要飞出去,谁知苏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又将她拽了回来紧紧搂在怀里,黑暗中他的双眸似乎闪着奇异的光芒。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苏阑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面上,小九听见他清朗低沉的声音缓缓道:“莫非九儿不愿嫁给我?”

小九并未意识到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么暧昧,只一心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奈何怎么也敌不过苏阑的力气。不由心想苏阑是不是昏迷太久了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哪有人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讨论这些事情的?难道他真的想再死一次?

见小九不说话,苏阑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又凑近她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声音越发低沉:“九儿为何不回答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小九只觉得浑身都像是瞬间没了力气一样,那种陌生细微的酥麻感让她简直无所适从,当即一掌推开苏阑的脑袋,大声道:“你做什么?不要靠我这么近!好难受!”

“……”静默了一会,苏阑才无声地低叹一声。只见他拉着小九的手,右手用力一拍棺盖,便只听巨大的一声响动过后,棺盖便猛地被震飞了出去,光芒瞬间全部涌了进来,刺得小九不禁闭上了双眼。

伴随着棺盖被击飞,还有细细的黄土洒落下来,苏阑将小九护在怀里,抱着她从棺材里跳了出去。

诡异的沉寂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惨叫了一声:“救命啊!诈尸啦——”

这声哀嚎响彻天际,尾音甚至都撕裂了,直听得人头皮发麻。随即那些叶凌霄请来的人全都肝胆俱裂地扔下了手中的铲子和锄头,除了被吓晕的,剩下的胆子稍大一点的已经大喊大叫连滚带爬地奔下山去了。

“哥、哥……”苏冉冉不敢置信地捂住嘴,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苏阑,连日来都未落下一滴的泪水终于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纳兰凌玉也惊讶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苏阑,你没死?”

叶凌霄的反应则最为激烈,只见他双臂张开冲过去想给苏阑一个拥抱,口中还大喊着:“苏阑,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果然连阎王爷都不敢收你将你给放回来了……”

谁知苏阑一个侧身便躲过了,叶凌霄用力过猛差点就这样扑在地上吃一嘴的泥,不过幸好他最后还是稳住了自己的身体,这才看见了苏阑怀中抱着的小九,不敢置信地道:“这……这难道就是小九姑娘?果然是天人之姿,倾国之颜……苏阑你果然没有骗我……”

苏阑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才睁开眼睛的小九,道:“你能看见她?”

听他这样一说,叶凌霄才奇怪地道:“咦,为什么我也能看见小九姑娘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

话说到一半,叶凌霄突然看清了苏阑的脸,立刻指着他的脸,大叫道:“苏阑,你、你你这是喝了谁的血?”

苏阑的唇角还有未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而他的衣襟也因为小九之前喂血时太过心急而沾染上了几处鲜血,如此的景象看在叶凌霄的眼中便像极了那些因为吸了活人的鲜血而诈尸的僵尸。

078

苏阑不在意地擦干净嘴角的血迹,然后突然伸手抓住叶凌霄的手,叶凌霄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就要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却听苏阑道:“凌霄,我还活着。”

叶凌霄一愣,这才感觉到苏阑的掌心是热的,不由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变成了僵尸什么的……”

小九也伸出受伤的那只手在叶凌霄眼前晃了晃,得意道:“我说过苏阑不会死的吧,谁让你们这么心急要埋了他的?活该被吓到。”

叶凌霄道:“这……小九姑娘,你不是鬼、鬼魂吗?为何现在看上去却与常人无异?”

“我也不知道,之前明明还是鬼魂来着……”小九突然蹦了一下,险些撞到苏阑的下巴,她却浑然不觉,奇怪道,“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我现在都飞不起来了。是不是因为我受伤了?”

突然想到之前冥王说用了那把骨刀会对她产生一些影响,还说反正不是什么坏事,莫非指的就是现在这样?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若是能一直以这个样子陪着苏阑,小九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苏阑握住小九的手腕,道:“并非常人,小九没有心跳,身体也没有热度。”

“这位姑娘便是陆真所说的异星?”纳兰凌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三人转过身去,便见她正打量着小九,苏冉冉站在她身旁,看着小九的目光中也有探寻之意。

苏阑向前半步,将小九护在身后,淡淡的道:“异星之言不过是陆真想对吴国出兵的借口,还请公主不必当真。”

看着他明显的保护姿态,纳兰凌玉不悦地眯了眯眼睛,道:“不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氏?苏大人又是如何与她相识的?为何本宫之前从未见过她?”

虽然之前已经从叶凌霄口中知道了小九的来历和身份,但纳兰凌玉就是想让苏阑亲口告诉她,谁知却听见苏阑道:“恕下官无可奉告。”

“你!苏阑,你不要得寸进尺!”被苏阑的态度彻底激怒,纳兰凌玉立刻就发作了,“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鬼相交甚密,你这样做,让天下人如何看你,又如何看我吴国?!”

苏阑面色不变,只是语气更加冰冷,“既然公主已知她的身份,又何必再来问下官?下官自问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人之事,更无愧于吴国,既然如此,下官的私事又何需他人来插手置评?”

眼见场面就要不可收拾,叶凌霄赶紧挤进两人之间,笑着道:“都消消气,消消气。苏阑能活过来是喜事,大家都应该高兴才对,你们又何为了这种事情必动怒呢?再说小九姑娘可是苏阑的救命恩人,她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所以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们也不应该这样怀疑她,反而应当感谢她才对。”

纳兰凌玉勉强压下自己的怒气,闻言冷声道:“你怎知她以前是否做过坏事?她不过是个女鬼,你又看不见她。”

“额,这个嘛……”叶凌霄无奈地朝苏阑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苏阑道:“无论她做过什么,此生她都会是我苏阑唯一的妻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也不能伤害她分毫。下官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说完,苏阑便拉着小九向山下而去。

纳兰凌玉还未能完全接受他话里所表达的意思,因此并没有来得及拦下他们,而苏冉冉却立即追了过去,在苏阑身后喊了一声“哥哥”,谁知苏阑只是脚步微微一顿,便又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苏冉冉便也没有再追,反而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小九被苏阑拉着往前走,有些郁闷地道:“苏阑,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苏阑握紧她的手,道:“没有,你别多想,不关你的事。”

小九道:“可是我觉得那个公主好像很不喜欢我的样子,她以后不会来找你麻烦吧?”

苏阑道:“她不喜欢你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小九扭头看着路边,小声嘀咕道,“正好我也不喜欢她,要是她喜欢我那可就真麻烦了。”

苏阑在死后二十天又重新复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地,同时也震惊了四国,就连吴皇也亲自来看望过他,还问了很多有关小九的事情,显然对小九很是好奇。而吴国状元身边有一名神秘女子守护的消息也被世人皆知,传说这名叫小九的女子便是天罗国师预言中所说的异星,更有人猜测她会不会其实是某位仙子降临凡间,只为帮助世间有能之士,所以苏阑这次才会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因为这件事,苏阑名声大噪,一时间天下人都认为苏阑是天选之人。而当他们听说这位状元曾经因为当众拒绝皇帝赐婚一事而被贬至一处边陲小镇当县令时,都纷纷谴责吴皇不懂识人,平白埋没了这么好的人才,另外两国的皇帝甚至还派使臣向苏阑送去了招揽信,这件事更让吴国的百姓为苏阑抱不平,有少许性格激烈的还当街游行示威。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吴皇立刻给苏阑安排了刑部侍郎一职,但苏阑因为刚复活身体虚弱,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不能立刻上任。而他养病期间,前来拜访探望的人几乎要踏破叶凌霄别院的门槛,更有许多人想见见小九,但都被苏阑拒绝了。

叶凌霄作为苏阑的好友,又是丞相之子,也受到了很多人明里暗里的拉拢,但他对此却不怎么上心,那些人见他不为所动,便也渐渐放弃了。之后没过几日,叶凌霄便被吴皇封为大理寺卿,掌管大理寺,而这次升官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在两国交战期间,及时将凉城的粮草送到了清凉城,免了将士们受饥饿之灾,但这明明是苏阑的功劳,吴皇却将其全部算在了叶凌霄的头上。

叶凌霄觉得皇上这么做对苏阑很不公平,原想去说清楚,却被苏阑阻止了。

“如今我在百姓中名望太高,正所谓功高震主,虽然我并未立下什么功,但就现在这般情况已经足以让皇上有所忌惮了。皇上肯让我做刑部侍郎已经是迫于百姓的压力,若是再升我的官,只怕我离被处死也不远了。”

随着知道苏阑的人越来越多,苏家当初被满门抄斩一案也被人翻了出来,更有细心者还发现这其中有蹊跷,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查到这些消息的,竟让他们将《清官册》一事也查了出来。于是众人纷纷觉得苏尚是被人陷害的,要求朝廷重审此案,但这件案子当初是得到皇上首肯才如此判的,要是真的重审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所以无论他们怎么闹怎么说,皇上都没有允许重查此案,久而久之便也渐渐无人再提。

079

这日,二皇子竟也来看望苏阑了,这让叶凌霄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二皇子纳兰凌嘉自小便很看不惯苏阑,当初在学堂时他们两人便一直不怎么对盘,如今长大了更是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当然,叶凌霄觉得这都是纳兰凌嘉在单方面的释放他的不满情绪而已。

不过当看见与二皇子一同前来的纳兰凌玉时,叶凌霄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二皇子自己想来,而是在某人的要求下才来的。

苏阑在正厅接见了两位皇子公主,礼数可谓十分周到,不过叶凌霄敏锐地察觉了这其中暗藏的汹涌波涛,于是他并没有跟进去凑热闹,而是去厨房看看今晚上吃什么了。

二皇子纳兰凌嘉坐在首座,身子微微倾斜,左腿搭在右腿上,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与纳兰凌玉有五分相似的俊美容颜上是微微不耐的神情,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桀骜霸气。只见他斜睨了苏阑一眼,像是很不愿看他一般,道:“你现在身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苏阑道:“多谢二殿下关心,下官已无大碍。”

纳兰凌嘉皱了皱眉,道:“本殿下并非是在关心你,你既然已无大碍,便早些去刑部上任。整日领着朝廷的俸禄,却只知道闲在家里偷懒么?”

苏阑道:“遵命,下官明日便去刑部。”

见他如此听话,纳兰凌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听说你是被一个女鬼从冥界救回来的,本殿下想见见她。”

虽然如此说,但纳兰凌嘉的语气中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完全是命令的口气,苏阑却依然微垂眼眸不卑不亢地道:“殿下千金之躯,小九不懂什么礼数,恐冲撞了殿下。”

“苏阑,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纳兰凌嘉很快沉了脸,一种无形的威压自他身上散发出来,若是换个普通人在他面前,只怕早就跪地求饶了,他冷声道,“你不想让我见她,难道是怕我会对她做什么吗?”

苏阑完全不受影响,抬眸与他对视,道:“她并非人间生灵,殿下又能对她做什么?”

纳兰凌嘉怒极反笑,道:“我还以为你在青平县当了半年的县令会长进不少,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冥顽不灵……”

纳兰凌玉已经开始后悔让皇兄出面带她来见苏阑了,怕他还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她赶紧出声道:“皇兄,听说那位姑娘受伤了,想必是不便见客,你就别为难苏大人了。”

纳兰凌嘉怒其不争,道:“你就知道护着他,可你看看他这副样子,又何曾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

纳兰凌玉双颊微红,羞恼道:“皇兄,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护着他了?”

苏阑面色沉静,两人虽然在讨论他,但他却像是完全听不懂一般没有任何反应。恰在此时,一名侍女在厅外禀报道:“苏大人,端亲王前来拜访。”

苏阑道:“快请亲王进来。”

端亲王还带了很多名贵的药材来,一看便是有事相求的模样,但当他看见正厅中的二皇子和公主时,脚步不由停在了门口,有些尴尬地道:“原来二皇子和公主也在。”

纳兰凌嘉和纳兰凌玉站起身叫了一声“舅舅”,纳兰凌嘉道:“舅舅也是来看望苏大人的?”

端亲王在一旁坐下,道:“是啊,苏大人这次奇迹般复活,可谓是让本王大开眼界,没想到世间竟真有死而复生这种事发生,那位小九姑娘真乃奇人也。”

端亲王原想扯些别的先聊聊,等这两个小祖宗走了再和苏阑说正事,没想到纳兰凌嘉根本不给他机会,道:“舅舅这次带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想必是有事要拜托苏大人吧?”

“这……”端亲王看了一眼纳兰凌玉,却是有些犹豫。

纳兰凌嘉冷笑道:“怎么,莫非是些我们不方便听的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端亲王哪里还能迟疑,想着反正这件事迟早是要说出来的,便干脆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件寻常小事罢了。苏大人,本王的小女儿盈香今年刚及笄,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苏大人孤身多年,不知……”

苏阑还未答话,纳兰凌嘉已经道:“原来舅舅是来‘提亲’的,不过舅舅可知我们这位苏大人早已有了心上人,还说过这一生只会有对方一位妻子,舅舅如今这样说,岂不是打算拆散人家?”

“这件事本王自然知道,不过那位小九姑娘并非人类,这样的婚约想必也不能作数……”端亲王还在努力劝说,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纳兰凌玉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正厅中顿时一阵沉默,端亲王还在犹豫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便听苏阑淡淡的道:“亲王的美意下官心领了,只不过正如二殿下所说,下官不会再娶别的女子,还请亲王为郡主另寻良婿。这些礼物太过贵重,下官愧不敢受,也请亲王一并带回去吧。”

纳兰凌玉离开了正厅,只顾着愤怒地顺着路往前走,等她停下来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后院。眼前是一间书房,纳兰凌玉没有多想,推开书房的门便走了进去。

小九正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苏阑给她买回来的话本,听见开门声,她立刻回头抱怨道:“苏阑你怎么才回来?你买的这话本一点都不好看,我都快看睡着了……咦,怎么是你?”

纳兰凌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小九,但她只是冷笑着道:“苏阑说得果然不错,你当真一点礼数都不懂,见了本公主也不知下跪请安吗?”

小九撇了撇嘴,转回头继续看书,不在意地道:“我又不是人类,何必要在意你们这些凡人的礼数?你是他们的公主,可不是我的公主,我为什么要向你下跪请安?”

“倒是牙尖嘴利,果然是无礼的鬼怪。”纳兰凌玉在书房内随意转了转,看似在翻看书架上摆的书籍,但眼神却一直忍不住向小九那边瞟,见小九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眼角微红,无意间便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慵懒媚态,不由皱了皱眉。

只怕苏阑就是这样被她迷惑的,纳兰凌玉暗自想道。她走到小九对面坐下,看着她手腕上缠着的干净白布,问道:“听说你是去了冥界才将苏阑救回来的?你的血当真能让人起死回生?”

080

闻言,小九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道:“我的血可没有那种厉害的作用,我是去找阎王改了苏阑的生死簿才将他救回来的。”

“生死簿?”纳兰凌玉有些吃惊,“生死簿怎可能让人随意更改?你莫不是在诓本宫?”

小九道:“公主殿下,我可没有那闲心说谎骗你,明明是你自己要问我的,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问我干嘛?”

“……”纳兰凌玉轻咳一声,又道,“那你将苏阑的生死簿改成了什么?那上面以前又是怎么写的?”

小九抬眸看了她一眼,在纳兰凌玉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中笑眯眯道:“我不告诉你。”

纳兰凌玉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大胆!你竟敢戏弄本宫!”

小九捂了捂耳朵,有些委屈地道:“冥王说了凡人的命格不能随便让人知道,否则便会乱了天数,会遭天谴的。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万一出什么事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成罪人了?”

纳兰凌玉顿时无言,这么说反倒是自己错怪她了?可看着小九半真半假的样子,她又拉不下脸面道歉,正在她纠结万分的时候,小九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般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你别紧张,我不会怪你的。”

眼见纳兰凌玉久久都没有再说话,小九心底暗笑,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让这位公主吃瘪,心道:“看你还敢不敢像那天那样说我?不过我发现你也没我想象中那么不可一世嘛,反而还挺可爱的。唉,要是你不喜欢苏阑就好了,没准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小九还在胡思乱想,却听纳兰凌玉突然低声道:“其实,我很感激你能救回苏阑,也谢谢你……救了他。”

小九顿时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公主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她似乎还在感谢她?

纳兰凌玉大概也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本来就觉得很别扭,见小九竟然一直没有反应,也有些恼了,道:“喂,我都这样说了,你就没什么话要说的吗?”

“啊?我要说什么?”小九下意识答道,见纳兰凌玉瞪着她的双眼就快要喷出火来了,赶紧道,“哦,没事,不用谢我。我本来就是自己要救苏阑的,也没想着要谁感谢我。”

没想到纳兰凌玉听了这话不仅没消气,反而像是被小九气得说不出话来,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估计小九早就魂飞魄散了。见她如此,小九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没说错什么啊,怎么这位公主火气这么大?

纳兰凌玉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气成这样,一个苏阑就已经让她屡屡碰壁了,没想到连这个女鬼竟也有这样的本事,难道他们果真是天生一对?不行,从古至今,凡人与妖魔鬼怪在一起从未有过好下场,虽然这个女鬼的确是救了苏阑一命不错,但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对苏阑做什么?要是她日后心术不正起了歹意,那苏阑岂不是很危险?人心尚且隔肚皮,更何况是不知来历的鬼怪了,就算自己没办法嫁与苏阑为妻,也绝不会留这么一个祸患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纳兰凌玉的脸突然红了,她赶紧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心道:“纳兰凌玉你在想什么呢?苏阑明里暗里拒绝过你多少次了,你竟然还想着要嫁给他,能不能有点出息?皇室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偏偏这时候小九还好奇地盯着她,问道:“公主,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我没事。”纳兰凌玉很快恢复正常,正想着要怎么威逼利诱劝说小九离开苏阑,房门却被人自外推开了。

小九回头,见是苏阑,立刻起身扑了过去,不满道:“苏阑,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闷死了。”

苏阑双手接住小九,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有些事耽搁了,你和公主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

小九惊讶道:“啊!你偷听我们说话!”

苏阑笑道:“我没有偷听,只是方才不小心听到了一两句而已。”

说完他又看向纳兰凌玉,面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然而语气却很是平淡,道:“二殿下正在等公主回宫。”

纳兰凌玉便也淡淡地道:“知道了,你前面带路吧。”

于是苏阑又轻声哄了小九几句,保证办完事立刻便回来陪她,这才带着纳兰凌玉又回到了正厅。端亲王早已离开,纳兰凌嘉也等得有几分不耐烦,见纳兰凌玉回来,几步走到她面前,低声责备道:“凌玉,你方才跑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这里又不是宫里,你在别人府中乱跑什么?堂堂一国公主,如此行为成何体统?!”

纳兰凌玉赶紧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下次不敢了,二皇兄,你就放过我的耳朵好不好?”

“你!”纳兰凌嘉气结,然而对这个亲妹妹又实在是舍不得再说什么重话,只能道,“你下次要再敢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就不要再来求我帮忙了。”

纳兰凌玉对他做了个鬼脸,摆明了没将他的话当回事,反而在纳兰凌嘉又一次发火前迅速溜了出去。纳兰凌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苏阑道:“苏阑,你也看见了,想必你心底很清楚凌玉现在对你是何种感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之现在凌玉放不下你,而她的性子又一向是想要什么就非要得到什么,任谁的话也不听,说不定她会再次去求父皇为你们赐婚也未可知。”

苏阑面色不变,道:“下官不敢高攀公主。”

纳兰凌嘉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你配不上凌玉,像你这样的人,我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她以后的驸马,只能是一心待她好的人。”

苏阑道:“多谢二殿下成全。”

081

是夜,小九与苏阑在花园中散步,明月的光辉轻轻地洒下来,柔和地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画卷。

那日小九从鬼魂身变为普通女子的状态之后,原本只有一团青烟的下半身也变成了人的双腿,为此她高兴了很久,所以每天都要拉着苏阑在院中走一会。只见小九穿着一袭红色的锦绣长裙,裙摆宽大,裙上绣花精致逼真,仿佛真有朵朵寒梅开放,散发出幽幽清香。这还是苏阑请小晴亲手为小九做的衣服,深得小九的喜欢。

走累之后,两人便在小亭中坐下,小九倚靠在苏阑身边,头轻轻歪在他的肩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小九突然道:“再过两天便是中秋了,苏阑,你说我们会不会看见嫦娥仙子?”

苏阑道:“那些不过是前人想象出来的美好故事,即便真有嫦娥仙子,应该也不会轻易让我们这些凡人看见的。”

小九拉着苏阑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道:“我觉得嫦娥仙子是真的,这世上连冥界和鬼差甚至像我这样的鬼都是存在的,那么天上也一定住着很多神仙,说不定他们现在正看着我们呢。”

苏阑轻轻一笑,反手握住小九的手,道:“神仙们哪有那些闲心看我们。倒是你,这伤口可不能再沾水了,要是恶化就不好了。”

小九变成人身之后,不仅能碰到之前碰不到的东西,甚至还能吃到人间的食物,这可让她高兴坏了,因此前几日沐浴的时候没有听苏阑的话让伤口沾水了,导致伤口差点发炎,急坏了苏阑。毕竟小九并非人类,人间的伤药对她的伤口也没有半点作用,只能等伤口缓缓愈合,而因为小九割得太深,本就愈合得缓慢,她还偏偏不安分,如今导致伤口愈合得更慢了。

小九朝他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我会好好注意的。苏阑,我觉得你越来越啰嗦了,同一句话老是要说很多遍。”

苏阑道:“谁让你总是记不住我说的话?若是一遍你就能记住,我也不用再说那么多遍了。”

见小九打了个呵欠,苏阑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很快便回房睡觉了。自从小九受伤后,就变得比以前嗜睡了几分,这大概是因为那天流了太多的血,伤口又没有痊愈,所以身体还有几分虚弱的缘故。

小九背对着苏阑被他搂在怀里,明明困得想睡觉了,但她却一直睁着双眼不肯睡。这些天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如今苏阑能碰到她了,但除了会抱着她睡觉和偶尔的拥抱牵手之外,还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别的更亲密的事情。因为阎星刻意的解说,小九便觉得男女之间一定要足够亲密了才算是真正在一起了,可是苏阑为什么依然什么都没有对她做呢?

小九不是没试过小小的提醒一下苏阑,但不管她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小动作,苏阑都不为所动,反而还会让她赶紧睡觉,还说什么只有休息好了伤口才会早日恢复。小九想,大概是因为她受伤了,等她伤口恢复了,说不定苏阑就不会总是催着她睡觉了。

嗯,就这么决定了,等伤口痊愈之后,一定要让苏阑……

迷迷糊糊地想着,小九渐渐睡着了。

次日苏阑果真去了刑部,虽然他被封为刑部侍郎,但安排给他的事情并没有很多,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事事了。而小九如今也不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鬼魂了,自然不能跟着苏阑去刑部,因此便呆在家中,与小晴学学刺绣或者跟着她和兰儿学习做菜,倒也不算无聊。

几人之中,反倒是叶凌霄如今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听说上一任大理寺卿在任期间几乎从不处理案子,也不爱看卷宗,因此大理寺内堆积了很多等待处理的案件,叶凌霄刚一上任便忙着看卷宗处理案子,可谓是焦头烂额,有时候忙到晚上才回来,还要拉着苏阑讨论案子直到深夜。小九虽然心疼苏阑,但每次他与叶凌霄讨论案子时她都能感觉到他兴致很高,心想苏阑应该是喜欢做这些事的,所以也从未说什么。

他们几人住在这间别院中,日子倒也算过得开心。因为丞相始终不同意叶凌霄与小晴和兰儿的事情,更不允许他将人带回家中,所以叶凌霄便只好与两位姑娘住在这里,也算是表明了他的决心。而小晴与兰儿从青平县一路走到这里,也经历了许多事情,虽然偶尔还是会吵上几句嘴,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们之间感情好得很,甚至比亲姐妹还亲,倒是让叶凌霄轻松了许多,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担心这两位姑奶奶打起来了。

很快到了中秋,这日叶凌霄难得回来得早,而且还是与苏阑一起回来的。两人一进门便看见院中挂满了花灯,莹莹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院子。而小九正与小晴和兰儿在厨房中做月饼,三人脸上手上都沾满了雪白的面粉,但面上却都带着开心满足的笑容,时而还会互相讨论一下做什么花样和放什么馅料的月饼,直让叶凌霄感叹真是好一副佳人谈笑烹饼图。

见两人回来了,小晴赶紧让他们去洗手。没过一会,率先做好的两碟月饼便被端了出来,同时还有兰儿亲手酿的两坛香甜的桂花酒。院中花灯映照,金桂飘香,五人围坐在石桌旁,欢声笑语不断,在皎洁的圆月之下,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充满了整个院落。

与此相比,在另一边的丞相府中便显得极为冷清了。丞相夫妇只有叶凌霄这么一个儿子,但如今儿子为了两个身份低微的女人竟然不肯回来陪他们过中秋节,这让丞相一整天脸都是沉着的。直到管家送来了一盒月饼和一壶桂花酒,说是公子特地派人送来给丞相和夫人的,丞相的面色才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道:“这个逆子,竟然还记得有我这个爹吗?”

丞相夫人倒没有他这么多脾气,只见她伸手取出一块月饼吃了一口,只觉入口酥软香甜,竟比她吃过的所有月饼都要好吃,笑着道:“这手艺真不错,看来应该是我儿媳妇亲手做的。”

丞相也拿了一块月饼吃,闻言又是一声冷哼,道:“什么儿媳妇?那两个女人将那个逆子迷得神魂颠倒不肯回家,我叶正威绝不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丞相夫人斜睨他一眼,道:“好好吃你的月饼吧,又不是你娶媳妇。儿子喜欢就好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再说当初你不还只是一介布衣就被我相中了吗?只要儿子想娶,你还能真拦着他一辈子不可?”

“咳咳。”丞相看了一眼笑眯眯站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管家,低声道,“夫人,这些往事就不用再提了。”

丞相夫人道:“我可不管啊,总之你自己找个时间去把我的儿子和儿媳给接回来,儿子都那么大了我却连个孙子都没抱上,你说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好过?”

丞相有些犹豫,“这……为夫怎么会舍得让夫人受半点委屈?只是……”

丞相夫人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这时候要是我还没抱上孙子,你以后就自己睡书房去!”

“……”

082

如此中秋佳节,怎能少了酒酿天君的桂花酿作伴?冥界判官这日上了天界,偷偷摸到酒酿天君的仙府,本想从后院翻墙进去,再潜到酒窖偷两坛酒回去,没想到刚爬上墙头便见酒酿天君正双手环胸站在墙下冷冷地看着他。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判官只好攀在墙头,对着酒酿天君悻悻一笑,道:“天君早啊,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这后院赏景?”

酒酿天君也对他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来看看有没有哪里来的野猫儿攀墙进来偷酒喝,没想到还真被我逮到一只。”

判官装作听不懂,依然笑着道:“天君说笑了,这附近哪里有什么野猫敢擅闯天君的仙府?”

酒酿天君没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判官还在惋惜看来今天是喝不到酒了,便听酒酿天君的声音远远传来:“你还要在上面呆到何时?”

咦?这是请他进去的意思吗?判官只犹豫了一瞬间,便跳进院中跟了上去,管他是什么意思,反正他也没赶自己走不是?

位于莲池中心的小亭中已经摆好了瓜果糕点,还有一壶酒。装着桂花酿的酒壶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看上去莹润剔透,隐隐还可看见壶中的酒液,散发出醇厚的酒香。一见桌上摆着两个酒杯,判官也不客气,人还未坐下便已经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才在凳上坐下,赞道:“天君的手艺真是越发精湛了,喝惯了天君酿的美酒,别的酒便再难入我的喉。”

酒酿天君拿过酒壶,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见判官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酒壶,这才也给他倒了一杯,淡淡地道:“不知判官大人以前喝了多少我酿的酒,才能说出这喝惯二字?”

“咳咳。”判官险些被酒呛到,赶紧放下酒杯,干笑道,“哈哈,天君又在说笑了。我身为冥界判官,如何能时常有幸喝到天君亲手酿的美酒?”

说完拿了一块盘中的糕点吃,吃了一口才惊讶地低头一看,道:“这是……人间的月饼?”

酒酿天君依然神色淡淡:“仙童好奇,去凡间买了一些回来。”

判官倒没在意他话中意思,又喝了一口桂花酿,满足道:“天君的桂花酿加上人间的月饼,这中秋过得也算是圆满了。”

不一会他便喝了许多酒下肚,面上却丝毫不见醉意,而酒酿天君自最初喝了一小口之后便没再继续喝,手中拿着一块月饼细嚼慢咽地吃着。判官见他如此,反而来了兴致,笑嘻嘻道:“天君酿酒的手艺一等一的好,只是这酒量却叫人咋舌,倒是与那位青丘的九仙子有的一拼。”

被人说酒量不好,酒酿天君也不恼,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为何突然提起她?”

判官道:“因为不久前我才在冥界见过她,不过却是她的魂魄,不知何故出窍到了人间,而且还全然忘记了之前的记忆。但是你猜她做了什么?”

酒酿天君不语,判官便只好继续道:“她改了一个凡人的生死簿,将那人原本的二十阳寿改成了长命百岁,还添了许多新的命格上去,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猜猜她改的那人是谁?”

见判官一脸神秘,眉宇间还带着几许兴奋的神色,酒酿天君终于猜测道:“莫非是青阑上仙?”

判官道:“天君猜对了,正是青阑上仙!当初青阑上仙下凡历劫时,特地让我将他的命格写成那般,为的就是尽早将凡间的劫数都经历一遍,然后便可以早日回天界。没想到九仙子却偏偏将他的命格给改了,让他不得不继续在凡间再呆上整整八十年。所以说啊,这两人真不愧是冤家,这么巧的事都能让他俩碰上,我看啊,干脆让月老给他俩牵根红线得了。”

酒酿天君神色也变得有些微妙,问道:“九仙子为何要改青阑上仙的命格?”

判官神秘兮兮地凑近他,低声道:“因为九仙子的魂魄看上了青阑上仙投胎的凡人。”

“……”酒酿天君又沉默了,恍然想到就在不久之前的王母蟠桃会上,九仙子不听劝阻喝了整整一大杯他酿造的神仙倒,听说醉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被王母留在天界照看着。莫非是因为醉得太厉害这才导致魂魄出窍到了人间?如此算来,此事倒也有一些他的责任……

吃饱喝足后,判官便告辞了,临走前还顺手拿了两坛酒回去。回到冥界后,他那满面春风洋洋得意的模样让黑白无常深刻怀疑自家的判官大人这次去天界到底又偷了酒酿天君多少酒,心底不禁又一次为酒酿天君感到悲痛:总是被大人偷酒喝,只怕天君的酒窖也快被搬空了吧?

今夜小九与众人又是猜灯谜又是讲故事,兴致一高便忍不住多喝了点酒。桂花酒虽然不烈,但她此前从未喝过酒,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没想到才喝了几杯便撑不住了,最后是被苏阑搀着回到房间的。要不是她晕晕乎乎中还知道不能让小晴他们嘲笑自己因此死活不肯让苏阑抱着,否则苏阑早就抱着她回去了。

照顾着小九漱洗后,苏阑才去沐浴,回来时小九已经睡着了。只见她的头微微歪在枕上,双颊绯红,灵动的双眼闭上后便带了一丝天然的妩媚,一只手放在身侧,一只手则轻轻揪着被子。苏阑刚坐到床边,小九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双手很快缠了过来,红唇微动,低喃道:“苏阑,你不准走……”

听到她这一句呢喃,苏阑原本还在擦着头发的手便停了下来,低头看向她。小九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翻身的过程中衣襟微微散开,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以及其下少许引人窥探的风景。

“……”苏阑眸色一黯,正想让她睡好,小九已经更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脑袋还在他的腿上乱蹭着,似乎想找一个舒服的地方睡觉。

呼吸逐渐加重。苏阑今日也多喝了几杯,只是醉意不深,但如今被小九这样蹭着,他却只觉脑中一片灼热的混沌,身体也像是在火炉中烤着一样,只想紧紧拥抱住眼前的人,甚至更多。

“九儿……”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苏阑喉间干燥,伸手握住小九缠在他腰间的手,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微张的红润双唇,像是受到蛊惑一般,忍不住慢慢俯下身去。

083

小九唇间呼出的酒意带着桂花的香气,清甜醉人,使人醺然欲醉。被这样的气息蛊惑,苏阑手下不觉微微用力,随即便见小九眉间微微一皱,轻喃道:“疼……”

这一声瞬间惊醒了苏阑,原来他竟然按到了小九手腕间的伤口,赶紧直起身将小九的手握在手中仔细查看,见并没有大碍他才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间,苏阑暗想自己今晚可能是喝多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对小九有那样的想法。

将小九的睡姿重新摆好,苏阑在她身侧躺下,却没有像往日那般搂着她的腰睡觉。身体的悸动还未平复,苏阑看着小九的侧颜,心底一时涌上许多思绪。

此前他原本想着就算无法碰到小九,只要她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他便已经满足了,却没想到这次因为救自己的缘故,竟让小九化出了犹如凡人般的血肉之躯。苏阑并非不知道小九心底的那些想法,也知道她因为阎星的话产生了一些误解,所以才会一直感到不安,但她的伤未好,他又如何能对她做出那般的事。虽然他心底偶尔也会对她生出渴望……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的身体重要,那道伤口迟迟不愈,苏阑便始终无法放心。而且小九因为让他死而复生之事如今被传为天人,想必对她有所图的人也不少,他必须好好保护她。

小九原本被苏阑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突然四处摸索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熟睡的面上还有些不安。见状,苏阑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手指才刚刚碰到小九的手,便被她紧紧握住,像是抓住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宝贝般,面上的不安也转为了满足。苏阑轻叹一声,终于还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次日,小九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苏阑早已出门去了刑部。她揉了揉还有些涨疼的额头,起身梳洗完推门出去,便见兰儿手中端了碗醒酒汤,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小九便也对她笑笑,道:“兰姐姐。”

兰儿将醒酒汤递给她,道:“我估摸着你也该起来了,怎么样,头还疼吗?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醒酒汤已经不烫了,应该是兰儿早就熬好了一直温着的缘故。小九喝完后便拿着碗与兰儿一同向厨房走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疼了。我没想到那桂花酒喝着香香甜甜的,酒劲竟然会这么大。”

小九将碗洗了,兰儿也在她身边洗菜,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哪里是酒的缘故,分明是你酒量太差了,你们两口子啊,酒量当真一样的差。”

小九顿时红了脸,小声道:“什么两口子,我和苏阑还没有……成亲呢……”

“没有成亲都已经同床共枕那么久了,你们这还不叫两口子?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苏大人竟然这么厉害,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极为守礼的……说起来你们两个……”兰儿突然凑近小九,神秘兮兮地道,“有没有做些什么……”

“哎呀!兰姐姐你在说什么?!”兰儿话还没说完,小九已经羞得连耳朵都红了,赶紧大声打断了她。她双手捂住脸后退几步,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苏阑双手揽住小九的腰,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当心。”

小九顿时将自己的脸捂得更紧了,只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可以烧水了,却没想到苏阑还颇有兴趣地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兰儿道:“在说一些只有我们女人才能知道的事情。”说完便拿着洗干净的菜进去了,小九不敢与苏阑独处,便借故要帮兰儿做饭也跟了进去,少不了又被兰儿说笑了一番。

吃完午饭,苏阑却没有再去刑部,反而带着小九进了宫,说是带她去看看苏冉冉。

自从苏阑复活之后,兄妹两人便再没见过面,苏阑一直记挂着苏冉冉小产之事,此前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她问清楚。刚好昨天是中秋,苏冉冉在宫中陪着皇上也无法与兄长团聚,苏阑今日进宫探望她便也算是有了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两人到了夕冉宫,经宫人通传之后被引到后花园,却没想到园中除了苏冉冉,还有另外一位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袭碧色宫装,身姿婀娜纤柔,秋风习习之下长发微扬,清婉的面上妆容素雅端庄,双目温柔如水。她正与苏冉冉轻声交谈,时而掩嘴轻笑,笑声犹如珠落玉盘,惹人心动。

苏冉冉见到苏阑,很是高兴地喊了一声“哥哥”,然而在看见他身旁的小九时,却是笑容微敛,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无法捉摸的情绪。而苏阑此时正看着那碧衣女子,目光沉沉,面色冷峻,竟是没有注意到苏冉冉的异常。

苏冉冉将苏阑拉过去坐下,笑着道:“没想到哥哥今日会与小九姑娘一起进宫来看我,害我都没能准备什么好好招待你们。小九姑娘,你也一起坐吧。”

苏阑已经恢复如常,收回视线,淡淡地道:“昨日未能陪你一起过中秋,今天再不进宫来看看你,怕是你又要生气了。”

苏冉冉笑道:“我哪里会生哥哥的气,只要哥哥心里还记着有我这个妹妹我就很开心了。”

小九静静地坐在苏阑身边,看着桌上的茶杯,心底暗道:“这兄妹俩的对话还是这样让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莫非寻常的兄妹都是像他们这样说话的吗?怎么听着像是陌生人一样这么客气?”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那名碧衣女子看了看小九,柔声道:“冉冉,这位是……”

苏冉冉道:“哎呀,我竟然忘记给你介绍了。绿儿姐姐,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位救了我哥哥的小九姑娘。小九姑娘,这位是清贵妃,是当朝司空大学士的爱女司空绿儿,我和哥哥与她从小便认识了,我们三人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小九道:“清贵妃好。”

司空绿儿笑了笑,笑容淡雅脱俗,道:“原来你便是小九姑娘,久闻姑娘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姑娘能以一己之力救回苏大人,真不愧为天人。”

小九道:“贵妃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天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鬼罢了。”

司空绿儿笑容不变,道:“小九姑娘说笑了。”

小九奇怪道:“我没有在说笑啊?你们也别叫我小九姑娘了,听着怪累的,叫我小九就好。”

苏冉冉道:“小九姑娘真是性情豪爽,不知姑娘与我哥哥是如何相识的?”

“这个嘛……大概就是我从房梁上掉下来,刚好摔在了苏阑面前……”

三个女子交谈中,苏阑一言不发。小九虽然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但苏冉冉和清贵妃一直在与她说话,她也无暇多问。

一番谈论之后,苏冉冉道:“原来小九姑娘竟是这样认识我哥哥的,也称得上是一段奇缘了。”

小九不好意思道:“也不算是什么奇缘啦,要不是我第一眼见他便喜欢上了他,想必也不会与他相识了。”

听了这话,司空绿儿若有所思,苏冉冉道:“哈哈哈哈,这么说还多亏我哥哥长得合姑娘心意了?”

小九点头,认真道:“嗯,他要是长得不好看,我当时肯定不会缠着他的,早就掉头走了。”

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相貌,绕是苏阑也没法继续沉默,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握住小九的手,低声道:“九儿,这种话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小九便也凑近他,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嘛,我说的可是实话。”

见两人如此亲密,苏冉冉面上又是一阵古怪的神情。恰在此时,司空绿儿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几位慢聊。”

谢绝了苏冉冉的挽留,司空绿儿起身离开。大约是花园小径太窄,她从苏阑身边走过时,左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衣袖,身后长发也有一缕从他的肩头拂过,留下一阵淡雅的清香。

084

明月高悬,御花园中夜色正浓。夏至刚过,夜风带了一丝清凉,携带着几声蝉鸣,吹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巨大的假山掩映下,从这处角落中却传出了低低的声音,仿佛是极力压制却仍无可避免泄漏出口的几丝呻吟以及粗重的喘息声。

碧色的裙角与青色的衣袍纠缠着铺散在草地上,男子与女子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漆黑的长发散乱,抵死纠缠。透过丛丛木槿花枝,可以看见两具白皙的身影在紧紧相拥,仿佛恨不能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女子终于再忍耐不住,双手紧紧撑着身下男子结实紧致的胸膛,向后高高仰起脖颈,长发在身后甩出一道美丽的弧度,白皙紧绷的背部肌肤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柔光,从她嫣红的唇中溢出一声娇吟:“嗯啊……阑哥哥……”

随着这一声呼喊,男子也终于用力握紧了女子纤细的腰肢,身体骤然紧绷,颗颗汗珠顺着肌肤滑落。良久之后他的身体才渐渐放松,随即双臂搂住了软软趴在他胸膛的女子。

两人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但空气中的燥热情愫却并未淡去。女子纤细的手指在男子的胸膛轻轻划过,惹得男子不得不伸手握住她调皮的指尖,微微蹙眉道:“绿儿,别闹。”

嗓音低沉沙哑,还带着一丝隐忍。

闻言,女子却是轻轻一笑,反而低头在他胸膛上亲了一下,动作缠绵又勾人,柔声道:“阑哥哥,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我多日未见,我也一直很想念你,所以阑哥哥不必忍耐。绿儿没什么能送给你的,也只剩这副身子……”

话未说完,已经被男子重重吻住。

又是好一番缠绵后,两人才紧紧相拥着躺在身下的草地上,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静谧之中,男子突然开口道:“绿儿,若是我想带你走,你可愿与我一起离开?”

女子转头看他,低声道:“阑哥哥,我知你怪我入宫为妃,此次若不是我想方设法求你来见我一面,只怕你永远都不会再与我联系。”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已带上了一抹哽咽,男子却只是搂着她的肩,双眸看着漆黑的夜空,没有说话。

女子继续道:“自我入宫到现在已经一年之久,这期间你却从未找过我。在这深宫之中,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即便我如今已是妃位,但是我真的很不快乐。这座皇宫就像一个华丽的囚笼,我在里面一点也不自由。每次难过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你,想到你对我的好,想到我们以前在一起时那些快乐的时光,但我真的别无选择。若是我不能入宫为妃,赢得皇上的宠爱,为父亲求得一条生路,我们家就真的彻底完了。我知道你也想帮我,可你父亲是御史大夫,他是肯定不会偏袒我父亲的,单凭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人真的没办法只凭自己的想法活着……阑哥哥,你若是怪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是我先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言,但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补偿你,若是你以后遇到需要我帮忙……”

“别说了。”男子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依旧没有看她,“绿儿,是我思虑不周,你不用想太多。我知道你的苦衷,也很清楚我现在没有任何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子,我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手的,无论对方是任何人。”

女子诧异又感动地看着他,“阑哥哥……”

天上突然落下几点雨滴,两人从草地上起身,男子道:“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人察觉了。”

女子恋恋不舍地抱着他,似乎不肯离去,但雨滴越来越密集,天空中还响起了一声闷雷,只怕不久就会下起暴雨,她终于还是与男子道别,沿着小路离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女子的身影,男子才悄悄离开皇宫。暴雨倾盆而下,明月被乌云遮住,月光变得暗淡,男子却站在宫墙之外,目光望着某处方向,久久未动。

大雨很快便将他淋得湿透,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拼命压抑着胸中尖锐的疼痛和汹涌的怒火,以及想不顾一切冲进去带女子离开的冲动。方才两人一番缠绵,他的动作畅通无阻,而女子离开时,他也看得很清楚,她的身下,并没有落红。

这是他与她在一起五年以来第一次欢好,虽然很清楚她既已入宫一年,无论是被迫还是别的原因,都不可能再为他留着完璧之身。但他仍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难以忍受自己一直珍爱的女子竟然就这样属于了别的男人。

绿儿,等着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华丽的囚笼!

还记得很久以前女子趴在桌旁看着他手中的书卷,问他:“阑哥哥,你才华这么好,又有本事,为什么不参加科举呢?你要是参加的话,一定能考上状元,那该多威风多厉害呀!这么一想,我突然好期待阑哥哥当上状元的样子。”

而他当时的回答是:“人一旦有了名利权势,便会在尔虞我诈中逐渐失去本心,尤其是官场之中,更容易让人迷失,我不愿成为我讨厌的那种人。所以,我今生不会为官。”

可是没有足够的权力,便得不到想要的人,甚至连保护她的力量都没有。当年自己的话还记忆犹新,仿佛与她说这些话只是昨日的事情,而今他却可笑的不得不努力成为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

然而三年后,他殿试结束,当晚潜进宫中去找她,想告诉她自己一定能成为状元时,却看见她正承欢在吴皇身下,面上神色是极致的欢愉和喜悦。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只觉自己落入了一块冰冷的寒泉,冰天雪地中,女子面上的表情以及愉悦的叫声犹如寒冰将他重重包围。与寒冷一起涌上的,还有止不住的恶心感,他仓惶逃离,撑着一棵树呕吐了许久,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不是没想过她与吴皇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没想到当自己亲眼所见时,竟然会觉得这么恶心,连带着与她肌肤相亲过几次的自己,仿佛也沾上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让他忍不住地反胃。而她当时面上的神色没有半点不愿或者痛苦,仿佛做那样的事是心甘情愿的,或者是极为开心的。

也许是他一直误会了什么,她早已忘了他们当初的誓言。不过也怪他太愚蠢,太一厢情愿,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已经背弃的人,又如何还会在意那些曾经?真正在意的,其实一直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苏阑满身大汗地从梦中醒来,只觉胸口闷闷地让他难以呼吸,衣服黏在身上也很难受。想到方才梦中的情景,不由伸手揉了揉额头,耳边响起小九关心的声音:“苏阑,你做噩梦了吗?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085

面对小九关切的眼神,苏阑第一次回避了她的目光,低声道:“我没事,你继续睡吧。”说完起身去了浴室。

清凉的水终于让他的心情平复了少许,然而梦中的事情却在他的脑中越来越清晰,苏阑忍不住捂嘴干呕了一下。

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些事情忘记,而且两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却没想到今日进宫竟会再次见到司空绿儿。时隔半年多再见,苏阑才猛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忘记,那些过往仿佛一根根的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底,没有察觉的时候不会有任何感觉,但一旦想起,便会让他难以忍受。

是啊,他怎么忘了,他的妹妹与她如今可是“共侍一夫”……

忍不住又干呕了几声,苏阑抬手便是一大桶冷水兜头浇下,随即无力地仰靠在身后的墙上,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衣服湿了水,更紧地贴在肌肤上,苏阑却仿佛连脱去它的力气都没有了。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他如今对司空绿儿早已没有半分感情,不该只是见了她一面就有如此大的反应……

从夕冉宫离开后,小九便一直想问苏阑怎么了,然而却始终没问出来什么。她直觉苏阑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因为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叶凌霄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了,但他不愿说,小九也没办法。

可是苏阑已经去浴室半个时辰了竟然还没有回来,小九担心他是不是睡着了,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去看看。没想到一进去便见苏阑靠坐在墙上,双目紧闭,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而且他连衣服也没脱,就这样湿淋淋地黏在身上,这样下去非生病不可。

小九快步走过去,手刚碰到他的肩膀便觉一阵冰凉,苏阑竟然用的冷水沐浴!小九摇了摇他的肩,冰冷衣衫下的肌肤却极为炽热,她喊了几声苏阑也没有反应,小九担心他着凉,赶紧给他换了衣服擦干净头发,然后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

虽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但小九却没有心思多想,看着苏阑睡着了都依然紧蹙的眉头,她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恐慌,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她握紧了苏阑的手,轻声道:“苏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然而第二日苏阑便生病了。

用冷水沐浴以及穿着冰冷的湿衣服在冰冷的地上和墙上躺了半个时辰,苏阑得了风寒,身体还发起了低热。虽然情况还不算太严重,但小九很是生气,让他在床上好好躺着,根本不准他下床。

苏阑这个刑部侍郎才刚上任没几天便又因病旷工,刑部尚书对此颇有不满。但前去替他告假的是叶凌霄,他也不敢对丞相公子发火,只能让苏阑好好养病,早日回来干活。

一听说苏阑生病了,又是好一堆人前来探望,纳兰凌玉和苏冉冉也派人送了许多药材和补品过来,而在收到的一堆东西中,有一样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个碧色的香囊,香囊上绣着交缠绽放的两朵木槿花,花纹细腻精致,里面则装着一些晒干的药草和花瓣,据说能有效抑制咳嗽。

其实小九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这个香囊,她原本便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但她却注意到了当苏阑看见那个香囊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小九没法看懂,但她觉得苏阑应该是知道送这个香囊的人是谁。而当她闻到香囊上沾染着的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时,她也很快明白过来这个香囊是何人所送的了。

那个清贵妃到底是什么人?自从昨日见到她开始,苏阑就变得很不正常,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是在平时,小九一定早就直接问他了,但不知为何,这次她却不敢贸然问出口,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么。

小九将新熬好的药给苏阑端了过去,推开门便见他正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声咳嗽,眉头微微蹙着,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她在门口停了一下,这才走到床边坐下,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苏阑,道:“这是新熬好的药,晴姐姐说喝了会好受一点。”

苏阑接过去很快喝完了,将碗又还给小九,柔声道:“让你担心了,我其实没什么事,这种小病对我来说并无大碍。”

小九将空碗拿在手中,手指无意识地在碗沿上划过,闻言抬头看他,严肃道:“即便只是小病也要好好注意,不能让病情加重。你才刚退热,大夫说还要再观察一天,这两天都需要好好注意,免得又重新烧起来。”

苏阑被她的模样逗笑,低低笑了几声,道:“九儿,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了我的娘亲。”

小九也跟着他笑了笑,起身道:“你喝了药就早点休息吧,我先去把碗洗了。”

苏阑点了点头,双眼看着小九,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却什么也没说。倒是小九突然想到什么,伸手从袖中取了个小小的东西出来,将它喂进苏阑口中,笑着道:“差点忘了,喝了药一定要吃这个才行。”

苏阑下意识咀嚼了几下,一股甜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冲淡了药汁的苦涩。

竟是一枚蜜饯。

药里添了安神的草药,苏阑很快便睡着了。半夜醒来,他睁开眼睛,下意识便向身旁看去,便见小九正面向他,睡得正熟。

内心的烦躁突然尽数散去,唯余一片柔和的安宁。苏阑伸手将小九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拂到耳后,唇角弯起一抹笑意,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凑过身去,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司空绿儿这次会派人前来送礼是苏阑没有料到的,原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应该不会再想与他有所联系才对,却没想到她还会特意送个香囊过来,而那上面绣着的木槿花是什么意思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想起自己与她曾经在御花园中的放纵疯狂,苏阑心中除了冷意便只觉得不堪以及讽刺,她特意送来这么一个东西,想告诉他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可惜,即便他再傻,也不可能再去留恋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

086

当高平终于来到京城,找到叶凌霄的别院,见到苏阑时,他才终于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阑没有死。他还活着。

虽然苏阑因为被小九要求不准下床而只能在床上与他说话,但看着活生生的苏阑,高平才总算是放下了高悬着的心。原来之前他在与一众捕快回青平县的路上时,得知了苏阑的死讯,当时差点就要跑到荆南去找陆真报仇了。但后来他被拦了下来,其余捕快都回青平县了,他却坚持留在了清凉城中,在范毅手下当一名小兵,等着有朝一日吴国与天罗国真正开战了,他一定要踏平天罗,为苏阑报仇。

在遇见苏阑之前,高平还从来没有真正服过谁。但自从苏阑到了青平县之后,他亲眼看着这个据说是被贬来的状元怎样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将一个鸡飞狗跳毫无章法一团混乱的小破地方整顿成了一个民风淳朴的安稳县城。按理说苏阑的手段并不怎么严苛,但高平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能让青平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尽管高平还是经常会惹一些事,但那也只是因为他觉得太无聊了,而且他很想看看苏阑会怎样处理这些在别人看来完全不想管甚至不耐烦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但高平发现苏阑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心服口服,以至于后来苏阑让他到衙门当捕快时,不得不说,他心底其实是很开心的。

原本想着这一辈子或许也就是这样混混沌沌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但若是能跟在这个让自己心服口服的人手底下做事,高平觉得或许这能让自己的生活不那么无聊。当时他在清凉城听到苏阑死而复生的消息之后,便再也呆不住,立刻便启程赶往了京城。即便这件事被人传得再如何神奇,他只要没有亲眼看见活的苏阑,他便始终无法真的相信他还活着,而现在,总算让他亲眼看见了。

对于高平来说,或许他只是在盲目的寻找追求着一条有方向的路,而苏阑便是他在这条路上的引路人,若是没了引路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后该怎样走下去。他从小没有父母亲人管教,更是被无数人嫌弃厌恶,高平在各种冷眼嘲讽中,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来自于薛小桃,而苏阑,则是给了他第二个温暖的人。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温暖吧。对于高平所做过的任何大大小小的错事,只要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告上了衙门,苏阑都会认真处理,而最后的判决也不会偏袒任何人。他给高平的感觉更像是纠正他错误的夫子,或者兄长,亦或是……父亲。他知道苏阑并没有真的如何关心他,也不会刻意去管教他,更不会有将他拉回正途这种想法,但正是苏阑这种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的处事态度,让高平渐渐对他生出了一种盲目的崇拜之情。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指引他正确方向的明灯。以前没有人愿意管他,更多的人则是怕他,而薛小桃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没有读过书,更不懂什么大道理,能给高平的只是一直默默地关心和照顾,根本不能对高平产生什么大的影响。而苏阑,便正是高平所需要的那盏明灯。

这么说好像又有些矫情,但高平只是笑了笑,简单向苏阑说了这些天的一些事情经过,便认真道:“苏大人,我高平这辈子跟定你了,无论大人要做什么,我都会永远追随大人。”

他这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而苏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小九在一边也愣住了,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混混高平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一个人不厚道地笑了,几人转眼看去,正是刚回来的叶凌霄。只见他一手扶住门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边笑还边道:“不是吧高平,我一回来就听见你这么郑重地对苏阑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追求他呢。哎哟,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高平面色一变,赶紧道:“苏大人,我对大人绝对没有那种不正常的想法,我只是真心想追随大人。再说我已经与小桃……那个,所以大人千万不可听信他的胡说八道!”

叶凌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了,才继续道:“苏阑如今在京城当刑部侍郎呢,可没有什么捕快的差事让你干,而且他也不能随便安排人进刑部,你打算怎么留下来?而且你与薛姑娘在一起也没多久吧,你就这么扔下她一个人在安平县不管了?”

高平也有些为难,但很快他便像是下定决心地摇了摇头,道:“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为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拖后腿?她若是愿意等我,自然会乖乖在安平县等着我回去娶她,她要是不愿意,那就让她自己找个人嫁了好了。至于我怎么在京城留下来,我自由我的办法,就不劳丞相公子操心了。”

叶凌霄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道:“哟,没想到青平小霸王竟然也有这么豪爽的一面,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高平不愿再理他,只看着苏阑,等着苏阑的回答。苏阑却是看着叶凌霄,道:“凌霄,你不是说你最近查案子忙不过来吗?如今就有合适的人手在眼前,你还不快接着?”

叶凌霄愣了愣,半晌才道:“苏阑,你的意思是让他给我打下手?”他指了指高平,“像他这样的,能办好正事吗?”

苏阑没说话,只看向高平,高平立刻道:“不就是查案子吗?这种事我以前跟着苏大人办得多了,有什么难的?”

叶凌霄却是不怎么相信,“这位兄台,据我所知,你进青平县衙当捕快也没当上多少天吧?而且当时也就欧阳凌那一件案子,基本上都是苏阑自己查的,怎么说的你好像有多厉害似的?”

高平不耐烦道:“废话怎么这么多?你就说要不要我帮忙吧?”

叶凌霄看了苏阑一眼,道:“既然是苏阑推荐的,那你就先跟着我试试吧。不过我可事先说好啊,这里不是青平县,在京城里面你最好是收起你以前的那副德行,少惹事,否则我可是随时会赶人的,而且出了事我也肯定不会帮你。”

“知道了。”

087

京城最近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

从发现第一具尸体到现在,五日的时间内已经连续有三个人受害了。受害者分别是一男一女,以及一个八岁的女童。根据查证,这三人各自生活在京城的不同地方,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也没有任何联系,更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就连他们的死状也分别不同。

最先被发现的是那名女子的尸体。该名女子姓蒋,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在寅时一刻。当夜,打更的人敲完五更,刚准备收工回家,便听见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叫声中满是恐惧,当时就将他从昏昏欲睡中吓得完全清醒了。

这声尖叫太过悚人,更夫不敢一个人过去查看,便去找了附近的几位巡逻官差。几个人一起慢慢走至声音来源处,便见一个女子仰面躺在地上,双眼大睁着,身上身下全是鲜红的血。这些血应该刚流出来不久,在寒冷的秋夜里甚至还冒着丝丝热气。而她的肚腹处有一个狰狞的大洞,像是被什么利物所撕开,但肚子里面却是空的——内脏全都不见了,只剩几截短短的肠子落在外面。

第二名受害男子是名樵夫。案发当日他上山砍柴,却直到深夜也没有回来,他的妻子便去报了官,最后几名官差上山找到了他的尸体。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是皱巴巴的,呈现出一种发灰的青色,而且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像是被人吸干了精血而亡。

第三个女童名叫王娇,是京城一户富绅的女儿。王富绅和夫人老来得女,几乎恨不得将这个女儿捧在心肝上宠爱,这便惯得王娇脾气一直很是娇纵。案发那天她在丫环的看护下蹲在家中的一处池塘边喂鱼玩,大约是玩得开心了,便趴了下去努力伸手想去抓鱼,没想到一个不稳便栽进了池塘中,等府中家丁将她捞起来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但王娇不是淹死的,家丁当时就在不远处,来得也很快,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淹不死人。更何况王娇尸体的后脑勺上还有一个血糊糊的大洞,而她的脑髓竟然已经消失了,只剩了个空荡荡的脑壳。

之前的两起案件还可以说是人为,然而王娇这件却分明不可能是人为。当时池塘中莲花早已枯败,池中只有一些枯枝落叶和浮萍,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人,而且也没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人的头打碎,然后取走里面的脑髓接着再逃之夭夭。

“我去看过那个池塘,一眼便能看清池底,王娇肯定不是被人杀死的。”叶凌霄面色凝重,道。

这几日他一直在忙这件案子,高平也的确帮了许多忙,但却一直没能查出杀人凶手。因此他今日便干脆将卷宗带回了家,直接拿给苏阑看。此时他与苏阑正是在书房中讨论此事,小九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没有打扰他们。

苏阑的神色也并不轻松,这三人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杀害的,这说明凶手不止一个人,而王娇的死法又太过诡异,的确不像是人为。他看着叶凌霄,道:“你怀疑是非人的东西所为?”

叶凌霄也看着他,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不会这么想,但自从认识了小九姑娘,还亲眼见证了你那场奇迹般的死而复生,我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些东西的是真的存在。”

苏阑道:“王娇的死看上去的确不正常,但除了非人所为,还有另一个可能。”

叶凌霄皱眉,道:“你是说……”

苏阑道:“那几个家丁和丫环在说谎。当时在场的目击者只有他们四人,但他们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话。王娇自小脾气娇纵,平日里经常打骂责罚府中下人,若此事当真是他们所为,再刻意将案发现场伪装成我们见到的样子,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叶凌霄立刻道:“你说的也有可能,苏阑,果然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吧,明天我就派人去挨个仔细再审问一遍那几个人,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马上来告诉你。”

苏阑又低头去看卷宗,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毕竟王娇只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再怎么闹也不太可能让人对她生出杀心,你问的时候顺便去查查她以前有没有对府中下人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叶凌霄点头道:“好的,我记住了。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苏阑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明天我想先去案发现场看看。”

叶凌霄道:“这个自然没问题,我已经和底下的人打过招呼了,你到时候随便去看就行。不过山上那个就不用看了,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对了,我已经和刑部尚书说过了,让他把你借给我用几天,你接下来的几天都可以不用去刑部了。”

苏阑道:“遵命,叶大人。”

叶凌霄离开后,苏阑依然在认真地看着卷宗,小九则趴在桌上侧头看着他。现在已经快到子时,苏阑的风寒还未痊愈,要不是叶凌霄说这次的案子很重要需要苏阑的帮忙,小九是肯定不会让苏阑下床的。而往常这个时间他们早就该睡觉了,但此刻小九看着苏阑认真思考的神情,竟然一点也不想出声打扰他。

趴了一会小九的脖子便酸了,她起身在房间内轻轻地走了两圈放松身体,然后在苏阑左侧停下,打算低头与他一起看卷宗。谁知刚停在他身边,苏阑的左手便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小九的右手。

苏阑并没有回头看她,小九一怔之后便靠着他弯下腰,左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看了看他的侧脸,这才低头去看卷宗,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没注意到我呢。”

苏阑柔声道:“累了吗?”

小九摇头,“我什么也没做,有什么累的。叶凌霄都找你帮忙了,这次的案子是不是很麻烦?”

苏阑道:“嗯,是有些棘手。作案手法不一,凶手可能不止一人,而且……”

小九道:“而且凶手还可能不是人?”

苏阑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原来你刚才都听见了,我还以为你一直在走神。”

小九也笑了笑,道:“我就听了一些,感觉挺无聊的,所以也没有一直听着。如果凶手真的不是人类,你打算怎么办?”

苏阑道:“自然是将凶手捉拿归案。”

088

蒋姑娘出事的地点在城西一处寻常的小巷中,据说这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蒋姑娘在一家青楼中卖艺为生,主要负责给客人弹琵琶助兴。这处小巷离青楼并不远,老鸨说蒋姑娘平日很听话,也并没有惹到什么人,她的父母也说自己的女儿一直安分守己,所以这应该不是仇杀。

出事地点已经被官差隔离,地上只有一滩干涸的血迹和一小截被撕碎的肠子。苏阑仔细看了一番,并没有看出任何作案痕迹,小九跟在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便将脑袋收了回去。

两人没过多久便又去了王富绅府中。出事的池塘正如叶凌霄所说,池水清澈,一眼便能看见池底,根本不可能事先藏人。苏阑依旧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见他们打算离开,一直在旁边等着他们富绅夫妇赶紧迎了上来,王夫人流泪道:“这位大人,我们就只有娇娇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娇娇就这么没了,求大人一定要找到真凶,为我们娇娇报仇啊!”

苏阑淡淡的道:“我自当尽力。”

王富绅倒不如夫人失态,但也是面容憔悴,道:“大人,我与夫人从未与人结仇,我女儿娇娇虽然平时喜欢恶作剧,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怎么会有人能狠心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痛下杀手?希望大人能为我们女儿讨回公道,让那凶手给我女儿偿命!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们两个一定不会有任何隐瞒。”

听他如此说,苏阑问道:“王老爷,你女儿出事之前可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说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王娇出事的时间是在昨天上午巳时末,这些问题苏阑并不是第一个问的人,之前也有不少人来问过他们,但王富绅仍是又仔细想了一会,才答道:“前日我与夫人带娇娇去红拂寺上香,原本是想给娇娇求个好姻缘的,结果半路上遇见个疯和尚,疯疯癫癫地指着娇娇说她妖气缠身,很快就要大难临头,还是什么血光之灾。我与夫人大怒,立即便让人赶走了他,也没有心情继续去上香,便带着娇娇又回家了,之后娇娇也没有再出门。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话竟然成真了……娇娇出事后我派人去红拂寺找过他,但寺里的人都说没有这么个疯和尚,在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人,加上娇娇又死得这么……诡异,我怀疑会不会真的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杀了我女儿……”

苏阑微微蹙眉,道:“那个疯和尚具体是什么模样?”

王富绅道:“那疯和尚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破烂僧袍,个子不高,大约与我夫人差不多,而且很瘦,脸上也全是泥巴,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他手里拎着个酒壶,口中还一直喊着什么‘修仙走正途,邪道必自亡’,不过我注意到他的左手好像不太好使,应该是受过什么伤没好利索。大人,要真是我女儿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阑打断他,道:“凶手目前到底是什么还无法断定。那个疯和尚很可能与你女儿的死有关,希望王老爷能派人继续找到他,当然,我们也会派人寻找此人。”

两人随即离开了,转而向城南的京郊而去。那个樵夫的尸体是在郊外的一座山上找到的,而王富绅所说的红拂寺,与那座山距离并不远,或许这两起事件之间有什么联系。

苏阑与小九慢慢在山中行走,小九打量着周围,低声道:“苏阑,这山里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苏阑握住她的手,道:“嗯,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九儿,你一会跟紧我。”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没过多久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争执之声。待到近前,却发现是高平正满脸不耐烦地拉着一个不停挣扎的人的手臂,还大声吼道:“你个疯子,说了这里不准乱动,你再敢乱来我就抓了你关进大牢!”

被他拉着的那个人也与他对吼,道:“你眼睛瞎了吗?这里那么大一团黑色的妖气你看不见吗?我现在是要净化这里,你再拦着我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到时候又死了人你负责吗?”

高平怒道:“我看你才瞎了!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妖气?我看你倒挺像妖怪的,那些人说不定就是你杀的!走,跟我回衙门!”

那人道:“哎呀我跟你说不清!你赶紧放开我!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高平拖着他就往山下走,道:“就你这样子还敢对我不客气?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收拾了!跟我回去见……哎,苏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这时苏阑与小九才看清高平抓着的人是一个脏兮兮的和尚,两人对视一眼,小九直接道:“苏阑,这不就是那个王地主说的疯和尚吗?”

苏阑道:“高平,这是怎么回事?”

高平道:“苏大人,这疯和尚刚才突然跑过来说要净化什么妖气,还要在发现那砍柴人尸体的地方挖坑。虽然这地方啥也看不出来,叶大人也说不用派人看着,但我想着苏大人可能会过来查看,所以今天便一直守在这里,然后就抓到了这个疯和尚。”

那疯和尚原本一直在骂骂咧咧,但一看见苏阑和小九便立刻激动地扑了过来,要不是高平还拉着他,只怕是要扑到两人身上了。只听他欣喜地喊道:“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师父,弟子真的看见了……”

高平将他又拖回去,道:“你给我老实点,冲撞了苏大人我饶不了你!”

苏阑道:“高平,你先放开他。”

高平犹豫了一下,没有多问,只又警告了一句“敢乱来我砍了你”便放开了疯和尚。

疯和尚果然立刻又扑了过来,却只是在离他们很近的距离停住,然后围着苏阑和小九转圈,便打量边道:“瞧这丰沛干净的灵气,真是让人心情愉悦,可惜被肉身禁锢了……哎呀,这位姑娘,你不是人吧?”

小九:“……”

高平喝道:“嘴巴放干净点,你才不是人!”

疯和尚根本不理他,盯着小九继续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本尊啊……莫非是从天上溜下来玩的?”

小九往苏阑那边靠了靠,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倒是苏阑若有所思,道:“这位……大师,您知道她来自何处?”

疯和尚又盯着小九看了一会,却是没有回答,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瞧你俩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还是别管这闲事了,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

说完他转身回到发现樵夫尸体的位置,拿下背上的锄头,便是一锄头挖了下去,顿时带起了一大块湿润的泥土。他一边挖土,还一边念道:“修仙走正途,邪道必自亡,自作孽不可活,师兄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很快那处地方便被挖出了一个小坑,随着那疯和尚最后一锄头挖下去,从坑底突然飞速冲出了一团黑色的东西,伴随着刺耳的尖啸,那团黑色竟然朝着苏阑和小九直冲过去!

089

疯和尚伸手一抓,便将那团黑雾一样的东西抓在了手中,又将这东西向苏阑与小九挥了挥,道:“怎么样,能看见吧?”

高平见他姿势怪异,却分明看到他手中什么都没有,道:“疯和尚,你又在搞什么鬼?”

“你这种肉眼凡胎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疯和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苏阑道,“我知道你们肯定能看见,这便是那家伙养的东西吃了人之后留下来的妖气,这几天死的这三个人都不是被什么凡人杀死的,全都是那种东西干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苏阑一直将小九护在身后,凝眉看着疯和尚手中的那团黑雾,刺耳的尖啸依然不断地从里面传出来,他道:“这便是你说的妖气?”

疯和尚道:“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妖气。只是这东西要是一直留着,会逐渐影响这一片的山脉,到时候会不会再变成什么或者养出点什么别的东西就很难说了,所以我才要把它们收拾干净了,免得留下来害人。”

说完他手中用力,像是要直接捏散这团黑雾,在难以忍受的尖啸声中,苏阑突然听见了一声“救命”。这声音很小,几乎要让人怀疑只是错觉,但其中强烈的恐惧和哀求却是真真切切,苏阑立即道:“住手!”

那疯和尚明显也听见了这声呼救,却只是看了看黑雾,啧了一声,道:“竟然还有意识?真是麻烦。”

说完手指又是使劲一捏,便听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团黑雾彻底被捏散,消散在了空气中。

疯和尚拍了拍手,见苏阑还看着他,高平也恶狠狠地瞪着他,知道自己不解释清楚怕是走不了,便道:“这是那个樵夫被污染的魂魄。”

苏阑立刻道:“既是他的魂魄,你为何还要将其捏散?这岂非是在草菅人命?”

疯和尚摆手道:“你先听我说完。虽然算是他的魂魄,但其实他的魂魄早已经被咬残了,只剩下这零零散散的一些碎片,被妖气侵蚀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若是我不将它毁了,等恶化之后就会变成恶灵,难道你还想留着它为祸人间不成?”

苏阑面色依然冷峻,道:“即便如此,难道不是应该将其超渡?”

疯和尚冷声笑了笑,笑容讽刺,道:“嘿嘿,你以为我不想超渡吗?但是如果我真的将他的魂魄超渡了,你可知他的魂魄又会去向何处?”

小九自苏阑身后探出脑袋,道:“超渡之后肯定是去冥界投胎啊,不然还能去哪儿?”

疯和尚又是一笑,道:“要真能去投胎倒好了,可惜啊……”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真是,我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现在你们已经知道这东西不是你们能处理的了吧?所以你们就别再管这闲事了,这事你们可管不起。”

说完便要离去,苏阑道:“大师且慢,我还有一个疑问。”

高平立刻拎住了疯和尚的后领,疯和尚挣脱无果,最后只能瞪着高平,话却是对苏阑说的:“要问什么赶紧问,我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苏阑道:“王娇出事之前曾在红拂寺外遇见过大师,大师当时说她妖气缠身,即将大难临头,可有此事?”

疯和尚道:“有。”

苏阑道:“请问大师是如何看出来的?”

疯和尚拍了拍高平的手臂,不满道:“你能不能先让他松手?”

高平向苏阑看去,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松了手。疯和尚整了整脏兮兮的僧袍,道:“我当时看见她身上全是黑气,自然知道她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原本只是想提醒他们一句看好自己的闺女,谁知道他们不信,那我也没办法啊。”

高平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王娇会遇害,为何不报官?”

疯和尚又是嘿嘿笑了一声,“我发现你们这些小辈还挺有意思,你的意思是要我跑到衙门去和他们说有个小姑娘被妖怪缠上了,马上就要死了?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吗?只怕是早就把我当成疯子乱棍打出门了。”

高平道:“你这副样子,任谁看你都觉得你是个疯子。”

疯和尚道:“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伪装,伪装知道吗?”

高平道:“你伪装成这么个模样,只怕是连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了吧?听你这么说,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啊?果然很可疑,苏大人,我建议将他抓回衙门好好审问一番!”

他刚转头去看苏阑,那疯和尚便大笑一声,随即转身飞快跑了,高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追了过去,却发现那疯和尚转过一棵树之后就不见了。高平道:“这……这疯和尚也跑得太快了,怎么转眼就不见了?苏大人,怎么办,要我继续追吗?”

苏阑道:“不必了,我们先回去找凌霄。”

到了大理寺,叶凌霄也正准备去找苏阑。原来那四个下人已经全部审问过了,不过什么也没问出来,看上去倒真不像是他们杀害的王娇。

苏阑也将疯和尚的事情告诉了他,叶凌霄道:“这么说还真是那些东西……所为?”

苏阑道:“那团黑雾我与九儿都看见了,而那座山上的确弥漫着一股很阴森的气息,应当是妖邪在作祟。”

叶凌霄道:“那疯和尚不是说有人养着这些东西出来害人吗?你问清楚那人是谁了吗?”

苏阑道:“没有,让他跑了。不过他也不愿多说,想必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叶凌霄叹道:“要是问出来了直接将人抓了就完事了,现在还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继续有所行动……我现在光想想就觉得后背凉凉的,你说怎么会有人在京城中养这种东西,还放出来害人?”

苏阑脑中突然想到那疯和尚一直念叨的话:“修仙走正途,邪道必自亡……”直觉这疯和尚与那凶手应当是有什么关联的,但他一时却想不出什么,便打算先去存放尸体的房间看看。

小九不想看见那些血糊糊的尸体,便停在门外等他,苏阑独自进去了。尸体早已被仵作验过,并没有检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而且这三人死前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蒋姑娘尸体肚子处的伤口边缘极为狰狞,就像是被动物尖锐的利爪活生生撕开的一样,王娇后脑勺上的那个洞也是如此。

看过几具尸体,苏阑走出门外,心想这些尸体是不是都没有魂魄了,若是没了魂,鬼差还会不会来勾魂?小九见他出来了,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

苏阑摇头,道:“看来明天得让凌霄找个道长或者法师来看看了。九儿,你说若是他们的魂魄都像那樵夫一样没有了,黑白无常还会来勾魂吗?”

小九道:“应该不会了吧?魂都没了也没办法去冥界投胎啊……不过他们两个那么爱偷懒,只怕是巴不得不来勾魂呢。”

这时叶凌霄从长廊另一端跑过来,喘着气道:“苏阑,大事不好了……公主她……出事了!”

090

出事的并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卉珠。

事情发生在申时,纳兰凌玉正在殿内午睡,卉珠则守在她的房间外。纳兰凌玉连卉珠的声音都没听见,只隐约听到外面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的声音。她以为是哪个宫女不小心摔了东西,便随口喊了一声卉珠,谁知竟半天没有人应,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卉珠是个很得纳兰凌玉欢心的宫女,认真勤快,乖巧懂事,做事从来不偷懒,所以纳兰凌玉第一反应是这丫头在门口不小心睡着了。然而她打开门却只看见卉珠歪倒在地上,嘴巴大张着,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而她的舌头竟然生生被人拔掉了,就连她的双眼也变成了两个血洞,眼珠竟也被挖掉了。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别的伤口。

当值的侍卫宫女太监全都被带下去严加审问了一番,都说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进来。更何况这里是皇宫,除了表面上的侍卫,暗中还有无数禁卫守着,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轻易潜进来毫无声息地杀人。

死了宫女还是小事,但死在公主寝殿的门口就不是小事了,要是凶手的目标是公主,那后果不堪设想。吴皇大怒,命人严查此事,一定要抓到凶手,纳兰凌嘉也因为担心妹妹而主动参与了进来。

原本由大理寺负责的杀人案因为牵扯到了公主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起来,一时间宫里宫外都在谈论此事,妖邪作祟的传闻越演越烈。更有甚者说这是因为吴皇得罪了天人,因此老天爷才会降罪,放了这些妖魔在京城肆虐,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公主或者某位皇子。

“简直是一派胡言!”吴皇将奏折狠狠地摔到地上,落在了纳兰凌嘉的身前。他将奏折捡起来看了看,上面说的正是坊间的那些流言。

纳兰凌嘉将奏折放回桌上,道:“父皇不必动怒,这些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只要将凶手捉拿归案,一切谣言都将不攻自破。”

吴皇明显还在气头上,怒道:“说朕得罪了天人,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人?!这个苏阑……”

自从苏阑死而复生,吴国上下便滋生了一股神神鬼鬼的歪风邪气,吴皇心底对苏阑也越来越不满。从苏阑被贬到青平县开始,没过多久青平县便出了命案,之后又牵扯到天罗国,两国险些就此开战。而苏阑复活之后,这才没几天,京城便又发生了连环杀人案,而且还牵连到了他的宝贝公主。朝堂之上也因为苏阑被天罗劫走杀害一事,百官一直在争吵着要不要对天罗出兵,以示我国国威,每天吴皇听着那些大臣据理力争说来说去都觉得头疼……即便是他再欣赏苏阑的才华,也不可能再重用他了。吴皇有时候甚至都会怀疑自己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他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纳兰凌嘉道:“父皇,苏阑与此事并无关系。眼下还是皇妹的安危最为重要,尽快抓到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吴皇揉了揉额头,道:“此事你看着办吧,大理寺那边朕已经吩咐过了,他们会全力协助你查案。”

对于纳兰凌嘉的能力吴皇倒是很有信心,虽然他早就立了太子,纳兰凌嘉也早已到了封王出宫的年纪,但他却始终没有给他分封地。而且为了不让群臣说他厚此薄彼,所有的皇子他都没有分封,至今仍全部住在宫中。太子的能力并不差,吴皇安排让他去做的事他也的确都做得很好,在朝中也有了一些威信,但吴皇始终觉得太子的性格有些过于温和了。不过现在四国相安无事,在太平时期,太子也的确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但是……

吴皇看着纳兰凌嘉告退离去的背影,在众多皇子中,他心底一直对这个二儿子最为满意。有手段,有心计,做事果断狠绝,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人,才是他心目中满意的继承人。不过他也知道纳兰凌嘉对皇位没什么野心,眼中大概只有他的妹妹,而且他一直与太子关系不错,只怕自己真要立他为太子他也不会答应的。再者废太子这种事定会让朝中大乱,所以吴皇一直也没有什么这方面的表示,只是将纳兰凌嘉留在了宫中,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儿子最终会成长为什么样。

皇宫不能擅闯,公主的寝殿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因此去检查案发现场的人,是纳兰凌嘉。尸体已经被人带下去验尸了,地上只有几团小小的血迹,还未干透,纳兰凌玉站在不远处,面上满是怒意,等纳兰凌嘉检查完之后走到她面前,她立刻道:“皇兄,我要和你一起去查这件案子。”

纳兰凌嘉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凶手竟然敢惹到她的头上,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她的宫女,无论是面子上还是心底都气不过,想要亲手抓到凶手罢了。纳兰凌嘉摸了摸她的头,被她偏头躲开了,笑道:“你这丫头,现在连头都不让哥哥摸了。你想出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件事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而且我还没有问清大理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要是就这样跟过去,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纳兰凌玉道:“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你不用管我。”

纳兰凌嘉叹气道:“好吧,我可以带着你。但是,你得先让父皇答应,不然……”

纳兰凌玉转身就走,道:“我现在就去找父皇,你先去大理寺吧,一会我就去找你。”

“……”纳兰凌嘉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肖青,你跟着公主,保护好她。”

话音刚落,一道利落的身影飞速地跟上了纳兰凌玉,没有让任何人发觉。

091

叶凌霄请了位道长回来。这位道长名叫钟玄灵,看上去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衣领上绣着银色的仙鹤云纹,头戴道观,臂挽拂尘,腰上还系着一个小巧的银色铃铛,看上去仙风道骨,仿佛下一秒便要得道飞升一样。

小九注意到他腰上的铃铛随着他的走动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响声,不由多看了几眼。叶凌霄还在向他们介绍这位道长:“这位钟道长是玄清观的观主,平时都在观中修行,不轻易出山,我可是请了好久才将他请来的。据说钟道长再过不久便要飞升了,所以你们可要好好珍惜这段能够和道长相处的时间,以后也能和别人说我们是见过神仙的……”

小九看了叶凌霄一眼,见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没有说话。苏阑道:“道长可看过案发现场?不知是否发现什么异常?”

钟玄灵轻轻一甩拂尘,道:“出事的三处地点都有邪祟留下的痕迹,的确是妖物在作祟。贫道之前也已经看过三名受害者的尸体,明显都是被妖物所害,就连他们的魂魄也皆被吞噬殆尽,简直是残忍至极,不可饶恕!”

苏阑看着钟玄灵,见他虽然言语间在指责妖物残忍,但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继续问道:“道长确定那些人的魂魄都被吞噬殆尽了?”

钟玄灵点头道:“的确是尽数被妖物吞噬了。”

苏阑又道:“那道长可有办法抓住那作祟的妖物?”

钟玄灵面色这才有了几分为难,半晌才道:“办法倒是有,只不过……”

叶凌霄见他如此,赶紧道:“道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钟玄灵道:“这几人死状不一,必然不是被同一只妖物所害,因此可以得知如今定有数只妖物在京内行凶,但京城范围太大,若是挨个搜下去只怕毫无所获。我们需要想办法知道妖物的下一个目标,再以此目标为饵,引它们前来,届时自可将其一网打尽。”

苏阑道:“道长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叶凌霄猜测道:“最后一个受害人是公主的贴身宫女,那些妖物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

纳兰凌嘉原本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听到这里,才冷冷地开口打断他们,道:“公主千金之躯,不可能亲自以身犯险引诱妖物,你们另想他法。”

钟玄灵为难道:“这……”

“这有什么?”纳兰凌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她先是看了一眼苏阑,视线从小九身上一扫而过,这才慢慢走到纳兰凌嘉身边坐下,继续道,“本宫才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量它们也不敢把本宫怎么样。若是能将它们全部除去,还京城一个太平,即便是亲身为饵,本宫也绝不会推诿。”

纳兰凌嘉皱了皱眉,道:“凌玉,不要胡闹。”

纳兰凌玉道:“皇兄,我才没有胡闹。如果那些东西的下一个目标真的是我,即便我不去当这个诱饵,它们最终也还是会找上门来,不如早做准备。”

叶凌霄插嘴道:“钟道长法力高强,定能保护好公主,二皇子不必担心。”

小九又看了一眼叶凌霄,小声对他道:“这个钟道长是不是给了你不少好处,怎么你一直在帮着他说话?”

叶凌霄也小声道:“我小的时候曾经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了好长一段时间,当时我娘就是找了这位钟道长来,只用了几下子就将那东西除掉了,我当然相信他。”

小九点点头。原来叶凌霄以前还是见过这位钟玄灵道长的,怪不得这次一出事就将他请了过来,想必应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纳兰凌嘉依旧冷着脸,道:“不行。你是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能以身犯险,若是要找人当诱饵,那就换一个人好了。”

纳兰凌玉皱眉道:“皇兄,你找再多的人他们也不是我,那些妖怪哪有那么容易上当?若是惹怒了它们,到时候又多出来几条人命怎么办?难道就因为我是公主,就需要找别的人来替我去送死吗?”

纳兰凌嘉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去送死?早知道你会这样胡闹,我就不应该让你跟着出来!”

纳兰凌玉道:“我说了,我不是在胡闹!人的命都是一样的,怎么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这分明是目中无人!”

眼见两人越发吵得不可开交,叶凌霄在一旁想劝架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小九也觉得纳兰凌嘉会不会太过紧张纳兰凌玉了?钟玄灵面色毫无波动,仿佛无论他们吵得再厉害也不能影响他,真不愧是修道之人。

只有苏阑找了个两人说话的间隙,开口道:“若是二殿下担心公主的安危,不如想别的办法骗过那些妖物,这样公主也不会有危险。”

两人这才停下来,纳兰凌玉看着他没有说话,纳兰凌嘉也看向他,问道:“什么方法?”

苏阑没有回答,反而看向钟玄灵,钟玄灵与他对视一眼,这才慢悠悠地道:“只要找个人拿着公主的一件贴身之物,再由贫道施点小法术,便可用障眼法暂时迷惑那些妖物,让它们以为此人便是公主。不过不能让它们近身,不然法术便会被识破,而且此事需要保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但是妖物行凶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贫道推测它们下一次动手的时间便在今晚。”

纳兰凌嘉道:“现在到哪儿再去找个合适的替身?”

苏阑道:“我可以替公主做这个诱饵。”

他这句话一出,小九和纳兰凌玉立刻同时出声道:“不行!”

叶凌霄在这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没有说话。纳兰凌嘉面色沉了沉,也是一言不发。

纳兰凌玉不悦地看了一眼小九,道:“苏大人是男子之身,只怕是难以胜任。而且本宫的贴身之物如何能随便拿给别人,这样不妥,还是本宫亲自来吧。”

小九道:“苏阑,公主说的有道理。不过公主身份尊贵,的确不能以身犯险,加上时间紧迫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在场除了公主之外又只有我一个是女的,所以这件事就让我去吧。我原本便不是凡人,之前遇见的那些鬼好像也很怕我的样子,普通的妖物应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所以由我去引它们上钩最合适不过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叶凌霄和纳兰凌嘉都点头表示赞同。纳兰凌玉像是想反驳,然而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还是默认了。但是让小九去犯险,苏阑肯定不会答应,他正要出言反对,钟玄灵已经在他之前开口道:“这位姑娘,你说你不是凡人?敢问姑娘何出此言?”

小九疑惑地看着他,道:“钟道长,叶凌霄说你都快飞升了,难道看不出我不是凡人吗?”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也向钟玄灵看去,目光中带上了一抹怀疑。按理说这位钟道长修为高深,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看出来小九的身份?而昨天那个疯和尚一眼便看出了小九不是凡人,还说她是从天上下来的,虽然这句话并没有人相信。

钟玄灵丝毫不乱,依然镇定道:“之前贫道虽觉得姑娘与常人不同,但见姑娘一副血肉之躯,便没有多查探。方才听了姑娘的话,这才暗自掐指算了算,姑娘身上有很重的阴气,还有一股混沌的灵气,想必姑娘的来历不简单,不知姑娘是何方人物?”

叶凌霄笑道:“道长常年修行于山中,不问世事,想必还不知道苏大人死而复生一事吧?”

钟玄灵道:“愿闻其详。”

叶凌霄便简单说了,最后道:“事情就是这样。小九姑娘从冥界回来,再救了苏阑之后,便不知为何化成了这样一副凡人的模样,道长一时没有察觉也很正常。”

钟玄灵道:“原来如此,是贫道孤陋寡闻了。既然小九姑娘并非常人,又能从冥界平安返回,想必寻常妖物也无法对姑娘造成什么伤害,的确是最适合代替公主的人选。”

小九双手一拍,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们先选个地方,钟道长再好好布置一番,我们只要等着妖物上门就好了。”

092

苏阑握着小九的手,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寺庙中间是法力和符咒威力最强的地方,一会你在里面不要四处走动,若是妖物来了你一定要等我,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小九忍不住笑道:“苏阑,你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觉得你真的很像个老头子,以前我说你啰嗦吧你还不愿意承认。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一定会乖乖等你来救我的。”

苏阑道:“这次的妖物与以前你见过的那些鬼怪不同,对方毕竟是吃了人的。你要多加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先保护好自己……”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叶凌霄与其他几人站在不远处,眼见苏阑与小九已经说了两炷香的时间还没说完,终于没了耐心,打断他们道,“你们再这样说下去,怕是妖怪来了都要让你们给吓跑了。钟道长已经说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苏阑你就别担心了,赶紧办正事要紧。”

纳兰凌玉冷声道:“苏大人若是不放心小九姑娘,那就换本宫亲自来吧。”

纳兰凌嘉看了纳兰凌玉一眼,眼中暗含警告之意。然而纳兰凌玉却根本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沉着脸盯着苏阑与小九紧紧握着的双手上。

小九笑道:“你看他们都有意见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那我就先进去啦。”

苏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等小九走了进去,他才转身向一旁等着的四人走去,众人一起走进了身后的树林,在暗中盯着这间破败的庙宇。

这处破庙是大家经过讨论一致选出来的作为埋伏的地点,山野妖物通常都喜欢这种荒凉破败的地方,此处又远离京城闹市,也不用担心会伤到旁人。除了他们之外,四周的树林中还有纳兰凌嘉带来的数百名皇家暗卫,都潜伏在树林中的各个角落。

见苏阑面色依然凝重,叶凌霄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苏阑,你要相信钟道长,小九姑娘肯定不会有事的。”

纳兰凌嘉道:“苏大人对这位小九姑娘倒是极为深情,不知二位准备何时成婚?到时候可一定要提前说一声,本殿下一定带着皇妹亲自去给你们贺喜。”

苏阑淡淡地道:“多谢二殿下。”

纳兰凌玉站在一棵树旁,闻言冷笑道:“苏大人莫非还真打算娶一个不知来历的女鬼为妻?难道大人就不怕天下人笑话?”

苏阑只是看着破庙的方向,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道:“多谢公主关心,只不过这是下官的家务事,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纳兰凌玉眉头一挑,怒道:“你!苏阑,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吗?你要真娶了她,你这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

这三人在一起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吵起来,叶凌霄颇觉头疼,赶紧站到他们中间,打圆场道:“你们怎么说着说着就又吵起来了?现在我们可还有正事要办,别的事都先缓缓,等办完事再谈好不好?”

钟玄灵也道:“请诸位安静一点,若是被妖物发现了,只怕它们不会轻易上钩。”

众人这才暂时安静了。

破庙中,小九规规矩矩地坐在正中央的一个蒲团上,只见她眼眸微垂看着地面,双手放在膝上,手心里握着纳兰凌玉经常佩戴的一块玉佩,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样。庙内很安静,时不时有冷风从屋顶和窗户的破洞里灌进来,带起地上的尘土,微弱的烛光摇摇晃晃地在斑驳的墙上映出一片怪异的影子。

这间破庙已经荒废多年,就连庙台上原本供奉着的神像也早就不知所踪。庙墙四周贴着几张钟玄灵亲手所制的灵符,地上也有他亲手画的符阵,为了不让妖物察觉,还特地用泥土灰尘将符阵全部掩盖住了。所以其实并不是小九不想动,而是庙内唯一干净的地方就只有这个孤零零的蒲团,也就是钟玄灵所说的阵眼的位置,况且为了不破坏以及暴露符阵,她也只能这么乖乖地坐在这里,等着妖物来找她。

因为钟玄灵说皇室之人有天地龙气护身,公主自然也有一些,而那只妖物不仅能进得皇宫,还能在公主殿外杀人,所以一定不是普通的妖物。小九坐在蒲团上胡乱想道:“不知这次的妖物会是什么样子的,是男的还是女的?不过无论是男是女,按照钟道长的说法来看它们的修为应该都挺高的。或许来的不止一只也说不定,不过这样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也不用再继续去找剩下的那几只……”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得小九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风声,很轻,但是很快。她迅速抬头向身后看去,什么都没有。庙内原本点着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灭了,此时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勉强看见事物模糊的轮廓。

然而等她再转回头来时,小九蓦然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应该是位男子,身形高挑挺拔,一头长发垂至腰间,发丝轻轻随风扬动。初时的震惊过后,小九发觉对方身上并没有杀气,也没有感觉到丝毫恶意,而且看上去不太像厉鬼或者邪恶妖物的样子。她稍微镇定了一点,视线慢慢向上移去,便见黑暗中一双琉金色的双瞳闪闪发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九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低声道,“你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

对方只是沉默地盯着她,仿佛审视一般的目光让小九有些别扭,而且光是这双金色的眼睛她就可以猜到对方肯定不是人类。但是从他出现直到现在,庙内四周以及脚下的阵法都没有被触动,所以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顿了一会儿,小九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如果你不愿告诉我又没有别的事的话那你就快些离开吧,这里很危险,你还是……”

“小九儿?”男子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磁悦耳,却仿佛天生带了一抹风流**的意味。只见他弯下腰凑近小九,眼睛盯着她的脸,一只手摸着下巴,奇怪道,“荒山野岭的,你在这破庙里做什么?”

093

这人竟然叫她小九儿?

小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会才惊讶地道:“你认识我?”

“嗯?”男子手指轻轻一弹,自他指尖突然燃起一小撮明亮的火焰,照亮了两人的面庞,他看着小九,道,“的确是你,我没看错啊。怎么,你大醉了一场之后就不认识我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小九发现这人的眼睛不再是琉金色,反而变成了温润的琥珀色,也没有再继续闪闪发亮了。不过这人说小九大醉了一场,但她分明记得很清楚,她从青平县衙醒来至今,也只在几日前的中秋那晚喝了一点桂花酒,而且也不算醉得很厉害,更没有忘记任何事。所以,这个人肯定是将她错认成别人了。

男子手轻轻一挥,指尖的火焰飞过去点亮了被吹熄的蜡烛,他在庙内扫视了一圈,又伸手一勾,墙上的一张灵符便悠悠地飞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他看了看手中的灵符,便不屑地将灵符随手丢了,还颇为嫌弃地道:“这都是谁画的玩意儿?还有地上这个没用的符阵,你莫非是在这里捉妖呢?”

小九看了看地面,这才发现地上的尘土竟然都被风吹散了,钟玄灵用朱砂所画的符阵便全部显露了出来。她不由皱了皱眉,瞪着男子道:“你凭什么说这些东西没有用?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你当真就是那个吃人的妖怪?”

男子听了小九这一连串的问题,也轻轻皱起了眉头,道:“小九儿,你这是真的不记得我了还是在闹着我玩呢?这些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过,有没有作用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反而像是第一次见到似的?还有,吃人这种既低劣又没品位的事我从来都不屑做,你可别冤枉了你哥哥我。”

“你说你是我哥哥?”小九怀疑地看着他,“莫非你也是鬼?”

“嗯?什么鬼?”男子怔了一下,又仔细盯着小九看了看,这才惊讶地道,“哎哟,你这么变成这副样子了?我就说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呢,原来你本尊还在王母那儿呢。真是喝醉了都不安分,还是这么爱瞎跑,要让你那几个哥哥知道了还不得担心死,尤其是小八……”

下一瞬小九的左手便被他握在了手中,男子解开她手腕上缠着的白布,看着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也变得有些复杂。小九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不满地瞪着他,道:“你做什么?”

“放心,我是肯定不会害你的。”男子叹了口气,看着小九将白布又重新缠好,神色越发复杂。

小九根本不信他,道:“你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不肯告诉我你是谁,还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

男子道:“小九儿,你这事有些麻烦,我得去趟冥界,过几天再回来找你。”

说完便要走,小九赶紧道:“哎,你等等,你到底是谁啊?我真的不认识你,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吗?”

男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道:“我是千乘哥哥,记住了。小九儿,乖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下一瞬,这位自称千乘的男子便凭空消失在了小九面前。

小九摸了摸额头,低声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乖乖等你回来?不过千乘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似乎以前在哪里听到过……”

地上的阵法暴露了,小九也没办法将那些被吹散的尘土再重新遮回去,只希望来的妖怪眼神差点注意不到就好了。她捡起地上的灵符,正打算重新贴回墙上,庙内突然涌进一股极为猛烈的妖风,刚点燃的蜡烛又一次被吹灭了。这股妖风中夹杂着阵阵怪响,像是无数个人在低声哭泣,又像是在大吼大叫,小九不由捂住了耳朵,警惕地看着四周。

“呵呵。”一道女子低柔缱绻的笑声毫无阻碍地传进了小九的耳中,就像是在她脑中响起的一样,小九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

这双手柔弱无骨,手臂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红纱,衣袖很长,只露出女子纤细苍白的十指,指甲细长锋利。小九被对方紧紧地搂在怀里,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女子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时不时还轻轻蹭一下……

小九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冒出来了,她想从对方的禁锢之中挣脱出来,浑身却软得仿佛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想开口说话都办不到。女子柔软的双唇就贴在她的耳畔,吐气如兰,小九听见她娇笑着道:“这位小妹妹为何会深夜呆在这间破庙中?莫非是在这里等奴家么?今夜甚是寒冷,想必妹妹孤身一人很是寂寞,不如就让奴家来温暖妹妹……”

小九甚至能感觉到这女子的舌尖和尖利的牙齿就在她脖颈旁边,仿佛下一瞬就会咬破她的脖子。

正在此时,脚下的法阵突然泛起了红光,连着墙上以及小九手中的那道灵符也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金光。同时,小九还听见一了声悠远的铃声,随即便听见身后女子带着怒气的声音:“臭道士真是阴魂不散!”

一阵红金光芒交错下,由咒文组成的字符阵向小九所在的位置飞速包围了过来,小九只觉头开始有些晕晕的,眼前一片刺眼的模糊,左手的伤口也火辣辣的仿佛被灼烧般传来一阵阵刺痛。她闭紧了双眼,用尽全力想挣脱女子的怀抱,混乱挣扎中,她突然听见一个熟悉至极的温润声音:“九儿,是我!没事了,九儿,别害怕,没事了……”

“苏阑?”小九慢慢睁开眼,眼前已经没有了那片刺眼的光芒,她摸了摸腰间的手,那不再是女子冰冷苍白的手,而是带有暖暖的温度的,属于苏阑的手。

苏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是我。九儿,我在这里。”

小九慢慢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纳兰凌玉正面色不悦地看着自己,叶凌霄他们几人也全都在旁边看着他们,面色各异。她赶紧从苏阑怀中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来了……对了,那个女妖怪抓到了吗?”

她问完这句话之后,便发现大家都面色古怪地盯着她……的手,原来她手中还紧握着那张灵符,只是其上的咒文和图案已经因为发挥过作用而消失了。

钟玄灵道:“小九姑娘,请问这张灵符是你拿下来的吗?还有这地上的符阵又是怎么回事?”

小九低头向地上看去,发现符阵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太极图案,但是这太极上的阴眼和阳眼却都不见了。

094

“这……”小九也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是什么时候被人擦掉的,之前钟道长特地叮嘱过这两个阵眼也是关键的地方,所以肯定不是她弄掉的,莫非是那个什么千乘或者女妖干的?“我也不知道这符阵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被那个女妖弄成这样的吧。不过我手里这张灵符是我在地上捡的,之前被风吹掉了,我刚打算再贴回墙上的时候那个女妖就出现了……”

小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将千乘说出来,直觉告诉她千乘应该不会害她,而且他好像还知道很多自己以前的事情。如果他不是将自己错认成了别人的话,或许她曾经失去的记忆里真的认识他也说不定……

钟玄灵并不太相信小九的解释,依然紧紧地盯着小九,眸光锐利,像是要将她看穿,道:“以那个女妖的修为并不足以破坏贫道亲手所画的符阵,而且这几张灵符也是由贫道亲手所贴,即使是再大的风也不可能将它们从墙上刮下来。姑娘所说的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莫非姑娘还有所隐瞒?”

小九还未说话,纳兰凌玉已经冷笑道:“小九姑娘,钟道长都已经这样说了,莫非你还不肯老实交代?难道你与那女妖是一伙的,怕她被我们抓住,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偷偷帮她?”

纳兰凌玉的语气很差,摆明了并不相信小九,而且处处在指明她与女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小九抬头看着她,语气格外冷静,道:“公主的猜测可有什么依据?就单凭我手上这张灵符和这不知道被谁破坏了的符阵就说我和那女妖是一伙的,你会不会太武断了?”

叶凌霄插嘴道:“公主,小九姑娘也是一片好心,她的本意可是在帮你,不然也不会提出要自己做饵将那女妖引出来了。这件事或许真的只是凑巧,况且小九姑娘刚才的确是差点就要遭到那女妖的毒手了,幸亏我们来得及时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如果她们当真是一伙的,那女妖又怎么会对自己人出手呢?”

纳兰凌玉面色没有丝毫缓和,闻言嘴角更是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道:“或许这是为了让我们更加相信她而与那女妖配合演的一出苦肉戏也说不定,本宫早就说过这女鬼来路不明,根本就不可信。皇宫乃天子居所,受上苍庇佑,寻常妖怪邪物根本连靠近皇宫都做不到,更别说能进到本宫的寝殿杀人了,而京城也一向太平,从未有过什么妖物作祟之事发生。但自从苏大人带着这个女鬼一同进宫之后,不出两日,京城就发生了第一起命案,之后更是连本宫的贴身宫女都死于非命,若说此事不是她搞的鬼,本宫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她潜伏在苏大人身边多时,如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真面目,而她的胆子与野心也越来越大,竟然还妄想要本宫的命!今日那逃走的女妖一定是她的同伙,若不是有钟道长在此,只怕本宫早已遇害!”

纳兰凌玉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庙内的众人都是一片沉默,心底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小九突然冷笑一声,鼓掌道:“呵呵,公主编的故事真是精彩至极,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了呢。不过,我若想要你的命,又何需如此大费周折?”

下一瞬,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来到了纳兰凌玉的身后。只见小九一手钳制住纳兰凌玉的双手,一手扣住了她的咽喉,这一连串的动作所用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也几乎是在小九刚做完这些之后,一把尖锐的飞镖抵在了她的后心处,竟是一直潜伏在暗处保护纳兰凌玉的肖青。同一时间,苏阑闪身上前,也紧紧扣住了肖青拿着飞镖的手腕,不让他有机会伤害小九。

场面顷刻间像是凝固了一样,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凌霄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纳兰凌嘉则快速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剑尖直指着小九的方向。唯一真正没有任何反应的大概只有钟玄灵了,他只是静静地站到一旁看着,表示此事与自己无关,以免他们打起来误伤了自己。

压抑的沉默在狭小破旧的庙宇内扩散开来,纳兰凌嘉面色冷峻严肃,眉头紧皱,眼底是压抑着的怒火和杀意,要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估计小九早已被他杀回女鬼状态了。

纳兰凌玉根本不敢相信小九竟然会有这么快的身法和这么大的力气,她的双手被她紧紧扣在身后,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初时的震惊和愤怒过后,纳兰凌玉又像是不敢置信般猛地扭头去看苏阑的手,乍一看去她眼中的神色与纳兰凌嘉倒有几分相似,但却更为复杂,那是隐藏着极度的失望和锥心痛意的眼神。而下一刻,她便又将头扭了回去。

叶凌霄终于回过了神,声音大得几乎破了音,吼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小九,你还不快放开公主,挟持公主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还有苏阑,你怎么还不将公主救出来?公主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是一并要被处置的!还有你,肖青,你这个护卫是怎么当的?公主出了这样的事,你要负全责!”

叶凌霄的声音几乎掀翻破庙的屋顶,在他的吼声中,众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一点,但却没有人理会他所说的话。纳兰凌嘉冷冷地看着小九扣在纳兰凌玉脖子上的手,沉声道:“放开凌玉!”

肖青也紧紧地盯着小九,话却是对苏阑说的:“松手!”

苏阑当然不可能松手,他只是凝视着小九侧脸,眉头微蹙,眼中带着一丝担忧。那张原本清媚爱笑的容颜此时紧紧绷着,面上再没有一丝笑意,眼中的冷意更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陌生。这是苏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九,也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他从没有料到,小九的身手竟然会这么快,快到连他都来不及阻止。

095

小九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厉害。

当时听见纳兰凌玉诬陷自己,她只觉胸中怒火越烧越旺,最后忍无可忍,就准备出手教训她一下,谁知等她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便已经是现在的局面了。虽然惊讶于自己的身手竟然会这么厉害,但她并不打算放过纳兰凌玉,这个刁蛮公主老这么自以为是,还处处针对自己,她今天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只怕这件事会一直没完没了。只是她没想到苏阑竟然会出手,这让她心底的怒火变小了一点。

可是,该怎么教训这个任性的公主呢?

小九开始犯难了。她总不能真的伤了她,自己倒是没什么,但若是纳兰凌玉真的被自己所伤,一定会牵连到苏阑,她不能连累苏阑。还是先就这么吓会她,让她担惊受怕一会,再慢慢想别的办法好了……

小九还在思考纠结,纳兰凌玉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苏阑,我数三声。她若再不放手,我纳兰凌玉在此发誓,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绝对会用尽所有的办法,要她魂飞湮灭!”

她语音冷然决绝,脊背挺直,头抬得很高。苏阑与小九自纳兰凌玉的背后看去,她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容不得半点委屈的尊贵公主。

只有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纳兰凌嘉和叶凌霄以及在一边旁观的钟玄灵看见了她面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头抬得那么高,只是纳兰凌玉为了维护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已。她的眼眶早已通红,却拼命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肯让最在乎的那个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即便那个人选择保护的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女鬼而放弃了自己,她也绝对不肯让他看见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明明早就应该猜到他的选择,但当他真的毫不犹豫地出手阻止肖青时,纳兰凌玉却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从心底不断涌上来的尖锐的疼痛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你宁愿选择她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她?

……

纳兰凌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过,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冰冷平稳的声音开始倒数:“三……二……”

“公主请稍等!”苏阑打断了纳兰凌玉,语速略快,随即对小九道,“九儿,你先放开公主。”

小九纹丝不动,甚至连头也没回,道:“我不放。她污蔑我,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纳兰凌玉怒极反笑,道:“我究竟是不是在污蔑你,你心底应该很清楚。不好意思,我忘了鬼是没有心的,你这个无心的怪物,你……”

后面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小九手上一用力,纳兰凌玉白皙的面颊便渐渐涨得通红。小九凑近她的耳朵,低笑着道:“公主殿下,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我这个无心的怪物怎么了?”

纳兰凌嘉立刻向前走了一步,却因为担心激怒小九而不得不停下,见自己的宝贝妹妹几乎就要喘不上气了,他厉声道:“放开她!凌玉今天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和苏阑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叶凌霄也觉得要出事,但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大喊以免刺激他们,赶紧降低了声音劝道:“小九姑娘,你消消气,先冷静冷静,公主脾气一向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她真的冤枉你了,你也不能做出挟持公主这样的事啊对不对?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不就行了吗,何必非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所以你先放了公主,咱们有话好好说……”

小九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如冰似雪,还带着淡淡的不屑。叶凌霄不由一怔,便听小九讥笑道:“她脾气大我一直都知道,但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随口污蔑人的本事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若听你的放了她,只怕我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清白便被你们抓进大牢等候问斩了吧?况且,叶大人,其实你心底是相信她说的话的,对么?”

最后一句话让叶凌霄不自在地避开了小九的目光,半晌也没能再说出什么,因为小九说的并没有错。叶凌霄因为自小的经历,一直便极为害怕妖魔鬼怪这类东西,即便他知道小九和那些邪恶的东西不太一样,加上他们在同一间院子里一起住了那么久,他也从未见她害过人或者做过坏事,但是从小根深蒂固长在心底的恐惧却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消除的。对于小九,他依然是害怕的情绪多过别的。要不是因为苏阑喜欢她,还有兰儿和小晴都与她相处得挺好,叶凌霄是绝对不会愿意与这个女鬼有任何接触的。

因为即便小九如今变得再怎么像人,也不能改变她本身是女鬼的事实。

更何况纳兰凌玉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京城受天子庇佑,从未发生过妖魔害人的事情,但小九才来了多久,京城便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刚好苏阑带她进了一次皇宫,公主的贴身宫女便出事了。若当真只是巧合倒也罢了,但如今这么多的巧合放在一起,他也不敢再轻易相信这只是巧合了……而且今天小九的样子明显对他们有所隐瞒,若这一切都是她的伪装,那她该是多么可怕……

叶凌霄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小九轻轻一笑,略微松了点手上的力道,让纳兰凌玉得以呼吸,却仍是无法发出声音。场面再次僵持,小九的手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也有些僵硬了,但苏阑长久的沉默却让她心底渐渐开始慌乱起来。

小九看不见苏阑面上的神情,此刻却也不敢回头去看。她原本以为苏阑会阻止肖青伤害她是因为相信她是被纳兰凌玉污蔑的,但他自从说了一句让她放开公主之后便一直没再开口,莫非在苏阑的心底其实也是不相信她的?他之所以选择出手阻止肖青,会不会只是为了缓解她的情绪,以免她真的下手杀了公主?

苏阑,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吗?若是连你都不愿相信我,那我……我该怎么办?

情绪一旦开始慌乱,小九手中的力道便渐渐失去了控制。纳兰凌玉喉咙剧痛,眼前阵阵白光晕眩,窒息的痛苦让她不由害怕起来,开始拼命地挣扎。

纳兰凌嘉大喊一声:“凌玉!”随即再也不愿在原地等下去,飞身上前,提剑刺向小九掐住纳兰凌玉脖子的右手腕。

几乎是同一时间,肖青趁着苏阑一瞬间的恍惚,以内力震开苏阑紧握着他的手,手中的飞镖狠狠地向着小九的后心刺去,顷刻间飞镖那锋利漆黑的尖端便已经刺破了小九背部的衣服。

“九儿——”

苏阑面上血色尽褪,目眦欲裂,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但他能做的也只有用尽全部的力气以掌为刃砍向肖青的手腕……

若是被这柄带着剧毒的飞镖刺进心脏,小九绝无生还可能……

096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一切却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公主被人劫持险些丧命,最后昏迷被送回宫中一事就这样被压了下去。纳兰凌玉在宫中修养了两日,苏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雪白纤细的脖子以及双手手腕上由小九掐出来的指印还没有完全消散,嗓子也仍有些痛,但却并没有要追究小九的意思。因为现在没有人知道小九去了哪里,又到底是死是活。

而那晚所发生的事苏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就像是脑中的记忆被人用水墨晕染了一遍,变得很模糊。不止是他,当晚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尽管回忆很模糊,但苏阑知道,小九的确是受伤了。她的右手手腕被纳兰凌嘉一剑刺穿,后心则被肖青涂有剧毒的飞镖深深刺入,鲜血将她背后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是那样的鲜红刺眼。

苏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都停止了,小九当时回头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寒冷彻骨,仿佛在质问他:苏阑,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为什么却还是让他伤了我?

纳兰凌玉当时已经晕了过去,被纳兰凌嘉抱在怀里。肖青一手握着自己险些被苏阑直接弄断的手,转身出去叫暗卫备车送公主回宫,顺便让剩下的人在破庙门口等候二皇子的吩咐,叶凌霄则已经完全怔在了当场。

而小九只是将纳兰凌嘉刺进她手腕的剑拔了出来,随便扔在地上,她又伸手想去拔背后的飞镖,却怎么也没办法够到,几次尝试之后她便放弃了。然后她看了看纳兰凌玉,似乎在确定她没有被自己掐死。从始至终她的面上都没有任何表情,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以及从两处伤口不停流出来的血之外,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事。

苏阑站在原地,双唇干涩,喉咙发紧,好几次尝试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很想将小九抱在怀里,很想帮她处理伤口,更想问问她有没有事,那么深的伤口,她一定很痛……可他却仿佛被点了穴一样定在原地,甚至连抬起手都做不到。

除了被肖青刺伤时的那一眼,小九之后连一眼都没有看过苏阑,在纳兰凌嘉大怒让暗卫将她押回去关进大牢时,她也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地面,没有任何反应。

暗卫很快进来,在他们就要碰到小九时,苏阑终于冲过去,拦下了他们。在纳兰凌嘉盛怒地准备将他一起抓起来时,从头到尾都只是充当着一个旁观者的钟玄灵突然惊讶地抬头看向破烂的屋顶,下一瞬,一道刺眼的白光猛然出现在小九身旁,使得昏暗的庙宇内顿时犹如白昼。

在场众人不由都抬起手挡在了眼前,等白光弱下去后,他们面前已经多出了两名男子。

这两名男子皆是身形高挑,面容俊美,气质出众,一看便不是凡俗之人。而他们出场的方式也极其特别,苏阑看了一眼钟玄灵,发现他面色震惊,却不是因为警惕,反而倒像是对这两人极为敬畏。

只见黑衣男子眉头轻皱,琥珀色的双瞳不善地从面前的人身上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背后都不由生出了一股冷意。此人正是不久之前小九才见过的千乘。而站在他身旁的红衣男子则直接将小九以一种保护疼惜的姿态抱进了怀中,他看了看小九身上的伤,一双清澈的杏眼中猛地腾起熊熊怒火,咬牙切齿道:“小九,是什么人竟敢将你伤成这样?!”

小九被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突然抱进怀里也有些惊愕,第一反应便是要推开他,但手才刚有了动作,便见抱住她的人一脸受伤的表情看着自己,还颇为伤心地道:“你果然什么都忘了,连哥哥都不记得了吗?”

“……”小九动作顿时一僵,扭头看向千乘,小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我哥哥?”

“当然是我!那只臭猫怎么可能是你哥哥!我才是你的孪生哥哥!”红衣男子立刻不满地叫道,又将小九抱得更紧了一点,“小九,都是哥哥没保护好你,竟然让你在凡间受了这么多苦,这些胆敢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放心,我马上就带你回家。”

说话间,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凝聚了一团耀眼的红色光芒,这团光芒仿佛充斥着极为强大的能量。庙宇内的空气突然开始急速窜动起来,震得窗户不停地来回扇动,四周的灰尘瓦砾簌簌落下,却没有一点落到他们的身上。

千乘挑了挑眉,像是想说什么,但他看了一眼红衣男子和被他护在怀中的小九,却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依然保持沉默。眼见数条人命就要在此终结,钟玄灵突然快步走到他们身前,对着两人深深拜了三拜,然后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恭敬道:“两位大仙,此乃凡间之事,并非我等要故意伤害这位姑娘,这一切都是自由因果定数的,还望两位大仙三思。若是在凡间造了杀孽,两位大仙可以不计较,但这位姑娘却也脱不了干系……”

钟玄灵其实并不知道千乘和红衣男子的真实身份,但他是修道之人,一眼便看出两人周身灵力充沛,仙气凛然,想必就算不是神仙也势必与神仙有关,因此才会称他们为大仙。

听了他这称呼,千乘只是轻轻一笑,笑容带着一抹不屑,而红衣男子则是极为不爽地道:“你这道士眼神不太好啊,我们哪里是什么大仙?算了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此事还是让小九自己处置吧。今天暂时先放过你们,但你们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我已经将你们全都记了下来。即便是你们以后死了魂魄到了冥王殿,我也能将你们一个一个地再全部揪出来!”说话间,他手中凝聚的光团也就此消失。

小九此时已经因为撑不住而晕倒在了红衣男子的怀中,虽然她本体是鬼魂,肖青那一击并不能杀死她,但仍是让她元气大伤。红衣男子神色越发愤怒,看向小九时却又是满满的心疼和温柔,纳兰凌嘉见他们就要带着小九离开,冷声道:“两位难道想这样就带着人离开?”

红衣男子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又是什么人?我想带走谁便带走谁,轮得到你说话吗?”

纳兰凌嘉道:“你怀中的人公然挟持公主,甚至差点杀了凌玉,犯下重罪,必须押回天牢审问。”

红衣男子这下连看都不看他了,抱着小九转身就走,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凡间的公主,即便是小九将她杀了又如何?更何况我家小九还手下留情饶了她一命,但你们若是再继续纠缠不放,我不介意立刻送你们投胎去下一世。”

纳兰凌嘉怒极,几名暗卫立刻上前阻拦,却连碰都没能碰到他们的衣角一下。两人带着小九,就如来时一般,在一道炫目的白光之后,便不见了人影,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苏阑虽然很担心小九,但他知道,这两人对小九并没有恶意。而那名红衣男子,可能真的是她的哥哥,因为除了眼睛之外,他与小九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097

钟玄灵说这两人并非凡人,即便不是神仙也与神仙差不了多少,绝对不可轻易招惹。而且小九被人带着凭空消失了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他们就算想抓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抓,所以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小九没有了音讯,那女鬼也仍没有抓住,公主的安全依然受到威胁。那女妖上次逃脱之后,想必也不会再轻易出手,再用计引她上钩也不太可能,所以最后纳兰凌玉还是留在了宫中。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钟玄灵也跟着入宫,皇上皇后则干脆让叶凌霄与苏阑也一同留在了皇宫内。他们几人当然不能住在公主殿内,于是三人都暂时住在了二皇子的宫中,若是有事也可随时赶到。

皇宫不同于外面,这里面住的全是皇帝的后妃以及皇子,苏阑他们也不敢随意在宫中走动,以免惊扰了皇妃。就连苏冉冉为了不让别人落下口实也没有找过苏阑,反倒是清贵妃司空绿儿丝毫不避嫌,特地派人将苏阑请到了她的碧清宫。

苏阑本不愿去,但司空绿儿根本不理会他的推辞拒绝,一连派人请了数次,若是他再不去倒是会惹人起疑,最后也只得跟着那宫人去了。

碧清宫中装饰并不奢华,反而很是简洁,处处都透着一股清雅宁静。此时正值深秋,宫中的绿云一簇簇竞相开放,满眼清新的碧色让人身心舒爽,不由便放松下来。

宫人将苏阑引至碧清宫后殿,眼看他们走的似乎是寝殿的方向,苏阑终于停下脚步,道:“再往前走恐怕于理不合,请转告贵妃,下官就在此等候。”

那宫人也没再说什么,向苏阑点了点头便进去了。没过一会,清贵妃便从寝殿出来了。她穿着一身略为单薄的碧色长裙,发髻只用一根普通的翡翠簪子轻轻挽住,乌黑的鬓间别着一朵初开的绿云,面上只略施粉黛,看上去清新脱俗,温雅如水。

秋风拂过,吹起她柔顺的长发和裙摆,更显得她的身姿纤细婀娜。司空绿儿缓缓向苏阑走来,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笑意盈盈地道:“苏大人真是守礼,倒是本宫唐突了。”

苏阑对她行了一礼,眼眸低垂,无波无澜地道:“清贵妃言重了。”

司空绿儿笑意更甚,让宫人引着他们到了一处园中小亭,途中苏阑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宫人摆好茶水果点之后便退下了,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尴尬的沉默中,司空绿儿突然低低地叹了口气,幽幽道:“阑哥哥,你我分别将近一年,没想到再见面时却已变得如此生分。”

苏阑淡淡地道:“下官惶恐,还请贵妃注意言辞,让旁人听到了恐有不妥。”

司空绿儿轻轻一笑,只见她站起身,走到小亭一边,一手扶着白玉柱,目光环视着院中绿色的花朵,低声道:“这些绿云是我亲自吩咐匠人们移植进碧清宫的,那么,阑哥哥可否猜猜,这宫中原本种的是何种花卉?”

苏阑没有回答她,因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晚他潜进碧清宫中时,就在这片园中,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海棠,那样刺眼的红色,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目。想到当时看见的那一幕,恶心的感觉再次浮现,苏阑抬手一口喝光了杯中已经不再温热的茶水,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司空绿儿像是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以前这座宫里种满了海棠。那些海棠是曾经一位颇受皇上宠爱的妃子亲手种下的,据说她特别喜欢海棠,所以才会在宫中都种满了海棠。但后来她失去了皇上的宠爱,被打入冷宫,没过多久便在冷宫里上吊自杀了。当时我才刚被封为清妃没多久,我不知道皇上赐我这座宫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那些海棠我真的很不喜欢,甚至每次看见它们都会觉得害怕。”

司空绿儿转过身看着苏阑,莹润的双眸中已经有了点点泪花,“那些海棠让我想到那位妃子,她曾经也是红极一时的宠妃,结果只一夕之间便失去了所有被打入冷宫,最后落到自杀的下场。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清楚地明白了在这后宫之中,失去了皇恩便是失去了所有,所以我当时就算再害怕,也不敢提出要将那些海棠换掉,我怕皇上会觉得我多事。直到后来我被封为贵妃,我才敢让人将那些海棠全部换掉,种上了我最喜欢的绿云。可是,阑哥哥,陪在我身旁与我一起赏花的你却不见了。”

苏阑的目光也看着那些绿云,语气依旧极淡:“当初选择进宫的是你自己,如今你已是贵妃,往事不必再提。”

“呵呵。”司空绿儿掩唇一笑,“我知道,阑哥哥如今已经又有了别的心上人。听说是个长得很美的女子,想必我在阑哥哥心中也早已没有了一席之地,所以我派人前去请了你这么多次你才终于肯来见我一面……阑哥哥,我知道是我先背弃了我们之间的誓言,我也不求你还能永远喜欢我,你会喜欢上别的女子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辞而别?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

苏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一朵含苞待放的绿云上,仿佛那上面绘着什么精妙的花纹一样,闻言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答道:“贵妃应当知道,下官是因为拒绝了皇上的赐婚,所以才会被贬至青平县。那时皇上大怒,下官行走匆忙,未来得及与贵妃告别,请贵妃恕罪。”

司空绿儿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离开,道:“阑哥哥,我与你自小便一起长大,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这些不过都是你的托词。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才会如此匆忙地离开,而且这件事,还与我有关。”

苏阑的目光也没有从那朵绿云上移开,不急不缓地道:“可能是因为下官突然明白了自己与贵妃之间身份有别,不可能再有相守的机会,所以才会……”

“阑哥哥!”司空绿儿突然上前几步,伸手紧紧握住苏阑的手,她低头凝视着苏阑,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滴在了苏阑的衣袖上,打湿了那一小片布料,“阑哥哥,你别说了。是绿儿对不起你,绿儿此次请阑哥哥到此,就是要为了曾经的事向阑哥哥赔罪!”

098

苏阑在司空绿儿碰到他的一瞬间便下意识要躲开,奈何司空绿儿动作竟然奇快,而且将他的手握得很紧,他若是执意要将手抽出来,只怕会伤了她,因此只能道:“清贵妃,请放手,若是让人看见了只怕对贵妃名誉有损!”

司空绿儿在苏阑身前蹲下,不仅没松手,反而还将头枕在了苏阑的腿上,双眼期盼地看着他,柔声道:“阑哥哥不必担心,我已经吩咐过,此处不会有别的人进来,这里只有我和你。”

苏阑皱了皱眉,冷声道:“请贵妃注意举止!你若再像这般,下官只怕会伤到贵妃!”说罢便要将司空绿儿推开。

“不要!阑哥哥,不要推开我!”司空绿儿惊慌地喊道,随即双臂紧紧抱住了苏阑的腰,身体更是紧紧地贴在了苏阑的身上。

苏阑与她曾有过数次鱼水之欢,此时只觉非常不自在,他双手分别握住司空绿儿的手腕,就要将她的手拉开。司空绿儿最终还是被他推开,眼中的泪水越涌越多,她绝望地看着苏阑,断断续续地道:“阑哥哥,你以前从来都不会推开我……果然,你对绿儿当真连半分情意都没有了吗?”

苏阑微微一顿,自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低声道:“以你我如今的身份,早已再无可能……况且你我心中也都有了各自想要珍爱的人,又何必再继续纠缠下去?绿儿……就这样吧。”

司空绿儿接过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却看见雪白的手帕一角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阑九。针脚粗糙,一看便是初学女红之人所绣。她面色微微发白,手指攥紧了手中的锦帕,声音不由有些尖锐,道:“各自想要珍爱的人?阑哥哥,你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自然说得洒脱,可我心底除了你,又哪里还有别人?你这莫不是在故意嘲笑我吗?”

苏阑不为所动,道:“贵妃如今已是皇上的枕边人,应当一心一意侍奉皇上,不该再……”

司空绿儿很快打断他,神色有些颓败,低声道:“你不用再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我只不过一时忍不住……阑哥哥,你是不是嫌我的身子脏?我的第一次给了皇上,而你的第一次却是与我这样的人,你心底一定很瞧不起我吧?所以你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了京城……你说的没错,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不该还贪心想将你留在身边……”

苏阑面色不由有些窘迫,没想到司空绿儿竟然会将这种事说得这么直白,他刚想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便听司空绿儿又道:“阑哥哥,你与那名叫小九的姑娘可有过肌肤之亲?当初我们数度春宵,我对你的身体早已极为了解,她伺候你的本事可比得上我?”

苏阑立刻沉了面容,“请清贵妃注意言辞。这是下官的家务事,就不劳贵妃操心了。”

司空绿儿勾唇一笑,笑容无端带了一丝妩媚,“我听说你与她还未成亲,想必以阑哥哥的为人应该不会在成亲之前碰她,看来你们还没有到那一步,毕竟我当初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阑哥哥……”

“绿儿!”苏阑的语气变得极为严厉,“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司空绿儿仿佛被人当头棒喝,然后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很久,她才小声道,“对不起,我刚才情绪有些激动。”

苏阑道:“既然贵妃找下官没什么别的事,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司空绿儿急声道:“等等。阑……苏大人,这块手帕弄脏了,等本宫洗干净了再还给苏大人吧。”

苏阑道:“不必了,下官自己拿回去洗就好。”

司空绿儿犹豫了一会,才将手帕还给苏阑,见他仔细地将手帕收好,不由又道:“这块手帕上的字……是她绣的吧?”

闻言,苏阑的神色突然变得柔和了一点,轻声道:“嗯,这是她第一次学刺绣的时候绣的,让贵妃见笑了。”

只是因为提到了那个人而已,苏阑竟然会有如此变化,司空绿儿落寞地低下头,道:“阑哥哥,以后我恐怕都没有什么机会能再与你见面了,你……能不能最后再抱抱我?”

苏阑没有回答她,司空绿儿心底也已经知道了答案。她苦笑一声,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苏阑,只见他的双眸中一片平和宁静,带着淡淡的疏离。曾经独属于自己的温柔目光,一直为她停留的目光,如今却已经不会再停留在她身上了,甚至他的温柔,也不再是对着自己。

“阑哥哥,绿儿祝愿你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司空绿儿笑容渐渐扩大,“……再见。”

当夜,苏阑还未睡下,便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自窗外传来,很是急促。这是钟玄灵挂在腰间的那枚银铃,据说只有感觉到妖物气息时这铃铛才会响动。苏阑立刻夺门而出,便看见了同样听到声音赶出来的纳兰凌嘉。

钟玄灵此时已经离开了二皇子殿,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苏阑和纳兰凌嘉的耳中:“有妖物朝着公主的长乐宫去了!”

苏阑随手拉住一个人让他去叫叶凌霄,随即便与纳兰凌嘉一起朝着长乐宫赶去。消息传得很快,他们赶到的时候,御林军早已将整个长乐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宫人侍从们也都全数撤了出来,不敢轻易进去。

两人进到殿内,远远便见天上飘着三只妖怪,两男一女,正围在纳兰凌玉寝殿的屋顶上。那个女妖一身红色的轻薄纱裙,苍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面容妩媚,正是之前袭击小九的那个女妖。两个男妖皆是身材高大,面容相较于女妖而言则极为普通,而且修为应该也比她低了很多。

寝殿的房门紧闭着,门上贴着几张灵符作为保护,纳兰凌玉应该就在里面。钟玄灵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手中拂尘直指着那三只妖怪,正在与它们说些什么。

等苏阑与纳兰凌嘉再走近了一点,才听见钟玄灵说的话:“……你们若再不听话,当心我将你们全部打得魂飞魄散!”

听话?苏阑正觉得这话有几分奇怪,便听那女妖冷笑道:“钟玄灵,分明是你不仁在先,如今却反过来怪我们不义,你自己难道不会觉得可笑吗?”

钟玄灵已经注意到纳兰凌嘉和苏阑的到来,神色微微一变,对着女妖怒斥道:“你这妖女休要妖言惑众!什么不仁不义?你们残害无辜人命在先,如今竟还想伤害公主,我钟玄灵今日便替天行道,将你们这些妖怪全部除去!”

那女妖根本不怕他,眼中神色更加不屑,她扫了苏阑和纳兰凌嘉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笑道:“怎么,你莫非还怕给人听到不成?你心底那些阴损不堪的想法我们都知道了,你也不必继续在这里惺惺作态,当初分明是你先找上门来说要助我们修炼的,没想到你竟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钟玄灵低喝一声“找死”,随即自他袖中射出一道符咒,速度极快,直直向那女妖飞去,瞬间便到了她的面门前。

然而那道符咒却在即将碰到女妖时被两根脏兮兮的枯瘦手指夹住,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的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顶,救了女妖一命。钟玄灵一看见他,面色顿时便沉了下去,眉头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疯和尚两指微微用力,便将那符咒从中夹断,明黄的符纸悠悠从空中飘落。他锐利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钟玄灵,语气却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一样,极为亲切地道:“师兄,别来无恙啊?”

099

没想到这疯和尚竟然是钟玄灵的师弟?可这两人一个道长一个和尚,怎么看也不像是师兄弟的关系。而钟玄灵也根本不承认有这样的一个师弟,手中拂尘转为指向疯和尚,冷声道:“你是何人?贫道不曾有过什么师弟。”

疯和尚哈哈一笑,在屋顶上来回走了几步,而且还兴致颇高地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两口酒。只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钟玄灵,大声道:“师兄,我早说过,以你的资质,根本不可能得道成仙,可是你偏偏不信。当初你趁我修炼之时出手偷袭我,重创我的灵根,使我断了仙缘,还险些因此命丧你手。我好不容易从你手中逃脱,才勉强用这样的方法苟活于世。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嫉妒我的天分,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钟玄灵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双眼怒瞪着疯和尚,要不是苏阑和纳兰凌嘉还在场,只怕他早就冲上去将疯和尚碎尸万段了。他还未想好合适的说辞,便见疯和尚又灌了一口酒,继续道:“你诱使这几只妖怪去杀害凡人,却骗他们说用这种方法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但他们知道杀生会损阴德,一开始不肯去,于是你又哄骗他们说你有办法让他们不会损阴德。于是他们听了你的话,果真去杀了那几个无辜的凡人,结果你的野心却还是让你不小心露出了破绽。你太心急了,你想让他们多杀点凡人,这样妖力便能涨得快一点,但那些普通的凡人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用处,于是你便将目光锁定在了皇宫。”

“当朝天子你自然不敢碰,于是你便将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公主金枝玉叶,深受皇帝宠爱,对于他们的妖力来说绝对是大补,而且她又是女流之辈,身上阴气重,自然是最好下手的对象,但你没想到红莲会失手。你是不是以为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公主?可惜啊,你这次看走眼了。红莲失手后,情急之下只能杀了公主的贴身宫女,但你自然不会满意,于是你便借着叶大人之手接近公主,你还是想再找机会让红莲杀了她。但是,你却又看见了苏大人以及他身边的小九姑娘。”

钟玄灵的面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浑身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杀气,现在的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个修道之人,反而像是地狱深处的厉鬼。他看着疯和尚,又看了一眼名叫红莲的女妖,眸色深沉,冷笑道:“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来?”

“师兄,我已经躲了你十年,如今既然打算出来见你,便不会只是为了与你说故事。我说的是真是假,不止你心里应该有数,听的人自然也能分辨是非。不过看样子你似乎并不打算阻止我,那我就继续说下去好了。”疯和尚干脆在屋顶上坐了下来,两条腿悬在外面晃荡着,边喝酒边摇着手指道,“我第一眼看见他们两个时,就知道这两人非同寻常,即便是公主,也无法与他们相比。当时无论是苏大人还是小九姑娘作为公主的替身,你心底应该都是很开心的吧?只要红莲吞噬了他们的其中一个,她就能妖力大涨,同时也会彻底恶化,到时候只要你出手除掉她,你的功德便能大涨,也许就此飞升也说不定。但是你没想到你辛苦布下的符阵会被破坏,而红莲也早已经知道了你的计划选择背叛了你,她并没有吃掉小九,你也没能抓住她,你的计划功亏一篑。所以师兄,我还是那句话:修仙走正途,邪道必自亡。你本没有修仙的天赋,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成仙的机会,若是你认清了这个事实,静心修炼,活个几百年肯定不成问题,但你偏偏生了邪念。”

疯和尚眸光越发锐利,他紧紧地盯着钟玄灵,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毁了我的灵根便能代替我的命格成仙吗?你残害同门在先,又心生邪念为祸人间在后,你以为就凭这样的你,有资格得道成仙吗?”

“我没有资格,难道你就有吗?”钟玄灵突然厉喝一声,飞身而起,手中拂尘犹如利剑一般,直直向着疯和尚的面门刺去,“你不过是我随手捡回来的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而已,凭什么你的资质就比我好?我辛苦将你养大,难道你就不该回报我吗?我只是想成仙而已,为什么你偏偏要阻拦我?”

疯和尚用手中的酒葫芦挡住了他的一击,上面立刻出现了一道裂痕,他架住钟玄灵的拂尘,道:“我一直很感激师兄对我的抚养之恩,所以即便你毁了我甚至差点杀了我,我也没有想过要报复你。但是你这次做下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即便我不阻止你,也会有别的人来阻止你。师兄,你已经做错了太多,如今回头还不算晚!”

钟玄灵手中越加用力,狞笑道:“哈哈,不算晚?事已至此,我早已没有了回头的余地,等我解决了你,再去解决他们。今天所有知道了真相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疯和尚皱了皱眉,酒葫芦上的裂痕越来越大,终于再承受不住钟玄灵的攻击,彻底裂成了两半,里面醇香的酒尽数洒了出来,浓浓的酒香在空气中飘散。

没有了可以招架的东西,钟玄灵手中的拂尘很快就刺穿了疯和尚的肩膀,染上了一片鲜红,他狠声道:“钟玄义,十年前你既然侥幸保住了一命,那你就应该继续这样隐姓埋名地苟活下去,如今我绝不可能再留你一命!”

疯和尚双手紧紧握住拂尘,不让钟玄灵将拂尘抽出,轻笑道:“师兄,你别忘了,即便当初你毁了我的灵根,但如今我的修为,却也不比你低多少。”

话落,自他身上突然涌现出一股淡淡的白光,这道光芒很快将他和钟玄灵两个人笼罩在其中。钟玄灵大惊,立刻便要远离他,却被疯和尚死死拽住了手腕,下一刻,两人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100

苏阑与纳兰凌嘉就这样站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钟玄灵和疯和尚消失后,两人也都没有开口说话。而天上的三只妖怪似乎暂时也并不打算对他们做什么,依旧飘在上方,双方就这样无声地互相对峙着。

直到一声带着惊慌和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怎么了怎么了?情况怎么样了?公主有没有受伤?苏阑,二皇子,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在这里,钟道长呢?”

叶凌霄边跑边喊,停下来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他先是看看苏阑,苏阑没有说话,于是他又去看纳兰凌嘉,纳兰凌嘉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最后他只能转回头又看着苏阑。

苏阑叹了口气,却是伸手指了指上方,叶凌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瞬便又大喊起来:“这这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怪?!”

苏阑简单与他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叶凌霄不敢置信地道:“没想到钟道长竟然是这样的人……那他和他师弟就这样消失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苏阑抬头看向女妖红莲,“这你就要问他们了。”

红莲他们今天来此肯定不是为了要加害纳兰凌玉,他们应当已经与疯和尚达成了某种协议,例如由他们将钟玄灵引出来,然后再由疯和尚亲手处理这件事。至于钟玄灵和疯和尚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苏阑并不关心,但这三只妖怪却是残害人命的真凶,怎么处置他们才是眼前最大的难题。可是苏阑也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而在场的人又拿他们没办法……

“喂,钟道长被他师弟带走了,你们这几个杀人凶手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叶凌霄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指着他们便大声道,“别告诉我你们不归我们管什么的,杀了人就要付出代价,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苏阑有些诧异,叶凌霄一向最怕这类非人的事物,如今怎么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大了?他又打量了叶凌霄一会,却发现他面上虽镇定,但身体却在微微发颤,不由心底暗笑道:“原来是装的。”

红莲身后的两只男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她阻止了。只见她朝叶凌霄轻柔一笑,笑容妩媚,媚眼如丝,下一瞬,她便已经到了叶凌霄的身前。红莲苍白纤细的指尖点上叶凌霄的下巴,声音娇媚地道:“那……叶大人想怎么处置奴家呢?”

那根手指冰凉彻骨,叶凌霄不由浑身一震,吞了吞口水,勉强道:“杀人偿命,你们是妖怪,我们的刑法对你们也许不起作用,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红莲的手指便慢慢移到了他的唇上,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只见红莲缓缓凑近叶凌霄,直到两人的鼻尖堪堪就要碰上时才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犹如蝴蝶翅膀扇动,暗红的双眼仔细地盯着叶凌霄看。叶凌霄不知她想做什么,偏还不敢随便动弹,浑身僵硬得犹如一块石板。红莲冰冷的双手突然覆上叶凌霄的脸,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突然咯咯笑道:“叶大人可是觉得奴家的手太冷了?”

叶凌霄只觉毛骨悚然,干笑道:“还好,还好,就是稍微凉了那么一点……”

边说他还边向苏阑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苏阑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毫无作为。而纳兰凌嘉则直接走开了,到了纳兰凌玉寝殿的门前,似乎在问她有没有出什么事。

纳兰凌玉自然没事,但如今外面的三只妖怪还在,难保不会再出什么意外,纳兰凌嘉便让她继续在殿内呆着。

红莲似乎觉得叶凌霄的反应很有趣,一直没有放开他,叶凌霄最初强装出来的镇定早就荡然无存,要不是男性最后的尊严必须保住,只怕他都想干脆哭着求饶了。但幸好,很快便有人将他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即使是在深夜,但公主遇袭的消息仍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甚至惊动了皇帝以及常年在宫中拜佛清修的皇后。皇上和皇后亲自赶往长乐宫,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因此很快长乐宫便涌进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全是后宫的嫔妃佳丽们。

众人纷纷各自行礼问安,又是一番繁荣礼节,皇帝干脆免了他们的礼,视线在苏阑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问道:“公主情况如何了?那几只大胆的妖物又在何处?”

纳兰凌嘉答道:“回禀父皇,公主如今平安无事,那三只妖物此时就在屋顶上。但因为钟道长突然不知所踪,儿臣等人拿它们无可奈何,只能在此与其僵持。”

“好好一个大活人,为何会突然不知所踪?”皇帝微微蹙眉,不怒自威,他又抬头向屋顶看去,红莲三妖正站在上面,看上去颇为悠闲,不禁大怒道,“大胆妖物,竟敢擅闯皇宫禁地,来人,将它们给朕拿下!”

御林军纷纷涌了进来,更有数人已经攀上了屋顶,将三妖团团围住。

这些妃子从来没有见过妖怪,大部分都被吓得够呛,还有几个甚至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立即被人送回了宫中。苏冉冉和司空绿儿也来了,她们面上神色虽然惊讶,但却还算镇定。

红莲看了看这些御林军,却只是轻轻一笑,不屑道:“就凭这些人也想抓住我们?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

说罢,她只随手挥了挥衣袖,突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大风,瞬间便将屋顶上的人全都掀翻了下去。但她下手还算有数,这些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却并没有受伤。

红莲居高临下地站在屋顶上,御林军不敢再爬上去,纷纷取了弓箭对准她。

“我说了,这些对我们都没用。”像是有些不耐烦了,红莲皱了皱眉,声音蓦然沉了下去,“我们今日来并非为害人,只是为了揭开那臭道士的真面目而已,你们就别再白费力气了,真惹恼了我,当心我一气之下将你们全都杀了!反正我已经杀过人了,再多杀几个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话成功让御林军不敢再轻举妄动,皇帝怒极,觉得自己的天子威严受到了挑战,正要再继续下令,却突然听见了纳兰凌玉的声音。只见纳兰凌玉打开寝殿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着皇帝,很是平静地道:“父皇,母后,现在已经很晚了,儿臣不想让你们为了这样的小事操心,所以此事还请父皇交给儿臣处理。”

皇帝担忧道:“凌玉,那女妖对你心怀不轨,朕……”

“父皇。”纳兰凌玉撒娇般地喊了一声,又道,“她都说了她不会再伤人,而且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即便她想做什么,儿臣也自有办法。所以请父皇不要再为儿臣担心了,母后身体不好,现在又这么晚了,父皇还是赶紧陪她回去休息吧。还有各位娘娘也累了,您要是不肯休息,她们又怎么敢提前离开?父皇,您就当是体谅体谅她们吧,儿臣向您保证,此事儿臣一定会妥善处理好的!”

皇帝一向拿这个宝贝女儿没辙,再看皇后果然面有倦色,便好好叮嘱了一番要保护好公主,这才带着众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御林军也被纳兰凌玉重新赶了出去,她看了一眼苏阑,视线又很快移开,见苏冉冉和司空绿儿还留在原地没走,问道:“清贵妃和苏妃不打算回去休息吗?”

清贵妃柔柔一笑,道:“本宫担心公主的安危,这三只妖物一刻没有伏诛,本宫便始终无法安心。”

苏冉冉也附和道:“今晚听到公主遇袭的消息时本宫都快担心死了,幸好公主没有出什么事,所以本宫与绿儿姐姐的想法一样。”

纳兰凌玉低声道:“想要他们伏诛只怕没那么简单……”

她话还没说完,便猛然听见叶凌霄的一声惨叫,立刻转身看去,却见叶凌霄被红莲拉着手臂,直接带到了高高的空中。

空中没有任何落脚点,叶凌霄简直快要被吓疯了,什么风度气质都已经顾不上了,双手更是紧紧抱住了红莲,生怕她一松手自己就会掉下去摔成碎块。

在其余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苏冉冉已经冲到了红莲与叶凌霄所在的下方,指着红莲怒道:“你这不要脸的妖女!还不赶紧放开叶大人!”

方才苏冉冉是最先赶到长乐宫的,那时红莲还缠着叶凌霄的一幕也正好被她看见了,要不是皇帝一行人随后也很快赶到,只怕她当时就已经冲进去将红莲从叶凌霄身上推开了。

听了苏冉冉的话,红莲果真放开了叶凌霄的手,然后便听叶凌霄又是一声惨叫,随即更紧地抱住红莲,甚至还闭上了双眼,面色惨白,双唇颤抖。

红莲双手一摊,无可奈何道:“你看见了,不是我不要脸不放开他,而是他厚脸皮地抱着我不撒手,我也没办法啊。你说是不是,叶大人?”

最后一句话她还故意凑到了叶凌霄耳边说的,叶凌霄现在哪还管她说的什么,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

苏冉冉怒极,也顾不得其他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怪异,大声道:“你欺负叶大人惧怕高处,故意将他带到空中,他如何能不抱着你?你有本事便下来,看到了地上他还会不会再碰你一下?”

“怎么,他不碰我,难道就会抱着你不成?”红莲轻轻一笑,双手环上叶凌霄的脖子,姿势十分亲密,“而且你说对了,我还真没本事下去,我可怕死了,就怕你们会将我抓起来。所以,我偏不下去,你既然这么担心他,有本事你便上来救他啊。”

苏冉冉还要再说什么,苏阑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红莲道:“红莲姑娘,如今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能奈何得了姑娘,姑娘分明有恃无恐,又何必故意说这些话来激怒苏妃娘娘?况且凌霄应当也没有什么地方惹到了姑娘,还请姑娘放过他,不要再戏弄他了。”

红莲看着苏阑,暗红的眼底似有精光闪过,突然笑道:“我只是觉得他很是有趣,所以便忍不住多和他玩了一会。既然苏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便给苏大人这个面子,放了他好了。”

说罢,她周身突然闪过一阵浅浅的红光,叶凌霄只觉身体一麻,再没有力气抱住她,顿时便直直从空中落了下去!

呼呼的风声从周身疾速掠过,叶凌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只是下意识大喊出声:“苏阑救我——”

下一瞬,他就被人接住了,然后很快身体一个翻转,双脚便踩在了地面上。苏阑一只手还托着叶凌霄的手臂,声音很是镇定地道:“没事了。”

叶凌霄好不容易才让几乎脱力的身体重新恢复了一点力气,劫后重生般的喜悦让他忍不住一把抱住了苏阑,恨不得在他脸上狂亲几口,大声道:“苏阑,你果然是我命里的福星,我就知道,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阑一脸淡漠地推开他,然而没过一会叶凌霄便又倒在了他的身上,却是因为双腿发软,苏阑听见他喃喃道:“你让我靠一会,我腿真的站不住了……刚刚简直魂都要给我吓没了,我从来没有到过那么高的地方……”

苏冉冉看着叶凌霄,犹豫了一会还是伸出手小声道:“叶大人,我哥哥眼下还要处理正事,不如便由我先扶着你到一边休息吧……”

叶凌霄看也没看她,依然靠在苏阑身上,随意摆了摆手道:“我就耽搁他一点时间,过一会就好了,不必劳烦苏妃娘娘。”

苏冉冉神色一变,双手僵在空中,过了一会才又慢慢收了回去,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幸好司空绿儿快步走了过来,柔声道:“看来公主应该不会有事,此时夜已经深了,本宫和苏妃在此只怕会耽误各位处理正事,还是先行离开好了。”

与众人匆匆告别,司空绿儿拉着苏冉冉很快便离开了长乐宫。走到一处假山旁时,她的神色突然有些恍惚,这时苏冉冉已经甩开了她的手,埋怨道:“绿儿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快拉着我离开?那个女妖怪分明对叶哥哥心怀不轨,要是她又对叶哥哥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怎么办?”

司空绿儿很快回神,她重新紧紧握住苏冉冉的手,面色郑重地对她道:“冉冉,我知道你从小便一直喜欢叶大人,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几件事。第一,你已是苏妃,你今生都只能是皇上的人,你与他绝无可能。第二,即便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也只能称他为叶大人。第三,今天你失态了,想必公主和二皇子都已经看出了什么,以后你最好不要再与叶大人见面。至于你的担心则完全没有必要,有苏大人和二皇子在,想必她也做不出什么更过分的事。”

“……”苏冉冉沉默地低着头,过了一会,她才小声道,“当初你也是因为看得如此透彻,才与我哥哥断得那么决然的吗?”

司空绿儿微微一怔,半晌都没能回答苏冉冉的问题。她哪里是看得透彻,她分明是一直不肯看清,不然当初她如何会用手段引诱苏阑与她欢好,又怎会在不久之前还妄想着与他旧情复燃?

不过,现在她的确已经看得很透彻了,虽然这样的透彻让她很难受。但是苏冉冉的情况却比她好得太多,毕竟苏冉冉只是单方面的爱慕着叶凌霄,两人从没有在一起过,分开的时候便不会那么痛彻心扉。

司空绿儿淡笑着答道:“是啊,如果不将心底的眷恋不舍彻底斩断,又怎么能在这深宫中活下去呢?”

101

司空绿儿与苏冉冉离开后不久,长乐宫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千乘的一身黑衣在夜风中猎猎飞扬,出现得无声无息,要不是他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琉金色眼瞳,只怕没人能发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他。

纳兰凌嘉一看见千乘就沉了脸色,冷声问道:“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你们将小九藏在了何处,还不速速让她出来认罪?”

因为当时被小九掐得晕了过去,纳兰凌玉并不知道千乘是谁,但见纳兰凌嘉的反应,很快也猜到了这应该便是带走小九的两人的其中一人。

苏阑也很想知道小九的下落,虽然纳兰凌嘉的问话让他皱了皱眉,但好歹还是问出了他心底的疑问。此时叶凌霄的手臂还搭在苏阑的肩上,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靠着苏阑。

千乘冷冷一笑,道:“我今日便是为了此事而来,我倒要问问你,小九儿何罪之有?为何她要出来认罪?”

纳兰凌嘉也冷笑道:“她与女妖串通谋害公主性命,后来更是直接对公主出手,妄图杀害公主,如今还畏罪潜逃。这其中随便哪一样罪责,都是死罪,她若肯自己出来认罪,本殿下或可留她一具全尸!”

“呵呵。”千乘道,“墙上的灵符是我揭下来的,地上的符阵也是被我破坏的,小九儿根本不认识这几只妖怪,何来串通一说?至于杀害公主……”

他的视线转到纳兰凌玉身上,眸光冰冷不屑。纳兰凌玉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却不肯示弱,反而不服输地反瞪着千乘,便听千乘继续道:“若不是她胡言乱语激怒了小九儿,她何至于会出手,所以这一切都不过是你们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在自作自受罢了。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小九儿何罪之有?”

纳兰凌玉听他说自己胡说八道自作自受,再忍不住,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的不是真的?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为信!”

千乘轻轻挑眉,道:“哦?我的话不可信,那单凭你的一面之词就可信了?你也不过是胡乱猜测,那你说的又怎么能证明就是真的?难道就因为你是公主,所以就表示你不会说谎了?你敢说,你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谎话吗?”

“你……”纳兰凌玉气结,偏偏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反驳他的话。

“所以,”千乘指了指纳兰凌玉,“你的话比我的话更不可信,我劝你以后说话之前还是先考虑一下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否则像上次那样引火上身也只是自找苦吃罢了。那么话说完了,我受人所托来带这三只妖怪去接受应有的惩罚,你们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此话一出,苏阑立刻道:“阁下此次前来,可是受那疯……钟道长的师弟所托?”

千乘看了苏阑一眼,只敷衍般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呆,兀自转身便要走。

苏阑立刻向前走了几步,叶凌霄没料到他会突然离开,差点就要摔倒,不过幸好最终还是站稳了。

苏阑的声音中带着一抹急切,又有些犹豫地问道:“请问阁下,九儿如今可还安好?可否让我……见见她?”

千乘冷哼一声,语气更为冷淡:“她如今好的很,就不劳你担心了。我不会带你去见她,她也不想见你。而且我看你也并没有多喜欢她,否则她怎么还会受那么重的伤?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与她在一起?所以今后你也不必再想着她了,因为我们很快就会带她离开,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说完,千乘带着身后的三只妖怪快速离开了。苏阑立刻跟着他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很快身影也消失了。

直到次日中午,苏阑也没有回来。钟玄灵和疯和尚同样没了音讯,三只妖怪又被千乘带走了,这宗连环杀人案的真凶虽然最后没能抓到,但也勉强可以算是结案了。

叶凌霄回到大理寺的时候,便见高平正歪歪斜斜地坐在他平日所坐的位子上,而且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当即便是怒从心头起,冲过去将高平赶到一边,不满道:“高平,我让你坐镇大理寺,你就是这样坐镇的?”

高平斜斜瞅他一眼,又向他身后的门口看去,懒洋洋地道:“这几日太平得很,根本没我什么事。反倒是叶大人和苏大人这些天又是捉妖又是进宫的,想必过得十分精彩,只怕都已经忘记还有我这么个人了吧。怎么,叶大人终于处理完了案子,舍得回大理寺看看了?对了,为何不见苏大人?”

叶凌霄坐下喝了口茶,又翻了翻桌上的卷宗记录,见这几日的确没什么事发生,这才答道:“哪里精彩了?我都快被那几只妖怪折磨疯了,幸好这案子总算是结了。苏阑去找小九姑娘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我听说小九姑娘和公主起了冲突,还险些杀了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平靠在桌边,身体依然歪歪扭扭不肯好好站着,“这些天你们一直没回来,我还是听别人说起才知道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叶凌霄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是口舌之争罢了。而且小九姑娘如今下落不明,一切只有等她回来了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件事,叶凌霄实在不愿意再提起。只要一回想自己那天的反应,他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小九。原以为自己应该会很相信她的,但纳兰凌玉只几句话便让他轻易动摇了,想来真是惭愧,他回去还不知道会因为这件事被小晴和兰儿如何数落呢。兰儿一惯温柔,想必只会说他几句就作罢,但小晴可就不一样了,只怕不让他进房也说不定……

京城又恢复了太平,最终的处置结果被朝廷刻意压了下去,杀人案也渐渐无人再提。

102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飘落,无端便带了一丝萧瑟。天空也有些阴沉,仿佛下一刻便会下雨似的,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低沉了下来。

某间客栈的客房内,小九正靠坐在窗旁,从半开着的窗户向外看着。她两只手撑着下巴,手臂倚在窗旁,每过一会便会轻轻叹息一声。

坐在桌旁闭目养神的狐八朗,也就是那天自称是小九孪生哥哥的红衣男子终于受不了似的睁开眼睛,无奈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这一会儿时间你叹了多少口气了?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小九颇为委屈地扭头看他一眼,比他更加无奈道:“你要是肯放我回去,我现在也不会这样了。”

“休想。”狐八朗眉毛一挑,拒绝得干脆利落,“放你回去好被他们关进大牢受罪吗?那个叫什么苏阑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当初你被那个公主冤枉的时候他有开口为你说过什么吗?一个不信任你的男人,而且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还不如跟哥哥我回家去呢!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回去的!”

这样的对话在两人之间已经进行了不下十次,每次内容都差不多,小九甚至都已经快能背下来狐八朗说的话了。她继续转回头看着窗外的落叶,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真的是我的亲生哥哥吗?我为什么会有个像你这么不疼自己妹妹的哥哥?”

狐八朗没想到小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本便是圆圆的一双杏眼顿时瞪得更大了,大声道:“我难道不疼你吗?!我要是不疼你,那这世上只怕就没有对你好的人了!”

小九依然无限哀怨,“那你为什么不肯放我回去?”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狐八朗无语片刻,干脆问道,“你当真喜欢他?就算他并不相信你?”

小九点点头,认真道:“我第一眼见到苏阑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况且我觉得他并不是不相信我,当时他应该是在思考有什么方法能证明我是无辜的,但我却太冲动了,做出了那样的事,想必他也很为难,所以不能怪他。”

狐八朗道:“你这根本就是在为他开脱,要是他与你所说的不一样,只怕你会被他伤得更深。不行,我看我还是带你回家比较好。”

小九撇了撇嘴,道:“那你先告诉我,我们的家在哪里?我到底是什么人?我为何会失去以前的记忆?”

“我们的家自然是在……”

狐八朗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八郎,小九儿,我回来了。”随即千乘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狐八朗一眼,眼中带着警告之意,然后又看向小九,笑眯眯地道:“小九儿,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小九还没回答他,狐八朗已经拍案而起,一掌便向千乘拍去,口中还怒道:“说了多少次了,别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叫我!”

千乘轻轻一侧身便躲过了狐八朗这一掌,依然笑着道:“我分明叫的是你的名字,哪里恶心了?”

狐八朗脸都气红了,“我的名字是八朗,不是八郎,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喊的什么吗?你这只臭猫,今天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差别吗?”在狐八朗打过来之前,千乘迅速跑到了小九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我看见苏阑了,就在客栈楼下。”

小九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伸出一手挡住怒气冲冲的狐八朗,紧张又惊喜地看着千乘,问道:“真的吗?你是说苏阑来了?”

千乘点了点头,小九顿时便要冲出去,房门却在这时候突然自动紧紧关上了,只听狐八朗沉声道:“小九,你不能去见他。”

傍晚,小九在房间内急得团团转,距离千乘告诉她苏阑就在楼下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这段时间内,她也一直被关在这间房中没能出去。

狐八朗在房间周围布下了结界,里面的人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没办法进来。在小九尝试了威逼利诱胁迫怒骂等各种方法也未能让狐八朗答应放她出去之后,千乘终于将狐八朗带到了旁边的客房。

狐八朗一脸“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人”的表情坐在凳子上,千乘站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方才差点就说漏嘴了。”

狐八朗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愣地问道:“什么?”

“要不是我及时阻止了你,后果将不堪设想。”千乘的双眸微微眯起,“小九儿如今是魂魄出窍到了凡间,但她的本体却相当于仍在梦中。她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你若是贸然告诉她她是谁,很可能会让她产生混乱,若是因此伤到了魂魄,出什么意外可就麻烦了。”

狐八朗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没好气道:“那怎么办?难道真要放她回去和那个苏阑在一起么?她已经为救那个凡人乱了一次天数,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要是她再这样乱来几次我还不得被这丫头给弄疯了?”

千乘笑了笑,道:“以你的修为,莫非还看不出来苏阑到底是谁吗?”

“我当然看出来了,但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我才更觉得麻烦!”一提到这个,狐八朗直接气得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快速走了几步,面上神情更加不耐烦,还带了一抹怒气,“他当初那样伤害小九,如今只是下凡历个劫,小九竟然也能与他牵扯上。我要是再不阻止他们继续发展下去,若是小九醒来发现了这事,指不定还要再怎么难过一回呢!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能让小九的魂魄安然回到本体吗?”

千乘走近他几步,原本想让他先冷静一点,却不料狐八朗突然转过身,两人一时便贴得极近,呼吸可闻。千乘挑了挑眉,嘴角笑意加深了几分,只是镇定地看着他。狐八朗却像是被刺扎到了脚一般一蹦便退到了房间内离千乘最远的地方,面色涨得通红,瞪着千乘大声道:“你、你突然靠这么近做什么?!”

千乘无奈道:“真是冤枉,我可什么想法也没有,倒是你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狐八朗依然紧张地瞪着他,闻言道:“面对你这样诡计多端奸诈狡猾的臭猫,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103

“好吧。”千乘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依我看来,你家小九儿的确很喜欢他,所以即便他化成了凡人,她的魂魄也照样会受他吸引。所以,我的建议是放小九儿回去,之后让他们顺其自然就好。至于你担心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她如今只不过是在梦游,醒来之后不会记得梦中的任何事情。”

狐八朗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千乘也不急,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一炷香之后,狐八朗才抬起头,却只问了一句:“那他历劫回去之后还会记得自己作为苏阑的这一世记忆吗?”

千乘道:“只要他不想忘记,便会记得。你应该知道。”

“我哪里知道?”狐八朗转身向门口走去,又加了一句,“我又没做过神仙,怎么会懂你们这种神仙的事情。”

眼看着他就要开门出去,千乘突然喊了一声:“八郎。”

狐八朗下意识答道:“做什么?”

千乘笑眯眯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叫你的名字。你快去吧,小九儿现在估计快要急疯了。”

“哦。”狐八朗点了点头,淡定地出去了。等他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再大喊着“死臭猫,都说了不准那样叫我的名字”冲回去时,却发现千乘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跑得倒是挺快,有种便再也别回来,否则我非要拔光你的猫毛再把你的尾巴打上十个死结!”

在狐八朗与千乘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小九始终焦急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在转过窗边时,视线不经意往外一看,便看见了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苏阑正站在外面,抬头凝视着她所在的这扇窗户,面色淡然,但漆黑如墨的双眸中却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小九立刻惊喜地扑到窗边,大喊道:“苏阑,我在这里!”

但是苏阑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看见她一样,更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小九又喊了几声,见他依然没什么反应,伸出手去推窗户,却被透明的结界弹了回来。她这才想到狐八朗在房间四周设下了一层结界,想必就是因为这结界,苏阑才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想清楚了原因,小九有些气愤地在结界上捶了几下,便坐在窗边看着苏阑,内心却开始担忧起来。虽然已是深秋,但苏阑穿得并不多,也许与他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有关。但今天不知为何,外面一直在刮大风,眼看着苏阑在冷风中等着自己,但自己却没办法见他。前不久他的那场风寒才好了,要是这次又被风吹生病了怎么办?

不死心地又喊了几声,小九拍打着纹丝不动的结界,满面怒容之时,狐八朗回来了。小九飞快转头看向他,双眼中也满是怒气,带着一抹凌厉,怒道:“放我出去,我要见他!”

狐八朗被小九的气势吓了一跳,知道自家妹妹这次怕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再继续惹怒她,赶紧撤了结界。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小九将半开的窗户推开到最大,站起身踩上了原本坐着的凳子,然后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狐八朗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迫不及待,赶紧扑到窗边向下看去。如今小九可是用冥界的特殊手段化成的血肉之躯,加上这里是四楼,真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结果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结界一消失苏阑便看见了小九,在小九从窗户跳下来时,他虽然有些震惊,但很快便上前几步,刚好将跳下来的小九接了个满怀。

而小九的反应也是苏阑未曾料到的,只见小九双手紧紧地搂住苏阑的脖子,笑靥如花,如阳光般明媚,冲着他开心道:“苏阑,我好想你!”

苏阑等了这么久小九也没有出来见他,本以为她是生他的气了,所以才一直不肯理他,没想到小九现在看上去却一点不快的样子都没有,反而还十分高兴地抱着他说好想他。

苏阑怔了一下,将小九放到地上,也紧紧抱住了她的腰,低沉清朗的声音带了一抹沙哑,低声道:“九儿……”

我也好想你。

小九情绪依然很激动,像是憋坏了般快速道:“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我在这里都快无聊死了,那个自称是我哥哥的人怎么都不肯放我回去找你。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千乘带你来的吗?”

苏阑耐心等她说完,才柔声道:“是他带我来的。昨晚我在皇宫遇见他,便跟着他一路追到这附近,谁知却突然失去了踪迹。我在这一带找了很久,才又看见了他,他这才肯带我来找你,但他说你是否愿意见我全看你的决定……”顿了一下,苏阑的手轻轻抚摸上小九的背,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才又开口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伤了,我……”

“没事的。”小九轻声打断了苏阑的话,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笑着道,“那种伤我早就好了,连个疤痕都没有留下。况且当时我也有些冲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一听见她冤枉我,说我想害你们,我就忍不住。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你也没必要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对了,你之后没有被他们怎么样吧?”

说着便要看苏阑有没有受伤,苏阑却将小九紧紧抱住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脸埋在她的颈窝中,久久都没有说话。

虽然小九也很喜欢像这样抱着,但现在外面还刮着大风,加上还有个狐八朗在窗户处一直盯着他们看,没过多久小九便觉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在苏阑怀中动了动,小声道:“苏阑,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九儿。”苏阑的声音更加沙哑,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该拿你怎么办?”

“嗯?什么……”小九抬头疑惑地看去,不知苏阑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下一瞬,两片柔软湿润的东西便覆在了她的唇上。

苏阑的唇带着微微的凉意,缓慢而又辗转地在小九的唇上厮磨,很快,两人的唇就变得滚烫起来。在苏阑吻上小九的一瞬间,小九的脑中便已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了。耳中只听见苏阑有些急促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而有力。

不知这样的吻持续了多久,也许只有很短暂的时间。在苏阑渐渐不再满足于只是双唇相触,打算更进一步时,一声重重的咳嗽在他们上方响起,顿时让小九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

小九先是眼神微微迷离地看了苏阑一眼,在看见他被摩擦得嫣红的双唇时,小九只觉脑中轰然一响,随即飞快地从苏阑的怀抱中跳了出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后在里面大喊三百遍:

苏阑亲我了!

苏阑竟然亲我了!

苏阑第一次主动亲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104

狐八朗真是怎么看苏阑怎么不顺眼,就在前一刻他竟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自己的妹妹,要不是小九一直瞪着他一副“你敢伤害苏阑我就和你拼命”的表情,他肯定早就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暴揍三百顿了。所以如今他也只能与两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面,用十分挑剔且不满的眼神看着苏阑,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道:“你说你想带小九离开?”

苏阑丝毫不受狐八朗影响,淡然道:“是。”

狐八朗手掌在桌上轻轻一拍,脆弱的木桌立刻出现了一道裂痕,他阴恻恻地笑道:“好啊,你打赢了我,我就允许你带她离开。”

小九立刻不满道:“苏阑只是个凡人,你这不明摆着刁难他吗?”

狐八朗道:“若是他连这点实力都没有,以后如何能保护好你,让你不会再受伤?你放心,我知道他现在只是个凡人,所以我也不为难他,我不用法术,我们就凭各自的本事打一场。”

苏阑很快点头答应,见小九依然担心地看着他,便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哥哥说的对,要是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留在我身边?”

两人随即到客栈的后院比武去了,狐八朗不允许小九跟着去,于是她只能在原地等着,没过一会,千乘便回来了。

见只有小九一个人,千乘问道:“小九儿,你哥哥呢?”

小九用筷子蘸着茶水在桌上胡乱画着玩,闻言头也没抬,闷闷地答道:“他和苏阑在后面比武,还不让我看,弄得神神秘秘的。”

比武?千乘挑了挑眉,看小九的样子,应当只是普通的比武,可是据他所知,狐八朗从来不会什么武功。

正打算到后院看看,那两个人却已经比武结束回来了。小九第一眼看的自然是苏阑,见他气定神闲,衣服也完好无损,连道褶皱都没有,这才放下了心,转头向狐八朗看去。这一看,却让她顿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只见狐八朗衣服皱皱的,还沾了不少泥土,一只手微微扶着腰,背也不像之前那么挺直了。长发有些凌乱,也沾上了一点泥土,脸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脸色很不好看,看着苏阑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但也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千乘一看他这副模样便蹙起了眉头,立刻走到狐八朗身边,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着他,关心道:“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狐八朗对他的气还没消,加上明显是比武输给了苏阑心情正不好着呢,根本没理他,拂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走到桌边坐下,白了一眼兀自笑得开心的小九,道:“这下你满意了?真是女大不中留,自己的亲哥都被打成这样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罢了罢了,你走吧,哥哥管不了你了,我果然只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空巢老哥……嘶,疼死我了。”

见他如此,小九立刻收了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又凑到苏阑耳边小声问道:“苏阑,你打伤他哪儿了?严重吗?”

苏阑也低声答道:“被我打中了腰侧和背部,我没想到他不会武,力道重了点,但应该都是皮外伤,没受什么内伤。”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狐八朗和千乘却都清楚地听见了。狐八朗又是故意倒吸了几口凉气,表示自己真的伤得很重,果然见小九担心地向他看来,心底得意道:“不愧是我的亲妹妹,就算没了记忆也还知道我是你哥哥,还不快来好好关心一下哥哥我,顺便帮哥哥揉揉腰捶捶背什么的……”

正准备再表现得严重一点,狐八朗又倒吸了一口气,这次却不是因为那半真半假的疼,而是因为惊讶。

千乘面色很是阴沉,浑身像是包裹着压抑的怒气,竟然直接走过去将狐八朗打横抱在了自己怀里。他冷冷地看了苏阑一眼,然后沉默地抱着挣扎的狐八朗向楼上的客房走去。

“臭猫!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光了!”在狐八朗恼羞成怒的低吼声中,千乘面无表情地抱着他回到了客房,然后将他放在床上,伸手便去解他的衣服。

狐八朗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力气极大,千乘白皙的手背上很快便浮现了几根指印。见千乘面色沉沉地盯着自己,狐八朗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却听千乘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不过是一点小伤,我随便动动手指便能立刻恢复。”狐八朗毫不在意,见千乘仍盯着他不放,只好干笑道,“虽然我们两个都是男人,但你一上来就脱我衣服,刚才还那样抱着我一路回来,我难免有些激动……那个啥,你的手应该没事吧?”

见他如此,千乘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轻叹道:“既然这些伤你动动手指便能好,为何还要故意留着?”

狐八朗得意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当然是留着给小九看的,偶尔享受一下来自妹妹的关心也是很不错的。免得她只知道苏阑,都忘记还有我这个哥哥了,我会很不开心的。”

“她如今忘记的可不止你一个哥哥。”千乘在床边坐下,伸手一捞便将狐八朗捞到了自己怀里,然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前飞快地脱掉了他的上衣。

狐八朗震惊之下又是一巴掌朝着千乘的脸扇去,却被他轻松接住了,随即还被握在了手中挣脱不得。千乘头也没抬,只凝神察看他腰间和背上的伤,还用空闲的手轻轻在淤青处按了按,惹来狐八朗的痛叫。

确认只是普通的淤伤之后,千乘很快放开了狐八朗,站到一旁,正想说什么时,视线却突然看向了房门。

105

门被敲了两下,小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哥哥,你在里面吗?”

瞧瞧,这就是受伤了的好处。之前小九一直不太肯喊他,但今天却已经开始主动喊他“哥哥”了,果然他这伤没白受。

面对狐八朗得意的眼神,千乘表示嗤之以鼻。在小九得到回应推门进来,看见与她一起进来的苏阑时,千乘好不容易好转了一点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来。

小九走到床边,看着狐八朗身上的伤,有些歉疚地将手中的药酒递了出去,道:“这是治伤的药酒,我和苏阑刚刚去买的,他是真的没想到你不会武,所以才出手重了一点。但是你既然不会武,为何还要提出与他比武?”

从小九进来开始,狐八朗便一直装作很疼的样子,听了这话不由竖起了眉毛,杏眼一瞪,道:“谁说我不会武的?我只是不想欺负他而已,免得你又说我不是你亲哥哥,谁知道这小子下手竟然这么狠?”

千乘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分明在说:“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狐八朗不理他,继续趴在床上喊疼。小九见他真的疼得厉害,也不让他自己上药了,伸手倒了一点药酒在手中,两手搓了搓,便将手覆在了狐八朗腰上的淤青处,力道不大不小地按揉了起来。

这是狐八朗从小到大第一次享受到来自妹妹这般的关心照顾,只觉得颇为舒心以及得意,没过一会便完全放松开来,随着小九的按揉口中还发出了几声愉悦的低吟:“嗯……再使劲一点……啊,真是舒服……”

千乘的表情微微一变,看着狐八朗享受的模样,紧绷白皙的背部以及散落在上面的漆黑发丝,眼神不由渐渐暗了下去,最深处泛起一丝危险的光芒。

苏阑也皱了皱眉,虽然他知道小九只是在帮狐八朗上药而已,而且对方还是她的孪生哥哥,但他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在小九上完药的一瞬间,他便立即拉着她告辞离开。

“苏阑。”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苏阑脚步微微一顿,便听那声音又继续道,“这次你伤了他,这笔账我先记下了,以后自会找你再要回来。”

苏阑回头看去,千乘正冷冷地看着他,方才的声音,是直接传到他脑中的,狐八朗和小九都没有听见。

小九见他停了下来,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苏阑转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我们回家吧。”

苏阑与小九并没有回叶凌霄的别院,而是来到了另一处小院。这间小院是苏阑用自己的钱买的,小院并不大,只有两间卧房和一间厨房,还有一间小小的书房。

小院西面有一小块菜地,地里种着几畦青菜,菜地旁边有一口井,离井不远处则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东面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搭了个秋千,附近的土地上还零零散散种了一些花草。

这座院子原本早就买好了,毕竟苏阑与小九不可能一直都住在叶凌霄那里,但因为叶凌霄一直不肯让他们搬走,所以才留他们住了那么久。不过现在,苏阑觉得他们也是时候搬出来了,小九也对这个新的住处感到很满意,一直跑进跑出的帮着苏阑收拾。

他们回来的时候便已经不早了,等到彻底将一切都收拾好,子时都过了。两人沐浴之后便准备休息,昏黄的烛光下,苏阑看着小九带笑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光滑细嫩的脸。小九抬眼看他,对着他笑了笑,苏阑沉声道:“九儿,让我看看你的伤。”

小九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的伤真的已经全好了,现在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所以……就不用看了吧?”

苏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怕是让小九害羞了,便也没勉强她,扭头吹熄了烛灯,在小九身边躺下,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小九在他怀中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双手覆在苏阑放在她腰间的手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睡意渐渐袭来,朦胧间,小九感觉苏阑似乎在轻轻吻着她的后背,虽然隔着衣服,但温润的触感仍是传到了肌肤上,她迷迷糊糊地唤了声“苏阑”。

“你身上的疤痕虽然消了,但我心底的伤痕却永远都不会消失。”苏阑的声音很低,小九想说自己真的没事,但眼皮越来越重,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耳中听见苏阑又继续道,“九儿,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我也是。

在心底无声地说完这句话,困意上涌,小九再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转眼间秋天便已经过去,初冬悄无声息地降临了。天气变得更加寒冷,风吹在脸上也有了一丝刺骨的寒意。

平淡如水的时光匆匆而过,小九左手腕的那处因为救苏阑而产生的伤口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痊愈了一点,至少看上去快要结痂了。

这日,小九照例去刑部给苏阑送午饭。刚走到刑部大门便看见刑部尚书洪兴德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方还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道:“是小九姑娘啊,又来给苏大人送饭吗?”

小九还了礼,问道:“洪大人,苏阑在里面吗?”

洪兴德道:“苏大人在牢里审问犯人呢,那人嘴巴牢实得很,怕是要耽搁一会时间了,你可以先在偏厅坐着等他。”

小九谢过他,提着食盒走进去了。刑部的前面是平日里处理公文的几间书房以及偏厅,牢房则在后面一点的地方。这里也不是主要关押犯人的牢房,只有需要审问的犯人才会被送到刑部,审出结果之后犯人又会被带走。

不过,这里的牢房只怕比别的牢房都要血腥残酷。小九将食盒暂时放在外面的小房间里,便抬步走进了牢房。

牢房内光线很昏暗,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不适的血腥味,沾满斑驳血迹的刑具林林总总挂满了两旁的墙壁,微弱的烛火幽幽飘摇,平添了一丝阴森。

106

小九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这里面,但每次进来都让她很不舒服,却不止是因为这里的环境。第一次来这里时,她根本无法想象苏阑竟然就是一直呆在这样的地方审问犯人的,而当她看见苏阑面色冷漠地命人用刑,再厉声逼问时,那种心情根本难以形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苏阑,即便在两人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苏阑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有这般模样的时候,但小九却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心疼。苏阑一直都很不喜欢刑罚,以前也从未见他对谁用过私刑,然而他现在却不得不对这些犯人用刑,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小九走到最里面的牢房门口,门是关着的,她并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苏阑并不希望小九看见他审问犯人的场面,所以从第一次之后,她都一直是像这样站在门口,等他出来便能一眼就看见自己。

一炷香之后,房门打开了。苏阑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依旧冷漠,却在看见小九之后立刻变得柔和,他握住小九的手,拉着她一起向外走去,温声道:“等了多久了?”

小九笑着道:“不久,刚好等了一炷香。”

“还好,没有让你等太久。”看见她的笑容,苏阑也轻轻地笑了,下一刻他的眉却微微蹙了起来,将小九的手握得更紧,“手怎么这么冷?”

小九不在意地道:“我的手一直都是这样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九的身体原本是没有常人的体温的,但自从狐八朗给她传了一点灵力之后,她的身体便渐渐有了温度,虽然仍旧没有心跳,但的确是更像凡人了。

苏阑将小九的手捂出了一点热度,这才放开了她,两人在牢房外的小房间内坐下吃饭。

小九之前跟着兰儿和小晴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厨艺,做出的饭菜味道也还算不错。吃饭间,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小九道:“再过两日便是叶凌霄的酒楼开业的时间了,你向洪大人请好假了吗?”

苏阑道:“我与洪大人说过此事,他已经同意了。”

小九道:“竟然这么容易,我记得这个洪大人以前与你父亲有过节,他在刑部真的没有找机会为难你吗?”

苏阑轻笑道:“他也是因为我父亲手中的《清官册》才会如此,可如今《清官册》并不在我这里,自然不会妨碍到他,所以他也没必要故意为难我。况且如今我与他共事,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怕他也很不好办。”

小九突然凑近他小声道:“说到这个,我很久以前就很想问你了。苏阑,为什么你不把《清官册》交给皇上呢?”

苏阑抬手刮刮她的鼻子,道:“你当真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父亲记在《清官册》上面的东西基本上他都知道得很清楚,只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况且以丞相为首的势力牵扯最深,凌霄与我是好友,我也不能不为他着想。”虽然当初苏家灭门一事与丞相脱不了干系,但却与叶凌霄无关,至少在找到不牵连叶凌霄的方法之前,苏阑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哦。”小九点了点头,继续吃饭,想了想又道,“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你说的这些,但我相信你的决定都是对的,反正只要你没事就好。”

苏阑夹了一块豆腐到小九的碗里,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小九将豆腐吃下,又道:“苏阑,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回青平县一趟吧,到时候去买云素姑娘做的豆腐吃。”

“好。”

两日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大早苏阑与小九便去了叶凌霄新开的酒楼。这家酒楼名为腾云阁,据说是叶凌霄自己起的名字。

此时酒楼还未正式开业,叶凌霄正忙着准备,一看见苏阑与小九,便立刻出来将他们带了进去,道:“我正想着你们怎么还不来呢。来得正好,我都快忙死了,快来帮忙。”

原来就在苏阑与小九刚回到家的第二天,叶凌霄便与兰儿小晴一起上门拜访了。叶凌霄对小九很是惭愧,说了很多类似道歉的话,兰儿和小晴则在一边瞪着他,一看便是她们逼着他来的。

小九其实也没怎么计较那天在破庙内发生的事,毕竟她知道叶凌霄从一开始就很害怕她,即便她化成了人身,但也不能改变她依然是个女鬼的事实。

那次之后,兰儿和小晴也经常会来找小九,叶凌霄要开酒楼的事情也是从她们那里听说的,不过请他们去参加酒楼开业一事倒是叶凌霄亲自来说的。

忙了半个时辰,一切准备妥当,便有叶凌霄请的客人陆续来了。而除了苏阑与小九,最先到的竟然是纳兰凌嘉和纳兰凌玉。

自从杀人案结束后,苏阑与纳兰凌嘉纳兰凌玉便再没有见过面,小九就更不会与他们有任何交集了。不过以叶凌霄和公主的交情,会邀请她和纳兰凌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纳兰凌玉看见苏阑似乎很开心,但转眼一看见小九,她面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了,然后很快别开了视线。纳兰凌嘉倒是没什么异样,吩咐随从将礼物递给收礼的人之后又对叶凌霄说了几句恭贺的话,便与纳兰凌玉到一旁坐下了。

小九曾经还想过纳兰凌嘉虽然有些公主脾气,但自己或许能与她成为朋友也说不定,但现在她却完全没有了这种想法。纳兰凌玉明摆着很不喜欢她,而且一直认为她别有居心,这样的人能像现在这样无视她而不是选择找她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又来了几位年轻官员和富家公子,都是叶凌霄的朋友。叶凌霄陪着他们聊天说笑,小晴与兰儿则招呼着店里的伙计给他们上茶和点心。小九与苏阑无事可做,干脆坐在了柜台后的小凳子上,这下倒是谁也看不见他们了,两人便低声说着话。

叶凌霄身为大理寺卿,平时可一点都不清闲,需要他处理的卷宗等事情还是很多的,但他为什么突然要开一家酒楼,小九直到现在才知道了原因。

苏阑道:“凌霄平时忙于公务,在家陪着两位姑娘的时间很少,开这家酒楼主要是为了给她们解闷之用。”

小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最近我觉得她们两个心情好得很,感情是因为这件事。那还有呢?”

苏阑道:“还有一个原因,你一会便能知道了。”

今天酒楼只招待叶凌霄请来的客人,到了中午,大家便都到齐了,酒宴也随之开始。小九看见高平也来了,心道:“高平和叶凌霄以前在青平县的时候就一直不怎么对盘,没想到他在大理寺呆了没多久,两人的关系竟然转变得这么快,说好的永远追随苏阑呢?我看他现在跟着叶凌霄也挺开心的。”

高平与小九苏阑以及兰儿小晴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叶凌霄原本也是与他们坐在一起的,但他还要挨个敬酒,所以也没什么功夫陪着他们。

菜很快便上来了,色香味俱全,味道很好,让人赞不绝口。然而高平刚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冲向了后面厨房的方向。

小九疑惑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问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去?”

兰儿和小晴都笑着没说话,只有苏阑答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高平没有离开多久,但他回来的时候,身旁却多了个人,而他的手正紧紧握着那人的手。

只见那位女子有些羞涩地低着头,双颊粉红,却是本应该远在安平县的薛小桃。

107

“苏阑,这是你的主意吧。”看着两人久别重逢亲亲密密的样子,高平还很高兴地一直给薛小桃夹菜,小九凑到苏阑耳边低声道,“我觉得叶凌霄应该不会想到这种事,所以肯定是你想出来的。薛姑娘的母亲也被你们一起接过来了吗?”

苏阑淡笑道:“九儿真聪明。我只是听凌霄提起想开家酒楼给两位姑娘解闷,便想到了薛姑娘和赵厨娘。反正凌霄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大厨,她们母女二人手艺也很不错,而且高平这些日子也帮了凌霄很大的忙,将他牵念的人都接过来,也能让他没了后顾之忧,更专心地帮助凌霄。”

小九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了,免得他们相隔两地,时间长了难免会出什么变故。我倒是不担心薛姑娘会另嫁他人,我就怕高平会忘了还有个女子在苦苦地等着他……”

苏阑搂了搂她的肩,没有说话。

酒宴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酒楼门口突然又来了三个人,众人转头看去,是两位年轻的公子和一位美貌的女子。

为首的男子一袭绛紫色锦袍,玉冠束发,眉目温雅,身姿挺拔,气质高贵出众。大堂内的众人一看见他便全都站了起来,正要行礼,他已经开口道:“诸位无需多礼,我今日只是来祝贺叶大人开店之喜,大家随意便好。”

众人便又纷纷坐下,叶凌霄赶紧将他请了进来,笑道:“难得太子殿下亲自驾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纳兰凌嘉和纳兰凌玉随即也喊了一声“皇兄”,原来此人便是吴国的太子,纳兰天承。

纳兰天承道:“我不请自来,还望叶大人不要见怪。”

叶凌霄汗颜道:“哪里哪里,是下官疏忽了。”他本以为太子忙于政事没有闲暇,况且以往也极少见太子会参加这种类似的宴会,就算邀请了想必他也不会来参加,所以才没有派人去给太子送请柬。谁知道他今天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倒弄得叶凌霄有些措手不及。

纳兰天承一点太子的架子也没有,依旧温和道:“今日我路过附近,巧遇这两位奇人,因与他们聊得十分投机,得知他们要来此处,想到你的酒楼今日开业,便与他们一起前来了。”

叶凌霄呵呵笑道:“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挺巧的。”

跟在纳兰天承身后的两人倒是什么也没说,直接走到小九所在的那一桌坐下,小九立刻低声道:“哥哥,你怎么来了?还有,你旁边这位姑娘又是谁?”

狐八朗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眯眯道:“这么久没看见你,我有些想你了,于是便过来找你了。至于这位嘛,你也是认识的,我就不多介绍了。”

小九疑惑地看向那位女子,只见她柳眉微蹙,面上似乎有些不乐意。但在小九看过来时却勾唇对她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狡黠。

不会吧……

小九正想说话,纳兰天承却也在他们这一桌坐了下来,笑道:“我坐在这里应该不会打扰到各位吧?”

苏阑道:“太子殿下客气了。”

纳兰天承看向他道:“许久未见,苏大人风采犹胜当年啊。”

苏阑淡淡地道:“太子殿下过誉了。”

纳兰天承神色突然变得正式起来,道:“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是实话实说。以前你不愿为官,我也不勉强你,但如今你又回到京城,还被父皇封为刑部侍郎,只怕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我如今再问你一遍,苏阑,你可愿……”

“大皇兄。”纳兰凌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纳兰天承接下来的话,只见她手中端着一杯酒,站在纳兰天承身旁道,“你怎么坐在这里?我和二皇兄好久没与你一起吃饭喝酒了,今天难得你有空,可一定要好好陪陪我们。”

纳兰天承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道:“好吧,今天一切都听你的。”

说罢站起身,看了苏阑一眼,然后与纳兰凌玉去了纳兰凌嘉所在的那一桌。

小九看了看纳兰天承,又见苏阑面色淡然,知道他不愿多说,便也没问,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哥哥,她不会是千乘哥哥变的吧?”

狐八朗大笑道:“我家小九果然聪明,你猜对了,就是他!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小九打量着千乘明显沉下来的脸,点头道:“好看是好看,可是为什么他要变成女子的模样?难道他原本便是女子?”

“自然不是!”千乘此时的嗓音低柔,语气却极为不好,“不过是我与他打赌输了,才不得不变成这副鬼样子。”

小九好奇道:“什么赌?”

“这……”狐八朗的脸突然可疑地红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别管什么赌了,总之他输了就对了。反正他有千种变化,以前也经常变来变去的,变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千乘幽幽道:“我以前就算再怎么变化,也都是男人,从未变过女人。”

狐八朗瞪他,“怎么,莫非你还不服气?愿赌还不肯服输?”

面对狐八朗的瞪视,千乘却忽然笑了。这一笑犹如百花盛开,春风拂过,就连小九都不禁微微一怔,而狐八朗则是彻底看呆了。只见千乘红唇微启,柔声道:“我没有不服气。只要八郎喜欢,要我变成什么模样都可以。”

“……”一桌六人顿时神色各异,千乘却仿佛丝毫未觉,依然撑着自己尖尖的下巴对狐八朗笑得宠溺。

“啪——”静默半晌之后,狐八朗突然一巴掌盖在了千乘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上,发出了不小的清脆声响。

神色各异的众人又一次无比震惊,瞬时齐齐转头看向同样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的千乘。在他发作前,狐八朗已经猛地起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一句气急败坏的话:“谁喜欢了?!不要以为你变成了女人就可以勾引我!你要是什么都能变,怎么不干脆变头猪好了!”

108

狐八朗愤怒地离开后,千乘自是很快追了上去,而对于两个大活人突然原地消失这种事情,除了知道他们大致身份的人之外竟然无人发觉。

想必是他们用了什么法术,才使得其他人没有注意到此事,不过这也省了不少解释的麻烦。

酒宴结束之后,大家陆续告辞离去,纳兰天承似乎还想找苏阑继续讨论之前的事情,但他的酒量不太好,又被纳兰凌玉故意灌了很多酒,此时已是醉得力不从心,被纳兰凌嘉安排人送回宫中了。

纳兰凌玉在原地踌躇了很久,这才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去找苏阑谈一谈,然而她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便已经有两人先她一步走到了苏阑身前。

高平和薛小桃已经到酒楼后面帮着洗碗收拾了,叶凌霄与兰儿小晴在柜台那边讨论关于酒楼的事情,苏阑与小九也正准备到厨房去看看,却没想到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随着两人的靠近,小九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气,似是花香,又有些像果香,总之很好闻。小九好奇地向端亲王身后跟着的女子看去,只见她身形娇小,长得十分可爱,看上去年纪不大,应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那股香气便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虽然之前苏阑已经拒绝过端亲王,但他显然还没有放弃想将女儿嫁给苏阑的念头,这次更是直接带了人亲自过来。只见他带着郡主拦下苏阑,笑着道:“苏大人,这是小女盈香,盈香仰慕苏大人已久,一直很想见苏大人一面,所以今日本王便特地带了她前来赴宴。盈香,还不快见过苏大人。”却是直接无视了站在苏阑身旁的小九。

纳兰盈香有些羞涩地抬头看了苏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小声道:“见过苏大人。”

苏阑只淡淡的看她一眼,也回礼道:“郡主无需多礼,下官愧不敢受。”

端亲王道:“苏大人谦虚了,以苏大人的才华和实力,绝对当得起小女这一礼。之前时间匆忙未能细说,不知苏大人可有时间同本王……”

“舅舅。”纳兰凌玉与纳兰凌嘉向这边走来,正好打断了端亲王的话,纳兰凌嘉道,“舅舅今日带香儿表妹出来玩吗?我许久没有见到表妹,当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端亲王心底暗道不妙,这两个小祖宗怎么还没走?上次便是被他们两个坏了事,这次可不能再让他们得逞了,他转过身道:“盈香在府中呆久了难免觉得无聊,本王便带她出来转一转,放松放松心情。”

“原来是这样。”纳兰凌嘉难得热情道,“既然表妹觉得无聊,恰好今天我没事,可以带表妹到附近逛逛。听说旁边那条街上新开了一家胭脂店,表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纳兰凌嘉虽然对权势皇位不感兴趣,但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况且纳兰盈香又一直有些怕他,他都这样说了,她如何还能拒绝?但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苏阑,都还没能和他好好说几句话,她又怎能就这样离去,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端亲王。

端亲王正要替女儿推脱,纳兰凌玉已经抢先开口道:“刚好我也打算去看看,香儿妹妹若是不想买,可愿帮我参考一二,给我出出主意?”

这下是真没办法拒绝了,纳兰盈香只能无奈地跟着纳兰凌玉离开。而纳兰凌嘉也看着端亲王,一副要等着他一起走的样子,端亲王心底叹息一声,也随之离开了。

上次端亲王前来说亲一事苏阑与小九提过,所以等他们离开后,小九才撇嘴道:“苏阑,我看那个郡主长得挺漂亮的,而且好像很喜欢你,你当真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有一个公主就够她受的了,如今又跑出来个郡主,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又有什么人要上门说亲,小九突然觉得苏阑身边的桃花是不是太多了点?

苏阑认真道:“我有九儿就够了,哪里还能对别的人有什么想法?”

小九道:“对了,那个郡主身上好香啊,你闻到了吗?她这是天生的体香吗?”

苏阑道:“并非天生。盈香郡主自出生起便被母亲安排长年熏香,时间长了身上便自然带了香气。”

“原来还能有这种方法。”小九点点头,她原本就没有真的计较此事,也没再说什么。没过一会,狐八朗与千乘便又回来了。

千乘已经变回了原本的男子模样,狐八朗看上去情绪也已经平静下来了,两人让小九跟着他们去楼上的厢房,说是有要事要对她说,就连苏阑也不能跟着。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样子,结果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也只是在坐着喝茶而已,小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再不说我可要走了!”

狐八朗看她一眼,眼神颇为哀怨,幽幽道:“果然面对我这个哥哥时就一点耐心也没有,这么久不见也没有想哥哥,你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叫苏阑的小子吗?”

“……”小九沉默一会,才很是认真地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也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所以就只凭我们相识这么短的时间,我真的没办法变成你所希望的那个妹妹,抱歉。”

小九说得这么诚恳,没想到狐八朗却仿佛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杏眼瞪得溜圆,就连千乘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她不禁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小九疑惑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小九,你真的长大了。”狐八朗长长地叹息一声,欣慰道,“竟然知道考虑哥哥的心情,还为此特地解释了一番。果然你来人间这一趟也不全是白来,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唉,可惜了,回去之后你也不会记得这些,不过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你应该也快要历劫了吧。”

小九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很严肃地道:“我说过,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我要永远陪在苏阑身边。”

狐八朗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知道,我也没有说要带你回去,不过时间到了你自然……”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千乘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下一瞬,从屋顶上方凭空落下来一个漆黑的身影,摔落在三人面前。

109

“哎哟,我的腰。”黑无常揉着自己的腰从地上站起来,很是委屈地看看千乘和狐八朗,又看了看小九,无奈道,“三位大人,你们就算要叫我过来,但能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方式?我的身体可经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

小九没想到黑无常会出现在这里,惊讶道:“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对了,还有另外一位你的搭档呢?”

她刚问完,便见白无常也从屋顶上空落了下来,不过却是轻飘飘地站在了地上,看样子他是自己下来的。只见他扫了在座三人一眼,眉头微蹙,随即看向黑无常,一向冷淡的面上竟难得有了一丝关切,低声道:“怎么样?摔到哪儿了?”

黑无常看他一眼,也低声答道:“腰快断了。”

白无常神色一变,声音更低了:“回去我给你揉揉。”

“喂喂喂,你们要亲热回去再说,我家小九还在这里看着呢!”狐八朗赶紧出声打断了他们,又问道,“上次我去冥界找你们老大,结果他不在,现在他回来了吗?”

黑无常推开白无常想扶着他的手,答道:“冥王大人带夫人出远门了,至今未归。”

狐八朗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成天就带着夫人到处跑,如今冥后都有身孕了,他也不怕累着夫人和孩子吗?不过我也管不着就是了,但是等他回来之后,你们记得替我转告他一句话。”

黑无常道:“大人请讲。”

狐八朗神色突然变得严肃,沉声道:“他拿走我妹妹半数修为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让他随时准备好付出代价。还有,你们两个也是帮凶,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黑无常看看小九,无奈道:“当初我们也是被迫,是九娘娘非要我们带她去见冥王大人的。”

“哦,是吗?”狐八朗轻轻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那你们告诉我,为何小九去了冥界之后,你们那个常年在外的冥王正巧就突然回来了?擅改凡人命格,扰乱天数会有什么后果他难道会不知道?他纵容小九做了错事也就罢了,但他还不知足取了小九半数修为,真当我们青丘狐族没人吗!”

狐八朗越说越气,手掌重重在桌上一拍,怒道:“当初若不是你们有意诱导,小九怎么会想到用改生死簿的方法去救人?苏阑的命格被改一事你们通通都有责任,等他历劫回去了想必他也不会轻饶你们!原本我还想着此事不必闹大,你们老实回去传话也就罢了,偏偏还妄想将此事尽数推到小九身上,看来我有必要回青丘将这件事告诉父王母后,让他们亲自出面为小九讨个公道!”

闻言,黑白无常皆是神色大变,黑无常急声道:“八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冥王大人与九娘娘的交易双方都是自愿的,并非我们强迫九娘娘,而且扰乱天数的后果冥王大人应该也都告诉九娘娘了……”

“哼,你们欺她没了记忆什么都不知道,又利用她对苏阑的感情,这才能轻易得手。”狐八朗冷声打断他道,“总之此事若是冥王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黑无常还要再劝,白无常却阻止了他,对狐八朗道:“等冥王大人回来,我们会将八大人的话尽数转告。我们二人还有差事要办,就不打扰几位大人雅兴了。”

黑白无常走后,狐八朗依然怒气未消,千乘给他倒了杯茶,又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好了,别生气了。不过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先不要告诉狐帝他们,等小九儿回去自己定夺最好。”

狐八朗压根没注意到他的举动,一口气将茶水喝完了,又将茶杯重重一放,看了小九一眼,道:“她能自己定夺个什么?只要是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她肯定会选择自己承担。况且你不是说她回去之后什么也不会记得吗,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再顺着查出来,我怕她又得难过了。不行,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非拔光你的猫毛不可!”

千乘笑道:“好好好,我什么也不说,但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向小九儿解释一下?”

狐八朗这才想起小九除了最开始问的那句话之外到现在都一直没有说话,有些紧张地向她看去,却见小九正看着自己,一双清亮的狐狸眼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呃……小九,你听我说,这件事是这样的……”

狐八朗还在苦思该怎么解释,却听小九打断他道:“他们说得没错,我当初改了苏阑的命格,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冥王拿走我半数修为也是我与他说好的,况且我本来就没什么修为,要不是他说如果拿走了我的全部修为我会魂飞魄散,我都不介意他将我的修为全部拿走的。所以,你们不准去找他麻烦,听见了吗?”

狐八朗心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当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等你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修为无缘无故丢了一半,只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又或者万一臭猫说的话不准,让你想起了在凡间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还不得亲自打到冥界去……”

当然,这些话狐八朗也只能在心底说说,面对此时的小九他只好无奈道:“知道了,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也不会去找他麻烦的。”

其实这次狐八朗是来和小九告别的。天上的时间与人间是不一样的,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虽然小九的魂魄在人间已经呆了这么久,但距离她的真身在王母的蟠桃会上喝醉睡着到现在也还不到一天而已。要不是千乘在去冥界的路上恰好碰到了他,狐八朗也不会知道小九灵魂出窍这件事。

不过知道小九如今过得不错他便放心了,虽然那个冥王拿走了小九的一半修为,但他用灵骨刀将小九的魂魄变成凡人之躯,也算是做了件不那么缺德的事。不过小九手腕上那道伤口还真够深的,这丫头当时对她自己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等伤口彻底愈合之时,便是小九魂归梦醒之日,到时候,你又会怎么做呢?青阑上仙。

回到楼下之后,狐八朗看着苏阑,在心底如此问道。

小九的伤口已经在缓慢愈合,狐八朗并没有刻意帮她加快伤口恢复的速度,当初小九在生死簿上为苏阑新添的命格中第一个词便是长命百岁,那么等小九离开后,苏阑在凡间剩下的这八十年又该如何渡过呢?

心情突然变得极好,狐八朗十分愉快地与小九说了声再见,便身姿潇洒地转身走了。千乘这次倒没有跟上去,反而在桌旁坐下,在叶凌霄以及兰儿小晴愤怒的目光中十分镇定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悠然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在人间的身份了,不过我必须得提醒你们一句,即便你们此刻很想将我关进大牢,但也得先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110

“果然是你!”叶凌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瞪着千乘怒道,“你可知道当初你骗光了兰儿和小晴身上的所有财物,害得她们险些流落街头?如今你竟然还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

千乘看也不看他,依然悠闲自在地自斟自饮,闻言道:“我为何不敢出现?她们自己蠢才会被我所骗,与我何干?”

叶凌霄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兰儿道:“这位公子,我和小晴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偏偏要挑我二人下手?”

千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要不是小九与这些人认识,他早就走了,哪里还会特地留下来?“我走遍四国,一时兴起想找谁便找谁,只能说你们两个当时倒霉被我看上了,这跟我与你们有没有仇毫无关系。”

“……”

小九在一旁悄声问苏阑:“苏阑,这是怎么回事?”

苏阑道:“你可记得之前兰儿姑娘她们在去京城找凌霄的路上曾遇见过一个很厉害的骗子,被骗光了所有的钱财和行李?那个骗子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小九想了想,突然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那个骗子的名字就叫千乘!你是说当时就是千乘哥哥骗了她们?”

苏阑点头,道:“之前我们只是猜测,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少。但你也看见了,他方才已经承认了。”

小九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千乘的样子,也不像是会缺钱花的人,而且以他的能力,随便用点什么小法术便能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也不怕被人发现,为何偏偏要亲自去骗人呢?而且还用不同的样貌骗遍了四国……

“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小爱好。”面对小九的疑惑,千乘如此答道,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拍拍小九的头,笑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小九儿,不要忘记千乘哥哥哦。”

话落,人已消失不见。

“苏阑,这事应该怎么办?”叶凌霄怔了怔,转头看向苏阑,“我知道我们抓不住他,但也不能就这样让他继续逍遥法外吧?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去骗别人?”

苏阑还未回答,小九已经道:“你们放心吧,千乘哥哥说他之后不会再来吴国了,他决定去其他三国玩玩。所以就算他再欺负别人,那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叶凌霄迟疑道:“这……”

苏阑道:“这样也挺好的,既然不在吴国境内犯事,那我们也的确管不了他,今天的事就当作从没有发生过吧。”

叶凌霄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是兰儿和小晴被他欺负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要知道当初如果不是有好心人帮助她们,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那你难道还想将他关进大牢听候处置吗?”苏阑突然道,叶凌霄不知该怎样回答,便听他又继续道,“凌霄,你可相信人的一生都自有天命定数?或许这只是两位姑娘的一道劫数,而千乘恰好就是帮她们应了这道劫的人,既然最后她们都平安无事,而我们又拿千乘无可奈何,不如此事就这么算了,否则只会是给自己平添烦恼。”

叶凌霄不满地道:“苏阑,是不是因为他与小九姑娘认识,所以你才会这样说?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你是不会让任何人逍遥法外的。”

“叶大人。”听他这样说,小九也有些恼了,立刻反驳道,“你与苏阑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难道就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你就要怀疑他?如果你当真这么计较此事,那下次我再遇见千乘哥哥的时候让他将从两位姐姐身上骗去的东西加倍还回来,这样你可满意了?”

叶凌霄被她说得一滞,顿了顿才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在计较钱的问题,我只是想替兰儿和小晴讨回一个公道……”

小九很快道:“那你也看见了,根本没人能将千乘哥哥怎么样,你要是真这么不服气的话那你就去将他抓回来啊,你对着苏阑发脾气有什么用?他又不是给你出气用的。”

“小九姑娘,你这话……”

“好了好了!”小晴突然一掌拍在叶凌霄的手臂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苏大人和小九说得很对,这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和兰儿不也没出什么事吗,还去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凌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和苏大人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又救过好几次你的命,你怎么能这么说苏大人?还不快向苏大人道歉!”

当事人都说不追究了,叶凌霄还能怎么办,想到方才自己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他怎么能怀疑苏阑呢?不禁有些惭愧,对苏阑道:“对不起啊苏阑,我方才就是一时冲动了,我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就是火气特别大,难道是上火了……”

苏阑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兰儿又在一旁笑着道:“看来是天气干燥导致上火了,回去我给你熬一锅莲子汤喝好了,消消火气。”

叶凌霄连连摆手,苦着脸道:“不了不了,莲子汤太苦了,我可是一口都喝不下去。好兰儿,你就饶了我吧……”

小晴也跟着道:“那怎么行?火气太大了可不好,瞧你这几天对着谁都能发火,所以这莲子汤啊,一定得喝。”

叶凌霄赶紧转向苏阑求助:“苏阑,你快帮帮我。”

苏阑淡笑道:“两位姑娘也是为你好,你还是别辜负了她们的心意。”

兰儿道:“要不还是别等回去了,趁着现在就有现成的,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熬莲子汤。”

说罢果真向厨房去了,叶凌霄一声哀嚎就要逃走,小晴赶紧笑着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小九看着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又重新笑闹起来,仿佛刚才那一触即发的争吵只是假象,不禁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苏阑。苏阑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感受到小九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轻轻一笑,道:“怎么了?”

小九摇摇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苏阑很快反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手中,温暖干燥的掌心渐渐驱散了小九心底的不安和疑惑。

111

兰儿说到做到,果真熬了一大锅莲子汤,还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就连赵蓉薛小桃和高平都没有落下,众人便干脆围坐在桌边一起喝莲子汤。眼看着自己今天是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劫了,叶凌霄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将碗端到嘴边,却怎么也不敢喝。

见他这副模样,兰儿和小晴在一旁掩嘴偷笑,就连赵蓉和薛小桃面上也带着笑容,小九低头喝了一口莲子汤,随即便诧异地抬起头,道:“苏阑,这……”

“嘘。”苏阑伸出手指轻轻抵上小九的唇,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九儿,先别说出来。”

兰儿和小晴怎么可能真的让叶凌霄喝那种极苦的莲子汤,熬汤之前她们便已经将莲心全部剔掉了,只是没有告诉叶凌霄而已。小九点点头,但苏阑却仍没有将手指从她唇上移开,她动了动唇,想告诉苏阑她不会说出去的,却感觉那根手指突然开始在她的唇上慢慢摩挲起来。

微微粗糙的指腹在她的唇上缓慢描画,不厌其烦地来来回回,流连忘返。小九不由想到那天在客栈后院与苏阑的那个吻,脸腾地就红了,浑身僵硬得一动不敢动,只有浓密卷翘的眼睫在不停地轻轻颤抖。

察觉到小九的异常,苏阑偏偏还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更加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竟然问我怎么了?

小九不满地抬眼向苏阑看去,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漆黑如玉的双眸中满是笑意。当即明白过来苏阑分明是在捉弄自己,小九也不跟他客气,张嘴一口便咬住了他的手指,但却没有太用力,只是示威般地磨了磨牙。

苏阑没想到小九会有这样的举动,微微一怔,眸色顿时变深了几分。

那边高平和薛小桃也是一边看着二女戏弄叶凌霄,一边互相拉拉小手说点悄悄话什么的,惟独赵蓉独自坐在一旁,看着这些成双成对的年轻人,突然轻叹了一声,心底暗道:“老头子,我们的闺女长大了,都有了心上人了。原本我是不愿想你的,谁让你走得那么早,丢下我们母女两个……但是,我现在却有些想你了,你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

正在气氛一片融洽和乐之时,酒楼门口突然来了三个人。一看见来人,叶凌霄立刻站了起来,惊讶道:“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丞相夫妇以及手中提着礼物的管家,见叶凌霄竟然是这个反应,丞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悦道:“怎么?你不想看见我们?你就是这样对待上门的客人的吗?”

叶凌霄原本就是因为与丞相闹得不愉快才一直不肯回家,此时一见面又被丞相训斥,面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只沉默着站在原地不动。丞相见他竟然不请自己进去,连句话也不说,更是怒火大盛,当即便要拂袖离去。

幸好兰儿和小晴见情况不对,赶紧迎了过去,兰儿笑道:“原来是丞相和夫人来了,快请进来坐。凌霄方才刚喝了莲子汤,正嫌苦呢,所以心情有些不好,并非故意要惹丞相生气的……”

她一边说一边像是要伸手去扶丞相,谁知丞相却是眉头一皱,躲开了她的手。兰儿的动作便尴尬地停住了,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面上笑容也快要挂不住。正在这时,丞相夫人走到她的身旁,将手放在了兰儿还未收回的手中,笑道:“你便是兰儿姑娘吧,果然蕙质兰心,怪不得凌霄那么喜欢你。还有这位小晴姑娘也很特别,我家孩子这些天多亏你们照顾了。”

气氛顿时被缓解了,兰儿与小晴扶着丞相夫人在桌旁坐下,给她和丞相也各自盛了一碗莲子汤,就连管家也得了一碗。丞相夫人端起来喝了一口,道:“凌霄的嘴真是越来越挑了,这莲子汤哪里苦了?就这样的小事也能让你对着爹娘生气吗?”

面对自小疼爱自己的娘亲,叶凌霄可不敢再继续赌气,赶紧道:“娘,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丞相夫人将碗放下,佯怒道,“今日我和你爹还有叶伯特地来祝贺你酒楼开业,你倒好,就让我们三个老人家在门口那么站着!你都这么久没回家了,你爹一时生气说你几句还不行吗?要不是我这两位儿媳妇懂事,只怕我也要跟着你爹打道回府了!”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你方才叫她们什么?”叶凌霄一怔,随即又喜道,“娘,你们肯让我娶她们过门了?”

兰儿和小晴面上也有些不敢置信,便见丞相夫人分别握住两人的手,向叶凌霄使眼色道:“我的确是没什么意见,但这事却轮不到我做主。”

丞相依然黑着脸,桌上的莲子汤也一口都没有喝,显然还在生气,叶凌霄一见他这个架势,便有些退缩了。虽然因为他是独子的关系,丞相夫妇一向宠爱他,但有些事情却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丞相一直认为兰儿出身勾栏,小晴又被人夺去了贞洁,这样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但叶凌霄却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么多,父子俩在这方面的想法因此完全冲突。而他也不知该怎样才能说服丞相,所以才会以不回家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坚持。

本以为丞相夫人都已经同意了,那丞相应该也不会再说什么,但没想到这件事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叶凌霄苦思良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对丞相夫人道:“娘,你不是一直很想抱孙子吗,兰儿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你和爹难道忍心让你们的孙儿一直不能进家门吗?”

这个消息让在座除了兰儿和小晴之外的其他人都是一惊,视线全部看向了兰儿。叶凌霄从未说起过这件事,而兰儿也没有什么怀孕的反应,所以他们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此事。

丞相夫人一听兰儿怀孕了,顿时眉开眼笑,温柔地拉住兰儿的手,视线停留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笑着道:“原来兰儿都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凌霄,你怎么不早说?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孙儿,可得赶紧接回府中才行,老爷,你说呢?”

谁知丞相听闻了这个消息,不仅面色没有好转,反而更难看了,只听他怒斥道:“女子未婚先孕,真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112

丞相这句怒斥让在场众人都是一震,兰儿更是直接白了脸,叶凌霄没想到丞相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反驳道:“爹,此事不怪兰儿,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她,她如今也有了我们叶家的血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叶凌霄从一开始就打算暂时隐瞒兰儿有身孕的事,因为的确如丞相所说,女子未婚先孕是极为出格的事,所以他本来是准备等与兰儿和小晴成亲之后再说出来。但今天正好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在座的又没有什么外人,他才会直接说了出来,虽然隐隐料到了丞相的反应,但却没想到他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震怒。

丞相夫人也劝道:“老爷,这件事的确不能怪他们,若不是你一直不肯同意他们的婚事,事情又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丞相沉声道:“所以趁此事还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之前,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免得传出去丢了我们叶家的脸!”

叶凌霄在今天这短短时间内震惊的次数绝对是从小到大最多的一回,心情也像是潮水般起起落落,跌宕起伏。丞相这句话一出,他整个人干脆直接愣住了,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丞相夫人轻轻拍了拍兰儿的手,嗔怪地看了丞相一眼,这个人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敢吓她,害得她差点都要以为他是真的为此事发怒了。见叶凌霄还没有反应过来,丞相夫人瞪了他一眼,道:“凌霄,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带着我的两个儿媳妇回家去?你们的婚事可拖不得,必须尽快办了,越快越好。”

丞相冷哼了一声,面色依然没有好转,道:“以前你一直不肯成家,只知道四处风流,如今终于舍得娶妻了,却又要一次娶两个,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叶凌霄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并没有计较丞相的责骂,只见他站起身大步走过来,兰儿和小晴也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旁,三人对丞相夫妇深深行了个大礼,叶凌霄激动地道:“多谢爹娘成全!”

兰儿和小晴也很是欣喜地跟着道:“多谢丞相和夫人肯接受我们。”

丞相没说什么,丞相夫人却是不满地皱眉道:“怎么还没有改口?”

兰儿和小晴对视一眼,皆是笑容满面,齐声喊道:“爹,娘。”

丞相夫人笑着应道:“哎!真乖。”

从腾云阁离开后,苏阑与小九并肩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初冬的寒风轻轻吹起两人的长发和衣衫,苏阑却发现小九一直低头看着脚下,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将小九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低头看她,轻声问道:“九儿,你在想什么?”

闻言,小九抬起头看向他,眸中神色却是有些紧张,突然问道:“苏阑,你喜欢孩子吗?”

“嗯?”苏阑微微一怔,很快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小九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小声道:“兰儿姑娘有了身孕,不止叶凌霄很高兴,就连丞相他们也那么高兴,我……”

后面的话却是渐渐说不出口了。

小九虽然化成了凡人之躯,但她的体质却是没有办法怀孕生子的,尽管苏阑什么也没说,但有哪个人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她却没办法给苏阑生个孩子……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苏阑轻轻一笑,伸手将小九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额上轻柔一吻,道:“九儿,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有没有孩子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况且我们还未成亲,你竟然都已经考虑到孩子的事情了吗?”

小九先是脸颊一红,随即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苏阑,道:“苏阑,你……真的要娶我吗?”

苏阑道:“不然你以为呢?”

小九没有回答。以前她还是魂魄状态的时候觉得只要能永远陪在苏阑身边就很好了,化为人身之后她也想过与苏阑成亲的事,但苏阑虽然对人说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却一直没有向小九提过成亲一事。小九虽然很想嫁与苏阑为妻,但却也担心他们这样的结合会被世人所不容,所以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

“九儿,你相信我吗?”苏阑轻轻抬起小九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我想与你有一个正式的名分,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不止是名义上的,而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但你如今身上还带着伤,我不忍心让你带着伤还要受累,所以我想等你的伤好了,我们便立刻成亲,可好?”

小九将自己的左手抬起来,道:“我的伤真的没事,现在一点也不疼了,只是好得慢了一点而已。你看,真的一点也不疼。”

边说还边拍了拍自己的伤口表示真的没事了,苏阑重新握住她的手,笑着在小九耳边低声道:“怎么,九儿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与我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吗?”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小九的脸顿时更红了,羞恼道:“你说什么呢?谁迫不及待了!我才没有那样想过!”

苏阑只看着她笑,笑容温柔宠溺。其实苏阑的话并没有说完,虽然的确是因为小九还有伤的原因,但他一直忍着没有碰小九,却是因为狐八朗的话。

狐八朗曾经对苏阑这样警告道:“我家小九手腕上的伤想必你也知道,因为救你的时候割得太深,那道伤口才会迟迟不愈,所以,在她的伤好之前,你不准对她做出任何亲密的事情!要是因此影响了伤势,轻则她会重新变回女鬼的样子,重则可能会伤到她的魂魄,要是因此而魂飞魄散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也就是说,在小九的伤好之前,苏阑都不能碰小九。所以他才迟迟没有与小九成亲,毕竟他不想新婚之夜的时候两人就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狐八朗是小九的哥哥,他不会害小九,所以对于狐八朗说的话,苏阑并未怀疑过。但他却不知道,狐八朗就是为了不让苏阑碰小九,才特意编了这么一段话说给他听。

反正等小九的伤好了,她的魂魄也就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到时候苏阑即便是想碰她,也找不到人了。

113

丞相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加上兰儿的事情也等不得,所以叶凌霄与兰儿小晴的婚事就定在十日后。同时娶两个妻子进门,叶凌霄也算是近年来第一个敢这样做的人,一时间京城中人茶余饭后都在谈论此事。

兰儿和小晴皆是以平妻的身份嫁入叶府,两人身份地位相同,不分高低。婚事虽然举办得仓促,却一点也不简陋,毕竟这是丞相公子的婚事,叶凌霄又身兼大理寺卿一职,怎能不好好大办一场?

成亲当日,丞相府张灯结彩,锣鼓声天,宾客满座。府中恭贺道喜之声不绝于耳,前来道贺送礼之人更是快将丞相府的门槛踩平了。苏阑在外面陪着叶凌霄迎接安顿客人,小九则在房间里陪着兰儿和小晴。

两人此时都换上了精美华丽的大红喜服,面上画了美丽精致的妆容,看上去比平日更美了几分,显得娇美无比。小九看着她们虽然紧张但却激动又欣喜地说着话,为她们感到高兴的同时心底也有些羡慕,原来女子出嫁的时候竟然会是这么漂亮。

新人拜堂之后,两位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叶凌霄留下向各位宾客挨个敬酒。尽管他酒量再好,却也有些撑不住,最后还是被下人扶着送去新房了。

与叶凌霄交好的几人都笑闹着跟过去说要闹洞房,结果没过一会便又被赶了回来。众人便又继续笑谈着喝酒,纷纷感叹风流京城的丞相公子也终于成亲了。

苏阑与小九以及高平薛小桃同坐在角落的一桌,而他们旁边的那桌坐的却是纳兰天承、纳兰凌玉以及纳兰凌嘉,端亲王和纳兰盈香也与他们一起。

纳兰盈香偶尔会悄悄转头看苏阑一眼,然后又飞快地转回头,如此几次之后,纳兰天承突然问道:“盈香表妹为何一直向苏大人那边看?”

纳兰盈香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小声道:“太子表哥多心了,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端亲王笑道:“太子有所不知,我这女儿的确是倾心于苏大人,我也觉得苏大人很不错,所以正准备撮合他们的婚事呢。”

纳兰天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阑,道:“可是据我所知,苏大人已经心有所属,舅舅就不担心他会拒绝吗?”

端亲王面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苏阑早就已经拒绝过了,但端亲王依然不肯死心。况且苏阑和小九又没有成亲,盈香未必就没有机会,加上自己女儿又那么喜欢他,就算丢了这老脸,他也一定要全力促成这门亲事。

端亲王干笑几声没有说话,纳兰凌玉已经道:“苏大人对香儿表妹分明无意,舅舅这样做,岂非是在拆散人家的姻缘?即便香儿表妹真的能嫁给苏大人,就不怕嫁过去之后会备受冷落独守空房吗?”

纳兰盈香面色有些苍白,不由反驳道:“苏大人并非无情之人,只要他愿意娶盈香,那么就肯定不会冷落盈香。”

纳兰凌玉冷笑道:“表妹原来还知道他不是无情之人,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像他那样重情义的人又怎会不娶自己的心爱之人而偏偏选择娶你呢?”

“这……”纳兰盈香嗫嚅半晌,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小声道,“可是,表姐不是也很喜欢苏大人吗?难道表姐就不想嫁给他吗?”

纳兰凌玉眉尖一挑,却是怒极反笑,“看来表妹对我有什么误解。先不说我是否喜欢他,即便我真的喜欢他,在他另有所爱的情况下,我也不会做出拆散他人鸳鸯这种缺德的事情。我要嫁的人,只会是一心待我,眼里心里都只有我的人。”

眼见自己的女儿被说得都快哭了,端亲王立刻道:“公主,你这话说得是不是有些过了?盈香只是喜欢苏大人而已,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想嫁给他为妻也是正常的想法,况且苏大人与那小九姑娘并没有成亲,以盈香的条件,也并非没有机会。”

纳兰凌嘉道:“舅舅莫非当真要做出拆散别人的姻缘这种事?”

在端亲王回答前,纳兰天承已经道:“今天是叶大人的婚宴,你们就不要再讨论与此无关的事情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十一月初三是公主纳兰凌玉的十六岁生辰,皇帝决定好好为公主庆生,在宫中举办一场庆生宴。

这次生辰宴会除了皇室亲戚成员外,还邀请了很多宫外尚未成家的青年才俊,表面上是替公主庆生,但有心人都看出来了,这是皇上要亲自为公主挑驸马了。

自从一年前皇上为苏阑和公主赐婚被当场拒绝之后,便再没有人敢提起公主的婚事,如今看来皇上已经不再计较当初的事情,决定再重新为公主找驸马了。

收到请柬的人都高兴不已,纷纷苦心研究怎样才能在圣上和公主面前好好表现自己,然后被选为驸马,从此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锦绣前程……

但是,这次收到请柬的人,还有苏阑。相较于他人的请柬,苏阑的请柬下面还多了一句话:不得缺席。

按理说苏阑当初都拒绝了皇上的赐婚了,这次公主的庆生宴不应该邀请他才对,难道皇上还想再让他做驸马不成?

尽管有千般不愿意,这次庆生宴,苏阑也不得不去,请柬上还说了不允许带家眷一起,所以小九也是不能同往的。

腾云阁中很是热闹,因为这是丞相公子开的酒楼,所以前来捧场的人总是很多。小九站在柜台后,脑袋枕着手臂趴在柜台上,看着堂中的客人,轻轻叹了口气。

小晴听见了,转过头来看看她,笑道:“怎么,莫非你还担心苏大人再被皇上赐一次婚吗?”

自从成亲后,兰儿和小晴的日子过得越发滋润,而没过多久,便又有了小晴怀孕的消息传来,这下更是让丞相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就连丞相也时常会露出笑容。

两人趁着现在身子还方便,倒是时常来酒楼中看着,小九也经常会过来找她们。听了小晴的话,小九闷闷地道:“你猜对了,我真的很担心。如果再被赐婚,苏阑肯定还会拒绝,但我担心他惹恼了皇上,又被发配到什么更荒凉的地方该怎么办?”

兰儿也凑过来,却是不解道:“你怎么反而不担心皇上一怒之下会处死苏大人呢?”

小九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长命百岁啊。”

毕竟她当初写在生死簿上的命格可不是假的。即便可能会因为她写得太多老天爷嫌烦不想全都应验了,但苏阑的阳寿却是不可能会提前结束的。

114

兰儿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苏大人这次会收到请柬,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苏大人都不可能会有成为驸马的机会啊。”

小九点点头,“我也不明白啊,可是我看得出来那个公主喜欢苏阑,而且我和苏阑又没有成亲,所以她肯定还没有死心。”

“我突然有一个猜测。”小晴突然压低声音小声道,“苏大人收到的那封请柬,会不会是公主特意派人送过去的?”

三女面面相觑,一时相顾无言,但心底却都深以为然。

小晴猜的不错,苏阑收到的请柬的确是纳兰凌玉派人送去的。皇上这次的想法纳兰凌玉很清楚,但这些人她却是一个都看不上,不然哪还会等到现在,而且在得知皇上没有邀请苏阑时,她便派人悄悄送了请柬去,后面那句话自然也是她故意添上去的。

既然父皇执意要为她选驸马,那么她宁愿嫁给苏阑,也不要嫁给那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人。

御花园中,各位公子大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赏花吟诗,一派风雅无边。旁边的白玉亭中摆放着数个暖炉,冒出袅袅白烟,使得亭中温暖如春。皇上坐在首座,清贵妃司空绿儿坐在他旁边服侍,接下去便是各位妃子美人等,美人轻声谈笑,莺声燕语充盈耳中,当是人生一大乐事。

收到请柬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然而他们翘首以盼的公主却迟迟未到。天色渐渐变暗,皇上的面色也逐渐沉了下去,在他正要着人去请公主时,纳兰凌玉才终于姗姗来迟。

在场的公子大臣们立刻挺直了身体,又齐齐对公主行礼,然而纳兰凌玉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小亭前,向皇上行了一礼,唤了声“父皇”。

皇上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点,道:“凌玉,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纳兰凌玉道:“儿臣中午小睡的时候贪睡了一会,这才误了时辰。”

“罢了,今天是为你庆生,朕就不说你什么了。”皇上摆了摆手,见纳兰凌玉还站在外面,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又道,“凌玉,今日这些人里你可有心仪的?”

纳兰凌玉撇了撇嘴,抱住皇上的手臂,撒娇道:“父皇,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喜欢他们,况且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我要多陪陪父皇。”

皇上拍拍她的手,“你及笄的时候就该成婚了,可惜出了点意外,现在你已经满十六岁了,不能再……”

话未说完,他突然看见从远处走来一人,却正是一身青色衣袍的苏阑。

皇上有些吃惊,立刻皱眉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面色顿时都有些古怪。纳兰凌玉也转头看去,却是扬唇一笑,道:“父皇,是我请他来的。苏大人也尚未成家,父皇怎么偏偏把他忘记了?”

皇上不悦道:“他的确是未成家,但他去年已经放弃了做驸马的机会,如今竟然还敢来参加你的庆生宴,真是胆大包天!”

苏阑已经走到了近前,正想行礼,皇上已经道:“来人,把他给朕赶出宫去!”

众人都是一怔,御林军很快领命围住了苏阑,没想到他们还未有什么举动,苏阑已经向皇上行礼道:“臣告退。”

说罢转身便走。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站住!”纳兰凌玉突然喝道,只见她快步走到苏阑身旁,然后竟然伸手拉住了苏阑的手,语速极快地对皇上道,“父皇,今日是儿臣的生辰,苏大人也是儿臣请来的,若是父皇就这样将他逐出宫去,让天下人知道了,以后他们将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公主?”

她的语气带着不满和微微的怒气,皇上本来看见苏阑就心情不好,现在又见纳兰凌玉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和苏阑拉着手,更是怒极,沉声道:“凌玉,他已经拒绝过朕的赐婚,莫非如今你还想让他做你的驸马不成?你身为公主,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别的男子拉拉扯扯,如此行为成何体统?还不快放开他?!”

纳兰凌玉很快放开苏阑,却依旧站在他的身旁以免他离开,双眸直视着皇上,高声道:“既然父皇要替儿臣选驸马,想让儿臣早日出嫁,那么与其嫁给这些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儿臣宁愿嫁给苏阑。”

“你!简直是胡闹!”皇上重重一拍桌子,愤怒地站起身。一众妃子也跟着惶恐地站了起来,纷纷开始劝皇上消消气,然后又劝纳兰凌玉别再惹皇上生气了。

司空绿儿一边轻抚着皇上的胸口让他消气,一边却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苏阑。公主这样和皇上闹,皇上自是不会把她怎么样,但最后遭殃的人肯定是苏阑。

而那些公子大臣们则根本不敢说话,都低着头悄悄退到角落,唯恐圣上的怒火会波及到自己。

相较于这些人各色各样的反应,苏阑则显得十分冷静,他面上的神色也一直很冷淡,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此事根本与他无关。

纳兰凌玉丝毫不惧地看着皇上,头抬得很高,与生俱来的属于公主的傲气展露无疑,只听她如此道:“若父皇不愿给儿臣赐婚,那么儿臣便不嫁。但若是父皇执意要在今日为儿臣选出个驸马,那么除了苏阑,儿臣谁也不嫁。”

皇上雷霆震怒,偏偏苏阑还在此时突然开口道:“多谢公主厚爱,但苏阑此生只会小九娶一人为妻,注定只能辜负公主的心意。”

纳兰凌玉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点也没有意外,只是笑容有些苍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我知道。不过即便是你愿意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你。”

说完,她没有再看苏阑的反应,突然向皇上跪下,道:“今日之事全是因儿臣而起,请柬也是儿臣派人送去给苏大人的,此事与苏大人没有任何关系。儿臣并非故意要惹父皇生气,实在是因为儿臣不想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嫁与别人为妻,若是父皇要责罚,便请责罚儿臣一人。但父皇若要赐婚,儿臣宁死不从!”

纳兰凌玉的神色十分坚定,眸光倔强,脊背挺得笔直,即便是跪在地上,也依然尊贵无比。

皇上沉怒地看着她,半晌,突然冷笑道:“好,既然你如此护着他,那朕便如你所愿。来人,送公主回长乐宫,一月之内不得离开半步!”

115

纳兰凌嘉赶回宫中的时候,庆生宴已经散了,纳兰凌玉也被禁足于长乐宫一个月。皇上震怒,谁的劝也不听,反而还放出话来说谁敢再劝便与公主同罪,便再无人敢去求情。

好好的一场庆生宴最后却是这样的收场,而这一切,又是因为苏阑而起。纳兰凌嘉站在长乐宫前,手中拿着他精心为纳兰凌玉准备的生日礼物,突然觉得苏阑可能真的是纳兰凌玉这辈子的克星,总之凌玉只要与他牵扯上,就总没什么好事发生。

轻叹一声,纳兰凌嘉转身离开,自门后却传来纳兰凌玉的声音:“是二皇兄在外面吗?”

纳兰凌嘉立刻转身回去,靠近门道:“凌玉,是我。”

“二皇兄,你来了真是太好了。”纳兰凌玉的声音带着一抹放松,继续道,“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想连累苏阑,所以这一个月里你帮我留意一下他,要是父皇迁怒于他的话,你一定要出手,就当是在帮我,好吗?”

沉默片刻,纳兰凌嘉才道:“凌玉,你已经被父皇禁足一个月,即便是这样,你竟也没忘了要保护他。你……当真就那么喜欢他吗?”

里面传来一阵纳兰凌玉的轻笑声,纳兰凌嘉听见她道:“二皇兄,你多心了。我就是因为不想欠他人情,所以才不能让父皇迁怒于他,只有与他互不相欠,我才能彻底放下他。到那时,我一定会遇见另一个值得我喜欢的人。”

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天,这日苏阑照例在刑部审问新送来的犯人。这名犯人名叫卢胜,因为犯了杀人罪而被送到了刑部。按理说这样的犯人一般都是直接判处死刑的,但这卢胜却怎么也不肯认罪,一口咬定他是被人栽赃陷害进来当替死鬼的,但问他真凶是谁他却又不肯说,嘴巴很是严实,所以官府才将他送了过来。

卢胜大约四十出头,人很瘦,目光中总是带着一抹狠色。苏阑命人将他押进大牢,开始审问他,然而一连问了十多个问题,他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苏阑皱了皱眉,身旁的狱卒立刻道:“苏大人,这人嘴硬得很,是不是需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听见这句话,原本始终低着头的卢胜却突然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看着苏阑,惊讶地问道:“你姓苏?你莫非就是苏妃娘娘的兄长苏阑大人?”

苏阑道:“你认识我?”

“哈哈哈哈,真是天不亡我,没想到竟然还能在临死前见苏大人一面!”卢胜突然大笑起来,他急切地看着苏阑,低声道,“苏大人,草民有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苏大人,希望苏大人能单独与草民谈。”

苏阑还未说话,身旁狱卒已经抢先道:“大人,此人是杀人犯,不得不防。若是大人与他单独相处,只怕他会对大人不利!”

卢胜此时双手都被镣铐紧紧地锁在身后,双脚上也有枷锁限制着他的行动,若说他想要加害苏阑,却是真的没有什么机会。况且苏阑武功高强,寻常人又如何能伤得了他?

听狱卒这样说,卢胜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阑,知道他自会有决断。果然,苏阑很快道:“你们出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半个时辰之后,苏阑才从大牢出来。他的面色依然冷冷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而洪兴德,正站在外面等他。

一见苏阑出来,洪兴德立刻问道:“听闻苏侍郎方才在里面单独审问犯人,可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洪兴德身后站着的正是之前在牢房里的那两个狱卒,看来他是一得到消息便赶来了。苏阑知道洪兴德虽然没有故意为难他,但却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在刑部的一举一动,因此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淡淡地答道:“卢胜已经招了,他愿意认罪。”

洪兴德道:“哦?之前他不是一直不肯认罪,一口咬定说是有人栽赃陷害他吗?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便改口了?”

苏阑道:“下官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口,不过,他倒是告诉了下官一个秘密。”

洪兴德来此的目的正是为此,果然立刻道:“什么秘密?”

苏阑唇角突然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看着洪兴德,很缓慢地道:“卢胜告诉下官,洪大人上个月曾在锦绣苑花大价钱包下了一名女子,就在三天前,洪大人又将那女子赎身,带回了府中。”

锦绣苑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青楼,而其中像洪兴德这样的客人并不少,为女子赎身的事情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种事大家私底下知道就算了,都心照不宣地不会多说,但拿到明面上来谈论却是另一回事了。洪兴德没想到卢胜告诉苏阑的秘密竟然会是这件事,虽然心底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身后的两个狱卒明显听见了,只是面上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但心底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呢。

洪兴德轻咳一声,严肃道:“卢胜此人真是死到临头都不忘污蔑本官,此事简直是无稽之谈,苏大人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

苏阑道:“下官自然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因此大声斥责了卢胜,然后没过多久他便认罪了。”

洪兴德笑道:“原来是这样,既然他已经认罪了,那便将他送回官府去画押听候处置吧。”

小九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桌上的一个小小的瓷盆。盆中装着干净清澈的水,而在水面上,一朵巴掌大小的红莲已经开放了大半,火红的花瓣柔嫩美丽,隐隐露出中间淡黄色的花蕊。

这朵红莲,是之前千乘送给小九的,据说是那红莲女妖被打回原形的真身,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索性就送给小九养着玩了。

门被人推开,却是苏阑回来了。小九拉着他进屋坐下,又进厨房给他端了碗热汤过来,见他面色冷淡,嘴唇微微紧抿,问道:“苏阑,发生什么事了?”

苏阑双手捧着碗,又喝了一口热汤,这才觉得身子逐渐暖和了起来。热汤产生的雾气使得苏阑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见他垂着眼眸,声音有些干涩,低声道:“九儿,冉冉之前的小产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116

苏阑对洪兴德说的自然不会是真话,而卢胜当时在牢房中告诉他的秘密,则正是有关苏冉冉的。

卢胜原是当朝大学士司空乾的手下,他还有一个妹妹叫卢倩,在宫中服侍司空绿儿,算是司空绿儿的心腹宫女。苏冉冉出事前本就颇得皇上宠爱,而在她有孕后,司空乾担心她会威胁到自己女儿的地位,便命卢胜去找人调制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丨药。这种毒丨药对人体不会有伤害,却会直接杀死孕妇腹中的胎儿,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卢胜将毒丨药交给了自己的妹妹卢倩,让卢倩将司空乾的意思转告给司空绿儿。司空绿儿原本并不同意,但不知何故,没过多久她又同意了,然后便让卢倩将毒丨药下在了太医送去给苏冉冉的安胎药中。之后她又设计让苏冉冉在赏花时摔倒,原本那次摔倒并不会严重到流产,因为苏冉冉摔下去的时候很小心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但因为毒丨药的作用,她腹中的胎儿本就已经不保,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刺激,也会让她流产,即便没有这次事故,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迟早会死。

之后也果然没有查出任何异常,此事便不了了之。而皇上对苏冉冉如此不小心使得龙种流产一事极为不满,渐渐的也不再宠爱苏冉冉,司空绿儿在后宫中一时风头大盛。

事成之后,司空绿儿立刻暗中处死了卢倩,卢胜原本并不知情,而当他知道此事之时,也正是司空乾准备将他一同处理掉的时候。司空父女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卢胜虽然悲痛不已,却一直装作不知道妹妹已死的消息,他在司空乾身边小心翼翼地伪装着,想暗中寻找机会替妹妹报仇。然而当时司空乾做这些事一直很是隐秘,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司空绿儿更是没有丝毫破绽,所以卢胜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而司空乾也终于对他下手,将他以杀人罪送进了大牢。

“我知道就算我将真相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只有苏大人你才会相信我所说的。当初是我亲自去请人配制的毒丨药,又将毒丨药亲手交给了倩倩,之后也是倩倩将毒丨药偷偷下在了安胎药里面,让苏妃娘娘喝了下去。我们兄妹二人对不起苏妃娘娘,但罪魁祸首却不是我们,而是司空乾父女。我这条命死不足惜,只希望在我死后,苏大人能将真相揭示出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也算是为苏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报仇!”

司空绿儿和苏阑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和苏冉冉关系也一直很好,而且司空乾与他父亲也算是朋友,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对苏冉冉做出这样的事。

苏阑从初时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到心痛愤怒再到最后的冷静,前后所用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他知道人一旦进了宫中可能都会有所改变,就像苏冉冉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而在当初苏家出事时会选择将他拒之门外一样,但他却没想到司空绿儿竟然会变得这么彻底。他一直听闻司空绿儿和苏冉冉在宫中情同姐妹,感情十分要好,他也觉得苏冉冉在宫中独自一人,身边有可以让她信赖依靠的人也好。而那天他带着小九进宫看苏冉冉时司空绿儿正和她笑着说话,却没想到所谓的姐妹交情全都只是假象而已。

若是冉冉知道自己流产的真相,知道害她的人其实是司空绿儿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司空绿儿曾经是那样温柔体贴,善良懂事的一个女子,难道只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圣宠便能不顾多年的姐妹情分,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吗?!

莫非冉冉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

苏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的面色苍白,双手紧紧捧着手中的碗,似乎只有那温暖的热度可以让他的心不再那么冰冷痛苦。一只柔软温凉的手突然轻轻覆住他的手背,苏阑抬眸望去,小九正关切地看着他,清亮的眼底尽是温柔暖意,“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伤害了冉冉,就应该让他们付出代价。苏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

司空乾为官多年,在朝中颇有权势,地位仅次于丞相叶正威,想要对付他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苏阑也没有急于行动,他如今缺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只要有了那样东西,要扳倒司空乾并非难事。

次日,天还未亮,小九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簌簌”声,逐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转头向窗户看去,紧闭的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落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坐起身,下床几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寒意立刻从外面涌了进来。

窗外,连绵不绝的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飘下,地上已经铺了浅浅的一层雪白,虽然天还未亮,但雪花映出的莹白却极为亮眼。苏阑因为小九的动静也醒了过来,见她站在窗边兴奋地看着外面,不由问道:“九儿,怎么了?”

声音带着一丝还没睡醒的沙哑,小九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向他看来,面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双眸亮晶晶的,开心地道:“苏阑,你快来看,下雪了!”

苏阑穿上外袍,见小九只穿着单衣,连鞋子也没穿,不由皱了皱眉,拿过她的衣服和鞋子走过去,等她穿好了,这才与她一同看向窗外。京城每到冬天便时常会下雪,这样的雪景苏阑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次,但今天再看时,却觉得格外的新奇美丽。被小九的情绪所感染,苏阑也轻轻地笑了,他伸手将小九的手拢在自己手中,柔声道:“这是今年冬天京城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来年我们一定会过得更加开心幸福。”

小九也笑着道:“嗯,我种在地里的那些菜也一定会长得更好的!哎呀,糟了!我昨天忘记把红莲收进来了,她在外面呆了一夜,不会被冻死了吧?”

说着赶紧跑出门去,却见那盆红莲花瓣上已经堆积了一些雪花,却更加衬得它鲜红如火,犹如寒冬里一簇烈烈燃烧的火焰。见它完好无损,小九才反应过来红莲都已经是妖了,就算被打回了原形,也不会这么脆弱,这才放下了心。

感觉细小的雪花慢慢飘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却不刺人,小九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晶莹的雪白很快在她手心融化成水。小九仰头看着天空,突然觉得心情无比畅快,像是过往所有的不快都在这场雪中消融了一样,她不由开心地在院中转起圈来。

苏阑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小九,眸光柔和,唇角始终含着一抹温柔宠溺的笑意。

洁白的雪花缓慢悠扬地落下,就像美丽的花瓣,女子张开双手,快乐地在院中转着圈。绯红的裙摆旋转飞舞,漆黑的长发在空中飞扬,女子清媚的容颜上是灿烂的笑容,清澈灵动的狐狸眼开心地微微眯起。突然,她停下动作,转身看向苏阑,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笑着道:“苏阑,以后我们都像今天一样,就这样一起看雪好不好?”

苏阑心底热意流淌,微笑着向小九走去,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好。”

红莲的花瓣轻轻摇曳了几下,晶莹的雪花中,两人紧紧相拥,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117

朝堂之上依然在为是否要出兵攻打天罗一事而争论不休,有说为了苏阑一个人而动辄出兵不值得,况且苏阑最后还死而复生了;有说若不给天罗一点教训,只怕他们以后会越发嚣张过分,不再将我吴国放在眼里;也有说应当派出使臣出使天罗,问清楚天罗皇帝的意思,再要求他向我国公开道歉……

群臣各抒己见,谁都有理,最后直到散朝,也依然如往常般没有得出任何结果。距离之前天罗对吴国出兵一事也过去了许久,其他两国始终持观望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劝说,仿佛在等吴国和天罗谁先忍不住打起来了,他们才好渔翁得利。吴皇深知这两国的阴谋,所以尽管群臣每日上朝都要为此事争论许久,他却一直没有表态,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而没等吴国向天罗派出使臣,天罗便自己派了使臣出使吴国,正是为了之前的事情向吴国道歉,顺便为了巩固两国的友好关系,他们向天罗提出了联姻的请求。

天罗皇帝是个极为难得的重情之人,直到现在,他也一共只娶过两位皇后。第一位皇后身体一向不好,生下太子后便去世了,而第二位皇后原本身体健康,但生下二皇子的时候没有好好调养落下了病根,在生下三皇子之后没过多久也死了。天罗皇帝悲伤不已,打算此生再不娶妻,以至于后位空悬十年之久,无论群臣如何极力劝说,他都始终不肯再娶。

直到不久前天罗国师陆真夜观天象,算出天罗的新皇后就在吴国,且此后能为天罗带来好运,使天罗更加繁荣昌盛。天罗皇帝一向信任国师,这才派出使臣到吴国请求联姻。

“所以,天罗这次要求联姻的对象正好是纳兰凌玉?”小九惊讶地道,视线看向酒楼的楼梯,苏阑此时正在二楼的雅间内招待天罗使臣。

兰儿和小晴喝着温热的红枣莲子汤,小晴道:“我听说天罗皇上已经年过四十了,而公主才刚满十六岁,两人年龄相差太大,嫁给他也太不合适了,皇上那么疼爱公主,应该不会同意的。”

兰儿接着小声道:“而且以前的两位皇后都很短命,我怀疑天罗皇上是不是克妻……”

“嘘,这种事不能说出来,当心被别人听见!”小晴轻轻瞪了兰儿一眼,又看了看小九,突然道,“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我听说天罗皇上很是钟情,对妻子一向极好,就算皇上同意联姻,公主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况且还是嫁过去当皇后。而且这样的话,也不用再担心皇上会不会又给苏大人赐婚了,可称是两全其美啊。”

小九道:“以纳兰凌玉骄傲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嫁给比她大这么多岁的人的,而且还是用联姻的方式千里迢迢远嫁他国,我觉得这门婚事成不了。但是皇上让叶凌霄接待使臣就算了,好歹他还是丞相公子,面子上也过得去,但苏阑只不过是刑部侍郎,为什么连他也要跟着一起啊?”

这次天罗来的使臣可以说与小九他们都是旧识,除了三皇子阎星外,连陆真都跟着一起来了,还顺带捎上了他的女儿陆绯烟和陆绯烟的跟班欧阳凌。一看见他们,小九就会想起当初苏阑被他们抓回荆南,在巫蛇族内被陆真杀死的情景,当时绝望悲恸的心情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虽然恨不得杀了陆真,但他这次是以天罗使臣的身份光明正大来这里的,而且苏阑必须要保护他们的安全,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苏阑肯定会受到牵连,所以小九只能忍着。

兰儿猜测道:“我听相公说是陆真指明要求苏大人接待他们的,莫非他还是不肯死心?”

小晴摇头道:“不会的,他们这次是为了联姻而来,肯定不会让两国的关系再恶化下去,说不定只是因为认识苏大人,才会想让他接待他们。”

小九冷笑道:“即便他不死心,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杀死苏阑一次。而且如果他真的敢这么做,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拥有仙缘可以成仙,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她的语气冷厉,面色更是如冰似雪,小晴和兰儿从未见过小九这般模样,一时都有些震惊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小晴才道:“小九,你别用这么吓人的表情说话,我和兰儿还怀着孩子呢,当心吓到孩子。”

“啊?”小九微微一怔,看向兰儿微微鼓起的小腹和小晴依然平坦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没事吧?”

这才是她们认识的小九嘛。兰儿和小晴对视一眼,笑道:“没事,你也别太担心了,苏大人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一个时辰之后,苏阑他们才终于从楼上走了下来。大家的面色看上去都很平静,只有陆绯烟唇边一直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带着天生的妩媚,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她几眼。

阎星沉默地走下楼,视线扫过小九,又很快转回来紧紧看着她,原本寂静如水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其中泛起层层涟漪。只见他大步走过去,竟然伸手握住了小九的手,惊喜道:“小九,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好开心!”

苏阑神色微微一变,小九已经用力甩开了阎星的手,怒道:“你做什么?”

阎星微微一怔,随即又笑道:“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你了,你如今这模样,是已经修成人身了吗?我原本还想用别的方法助你化成人形,看来不需要我的帮助你也已经……”

竟是旁若无人地和小九聊了起来。虽然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说,小九根本就不想理他,但阎星却依然极为高兴。

兰儿与小晴面面相觑,没有说话,陆绯烟和欧阳凌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阑,似乎想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叶凌霄也有些尴尬地看着苏阑,苏阑面上冷冷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提步向小九走去,脚步很稳,不急不缓,而等他到了近前,小九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向他撒娇道:“苏阑,你们怎么吃个饭就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等得都要睡着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阎星面上的笑容一顿,转头看向苏阑,眸中神色变幻不定。这时陆真轻咳一声,道:“三皇子,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歇息了。”

“也好。”顿了顿,阎星又向小九笑了笑,道,“明天见。”

118

然而小九根本就不想再见到阎星。

尽管知道当初杀死苏阑一事阎星并没有参与,但只要与陆真有关的人,她一个都不想搭理。就算是迁怒也好,既然她现在没办法把陆真怎么样,那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好了。

次日,小九一整天都呆在家里,苏阑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应使臣的要求陪他们在京城逛一逛。

到了傍晚,苏阑才回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分别是肖剑和阎星。

“苏阑,肖先生。”小九笑着喊了一声,然而一看见阎星,她脸上的笑容便沉了下来,对苏阑道,“苏阑,他怎么会跟着你一起回来?”

苏阑还未回答,阎星已经抢先道:“我是跟着肖剑师父一起来的。”

小九道:“肖先生是苏阑的师父,什么时候又变成你的师父了?”

阎星笑着道:“他是我师父的故交好友,自然也是我的师父。小九,你终于肯搭理我了?”

糟糕,原本打算一直不理阎星的,没想到这么轻易便又上了他的当。小九瞪了他一眼,再不看他,转身进了厨房。

等她提着一壶热茶出来的时候,苏阑和肖剑已经进书房谈事情了。小九将茶提进去,然后才又出来,便见阎星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目光盯着桌上的红莲,还伸出手似乎想摸摸红莲的花瓣。

小九再忍不住,走过去一把拍开阎星的手,冷声道:“这花不能摸!”

红莲虽然被打回了原型,但之前好歹也是个女妖,男女授受不亲,怎么能让阎星随便碰她的真身?

阎星揉了揉自己的手,竟是带了几分委屈的神色看向小九,道:“小九,你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打我?我的手都要被你打肿了!”

小九又不理他了,只低头看着红莲,一句话也不说,心想苏阑和肖剑在里面谈些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难道就这么放心她与阎星像这样独处吗?

阎星也不气恼,撑着双颊笑眯眯地一声声喊着小九的名字,然后又道:“小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以为你一直不说话不理我我就会放弃了吗?你难道忘记当初你被关在乾坤瓶里也是一直不说话,最后不还是理我了吗?所以……”

小九冷声打断他,道:“所以,你既然知道我没有忘记当初你们对我和苏阑做过的事,你就应该装作没看见我或者不认识我,而不是来这里继续招惹我。”

阎星急道:“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更没有想让苏阑死,当初那件事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意外吗?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些事都与你无关,全部都是陆真一个人的主意,苏阑当初的死你也并没有参与?”阎星微微一怔,小九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眸中似燃着黯沉的火焰,“我不管那些事是否与你无关,但我就是不想见到你。因为你是陆真的徒弟,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人,都让我讨厌。”

沉默一会,阎星才道:“那肖师父呢?他是我师父多年的好友,你为什么不讨厌他?”

小九道:“因为他是苏阑的师父,而且当初苏阑出事后也是他将苏阑的尸体从荆南带回来的。”

阎星轻轻一笑,双眼直直地看着小九,“我听说苏阑本来已经命绝,却又被你救了回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是用什么条件才让阎王答应让他复活的?”

小九垂下眼眸,道:“此事与你无关。”

阎星忽略掉心底涌上来的难受的情绪,面上依然带着笑容道:“的确与我无关,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昨天我师父看见你之后回去曾为你算了一卦,你可知他算出来的卦象为何?”

小九双手将红莲抱在怀里,打算将它抱回房间,闻言只是随口道:“不过是虚假的神棍之言,我不想听。”

阎星在她身后道:“师父说再过不久你便会回到该回去的地方,我将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今天才会跟着肖师父来此,就是为了见你。”

小九脚步微微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那又如何?”

说完已经走进卧室,还反手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阎星面上的笑容渐渐转为苦涩。在到达京城之前陆真就对他说过,让他不要再纠缠小九,因为他们两人不会有任何结果,若是执意不肯放手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但是阎星第一眼看见小九的时候就对小九产生了兴趣,在后来几日的接触中也渐渐喜欢上了她。因为他是最小的一个儿子,所以天罗皇帝一向对他有求必应,他也已经习惯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手了。

那时候他虽然知道小九喜欢的人是苏阑,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没有机会。而且苏阑碰不到她,但自己师从陆真,却是有办法助小九化成人身的,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只是当时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没有机会做出行动,后来苏阑死而复生,父皇也不允许他去吴国找小九。而这次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出使吴国的机会,他却没想到小九已经变成了凡人之躯。

似乎连唯一的胜算也没有了呢……

看着她向苏阑撒娇,看着两人在一起时满满的都是旁人无法打扰插入的氛围,而且小九现在还那么讨厌他,阎星才总算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是真的没机会了。

既然她如今过得这么开心,阎星也决定不再打扰她的生活,但陆真昨天算的那一卦却让他还是忍不住厚着脸皮又来找她。即便不能与她在一起,那么至少也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这样他以后才不会觉得后悔。

阎星站在门外,认真地道:“小九,有些话我要是现在不说的话,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当初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一定会喜欢上你,而后来也证明确实如此。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苏阑,但我还是很喜欢你,尽管你现在很讨厌我,但我对你的心意却不会变。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继续纠缠你的,我只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当然,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苏阑了,我会在天罗随时等着你来找我。”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苏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冷冷地看着阎星,“多谢三皇子对我妻子的厚爱,但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所以请三皇子另寻他爱。”

原本这些话被人听见还让阎星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苏阑的话,他吃惊地看了看依旧紧闭的房门,又很快镇静下来,苦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成婚了,那么……恭喜苏大人了。”

苏阑淡淡地道:“多谢。”

天色已晚,肖剑与苏阑该说的事也已经说完了,阎星也无意多留,两人很快告辞离开。

119

苏阑推开卧房的门走进去,便见小九正站在窗边,手中捧着那盆红莲,像是在发呆。

他走过去,拿过红莲放在窗台上,又伸手握住小九的手,感觉她指尖冰凉,便又握得紧了一点。见小九终于抬头看向他,这才轻轻微笑道:“怎么在发呆?”

小九张了张唇,却是犹豫道:“苏阑,我是不是对阎星太过分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竟然会喜欢我,当初的事情分明与他无关,我却那样对他……”

苏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轻轻在小九额上一吻,又看着她略带茫然的双眸,突然轻叹一声,道:“九儿,你只是心里有些乱,对吗?”

小九怔怔地看着他,苏阑又道:“伤害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的确会让你产生一种负罪感。但既然你无法对他的感情做出任何回应,那么就应该趁早斩断他对你的想法,不然你哪怕只是对他好一点,也会让他无法放下你,之后只会更加难过,反而受更重的伤。”

“况且,”苏阑目光深深地看着小九,“你如果还与他有什么牵扯,我可是会吃醋的。”

“……”如晚霞般的绯红渐渐染上小九的面颊,在苏阑漆黑深邃的双眼中,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又过了几日,阎星果然没有再出现在小九面前。而原本被禁足长乐宫中的纳兰凌玉在听闻天罗使臣此行的目的之后,在皇上还未明确表态前,她已经让守在门口的侍卫向皇上传话,说她同意联姻,愿以己之力,助天罗与吴国重修旧好。

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没想到公主竟然会主动同意嫁给天罗皇帝。

有人猜测说会不会是公主被苏阑伤透了心,又加上之前在庆生宴上与皇上闹了个不愉快,所以才会赌气答应联姻。远嫁他国,可能就是为了远离苏阑。

这种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而皇上收到消息后则立刻摆驾到了长乐宫,与纳兰凌玉长谈一番后,他命人请天罗使臣进宫,正式答应了他们的联姻请求。

出发的日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时间很仓促,原本并不该这么急切,但陆真说不能误了吉时,而纳兰凌玉也没有反对,所以最终皇上还是同意了,特命礼部为公主准备嫁妆,不得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除了公主联姻的消息之外,还有一个消息也同时从宫中传了出来。据说是因为公主想到自己就要远嫁他国了,但自己的表妹纳兰盈香却仍是孤身一人,她于心不忍,便请皇上为表妹赐婚。皇上体恤公主的心情,特赐了一道圣旨,让纳兰盈香于公主离开那日同时嫁给兵部尚书范高卓的二公子范砾。

范砾一表人才,与纳兰盈香可说是青梅竹马。而且他自小就喜欢纳兰盈香,奈何纳兰盈香喜欢的人是苏阑,而端亲王似乎也并不想让女儿嫁给范砾,因此尽管范家父子曾经有好几次有意无意暗示明示地表示想上门提亲,却都被端亲王拒绝了。

然而这道圣旨一下,哪怕是端亲王和纳兰盈香有多不愿意,也只能跪地谢恩,然后开始准备婚事。

“这下好了,一下子解决了两个情敌,你可是满意了?”

腾云阁,二楼的雅间内,小晴如此说道。

只见大大的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苏阑小九,叶凌霄兰儿小晴,以及高平薛小桃和赵蓉围坐在桌边,气氛热闹欢快。

听小晴这样说,小九吐了吐舌头,又看向苏阑,答道:“满意是满意了,只希望以后别又再出现新的情敌就好了。”

兰儿道:“只要你们赶快把婚事办了,就算再出现新的又怕什么?”

叶凌霄附和道:“兰儿说的对,苏阑,你和小九姑娘为何一直不成亲?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着上下打量着苏阑,目光渐渐停在某个微妙的地方,叶凌霄突然邪笑着道:“莫不是你身体……”

“说什么傻话呢?”小晴伸手揪住叶凌霄的耳朵,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如今你这满脑子都是想的些什么东西?莫不是这些天不能碰我和兰儿所以觉得有些寂寞难耐了?要不要我去锦绣苑给你找几个姑娘回来好好安慰安慰你?”

叶凌霄赶紧求饶道:“哎哟,疼疼疼!娘子,你误会我了,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有二位娘子陪在身边,我怎么会觉得寂寞呢?你消消气,可别伤到了身体,就算是为我们的孩儿着想也好啊……”

其他人都轻轻笑起来,小晴这才总算放开了叶凌霄。这时苏阑和小九对视一眼,小九微微羞涩地低下了头,便听苏阑对众人道:“我和九儿商量了一下,决定等过完年便成亲。”到时候小九的伤也该好了。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小九与苏阑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心底都充满了甜蜜的幸福。

吃完饭,赵蓉让人将煮好的腊八粥端了上来,“今天是腊八节,大家都要喝一碗腊八粥,往后的日子才会越来越甜蜜美满。”

她笑着给每人都盛了一碗,香甜软糯的腊八粥喝入腹中,温暖甜蜜的滋味却久久不散。

外面不知何时又悄悄下起了雪,冰天雪地中,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是如此幸福温馨。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驿馆中。

陆绯烟敲开阎星房间的门,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阎星正站在书案后画画,陆绯烟慢慢走过去,低头一看,随即便微微沉了脸色。

画中人一身绯色长裙,长发乌黑柔亮,柔顺地披散在身后,素白纤细的双手捧着一盆盛开的红莲。火红映衬着雪白,对比很是鲜明,然而女子的笑容更是如阳光般灿烂,不染尘埃。

自从阎星几日前回来后,便一直在房间里画画,画的全都是小九,也几乎没怎么出过房间。即便公主已经答应联姻,他们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就算不出去也没什么,但看着这样的阎星,陆绯烟心底却一直又愤怒又心疼,还有几分酸酸的怨气。

就为了那么个半人半鬼的女人,竟让她从小到大一直喜爱的三殿下这么难过。陆绯烟眼底划过一丝暗光,看向阎星时却很快转为温柔,她柔声道:“三殿下,今天是腊八节,这是我亲手做的腊八粥,你尝尝看?”

阎星只轻轻抬头看她一眼,又继续仔细描绘画中人的眉眼,低声道:“你先放着吧,我画完就喝。”

“好。”陆绯烟将碗放在旁边,却没有离开,而是看着阎星认真的侧脸,然而阎星像是太过专注,并没有再理她,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又道,“殿下别画太久了,粥凉了就不好喝了……早点休息。”

阎星依然没有反应,陆绯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然而刚走过回廊拐角,便见欧阳凌正横抱着双臂斜倚在墙上,看着她的双眼中神色复杂难辨。仿佛是特地等在这里嘲笑她一样,欧阳凌勾唇一笑,声音微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你的三殿下嫌弃你做的腊八粥太难喝了不肯喝?”

120

陆绯烟看也不看欧阳凌,冷着脸从他身前走过。欧阳凌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怔了一下之后才起身跟了上去,从后面看了她一会,又道:“你怎么了?莫不是被你的三殿下骂了?”

陆绯烟一直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然后才蓦地转过身看向他。欧阳凌一时没停住脚,差点直接就这样撞到她身上,幸好他反应极快地后退了几步,这才没真的撞上去。

“呵呵。”见他躲得这么快生怕碰到自己的模样,陆绯烟冷笑道,“怎么,躲这么快,是怕我吃了你?”

欧阳凌脸色微微一变,却是很快反唇讥笑道:“就凭你?”

陆绯烟眉毛一挑,“看来阿凌真的已经长大了呢,都不怕我了……”

说着竟伸手向欧阳凌的脸摸去,欧阳凌皱眉躲过她的手,不悦道:“别碰我!”

按照以前,陆绯烟这时候早就该生气了,然后再狠狠地折磨欧阳凌,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但今天她却像是累了,不仅没发火,反而重重叹了口气,脊背倚上身后的门,望着远处暗沉的夜空和飞舞的雪花,仿佛喃喃自语般轻声道:“阿凌,你说我能等到他喜欢上我的那一天吗?”

欧阳凌不客气地道:“你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他要是会喜欢你的话早就喜欢上你了,哪还用等到现在?你看他遇见那个女鬼才几天就喜欢上了她,只能证明你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女人。”

陆绯烟同意地点点头,只见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突然道:“我爹说三殿下自小便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是天生的修行之人,所以他才会收三殿下为徒。你说会不会因为我是人,三殿下才不喜欢我?或许他喜欢的是正是像小九那样的女鬼?要是我死后变成了女鬼,他会不会也喜欢上我呢?”

欧阳凌神色一紧,冷声道:“你难道为了他还真想去死不成?但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即便你当真变成了女鬼,他不喜欢你也还是不会喜欢上你。还有,如果你真的要死,记得在死之前把你种在我身上的蛊解了,谢谢。”

“呵呵。”陆绯烟突然笑了,笑容美丽至极,像是暗夜中盛开的曼陀罗,带着妩媚迷人的香气,她伸手重重捏了捏欧阳凌的脸颊,速度快得令欧阳凌甚至来不及躲开,脸颊一痛的同时,欧阳凌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声音道,“阿凌这么可爱,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去死呢?要是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世上,你应该会哭的吧?”

欧阳凌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打开了她的手,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被她捏出了几道红印,他不屑道:“真是笑话,我为什么会哭?像你这样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女人要是真的死了,我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陆绯烟只看着他,眼神中仿佛带着细密的蚕丝,紧紧地包裹住欧阳凌,让他有些闷闷的难受,“那么,就算是为了让阿凌能够好好睡觉,我也不会轻易去死的。你放心吧,刚才我都是瞎说的,我的命这么宝贵,才不会为了谁而轻易舍弃呢。至于你身上的蛊,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就像我一样,你这一辈子也别想摆脱我,懂了吗?”

说完像是带着很开心的笑容转身打开门进去了,欧阳凌看着很快关上的门,忽略掉心底那抹怪异的感觉,嗤道:“疯女人,真是不可理喻!”说罢也转身快步离开了。

过了很久之后,房门才又打开,陆绯烟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已经被雪覆盖的院子,突然无声地笑了。

一夜过去,积雪已经很厚,甚至还压塌了一些花草树枝,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空气中寒意更甚。欧阳凌吃过早饭,也没见陆绯烟出现,心想这疯女人怎么睡到现在还不起来,然后在陆真的授意下不情不愿地去叫她起床。

然而等他到了陆绯烟房门外时,却见她正坐在回廊的长凳上,脑袋微偏靠着柱子,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双眼紧闭,面颊潮红,嘴唇苍白发青,呼吸急促,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而她的身上和头上,竟然已经有了一层雪白的积雪,显然是就这样在这里呆了一夜。

欧阳凌面色大变,急步走过去,双手紧紧握住陆绯烟的双肩重重摇晃了几下,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却是早已经昏过去了。

“疯女人,你怎么样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陆绯烟!”掌下的衣衫冰冷,衣衫下的肌肤却是滚烫,欧阳凌打横抱起她,速度极快地向驿馆内大夫所住的地方而去,他面色冷厉,眸中却满是沉沉的痛意,其间还夹杂着一抹恨意,“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昨天晚上你说的话果然全部都是在骗我!就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记得你!呵呵,你想死是吗?可我偏不让你死!你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听见没有,陆绯烟!你若是死了,我一定会杀了阎星,再将你的魂魄禁锢在这世上,让你无法与他一起投胎,永远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当欧阳凌抱着陆绯烟面色狠戾地出现在大夫面前时,着实将年过半百的大夫吓了一跳。在欧阳凌恶狠狠的注视下,大夫颤抖着手指替陆绯烟把脉,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姑娘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一夜,受了风寒,现在又高热不退,要是再晚半个时辰送来,即便是神医再世,只怕也无能为力。我先替她开几付退热的药,若是今晚之前这高热能退下来,便无大碍,可若是……”

欧阳凌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可是的,你好好照顾她。”

说完转身出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书房中,陆真与阎星正相对而坐,在他们之间的桌案上,则摆放着十多幅画。画中女子皆是一身绯红长裙,乌发柔顺,或静或动,或坐或站,栩栩如生。可以看出这些画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而且画的也都是同一个人,但这些人却没有脸,五官的地方皆是空白一片。

阎星凝视着这些画,低声道:“每次我画完她的五官,没过多久,上面的墨迹便会渐渐消散,而且无论我怎样反复勾画,都没办法画出她的脸。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如今已经化成人身,为何她却还是无法在这世上留下痕迹?”

陆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星儿,事已至此,你为何还是不肯放下?”

沉默片刻,阎星才缓缓答道:“我只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便想留下一些有关她的东西……”

“她本不属于这里,这人间自然也没办法留下与她有关的任何东西。”陆真轻叹一声,看着这个自己最为宠爱的弟子,眸中神色让人看不真切,“即便你再执着于她,总有一天,你也会忘记有关她的一切,现在又何苦再做这么多无用功?”

阎星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书房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欧阳凌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寒气直直地闯了进来,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阎星,其中的杀意让人心惊。

121

半夜,陆绯烟自昏迷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嗓子也干得发疼。她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锦帐,这才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看来自己还活着。

动了动双唇,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陆绯烟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不知道三殿下有没有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陆绯烟在黑暗中伸出手,向床外摸去,摸索了一阵,手指才碰到一个冰冷的碗。她手一挥,碗便被她拂到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在黑暗的寂静中很是清晰。

下一瞬,房门便被人推开,欧阳凌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却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陡然停了下来。黑暗中,陆绯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

欧阳凌没有说话,一动不动。陆绯烟静静地等了很久,才终于用干涩低哑的声音说了一个字:“水。”

沉默片刻,黑暗中才响起欧阳凌冰冷嘲讽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一心求死,没想到还知道要水喝?”

陆绯烟没有回答他,她现在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欧阳凌从茶壶中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却没有伸手扶陆绯烟起来,只是将杯子凑近她的唇边。陆绯烟吃力地微微撑起身子,一口一口地喝下茶水。

茶水冰凉,却有效地滋润了她的嗓子,因此陆绯烟很快便将一杯茶喝完了。欧阳凌又是冷冷一笑,似是准备将空了的茶杯放回去,没想到手腕却突然被陆绯烟握住了。

陆绯烟的手掌冰凉,欧阳凌的手腕同样冰冷,她的力道很轻,只要欧阳凌微微用力便能甩开,但他却像是突然被点了穴道一样,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因为他听见陆绯烟这样道:“阿凌,对不起。”

“……”这是欧阳凌第一次听见陆绯烟向他道歉,也是她第一次用现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带着柔软的哀求和讨好,仿佛她做了什么无法被原谅的错事一样。

黑暗中,陆绯烟的双眼柔和地看着欧阳凌,低声道:“阿凌,你一直都守在外面吗?”

欧阳凌像是承受不住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声音僵硬地道:“没有。”

“呵呵。”陆绯烟轻轻一笑,笑声中还带着病中的虚弱,她将欧阳凌的手腕握得紧了一点,“阿凌又在口是心非了。”

欧阳凌没有理她,顿了顿,陆绯烟又道:“我其实并不是打算求死……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就那样在外面坐了一夜,后来等我想回房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冻僵,动不了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欧阳凌冷着声音打断她,“我不想听。”

说着便要甩开陆绯烟的手,陆绯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欧阳凌的腰。欧阳凌又一次浑身僵硬,双手怔在空中,一时竟不知该放在哪里。

陆绯烟将脸颊贴在欧阳凌的胸膛上,听着他微微急促的心跳声,声音中带着柔柔的笑意,轻声道:“阿凌,你生气了?”

欧阳凌沉声道:“放开我。”

陆绯烟非但不放,脸颊反而还在他胸膛上缓缓地蹭了几下,“这次的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阿凌最好了,不要生我的气,我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语气轻柔得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这样的话,你不该对我说,而是应该对你的三殿下说。”欧阳凌将陆绯烟的手从自己腰上拉开,在她错愕的目光中转身向外走去,只最后说了一句话,“他要是知道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一定会很感动,说不定还会就此爱上你。”

房门被重重地摔上,陆绯烟怔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良久之后,才抬手轻轻掩住双眼,重新倒回了床上,然而却再也睡不着了。

次日,苏阑与叶凌霄前来驿馆探望陆绯烟。既然被皇上指定接待使臣,如今使臣生病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是应当来这一趟的。

陆绯烟如今已经不再发热,只需要好好养病就行。简单看望过她之后,陆真请他们在正厅喝茶小坐,阎星也在,只是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好,叶凌霄问道:“三皇子脸色不大好,可是也受寒了?”

阎星道:“没有,只是这雪连续下了几日,心情因此有些低落罢了,多谢叶大人关心。”

叶凌霄笑道:“原来如此,莫非三皇子不喜欢下雪?”

阎星道:“我的确不喜欢下雪天,总觉得大雪意味着离别,莫名便有几分伤感的意味。”

叶凌霄道:“我也不太喜欢下雪,不过倒是与三皇子的原因不一样,我只是觉得很麻烦,而且每次下完雪就会很冷。”

阎星轻轻笑了笑,视线却是转向苏阑,问道:“那么,苏大人对于下雪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苏阑淡淡地道:“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喜不喜欢。”

阎星道:“看来苏大人生性淡薄,倒显得我有些多愁善感了。”

叶凌霄道:“苏阑就是这样,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就从来没看见他对什么东西特别感兴趣过,三皇子不必在意。”

几人又随便聊了聊,只不过基本上都是叶凌霄与阎星在说话,偶尔问到苏阑他才会简单回答几句,而陆真,却是一直在旁边打量着苏阑。

半个时辰后,苏阑和叶凌霄起身告辞,陆真这才总算开口说话了,却是道:“以前因为某些原因,我对苏大人有些冒犯。不过幸好苏大人吉人天相,最后没有酿成惨剧,我可以在此向苏大人保证,今后像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请苏大人放心。如今我们天罗与贵国联姻在即,以后便是友邦,希望苏大人能放下心里的芥蒂,让两国得以重修旧好。”

此话一出,苏阑和叶凌霄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当初陆真随天罗大军攻打吴国,明目张胆地要吴国交出苏阑,后面更是让人劫走苏阑,还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死了他。要不是因为小九,苏阑此时只怕早就化成枯骨了。

这样的杀生之仇,他竟然妄想单凭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让他们忘记吗?而且,他竟然连句道歉都没有,真当他们这么好欺负吗?

叶凌霄心底一怒,便要开口反驳,却被苏阑阻止了。

只见他看着陆真,眸光清冷,面容镇静,道:“只要天罗与我国能一直互为友邦,我自然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两国相交的事情。不过,希望陆国师能记住一句话:国师当初做过的那些事,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122

大雪一连下了五日,整个京城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片银装素裹,在冬日清冷的阳光下闪烁着莹白的光芒,看上去宁静而美好。然而在这一片宁静之下,却是暗潮汹涌。

大学士司空乾突然被大理寺查出贪丨污受丨贿、买卖官职等多项罪责,皇上震怒,当即便要判处司空乾死刑,幸得百官为其求情,皇上又顾念司空家族世代为吴国尽忠尽力,这才免了司空乾的死罪。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司空府所有亲眷皆被发配边疆,一生非召不得回京。

这件事令朝堂上下大为震动,从司空乾被查出罪证,到司空府众人被发配边疆,前后不过两日的时间,所有的事情便已经尘埃落定,再无转圜的可能。叶凌霄于此事出力最多,皇上大力赞扬赏赐了他,但丞相与司空乾一向关系不错,为何身为丞相之子的叶凌霄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揭发司空乾,则让百官疑惑不解。

有些人也曾私底下拜访过丞相府,想问问丞相的态度,但丞相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就算下了朝丞相也是匆匆离开,让众人心底的疑团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猜测会不会是丞相想铲除对自己有威胁的势力,从而独占朝野,但由他出手不太方便,所以才让叶凌霄来办,不由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丞相的下一个目标。

司空绿儿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小心的父亲为何会突然被人查到这么多证据,从而再无翻身的可能。然而没等她想到办法有所行动,她的贴身宫女竟突然向皇上告密,说当初苏妃娘娘小产一事并非意外,而是由司空绿儿一手策划,再派她亲手去完成的。她说得十分详细,就连当初那种让苏冉冉喝下的毒丨药都拿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在,司空绿儿百口莫辩,很快便被打入冷宫。

没想到就连最受宠的清贵妃也倒了,一时间与司空父女交好的人都在极力撇清与他们的关系,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皇上大发雷霆,一连几日都阴沉着脸色,但他体恤苏冉冉当初被人陷害导致小产,而自己又因此冷落了她许久,心有愧疚,对苏冉冉越发怜惜,各种大小赏赐不断。

苏妃重获圣宠,俨然有盖过当初司空绿儿分头的趋势,后宫风向顿时急转,哪还有人会记得刚被打入冷宫的清贵妃?

腾云阁,雅间内。

众人照例围坐在桌旁,叶凌霄率先举杯道:“这次能顺利扳倒司空乾,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道:“不过,还是多亏了苏阑提供的证据。苏阑,你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么多证据的?”

苏阑也喝了一口酒,面色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答道:“你可还记得我父亲当年亲手写下的《清丨官册》?我便是从那上面知道了司空乾曾经所犯下的罪责,才能如此轻易地找到他留下的罪证。不过,光凭我一个人是没办法这么快找到所有罪证的,还要多亏了高平的帮助。”

高平立刻道:“苏大人何必这么客气?为苏大人办事,是我高平应该的!”

叶凌霄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从《清丨官册》上面看见的,我说你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过,这次虽然扳倒了司空乾,但我爹却不乐意了,出事那天他差点没剥了我的皮,幸好兰儿和小晴一直帮我求情,不然我现在还不知要被他打成什么样呢。”

兰儿和小晴在一边偷笑,苏阑突然很郑重地对叶凌霄道:“凌霄,这次的事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光凭我自己的力量肯定没办法那么轻易地扳倒司空乾。”

叶凌霄笑道:“我们是好兄弟嘛,兄弟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不过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他要是知道《清丨官册》又回到了你手中,肯定又要想办法派人来抢了。唉,他怎么就对这么个小册子如此执着呢?”

小九道:“当初你爹还真派人去抢过呢,要不是苏阑聪明,提前将《清丨官册》交给肖先生保管,只怕早就被人抢去了。”

“就算让丞相知道了也无妨。”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苏阑继续道,“因为我已经决定将《清丨官册》交给皇上。”

叶凌霄大惊,立刻道:“苏阑,此事万万不可!当初你父亲就是因为《清丨官册》才会被皇上猜忌,最后落得那个下场,但他宁愿死也不肯将它交给皇上,肯定有他的理由。如今你却要将《清丨官册》交给皇上,就不怕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吗?”

苏阑道:“凌霄,你多虑了。我父亲当初始终不肯将《清丨官册》交给皇上,却是因为当初皇上刚即位不久,根基还不够稳固的原因。若是将《清丨官册》贸然交给皇上,必会引起百官猜忌怀疑,影响朝堂局势,而且也会让皇上陷入两难的局面。但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当初的皇上,将《清丨官册》交给他才是正确的决定,他也不会再因为不能轻易动百官而左右为难,司空乾一事便是最好的证据。我相信皇上会有自己的判断,而无论他作何决定,都一定是最合适的。这也是我父亲的心愿。”

就算当初被皇上舍弃,苏尚也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知道皇上一定是身不由己。而如今,皇上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再无人能够左右他,父亲,您在九泉之下终于可以安息了。

“苏阑……”小九伸手握住苏阑的手,只觉他的掌心冰凉,不由很是心疼。

就算苏尚无怨无悔,但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家数百口人命被满门抄斩,苏阑当时的那种心情,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而他的心底,想必永远也不会原谅皇上,尽管在旁人看来,那是当时最正确的决定,但为之而死去的人,却是他至亲的血缘。

123

司空绿儿被打入冷宫前,皇上曾答应可以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而她提出的要求是见苏阑一面。

冷宫内极为荒凉,厚厚的积雪,枯死的树枝,连一抹绿色也看不见,仿佛这个地方已经隔绝了所有的生机。司空绿儿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枯树下等着苏阑,她依旧穿着一身浅碧色的宫装,脊背挺得很直,整个人看上去却更显单薄。

苏阑缓步向她走去,脚步很轻,在离司空绿儿一段距离时停下,道:“清贵妃。”

司空绿儿看着苏阑的面容,目光中带着不舍和眷恋,闻言轻笑道:“苏大人忘了,我如今已不再是什么贵妃,只不过是这冷宫中的一缕幽魂罢了。”

苏阑没有说话,眼眸低垂,看着地面。司空绿儿面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拽紧自己的衣袖,脸上笑容不变。见苏阑不再说话,她只好又开口道:“这次的事情,是你做的,对吗?阑哥哥。”

虽是在问苏阑,但司空绿儿的语气却是肯定。

听她这样说,苏阑终于抬眸看向她,声音冷淡:“是。”

“我就知道。”司空绿儿面上笑容越发灿烂,“你知道是我害得冉冉小产,所以你要为她报仇。但是,阑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皇上即便再宠爱冉冉,但她无权无势,在后宫的地位无论怎样都不可能超越我,所以,我并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

苏阑的神色终于微微动容,却是染上了一抹怒意,“那你为何还要对冉冉下手?你们自小情同姐妹,她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她的孩子更是无辜的!”

司空绿儿向苏阑走近几步,死死地看着他,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她出事了,你才会回来。”

苏阑皱了皱眉,“什么?”

司空绿儿笑道:“因为我知道,只要你听到了冉冉小产的消息,就一定会为了她而赶回京城,事实也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不是吗?阑哥哥,当初你不辞而别,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问清楚原因而已,刚好冉冉有孕,我便好好利用了这个机会。”

苏阑像是不认识一般地看着司空绿儿,怒道:“就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原因,你就可以让冉冉失去她的孩子?司空绿儿,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失望了吗?”司空绿儿神色中渐渐有了一抹疯狂,只见她咯咯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我从小就是这样,只是一直没让你发现而已。只要能让你回来,不过是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对于我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谁让我喜欢你呢?阑哥哥。”

苏阑不再看她,寒声道:“现在的你,的确让我失望至极。”

司空绿儿神色一怔,眼底闪过一抹刺痛,随即又大笑起来,笑声却像是在哭。苏阑眉头皱得更紧,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转身离开。

司空绿儿见他要走,伸手过来像是想要拉住他,苏阑只轻轻闪身便躲开了。手僵滞在空中,司空绿儿又是一怔,随即不甘心地大声道:“阑哥哥,即便再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我从来不后悔用这样的方法让你回京,但对于冉冉,我还是希望你能向我替她说句对不起,我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只不过今生我怕是没有办法向她赎罪了……还有,我真的很喜欢你,阑哥哥,要是当初我没有进宫,我们现在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喃喃自语,几不可闻。

走出冷宫,苏阑便看见了等在外面的苏冉冉。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交谈,只是沉默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宫人得了吩咐,只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直送到宫门前,苏冉冉才停下脚步,看着也停下来的苏阑,她终于犹豫着开口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苏阑也看着她,自从苏冉冉进宫后,他们两人便再没能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就算寥寥的几次见面也是针锋相对。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妹妹是真的长大了,也有了不少的变化,而要不是因为司空绿儿,她的孩子现在应该也快出生了。

苏阑道:“她让我替她向你道歉。”

苏冉冉冷声一笑,道:“道歉又有什么用?难道光凭她的一句道歉,我的孩子便能回来了吗?她对我身体造成的损伤就能消失了吗?”

苏阑道:“冉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以后也别再想了,毕竟她已经为此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苏冉冉突然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是她做的。”

苏阑道:“你说什么?你既然知道是她下的手,当时为何不揭穿她?”

苏冉冉唇角带着一抹嘲弄之意,眼神古怪地看着苏阑,“我就算揭穿了她,皇上就一定会相信我吗?况且她处理得那么干净,我没有证据,要是轻易与她撕破脸皮,只怕现在呆在冷宫里面的人就是我了。她是司空大学士之女,在这后宫中,除了皇后娘娘,她的权力是最大的,你要我揭穿她,可是我拿什么去揭穿她?就靠你这个小小的青平县县令吗?”

苏阑无话可说,苏冉冉继续道:“所以我才觉得你没用。要是你当初没有拒绝皇上的赐婚,我至于活得这么窝囊吗?你可知道我每次明明恨得几乎发狂却还要摆出一张笑脸对着她的时候,我心底都在想些什么吗?我在想总有一天我会将她踩在脚下,我也要让她尝尝失去自己的亲生骨肉是什么样的滋味!不过我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真是多谢你了,哥哥!你故意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将司空一族连根拔起,让司空绿儿再无翻身之力,你也真够狠心的,面对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也能下如此狠手……不过,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报仇,所以,我应该怎么谢谢你呢?我的好哥哥?”

“不必了,只要你没事就好。”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苏阑转身向宫门走去。

“……对不起。”苏冉冉低低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苏阑脚步微微一顿,只听苏冉冉接着道,“我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来气你的,我其实真的很感激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哥哥,我只是很害怕,我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到和司空绿儿一样的下场,可是我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苏阑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只要你不主动去害别人,便永远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嗯,我知道了。”苏冉冉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带着苦涩,只不过苏阑并没有看见。

若是真的能像苏阑说的那样就好了,可是在这深宫之中,即便你不去害人,也依旧不断地会有人想要害你。如今她看似备受皇上宠爱,但君心无常,谁知道皇上哪一天又会去宠爱别的女人?

而她所能依靠的,仍旧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124

苏阑面色冰冷,如同覆着一层冰霜,他一步一步走出皇宫,逐渐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苏阑——”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苏阑蓦然抬头看去,便见小九正站在不远处朝他挥手。

她面上的笑容温暖明亮,瞬间驱散了苏阑心中的阴霾,让他心底一暖。快步走到小九身旁,苏阑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是让你在家里等着我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冷吗?”

小九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摇头道:“不冷。我只是想快点见到你嘛,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好无聊的,兰儿和小晴也不去腾云阁了,我如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兰儿和小晴的肚子也渐渐大了,丞相夫人担心她们累着,便不准他们再去腾云阁,所以小九是真的无事可做了。

苏阑眼底浮现一抹愧疚,这些日子他又是忙着刑部的事情又是忙着接待天罗使臣,的确已经有许久没有好好陪在小九身边了。以前小九还是鬼魂的时候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过那时候除了苏阑之外没人看得见她,她可以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但如今她化成人身,自然不能再向以前那样随时跟在他的身边,也难怪她会觉得无聊。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苏阑认真地看着小九,道:“九儿,等过一段时间,京城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我便向皇上辞官,我们一起回青平县好不好?”

“真的?”小九开心地抬起头,但很快又有些犹豫地道,“可是……苏阑,你会不会不开心?”

苏阑不解道:“嗯?我为何会不开心?”

小九道:“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处理案子啊。虽然你现在是在刑部,但叶凌霄那边要是有什么他处理不了的案子就会跑过来问你,每次你和他讨论案子的时候我都能看得出来你很开心,而且以他的本事,想必再过不久就能想办法将你调到大理寺去了。虽然我不喜欢呆在这里,但其实只要等兰儿和小晴生完孩子了,她们肯定就能经常出来陪我了,而且就算现在她们不能随便离开家,我也可以去丞相府找她们的,丞相夫人也说我可以经常过去陪陪她们。”

苏阑面色复杂地看着小九,心中充满了各种翻涌而上的情绪,那些情绪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他的心底,酸酸胀胀的,使他的双眼也忍不住酸胀起来,像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就要从眼睛里面流出来。

小九握紧他的手,神色同样认真,双眼明亮如星,继续道:“苏阑,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放弃做自己喜欢的事,你从小便在这里长大,你的朋友和妹妹也都在这里,这里才是你的家。至于我,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家。虽然我是在青平县醒来的,但要不是那里有你在,只怕我也不会在那里多呆,所以,我们还是留在京城吧,这样你……”

话未说完,一双柔软温热的唇已经重重覆上了小九的双唇。苏阑用力却温柔地吻着她,嘴唇微微颤抖,有什么微凉的液体落进两人紧紧相贴的唇间,那液体咸咸的,还带着淡淡的涩意。

良久之后,苏阑才放开小九,两人呼吸急促,只觉空气中都是暖意。小九看看周围,原来不知不觉他们竟已经回家了。

“……九儿。”苏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低沉至极。

小九面色绯红,低声答道:“嗯。”

苏阑的手轻轻抚摸着小九冰凉柔滑的长发,看着她的目光炙热滚烫,“你要是再这样,我会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的。”

小九目露疑惑,道:“克制什么?”

顿了顿,苏阑才在小九颊边轻轻一吻,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怕等不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我就会忍不住要了你……”

这话要是再听不明白,小九也白听了阎星以及兰儿小晴那么多的“教诲”了。脑中轰然一响,在这寒冷至极的冬天,小九竟然恍惚生出了一种自己是在蒸笼中的错觉。

积雪渐渐消融,还难得放晴了几日。这天天气极好,叶凌霄到刑部替苏阑争取了两日空闲的时间,决定带上兰儿小晴和小九,他们五人一起外出踏青游玩。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的提议,也没打算带多少人出门,但附议的人却挺多。高平和薛小桃母女就算了,就连丞相夫妇也跟了出来,说是要好好放松一下,顺便照顾两位身子不便的儿媳妇。而二皇子和纳兰凌玉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也说要与他们一起,还拉上了太子纳兰天承。于是到最后出发的时候,他们浩浩荡荡十几人走在路上,引起了不少人好奇探究的目光。

郊外的空气干净清冽,呼吸间满是微寒的清爽之意,虽然偶尔会刮过几道寒冷的北风,但却丝毫不影响众人的兴致。

叶凌霄最为兴奋,不怕冷地轻轻挥动着手中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扇子,一派风流倜傥,道:“我就说像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最适合出来游玩,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拉着你们出来这一趟,不然错过了多可惜啊。”

小晴道:“我只听说过春日踏青,还从来没见过冬天要出来踏青的,你倒是说说,这附近何处有青能让你踏?”

脚下是还带着零星积雪的草地,露出来的地面只有泥土和枯黄的草,看上去十分荒凉,叶凌霄却不在意地笑道:“冬天自然与春天不一样,冬日踏青,为的应是赏梅。”

说完他合拢纸扇往前一指,只见山坡下不远处正是一片梅花林。淡粉色的梅花在枝头盛放,点点白雪点缀在深褐色的枝干上,还未靠近,便仿佛能闻见那沁人心脾的幽幽暗香。

走得近了,才发现梅花林中赏梅的人还不少,大多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或含情脉脉地拉着手在林中慢慢行走,或相拥站在树下看着枝头的梅花……

然而他们的视线很快便停留在前方不远处的两个人身上。

只见纳兰盈香正小鸟依人地靠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中,双颊羞红,面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男子也正低头凝视着她,眼中是满满的深情。

125

视线从眼前恍若一对璧人的两人身上收回,纳兰凌嘉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轻笑道:“没想到父皇刚赐婚没多久,他们两个这么快便好上了。不过,这还得多亏凌玉帮了他们一把。凌玉,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好好感谢你?”

原来那年轻公子正是不久后便要与纳兰盈香成亲的范砾。

自从被禁足了一个月,又因为即将远嫁他国,纳兰凌玉的性子似乎变得沉稳了一些,此时她闻言也只是淡淡地道:“我让父皇赐婚的本意却不是为了撮合他们,又何必要他们向我道谢?二皇兄你还是好好赏花吧,说不定今天就能在这梅花林中偶遇我的二皇嫂,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纳兰凌嘉笑道:“你这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了,所以也终于看不得我孤身一人了吗?还记得以前我说要给你找个皇嫂的时候你可分明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

想到往事,纳兰凌玉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轻轻瞅他一眼,道:“那是以前我不懂事。如今你看看太子哥哥,他才比你年长几岁,都快有孩子了,可你呢,马上就要及冠的人了,但是我连二皇嫂的影子都看不见。”

纳兰天承但笑不语,他与太子妃夫妻和睦,恩爱非常,两人之间的故事也早已是京城的一段佳话。如今太子妃怀胎已有八月,再过不久便将临盆,太子又能力出众,深得皇上和一班大臣赞扬,可谓是美人在畔,春风得意,着实令人羡慕。

纳兰凌嘉摇头叹道:“要嫁人的女人果然不一样,我是说不过你了,为兄甘拜下风。”

说完便要去这梅花林中转一圈,倒像是真的要为纳兰凌玉找个二皇嫂回来一样,还把纳兰天承也一道拉走了。

丞相与他们这群年轻人聊不来,早就与夫人远远寻了处好地方赏雪看梅去了。叶凌霄也带着两位娘子小心翼翼地在前方不远处慢慢地边走边说笑,如今便只剩下了苏阑小九以及纳兰凌玉,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就连小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转头看了看纳兰凌玉,什么也没说,反而捏了捏苏阑的手,然后便松开了他,往前快走几步,追上了叶凌霄几人。

纳兰凌玉看着小九向小晴兰儿说了几句话,随即几人便又开心地笑谈起来,她转头看向苏阑,见他面上淡然沉静,依旧与自己并肩走在后面,脚步不快也不慢。她面上的笑容变得微微苦涩,却又有一种释然,轻声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她了。有时候,她是挺善解人意的,在这方面我的确不如她。如果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子,或许一开始我也不会那般针对她。”

苏阑道:“公主如今能这样想,便说明公主心结已解。”

纳兰凌玉笑道:“我要是再不能看开,只怕到了天罗日子会很难过吧?”

顿了顿,苏阑才道:“此次联姻,公主可是自愿?”

“你是在担心我吗?”纳兰凌玉笑容扩大了几分,见苏阑不说话,她又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才赌气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我一直碰不到喜欢的人,那么与其等父皇选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做我的驸马,那还不如由我自己决定要嫁给谁。”

纳兰凌玉面上渐渐带了一抹傲气,只见她伸手接住一瓣飘落的梅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花瓣便又悠悠飘向天空。她抬头看着前方,笑容自信又洒脱,仿佛带着耀眼的光芒,“我纳兰凌玉要嫁,便要嫁那人上人,只有凌驾于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人,才配得上我。”

恍惚间,苏阑似乎看见了多年以前的苏冉冉。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对自己说,既然得不到她想要的,那她便要入宫为妃,嫁给那人上人……

苏阑走到小九身旁,拉住她的手,在小九微微疑惑的目光中带着她向另一边走去。小九看看身后,问道:“苏阑,你们谈完了?纳兰凌玉呢?”

苏阑沉默不语,只是拉着她一直往前走,周围的人渐渐变得稀少,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个人,苏阑才终于停了下来。

“九儿。”苏阑轻轻握住小九的双肩,让她看着自己,目光中有隐隐的谴责之意,“刚才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小九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啊?我没有丢下你啊,只是我觉得她可能想单独和你说会话,所以……”

苏阑打断她的话,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妻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千万不能放开我的手。”

怔怔地看着苏阑,小九轻轻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苏阑这才微笑着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又拉着她的手在梅花树下慢慢走着。

指尖轻轻摩挲着小九缠在腕间的白布,她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相信再过不了多久,伤口便能彻底愈合了。到那时,他便会与她成亲,她会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突然一阵风吹来,梅花的树枝轻轻颤动,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小九一不留神,积雪便落在了她的后颈上,顿时冻得她一个激灵,赶紧伸手将那团雪拍掉。

好不容易弄完了,转头一看,却见苏阑正站在一旁看着她,漆黑如玉的眼中全是笑意,嘴角更是憋不住般轻轻颤抖。小九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想笑便笑,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苏阑立即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小九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然而双手却偷偷背在身后。

下一瞬,一团洁白的雪球便砸在了苏阑的脸上。他笑容顿时一僵,反而是小九指着他哈哈大笑,甚至还笑得微微弯下了腰。

无奈地摇摇头,苏阑拂掉脸上的雪,轻叹道:“九儿,你真是……”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小九又捏了一团雪朝他扔来,不过这次苏阑早有防备,很快闪身躲开了。

然而躲过了这一次,接下来又有数个雪球接连不断地向他砸来,苏阑终于不再只是单纯地闪躲,只见他微微眯了眼眸,也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揉成雪球,向小九扔了过去。

小九笑着躲过,也用雪球回击,两人便这样互相扔着雪球,笑声一直传到很远很远,久久不散。

126

十二月二十三日,吴国长乐公主纳兰凌玉随天罗使臣从京城出发,远赴天罗,将于天罗国都永乐与天罗皇帝阎麟瑞成亲,成为天罗第三位皇后。

据后世史籍记载,阎麟瑞对纳兰凌玉极好,甚至为了她,将国都更名为长乐,还特封纳兰凌玉为长乐皇后。阎麟瑞在位期间,吴国与天罗关系融洽,再无战争发生,两国也比以前发展得更加繁荣昌盛。而纳兰凌玉与阎麟瑞也十分恩爱,只是直到阎麟瑞去世,纳兰凌玉也未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这是阎麟瑞一生最大的憾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纳兰凌玉离开的那一天,吴皇亲自带领百官相送,直至出城百里,足以看出他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有多不舍和疼爱。百姓们更是挤满了两旁的道路,口中都在欢呼着公主,为公主舍身为国的举动感动不已。

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危,吴皇特意命宣威将军于鹏飞亲自率领数万大军护送公主前往天罗,纳兰凌嘉也让肖青跟随在纳兰凌玉身旁,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天上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雪,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似乎也在为纳兰凌玉送别。风雪中,长长的送亲队伍渐渐远去,直到连最后一个人影也再看不见,纳兰凌嘉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身后随百官站在一起的苏阑。苏阑面上的神情很淡,眼眸低垂看着地面,纳兰凌嘉一直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终于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苏阑也转身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有一个人却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离他五步的距离,脚步不急不缓。到了家门前,苏阑才停下来,转头看去,却见那人面带笑容正看着他,目光柔和慈爱,却是肖剑。

书房中,小九为两人端上两盏热茶,便又去厨房为他们做饭。苏阑看着肖剑动作优雅地喝茶,道:“师父,您不随陆真他们回天罗了吗?”

肖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我的家在吴国,去天罗做什么?而且陆真那个死老头,我要不是刚好找他有事,也不会正巧与他一起来京城。毕竟每次一看见他那张脸,我都有种想杀了他的冲动。”

苏阑道:“可如今肖青随公主一同去了天罗。”

肖剑抬眼看了看苏阑,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很想我跟着陆真他们离开?”

苏阑面色没有丝毫波动,答道:“徒儿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肖剑道:“阿青也长大了,我相信他会保护好自己的,就算为了保护公主,他也不会让自己出事。况且我已经事先和陆真打过招呼了,要是阿青在天罗出了什么事,我绝对饶不了他。”

没过一会,小九便进来喊他们吃饭。看着两人吃饭时互相给对方夹菜,还时不时相视而笑,肖剑内心满是怅然,不由又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遇见的那个让他一生都放不下的女子,可惜她最终选择的人却不是他……

吃完饭,肖剑也不久留,说是不愿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小九与苏阑没过多久也睡下了,大雪依旧连绵不断地下着,雪花在空中飞舞着落下,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夜色深沉宁静,范府中却是锣鼓声天,高朋满座。大红的囍字贴满了各处,满眼都是耀目的红色,众人恭祝着新人喜结连理,又是敬酒又是闹洞房的,一直热闹到很晚很晚。

然而另一边的冷宫与之相比却是黯然萧瑟,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花吹进这仿佛已被世人遗忘的地方,司空绿儿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薄纱长裙,在空旷的庭院和寒冷的风雪中翩翩起舞。她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心用朱砂点了一颗菱花痣,绯红的胭脂为她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一抹艳色,身姿婀娜灵动,远远看去,仿佛一只从风雪中幻化出来的妖精。

司空绿儿唇角一直挂着开心的笑容,仿佛感觉不到寒冷般一直跳着,舞着,丝毫不觉得累,似乎就这样跳下去,便能一直跳到白头。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苏阑时,是跟着父亲到苏府为他的好友苏尚庆生。当时她为苏尚献了一支舞,正是她如今跳的这支,等她跳完之后,苏尚笑着夸奖她,而她一眼看见的便是静静坐在一旁的苏阑。那双眼睛宁静漆黑,也正看着她,仿佛能一眼看到她心底深处。

唇角渐渐流淌出鲜血,落在地上犹如点点血红鲜艳的花瓣。司空绿儿终于连手臂也抬不起来,身子一歪,便坐倒在那颗枯死的树下。她仰靠在树干上,双眼望着空中飞旋落下的雪花,呼吸越来越吃力,眼前也渐渐模糊,仿佛看见苏阑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唇角带着笑意,嗓音轻柔地唤她的名字。

用力地向前方伸出手,司空绿儿笑得满足,低声道:“阑哥哥……”

司空绿儿的死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尸身也只是被草草安葬,只有远在边疆的司空乾听闻爱女去世的消息后悲痛不已,重病不起,没过多久便也随之去了。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已到了年关。这是小九第一次过年,对什么东西都有一种新鲜感,一整天脸上都带着开心又兴奋的笑容。苏阑他们出去买年货了,她便跟着薛小桃和赵蓉在厨房里看她们做年夜饭,时不时还帮忙做些洗菜切菜之类的活,偶尔外面有人放鞭炮,她便会跑出去看热闹,看完再回来继续帮忙。

今年大家决定在腾云阁过年,一大早所有人便都开始忙碌起来,只有兰儿和小晴因为身子不便而无聊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过最后包饺子的时候她们还是忍不住也跟着包了几个,笑笑闹闹的很是开心。

过年的氛围感染了所有的人,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笑意,似乎无论有什么不快的事情都能在今天全部忘记,走在街上,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也都会笑着互相打个招呼,说声过年好。

127

年夜饭很是丰盛,席间气氛也一直热闹欢快,众人喝酒谈笑,甚至还玩起了行酒令,就连丞相最后也没忍住参与进去与他们玩了一会。欢声笑语中,赵蓉与薛小桃又给每人盛了一碗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蒸腾出杳杳白雾,小九一口咬下,只觉鲜香四溢,简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饺子。吃了几个之后,只听突然一声脆响,小九捂着酸疼的牙将口中的东西吐到掌心,低头一看,却是一枚洗得干干净净的铜钱。

奇怪地看着这枚铜钱,小九问道:“为什么我的饺子里会吃出钱来?”

再一看旁边,苏阑的掌心中也有一枚铜钱,不由更加好奇。赵蓉笑着答道:“过年的时候在饺子里吃到钱,意味着来年能发大财,这是吉祥的象征。”

原来是这样。小九点点头,突然想到之前包饺子的时候赵蓉特意让薛小桃去洗了一串铜钱回来,原来便是用来包在饺子里的。

而今晚,每个人都从饺子里吃到了至少一枚铜钱。看着众人开心满足的笑容,小九觉得心底暖融融的,不由转头去看苏阑,却发现苏阑也正看着她,眼底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情意。

吃罢年夜饭,丞相夫妇先回府了,赵蓉和薛小桃以及高平则负责收拾桌椅碗筷,剩下他们几个年轻人倒是丝毫没有困意,便决定去后院放烟花。空气寒冷干燥,深深的夜色中,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小九与兰儿小晴站在檐下,看苏阑和叶凌霄点燃烟花,又快速跑回她们身旁,随即各色的烟花冲上天空,在最高处炸开一朵朵绚丽的色彩。

最后放了鞭炮,又一起守完岁,几人也不打算回去了,干脆就在酒楼的几间客房中歇下。苏阑与小九躺在床上,小九毫无睡意,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看着苏阑,突然道:“苏阑,方才我看丞相和夫人都给了叶凌霄他们压岁钱,为什么我没有压岁钱?”

苏阑轻轻一笑,道:“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的,莫非九儿想要我给你压岁钱?”

小九想了想,点头道:“长辈晚辈什么的不重要,我就是想要压岁钱嘛。”

又笑了笑,苏阑无奈地道:“幸好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早有准备。”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两枚用红绳串着的铜钱,红绳末端还编成了一个美丽的同心结。见小九开心地接过铜钱,然后小心地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凝视着小九的双眼,苏阑柔声道:“这两枚铜钱,寓意着成双成对,永不分离。愿我们今后的每一年除夕,都能如今年一般幸福快乐。”

小九与他十指紧扣,也深深地回望他,认真道:“嗯,每年的除夕我们都要一起过。”

第二日,天气晴朗,吃过早饭,叶凌霄他们便回家去了,苏阑与小九则决定去郊外的红拂寺看看。

红拂寺是一间专供善男信女们求姻缘的寺庙,庙内供奉的也是执掌红线姻缘的月老以及和合二仙。据说红拂寺几百年前便已经修在这里了,只是经过几次翻修,又一直香火旺盛,如今看上去倒也看不出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今天是大年初一,来上香求签的人很多,小九与苏阑慢慢在寺里走着,看着这些人真诚地求签以及许愿,再将绑着红绳的许愿牌系在许愿树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甜蜜和期盼的神色。

小九看得好奇,忍不住也拉着苏阑的手走到负责求签的大师面前,道:“苏阑,要不我们也来试试吧?”

那大师双眼微阖,一派高深莫测之相,见又有人走近,头也不抬便道:“二位施主可是要求签?签筒就在这里,摇出签后如果要解签的话需移步到前面去请教长老大师。”

苏阑谢过他,又看向小九,小九让他先摇,他便拿起桌上的签筒开始摇动。不多时,一根竹签便从签筒中掉了出来,苏阑拿起签看了一眼,随即面色微沉,却是将竹签握在手中,不让小九看见。

见他如此,小九问道:“怎么了,上面写的什么?”

苏阑笑了笑,道:“一会再告诉你,你先抽签吧。”

小九便也拿起签筒摇晃了几下,一根竹签很快落出。她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用小字写着“黄粱一梦终须醒”,最下面还写着三个更小的字:下下签。

小九抬头看向苏阑,紧张地小声道:“……苏阑,下下签是不是最差的签?这上面写的签文又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做梦总会醒来吗?”

可是人睡觉做梦本来就迟早会醒啊,为什么这种事会是下下签?

那位大师眼皮微抬,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又垂下眼眸,长声道:“看来二位施主运气不太好,不如去请长老大师为二位解签,或许心中疑惑可以得解一二。”

长老大师须眉善目,他先是看了小九的签文,斟酌片刻,才缓缓道:“这枚签虽是下下签,但对于施主而言,却并非完全是下下签,若是所处的心境不同,说是大吉签也未尝不可。”

小九立刻问道:“大师,这上面写的签文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才能变成大吉签呢?”

长老大师道:“施主归期已近,只看施主心中是盼归还是不愿归,因此老衲才会说这根签的吉凶全凭施主心中所想而有所不同。”

小九听得似懂非懂,然而等她再问下去,长老大师却怎么也不肯多说了,反而目光如炬地看向苏阑,道:“这位施主不解签吗?”

苏阑淡淡地道:“签文我已经了解,就不劳烦大师了。”

长老大师笑道:“既然已经了解,想必施主也很清楚应当如何,只希望施主以后不会一念成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从长老大师处离开后,苏阑神色始终带着一抹冷意。小九问他抽的那支签上面写了什么,是凶还是吉,他却只是说签文毫无意义,没什么好说的。

苏阑这样的反应却让小九不由有些担心,直觉告诉她苏阑抽到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大吉的签,说不定和她抽的一样是支下下签,但到底是怎样的下下签,才会让他连说都不愿说呢?

128

苏阑没有给小九细想的时间,反而带着她来到了许愿树下,还买了两个许愿牌。两人分别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愿望,再将木牌装进红绸做成的许愿袋中系好,看着眼前高大茂盛仿佛永远都不会枯萎的许愿树,苏阑低头问小九:“九儿,你想将它们挂在什么地方?”

小九仰头也看着许愿树,道:“若是要挂的话,当然希望挂得越高越好,但这树太高了,我们……”

话未说完,便见苏阑已经一跃而起,脚尖在树枝上轻点,身形迅速几下腾挪,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到了许愿树的顶端。他将许愿袋挂在最高的树枝上,这才又落回小九身边,道:“好了。”

只见写有两人心愿的许愿袋紧紧相贴着挂在许愿树的顶端,一大片翠绿的枝叶中,只有他们的许愿袋是红色的,极为显眼。小九看看周围人看着他们惊奇的目光,凑近苏阑小声道:“苏阑,我觉得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好。”

苏阑也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他的眼神还带了一丝热切之意,在有几人似乎鼓起勇气拿着手中的许愿牌向他们走来时,苏阑拉着小九的手迅速往外走去。若是他们再不走,只怕这些人全都要请他帮忙挂许愿牌或者许愿袋了。

两人走在下山的石阶上,小九笑着道:“你看见那些人刚刚的眼神了吗,要是我们再晚走一步,只怕你忙到晚上都走不了。”

苏阑也笑着点头:“嗯,幸好我拉着你赶紧出来了。”

旁边有一位和尚正背着一捆柴向山上行来,两人让到一旁,那和尚对他们道了声谢,正要离开,苏阑突然对他道:“请问这位师父,可曾见过一位疯和尚,以前应该经常在贵寺附近出现,不知他如今可还好?”

听苏阑这么一问,小九也想起来了,苏阑之前和她说过在长乐宫发生的事,那疯和尚与他的师兄钟玄灵一起消失之后便不知去了何处,至今也没有音讯。

谁知那和尚一听,却是叹道:“阿弥陀佛,钟大师与他的师兄钟道长于数月前已经双双陨落,他二人的遗体也被玄清观的弟子带回观内厚葬了。”

疯和尚和钟玄灵竟然都已经死了?苏阑与小九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惊讶之意。

那和尚又道了一声佛号,告辞离开了。

小九道:“不是说钟玄灵很快就能飞升成仙了吗,怎么会就这么死了?而且那个疯和尚看上去那么厉害,怎么也会……”

苏阑沉声道:“之前我便觉得他们两人像是要做个了断的样子,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两人应该是同归于尽的。

小九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之前我哥哥还和我说过那个疯和尚虽然灵根被毁,但若是重新修炼,万一有幸重得机缘,说不定依然可以得到成仙呢。”

苏阑握住她的手,“万事都有因果,或许这样的结局正是他们命中注定的。”

小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苏阑却是眸色微沉,不由又想到了他抽到的那支下下签上面所写的签文,若他们的结局如果也是天命之意,他又该如何?

不。

苏阑握紧小九的手,目光陡然一厉,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月初九,丞相府。

小九坐在镶金菱花铜镜前,镜中的她身穿大红嫁衣,嫁衣的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和梅花,漆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腰间,小晴拿着一把玉梳,正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

“可惜了,你这身嫁衣竟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一边替小九梳着头发,小晴一边叹道。

兰儿正细细地为小九描眉,闻言道:“你还是省了那心吧,就你如今这身子,怕是连针都拿不动了。”

小晴瞪她一眼,道:“我这才怀了几个月,怎么就拿不动针了?”

画完眉毛,兰儿又继续为小九勾画眼角,闻言道:“你这头发都梳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开始挽发髻?”

“这是有讲究的,你不懂。”小晴很快回答,说着她边梳边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兰儿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认真地将小九的眼尾画得再上挑一点,这才满意地开始为她抹胭脂。

二女倒是轻松地笑谈着,却不知小九此时都快紧张死了。虽然之前苏阑就说过等过完年他们就成亲,小九也答应了,但她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现在元宵都还没到,她便已经穿上嫁衣坐在了这里,而再过不久,她就要从丞相府出发,坐着喜轿,然后去与苏阑拜堂成亲了。

小九的长发渐渐被小晴梳成精致美丽的发髻,这边兰儿也将一抹红纸递到小九唇间,她轻轻一抿,双唇顿时变得更加娇艳。眉心被贴上一枚薄薄的梅花形状的金色花钿,兰儿满意地打量着她,又与小晴一起为她戴上凤冠,小九感觉头顶一重的同时,一张绣着并蒂莲的红色喜帕也被盖在了她的头上。

兰儿和小晴扶着小九慢慢走出门,一边低声在她耳边道:“一会你不要紧张,坐在轿子里的时候头上的盖头千万不能拿下来,有什么事就直接和跟在轿子外面的张媒婆说。”

小九的视线从盖头的缝隙处看去,只能看见平整的地面以及自己脚上穿着的大红色绣花鞋,她低声应了一声,手指在袖中紧张地收紧,只觉手中都是细密的汗。

小晴道:“拜堂的时候你跟着喜娘喊的做就行了,记住,千万不要紧张,免得弄出什么岔子来,平白闹了笑话。”

两人又叮嘱了几句,很快便将小九送进了等候在外面的喜轿。坐在轻轻颠簸的喜轿内,小九双手放在膝上,十指紧握成拳,她脊背挺得笔直,不停地在心底念叨让自己不要紧张,要冷静。若是她现在有心跳的话,只怕会比打雷还要响。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走过数条街道,在众人的喝彩祝福声中停在了一座别院的门口。这座别院,却正是苏阑与小九当初刚到京城时住过的属于叶凌霄的别院。

原本苏阑是打算与小九就在自己家成亲的,但叶凌霄一听便立刻说不行,他家那么小,哪里装得下多少来宾,总不能让客人们都站在外面吹着冷风喝喜酒吧。还说成亲这种事人一辈子就一次,不能草率对待,不然以后想后悔都来不及。于是他们最后便将成亲的地方定在了这座别院,叶凌霄又让人将这座别院里里外外挂满红绸彩灯,苏阑与小九当初所住的那间客房也被装扮成了新房。

轿子不轻不重地稳稳落地,小九的手指也随之轻轻一颤。耳中听见外面众人的嬉笑起哄声,以及张媒婆在轿子边说些什么,但她听得最清晰的,却是属于苏阑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缓慢沉稳。

脚步声突然在喜轿前停下,一只洁白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光泽,总之小九无论何时看着都觉得很是好看的手轻轻撩开了轿帘,然后向她摊开了掌心。

129

小九一动不动,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只伸向她的手。而苏阑也丝毫不急,只静静地等着。

终于,她抬起手,将自己的手轻轻放进了那只手中。下一瞬,她的手掌便被紧紧握住,随即一股大力拉着她,将她整个人从喜轿里拉了出来。

低呼一声,小九险些直接跌进苏阑怀里,幸好她很快站稳了,不由隔着喜帕瞪了苏阑一眼。像是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苏阑轻轻一笑,更加握紧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很快驱散了小九心底的紧张不安,让她瞬间便放松下来,跟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喜娘将大红的喜绸两端分别递到两人手中,然后站到一旁,面上带着喜庆的笑容,开始高声说着一些祝福的吉利话。

小九握紧手中的喜绸,能感受到从另一端传来的苏阑的力道,他们的手渐渐互相靠近,要不是还隔着中间那朵大大的绸花,只怕又要牵在一起了。这时喜娘轻咳一声,唱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两人一齐转身,对着房门处跪下,叩拜。

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叫好,又是一番连连祝贺,叶凌霄是笑得最开心的一个,鼓掌的声音也最大。眼看着最好的朋友终于成亲了,以后再也不会是孤单一人,而自己也已有佳人陪伴身旁,再过不久还会再多两个小兔崽子闹腾他们,光是想想他心底就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还有那么一抹惆怅。

喜娘又唱道:“二拜高堂——”

小九与苏阑转回身,对着坐在前方的肖剑跪下,叩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九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而苏阑的父母也早已不在人世,由肖剑来当这“高堂”最合适不过。

兰儿与小晴在一边喜极而泣,偷偷抹泪,而在她们身后不远处,是身着便衣偷偷前来的苏冉冉。只见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苏阑和小九,眼圈微红,眼中水光盈盈,即便兄妹两人之间曾经有过再多的隔阂,如今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无论什么也都不再重要。看着一向冷淡的苏阑面上难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只希望哥哥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连带着她那份无法得到的幸福一起。

纳兰凌嘉也站在人群中,看向苏阑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他的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苏阑成亲了,这下更是彻底斩断了纳兰凌玉的念想,如此她在天罗想必也能放下了吧。

最后,喜娘满面笑意,又唱道:“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相对而立,隔着大红的喜帕深深对望,然后缓缓弯下膝盖。众人的欢呼声越发激动,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小九的手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短短的一瞬间,却仿佛用了一生的时间,两人终于互相跪下,然后便是对拜。

身体慢慢弯下去,苏阑内心都是满胀的幸福,仿佛要溢出来一般。紧紧握着手中的大红喜绸,他的手甚至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等拜完堂,她便会成为他的妻子。

然而没等他们完成对拜,一瞬间,异变突起。众人的欢呼声突然变成惊呼,有人惊慌地大叫起来,口中喊着什么,甚至还有人吓得仓惶逃了出去。

但是苏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保持着低头、腰弯到一半的姿势,仿佛变成了石雕般一动不动,双眼只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红绸。红绸的另一端,因为陡然失去了原本握住它的力道,反而无力地垂落在了地上。

他听见衣服轻轻落在地上的声音,悉悉索索,然后是凤冠重重地砸在衣服上的声响,“砰”的一声,仿佛砸在了他的心上。最后,是从视线边缘慢悠悠飘落下来的一方鲜红喜帕,上面绣着洁白淡粉的并蒂莲,他还记得这是小九亲手绣了整整五日才绣出来的。可是,为什么喜帕会突然落下来,它不是应该正戴在小九的头上,然后等着他亲手去揭开它的吗?

良久,苏阑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有人反应过来之后伸手来拉他,还在他耳边大喊着什么,但他全都听不清。心中有一个模糊却尖锐的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爱别离,求不得。

爱别离!求不得!

求不得……

那句下下签上的签文,终究是在此刻应验了,即将成为苏阑妻子的小九,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与他拜堂的时刻。

130

三年后。

叶凌霄坐在腾云阁门口的小木凳上,目光焦急地望着长街的尽头,人来人往,但他等待的那个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眼看日头渐渐西斜,叶凌霄终于再坐不住,站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找他!”

正在算账的小晴赶紧叫住他,将他拉进来,道:“外面这么多人,你到哪儿去找他?”

叶凌霄拿过她手中的锦帕擦掉自己脸上急出来的汗,又到外面望了一会,“你说他怎么还没到?明明信里写的今天就能到京城,这天都快黑了,他该不会找不到我这地方迷路了吧?”

小晴笑道:“你当人家是你吗?苏公子记性那么好,这才过了没几年,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路?你就别干着急了,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一向守信,今天一定会到的。外面冷,你还是进来等吧。”

叶凌霄又擦了擦额上的汗,道:“不必,我现在急得都出汗了,一点也不冷。”

小晴摇摇头,也不再劝他,低下头又去算账了。没过一会,叶凌霄突然激动地喊道:“来了!”

小晴被他这声大喊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的时候叶凌霄却早已经大步冲了出去。轻叹一声,她放下手中的算盘,也走了出去。

刚踏出酒楼门口,便见远处缓缓行来几人,淡红色的夕阳余晖下,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只见叶凌霄和苏阑并肩而行,两人怀中各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玉雪可爱的小童,兰儿走在他们斜前方不远处,正面带笑容回头对他们说着什么。

这副景象如此温馨和睦,小晴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赶紧低头擦了擦眼睛,再抬头时,便见他们已经走到了近前。

苏阑面色依旧如从前一般淡淡的,只是眼中多了很多别的东西,显得更加成熟稳重,只有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童时唇角会轻轻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打过招呼之后,小晴便叫他们进去吃饭,又和兰儿一起将两个小童从他们怀中抱过来。轻轻捏了捏乖乖抱着自己脖子的小童的鼻子,小晴问道:“小宝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听你兰娘娘的话?”

闻言,小宝点点头,然后乖巧地道:“娘,小宝要吃桂花糕。”

小晴道:“天天就知道吃桂花糕,今天不准吃了,再吃下去牙该坏了。”

小宝顿时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吸了吸鼻子,噘嘴道:“可是兰娘娘说今天晚上小宝可以吃桂花糕的……”

小晴看向兰儿,眼中带着询问,兰儿笑道:“我的确这么说过。就让他吃一块吧,瞧小宝多可爱,要是小风也能像他这么活泼可爱就好了。”

说着看向自己怀中一直面无表情安安静静任她抱着的小风,轻轻叹了口气。

小晴道:“我倒是希望小宝能像小风这么懂事,也不会整天就知道吵着要桂花糕吃。”

兰儿道:“小孩子喜欢吃些甜食不是挺正常的吗?你别对他要求太严厉了……”

两女又开始每日必做的讨论各自儿子的对话,叶凌霄已经见怪不怪,也不想去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很快便开始问苏阑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原来自从三年前小九突然在拜堂时消失后,苏阑将京城找了个遍,但几乎是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她。从那之后,一连数月苏阑都没有再踏出家门半步,仿佛决定就这样在家里一直等到小九回来,要不是叶凌霄和高平他们几个经常会去看他,还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

那几个月苏阑前所未有的消沉,恍若一具行尸走肉,无论他们怎么劝,他都像是听不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有一天,苏阑突然将自己收拾整洁,然后出门到刑部辞了官,也不管洪兴德是否同意或者说了什么,便又去向叶凌霄道别,说他要去找小九,还说就算是翻遍四国的每一寸土地,他也要将小九找到。

叶凌霄知道劝不住他,只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苏阑必须每个月给他寄一封信,让他知道他还平安。

“所以,你现在找到小九姑娘了吗?”叶凌霄打量着苏阑,从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次小九突然消失的景象吓到了所有的人,叶凌霄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是不是又重新变成女鬼了,但要是她当真变回了女鬼,又怎么可能任由苏阑那样消沉度日?所以这个想法很快便被他否认了,况且他能想到的,苏阑自然也会想到,而且肯定比他想的更多。

苏阑摇头,道:“我没有找到小九,不过我在伽叶碰到了一个人。”

叶凌霄问道:“你该不会是碰到千乘了吧?难道他知道小九姑娘的下落?”

苏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凌霄,三年不见,你在这方面的反应似乎比以前快了点?”

叶凌霄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当了这三年多的大理寺卿可不是白当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千乘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苏阑道:“他没有告诉我九儿的下落,但是,他却告诉了我可以找到九儿的方法。”

叶凌霄立刻问道:“什么?”

苏阑的声音蓦然低了几分,道:“他说,只要我死了,自然就能见到九儿了。”

“……”怔了怔,叶凌霄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阑,道,“你不会相信他的话了吧?”

苏阑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神色异常认真,叶凌霄猛地站起身,大声道:“他绝对是在骗你!你不是原本就能看见小九吗?为什么现在还非得要死了才能见到她?”

兰儿和小晴以及两个孩子都被他吓了一跳,叶凌霄继续道:“说不定小九已经去投胎转世了,她既然是女鬼,转世投胎是很正常的吧?苏阑,你千万不能听那个千乘瞎说,你死了肯定也要去转世投胎的,能不能见到小九还不一定呢……”

小宝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爹爹这般模样,“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就连小风也轻轻皱了下眉。小晴和兰儿赶紧柔声哄着孩子,还瞪了叶凌霄一眼,示意他小声点。

苏阑道:“凌霄,你冷静一点,我不会去寻死的。”

叶凌霄又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苏阑如今的样子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一心求死的,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对啊,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找遍四国吗?”

“因为千乘告诉我,即便我想自杀寻死,也不会成功。所以我才决定回来,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131

苏阑没有告诉叶凌霄,他的确相信了千乘的话,也尝试过几次自杀,但都失败了。大概是因为小九改了他在生死簿上的命格,所以无论他用什么方法,最后都会安然无恙。

九儿,你可知没有了你,我在这人世间便再没有留恋,却不得不因为你当初为我写的命格而不得解脱?

“你放心,小九儿和凡人是不一样的,对于我们来说,死亡便是真正的魂飞湮灭,转世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所以我说你死了就能见到她,绝对不是在骗你。不过,你如今的情况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但也未必没有别的方法。”

千乘告诉他,原本他这一世的生命早在陆真杀了他的时候就该结束了,但偏偏他的命数中出现了小九这么个变数。既然他的命数早就改变过一次,那么,再改变一次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生死簿不能再改,要改变命格也肯定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千乘让他回来,等候一个能够改变他命数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也果真如苏阑所说,很快便到来了。

半年后,吴国太子纳兰天承出使伽叶国,却在伽叶境内遇刺,惨遭杀害。且事发之后伽叶的态度十分强硬,不仅不肯承认纳兰天承的死是因为他们疏于保护所致,更不肯为此对吴国做出任何道歉以及赔偿。于是在纳兰天承的遗体被送回吴国时,吴国百姓全都愤怒了,纷纷要求吴皇对伽叶出兵,为太子报仇!

群情激愤,吴皇更是悲痛不已,当即下令出兵攻打伽叶,命二皇子纳兰凌嘉与宣威将军于鹏飞一同率领八十万大军,势必要伽叶为太子之死付出代价。

临出发的前一天,苏阑亲自求见吴皇,恳请与大军一同前往,为太子报仇。吴皇念其心诚,允了。

同时,天罗身为吴国的同盟国,在长乐皇后纳兰凌玉的帮助下,天罗也派出了四十万大军协助吴国一同讨伐伽叶,两军共计一百二十万,浩浩荡荡向伽叶而去。

这一仗耗时十分之久,伽叶国力一向强大,国人体格强壮,又地处北方寒冷之地,吴国与天罗的将士们初时无法适应,也因此损失了数名士兵。

但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大军终于在五个月之后攻破了伽叶的边城,传回第一道捷报。

一年后,伽叶国境已被大军接连突破大半,眼看陷落在即,一直没有动静只作壁上观的卫国却突然与伽叶达成同盟,一同对抗两军,战势瞬间逆转。

四国的战争就此正式打响,这场大战一直持续了十年之久,而四国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更为惨重。战场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百姓们流离失所,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哀嚎哭泣声萦绕在上空,人间地狱大抵说的便是这般景象。

而这场大战也被载入史籍,史称十年天承之战。

十年后,伽叶与卫国战败。天罗皇帝却不顾众臣反对,将两国领地尽数让给了吴国,以示自己是真心帮助吴国为太子报仇,并且不求任何回报。

之后不到一年,天罗皇帝阎麟瑞病逝,太子阎华即位,然而大权旁落,长乐皇后纳兰凌玉掌权,天罗内乱就此开始。

内乱持续了两年的时间,两年后,吴国大军突然直抵天罗边境,又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攻破了天罗的国都长乐。国破之日,纳兰凌玉手捧玉玺主动归降,自此,四国正式统一。

在此之前,吴皇已经封二皇子纳兰凌嘉为太子,随即退位,将皇位传于纳兰凌嘉。四国统一后,纳兰凌嘉建立了新的王朝,嘉玉王朝。收服天罗,纳兰凌玉功不可没,因此纳兰凌嘉亲自将纳兰凌玉迎回新的国都玉秀,封其为长乐长公主。

后世野史记载,吴国长乐公主纳兰凌玉,爱慕吴国状元苏阑,然而苏阑另有所爱,纳兰凌玉为情所伤,最终不得不嫁与天罗皇帝阎麟瑞。阎麟瑞待其极好,然而纳兰凌玉始终郁郁寡欢,更不愿为阎麟瑞诞下骨肉,因此一直在事后偷偷喝药,避免怀孕。

苏阑因为战功赫赫,又在长达数年的战争中与纳兰凌嘉并肩作战,深得纳兰凌嘉赏识,嘉玉王朝建立后,纳兰凌嘉封其为开国大将军,赏赐无数。因为苏阑的爱人在数年前无故失踪,之后一直孤身一人,不肯再娶,纳兰凌玉回国后,对其又生情愫,数次想与苏阑亲近,却屡屡惨遭拒绝。

两人这般纠缠数年之久,最后深觉脸面受辱的纳兰凌玉一气之下招苏阑进宫,甚至强迫其侍寝,岂料苏阑宁死不从,最后被纳兰凌玉赐予一杯毒酒,卒于长乐宫,死时年不足五十。

纳兰凌嘉因阻止不及,未能救下苏阑,悲痛惋惜不已,最后命人将其以亲王之礼厚葬。

据传苏阑的挚交好友,嘉玉王朝的丞相叶凌霄听闻好友死讯后,闯进宫中愤怒责骂纳兰凌玉,几度失态,最后却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长乐宫。

此后不久,纳兰凌玉出家为尼,在古佛青灯相伴之下渡过了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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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年之久,在一家小酒馆中,两名中年汉子坐在一张桌子旁喝酒,提到当年的事,其中一名汉子道:“当初我可是亲眼看着苏将军下葬的,而且他的陪葬品也甚是稀奇,你可知他棺中都放了些什么?”

另一人问道:“莫非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汉子道:“苏将军战功赫赫,又得皇上宠爱,几件宝贝又算得了什么?我说的稀奇,是因为他的陪葬品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箱子,而且那箱子里装的东西既不是什么宝贝也不是金银财宝……”

说到这里他便不说了,他朋友一听,果真立刻好奇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那箱子里装的什么?”

那汉子这才得意道:“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苏将军那个箱子里,就装了几张纸和一块大红的盖头,别的什么都没有。依我看啊,应该都是与他那位失踪的夫人有关的东西。”

他朋友道:“不是说他们拜堂的时候他夫人就失踪了吗?我听说啊,是因为他夫人被人下了化骨散,然后整个人都化成了灰……”

那汉子瞪他一眼,“去去去,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言乱语,苏将军的夫人分明是在拜堂的时候突然得了仙缘飞升成仙了,苏将军死后肯定也是要去找他夫人的。”

“你这说法就更为离谱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偏偏还能让他们夫妻两人都一起成仙……”

“不跟你啰嗦了,反正你爱信不信。赶紧吃吧,这天怪冷的,吃完还要去干活呢!”

腾云阁中,年近七旬的叶凌霄以及高平等人正围坐在桌边吃饭,儿媳儿孙们坐满了一大张桌子,气氛热闹得很。风雪突然从门外吹进来,薛小桃起身慢慢走过去将门关上,喃喃道:“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呢。”

大雪如柳絮般飘飘洒洒,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从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阵木鱼之声,悠远淡然。

132

狐九仙慢慢睁开眼睛,一直守在她床边的侍女颖彤立刻关心地问道:“九仙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空白的思绪才缓慢地运转起来,狐九仙这才想起自己在王母的蟠桃会上喝醉了,之后……

她坐起身,揉了揉仍有些涨痛的脑袋,道:“颖彤姑姑,我睡了多久了?”

颖彤柔声道:“还不到一天的时间。”

不到一天?

狐九仙微微一怔,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很久,而且好像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从天界离开,驾云回到青丘,远远看到那处熟悉的地方,狐九仙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她从云上跳下,落地时脚步却微微趔趄了一下,不由低声道:“奇怪,莫非我这睡一觉的功夫,还把我的修为给睡退步了不成?”

“什么退步了?”前方传来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狐九仙抬头看去,果然是她那专门祸害无辜女子的五哥狐五花。

狐五花怀中还搂着一个面容娇美的年轻女子,不过这女子的容貌与狐五花精致得天怒人怨的脸凑在一起瞬间就变得黯然失色不少。狐九仙随意地叫了声“五哥”便准备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不料从林中又风风火火冲出来一个身影,还险些与她撞到一起。

狐八朗双手搭上狐九仙的肩,将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才紧张地道:“小九,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身体可有什么不适的?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狐九仙奇怪地看着他,道:“八哥,我只是不小心喝醉了然后睡了一天而已,又不是受了重伤躺了一天,我能有什么事?”

“咳咳,我这不是担心你喝醉了耍酒疯伤着自己吗?”狐八朗这才放开她,又看了她几眼,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是有几分不确定地问道,“你当真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觉得……修为有什么变化?”

“我什么时候喝醉还耍过酒疯了?”狐九仙白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微蹙,“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觉得有点奇怪。”

狐八朗瞬间又紧张起来,小声道:“哪里奇怪?”

狐九仙道:“我觉得我的修为似乎有些退步了,莫非我喝醉之后当真做了什么事?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时原本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的狐五花突然出声道:“小八,出什么事了?”

狐八朗似是这才注意到狐五花的存在,惊讶道:“五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旁边这位是……”

眉梢一挑,凤眼微眯,狐五花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怀中的女子看了他一眼,眉眼间带着一抹娇羞之意,笑着道:“我叫水芸,是……是花郎的未婚妻。”

狐八朗看了看水芸,面上却没有丝毫惊讶之意,唇角反而勾起一抹带着少许讽刺的笑意,“五哥,才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又有未婚妻了?不知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我可要为你和嫂子好好准备一份大礼。”

面对狐八朗的问话,狐五花只笑着不答,他怀中的水芸像是意识到情况不大对,也没有再说什么。狐九仙看了自己这两个哥哥一眼,深觉头疼,却不得不出声道:“行了,我睡了一天什么也没吃,现在都快饿死了。你们要是想继续站在这里说话就请便,但是我就不奉陪了,我要去找点吃的。”

说完绕过狐八朗往前走去,狐八朗暗自瞪了一眼狐五花,赶紧跟上。

终于吃饱喝足,狐九仙靠在软榻上一动也不想动,狐八朗在旁边盯着她看了一会,确定她是真的没什么事了,这才打算离开。

“八哥。”狐九仙出声叫住他,看着眼前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孪生哥哥,认真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狐八朗避开她的眼神,干笑道:“哈哈,我怎么会有什么事瞒着你?不过是因为酒酿天君的醉仙酿后劲太大了,我担心你不胜酒力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什么的……”

狐九仙站起身,面对面慢慢凑近狐八朗的脸,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乱转的眼眸,直到他声音越来越小,再编不下去,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不继续说了?八哥,我和你可是一起从娘肚子里生下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吗?”

“好了好了,就知道瞒不过你的法眼,我认输了。”狐八朗叹了口气,“但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所以,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自他身上迸发出来,狐九仙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见狐八朗已经消失不见了。

“臭八哥,有本事你就别再回家了,否则我非逼着你全部说出来不可!”

狐九仙愤愤地重新躺回软榻上,安静下来的同时,她脑海中却不禁回想起之前离开天界时发生的事。

当时她正经过一处莲池,有两位女仙看见她,向她行礼问安,等她走远后,却听见其中一位女仙问旁边那位道:“这位仙子看着不像是我们天界的神仙,为什么我们要向她行礼啊?”

大约是新飞升上来的小仙吧,狐九仙随意猜测着,便听另一位女仙答道:“这位九仙子可是青丘狐帝唯一的女儿,更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虽不是天界的神仙,但地位可比大多数神仙都要高。而且九仙子已与太子定下婚约,过不了多久便要嫁到天界做我们的帝子妃了。”

天界这些人想必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便总有些人喜欢在背后讨论别人的八卦是非。狐九仙不愿再继续听她们说下去,正打算快些离开,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新来的那位仙子道:“原来这就是九仙子,我之前听人提起过她,据说她曾经还是青阑上仙的徒弟呢,不过后来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青阑上仙竟突然将她驱逐出山,而且再也不让她靠近浮光山了。”

133

因为是唯一的一个女儿,狐九仙出生之后,狐帝夫妇几乎是将她宠进了心窝里,恨不能将她捧在手上养大,相比起来与她一胎所生的狐八朗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不过狐八朗天分极高,修炼也很迅速,倒是不需要父母怎么操心,反倒是狐九仙一直到了两百岁修为也没什么长进。

无论给她喂多少灵丹妙药下去,都像是被无底洞吸收了一样没有半点效果,这可急坏了狐帝夫妇,然而他们用了各种方法也没能奏效,最后还是无上天尊濮阳无情给他们想了个法子。

濮阳无情被称为六界第一师,由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无一不是六界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上一任天帝凤倾城和现任天帝白忧便都是出自他门下。据说现任妖界之王姬炎以前也是修为持续数百年都没有长进,便是因为缺少相关刺激和动力的缘故,而狐九仙一直被狐帝夫妇溺爱,更加缺少相应的磨炼,所以修为才会难以精进。于是濮阳无情便提议让她离开青丘一段时间,独自到外面去历练历练。

狐帝夫妇一开始是不愿答应的,但想想他们青丘狐族一般都是百岁便能修成人形开口说话,即便天资再差的,最多也就再晚个五十年左右,像狐九仙这样的情况却是从未有过。而且他们白狐一族一直是狐族的佼佼者,与生活在妖界的火狐一族不同,青丘与天界相通,只要青丘狐族修为足够高便能直接飞升成仙位列仙班,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但毕竟是他们的女儿,狐九仙的天资即便再差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最后狠下心一咬牙,狐帝便将还是只小白狐狸的狐九仙扔出了青丘。

也不知是她命好还是吉人自有天相,总之狐九仙竟然还真的在外面相安无事地生活了一百多年。当然,除去她的几个哥哥暗中保护之外,基本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青丘狐帝的宝贝闺女惹不得,所以也没人敢为难她,于是修为终于有所长进的狐九仙开始到处胡作非为,俨然一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头。

直到某一天,刚学会驾云术不久的狐九仙晃晃悠悠踩着云朵飞在半空中,思考着要到哪座山头去大闹一番时,却不慎从云头摔下,然后掉进了浮光山。

周围的山精鬼怪们一瞧,这下可不得了了,浮光山中所住的可是那位最不喜欢被人打扰的青阑上仙。据说两百年前有条小蛇妖不小心闯进了浮光山,结果被青阑上仙抓住,当场就被做成了蛇羹,连块骨头都没留下,也是从那以后便再没有谁敢轻易靠近浮光山了。狐九仙这次可是捅了大篓子了,不会被青阑上仙直接扒了狐狸皮做成狐狸毯子吧?

担惊受怕的山精鬼怪们盯着浮光山看了一整天,决定如果一直到晚上狐九仙也没出来的话,他们便去禀告狐帝大人。

结果太阳还没落山,狐九仙便又驾着云从浮光山中出来了,还时不时地舔舔自己的爪子,一脸惬意的样子。山精鬼怪们大惊,纷纷猜测青阑上仙是不是知道狐九仙的真实身份,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而且看上去竟然还完好无损?

从那以后,混世魔头狐九仙不再捉弄这些小妖,反而天天往青阑上仙的浮光山跑,让他们莫名觉得有些落寞。不过狐九仙的修为倒是在一日日的突飞猛进,用人间的话来说,就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进步神速。

“青阑,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啊?”趴在青阑上仙的腿上,狐九仙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声音脆生生的,仿若一个八、九岁的女童。

青阑上仙正将苹果整整齐齐地切成小块,闻言拈起一块喂进狐九仙尖尖的狐狸嘴中,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道:“大约等你修为再高些,便能化成人形了。”

下意识嚼了嚼口中的东西,发现不是她喜爱吃的山鸡,狐九仙当即就要吐出来,这时一只手突然摸上了她的后颈。手劲轻柔,却让她背上的狐狸毛一瞬间全部炸了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慢慢抚平,狐九仙忍了忍,终于还是将口中的苹果吃了下去。

吐了吐舌头,狐九仙愁眉苦脸地道:“可是我听爹娘说我们青丘的狐狸一百岁便能化成人形了,如今我都快五百岁了,修为也不低,也已经能口吐人言,可为何还是不能化成人形?”

青阑上仙一块接一块地给她喂苹果,似乎乐此不疲,“许是时机未到,既然是青丘狐族,你迟早会修成人形。修炼切忌心浮气躁,不可急于求成。”

狐九仙别过脑袋,表示不肯再吃,青阑上仙这才停下,起身抱着她走到那处清池旁。

雪白的狐狸爪子紧紧抓住青阑上仙的衣袖,狐九仙惊恐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池水,全身的狐狸毛又一次炸开,大声道:“我不要下去!我不会游水啊!”

青阑上仙抖了抖衣袖,狐九仙便吊在他的袖子上随之左右摇晃,尾巴不小心沾到清凉的池水,她顿时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翻了上来,然后顺着青阑上仙的手臂一直攀上他的肩膀,爪子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放开。

看着她这般模样,青阑上仙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摇头道:“你这般怕水,又一直不肯学,以后要是再掉到水中该怎么办?”

狐九仙尾巴轻轻晃了几下,嫩声嫩气地道:“大不了以后我绕着走便是,况且我的驾云术已经学得很熟练了,不会再从云头跌下来了。再说了,即便我真的不小心再掉进去,青阑也会捞我起来的不是吗?”

五十年后,狐九仙才终于第一次成功化成了人形,不过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女童模样。也正是从那之后,青阑上仙对她的态度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任她亲近自己,也不允许她再趴在自己的腿上,更没有再抱过她。狐九仙曾经想过他可能是不太喜欢与人亲近,于是她又变回了狐狸模样,但青阑上仙对她依旧如此,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日渐疏远。

不久之后,青阑上仙收到了一封信,是由狐八朗亲自送来的,青丘狐帝的亲笔信。

134

清晨醒来,狐九仙还有一种恍惚在做梦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

那封信上不知到底写了什么,只是青阑上仙看过那封信后便将她赶出了浮光山,还修改了山中的结界,与她彻底断绝了关系。之后她被狐八朗接回青丘,初时还会偶尔听见旁人悄声谈论她与青阑上仙之间的关系,时间长了便再无人提起。而等她成年后,天帝当众正式宣布了她与太子白熙的婚约,原来竟是在她出生之日父母便为她定下了这桩婚事。

难怪青阑上仙自从看见她变成人形的模样后便渐渐疏远了她,原来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未来会成为天界的帝子妃,若是与他传出什么流言,不仅会失了青丘的脸面,更会丢了天界的面子。

所以父亲那封信的内容,她大致也能猜到几分。但是她却没想到他会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断得如此干净彻底,连半点念想也不让她留下,就连在天界远远遇见,他也只当是第一次与她见面般,冷冷淡淡地称她一声“九仙子”。

呵呵,谢青阑,你倒真是洒脱,若我也能如你这般,也不会……

苦笑一声,狐九仙将脑中的往事尽数甩掉,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几道争执之声,声音还有几分耳熟。她走到门口认真听去,却发现原来是狐八朗和千乘。

只听狐八朗语气有些焦躁地道:“我已经悄悄给她喂过很多增进修为的灵丹妙药了,但那些药也起不了多少作用,昨天我还险些被她问出什么来。我本来就瞒不住什么事情,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几天就得被那丫头全部问出来……不行,与其我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还不如直接全部告诉她得了,反正她对那家伙早就没了情意,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竟像是要来找狐九仙,千乘赶紧拉住他,低声劝道:“这事你绝对不能告诉她,你仔细想想,她若是当真对他没了情意,又怎么会到了凡间还能喜欢上他的转世?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得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对你们青丘和天界都没有好处。”

狐八朗道:“那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憋着吧?我肯定瞒不了多久的……”

千乘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狐九仙开门出去,狐八朗和千乘一惊,顿时都转头看向她,她笑着道:“八哥,你和千乘哥哥在我门口说些什么呢?”

狐八朗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什么……你听见了什么吗?”

狐九仙好奇地道:“没有。怎么,你们刚才说的事莫非还与我有关?”

“没有没有,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狐八朗立刻摇头,干笑道,“我就是来叫你起床吃早饭的,谁知道半道上碰见臭猫,他非要到我们家来蹭饭。”

千乘挑了挑眉,没有反驳他,只是打量着狐九仙的神色,唇角有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就一起去吃饭吧。”说罢率先朝外走去,然而走出几步狐九仙又停了下来,回头盯着狐八朗,“八哥,你当真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狐八朗尚未回答,千乘已经笑眯眯地开口道:“小九儿,他是你的亲哥哥,就算当真有事瞒着你,那也肯定是为了你好。况且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很多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

狐九仙与他四目相对,视线又很快分开,也笑着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八哥不想告诉我,那我就不问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吃过早饭,狐八朗说有事要办,便与千乘一起匆匆离开了。狐九仙回房间呆了一会,没过多久也驾云离开了青丘。

冥界。

判官正在翻阅生死簿,黑白无常突然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禀报道:“判、判官大人,九仙子来访。”

判官头也不抬,问道:“哪个九仙子?”

“还能有哪位九仙子啊?就是青丘的那位九娘娘啊,之前……”

话未说完,狐九仙已经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进来,将手中拎着的两坛酒放在桌上,她笑着道:“慕判官,好久不见,我给你带了两坛好酒,这可是我特地从我爹的酒窖里偷出来带给你的。”

“醉仙酿!”一看见这两坛酒,判官的双眼顿时就亮了,他将其中一坛酒的封泥拍开,醇厚醉人的酒香顿时飘了出来。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酒香,判官迫不及待地提起酒坛便要喝,却突然停下了动作,狐疑地看着狐九仙,道:“无事献殷勤,九仙子,你特地送来这么好的醉仙酿,我可不敢轻易收下。”

封泥都拍开了,难道你还真能忍住不喝不成?狐九仙心底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我只是许久没有见到慕判官,这不是想你了,所以特地来看望你老人家吗?”

判官道:“瞎说,不久前我们才见过。说吧,你这次是不是又为了青阑上仙而来?”

狐九仙惊讶道:“慕判官真是料事如神。”

大大地饮下一口醉仙酿,判官满意地抹了抹嘴,这才道:“要说这酒酿天君亲手酿的酒就是和别的酒不一样,尤其是这醉仙酿,真真称得上是酒中极品。可惜啊,他这一年也酿不出几坛,而且每次酿出来都要送给别人,他自家的酒窖里是一坛都没留下,每次我去的时候都找不到……咳咳,不好意思跑题了。那么,你这次来又想问什么?”

狐九仙双手撑着下巴,身子半趴在桌子上,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带了一抹担心,道:“之前不是说他这次历劫只会在人间呆二十年吗?怎么如今二十年已经过去了,他却还没有历劫归来?”

判官又喝了几口醉仙酿,闻言反而看了看她,神色有些奇怪,“你说这事啊,原本他的确是应该在昨日回来的,但这中间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狐九仙立刻问道:“什么意外?”

“他的生死簿被人修改过,换成了另一种命格,还延长了他的阳寿。”

135

狐九仙还记得当初记载着谢青阑转世的那一页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命途坎坷,阳寿二十”,当时她还质问过判官为何要将谢青阑的命格写成这样,但如今再翻开生死簿,属于他的转世苏阑的命格之言却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两页多,而且——“是谁改的生死簿?为什么字迹会和我的一模一样?”

要不是狐九仙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碰过生死簿,她都要以为这是自己偷偷跑来改的了。但是她虽然不愿谢青阑在凡间受苦,却也希望他能越早回来越好,所以对于阳寿二十这一句她其实还是很满意的。

听她如此问,判官面上的神色更加微妙,道:“此事我不能多说,九仙子若想知道,大可等青阑上仙历劫归来后亲自去问他。”

狐九仙苦笑一声,道:“若是我问他他就肯说的话,我也不用老是往你这里跑了。况且他一见到我便要躲着我,我怎么可能有机会问他这种事?”

判官面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可不一定。”

狐九仙道:“什么不一定?”

判官道:“或许等青阑上仙历劫回来对九仙子的态度会有所转变也说不定,毕竟历劫是可以很大程度地磨炼一个人的心性的。”

“就算他心性有所转变,也不可能会变化那么大。”狐九仙心底暗道,根本没将判官的话当真,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乱改生死簿可不是什么小事,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他吧?”

判官道:“九仙子多虑了,此事与青阑上仙无关,不过……”

“既然与他无关,那我便放心了。”狐九仙笑着打断判官的话,“多谢,我就不打扰慕判官喝酒了,告辞。”

狐九仙离开后,黑无常小声道:“判官大人,您为何与九娘娘说了这么多?难道您不担心她会因此起疑吗?”

判官道:“她早就有所怀疑了,你莫非忘了,之前她的修为可是被冥王大人取走了一半。”

白无常道:“可是冥王大人之后送了很多增进修为的灵丹妙药给狐八公子,她的修为应该已经补回了不少。”

判官摇头道:“这不一样。即便那些丹药将她的修为尽数补回,也始终和自己修炼所增加的修为有所区别。而且,你们还忘记了一件事,之前为了救回苏阑,冥王大人还给了她一把灵骨刀。”

“啊!”黑无常低呼一声,“判官大人的意思是说她当初的伤口处还留下了我们冥界的痕迹?”

赞赏地看了黑无常一眼,判官道:“小黑,这次你倒是反应得挺快。擅改生死簿一事天界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等青阑上仙历劫回来,九仙子迟早会因此事受罚。与其让她不明不白地受罚,还不如让她心有怀疑,万一疑着疑着就猜到真相了呢?”

黑无常道:“莫非她还能想起在凡间发生的事?”

判官笑道:“这个可能性太小了。不过,要是她真能想起来,到时候事情可就更加有趣了……”

说完判官便让黑白无常出去了,他又喝了几口醉仙酿,看着生死簿上苏阑的命格,仿若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你倒是用心良苦,为了斩断对她的感情不惜给自己弄了个最差的命格,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她竟魂魄出窍到了人间,这下你们两个之间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青阑啊青阑,等你历劫回来,你可还能再像离开前那般狠心?不过羽青这个神仙倒还真是厉害,都把人灵魂喝出窍了,看来以后我也得少喝些他酿的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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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九儿……”

一声声的呼唤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有时却又好像近在耳边,然而那声音中所包含的感情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得让人想哭。

狐九仙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很想回到那个声音的主人身旁,但无论她怎么走,眼前的路都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九儿……”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就这样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此生唯与一人赴,盼与九儿长相守。”

“九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是谁?为什么听着这些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话,她的心底却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心脏好难受,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狐九仙的脚步越发急促,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但那个声音却在渐渐远去。

“九儿,你在哪里……”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

“别走!”狐九仙张口喊道,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当那个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她脚下突然一空,然后直直地跌了下去,整个人随即被一片冰冷的湖水包围。

“救命!我不会水!”

手脚胡乱地挣扎着,然而身体却在不停地往下沉。窒息的感觉让狐九仙害怕极了,心底渐渐浮现一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再也不敢喊出口的名字——

青阑,救我!

然而无论她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来救她。窒息的绝望中,眼前又浮现出他挥断衣袖决然离去的背影,狐九仙伸出手,却怎么也无法抓住他……

青阑,不要丢下我,你不是说过会永远陪阿九一起玩的吗?

“九九,九九,你怎么了?九九,醒醒……”

轻柔的呼唤在耳畔响起,狐九仙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母亲瑶姬关切的面容,她轻轻呼了口气,原来是在做梦。

瑶姬担忧地看着她,“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做噩梦了?九九,你怎么还哭了?”

闻言,狐九仙怔了怔,慢慢抬手摸上自己的眼角,手指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她竟然在梦中哭了?

轻轻笑了笑,狐九仙道:“娘,我没事。我刚刚梦见自己掉湖里了,差点被淹死,这才给我吓哭了。”

瑶姬拿锦帕轻柔地替她擦掉额上的汗,柔声道:“没事就好,出了这么多汗,一会先去沐浴了再睡。”

“嗯。”狐九仙点头应了,瑶姬见她没事了,这才离开。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墙上的几处夜明珠散发出莹润的光芒。狐九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脑中回想着梦到的场景。方才她在梦中听见的那个声音一直叫她九儿,但她认识的人中却没有一个人会这般喊她的名字。

虽然千乘喊她也是叫小九儿,但那个声音肯定不会是千乘,听上去倒反而与谢青阑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不过那些话她的确从未听过,莫非是她太想念谢青阑了,所以才会梦到这样的事情?可是以前她还是狐狸的时候谢青阑一直都叫她阿九,后来再见面便只会叫她九仙子,怎么在她的梦中他反而还改称呼了不成?

越想越搞不懂,狐九仙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想了,先去沐浴吧。然而等她沐浴回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弯幽幽月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136

第二天,狐九仙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出现在狐五花面前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狐五花难得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狐疑地打量着狐九仙,道:“我的小仙女,你昨晚不会是半夜跑出去做什么坏事了吧?”

狐九仙在他对面坐下来,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地道:“我昨晚做了个噩梦,然后就一直没睡着……五哥,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嫂子呢?”

狐五花给她盛了一碗粥,闻言反问道:“这青丘除了我和小八,平时你还能见着谁?一个个的都喜欢往外跑,还一走就是十年八年不回家,现在就连小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看等你嫁到天界去了之后,这青丘就剩我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地看家了。”

狐九仙一边喝粥一边道:“你还会孤苦伶仃?你的身边可从来不缺陪你的人,怎么,你和那个水……水芸这么快就结束了?”

狐五花凤眸轻轻睨她一眼,眉梢眼角尽是风流之意,“她说和我在一起太没有安全感,怎么每个女人最后说的都是这一句话?莫非以我的修为和地位还不足以保护她们?”

狐九仙面无表情道:“这位公子,请您对着镜子好好看一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好吗?这辈子除了比你长得好看的,其他任何人和你在一起都不会有安全感的。你还是积点德,饶了她们吧,别再去糟蹋那些无辜的女子了,好吗?”

闻言,狐五花立刻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道:“那完了,照你这么说,我这辈子怕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了。唉,世上怎么会有像我这般完美的人?真是天妒红颜啊……”

狐九仙瞪了他一眼,“你就臭美吧,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等你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了,你肯定会后悔你现在说的这些话。”

狐五花笑了笑,却是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等狐九仙吃完了,才问道:“今天你可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难得我今天有空,可以一整天都陪着你。”

狐九仙满脸嫌弃地道:“得了吧,我要是跟你走在一起,不是被那些女人用眼神杀死就铁定被她们挤死或者踩死,所以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出门。”

狐五花道:“当真不要我陪着?”

“……”沉默了一阵,狐九仙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定般道,“你……能不能教我游水?”

“游水?”狐五花震惊地看着她,“狐狸会游水难道不是天生的吗?即便你再不济,狗刨总是会几下子的吧?”

“……”狐九仙气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便走。

见她生气了,狐五花赶紧拦在她身前,笑着讨好道:“我们的小仙女生气了?别气别气,我刚刚跟你开玩笑呢,要学游水是吧?我现在就带你去学,你想去哪里学,天池还是温泉?或者去西天红海?”

狐九仙瞪着他道:“西天红海?你是想教我游水还是想让我在里面泡得脱层皮?”

“怎么会脱层皮呢?顶多掉几搓狐狸毛……”狐五花笑颜如花,伸手搂住狐九仙的肩膀,带着她驾云而起,“那我们去找处凉快的山泉吧,不仅可以教你游水,还可以顺便赏景……”

五日后,吴国,凉州,青平县。

狐九仙隐了身形,慢慢地在街道上走着,一直到了一处包子铺前,她才停下了脚步。

在得知谢青阑要投胎到凡间历劫的消息时,狐九仙用了很大的毅力才阻止了自己立刻追到凡间去的冲动。但她也没能坚持多久,不过几天就忍不住去了冥界找到判官,问出谢青阑转世后的名字和所在的地方后,她便匆匆去了凡间。

那时谢青阑的转世苏阑还只是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狐九仙提前到了青平县等着他,为了不在凡间现出身形,她便干脆变回了原身,结果却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她便发现自己竟然正趴在苏阑的胸口。虽然只是谢青阑的转世,而且还是个没有任何前世记忆的小孩子,但狐九仙已经数百年没有与他这般亲近过,要不是她还记得对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只怕她当时就要忍不住开口与他说话了。

然而这件事却逃不过青丘的眼线,等她回到青丘后,狐帝便明确地告诉她不能再去凡间,更不能再接近谢青阑的转世,若是因为她而改变了凡间的命数,天界必定会重罚她,于是她便再也没法去看苏阑。

现在她又一次悄悄溜到了这里,但苏阑却已经不在青平县了,而狐九仙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处宅院也早已不在,变成了如今的包子铺。

青丘与天界相连,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谢青阑这次转世历劫对于狐九仙来说也不过短短二十天的时间,这要是放在以前,一年半载见不到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但这次的情况却与以往都不一样。没有了任何记忆,谢青阑在人间便很有可能会爱上别的女子,虽说等他历劫回来之后即便他还留有人间的记忆,也与那女子再无可能,但却难保他心底会不会放不下,要是他一直记着对方的话……

胡思乱想着,狐九仙离开包子铺,又继续在稀少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逛着。刚才她已经大致了解了当今天下的情况,据说吴国的太子在伽罗国内遇刺身亡,因此两国便打了起来,但打着打着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四国大战,到现在为止已经打了四年了也没打完。

青平县地处凉州境内,凉州又是吴国边境,虽然战火还没有殃及到这里,但为了给前线的将士们运送军饷物资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很多人都已经迁移到别的地方提前避难去了,青平县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人了。

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得更加稀少起来,在经过一家名为方记绣庄的铺子时,狐九仙的心突然轻轻一跳,鬼使神差地便走了进去。跟着直觉来到一间看上去像是卧房的房间,狐九仙推开门,一阵灰尘扑面而来,她一边捂住口鼻一边打量着这间明显属于女子的闺房,心底正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里,一个血淋淋的人影猛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狐九仙被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听对方语速极快地连声道:“小九姑娘,你终于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给忘记了呢,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一眼,我一个人在这里都快发霉了……”

137

狐九仙一连后退数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腹部插着一把剑还在不停流血的男鬼,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她终于冷漠地开口道:“你是谁?在此地做什么?为何还不去投胎?”

“……”秦良宇顿时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狐九仙,狐疑地道,“小九姑娘,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对了,苏阑大人如今还在伽叶那边与他们打仗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有,小晴她……如今过得还好吧?哎,小九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你别走啊,就算要走也带上我一起啊,我再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就真的要疯了,万一变成了厉鬼怎么办?小九姑娘……”

狐九仙已经无暇去想为何这只鬼会认识自己,而且又为何能看见隐了身形的她,因为在听见苏阑这两个字之后,她的脑中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狐九仙踩在云朵上,低头看去,下方正是两军交战之际,金戈碰撞,血肉横飞。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她看见了一个矫健的身影,那人正骑着一匹白马于敌军中穿梭,马蹄所踏之处,无人能阻拦他半步。

分明是完全不一样的容貌,身形也有所差别,但狐九仙只一眼便可以确定,这人便是谢青阑的转世,苏阑。

原来他现在已经是威震八方的镇世将军了吗?

只见苏阑面色冷厉,仿佛不知疲倦般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每一次手起剑落,便会有一人命丧在他的剑下,他浑身沾满了敌人和自己的鲜血,散发出可怕的杀气,让狐九仙不由有些心惊。虽然浮光山周围的山精鬼怪们都说青阑上仙冷酷无情,手段残忍,谁要是敢擅闯浮光山,绝对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但狐九仙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以前闯进浮光山的那只小蛇妖其实并没有被谢青阑做成蛇羹,反而还得了谢青阑指点,最终修炼有了大成,便留在谢青阑身边做了个侍童。这分明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那些小妖们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竟能将事实歪曲成这样,而且谢青阑居然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解释这件事。当狐九仙问他为什么不说出真相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这样挺好,至少无人会来浮光山打扰我。”

狐九仙知道谢青阑虽然面上冷淡,但只要与他相处久了便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即便苏阑只是他的转世,她也从来没想过他竟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突然,像是感应到什么般,苏阑竟然抬头向狐九仙所在的地方看来,眸光冷漠锐利,穿过重重人群,直直地撞进了狐九仙的眼中。

“……”狐九仙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低下头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低声道,“没出什么问题啊,我的确隐了身形的……怎么除了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男鬼之外,莫非连苏阑如今这样的肉眼凡胎都能看见我了?难道我的修为当真退步了?又或者是酒酿天君的酒放太久了还产生了什么副作用?所以如今连我的法术都能失灵了?”

她兀自嘀嘀咕咕了一阵,再抬起头时,却看见一支锋利的羽箭深深地刺入了苏阑的肩头,强劲的力量甚至将他的身体带得微微后仰。而他的周围,已经有无数敌军包围住了他,手中锋利的兵器正直直地对着他,下一瞬便要刺穿他的身体!

狐九仙心脏猛地一滞,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后果,手指急急地一挥,便有一道极浅的白光飞速冲了下去,瞬间便击飞了那些围绕着苏阑的兵器。局势瞬间便扭转了过来,苏阑不顾肩上扎着的羽箭,道道剑光闪过,那些围着他的人便已经尽数倒下。

他抬头又朝狐九仙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便继续杀敌,唇角却有一抹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的笑容。狐九仙冷静下来之后,看见他竟是这样的表情,不由心头火起,道:“我救了你一命你竟然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莫非你当真想死不成?”正要发作,却突然回想起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苏阑面上的神情……

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苏阑好像真的一点紧张害怕的样子都没有,面上神色反而还一瞬间轻松了不少,像是终于能够解脱了一样。

难道他是真的想死?所以刚才是她多管闲事了?

当晚,苏阑正在一处干净的溪水中沐浴,他身上新添了很多道伤口,与旧的伤痕交错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狐九仙就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般明目张胆地看着一个男子沐浴有何不妥。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苏阑看不见她,否则怎么会这么淡定,所以她的法术也并没有失灵,那他之前又是怎么知道她在那个位置的?莫非谢青阑虽然变成了凡人也还是能察觉到某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看着他身上那些交错纵横的新旧伤痕,狐九仙目光逐渐复杂起来。在战场上的时候,苏阑完全是在横冲直撞地杀人,看上去虽然很有气势,但其实只是因为他完全放弃了防守,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的缘故。

“苏阑,这些年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沐浴后,苏阑回了营帐,却没有处理身上的伤口,像是很疲倦般倒头就睡。狐九仙知道他是真的很累,但也不能就这么不管身上的伤了吧?

而且他肩上的箭头虽然取出来了,但伤口到现在都还在微微渗血,万一伤口恶化,他这条手臂还想不想要了?狐九仙觉得自己真是完全看不懂苏阑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她偏偏没办法就这样对他的伤坐视不管,谁让他是谢青阑的转世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狐九仙慢慢走到床边,正打算替苏阑疗伤,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抓住了她的手。

黑暗中,狐八朗紧紧地盯着她,眼中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和担忧,“小九,你不能再干涉他的生活了,你还嫌你以后会被罚得不够重吗?”

138

天界太子白熙在两年前被天帝白忧派去北方除妖,据说那条蟒蛇妖修为已有数千年,作恶多端,嗜血成性,经常吞吃人类和别的妖怪。有一次这蟒蛇妖甚至还杀死了一名闯入她领地的半仙,她也因此修为大涨,于是更加变本加厉,俨然有占据一方领地独自称霸的趋势。

原本这件事应该归魔界管,但自从魔界的两任魔王叶紫宸和叶昭雪先后失踪后,魔界便只好匆匆选举了一位新王即位。然而这位新任魔王的能力远远不及叶紫宸和叶昭雪,以至于魔界的事情堆积成山,他们都已经是自顾不暇了,于是只能将此事转托给天界处理。

白熙虽只是天帝白忧的义子,但他同时受白忧和濮阳无情的教导,加上天分极高,如今他的修为在天界也已经比大多数神君都要高。然而即便天帝派了他前去,他也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终于歼灭了那条蟒蛇妖,可是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也并不轻,白熙的右臂被蟒蛇妖重伤,只差一点便直接废掉了。

白熙回来后,在天界修养了数日,幸得太上老君医术高明,又有濮阳无情时不时地拿些灵药给他,最终他的手臂算是保住了。而等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白熙便在天界呆不住了,于是这天狐九仙正在青丘无聊地欺负山里的小妖们打发时间,便看见白熙踩着一片白云悠悠地落在了她的面前,仿若天神降临,还带着一身莫名的不可侵犯的圣洁之意。

一落地白熙便对着狐九仙灿烂一笑,道:“九仙子,今天有空吗,要不要与我一起出去玩?”

那些小妖趁狐九仙分神的一瞬间就溜得没了踪影,她白了白熙一眼,颇为嫌弃地道:“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你以前带我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了?不是魔界禁地便是妖族禁地,这些地方是能随便去玩的吗?有本事你倒是带我去西天极乐界玩啊。”

不知白熙是天生脑袋缺根筋还是心眼太大,总之每次他觉得好玩的地方都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或者不是轻易能进去的地方。还记得上次他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然带她进去了妖界火狐一族的神坛,结果里面的火狐纯火差点没将她的狐狸毛烧焦,最后她逃跑时候的速度简直是从出生以来最快的一次;还有上上次,白熙带着她偷偷溜进魔界,说是要去看看魔界的血池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结果血池是看见了,里面全是鲜红粘稠的血,不仅没什么好看的,那浓郁的血腥味甚至差点让她当场吐出来。

后来狐九仙去问了她的八个哥哥里面最聪明博学的三哥狐三书,这才知道原来魔界的血池可以孕育出强大的魔物,魔界的上上任魔王叶紫宸便是从血池里面出来的。幸好他们去的时候没有撞见什么魔物的出生,狐九仙庆幸的同时又跑去将白熙好好骂了一顿,而且之后半年都没有再跟着他出去过。

狐九仙觉得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这次也绝对不能随便跟着白熙出去,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忽然觉得有些困了,于是她决定回房睡觉。

白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点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声音中还带着一抹奇异的兴奋,“你是女子,西天你肯定是进不去的,不过你要是想去天界的禁地看看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但是这次我不是要找你去什么禁地玩的,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去看一个人。”

“天界的禁地不就是诛仙台吗,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狐九仙原本兴致缺缺,但听白熙说这次竟然不是去禁地,不由有了一丝好奇,“看什么人?”

白熙笑了笑,俊朗的脸上竟然有了两抹浅浅的红晕,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声道:“其实也不能算是人,她是条小蛇妖。”

小蛇妖?

狐九仙挑了挑眉,停下脚步看着他,笑着道:“你这次去北方才杀死了一条蟒蛇妖没多久,怎么还会又碰上一条小蛇妖?莫非你这杀蛇妖还杀出感情来了不成?”

白熙解释道:“我是回来的路上遇见她的。当时我手臂伤得太重,本来打算快些赶回天界找老君为我医治的,结果我高估了自己,驾云飞到一半的时候便从云头栽了下去,然后就人事不知了。等我醒来之后,才发现有人救了我,那条小蛇妖和那个作恶多端的蟒蛇妖完全不一样,她是个很单纯很善良的好姑娘。我回来的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很想去见她,但是我又觉得不好意思,加上手伤还没好,所以今天……”

“所以今天你的伤一好得差不多了,你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找我,想让我陪你一起去见她?你莫非真的喜欢上她了?”狐九仙打量着白熙,她还一直以为这家伙脑袋是石头做的不会开窍呢,没想到这次竟然会这么在意一条蛇妖。

白熙这下连耳朵都红透了,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很想见她……”

狐九仙心底暗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白熙僵硬的右臂,道:“你的手当真没事了?”

白熙道:“没事了,就是暂时还不能动,老君说再养个十天半月的便能彻底恢复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以后要变成独臂太子了呢。”说着说着她便笑出了声,见白熙有些郁闷又焦急地看着自己,狐九仙唇角笑容越发扩大,突然伸手拽住他挂在腰间的佩剑上的流苏,拉着他驾云而起,大声道,“既然要去看人家姑娘,那便快些走吧,不然一会天就该黑了。”

站在云头上,狐九仙看了看身旁神情专注的白熙,又继续看着下方因为距离太远而显得小小的山头,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我说,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站在这里看着?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呢,你真的能看得清楚吗?”

从到了这里之后,白熙脸上的笑容就没变过,只听他温柔地答道:“能在这里看着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她胆子很小,我怕会吓着她。”

“……”狐九仙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她从这里看下去都只能看见一间小木屋的房顶以及木屋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真不知道白熙看得那么认真是真的能看见还是与她看见的一样,要是他真能看得清的话,那他不去抢千里眼的位子真是可惜了。

139

从小苍山回去的途中,白熙一直在兴奋地说着他与那条小蛇妖相识的经过,事无巨细,讲得是清清楚楚,半点都没落下,可见他对对方有多上心。

狐九仙听了好一阵,突然问道:“你怎么一直叫她小蛇妖,她难道没有名字的吗?”

白熙怔了怔,竟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一样,紧张道:“你说得对,我当时竟然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了!遭了,怎么办,我总不能现在折回去问她吧?”

“……”无语片刻,见白熙还真有调头回去的冲动,狐九仙无奈道,“现在天都黑了,你这时候跑回去人家会怀疑你居心不轨吧?我看你还是下次去见她的时候再顺便问她叫什么好了,不过下次你可别再叫上我了,万一人家姑娘误会了,你的初恋可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白熙点了点头,却是道:“不会误会的。”

狐九仙道:“嗯?为什么?”

白熙道:“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青阑上仙,而且你是我的好朋友啊,当然不会误会。”

“那只是你的想法,总之这种情况还是避避嫌的好,以防万一嘛。”狐九仙叹了口气,又突然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刚刚说我们是好朋友?”

白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道:“是啊,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狐九仙双眼漆黑漆黑,紧紧地盯着他,还特意凑近了一点道:“当然不对,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和你订下婚约了,现在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白熙最害怕她这个样子,不由微微后仰了身子想离她远一点,结结巴巴道:“可是你又不喜欢我,怎么可以嫁给我?而且……而且我也不想娶你……”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但狐九仙还是听清楚了,她冷笑着咬牙道:“既然你这么不想娶我,那你就去让天帝取消我们之间的婚约啊,光是在这里说有什么用?”

“我今天来找你也正是为了这件事。”白熙的神色突然变得认真严肃起来,“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既然我和你都不喜欢这个婚约,那还不如取消了的好。刚好这次除妖的奖赏我还没有找父皇要,如果你也同意的话,那我便去求父皇解除婚约!”

原以为狐九仙会很开心,但她的面色却渐渐沉了下来,白熙不知道她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心底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小声道:“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想解除这个婚约吗?”

黯然一笑,狐九仙淡淡地道:“你想解除便解除吧,只要天帝答应了,我父王想必也不会说什么。但此事关乎天界与青丘的面子,所以我必须提醒你一下,你成功的机会不仅很小,而且还可能会因此受到天帝的责骂,你的奖赏更是半分都拿不到。”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没关系的,我相信父皇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会理解我们的。”

看着白熙天真无畏的模样,狐九仙只觉心底更加冰冷苦涩,仿佛心脏被开了个口子,有源源不断的冷风从外面刮进来。当初谢青阑便是因为她与白熙的这道婚约而与她断绝了一切关系,若是这次婚约能够这么轻易便解除了……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若是她与白熙的婚约真的能够解除,那么,谢青阑,你可会后悔当初那般决然地推开我?

白熙非要感谢狐九仙陪他去了小苍山这一趟,于是打算带她去天界的禁地玩,狐九仙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半拖半拽地被白熙拉到了诛仙台。

两人并肩站在诛仙台前,相顾无言。要是此时有人经过此地,定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一对苦命鸳鸯,准备一起跳诛仙台,以昭示他们之间可歌可泣,海誓山盟的爱情。

然而事实不过是他们此刻真的无话可说而且无事可做,于是只能站在这里发呆。

诛仙台下面有无数道灵力形成的风刃,这些强大的灵力风刃呼啸着不停地乱冲乱撞,会将跳下诛仙台的神仙伤得体无完肤,而且伤口会直接伤及魂魄,将魂魄切割得七零八落拼凑不全。若是有幸在掉下去的过程中不死,那么等到了最下面还会有一处噬仙湖等着,掉进去之后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再无人能救。

不过这样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一次意外。

大约是一千年前,天界的上上任,也就是第九任天帝帝倾寒,便从诛仙台上被人推了下去,落尽了噬仙湖,但最终他却没魂飞魄散,反而还重生了。据说是佛祖出手救了他,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有人替他搜集了所有的魂魄碎片,而且一直搜集了整整五十年才得以全部找全,若非如此,即便是佛祖也没办法为他补魂。

以前帝倾寒定了太多天规天条,还不允许天界之人与外界的人相恋,死在他手底下的有情人不知道有多少对,据说连这些人的孩子他都没有放过。于是最后他被自己的枕边人凤倾城背叛,凤倾城亲手将他推下了诛仙台,而且之后成为了新一任的天帝,天界就此得以解放。

不过凤倾城也只当了五百年的天帝,然后便与帝倾寒的转世公子寒一起魂飞魄散了,据说是为了阻止混沌之门的打开。但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两人最后竟然都没有死,而是又一次被佛祖救了,等他们又重生醒来后……他们就恩恩爱爱幸福美满地在一起了。

所以感情这种事旁人真的很难看得懂,狐九仙有次在天帝的伴侣濮阳无情的生辰宴上见过帝倾寒和凤倾城。两人的容貌气质都极为出众,而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狐九仙说不上来,只记得她看见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两个人十分恩爱,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虽然都是男子,但也足以令人心生羡慕。

而且不止他们两人是这样,就连天帝白忧和无上天尊濮阳无情也时常肉麻得让人难以直视。曾经狐五花还因此特地感慨了一番,说如今怎么都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在谈情说爱,看来那些许错芳心的可怜女子们也只能由他来安慰了,狐九仙对此嗤之以鼻。

那时候她还想过要是她和谢青阑之间也能如他们这般就好了,可惜那时谢青阑已经将她赶出了浮光山,她也只能想想而已。不过即便是现在,她也依然只能是想想,甚至有时候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真是既讽刺又可笑。

不过天界现在的确是比以前好多了,要是还在帝倾寒统治的时期,像狐九仙和白熙这样不同“种族”之间的婚约根本不可能产生。想到这里,狐九仙突然转过头,很是郑重地拍了拍白熙的肩膀,感叹道:“幸好你出生得比较晚,不然你和你的小蛇妖就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140

之后又过了几天,狐九仙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边吃西瓜边听着几只小妖讲故事,突然一只百灵鸟从天边飞来,一落地就变成了一个可爱的黄衫少女,大声道:“九娘娘,青阑上仙历劫回来了!”

“啪——”狐九仙手中的西瓜顿时落到了地上,摔成几块,红色的汁水四溅。

冥界。

狐九仙风风火火地一路赶到判官厅,却被黑白无常拦在了门口。

她正打算硬闯,便听黑无常道:“判官大人正在里面见客,还请九娘娘在此稍候。”

由于这一任的冥王皇甫厌生经常带着妻子天南地北地在外游玩,一年中至少有十个月都不在冥界,于是冥界事务大多数都是由判官代为处理。狐九仙朝里面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看见,只好耐着性子问道:“现在在里面的是谁?”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突然齐声道:“是青阑上仙。”

竟然是谢青阑?

狐九仙不由有些怀疑,她听到消息之后就立刻赶来冥界了,但谢青阑竟然比她还快上一步,难不成他刚历劫回来见过天帝就直接来找判官了?

自狐九仙醉酒醒来后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但她分明记得生死簿上苏阑被改过的命格第一句写的便是“长命百岁”,按理说谢青阑应该再过五十天才会历完劫,怎么如今却提前了这么多天就回来了?难不成他那苏阑的命格又被人改了一次?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谢青阑才从里面出来,当看见等在门口的狐九仙时,他立刻停下了脚步,漆黑如玉的眼底逐渐泛起了层层涟漪。

狐九仙微抿住双唇,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进了判官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看见谢青阑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似是想伸手抓住她,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狐九仙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再抬起头的时候,却见判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见她看来,判官轻轻一笑,道:“九仙子,我就猜到你今天肯定会来找我。”

狐九仙在他对面坐下,却只是点了点头,神色似乎有些恹恹的。

判官将生死簿翻到苏阑的那一页,然后递给狐九仙,又道:“既然我猜到你会来,那么你的目的我也很清楚。青阑上仙在凡间的命格的确又有了变化,不过,这次并非被谁修改,而是他自己,让他的命格改变了。”

记载着苏阑的命格原本有满满的两页纸,但如今却只剩下了一页,狐九仙低头看去,赫然看见第一句竟是“阳寿四十九”,而后面的内容也有所变化。

反复地仔细看了好几遍,狐九仙才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判官道:“此事的确匪夷所思,在这之前冥界也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我想大概是因为青阑上仙的命格原本就被改过一次,所以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他的命格会再有所变化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他才会提前这么多天回来?”狐九仙皱眉思索道,“但是凡人的命格不是全部由生死簿记载决定的吗?就算有了什么变化你们难道不会马上察觉到然后再想办法阻止吗?难道就这样任其发展?”

判官轻咳一声,道:“这个嘛……毕竟是天界的熟人到凡间历劫,这种事情一直以来都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而且一般也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平时自然就没有怎么注意,所以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生死簿出问题了。不过对于九仙子来说,青阑上仙能够早日历劫归来也是件好事对不对?所以这种小事你就不要在意了……”

“谁知道呢?或许算是好事吧……”狐九仙低声道,“不过这种事出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希望判官大人以后能多加注意,不然等判官大人到凡间历劫的时候要是也出现类似的问题可就遭了。”

判官干笑道:“哈哈,那是自然。不过离我历劫的时候还早着呢,九仙子就不用替我担心了……”

从冥界离开后,狐九仙驾云在天上快速而行,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只是漫无目的地乱飞着。呼呼的风声从耳旁刮过,吹起她的长发,火红的衣裙在风中猎猎飞扬,远远看去犹如一抹正在剧烈燃烧的火焰,这种在天地间无拘无束的感觉终于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一点。

在他们这九个兄妹里面,也就只有狐九仙和狐八朗这一对孪生兄妹喜欢穿一身红衣,除了狐五花总是穿得“花枝招展”外,其他人都偏爱素雅的颜色。所以二哥狐镜辞偶尔回来看见他们总是笑着摇头说她和狐八朗一点也不像是他们青丘的狐狸,这么喜爱红色,反而像是火狐。

小时候狐九仙还在浮光山时,谢青阑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她一只白狐狸竟然这么喜欢红色,怎么却没生成一只火狐?

狐九仙当时很天真又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难道白狐狸就不能喜欢红色了吗?谁规定长什么颜色就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了?我的衣服又不是狐狸毛变的!”

后来等她长大了,才知道那些话不过都是二哥和谢青阑在与她开玩笑罢了,亏她当时不仅当真了,还因为此事纠结了很久。

轻轻一笑,狐九仙深吸一口气,还没等这口气再吐出去,便见前方行来一队天兵天将,为首的竟是素有天界战神之称的万俟泠。

互相见过礼后,狐九仙率先开口道:“不知何事竟会需要劳驾到战神亲自出马?”

万俟泠道:“我奉天帝之命,特地来请九仙子前往凌霄殿一趟。”

狐九仙轻轻一笑,面上丝毫不见惊讶,云淡风轻道:“那便有劳战神了。”

141

狐九仙抱着自己软软香香的枕头,在房中睡得迷迷糊糊,双眉却一直微微蹙着,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似乎有人推门进来,然后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又用干净的锦帕擦去她额上的冷汗。

狐九仙轻轻嘀咕了一声,半梦半醒间,听见母亲瑶姬低声道:“九九,青阑上仙来看你了,现在就等在外面,你要见他吗?”

没有任何反应,狐九仙像是睡得太沉以至于根本没听见瑶姬的话。

又等了一会,瑶姬才起身离开,门关上的一瞬间,狐九仙听见她轻不可闻的一声低叹。

背上的伤依然在火烧火燎般疼着,因为已经疼了太久,狐九仙现在都有些麻木了。相比昨天晚上刚回来时疼得龇牙咧嘴睡不着觉,现在她已经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会。

原以为只是改了一个凡人命格这样的小事,天界也不会将她罚得太重,而且她还有青丘帝姬以及天界太子未婚妻这两重身份在,却没想到天帝这次是动了真怒,谁的劝也不听,竟然直接罚了她两道天雷。

天雷之劫,一般只有天帝即位时才会降下,如今却拿来惩罚她,这样的重视,让她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要是一般的伤也就罢了,偏偏这天雷造成的伤不仅疼入骨髓,而且还没法用灵药或者灵力医治,只能等着它自己慢慢愈合,于是狐九仙只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

也正是因为她这次的事情闹得大了,以至于她那几个常年不见踪影的哥哥们都特地赶了回来,纷纷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丘唯一的知情人也就只有狐八朗了,不过他也只是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说是狐九仙在蟠桃宴一醉后,魂魄出窍到了凡间,碰巧遇见了谢青阑的转世苏阑,然后为了救苏阑,她去冥界改了苏阑的生死簿,所以等谢青阑历劫回来,天界便得知了此事,这才让人抓了狐九仙去天界问罪。

不过这事可不是谢青阑说出去的,但总归狐九仙是为了他才受的罚,于是今天谢青阑来青丘看望狐九仙的伤势时,她那几个护犊子的哥哥们没一个给他好脸色看的,反而一听说狐九仙不愿见他立刻就将人给赶了出去。

若单单只是改了一个凡人的命格,狐九仙也不至于被罚得这么重。但首先苏阑并非普通人,而且他的命格这一改变,却是牵连甚广。

原本吴国、天罗、伽叶以及卫国会继续相安无事几年,再由天罗率先发兵攻打吴国,然后相继拿下另外两国,最终完成四国一统。但由于狐九仙修改了苏阑的命格,最后苏阑还带领大军帮助吴国统一了天下,彻底改变了四国的命运,这事影响太大,非同小可,天界自然不会轻饶了她。

而且据说天罗的国师陆真原本即将飞升成仙,最后也因此死在了苏阑的剑下。这两道天雷,可谓是一点也没有冤枉狐九仙,所以就连狐帝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狐八朗说的这些事狐九仙也早就知道了,就在那天狐八朗将她从苏阑的营帐中带走之后,他就将她在凡间与苏阑之间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当时狐九仙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就像是在听人讲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样,虽然这故事的主角其实是她,但她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难以想象,她的魂魄竟然会在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跑去凡间溜达了一圈,还顺便与谢青阑的转世谈了一场人鬼情未了的恋爱,而且还改了他的命格。难怪当时判官的神情那般微妙,难怪那满满的两页字迹与她的一模一样,难怪昨天谢青阑在冥界看见她时会是那样的反应……

不过,如今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扯了扯嘴角,狐九仙偏过头,努力忽略掉背上传来的疼痛,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当真是难受极了,当狐九仙再次睁开眼睛时,便见月光的清辉从窗棂处倾洒进来,墙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温润光芒,而她的床前,正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那人背光而站,狐九仙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身上的汗毛却瞬间立了起来,加上睡梦中疼出来的冷汗,让她深深打了个寒战。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静静对视,狐九仙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只定定地看着谢青阑。

过了半晌,谢青阑才轻轻一叹,向她走近一步,低声道:“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带着一丝压抑的喑哑。

狐九仙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青阑声音越发低沉:“……我来看看你。”

“我已经没事了,上仙请回吧。”狐九仙收回视线,声音冷静至极,“深更半夜闯进女子的闺房,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只怕会有损上仙的名声。”

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谢青阑双眸漆黑如玉,深沉如海,他紧紧地看着狐九仙,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道:“这次的天雷之刑我本可以代你受之,你为何……”

“呵呵。”狐九仙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了谢青阑的话,她嘲弄地看着他,“本来就是我犯下的错,就该我独自承担,为何还要劳烦上仙代替我承受?”

谢青阑面色一变,“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更不该甘愿受罚。原本你便是为了救我,才会去修改生死簿……”

狐九仙又一次打断他,冷笑道:“我知道什么了?我只知道生死簿是我改的,仅此而已。至于原因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也根本不在意。就算如上仙所说,我是为了上仙才修改了生死簿,那么上仙也不必为此挂怀,因为做这些事的只是我那个没有任何记忆的叫小九的魂魄而已,而并不是我狐九仙。”

说完之后,狐九仙心底陡然生出一种出了口恶气的畅快之感,见谢青阑一言不发,她又道:“我要休息了,上仙请回吧。”

原以为这下谢青阑就该走了,却没想到他竟突然单膝压上床,然后俯下身,双手一捞,便将狐九仙横抱在了怀里,手臂还很巧妙地避开了她背上的伤,就这样抱着她向外走去。

狐九仙顿时急了,也不顾这是两人决裂数百年后第一次肢体接触,大声道:“喂!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你再不放开我我可要喊人了!”

谢青阑脚步丝毫不停,出了房门便抱着她驾云而起,竟像是要带她离开青丘。

“谢青阑!”狐九仙挣扎未果,怒瞪着他,“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当初你将我赶出浮光山时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如今你这样又算是什么?!”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谢青阑低头看向她,眼底神色复杂至极,却又极为温柔,轻声道:“九儿。”

听他这样喊自己,狐九仙微微一怔,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总之并不好受,她垂下眼眸,并不作答,然后便听见了谢青阑接下来的话:“天帝已经取消了你和太子的婚约。而我,会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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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会娶你。

谢青阑的这句话一直在狐九仙的脑海中回荡,感情是因为她被天界退婚了,谢青阑觉得她没人要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叫他会娶她?说得这么勉强,好像谁在强迫他一样。于是狐九仙当即就恼了,不管不顾地从谢青阑怀中挣扎着跳了下来,然后自己驾云又怒气冲冲地回到了青丘。

狐九仙与白熙取消婚约的事情是在今天早晨才传到青丘的,瞬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然而当事人却十分淡定。狐九仙趴在软榻上,吃着狐八朗亲手为她剥好的葡萄,看上去闲适安逸得很。

狐八朗却是一边剥葡萄一边犹有怒气道:“这个谢青阑胆子也太大了,他连累你受罚这件事我们还没找他算账呢,他竟然就敢擅自闯进你的房间,还想将你掳走,真是不将我们青丘放在眼里,简直不可饶恕!要不是看在他是上仙而且你又没什么事的份上,我早就狠狠揍他一顿了!”

昨天谢青阑一路追着狐九仙又回到了青丘,却正巧撞上发现狐九仙不在房间而四处寻找的狐八朗,当即就被震怒的狐八朗赶走了。

想到昨天晚上狐八朗的模样,简直就是一只炸了毛的狐狸,狐九仙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八哥,昨天晚上你真是太威风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生气的样子。”

狐八朗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塞进她的嘴里,没好气地道:“你要是能少惹点事,我也不用老是这么操心了,要知道我到现在为止发过的几次火都是因为你的事情。唉,要是大哥还在青丘就好了,我们几个之中也就他能管得住你了。”

听见大哥两个字,狐九仙顿时缩了缩脖子,道:“你别拿大哥来吓我,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修行呢,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才不会在意!”

“说的也是。”狐八朗叹了口气,“昨天我问二哥知不知道大哥如今在哪儿,他竟然也不知道。”

狐九仙也剥了颗葡萄喂狐八朗吃下,笑道:“大哥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他。”

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开,狐三书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道:“小九,无上天尊和太子来了,说是给你送药,娘让我来叫你过去。”

狐九仙与狐八朗到达正厅的时候,濮阳无情正与狐帝说话,他身旁坐着的白熙一看见狐九仙便立刻站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她的身前,急声道:“小九,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受了天雷之刑,都快把我急死了,但是我被父皇关了好几天的禁闭,今天才被放出来……”

白熙一向都称狐九仙为九仙子,像今天这样直接叫她小九的情况一共还没几次,可见他是真的很担心她。

狐九仙对他笑了笑,低声道:“我没事,你怎么还被天帝关禁闭了?”

白熙道:“就是因为我要退婚……”

“咳咳。”这时濮阳无情轻咳一声,打断了白熙的话,“太子,九仙子身上还有伤,你们就别这样站着说话了,坐下再谈也不迟。”

白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扶着狐九仙坐下,刚才的话题却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濮阳无情打量着狐九仙,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两个精致的白玉小瓶递给狐九仙,道:“这是我亲手调制的疗伤圣药,可以减轻一些天雷之伤产生的疼痛,当初忧儿也是用的此药,希望对九仙子的伤势有所帮助。”

狐九仙谢过他,将药接了过来,却是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口中的“忧儿”指的是天帝白忧。

濮阳无情又道:“我这次前来,除了给九仙子送药之外,同时也代表天界,对此次取消婚约一事向九仙子以及青丘表示歉意,熙儿。”

白熙又一次站起身,对着众人道:“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导致我与九仙子解除了婚约。不过我与九仙子之间一直只是朋友的关系,并没有男女之情,所以这其实也是我们两人共同的意思。这次是我欠了青丘一个人情,以后若是青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是能办到的,我绝不推辞。”

说完,他还对狐九仙眨了下眼睛,这才坐下。

狐九仙真是好气又好笑,之前她还特地告诉白熙让他不要将她也扯进去,没想到这小子真是不够意思,这么快就将她出卖了,竟然还敢说这是他们共同的意思?

狐帝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却是扫了狐九仙一眼。这一眼顿时让狐九仙脊背发毛,心底暗道:“完了完了,臭白熙,就知道你要坏事!没事偏偏将我扯进去做什么?这下好了,让我父王知道了,我可要遭殃了……”

“当然,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濮阳无情手中白玉折扇一收,笑着道,“九仙子如今已恢复自由之身,所以我的一位好友便特地托我前来青丘替他向九仙子提亲。”

狐八朗不满道:“既然是提亲,他为何不亲自前来?如此没有诚意,怎能知道他对我妹妹是不是真心的?”

濮阳无情道:“那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可能让诸位对他产生了一些误解,如今他连青丘的地界都进不来半步,如何能亲自前来提亲?所以这才只能拜托我了,还望各位谅解。”

闻言,狐九仙浑身一震,手指在袖中无意识收紧,便听狐八朗怀疑道:“天尊说的,莫非是青阑上仙?”

濮阳无情点头,“正是青阑。”

狐八朗立刻道:“不行!昨天晚上青阑上仙擅闯我妹妹的房间,甚至还想将她掳走,他做出这样的事,还没有给个说法,竟然就敢向我妹妹提亲?劳烦天尊转告他一句,想让我妹妹同意嫁给他,就让他拿出足够的诚意来,不然……”

“八哥!”狐九仙突然出声打断狐八朗的话,微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嫁给他了?”

然后她又对濮阳无情道:“请天尊转告青阑上仙,让他不要白费功夫了,他想娶的人并不是我,所以,我不会嫁给他。”

濮阳无情眉梢一挑,笑得意味深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如实转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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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无情给的灵药效果还真的不错,小九涂上之后便觉得背上的疼痛略微减轻了一点。距离濮阳无情离开青丘已经过去了五日,谢青阑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狐九仙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在意他,每天只安安静静地老实在房中养伤。

之前狐帝果然问了她几句有关白熙要取消婚约的事情,狐九仙老实答了,大约是因为她身上还有伤的缘故,狐帝也没多说什么就放她回来了。

这次因为她受罚一事赶回来的几个哥哥见她没什么事了,于是很快又各自该回哪儿回哪儿去了,狐九仙直骂他们没良心,只有二哥狐镜辞还留在青丘,说是等她伤好了他再走。

狐九仙感动不已,说果然还是二哥最疼她,结果狐八朗觉得不满了,说她偏心,明明他才是最疼她的哥哥。于是两人便开始拌嘴,狐镜辞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厨房,没过一会便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桌上,还在拌嘴的两人顿时连话都顾不上说,赶紧忙着吃面去了。

要说狐镜辞的厨艺,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厉害的人来。当然,这话是狐九仙说的,不过狐八朗以及其他几个哥哥们都深以为然。

就因为狐镜辞回来了,连一向很少在家里吃饭的狐五花也开始每日三餐准时等候在桌前,一餐也没落下,于是兄妹三人连着狐帝夫妇可谓是好好满足了各自的口腹之欲。

这天狐九仙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在房间里呆下去了,便让狐八朗帮她搬了张软凳到外面,然后她便坐在软凳上斜倚着一棵树晒太阳,没过多久却开始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有两只小妖从不远处路过,并没有注意到狐九仙,于是狐九仙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进了耳中。

“……听说他还在屋前种了颗梅花树,说是等花开之日便要与她成亲。”

“没想到青阑上仙竟然这么痴情,我光是听你说说就觉得要感动死了,以前我还一直觉得他冷酷无情,好几次见了他都怕得要死。”

“这还不止呢,据说他还请了天界手艺最好的几位织女亲手为他们缝制喜服。这件事外面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但是狐帝大人有令,不让人在青丘讨论此事,所以我们得小声点,万一让那位知道了可就惨了……”

“你说的对,不过九娘娘如今在房中养伤呢,据说已经半个月都没有出过门了,我们只要小声点应该就不会有事的。但是为什么这事不能让她知道啊?”

“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以前青阑上仙将她赶出浮光山的事吧?这事在当时也是闹了很久的。要我说青阑上仙也有错,他当初将人家赶出来,还那般绝情,而且一连几百年都对人家爱答不理的,如今却又突然要娶九娘娘,换做是我我也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切,就你这样?我看还是算了吧,换了是你,只怕闯进浮光山的第一天就被青阑上仙一掌拍死了。也就只有我们九娘娘那样好看的人,才能让青阑上仙这么可怕的神仙都对她手下留情。”

“唉,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青阑上仙就住在青丘外面,我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害怕得腿都直发抖,生怕他一个不乐意就将我捉去给炖了……”

“哈哈哈哈,瞧你这副没用的样子,我们可是青丘的妖精,如今他还想娶九娘娘为妻呢,他要是杀了我们,九娘娘肯定更不愿嫁给他了。”

“你这是在做梦呢?我们的死活九娘娘会在意吗?只怕她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

“……”

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狐九仙才睁开眼睛,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那两只女妖离去的方向,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原来是一只蘑菇精和一只蝴蝶精,很好,以前她是真的不认识她们,现在她倒是记住她们了。

夜里,狐九仙睡在床上,眉头紧紧地皱着,额发已经被冷汗打湿。她睡得很不安稳,看上去像是在做噩梦,却怎么也没办法醒来。

梦里是一处露天的石台,石台被雕刻成莲花的形状,矗立在一个小小的水池中,池水鲜红,其中却开满了洁白的莲花,看上去竟有种诡异的神圣感。

而在莲台之上,用铁链紧紧地绑着一个人。那人的长发被雨水打湿,遮住了大半的面容,露出来的肌肤苍白得可怕。在那人的手腕上,则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附近的血肉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也不再流出鲜血,就像是浑身的血液都流尽了一样。

在莲台的周围,还有数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这些人从头到脚都被长袍遮了个严严实实,半点肌肤也没有露出来。早已湿透的布料极为沉重,但他们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只见他们不停地绕着莲台缓步走着,一圈又一圈,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而他们的口中,则始终重复念着一段长长的古老晦涩的咒语,无数个人一起念咒,发出来的声音密密麻麻嗡嗡作响,仿佛能直接穿透人的耳朵钻进脑中。即便是在梦中,狐九仙也觉得脑袋胀痛不已,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在做什么?莲台上面那个人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狐九仙心底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不断浮上来,却被那扰人心神的念咒之声弄得无法思考。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事情都与她有关,因为除了头部的疼痛之外,还有一处地方,也仿佛正被人活生生撕裂般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她的心脏。

视线慢慢停留在莲台之上,长发掩映下,狐九仙看见那人的面容雪白雪白,双唇更是毫无血色。从这小半张脸看来,这个人并非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人,但她的心底却似乎有个名字正呼之欲出。

狐九仙忍不住让自己的视线凑得更近一点,想看得更加清楚,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急迫,而那个模糊的名字也仿佛在下一瞬便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突然,眼前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牵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意。狐九仙轻轻一怔,却见那人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瞳快速乱转了几圈之后,竟直直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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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笑容越来越大,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整张脸看上去诡异至极,口中甚至还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狐九仙只觉浑身都被恐惧笼罩,让她动弹不得,在那人突然挣脱锁链朝她扑来时,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梦中的一切都消失了。

感觉到视线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飞速地逃窜而去,狐九仙眸光一寒,手指探出,一道白光倏地飞去,随即只听阵阵尖锐的惨叫声响起。她手指再一收,便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被她握在了手中。

看着在指间不停挣扎的黑色小东西,狐九仙冷笑道:“我说这些天我怎么老是做这个噩梦呢,原来就是你在捣鬼?”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妖,圆圆的脑袋,细长的身子,头上还顶着个尖尖的血红色的尖角,双眼也是血红色的,却是忆梦妖。

这种妖怪修为一般都不高,也不会说话,但却极难抓住,而且能侵入人的梦境,让人在梦中梦见自己最不想记起的事情。所以有时候它们也可以用来让人恢复记忆,只不过这种恢复的方式有些极端而已。

狐九仙拎着它甩了甩,又道:“是谁派你来的?”

忆梦妖只是在不停地叫着,最后狐九仙不耐烦了,将它随手装在了一个瓶子里扔到一旁,这才总算清静了。现在天色还早,她这些天又被同一个噩梦折磨得一直没睡好,现在总算可以好好再睡一觉了,然而她这一觉也并没能睡得多安稳。

忆梦妖已经被抓住,所以狐九仙这次做的不是噩梦,虽然不是噩梦,但对于她来说,性质却也差不了多少。

她梦见自己正在和谢青阑亲吻。

这个吻缠绵至极,谢青阑的双唇柔软又滚烫,缓慢的厮磨中,她的唇也逐渐滚烫起来。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吻了许久,浑然忘我,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沧海桑田都化为虚无,能感受到的只有他们紧紧相贴的双唇。

在这个梦境中,狐九仙无法思考,也没有自己的意识,甚至可能都不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她已经全然变成了梦中的自己。

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在她的耳畔响起:“九儿……”

这声呼唤柔和至极,深情至极,就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但听在狐九仙的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炸开,瞬间便将她劈醒了过来。

屋外天光大亮,狐九仙被明亮的阳光刺得下意识便又闭上了眼睛。然而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了梦中的情景,她猛地又将眼睛睁开,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梳洗过后,伸手抓过桌上装着忆梦妖的小瓶子,便冲出了房间。

狐九仙一路疾行,刚出了青丘的地界,便见眼前赫然有一间刚搭建不久的小木屋,木屋的前方还种着一棵长满绿色枝叶的梅花树。

木屋的门半开着,从外面听不见半点动静,狐九仙在门口停了一会,却是有些犹豫。然而一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心底便又猛地生出一股怒气,咬了咬牙,便伸手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屋内十分明亮,摆设也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以及一些生活所用的必需品,别的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简直是一目了然。谢青阑正坐在桌后低头凝视着上面摆放的东西,他的神色很认真,唇角还有一抹温柔的笑意。听见动静,他抬头朝狐九仙看来,漆黑如玉的双眸温润如水,其间溢满深情,全然没了平日的清冷。冷不防撞上这样的视线,狐九仙顿时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了。

见到来人是她,谢青阑站起身,对她轻轻一笑,柔声道:“九儿,你怎么来了?”

狐九仙快步走到桌前,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重重放在桌上,怒瞪着他,道:“谢青阑,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这是什么?”谢青阑不解地拿起那个小瓶,打开朝里看了一眼,然后疑惑地看向狐九仙,“你从哪里抓到的这只忆梦妖?”

狐九仙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在我的房里抓到的,就是因为它,害得我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你敢说它不是受了你的指使才这样做的?谢青阑,没想到你为了你的九儿,竟然还能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谢青阑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狐九仙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原来她竟以为这只忆梦妖是他指使的,笑容不禁染上一丝苦涩,道:“你误会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然而狐九仙根本不信他,面上怒气更盛,大声道:“你以为你用这样的方法便能让我想起我魂魄出窍后发生的事情吗?我告诉你,即便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我也不会成为你心底想要的那个人!你的九儿早就消失了,永远也不可能再出现!”

闻言,谢青阑的神色竟突然有些激动,他紧紧地看着狐九仙,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反应,狐九仙气极反笑,有些嘲弄地道:“让青阑上仙失望了,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所以,希望青阑上仙不要再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你在凡间认识的九儿只不过是我的魂魄而已,她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我本身无意识的时候做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相信青阑上仙应该很明白才是。”

“……”谢青阑觉得今天的狐九仙似乎有些反常,只是因为一只忆梦妖的话,她应该不至于气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她梦到了什么?

见他沉默,狐九仙继续道:“那么,话我也说完了,就不打扰青阑上仙了,告辞。”

转身的一瞬间,狐九仙只觉鼻子微微发酸,视线也有些模糊,她刚想快些离开,手腕却突然一紧,竟是谢青阑伸手拉住了她。

眼中的温热似乎马上就要涌出来了,狐九仙头也不回,只冷声道:“放手。”

声音竟带了一丝哽咽。

谢青阑微微一怔,握着她的手却是收得更紧,认真道:“我想你可能有些误会。不管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我想娶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无论你是九儿还是阿九,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这种花言巧语,你还是留着在梦中和你的九儿说去吧!”狐九仙仰起头,脑中又浮现出了最后那个梦中的情景。

原来他们竟然已经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

自从与谢青阑决裂后,她连他周身五步之内都没能再靠近过,而她那个意外离体的魂魄竟然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便能让他这般执着,还那样缠绵地与他亲吻……

虽然有些可笑,但狐九仙此时此刻却是真的开始嫉妒起她自己的魂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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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还被谢青阑紧紧握在手中,狐九仙止住飘飞的思绪,等情绪稳定了一点,她才又转过身。正想再说些什么让谢青阑放手,视线却不经意间扫过桌面,然后猛地停了下来。

桌上摆放着两张薄薄的纸,正是谢青阑之前正在看的东西。那是两幅画,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看得出来被保存得很好。

放在上面的那副画入目是满眼的红色,灼灼开放的桃花,漫天飞舞的花瓣,女子迎风飘扬的红色裙摆,仿佛烈火般灼灼燃烧,美丽而又明媚。而画中的女子容颜三分娇媚,七分秀美,细细的柳叶眉,眼尾微挑的狐狸眼,秀挺的鼻梁,如花瓣般的嘴唇……却正是狐九仙。

“这是……”狐九仙颤抖着用自由的那只手拿起这张画,这才发现画中用来勾勒女子五官的墨色中隐隐带着一抹血色,淡淡的墨香中,她甚至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竟是用混了鲜血的墨汁所画。

在这幅画的下面,还有另一幅画。画中是一个年轻男子,头戴官帽,身着一套干净整洁的官袍,面容清俊儒雅,神情冷淡,他的手中握着一块漆黑的惊堂木,正襟危坐于公堂之上,仿佛下一瞬便要拿人问罪,却正是谢青阑在凡间的转世苏阑。

右下角还有两行小字:此生唯与一人赴,盼与九儿长相守。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下面还留有两个名字:苏阑,小九。

这两幅画的风格和笔迹完全不一样,很明显是出自不同的两个人之手,而这两个人,不用谢青阑多说,狐九仙也已经猜到了。

又盯着两幅画看了一会,狐九仙才抬起头看向谢青阑,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谢青阑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闻言温声答道:“这是苏阑的陪葬品。我历劫回来之后,便又去凡间将它们重新取了出来。”

顺着谢青阑的视线,狐九仙这才注意到原来桌子的角落还摆放着一个黑漆漆的箱子,只不过这箱子的模样实在是太普通,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箱子的盖子是合上的,狐九仙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但即便还有什么,她也不想知道了。

原来苏阑竟对她魂魄所化的那个小九如此痴情,就连陪葬品也只带了与她有关的东西,可是谢青阑……

他不过是下凡历劫而已,对于凡人来说漫长的百年生命于他而言却不过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更何况他这次历劫还没有那么久。但就是这不到两个月的经历,却能让他在意至此……

狐九仙心底突然生出一缕渺茫的希望,他会这么在意凡间的事情,会不会有一点点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不是那个他喊做九儿的人,而是从小便一直仰望爱慕了他近千年的狐九仙。

仿佛干涸已久的种子猛然受到灵泉的灌溉,这缕细微的想法就这样疯狂地成长起来,瞬间便挤满了狐九仙的心。

狐九仙看着谢青阑温和的双眸,这样温柔的目光,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了?既然那是她的魂魄,是不是也相当于就是她?所以,谢青阑喜欢的人其实是她,他想娶的人,其实也是她?

手指的颤抖越发强烈,仿佛就要拿不住手中那张薄薄的纸,而狐九仙,也几乎快要被自己心底的想法说服了。

是啊,有谁会和自己的魂魄吃醋置气呢?她的魂魄,原本不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吗?就像这幅画上所画的一样,完全一模一样的容颜,这本来就是她。

狐九仙张了张唇,嗓子却突然干涩得厉害,一时间竟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反而是谢青阑突然担心地看着她,紧张道:“九儿,你怎么了?”

“我……”终于勉强说出了一个字,狐九仙伸手反握住谢青阑的手,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头却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不停地敲她的脑袋,又像是拿着锥子从大脑的最深处慢慢往外旋转,强烈尖锐的疼痛让她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狐九仙只来得及伸手按住自己的头,下一瞬,她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突然泛起了一丝光明。那光明越来越大,逐渐充斥了她的全部视野,然后,仿佛一个个接连不断的梦境出现在了狐九仙的眼前。

她看见自己的魂魄从房梁上摔了下去,掉在了苏阑的眼前;又看见她为了救苏阑,竟然奇迹般地现出了一瞬间的实体,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为了修复受损的魂魄,她暂时消失了,这才让苏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最终向她表白心意;还有两人一起画画,一起过中秋,一起赏雪,一起过年……

一幕幕的画面在她眼前快速而过,从她与苏阑的相遇相识到相恋,最后一直到她的魂魄离开凡间。这些过往是那样的清晰鲜明,仿佛她与苏阑十指紧扣,同榻而眠还只是昨日的事。

最后停在狐九仙眼前的一幕,是她与苏阑相对缓缓跪下,夫妻对拜的时候。在她陡然消失之后,看见苏阑的反应和面上的神情,狐九仙的心顿时狠狠地疼了起来。

良久之后,当苏阑终于缓缓伸出手捡起那张掉在地上的并蒂莲喜帕时,从他的袖中掉出了一根竹签,却正是之前他们在红拂寺求签时,苏阑抽到的那支签。

——爱别离,求不得。

原来他抽到的这支签上面写的竟然是这样的签文……

又想到之前她在战场上看见的苏阑,那般不顾一切,完全舍弃防守的冲锋法,而且之后还不肯处理伤口。原来那时他便已经存了死志,然而他被生死簿上她亲手修改的命格所缚,却是想死也死不了。

……

黄粱一梦终须醒。

这一场大梦,也该醒来了。

但是这次,她将不再是那个因为对苏阑和小九的过去一无所知而愤怒吃醋的狐九仙,也不是那个什么也不记得的懵懂的小九,如今的她,是拥有两段记忆的,完完整整的狐九仙。

146

狐九仙是在浮光山醒来的,醒来的时候谢青阑并不在,她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原本极好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低落。她昏睡了这么久,谢青阑竟然都没有陪着她,还不知道去哪儿了,亏她一醒来还想着要好好和他聊聊呢。

等了一个时辰,谢青阑也没有回来,狐九仙便回了青丘。刚走到门口,就见正厅中挤满了人,正互相讨论着什么。她探头一看,却发现除了大哥狐一言之外,她其余的六个哥哥竟然全都在里面,连着狐帝和瑶姬,一家人难得这么齐全地聚在一起,这可是一年四季都见不到一回的奇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他们在同一时间全都回来了?狐九仙好奇地走了进去,拉过离她最近的狐八朗,正要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谁知狐八朗转头一看是她,立刻就大声喊了起来:“小九回来了!新娘子回来了!”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狐九仙一怔,还没弄明白情况,转眼便看见了站在狐帝身旁的谢青阑,对方正好也在看她,见她看来,还对她轻轻笑了笑。狐九仙很快移开视线,心底却暗自想道:“原来他不在浮光山,竟然跑来了这里。不过方才八哥说的新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好了好了,终于回来了。”几兄妹中最喜欢凑热闹的狐四彬笑着拍手道,“这下总算可以把亲事彻底定下来了。”

狐九仙依然不明状况,问道:“四哥,你说谁的亲事?”

狐八朗飞快道:“自然是你的亲事了,今天一大早青阑上仙就带了一大堆礼物上门来提亲了。你这次消失了整整三天,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没想到你竟然是在青阑上仙那里住下了,害我和二哥担心了好久……”

“……”原来她昏迷了这么久,可是……谢青阑竟然和他们说她在浮光山住下了?她只是昏迷了然后才会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被他带回去的好吗?

狐九仙张口正要解释,便听狐五花状似悲伤地感慨道:“没想到我的九仙子竟然这么快就要嫁人了,以后去了浮光山可要记得常回家看看哥哥我。唉,大好的青春年华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成亲了呢?”

狐九仙:“……?”

狐七兮朝青阑上仙抛了个媚眼,这才翘着兰花指对狐九仙道:“也就只有像青阑上仙这么风流俊俏又痴情的美男子,才能配得上我们家小九这样的美人。要是换作别的人,我可是会第一个不答应的。”

狐镜辞笑得温柔宠溺,温声道:“以后有青阑上仙替我们照顾小九,我也总算能放心了。”

狐六斐也跟着温温柔柔地道:“我心底所想与二哥所说一致。”

狐三书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把做工精致的瑟,然后将它递给狐九仙,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小九,希望你与青阑上仙成亲以后,能琴瑟和鸣,夫妻同心,三哥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你,这把瑟是我亲手所制,就当作是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狐七兮惊呼道:“三哥好狡猾,我都还没准备好礼物呢……”

兄弟几人便又各自思考应该送什么新婚礼物给狐九仙比较好,这时瑶姬出声道:“你们就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礼物也并不是现在非送不可,留到九九大婚那天送更好。好了,你们也别打岔了,当事人还没表态呢,九九,你来娘这里,挑挑看喜欢哪个黄道吉日?”

闻言,狐九仙却是不动。众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安静下来,视线又一次集中到了她的身上。狐九仙深吸一口气,双眼直直地看向狐帝,面上一丝喜悦也没有,道:“父王,这门亲事,您同意了?”

狐帝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已经同意了。”

狐九仙道:“可是,您问过我的意见吗?如果我不同意的话,您打算如何?强押着我与他拜堂吗?”

听她这样说,众人一时间又是面色各异,只有谢青阑如常地看着狐九仙,面色平静。狐八朗扯了扯狐九仙的衣袖,低声道:“小九,你在说什么呢?那可是你从小就一直喜欢的青阑上仙啊,以前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嫁给他吗?如今他都上门来提亲了,你怎么反而不同意了?”

狐九仙不理他,而狐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面上不动声色,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狐九仙走到谢青阑带来的那堆礼物前,将礼盒逐一打开,一个个念出里面所装东西的名字:“玉红草果、酒泉之水、白木种子、藤花……”

当最后的盒子打开后,狐九仙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冷笑道:“青阑上仙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鲛人之心都能弄到,怪不得能让我父王答应把我嫁给你。而且我的这几位哥哥就在三天前还不肯让你踏进青丘半步,我说他们怎么突然对你的态度转变这么大,原来是因为这些东西,换作是我,只怕也要心动了。”

狐四彬这下倒有些疑惑了,之前狐九仙受罚时他并没有回来,如今也是听到她要成亲的消息才在百忙之中赶了回来。但现在狐九仙的态度却让他有些拿不准了,于是他凑到狐五花身边小声道:“五哥,你和老八不是说小九肯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吗?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狐五花也正看着狐九仙,面上神色是难得的严肃凝重,低声答道:“以前我看这丫头的确一直挺喜欢青阑上仙的,好几次说梦话都是喊着要嫁给他之类的,莫不是青阑上仙又对她做了什么,将她伤得深了,她才会是这样的反应?”

狐四彬道:“什么?你说他伤了小九?这事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不行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胆敢伤害我的宝贝妹妹,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嫁!”

说着便要站出去出言反对,狐五花赶紧将他拉回来,又伸手捂住他的嘴,道:“你急什么?我说的不是那种伤害,是情伤,情伤!懂不懂?算了我知道你不懂,不然你也不会活到现在都一直孤身一人了。”

“唔唔唔……”狐四彬口不能言,只能拼命朝狐五花眨眼睛,示意他放开自己,然而狐五花只顾着分析狐九仙与谢青阑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小九和青阑上仙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复杂,以前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所以她会受些感情上的伤害也在所难免,我倒觉得这样更能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狐五花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狐四彬。一得到自由,狐四彬立刻站得离他远远的,之后再也没和狐五花说过话。

1147

正厅内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狐帝目光沉沉地看着狐九仙,终于开口道:“所以,你不愿嫁给青阑上仙?”

狐九仙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气氛一时变得极为紧张,压得人连呼吸都不禁放轻了。

瑶姬担忧地看着二人,忍不住低声劝道:“九九,你别冲动,有什么话就好好和你父王说清楚。”

狐九仙冲她安慰地笑了笑,又对狐帝道:“父王之前可能没有听清我说的话,我之前说过,青阑上仙送来的这些礼物,换作是我,我也会心动的。所以……”

唇角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狐九仙突然笑着道:“为了这些礼物,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形势因为她这一笑,顿时便缓解了,狐家几兄弟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道:“感情你答应嫁给他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狐八朗道:“小九,这些东西是很宝贝,我们也的确有点心动,但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千万不能为了这些东西就将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了。”

狐九仙奇怪道:“怎么,八哥,你这态度这么快就又变了?这会你又不急着让我嫁给他了?”

狐八朗道:“之前我以为你肯定会同意的,但后来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狐九仙笑眯眯地打断他,“我可没有说过我不同意嫁给他,要是真的说过,那也是在我恢复记忆之前,做不得数的。”

狐八朗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没说过,听到后半句,立刻瞪大了眼睛,“你说你恢复记忆了?是你魂魄出窍到凡间的记忆?”

狐九仙点了点头,狐八朗不敢置信地连声道:“这怎么可能?臭猫说过你根本不可能恢复记忆的,难道他又在骗我?”

“真是冤枉,我可没有骗你。”自门口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千乘走到狐八朗身旁,伸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接着道,“我当初说的是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很小,分明是你记错了,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狐八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还就怪你了,你能怎么样?你来这里做什么?”

狐九仙喊了声“千乘哥哥”,千乘笑着应了,这才答道:“好吧,是我的错,怪我当时没有让你记清楚一点。小九儿就要成亲了,我自然是来贺喜的。青阑上仙,恭喜你终于抱得美人归,举行大婚的日子可定下了?”

狐九仙回头一看,原来谢青阑和狐帝瑶姬等人商量完成亲的事情后便朝他们走过来了。只见他走到狐九仙的身旁,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点头道:“定下了,就在明年的一月初九。我会让阿清将请柬送到玄灵尊府上,届时还请灵尊务必赏脸前来。”

千乘笑着道:“那是自然,即便上仙不送请柬给我,那我也是会厚着脸皮前去的。毕竟是可爱的小九儿要嫁人了,身为她的外姓哥哥,我怎么能不去参加她的大婚之礼呢?不过有请柬总比没有强,那我就恭候了。”

狐八朗受不了地道:“我说你们两个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都差不多吧,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这么多讲究?”

谢青阑浅笑不语,千乘又是无奈又有些伤心地道:“完了,八郎这是嫌我年纪大了吗?”

“你……”狐八朗咬牙切齿道,“你这只臭猫,都说过不准这样喊我的名字了!你找死吗?!”

千乘笑着躲开他打来的一掌,哄道:“这里可不能打架,爹娘和兄长们都在看着呢,八郎,你冷静一点……”

狐八朗一双清澈的杏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了,怒道:“你瞎叫什么?那是我的爹娘和兄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臭猫,还真是年纪大了,连脸都不要了!”

“完了完了,八郎果然是嫌弃我了……其实我们这一族,像我这样的年纪还算是青春年少……”

狐家兄弟们乐得有热闹看,也没人出来劝上一句,任他们将正厅闹得鸡飞狗跳。狐帝微微蹙眉,正要出声,瑶姬拉住他的手,道:“难得今天这么高兴,你就别再说什么了。”

狐帝看了看他们相握的双手,面色渐渐柔和,轻声道:“好,听你的。”

青丘后山的树林中,谢青阑与狐九仙牵着手在林中漫步,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斑驳地洒落下来,让这一片天地显得静谧而美好。

狐九仙偏头看了眼谢青阑,突然甩了下两人相握的手,道:“喂,你打算握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直到我彻底消失,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

狐九仙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谢青阑,用一种极为嫌弃的语气道:“你够了吧?这种话真的不适合从你的口中说出来,青阑上仙,你还是饶了我吧。”

谢青阑也低头看她,却是不解道:“不合适吗?”

狐九仙猛点头,道:“一点也不适合,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就好,不然我听着就觉得牙根泛酸,可难受了。”

谢青阑道:“可是我记得苏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分明很开心。”

“哦。”狐九仙淡定地将手从谢青阑手中抽出来,转身就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你去找你说的那个人吧,我就不奉陪了。”

“九儿。”谢青阑赶紧又拉住她的手,狐九仙不为所动,他无奈地笑了笑,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又在她耳边轻叹道,“阿九,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狐九仙身体向后一靠,便靠近了他的怀里,声音辨不出喜怒:“那你是什么意思?天天念着那个小九,要不是你这次下凡历劫碰巧遇见了我的魂魄,只怕你回来之后还和以前一样连见都不愿见我。”

谢青阑将她抱得更紧,柔声道:“不会的,你和太子已经解除婚约了不是吗?况且若是没有发生这次意外,我也只不过会晚一些时日再到青丘提亲而已。”

“所以,要是我和白熙没有解除婚约,你就永远也不会再与我有任何关系是吗?”

“……天帝于我有恩。”这句话刚说完,便感觉狐九仙要挣脱他的怀抱,谢青阑赶紧又道,“阿九,你先听我说。即便我想娶你,天界和青丘也不会同意,唯一的办法便只有我带着你离开,强娶了你,但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你以后面对你的父母兄长时又该如何自处?”

见狐九仙身子又渐渐软了下来,谢青阑继续道:“反正我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的事对于我来说不会有任何影响,大不了为了你与青丘和天界为敌罢了,我并不惧。但我却不想让你与我一样,你身边有那么多疼你爱你的人,不该为了我而被迫离开他们……所以,这次天帝能同意退婚之事,我心底一直很感激,也很庆幸,你没有嫁给太子,而我也没有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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